第1章 归乡(一) 叮铃—— 叮铃—— 白墙黑瓦的江南小院中,飞出清脆的铃音。 走过长长回廊的棉服男孩的脚步一顿,驻足望向屋檐下挂着的长串玉铃。 那玉铃大的有拳头大小,小的不过果核,一粒一粒挂在屋檐下,远看仿佛只是大大小小的玉珠,玉铃胎质白皙,宛若凝脂,也不知道这小小院落中的主人是何方人士,竟然能用上这大户人家难得一见的好玉来做风铃。 男孩倒是不奇怪,他不知道屋檐下的风铃们价值几何,不过男孩的手腕和脖颈处都挂着相同款式的铃铛,随着男孩的走动发出悦耳的铃声。 好天气呀,男孩看着从围墙上飘过的白云和不动的瓦南天空,心想。 好想出去玩。 有些小大人的感叹最后在他心中汇集成如此一句,还没等他感慨完毕,前面的仆人已经在催促。 “小少爷,夫人还在等您呢。” 男孩一怔,因为天气和铃声转好的心情沉寂下去,小小年纪的他板起面孔,极力让自己显得成熟严肃一些,快步跟着仆人往前走。 母亲在暖房里等着他。 一身素白的女人手捧着书本,绣满暗纹的雪白绫罗唯有在光亮下才能看到其上精致的纹路,她没有怎么梳妆,如墨长发仅仅用发绳编好,发绳也是雪白的,肤色亦是少气血的苍白,衬得女人看上去像是水墨画上的黑白人物。 她看起来顶多二十过头,容貌无论拿到哪里都称得上一声好字,却不梳妆不打扮,安安静静端坐在小小暖房中,皱着眉看着手中书。 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她终于抬眼一扫,走进门的男孩和她一样,发乌黑面苍白,五官相似,旁观者看着就知道是母子。 男孩进门还未问安,抬头便看到她皱起的眉头,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目光一转,落到女人身边的案几上,案几上布好宣纸笔墨,边上还摆上一条戒尺。 看到戒尺的男孩再次抖了一下,却不敢犹豫,上前鞠躬。 “母亲,晨安。” 他母亲没有回话,男孩战战兢兢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目光偶尔往上面一瞥,然后马上垂下,生怕被发现。 安静暖房中翻动书页的声音清晰可闻,过了几分钟,对于男孩来说大概过了几个钟头,他母亲才将书本放下。 “小镰。” “我在。” “你昨天的功课……” 女人说到这里不知怎么停顿一下,男孩心中各种念头翻滚——是默写的经文哪里写错字少了一点或者多了一撇,还是缺字漏字错句少句,或是洋文作业拼写出错,说起来最讨厌洋文了,不可能是数算的功课出问题了吧,他昨天明明将所有数算题目从头到尾验算三遍!——等等等等,越是细想,就越觉得自己昨晚的功课出了问题。 “……母亲,对不起。”他下意识的开口,从阴暗思绪中回过神,才看到母亲皱的更紧的细眉。 好可怕他今天不想被关柴房啦qaq 男孩内心的小人简直要哭出来。 “没有哪里出错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原来没有哪里出错啊真是太好啦……等等,没有哪里出错吗? 女人挑眉看着自己儿子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心思转折完全可以看到,配着他极力保持镇静严肃的小脸,真是说不错的可爱。 这样的笑意在女人面上不过一闪而过,刹那之后她又回复到严格教导者的角色,对着男孩敲敲桌上戒尺。 “虽然昨晚的功课完成得差强人意,但是你也不能怠懈,待会儿把昨晚的功课抄一遍,然后完成上午的练习,不要让我知道你偷懒,明白吗?” 男孩大声回答:“明白了,母亲。” “那好,你今天……”她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今天是春分?” “今天是春分。”男孩回答,有些疑惑看着母亲思考。 “春分啊,那你今天到湖心亭里去完成功课吧。”他的母亲最后吩咐道。 不管男孩心中怎样拖出一声长长的“咦——?”,女主人的决定显然不可更改,所以一刻钟后,男孩坐在湖心亭里,石头方桌上仆人已经将文房四宝摆好,他抓着毛笔犹自沉浸在震惊中,笔尖一滴黑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大墨点才恍然。 不管为何母亲让他今天在湖心亭做功课,但是重点都是功课好么? 可能是要考验他在户外做功课会不会分心啊。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能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单纯爱脑补的男孩立刻集中注意力在功课上,亭外吐露的花苞,抽长的叶芽,波纹轻荡的池面全部被男孩视为无物。 所以他也没有听到无数叽叽喳喳讨论的小小声。 “是他呀?” “是他呀。” “季家的小少爷。” “是水君的小夫人,小夫人!” “好可爱呀!比我还要可爱!” 讨论的小小声猛地一顿,隐藏在花间草间的小小妖灵们都将目光投到一个花妖灵身上,他们眼神从疑问变为无语,最后他们又开始讨论。 “这不是洋人的花吗?” “浑身都是刺,怎么长出来的啊,好丑。” “当然要比你可爱了,根本没有可比性好吗?” 仙人掌花妖灵:“……” 喂喂你们说嫌弃她的话的时候声音可以小一点吗?这么大声装作没听到很困难啊! 针对大言不谗的仙人掌花妖灵的声讨一声比一声大,小花妖灵努力把自己埋进土里,却还是没法让话语不钻进耳朵,不久前从镇上洋商馆里买到移植到花园的仙人掌就连刺都开始发抖,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谁在说话?” 一众妖灵们立刻噤声,纷纷蹲下试图将自己埋进花丛中。 写完一张大字的男孩还在疑惑。 家中的仆人说话从不大声,刚才说话的是谁? 而且听起来还是很多人的样子。 一众妖灵:“……” 不是说季家小少爷没有开天眼天耳听不到他们说话吗?谁传的这个谣言!拉出去斩啦! 男孩睁大眼睛环视周围,湖心亭边上,当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和煦春风吹起亭子四周挂起的纱帘,玉铃轻响,刚从水中冒出一个个小头的圆荷叶沉默不言,水池周围的草木摇晃,男孩往那边一盯,顿时花木抖瑟地更厉害了。 不过……并不高大的花丛间并不像是藏得了人的样子。 但是刚才真的听到有人说话啊,等等,为什么一回忆起来,完全想不起他们说得什么呢? 莫非是……有鬼! 男孩原本就血气不足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 他速度极快的回到桌前,握住毛笔,想让自己专心写字。 刚才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笑。 非常清楚,绝对不能用错觉一类的假托过去。 笑声极为好听,轻轻荡起,让男孩想起湖心亭外小小一圈池水,想起贯穿白河镇的白河,想起……只在书中见过的大江大洋。 若水一般。 他不禁追随着音源抬起头,对上一双金黄的眼珠。 湖心亭对面,高大的白玉兰树上,一个蓝袍男子看着他笑。 胸前的玉铃低低响了一声。 光华流转,奇色异彩。 眼……好美。 妖异的瞳色让男孩下意识移开眼,却又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回到蓝袍男子身上,他不敢看蓝袍男子的脸,只好盯着看衣服。 男子的衣袍上白下蓝,白蓝之间过渡得非常舒服,仔细一看能看到衣袍四处都有细细纹路,小小一片片,仿佛鱼鳞的形状,衣摆极长,男子闲散半倚在白玉兰上,下端衣摆却浸入池水中,墨蓝和池水恍然一色。 男孩的表现让男子再一次笑出声。 随着男子的轻笑声,无数之前男孩当做错觉听到的叽叽喳喳声又一次响起。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司水阁下!” “水君大人是来看小夫人的吗?” 男子并未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春分啊。” 妖灵们回应,“春分啊水君大人。” “今天是春分呢。” “好舒服好舒服,终于从地下钻出来啦!” 男孩恍然跟随着重复:“……春……分?” 白玉兰树上水汽四散,蓝袍男子真正像个错觉一般消失了。 ……春……分? *** “春分。” 喝下一杯冰水的二十岁季镰重复。 卧室中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开灯,黑暗夜色里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糊花窗外景色,遥远听到火车长长的鸣笛,从睡眠中惊醒,难得做梦的季镰将水杯放回床头柜,拨弄玉铃开始回忆刚才的梦境。 梦中一切都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记得恍然似乎见到了已经逝去的母亲。 五岁之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真是难得还会做梦。 会是某种预示吗?极少做梦的季镰没有把它当做对夜雨的触景生情,而是非常没有情调的仔细思考。 所以当蓓姬踹开他的门的时候,就正好面对季镰的阴沉脸色。 蓓姬:“……卧槽!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干什么呢?!一张棺材脸差点没吓死我。” 季镰:“……你有说这话的资格吗?” 蓓姬没有理他,而是捂胸进屋,优雅坐在床边背椅上,摆弄手中黑丝折扇。 季镰打量他,蓓姬的金发被散披着,头上整齐戴着蕾丝绢花,小女孩穿着的巴洛克宴会礼服裙摆袖摆都是一朵一朵做成玫瑰模样的假花,,虽然外表只有十岁,但是过于醒目的猩红在蓓姬身上完全将他打扮成成熟女人都及不上的漂亮女孩,如果—— ——如果季镰同父异母的人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他的姐妹的话,他还是会称赞蓓姬这一身打扮的。 “你是个男孩。” “你管得着吗?”蓓姬,不,裴吉少爷白了他一眼,“我在城郊舞会上得到新情报,听不听?” 季镰沉默,裴吉翻了个白眼,开始解说。 “圣索伦门家族将对你的通缉赏金上升为一万金币了,老女人这回可是发了狠誓一定要捉住你,还有教廷的人也掺进来,翡冷翠现在城中全是针对你的陷阱,你要怎么做?” 季镰没回答,裴吉倒是给出一个建议。 “不就是配那个老女人睡一晚嘛,你又不是女人矜持个什么劲啊,我亲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你不会真的还是一个处吧?” 两人对视,然后…… “哐当!” “你拿杯子砸我干什么?!” 远远躲在墙角的裴吉两眼泪汪汪捂着头顶的包控诉。 季镰没有理他。 “我想好了。” 裴吉愣住,“你想好什么?” “我要回去。” *** 西方明珠翡冷翠的今夜依旧在下雨,千里之外的中华琼林省,天边露亮,白河镇也是在春雨之中。 “春分啊。” 仿若水晶的建筑中,男子坐在床上端着酒杯感叹。 “今天是春分呢,”龟丞相站在一边皱眉闻着宫中酒气,到底还是应上一句,“水君心情很好?” “做了一个梦。” 龟丞相:? 余礼白微笑。 故人归来兮,再遇不远矣。 第2章 归乡(二) “托人在南洋船局的乘客名单上找个人?”龟丞相将自家水君的话重复一遍,然后再问:“大人是要找谁呢?” 水神大人终于从榻上起身,今日白河镇阴雨绵绵,白河之中的水晶庙也是昏暗少光,觉得如此好天气不困觉简直违天理的白河水君在床上懒了十几个钟头喝酒消遣,现在起床稍稍一动骨头便听到咔哒咔哒响。 心中犹自感叹自己已老,他捏个法诀驱散身上酒气,将睡衣换成水神冠服,然后觉得不对再捏,变为布衣书生模样,几秒后再变为锦衣富家公子模样,这才觉得满意。 做完这一切的他才慢条斯理地瞥一眼龟丞相,“季家的小子,是叫什么什么来着?锄头?” 龟丞相:“启禀水君,季家小少爷名镰。” “不要紧啦,镰刀和锄头一样不都是农具么?”某水神挥挥手,“季镰,嗯,就是这个,你找关系查查看近期回国的船上有没有他的名字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帘微合,金眸转动间活似桃花飞舞,让看到的龟丞相觉得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岁的心脏有些不好。 “大人真的想取一凡人为妻,而且还是男子?” 对着水晶庙中无处不在的反光物整理衣冠的余礼白手上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自家丞相的目光莫名其妙。 “谁说本君要娶他?本君又不是有龙阳之好的凡人大官,当年那契约是怎么回事,你不也清楚?” “……”龟丞相。 可是白河镇的妖灵鬼神之间一直传言季家小少爷是您的童养媳啊,就算那位小少爷已经十多年没出现过,可是上次青山来了个狐狸精想要给大人您自荐枕席都被白河镇的妖灵们以您有未婚妻的名义众志成城给打回去了啊,您现在说您不娶吗?! 声声血泪控诉全部写在下属的脸上,余礼白心中好笑。 “当年不过是个没断奶的幼儿你们也想得这么多,本君又没有特殊癖好,相比于小男孩什么的,还是季夫人那样肤白奶大的美人更符合本君的口味……” 龟丞相有气无力打断,“大人,请慎言。” 余礼白白了他一眼,“莫非你们是要本君一定将那个小子娶回来,算算年纪,季家小子现在不过二十岁吧,嘴上毛都没干净呢,再说现在不是开新风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了嘛,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将那个契约当成婚契理解呢?” 龟丞相:“……大人只是觉得出门玩乐猎艳不方便吧。” 余礼白:“真相就不要说出来了。” 龟丞相:“……” 您的脸皮是有多厚啊! 作为下属对于上司的腹诽显然不能说出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余礼白挥手,“收雨的时辰要到了,本君到天上去看看,有什么消息你尽快回报吧。” 刚想应声是,龟丞相突然想起什么,“大人,万一季家少爷没有走水路……” 已经招来一团雨云的余礼白回过头看他,“小乌龟你老糊涂了?季家小子好歹是被本君这个一方水神庇护的人,不走水路他要走哪里?” *** 半个月后,大平洋西。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坐船啊?!”裴吉缓下再一次的呕吐感郁闷低吼,脸色极差。 “蓓姬小小姐?”在他身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的一个西装绅士弯下腰,关切地着看他。 裴吉嘴角抽搐,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抬起头时却是一副娇羞模样,泛红的双颊落在一边的绅士眼里,味道好似今年葡萄酒庄出的新酒。 绅士猛地觉得自己有些口渴。 “船在今天靠岸,一想到要和蓓姬小小姐分离,我心中就万分不舍。” 绅士这句话说的极为温柔,又极为真挚感人,他面前的小小淑女用折扇遮住脸庞,露出的眼角闪动泪光,显然被他的话感动。 “先生是说真的吗?” 他听到蓓姬问。 上钩了。 他没有像是个新手一样紧接着胡扯表明自己的心全属于眼前的女神,而是满脸忧伤,眼中流露痛苦。 过了十几秒,他觉得时机成熟,才缓慢说道:“今天要离别,请让我请您喝一杯吧。” 对面小女孩眼神湿漉漉仿佛幼鹿,语气七分期待三分犹豫,“可是,哥哥说我年纪还小,不应该喝别人给的饮料……” “我对您来说,原来只是别人而已吗?” “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小姐,我只想想请您喝一杯而已。” 漂亮如同新鲜玫瑰花苞的女孩颤抖着,身体向他贴过来,一只手拿起酒杯,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柔软幼嫩的身体挂在绅士身上。 扑鼻而来的玫瑰馨香。 他们坐在船舱酒吧吧台内侧角落,灯光昏暗,空气浑浊,周围嬉戏娱乐的人们晕晕沉沉,没有一个目光投向这边。 绅士感觉女孩的唇贴上自己的脖子…… 似乎,有点冷。 但是,玫瑰的馨香让他不由自主的沉醉下去,以致他没有听到女孩对他说出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那我就喝了,多谢款待。” 尖利犬牙咬合,贯穿肌肉和血管,发出吸允声。 十分钟后猎食完毕的裴吉回到他和季镰的房间,一打开门就闻到满屋血腥气,站在床边的季镰面无表情将一柄大镰刀捅入自己的身体,活似自杀。 面对这一幕的裴吉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很忙啊。” “脏。”季镰回答。 “各种阶层人混居,这艘轮船本身也不是有名气的贵族游轮,自然藏污纳垢……不过就算你是业内首屈一指的驱魔师,可船长又没付给你酬金,你管他做什么。” “不舒服,船费。” 一大一小三观不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裴吉不屑地轻哼一声,别过脸去,而季镰抿抿唇,微光打在他的轮廓上,身姿修长有力的年轻男人的线条看上去十分冷硬。 这种分歧,在相依为命的十多年里两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了。 将镰刀收回身体,稍稍活动两圈,闲不住的季镰开始打扫房间中的卫生,力求他们下船后没有人发现房间中曾经住过人,是的,显然,以季镰被通缉的现状,不会有哪家远洋航海公司愿意卖给他船票,他和裴吉自然是逃票混上这一艘开往中华临海省的小小轮船。 中华南洋船局的入境名单上当然也不会有他的名字。 尚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某人给落个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房间打扫一遍,确定无什么遗漏,便带着吃饱喝足想睡觉的不知道该称为弟弟还是该称为妹妹的奇异生物上了甲板。 站在太阳下的裴吉有气无力撑开一把蕾丝花边小洋伞,才吃饱的精神奕奕转变为被霜打过的茄子,盛装打扮一身拼缝大片玫瑰的粉红连衣裙,顺直金发梳成双马尾,像是贵族家女儿的“蓓姬”小姐要晕倒的模样吸引甲板上一大群绅士的目光。 季镰站在他身边简直要被无数目光化作的利剑穿心,但是他浑不在意,而是看着一个被水手们从船舱中抬出来的男人。 甲板上的人们议论纷纷。 “哎呀,那是怎么呢?” “好像是晕倒了有人。” “船舱里的空气确实不太舒服,杰克,我有点头晕……” “没关系萝丝,我在这里。” 听到周围人对话的季镰瞥一眼装死的裴吉。 “小心。” “……”管的宽。 船今日到港。 两人提起行李准备下船,港口的人出乎季镰和裴吉意料的多,一眼望过去,全部是黑发黑眼黄皮肤,衣装打扮也不同于他们见过的哪一种。 “中华国的头饰确实格外有特色。”裴吉首先从自己喜爱的领域发表感叹。 你一个男人对这方面如此感兴趣做什么? 有些想要叹气的季镰扯着东张西望的他混在人群中下船,脚下临时用木板搭上的通路摇摇晃晃,在无数双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中华国的人真多,看起来都很美味的模样啊。” “闭嘴。” “建筑风格很有趣,那边的木头雕花我要一个” “闭嘴。” “对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你在中华国还有朋友吗?” “闭嘴。” 夹在人群中下船,两人速度极快躲着收票人的视线出了港口,走在大街上的裴吉无论说什么得到的只有一个回应。 “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裴吉嘴角抽搐。 季镰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然后…… “喂喂你抽我的伞做什么,太阳太阳太阳我要被太阳烧到啦!” 眼看得发梢就要起火,某血族幼崽只能一边跳脚一边把自己藏在季镰的影子中,张牙舞爪大骂,“混蛋!你要杀了我吗?!” 季镰:“……” 太聒噪了。 跟五百只鸭子似的,这家伙果然从内心已经被同化成女人了吧,要不要建议他到东南国联盟去一趟,听说那边的巫师有替人变性的秘术。 不知道季镰想什么的裴吉身上一阵寒意。 看着他终于安分下来,季镰动作极快地将他的小洋伞还回去,终于有闲余好好打量周围。 这里就是……中华国吗?他出生的地方? 他记得自己五岁被母亲带着来到翡冷翠,六岁母亲生病去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找到传说中的父亲家,没几年父亲失踪,只剩下一个变态小鬼头,两人流浪,不知何处为家。 但是站到这片土地上,却有某种温暖的感觉…… 血脉相连,汩汩流动。 大概……只是太阳光很舒服吧,季镰想。 他按照原定计划说明:“去火车站。” “哎?中华国也有火车站?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是站在剑上飞的吗?” “……” 不学无术也有点谱啊混蛋。 云港作为中华国东南部的海运中心,铁路修建却不过三年。 若不是三年前先帝驾崩,只留下幼女继位,成为中华国至今为止第三位女皇,支持变革的女皇叔叔,摄政亲王掌权,恐怕贯通全国的铁路根本不好修建起来,哪怕是现在,不少百姓面对轰隆开过的钢铁长龙也抱着恐惧。 车站售票员站在窗口后微笑。 “啊,先生,您要买哪里的票呢?” “白。” 售票员疑惑:“白?” 季镰:“一个叫白什么什么的地方。”只记得这个字了,记忆中的故乡,是白什么来着? 售票员:“……”你玩我呢。 本着服务态度售票员打开地图寻找,突然有人在季镰身后插嘴。 “是白河镇吗?” 叮铃—— 季镰胸前的玉铃突然长长吟了一声。 周围背景皆化为无色,季镰回过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温润眼珠。 他的心跟随着玉铃响了一声。 叮铃—— 是风起之音,是花开之音,是雨落之音,是江流之音。 灰白背景中唯一有色彩的存在,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人,容貌俊逸,温和平淡,和中华国的人们一样长发高束,周身衣物皆是一看就很昂贵的丝绸,蓝白两色,十分清爽,衬得男人样貌也让人舒服。 但是……刚才在他身后的,是这个人吗? 男人眼角微微上挑,说话时眼神里简直要飞出桃花来,初见的古怪悸动被按捺下,花花公子般的行为让季镰不由皱眉。 “鄙人余礼白,”那人却微笑和他拱手,“听到小兄弟说白就忍不住插了句嘴,小兄弟不怪我吧?” 季镰:“……” 第3章 归乡(三) 从悸动中转醒的季镰觉得眼前此人太过轻浮看不顺眼,而余礼白却陷入恍惚神游中。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如同一颗已经充分吸收营养的树苗,虽然还未到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时候,但却能从眼前的面貌一窥他以后的卓越风姿。 让人不得不怀疑,二十年前那个沾满鲜血的瘦弱婴儿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余礼白面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心中却有几秒恍惚。 记忆之河逆转的流动,跳过青年不在他身边的阶段,从二十岁的成人变为五岁小大人姿态的男孩,四岁天真好奇的男孩,三岁懵懵懂懂的男孩,两岁含糊说话的男孩,一岁……躺在祭坛上的男孩。 他瞬间从回忆中被惊醒了。 现实之中流动不过短短数秒,车站之中的嘈杂声再度响起,他和季镰对视,在应该熟悉却又不熟悉的青年眼中看到伪装成人类的自己。 “小兄弟?”半晌没有等到季镰回答,他轻轻唤了一声。 季镰转过身去,对售票员说:“白河镇,两张。” “哎?好。”因为意外发展而看呆的售票员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手脚慌乱地在桌上的地图点点,她将现有的几条铁路站点全部略过一遍,才恍然记起。 “抱歉,客官,不过到白河镇没有直达的火车。” 季镰皱眉。 “要先到西南琼林省总府花都才行啊,然后转马车或是坐船,白河镇那地方偏僻的很,我上次回家的时候连马车都没找到呢。”余礼白说。 季镰:“……” 这也是个聒噪的。 “花都,两张。” 售票员连忙应道:“哦,好,要最近一趟的吗?” 季镰点头。 收到季镰递出的外币,售票员没有半点迟疑,很快为季镰取好票找好钱,“客官,您的车次是甲乙三号列车,明天上午九点准时从本站出发,请您不要迟到,谢谢光顾。” 年轻人对着她点头,收了票就走。 “哎哎,小兄弟,既然同路……”她看到站在年轻人后面的富家公子想要喊住他,却没有成功。 “好吧好吧,呐,姑娘,花都的票,和刚才那位同一辆车的,请给我拿一张好吧?” 一边说,富家公子一边对她温和笑着。 售票员不知自己为何羞红脸。 “……好。” 等到余礼白追出去的时候,刚刚好在车站外缀上季镰的尾巴。 “小兄弟啊,你叫什么名字?” “……” “小兄弟啊,看你这一身打扮莫非是刚刚回国?。” “……” “小兄弟啊,你看我们正好同路,为何不相互关照一下结伴而行呢?” “……” “小兄弟啊,你看我对你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回答一下又会怎样呢?” “……” 季镰脚步一顿,终于回过身看跟了他一路一直叽叽呱呱的人。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尤其真挚,像是等待着什么。 季镰:“……好吵。” 水神大人:“……” 某神感觉自己的心像玻璃一样一块一块碎掉随风飘散了。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严肃,从见面到现在就连表情都没有变过,一直板着不觉得累么?小时候那样哭哭闹闹(?)多可爱。 终于确认某人和他印象中十分不像的水神大人有些心塞。 若不是精致眉眼中看得出当年季夫人的影子,他都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 余礼白怀着孩子长大了的心情无奈停止说话,改为静悄悄的继续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中华国第一大海港繁荣的街市上,周遭喧哗皆无法入心。 春光正盛。 一直走了又半个小时,季镰终于无奈再次回头,他身后的余礼白一手一根糖画娃娃,手里还提了一篮包子,看到他转过身来,像是疑惑不解的询问:“怎么?” 然后他想到什么,“啊啊,小兄弟也是饿了对吧,糖画要吃吗?包子要吃吗?” 季镰瞪着戳到他鼻子下面的糖画。 “要是不喜欢还有别的哦,你看那边摊子上是卖炸糍粑的,你想吃吗?” “……” 季镰一直保持的平板无波的心境终于破功。 “你是谁?” 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包子的余礼白疑惑。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鄙人姓余,年年有余的余,名礼白,礼仪的礼,白是西方之色,白金的白,小兄弟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眼神天真无邪,好似他真的认为季镰的问题想要知道的就是他的回答。 许多年没有生气过的季镰觉得心头有一团火燃起。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余礼白眼神更加疑惑,“我的目的……”他想了想,将手中的包子往前递了递,“请你吃包子。” 这家伙装疯卖傻当他是白痴吗?或是他长得一个白痴样? 季镰不由扣心自问。 “哈哈哈说笑,我只是他乡遇故人所以有些兴奋罢了,难得遇到同样从白河镇出来的人啊,”余礼白默默后脑勺,“看你的年纪,说不定小时候我们还是玩伴呢。” “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是白河镇的人? 虽然之前听到面前之人说白河镇时他确实是从脑中翻出这个地名,但是对于中华国来说,叫做白某,白某某的地方应该挺多的。 “这个啊,虽然你好像很久没有说过中华话了,但是你一张嘴我就听出来白河镇的口音,白河镇那边的口音挺特别的,所以我马上就确定了你和我是同乡啊。” 季镰:“……” 虽然觉得挺有道理的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对。 正绞尽脑汁思考到底是哪里不对,一个温热柔软散发着香气的东西被塞进他的嘴里。 “呐,先吃个包子吧。”余礼白看着他温和笑,“就算是年轻健康,也不要不在意身体,一日三餐必须好好吃啊,时候不早,我带你下个馆子吧。” 季镰面色阴沉叼着包子,没回答他。 这种像是把自己当做小孩一般照顾的感觉,也很讨厌。 没有在意他的抗拒态度,余礼白招呼他走。 “我记得前面正好有一家饭馆子,据说掌厨的是从宫中出来的御厨,做得海鲜算是一绝,既然是老乡重逢,我带你去那里好好吃一顿吧,对了,之前看你买了两张票,要是还有同伴的话一起喊过来,我请客。” 季镰闻言一愣。 同伴…… 等等,裴吉呢? *** 裴吉迷失在了人生……咳咳,迷失在了美食的道路上。 天宫三尺光,云港九里香。 前一句说的是中华神兵谱名列第一的三尺天巫刀,后一句说的就是云港聚集各种小吃小食的九里街。 饭香飘九里。 中华国地大物博,各个地方的食物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美味,一定要评选一个中华美食之都出来的话,恐怕谁也不会服谁,但是临海省的云港作为中华国南方的海陆交通枢纽,旅人走商南来北往络绎不绝,以致汇集各地各国美食,无论是中华国琼林省的鲜花糕点,南定省的麻辣火锅,临海省的各种盐焗,原中省的黄金高汤,西漠省的烤串肉串,都能在云港看到。 大街上四处飘动的都是食物的味道。 裴吉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吃货,能稍稍让他提起兴趣的只有新鲜血液,最好是处女或处子,年龄不要超过十五岁,不能使被血族圈养的,要野生的,健康的,充满阳光的,而不是眼前这种…… “血鸭嘞,血鸭嘞,新鲜出炉的血鸭嘞,南边庄子里的好鸭子,今天最后一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叫卖的汉子中气十足,裴吉站在摊子前,鼻尖耸动嗅着,心里碎碎念。 “竟然在血中加入如此之多的调料,原味都闻不到了,而且只是鸭子血而已,比不上人血的香醇浓厚,但是……” “但是……” “但是……” 三声但是一声比一声高,他咽下口水,像是被催眠一样大喊:“看起来好好吃啊。” 守摊子的大汉问:“小姑娘买一只吗?” 裴吉:“……可恶,听不懂。” 语言不通是大问题。 不过他垂涎的表情显然是世界通用,大汉看了看他的金发红眼,洋服打扮,竟然也磕磕碰碰年初一句洋文。 “着、着大可,椅子,疼圆。” 一边说着,大汉一边比划出一个“十”的手势。 十元?很便宜呀。 裴吉下意识摸进自己的手提袋,却只摸出一个五元的票子,还是洋币。 啊,钱都被季镰抢去保管了。 说起来他记得最近的中华国的汇率依旧保持在一比一上下浮动,也就是说,他手中钱只够买半只鸭子。 除开父亲失踪后的一小段时间,就从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做贫穷,红酒都是喝一杯倒一杯的裴吉少爷心塞。 倒是大汉认得他的钱,对他做出一个“切”的动作,然后摊开手。 意思是要买一半吗。 “不,算了,”裴吉依依不舍看着鲜红的熟鸭,“谢谢。” 说完他迈开步子,想要赶上已经走出一大段的季镰,然后…… 一阵更诱人的香气飘到他鼻尖。 “毛血旺嘞,毛血旺嘞,两元一碗,祖传配方,秘制香料,不好吃不要钱嘞。” 裴吉直愣愣看着大锅的汤中翻滚的凝固血块,就连手中什么时候被人塞了一碗也没有发现。 好好吃…… 这是他在昏迷之后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4章 归乡(四) 三月阳光和煦,却有些过于刺目了,是蔚蓝长空上不见多少云彩的原因吗? 他的异母弟弟明明不是真正的小孩了,作为行事却让人担心。 季镰皱起眉。 看到季镰突然顿住,余礼白自然明白自己猜对,本着自家小孩在外面结交了朋友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既然带回家就要好好考量一番的心情,他再次提议:“若是你的友人,一起来吃个饭吧。” 中华国古语,饭桌上能见真性情。 心中暗搓搓算计着若是见到季家小子的友人他要如何考校人品说话拉关系,刚把应对意外的一二三四列出来,看到的却是青年一声招呼未打转身就走。 哎?是哪里说错话了? 余礼白一惊,快步追上去。 “咱们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小兄弟你走这么快作甚?” 追在屁股后的一句话还是没有得到季镰的回应,挖空心思套近乎的余礼白只能深深叹气,然后再度追上。 好友从前总是在他面前念叨如何养护徒弟之类的,真是后悔没有好好听一听,不知道现在飞个纸鹤过去请他当外援给分析分析还来不来得及。 等等……他想起来了,这小子现在的阶段,莫非是好友曾说过的叛逆期? 如此一想,那让人有些生厌的冷硬面孔看起来也舒服多了呢。 好友如何说来着?对付这个阶段的小屁孩,要做的是不露痕迹的哄他,让他觉得自己被当做大人看待,就和对付猫崽子一样顺毛摸就行了。 自行定义了季镰的一系列行为又自认为找到方法,水神大人有些气馁的情绪完全恢复,再次凑上前。 “为何突然不理愚兄,愚兄刚才可是说错什么?愚兄给你陪个不是,若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小兄弟尽可开口。” 在刚才已经试探着寻找裴吉的气息,却一无所获的季镰回过头。 “你对陌生人真殷勤。” 他的目光有种慑人的威势,但是男人却似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面对有些呛人的话依旧满脸风轻云淡的温柔微笑。 男人的皮相在这样表情下可谓翩翩公子,说出的话却更无赖似得。 “我和小兄弟怎么能算陌生人,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事,小兄弟也要理解一下像我这样在外漂泊满心沧桑,突然之间听到乡音的温暖喜悦心情啊。” 季镰瞪他:“不理解。” 余礼白被如此干净利落的反驳给噎了一下,好在虽然伪装成凡人内芯还是个神仙,不然都差点没吐出一口血,就算如此也不得不缓了缓,没等他开口将尴尬消去,季镰非常冷硬的开口。 “帮我个忙。” 这话说得如此自然以致余礼白不得不为这孩子的为人处世担忧,不过他没有把担忧放在面上,而是将尴尬放在一边顺着季镰的话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嗯,小兄弟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可以先和愚兄说一下。” 事实证明,他这句话总算是说对了。 面对有很强戒心的小破孩,不能直接答应要求,不然会被怀疑有其他企图。 将这句话记在内心,余礼白慈祥地看向季镰。 季镰:“……” 眼神好恶心。 但是这里不是他住了很多年的翡冷翠,要论寻人手段,还是本地人更强一些,希望此人的手段能和他外表一样好。 裴吉失踪这人就突然冒出来,而且还是他指出自己才发现裴吉不见,实在是太巧合了。 他和裴吉初来乍到,怎么会突然卷进麻烦事情里,不是一直传说教廷和黑暗议会的手段完全无法在中华国中施展开吗? 不管了,有什么阴谋,杀了便是。 如此想玩,他满眼杀气的向着倾听他说话的余礼白瞥一眼。 余礼白:“……” 呵呵。 小子杀性倒是大。 小时候多乖巧啊,果然是在洋人那边学坏了。 “一起回国的同伴不见了?原来如此,照小兄弟所说还是个洋人小姑娘么?” “他叫……”季镰顿了一下,“他叫蓓姬。” “这可不大好办啊,云港一直鱼龙混杂,如今管辖的官员也不是多有能力的,”余礼白沉吟,“更是由于距离京都遥远,朝廷管辖不便,有许多魔道中人,按照你的说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万一被哪个魔修抓走,炼丹药做炉鼎,恐怕不太好寻回来。” 魔道……听起来像是黑暗议会一类的组织。 季镰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噎余礼白。 “你找不到?” 余礼白:“……小兄弟啊,愚兄说的是不太好找。” 季镰重复:“你找不到?” 他语气神情都写上了【找不到就别再这里瞎掰掰】,差点没把余礼白给气得火冒三丈。 现在的小孩哟,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已经五百多岁的“愚兄”心里骂骂咧咧。 好在余礼白一向是不太在意事情的性子,火气在心中一过便忘记,反而认真计算起来。 他现在的这个身份是他经营很久没什么破绽的,出生白河镇,书香门第,父母双亡,读了几年书便应招改革新风“游学”,还寻了个由头在天一道挂了个记名弟子,可以用上几手仙术。 但是余礼白这个身份之前并未来过云港,也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找。 并不是说没有能力替季镰找人,但是如果要找人恐怕就要将白河水君的名字搬出来。 夭寿啦,只不过闲着没事做听到这小子的消息便过来见上一见,怎么突然如此麻烦? “若真是魔修所为,普通寻人的法子恐怕派不上用场。”他斟酌道。 季镰道:“我刚才已经用了秘术寻人,未寻到。” 余礼白意外看了季镰一眼,没想到这一刻青年又如此直截了当。 是长大后的性格原本就如此,还是他寻找的那位小姑娘对他来说是极为亲近之人? 余礼白琢磨,不会是这小子心上人吧? 说起来这小子现在已经二十,若真是在民间,恐怕早就成家立业…… 他眉头瞬间一皱。 成家立业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不用…… 暗中一直在观察他的季镰将余礼白的细微表情全部记下,好似什么也没看到的问:“你有方法?” “你的秘术效果是否可靠?”余礼白问。 “从前没有出过错。”季镰回答。 “既然如此,是魔修掳人的可能就很大了,那小姑娘实力手段如何?”余礼白又问。 “小聪明。”季镰评价。 “这样啊,”余礼白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们先试一试普通的办法吧。” *** “老三怎么带回来一个洋女?” “小三子在洋船上着了这洋女的道儿,急着报复回来呢。” 被套在麻袋中的“洋女”裴吉翻了个白眼,听着外面一大群人哈哈哈哈。 说得些什么鬼玩意啊,就不能说一些他听得懂的话吗? 还有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耳熟啊,不会是翡冷翠的人追过来了吧? 等等,不是那个在船上对他大献殷勤的变态绅士吗?所以这就是他被绑走的原因? 力量……被束缚了。 裴吉瞪着麻袋上光芒流动的古怪字符,小心翼翼动弹以求自己的清醒不被外面的人发现,同时减少和麻袋表面的接触。 麻袋中并不是全然黑暗的,有轻微光亮透过,足够裴吉判断他们行走在阳光之下。 尽管麻袋有古怪,但那力量太微弱,要不是顾忌到阳光,他早就撕开麻袋将这一群没眼力见的绑匪给揍一顿了。 血族尖利的指甲你们当是摆设吗?! 竟然被人在食物中下药,若是传回翡冷翠,黑暗议会和教廷的人岂不是以后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笑掉大牙? 耻辱! 金发赤眼的假萝莉眼中猩红的光芒跳动。 他安静下来等待时机,好在很快,运送他的人便到了目的地,他依靠听觉确定此处是一间大宅子,他和其他几个被套在麻袋中的人被人抱着丢进地下室。 “哎哟!” 其中一个麻袋发出叫声。 “老大这里有一个醒来的!” “以为我们不知道有人装晕呢哈哈哈。” “其他几个没有醒来吧?” “给那个醒来的拍一砖!” “我来我来!” 裴吉自然听不懂上面绑匪之间的交流,他听懂的只有一声清脆的“呯!”和那个哎哟叫的麻袋在再次发出一声哎哟后猛地寂静下来。 ……中华国的人真是可悲地简单粗暴。 更可悲的是被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段放倒的自己。 伐开森,心塞塞。 裴吉觉得这将是他来到中华国后生活的预兆,霉运缠身什么的。 也不知道季镰那个粗心的家伙什么时候会发现他不见了……说起来那家伙平常没有这么粗心啊,果然还是回到故国所以心情激动。 一激动就把他给丢了。 ……果然还是应该自救,好像没有人守着了啊? 裴吉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定除开身边的几个麻袋之外,听不到其他人的心跳声。 他默默伸出手,鲜红的指甲缓慢长长,边缘流动着锋利的寒光。 地窖角落的麻袋发出轻微的嘶啦声。 轻而易举在麻袋上撕开一个大口,钻出去的裴吉皱眉打量周围的环境,之间墙壁上刻满他之前在麻袋上见过的奇异符文,上面猩红的光芒流动,仿佛血液。 满满邪恶之感。 比麻袋上的力量强上百倍,虽然不至于反抗不能,却能感觉到空气里什么沉重的东西往他身上压。 中华国的法术吗…… 裴吉还在思考,却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第5章 归乡(五) 余礼白所谓普通的方法,就是撒钱。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富家公子模样的水神在客栈中摊开手,面前桌子上全是一叠又一叠从各种地方——可说或不可说的——买来的信息,报纸,不得不提的是,他所做的不过是在一个代办行上指定了一个代办人,然后甩出大把银票就没有管了,“钱这种东西就像水一样,会流出去也会流进来,我家水池子大得很,你不用担心。” “……”一边默默喝茶的季镰。 不,他一点都没有担心。 代办人的赔笑声中,余礼白简直在身上表明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好在他花出去的钱并没有打水漂,看在白花花银票的面子上,代办人的效率也非常不错,短短一个小时里他们就将要寻找的资料给呈上来。 代办人老板站在余礼白身边掏出手绢擦汗。 “……也是赶巧,刚好另一个客户和您要的差不多的消息,咱家店是昨天夜里接的生意,您来的时候调查快要结尾,客官是正好赶了个趟。” 余礼白点头,接过一张单子看。 “最近小孩失踪的案子有些多啊。” 老板附和着:“该杀千刀的魔修,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对那些可爱的小娃儿动手。” 对着老板口音半懂半不懂的季镰挑眉。 这个样子,看来确定是魔修所为了? “短短一周就有十多个小孩不见,东南的魔修好猖狂。”余礼白看着单子继续发表评论。 “客官你有所不知啊,”老板苦着脸,“都说西南有蛊,东南有魔,北方人总想得我们南方人人是魔修,这哪里来的道理,大部分老百姓不都是良民?咱云港城好歹是请了机变门的高人坐镇,从前也未见过魔修们如此猖狂行事。” “也就是说近来才变得这样?”余礼白问。 “可不是吗?”老板诉苦,“要是真的一直都有小娃儿失踪,谁还敢在这城里住下来啊。” 季镰默默放下手中茶杯,白瓷杯子哐当一声磕在桌上,余礼白和代办行老板一起回过头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他。 想起正事被季镰催促的余礼白轻咳,转回正题,“可是老板你给的单子上没有我要的啊,我给的问题明明是找到人。” 老板:“客官您可不要苛求,要是能找到人我不早早上报官府,不管如何救出人才是要紧事情,更何况……”他压低声音凑到余礼白耳边,指了指资料中一张不起眼的字片,“……更何况可能关押的地点,咱不是给您了吗?” 余礼白和老板对视。 “哎呀这张纸可不是我们店里的啊。” “是啊是啊,是刚才从窗户外吹进来的,我看见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镰看着这两人猥琐的笑容,又看了看紧紧关闭的窗户,将对余礼白的再次印象刷新一次。 余礼白尚不知道自己在季镰心中的印象从一开始的古怪略有好感,到不顺眼,再到别有目的“热心”人,最后到了有病的人。 他起身送老板离开,回来抓起那张标着地点的纸,季镰凑过来和他一起看,待看清楚两人一起皱眉。 余礼白嘴角抽搐,“这可能关押的地点……有点多啊。” 季镰在心中赞同他的话。 纸上描绘的是一张云港地图,长宽不过一尺的纸上密密麻麻用朱砂标了十多个点,有城西城南城北城东城中央,甚至城里城外都有,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代办行老板不过是把两人当做多钱的凯子骗。 季镰尤为嫌弃的瞥了一眼余礼白,没有犹豫就往门口走。 余礼白动作迅捷往前一扑,“哎等等!” 被抓住风衣一角的季镰回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时间。” 时间不能浪费下去。 “季……”余礼白差点叫出他的名字,好在反应快马上改口道:“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们来试一试另一个不普通的方法吧。” 季镰无语对他,将衣角从余礼白手中拔出。 “快说。” “好好好,”余礼白走到他身后将季镰按回座位上,再给他倒上一杯茶,“小兄弟想的是把这十多个地点走一趟是吧?” 季镰点头。 非常笨的办法,他自己也知道。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裴吉都对中华国不太了解,更别提显然比较隐秘的魔道,多拖一秒,裴吉的危险就多一分。 虽然平时他很嫌弃裴吉,但是那不男不女的家伙的确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我们来试一试稍微不正道的方法,将这些有嫌疑的地点排除几个。” 季镰:“……” 你刚才的方法也没有正道到哪里去好吗? 余礼白对着他笑得很欢快。 “我们来,请神吧。” 季镰:……? *** 余礼白所说的神显然不是季镰所知的那个全知全能永爱世人的老头子,季镰由于抢生意的缘故和教廷的关系不太好,好在听完余礼白解释后他勉强同意试上一试。 “就这样?”对于过于简陋的仪式实在信不过季镰看着坐到他对面的余礼白。 两人手交叠,握着一只毛笔。 毛笔下方正是那张地图。 “就这样。”余礼白点头。 努力将肌肤相触的古怪感觉——温热的,光滑的,舒服的一系列同义形容词——压回心底,季镰打量余礼白对所谓的“请神”做的准备。 他们下船时是正午,现在已是日头西落,晚霞满天,余礼白将门窗全部关上,又放下竹帘,仅有少许光线穿过竹帘的缝隙进入,房间昏暗一片。 “你和我一起念就成。”余礼白说。 “……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 也曾经给黑暗议会的法师当过助手,了解过一些仪式要求的季镰集中注意力,全身肌肉紧紧绷紧,没看到对面某人若有所失看着他肌肉线条的神情。 “开始吧。”余礼白说。 季镰点头。 他屏住呼吸,希望自己不会被余礼白的吟唱丢下,只见余礼白张嘴,然后—— ——“神来啊——神来啊——神你快点来啊——” 此人喊得中气十足,洪亮悦耳,哪怕客栈其他房间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也没有将他的声音掩盖。 “咔嚓。” 季镰硬生生将手中毛笔捏断了。 ……还有某人的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一分钟后余礼白躲在墙角举着自己通红的爪子飙泪,季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柄巨大镰刀对着他比划。 余礼白像是感觉不到已经迫在眉睫的危险,还在指责着,“嘤嘤嘤你就不会轻一点啊!” 季镰:“……” 这人是在玩他吧?果然是在玩他吧? 他的镰刀就要削下去,眼角突然看到昏暗的房间中亮起一道微光。 季镰皱眉转身,看到那只只剩下一半的毛笔稳稳当当悬停在地图上方,他眼角所见微光真是毛笔上发出的。 季镰:“……” 刚才那样子,竟然真的把神请来了? 中华国的神明一定是一个非常无聊的家伙,他默默想。 尚不知道自己膝盖中了一箭,心中大呼幸运的余礼白将加持在半截毛笔上的力量加强一下,顿时毛笔发出的光更加闪亮。 【装神弄鬼……你真的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有女人在他身边说。 余礼白不留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南海之主你说笑了,难道本君不是神明?】 一身宝蓝神袍,其上绘满鲜红漩涡的南海之主悄无声息出现在余礼白身边,她容貌艳丽,额顶有一对色如白玉的繁茂龙角,看了看对着发光毛笔严阵以待的季镰,无奈说:【要不是你,本宫可不会浪费时间跑一趟,之前此人带着你的印记进入南海,本宫不是通报于你?】 【还有一个小忙,此人有一同伴失踪……】 【你想让本宫帮你找?】南海之主皱起秀眉 【本君有一千年血玉珊瑚。】余礼白面无表情许下条件。 【果然是大富豪,成交,】南海之主满意点头,【不过此子是你所庇护之人……请本宫来的是你,主持仪式的是他,本宫若现身便是坏了规矩。】 余礼白状似天真眨眼,【敖月啊,你……】 南海之主直接打断他的话,【下一次敢那样嚎本宫出来,本宫就剁了你,你要的消息在此,走了。】 余礼白:【……】 跑得到快。 南海之主的出现和两神之间的交流身为凡人的季镰自然无法听到,青年只看到毛笔一直闪光,之后便没有任何动静。 他回头瞪了一眼似乎也惊呆的余礼白。 ……这家伙不会自己都不知道请神会成功吧?请来的真的是神明吗?为什么他首先想起的是黑暗议会法师使用的恶魔召唤术?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余礼白终于从惊呆的状态清醒过来,被他瞪一眼后快快说明。 “你只要提出疑问就好。” 提出疑问就好?不需要代价?不需要限制?只要提出问题便可以得到答案?天下竟然会有这样好的事情?中华国的神明实在是太善良一些了吧? 大约是震惊的缘故,他心中一连串疑问在面上表明的清清楚楚,站在他身后的余礼白轻笑,说道:“是的,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对你而言,对被本君庇护的你而言,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季镰不语。 如果问出问题,好像就踏入某个不能反悔的境地,他的直觉告诉他。 但是…… 根本没有犹豫几秒,季镰注视着毛笔大声询问,“我想知道紫丁香侯爵之子,裴吉.欧罗格,现在身处何处。” 毛笔的光芒猛地一颤,在他背后,余礼白捏碎南海水君留下的水珠,分出一介化身。 不会被凡眼所见的水神化身握住毛笔,在季镰眼中,断掉的毛笔仿佛被无形的手所持,雪白没有沾墨的笔尖上突然透出一抹浅蓝来。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毛笔挥动,一瞬间消去十多个红点,只余下城东南处一个。 光芒再次颤动,缓缓消退,毛笔落回桌面,不动了。 直到此刻,季镰才喃喃说:“……多谢。” 余礼白在背后敲他,“不是赶时间吗,知道地点我们就走吧。” 季镰拿起地图递给余礼白,被男人牵着跨出门。 青年的眉头深皱,他心中疑惑太多,看起来阴沉沉的,活似漆黑的棺材板。 他下意识回头,不由瞪大眼睛。 刚才的桌边,此刻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中华国打扮,蓝白衣袂和如墨长发一起垂落在地,其余皆是模糊不清。 叮铃—— 玉铃轻响。 完美不似凡物,此人,此物,此灵,乃是—— ——乃是神明。 第6章 归乡(六) “在这里画一笔就可以了?”裴吉问。 白衣少年点头。 他们还在地窖中,之前的悉悉索索声正是和裴吉一起被绑架的白衣少年发出的。 “多谢帮忙,刚才的麻袋我实在是挣脱不开。”看起来病弱的少年对他一拱手,“我姓楼,名清泷,是花都楼家的次子,这一回多谢小姐帮忙了。” “哦……不用,”裴吉说,“你的外语说得挺好的。” 字正腔圆,标准翡冷翠口音,让踏上中华国土地后就陷入语言不通这一境地的裴吉热泪盈眶。 说起来,他是为何大脑发热同意季镰的提议到中华国来啊,语言学习一直都是他的弱项来着。 ……呵呵,好像他不同意季镰就会采取他的意见似的。 裴吉一时间又陷入自怨自艾中。 “咳咳,您还好?”看到他蹲在墙角,楼清泷关切询问。 “我很好。”裴吉沉沉说。 他正在楼清泷的指点下破坏墙面上字符的结构,被划破支点的字符一个个破灭,显得他们的工作极为成功。 如果不看工作效率的话。 几个小时忙活下来,裴吉尖利的指甲都快被磨平,墙壁上闪耀的字符不过灭掉五个,而整个地窖墙壁上的字符总数粗粗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上千,他们破坏掉的连个墙洞都算不上。 好饿…… 明明是吃过饭才被绑架的,为什么这么饿…… 难道现在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了吗? 可悲到只能用饥饿计算时间的裴吉再次流下眼泪。 “蓓姬小姐,您要不要休息一下?”看见他陷入低沉的楼清泷也十分体贴的说道,“实在是太抱歉,要不是我自小体弱无法学武修道,不然也能给小姐帮上一点忙。” 裴吉瞬间打起精神,提起自己的长裙行礼。 “不用了,多谢楼先生,我还能坚持。” 楼清泷不由赞叹道:“现在像蓓姬小姐这样有毅力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了呢。” 裴吉:“若不是楼先生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破坏墙上的字符,请您不要谦虚。”你要是能让我咬一口就是最大的帮助了真的我不骗你。 最后的心里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就算已经表露出异常之处——尖利的鲜红指甲——裴吉也决定要坚守自己的淑女形象。 味道如此好的小鲜肉现今已经不好找了,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但是闻起来真的不错哟? 以打量食物的目光在忙碌过程中暗搓搓偷窥的裴吉留下口水。 楼清泷向他露出一个笑容,询问:“你之前说过自己的哥哥回过来救你,是吗?” 裴吉点头:“是的。” 楼清泷看向周围:“可是这起绑架案从墙壁的字符上看一定不会是平常人所为,我怀疑有魔修或是魔道宗门插手,你哥哥……” 裴吉打断他的话,问:“mo,xiu,是什么?” 被打断话的楼清泷也不生气,好脾气的给他解释:“欧罗巴也有黑暗议会这种组织,魔修就是中华国的黑暗议会。” 这样的解释浅显易懂,裴吉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明白楼清泷在担忧什么。 他扬起一个骄傲的微笑,“请不要担忧,楼先生,我哥哥那个人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武力值了。” 说完他又低下头碎碎念:“只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又把房子拆了,不然被埋在地下滋味可不好受。”特别是在他饥渴的时候却和一块小鲜肉被关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又垂涎的看了楼清泷一眼。 楼清泷:“……”就算想要吞了他也请不要明目张胆表现出来好么?就算想要假装看不到也觉得心虚啊! “我觉得很快……” 裴吉这句话还没说完,地面就震了一下。 竟然真的这么快?他疑惑,原本以为季镰会在调查上花费更多的时间的。 若说第一次震动还轻微得仿佛幻觉一般,紧跟其后的震动就太过明显,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被关押的两人同时抬头,之间墙壁上的猩红字符突然大放光芒,然后齐齐熄灭,整个地窖被人砍出一个狭长裂缝。 楼清泷哪怕站得极远也能从裂口处感觉到那冰冷的锋利气息,这般的威力,来援救的人莫非是渊山剑修? 可是又感觉不到剑修特有的剑意……还有那种兵器有如此锋利? 他的疑惑一闪而过,佩戴在胸前的玉佩从冰冷转为温热,显然符文屏障被破开后玉佩的功能可以正常使用。 既然如此,家中人也能很快赶过来了吧。 而裴吉也感觉到季镰的气息,还未等他将抱怨来太晚的话语说出口,一个他不认识的声音站在裂缝处用带口音的欧罗巴话呼喊他的名字。 “蓓姬.欧罗格在吗?” 裴吉皱眉,应道:“我在。” 来人举起应该使用法术弄出的光亮试图将地窖中照亮一点,一边喊:“蓓姬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请问我哥哥在哪里?”裴吉问。 “他还在和此处魔修战斗,你赶快出来吧。” 余礼白叹气。 城中如此明目张胆的械斗,不可能不惹上官府,虽然自己的身份没有问题,但是人好好的都不会想去牢中走一趟。 一边想,他一边把目光投向打斗中的季镰。 说起来这孩子名字中有一个镰就算了,为什么使用的兵器竟然选的是镰刀,虽然这把镰刀很大,但是那模样和制式一看就知道在打斗中使用一定别扭得很。 ……西洋的兵器也很古怪,这孩子这些年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哟。 他用老年人的心情感叹着。 他们要找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从裂缝爬出来,顺便还带了一个人,地窖中还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但是三个人无论是谁都没有管。 楼清泷望天喃喃:“你哥哥的确很厉害……” 裴吉:“明明只分别不到半天,为什么觉得这家伙的暴力程度又增加了。” 余礼白:“哎孩子学坏了真是……” 咦,什么不对? 就算某水神再怎么嫌弃季镰的大镰刀,也无可否认的是当季镰挥舞那把镰刀的时候,他看起来真的非常帅气,漆黑的镰刀在月夜下反射出银亮的光,刃口每一次都对准敌人的要害,和他战斗的红袍魔修看上去已经非常狼狈,完全跟不上季镰的动作在被动挨打。 “看上去战斗很快就会结束。”裴吉评价。 “恐怕不会呢。”楼清泷说,“从衣饰上看,和你哥哥战斗的魔修是血魔宗的人,血魔宗修士的力量会在战斗中逐步增强,伤势越重越厉害,更何况今夜月色很好……” 裴吉皱起眉,发现战况果然如同楼清泷所说。 红袍魔修虽然一身狼狈,却次次能从季镰刀下逃出一条生路,让人明明感觉战斗下一秒可以结束,却偏偏拖延到现在,甚至红袍魔修已经可以在季镰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开始反击,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但还是让季镰的攻击偶尔被缓上一缓。 季镰心中也有些焦急。 他和余礼白原本定下的计划是救了人就出来,不进行缠斗,毕竟他们是救人来的,不是来铲奸除恶的,没想到半路被红袍魔修发现只能直接开打,到现在能不能结束战斗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红袍魔修还有余力奸笑,“嘿嘿嘿小子,你走哪儿不好,一定要惹到道爷头上来,让道爷捉了你祭炼道爷的血葫芦!” 季镰皱眉,无可奈何躲开一道扑面而来的血柱,手中必杀的一击不得不停下。 他抽空瞄了一眼下方,看到余礼白带着裴吉和另一个被救出的人远远躲开,三人一起往他的方向张望。 要走就走,磨磨蹭蹭做什么! 他手中大镰刀刀势一转,砍开一堵血墙,躲在血墙之后的红袍魔修却一抖血葫芦,再一次喷出一道血柱来,粗壮血柱在半空中猛地炸开,分化成千万道细小血柱,封死他上下左右的躲避空间,齐齐向季镰冲过来。 血柱疾驰而来的同时还夹杂着冤鬼厉喊,堪比黑暗议会法师法术女妖之嚎的声音敲打季镰的耳膜。 年轻的驱魔师一脸冷色,没有半点动容,手中镰刀从左往右挥出一个标准的浑圆,一道十字屏障竖立在他面前将血柱纷纷挡下。 楼清泷无语的看了身边裴吉一眼。 裴吉莫名其妙:“……怎么了?” 楼清泷:“没什么。” 虽然没有讲明但是他认得出血族的特征啊,既然你是血族你哥哥为什么会用西方教廷的法术,你们兄妹的家庭成分是不是太复杂了? 博学多闻的楼家二少咽下心中吐槽。 他吐槽之时战斗依旧在紧张进行,一击不成的红袍魔修再出一击,唤出无数冤魂向着季镰缠过去,想要封锁季镰的行动。 冤魂乃是无形之物,季镰的镰刀能对付血柱却不好对付冤魂。 他才皱起眉,胸前玉铃突然响了一声,一道水蓝光芒汇聚在他胸前,在光芒照耀之下,所有冤魂纷纷避退,躲让不急者如同泡沫一般在光芒下消散。 红袍魔修惊问:“正神庇护?你小子……”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宅院外突然一人咆哮,声闻八百里,惊起全城。“官府办案!” 只见一铠甲大汉跳入宅院之中,狮子吼破邪驱魔,红袍魔修从季镰手下逃得一命的冤魂厉鬼齐齐交代,哪怕是红袍魔修自己也被吼声震得吐出一口血来。 “见鬼,官府的人这次怎么来的这么快。”他惊疑到,转头对季镰喊,“小子,这一次饶你一命,我乃血魔老祖弟子,下次见面定会拿你血祭法宝!” 极有气势的留下这么一句话,红袍魔修转身就走。 季镰:“……” 是那个什么什么祖的弟子和后面复仇的话有甚联系…… 还未等他回过味来,铠甲大汉又是一声吼,“里面的人!不许逃跑!此地已被包围!无关人士出示路引度牒!” 黑户的季镰:“……” 偷渡的裴吉:“……” 扶额的余礼白:“所以说救出人要赶快撤离啊,小孩就是不听话。” 第7章 客途(一) 巍峨群山。 纵横交错,却又是整整齐齐的,深林黑压压一片,荒无人烟。 原本该是如此,却有一道长桥凌空架起,上面黑铁的长龙轰隆隆奔驰而过,宛如某种冷血爬行科动物一般发出嗡鸣,震动空气变为尖利啸声。 “竟然真的没有着力点……若是在欧罗巴一定会被教廷的家伙们当做神迹供奉起来吧。”就在黑铁长龙——疾驰的列车——中,裴吉望着窗外惊叹。 支撑脚下列车跑动的长桥从视觉上看,是完全浮空的。 “请不要这么说,明明是人力可以完成的东西,机变门虽然也参与可修建的工程,但不过是提供了技术上的指导,这座大桥是完完全全凡力可以造就的。”余礼白对他微笑解释。 “哦~中华国的人们也是很厉害呢。”裴吉张大嘴巴。 “不过是近年来技术上发展的必要结果罢了,若蓓姬你以后有机会到南川省的总府玉都去,那里的都江堰更让人赞叹,根本想不到竟然是千年之前的造物。”余礼白给他普及知识。 “有机会一定会去看一看!” “是啊是啊,我也想再去看一次呢,从水利工程上来说真的是中华国历史上的一座丰碑啊。” “……”季镰。 他对面,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用遇见知音挚友的热切眼神互望,简直下一秒就要给彼此一个深深的拥抱。 两个聒噪的人在一起,起到的效果绝对不是五百字鸭子加上五百字鸭子等于一千只鸭子这么简单,应该用乘法算! 还有,这两个人真的好投缘啊…… 非常投缘……当然不是真的。 只是一人满是戒心一人胡乱应答的乱侃而已。 甲乙三号,从临海省云港到琼林省花都的刷着绿漆皮和橘色条杠的火车贵宾包厢中,三人坐在竹皮编织的软椅上,喝下午茶。 竹香浮动,茶水暖心。 对于好不容易脱离混乱的几人而言,原本该是很好的放松手段,但是显然并不受欢迎的余礼白只能讪笑着。 某水神在内心深处叹气。 说起来他也花了很多功夫到官府里捞人,虽然最后都没有抵过那位一起被救出的楼家二少的一句话,不过……苦劳也算是功劳的一种吧? 刚才还和他一唱一和的漂亮小姑娘仿佛不经意般瞥了萎靡的余礼白一眼,目光又转向身边脸色阴沉的季镰。 “哥哥,不要不高兴啦” 若是平常季镰大概会回一句“别管。”把裴吉给呛回去,但今天考虑到裴吉不久前才从被救出来,季镰沉默不语不打算回复。 但他的无作为好似被裴吉当做示软,大约是心中怒气被憋了很久,裴吉一条一条开始数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开心,你一不开心就摆出这幅棺材脸去呛别人,哥哥,你对得起一直帮助我们的余先生吗?啊?” 余礼白讪笑,劝道,“蓓姬小姐,季镰为了救你也累了,我们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季镰眉头一皱,果然见到余礼白的话语在裴吉处起了与话语意思完全相反的效果。 “余先生,你是品德高尚的大好人,但是季镰这个样子不行,请不要插嘴了,”他说完,转过头瞪着季镰,“你说说看,从之前开始,余先生帮你找我,之后又动用关系花钱将你和我从市政厅里保释出来,现在还邀请我和你到他买下的贵宾厢喝下午茶,你有什么理由不满,接受了帮助还对余先生摆出一副坏脸色,真是不知羞耻。” 余礼白:“……” 小姑娘啊,被你这么一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天下一号大圣人的话就一定是别有阴谋的大骗子,你是数落季镰还是在数落我呢? 季镰漆黑的脸色终于好一些,他非常诚恳的对余礼白说道:“多谢。” 余礼白:“不不不不用了,愚兄真的觉得是和你有缘才帮你忙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句话一说出来余礼白就想打自己一巴掌,那帮助的理由要说出口,怎么看怎么像是为了小姑娘含沙射影的话来给自己开脱似的。 某水神眼珠一转就看到那洋人小姑娘坐在位子上对她笑,心里顿时一塞。 幸好他刚才和季镰之间的交流说的是中华话,小姑娘应该听不懂。 然后某水神又看向和小姑娘配合默契完成二连击的季镰,不得不深深在心中叹气。 还是被他们防备着啊。 “我会还钱。”青年盯着他的眼睛说。 真是一分一毫都不肯欠呢。 余礼白有气无力点点头,“好的好的,请加油吧。” 不过要说欠的话,是自己欠这个孩子更多吧? 真是……不开心啊。 *** 就算某个神明大人不开心,列车还是非常准时的到达了琼林省总府花都。 他们出车站的时候天色昏暗,天空上雨云翻滚,沉沉压下,显然不过片刻便会下雨。 “好冷。”裴吉抱着胳膊。 凉风吹过,他洋裙上的大瓣玫瑰都病怏怏的垂落,注重仪表的他却没有躲到茅房去换上一件,而是无力注视车站外的人流。 “话说,你们不觉得人太多了吗?” 他身后的两个成年人一个沉默,另一个则莫名其妙的回答:“哪里人多了,天气不好人挺少的。” “是吗……”裴吉转头看向前面,只见车站前是一条大街,其中人头攒动,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他们站在车站大门的柱子旁,借着高柱的阻挡没有被卷进人流,不过能够想象的是,对于眼前波澜壮阔的人山人海来说,被卷进去后的结果一定是无法控制自身的被夹携着前进,然后落一个迷路的下场。 如果运气好不发生踩踏事故的话。 “再过几天是花朝节,过来旅游的人挺多的,不过和历年今朝的状况比起来,真的不算多啊,先前上车的云港火车站人流明明比这里还多。” 裴吉捂脸。 但是之前上车时由于他和季镰被放出来时已经时间紧急,他只记得一路兵荒马乱不知道被他们雇佣的马车夫撞了几辆车,至于人数多少……他真的不记得了。 感觉依旧会霉运缠身,裴吉默默打了个寒颤。 事实发展证明了他的预感。 “满了?” “满了。” …… “请问还有空房间吗小二?” “抱歉客官,所有的房间住满了。” …… “掌柜的我包场。” “客官咱店是饭馆,不留宿,而且你看这座位也满了,您还是去别家吧。” …… “妈妈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如何,我出这个价!” “虽然余少爷您是老客户,但是昨天有贵人将整个红萓阁都包下了,要不您去对面楚风馆问问,那边的小少爷们也是极好的。” …… 三人垂头丧气从一家青楼中出来,余礼白看向对面闭门不开的楚风馆,一时间热泪盈眶。 “我好傻,真的,我单知道花朝节人多,但是我不知道花朝节人会这么多啊,我满荷包的钱竟然也会沦落到露宿街头,老天不公啊!” 他话音刚落,天边猛地一闪,一道雷电打在他脚边。 余礼白:“……” 刚才是哪位同僚在天上看好戏? 他立马闭嘴不言了。 三人独苦伶仃站在大街上吹风。 裴吉问:“接下来怎么办?” 余礼白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一辆马车咕噜咕噜从三人面前驶过,季镰目送马车离开,远远对着它一指。 “怎么……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们去睡马车吧?”余礼白问。 季镰面前一大一小同时冒出嫌恶的表情。 “有钱人的耻辱。”“贵族的格调。” 一大一小对视,同时扭头看向季镰。 “绝对不能忍受!” ——这里必须强调的是余礼白说的中华话,而裴吉说的欧罗巴语,两人说的语种都不一样,竟然也可以节奏同步。 季镰额头暴起青筋,然后…… “你镰刀打哪儿拿出来的!” “干什么突然打人啊!” 余礼白和裴吉用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表情指着他哭诉。 季镰扬起手中镰刀,对面两人又同步一抖,后退相同的距离。 “……” 这两人才是真兄妹吧,他是被抱错的那个是吧?即视感要不要这么强啊。 青年不得不深呼吸,然后才缓过气来。 “我们直接赶路。” “不在花都逗留吗?说实话花朝节很有看头,原本想要带你们在这里玩一玩,”余礼白可惜道,“而且,眼看要下雨,车行老板恐怕不会出车吧?” 季镰白他,“你不是有钱吗?” 余礼白:“……说的是呢。” 三人一起到车行,掌柜果然以天气原因拒绝出车,不过在余礼白的银票攻势——“什么,一张不够?我给你加五倍成了吧?”——下欢欢喜喜牵出最好的一辆车又派出一个老车夫,甚至还颇为殷切的送他们出城。 看着马车上路,车行的胖子老板挥手绢大喊,“老爷您以后一定要常常光顾啊!” 余礼白:“好说好说,你家车确实不错啊。” 一边的季镰和裴吉都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 雨水果然在中途下起来。 一开始尚是蒙蒙细雨,余礼白甚至借着此情此景和裴吉交流起有关春雨的东西方诗歌,然后就某个翻译问题开始争执,季镰在一边睡大觉,很快小雨转为瓢泼大雨,豆大雨点急速打在马车雨篷上,听起来像是一堆石子打下来。 驾车的车夫回过头,“老爷,这么大的雨,路又滑,真的不能走了。” 余礼白无奈:“你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避雨吧。” 车夫打一鞭子,“好嘞老爷。” 车夫常年来往于这条路上,对什么地方可以避雨清楚得很,他轻车熟路上了一处山丘,在顶端找到一个洞穴。 三人下车帮忙准备过夜的事物,只有年纪小的裴吉站在一边休息。 余礼白愁眉苦脸用打火石点火,裴吉突然拎起裙子跑到他身边。 “余先生,那个字是不是‘住’字?” “什么字”余礼白疑惑。 裴吉往洞外一指。 只见不远处一栋灰扑扑竹楼,外面挂着一面旗子,上书“打尖住店”四个字。 是一家客栈。 第8章 客途(二) 那件客栈墙壁灰不溜丢,挂在外面的旗帜于风雨中飘摇不定,惨白一水儿挂下来,让人想起灵堂中飘摇的白绸,阴下来的天明亮度接近夜晚,昏暗中看过去,仿佛是座鬼楼。 一道闪电突然打下来,白亮光一闪,将客栈鬼魅的轮廓映入人眼珠。 车夫惊疑,“这地方怎么会……三位老爷小姐,我没在这条路上见过这家客栈。” 余礼白皱眉,“不要说你没看到过,我们几人刚才从一边走过来,也没有看到。” 季镰默默在一边点头。 这一回惊疑的倒是裴吉了,“明明一直在这里啊,是光线太昏暗所以你们没有看到吧?” 其他三人:“……” 这么大栋房子怎么可能说不看到就不看到啊?! 作为中华国本地居民,又是出钱的老板,余礼白直接下结论。 “这家客栈看起来颇为不详,出现的地点场景又诡异,以防万一我们最好不要靠近,天下就没有听说过开在荒地中的客栈没出过事的。” 季镰将他的话翻译给裴吉听,小姑娘——或者说小男孩?——皱眉嘟嘴,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余先生听过很多荒地旅店的事情?” 余礼白:“……” 不管听没有听说,正常智商的人都不会想要靠近这家莫名冒出的客栈吧,虽然真身是神明的他并不是认不出这家客栈到底是什么…… 他现在丢下这一伙人自己回白河镇怎么样?这次出门可真是流年不利。 就在余礼白神游思考找个什么理由脱身好能让这身份继续使用下去时,裴吉已经走向那家客栈。好在一直盯着他的季镰还是将自己的弟弟拦下,瞪着裴吉的眼神传达疑惑。 “我想进去,”打扮成女孩的血族少年正色说,“里面有什么在呼唤我,我觉得没有什么危险,真的。” 季镰凛然不动,看上去犹如一柄长剑。 裴吉缓和了脸色,对他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没关系,我确定真的没有事。” 血脉相连的两人互相对视,漆黑的眼睛对上赤红的眼睛,一个满是担忧,一个认真诉求。 兄弟二人坚持对视整整三分钟,最后季镰退败,侧身让开道路。 “哥哥我最爱你啦~”裴吉欢呼,就连往常会纠结的,裙裳会被大雨和泥泞小路弄脏这一问题都未在意,迈开腿向客栈小楼跑去。 季镰目送他走,才回过头就看到余礼白控诉的眼神。 “真是不负责!”那个一直强行纠缠的男子如此气呼呼对他说。 “……”季镰。 这种自以为是的论调真是可笑得很。 青年心中嗤笑一声,转身到马车上提起自己的行李往客栈走。 余礼白追在他身后,“哪怕那个小姑娘有一千个理由能够打动你,作为家长不应该让她就这样前往一个危险的地方,至少要先调查一下啊。” 季镰道:“没问题。” 余礼白叹气,“你说没问题还是她说没问题?你说没问题为什么确定没问题?这家店我看的真的不太舒服,我们别进去了吧?” “他的行为自己会负责。”季镰说。 “可是……”余礼白还说继续劝说,季镰打断他。 “就如我。” 余礼白动作一顿,手原本马上要抓住他的衣角却眼睁睁看着那抹衣角飘走,大步往前走的青年身形瘦高,光是个背影看起来也孤苦伶仃。 想来青年也这么孤苦伶仃地走过了很多年。 他刚才说季镰这个家长不负责任,可是对于季镰而言……自己不正也是不负责任的家长吗?哪怕接受契约是为了那个的关系,也不能否认,在这个世界上,对各自而言,没有比彼此更亲近的存在了。 远比血脉亲人更为亲近。 神魄相牵,因果相继,气运相连。 作为年长的一方,这些年他除开偶尔想起那个在白玉兰树下抬头仰望他的孩子,还做过什么吗? 他颓废了五百年,真的一事无成啊。 余礼白在大雨中捂住脸,觉得眼角有些发热。 “你作甚?” 哎? 余礼白在手掌下眨眼。 “淋雨很好玩?” 余礼白傻傻的抬起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英俊青年,继承自母亲的精致眉眼让青年看起来出凡脱俗,又因为混血的原因肌肤远比中华国的人要白,看上去好像冰瓷一般。 但是青年绝没有像瓷器一样易碎,亲眼见过青年杀敌的余礼白自然明白青年在生活和劫难的打磨下变得如何坚硬,仿若千锤百炼后的白铁。 相遇第二天,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青年并不是记忆中的软糯男孩,而是一个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男人。 以致他心中冒出一个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 没有见到青年长大的每一瞬每一秒,实乃遗憾之事。 季镰看着完全呆愣的余礼白,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挥舞。 “傻了?” “傻了……”余礼白缓慢将他的话重复一遍,然后从恍惚中惊醒,“喂你说谁傻了啊?!” “你。” “……”余礼白。 长大的小孩子所以要欺负大人了呢嘤嘤嘤。 看到余礼白终于没有再发呆,季镰像是完成什么事情一般,也没有打声招呼,转身又往客栈走。 余礼白再次呆了下,对看到神展开的车夫丢下一句不要乱跑便急急忙忙跟上去。 被丢下的车夫:“……” 呵呵。 今天又可以靠给乡野奇谈小报写稿赚外快了呢。 *** 两人一起走进客栈小楼。 小楼外面破败,里面也没有新到哪里去,唯一没有倒下的方木桌只有三条腿,其余地方都是各种被拆的桌子腿凳子腿大木板小木板。 没有人。 在他们之前进来的裴吉也不见踪影。 “果然是鬼楼啊,这阴气深深的,活人要是走进来一定会倒霉一个月有余。”余礼白评价。 走到柜台后观察的季镰瞥他一眼,没说话。 看着青年就这样什么防护也没做的走来走去,余礼白一颗心也随着牵挂来牵挂去,只能叫到:“哎哎,你等等。” 季镰看过来的目光明确写着【什么】两个字。 “我这里有一些好东西你先用着,”只见余礼白从衣服中拿出一个翠花小口袋,解开系上的中国结,从其中摸出一卷又一卷黄纸白纸来,“这是攻击类的,这是防护类的,这是治疗用的,要是遇到什么你就往前丢,别不舍得,愚兄身上这种东西多得是。” 季镰眼花缭乱看着他一样接一样从那半个巴掌大小的翠色口袋中掏东西,手下意识接过来,没想到就没完没了。 每当他想这就是最后一件了吧的时候,余礼白总能继续掏出东西,符纸给玩了又开始掏出一个一个小瓶子。 “……这个是丹药,贴红纸的这一瓶是补气血,贴白纸的这一瓶是金创粉,贴绿纸的这一瓶是恢复灵力的……” 季镰:“……” 这家伙怎么一瞬间突然焕发母爱了的感觉啊…… “够了。”他不得不出声打断。 “怎么够?”没想到余礼白竟然还振振有词,“万一有个好歹都用得上,更何况你不用总要考虑小蓓姬吧?” “不好动。”季镰说。 “哎?”余礼白终于从某种兴奋过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无比尴尬的看着季镰手上一座“大山”。 然后他立马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又把东西一件一件装进去,然后把整个翠色小口袋放到季镰手中。 季镰:“……你呢?” “我?”余礼白疑惑,“没关系,这种东西我家多得是。” 季镰:“……” 初见时那个看上去温和风流的人大概只是他的幻觉吧。 这样的土豪不宰简直没有天理,季镰也就纠结一小会儿便收下了,不过他还是非常郑重的许诺,“以后一起还。” 之前听到这句话余礼白只觉得季镰和他不亲近,不过现在心态一转换——好似转换过头了——他只觉得如此有原则真是太有男人范了,果然是条真汉子,无论怎么看都完美啊。 于是他笑着点头,“好的好的。” 两人对视,破败小楼中突然充斥着某种温馨温情温暖的气氛。 然后季镰默默转身。 为什么这家伙眼神突然又变得这么恶心啊……有点想吐。 余礼白不知道他想什么,还在孜孜不倦说着:“先前在外面感觉不清楚,现在进来愚兄也能够确定,这不是一间给活人住的客栈,你那位妹妹进去还好,你的话……” 他这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对面季镰挑起一边眉毛,青年这个神态行为像极了他认识的季夫人,带给人的也是一样的感受,冷冽又优雅。 “……我确实一开始就知道你妹妹身份不平常,”神明以人为道,是不是人简直一目了然好吗,“我虽然只是天一道的挂名弟子,却也学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法术,耳目比起常人更要聪敏,你妹妹……一直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是血族。”季镰说。 “哎?”余礼白惊道,“这么直接告诉我没有问题吗?” 季镰没在意的摇头,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余礼白又问,“那你和她……” “同父。” “哦。” 小楼里突然又安静下来,若是从前余礼白大概说说出一连串的话来缓解心底冒出的尴尬,现在却觉得安静也挺好的。 并不用说话。 他还想沉浸在这气氛中,突然感觉楼上猛地爆发出一股阴寒之气。 季镰比他反应更快地一个箭步冲上楼,余礼白急急忙忙跟上。 楼梯爬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季夫人曾经与他说过。 “我与小镰他父亲初遇在一大雨天,是花都郊外破客栈……” 第9章 客途(三) “相遇?”季夫人在暖房中点起一杆烟,享受着吐云吐雾,听到余礼白的问题,突然一愣。 “你问这个作甚?” 季夫人对面一身蓝白长袍的男子轻咳,他背后是打开的暖房大窗,浅淡的阳光穿过木窗上喜鹊和梅花的雕纹,在地面映出活灵活现的影子。 窗外喜鹊也唱的正欢,粉嫩的桃花和包浆充盈的新叶迎着微风招展,听到季夫人的疑问,花朵和绿叶一阵抖瑟,然后从下面纷纷冒出一个个小圆脑袋来。 小妖灵们头顶着花朵或坐或站,或趴或攀,在桃花枝上摇摆。 “小夫人的娘亲大人好~” “娘亲大人好!” “等等她不是你娘亲……” “哈哈哈娘亲大人春天好!” “我们来看您啦!” 看到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严肃如季云裳也不由地勾起嘴角,她伸出手,一个机灵的小妖灵赶紧飞到她手中,然后被另一个给撞下来。 “冬日已过,你们也回来了。” “什么叫做我们也?” “我们是新的妖灵,和娘亲大人去年看到的妖灵不一样!” “是新的!” “刚出生的!” 妖灵们的齐声欢叫差点掀开暖房的屋顶,据说喜静不喜闹的季夫人却全然不在意,一个一个和妖灵们打完招呼,才微笑着对一直在边上看的余礼白说:“所以想要问这个问题的其实是她们吗?” “小崽子总是好奇心旺盛。”水神大人评价道。 被他称为小崽子的妖灵们得到了季夫人的爱抚,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边的水神身上去,余礼白做出这个评价的时候,她们正在水神层层叠叠的冠服中捉迷藏,还有一个调皮的飞到余礼白头顶,顺着他拖到地上的长发一路滑下来。 “此地的确不负白河福地的美誉,哪怕是天下第一大宗天一道的宗门,也未见得有如此多灵气孕育的妖灵呐。” 女人赞叹。 她对面的余礼白却是立刻冷了脸色,平常总是不太正经,过于散懒的神情突然严肃。 “天一山可是天下第一,真正的仙境,本君这小破地方怎么能和他们比?请夫人以后莫说这种话。” “哪种话?”季夫人浑不在意,“天一山可有一个山神奉全力供给?他们不过自诩为天下第一仙境,要说真正能称为仙境的,只有天穹之上的大巫天宫了吧。” 余礼白不得不叹气,“我们还是别提这个话题了吧。” 季夫人挑眉,“怎么?说到你出身的门派所以不高兴了?天一道现在依旧是你的东家吧。” “季!云!裳!” 面对一字一顿念出她名字的余礼白,名为云裳的季夫人不过挥挥手,“我说您啊,恼羞成怒可不好看。” “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个……刚开始不是在问你如何和季镰他父亲认识的吗?” 余礼白有些无力。 季夫人吐出一口烟,天真状疑惑,“哎?是这样吗?” “很好玩吗?”余礼白阴森森说道。 “传说中的人物现实中确实如此软弱的性子,说实话,不好玩。”季夫人一派肯定状点头。 余礼白:“……” 季夫人继续说:“一想到我家小镰以后要交到你手里,我就觉得分外的不安心呐。” 这句话若是比作攻击,可谓是一把利剑正好插.进余礼白的心窝,又准又狠,白河镇的水君大人捂住胸口简直要吐出一口伤血来。 他默默站起,转过身。 “我回去了……” 这句话说得萧瑟得很,倒是刚才一直在挤兑他的季夫人竟然又出言挽留。 “刚才不是问我怎么认识季镰他父亲的吗?怎么不听了?” 完全不知道自家亲爱的水君大人心中滴血的小妖灵们也纷纷大喊。 “水君大人,一起听故事啦!” “快来和我们坐一起!”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声音中的雀跃让余礼白无法拒绝,一面想着自己果然没有半点尊严了,他一边坐回原座,果不其然得到季夫人充满嘲讽的一瞥。 余礼白:“……” 他今天出门是不是撞到太岁了? 放他在一边自怨自艾,季夫人笑眯眯的又摸了摸几个妖灵的脑袋,然后半倚在雕花木椅上,缓缓吸入一口烟。 暖房中烟雾缭绕,季夫人的表情在烟雾中只看得几分清楚。 “说起来竟然是六年前的事情,如今小镰五岁,都过去那么久了。” 听故事的妖灵都纷纷坐到余礼白身上,听到她这么说,都齐齐点头。 “六年前我还是道和派的大师姐,修道同袍中女子稀少,少有的女子也被那些男修们捧上天,道和派是天下第三大派,我靠一身修为当上大师姐,自然也心高气傲,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说起来你现在也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比如说本君……好了你继续。” 打断季夫人讲述的余礼白得到众妖灵们整齐一瞪。 季云裳看都没有看他,吐出一口烟,“我修为进展神速,师尊担心我心境不稳,便让我下山入红尘游历,没想到有师弟师妹嫉妒,告诉我琼林省花都城边一山谷有莲瓣兰,我自然打算去采摘了献给师尊……” “你和你师尊……”余礼白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季夫人的眼神中刀锋给削了一层皮,只得偃旗息鼓,“继续,继续。” “现在想想,那透露消息给我的师弟师妹从前与我并不亲近,也不知道怎么随口说一声我竟然也信了,大约是自持法力高强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吧,我只身一人闯进山谷,没见到莲瓣兰,却见到一只山魔……” 余礼白第三次打断。 “琼林省境内有山神成魔?本君怎么不知?这可不是好事,你竟然没有和本君提起过!” “……”季夫人,“余老前辈,你一口一个本君很烦呐。” “……本君不说了就是。”余礼白委委屈屈缩回自己的座位 季夫人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讲道,“我一番苦战,经历波折才好不容易逃出,却内府受伤,晕迷在路上。” 说到这里她直接听嘴,果然刚才才说过不说话的余礼白又一次插嘴,“然后那洋人救了你?” “哼,”季夫人不屑,“他救我?那家伙不过到中华国出游,见到路边倒着一个女子,觉得血的味道闻起来很香,他又正好遇到大雨,将我拖进一间路边客栈想要留下来当做储备粮而已。” 余礼白和众妖灵一起张大嘴听着。 “好在我那时虽然内府受伤,又血流不止,还是能动上几个法术,平日在山上也被师尊强迫着练武,体魄算好,醒来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脖子好恶心地舔来舔去,我当然是直接将他揍上一顿。”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起来,“说起来那家伙一边逃跑一边用蹩脚中华话求饶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笑了,若不是当时怒气上头我恐怕会直接笑岔气去,最后被我打得跪地求饶的模样也挺可笑……你捂住她们耳朵作甚?” 只见余礼白用一个个小水珠子堵住身边妖灵们的耳朵,听到他提问,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避免她们被被奇葩的婚姻观荼毒。” “想死么?” “不想,你也没有能力让本君死啊。” “契约还是断掉吧?” “等等……本君是和你儿子签的契约,又不是和你!” “儿子是我的。” “……” “所以契约我可以决定,之前决定和你签的不也是我吗?” “……”余礼白。 很有道理的样子,简直无法反驳。 又打胜一仗的季夫人弹动手指,温和白烟随着她的手指舞动,将余礼白堵住妖灵们耳朵的水珠消解,得到众妖灵感激的眼神,便继续将下去。 “我原本是想要直接杀了他,没想到揍他的时候动作太大伤口崩开,一个没注意又晕了过去,”她用眼神制止余礼白的插话,“昏倒之前我以为这一次难逃一劫,就算是能捡回一条命清白也没了,没想到醒过来后发现他把我抱回客栈避雨,还帮我治好伤口。” “所以你就芳心暗许了,真是好骗啊。”余礼白总结。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吧,不过我喜欢上他是因为会宗门后被人诬陷不得不逃走,他一路帮我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余礼白反问。 季家到现在,他也没有见过男主人啊。 “是啊,”季夫人叹气,“后来他说要回家和家中长辈说一声,我不愿和他一起出国,便留下来,之后断了联系,再然后怎样你不是知道了?” “听说京都有人刊办了针对闺中少女的报纸,上面全是一些男女分分合合的故事,写得好的人竟然也被称为某某大家,你要不要试一试投稿?”余礼白最后说。 “契约。” “好的知道了本君这就告别。” 水神起身,还坐在他身上的妖灵们都轱辘轱辘滚到他拖到地面的长袍上,一个个晕头晕脑发出惊呼,余礼白看着她们,神色温柔,挥袖将她们扶正。 然后他全身化作水汽,就要不见。 只留下一句话。 “未曾后悔?” 妖灵们大叫再见跟着一起离开,最后一个飞走的妖灵还贴心替她将木窗合上。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暖房陡然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季夫人沉寂片刻,脸色苍白冰冷。 那夜星光灿烂,妖异金发的男子站立于白月之前。 “喂,你不对我负责吗?” 男子血红的眼眸瞪大。 “负责书什嘛?” “我嫁不出去了,你要娶我。” “可数窝有杞子了……登登!窝杞子已经撕拉!” “没想到我竟然会成为继室,果然还是砍了你比较好……” “登登登登!为什嘛要图染收着个?!好痛!” 她凝视着阁案上升起袅袅烟雾的香炉,白烟变幻,充填于室。 女人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未曾悔矣。” 从未。 有那样美好的回忆,所以无论如何也无法恨起来。 只要想起,就会有甜涩的味道流入心中。 还有小镰……虽然出生艰难,若不是那不正经水神庇佑根本无法正常长大,但是也是甜蜜的一部分。 完全没有办法后悔。 唯望,再与他相见。 站在暖房外的男孩诧异停住脚步。 哭声? 第10章 客途(四) 客栈小楼不过四层,用的材质是青竹和砖泥混搭,一楼中间一个大厅,四周围绕着包厢房间,从楼上可以毫无遮挡的看到大厅里,这建筑模式还算新潮,却不知道这栋小楼屹立在此处有多久无人收整,已经破败不堪。 余礼白是从突然爆发的阴寒之气感觉不对的话,对于灵觉一道不太灵敏的季镰靠的却是高强身体素质听到楼上异响。 表面上青年表现得好像对于裴吉很放心,并不担忧的模样,心中却还是记挂,听到异响他直接蹬上墙壁,脚尖一点,飞身腾转上了二楼。 他不过粗略一扫,确定二楼没有看到裴吉的身影,便要直接上三楼。 身体动作太快导致他这个时候才开始疑惑……那人没跟上? 身后并不见余礼白的身影,别说身影,就连他上楼梯的动响也没有听到。 从刚才就变得古里古怪。 他在心中嘀咕,却还是在飞身上三楼的时候往一楼大厅匆匆一瞥。 ……等等? 若非季镰在杀怪驱魔的成长过程中锻炼出对自己身体极强的控制力,他差点没在半空中脚下一跄踉给摔下去。 整个一楼大厅已经化为虚影,白茫茫一片,仿佛被雾气笼罩。 而且这诡异白雾还有不断上涌的趋势,不过刹那,他刚才停留的二楼也被浓浓白雾淹没,只能隐约看到轮廓影子。 ……这……什么古怪地方? 在翡冷翠当驱魔师的青年并非没有遇到过神魔作乱之事,甚至由于他的职业,青年在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挺丰富的,但是从前他是要从中间人手中接下任务才会遇到这些事情,而回到中华国来不到两天,他就已经被卷入两场凡人绝对无法接触的神秘事件中。 单纯用运气来说好像不太说得过去? 季镰心思急转,表面还是一脸冷淡,仿佛泰山下一刻在他眼前崩塌也不会惊讶——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国外长大的青年并不知道泰山是什么山——他从身体中拉出武器镰刀,胸前玉铃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叮当作响,狠狠往下一划。 虽然平常居住的地方不同寻常,外表上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大镰刀刃口闪过一道黑光,刀气将白雾切开,雾气从他切下的地方向两边翻涌,露出的却是一片漆黑。 原本只想顺手救出余礼白然后马上去找裴吉的季镰眨眨眼,那黑暗猛地往上一蹿,仿佛一张大嘴一般讲他吞进去。 某人的呼喊声这才偏偏来迟。 “等等……别攻击啊……” *** “……” 幻境。 季镰瞪着自己的手,确定。 现在的场景也只有幻境才能够解释。 他漂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明明无光,却能清楚的看清自己的模样。 所以不会是致盲的法术。 从现状来看,他应该没有受伤,身体外表没有伤痕,内部脏器也没有疼痛感,称得上是毫发无伤,若是能弄清自己身处何方那就更加完美了。 他试图召唤应该和他一起被吞进来的武器镰刀,得到的结果是万无反应。 ……拳脚功夫应付一般的危险应该足够,青年默默想,在这黑暗中迈出第一步。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黑暗依旧是黑暗,他依旧是他。 他面前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原地等待,一个是四处走走,虽然两方的希望一样渺茫,最后季镰还是决定寻找离开的通路,不然不论是裴吉还是另一个人,感觉上都不是太靠谱。 更何况……制造出黑暗的人恐怕不会想要看到自己原地不动,他自然应该在前期顺从一下,然后……把那个家伙揍一顿再杀死或者揍一顿顺便揍死。 所以他在看到一丝微光后完全没有犹豫,便向着那一丝光亮走去。 他脚下很快接触到应该称为地面的存在,而光亮的真面目也显露出来,是一扇半掩着的门。 普通的木门,既没有镶金砌玉,亦没有雕花刻鸟,甚至大小也是平平凡凡,就如同翡冷翠哪家小旅店的客房门。 真的是客房门,就在季镰产生以上的联想后,模糊不清的门上显露出一个黄铜铭牌,上面有【6151】凹陷刻印。 整扇门棕色漆衣都有不少剥落,甚至表面上由于坚硬物体的撞击出现许多细小的条状发白条痕。 结论:一扇使用很久的旅店客房木门。 打开一掌宽缝隙的门后倾斜出黯淡烛光,当季镰不知道自己为何踯躅在门前的时候,自己的影子也被拉长在光亮中。 好熟悉,似曾见过。 青年想到。 他的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却一动不动,直到门把手的冰冷气息通过手传达到四肢,流进五脏六腑,让他的身体变为一个冰垛。 “小镰,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声音。 虽然心中犹豫,但是女人一催促,他身体却下意识行动,利落走进门。 房间中的摆设果然也是一间小旅店的模样,发黄发旧的床单被罩,破旧床头柜,一张高背椅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家具。 房间里点着蜡烛,但是他匆匆一瞥下,能看到窗外铅灰雨云和模糊不断有雨水扑上的玻璃。 ……这一天。原来在下雨吗? 未等自己给问题找出一个答案,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经在招手。 “过来,小镰。” 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五六岁小孩身形的季镰微微一顿,走到床边。 “再靠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季镰沉默。 床上的女人一脸病容,长发干枯仿佛稻草,好几天的高热直接抽去她皮下的脂肪,让女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 女人,从晕迷中醒来的季夫人温柔看着自己的儿子。 季镰却只是呆愣。 他的母亲,原来是长这个模样的吗? 他的母亲,原来有这么温柔吗? 他不由地后退一步,躲开女人想要抚摸他脸颊的手。 十多年前的记忆,实在是太过遥远,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母亲的模样,结果现在……故人眉目竟然如此清晰。 仿佛依旧在世,仿佛依然活在身边。 哪怕变成披着人皮的骷髅,季云裳这一层人皮也是极为美丽,病容只让她从一个强势的女人变为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当她斜躺在床身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拒绝他的要求。 所以女人眼角滑落泪水的时候,就算是神志恍惚的季镰也不得不手忙脚乱上前安慰她。 男孩握住她瘦骨伶仃的手,感觉到女人的皮肤在他手中感觉格外松弛。 女人无声的哭了一会儿,终于止住眼泪,勉强露出微笑。 “抱歉……我一直很严厉,小镰恨我吗?” 季镰不回答。 “我果然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叹息,死亡的枯手已经紧紧握住她的脖子。 一时间,女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的目光看着男孩,却全无焦距,似乎在看向另一个人。 和男孩眉目相仿的人。 “好后悔啊。” 被季镰握住的手反过来抓住他,女人爆发出临死之人绝对不会有的力气,在男孩娇嫩的皮肤上掐出大片青紫色,季镰却一声不吭。 “我好后悔啊。” “小镰,你一个人留下该怎么办……” “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季镰打断她的话 “可是……” “你的骨灰埋在欧罗格家的墓地了,欧罗格作为曾经一大吸血鬼家族,墓地中游离的负能量应该很充足,对死人很有好处。” “但是……” “那个男人,他没有回中华国找你的原因是被教廷的高手打伤,尽管靠着血族体质逃出一命,却只能在棺材里睡了七八年,你和他的遭遇都很倒霉,所以我也无法太过指责他。” “问题是……” “当初我母亲死亡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若是在路途中死去,那就是平日的严格训练便是白费,另一句是将她埋在欧罗格家的墓地,死后她绝对要让那个男人家宅不宁,虽然你演的不错,但是破绽太多了。” 他下结论:“你和她是完全不同。” 不知名生物却还是虚弱的躺在床上,眼神之中满是震惊,伤心或是别的什么。 季镰觉得自己辨别不来那些情绪,不过对方的情绪他本身也无需辨别。 青年解开自己的领结,抽出领结的细绳,勒住对方的咽喉,手上动作熟练分明,没有一点出错。 虽然镰刀是他的武器,但是他明白手上总要能有另一个作为攻击手段的东西,并不是第一次使用领结杀人的季镰手上缓慢用力,看着女人的青筋暴起,明秀眼眸往上翻变为全白,全然不见那美丽模样。 几十秒后,女人挣扎的力道突然松懈,整个人都软下去。 死了。 他确定。 远比常人灵敏的耳目能够听到女人停歇的心跳脉搏,他面无表情的收回领带,竟然就这样将这根已经成为杀人凶器的的领带绑回自己脖子上。 但是他一抬眼,就见到死去女人的手指微微颤动。 “……” 没完没了。 他的领带才系到一半,犹豫是要解开再来一次还是放任不管,一个近期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由远至近大喊着扑过来。 “让开让开让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开!我来!” 一道符纸被啪的拍到女尸额上。 第11章 客途(五) 时间转回不久之前。 尽管水神大人本质上是个又软弱又爱脑补的逗比,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就算他是逗比他同时也是神明。 一地之主,一河之主,天下唯五能被称为“君”的水神之一。 其他四位水君皆是一海之主,唯有余礼白掌管的仅仅只是一条流量并不大的小河。 白河水君,白河水神,若是细究那凡人无法接触的修士世界,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所以当他又一次走神归来,发现自己被白雾困住时,可以想象一些他是多么惊讶。 好多年没有敢和他动手的家伙了……而且对方想和他比拼的竟然是幻术。 真是哪里来的初生牛犊不知好歹还是故意为之?他首先如此考虑,对眼前被幻化而出的一具尸体视而不见。 操纵幻术的人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表现被无视,久久不见余礼白行动,那具看上去仿佛溺死鬼,发白发胀的尸体只能诈尸爬起,不住往下流水的爪子猛地探出,紧紧抓住他的脚腕。 脑中已经想到各种阴谋的余礼白被水尸这样一抓,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危机,一脚将水尸踹出去。 水尸在地面轱辘轱辘打上几个滚,最后仰面朝天,不动了。 ……战斗力好弱啊。 余礼白腹诽。 莫非今天所遇真的只是意外? 不不不,不对,之前在花都找住所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神明会被天地之道眷顾,只要好好工作就会变得运气很好,他原本也是个走到路上会捡到一块金元宝的人,从未倒霉至此,走遍整个城都找不到安身之所。 绝对是有人故意算计好的。 可是也没有感觉到被人算计啊…… 余礼白皱眉伸出左手,指尖在半空中轻轻一划,带出水蓝色的波纹,涌动的水汽将他包围,片刻之后,站在原地便不是那个书香门第的富家公子,而是神袍加身的白河水君。 似绢似纱的白蓝神袍袍摆长长拖在地上,鱼鳞般的花纹仿佛水波,余礼白手腕上玉铃微微转动,叮当作响。 是何人窥探? 是何人算计? 是何人摆出天地棋盘? 算计他就罢了……反正他一直都在被人算计,怎么着还要将季镰算计进去?! 感觉到主人心中的愤怒,玉铃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初始是还若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解冻的山间小溪从冰块滴落在溪水中的叮当声,很快转变为潮涌之音,江河之上的大浪在星夜下奔向圆月,英勇无畏拍打在岸堤上。 哗啦——! 哗啦——!! 哗啦——!!! 惊涛骇浪,水汽漫天。 填满整栋小楼的诡谲白雾已将此处变作异域,但在大潮大浪之下也渺小的仿佛无根浮萍,不过支撑几秒,便被拍个粉碎,被水流从深处拽出的,竟然还是那只被余礼白踹出的水尸。 余礼白:“……” 等等,你玩我呢?! 水神心中发出咆哮,但是无论再如何施法,找出的源头都是眼前这具水尸。 他只能停下施展神通,戳了戳对方的额头。 “哎,兄弟,醒醒。” 水尸垂着头,发出平板不变调的话语。 “我已经死了,我不会醒。” 余礼白:“……” 面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满肚子火竟然消下一小半,无可奈何的继续戳对方额头。 “别装死,本君听到你说话了,快起来。” “我死了。” “你没死。” “我死了。” “你没死。” “我真的死了。” “你真的没死。” “我真的真的死了!” “你真的真的没……” 余礼白话没说完,楞了一下。 等等,他怎么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啦! 智商方面似乎或许可能大概应该有小小缺陷的水神大人沉默不语,倒是那软趴趴的水尸挣脱捆绑他的水带,抬起头不屑地白了余礼白一眼。 “都说你死啦,怎么不信呢?” 那张用于浸泡在水中太久,青白发圆的脸赫然能看出几分余礼白现在的影子。 这个时候应该质问何方妖孽竟然敢假扮本君模样,但是余礼白又一次被对方的话语牵走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吐槽道,“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你死了。” “是啊,你死了嘛。” “你说的我。” “对啊,我说的是你。” “……”余礼白不得不再一次沉默,这回他考虑的是要不要求天宫花园的哪位仙女帮他在那花园中种点核桃,据说这东西补脑子。 但是天宫中还有一些仙女没有和他一起游玩过,万一传出不好名声后她们不答应邀约怎么办? ——等等你还有好名声可言? “为何要反驳呢?”他对面的水尸笑地无比扭曲,“若不是淹死了,您怎会神魂化鲤,称为白河水神呢?” “若不是接下友人遗物,您怎会被追杀千里,不慎落入水中呢?” “若不是那人定要你接下他的遗物,您怎会变成这般,生死不由的下场呢?” 余礼白摸着下巴,仿若沉思。 有着余礼白面貌的水尸大笑,“您真是……” “等等。”余礼白打断他。 没想到会被打断的水尸楞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余礼白以锤击掌,恍然大悟。 “早该想到啊,”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哪一次被算计不是因为他?就因为他好友唯我一人,这些年我掉多少人坑啊。” 他握紧拳头眼中冒火。 “下一次见面一定要让那家伙给我戴上一壶千日醉!” 这一方豪气万分的发言让水尸也不得不沉默。 ……虽然早有调查,不过亲眼见到白河水君竟是如此的人,也实在是太打破人的憧憬幻想了。 简直无法将此人和五百年前那传奇形象连接起来。 水尸心中满是惆怅,余礼白却从怨气横生的状态里恢复,随意往后一坐,流动的水带自动在他身后编织成长椅。 “说吧,你找那谁有什么目的?” “我……” 水尸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余礼白摸着自己下巴。 “说起来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定是为了长渊剑。” 水尸:“……” 好难得啊,原来这位还是有智商这一回事的吗? “长渊剑已被毁去,你们这种人还依依不饶作甚?” 水尸正色道:“长渊剑主未死,长渊剑怎会被毁。” “这话乍一听挺有逻辑的,但是细细一想哪里都不对,你们为什么要相信呐?吾友已死,其剑亦毁,本君真的不想重复这句话了。” “……您刚刚才说要让长渊剑主带着好酒来见您。”水尸无语。 “本君是如此说没错,这和他没死有甚关系?” “……” 到底是谁没逻辑啊?! “水君大人看来是一定让我们采取强硬的手段了。”水尸最后说。 余礼白无所谓挥挥手,表示随意。 水尸终于褪去伪装的面貌,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他对着余礼白行下一礼,白雾涌动,身形就要缓缓消逝。 而周围白雾突然猛烈翻滚,露出虚无变幻的龙虎之象。 既是幻术。 余礼白坐在水椅上撇嘴。 某水神正经起来的模样真的很能唬人,他头顶蓝玉神冠,身周水汽缭绕,正是标准的水神仪观,有神冠神袍,就算他并非身处白河那自身神域,战斗力也提高一倍不止。 “小辈,你要在本君面前表演的就是这雕虫小技?莫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还是回去练上百年再来吧。” “您可不要妄下结论。” 水尸这句话说得极是自信,显然对自己这一手很有把握,并且他也做好应对水行术法的准备,自认为万无一失。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掌握万象幻术。”余礼白也不禁点头。 “果然还是您眼界高明。”水尸说。 他话音刚落,白雾所化的龙虎幻想发出咆哮,向着余礼白扑过去。 余礼白却还只是在不急不慢的点评,“……龙虎,你的主子是朝廷中人。” 白虎幻想巨爪挥下,明明只是白雾所做幻象,利爪竟然也能发出金石一般割裂空气的啸吟,但是余礼白身边流水化作的长带自动纠结,编织成水网挡下这一击。 而另一边白龙幻象也呼啸而至,长龙身躯卷曲,似乎是想要将余礼白给活活勒死。 他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停住了。 无论是龙虎幻象还是诡谲白雾全部停止,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会……”被迫从白雾中显出身形的水尸震惊,“这一定不是真的……” “当然,”余礼白点头,“假即真,真既假,真真假假,你分得清?” 水尸:!!! 他何时落入对方幻境? 余礼白微笑着竖起第二根手指,诡谲白雾再次流动,却是缓缓退让到一边。 “万象幻术,可不是你这么用的啊。” 光影变幻,水汽浮动,小楼中已经变回余礼白刚进入时候的模样,他身上神冠神袍变作水雾消失不见,凡人的余礼白走到水尸身边,叹息着看着眼神空洞,明显陷入幻境之中的年轻人。 “给亲王殿下带句话吧。” *** 咚——! “哎哟!” 余礼白眼泪汪汪捂住额头,控诉,“为什么打我?” 季镰道:“想打。” 谁让你突然冒出来,一时间条件反射就直接打下去了。 余礼白只能在心中给他记上一个【严重暴力倾向】然后放过——或者说短短时间里挨揍似乎有转变为习惯的趋势——看着被他拍下黄符的女尸。 哪怕是被季镰勒死的时候女尸的动静也没有这么大,黄符上噼里啪啦一阵雷光闪烁,女尸不由发出尖利哀嚎。 好在十几秒后,哀嚎声便停止,床身的女尸这一回算是真的死透了。 余礼白还很真实的抹下一把汗,转身对季镰说道:“解决了。” 季镰点头。 “去找蓓姬?” 季镰点头。 “呃,为什么又不说话?” “你的麻烦。” “抱歉,不过此事的确是由愚兄而起,等到了白河镇我便给你们两个好好陪罪……不过你妹妹说不定真的捡到宝了。” 季镰挑眉,默不作声。 余礼白却一反常态没说什么。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栋小楼便是季镰父母相遇的那栋小楼,那位洋渣男真的在此处留下些东西也不无可能。 两人一起上了三楼,季镰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房门。 裴吉正好回过头,“哥哥我竟然发现父亲的血液……嘎?” 跟在季镰身后的余礼白瞪大眼睛。 眼前少女肌肤雪白,不着寸缕,将她包裹的猩红血液也难得不见邪恶淫.秽之感,不过余礼白好歹也是礼仪之邦出身的神明,,对于幼女也没有特别的爱好,在呆怔一瞬后便想要移开目光,只是…… 他好像瞄到了奇怪的东西。 三秒之后余礼白才如此反应思考。 为什么两腿之间会有…… “啊啊啊啊——————色狼!” “哦噗!” 第12章 旧居(一) 琼林省多山。 江水从狭窄川谷下奔腾而过,拨开浓绿枝叶,往前望,群山怀抱之中,便能看见一小镇。 白墙黑瓦,屋檐雕花,古树茵茵,流水澹澹。 雨过天晴,妇人们聚集在镇门口的老樟树下边做活边闲话唠嗑,却听到铜铃声响,不由抬头望。 “马车……是谁家的小娃娃回来了吗?” “没有啊,年轻人们才出去一两个月,怎么会就回来?” 妇人们小声讨论着。 被她们所说的马车驶入镇门口的空地,车夫一打马鞭,缓缓停下,不多时,有三个人提着行李从车厢中下来。 这三个人,两个是洋人打扮,一个小姑娘深目高鼻,扎成两个马尾的长发竟然少见的灿金色,好好天气却打着一把小雨伞,另一个年轻人却是黑色风衣高帮靴,虽然容貌上看得出是中华国的人,却和小镇有格格不入之感。 另一个倒是眼熟的很。 “那不是余家的小少爷吗?说起来余小少爷外出求学,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吧?” “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呢。” “你听个屁,那纨绔也是求学吗?只是仗着家中有几两钱到处游山玩水去了,真不知道余老爷余夫人留下的财钱能供他挥霍到几时。” “哎哟,曾家小娘子,听你说的这醋溜溜的话哟,听说从前你一心一意想要当余家的少夫人,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距离甚远,但还是听到这句话的季镰往树下妇人那边望去一眼,然后用眼角瞧着讪笑的余礼白。 余礼白:“……” 这小子什么意思? 曾家娘子嫁人不久,对于这种调侃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张脸瞬间是又青又红,好不狼狈。 周围妇女还要继续鄙夷她,刚才被她们谈论的人已经走到树下,和他们打招呼。 “众位婶婶,真是好久不见啦。” 不得不说镇上人皆知余家小少爷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是架不住人家脸皮长得真是好,在场的年轻女子见到他和颜悦色过来打招呼全都羞红了脸,年纪大了的也是笑呵呵。 年纪最大,也是镇长母亲的老妇人放下手中清洗的石子,笑道,“余小子可是很久没回来了,怕是早就将我们忘记喽。” “怎么会了,我不是过来和您打招呼吗?”余礼白也笑着说,“我才回来,等过几天就上您家中拜访,叫您儿子一定要记得给我准备好酒啊。” “酒当然少不了你的,”老妇人说,“对了,你身边这两位是?” 他们这种小地方可是很少见到洋人呐,或者说,白河镇太偏僻了,也不会有外国人跋山涉水想要进来。 “哦,这是小子在外面遇上的友人,后来发现是同乡,就一起回来了。” 他这句话让树下妇人们大为吃惊,她们的目光在裴吉明显洋人特征的容貌上游移不定,最后还是汇聚在不言不语的季镰身上。 小伙子看上去很是沉稳,若抛开衣着打扮不谈模样上也像是个中华国人。 “奶奶我眼神不好,余小子,你身边的小哥也是咱们白河镇的人?” “他年幼也是在白河镇长大,后来似乎随着母亲一起出国。”余礼白解释道,往边上让开一步,好让季镰上前。 年轻妇人们纷纷发现,这新来的小哥样貌也很俊呢。 从外表绝对察觉不到他凶器本质的洋驱魔师弯腰,“夫人,您好。” “哦哦,好有礼貌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年纪几何啊?” “我叫季镰。”季镰顿了一下,“二十了。” “季……”老妇人垂头思考,“好像是有,想起来了,是季寡妇家的孩子吧。” 季镰没说话,倒是余礼白应道,“是啊是啊,回来了呐。” “回来多久啊?”老妇人继续问。 “长住。” “小姑娘是?” 裴吉疑惑不解瞪眼。 季镰犹豫不过一秒,选择暂时隐瞒真相,“妹妹。” “好,好孩子,既然回来了,过几天记得和余小子一起过来吃顿饭。” 余礼白笑嘻嘻,“那咱们先去收拾东西啦,季家的房子好久没住了大概要好好收拾一下。” “若是人手不够尽管来借,不要客气。” “多谢多谢。” 余礼白带着两人离开,过上好一会儿,男子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不解看向他的季镰和裴吉:? “吓死我了,怎么一回来就撞上了呢?”余礼白捂胸。 他这句话是用欧罗巴语说的,裴吉也听懂了,他疑惑不解问,“怎么?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礼白回过头来对他细细教导,“刚才那位老奶奶啊,可是一个高手高高手呢。” 只是旁听的季镰闻言皱眉。 白河镇是个小地方。 虽然说山清水秀,风景瑰丽,可是整个镇上不过两百户人口。 贯穿小镇的白河中仅仅在镇边才出产一种白蓝双色的灵石,品质很高,但是产出太少,就季镰这几天一直和余礼白打听的情况来说,蓝白灵石的名气也不过周边几县。 琼林省有一大派,名为丹人谷,不过白河镇在琼林省东北,而丹人谷的距地则是在西南,接近中华国国境,怎么看,此地也没有冒出一个高手高高手的理由。 更何况还是个女高手,若按照他的经验看法,女高手在高手中占得比例小,但是无一不比男高手要狠厉几分,例如那个将他逼离翡冷翠的老女人,有些作为哪怕是他这样动手不眨眼的也要避开。 他又看了一眼和裴吉说话的余礼白。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只目的不明人士。 季镰不得不怀疑自己做出的回国决定,好像不是那么英明。 ……事已至此,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更何况也不是一点好运也没有得到。 他想到这里,目光转向精神奕奕的裴吉。 裴吉好几年没有成长了,不仅是生理上的成长,就连力量上的成长也是,现在十岁,会用的却只有一双爪子。 前天得到的血液好像让他打开了法术天赋,不管如何说至少是件好事。 “季镰?” 不过那个幻境让他有些在意,那中华国的恶魔会扮成母亲似乎不是什么偶然的事情。 “季镰?” 总感觉事情还没完,这段时间必须逼着裴吉将实力提升一些。 “季镰?” 一双手忽然袭至他额前。 季镰下意识抓住那只手,往后面一扭。 “哇啊好痛——噗!” 被扯住手腕的余礼白发出痛呼,还没有来得及挣扎,就被带偏得脚下一拐,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 也没有想到事情和如此发展的季镰沉默了。 裴吉在一边大笑起来。 沾了一身灰的余礼白爬起,刚想要拍打身上泥土,有些愧疚想要帮忙的季镰已经走上前,扯着他的袍子一抖。 “撕——拉——” 余礼白:“……” 季镰:“……” 裴吉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他们站的这个位置比较偏僻,恐怕会被人团团围住。 某水神看着自己的雪白内衬,再看看季镰手上变为两边的蓝白布匹——青年此刻的表情一脸无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季镰,”他凝噎,眼中流出两行泪水,“你实话和我说,故意整我真的不需要像你这样遮掩。” “我没有……” “别说了,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这事是我自作自受。” “并非故意……” “我只是看你一表人才来交个朋友,竟然会落得个此般下场,哎,我好苦,真是太苦了。” “……哦。” “……” “……” “……等等,你不继续反驳了吗?” 季镰看他,“不用说了。” 一边的裴吉的模样看上去是快要笑死了,现在还没死不过是血族的体质起作用。 而季镰继续看着余礼白,“好蠢。” 余礼白:“……” 不对!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按照他这些年看深闺少女报刊的经验,这个时候不仅该是“你听我解释!”,“我不听!”,“听我解释啊!”,“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然后一直轮转下去吗?为什么会如此发展啊?! 某水神的背影看上去要随风飘散了。 看着他萧瑟的背影,季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愉快起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余礼白满是怨念的看他,“刚才啊……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 季镰看向他的目光犹是不解,余礼白深呼吸调整情绪,最后还是对他绽放出一个笑容。 “总之……欢迎回家。” 这句话他自认为说的是有气无力,完全没有取得他之前想象的效果,原本还在继续怨念,没想到半响没看到季镰的反应。 他抬起头。 季镰眼神灼灼看着他。 余礼白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害怕发虚。 “怎,怎么?” 过了好一会儿,季镰才对他摇摇头,转过身。 青年背后是一间黑漆宅门,大门之上镶嵌着兽首铜环,门上黑漆剥落大半,就连铜锁也布满青锈。 很熟悉的模样,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记忆中的模样,应该要新上许多。 季镰默默想,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 门上匾牌亦是完好无损,上面写着两个正楷大字。 季府。 季镰呆愣愣站在门前。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第13章 旧居(二) 入夜后又下了一场小雨。 淅淅沥沥,悄然无声,若推开木窗,便能闻到潮湿的泥土气息,窗外的石阶沾上雨水变为青黑,攀附上一层层软厚青苔。 和半月前的翡冷翠雨夜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夜晚。 季镰再一次睡不着了。 他穿上衣物,走进小院。 宅院中还未收整,他们下午才到,草草整理出来要用的床单被褥,简单用饭后便每人一个房间去休息了,之前并未细看,如今季镰游走在小院中,只看见一片荒芜。 杂草丛生,仅仅有边边角角能看到从前细心打整的痕迹,例如被泥土掩盖的青瓷花盆一角,低矮灌木对称的形状,杂草下漂亮地砖的花纹。 每处小小景色都和他心中隐约的印象对上,但又有哪里不同。 或是远处的青山起伏,初见不觉得,再眼角一瞥,便会感觉那角度坡度是如何如何眼熟。 他小时候大概多次站在屋檐下向着山中望去吧。 熟悉不熟悉的细细微微,惊喜的甜腻和荒废的现景重合到一起,以致青年十分不合时宜的,明明站在此处,却心生乡愁起来。 简直不得好。 季镰默默叹气,又不想返回床上再睡一觉,看着偌大院落,突然想走一走。 可能只是想要排解忧愁吧,若是此时天上能见着一轮圆月,说不懂他也能吟上几句诗。 这个念头让季镰不由勾起嘴角。 在白河镇中,季府并不算大,零零落落算起来也就是七八间房子,与房子相对,院落倒是大的出奇。 季镰走在其中,只听得到风吹过树叶间的悉索,和雨水从屋檐叶尖滑落的叮咚。 ……若不是四周太过昏暗,也能称得上是童话般的景色了,季镰想。 然后季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为什么他会自然而然的用童话来形容啊,其实更适合目前气氛的不应该是老宅鬼影之……类……的…… 季镰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身前不远处的草丛后,突然冒出蓝莹莹的光华,不断变换,仿若水波。 下午将整座房子走过一遍,发光的那边,好像是个小水池吧。 普普通通的小水池子,不深,约莫能看到水下枯黄的水草,仿佛还没有从过去的冬日中缓过劲来,但是边缘处却能看到小小还没指甲盖大的荷叶,想来夏天的时候,一定能看到水池中盛开的荷花。 就是……为什么会发光? 在国外长大的季镰脑中一时间想到的是白衣少女幽灵倒塌的教堂等等外国鬼故事,心念一动,镰刀便已经滑入手中。 他轻轻拨开草丛,还没有等他往前走一步,蓝光就像是发现他的到来一样熄灭。 “……” 反应挺快。 季镰维持着拨开草丛的动作等了几秒,只见一只小小萤火虫从对面飞过来,围着他打了两个圈,尾部荧光一闪一灭,又晃悠悠的飞走了。 “……” 等等…… 这只萤火虫的光芒和刚才看到的莹蓝光芒看上去只有一点点相似好吗?!也就是说还有很多点不相似,简直可以说是两种光。以及,要发出刚才那么大的光至少要一百只萤火虫加在一起好吗? 如果这是刚才在此的人为了转移他视线而放出开的,那这人的脑袋一定蠢到没救了。 说到蠢…… 他眉毛皱起,黑沉的面上分明是生了怒意,凝固的动作一缓,轻巧将拨开的草木放回原位,转过身迈开步子想要直接去某人房间,还未走出去,便感觉衣角挂在什么东西上。 回头的季镰:“……” 好大一株仙人掌。 谁种的,不觉得画风不同吗? 他因为院中画风突变而犹豫几秒,怒意泄去,才突然觉得身边起了什么变化。 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注视着一样。 一双眼睛,两双眼睛,三双眼睛,很多双眼睛。 以及轻微又杂乱的,仿佛耳鸣一般的声音,好像是在呼喊着什么,但是他灵觉太弱,无法听清。 教导季镰入行的前辈驱魔师曾经对他无论怎样都打不开的灵觉一筹莫展,后来发现季镰并不是没有灵觉,而是灵觉太过轻微,只足够他察觉到【对面】的一点点动静。 简单解释说,现在,常人所不能见之【对面】发出的声音说不定相当于一只锣鼓队欢天喜地在演奏,听到季镰耳中,恐怕连此刻细雨落于地面的声音大小也比不上。 他感觉到耳鸣的话,【对面】此刻岂不是吵翻天? 小院子中的非正常客人是不是太多了一下?远远超过一座荒废十五年宅院应有的数量。 把这不平常记在心中,季镰最后决定不轻举妄动。 他静静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感觉到恶意,又顾忌自己看不到,只能收拾镰刀返回自己的房间。 “走啦。” “是啊走啦。” “他走了哟,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可以出来啦。” 草木妖灵们仗着某人看不到听不见,明目张胆地通风报信。 听到妖灵们的呼喊,静谧的水池中仿佛又什么东西在游动,那东西逐渐靠近水面,终于完整显露出身形。 一尾小巧的白鲤鱼。 那白鲤鱼不过巴掌大小,身上雪白,在水中飘动的鱼鳍鱼尾却是鲜艳的水蓝色,越接近尾部,颜色越深,尾巴尖尖上看起来已经接近墨蓝,精致到可爱。 见季镰已走,白鲤鱼将头探出水面,以普通鲤鱼绝对不能做到的姿态在空气中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好险没被抓到,吓死我了。”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水君大人是在和小夫人玩捉迷藏吗?” “捉迷藏?我也想玩!” 余礼白默默将自己沉入水中,尾部丧气的摆动着。 “本君才没有和那小子玩捉迷藏。” “哎?没有吗?” “那为什不见小夫人?” “吵架啦?” 众妖灵锲而不舍的追问,誓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不过余礼白半夜过来,也是想要倾诉的。 “本君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一定要如实回答。” “一定回答!” “如实回答!” “骗人是小狗!” 无忧无虑的妖灵们无法理解余礼白纠结的表情——说起来一条鱼有甚么表情——见余礼白久久沉默,都开始催促起来。 某水神无可奈何问出第一个问题。 “本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挺对不起季家小子的,你们觉得本君对不起他吗?” “咦?” “有吗?” “水君大人,我们又不知道您做了什么,怎么会知道您有没有对不起小夫人呢?” “说的倒是,”余礼白发现自己确实问错了人,紧接着发现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询问,只能接着吻下去,“那要是,本君的确对不起他,要怎么办呢?” “首先要道歉!” “说对不起!” “不能光说,还要做!” 妖灵们纷纷提出他们的意见,其中一个年幼一直没有说话的妖灵突然插嘴。 “凡人不是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吗?水君大人站小夫人床尾去就好啦。” 这个提议得到妖灵们的纷纷赞同。 “说的是呢。” “好办法。” “水君大人您现在去试一试?” “……”余礼白,“本君和那小子之间的关系,和你们想的其实不一样……” “哎?” “啊?” “呀?” 提出刚才那个提议的年幼妖灵弱弱问道:“所以,这就是水君大人对不起小夫人的地方吗?” “这么一说……” “我也觉得……” “很有道理……” 余礼白:“……喂喂。” 所有妖灵沉默片刻,齐声哇哇大哭。 “呜呜呜呜水君大人是大坏蛋!” “……”余礼白。 名声这种东西,好像要和他一去不复返了。 夜雨依旧在下,今晚的白河镇,由于某些人的回归,真是格外热闹。 *** 第二天起床后,季镰和余礼白分别戴着巨大黑眼圈对视。 他们分别站在桌子两边,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白粥小笼包,还有一小碟榨菜,看上去色泽鲜艳,尤其可口。 余礼白正在摆筷子,见到季镰立刻露出微笑,“早啊季镰。” 季镰看了看桌上的早餐,“你更早。” “哈哈哈哈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四更天就醒来。” “是吗?”季镰看着他,“你看起来更像是昨晚没睡。” “哈哈、哈、哈新被褥不太习惯,的确没怎么睡好,季镰你看起来也是一样啊。” 余礼白无比尴尬的摸着后脑勺,看着季镰仿佛明白一切的眼神,不由猜测: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嘤qaq 在心中自我安慰一下,余礼白恢复活力,问:“裴吉怎么没有下来?” “白天。” “之前白天他不是也起床了吗?” “赶路。” “是吗……” 看着再一次用两个字回答他的季镰,某水神累觉不爱。 “你……”季镰突然说。 余礼白眨眨眼,表示这句话太简短他真的无法理解。 “……不回家?” 某水神一愣。 对哦他在白河镇有房子应该回自己房子才对。 问题是还没有想要要怎样补偿季镰失去的童年他一点都不想走啊。 他绞尽脑汁想继续在季府住下去的理由。 “啊,那个……嗯,啊,说起来……对了,我家房子破了,暂时收留愚兄吧。” “……”季镰。 他刚刚拿起的长筷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你嗯嗯啊啊将近一分钟想出来的就是这么个鬼理由?! 昨晚那低智商放萤火虫的绝对是这家伙没跑了。 ……蠢得简直让人不想要揭穿他。 季镰默默将榨菜拌进白粥。 他对面的余礼白却是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好似自己想出一个多靠谱的理由似的,“你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对吧?” 季镰手上青筋暴起。 好想把这家伙给揍一顿啊,看起来实在是太欠揍了。 正当他犹豫间,外面宅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第14章 旧居(三)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 季府是一个标准的小院,大门朝南,一进门首先就是一块沙白雕花石屏挡在前面,这是一个小小的前院,正好正对两人吃饭的大厅。 其实这大厅是让主人家迎人待客的,吃饭该去另一个房间,不过季镰是不知道规矩,而余礼白看着餐厅都没有收拾,干脆就将买来的包子馒头放在这里。 于是踹门的人绕过石屏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好好坐着的两个人。 一左一右,郎才郎貌,皆是一表人才的俊朗人物。 来者眼一瞪,将这两个人和自己一对比,自己可谓是丑到天边去了。 这人一头受西洋风影响的短发,满脸膘肉横长,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哪条街上的二流子,一身衣物也不知道他怎么将绸缎和麻布混搭,手腕脚踝颈项腰间挂满闪亮亮的圆圆小铜片,时不时放射古怪的光华。 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两个小弟跟在他身后虚张声势。 季镰皱眉。 这一串串的小铜片,看起来竟然是附魔物品……按照中华国的说法,是个法宝。 他将来人的实力作上简单评估,才抬头正眼看过去。 进来的人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太猛,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 哎哟妈呀,这人脸怎么看起来像是块棺材板似的? 倒是余礼白认出来者是谁。 “张家二麻子,你大清早的跑过来做什么?” 听到余礼白说话胖子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仔仔细细将季镰打量,确定此人也就是阴沉脸色颇有些威吓力,其他的看那古怪西洋衣服,手臂上都没有几两肉,肯定不是个会打架的——余礼白被他直接忽略不计了——便趾高气扬昂起头。 “你,你知道这地盘是谁的吗?” 余礼白:“……”哎呀。 季镰:“……”呵呵。 没看到一人投过来的怜悯目光,另一人眼中直接带上可杀气,胖子还自认为大度的和他们讲道理。 “我是不知道这宅子从前是谁的,不过多少年了,一直是我们菜头帮维护管理,还有给水神庙交纳岁钱,昨晚听闻宅子主人回来了,我们来把所有的费用纳岁钱辛苦费给算一算?” 胖子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又分别打量房子内部。 满是灰的地板家具,倒塌的木梁,漏光的屋顶,角落大张的蛛网,石阶下的老鼠屎,满院丛生的杂草…… 这危房危楼的模样,他们也好意思上门说收维护的辛苦费? 脸皮真厚。 余礼白满脸古怪笑意。 “张家二麻,你看大家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你不要……” 胖子直接打断他的话,“余少爷真是好久不见,不过你是几年没回来了,镇上的行情你也不懂,咱们就说一个问题,这房子是你的吗?” 余礼白:“……” 这房子当年是他选好的地址,他请来的长工,装修扮相一把抓,最后才把钥匙交到临近生产的季夫人手里,说是他的也没有问题啊。 问题是他能这么说吗? 就算他很蠢也知道不能。 等等……他什么时候承认了自己很蠢? 虽说认识不久,但是深深明白某人在这方面战斗力太低的季镰身后将他按到后面,上前问道:“你们要多少?” 余礼白在背后伸手抓住他后背衣服就想要将季镰扯回来,还没有动手,季镰就仿佛在背后涨了双眼睛似的弹了下他的手腕。 “呜!” 好歹还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留点面子,余礼白未将呼痛的话语喊出口,站在季镰背后死命揉着手腕,两只眼睛冒出熊熊怒火瞪着季镰后脑勺。 季镰却没有管他,见胖子没有回复,接着问,“多少?” “小兄弟是爽快人,”鄙视地看一眼后面上下跳脚的余礼白——有钱的纨绔总是让人羡慕嫉妒恨——“也不说多了,你房子一空十五年,每年一万,你先交给十五万基础费吧。” 这狮子大开口的要价没有让季镰皱上半点眉,他给的回复依旧简单明了。 “哦。” 这么顺利?胖子伸出手示意给钱。 “没有。” 摆好姿势的胖子差点没一屁股摔倒。 之前见他没有反对的模样,原本以为这次找到一只大肥羊的胖子被他的话一噎,硕大的身形差点没顺过气。 两个小弟赶忙着上前替他拍背。 胖子呼呼地喘了一会儿,才伸出肥大的手指指着冰冷站着的季镰。 “好小子,有种,你的意思就是不给是吧?” “就算有钱也不会先给你,我还欠着别人的钱。” 季镰说完,往余礼白瞥一眼。 所谓“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呵呵呵,”胖子甩开替他拍背的小弟,“余少爷,你和你的朋友是在玩我啊。” “……” 你又不好玩我玩你作甚,余礼白默默腹诽。 “所以有什么后果也是你们自己承担是吧。” 季镰点头。 “看来小兄弟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到底比余少爷多里几分硬气,我们来……” 胖子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大胖子疑惑眨眼,发现站在前面的人只剩下余礼白一个。 另外一个小子呢? 他还疑惑着,一道薄薄黑光紧贴着他的身体,一闪而过好似幻觉。 但是什么崩裂的声音却不是幻觉。 不知道何时站到他跟前的季镰轻飘飘将镰刀的内弯刃口搭在他冒油的白脖子上,胖子直愣愣站着,像是被谁用了定身术。 “老大!” “大哥!” 两小弟才要扑上来,拿着镰刀的季镰眼珠子往他们那边一转,漆黑冰冷没有温度,活似哪来的棺材板,被吓得立刻站在原地不动了。 就算吓得不动,两位小弟还在壮着胆子大喊。 “你放开老大!” “没错,放开老大!” “不然我们就不手下留情了!” “对,打架谁怕谁!” 季镰看着镰刀下战战栗栗的胖子,轻声复读,“留情?” 他话音刚落,挂在胖子脖子和腰上的串串铜片叮叮铃铃往下落,散落在地上,铜片上隐没的字符齐齐放光,然后熄灭。 这法宝显然是不能用了。 胖子满头冷汗。 “小、小兄弟是哪一宗的啊,大哥我是道和派弟子,咱们……” 镰刀往脖子边更近了一寸。 “大哥?” 尽管语调平平,但话语中全是不容错认的杀气,胖子就是一颤,哭丧着脸,“没,没,您是大哥,您才是大哥。” “水神庙的纳岁钱?” “不,不用交了。” “宅子的管理辛苦钱?” “为大哥辛苦是应该的,应该的。” 胖子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也没办法用袖子擦一擦,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展开一个谄媚的笑容。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面前动手不眨眼的青年才好似满意,镰刀往后撤开一寸,仿佛不经意般问道:“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啊……”胖子思考着,还没想到,才撤开的镰刀又往前递到原位。 “没有下一次,保证没有下一次。”胖子大喊。 季镰终于收回镰刀,胖子和他的小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阵大力袭来。 哎,为什么天空在脚下,地面在头顶? 这个问题还没想到答案,三个人齐齐一脑袋载到季府外。 “哎呀。” “嗨哟。” “哎妈。” “老大,是硬茬子,怎么办?” “大哥,不好对付,怎么办?” 胖子一脸狞笑爬起,没有管从额头流出的鲜血,给自己小弟两巴掌。 “哼,我们晚上再来。” 一墙之隔远远听到他们对话的季镰和余礼白:“……” 人不作就不会死,这道理怎么就不懂呢。 *** 小小插曲没有被季镰放在心上,至于放在心上了的余礼白,在季镰面前是没有发言权的,不用管他。 早上细雨微微歇息了一会儿,他们才吃完早饭,便又开始不停的下。 打定主意不走的余礼白厚着脸皮跟在季镰身后帮忙打扫——当然是,以水神大人的能耐,必然是要帮倒忙的。 在余礼白信誓旦旦用法术帮忙,然后搅动水团搅坏第三十块抹布的时候,他被季镰打发去打扫水池子。 余礼白拿着一个捞垃圾的长杆,“……” 感觉有些不安,为什么呢? ——因为再蠢下去你就要被看穿了啊笨蛋。 于是某水神站在水池边捞了一天的垃圾,什么也没有捞出来。 废话,季府水池好歹也是他数个休憩洞府之一,直接连通北河水底的水晶庙,怎么会有垃圾。 晚上他回到堂厅的时候,整个季府虽然说没有打扫完毕,但是总体呈现出能见人的模样。 其他的更换腐朽梁柱木门,修理家具等等,都不是他们两人能一天内完成的。 “哎哟,干的不错嘛。”到了晚饭时候终于起床的裴吉打量周围,说道。 一边的余礼白怏怏的,而季镰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说实话,定居在此地也不错。 青年眼中笑意只是闪过,待余礼白抬起头看他的时候,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驱魔师。 他拍拍某水神的肩膀。 余礼白有气无力抬起头,“有事?” 季镰点头。 无聊一天的余礼白精神奕奕跳起,而睡饱的裴吉也望过来。 “什么事?” “去玩吗?” 两个一心享乐的家伙一人挨了一敲。 “晚上有客人。” 要好好招待。 第15章 旧居(四) 是夜。 铅云积厚,万籁俱寂,不见繁星。 过了三更,镇上人家微弱的星点火光都已经熄灭,整个白河镇沉浸在安详的睡梦中……除了某些人。 季府外,大门紧闭,才回国的季镰不像其他人家还记得给门外灯笼点个火,小小巷子中只见得漆黑一片。 配着斑驳门墙,活似鬼影。 却还能见到有三个黑影在门前活动。 “老大,为什么不继续走啊?” “大哥,我会撬门锁,让我来。” “笨蛋,我们不走正门!” 大门外的悉悉索索声停顿一会儿,动响一路转移向后院,围着院子绕了两圈,张家胖子很快找到一个落脚点。 就在后院角落的墙外,正好有一颗歪脖子树,根部紧贴着灰墙,上面往外倾斜,正好形成一个三角空间,歪脖子树上还长了一个又一个树瘤,刚好可以给胖子和他的小弟提供落脚的地方。 有此树相助,哪怕是三岁顽童也能爬进院中,更别提还是曾在道和派学艺的胖子。 倒是胖子的两个手下是普通人,胖子轻灵到违和的脚一点腰一扭,腾腾地翻过墙,二个小弟还在后面慢慢踩着树往上爬。 “你们两个给我快一点!” 胖子催促。 两小弟急忙应是,还没在墙头上站稳便直接跳下来,结果一个滚到草丛堆里发出哎呦一声叫,另一个差点没直接跳入水池,好悬被他老大给拉住了。 胖子和他小弟一起心有余悸摸摸胸口,然后胖子狠狠踢了草丛里的另外一个小弟。 “快起来,发出那么大声响你当是杀猪呢?” 一脚过去,没有动静,胖子再踢一脚。 “混蛋,起来!” 还是没有动静。 胖子和他另一个小弟面面相觑,再一起望向躺在草丛中的小混混。 小混混面朝地面直愣愣躺着,草丛间随风一阵萧瑟,此情此景,活似杀人弃尸的事后。 小弟壮着胆子抓住“尸体”的脚将他拖过来,只见晕迷不醒的他脸上一串血点,好像被人用绣花针连扎十几下,做了次针灸似的。 “……” 胖子看看自己小弟,又看看草丛中长得奇形怪状,被小弟砸了一下后变得歪七扭八的仙人掌,不得不心中吐槽。 中华国谁家院子会种仙人掌这鬼玩意啊,而且看看大小,季府的仙人掌绝对长了十多年了。 以及…… 就算被仙人掌的刺扎到,也没有听说过会有晕迷的效果好吗?难不成有人给仙人掌的刺上涂了毒? 小伙子,你安心,只是仙人掌妖灵看你不顺眼而已。 谁叫你不大大门进来呢? “老大,现在怎么办?”还存活的小弟问。 胖子皱眉,抽出一张黄符往额顶印堂穴一拍,打开灵眼。 灵眼所见之【对面】【彼岸】与常世中相比并无不同,除开周围树林草木皆笼罩上一层荧光。 ……季府中灵性草木是不是太多了些? 这疑惑在他心中转悠一圈,又转悠出去,没放在心上。 “那些家伙一定已经发现我们了。” 智商到底在一定水平之上的胖子说出他的推论。 “老大英明,”小弟拍马屁,“既然被发现了,我们直接冲进去?” “万万不可,”胖子摆出一个自认为睿智的摸下巴姿势,三层肥肉下巴一颤一颤,“我们过来不过是给楼大少打个前锋罢了,楼大少看余家纨绔不顺眼,所以我们就来找他麻烦,余纨绔好欺负,他新交的友人可不好对付啊。” “老大说的是,”小弟接着拍马屁,“那黑面小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西洋那地儿听说从不讲礼数这种东西,还说动手就动手,要不是二麻爷您给他面子,我们早揍他了。” 胖子点头,“没错,我是给他面子,不然那种三脚猫的货色,我只要一动这铜光鉴书,虽然只是个伪本,”他拍拍身上一串和之前被季镰砍断的铜片相似,大小和宝蕴光华却打上三倍的圆铜片,“也能直接揍到他找不着北。” “老大威武,所以……我们直接进去开打?” 刚沉浸在一唱一和吹捧中的胖子想起早上遭遇,漆黑镰刀的冰冷杀气好似还停留在脖颈间,不禁打个寒颤。 “不,”他直接否决小弟的提议,“我们先出去。” 于是他们抬着晕迷的小混混又顺着墙角大树爬出去了。 耳目聪敏的屋中三人:“……” 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三人对视,余礼白吊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今天好困。 “怎么就走啦,我还在准备了好多东西等他们进来好好招呼的呢。”夜行生物裴吉首先抱怨。 因为后院还没有收拾的原因,他们的种种布置皆在屋内,结果胖子三人才进后院没一会儿就撤离,等着看笑话的裴吉完全没用上。 “走了也好,我可以先去睡觉吗?”余礼白问。 隐隐已经成为三人中发号施令的那一位的季镰对裴吉使了个颜色,裴吉默契非常的留两人在房间,自己跑出去。 余礼白:“……” 不好的预感。 他才冒出这个念头,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青年贴近他,相差无几的身高硬是将他在气势上压制地动弹不得。 “楼大少。” 季镰直接指出刚才胖子和他小弟对话中流露的信息。 “嗯嗯,楼大少怎么了,愚兄和他真的……一点关系……” 余礼白的青年的冰冷视线下自动消音,欲哭无泪。 明明是个小年轻怎么煞气这么重哦,会吓死神的知不知道! 他只能挑选地讲出真话。 “这个嘛,只是同窗而已……哎哟!” 余礼白捂着发红额头,眼中由于激痛流出泪水,一对桃花眼中水光涟涟。 “混蛋!为什么又打我!” 季镰沉默好一会儿,才回应道,“蠢货。” “那不要打头啊越打越蠢啊qaq!” 季镰:“……” 果然是个永远够不到重点的蠢货,无药可医了。 “不要在我面前说谎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此人没有露出什么端倪,他却能一眼辨认出来。 他没有灵觉的天赋,但是偏偏觉得面对此人的时候,自己的一切直觉都是对的。 余礼白:“……嘤。” 某水神心虚移开目光,“的确是同窗,只不过我和他之间有些仇怨,也就是这样喽。” “故意找你麻烦?” 见季镰没有追问是何仇何怨,心中舒了一口气的余礼白赶紧回答:“那倒是没有,不过他楼家在琼林省的权势大得很,就算他没有说什么也有无数人过来找我的麻烦。” 季镰暗中思量,也就是说仇怨不大么?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要逗一逗余礼白。 “为了你得罪他家好像不太划算。” “你你你!”余礼白气得跳起,“小兔崽子这是可以用划算不划算来形容的吗?” 他骂完才发现自己骂出什么词,瞟一眼季镰阴沉的面孔赶紧乖巧坐下。 ……等等,他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啊?身为神明的威信和尊严呢? 他想要补救再说句什么,却被屋外的动静打断。 “哥哥!快出来!”裴吉在外面大喊。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冲出去。 站在屋外的裴吉长大嘴巴指向天空。 两人抬头看。 原本漆黑的夜幕,现在全被一枚一枚巨大的黄铜色圆片覆盖,像个倒扣的圆碗一般将整座季府关在里面。 那铜片光滑似鉴,清清楚楚可见人影,粗略一看,季镰差点以为无数个自己正用惊讶的表情和他打着招呼。 余礼白看着上空皱眉。 “铜光鉴书……” “阿白你认识这东西?”裴吉问。 “阿白是个什么称呼?”余礼白额头流下冷汗。 “要紧的时刻你在意一个称呼做什么,”裴吉义正言辞,“知道什么赶快说出来。” 他觉得称呼什么的很重要啊大小姐……等等,这家伙根本不是个姑娘,为什么能摆出如此一副纯正的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来? 裴吉还在催促,“快说啊。” “道和派的顶级法宝之一,不过你大概也不知道道和派是什么,反正就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东西,铜光鉴书中蕴含三千大道,修为不够的哪怕是看一眼都有可能三魂七魄被震出体外。” 说得好厉害,但是余礼白没有表现出一分焦急担忧的模样。 “附魔武器吗?”裴吉倒是明白了什么。 “倒是我们眼前这个只能算个副本的副本,上面有真正铜光鉴书的一缕气息,没有那么强大,通常是给道和派正式弟子防身用的,张二麻不过是个记名,应该没有这东西才对。” 余礼白不解。 他说的话中又太多不好翻译的词直接说的中华国话,裴吉听得半懂不懂,只能问:“你直接说,这黄铜什么的,厉不厉害?” “还算可以,不过对于你哥哥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罢了。”余礼白对自己的眼里还是很有自信的。 更别提季府周围还有他帮忙布下的防阵,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这样想着,他看向还站在一边的季镰。 “咦,你怎么没有冲上去打?” “不对……” “哪里不对?”余礼白问。 “院子……” 话一口气说完好吗? 余礼白扭过头看向院子中,然后…… 裴吉虚着眼,“哥哥,你家养了好多小妖精。” “是吗?” “我从前跟着父亲上大公的行宫中拜访也没有见过这么多。” “嗯。” 三人一起抬头。 哪怕是知道妖灵们存在的余礼白也不知道……季府中的妖灵原来有……这么多吗? 妖灵从草木中,刚长出不久的花苞中,微波荡漾的池水中,朽坏的木桩,倒塌的家具,屋檐下废弃的燕子窝,歪歪扭扭的黑瓦下,一只只飞出,小小手中举着花瓣,嫩叶,小树枝,石头,草杆,向着铜片组成的墙壁扔去。 壮观……又可爱。 “滚!” “坏蛋!” “大坏蛋!” “这里是我们家!” 他们发出尖利的叫声,将铜壁震动得不断颤抖。 “果然有很多啊。”哪怕是看不到的季镰也能感觉到最本质的灵气颤动,不由低低感叹,瞥眼看余礼白。 “……看我作甚?” 这人心虚的模样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挺……可爱? 季镰收回视线,“没什么。” “妖灵基本没有什么法力,他们冲上去是送死吗?”余礼白扶额。 “无事。”季镰应道。 说完他提起镰刀跳起,直直一镰刀砍下。 妖灵们欢呼声中余礼白默默咽下后面辩解的话,旁观战斗。 旁观…… 余礼白深呼吸,抓住一边裴吉的衣领。 裴吉:??? 余礼白扯着他的衣领摇,“你哥那把镰刀是个什么鬼东西啊?!!!” 一镰刀就砍坏铜光鉴书,怎么可能?!就算是副本的副本也不会如此容易坏的好吗?! 原本以为高估的某水神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青年的武力值。 余礼白大吼间,季镰已经安然返回,见裴吉被余礼白摇的就要口吐白沫,他直接提起镰刀,用刀柄敲下去。 呯! “哎哟!” 余礼白抱着自己头默默找到一处墙角蹲下碎碎念。 季镰看他,“过来。” 余礼白吸吸鼻子,“哦。” 他一脸怨气的走过来,心中还在碎碎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的尊严呢,我的尊严呢,我的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尊严呢! 季镰站在门边瞥他。 “不是要睡觉么?快点。” 哎呀,他关心我。 某个水神立马兴高采烈的进屋了。 院子外面的胖子和他小弟看着散落一地的铜片:“……” 他们呢?!放在一边不管了吗?!就算是炮灰也是有人权的啊喂?!!! 第16章 花朝(一) “张二麻竟然敢怎么做,你放心好了,以后他不敢去找你们麻烦。” “谢谢镇长老哥了,不,不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还有什么事情尽管过来找我。” “哈哈哈,不找您找谁啊,再见。” “慢走啊。” 裴吉缓慢咬着嘴里红蜜饯枣,手上还拿着几个,全部是镇长家一群姐姐阿姨送的,代价是被掐红的脸,对于没节操的“蓓姬”小姐来说,被占便宜什么的,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咽下点心,看着眼前余礼白和白河镇镇长交谈甚欢这一幕,不由感叹。 “原来这家伙也是个成年人啊。” 季镰盯着笑眯眯向他们走过来的余礼白。 “一直都是。” “哎?”裴吉没听懂。 季镰没给他解释,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半闭合的眼中流动古怪光芒,见余礼白已经和镇长告别,转身便走。 才张开嘴想要和他说话的余礼白:“……” 水神大人看向裴吉,“我哪里惹到他了?” “不知道。”裴吉摊开手。 余礼白满腹怨气。 “从前天开始你哥就不怎么和我说话,我找他聊天也不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个嘛,”裴吉看他,“我哥对别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啊,他一向不喜欢聊天什么的,就算是曾经带着他出工的驱魔师前辈他也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哥对你已经够好啦。” 余礼白闻言皱眉。 是吗? “驱魔师前辈……季镰在欧罗巴是做法事的?”他问。 没听懂做法事是何意的裴吉将后半句话忽略,“嘛,虽然灵觉不强,但是我哥身手好,人也聪明,更何况在欧罗巴做驱魔师很赚钱的,是个好工作……你怎么?” 裴吉疑惑看向发呆的余礼白。 余礼白则看着走在前面的季镰。 晚霞正好,天边几缕白云被染得鲜红,仿佛凝固的岩浆,一身黑衣的季镰在前方大步向前走,背挺得笔直,一看就知道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余礼白默默将记忆中穿着八卦道袍,扛着“一日三算,铁口直断”旗帜的白胡子老道,或是顶着一个大光头,肚子大得僧袍都遮不住的胖秃驴拉出来,和前方俊秀青年做比较。 为什么他家季镰在欧罗巴竟然是做法事的啊? 那种走街串巷,三餐不继的职业为什么好赚钱?指不定怎么被人当做骗子呢……说起来,这孩子回中华国的动机似乎也…… 嘤嘤嘤果然在外面受苦了怎么办好愧疚啊。 裴吉看着余礼白眼中泪光不由尴尬偏过头,而前方的季镰板着脸感受背后古怪炙热的视线,动作有些僵硬。 为什么一直盯着他…… 这种涉及到不同文化习俗的问题,真是不好办呢~ 就在余礼白脑补到年幼的季镰走到外国大街上,周围皆是洋人黄毛,他小小年纪背着把大镰刀,占据一块空地开始卖艺,裴吉在一边给他敲锣鼓,两人一起被黑帮追赶讨要保护费等等画面,心酸得简直要落泪。 放心好了孩子,你在白河镇绝对不会再吃苦,以白河水神的名义发誓! 季镰:“……” 不详的预感。 余礼白吸吸鼻子,想要继续追问下去,比如他们在欧罗巴的衣食住行啊,有没有被人欺负啊,仇家都有哪些啊等等,一个人突然从一边路口冒出来,一把抱住往前走的水神。 哎? 余礼白在心中发出惊呼,整个人被突然增加的重量给压倒摔下去。 就在他准备好迎接和大地的相亲相爱时,一道比想象中软一点的墙挡在他前边。 和皮肤摩擦的感觉像是布料,不是丝绸也不是麻布,古里古怪的……眼前一片黑暗的余礼白缓慢在大脑中分析,半天不抬起头。 然后他整个人被人提着衣领给拎起来,和充当一回软垫的季镰面面相对。 接近到三天来最近距离的余礼白下意识举手打招呼,“嗨……?” 季镰嘴角抽搐,提着他衣领的手直接松开。 “哎哟!” 于是水神大人最后还是没有避免屁股着地的命运,不过和他相比,刚才扑倒水神大人身上的家伙命运更加凄惨。 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被揍的满头大包。 “救、救命……”来者气若游丝。 揉着自己屁股的余礼白抬头。 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啊。 他对着满头包的来者辨认半天,不禁惊讶大喊,“龟丞、龟老爷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某水神下属被怨气笼罩。 “老爷子我为什么在这里?”白头发白胡子,外表仙气十足的龟丞相看向余礼白的眼神全是杀气,“某位少爷,好不容易回镇上一趟,三四天了竟然没有回过家门,一堆的事情等着处理,你说这位少爷像不像话。” 余礼白讪笑:“呵呵,呵呵。” 龟丞相气不打一处来,“呵呵您个大头鬼啊。” 裴吉在后面歪过头,看着被老人指责得抬不起头来的余礼白——老人一连串极为经典的国骂他根本没听懂——直到老人骂完,抬头看向他。 卧槽如此精光熠熠的眼神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老人! 兄弟二人同时想到。 老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连串动作优雅有礼。 “我家少爷托您照顾了。” 季镰皱眉,“没有。” 老人抬起头端详他,“没想到季家小少爷竟然长这么大了,光阴真是一去不复返呐,”看到季镰疑惑,他很和蔼的解释,“我是余家下人,季夫人出国之前余季两家极为交好,我见过您小时候。” “哦。”季镰冷淡回应。 “没想到季夫人竟然英年早逝,真是红颜薄命,虽然晚了,我还是想和您说一句,节哀。” 听到这句话青年才稍稍动容,“多谢。” “没什么,”老人看向一边哭丧着脸的余礼白,“季小少爷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到余府来,我就先带我家不肖少爷走了。” “再见。”季镰点头。 余礼白有气无力的和他们挥手,不情愿地跟在老人身后走。 裴吉抬头看季镰。 “喂喂,哥哥,就这么让阿白走吗?” 青年呆呆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到余礼白的背影,才垂下眼帘。 “这样……更好。” “你最近是在想什么啊?我觉得很你的状态诡异哎。” “没什么,回去了。” “……哦。” “……” “……” “哥哥。” “……” “我觉得阿白也挺好的唷?” “……嗯。” *** 白河河底,水晶庙中。 端坐在正殿上,对着一堆奏章唉声叹气的余礼白把笔一摔,摊在阁案上。 “为何有这么多,看都看不完。” “因为您落跑好几天了,水君大人。”龟丞相慢悠悠又搬上来一堆文件,将其在阁案上摆放好。 “不对!”水神大人猛地抬起头,“从前又不是没有落跑过,上回本君出走一个多月回来要看的奏章也没有这么多。” 他吼完,才发现身周堆放很高的一叠叠奏章因为他的动作摇晃起来,还没等他反应,奏章堆成的几座高塔轰然倒下,将他埋在下面。 龟丞相:……呵呵。 好在就算扮演凡人很多天的余礼白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是个神明,手指艰难的捏了个法决,身上奏章纷纷飞起,自动整理好。 他再捏,阁案上几只笔同时飞起来,也无需砚墨,法力参透下毛笔笔尖透出一抹水蓝,在余礼白的控制下便开始批阅。 水神大人自己则是坐在阁案后,手撑着脑袋,像是想着什么。 “丞相。” 又搬来一堆奏章的龟丞相将卷轴放下。 “老臣在,大人有何事?” 余礼白斟酌着语句,“那小子确实命苦。” 龟丞相疑惑,但还是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听众位神差近几日的谈论,都说季家小少爷虽然看起来沉默寡言,却不失为一个真君子,想来也是生活磨练的缘故。” “那个计划……” “大人某要糊涂,”龟丞相皱眉,“且不说计划已经进行下去,您要是暂停,先不说人力物力,就算是季小少爷,他承您血肉,又与您神魂相通,他如果不去天一道将那东西拿出来,凡人一个怎能继续承受您的法力压制。” 余礼白颓废。 “本君只是觉得,他天赋如此之好,却因为我的原因不能修习道法,就连灵觉也打不开……” “若不是您,季小少爷恐怕在季夫人腹中便已死去,现在他还好好活着,您又担忧什么呢?” 余礼白双眼泛出水光,“……对不起他,好愧疚啊。” “老臣觉得,大人您真的没有哪里对不起他。”龟丞相无奈道,“水君大人若是一定要如此想,那现在就好好弥补一番,赐下些宝物,如何?” “本君觉得本君的宝物没有那个够得上。”余礼白扶额,别以为他没有想过这么做好吗? 龟丞相:“……” 等等,这不对啊。 不过是个凡人罢了,哪里值得他们水君如此费心思讨好? 龟丞相想起自家水君和那凡人之间的一系列留言,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不行! 现在不过是苗头,水君大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一定要及时掐灭! 龟丞相用拳掩在嘴边,轻咳。 “水君大人,老臣想到一个好办法。” “哦?”余礼白惊喜,“丞相快说。” “季家少爷现在年纪双十,已经过了成家的年龄,要不您给他挑个有才有貌会持家的女子作妻子,如何?” 批改公文的十来只毛笔齐齐顿住。 “这个啊……” 好是挺好的,为什么觉得心中古怪。 余礼白犹豫。 “大人?” 见龟丞相催促,他又找不出哪里有问题,只能先应道,“是个好主意,先这么做吧。” “过几天花朝节是个好时候。”龟丞相再次提议。 既然动手,就必须早早解决! “嗯……好。” 第17章 花朝(二) 第二天裴吉一大早就在门口捡到余礼白一只。 一身粉红洋裙,戴着有着宽大帽檐的太阳帽,蕾丝小手套,努力致力于不让自己暴露出一点肌肤,假装成小姑娘的血族幼崽打开被咚咚敲响的门,手上拿着割草的剪刀,一头低气压。 “你的家族事物处理得实在也太快了些……”他吐槽道。 余礼白站在门口傻笑。 “啊哈哈哈放心好啦,我在这方面有特殊的技巧哟。”余礼白竖起大拇指自夸。 ……特别的作死技巧吗? 按捺下这一句吐槽,裴吉让他进来。 季府院子中已经像模像样,兄弟二人原本对设计院落没什么兴趣,只是随手将一些长过头的茂盛植物给修建了下,大约是血族血统天生艺术技能点比常人高,哪怕是这随手一修建,在余礼白看来也显得生机勃勃,别有意味。 季镰果然是棒棒哒。 等等,真的不是某水神情人眼里出那啥吗? “今天我就不进来了,其实这次愚兄过来是送请帖的。”余礼白端正姿态,微笑。 被兄长从床上赶起,没有半点精神的裴吉打到半途的哈欠听闻此言,差点没呛到气管。 “你、你不进来坐一坐吗?”太奇怪了。 “不进来了,季镰呢?我把请帖交给他。” 余礼白将头探进院内,四处张望寻找某人的身影。 “我哥啊,”裴吉原本想将兄长从屋内喊出来,转瞬想起这几天季镰身上那一股别扭劲,到嘴边的话也被他咽下去,改口道,“他在后院,你把请帖给我,我待会儿转交给他。” “哦,”男人看起来极为失望,拿出装裱考究的请帖递给裴吉,“那你先拿着吧。” “是什么事啊?”裴吉瞪大眼睛好奇问。 半分钟前还活力满满的余礼白现在却回答地有气无力,“嗯,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请你们花朝节一起到水神庙的桃林赏花……我备下好酒好菜,一定要来啊。” 裴吉本来还抱着“看你耍什么花招”的心思听他说,一听到好酒好菜就什么也忘了,来中华国不过短短时日,就已经陶醉在中华国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中的血族幼崽吞下口水,代替他哥哥满口应是。 直到失望没见到人又疑惑自己为何失望余礼白走远看不到人影,他才从对美食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才要打开请帖看个究竟,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小孩抬头,嘴角抽搐。 只见他亲爱的兄长站在他面前,低下的脸部由于背对阳光看起来格外阴暗,眼神冰冷,手伸到他面前,讨要请帖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吉:“……” 动作好快,难不成刚才余礼白在的时候某人就在暗处偷窥着? 裴吉切了一声,却没法明面上反抗自家哥哥的威严,只能乖乖将请帖交到季镰手上。 然后他哥就如此一声不吭的拿着请帖转身就走。 裴吉无奈说:“哎喂,你好歹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啊?” 听到他的呼喊,季镰是头也没回的进屋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裴吉碎碎念,对着一边长得太高的玫瑰花枝一剪刀剪断。 好几只玫瑰花妖灵坐在他肩上头上,嘻嘻笑着尖声谈论。 “我觉得你们好像知道什么啊。”裴吉对她们说。 “我们知道呀。” “我们什么都知道呀。” “水君大人都没有我们知道的多哟。” “问题是——” “好可惜——” “就算我们说——” 三只小妖灵对望,笑嘻嘻地扯着裴吉头发,齐声大喊。 “——就算我们告诉您,小夫人的弟弟你也听不懂我们说话呀~” “听不懂呀。” “没办法呀。” “人太笨呀。” 妖灵们之间的应和话语仿佛美妙的音律,对于听不懂她们说话的裴吉更是如此,尚不知道自己被妖灵们说笨的裴吉叹口气,蹲下用剪刀对地面杂草咔嚓咔嚓。 妖灵们飞起来,围着他转圈。 “没关系呀——” “放心好啦——” “总有一天——” “——命中注定,会在一起哒。” *** 跟着裴吉的妖灵不过是季府大堆妖灵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妖灵对于“水君大人的小夫人”更感兴趣些。 这一点季镰深有体会。 因为当他走在宅子中的时候,无论在哪里,都能感觉到不少视线的窥视。 哪怕他在吃饭,在睡觉,在打扫,甚至在烧水洗澡,都能感觉到视线,偏偏又感觉不到恶意,以致他满肚子怨气没处发。 对于并非人类的妖灵而言,大概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会对她们喜爱的人造成多少困扰吧。 所以季镰又一次感觉自己微微耳鸣,房间中灵气陡然浓郁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就知道家中那些不懂何为*权的妖精——啊,中华国的称呼是妖灵——又跟着他聚集到他卧室中来了。 青年的脸顿时又黑了三分。 他不由叹气,拉开墙边衣橱——里面仅有寥寥几件衣服——最里面的角落中放着那个被他从翡冷翠一路带回来的行李包。 行李包鼓鼓囊囊,显然里面的东西并没有被取出来。 他打开行李包第二层,在众妖灵好奇的目光中取出一个梳妆盒。 西洋风的梳妆盒,银光闪闪,盒盖上雕饰着拍打翅膀的安琪儿以及手持利剑果体壮男,洁白镶金边的十字架位于中央,尤其闪亮。 是教廷出品的圣物。 季镰打开梳妆盒,拿出一面小圆镜来,镜面反光从他脸上掠过,他才想将镜面换个方向,突然从镜子中看到什么,手不由一顿。 他仔仔细细看向镜中自己……自己肩膀上,一团拳头大小,长着牛角骷髅类生物在他肩上左顾右盼。 “……” 季镰没有为这个现实中并不在他肩上,镜中却出现在他肩上的小东西有多惊讶,少许惊讶也是因为这些小东西竟然敢接近他身边。 教廷的圣器虽然能现实【对面】的景象,不过不带圣力的灵异生物会被镜面丑化,没有脸就是一团光的天使在镜中看上去会像个美人,真正长相英俊的血族狼人反而变成丑八怪。而就裴吉最近经常对着空气说话的景象来看,所谓妖灵的长相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不然裴吉看都不会看一眼。 ——血族的高水准审美。 青年伸出手在肩上对应妖灵存在的部位探了探,见到镜中小骷髅摇头晃脑,知道没有太大问题,便坐下。 被镜子照到的妖灵好奇从他肩上下来,贴近镜子瞧。 “听得到?”季镰询问。 镜中骷髅呆愣几秒,明白季镰在和他说话,连忙点头。 青年耳鸣程度瞬间大了一倍,镜面中冒出许多个小骷髅挤挤攘攘。 “小夫人!” “小夫人!” “小夫人可以通过这面镜子看到我们哎。” “真的可以看到呀。” “为什么我们在镜子里面只看得到骨头啊?” “好奇怪。” “好奇怪!” “咳咳,”季镰轻咳,耳鸣声音一下子消减下去,便开始说道,“我们来打个商量……” 他话音未落,妖灵们好不容易降下的音量顿时又掀起一个高.潮。 季镰:“……” 为什么这些小家伙这么兴奋呢? “安静。”他呵斥道。 很久没有被人如此严厉的呵斥,小妖灵们一呆,下意识住了口。 小夫人好可怕的样子嘤嘤嘤。 “以后不要进入我的房间。”发现还是严肃的态度好一些的季镰直接命令到。 “哎?” “啊?” “呀?” 妖灵们相互对视,不解道,“小夫人,为什么呀?” “我听不到你们说话,所以只需要点头或是摇头,你们决定,现在出去还是不出去。”季镰说。 又是一阵起伏的耳鸣,季镰发现自己完全可以想象成妖灵们正在讨论,从镜中骷髅们交头接耳的景象看来也证明了他的想象。 “小夫人好讨厌。” “不喜欢小夫人了。” “要走就走,哼!” 季镰推开窗,妖灵们一只接一只从窗口溜出去,他感觉到屋内灵气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平,才不由的松口气。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让妖灵们喜爱,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今后不会被喜欢了呢。 那些小东西一定很可爱。 季镰在心中勾画妖灵们的模样,没有发现自己嘴角翘起,很是心情愉快。 不过在看到桌上的请帖后,那一抹轻松笑意便消失了。 余礼白送来的请帖蓝底白纹,也是余礼白身上衣物惯常的颜色,对着请帖想起某人一小会儿,仿佛下定什么决心的季镰翻开请帖。 写字的墨水也是中华国少见的墨蓝,在白纸上竖直弯钩,仿若水波。 四月十三,天下花朝,水神庙边,桃花林下,清酒一壶,待君来游。 ——礼白字。 没想到那家伙字竟然写的不错,看完后季镰不由想。 印象有些改观呢…… 若排除其他心思,只是朋友的邀约的话,礼貌上应该赴约吧。 找到理由让自己答应,心事重重的季镰再将那清俊小字看一遍。 ……等等,这家伙怎么没写几点见面啊? *** 一边不知道自己出了大纰漏的余礼白还在自己水晶庙中指挥着神差神将团团转。 他面前摆满一卷一卷画轴,上面皆是女子画像,边上表明姓名年龄,品德爱好,一技之长,家中父母如何,兄弟如何,姐妹如何,家产几分,嫁妆多厚。 但是水神大人还在大喊。 “把镇上,不,整个琼林省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的资料都给本君呈上来,快一点知道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本君一定要给季小子找一个顶好顶好的媳妇儿!!!” 第18章 花朝(三) 四月十三,花朝节。 好在某水神忘记在请帖上写明具体应约时间,但做事也没有太不靠谱。 因为四月十三这一天他直接带着一众家仆上门接季镰和裴吉了。 季镰回想请帖上“待君来游”这句话,再看向完全破坏这句话意境,又一次一大早跑过来的余礼白,不由扶额。 他早该知道的,不应该对这个人有什么期待……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余礼白却是眼神满是期盼的望着他,一边询问一边抖着手上的东西。 季镰:“……” 聒噪。 足以和蚊子相比的余礼白还在孜孜不倦念叨,一边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裴吉从里面走出来。 “哇哦,”余礼白睁大眼睛,“不错嘛。”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呢。”一边说着,裴吉一边转了个圈。 裙摆带着芬芳一起飘扬起来,看上去年纪刚过十岁的血族幼崽提起裙子,行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西洋淑女礼。 但是他今天穿得却是中华国传统服饰,鹅黄色的襦裙搭配雪白轻纱,金发挽起插上步摇,除开深目高眉的面容,看起来和任何一个中华国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专门被余礼白带来为裴吉梳妆打扮的侍女从房间中退出,水神大人不耐烦看了一眼僵持住的季镰,“换一身衣服而已,你推拒个什么啊。” “……” 事到如今,便不是季镰想要拒绝就能拒绝的了。 被余礼白推进房间,两人在封闭空间□□处一室,季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关好门的余礼白转过身来便开始对他上下其手……脱衣服。 青年不得不黑着脸将余礼白的手狠狠拍走。 三秒之后面对余礼白眼角泛红带着湿意的控诉眼神——此刻两人的距离尤其接近——季镰只想再敲他一下。 好想欺负来着。 余礼白碎碎念,“不就是换身衣服嘛又能怎么样推推让让犹犹豫豫你是娘们吗……” 室内突然飚起的杀气让他咽下后面的话,不过就算是暂时闭了嘴,余礼白依旧用眼神说话。 你快换衣服呀。 季镰:“……转过去。” 被迫禁言的余礼白头顶冒出一个问号,过了好几秒才恍然发现季镰的意思。 他忿忿转身。 小时候又不是没有看过,光屁股他都见过好几次好吗,这个时候害羞个什么劲哟…… ……等等,害羞起来,似乎也很可爱的。 而且,长大后的季镰的[哔——]体他的确没有见过呢,从武力值来看,青年的身材应该很有看头才是。 转过身不到三秒,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想要看的水神大人后悔了。 转过去偷偷看一看这个想法在他脑中飞来飞去,文字不仅加粗加大还散发着五彩神光,让他的注意力完全转移不到别的想法上去。 既然如此……那就偷偷……看一眼? 于是就连挣扎都没有,心动马上行动,余礼白像是不耐烦一样晃着身体偏转着角度,做出想要偷看的模样,手却拢在袖子中掐法决,淡淡水汽迅速凝出,飞上屋梁变作一只浑圆水球。 隐蔽好自己的水球一阵抖动,从中间鼓出一个水泡,水泡在水球中四下转动,看上去和凡人眼球极为相似。 水球不再抖动,固定好方位,其中气泡缓慢转向斜下方,对着季镰方向窥视。 余礼白聚精会神。 一只手却突然拍向他的肩膀。 直接被抓个现行的余礼白心空跳一拍,被肩上突然增加的重量给吓一大跳,直接跳起来,落地的时候还没有站稳,脚一拐差点摔着。 ……幸好被季镰扶着了,余礼白心有余悸想。 等等,他会摔着是谁的错啊?! 余礼白气哄哄转过身要质问青年为何吓唬自己,没想到等到的确实青年的质问。 俊逸青年挑眉看他,“如此大反应作甚?” 余礼白:“……呵呵,没什么。” 他像所有心虚的人一样岔开话题,“你换衣服好快啊,我都没有……” 后半句话自动消音,也不知道季镰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追问,“没有什么?” “我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换好了。”余礼白突生急智,将话圆过去,转身推开门,“出去让裴吉看看你这身扮相,愚兄的眼光没有差过。” 眼前季镰一身对襟汉服,暗紫色的长袍衬得青年肌肤格外白皙,上有银色暗纹模糊不清,衣物并不像余礼白平日所穿那样累赘,反而简简单单,以致青年看上去高挑劲瘦,沉稳干练,若上街去,说不定会被认作是哪来的俊朗小将军。 可惜挑一晚上才挑出这套衣服的余礼白只匆匆瞟过一眼。 急忙忙转身的余礼白没有见到身后青年眼中闪过的温暖笑意,不过这些微笑意一瞬便被主人按捺下,季镰有些疑惑的抬眼望一眼屋梁,没有发现什么,才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去。 明明自上次商量(?)后,就没有妖灵进他房间了,刚才被窥视的感觉……是错觉? 于是忙活一早上,三人终于乘着轿子出发。 水神庙在白河镇外西郊,雕梁画栋,飞檐拱斗,铺满琉璃瓦的神宫直接修筑在横跨白河的大桥上,居住在其中主持是白河水神的巫女,周围是善男信女种植的大片桃林竹林。 从白河镇落成到当今女皇登基的五百年中,这片桃林竹林不断扩大,其中长寿的桃树和竹木也不断增多,若往深处走,大约是白河镇本地人也要迷路。 不过若是仅仅在树林周围不深的地方……白河镇百姓纷纷认为水神庙边是一个散步好去处。 花朝节,琼林省人们都早早准备好了,当三人在道路便下轿时,见到的就是人来人往纷纷攘攘的画面。 路两边,桃树下,粉红桃花不时飘落,下面小摊紧紧一个挨一个,有卖吃食的,也有卖自家小手工品的,树荫下裴吉直接将和自己衣服不搭的蕾丝洋伞丢在一边,兴致勃勃在摊上开始挑选中华国风的纸伞起来。 两个成年男人只能跟在他身后等待。 “太多。”季镰左右看看,突然冒出一句。 没有前首后尾的的一句话余礼白竟然也听懂了,他一边拿起一把绘有美丽女子的伞,撑开猛瞧,一边解释道:“白河水神庙据说求签灵验,不少外地人也会在节日里赶过来,也无怪这里聚集的人看起来比白河镇居民还要多了。” 季镰看着熙熙攘攘来去忙忙的场面,不由奇怪。 “……我在欧罗巴听闻教廷传教士言,说中华国人没有信仰。” 比划两张美人图的余礼白手上一顿,看向认真询问他的季镰。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绽放开一个极温柔,极温柔的笑容。 “嘛,这种事情,”他目光似乎放回美人图上,却没有焦距空洞不已,“单说神明的话,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东西,若是说信仰的话,谁心中没一个呢。” “神明和信仰不是一回事吗?” “谁说是一回事啊。” 余礼白的笑容不知为何抚平青年这几天摆脱不掉的焦躁,心中在这几天时时刻刻询问的问题似乎也找到可答案。 虽说一直目的不明,但他相信此人的确是和他真心相交,既然无恶意,其他空白的东西暂且放一边就好。 这个人啊,抛去经常会冒出来的长辈言语,单纯从行为上看,各种不靠谱,口花花,用钱大手大脚,本质上,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人。 这样一个好人,他又有什么资格用心中一两分暧昧心思将他绑住呢? 不过是小小好感而已,沉下去吧。 季镰面上阴霾终于消减,难得勾起嘴角,笑着问:“所以余兄的信仰,就是这个么?” 余礼白头顶冒出问号,他看看季镰,又顺着季镰的目光转向手上拿着的露肩露背美人图,心中终于生出窘迫来。 莫非这就是长辈不小心在小辈面前开花腔被仔细追问的感觉吗? 情商似乎也不怎么高的水神大人将尴尬脑补错方向,竟然让他不合时宜的在窘迫中添上几分欣慰,好久没有自己是身边这人长辈的感觉了。 他非常镇定地将手中美人图放下,挑出一把写着“老子有钱”的白折扇,又笑眯眯地给裴吉拿来的五六把各色纸伞付了钱,看上去心情极好。 裴吉看看他,凑到季镰身边。 “你和他说什么了,为什么感觉他突然没吃药?” “……”季镰。 明明说的是很平常的话题,不要问他余礼白的脑子怎么长的。 一路挑一路买,三人终于快要走到水神庙门口,却不知道怎么,越往前道路越拥挤,到最后完全无法向前。 那水神庙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一个大台子。 人们小声议论。 “哎?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哇哦,台子上面全是漂亮姑娘!” 此言一出,群情汹涌,拥挤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是百宝阁大发请帖,说是新一个季度的饰品展览!”又有人喊道,这回是个姑娘。 “周围镇上城里的美女据说都赶过来了呢,百宝阁的招牌真是大呀。”有人感叹。 “百宝阁的金银财宝,哪怕是给我一件……” 余礼白:“……” 他已经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昨天晚上满心思给季镰挑衣服,下属报上来的东西都没有怎么看,但是他还是记得下属们拍胸脯说一定给他将十里八乡的好姑娘带到水神庙的严肃表情。 他真的有一群好下属啊。 ……就是做事怎么不靠谱。 这种状况他怎么带着季镰和那群女子面对面啊?说台上的珠花金钗他也挺感兴趣的吗? 第19章 花朝(四) 人声鼎沸。 小小镇子上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 虽然都传言说白河镇的水神庙格外灵验,不过这个偏远小镇位于深山之中,再往西边走上两天就是那些使蛊用毒西南魔修根据地了,而那些大城中,哪一个没有各大正道宗门的据点呢? 若想求仙问道,去找宗门岂不是更好? “那百宝阁,竟然突然在此地展览新品法宝饰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用意。” 有人宽袖掩口,小声议论。 “倒也不是突然,不过消息仅仅提前一天放出来,各个势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说不是故意的,我还真是不信了。” “啧啧啧,近些日子本身就风波大,这土豪公司也来插一脚作甚?” “说道风波,你可知道宫中……”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听的人会意,附耳过去。 但这般小心谨慎全做了无用功,那消息刚出口,听的人不由惊道:“紫微剑丢了?!” 短短一句话音量却是很大,而内容也是惊世骇俗,周围一静,桃林中休憩的人们纷纷转过头寻找来源,交谈几人不得不夹着尾巴逃走。 嘈杂声再起,不过大部分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没想到这消息竟然已经传到这偏远小镇中来了。” 楼清荣端起酒杯,感叹。 “也是宫中势力日益衰退,自从开放海关,皇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放在二十年前,这种事情,谁敢谈论,不怕掉脑袋?” 另一个白裳女子为他倒满酒杯,嘴上也说着没停。 “紫微剑,丢了这东西,夏家还能称为皇室吗?” “瞧楼大少说的,不是还有长渊剑吗?” 男人女子对饮一酌,女子的话将男人逗得大笑起来。 “长渊剑……这天下第三神兵在还是不在都两说,没有紫微长渊二剑,夏家气运危矣。” 女子笑着再为他倒满酒,“当浮一大白。” “白裳知我心。”楼家大少挑起眉,和女子对视。 这一男一女端坐在桃花下,落英缤纷,春风和煦,眼神流转间,无不透露出某种暧昧情丝。 却又不长眼的人过来打扰。 “大、大少爷。”张家胖子站在一边,明明是清凉树荫下,胖子却满头大汗。 汗水糊住他的眼睛,胖子却连用手抹一下都不敢,只能直愣愣站着,完全没有在余礼白和自己两个小弟面前的嚣张劲。 楼清荣脸上坏笑立马就撤下去了,他鄙夷瞥胖子一眼,把已经靠进他怀中的女人推开。 “张二麻。”被点出名字的胖子浑身肥肉一颤,“你能耐啊。” 胖子如丧考妣“……小人该死。” “那铜光鉴书的副本我虽然看不上,但好歹是宗门发下的,我借给你,你竟然给我拿一堆碎片回来。” 胖子小心翼翼解释,“大少爷,那余纨绔找了帮手,他帮手的武器实在古怪,小人一不小心着了道。” “哦?”楼清荣挑眉,“什么武器?” “……是……” “是什么就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打扰少爷好心情。 最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勉强算个人精的胖子却读懂了,他犹豫一秒,破罐子破摔的说出,“大少爷,是把镰刀。” 楼清荣直接被酒水呛到,白裳拍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他把酒杯一摔,“农民割庄稼用的那个东西?” 胖子觉得自己要是回答是的话,下一秒大概就会被抽到十万八千里去。 “大少爷呀,那人用的镰刀,可不一般啊。”他掩面被,娇弱哭唱。 被他做派一噎,楼清荣嘴角抽搐,连追问的兴致都没有。 但是胖子还是一股脑的说出来。 “那把镰刀比人还高,全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造,小人觉得邪性得很。” 楼清荣已经没有一点兴趣,说实话,对于他而言,虽然看余礼白那不学无术家伙不顺眼,但是也就是不顺眼而已,余家在白河镇是个富豪,在琼林省连前一百都排不上去,对于这种家伙他是一点心思都不肯废的。 没想到却把自己的伪铜光鉴书给折进去了。 楼清荣思考要不要趁着这几天去见见老同学。 “师尊还没有到吗?”他询问。 美女掩口笑,“哎呀楼大少爷,我那师尊可还没有认你当徒弟呢。” “早晚的事情。”楼清荣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白裳师姐?” 两人又是一阵调笑,好半天太阳西落,楼家大少爷才觉得乏味地从桃树下站起,目光一扫,冲着一直不敢离开的胖子问:“二少爷呢?” “好像是遇见熟人,找过去了。” 楼清荣皱眉,又松开,“老大不小了,不用管它,又人跟着吗?” “小的们早就跟上去了,绝对不会让二少爷出什么事情的。”下人信誓旦旦保证。 “咱们先回去吧,师姐,师弟今晚带你看烟花如何?” “那我一定要好好看啊。” “到谁房间看呢?” “当然是……楼大少的房间喽。” 占据桃林中最好最大,今天花开的最美最多的老桃树一整天的一伙人扬长而去,围观群众只能偶尔投过来鄙视或羡慕的的目光,或是某些“不守妇道”、“光天化日”、“世风日下”、“伤风败俗”等等言语。 ……嘴炮自然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大概。 或许能够为某些人添上负面运气值? 楼二少楼清泷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沉默不语。 几只金鱼还在他衣服上活蹦乱跳。 撞到他的裴吉在一边赔笑。 “那、那什么,楼先生,我会赔你的。” 楼清泷努力半天,勉强露出来一个笑容,“不用,只要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就好。” 找到补偿方式的裴吉笑容灿烂,“哎哎哎,正好,你到我们船上换衣服吧。” 楼二少是【划掉】非常可怜的【划掉】【划掉】被硬拖硬拽的【划掉】拉倒船上去换衣服的。 至于应该跟着他的下人。 人太多挤散了,没办法╮( ̄▽ ̄\”)╭ 裴吉说的船是一艘画舫。 楼清泷在脚踏上去的第一步便清楚的认知到,这不是一艘普通的画舫。 法宝拼凑而成的……不,不对,这画舫就是一只法宝。 眼力还算的他细细一数暗处能见到的符文阵法,辨认出了调节温度的,掌握平衡的,流通空气的,保鲜水果的,保证坚固的,改变方向的,被这没有防御没有攻击的玩赏用法宝画舫给震了一震。 哪怕是他楼家也没有财大气粗到如此地步。 然后被画舫上载歌载舞的歌女舞女再震了一震。 个个气质迥异好像不似凡人哦? 再进入船舱,见到主人,哎呀是上次见过的熟人嘛,再一听那位温和公子模样的人竟然是这艘画舫的主人,和那柄写着“老子有钱”狂草的劣质折扇,他第三次被震了一震。 最后打完招呼,他进入客房中换衣的身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季镰抬眼,裴吉立刻知道他意思的说道,“我捞完金鱼想要回来,路上装金鱼的纸袋不知道怎么松手砸在他身上了。” 季镰皱眉。 裴吉耸肩,“是偶遇,你放心。” 他说完,想要替楼清泷去找件衣服去,转身就对上泪眼汪汪的余礼白。 血族幼崽悄悄叹气,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余礼白:别,别走啊,快来救我! 可惜就连他在船上的下属们都没有一个上来救他的。 没想到竟然有人能镇住水君大人,若夫人真的是此人,哪怕是个男子,也不错哦? 坐在一边的季镰脸黑到不能再黑,毕竟,若是谁想要离开却被朋友硬拉着看完美女走秀——季镰对美女真的没有什么心思——展台散场后又被朋友强行拉倒一堆莺莺燕燕里,若不是他抽出镰刀大约还要带他到女子换衣室一日游,大约都会像他一样脸黑的。 某水神就是在作死。 室内温度已近冰点,可惜季镰没有法术天赋,不然余礼白就要变成一只冻鱼了 ……现在和冻鱼也没差。 疑惑自己竟然没有大发脾气(余礼白:谁说没有!)的季镰端起满上的茶杯,在几个小时后终于再次正眼看向可怜兮兮望向他的余礼白,心中怒火差点再一次燃起。 好在几个小时的静坐还是卓有成效的,仅仅是差点。 他只能无奈问:“你要干什么?” 余礼白吸吸鼻子,“那个啊,愚兄……” 季镰挑眉,小小动作中带上冷冽杀气。 余礼白小心斟酌这用词,“……愚兄好歹也痴长你几岁,见你孤身带着妹妹……弟弟操劳,想给你找个持家人。” 这句话在季镰脑中转上好几圈才让他明白是何意思。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你为心上人伤春悲秋,你心上人却兴致勃勃为你做媒。 季镰手中的青瓷茶杯一点声响都没有地碎开了。 一室伪装成歌女舞女的水神下属望望碎开的杯子,更加沉默。 倒是余礼白跳起来,“哎呀你衣服湿了!” 某水神抽出手绢来,才反应过来不对,手忙脚乱捏指决,将流淌在衣服上的水全部吸走。 季镰也站起来,身周的低气压让不知道情商为何物的余礼白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 余礼白直愣愣看向门口。 季镰飞出去了。 *** 夜色已深。 道路两边挂上一盏盏琉璃灯笼,水神庙中更是点燃万盏大灯,倒映于水面,仿佛幻城。 踩着水面凌空跃到水神庙屋檐上的季镰长长呼出一口气。 刚才不知道怎么脚上附魔器具失灵,他差点没入水中,好悬反应快跳上来了。 因为惊险而狂跳的心脏逐渐恢复平静,好不容易转移的注意力又转回原处。 这个推断是这样显而易见。 这样大大方方的想要为他找媳妇……那个人对他,大约没有除开年小几岁的朋友之外的一点意思。 虽然他已经决定将那一点点好感全部埋在心底…… 到底意难平。 河面大风吹得季镰衣袂翻飞,他盘脚在屋檐上坐下,仰头望天空斗转星移。 直到有人出声。 “公子,今夜星月可美?” 第20章 花朝(五) 裴吉和楼二少从船舱客房中出来后,才发现船主人和另一个客人不见踪影。 “人呢?怎么才一会儿就不见了?”裴吉疑惑。 出来想要再一次道谢的楼清泷也有些疑惑,好在画舫上仆人们还在,见到客人出来,便奉上蜜饯淹果,点心糕饼,所以两个小家伙便也坐在位置上欣赏歌舞和周围景色。 事实证明,某水神的下属比起他们的上司来真是敬业许多,哪怕是扮作凡人女子唱歌跳舞,也力求完美。 一时间,河道两边一颗颗高大桃树在洁白月光下仿若轮廓被镀上银边,花瓣飘落,落英缤纷,琉璃灯火倒映在泛着微波的水面,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一副春花夜宴的长卷。 丝竹声声,舞绸飘动。 裴吉突然觉得,跟着兄长一起来到中华国的决定真是再正确没有了。 有房子有好吃好喝,哪怕出趟门也有冤大头上赶着出钱! (冤大头余礼白:阿嚏!) 一边的楼清泷却有些坐立不安。 好歹曾经算是个裴冷翠舞会上的皇冠小交际花,裴吉很快察觉到楼清泷的欲言又止,抬眼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楼二少轻轻咳了一声。 “天色已晚,我家人要是找不到我大概着急了,那个,蓓姬小姐……”楼清泷顿了顿,此时画舫离岸边已经是很远距离,四周也不见能停船的地方,贸然提出要求让薄脸皮的少年人脸上泛起浅浅红晕,“可否能送我上岸呢?” 少年视线垂下询问,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解抬头,正好对上裴吉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神。 少年心中一跳,下意识扭开视线。 西洋女孩子的眼神,怎么这般直接大胆,好似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等等? 楼二少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对了……眼前这位颇为漂亮可爱的金发女孩好像是一个以人为食的种族啊…… 怎么先前见到她身影心中高兴直接追过来,竟然把这一条给忘记了。 他眼角偷偷瞟向裴吉,只见金发小姑娘直勾勾望着他,原本就有点妖异的血红双眸竟然发出通红光芒,室内仅仅有几枚夜明珠放出光华,裴吉的眼睛在昏暗中仿佛两枚幽火跳跃闪烁。 好香啊。 裴吉想。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新鲜血液了,虽然其他事物并非不能填饱肚子,但是对于血族而言,还是温热流动在血管中的鲜红液体更能吸引人。 少年人纤细脆弱的脖颈能看到血管的轻微跳动,皮肤上的细微汗味也格外诱人,哪怕在衣衫遮掩也也尤为明显,血族幼崽耸动鼻尖,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只尖牙已经长出。 楼清泷:……麻麻救命。 “蓓、蓓姬小姐?”他巍巍颤颤喊出,希望裴吉能恢复清醒。 裴吉充耳不闻,探出上身隔着案几俯身过来,迷茫有渴望的盯着楼清泷露出的脖子。 楼清泷只能往后倾,“蓓姬小姐?” 少年衣袖中的手已经扣住自家兄长给予的防身符纸,也不知道中华国的驱邪符纸对于西洋的妖魔鬼怪有没有作用。 不要靠过来了啦。 楼清泷内心痛哭。 就在他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整艘画舫突然震动一下。 对面女孩眼中血红的光芒立刻消退了。 两人僵持在一个人后倾,一个人前倾的姿势上,若一个不知道前情的人来看,大概会认为是哪家姑娘竟然轻薄面容娇红的小公子吧。 裴吉好似自然地坐回原位,用袖子掩住嘴轻咳。 楼清泷也坐起来,将狂跳的心脏按回胸腔。 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哎呀妈呀。 不会被看出什么吧?——裴吉.欧罗格 谢天谢地捡回一条命。——楼清泷。 两小孩尴尬对视。 好在一直装作没见到两人之前古怪的仆人恰到好处上前提醒,“楼少爷,画舫靠岸,您家下人正在岸边等着您呢。” 回过神来的楼清泷终于听到船外的嘈杂,似乎他家下人和船上仆人起了争端。 他赶紧站起来,还没有迈出步子,脚下就是一软。 ……卧槽! 心中骂声还没有出口,一股大力将他扶起,从眼角瞧见的鹅黄衣角来看,就是将他腿吓软的那人没跑。 楼二少只能在心中再次卧槽。 未等他出言说些什么,他心目中的非人类小姑娘弯腰将他打横抱起,走出船舱。 楼二少没有在心中第三次卧槽了……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嘤qaq 以这个奇葩姿势出去的二人得到的成果就是外面争吵的人噤声。 过了好几秒,才有人反应过来,指着裴吉大喊。 “你把我家少爷怎么了!” 裴吉呆愣,看向怀抱中的楼清泷,“他说的什么?” 楼清泷:“……你先放我下来。” “哦,”裴吉好似无辜地点头,“好。” 楼清泷脚下终于接触到地面,心中也安稳一些的少年面若无其事地转身和一边仆人拱手。 “请替我向余先生道谢。” 仆人自然应是,楼清泷对自家下人给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向着裴吉行礼。 “真是多谢,麻烦你了。” 裴吉终于想起自己有关淑女的角色扮演,露出标准笑容提起裙摆弯腰。 “楼先生这次的麻烦是因为我不小心才有的,应该是我和楼先生道歉才对,请您不要怪我。” “哪里……那么,下次再见了,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再见。” 心中放松一些,又冒出少许惆怅的少年转身和逃跑一样带着自己下人离开。 裴吉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在依依不舍。 水神下属们:哎哟,这两个小娃儿也…… 裴吉泪眼汪汪。 多好的储备粮啊,就这么飞啦。 好不容易将食物飞走的悲伤驱走,裴吉转身想要再上船。 必须用点心来填补自己的悲伤! 他迈出一步,眼角却瞥见什么,转头望去。 那灯海之中,神庙之上,凭风飘飘欲仙的人不是他兄长是谁? 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还有,没见到余礼白,和哥哥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 *** 听闻到询问声,季镰低头往下一看,一个美丽女子正站在桥廊上笑盈盈看他。 季镰皱眉。 女子不多见得没有束发,那直接垂落到脚边的漆黑长发哪怕是在人人长发的中华国中也极为少见,更别提一身宽大宝蓝裙袍以及绣着鱼鳞状花纹的羽披,让季镰瞬间明白这是一名供奉白河水神的巫女。 说起来,他现在的举动,要是在欧罗巴教堂,恐怕就是一个直接的玷污神圣场所罪了。 他赶紧跃到巫女所在的桥廊上,低头道歉。 “不用慌张,”巫女微笑,“并不是什么大过错,更何况水神大人非常喜爱您。” 这个说法让季镰挑眉,伤春悲秋的满腹情丝已经被青年强行押回心底,不露半分痕迹。 “只是感觉罢了,”巫女请他在一边小几旁坐下,为他酌上酒,“一见到您,就觉得非常和眼缘呢。” 过于含糊的说法听得季镰满头雾水,但是抱着暂时不想返回画舫见余礼白的心思,他只能应和着喝酒。 倒是巫女看出他的小许尴尬,岔开话题。 “公子觉得,今晚月色如何?” 季镰沉默片刻,好悬没有将心中仅有的两个形容词“又大又圆”说出来,搜肠刮肚只回了两个字。 “很美。” 巫女为自己倒上酒。 清冷霜白的月光洒下,仿佛在桥廊上荡开一层浅浅水波,季镰抬头望,十三的月亮接近圆满,基本看不出有什么缺陷。 巫女轻轻笑起来。 “年轻真好呢。” 没由头的话让季镰不解。 巫女看着手中酒杯倒映的月亮。 “睹物思人……公子是在思念谁呢?” 季镰在今晚第二次将手中杯子打破了,他沉默不言从袖中抽出手巾擦抹,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是在想某个蠢货而已。 好感也好,悸动也罢,将某种感情投射于他人,自然也会希望他人以同等回应。 明明决定要断,心中却升起奢望,这是他的问题。 和某个蠢货……无关。 过了好半晌,青年站起。 “没有思念谁,抱歉,我还有约,先走了。” 说完他直接从桥廊跳下,脚尖在屋檐上一点,腾空飞远。 只余巫女一人面对案几上两只酒杯。 她一动不动几分钟,呆滞仿若傀偶,突然一阵水汽从她身上腾升而起,在对面化作一名衣物相差无几的俊美男子。 男子长发及地,有一对极为神异的金瞳,坐下的动作潇洒散漫,面上却是毫无掩饰的忧愁。 “臭小子,有心上人了也不告诉我……本君今天安排的,在他眼里岂不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他没有形象的小声嘟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意味。 不远处河堤上,人头攒动,时间已接近午夜,人们期待已久的烟花大会终于开始。 一朵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伴随着啸声冲上云霄,豁然炸开,五彩缤纷,精心摆放的组列在空中组合成繁杂的图案,星月的光芒看起来都黯淡几分。 花朝节,是情人相伴出游的节日。 季镰要是知道这个含义,一定是不会答应余礼白的邀请的。 相传,若有情人在花朝节的烟花下,相互惦记着彼此,便会有神明记下,编织成红线,将今世情缘定下。 季镰站在桃花下,在烟花的间隙下寻找月亮。 胸前玉铃轻响,叮铃—— 余礼白心不在焉望着桥廊下的河水,天空的烟花倒映在河面上再倒映进他眼中,一片璀璨。 腕上玉铃转动,叮铃—— ——他不过将我当做朋友。 ——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最后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河堤上人群散去,夜归于寂静。 只有白月悬于高空,照耀着桃树下桥廊上。 两人同时捂住胸口。 为什么是如此的……想要哭呢? 第21章 道人(一) 来往拜庙的人们不过在白河镇上盘桓几日,便又一窝蜂离去了。 留下些许搅动人心的流言,比如京都宫中某某事,比如朝中新党又和摄政王忠皇党在堂堂大殿上干了一架,全然不把龙椅上那个不过十四岁的当今圣上放在眼里,又或者是几大正道宗门下令门徒都回宗门,魔道们趁着高人不在撒开欢来撒野,短短半月,常常听闻有哪座城里有魔人偷盗小孩,一家一户全部杀空。 老人偶尔会念叨几句从前可不是这样,好似天下灾祸全部是开国门引来的。 不过白河镇位置太偏,风言风语三两句,对镇上人们的生活不能造成太大影响。 花朝节已经过了半月,季府里真兄弟假兄妹两人关闭家门,不参与到白河镇事不关己的八卦行动中来。 他们不参与,不代表别人不八卦他们。 半月前的花朝节,季镰一人站在桃花下沉默好几个时辰,让来来往往的小娘子们给瞧了个边,虽然是无心,但是余礼白忙活几天的目的竟然也算是达成了。 这里必须提一下余礼白选得那身衣服确实是好得很,马靠鞍装人靠衣装,打扮出来后季镰这个棺材脸杀胚在镇上姑娘眼里竟然也是个大帅哥,尽管季镰不出门,但是每天都有鲜花和手绢信纸从围墙外丢进来。 于是每天早上都被自家兄长从床上赶起来打扫后院的裴吉:“……” 卧槽为什么最后遭殃的竟然会是他?! 这是他首先的想法。 接下来他发现翡冷翠的那个练功狂人突然回来了。 一个房间被季镰改装成训练室,这家伙一天到晚闷在里面打沙袋。 对于裴吉来说哥哥每天打沙袋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因为从前季镰不出任务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但是…… 尼玛为什么要拖着他一起打沙袋啊?! 为什么他不打沙袋就要把他当做沙袋打啊?! 吸血鬼也是有人权的,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他要吃喝玩耍!要毛血旺猪血糕!要每天换一套裙子!不要当暴力女(?)啊啊啊啊啊!!! 趁着裴吉走神,季镰举起镰刀给他一下,三秒后,裴吉蹲在墙角泪眼汪汪。 季镰手中镰刀旋转一圈,变为守势,“……再来。” 裴吉虚脱趴在地上撒娇,“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两人对视,都没有说话。 裴吉忧心发现,他哥哥的眼神沉寂仿若冰面,从前他还能够通过几年相处和亲人之间的感应明白他眼神中想要说明的是什么,现在却完全不能了解。 什么时候……季镰变了。 用“变”这个词形容不太准确,这个情况,更近似于成长。 不对啊,裴吉想,最近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难不成和某人闹别扭也能促进成长吗? 房间中门窗打开,晴日的太阳倾斜而进,灰尘在阳光中跳跃。不知道自己离真相擦边而过的裴吉自知逃不过的晃悠爬起,捡起落在地板上的柳条木棍。 是季镰查阅文献后为他制作的魔杖,当然对于法术学徒都算不上的裴吉而言,也就能当做短鞭耍耍了。 没想到对面摆好架势的兄长一动不动几分钟,突然将镰刀收回到体内,对他一挥手。 “休息。” 裴吉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知道训练室中不见季镰的身影,才确认他没有听错。 就在他心中狂喜,为自己的好运向欧罗格家每一位长辈祈祷的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 “……” 血族幼崽第一次如此痛恨血统附带的耳目聪敏。 说好的休息呢?只是想让他招待客人吧。 *** “哈哈哈真是略有些凄惨呢。” “喂喂什么叫做略啊混蛋?!” 原本趴在案几上吐魂的裴吉直接起身,看意图大概是要扑过去将大笑的男人打上一顿,不过他还没有彻底站起,翡冷翠三等男爵牛顿在一百年前发表的万有引力研究再一次证明其真理性。 余礼白才想要侧身避让,男孩就是一跄踉,整个人迎面倒地。 巨大的撞击声听得某水神和屋中妖灵们一起颤了颤。 ……好像很疼的样子。 整个客厅中静默片刻,有些愧疚的余礼白见裴吉久久不起,小心翼翼蹭过去。 “裴吉啊,你还好吧?” “……” 没有回答。 “我错了不该笑你的,赶快起来吧。” “……” 依旧没有回答。 水神皱眉,伸出一根手指,戳。 戳。 再戳戳。 余礼白嘴角抽搐,“……竟然睡着了。” 看来很辛苦呢。 他邹着眉犹豫片刻,伸手将熟睡的裴吉抱起。 放着男孩在地板上睡觉可不行,虽然已经是晚春,但是太阳下还好,没晒到太阳的地方依旧是满满凉意,在地板上睡着了,万一受风寒了…… 等等,血族这种生物,可以受风寒吗? 有关血族是否会受风寒的问题在中华国的实际操作有人种,地域,等等限制,并且还是涉及到生命,死亡,宗教,生理,病理,病毒微生物等等领域的高端问题,水神这种五百岁没有接受过中华国时新全民小中大学等级教育的土老帽哪里是能够知道的。 余礼白能做的只有送小家伙回卧室,考虑半天,又端了一壶热茶上来。 吩咐妖灵们稍稍照看的余礼白才退出房间,就看到他躲之不及的某个青年也推开隔壁房门出来。 两人抬头对视,皆是短短一瞬便移开目光。 好尴尬,他们同步想到。 季镰尴尬是因为面前是他有些喜欢但是没有发展可能的人,余礼白尴尬是因为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是多么作死了。 明明人家小年轻有自己心上人了他竟然还一个劲的变化借口给人家开相亲大会,最后还亲口告诉对方自己想给他找个媳妇儿的意图,太羞耻。。 简直无法面对真人。 从半月前在画舫前匆匆一别,他这还是第一次上季家拜访,原本只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和裴吉打听一下最近季镰怎么样,毕竟听自己下属报告没有什么实感。 怎么就撞上了呢? ……等等,在客厅还不够,这都跑别人后院来了,想要撞上太简单了,你丫是故意的才对吧! 潜意识听从直觉行动的某水神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都被他们的尴尬给凝固了,最后还是余礼白露出一个傻笑,先出口,“那什么……季镰,好久不见。” 季镰默然点头,算是打招呼。 “裴吉好像是太累,所以睡着了,我送她进来。” 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说最近你一直在训练他,而且你自己也在锻炼……注意一点,不要太辛苦了。”话语在最后拐了个弯,变为关切。 季镰只能沉默,用点头面对。 从相遇便是如此,毫不掩饰的关心,哪怕是泥人也会被打动吧。 能够相遇便已经是他的幸运,还在奢求什么呢? 明明知道余礼白在隔壁,打定主意躲开,最后还是没忍住想要见一眼的季镰好似感觉不到自己心中汹涌的思潮,倒是感激起自己惯常的面瘫脸来。 “送你出去。”他的回应只有如此短短的四个字。 他对面温和的男人直白地从喉咙中冒出一个单音表示疑惑。 “就、就走吗?” 他果然是被讨厌啦? 季镰却没有多说话,于是两人只能这般沉默的相送,沉默地在门口道再见,沉默地一人凝望,一人离开。 季镰回身时,面对的是裴吉探究加指责的目光。 “你和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 水晶庙大殿中,一壶壶从库房中搬出的酒水被打开,余礼白半依半躺在一个个酒罐之间,整条鱼都是酒气。 “被讨厌了呢。” 一壶酒被喝下。 “连话都不愿意和本君说。” 几个大罐中的酒水被法术变得腾空成为一个水团,余礼白远远一吸,化作一道水线落入他嘴中。 “死小孩,这么难讨好,哼。” 哪怕是水神自己的酒库,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几个小时下来,大殿上的酒罐被一扫而空。 余礼白醉醺醺从酒罐堆中爬出。 “丞相!还有酒吗?” 面对此情此景,就算库房中还有酒,龟丞相也只能回答:“没有了,水君大人。” “哦?” 余礼白呆愣,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满大殿酒罐有些震惊。 好久没有这样酗酒了。 他默然,因为醉酒而飞上双颊的两朵红云迅速散掉,不过刹那,他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了。 水神大人紧皱眉头。 “好像……不应该这么伤心来着?” 龟丞相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失恋,而且还是初恋失恋,当然会有这么伤心啊。 余礼白一挥衣袖,倒下的酒罐被扶起,汩汩流动的声音冒出,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所有的酒罐在下一刻竟然都被填满。 闻其气味,填满酒罐的还是酒。 余礼白颓然道,“搬回库房吧。” 龟丞相点头应是,躲出大殿的侍女们这才冒出来,一个一个将酒馆封好端走。 “本君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余礼白对龟丞相说。 “应该是关于本君和季小子之间的……本君应该把这不对找出来。” 原本已经放下心的龟丞相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出阻止的话,水神大人便已经以拳击掌,颓废一扫而空,恢复到精神满满的状态中。 “本君想到一个好办法,一定能把这不对找出来!” 第22章 道人(二) 龟丞相心中的不详感在听到自家上司宣言的一瞬间达到顶峰。 他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高速脱轨,向着一发不可收拾的后果直奔而去。 而水神大人还在笑哈哈,一脸【我想到一个好棒好棒的主意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想要自己的下属将他夸奖。 没等到龟丞相想到什么办法让余礼白打消那个不用看就知道不靠谱的主意的时候,有神将到大殿禀报。 余礼白瞪大眼。 “天一道……来人?” 神将跪在地上,低头回答:“是的,天一道御灵真人以及一位真传弟子带着天一道掌门的手令前来拜访。” 余礼白的脸猛地沉下。 “宣。” 命令传下,一个个水团在大殿中突然冒出,变为数十个神差神将站立在大殿两侧,余礼白端正仪态,坐在水神宝座上,水光在他面上浮动,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请上来。”他吩咐道。 天一道两人很快就进入大殿。 御灵真人也没有想到水晶庙中竟然摆出如此大的仗势,他在大殿门口不禁抖了一抖,但是他身后这位掌门真传弟子面对这样的场面却无动于衷。 夭寿了,御灵真人默默想,这一位掌门真传弟子连他这个师叔也不放在眼里,待会儿面对白河水神别惹出什么事情就好。 御灵真人行礼,身后弟子不情不愿跟着行礼:“见过白河水君。” 龟丞相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高高神座上,余礼白微合起眼,将御灵真人和弟子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位真传桀骜不驯的神情让他心里嗤笑。 修为还算好,但是没有到天才骄子的地步,摆出那么大的脸给谁看啊? 天一道的弟子,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是……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念头清掉他心中的一些阴霾,面对外人他摆足神明的架子,坐在宝座上无动于衷。 还不如想想待会儿的要执行的办法呢。 龟丞相上前一拜,“御灵真人有礼了,敢问真人带着天一道掌门手令来,是所为何事?” 见到只是一个仆人上来回答,那位真传弟子瞬间皱眉。 眼角瞅到他表情的御灵真人心中一突,语速加快。 “这个,丞相有礼,我家掌门让贫道到水君大人这里来借几个东西。” “请说。” 御灵真人快言快语报出数十种宝物灵物的名字,龟丞相笑着让一名神将到库房中去拿,让他们稍等片刻。 一只老乌龟一个真人在下面相谈甚欢,力图不让年轻的真传弟子找到一丝一毫的插话机会,而余礼白坐在大殿上,偷偷摸摸加强笼罩在面上的水光亮度,力图不让人发现他想要打瞌睡。 好歹要装装样子,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于是余礼白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他将御灵真人报上的宝物灵物的名字在心底咀嚼几下,有些不解。 天一道这是要布周天气运大阵? 天一道已经是中华国第一仙宗,正道魁首,还布这种抢夺他人气运的大阵做什么?难道想要让中华国只剩下他一家宗门吗? 万一没弄好反噬…… 等等,天一道气运反噬对他而言不是好事吗?他着急什么啊。 这样一想通,余礼白立刻就不纠结了。 取东西的神将动作很快。 御灵真人接过内有乾坤的小匣子,没有打开,谨慎收到袖中。 然后他对着神座之上再次遥遥一拜。 “水君,”他往后退将年轻人让出来,“这位……大约就是我天一道下一位掌门。” 不确定的用辞让这位真传眼角一抽,到底记住自己师父的训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昂头挺胸,十分骄傲。 余礼白移开目光。 带到这里让他看,不是下一任掌门是什么? 回忆记忆确定自己从前绝没有如此般讨人嫌,他随意挥手,让他们走。 御灵真人只能拉着想要说些什么的掌门真传离开,忙完正事的龟丞相松下一口气回头看,直接把手中天一道送来当做凭借的法宝给摔倒地上。 那水蓝色宝座上,哪里还见得到余礼白的身影。 *** 余礼白的计划非常简单。 既然不对和季镰有关系,那么他就去盯着季镰就好了嘛。 能想到这个办法,他果然是一个机智的神。 去偷偷看季镰训练做饭打扫卫生上厕所洗澡换衣服的平和日常! 光是想想就激动不已! 没察觉自己举例事例最后三项有什么不对的水神大人变作水汽飘到季府的时候,一身水汽都是粉红色的。 他按下云头,落入季府后院中。 满院子妖灵依旧在嘻嘻哈哈,余礼白四处一转,非常快的找到目标。 好的,季镰就在他卧室里面。 哎呀哎呀大白天的紧闭房门做什么呢?不会在做什么羞耻的事情吧? 水神大人的脑洞立刻溜到一个少儿不宜的层面上去了。 水汽非常轻易地从门的缝隙中挤过去,他还没来得及定眼看,就被房间中的布置给下来一大跳。 为什么挂了这么多十字架,季镰这孩子应该不是信仰欧罗巴那个真神的信徒才对。 他细细一感觉,不由的嘴角抽搐。 房间中的大大小小十字架上圣力连接成线,变为结界将整个房间都包裹在里面,有这样的布置,普通人不算,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靠近这个房间。 余礼白不得不思考季镰的血族弟弟平常是否会到自家哥哥的房间中来……要是裴吉进来,恐怕只有变成黑焦烤蝙蝠一个下场了。 兄弟阋墙,这可不好。 为季镰的家庭和睦担忧一秒,他才要跨进这个戒备圈里,突然听到布帘翻动。 他想见的那个青年掀开布帘,周身萦绕着水汽从浴室中走出来。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季镰解开浴巾的手一顿,疑惑看向门边。 刚才好像从门的方向听到了液体低落在地的声音? 余礼白满脸通红地转过身闭着眼,两只手捂住鼻子,从指缝中渗透而出的,是可疑的红色液体。 没想到死小孩还挺有肉的嘛…… 他故作镇静的点评,试图掩饰尴尬。 幸好死小孩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这个欣慰的想法才冒出头,室内平白多出一股冰凉锋利的气息,他暗搓搓转过身,只见他家死小孩手持大镰刀,脸上严肃,端得是威风顶顶。 就是身上只为了一条浴巾,所以整体看起来有一些搞笑。 没有的事!余礼白心中雀跃。 季镰就算只围了浴巾也好好看,不论怎样打扮都好好看,哪怕是不穿也好好……看…… 指缝中流出红色不明液体又多了许多。 季镰不知道某位水神已经通过他的半裸脑补到他的□□,他只感觉到微弱的,似有似无的窥视感挥之不去,而他本身又处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情况——由于沐浴的原因,除开融入身体的镰刀,所有的附魔武器都没有在身边。 青年瞄一眼布置在房间中的十字架,所有十字架都好好的,没有显示邪魅入侵。 “是谁?”他轻轻问。 自然而然的,没有回答。 季镰皱眉。 两个可能,第一,就是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感觉错了。第二,就是偷窥的不明事物能力在他之上,所以他找不到端倪。 二选一。 季镰毫不犹豫的选了二。 心念一动,青年手中镰刀挥舞起来,带起强大风旋,将屋内的大小十字架全部刮起,随着风旋在屋内打转。 房间中噼里啪啦一阵响,是十字架们撞击到墙面地面等等障碍物的声音。 没有什么撞到透明的实体,但是…… 看呆的余礼白身上一激灵,下意识抹抹鼻血全身变作水汽穿过门缝。 下一秒被他穿过的木门被从中间划一道线,跌落在地面变成两半。 好、好惨! 透过木门看到自己可能的下场,终于聪明一回的余礼白整个一团水汽急急忙忙飞到后院水池上方,看着已经站在门口的季镰慌不择路的跳进水中。 水池中咕噜冒出一个气泡。 隔壁的裴吉终于听到异动,只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从缝隙中往外望。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光着上身提着镰刀,怒气冲冲的自家兄长。 裴吉嘴角抽搐。 “……哥哥,你是要去裸奔吗?” 听到裴吉的询问,季镰满心怒火终于慢慢消减下来,他将镰刀收回体内,目光扫视后院,一众妖灵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遇到一个偷窥狂。”他解释。 潜在水池中的水神大人感觉自己膝盖一痛。 “哦哦哦!”裴吉瞪大眼睛,“是哪个变态敢偷窥我‘貌美如花’的兄长!” 貌美如花这四个字,他竟然说得是字正腔圆的中华国话。 季镰:“……” 自家弟弟这兴奋的反应是不是哪里不对? 还有…… “你最近中华话进步很大。”连貌美如花这种词都掌握了。 “嘿嘿,”裴吉眼神乱飘,笑几声后直接关上门。 如此可疑的态度让季镰不由的沉默。 不过最后青年还是没有说什么,他轻轻敲了敲裴吉的门。 “等一下出门。” “哦~好,知道啦。” 嗯,依旧是他那个活力十足的“妹妹”,那就没有什么要管的了。 季镰看看躺在脚边格外凄惨,变成两边的门,回到卧室将衣物拿进浴室中换。 想来死小孩以后只会在浴室中将衣服换好了才会出来,余礼白默默想。 这样也好,不然哪天有贼子闯进,他家死小孩让别人看光了可不好。 他从水池中飞出,仗着水汽之体哪怕是妖灵们也看不见,大大方方围着后院绕圈。 乌云在季府上空聚集,不过片刻,便飘下细雨。 余礼白看着做出门准备的兄弟而言,在跟上去和不跟两个选项中犹豫不决。 死小孩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跟着,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等等,就算是他发现有人跟着,也不会认为是“余礼白”,对吧? 那好,就更上去吧! 一心欢喜的水神大人就这样远远飘在两人后面,至于找出他和季镰关系中哪里不对这个表面上的目的,早就不知道被忘记到哪个角落里了。 他只有一个想法。 哎呀,要和他家死小孩一起上街啦~ 第23章 道人(三) 季镰带着裴吉出门,倒不是为了别的事情。 还是为了居住证。 是的,季镰和裴吉到现在还是一个不择不扣的黑户人士。 好在对于此事并不是不好解决,先有云港进官府后楼家保他们出来提供的一些路子,再有后来余礼白带着两人拜访镇长家中,他五岁之前在白河镇居住,有邻里之间的证言,也提供不少便利。 拖了这么久,路引度牒什么已经办好,还要加上季府的地契房契等等,零零碎碎算下来也不少。 而且……无论是欠余礼白的钱和人情都没有还。 季镰第一次为了与人之间的关系伤脑筋。 此时已经是晚饭前后,拒绝镇长家留饭的提议,季镰难得带着自己弟弟下馆子。 劲道的过桥米线,店家还专门往浇头里放了煮熟的鸡血块,裴吉十分不熟练的挥舞筷子吃的不亦乐乎。 明明腹中空空,因为训练强度过大能量早就消耗完毕,季镰却没有什么胃口。 所以在裴吉吃完自己的那一碗米线后再直勾勾盯向他时,他直接将自己的碗推过去。 倒是裴吉一脸矜持,“我其实已经吃饱了……” 季镰挑眉,看着对方写着【我就是推拒一下】的表情,直接将碗收回。 没想到他真的收回,大惊的血族幼崽猛地扑过来扒住他的拿碗的手死死不放。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还没有吃饱,请不要大意的将你的给我吧!” 两人僵持对视,半响,季镰打落裴吉的手,对着小二指了指。 小孩眼睛一亮。 “小二,再来一碗,要鸭血汤!” “好嘞,”小二把白巾往肩上一搭,“再来一碗老鸭骨米线!” 很快小二将大碗米线端过来,顺便收回被裴吉吃完的空碗,“小姑娘胃口真好啊,您是过来旅游的?” 已经学会一点日常用语的裴吉笑嘻嘻,“没有,我是搬家。” “哎呀,白河镇欢迎你,”有些语病的话让小二眼睛一亮,“我家店还有很多好吃的,糖油粑粑什么的,小姑娘要不要尝一尝?” “呃,”裴吉从碗中抬头,不由的看向不紧不慢吃米线的兄长。 季镰没有说什么,不过裴吉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只能对着小二摇头,“已经快吃饱了。” 小二一脸遗憾,看起来还想继续推销,但是他劝导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另一个人就将他打断。 “毕竟是穷鬼,想吃也没有钱买吧?” 季镰动作一顿,裴吉不得已再次从碗中抬起脸,兄弟二人一起转头看过去。 店外鄙夷看着他们的,不是那个试图勒索失败的胖子是谁? 此人在季镰眼中已经被标上无威胁的标签,所以他的目光仅仅在胖子身上停留一瞬,便转移到他背后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子一身昂贵锦袍,女子却是素白纱裙,样貌皆好。 就是……那位白衣丽人,看起来为什么有一种熟悉之感? 他不知道对方看他的感觉相同。 季镰皱眉,将裴吉的脸按回碗中,示意他等下别出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 “要打架?” 被糊了一脸葱花的裴吉:“……” 混蛋到底是谁要惹事啊! 被季镰直接的态度给下了一大跳,胖子瞬间回忆起镰刀驾到脖颈上的无力感,不过作为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典型小人,胖子还是将头一梗,敏捷爆发躲到那一男一女身后去了。 “大少爷,砍坏您法宝的就是那家伙!” 以为他要上来拼的季镰:“……” 青年走出店门,周围一片商铺皆是做好关门的准备,他还没有抽出镰刀,对面的锦袍公子打量他几眼,转身就给了胖子一耳光。 第二次做好打架准备的季镰:“……” 比他更没有想到这出的胖子被直接打蒙,好半晌才回神,抱着锦衣公子大腿痛哭。 “大少爷,你打我作甚啊?” “不打你打谁,”楼家大少爷理直气壮,“你好歹也是我道和派的记名弟子,这人周身全无灵气,就是没有修炼的普通凡人一个,怎么有可能砍坏我的铜光鉴书,你编谎话也编对一点。” 季镰沉默,将背后偷偷拉出小半截的镰刀给按回去,专心致志伪装普通人。 既然有不打架解决的办法,那就不打架好了。 “可是,”胖子大惊,“可是那天夜里的确是他……” 胖子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道路对面,又一个声音过来打断。 “哈哈哈,道和派的记名弟子竟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这眼力,实在是让人贻笑大方啊,还不如说铜光鉴书是我打碎的呢。” 楼大少和身边道和派白裳一起皱眉,只见街道对面,又缓步走来过两人人。 “天一道……御灵真人和长湖师兄。”毕竟是道和派正式弟子的白裳认出两人,不有疑惑。 天一道乃是中华国第一仙宗,占据京都周围地区,无论如何,在这西南偏远小镇见到,可是一件怪事。 她心中不解,动作就慢了少许,为了不失面子,楼大少只能代她回应,“前面可是天一道道友,道友出言不逊……” “对啊,我就是对你道和派出言不逊。”那人直接插嘴说道。 季镰:“……” 仇恨已经转移,就算打架也不会牵扯到他了。 青年站在街道中央对眼前状况思考三秒,直接大步走回店中,在小二惊异的目光里坐回桌边,端起已经微凉的汤粉,再次开吃。 才将脸上水油葱花搽干净的裴吉叹气,和自己哥哥一起以一样的频率吃米线。 好难得,竟然是他们看别人的戏。 一方是胖子和一男一女,另一边是浑身金光闪闪的什么什么天一道两人,五人一起堵在道路中央,实为妨碍交通一大害。 但是周围店铺老板没有一个敢上去说,纷纷收拾摆在外面的桌椅关店,倒是季镰裴吉吃米线的这家看着平静坐在自家店中的一大一小欲哭无泪,盼望着两个祸星早点吃完早点走。 但是一大一小坐得是四平八稳,就连一口一口吃粉的节奏都变慢了。 街上对峙的两边三言来两言去,嘴上已经吵到不可开交,季镰坐在一边慢慢听,裴吉小声和他讨论。 “唔……道和派,天一道,就和我们那边的家族势力什么的差不多哦?” 季镰摇头。 “中华国的势力具体分为两边,正道和魔道,就像教廷和黑暗议会一样对立。” 裴吉恍然大悟,“所以天一道和道和派什么的,就和教廷中不同流派一样?” 季镰点头认可。 一直都暗搓搓跟踪偷听的某水神:“……” 卧槽谁给这小子灌输的错误观念!让他知道不抽死他! (失踪的季镰老爹:阿嚏!) 裴吉继续举例类比,“所以他们之间的斗争就和教廷之间不同信派的斗争一样,是为了教皇位置和更多信徒的争夺?” “差不多。” 季镰心不在焉点头。 他虽然还端着碗,但是大部分注意了全部放在已经开打的两拨人身上,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二次具体见到中华国人的打斗,多观察一下,以后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只见楼大少那边摆开架势,竟然是赤手空拳,而天一道飞出道道黄符,在半空中雷光闪烁。 裴吉不由的躲远了一些。 也不见谁来喊个开始,双方就已经缠斗在一起,一拳打破一张黄符,一道雷光劈开近身一击,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是的,几分钟后,季镰就只把这打斗当做热闹来看了。 双方都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对招竟然还你一招我一招轮流来,简直就和小娃娃过家家似的,常年和战斗在翡冷翠驱魔前线的季驱魔师十分看不上眼。 如果国内就是这水平……等等,国内不至于这水平吧? 上次打过一次的那什么血魔老祖徒弟打架水平就很不错啊。 要是余礼白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狠狠吐槽。 废话,斗心眼的正道和斗武力的魔道之间差距可不是一点两点啊,更别提你上次遇到的还算是魔道年轻精英呢。 但是余礼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一个人躲在暗处愁眉苦脸。 拳脚刀剑不长眼,法术法宝也不长眼,季镰位置距离战斗中心那么近,万一被误伤可怎么办? 就算是蹭到一点油皮他都要心疼死。 而且……混蛋,白河镇可是他的地盘,这几个外来人口竟然敢在这里打架! 这般想来,他也不再犹豫,水气聚拢变为化身,站在暗处便开始掐诀。 已经有些无聊打算走的季镰目光扫视周围,皱起眉头。 ……刚刚入夜,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白雾? 他没注意到胸口玉铃泛出浅蓝的光晕,反手扯起看得兴致勃勃的裴吉,站起寻找出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店小二已经在一边桌上睡着了,后面厨房水烧开都没有人管。 打架双方也有人注意到这怪异之处,那一直跟在天一道真传弟子之后的御灵真人上前拦住,小声说,“恐怕是白河水神发现我们在此地闹事,师侄啊,我们已经借到东西,还是快一些回报掌门比较好。” 但是御灵真人的面子在掌门真传前面毫无作用。 “师叔,我之前就看不惯,你刚才在那水神面前如此谄媚,我师父可知道?”他顿了顿,抬眼,“所谓神明不过是大巫天宫的走狗罢了,要是此地水神敢派人来,一样揍回去便是。” 御灵真人着急。 你连对面道和派弟子都揍不了,还说什么大话。 但是他心里话可不能说出来,中年人只能苦着脸劝道,“白河水神可不比其他……”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位真传弟子直接将他推开,扬起一枚法宝冲着对面人飞过去。 却被对面人一拳打偏。 法宝飞偏路边小店中,真传也不在意,掐诀就要收回来。 但是寻着法术找过去,那边却是空荡荡的。 ……法宝呢? 他瞪眼望向小店中,白雾袅绕中,一个持着古怪弯刀的青年走出来,将两枚东西丢到他脚下。 正是他的法宝。 只是……已经变为两半了。 第24章 道人(四) 街道上不由静默一瞬,几人目光皆在法宝碎片和从店中走出来的青年两者间徘徊。 那法宝是真的完全损坏,不仅正常法宝上那凡人都能看到的彩色光华现在已是不见分毫,就连微闪的符篆也支离破碎,绝对是失去作用了。 众人感觉到法宝裂口那冰寒锋利的气息,齐齐呲牙。 莫非他们刚才真的看走眼了,这青年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渊山的剑修? 他们打量季镰一两眼,又在心中齐齐摇头。 绝对不可能是渊山的那群剑疯子,别说剑修一身修为真气太过锋利,全然无法掩盖,单说这青年手上拿着的…… 拿着的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把镰刀好吗?! 就算这把镰刀的体型很大也不能改变这是一把镰刀的事实! 天一道真传终于觉得不对,询问一直打酱油的师叔御灵真人。 “师叔知道有谁人的法宝是镰刀的?” 御灵真人只想要糊自己掌门师兄唯一的徒弟一脸呵呵,但是面上还是不敢表现出来,他在记忆中一搜寻,果断摇头。 “这等奇形怪状的法宝,我是从未见过,而且……” 他小心翼翼咽下后面的话。 而且,这镰刀身上没有光晕,是不是法宝还难说呢? 而另一边胖子上蹿下跳,“大少爷,就是这柄镰刀将您的铜光鉴书给砍坏的!” 楼清荣面无表情再次给了胖子一耳光,打完他若无其事,看向季镰的不屑到底少了几分。 “余礼白的友人,有点意思啊。” 某人的名字冒出来,让季镰眉角一挑。 这就是那蠢货说的有些仇怨的“楼大少”吗?就一连串的行为真的是目中无人得很,以余礼白总是没有个正经的行为,要得罪他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教训一下能不能当做还了蠢货的一小部分人情? 而打架的两边一起思量。 打到半途,突然冒出一个似乎是高手的家伙,这可有点棘手。 是连他一起打呢还是装作没有看到这个人呢? 两边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不是他们能做出的。 倒是季镰轻易得出结论。 那蠢货又没有在这里,教训了楼大少他又看不见,做白工可不好。 于是季镰转身招手,“裴吉,走了。” 觉得看了一处好戏的裴吉立刻跟上。 真的是好戏,欧罗巴教廷要是和黑暗议会打架,顶多也就是金白的圣光和黑灰的法术咒术,哪像中华国这边,七彩缤纷的,都足够开个大染坊了。 其他人:哎?就走? 明明想让他们走,但是季镰说走就走却让他们都抹不开面子,不提之前将季镰认成普通人的尴尬事情,被砍成两半的法宝还在天一道真传脚下躺着呢。 不假思索的,一位天一道真传往前一步,“哎,你小子,谁让你走啦?” 走出不远的一大一小二人一起回头挑眉,知道兄长不爱说话,中华国话水平大增的裴吉叉腰歪头,“哦?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里看你们打架?” 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几人闻言皆是尴尬。 这位天一道真传脸上也是青红交加,嘴上却没有停,“你砍坏我的法宝,必须赔偿!” 此言一出,不仅是季镰两人和道和派的一起惊异看他,就连他自己阵营中的师叔也是眼神古怪。 要不是你将法宝丢出去又没有控制好差点误伤到别人,怎么会被砍? 裴吉嘴角抽搐,问季镰:“中华国的人是不是逻辑都有点问题。” 季镰:“……不是都。” 裴吉:“但是余礼白的逻辑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季镰:“……” 这个举例完全没法反驳。 在一边一直紧张打定主意有危险就出场的余礼白:“……”混蛋! 裴吉张嘴嘲讽了五万万人,注意到他金发红眼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这发色……是妖物?” “气息阴晦,的确不像凡人。” “西洋人?” “西蛮?” 最后一个称呼让裴吉挑眉,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毕竟他一个血族幼崽加一个法术都不会的法师学徒,根本不是前面这几个人的对手,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兄长出马了。 季镰却是瞥了一眼,扯起裴吉的后衣领,转身就走。 显然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已经是越来越无聊了。 被拖着走的裴吉嘴角抽搐。 亲爱的哥哥,也不想想你在翡冷翠的偌大杀名是怎么闯出来的,哪一次被卷进麻烦你在一开始成功逃脱? 事实证明裴吉的预感无比正确。 约是恼羞成怒,这位天一道真传再次飞出一个盘状法宝,法宝放出七彩霞光,晶莹剔透,仿若琉璃。 “是幻盘,还是上品,大概是布个幻境让此人丢丑。”白裳轻轻说。 楼清荣点头。 “真正幻术使得好的人都不用这东西,”白裳点评,“幻盘是幻境的弱点,更是有距离限制,要是布置不好……” 她话音未落,那幻盘延伸出各色丝线,迅猛又整齐地向着季镰卷过去,那丝线乃是无形之物,哪怕是季镰的镰刀也没有办法奈何。 季镰皱眉,也没有管要纠缠到他身上的各色丝线,反而几步向前,镰刀弯刃就是一挥,正好将法宝幻盘卡在弯刃内。 但是天一道真传到底是真传,也不是完全的绣花枕头,他见季镰向前进入幻盘的控制范围,反手掐诀把法宝往回召,左拐右拐,硬是在季镰刀招抢出来。 眼见得丝线已经缠住他的双脚,幻雾浮动,自认为已经胜利的天一道真传勾起嘴角,才想要给这个不给他面子的小子编造一个什么样的幻境好让他出丑,幻雾中模糊不清的青年手臂一扬,镰刀刀柄凭空暴涨一米,再次将幻盘卡进。 刀挥,法宝落。 幻盘一破,幻境不破自消,青年提着镰刀笔直站立,整个人一股肃杀之气涌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如此轻易……便…… 怎么可能?! 而修为最高的御灵真人眼睛更是瞪得最大。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把镰刀刀锋才接触到法宝表面,没有砍下去的时候,法宝的光华便已经熄灭,不成法宝了。显然无论法宝有什么神通,在此镰刀下,都和凡铜烂铁没什么两样。 而这种将法宝变为凡品的神通,古来今往,只有一物所有。 中华神兵谱排位第三,定天下魔物之剑…… “长渊!” 御灵真人抖得仿佛筛糠,不可置信指着季镰手中的大镰刀,“这是长渊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最大的声音是:“这怎么可能是长渊剑?!” 尼玛一把剑能长镰刀样啊?如果长镰刀样它为什么要叫长渊剑,叫长渊刀或者长渊镰刀不是更好?! 而白裳和楼大少更是惊疑。 刚才看到青年对付幻盘他们就发觉,青年虽然动作敏捷有力,到底还是没有修炼过得人的水准,如果说手上拿的是长渊剑的话,一个凡人砍坏法宝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所以说,这把镰刀……真的是长渊剑? 一时间,聚集在季镰的大黑镰刀上的目光格外炙热起来。 中华国开国皇帝所佩两剑,一者名为紫微,聚天下清气,一者名为长渊,定天下污浊,开国皇帝两个儿子各得一剑,紫微为长子所得,被皇家嫡系代代流传,而长渊剑主人是二子,带着长渊剑被封远西公,代代镇守西北魔渊。 据传,就是这两剑定下皇室气运。 当然,这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五百年前,最后一代长渊剑主无故失踪,长渊剑也跟随一起下落不明,当时差点动乱皇室根基,最后安稳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长渊剑。 不过当时皇室声明长渊剑已经被找回,捧着一把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被天下人都认为是假的长渊剑巡回一圈,便永锁在宫中,没有被拿出来过。 众人皱眉。 既然如今已经没有人见过这天下第三剑……万一长渊剑真的就长这怪模怪样,像把镰刀呢? 白裳压低声音,“……你看?” 楼清荣点头:“不无可能。” 在场众人之中,唯他的目光最为炙热。 花都楼家,早就有取代夏家千年皇朝的野心了。 季镰皱眉:“……” 长渊剑是什么?突然一下子都变得如狼似虎的,作甚? 裴吉也在他背后悄悄说,“哥哥,我觉得不对劲。” 季镰无奈,早就不对劲了,要你提醒。 他不动声色摆出一个防备的姿势,将裴吉掩护在身后。 首先发难还是天一道真传。 “小子,把你的剑拿过来给我!” 季镰没理他。 “咳咳,”楼清荣轻咳,“这位小兄弟,你是余兄好友?我与他是同窗同学,好久没见到他了,可否能请你喝一杯,我和你打听一下消息。” 这话从一个被余礼白说是有仇怨的人嘴中说出来,讽刺效果实在是太强,让季镰不由勾起嘴角。 结合眼前此情此景,落在他人眼中,和嘲笑也差不多了。 天一道真传再次叫喊道:“小子,叫你把刀叫出来,听到没有!” 这回季镰是真的笑了。 他扬手举刀,定住不动,漆黑刃口亮出一抹流光。 “想要?过来拿啊。” 挑衅被立刻接收,对面六个人这下子突然众志成城,一起攻上来。 季镰冷笑,镰刀刀柄再次增长一截。 各色法宝黄符带出虹光,长长一溜飞来,眼见得就要攻击到季镰,波纹似的水光突然从白雾中泛出,恍若汪洋。 而白雾另一边飞出深紫霞光。 水光将所有攻向季镰法宝纸符一齐兜住,紫霞则将被兜住的法宝劈个烂碎。 同时响起的还有两声大吼。 “是谁敢在我白河镇动手!” “何人动我弟子?!” 第25章 道人(五) 隐隐约约白雾中,有湖蓝的影子闪过。 众人这才发现,就在他们为长渊剑的消息而震惊的时候,浓如白乳的雾气已经将他们包围,模糊可见的,街道两边风灯燃起的火光,从窗口偷偷飘过来的眼神,商铺抹上浓烈油彩的招牌,全部不见踪影。 他们仿佛坠入异域。 分别喊出话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空旷的铃声在白雾中回响,女人赤足走出,身上服饰揭明她是服侍本地水神的巫女。 季镰见到巫女看向他,同上次见面时一样笑盈盈的女子俯身对他远远一拜。 白雾定然是白河水神为了不让他们的纷争打扰到白河镇凡人而设下的结界,众人都心中明白,但是却没有一个将注意力放在巫女身上。 因为从另一边白雾走进的道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吉瞟一眼,害怕地往季镰身后躲了下,却又抵挡不住好奇心,偷偷瞄。 说是道人,是因为这男子身着道袍,手上还拿着一个拂尘。 道人身上道袍是灰色的,拂尘也是灰色的,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太久没有打理沾满灰尘才变得这样灰不溜丢,像是陪着这道人一起走过千里万里,一直没有换过洗过。 但是这么看也只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乞丐而已,这位道人让人害怕的是他的脸。 一半皎洁如月,哪怕是二八少女都没有如此白皙的肌肤,如同杨柳叶的细眼尾梢挑起,眼波流转间神光明亮,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而另一边却截然相反,苍老,干枯,灰白,道道皱纹千沟万壑,细碎成网让人想起沙漠中干涸砂砾,闭合的眼脸看上去就是用刻刀在岩石上刻下的一条深缝。 两半脸拼凑,说不出诡异,而且伤眼。 道人身上片片紫色霞光飞舞,显然刚才将袭击季镰的法宝打碎的就是此人。 附身于巫女的余礼白抬起衣袖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 这个杀星怎么来了? 应该不是来找他麻烦的吧?毕竟当初是他带走季夫人……等等,季云裳又不是他要带走的,明明是她自己要跟着他走的嘛。 这样一想,余礼白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认出道人是谁的显然不止某水神一人,天一道两人惊恐的后退,而楼大少和白裳先是惊喜的想要上前,然后又像是害怕什么东西一样踯躅不前。 胖子早就远远躲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在场唯二不知道道人是谁的,大概就只有季镰和裴吉了。 御灵真人低声惊呼:“紫衣道人……道和派不是放出消息说他走火入魔了吗?” 他身边的真传弟子也低声询问,“就是那个赤手空拳上渊山,一路打败渊山七剑子,反身走我中华五省,取下无数魔道项上人头的……道和派紫衣道人?” “是他,”御灵真人点头,“我上次见到他还是他徒弟云裳仙子被杀,他直接打到我天一道道首大殿来……之后就传闻他因为从闭关中紧急而出,走火入魔了。” “脸上那模样,当然是走火入魔。” 没听说过还有别的方法能够将自己一张脸变成这个鬼模样吧。 而白裳已经稽首下拜,犹豫喊道:“师尊。” 众人恍然。 所以刚才所说的弟子是这位? 等等……他怎么走到那古怪小子身边去了。 远远站在战圈边上的余礼白气得鼓起脸。 他明明算计好的英雄救美,好在季镰眼前暗搓搓表现一番——毕竟季镰不知道巫女是他,但是这不妨碍他心中暗爽——但是紫衣道人一出来,将他的风头全部抢了。 余礼白浑身散发着漆黑怨气。 竟然敢在白河镇(季镰眼前)抢他的风头,一定不能饶了他! ……但是季镰娘亲的师尊他打不过啊。 面对一个疯子幻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心好塞啊,谁来安慰他嘤嘤嘤。 就在他于内心大发牢骚之刻,余礼白没有注意到,季镰和紫衣道人全部让他这边看了一眼。 季镰:……为什么觉得那个巫女看上去怪怪的? 倒是紫衣道人意味不明的勾起嘴角,走到季镰身边,伸手就想要搭在他肩膀上。 季镰默默往一边让开一步,让紫衣道人的手落了个空。 余礼白:干得好! 这样貌仿若修罗恶鬼的道人也发现自己莽撞了,他低下头尴尬握拳掩在嘴边,轻轻咳了几声,才抬头,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问道:“你是季镰?” 和他极端化的面容比起来,他的嗓音竟然和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清澈悦耳,中气十足。 季镰沉默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道人一眼,转身牵起裴吉的手就走,就连白河水神围困于此的白雾也仿佛被无形的手给拨到一边,给青年让出道路。 应该是代表白河水神前来的巫女被众人一瞪,内芯的余礼白无聊打了个哈欠。 哼哼,他家死小孩想走就走,你们管不着。 没想到季镰行动如此果断的紫衣道人一呆,半晌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不仅长得像,性格也这么像呢。”紫衣道人的鬼脸笑起来看上去更加可怖,他却没有管,跟着季镰往外走。 白雾纷扰地闭合,想要将他和季镰隔开,紫衣道人眼角一瞟巫女,身形猛地化作虹光,冲开白雾,急转停在季镰面前。 他再次伸手搭向,季镰眉头拧起,想要再一次躲开。 但是他稍稍一移,紫衣道人竟然也跟着他移动,无论他向前向左向右,那人都和他保持着原本的距离。 不,不对,距离被拉近了。 季镰面一沉,明白遇上高手,手腕猛地发力一勾,镰刀刀头旋转,就要向紫衣道人砍去。 镰刀才挥下,季镰眼角瞥见道人勾起的嘴角。 他心脏一缩,才要反手收回,但是镰刀刀柄和刀刃太大一只是无法改变的弊端,他心念才动,一团丝线就在他眼前炸开。 这是……那道人的拂尘! 距离太过接近,炸开的拂尘丝线对于季镰来说简直是遮天蔽地,将他的视野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紫衣道人才和缓说道:“小孩子啊,要听话一点才行。” 季镰不言。 怎么中华国里一个一个人都将他当做小孩子? 紫衣道人笑眯眯伸手向他肩头搭过去,却听到青年和他耳语。 简简单单两个字的反问。 “听话?” 话音未落,镰刀长长的刀柄横扫,打在紫衣道人的拂尘上,弯得仿佛一个圆的刀刃带出锋利的冷风,卷袭着向紫衣道人砍去。 好小子!紫衣道人暗暗赞一声,身形偏移,竟然举起拳头。 拳头周围紫霞浮动,仿佛一件将手护在其中的手套。 拳头对刀锋。 随着镰刀而来的风刃被拳头轻松接下,紫衣道人还要调笑两句,远处白裳就喊起来,“师尊小心,是长渊剑!” 紫衣道人眨眨眼,保护手的紫霞如同豆腐一样被刀刃切开。 众人眼看得紫衣道人靠着成名的这双手就要折了一只,几条水带从天而降,各自束缚住他们的行动。 一直被忽略的水神巫女声音中满是怒气。 “诸位可是忘记了到底是谁才是白河镇的主人!” 她话音才落,白雾中隐隐约约的几个湖蓝影子终于现身,都是水晶庙中手持兵刀的神差神将,二十多个,将他们团团包围。 “道和派和天一道的,要么自己滚,要么我送你滚!” 巫女自己拿着一条长长水绸,对他们怒目而视。 在现在情景中已经完全沦为配角的楼清荣白裳面色青白,而天一道真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间黄符燃起,指向巫女,“神明的走狗唔……” 这回他师叔直接捂住他的嘴将他掩在身后,“呵呵,抱歉,巫女,请打开结界,我们这就离开。” “师叔……” 御灵真人背过身跟他小声念,“明明和你说过了,白河水神并非一般的神明,不要跟大巫天宫的下属混为一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师父还等着我们呢,还不快走。” 他再和巫女点点头。 余礼白叹气。 如果几十年后他听说天一道被人从正道魁首的位子上赶下去,一定是这下一代掌门自己作的。 好歹也是出身的老宗门,虽然没什么念想。 他意味阑珊的挥挥手,被他召来的神将在白雾中隐去身形,随着白雾一同散去,四周清明,他们依旧在那条街道上。 繁星点点,月华如雾,看时候,已经接近午夜。 天一道两人离开,道和派三人却不敢走。 他们派的紫衣道人还在这位水神巫女手中呢。 余礼白收回水带,季镰和紫衣道人拍打衣服,终于放下心的裴吉再一次站到季镰身后,扯住青年的袖子。 季镰反手握住他。 血族幼崽诧异的发现自己兄长手心满是冷汗。 别人不知道,季镰自己知道,就在他刀柄要打到道人的前一刻,道人手腕已经脱开他的桎梏,灵活钻进一个间隙挡住他的手臂让他挥不下去。 好厉害,青年暗暗感叹。 中华国的高手吗? 还有那个巫女,水带切入的角度正好,不仅控制住那道人,还遮掩了一下,让战局在其他人眼中还维持这他占据上风的表现。 不过……他看起来占据上风,又有什么用? 古怪。 余礼白:我家季镰是不会输的哼。 神差神将散去,巫女走到季镰背后盯着紫衣道人。 季镰:“……” 这种保护他的架子是怎么摆出来的? 白裳也带着楼大少赶上前,又不敢太靠近,不近不远站住低下头,再唤了一声。 “师尊。” 紫衣道人没有理她,而是施施然对着季镰说道:“这位小友。” 季镰后退一步,给他一个分外警惕的眼神。 紫衣道人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开口说出一大段话来,“我看小友你骨骼惊奇,必然是修道的好苗子,贫道乃南定省道和派紫衣,你可有兴趣拜我为师啊?” 余礼白扮成的巫女一张秀丽小脸硬生生扭曲了,手中水带一抖,变为漫天水珠溃散。 卧槽!竟然和本君抢人!不能忍! 第26章 说古(一) “这位巫女大人,您是有什么意见吗?”紫衣道人问。 余礼白加上紫衣道人,并着季镰裴吉一起,已经坐在季府客厅里,前院碧透的树叶上露水滑落,季镰到后屋烧水泡茶,道人老神在在闭目,余礼白在他对面用眼角瞪着他。 要不是巫女终身不能嫁人,不然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听到紫衣道人的询问,余礼白才别过眼,在心中轻哼。 瞪的就是你。 至于楼清荣和白裳,则是被紫衣道人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两人离开前的表情让人影响深刻。 那种混杂这嫉妒,仇恨,不甘,渴望,害怕,迟疑,不可置信的神情,余礼白当然认识。 他家小子平白吸引上仇恨的感觉不怎么好,更何况从那两个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并不是什么喜欢走正道的人。 特别是那个名为白裳的女子,衣物打扮季镰不认得,他还是认得的。 那女人将自己打扮成另一个季云裳。 对于目前事态起到巨大推波助澜作用的紫衣道人欣喜接过季镰端过来的瓷杯,杯子从底部的玉白过度到上端的碧绿,碎裂的纹路仿佛叶脉,他啧啧啧赞赏了一通,从胎质说道花纹纹裂,好像这瓷茶杯是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样。 季镰:“……” 眼中的全是怀念,是杯子让这个人想起什么了吗? 他将另一个茶杯递给莫名其妙跟到家中的水神巫女。 余礼白接过茶杯,对着季镰笑一下,喝一口,便放到一边。 季镰:“……” 还有,这巫女到底是哪里对他来的好感? 季镰自然不知道附身于巫女身上的余礼白一个劲的在心中哼哼。 死小孩好不容易回来,没住上几天,就有人过来想要抢,真是孰不可忍! 水神大人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季镰拜师。 拜了师一定就会跟着师傅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呆在白河镇,渣男,渣男! 余礼白没有发现自己的措辞出了什么问题,整个人笼罩在黑漆漆的气场里,让在场其他三人无不侧目。 这位巫女,感觉得哪里怪怪的? 紫衣道人放下瓷杯,转过身来,好似不经意的询问道:“说起来,贫道到现在也没有询问巫女的名字。” 资料室早早铭记在心的,余礼白不假思索说出,“吾名白鱼,巫女白鱼。” “哦,”紫衣道人点头,“原来是白鱼巫女,真是幸会。” 呵呵,这高涨的敌意哟。 紫衣道人心中各种思绪乱转,心不在焉掀开茶杯盖喝下一口。 茶水一接触到舌头,他猛地品觉到味道不对,实在是太过寡淡一些,不像是他以为的大徒儿喜爱的龙井。 他半含着水心眼滴溜溜转,正好对上季镰看过来的目光。 紫衣道人瞬间闭合上嘴吞了下去,由于太急,他这样一个金丹真人竟然让茶水给呛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余礼白:干得好! 紫衣道人好容易舒缓过来一口气,端起茶杯一看,之间杯中液体清澈明净,就是一杯白开水而已。 他再端详茶杯一眼,确定是他大徒弟喜欢的,千金换不来一盏的京都明窑。 只有一半像个老人的紫衣道人巍巍颤颤将茶杯放到桌上,“徒弟啊,你知道这杯子多少钱吗?”你怎么用它装白开水啊? 季镰因为他的称呼没有应他。 紫衣道人无奈看着青年。 要是云裳知道自己儿子拿自己珍藏的明窑茶杯装白开水,不一巴掌抽死他。 但是……伊人已逝,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把这些留下来,自然她儿子想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了。 不管紫衣道人心中惆怅,季镰在客厅中环视一圈,白鱼巫女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好似打坐,裴吉头一点一点,明明想睡偏偏死死地硬要坐在位子上,显然是自己不走他就不走的姿态,于是紫衣道人这个不知道该形容年轻还是该形容苍老的家伙就在客厅之中尤其显眼。 余礼白看着青年放下自己的茶杯,以惯常的冷硬姿态开口道:“先生若没有事情,就请回去。” 青年的声音将紫衣道人从沉思中惊醒。 道人无奈,“贫道怎么没有事,贫道说了,我见小友骨骼精奇,想要收你为徒啊。” 他说完这句话,见到的却是季镰冰冷冷的眼神。 “呃……” 季镰打断他的话,没有指出他的态度诡异不可信,倒是从另一个方面说道:“我在欧罗巴,也曾经心慕教廷的圣力,或是黑暗议会的法术武技,不过所有老师都说我没有学习的可能。” 紫衣道人不屑,“西洋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他们一定是看走了眼。” 季镰不语,将手伸到对方面前。 紫衣道人皱眉,和他对视,但是季镰伸出的手不摇不动,态度坚决。 紫衣道人叹气,“你这又是何必。” 说完,他握住季镰的手,伸出自己干枯如同树皮的手掌摸上去。 哐当! 季镰和紫衣道人一齐往对面望过去,却是白鱼巫女打翻了杯子,水洒了一桌。 余礼白面无表情捏决收走水,“抱歉,不小心。” 季镰:“……” 紫衣道人:“……” 谁信你。 余礼白只能看着那个一身肮脏的道人将他家死小孩从手掌到手臂给摸了个遍,气得差点没有把一口牙都咬碎。 混蛋!季小子明明是他家的! 裴吉在一边打起瞌睡,而紫衣道人的脸色越摸越不对,余礼白在一边看着道人上下其手的动作脸色也不对,季镰看着余礼白附身的巫女神色沉思。 这个巫女身上,有一种他觉得很熟悉的东西。 是什么呢? 紫衣道人犹豫放下季镰的手。嘴中喃喃:“……怎么可能?” 云裳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修道的根骨都没有? 季镰知道道人得出的是他想要的答案,见到道人面色纠结也没有说什么,而是面向余礼白道了声谢。 从刚才就一直没好脸的巫女终于笑起来,“季公子是白河水神庇佑的人,我不过执行水神的法旨罢了,您不用道谢。” 季镰却皱起眉,“为何?” 巫女壳子里的余礼白微笑,“公子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呢,”女人掩嘴笑,“总有人格外讨人喜欢,难不成要问原因吗?” 这个回答简直是胡搅蛮缠,季镰一张脸都沉下来,黑漆漆的,但是没有说什么。 倒是巫女接着说,“请季公子不要为长渊剑的传闻担心,在白河镇,没有人能伤害到您。” 巫女最后的声音甚至转为冷厉,季镰心中更是疑惑大起。 他什么时候和一个神明有了交情?还让这个神明的下属尽力来保护他? 定是另有图谋。 季镰在心中下了结论,神神叨叨的紫衣道人也被余礼白话中的“长渊剑”三字给吸引过来。 他之前打斗没细看,但是青年手中拿的那古怪利器,绝对不可能是长渊剑。 “不过风言风语恐怕会传出去,这可是□□烦。”皇室丢了紫微剑,听闻长渊剑的消息,一定会找上来。 余礼白想得更多。 他之前本来就被皇室找上过一回,现在流言又从白河镇传出,恐怕会惹来很多麻烦。 必须好好保护季镰。 余礼白和紫衣道人一起邹着眉苦思冥想,季镰看着他们,半天终于开口问道:“……长渊剑,是什么?” 余礼白:“哎?” 紫衣道人:“啊?” 余礼白:“你不知道?!” 紫衣道人:“你竟然不知道?!” 季镰,“……为什么我要知道。” “不不不,”紫衣道人拍着自己的额头,“我只是奇怪,竟然有人不知道。” 余礼白无言在一边点头。 “也没有人会事事知道,”季镰并没有惊讶,“你们正好可以给我讲一讲。” “咳咳,”紫衣道人闭合自己长大的嘴,看向一边的余礼白,“白鱼巫女,您来说?” 发现自己刚才表现得不对余礼白也轻咳几声,闭上眼,推辞道,“道人来说。” “好。”紫衣道人不多说,拿起自己的拂尘,季镰自觉坐在位子上,让睡熟的裴吉靠在他身上。 余礼白羡慕嫉妒恨的瞥一眼裴吉。 血族幼崽在睡梦之中打了一个寒颤。 紫衣道人捻起拂尘上的白丝,思考着开头,半晌,他问道,“你不知道长渊剑,那可知道中华国神兵谱?” 这个自己还是知道,季镰点头。 道人竖起第一根枯如树枝的手指,一样一样给他数,“这神兵谱前三,第一为三尺天巫刀,乃是我中华国千年前,协助皇室夏家打下江山的大巫所用的祭刀,如今已经被大巫天宫保管,”紫衣道人竖起两根手指,“第二,是皇权之剑紫微,一直在宫中,据说最近丢了。” 不过寥寥几句,听上去都有一种能感觉到岁月流动,画卷展开,描绘千年盛景,季镰再次点头。 见他听得认真,紫衣道人微笑——这笑容足够吓哭小孩——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就是长渊剑。” 季镰问道:“长渊?” 半张鬼脸的紫衣道人露出一个如同鬼魅的笑容,“此乃天下兵权之剑!” 六个字回荡在小小客厅中,换来一室寂静, 半晌,余礼白打破沉默,巫女的笑声飘忽不定,“什么兵权之剑,不过是把魔剑罢了。” “没错,”紫衣道人意味不明看了一眼余礼白,回过头对季镰正色道,“也是一把魔剑。” “据传当年□□皇帝神刀劈天,带领军队驱赶天下鬼魔,最后将所有魔鬼驱赶到渊山之后,大巫一刀劈下,渊山从山脊被分为两半,海水倒灌而进,熔浆化作灰岩,便是现在欧罗巴和我大中华之间不可越的天险,渊海。” 季镰一脸纠结,余礼白在一边悄悄提醒他,“你当做文学故事听就是了,别较真。” 季镰的表情立刻舒缓了。 紫衣道人:“……” 对面两个怎么如此默契? 道人轻咳,接着说道:“大巫协助□□皇帝将所有魔鬼封印于渊海之下,并铸造了两把钥匙,一把是紫微剑,聚天下清气而成,圣洁无比,用来关闭封印,而另一把长渊剑则是……” 道人的声音阴森森的,“打开万魔之门!” 第27章 说古(二) 季镰:“……” 如果这位道人是街上说书的,每天赚到的钱一定不够养活他,难怪要穿这么一身和乞丐一样的袍子。 好好一个传奇故事,被他说得像是吓唬小孩子乖乖的睡前鬼故事一样。 或许是季镰的鄙夷从眼神中流露出几缕,紫衣道人被他的反应狠狠给噎了一下,只能端起茶杯将平淡无味的白开水一饮而尽来掩饰尴尬。 余礼白在一边吃吃笑。 他扮作女子的时候,行动举止竟然也并有一番女人滋味,大概某水神五百年的时间全部花在角色扮演上了,此刻,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只有奉神巫女才会穿着的鱼鳞羽披的下摆缀着小小铜铃铛,随着他的颤动发出轻灵悦耳的声音。 两个男人尽量不把自己的视线投过去。 在这里的巫女白鱼,和白河镇不学无术的余纨绔余大少爷看起来完全不用。 “季公子莫要听道人说的,相传渊海下面,是世外魔域,但是有谁见过?所谓长渊剑,不过是一把和世间千千万万名剑一般,被人凭空加上许多传说的剑而已,剑刃锋利一些,被人附上破除法术邪魔的神通,也就如此罢了。”巫女笑道。 季镰静默。 之前说这把剑是魔剑的,不就是巫女本人吗? 紫衣道人抬眼看她,“巫女是有不同意见了。” “《大夏书》记载,太.祖铩炎皇帝,大夏元二十五年崩,双剑冠绝天下,青者紫微,传太.宗文昭皇帝,乃北七星首,以示皇权浩荡,即为皇权之剑。玄者长渊,传次子景禀远西公,统帅渊山以南马道以北各军,即为兵马之剑。”余礼白顿了顿,继续说,“自此到宣帝元年,昭昭五百载,紫微未出京都一步,长渊未入京都一步,太.祖两脉,亦未曾相见过,西北各省,皆奉远西公为君,世人称其一脉为长渊剑主,代代杀伐无数,兵权之剑这个名号,也就是如此才真正被承认。” 季镰无言,半晌才问“第五百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一个国家事实上却被分裂为两个,居于正统的一脉当然不能容忍。”紫衣道人散漫应道,“偏偏正好远西公也出了叉子,那一任的长渊剑主被人发现是半妖之子,自古草木为妖称为灵,兽类为妖却还是兽,不管如何都是非我族类,堂堂皇室血脉怎么能够被一个半人的畜牲给玷污呢?” 季镰觉得自己已经能想到故事的结局是如何了。 余礼白不发一言,但是紫衣道人却偷偷瞄她,烛光跳动,巫女眼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咳咳,总之,当时的皇帝下旨,旨上说远西公代代驻守边疆,看在诸多辛苦上就不降罪当时的长渊剑主了,只要他将长渊剑归还于皇室,并革除姓氏。” 季镰嘴角抽搐。 这说法,皇帝还真是开恩啊。 “那位长渊剑主自然不从,皇室以此将他判为谋逆,革除职位官身,公侯爵位,派遣诸多高手前来杀他,不过正经的记录到这里就没有了。” 听得入神的季镰差点一口气没有缓上来,被呛了一下。 裴吉在他怀中翻了个身,眉头皱起,不知道自家兄长为了不吵醒他硬生生将咳声给闭住。 余礼白皱着眉,不动声色靠过去,替他捶背。 被季镰避开了。 余礼白:“……” 某水神觉得自己的心被戳了一刀,因为回忆而涌上心头的刻骨悲伤全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悲伤。 死小孩竟然对他这么冷淡嘤嘤嘤,心塞塞。 于是季镰回过头来,发现那名莫名亲近他的巫女两眼泪汪汪的望着他。 这个表情,说不出的愚蠢,说不出的……眼熟。 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起那个蠢货。 倒是紫衣道人看到这一幕,露出一个了然的看好戏的笑容。 他打断面前两人的凝视,继续讲到,“正史上没有更多记载,但是不少版本野史倒是传下了一些故事。” 季镰回过眼来看他。 “现在通认的是这样一个版本,”紫衣道人闭目,顿了顿,背诵道,“剑主托剑鞘于友,拔剑于渊山南与众高手大战七日有余,不慎连人带剑落于火山之中,一代英杰,人死剑毁。” 季镰皱眉。 黑暗议会有一群追求知识,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法师,他们考证的是,大地之下是一团永不熄灭如同太阳的火球,而火山正是地表通往大火球通道。 要是掉进去,的确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不过…… 青年询问:“托剑鞘于好友?” 一边默然坐着的巫女不知道为何面色苍白。 “据传当时天一道少掌门是不世出的天才,尤擅幻术,”紫衣道人目光从余礼白苍白的面孔上一闪而过,“他是长渊剑主唯一好友,前去援手,假装成长渊剑主吸引注意,带着剑鞘逃脱,不过最后被人追上斩杀,剑鞘最后也是下落不明的下场。” “既然被斩杀,为什么还是下落不明?”季镰问。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余礼白,巫女整个人苍白的像纸,看过去就如同一抹单薄的影子。 “因为当年长渊剑主的友人正好就在这附近被人斩杀,尸体和剑鞘一起落入白河之中,没有被人找到,应该是被湍急的河水给冲走了。”巫女顿了顿,又说,“因为这个,我们水神一直都被人找麻烦来着。” 她最后的话让人生疑。 余礼白撇开涌现到眼前的回忆,勾起嘴角,季镰眼中的巫女轻轻笑起来,“所以季公子身在白河镇,又据说持有长渊剑,逻辑上,并不是没有讲不通的地方。” “……会给你们添麻烦?” 季镰突然问。 巫女轻言细语,“有什么麻烦,只要在这白河镇中,无论来什么麻烦水神大人也不会惧怕,不过倒是要委屈季公子,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镇。” 季镰点头。 “时候已经不早,庙中还有事务需我主持,我就现行告退了。”巫女又说。 季镰再次点头,站起来,看样子是打算送他。 余礼白默然。 他家死小孩,其实是一个非常知礼的人啊。 那些事情,真的要让他去做么? 两人不发一言走到季府大门口,如今季府也像其它人家一样,入夜会在门口挂上两盏风灯,蜡烛上橘黄的火光轻悄悄燃烧,夜中的静谧如水一般铺了满地。 余礼白端着巫女的仪态和主人家道别。 然后他转身迈出一步,不由的顿了顿。 琼林省的天气温凉,白天出太阳温暖得仿佛夏日,夜中青石板却仿佛冰块一般冷得沁人,更何况巫女传统不穿鞋履,他赤足站在地面上,感觉如同站在雪地里。 就像……五百年前的那场大雪。 水神静默,突然回过头。 季镰竟然也没有关上门,站在原地看着他。 “其实……季公子拜紫衣道人为师也无妨。” 火光下,青年漆黑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跳跃,但是余礼白看不懂,他只能一口气说下去,“道和派的紫衣道人,杀神之名威风顶顶,虽然此人一但发起疯来就六亲不认,但是不管公子能不能从他那里学到什么,作为他的弟子,没有多少人敢对你动手,这样,就算是公子离开白河镇在外行走,也能得到一点保障。” 是啊,像季镰这样的惊才艳艳的年轻人,哪个愿意被束缚在一个应该是老人们养老等死的偏远小镇呢? 所谓的计划,不那么着急,也是可以的。 要不干脆……停止? 但是白河的状况…… 余礼白心中各种念头翻滚,想到一个主意,立马会被他自己反驳回去,主意想得快,反驳的更快。 他知道,自己在犹豫。 他天性不是什么能做决定的人,当年难得自己做出帮助好友的决定,不仅被好友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五百年前天一道少掌门名满天下,幻术无人能及,但是盛名之下,不过是一个软弱的胆小鬼。 季镰眼中,白鱼巫女的脸色变幻不停,秀丽面容上的神情竟然骇人得很。 青年心里一暖,没有回应他的劝说,反而询问,“巫女是否知道镇北余家的少爷。” 巫女变化的脸色猛地顿住了。 几秒之后,她回复到笑盈盈的表情。 “余家每年捐大笔善款给水神庙,余大少爷心地善良,是一个大好人。” 季镰:“……” 感觉起来,的确是那个大喊老子有钱的蠢货会做的事情呢。 青年突然有点替余家财产担忧,那个蠢货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赚钱的人。 “余少爷非常关心我,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巫女壳子中的余礼白心中酸涩,有一种自家的别扭小孩终于承认自己的感觉,一边想着终于知道我对你好啦,一边却又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是要干什么。 他没想到季镰的下一句话吓得他心脏都空跳了一拍。 季镰说:“巫女大人和余少爷一样关心我啊。” 余礼白瞪着季镰没有表情的棺材脸。 哎?!咦?!!啊?!!! 他他他他这句话是什么鬼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到底是哪里露出马脚?! 水神大人看着青年漆黑眼眸中倒映出的小小自己,感觉到,自五百年前死亡后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了。 第28章 讨债(一) 余礼白,你要镇定! 暗暗告诫自己,巫女抬手掩住嘴轻轻笑起来,长长衣袖上鱼鳞般的细纹在火光下微闪微闪泛着光,她看起来秀丽又优雅,符合人们对于奉神巫女的各种想象。 “季公子是在夸奖我吗?我不是是基于水神法旨下的关心,怎么能和余少爷与季公子的兄弟之情相比呢?” “是吗?” 巫女对季镰行礼,“是啊。” 几秒后,见到季镰没说什么,余礼白缓缓松开一口气,转身走了。 青年的目光如芒在背。 余礼白给自己打气,本君好歹是扮演各种凡人扮演了五百年的白河水君啊,怎么会被你这样的黄毛小子抓住马脚! 没错,一定不会被发现的qaq 几秒后,季镰看到巫女身形融入夜雾中,不见了。 明明刚才的对话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离开的速度怎么如此快,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 一小时后。 “本君有不好的预感呜呜呜呜呜。” 再一次将水晶庙库房中所有藏酒一饮而尽的水神大人两眼泪汪汪扒着龟丞相的衣服。 龟丞相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他在季镰裴吉面前出现时那副仙气十足的高人白发胡子老头模样,一身衣服被喝醉的上司给扒得七零八乱,余礼白喝酒一边喝一边洒,这酒当然是洒在龟丞相身上。 “水君大人,水君大人,你放开老臣的衣服啊。” 龟丞相心累地试图将自己的衣服从余礼白的“魔手”中拽出来,但是喝醉之后水神的手劲极大,海角丝织出的布料又坚韧,连扯都扯不破。 俊美的水君双颊飞出红云,眼角更是因为醉酒的原因带上朵朵桃花,他一边小声哭泣一边扯着衣服,怎么看怎么……秀色可餐。 一众侍女们路过大殿,都是用袖子掩住羞红的脸,目不敢直视。 龟丞相差点没给气死。 “老臣的名誉啊,老臣的贞操……你们这群看戏的快把水君大人抱走啊。” 围观的神差神将都是笑嘻嘻的。 “这个……恐怕是不好吧。” “老龟你说,咱们水君大人单身五百年,虽然在外面表现得风流,但是你我同僚谁不知道大人是……”说话的神将摊开手,没把处男这个词说出来,“水君大人好不容易真心看上什么人,你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设计阻拦,老龟,你说你像话吗?” 神差神将跟着一起声讨。 “是啊,丞相你不厚道。” “水君大人的单身问题必须好好解决,哪有像你这样推掉的。” “你看最近水君大人卖醉几次,都是你的错。” “丞相这回的确是太不谨慎了。” 龟丞相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放弃和余礼白争抢衣角,放开手直接变为原身,一只硕大乌龟出现在原地,好悬一边的神将接住余礼白,没让他被乌龟压在下面。 余礼白迷茫的眨眼,不明白眼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不见了。 好在他注意力转移的也挺快,虚着抓紧空无一物的手,余礼白整个身体都软绵绵不得劲,在众神将合力将他抬到床上去后,他对于身下的柔软度还算满意,便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临睡前,他还把咂嘴,喃喃念着:“……死小孩。” 众神将相互对视,不由摇头。 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水君大人何时会知道自己的心思呢? 或者,按照大人一贯感情迟钝的模样,所不定到所有事情解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二十年前由他亲手接生的男孩吧。 有些虐。 但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啊。 水晶庙中喧闹一阵,神差神将相互告别,各归其位。 日游夜游的,收拢亡魂的,安抚水脉地脉的,他们可不像是水君大人那般清闲。 余礼白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他不知道季镰考虑到最后接受他的意见,同意拜紫衣道人为师,下午黄昏时候递了拜师茶,他正好将拜师礼给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夜中了。 内室里昏暗一片,隐约闻见潮水声。 唔,他回庙里了啊。 大脑晕沉,头痛欲裂,大约又醉酒了。 怎么感觉最近想要喝酒的时候有点多? 而且还不是那种欢愉的醉酒,不是和友人踏青,大发酒兴,因为高兴而醉,不是月下煮酒,静静细品,品出天高云淡的心境,也不是得到什么好酒,单单因为品尝到没有尝过的滋味而尽兴。 他这几次醉酒,好像都是喝的不开心的酒。 所以……他有不开心吗? 季镰长大了,虽然不能修道但是身手不错,完全超出他的预计,让他十分骄傲,而且这孩子懂事,行事有自己的准则,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 他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呢?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让季小子动心,说起来上次也见了不少美人,没见到他有一点好脸色。 季镰的心上人,要是能见一见就好了。 他正慢慢清理头绪,当时酗酒之后头顶太阳穴一圈像是针扎一样麻麻地疼,总是将他好不容易理清一些的思绪再次打乱成一团糟,余礼白努力了一分钟,无可奈何的放弃了。 ……等等,只努力了一分钟吗? 余礼白蜷缩在被窝中享受棉花的暖意,又一次开始晕晕沉沉。 也幸好他是生命没有尽头的神明,不然这种行为,只能冠以浪费生命一个称呼。 不过老天爷也不愿意见他如此闲散,他眯上眼还没有几秒,龟丞相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水君大人?” 这是来喊他起床的。 余礼白默默往被子中一缩,用被子蒙住脸,床上只看得到三千青丝随着主人的动作缓慢滑入被中。 “水君大人?”龟丞相在门外再次喊了一声。 过了许久还是不见门中有什么动静,龟丞相疑惑,“还没醒?” 老人这句话轻轻的,不过在这句话响起的时候,门内试图将自己掩埋在被子中的余礼白微微一颤,停住不动。 他完美地将自己伪装成还未睡醒的模样。 门外静默久久,直到觉得自己掩埋过去,余礼白才伸懒腰坐起来。 哼哼哼,想要抓他去处理公务,不可能。 今天要偷偷跑去哪里呢? 对了,关于季小子和执行计划的事……算了,想得头疼,先不想了。 今天也要去偷窥死小孩! 他难得没有磨蹭,一口气解决洗漱换衣,换了好几身衣服,最后选择自己最喜爱的一套。 去见死小孩怎么能在仪态上落了下乘! ……给今天依旧没有吃药的水神大人点一根蜡烛。 天下要是有能提高智商的法术就好了,水晶庙一众神差神将一定会强迫他们上司去学习的。 余礼白笑得阳光灿烂推开房门,然后疑惑地眨眼。 门口正中站着一个人。 龟丞相笑得分外狰狞。 “大人夜安,您的政务积下许多,该处理了呢。” 余礼白哭丧着脸,“丞相……” “嗯,大人,”龟丞相把指关节捏的咔哒咔哒响,“还有什么事情吗?” 余礼白打了一个颤,不过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本君还没有用膳。” “哦。”龟丞相点头,就在余礼白以为他能放自己一马的时候,龟丞相接着说,“膳食已经在大殿为您准备好了,请一边用膳一边批改公文吧。” “丞相,”余礼白嘴角抽搐,“你这么做是多大仇啊?” 龟丞相:“……”呵呵。 这货果然忘记他昨天做什么了。 就在龟丞相算计着把自己的工作公文也拿给余礼白处理——反正以某水神的脑容量也分辨不出混在一堆奏折中的哪些是不该他处理——而余礼白感觉到背后一寒,打算溜走的时候,一声巨大的鼓声远远传来。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天地齐震,乃是风雷之音。 余礼白诧异。 怎么……水晶庙前的大鼓怎么响了? 白河水晶庙前有一大鼓,是他刚成为水神不久,大巫天宫送来的贺礼,据说是青翅牛的牛皮所造,敲击伴随雷电,说是要是哪天要下雷雨直接搬到云上去就好。 但是余礼白一直嫌这张大鼓太大难搬,宁愿买雷符去打雷也不愿意搬来搬去。 反正他有钱。 所以大鼓被他放在水晶庙大门口,就这么给忘记了。 一位神将拖着大串水泡飞到他面前,急匆匆停住。 “水君大人,有人在庙前击鼓!” 余礼白:“……” 他耳朵又没有聋,这种事实就不用报告了吧。 还是龟丞相正经一些,“是何人击鼓?” “丞丞丞丞相!击鼓的是是是是……”神将是了半天,完全结巴了。 龟丞相着急,“是谁,你说啊。”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神将依旧说不出来话来。 余礼白皱眉,但是很快舒缓,他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挥手施法,一阵水光落在神将身上。 神将只觉得从身上披着一股清凉之意,将他浑身火气清洗一空。 水君大人在必要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呢。 这位神将看着背后仿佛散发着圣光,雍容镇定,还不忘安抚他的水君,腿一软就要跪下。 站在余礼白身边的龟丞相:“……” 卧槽幻术弄出来的圣光简直闪瞎他这双老眼。 余礼白瞥了他一眼,平日怎么看人都带着桃花的眼中此刻竟然寒冷得仿佛冰刃。 不过他的嘴角还是微微勾起,安抚着吓到了的神将,“是何人,你慢慢说就是了。” 难不成是长渊剑的消息,竟然就传出去了? 无论找上门来的是谁,只要身处白河镇,他就立于不败之地。 ……嗯,先把紫衣道人那个疯子去掉,他不和疯子打架。 “水君大人,”报信的神将终于镇定下来,“来者是……” 远远一阵笑声打断神将的话,笑声本来不过遥远传来,但不过转瞬,大笑的人竟然比笑声先到他们眼前。 衣袂翻飞,拂尘飘飘,好一派仙人气势。 “白河水君,贫道来讨我那不孝徒儿的债了!” 余礼白:“……” 擦,怎么来的真的是紫衣道人这疯子! 第29章 讨债(二) 余礼白不擅长打架一类的事物。 是的,虽然他是水神五大君之一,麾下无数神兵神将,琼林省所有神明都向他递贴以示臣服,但是,他的特长真的不在武力上。 甚至也不在智慧谋略,为人处世上。 无数次好友感叹他这样一个堪称蠢笨的人竟然能将骗人的幻术玩得如此溜,他也反唇相讥,“呵呵,说得好像作为长渊剑主的你会用剑一样。” 身材修长,高挑却瘦弱,披着乌黑大髦的俊美公子却只是笑,眼眯起,“孤自幼不爱耍剑,就像白河你完全不想当那个劳什子少掌门一样啊。” 余礼白:“……” 你特么作为长渊剑主,在说剑的时候能不能别在前面加一个耍字。 有时候相互太过了解了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长渊剑主提着长袖,露出一截纤瘦白皙,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也的确不是——的手腕,为他倒茶。 雪白的天光从数十米的高窗外倾泻而下,余礼白侧眼望去,看到几十丈的巨鸟甩着雪白尾羽飞过,掀动云卷云舒,而后面,是连绵起伏的十万雄壮雪山。 天险之渊,渊山。 长渊剑主对他微笑,“反正阿白你和孤一样,没有人会相信远西公不会使剑,而天一道少掌门呢,天资卓越,世人皆称赞你公子温良,加上幻术,谁会相信你表现出的和真实的完全不同呢。” 是啊,打架的话,只要装样子就好。 余礼白眯起眼,瞳孔微微收缩。 水蓝的神袍神冠已经着在身上,宽大的衣袍下摆有近似鱼鳞的丝缕,迎着水流摆动,金玉的神冠上垂下串串珊瑚珠遮住他的面容。 却遮不住他身周涌动的水流反转,搅动紫衣道人脚下被紫霞气劲稳住的河水。 若紫衣道人此般正经下来和仙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余礼白气势全开,却能死死压住对方。 余氏秘技第一条,装,首先要从衣着和背景着手。 他伸手往前一挡,将龟丞相和吓坏了的神将挡在身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无比的笑容。 “道人远道而来,是为了在本君面前表演歌舞的吗?” 紫衣道人浑身煞气,也和出现在季镰面前的不正经老人的模样相差很大,他把手中雷光闪烁的大鼓往地下一摔,鼓皮震动的声响震耳欲聋,雷电随着水中扩散的声纹传出几里。 “水君是耳朵不太好,贫道刚才不是说了,我是来为我的徒儿讨债的!” 直到此刻,大群神兵神将才冲到余礼白面前,一个个丢盔弃甲,手中兵刀也不见,跑的气喘吁吁,甚至露出鱼妖虾妖的真身。 好不容易营造出慑人气势来的余礼白简直想要捂住脸不看。 他的下属们,做些普通工作还好,一到关键时刻都不顶用。 必须减工资! 他在心中恶狠狠道。 但是面上余礼白还是一派镇定的模样,他看也没看自己的下属们,“慌慌张张的模样,成何体统,给本君和道人看座。” 下属们相互对视,齐齐行礼,“是。” 余礼白又吩咐,“丞相,上茶。” 龟丞相看着自家上司,眼中流露出不认同的神情,但是余礼白手在背后做出手势,示意他和神兵神将们一起退下。 紫衣道人呲牙,“说话文绉绉的,牙不酸吗?” 余礼白瞥他,“哦?是吗?不过本君一直都是如此说话,道人是有意见?” 老子活了五百年,五百年前所有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你一个没到一百岁的臭小子有事说就说没事给我滚! 紫衣道人硬生生从他看似普通的话里面读出这种意思。 看来这的不好对付啊,道人皱眉想,暂时不动手好了。 看到对方一时无言,余礼白略略放松一点,在心中给自己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余氏秘技第二条,语言上下马威,大成功。 看来装模作样这种事情虽然许久没有经历如此的大场面,但是他的熟练度还是不错的。 下属们搬来桌椅,又送上茶水点心, 两人坐下,默默无言,一个喝茶一个装作是喝茶的发呆。 第三阶段作战开始。 这个阶段,要比的是谁有耐心能沉得住气,而余氏秘籍应对这个场面的秘诀就是—— ——不说话。 拼死不能说话。 要缓缓喝茶,一口茶最好要在口里待上十分钟,缓慢咽下,不能让对手察觉到,什么喉咙发出咕噜的声音绝对不允许。 要若有所思,要仙风道骨,要高深莫测。 紫衣道人的确不是余礼白这般经验丰富人的对手。许久,紫衣道人放下茶杯。 “水君大人很冷静啊。”他感叹。 “本君身在本君庙中,有何不能冷静的?”余礼白挑眉。 两个人眼神似刀锋一般杀了个来回。 当然这只是紫衣道人的错觉。 就在紫衣道人以眼神施威之时,余礼白虽然和他对视,心中想的却是——哼哼好歹这是在白河镇,又不是在外面,打不过你我还能跑,这家伙怎么还没有眨眼,老子眼睛都要酸了好么? 两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在一个频道上的。 余礼白终于也放下茶杯,“道人刚才说的是给徒弟讨债,恕本君许久没出过琼林省,道人何时又收了个小徒弟,怎么没有办上一个收徒大典,本君若听闻,说不定也派人去给道人送一份薄礼。” 紫衣道人眼角抽搐,“水君说笑,我想要讨债的,是我的大徒弟。” “道人说的是云裳仙子?仙子红颜薄命实在可惜,不过,您不找追杀她的天一道道和派丹人谷机变门渊山……哦,渊山剑门没有参与,另外一个参与的门派是大巫天宫,您不去找他们,来本君这个小地方作甚?” 余礼白点出一个门派的名字,紫衣道人的气息就阴沉一分。 说到大巫天宫时,紫衣道人的脸便已经完全黑掉,他手中捧着的茶被死死捏住,在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余礼白:“……” 转移注意力和仇恨,成功。 直到此刻,余礼白才略松下一口气,用茶水来缓解紧张。 紫衣道人突然道:“云裳十五年前离国用的是我的路子。” 听到这句话余礼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虽然忍住了,但是一张脸给憋得通红。 ……季夫人竟然是个猪队友! 还未等他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紫衣道人再一次给他致命一击,“那时我因为走火入魔闭关,最近才出关,这才知道云裳走前还给我留了一封信,信中也提到水君大人。” 余礼白:“……” 等等,那女人不回把他的真面目也说出来了吧? “她说是水君救了她母子的命。”紫衣道人目光灼灼盯着余礼白。 余礼白没说话。 想不到什么词来接了,下面要怎么继续装呢。 还没等他想到好办法,紫衣道人又说道:“按照道理来说,贫道应该对水君登门致谢,但是……” 紫衣道人一拳锤到桌上,木块四下迸飞,余礼白身影一闪,转眼远远站住,紫衣道人却身形化作紫虹,直接追上,一拳照面。 水带在余礼白面前编织成水墙,堪堪抵挡住。 紫衣道人的笑容仿若恶鬼,狰狞无比,“昨晚那巫女,果然是被你附身的。” “是又如何?”余礼白冷冷应道。 水流涌动,紫霞化光,片片旋转,仿佛一朵巨大的紫花在水中盛开。 短短几秒,两人便已经对过十几招。 紫衣道人以拳化掌,紫霞贴附在他的掌上,好似一柄长刃。 “让贫道的新徒儿不能修道的人,也是你吧?”他斜劈着砍下。 “没得到本君的同意,季小子什么时候可以认了你做师傅?”余礼白先是嘲讽他,半秒后回想。 等等我真的好像已经同意死小孩认他做师傅了哎? ……还是他自己去劝的。 表面上神色不动的余礼白内心简直有一个小人已经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让你嘴贱! 若季镰没有同意认师,这疯子也没有理由跑过来打架。 好后悔啊,时间能不能倒流啊。 不过季小子拜师后的确对季小子以后好……嗯,只要没有让这疯子不小心把他杀了。 紫衣道人想不到有人还能在和他打斗之中走神,“水君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余礼白沉默。 紫衣道人大得越发兴起,很久没有人能和他打得如此不分上下了,白河水君擅长的是幻术,现在看来功夫也不错啊。 五百年前的英雄人物啊。 他不知道余礼白心中在打鼓。 他的拳脚功夫,自然没有精通此道的紫衣道人强悍。 他的小范围的干扰幻术专门用来对付高手,让对方认为他破了自己招数,来迫使对方变招。 破招的招数是对方心中自己想出的,倒映在幻境中,余礼白要做的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和幻境中自己的动作符合。 不然太多次落空会被如紫衣道人这样的高手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 卧槽拳头打在身上好疼啊! 动作太快他跟不上了啦qaq 混蛋还没有打完吗? 他心中还在哭嚎,水带凝为长剑随着幻境中自己的动作从紫衣道人一个破绽中斜斜刺进去,逼迫紫衣道人变招好不让他察觉他视线中的白河水君只是一个幻觉。 水剑和紫霞光刃虚虚交锋,两边的刃才贴上,随即便以分离。 之后又是十几招的连续,幻觉中的白河水君动作加快,现实中的余礼白只能勉力自己跟上。 他看着紫衣道人微微发红的眼睛暗道不好。 等等……不会是要发疯了吧? 要是他发疯了,自己的幻术就不起用了啊。 余礼白皱眉。 就算此刻使用大幻境,作用也不过是促使无法脱离幻境的紫衣道人为了脱离幻境而发疯。 或者说,任何能控制住紫衣道人的招数最后会导致的都只有一个下场。 要是紫衣道人进入暴走状态……那他还是收拾行李快跑比较好。 心念转动见时间不过流逝几秒,余礼白挥袖,急促流过的水流一停,全部转身化作高浪向着紫衣道人扑过去。 一波一波,无比汹涌。 “哈哈哈来得好!”紫衣道人不闪不避,迎面而上。 余礼白:“……” 来得好个鬼。他浑身骨头都要散了,必须先拉开距离转远程。 “季小子的事,道人别再妄想。” “既然我徒儿无法修仙,你和云裳定下什么约定为何要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去履行。” 余礼白嘴角抽搐。 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用来形容季镰实在是太违和了,紫衣道人竟然能面不改色用这种词,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师爱? ……等等重点不应该他和白裳的协议竟然被别人知道了? 是谁说出去的! 紫衣道人终于停手。 “和水君打这一场,贫道简直能窥见五百年前那英雄辈出风起云涌的年代啊,不过,”道人脸上一片冷厉,“我不知道你和云裳之间到底协议了什么,要是季镰出了什么事情,就算拼上我这条老命,我也拉你一起下冥河!” 撂下这句狠话,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紫衣道人转身就走。 余礼白:“……” 谁要和你这个死老头子下冥河,就算要死他也是和季小子一起死好吗? 心中如此想,余礼白手中水剑散去,滔天巨浪随着扬起的袖摆一个起伏,追在紫衣道人后面朝他打去。 “道人再来,看看是谁下冥河!” 余氏秘籍四,最后必须放狠话,如此可以在落败或是打平的情况下听上去像是胜利了。 远远见不到紫衣道人的身影,余礼白猜测应该是找个空旷地方发疯去了,他这才出手抚平白河中混乱的水流。 水晶庙中已是一片狼藉。 悄悄探出头的下属们全都用敬仰的眼神望着似乎打胜的水君大人,余礼白撤销幻术,唤道:“丞相。” 变成一个乌龟躲起来的龟丞相滚出来,“水君大人,您您您您还好吧?!” 余礼白抬眼看他,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没想到水君大人竟然此般厉害,大人平常不着调的行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吗? 然后他们看着让所有人都少女心萌动的水神大人呲牙咧嘴一脸痛苦的扶住自己的腰。 “本君腰扭了……过来扶一把。” 众下属:“……” 大人你陪我们少女心! 第30章 营生(一) 余礼白,目前的第一身份,余家大少爷,是在第三天登门季府的。 彼时季镰刚才后院打完一套新学的拳法。 大汗淋漓的青年才打开门,一个人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他扑过来,季镰下意识抬手摁住对方的脸,伸直手臂让这个冒失的人不得分毫寸进。 余礼白:“唔唔唔唔唔唔唔!” 某水神抓住季镰的手腕,手舞足蹈一番挣扎才从魔爪中脱身,虽然脱身了也没有松开手,保持着拉住的姿势气喘吁吁。 “季镰啊,你是想要憋死我吗?” 堵住了眼耳口鼻完全不能呼吸了好吗? 他的控诉得到的只有季镰颇有些嫌弃的眼神,“太突然。” 余礼白:“……” 好的他知道了是他的错他不应该突然扑过来吓到你了对不住啊哼。 ……他真是想要亲近亲近嘛。 毕竟…… 余礼白瞄瞄光着上半身,能看到一块块肌肉流畅起伏,简单线条也能感觉到某种凶猛力度的季镰,大约是刚刚运动完毕,青年起了一身薄汗,站在开满茂盛植物与鲜艳花朵的前院中,初升的太阳下,滴滴汗水仿若片片金鳞,给青年打上一圈柔光。 蔷薇与猛虎。 美不胜收。 余礼白默默想,要是刚才真的扑上去蹭到,这一生就死而无憾了。 男子汉就要有这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气度! 季镰看着从刚才开始就不发一言好似发呆的余礼白,抖开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几天没见,这种感觉真是怀恋。 然后他拍了拍余礼白的肩膀。 余礼白从走神中惊醒,不明所以望着他。 水神没有看到青年眼中闪过的一闪而逝的笑意,只看到青年淡漠地指了指他的脸正中。 唔,余礼白缓慢思考,脸正中是什么? 鼻梁……鼻子……鼻血! 五秒后余礼白才震惊跳起,爆发速度捂住自己的鼻子。 他急匆匆背过身,才猥琐地往鼻下一探。 什么也没有。 余礼白:“……” 这算什么,把他当做小孩子逗弄吗?他明明才是长辈,角色是不是反了?! 今天依旧没有吃药的水神大人再一次地抓错重点。 他怒气冲冲转过身,瞪着季镰,“你刚刚想要表达什么?!” 季镰问:“你刚刚以为我表达的什么?” 我以为你想要提醒我鼻血流出来了,毕竟上次偷看的时候也有流鼻血的先例,说起来上一次浴室涌出的水雾太大他只感觉到季小子身材很好,倒是没有这一次看得清楚呢。 八块腹肌……五百年他都没有锻炼出来的八块腹肌。 季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不找边际的地方去了,也没有提醒。 几天不见,甚是思念。 而且,还有些心情,想要和人分享。 余礼白难得敏锐的感觉到了。 “你很高兴啊。”他说。 感觉好说话很多。 然后余礼白听到季镰竟然坦荡荡的给他“嗯”了一声。 余礼白:“……”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季镰看到余礼白仰头看天,只能嘴角抽搐。 于是…… “咚!” “哎哟!” 就在余礼白想要控诉为什么又打他的时候,季镰已经直接转身,从一边的树枝上拿上外衣穿好,走回屋。 眼泪汪汪没有得到安慰,连眼福也没有了的余礼白:“……” 他还是屁颠屁颠的追上去了。 屋中的摆设多了些。 或者是花窗下插着桃花枝的青瓷花瓶,或者是挂在走廊尽头的画卷,或者是焕然一新,色泽沉进去的古朴家具,让空荡荡的季府多出许多人气。 余礼白有些奇怪,“你买了很多新东西啊。” 季镰:“库房。” 余礼白惊讶,“库房里的?之前进去只看到一个一个破旧箱子,还以为值钱的都被小偷偷走了,没想到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旁观的妖灵们歪着头环绕他飞舞,“水君大人这不是您要我们看守好的吗?” 余礼白:“……” 他才不会蠢到回答妖灵们的问题导致季小子的疑惑呢。 的确是好东西啊,青瓷是多宝阁高价收的宫中御品,画卷是名家之作,家具都是经过他的手的,具有神明赐福的好物,前天作为巫女进入房子的时候,看到用来泡茶的明窑瓷茶杯,他也有些惊讶呢。 这座小院,看起来和十五年前季夫人未离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了。 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季镰,努力板着脸装大人的模样,真的好可爱。 如此感叹不已的余礼白震惊看到季镰嘴角绽放的温柔笑意。 “嗯,母亲留下的。”青年说。 某水神感觉到一股名为幸福的圣光照耀到他身上。 ……季小子和云裳之间的关系有这么好吗?为什么只是一句话他都感觉眼睛要被闪瞎了。 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一直保持到他在案几边坐下,和招待紫衣道人和巫女一样,季镰端给他的茶杯中依旧是白开水。 前天他以为是季小子故意整紫衣道人,但是以季镰的礼貌程度和他们目前的友人关系,端上来的不是茶不对劲啊。 余礼白只能问,“不是泡茶吗?” 季镰茫然看着他,“很贵。” 余礼白努力从这两个字中接上他的思维,“没有买?” 季镰点头。 等等…… 余礼白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坐在一堆家居摆设每一件都值几金几十金几百金几千金的屋中,你告诉他没有钱买茶叶? 而且,西南一年四季天气温和,又多山多云雾,其间那些肆意生长的茶树吞吐着嫩叶,闻名中华国的洱茶,就是出于此地。虽不至于家家户户都种植茶叶,但是白河镇的街上,沿街挑着担买卖的茶叶,也就几元钱一斤好吗? 余礼白握住季镰的手。 “好孩子,你受苦了。” 季镰:“……” 这蠢货又脑补了什么。 其实这件事情是出乌龙了,到白河镇后也没有出门几次,季镰心目中茶叶的定价还是欧罗巴的标准,虽然轮船相比于百年前的大帆船跑的快得多,以致茶叶在欧罗巴不复一片一金的盛景,但是到底是贵族的饮品,对于失去家长,财产被其他血族家族抢空的欧罗格家族来说也是买不起的。 而且在季镰心中,茶叶什么的并不是生活必需品。 还不如留着钱去买一些用得上的武器,就算是给裴吉买零嘴也好得多啊。 他不知道一群小妖灵叽叽喳喳在给余礼白打报告。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有一个鬼脸老头欺负我们!” “水君大人去赶跑他!” “而且他还抢走小夫人当徒弟!” “呜呜呜呜小夫人才不是他的呢。” “小夫人天天训练都不好好休息!” “水君大人快劝小夫人休息啊。” “库房里明明有茶叶!” “小夫人不认识茶砖,水君大人快告诉他。” 妖灵们一口一个快,催促着余礼白行动。 余礼白: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随意挥手,站在案几上的妖灵们一个个被袖子扫到,咕噜咕噜从案几上滚下去。 余礼白轻轻咳了几声,说:“其实愚兄这次来,是听闻前天街上有人闹事,好像把你卷进去了,所以过来看一看。” 季镰直接说:“我没事。” 余礼白:“呃,那裴吉呢?” 季镰眼角往后院一瞥,才想起裴吉大晚上的出了门,还没有回来。 原本在翡冷翠的时候裴吉就是经常夜不归宿的过着少儿不宜的夜生活,不过现在在中华国,他又语言不通,这是上哪去玩了? “他也没事。”季镰回答。 余礼白:“呃,啊……哦。” 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话题呢,一下子想不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阳光透过纱布和雕着鸟雀的木窗投下斑驳的金色圆点,青年看着想要和他说话,却又犹豫的余礼白,心中无声的叹气。 之前的疏远,是不是不对呢? 如此想着,他突然说:“我拜了一个教导武技的师父。” 紫衣道人么,昨晚你师父还为你跑到他的水晶庙中和他打了一架呢,现在想起来腰还有点疼。 余礼白忍住自己想要扶住腰的冲动,“多学东西是好事情,你师父是何方高人?” 季镰歪头想,“道和家族的紫衣道士。” 余礼白:“……” 要不是他事先知道季镰指的是谁,他绝对猜不出这个句子的意思。 他内心的小人噗哈哈哈哈哈打滚,紫衣道人你也有今天,叫你昨天打他,现世报来得快啊。 但是表面上余礼白还是非常镇定,“道和派的紫衣道人么,这是一个大高手啊,他现在在这里吗?” 季镰摇头。 “哈哈哈哈是吗?看来是我无缘一见呢。” 季镰点头。 余礼白发现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季镰也看出这个问题,心中高兴劲一过,两人相处时那种尴尬又生出来,无处不在。 “我先告辞?” 季镰顿了顿,只能点头。 余礼白:“……” 果然还是在讨厌他吧?这坐下还没有几分钟,哪怕是一杯白开水都没有喝完,实在是太艰辛了。 于是他们原路走回大门,这个时候至余礼白进门都没有十分钟。 两人同时想:我特么的这是在干什么? “说起来,”季镰突然问,“附近有典当行吗?” 余礼白将跨出门槛的脚收回来,回过头,“最好的是多宝阁,”因为是自家的产业,“你问这个作甚?” 季镰说:“库房旧东西,卖出去。” 余礼白沉默了十多秒,才颤抖着问:“……为什么要卖?” 都是当年他搜集来啊,虽然他宝贝很多,但是放在季府库房的这一些也是很难得的东西啊! 青年不解看着莫名其妙用控诉眼神望着他的余礼白:“没钱。” 余礼白觉得自己差点没给这两个字给压趴下,就在他巍巍颤颤试图劝说的时候,季镰又给他补了一击。 “最近我还要去找工作。”因为要还你钱。 后一句季镰没有说。 余礼白老早就把季镰说要还的钱给忘记了。 他心中唯一的想法是,他竟然让死小孩过着贫穷的生活,真是罪无可恕! 季镰看着垂头不语的余礼白,“你在……作甚?”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被余礼白突然抓住了,对方同时也抬起头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放心好了!” 季镰:? 余礼白眼中燃烧的火焰是熊熊的斗志。 “我会帮你找一份最赚钱的营生!” 第31章 营生(二) “你想做什么营生,尽管报上来,愚兄帮你看看,虽然我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在琼林省我还是能找到不少关系的!” 余礼白信心满满夸口道。 就算季小子什么工作都不做,他有多宝阁当后台,一个人当然养得起。 ……也不想想别人让不让他养着。 季镰果然拒绝,“……不用。” 本身就是要还你的钱,还拜托你找工作,是不是不太好? 这欠下的人情债简直就是雪团滚雪,越滚越大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还得起,季镰暗暗思量。 但是他拒绝的态度只让余礼白觉得他还在为花朝节的事情生气。 转眼都过来大半个月了,怎么死小孩如此记仇,简直不能好,男子汉要大人有大量,不要如此小心眼啊。 于是季镰见到余礼白泪眼汪汪看着他,还非常形象地吸吸鼻子。 季镰:……? 余礼白:“愚兄知道,花朝节的那件事情是我做错了。” 季镰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小妖灵们给某水神帮腔,“是啊是啊,是水君做错了。” 余礼白又说:“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就想给你做媒,这的确是我不对。” 众妖灵的声音仿佛紧接在其后的第二重合唱:“是啊是啊,水君大人不应该……” “等等?”一个小妖灵反应过来。 “我们听错了吗?”他们相互张望。 “做媒?”这一句是齐声大喊出来的。 余礼白按捺下想要抽搐的嘴角以防正经的表情龟裂,缩在袖筒中的手指变幻指法,一个法决终于将这些没眼力见□□他和季镰之间的小家伙全部赶出去。 然后他才站起后退,给季镰鞠躬,“我给你道歉。” 季镰:“……等等。” 余礼白抬起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珠水光涟涟,让季镰后面的话完全说不出口。 窗外正对后院,晚春的桃花枝,朵朵桃花凋零,洒落满地。 这一幕要是让哪个姑娘家看去,一定会让那小姑娘羞涩掩面,不敢直视,这个男人,天生长了一副让人留情的眼睛。 都说貌由心生,但是季镰觉得,余礼白的相貌,长得和他的心真是不匹配。 他望着余礼白的眼眸,撇开纷飞的桃花,琥珀般透明色泽,他能直接看到余礼白的内在。 真是奇怪,这个人行为总有说不出的鬼祟痕迹,但是一眼看过去,内在,不,是心,心对他是完全打开的。 没有隐瞒,毫无遮掩,□□裸坦白在眼前。 柔软,如水。 这个人不应该长成风流公子的模样,说是深山里没有接触过人的白兔精才对吧,季镰也走神了。 窗外桃花纷纷扬扬,屋内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动不动,谁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同时想,要是能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就在身体要将想法付诸行动之前,大门被人刷的打开,又啪的关上,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裴吉风风火火的跑过走廊,推开这个小厅的门。 “哥哥,我和你说!” 洋裙因为跑动的缘故散开成一朵雪白的花,随着主人骤停的动作,花瓣凋零四散。 裴吉看着室内两个猛地别开脸不看对方的男人,疑惑“啊咧,阿白你也在啊。” 两人都没有理他。 因为猛地呼吸而呛住的余礼白发出震耳欲聋的咳声,季镰保持着扭脸不看他的姿势靠过去给他拍背。 裴吉:“……” 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脸都这么红?都红到脖子根了? 裴吉回忆起上次余礼白来拜访后,他从自家兄长处得到的一言两语的回答,感觉自己不能好了。 他刚才……不是打扰到什么了吧? 恍然意识到这件事,裴吉欲盖弥彰的后退一步合上门,好在他没有说什么打扰你们了对不起,但是如此明显的态度还是让屋中两人意识到什么。 两人视线一接触,又尴尬的分离。 余礼白想用手捂住羞红的脸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只能浑身僵硬的呆呆坐着。 啊啊啊为什么脸这么热? 啊啊啊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是发呆去了吗? 啊啊啊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余礼白说话的声音巍巍颤颤,“所以说……你找工作……我只想帮个忙而已。” 季镰的声音也有点飘,“嗯……好。” 站在门外偷听的裴吉:“……” 所以你们两个刚才是在谈工作的事情吗?只是谈工作为什么要表现成那个样子啊?害的他还小小的激动一把。 季镰往门的方向瞥一眼,最后还是没将一些话说出来。 他接着余礼白的话题说道:“花朝节的事情,我并没有怪你。” 余礼白呆呆的点头。 “有些疏远你,是我的不对。” 余礼白还是呆呆的点头。 “一直麻烦你,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余礼白依旧呆呆的点头。 好在他终于从绝对不应期回复出来,望着季镰。 季镰:……?? “原来你真的在疏远我啊……”某水神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 季镰:“……” “没关系,虽然不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谁,不过以后要帮忙兄弟我一定二话不说给你两肋插刀!”余礼白的眼神闪亮亮的。 季镰:“……” 这蠢货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青年在心中默默叹气,站起来。 “出门。”他说。 余礼白眨眼。 季镰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一边疑惑余家到底留了多少钱财给余礼白挥霍才让这个蠢货到现在都没有败空,他一边拍了下余礼白的额头。 “工作。” “啊……哦。” 余礼白恍惚跟着站起来。 为什么觉得,拍在额头的力道和以前相比轻了很多,以致感觉到一些不用说出来的温柔呢。 一定是错觉,嗯。 被赶出屋的妖灵们在桃花枝上笑哈哈。 “好笨啊。” “是啊是啊好笨啊。” “一直都是这么笨!” “小夫人以后会很辛苦吧?” “没办法。” “辛苦就辛苦好了。” “比起小夫人,我还是最喜欢水君大人了!” 约摸听到几句的余礼白无奈回头白了他们一眼,妖灵们嬉笑着散开了。 天明云净,此世安好。 余礼白捂住胸,感觉到其下心的跳动。 好开心啊,为什么呢? ……算了,想的脑筋疼,不想了。 *** 琼林省和原中省的交界,巍峨如山的城池,白玉关。 说是巍峨如山并不恰当,因为整个白玉关,就是一整座掏空的山。 山上不见一草一木,唯有遮天的旌旗疯狂舞动,所有旗帜都是玉白色,其上绘着银丝圆圈,以致在远方遥望时,整个白玉关看上去仿佛散发宝光的美玉,银辉浮动,美不胜收。 千年前,协助太.祖开辟疆土的大巫曾经感叹,“固若金汤,不可动摇啊。” ……然后他第二天帮着太.祖把白玉关打下来了。 “长湖!快进白玉关!进去就安全了!” “师叔……” 弱弱的呼喊这么一声,感觉全身血液都要蒸发的天一道真传用最后一点力气迈动脚步,他身侧的御灵真人努力聚集最后一丝法力,想要唤来风气为他们加速。 但是青芒仅仅微弱的闪烁一下,便熄灭下去。 “白费什么力气呢?” 一个人影突然挡在两人面前。 是一个女子。 金发红眼,深目高眉,极为妩媚,一身猩红的裙装,看上去竟然和“蓓姬”有五分相似。 “没想到竟然还逃了这么远,”她舔舐自己沾满血的长指甲,好似享受,“中华国修行人的血液,味道比教廷的苦修士还好得多啊。” 女子脸上的神情接近陶醉。 “妖女!”御灵真人怒吼,“我天一道不会放过你的!” “啊啦,别这么凶啊,”女子摊开手,“我也只是接受别人的委托来取你们性命罢了,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是得罪的谁?” 得罪了谁? 长久的不计其数,哪怕是短期内的也有花都楼家,道和派甚至白河水君,问题是他得罪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能会请洋人来杀他。 脚边上,师兄的弟子已经没有气息。 少掌门…… 御灵真人努力恢复法力,面上却惶恐问到,“是谁请你,我出双倍钱!” 女子摇头,“我不缺。” “或者你要权利!我也是天一道的长老……” “天一道是什么家族?” “我天一道也是……”御灵真人话说到一半,最后一把符纸从他袖中飞出,在半空中化为各种凶猛怪兽,齐齐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女子咬去。 “妖女,接我一招!” 女子身体避之不及,竟然被凶兽们撕咬的七零八落。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御灵真人狂笑起来,“我也是以御灵为道号的金丹真人,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颤抖地伸出手,摸上自己的喉结。 一道鲜红的血线划破他的皮肤。 从兽口中飞出的大群蝙蝠绕着他上下飞舞,待蝙蝠群散开时,面容苍老不下二十年的御灵真人扑倒在地面。 蝙蝠群汇集到一起,组成人形。 毫发无伤的女子掀开御灵真人的袖子,从中拿出一个木匣。 “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竟然够得上那么多的雇佣费。”女子指尖触到盒盖上印上的鱼形图案,心痒痒的想要打开,不过她耳朵一动,轻笑一声,化作大群蝙蝠飞走。 片刻之后,路过的巡逻兵发现了两人尸体。 “尸体!” “快报告将军!” 第32章 营生(三) 天气晴好,白河镇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微风拂过,河堤边翠柳曼舞,穿着襦裙的汉女和百褶长裙下一双赤足毫不在意露出的苗女聚集在水边,笑骂打闹。 白河镇地处中华西南,千里高山作为屏障,迎着南海东海的水风,再加上传说本地水神脾气阴晴不定,这种春末夏初的时候,常常是阴雨连绵四五天才会迎来两三天阳光普照的好天气,也因此,每月的月末月初,一旦天气好,便是赶集的时候。 镇东早早清理好了场地,高高架子上铺好稻草避光,简陋的棚顶下,从四周村落里挑着担赶来的农夫,居住在深山中的猎户抬着绑住蹄子的野猪,一簸箕一簸箕套着的茶农少女,都交了铜板,将自家货物摆放在青黑的细腻石板上。 “今年的新茶?”余礼白停在一个小摊前问。 摆摊的少女看到他就眼前一亮,“余大少爷,这是今年的新茶,您来两斤吧。” 余礼白直接拣出一片茶叶放到嘴里嚼嚼,少女也没有制止他,反而满眼期待。 “唔,”炒的不错,“拿十斤,给你一百,不用找了。” 余礼白豪气的给出一张票子。 卖茶的少女直接笑开眼,利落将茶叶装好,余礼白接过,也没有掂量掂量,转身看到季镰裴吉,还不住的挥手示意。 三分钟前被余礼白突然抛下,只能等着在不远处旁观某人买茶全过程的季镰和裴吉:“……” 想想余家肯定也不缺茶叶,是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今天也打着伞穿着长裙的【男性】血族幼崽靠向自家兄长,小小声道,“哥哥,阿白对你也有那个意思吧。” 季镰没说话,一双黑眼直直盯着。 裴吉看着季镰目不转睛的眼神,无奈叹息一声,转头又看到余礼白阳光灿烂的笑容,不由的再叹息一声。 算了,小楼说,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自己来解决。 另一边余礼白艰难的挤出人群,满脸兴奋的他高高举起包着茶叶的碎花布包裹,大喊,“季镰,这家的茶叶很好呐,我给你分一点?” 季镰:“……” 真是无比拙劣的人情世故。 青年的视线被余礼白扬起的献宝笑容给完全占据,他心中叹息,却下意识往前迈一步想要接过。 总感觉这个蠢货这么兴奋会出意外…… 这一句话在他脑中才呈现前半截,视野中的笑容猛地消失不见。 具体形容应该是,扬起笑容的这张脸突然往下沉,低于他的视线。 感觉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的余礼白:“哎?” 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个单音,手上的布包飞出去,眼看就要脸朝下倒地,一只手擒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 “茶叶……”余礼白缓缓念到。 好的,茶叶也被另一只手给接住了。 肤色苍白,骨节分明,厚厚茧子,目测和擒住他领子的是同一双手。 对上死小孩视线的余礼白只能傻笑。 “哈哈哈你的反应真快啊。” 季镰:“……” 蠢货。 这是他第几次摔跤了啊。 要是自己不再他身边,这人岂不是会一头从街这边滚到街那边? 一边的裴吉:“……” 这种快被太阳晒死的感觉是什么? “那个,可以放我下来吗?”被季镰紧盯着的余礼白额头滑下冷汗。 季镰放下,余礼白站稳,拍打自己的衣服,“咳咳咳,刚才那里有个坎,我不是故意摔的。” “嗯。”季镰只能点头。 两人之间的尴尬一发不可收拾,裴吉只能无奈介入,“阿白,这里可以找工作?” “哦,”余礼白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向着集市另一边一指,“招长工短工的在那边,要去看看吗?” 季镰点头,瞟一眼体弱(余礼白)身幼(裴吉)二人组,只能是他这个力气大的去开路。 余礼白和裴吉在他身后小声交谈。 “长工短工什么的,我怎么觉得你不会让我哥去做那种工作。” “所以必须首先将这个选项排除掉。” “是吗……” “为什么要那么怀疑的看着我!” “没什么……” 裴吉转过头不去看余礼白。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半个小时后。 “等等等等等等季镰你慢点喂!” 一大一小两个人死命拦住季镰,边上,排着长长队伍的一群粗壮大汉都用看疯子的眼光看着三人。 季镰只能停住,看着两人,“怎么?” 见他没有去排队的余礼白松开他,气喘吁吁撑住膝盖。 “……你真的要去做这个工作?” “不行?” “不行!”余礼白斩钉截铁道。 “他们是去白河里挖灵石的,一天累死累活才赚几个钢镚,都是不识字只有力气卖的人才会去做,你去干什么啊?” 季镰很严肃的看他,“可以锻炼力气。” “我……”余礼白张嘴想要骂人,深呼吸十秒终于缓过来,“不行,咱们换一个。” 季镰挑眉,转身就走。 余礼白:??? 然后水神大人看到他家死小孩走向一边商铺,商铺门边挂着一块板子,上面写着:“雇工,搬运货物,三十元一天。” 余礼白嘴角抽搐。 他家小孩对于薪钱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余礼白问裴吉,“你们之前在欧罗巴是不是受过很多苦啊?” 经常混进翡冷翠各种宴会吃白食的裴吉:“……可以这么说吧。” 于是余礼白只能再次拉住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变成【没有过上好日子】【贫穷】【生活简简单单就能满足】【实在是太好养了他能养一只吗】的季镰。 “我错了。”他直接说。 季镰回过头来听他不知道是第几次道歉。 余礼白欲哭无泪,“我只想让你选多宝阁提供的那个最好的工作,为了产生对比所以带你来看看这些不好的工作,你一个留洋归来的人,何苦和那些劳苦百姓抢工作呢?” 季镰看着余礼白的手,纤细娇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余礼白一定是想给他在余家产业中某一个职位。 余礼白不知道青年在为欠他的债务忧愁,不过难得智商上线想到季镰在顾虑什么。 “不是给余家工作!” 季镰提起一点兴趣,“什么样的工作?” 态度松动!余礼白眼前一亮,给他细数好处,“不用打卡上班,不用动脑不用动手,你挂个名就有钱拿!” 季镰沉默片刻,问:“……哪家公司?” “就是花朝节……咳咳咳,嗯就是之前在水神庙前做饰品展览的那家多宝阁公司,国际大公司哟,特别棒!” 的确是大公司,翡冷翠的地下附魔武器拍卖会,上面偶尔有中华国传过去的珍奇,拍卖师会特别介绍这件武器通过了中华国多宝阁公司的品牌认证。 季镰只能再问:“你家的公司?” 余礼白瞪大眼睛,飞快否认,“这种大公司怎么会是我家的,虽然我也这么希望,但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扯不上。” 季镰:“……” 否认太快了反而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这个人的来历背景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偏偏……从一见面开始,他就忍不住想要亲近。 季镰也懒得拆穿余礼白的谎话,看看那个招工的店家,那个老板正在慌慌张张取下招工的牌子。 他一回头,就看到余礼白迅速收回瞪视的目光。 莫非这家商铺也是余家的? 季镰无奈叹气,转身就走。 余礼白和裴吉面面相觑,只能不远不慢跟在他身后。 季镰走上白河镇的主街。 赶集的人太多,过多的摊子已经从集市中搬出来,摆在大街上。 时间接近中午,哪怕是最远的村子的人也都赶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甚至能见到身佩银环银铃的苗族少女背着竹篓一边走一边叫卖。 竹篓中探出头来的是一条条活蛇。 “上好青蛇,泡酒治风湿!治中风!” 流口水的裴吉扯扯余礼白的袖子,“蛇泡的酒好喝吗?” 余礼白看着仿佛一个娇滴滴小姑娘的裴吉沉思,这小鬼真的是洋人吗? 他抬眼,对上季镰好似不经意一般看过来的目光,立马正经起来教训,“小姑娘家喝什么酒。” 裴吉:“……”呵呵。 特喵的这不是献殷勤他就不姓欧罗格! 他原本想给这两人帮帮忙的心思立刻消退了。 你们就慢慢熬吧。 三人一前两后的在街上走,每一家要招收雇工的店在余礼白眼神的威胁下都对季镰拒绝,表示自己请不起这么大尊佛。 眼看整条街就要走完,季镰依旧没有找到工作。 但是季镰不说话,余礼白只气呼呼的瞪眼,就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谁也不搭理谁。 走得腿疼肚子饿的裴吉:“……” 闹别扭为什么又要扯上他!他是无辜的好吗?!知不知道爱护幼崽啊?啊?!啊?!! 第33章 营生(四) 事实证明,在余礼白的干扰下,季镰是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可能谈不上体面,薪酬也不太可观的工作的。 也就是午时才过,小小白河镇上已经传开余家大少爷和他那刚刚归国的友人闹矛盾,利用家大业大压迫人家了。 各家小娘子站在墙头偷偷向着街上望,无论是花朝节上才见到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和国内人与众不同的季家少爷,还是家产丰厚,偶尔遇见,总是嘴上轻薄,但是举止有礼的余家少爷,都是她们的心头好。 哎呀,季府郎君格外有男子汉魅力呢。 或者说余少爷?余少爷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少女们用团扇遮住羞涩的双颊,在墙脚花影的遮掩下小声交谈,又时不时向着街上瞄一眼,嘻嘻笑作一团。 被她们偷偷凝视的那两位,站在街边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若是可以,裴吉简直想要走到那群春闺少女中去,享受绸布拂面,香云浮动。 并且告诉她们,这两个男人真的没有什么好的。 都是成年了的大人了,不过是闹别扭,有必要仿佛和不过五岁的小孩一样,做出就是不理你的姿态吗? 他陪着这两人站着,脚很累啊。 就在裴吉心中哀怨之时,闹矛盾的两人之一,他的兄长,首先开始了动作。 季镰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余礼白好一会儿。 骄阳似火,周围也没有屋檐树荫,地面开始火辣辣的发烫。 余礼白有些心虚。 好吧,不是,他是非常心虚。 这件事,若说给季镰介绍好的工作,还能说是出自友人之谊,兄弟之义,后面一股脑的让店家不招取季镰,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十分的……十分的…… 嗯,莽撞愚蠢。 但是他真的觉得,那些给人运货洗盘子看店当小二的工作完全配不上他家死小孩。 明明有更好的工作,为什么一定要推辞呢? 这个孩子,是他当年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救回来的,其中使用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哪一个拿到多宝阁的拍卖会上都能成为压轴的无价之宝,让人抢夺,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够健康的长大,这些被珍藏在多宝阁深处的宝物一半都被用掉了。 另一半没有拿来用还是因为对于当时的季镰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 最后剩下的这一半的二分之一还放在了季府的库房。 #论嫁妆的丰厚对于决定家庭主权有无影响# 其实从前余礼白也没把那些为了季镰花出去如流水的珍奇宝物当做什么回事,但是相遇之后,短短相处之后,在水神大人心目中,有关季镰的天平上,砝码被无形的加重。 以致当年使用的宝物价值在他心中都增加不少。 幸好能用这些救回死小孩呢。 余礼白在水晶宫的时候偶尔会如此想。 所以无论季镰在街上找到什么工作,打短工做兼职一类的,都被余礼白在心中一算,和那些那些宝物一对比,简直渺小的像灰尘一样。 偏偏名为季镰的宝物一定让自己沾上那些灰尘。 余礼白心中怨念深重。 看着对面青年投来他辨认不出的复杂意味的目光,余礼白只能是先心虚的移开眼,又为了自己的面子强行瞪回去,以显示自己并没有心虚。 他的眼珠转开又转回,简直将一番心里路程直白的暴露在季镰眼前。 青年无声叹气。 明明知道这家伙是个蠢货,做事情怎么可能会想那么多。 或者说他也是个蠢货?余礼白介绍的工作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错,却还是被他拒绝。 因为……无论如何,想要和他地位相当啊。 *** 两人最后不欢而散。 失魂落魄在镇上走一圈,裴吉半路上像是遇到新结交的伙伴,打了声招呼就不知道蹦跶到哪里去,日头逐渐西斜,赶集的乡下人也收拾东西赶回家。 群鸟散落在天空,仿佛墨点。 天空上又聚集起雨云,老人们对着乌云指指点点,一群年轻小媳妇便去收拾晾在屋外的被单衣服。 越往小巷深处走,越不闻人声。 直到看到一颗树皮上带着半新不旧利器伤痕的歪脖子树,撑开的繁茂树冠无比熟悉。 不就是上次胖子带着自家小弟来爬季府墙时候踩着那颗树吗?这划伤,大概是上次遭了鱼池之灾吧。 他兜兜转转,竟然又走到季府附近。 没救了,余礼白捂脸。 也不知道季镰回来没有。 他望着树皮上的划痕,心中一动,指尖泛起水色涟漪,轻轻抚摸。 涟漪接触到破裂的树皮,便轻轻柔柔缠绕上去,波动之中水色逐渐带上浓绿的玉色和微末的金光,将阻碍愈合的百金之气拔出,又用水的灵气催促木灵气的增长,不消片刻,裂口中新肉长出,破裂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水色的涟漪彻底融入这颗老歪脖子树,几秒后,余礼白抬头,焕然一新的大树在风中曼舞,一滴色如翡翠的露水从树叶上滴落。 正好落于余礼白张开的手掌间。 露水在余礼白掌纹上蠕动一阵,再翻过身来时,一张小脸出现在余礼白视野里。 新生的小妖灵懵懵懂懂抬起头,看着余礼白喃喃。 “水……水君……水君大人。” 从磕磕绊绊到流利喊出,妖灵扬起笑容。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一群妖灵从墙里探出头。 “您又给我们添了一个小弟弟吗?” 余礼白莞尔,“怎么说得好像是我生的一样。” 几个算是年长的妖灵将新生的树妖灵从他手心中抱起,余礼白摸摸他们脑袋,纵身一跃,站起季家的围墙上。 他眼神一扫,确定院中静悄悄,季镰没有回来,只能无声的叹气。 最高大的玉兰花树上,早春盛开的花朵已经落完,一个妖灵从树干中钻出来,飞到水神大人面前,萦绕他转一圈,光点散开,再聚拢的时候,看上去已经是常人女子大小。 一身罗衫近似玉兰花色的美丽玉兰妖灵对着余礼白行礼。 “哎呀哎呀,”虽然愁眉苦脸,但是余礼白还是对眼前一幕赞叹道,“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掌握化人之术,这个模样,端午的天宫神宴,要是带着玉兰你去,其他的神明一定会羡慕我。” 是这片院落中年岁最大,也是唯一不会因为冬天来临而消散的妖灵女子用袖子掩住半张脸,被称赞美貌,对于每一个女性都是欢喜的事情。 她勾起嘴角笑了片刻,反而问:“水君大人不带小夫人去参加天宫神宴吗?” 余礼白好不容易恢复到轻松的脸再一次垮下。 “带他去也不错啦,年轻人涨涨世面也好……但是啊,本君又惹季小子生气了。” 一神明一妖灵在围墙上坐下,听到余礼白的话,玉兰妖灵惊讶,“既然大人说惹生气,那么一定是知道您是做了什么才惹得小夫人生气了?” “咳咳,”余礼白有点尴尬,但还是说出来,“我给他介绍工作他不去,所以我就把他想找的其他的工作给搅黄了。” 玉兰妖灵不得不扶额。 “水君大人也不是不理智的人,”说到这里她犹豫片刻,还是使用了理智这个词,“为什么要这么做呐?这样做当然会让小夫人生气,您应该想得到才对。” 快被乌云淹没的夕阳竭力将最后的阳光照射到余礼白脸上,穿过交错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余礼白望着濒危夕阳,过了半晌,才回答玉兰妖灵的问题。 “本君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换了另一个自称,“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感觉有些焦躁。” 季镰不接受他的好意时,那股焦躁越发明显,在心中仿佛燃烧的巨火一样,将大部分理智都化为灰烬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玉兰妖灵虽然聪敏,到底不谙世事,无法解读出水神大人脸上的犹豫表情。 他们一起看着夕阳彻底落下,晚春的风缓缓吹着,寒意越发重起来,满脑纠结的余礼白心神不定,注意力全部转为担忧季镰为何还没有回家。 派人去找一找? 心动马上变为行动,他才要站起,玉兰妖灵突然拉住他。 “大人。”她唤道。 “呃……嗯?”虽然焦急,但是面对妖灵们还是很有耐心的余礼白只能停住脚步。 思考很久的玉兰妖灵将刚才想到的慢慢说出来,“小夫人他,不接受大人的好意,是心中有自己想法的吧。” “哎?你说。” “小夫人现在仅仅将水君大人视为好友,对于小夫人这样一个自尊心强的人来说,无法接受什么事情都靠着友人的帮助来办吧。” 余礼白架住自己的下巴,思考。 很有道理的样子。 “更何况您到底不是小夫人,怎么能直接替他做决定呢?” 余礼白反驳,“他要是帮我做决定我会非常乐意接受的!” 玉兰妖灵:“……” 水君大人的脑子哟…… 她还继续思考着怎样让余礼白知道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一个他们都熟悉的嗓音在围墙下响起。 “余礼白。” 被喊道名字的某水神打了个颤,转身就想跑。 “站住。”来人早有预料的说道。 余礼白只能转过身跳下围墙,“哈哈哈哈好巧啊我只是路过……你怎么搞得这样一身?” 歪脖子老树下的季镰一身衣服沾满肮脏泥沙,水滴顺着衣角不住往下落,他提着一个小袋子,看上去好不狼狈。 青年勾起嘴角,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余礼白已经扑过来,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脸。 “你这是去哪里了啊,也不早点回来,还弄成这个模样,难不成是掉进河里了吗?” 他话没说完,便已经从季镰身上感觉到他最熟悉的水腥气和凝固的水之灵气。 嗯……白河的蓝白灵石矿…… 他想到什么,手不由的一顿,正好白季镰握住。 季镰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提着的布袋放进他的手心。 麻布之下,是冰凉金属的冷硬触感。 余礼白:“哎……” 季镰慢条斯理抽出还算洁净的里衣,将余礼白手上沾到的泥沙一一擦拭干净。 然后他才抬起脸。 四下昏暗一片,唯有被他触碰到的肌肤上格外灼热。 余礼白恍惚看到青年的嘴一张一合。 “还你。” 第34章 营生(五) 余礼白缓慢眨眼,掂量手中银钱,感觉浑身轻飘飘不敢相信,“……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我给你介绍的工作?” 还钱什么的,他早就忘记了好吗? 总是黑着脸的青年少见的温柔表情换下,勾起的嘴角被捋直,变为余礼白最熟悉的嫌弃神情。 季镰和往常一样吐出两个字,“难得。” 余礼白嘴角抽搐,“……你什么意思?” 水神大人好好思考一番,又继续问,“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好难得能想到原因?” 季镰很是正经的点头。 余礼白:“……” 混蛋! 他还没有将谴责的话说出口,季镰便已经很自然的别开目光,看向坐在围墙上一直旁观两人的玉兰妖灵。 看着他的漆黑眼珠投过来的冰冷视线,玉兰妖灵不有的打了个寒颤。 季镰却只是在做评估。 墙头上的佳人看起来温婉淑良,纤弱细瘦,一身带着淡黄的罗衫过于宽大,以致显得有些累赘,乌黑发亮的长发绾成云鬓,几朵白玉兰花仿佛钗子一般插在她头上,更衬托出她的清丽。 肌肤光滑,不见细纹,应该才双十年华,但是那一双眼睛看起来极为苍老,季镰觉得只有他偶然见过的,黑暗议会那位从千年前存活至今的第一血祖的眼睛和她极为相似。 ……不过是半天没见,余礼白竟然就勾搭上一个。 站在他身边的某水神也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拉拉衣服,疑惑。 是夜里太凉了吗? 脑中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余礼白见到季镰转过头对他问,“你不为我介绍一下?” 余礼白:“……”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同时产生不好预感的还有玉兰妖灵。 借着季镰转身的瞬间,玉兰妖灵机敏地转身往后跳,光点四散整个妖灵融入背后瑟瑟发抖的玉兰花树。 余礼白:“……” 等等你不来救我吗? 接收他传出的讯号,玉兰花树却只是在风中摇摆,表示:请您自求多福。 余礼白:qaq 这样紧急的时刻,季镰却还在一边不紧不慢的追问,“怎么,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大!危!机! 紧急时刻,余礼白脑子转的飞快,片刻过后他终于急中生智(?),扶住季镰。 看他打算使上什么招数的季镰眉尖微挑,任由他扶上自己。 余礼白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天真的眨眼睛,一双桃花眼被他瞪得溜圆,“都告诉你不要去河底采矿,你看你,都累得出幻觉了。” 季镰:“……” 青年无语回头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墙头上的佳人已经不见踪影。 围墙内的玉兰花树沉默无言的发抖,就连其他小妖灵们也一个个回到自己的原身,不敢出现。 什么也没有看到的季镰再回头,他面前的余礼白一副【我什么都没做】【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的表情。 很好,季镰默默想。 这一次就算这蠢货稍胜一筹了。 不过暴露的东西越来越多,希望这个蠢货能够坚强地撑下去啊。 努力让自己不露出破绽的余礼白:“……” 为什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抛下心中的不安,他凑近季镰,仔仔细细打量浑身狼狈的青年。 “怎么就那么倔呢,一身湿的站在外面也不怕受寒,你快回去洗个澡,我去给你买姜汤。” 老树下,锦袍公子扯着狼狈青年走,落在后方的青年眼角弯了弯,悄无声息的回答:“好。” 暮春已至,落英缤纷。 虽然夏天的气息已经随着从海边涌来的水汽一起来到,但是今年的白河镇,依旧拥有一个美好的春季呢。 *** “死了?” 天一山最顶端的镜湖边,白发的老人一身单衣在湖边打坐,山高风寒,夜里的温度冰冷彻骨,但是老人却仿佛完全不收寒冷的影响,一头顶还散发着腾腾升起的热气。 老人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好似一座石像。 上来禀报的人却是冷汗直流,颤抖地俯下身,头也不敢抬,“是的,御灵长老和长湖师兄的命灯都已经熄灭,灯火中传来的讯息,只能够确定在白玉关不远处。” 老人没有说话。 但是禀报的人却仿佛听到什么坏消息,身上冷汗已经浸湿两层衣物,胸口不断起伏,呼吸因为恐惧而越发急促。 “掌门……”顶不住压力,他迟疑喊道。 老人好像因为他的呼喊才从沉睡中苏醒,他左右看了看,恍然发现跪在下方的人。 “哦,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吧。” 那人快速地将之前说的话重复一遍。 “哎,还是死啦。”天一道掌门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我那新徒弟我都没见上三面呢。” 这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却让跪着的人发抖得更加厉害。 “掌门……” “哦,”天一道掌门就像是个普通老人一般和蔼的笑着,“没事,天一道立派也有千年了,无论是长老还是少掌门不都死了一大堆了吗?你害怕什么啊?” “掌门……” “大葬的事情,从前也有留下规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掌门……” “长老团呢,让他们好好操办一下。” “掌门……” 一声一声的呼喊无比烦人,天一道掌门横眉一皱,“喊什么呢喊什么呢?叫魂啊?当我死了啊。” 老人站起来,气愤的挥袖,广袖不过半米长,但是老人这么一挥,却抽的三丈开外的人凌空飞起,带着飚出的鲜血一起从山坡上滚下,片刻之后,下面传来人们惊叫的呼声。 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残暴事情的老人像是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念念叨叨。 “一定是有人在咒我死,哼哼哼我就是不死,还能耐我何?” “那个老不死!” 一群人在大堂中咒骂着。 虽然这些人都是文衫广袖,白发白胡一大把的得道高人形象,但是现在一个一个都咬牙切齿,因为矜贵生活养出的气质也不见踪影。 “占着掌门位置多少年了!” “也没见做什么事情!” “怎么还没有死啊!” “咳咳咳,”坐在座首的黄袍文士打断他们的咒骂,“诸位,布阵的法宝没有取来,无法剥夺当年末代大巫定于紫微剑上的气运,我等现在讨论如何应对目前的危机吧。” 众位发现形象不再的高人都悄悄坐回原位,抚着胡须。 “大长老此言极对。” “我等此刻,必须众志成城,才能度过危局。” 大长老环顾四周,大堂中所有人都都从争吵的鸭子变成闭嘴的鹌鹑,一大通赞叹和空话之后,没有一个人敢于发言。 大长老不得不叹气。 天一道……已经存在太久了。 同样存在千年大夏皇室和大巫天宫,由于相互制约的关系,在一次又一次的互为修剪腐烂的枝叶后,还微弱地散发着活力,只有天一道,衰败的道路看不到尽头。 但是大长老最近却心生预感。 不远了。 结局不远了。 大堂内静默半晌,一个坐在下位的年轻长老发言。 “紫微剑……现如何?” 他的询问被传达下去,很快有下仆从暗道进入,站在阴影中回答,“紫微剑在冰潭中,掩饰气息的阵法已经被剑气劈坏二十一圈。” 长老们交头接耳,小小的嗡嗡声在堂中起伏。 很快,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大长老,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阵法只有二十八层,”年轻的长老说,“若是遮掩剑气的阵法被完全破坏,大巫天宫下一刻恐怕就会找上门来,皇室虽不为人惧,但是摄政王手中还有五万金吾卫……” “所以呢,长老团一百多人,你们连个方法都想不出来吗!” 大长老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大长老别动气啊。”有人劝道。 “莫说我们,大长老为我等之首,可能拿出办法?”有人嘲讽。 “这个……我等愚昧啊。”有人事不关己。 短短一瞬,大堂中竟然也能见到众生百态。 坐在首座,在高耸的天一山上,实际权力比山顶镜湖边的老掌门还有根深蒂固的大长老看着一张张不同的面孔,说不出话来。 二十年前,那个装疯卖癫的老掌门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和他一样的感受。 此时,终于有人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若用长渊剑呢?紫微长渊乃是一对阴阳之剑,若是长渊剑在侧,应该能安抚紫微剑的暴走吧?” “长渊剑早就不知所踪……” “但是剑鞘呢?世人都不知道长渊剑的剑鞘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只可能在白河水君手中,另一半,大长老应该知道在哪儿吧?” 这位年轻长老说话的语气,竟然是十足十的咄咄逼人。 大长老沉默。 其他的长老都盯着他看着,不久前还立场不同的长老们,这一刻又摆出一样的姿态,用眼神逼迫坐在最高处的老人。 过了许久,大长老肩也垮下,颓废道:“你如何知道?” 年轻长老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当年的余白河,如今的白河水君,都不是能轻易被杀死之人啊,极致的幻术已经超脱真与假的界限,他竟然就被人一剑斩杀了?” 年轻长老的询问没有得到大长老的回答,他继续说道:“不过,有一些东西不会受到幻术迷惑,比如说……命灯?” 所有人恍然。 “没错,命灯能显示主魂所在之地,当年余白河之死,我们天一道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余白河,五百年前惊才艳艳的少掌门,死于琼林花都之南。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仅仅是在门派历史中见过这个名字。 当然,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含义,水神五大君,白河水君。 大长老沉默良久,“你想说什么?” “因为剑鞘被一分为二,所以指引不到长渊剑的方向,不过只要复原……”年轻的长老停顿片刻,大声说道,“找到长渊剑,就能制约紫微剑!” 第35章 营生(六) 红泥小火炉上,袖珍的紫砂壶咕噜咕噜鼓着泡,丝丝缕缕的水雾从壶口腾升,模糊坐在炉前的人面容。 季镰坐在不远处,目光从天上雨云地上水池,周围的黑瓦屋檐茂盛花木上一圈转下来,下意识又将视线投过去。 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关注茶壶温度的余礼白抬眼和他对视,扬起一个微笑。 公子清贵,好不优雅。 季镰立刻又移开目光,再一次看向天上地下四周。 不明所以的余礼白:“……?” 怎么了? 今天情商也不是很高的水神大人疑惑,不过面前鼓开的水马上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由一整株老树根雕琢而成,才从库房中搬出来,被说要泡茶的某人毫不客气两个水球打上去,浸透得*的案几上,一一整齐的摆放着泡茶的工具。 勺子,钳子,通透明净的小茶杯,还有近年来才从西洋传来的茶具,雕刻着九瓣莲花的玻璃大茶罐,季镰之前跟着余礼白一起从库房把这些东西清理出来时,也有些惊讶。 之前只是粗略的看了看,没想到库房里能用的东西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还以为库房中都是裴吉找出来的花瓶画卷一类的装饰物。 哪天去仔细将库房整理一遍好了。 心中打定这个主意,目光追随着茶罐中,轻灵柔和舒展身姿的一片片蜷缩茶叶,他不由的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持着圆罐的手。 由于折射的缘故,余礼白的手被稍稍放大,他还没有看上几眼,从茶叶上散开的琥珀色便充填上去,印在视线中的手不复白皙。 ……等等,他怎么又盯着看了? 余礼白不由地又抬眼,只见青年貌似有些窘迫的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哎,算算他和季镰之前的代沟,是几百来着? 为什么面对这个死小孩他总是出乌龙呢? 心中哀叹,余礼白招呼他过来,倒上茶。 “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但是这样的新茶也别有滋味,尝一尝?” 余礼白说完话,却没有得到回应。 ……刚刚才闹完别扭,不会又开始了吧? 他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青年便又恢复到他惯常见到的那个无动于衷的模样,坐到案几边,端起茶杯,手起手落,饮下一口。 看上去真是格外潇洒痛快。 余礼白扶额,“你喝茶怎么和喝酒一样?” 季镰无辜看他。 “好吧好吧,”余礼白也没有想过会在这种问题上得到回应,但是他还是乐此不彼的询问,“怎么样?滋味如何?” 被茶水润泽后的双唇带着水光,问话的时候,余礼白无意中倾斜过身体向着季镰这边靠,垂落的长发从季镰大腿上拂过,什么感觉也没有留下便轻飘飘飞走了。 有点热。 季镰突然觉得。 刚才那个澡大约要白洗了。 心中转着这些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念头,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直截了当,“很好。” 茶的滋味,很好,至于其他的……不知道。 余礼白笑弯了眼睛,整个人迅猛的转变了形象,泡茶时脱俗公子的模样还映在眼底,现实中的泡茶人已经开始拍着季镰的肩膀。 “滋味其实就那样我知道的,真是谢谢你夸奖啊哈哈哈哈哈。” “没有。” “什么没有?说实话你没有喝过御茶,那种滋味才是不得了啊,我以前有一个好朋友特别喜欢喝茶,我陪着他喝了好多,不过他也陪着我喝了很多酒来着,啊对了,我知道了,你说很好是在夸奖我泡茶的手艺对吧,哎呀这样的夸奖真是不好意思啊。” 季镰:“……” 这种迅速将话题偏远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能力,也是很强悍。 ……还有,一起喝茶的好友吗? 他默默又饮下一口。 余礼白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今天这事情呢,你要早点和我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想要还钱呢?以后还是别去河底挖灵石了吧,我知道,你从前在欧罗巴是做法事的,中华国这边法事不好做,如果只是那种游方的,赚的钱少,还要做一场换一个地方,至于正规的呢,又要朝廷颁发的证件,不是太好考。” 季镰听着,努力理解。 法事……是指法术仪式还是教廷的弥撒? 他不是法师也不是圣职者,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个? “一个佛陀证一个道士证,你想考哪个?还是道士好一些吧?你不是在和紫衣道人学东西吗?紫衣道人虽然经常闭门不出,但是面子大得很,”说到这里余礼白想起某个利用紫衣道人的路子出国还将他设计了的女人,不由的顿了顿,“让他通关系给你办张道士证呗。” 季镰终于打断余礼白的话,“我在欧罗巴,做的事情是驱魔。” 余礼白点头,“是啊,驱魔就要做法事啊。” 季镰:“……” 他想的和余礼白说的绝对不是同一种事情。 “在欧罗巴,”季镰淡淡说,“驱魔人是一个游离在黑暗议会和教廷之间的半正规组织,背后的实际组织者是各个国家政府,专门用来应对各种非自然事件,其中成员有掌握圣力的苦修士也有被黑暗议会追杀的逆道法师。” 余礼白难得听季镰说自己从前的事情,因此很是兴致勃勃,“唔,内部不会打起来吗?” “组织太过松散,成员基本不会面对面,没有什么斗争。” 余礼白一脸你怎么这么单纯的表情看着他,“这种还涉及到国家和中立,追杀和叛逃的组织,怎么可能没有权力斗争,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唔,深有体会的模样,是自己经历过? 季镰将这一条线索记下,像是没有听到余礼白的话一样说,“驱魔人的工作,总的来讲,就是打打杀杀……” 余礼白一脸纠结,“等等……对于魔怎样打打杀杀,不是天生的巫童或者后天修道走到金丹一步,不然根本没有打杀魔的能力啊。” 季镰看他,“不就是法师召唤出来的幽魂或者吸血鬼狼人一类的东西吗?” 余礼白也看他,“怎么可能?那些被封印在渊海之下的鬼魔哎。” 巨大的文化鸿沟阻隔在他们之间,没想到,一个“魔”字,在东西方都有不同的含义。 两人对视良久,同时别开眼。 “那个……所以呢,你还是想继续驱那个什么魔……吗?”余礼白斟酌着问。 意识到不对的季镰语气也很迟疑,“嗯……相似的,有吗?” 余礼白皱眉苦想。 好难得死小孩询问他事情啊,回答不出岂不是很糗面子,他才不要! 水神大人在自己五百年的记忆中仔细检索。 富家公子大肆玩乐,这段记忆没什么用。冒充才子赴京赶考,和其他的人一起吟诗作对,最重要的是讨游园中那些半掩着俏丽面容的大家小姐开心,这段记忆也没什么用。扮作风尘女子流落青楼,近距离和莺莺燕燕亲亲我我,这一段记忆可是珍藏啊……但是更没有作用。 他迟疑的,给自己五百年的记忆用一句话形象形容。 ……活到狗身上的五百年。 不,怎么会! 季镰默默看着走神走神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抱住自己脑袋,泪眼汪汪的余礼白,什么也没有说。 他小时候,似乎在这间院落中,学过不少东西。 诗词文赋,算数洋文,武术基础。 现在回到这里,面对一道走廊或是一面花墙,总有些回忆跳出来。 不过现在…… 中华国的文字,认,认得,写,写不顺溜。 算数,四则运算,听说这边会计什么的,勾股都是非常简单的问题? 洋文,难不成要去当翻译吗? 更何况,当洋文翻译会有很大的可能性遇到翡冷翠的人。 如此看来,除开打打杀杀,他竟然没有什么求生技能了。 ……其实当矿工也不错,但是余礼白一定不会答应。 虽然说要将库房里的东西卖掉,但是如果有可能,季镰还是希望他母亲的东西能够留下来。 就在两人一起苦思冥想的时候,季府的大门再一次刷的打开又啪的关上,尽管只听过一次,但是对这声音已经很熟悉的余礼白还是分辨出,是裴吉回来了。 ……难不成还会有其他人回来吗?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回来不止是裴吉一个人。 血族幼崽将他们都见过的楼二少楼清泷往前面一推。 “哥哥,我朋友来做客!” 楼清泷讪讪笑,“季公子,余公子,蓓姬小姐请我过来做客。” 这都大晚上了,还做什么客? 两个家长的目光有些不善,楼清泷僵硬的抽动嘴角,感觉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心中一动就答应了蓓姬的请求啊。 书上说过,蓓姬的种族会惑人的媚术……他不会是着了道吧? 他对面,一直都板着脸的季家长子冰冷冷说:“欢迎。” 而似乎很温和的,白河镇大家少爷,余公子则是笑眯眯,“喝茶?” “……好。” 他能说不吗? 裴吉早就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又乖巧的给楼清泷倒了一杯。 顶着杀人视线的楼清泷:qaq 好在茶水拯救了他幼小的心灵,喝了一口后他不由感叹,“虽然说茶叶不是上好的佳品,但是泡茶的手法很好啊,这是……” 他的目光从黑的像棺材板的蓓姬哥哥面上移开,看向余礼白,“……余公子泡的?” 余礼白点头。 楼清泷垂眼看向茶杯中微小的茶叶末。 明明只是白河镇这个小地方的富家公子,但是风姿仪态,却比他曾经在京都见过大家少爷还要文雅温和。 这个人,是哪里来的? 没看透余礼白真实面目的楼清泷暗生警惕,一边裴吉却出口问,“你们刚才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啊?” “哦,这个啊……”余礼白把季镰找工作的条件说了一遍,“……想不到什么适合的呢。” 旁听的楼清泷因为博览群书所以常常被人询问,听到问题便习惯性的插嘴回答,“其实中华国有一个行当,和欧罗巴的驱魔人差不多。” 话才说完,他便感到背后一寒。 季镰挑眉,裴吉惊喜,而余礼白看向他的目光是阴森森的。 余礼白:为什么随便冒出一个人都比他有用!他也好想帮助死小孩啊! 第36章 营生(七) 清早,晨光熹微。 床帘边缘垂下的金色流苏,昂贵的淡蓝色绸被,充填着能安神静息的灯心草绒的柔软枕头,都在大床上一团乱遭,不过一张床,上面就有三个翻滚的隆起。 龟丞相满腹心事的敲门,没听到应,却能听到内室中悉悉索索的声响,犹豫片刻,便推开门进去。 然后他惊呆了。 为什么床上看上去有三个人!为什么这三个人都掩在被中一起震动!!莫非是在干那事吗!!! 天可怜见,虽然活了五百年,但是他只是一条处龟,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竟然是如此重口味的三人行! 水君大人你的节操呢!你的下限呢!你的贞操不给季少爷留着吗?!! 龟丞相心中一串一串喷出奔涌的咆哮。 不不不,他是一名好丞相,绝对不会被这种事情吓到。 用自己的职业操守来敦促自己,龟丞相将自己的手从胡须上转移到背后,连一大把胡须被扯下都浑然不觉,站在不断颤动的大床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床上的颤动刹那停止了。 半响,他的好上司终于从大团被子中探出头,白皙的脸上尤带着红痕,眼角水光滟滟,仿若春色。 “丞相啊,”水君大人的声音软绵绵的,末尾还拖着绵长的调子,“已经是清晨了吗?” 还只是怀疑的龟丞相:“……” 昨天晚上,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么? 说起来水君大人带人回来他竟然不知道! 不能对上司太多腹诽,龟丞相再次将操守中的一条在心中念一遍,维持住了表面上的恭敬,“是的,大人,已经是早上了,季少爷今天回来。” 有些迷糊的余礼白听闻此言,刹那便清醒了。 于是龟丞相五百年中的第一次,见到他家上司如此迅速的起床。 只见一团水汽从绸被下涌现,模糊可见得一条鲤鱼摆尾的形状,仿佛是西洋传来的蒸汽机中喷出的气体一般急匆匆窜出,如风般在房间中刮了个来回,洗漱用品叮叮当当一阵响,床帘掀开,屏风倒地,然后眨眼之间,整理完毕的水汽便从龟丞相身侧一掠而过,冲出房门。 被风带的团团转的龟丞相眼花头晕,显出原身四角朝天滴溜溜的转。 片刻之后,守卫的神将远远大喊:“丞相,水君大人又出门啦!” 眼前无数星星转动跳跃的龟丞相:“……” 让他走!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龟丞相看着水神床上,另外两个隆起依然好模好样的躺着。 水君大人是从哪里招来的姬妾,竟然如此惫懒? 他上前一步掀开了被子。 没有人。 只有两个被蹂.躏得草绒滚一床的大枕头。 虽然季少爷今天回来……但是水君大人也不用这样吧。 *** 一周前。 前来季府做客的楼清泷给出了一个和季镰之前在欧罗巴做的驱魔人工作很类似的行当。 “猎人?” 两大一小一起歪头问道。 楼清泷:“……” 季公子和蓓姬是兄妹就罢了,为什么余公子这个外人都能毫不违和的和他们做出同步动作啊? ……而且这三个人做同步做出相同动作时候,竟然如此激萌。 楼二少感觉到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和他招手。 就在他发愣间,裴吉已经为他再续上了一杯茶,红玛瑙一般的眼眸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眼中流露出的钦佩让不过十三岁的小少年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 于是他下意识继续解释道:“是的,猎人,或者说,是中华国的猎魔人吧。” “哎?”余礼白皱眉。 一个驱字,一个猎字,含义可是极大的不同啊。 “其实就是个拿人命换钱的行当,入行连领路人都不需要,官府对于各类魔道人士都有悬赏,而且赏金不低,只要找得到又杀得了,直接提着人头上官府换钱便是。” 听到这里,余礼白的眉头已经是搅作一团,而楼清泷还在细细解释着:“刚才说的,是官营的,还有一些不太正式也不太合乎刑律的,就是一些势力开出的悬赏,比如说天一道悬赏叛门弟子,有人倾尽家财悬赏仇人一类的,如同天一道这般有信誉的大宗门还好,其他民间的悬赏,常常不得兑现。” 余礼白小声念:“天一道哪里有信誉了……” 其他人都看着他,季镰的眼神尤其闪亮。 天一道……好,又知道一条线索。 青年将这些默默记下,坐在他身边的余礼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好冷啊,要下雨了吧。 “不容易。”季镰对于这个行当言简意赅评价道。 “是啊,”楼清泷点头,“要悬赏的人满天下去得,但是猎人想要追上,不仅要在广大的中华国有灵通的消息来源,擅长各种地段的追踪方法,人力物力都要使,对各地的风俗都了解,本身也要有高人一等的实力,要不然,哪怕真的能追上猎物,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杀谁。” 余礼白皱眉,“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工作,季镰啊,不是说你最近不要出白河镇比较好。” 季镰挑眉,“你知道?” 你知道有人告诫我最好别出白河镇? 余礼白心中一突,注意力随之转移开,强行装作镇定道:“……遇见水神庙的巫女,她知道我和你关系好,所以和我说了几句。” 他身边的青年眉尖挑得更高了,不过没有说什么,而是和楼清泷说道:“官营的那种,要怎么接下来?” 等等! 余礼白眼睛瞪得溜圆。 说好的不出白河镇呢!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啊死小孩!一群人想要找长渊剑啊!虽然你那把镰刀绝对不是长渊剑,但是你妈妈有一群仇人在外面呐!比如说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叫白裳的女人啊! 为什么小孩子都这样不听话,简直要心塞死了。 感觉到瞪视的季镰心中微笑,然后他微微转动视角,眼角瞥向余礼白。 某水神立马将瞪视的目光收回去了。 虽然没有再瞪季镰,但是余礼白只不过转移了目标,身高不过一米五的楼二少下意识缩了缩寒毛直竖的脖子,让自己变得更矮了。 一直旁观的裴吉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 楼清泷:“……” 他是招惹了哪路太岁哎?为什么今年的运道如此不好? 余大少爷的突然迸发出的杀气很盛,但是相比于给人留下的首次印象基本都是棺材的季镰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楼清泷只看到板着脸的青年向他的方向冰冷一瞟,便一股脑的将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每省省会的官府外有一个铁榜告示上面贴的都是官府悬赏缉拿的魔道罪犯,大哥你上那里领册子就好!”没有停顿一口气,本身身体就不是多好的少年差点喘不过去来。 季镰点头。 而另外两个人,觉得和驱魔人工作差不多的裴吉也跟着点头,唯一持有反对意见的余礼白瞬间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余礼白:“……” 卧槽这是个什么世道,有条件白领钱不干,偏偏要去流血流汗! 这句话明晃晃的直接在他眼睛中写出来。 茶壶中的水已经凉了,但是泡茶的人完全忘记再烧上一壶。 青年只能够无声叹气。 “裴……蓓姬,带着你的朋友到后院去逛一逛吧。”他突然说。 裴吉一愣,明白自家兄长是要和余礼白谈谈,从没有反抗兄长权威能力的裴吉站起,还将没有反应过来的楼清泷拉了出去。 脚步声伴随着楼清泷小音量的“蓓姬小姐,那个中华国有一句古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您能不能先放开……”的说话声一同远去,很快,窗外便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 距离不远,也不算近。 裴吉的朋友应该听不到屋内的说话,至于血族血统耳目聪敏的裴吉…… 季镰认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偷听。 在楼清泷面前还端着架子的余礼白瞬间爆发了。 “巫女的告诫你没有听见吗?明明和你说了外面局势危险暂时不要出去啊,为什么就不能听一听?你以为之前在街上对付的那些个天一道弟子道和派弟子很容易,但是中华国危险人物很多啊,魔道杀人不眨眼啊!正道的全部是伪君子没有一个可信啊!那一些个得道高人全部是七巧玲珑心啊你知不知道!坑你骗你没商量啊!” 一句一句,一声一声。 音量却是越来越小,越来越冷厉,越来越沙哑。 到最后一句时,余礼白已经是扯着季镰的领子,整个身体压上去,凑到季镰耳边嘶吼着。 嘶吼的声音那么小,听起来仿佛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唔,可怜兮兮的。 但却是如此明白的表达出…… 他在为我担心啊。 这个人,从见面开始,便急剧升温的感情,一直都是,在为我担心啊。 季镰第一次知道,竟然有这么一句话,能让他从心底溢出蜜糖来。 他把某人从他身上拎起,动作直接却轻柔。 余礼白还想说什么,青年的食指已经封住他的唇。 “外面有什么?”一直以来,稳重少言的青年在他耳边问,一句话将余礼白堵哑。 “你想保护我,谢谢。” 这个小镇上的生活是如此安详,但越是平静,越是能感觉到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总有一天,暗流会变为明流,在水上掀起滔天巨浪。 那个时候…… 无论你是何种模样。 无论你我何种关系。 我也想…… “我也想保护你啊。” 余礼白:“唉?” 什什什什什什么意思?!!! 冰冷茶香缭绕一室,季镰看到的,是一个完全呆愣,变为死鱼的水神大人。 “就去省城,探探情况,一周回来。”说完这些,青年勾起嘴角,轻轻询问,“好吗?” “……不许离开琼林省。” “嗯。” 窗外,带着海腥味的夜雨终于下下来。 夏天到了。 第37章 传音(一) 立夏一过,白河镇的气象就凭空多出几分燥热来。 好几日没有下雨,山林间原本翡翠般的树叶都失去光泽,怏怏打打垂下,水汽从叶脉见腾升而起,没有给空气正增加阴凉,反而让林间热的像个大蒸笼。 白河镇依山傍水,现在山不能靠,只能接着流过的白河让镇上降温了。 只穿着了短袖短裙的裴吉原本还想继续赖个床什么的,但是之前专门用来抵挡春夜中寒气的棉被柔软的触感对于这种天气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气息奄奄在床上磨蹭半天,他直接滚到地上,才被青石地面上的凉意给拯救了。 血族是一种很讨厌夏天的生物。 太阳太大,会晒死。透气的短衫意味着要露出大片肌肤在外,会晒死。昼长夜短,会晒死。 夏天真是一个很讨厌的季节啊。 余礼白进门来,见到的就这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姑娘。 “我带了早饭过来哟,裴吉。” 趴在地面上的裴吉挣扎着抬眼,鼻尖抽动,嗅着空气中飘来的香味。 “豆子……” “是绿豆沙啦,你要多少糖?” 闻言裴吉头上一根毛晃啊晃,“……请给我一大勺谢谢。” 应了一声,余礼白走进厨房去端糖罐,待他端着两个碗和搪瓷糖罐回来时,看到的是裴吉像一个毛毛虫一样蠕动着,试图从自己的房间蠕动到吃饭的小厅。 余礼白:“……” 有必要吗? 在一周内完全沦为家庭管夫一角,被季镰拜托照顾裴吉的余礼白只能先将手上拿到的东西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还在慢慢蠕动的裴吉身边,一把将他抱起,放到座位上。 “真是非常感谢……” 小孩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子半死不活来。 余礼白扶额,“你快吃吧。” 回忆不久前自己是如何耀武扬威地从水晶庙中冲出来,再到现在各种忙里忙外,要是让龟丞相或是其他的神差神将看到,大概都会觉得非常解气吧。 所以说……他到底是为何沦落到如此下场啊? 这个问题在这七天中第一百零八次冒出来。 随着一起冒出来的,还有唇上冰冷的触感,热气拂过耳廓的颤栗,以及简短的一句话。 “我也想要保护你啊。” 嘤。 余礼白猛地将整张脸埋进碗中。 一边稀里哗啦喝绿豆沙的裴吉目不转定看着自己的碗。 这几天第几次出现这样诡异的动作了?哼,他一点都不惊讶。 王府吉的绿豆沙真的好好喝~不过还是更喜欢红豆沙啊,色泽鲜艳一看就很有食欲呢。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一个走神一个享受美食的两人都猛地抬起头。 回来了? 余礼白脸上才扬起一个笑容,从今天见面起便一点活力都没有的裴吉已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跑过,抽出放在一边的伞打上,蹬蹬蹬绕过前院的石屏,抽开门锁。 老门被推开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余礼白等着某人声音,半晌,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 被小孩抢了先,又因为各种心思乱转的余礼白这才走出来。 “裴吉,你哥哥回来了吗?” 没有回应。 哎? 觉得不对的余礼白加快脚步,一张符纸已经从衣袖中滑出来被握在手中。 “裴吉?”他又喊了一声。 如果回来的是那个说些怪话让他苦恼好几天的死小孩的话,就算死小孩不说话,裴吉应该也会说一句“哥哥你回来啦!”等等一类的? 这样寂静感觉不是好事情啊。 法力凝聚在指尖,顺着符纸上的篆文闪烁,一团水汽被召唤而来,悄无声息的铺开。 门口除开不知道为什么一动不动的裴吉外还有一人,从身形判断不是季镰。 余礼白皱着眉,猛地转过石屏。 “呔——!来者何人!我乃……” 余礼白一句话没有说完,一团紫霞被扔到他脸上,被他事先准备好的符纸一挡,整个炸开。 正好炸在脸前,吃了一嘴碎纸片的余礼白:“……啊呸呸呸呸!” “你是谁?”来者一脸不善问道。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吐完纸片的余礼白无力说。 说完,他这才打量来者。 等等……好眼熟啊…… “紫紫紫紫紫衣道人?!” 只见来者一声灰不溜丢的道袍,一柄灰不溜丢的拂尘,灰白的头发仅仅用一根稻草乱糟糟束好,半张脸俊俏公子,半张脸恶鬼罗刹,浑身大概刚在泥地里打了几天滚回来,不是紫衣道人又是谁? 被喊出道号的紫衣道人挑眉,“哎哟,你是哪家后辈,竟然认得道人我?” 余礼白:“……” 特么的不久前才和你打了一场,想不认得都难啊。 但这这话说出去余礼白也不用在这里精分了,他眨眨眼,后退一步拱手行礼。 “道人鼎鼎大名谁人不识谁人不知,我只是偶然见过道人一面。” 水神大人在心中给自己的一番作态打分。 角色:年轻的谦逊公子,声线,符合正常,动作,符合正常,话语,符合正常。打分,完美。 上一个身份巫女在紫衣道人这里暴露就算了,想来紫衣道人也不会将水神庙的奉神巫女其实是白河水君这种事情告诉季镰。 这个身份必须演好了! 不然就算他备用的身份很多,像余家少爷这个既和他同姓,还占尽靠近季镰的天时地利人和的身份可就不是那么多了? 紫衣道人却打量着自认为作态完美的水神,“唔,我和你莫非是在天一山上见过的?” “不是,”余礼白不解,“道人为何如此问?” 因为你刚才用的符可是天一道的符啊,紫衣道人心说。 莫非是他太过敏感了?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对视,半晌,裴吉手上拿着的伞咔哒掉下来,将血族幼崽整个暴露在阳光中。 火焰噌的就升起来了。 “啊啊啊啊裴吉!” “啊啊啊啊徒弟的妹妹!”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扑过去将裴吉救下。 一刻钟后。 裴吉坐在座位上,左边是紫衣道人讪讪地端着一盆凉水,用毛巾替他擦拭烧伤,右边是余礼白拿着几个药罐,各种药膏轮番上阵,力图让小孩的皮肤上不见一丝伤痕。 哪怕是色差也不能有! 两个大男人一起赔笑。 “裴吉啊,这个药膏是用天明子制作的哟,不论是治疗外伤还是呵护保养皮肤,效用都是一流的哦,请收下把不要客气!” “徒弟的妹妹啊,我刚才只是感觉到阴晦之物下意识就将你定身了,都是道人我的错,徒弟妹妹你大人有大量,一定不要告诉我那个徒弟好不好?” 一边说,两人还互瞪着眼神来往。 下限呢?——余礼白。 你不是也没有嘛。——紫衣道人。 又一次用自身经历解释何谓躺枪,何谓无妄之灾的裴吉咕噜咕噜喝着刚才没有喝完的绿豆沙,面对两个智商都经常不上线的家伙,感觉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兄长啊,你快回来吧。 一个余礼白就算了,再加上兄长你的这个新师傅他真的应付不来啊。 终于将所有伤痕都清理完毕抹上药膏,一声草药香的裴吉和余礼白面对面坐着,桌子另一边,大口喝下绿豆沙的紫衣道人发出让人恶心的吞咽声音。 “发起疯来完全不记得吃饭这一回事啊,这绿豆沙味道不错,道人我赶路赶了一身汗出来正好消暑解渴,就是不太填肚子,小辈,还有什么吃的吗?” 余礼白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吉挑眉,抢先应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啊,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小巷口的豆腐……” 裴吉斩钉截铁打断他,“我说没有就没有!” 余礼白好歹是大嫂预备役,怎么可能让你指使来指使去。 紫衣道人:“……” 刚刚得罪这个小家伙现在完全不敢和她呛声啊。 看到这一幕的余礼白只觉得实在是太解气了。 水神大人表示他绝对不是一个记仇的神。 喝完最后一口绿豆沙,并不满足的紫衣道人也只能放下手上的大海碗,“说起来,我徒弟去哪了?” 余礼白只能给他将季镰的去向说一遍。 “这个时候离开白河镇……”紫衣道人皱着眉头,过了半晌才松开,“好小子有种,不愧是我徒弟。” 原本以为能找到一个阻止季镰离开白河镇的同盟的余礼白表示:混蛋! “说是今天回来是吧?”紫衣道人问。 “是,花都和白河镇的路程也不远,应该快到了。”余礼白说。 他话音刚落,门口再一次响起敲门声。 “徒弟!” 紫衣道人一阵风似的跑走了,裴吉跟着他身后。 余礼白:“……” 这种想见面又不想见面的感觉,好纠结啊。 水神大人都要从一条鲤鱼纠结成一根水草了。 不过这一次,他还是跟在后面,一起去接那个回家的人。 不过…… “兄弟你谁?”紫衣道人问。 没想到打开门的会是一个丑到吓人的乞丐,敲门的青年直接呆住了。 小伙子背后冷汗直流,“……请问是,季镰季先生府上吗?我是泰律丰公司的工作人员?” 老乞丐身后冒出两个脑袋,一大一小。 余礼白推开面前的紫衣道人,“他不在家,这里暂代我做主,有什么事情?” 泰律丰公司什么的,没有听说过啊。 “这个啊,是朝廷今年夏季的季度任务,”青年拿出一张纸给他看,“就是硬性要求每户人家必须安装一台泰律丰,你看这边,”他指着纸上几个条款下盖着的公章,“所以我先过来找户主盖个章。” 公章不会作假,余礼白点点头,问:“泰律丰是什么?” “一种千里传音的法宝吧,”青年摊手说,“西洋玩意,我是官府排到这个公司里打杂的。” “哦,好。”余礼白拿出季镰走之前托付给他的户主印章,盖上去。 “下午还会有工作人员上门,请一定在家,谢谢协助。”青年鞠躬,转身走了。 站在余礼白后面,又一次没有等到季镰空欢喜一场的裴吉和紫衣道人一起叹气,一老一小互瞥一眼,以同样沮丧的姿势转身回屋内。 刚才还一团人挤做一堆的门口刹那便空荡荡,风吹着树叶飘过,余礼白一个人关门的动作真是好不萧瑟。。 就在他要合上门的时候,一只手伸进门内挡住。 骨节分明,厚厚茧子,一只熟悉的手。 以及—— “我回来了。” ——听上去就严肃又淡定的,熟悉的声音。 所有纠结不翼而飞,余礼白惊喜抬起头,站在门口的人眼角稍弯,俊朗如画。 “你回来啦!” 第38章 传音(二) 哈哈哈哈,走得快有什么用,第一个接到人的果然还是自己啊。 余礼白在心中给自己竖起拇指。 一身风尘仆仆的季镰提着一个碎花布包裹——水神大人表示只要是在死小孩手上,哪怕是蓝白小碎花看上去也帅得足够引领东方时尚界新一轮潮流——眉间舒朗,看起来心情很好。 面对余礼白惊喜的话语,他只是平淡的点头。 “嗯。” 两个人相互对视,半响都没有移开眼。 听到动静出来的裴吉和紫衣道人:“……” 紫衣道人迅速将裴吉拉到石屏后,小小声问:“哎,徒弟的妹妹,我徒弟和那小子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吉嘴角抽搐,“我也想要知道。” 紫衣道人皱眉,犹豫了又犹豫,还是继续问:“他们之间,莫非是那一种关系?” “那一种?” 紫衣道人说:“别装傻啊,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两人……呃?!” 话说到一半,紫衣道人才恍然发现询问的声音是从他背后传过来的,他回头,就见到自己的小徒弟正面色阴沉盯着他,而另一个古怪小子满脸红晕,看放空的眼神就知道他魂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紫衣道人额上冷汗直流,“……徒弟啊,你听我解释。” 虽然认下这个师尊,但是对待紫衣道人的态度季镰没有半点改变,对于紫衣道人的这句话他应也没有应,对着见到他之后便乖乖站好的裴吉点点头,拉着余礼白走进屋。 被他甩在身后的裴吉和紫衣道人:“……” 卧槽,眼睛快瞎了。 秀了一把恩爱而不自知的余礼白很快回过神,有些别扭的抽出被季镰握着的手,屁颠屁颠抢过行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被包裹出人意料的重量一带,差点没有直接摔倒。 早就预料到这一遭的季镰非常顺手地将他扶好,轻巧巧将包裹给带了回去。 跟着他们身后的一老一小:“……” 从现在开始,这两人就算再默契他们也不会惊讶了哼,真是丝毫也不懂得体谅孤寡老人和小孩纯洁的心灵。 注意力完全放在季镰身上,根本意识不到此处还有另外两个人的余礼白讪讪笑,“你是带着金子回来了吗?”怎么包裹如此之重。 这句话余礼白只是说出来开玩笑的,没想到季镰稳稳当当将包裹往桌子上一放,对着他点头。 ……点头是个啥意思? 难不成真的带着一包裹金子? 余礼白上前将包裹解开。 土气的碎花布被抽走,瞬间映出满堂金光闪闪,一串一串叠在一起的圆金钱烁烁发光,一时间,就连空气中也添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金子味道。 从余礼白背后探过头望来的裴吉张大嘴,“哇,金子。” 以和裴吉相同的姿势,从另一边探出头的紫衣道人也张开嘴,“哇哦,好多金子。” 站在这两人之间的余礼白嘴角抽搐。 “季镰啊,”他慢慢说,“带着这么多金子走路不累么?” 其实想要表现自己也有赚钱能力的季镰:“……嗯?” 水神大人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记得在钱庄开个户头啊,现在谁还提着这么多金子上路,都是用钱票的好么。” 季镰:“……嗯。” 余礼白扶额,“你嗯嗯嗯什么啊,镇上有一家百姓钱庄,等吃了午饭就去把这些金子存好吧。” 虽然做错事情,一番心意也完全没有表达出,但是季镰还是非常淡定点头,将金子重新用布包好,好似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一样问道,“午饭?” “啊等等我家过一会就会送过来。” 于是某水神的注意力再一次被转移了。 旁观的紫衣道人戳了戳同样旁观的裴吉,“徒弟的妹妹……” 裴吉面无表情打断他,“不,什么也不要说了。” 呵呵,有了媳妇就忘记妹妹……不,忘记弟弟,早有一天,他一定要离家出走。 *** 余礼白躲进了茅房。 季府院子不大,但是其中一切都是按照二十年前的最好标准装修的,二十年前中华国国门刚开,大部分人对于流进市场的西洋货只保持着观望态度,但是季府的茅房里,已经安上抽水马桶。 皇室瓷窑打造,在当时也是新鲜事物呢。 余礼白就蹲在这昂贵马桶上,他身前跪着的,是被召唤而来的一名神将。 君臣两人都没有对这个会面地点表示什么异议,皆是一脸严肃,无比正经。 “本君派遣你跟着季镰,随身保护,每日传达消息,你都给本君传达的什么?”余礼白垂下眼帘,沉声问。 跪在下方的神将不明所以,“那个……小夫人这回出门,属下一路跟随,每日传达的消息是小夫人平安无恙。” 余礼白挑眉,“所以你要告诉我,那一包金子是他捡的吗?” 神将依旧不明白自家上司在为什么生气,“小夫人第二天下午到了花都,去找了悬赏的铁榜看,晚上去了花都最大的饭馆,第三天一早出城,晚上就带了一个被悬赏的魔道回去,从第三天到第五天,一共抓捕了三个活口,且砍死了五个,第六天带着赏金上回来的马车,直到回来,一共七天,的确是平安无恙啊。” 余礼白:“……” 又是打又是杀的,算个鬼的平安无恙啊。 这一句话在他面上表达得太过明显,终于被没眼力见的下属看出来。 “虽然此行多有争斗,但是所有事物都被小夫人轻易解决,哪怕是出城追捕魔道,小夫人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的确确是平安啊。” 余礼白要抓狂了,“但是你都没有报告这些事情啊,本君想看的报告是一字一句,全无遗漏啊。” 神将:“……是。” 水君大人,就这样将您的痴汉本质表达在吾等下属面前,真的没有问题吗? 神将再一次产生了,他在白河水晶庙里成为当差神将后,常常出现的无力感。 余礼白并不知道他的下属在腹诽他什么,而是非常严肃的,像是吩咐什么重大事情一般拍了拍神将的肩,“所以,回去之后就把这七天你的见闻全部写下来吧,等晚上本君回去就要看到。” 神将只能无奈地再次应是。 要是水君大人您在处理政务方面也是如此热情,龟丞相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欲哭无泪的无辜神将就要化为水汽飞回水晶庙,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什么本君?” 余礼白:!!! 一秒之前,茅房中的两个非人类还一坐一跪,气场活似皇宫大殿上的每天上朝,一秒后,一团水汽在茅房中乱窜,眼瞅着水君大人似乎也想着化作水汽逃走,从小窗户的一线缝隙中溜走的神将无比心累的顺手将窗户锁上。 他们每年偷偷加在水君大人膳食中的,据说能补脑的天材地宝不计其数,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起作用呢。 有关余礼白智商的问题是无解。 被堵住逃路的余礼白决定等回去一定要给这个下属好看,不过眼前的危机显然更胜一筹。 季镰敲了敲茅房门,“余礼白,你在里面吗?” 茅房之中寂静十秒,然后门被刷的一下打开,余礼白一脸极为灿烂的假笑,道,“终于上完了,你也要上吗?” 季镰盯着他。 危急时刻强行镇定,余礼白竭力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单纯,“啊,你是等了很久吗?刚才在外面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他对面的青年一贯地面无表情,“便秘要早治。” 余礼白:“……” 把余礼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季镰才回答他的问题,“没来多久。” 闻言余礼白松下一口气,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季镰慢悠悠的接上一句,“只听到你一个人在里面演双角。” 顿时要松下的这口气卡在余礼白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变为一串咳嗽喷出,季镰见到他呛到还帮他拍了拍后背。 ……特么的大喘气,真是够了。 他巍巍颤颤抬起头,面对季镰平板无波的目光。 青年的眼神他完全看不懂。 两人对视半晌,余礼白才偏过头摸着后脑勺,“哈哈哈什么双角?” 两个人的声音,难道以为他听不出来吗?季镰心说。 军……均……君…… 是哪个“jun”字呢? 看着这个家伙各种惶恐却抱着没有被拆穿的期盼佯装镇定,真的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心中转着各种念头,但是面瘫如季镰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来,“户章。” “哦哦哦。”这才想起户章没有还回去,余礼白从袖子中掏出代表一家之主的印章——偷偷围观的妖灵们全都不忍直视的掩面——放到季镰手上。 “怎么了?要用?”他问。 季镰点头,“电话。” “电话是什么?”余礼白疑惑。 “泰律丰。”季镰解释。 “哦哦,”余礼白眼前一亮,“那个什么公司来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千里传音法宝,看我去给你买个最好最贵的。” 季镰嘴角抽搐,举起拳头。 片刻—— “哎哟!”余礼白捂住发红的额头,“……明明很久没有打了,为什么又打我?!” 季镰:“……” 因为你那个嘚瑟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太让人手痒啦。 第39章 传音(三) “这是我们公司推荐的三种泰律丰款式,每一款都有朝廷补助的哟,客官您看,这款盘座上雕刻着喜鹊梅枝的泰律丰是卖得最好的一款,名为喜盈门,原价一千,朝廷替您补贴六百零一元,所以客官只要付上三百九十九就可以拿到,您喜欢吗?” 上门的姑娘一脸殷切推荐到,她手上拿着的是三张绘好图样的纸,被她递给余礼白的那一张,上面的图案正是这款打折价三百九十九的泰律丰。 是三款之间唯一的中华国风格设计,外壳是木制,打磨光滑又上了清漆,看起来和古董摆件模样差不多。 但是和另外两款只要九十九的西洋风泰律丰相比,价钱上昂贵的不止一点半点。 余礼白尤不满意,“模样还是太匠气了些,只有三款吗?你们公司接不接受私人订制?” 闻言小姑娘双眼还没来得及发出金灿灿的钱光,一只手迅速的将被标上“大肥羊”三字的余礼白给拖到后面去,仿佛移形换影一般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相貌虽然不输“大肥羊”,但是脸色阴沉尤其可怕的青年。 季镰将三张图都拿着,将上面欧罗巴文的小字说明一一看清楚,问道:“内核?” 推销姑娘:“……哈?” 过于呆愣的表现降低了季镰对这家公司服务的评价,他脸色一黑,对着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小姑娘重复道:“内核一样?”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姑娘像是被拿住弱点一般,气势降下去,“……是,是的,三款泰律丰的内核零件都是一样的,不过我发誓,喜盈门在外表上的花费绝对够得上三百……” 季镰又将被他挡在身后的余礼白给提回来,指了指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余礼白,“匠气。” 尽管思维完全没有跟上季镰的节奏,但是见到他指向自己,余礼白下意识点头说:“是的,没错,雕刻的水平实在是太低劣了。” 推销姑娘遭到对面两人一人一个会心一击。 她还努力的露出笑容试图挽回,季镰再次开口,“提成。” “您您您您怎么知道我能分到提成?!”姑娘受到了惊吓。 于是最后这款有着喜气名字的泰律丰以九十九元的价格成交。 推销姑娘欲哭无泪的收下只有五十元的订金。 明明……明明差一点就能赚到一大笔了。 尽管露出的笑容都有着一股苦闷的味道,好在她还记得后面的工作,抽出表格给季镰填写签名,“明天泰律丰公司会派遣人员过来替您安装线路,并且送上您家的号码,府上的位置有些偏僻,所以工作人员可能会晚一些到达,请客官注意一下。” 季镰点头。 推销姑娘一脸生而无望的表情离开了。 余礼白还在沉思为什么价格从三百九十九变为九十九了。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了。 余礼白转过头,对着季镰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刚才那个姑娘,长得很可爱哟。” 季镰挑眉,眼角瞥他,竟然附和着点点头,“唔。” 余礼白:“……” 唔是个劳什子东西啊摔!你不是一向不对美色感兴趣吗? ……也不想想是谁先提出这个问题的。 *** 离开季府的推销姑娘擦擦泪水,拿出白河镇的地图看了看,确定这是她负责辖区的最后一家,才气息奄奄的往集合地点走。 走过几个分叉口,很快和其他完成工作的伙伴汇合,一群化了淡妆的小姑娘顺着白河的方向一路前行嘻嘻哈哈,唯有她的身姿格外落魄。 特别是听到其他同伴大声谈论着自己能拿到多少提成的时候,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因为…… ……她一份提成也没有拿到。 她负责的五十户人家里,四十九户都选得九十九元的西洋风泰律丰,而唯一一户选购了“喜盈门”泰律丰的,却将价钱讲到了九十九。 第一个风雅公子还好说话,后面出现的那个黑脸青年,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觉得压力好大。无论他说了什么都只想点头答应。 更别提还要还价什么的……不知不觉就答应降价了。 她只是出门打个短工啊,因为运气不好国内大公司的短工都被手快的抢走了,她只能选择这家西洋公司,原本觉得有朝廷扶持应该会好赚钱,结果一天下来,她只能拿到保底的三十元工钱。 还让不让人活了。 明明两位公子都长得不错的说,为什么就不能大方一点呢? 这样的沮丧一直持续到她到招工人那儿领工钱的时候。 白河镇镇门口的大樟树下,因为这群省城官府和泰律丰公司的工作人员的到来,已经搭好一个大棚作为场地,大棚下摆着桌子椅子,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和一个西洋女子坐在桌子后。 官袍男人是朝廷派遣来的工部官员,而西洋女子就是泰律丰这次项目的琼林省负责人了,一群男男女女分作两行排队领钱。 女子笑容灿烂,“来,三十,拿好。” 小姑娘接过,三张钱票数都不用数。 女子看到她如此沮丧,好心的安慰她,“没关系,下次努力,可以赚得更多,”她收走推销姑娘收来的表格,还摸摸她的头。 “我、我会努力的,安蕾儿小姐。” 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惹来另一边官袍男子的注目。 “好啦好啦,一次小小的挫折不用担心,”被称为安蕾儿小姐的女子轻笑,“你进来,到一边坐坐吧。” “嗯!” 推销姑娘欣喜应道。 安蕾儿小姐,虽然是西洋女子,但是行事格外温柔啊。 长得也很漂亮,小姑娘坐在后面偷偷瞄,西洋的这种长裙特别衬身材啊,安蕾儿小姐的身材也好棒……如果她从今天起,天天吃木瓜,能长成这种身材吗? 面部线条虽然没有中华国的女子柔和,不过挑飞的细眉非常英气。 安蕾儿挑眉望向背后冒着粉红泡泡的小姑娘。 事务已经结算完毕,她也有心情调戏了。 她的眼神不动声色在推销姑娘半露出的雪白脖颈上扫过,感觉到其下温热粘稠的液体一跳一跳,语气却是非常温柔平和,“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是喜欢上我了吗?” “安、安蕾儿小姐!” “呐呐,你好可爱,待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 “我……” “咳咳!”还坐在一边的官袍男子突然咳了一声。 邀约被打断的安蕾儿娇嗔地瞪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亲亲热热做到推销姑娘身边,揽住她的肩,幽怨道:“真的没有喜欢上我么?” “我……我……”小姑娘连声音也发着抖,找到一个借口,“我盯着您看,是因为今天见到一个女孩和您长得特别相似。” “哦?”安蕾儿感兴趣地挑眉,“中华国人?” “不,不是的,也是个西洋女孩,看上去才十来岁。”推销姑娘试图推开她,但是一对上安蕾儿的眼睛,不知道怎么手上的力道便放轻了。 眼睛……眼睛……红色……的? 这个疑问还没来得及从脑中浮出来,便随着安蕾儿靠近她的动作而消逝,几秒之后,她眼神放空,已经是完全不知世事。 “呐呐,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到底是女孩子呢还是漂亮的男孩子呢?”她一字一顿,小小声问。 “……女孩子。” “又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一个姓季的人家。” “季?”安蕾儿的语气陡然带上惊喜。 但是这个疑问没有等到回答,协同工作的官袍男子突然凑过来拍了拍推销姑娘的额头。 小姑娘猛地惊醒,身前两位大人都看着她,恍恍惚惚打了一个寒颤。 她脸上迷迷糊糊,“我……” 官袍男子打断她的话,“你睡着了。” “哎?” “工作一天很累吧,早点回客栈休息。” “……是,大人。”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不过面对有官职在身的大人物她也不敢顶嘴,再加上突然生出的危险直觉,她急匆匆道别跑开了。 一群人都已经散去,大棚下只有官袍男人和安蕾儿两人。 “梁大人啊,您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呢?”安蕾儿冷笑。 “我中华国境内,尔等妖物必须谨慎行事,若你做出什么不好的行为,我上报朝廷,自然会有高人将你打杀。”梁大人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杀意。 安蕾儿翻了个白眼,哼一声,起身收拾自己东西。 算了,反正已经有了意外收获。 没想到竟然能在中华国腹地找到她亲爱的小外甥的踪迹,难怪教廷和圣索伦门家将整个欧罗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真是太会逃啦。 原本以为被派遣到中华国来一定会很无聊,没想到她的运气果真是很好呢。 还有……季。 季.欧罗格,绝不可能出现的,血族和人类之子。 她亲爱的姐夫和一个人类的儿子。 如果能尝一尝他血液的滋味……啊嗯~ 安蕾儿伸出舔舐自己的下唇,有什么尖利的东西从唇中探出来。 梁大人:“……” 这妖女,一脸发春的模样是作甚啊? 第40章 传音(四) 是夜。 水神庙周围的桃花林已经在夏季的微风中飘零殆尽了。 如今的桃花枝上,碧透的长叶伸展着,几天前还是嫩绿嫩绿,在太阳下飘摇几日,鲜艳的绿色便是沉下来,流动着,凝固着,越发绮丽。 从叶间探出小尖尖的毛茸茸青桃也是圆润可爱,若是夜风掀起遮掩的叶片,还能看到夜中忘记回家的妖灵们趴在桃子上,打算凑合地过上一晚。 繁星璀璨,天地清明,此地实乃世外桃源之所。 “这便是……白河镇啊。” 有人站在树下感叹。 “虚灵长老,这个……”他身边的人小心翼翼上前问道,“我们不将拜帖送到水神庙下的水晶庙吗?” 几天前在天一道长老会上发言的年轻长老,名为虚灵的道人斜斜瞥向身边狗腿的人,冷哼一声,“余白河也不过是我天一道的外客卿罢了,生死性命都掌握在我等手中,你对他客气什么?” 来人流着冷汗,“可是,我天一道门人来到白河镇从来都是要向白河水君递贴,这规矩五百年间,未有过例外。” “哼,”虚灵长老勾起一个再冰冷不过的笑容,“若是好客上门,自然是递上帖子,和主人家相迎相送,不过我等此行,做的可是没人喜欢的恶客,这个时候,还管甚帖子,叫门!” 他一声令下,身后一众天一道弟子摆开阵势,道道闪着微光的篆文浮现,搅动云气,唤来清风,凭空在桃林上方搭建出一座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正对着悬于河面的水神庙,呈现出一股对峙之势。 “天一道虚灵长老携百名弟子,掌铁卷以弟子法令问白河水君——” “水君还不现身——” “还不现身——” “现身——” 灌输着法力的长啸远远传开,如同刮过的大风一般震得整片树林枝叶乱颤,庙中火光动摇,哪怕是庙上四角屋檐上挂着的铜铃也是正正当当烦躁地响,定要将主人家不吵醒不罢休。 声停,风止。 随队而来的百位天一道弟子都在手心中捏着一把汗。 却无人回应。 “长老……”喊话的人不得不看向坐在楼阁间大座上的虚灵长老。 虚灵长老闭目养神,“再喊。” “问白河水君——!水君还不现身——!” 依旧是无人回应。 虽然知道此行目的是来做恶人的,但是水神不回应,难不成真的要打上水神庙去? 这样可就一点面子都没办法剩下来了。 百位弟子皆是冷汗津津,虽然他们在接下任务前都不知道这位似乎和自己宗门很有渊源的白河水君姓甚名谁,但是从千年前大夏太.祖的大巫改弦易张,分封神明镇守疆域,让百姓不受鬼魔侵扰,就没有什么势力真的和一位神明闹出大动静。 虽然听说这位神明并非是大巫天宫下属,但是闹将起来…… 众位弟子眼前,已经看到神明带着神兵神将杀上天一山,刀剑相交,一路法宝光芒闪现,血洒大地,躺了一地的断肢残臂。 那浓烈的血腥味好似就在眼前…… 就在他们心生绝望的时候,坐在高处的虚灵长老一声暴喝,“抱守灵台,神魂清明!” 暴喝硬生生斥退恍然浮出的血腥气,众位弟子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桃林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踪影,充斥四周的是凌波水光,清凉气息不断流转,就连光线也变幻着,仿若是在水中一般。 幻境? 若是幻境,他们已经运转心法,怎么没有从幻境之中脱离? 这个念头才浮现在众人心头,水帘散开,一座巍峨宫殿突然出现在他们不远处。 水晶构成的宫殿,倒映着他们自己的倒影,边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变幻不停,粗略一看和他们用法术构成的楼阁无比相似,再一细看又觉得处处不同,待看得久了,又让人疑惑面前是否真的纯在这样一座宫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许久里面才传出一人声音,“天一道来使,何不承上拜帖?” “我为上使,该是尔等出来迎接,要甚拜帖?” 水晶庙中一阵沉默。 寂静仿佛是压城的黑云一般凝重厚沉,过了许久——或者是片刻——水晶庙中的大门轰然打开。 首先水中水流一起涌出来的,是光点。 仿若繁星一般灿烂的,五彩缤纷的光点,游移变幻,如同具有生命一般。 这是灵气聚集到极致的现形,也只有这些凝聚到实质的灵气,才能产生身具清灵的妖灵们。 果不其然,随着光点之后的,就是盛装打扮的妖灵们,此刻他们都没有嬉笑,而是严肃着小脸,手上举着一颗颗夜明珠,四下飞散,充做这水下的光源。 空虚到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两座宫殿之间,刹那便富丽堂皇起来。 再之后的,武职的神将举着纹着鱼形图案的旙旗——鱼形的首部是雪白的,但是到了尾部,便过度到了墨蓝色——旙旗一色的水蓝,尾部延伸的长须张狂地飘摇着,和河水融为一体。 文职的神差则双手奉着一块玉牌,上面是同样的白蓝鱼形。 鱼贯而出,竟然有好几百位。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带上够多人的虚灵长老见到此幕,深深皱眉。 不太好动手。 但是对面还没有完。 数百位神差神将整整齐齐排列,大鼓轰然一响,雷光闪烁,都让出中间的大道,身披水纱两队侍女一边走一边洒下大小珍珠。 而她们身后,一只大乌龟托着大轿子,缓慢走出来。 水晶为骨架,上衬着大如铜镜的鳞片和飘摇水绡,四角垂着白玉铃铛,随着大乌龟沉重的步伐一晃一晃,铃音清脆。 天一道弟子们表示自己已经被轿子上的各种灵材闪瞎眼。 特么的他们的门派都没有这位水神有钱吧? 轿子四边垂着好几层薄纱,其中影影绰绰可见有人端坐,虽然不见具体,但是一种雍容华贵之感油然而生。 两边人马对望,谁也不说话,就连敲鼓的神将也停止了动作。 半晌,终于是虚灵长老忍不住,“你就是白河水君?” 对面不应,天一道众人隐约可见薄纱之后的人影打了个哈欠。 “……” 竟然被如此小视! 虚灵长老眼前闪过自己从前没有成为长老是被所有人小瞧欺压的场景,眉头狠狠拧在一起,就连保持一路高雅气度也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尚不知道之前眼前闪过的场景是余礼白做了手脚,一边人捧上一卷铁书,他高举着厉声问:“此乃是掌门铁卷,我问你,七日前我天一道长老御灵和掌门真传长湖死于白玉关外,可是你下得手?” 好、好直接。 双方人同时想到。 说道各种客套话打机锋呢? 就连余礼白也不由被噎了一瞬。 众人只见薄纱下那人往后靠,轻轻的笑声传出帐外,“呵,本君乃是白河水君,本君问你,七日前有人死于白玉关外,可是你下得手?” 原话拿来回,简直就是往虚灵长老脸上狠狠的糊上一巴掌。 “没有证据随口一说,就算你拿的是大巫天宫的三尺天,本君也不会答应,这位天一道的什么什么长老,你是老糊涂了吗?” 列队的神将中传出几声笑。 三尺天巫刀,便是当年大巫用来分封神明的巫刀,掌此刀便可号令天下神明,不过白河水君并非被人赐予的神位,中华国的第一神兵,对他是半点作用也不会起。 虚灵长老冷笑,“琼林为水君辖地,他们的死,水君恐怕脱不了关系。” “……”余礼白不由的默了默。 然后他唤来身边的神将,用一种虽然很小声但是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问道:“本君是白河水君对吧?” “是的,水君大人。” “本君的称号不是琼林水君对吧?” “是的,水君大人,是对面的天一道长老弄错了。” “所以琼林省也不是我的辖地。” “是的,没错,水君大人。” “好没问题了,你退下吧。”轿中人挥挥手,提高音量,“什么什么长老啊,刚才说的你听明白没有。” 所有人:“……” 这真是一种很别致的处理方式呢。 “实话说吧,”余礼白懒懒地试图换一个好姿势躺下,“之前长老说是来当恶客的话本君下属已经和本君说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目的,本君也是能够猜到几分,又是为了——” 他拖长音调,缓了几拍,“——长渊剑?” 天一道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虚灵长老,个别几个还面色古怪。 余礼白眼神从那几个面色古怪的弟子脸上扫过,心觉不对。 说起来,当初天一道从自己手上要走那些灵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虚灵长老沉声道,“你杀了我天一道的人,不拿出赔偿怎么行?” “没有,长渊剑不在本君这里。”余礼白直截了当。 “我没说要长渊剑,我讨得是另一件东西。” 竟然不是?好难得?余礼白动作一顿。 “请水君交出一半的长渊剑剑鞘。” 余礼白:“……” 所以说还是为了这东西啊。 他点头表示听见,嘴上却直接说:“不给。” 这句话说得是荡气回肠,让气氛陡然一紧,双方皆是拿起兵器。 “哟,这是要动手啊。”天一道众人听到轿中人的声音说不出的轻蔑,“尔等先弄清此乃何地再说吧?” 何地? 这个疑问在他们心头才起,轿中人掀开一线纱帘,指尖从其中探出,圆润指甲上泛着微光,变幻之间竟然将众人的目光皆吸引过去。 忍不住想要探究,在拥有这般完美的手的人相貌会是怎样。 称为场中焦点的指尖动作微微一顿,陡然变为剑指,看起来柔弱的手指虚虚往下一划,纱帘和宽袖一同甩出一个波涛般的弧度,和它们一起颤抖的,还有此片天地。 天旋地转,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奇光异彩。 被划破的虚空迸出狭长的裂口,将所有的东西撕扯入漩涡,万物都是漩涡的一部分,滚滚高浪将天一道弟子们卷进去,水压迫着他们的神魂,灵气制住他们的身体,将他们远远抛开。 一群天一道弟子趴在地上呕吐。 如同梦幻一般的水晶庙消散不见,同样不见的还有水神及其仪仗。四周风景再变,风吹过林梢,月光洒下,他们竟然身处一座荒山之中。 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 晕乎乎爬起的天一道弟子们紧了紧衣服。 晚上的山风,有些冷。 *** 神差神将拥护着水君回宫。 一边摆排场说话一边用幻术将人不自知的引到别处可是很累的啊。 要是虚灵长老看到现在的他们一定会生生气吐血。 哪有什么灵光妖灵,几百的神差神将,宫娥仙子和驮着轿子的大乌龟,有的只是神差一个,神将两个,加上老得快走不动路的龟丞相而已。 在季府吃过晚饭,余礼白听闻他们入境消息时已经接近半夜,急冲冲赶过去,连人手都没有带多少。 虚灵长老都不知道自己半路被余礼白用幻术引到隔壁的南定省去了。 至于和天一道有大仇的道和派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见到一群装备精良的天一道弟子会是什么反应,水神大人表示他才不知道呢。 一路腾云驾雾,几人终于在午夜之前赶回白河镇。 唔,他是去余府呢,还是回水晶庙呢?余礼白飘在半空中,考虑着。 然后他一抬头,脑中瞬间空白。 不远处的季府屋顶上,一老一大一小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余礼白对上季镰带着古怪的眼神。 “……” 卧槽! 第41章 传音(五) 特么的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两个三个爬到屋顶上是作甚啊?!余礼白心中咆哮着。 但是就算是他再如何咆哮也无法改变他全身动作僵掉,宛若一座正在风中消逝的石像的事实,而和他凝固不动的身体不同的是,托着下属和他自己的祥云仿佛一锅沸腾的热水一样翻滚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的三位下属被直接甩下云去。 远远能听到三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几声犬吠。 ……先点个蜡烛。 然后再给自己也点一根蜡烛。 他该要如何应对才好?上去打个招呼说今晚天气不错,你也出来赏月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算是他自己也觉得很蠢好不好! 和忐忑的余礼白不同,紫衣老道的表情更加接近调侃,比如说【哈哈哈哈看你怎么办】【要不要过来我给你做个介绍人啊】【哟~之前和我打架的霸气呢】一类的。也是不久前他们通过特殊方式——标注为:武力——交流的一些情报,现在余礼白被紫衣道人归为自己人,才没有被直接打上来。 而另一边的裴吉眼神更接近于好奇,比如说【看,这里有一只活的神明哎】【第一次见到,好稀奇】。 被围观的余礼白表示压力有些大。 至于季镰,他眼中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对于陌生人不假辞色? 余礼白感觉自己的心被目光化作的利剑狠狠的戳了一下。 明明知道季镰不认识身为水神的自己,但是见到对方对他摆出这般姿态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太心酸了。 好想上去蹦上去说我是你余大哥啊。 ……等等,他在乱想什么? 余礼白收住自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撒开蹄子狂奔的思绪,对面的紫衣道人也觉到这三人站在屋顶,一神飘在半空的场景看起来挺尴尬诡异的,出言道:“徒弟啊,师傅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本地的水君哟,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去找他帮忙。” 余礼白一张苦逼脸。 倒是季镰收回直勾勾却又目无一物的目光,问:“有人?” 咦?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余礼白心中一突。 裴吉扶额,“对了,都忘记哥哥你看不到彼世之物了。” 余礼白:“……” 啊,这种放松于保住身份,又想要跳出去自己揭穿自己的感觉真是太酸爽了。 等等,重点不应该是既然季镰看不到他,那这小子之前是怎么做到盯着他看的啊? “你们盯着看,我看你们看什么。”季镰简短解释道。 竟然方向一点错误都没有,正好和他眼神相对,是不是太巧合了?余礼白觉得自己有点不相信。 但是不相信的话……就是身份暴露了。 算了,他还是相信吧。 既然季镰看不到自己,目前首要的任务就是将自己在紫衣道人那边的印象挽回一点,不然以后都不好装作很厉害了。 余礼白暗中深呼吸几次,才抬起头来,勾起嘴角,“紫衣道人,真是许久不见啊。” “不是才七天吗?这算是哪门子久?”紫衣道人笑着说,对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只见三人身后的屋顶上,摆着一个小案几和小火炉,上面有茶杯果盘,显然在余礼白出现之前,他们正在屋顶上纳凉。 “我这新徒弟刚刚接触道学不久,所以今天我给他所以说什么是日精月华,没想到竟然恰巧能遇见水君,也是运气好啊。”紫衣道人说。 余礼白和他们一起坐下,过于广大的墨蓝神袍下摆蜿蜒占据了半壁屋顶,没有束发的余礼白垂眉敛目,很是一副能唬人的沉静模样。 在季镰眼中,只有一团夜雾聚拢,勉强变化为一个人形,坐在他对面。 “道人为当今正道少有的高手,这小子能听您讲道,也是他的运气啊。” 模糊不断波动的嗓音,季镰竟然也听得到。 呵呵,紫衣道人心说,一副我是自家人脾性竟然也有脸摆出来。 如此想着,紫衣道人突然说:“水君大人觉得,我的日月之道相比于神明的山水之道,水君的镜花水月之道,如何呢?” 余礼白:“……”他活的时候最讨厌论道了。 而且他的道不是镜花水月的倒映之道,而是他想他思之道,勘破他人内心,掌握弱点,以此成就幻境的道路,牛鼻子你说错了好吗?! 好累,不会再爱了。 “水君大人?”紫衣道人催促到。 余礼白沉默片刻,违心说道,“道人的太阳紫霞心经乃是光明正大之道,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神功,至于山水相合的自然造化已经是巫神之说,镜花水月的幻境也是小道,都比不上。” 季镰交给你教就是了,既然是季云裳请你来,他不会发表意见的好吗? 听不懂两人谈话的裴吉:“……”他还是睡觉吧。 半懂不懂的季镰:“……”这是在说什么鬼东西? 兄弟二人眼中都晕出了蚊香圈。 得到想要结果的紫衣道人满意地笑了一声,对季镰说:“徒弟啊,从明天起,你每天早上将紫霞心经抄三遍,虽然你*不能修道,但是不影响你的心境修为嘛。” “无用。”季镰说。 “咳咳咳,”紫衣道人一口茶好不狼狈的呛在喉咙里,“怎么会没用呢,心境修为能让你勘破世道,保持自我,如果心境修为升高,你会每天都很开心哦。” 道人一番说辞在青年面前全无诱惑力。 勘破世道听上去像是可以增加智商,余礼白应该来一点心境修为才对,季镰默默想。 幸好,实际在四人中心境修为最高的余礼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次败退的紫衣道人不甘心的哼哼,祭出最后的法宝。 “徒弟啊,其实呢,贫道之前离开,是去给你找功法去了哟。” 知道他在琼林深处一片林子里发疯,毁了大片树木的余礼白心说呵呵。 “修道求长生,说起来也是大夏立国这一千年兴起的,大夏之前,行的可不是如今这套。”紫衣道人讲解。 “等等,”裴吉打断他,“中华国不是五个省五个家族吗?” 五个家族是什么鬼东西?紫衣道人心想。 “徒弟的妹妹,你这么说就错了,虽然现在的格局,是五个省各归一个正道宗门,但是宗门之间有兴起有衰落,千年前还根本就没有道门这东西……” 紫衣道人看着自己徒弟和徒弟妹妹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长叹一声,仔细为他们讲解,“比如说琼林省的丹人谷,这个门派擅长蛊毒医药,不过通常不太管事情,常常是缩在西南不知道搞什么鬼,反正就是不出门,所以整个琼林省实际是在……”说道这里紫衣道人看了一眼默默喝茶的余礼白。 余礼白板着脸喝茶。 哎呀茶水真好喝。 就算你在死小孩面前夸他他也不会好心的哎嗨嗨哎嗨嗨嗨嗨~ 内心的水神大人一通傻笑。 要不要再多点表现呢? 如此一想,他手上捏决,凭空造出一副中华国地图来。 地图西高东低,就连山脉走向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紫衣道人眼角瞥向水神,却没有说什么,给季镰和裴吉在地图上指点。 “琼林省右边是南定省,占据大江平原,贫道师门道和派就在此地,不过我基本和师门掰掉了,你见到道和派弟子也不用怎么客气,比如说上次打你的那两个。”叮嘱一番道人继续说:“道和派都是以武入道,不过现在弟子中没有几个有灵气的,就连是凡人的徒弟你也没有几个能打过。” 他又指向最南的临海省,“临海省是机变门的大本营,那群家伙喜欢搞机关做人偶,最近一股脑的跑到西洋去交流去了,没什么战斗力,不用管。” 再是琼林省上面的西漠省,“渊山剑门一群剑疯子,人数少,不过战斗力强,是五百年前长渊剑主的势力遗留,和他们打架痛快。” 然后是原中省,“这就是我大夏朝的腹地了,天一道是老门派,不过因为太老了所以一堆问题,以正道魁首自居,这也不用管,他们不敢惹你师傅我。” 紫衣道人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就连眼睛中也写着【你师父我这么厉害,徒弟骄傲不骄傲】 季镰没理他。 他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地图,原中省中间,有一个用白线圈出来的小圆。 紫衣道人看了看他目光落着的地方,“中间的这个小圆,就是京都城了,五派道门都不敢遣入什么势力,因为京都城上方有一个会飞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余礼白接口道:“……大巫天宫。” 护国大巫代代相传,保护大夏皇室千年不败,祭拜三尺天巫刀,手握天下神权。 就算是他这样不算大巫天宫下属的神明,也要在端午时参见神宴,不能违逆。 “道人说的功法,不会是千年前巫者培养自己的巫仆的方法吧。”他说。 紫衣道人装傻,“呵呵呵呵呵呵。” 余礼白:“……” 呵呵你个大头鬼,磨骨锻体,巫仆的修炼简直不是人能够忍受的好不好! 一边的季镰皱起眉来。 巫仆,仆人,听上去和教廷那种必须依附真神的圣力很相似啊。 “巫仆的能力,归根到底还是靠意志力,哪怕没有根骨也能修炼,至于巫仆不巫仆的,只要不去祭拜大巫,也不会有弊端,徒弟啊,虽然你有那个古怪武器的加持能和大部分修士有一拼之力,但是你现在的力量,已经到了极致了吧。” 紫衣道人严肃和季镰对视,“你自己说,要不要修炼。” “好。”几乎没有犹豫的,季镰应下。 他还要更多的力量才行啊,为了保护某个家伙。 余礼白:“……” 盘旋的雾气陡然一凝,冰寒之气铺天席地,余礼白看着答应的季镰,简直想去掐死他。 不不不……动气不好。 不好你妹! 他猛地站起,什么也没说,飞走了。 已经半路打气瞌睡的裴吉被惊醒,“……怎么了?” 说了一大堆话的紫衣道人悠然喝茶,“被气跑了吧。” 白河水君,比他想象得更加重视季镰呢。 季镰也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 白河水君……水君……君…… 本jun的那个……君? 飞回水晶庙的余礼白:“……阿嚏!” 第42章 传音(六) 第二天一早余礼白又丢下一切水晶庙事物跑去了季府。 神差神将们表示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龟丞相有一些阻止的意思,却被其他神差神将连手拦下。 或许娶了媳妇能让水君大人的脑子清醒一点,再不然……也能有人管住秀逗的水君。 不知道自己一众下属所想的余礼白推开季府门见到的就是在前院打拳,光着上半身的季镰古古怪怪的眼神。 他选得时候果然好,一饱眼福连早饭都可以省了……不过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他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圈确定没有什么裤袋忘记系了一类的事情,不由抬头问:“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我?” 季镰收回目光,手腕一转摆出白鹤式,手在拳掌之中的转变带出虎虎风声。 余礼白这样的蠢货,不太可能是神明吧? 一晚上没有睡好的青年将欧罗巴教廷经典中那位无所不能的真神和眼前某人做了一个比较,唯一得出的结论余礼白这样的蠢货不可能会有人信仰。 但是据紫衣道人来说,白河水君是一位很强的神明,在中华国境内也是排的上号的。 这样想着,他再看向站在一边观赏他打拳的余礼白。 那人见到他看过去,急忙露出一个灿烂到傻兮兮的笑容。 季镰动作不由地一顿,好不容易一套打下来的拳法就这样停了。 “哎呀你停什么停!这一套九禽拳要一套打下来才有效果的,现在停了就只有重新打了。”紫衣道人突然从石屏后冒出来,对着季镰就是一顿指责。 而裴吉从另一侧绕过来,挥舞着伞跳到余礼白面前,“阿白,早饭!” “哦好好好。”余礼白从傻笑的状态中恢复,一边惋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惋惜什么——一边将打包好炸奶块递过去。 季府一天的清晨,就是这样开始了。 今天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日常吧。 这样开心想着,水神大人一边用食物逗弄着上蹿下跳的裴吉一边向大屋里走去,然后…… ……这是什么鬼东西?!!! 余礼白目瞪口呆。 只见后院的草木丛间,一只足够装下五六人的青铜大锅架在柴火上,初夏的清晨还有些凉意,但是被薪柴上熊熊大火一烧,这不多的凉意也腾升而去,不见分毫。 大锅中满满当当的水,其中不知道被塞进什么东西,单是余礼白这小小一会儿所见,在鼓着大泡的滚水中翻滚的,叶子草茎干果一类的还算是正常药材,旧黄色坚硬的长杆状物体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人的股骨……紫衣道人你够了好吗!你特么现在倒进去是一窝活蛇啊! 没有来得及阻止的余礼白眼睁睁看着那一窝有老有小的七八只竹叶青被倒进去。 蛇一接触到锅中沸腾的不明液体,那鲜艳到极致的青绿色像是涂上去一样的在水中散发开,刹那一种腥臭的烂肉味道在后院中蔓延开,原本藏在草木中的妖灵们纷纷飞起,躲到后院另一边的池子后避难去了。 大锅中的液体已经变为竹叶青一般的碧青色,几秒后,眼神极好的余礼白看到又一次被滚水带上水面的东西中,一条细长的链状白骨一闪而过。 那蛇才下去多久,竟然连皮带肉都被煮没了。 震惊到不能言的余礼白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而他身边叼着炸奶块的裴吉竟然还探头探脑的往锅中望。 “也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余礼白听到这位小少爷喃喃说。 ……这家伙不会以为这是在做菜吧?中华国的菜肴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一种什么形象啊?给我醒一醒这东西绝对不能吃好吗?! 一连串的咆哮从他的胸口涌到喉咙,简直不吐不快。 另一边以相同姿势叼着炸奶块的季镰也默默无言。 余礼白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将满脑吐槽说出来,而是暗搓搓拿起一块炸奶块用相同的姿势叼着。 忙得满头大汗的紫衣道人以回头就被这一家三口给闪瞎。 “咳咳咳!”他咳嗽几声,见到这三个人都用一副【你是想要表达什么】的不解眼神看他,顿觉无力。 其实这徒弟媳妇贴人又贴钱,真的很不错。 虽然是个男的。 而且看起来很傻。 除开有钱长得不错以及关心季镰以外一无是处。 等等上面这三点当媳妇还不够吗? 紫衣道人硬生生被自己的脑补给憋出一肚子气来,也没有解释什么,指着还架在大火上的大锅,“来徒弟,进去吧。” 季镰:“……” 余礼白:“……” 裴吉:“……” 老混蛋你是打算煮一锅徒弟肉羹吗? 前车之鉴的一窝竹叶青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跳进这锅无名液体里,就算不死也会脱层皮吧。 余礼白扯出一个皮冻动肉不动的假笑,“道人啊,你这锅子里……” 紫衣道人不耐烦的打断,“你又不是我徒弟,说什么说,徒弟啊,快进去,不然过一会儿药效就没有这么好了。” ……什么药效,杀人的药效吗?余礼白不由腹诽。 “但是……” “这可是好不容易找来的前朝配方,除开前朝流传下来的一些,也只有大巫天宫才有培养巫仆的方法了,你昨天可是自己答应得好,怎么?现在要后悔了吗?” 卧槽,余礼白一惊,死小孩你不要中这个牛鼻子的激将法啊。 他一边伸手想要勾住季镰,一边想和紫衣道人大骂一场,没想到伸出去的手却摸了一个空。 人呢? 心中一惊,余礼白缓慢转过头,正好看到季镰面无表情咽下最后一口炸奶块,腾身一跃便这么直接的……直接的……直接的…… ……跳了进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那水花溅到地上还烧出几个黑色洞洞。 某水神立刻把骂人的事情给忘记了,没清醒过来下意识转身就想跟着跳进去。 然后他被季镰给瞪回来了。 站在锅中只露出来一截脖子和头的季镰轻描淡写说道:“还好。” 什么还好啊,余礼白心说,他第一次见到这家伙头上冒出这么大一滴滴汗,你脸都变成猴屁股了,还说什么好啊?! 但是裴吉已经在自家兄长的示意下拉住他,余礼白只能恨恨瞪了锅中试图装作无事但是绝对不可能无事的季镰一眼,掐指捏决唤来一阵水汽决定一有不对就救下他,然后满腹怒气的余礼白才看向锅边同样没有想到季镰如此直接跳进去的紫衣道人。 “前辈不打算给个解释吗?”这句话说得是咬牙切齿。 “呵呵,”紫衣道人高深莫测道,“后辈,这巫神之事,你又不懂。” 呵呵,余礼白心说,装高深莫测我是你祖宗好吗。 “大夏之前我中华以巫神之道立国,甚至每位国君会向护国大巫咨询国事,祈求保护,前朝最厉害的军队不是保卫边疆的四大戎边卫,而是被大巫用巫仆之法祭炼的护塔卫,这些事情,晚辈我还是晓得的。”余礼白说。 “那么你可知,护塔卫到底厉害在哪里?” 余礼白望向锅中只有一颗头露出的季镰。 此刻青年已经不复之前淡定,不仅面色通红,而且太阳穴处青筋一鼓一鼓,就像一条活蜈蚣在不住扭动。 碧绿的水中,能看到丝丝缕缕属于血液的鲜红。 裴吉在一边急切的看着,就连炸奶块也没有吃了,余礼白回过头,沉声说:“巫仆……非人。” 以炼器之法炼人,无论之前巫仆根骨如何,只要他有意志力更熬过一切,便能够脱胎换骨。 当年季镰那个父亲不是好东西,也没有和季云裳说血族和人类之间要生子会非常凶险,最后余礼白帮着季云裳逃脱追踪,两人原本以为事情就算完了,没想到最后季镰生下来后竟然是个没有出气的……死婴。 当时季云裳基本上也没有进出气了,余礼白难得当机立断一次救回两人,结果把自己和季镰给绑上……搞得他原本只是想着试一试的计划变为不得不执行。 他后来也考虑过巫仆之法,最后看着不到一岁大的小小季镰没有下去手。 ……早知道就自己下手了,这老疯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没有再和紫衣道人说话,余礼白一脸苦逼地搬了小板凳坐在大锅边上,决定一直在身边陪下去。 紫衣道人:“……” 他是不是当了助攻啊? *** 傍晚。 裴吉开门送过来安装电话路线的小伙子离开。 “以后出现什么问题,就打之前留在电话簿上的那个维修号码好了。” “嗯嗯,知道了,谢谢哟。” 裴吉点头。 正要道再见的小伙子眼角瞥到季府后院冉冉升起的火烟,不由问道:“说起来之前房子里也一直烟雾缭绕的,你家这么早就开始熏腊肉了?” 裴吉嘴角抽搐,“……不是。” 熏腊肉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种肉类食物。 “是吗?”装路线的小伙子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得到确切回答便放到一边,“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裴吉略有些无力的挥手。 这户人家怎么感觉怪怪的?一边腹诽,装修小伙子也挥挥手,绕过一边的墙角。 一只手突然将他拉近阴影中。 大吓一跳的小伙子就要一拳打出去,拉住他的冰冷事物已经避开他的拳,像是一条蛇一般的缠上去,柔软的凹凸有致,是女人的身体。 “安蕾儿小姐!”小伙子惊道。 安蕾儿竖起食指抵在嘴前,轻轻的嘘了一声。 血族幽红的眼眸在阴影中发出微弱的光。 “呐呐,小可爱,你刚才在那间屋子里,看见了什么?” 第43章 传音(七) 所以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裴吉默默问自己。 在他对面,被以相同姿势绑成蚕蛹的楼清泷欲哭无泪地和他大眼瞪小眼,两个难兄难弟都是无比相似的苦瓜脸。 ……又被人绑了呢。 哎?为什么要说又? 说来只是裴吉又一次三更半夜敲门找楼清泷出门玩耍,正好兄长不知道和道和派的人一起忙活着什么,也没有几个人管的楼二少便和裴吉一起出门,两人上街还没有多远,就被人敲了闷棍。 醒来时便已经就已经在这间小小木屋中。 木屋太小,还堆放着各种杂物,就连虚挂着的大片大片蛛网上都是灰茫茫一层灰,流露出年久失修的味道。裴吉郁闷的耸动鼻尖,确定空气中除开浑浊的灰尘气外,还有浓重的水边腥气。 是河边。 不过确定了地址又有什么用啊摔! 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遭受了对方的无妄之灾,还是蓓姬被自己连带,自认为年岁长一些又是男性的楼二少只能小心翼翼地磨蹭着被捆在一起的手,试图寻找能够脱身的空隙,面上还要很镇定的安慰对面的小姑娘,“蓓姬小姐,请再等一下,很快就好。” 裴吉默然地点头。 他原本想要利用自己锋利的指甲撕裂绳索,没想到和楼清泷相比,捆绑者在对他的待遇上明显用心许多,坚硬的绳索绑住地不仅是他的手腕,就连手指都被牢牢绑住,就算他让指甲长出来,不能动弹的话也无法起到作用。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做这种防范? 裴吉察觉出一丝熟人作案的气息。 所以在这位熟人打开木屋的门走进来的时候,裴吉没有一点惊讶。 “安蕾儿姑妈。” “我亲爱的蓓姬小公主,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呐。” 嘴上说的话仿佛是掺了糖的蜂蜜,妖娆的血族女子将手上拖着昏迷的小伙子往边上一扔——爽利的动作和过于纤细的手臂对比起来,让人产生古怪的违和感——安蕾儿毫不在意地用沾染着鲜血的手指梳理自己的金发,最后将沾上血液的头发送到裴吉面前。 “呐呐,我的小公主,”她笑得格外诱惑,“肚子饿了吗?” 过于浓重的鲜血腥气在楼清泷眼中已经近似恶臭的味道,但是作为这里唯一的普通人,他只能战战栗栗看到从裴吉眼中燃亮的幽幽红芒,以及唇边冒出虽然细小但是非常醒目的两枚尖牙。 少年还来不及哭诉为什么遭遇到这种事情的总是他,被他观察的对象突然将视线从血液上移开,目光幽幽盯着他。 “啊啦,”安蕾儿非常欣慰,“小公主果然还是喜欢新鲜的,对吧。” “新鲜的”楼清泷:“……” 这几个月来的友谊呢蓓姬小姐?! 莫非他的身份对于这位非人姑娘来说一直都是储备粮? 心中如此悲哀的猜测,被一大一小两个食人类种族用目光钉在原地的少年加快速度,搓揉着绳索扩大空隙。 就差一点了。 他额前流下因为焦急而起的汗水,不过这汗水被另外两人误认为他在害怕。 “我……小楼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咬你的。”裴吉很严肃的说。 楼清泷:“……” 如果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是那么垂涎就更好了。 他眼中的不信任实在是太过明显,裴吉不由一愣,安蕾儿更是嗤笑。 就是现在! 少年心中发狠,闷哼一声,用力折断自己手腕,终于从绳索中解脱而出,趁着那位和他朋友有亲戚关系的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放在衣袖中被用来防身的道符被甩出去,没有法力只能强行发动道符的少年一口舌尖血就喷上去。 道符是楼清泷猜到裴吉身份后又发现一日一日来往过密后以防万一准备的,虽然在甩符喷血的动作上没有一丝犹豫,但是用出去后他还是无可避免的一阵心虚。 因为他准备的是—— 符纸在刹那燃烧殆尽,比火焰更加耀眼的光芒散发出来,仿佛在木屋中升起一枚小小太阳。 ——大光明符。 不过此时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更何况楼清泷也没有后悔,就在屋内大放光明的前一刻,他便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向一边的裴吉,由于只有手上的绳索被挣脱,他才想要迈开步子,整个人便向着裴吉倒过去。 在安蕾儿的尖叫声中,少年少女(?)磕磕碰碰滚作一团,好悬有楼清泷的遮掩,裴吉基本上没有被晒到。 事情变化太过突然,呆呆的血族幼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动作行云流水的友人一波带走。 踹开木屋的门,楼清泷已经抽出暗袋中的小刀帮他隔开绳索,将两人一起解救出来的少年抬头便看到裴吉的眼神依旧是直愣愣的。 他不由地伸出手在呆住的血族幼崽面前晃晃,“醒醒。” 然后他看到裴吉脸上腾地升起两团红晕,。 “小楼,你刚才好帅啊。” “是、是吗?”楼清泷完全失去刚才的果断形象,同样脸红了,“谢谢、谢谢夸奖。” 两人羞涩的对望,各种跳动着一颗少男心。 “呵呵。”安蕾儿在他们背后说。 裴吉:“……” 楼清泷:“……” 啊,糟糕。 “没烧死吗?”楼清泷说。 “时间太短,起到的作用不大。”裴吉回答。 “我家的小公主啊,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看你姑妈为了你变成什么模样了啊,”阴测测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果然是好手段,就算是到了中华国也能勾得男人为你奋不顾身呢。” 这句话听得楼清泷脑中一蒙,而裴吉终于从漫长的反应期中出来,抓住楼清泷的手臂带着他就跑。 于是楼清泷就没有空闲去想别的事情了,因为…… ……奔跑的速度是不是稍稍有些过快? 不是稍稍有些过,而是非常过了喂! 风驰电掣中楼清泷死命地拉住自己乱飞的头发以及前方裴吉乱飞到他脸上的头发,前方的事物还能约摸看得清楚,等拉近到了身侧,一切景物都被速度模糊成笔直的线条,飞快的被抛在后方。 但是还不够,两个小孩都能听到背后张狂的低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回荡在河滩。 “小楼小楼我们该往哪边跑?” “哎?我不知道……不过沿着河跑就没有问题了吧?” “语气要不要这么不确定啊啊啊啊啊!!!” 一边大吼着吐槽,拖着一个重物的裴吉试图拉开距离,但是在血族之中,幼崽和成体之间的实力差距仿佛一条不可越的天堑,无论裴吉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事实。 “呐呐,”毫不费力跟上他们的安蕾儿仿佛逗弄老鼠的猫,虽然她现在的形象更接近于被烧过的黑炭,“蓓姬小公主,你的这位朋友知道你是哦噗!” 担心她说出来什么秘密——比如说性别——的裴吉和不由自主认真听的楼清泷同时想:哦噗是什么? 然后他们放缓了脚步,摔倒在沙地上。 不知何时开始,一场大雾降临在河滩上,雾中影影绰绰能看到不少人形,皆是水蓝长袍披铠戴甲的轩昂男子。 叮铃—— 叮铃—— 叮铃—— 三声悠远的铃音传来,一只手将狼狈的两人扶起,给两人用手巾抹脸。 “白河水君。”裴吉认出这个前一晚才见过面的人。 黄金眼瞳的俊美神明笑着点点头,一身长袍边缘化入雾气之中,他凭空而立,长发迤地,相比于前夜略带着尴尬的见面,现在盛装的白河水君身上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笼罩在雾中,惹人探寻。 “别担心。”他们听到白河水君说。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是化雨的春风一般将两个小孩心中的所有担忧给磨平了。 更让他们放心下来的就是,之前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跟随在后背,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的冰冷寒意已经消失,后面的浓雾中偶尔能传出几声金石相击的铮铮声,但是动静很小,仿佛是在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余礼白捏法决唤来水团,让两人洗手洗脸。 水是温暖的,带着与人体近似的温度,将两个小孩从瑟瑟发抖的境况中解救。裴吉将手从水团中拿出,惊讶的发现手上因为捆绑而出现的於痕和逃跑中不慎划破的擦伤全部都愈合,若不是他还记得几秒钟前自己一身是如何凄惨,简直是要以为那些伤口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待两个小孩打整好自己,白河水君又一挥衣袖,河滩上凭空出现案几,上面摆满果盘点心。 裴吉:“……” 竟然都还是他爱吃的,太贴心了吧? 楼清泷:“……” 竟然都是蓓姬爱吃的,太偏心了吧。 少年隐晦地瞥一眼身边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吃食吸引过去的裴吉,心中猜测神秘的季家还和白河的水君有何关系。 有几次从兄长口中听到蓓姬哥哥的名字,害得他每天都要为这个只记吃食的姑娘担心。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关心啊摔。 楼清泷只能叹息,向着白河水君作揖。 “水君仁厚,不过可否请水君为我家传递消息,现在还没有归家,小子家人恐怕会心焦寻找。” “无事,”余礼白视线在两个小孩之间来回转,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你们先压压惊,等事情完了,本君自会派人送你们回去。” 两个小孩不有对视一眼。 事情还没有完吗? 雾中刀剑相架的动静慢慢减弱,不大一会儿就恢复了寂静,就连之前见到的神将也不见踪影。倒是有侍女跪在一边,点亮长明灯,照明小小一圈。 经过惊险刺激又吃饱喝足,阻挡不了的睡意和寂静同时将两个小孩围绕起来,侍女上前将裴吉和楼清泷抱走,空荡荡的雾中,只剩下余礼白一人。 半响,一个人提着灯驱散雾气,消无声息走过来。 “水君大人,夜安。” 余礼白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梁大人这么晚了不累么,还不休息?” “为国操劳,”梁大人恭敬的低下头,“怎敢说辛苦。” “是吗?”余礼白不可置否,“那就好好操劳,该看牢的畜牲就看牢了,别让它跑出来撒野,什么人的地盘也敢胡乱闯。” “是。”梁大人竟然也应下,“下次绝对不会让她有打扰到水君的机会。” 说完,他微微抬头瞟一眼站在那里威仪堂堂的白河水君,谨慎地斟酌用词,“不过,请水君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这一回,就先放过她吧。” “摄政王的面子能值几斤几两?”余礼白嗤笑,“莫非你们是将我当做那些个听命于大巫天宫的神明,还要听他们夏家的旨意不成?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麻烦我也忍了,毕竟不是在白河镇,结果你们竟然还找上门来,真当本君好欺负?” “水君何出此言,”梁大人的声音还算镇定,没有太多慌乱,“皇室对于所有神明都是非常尊敬的。” “呵呵。”余礼白也回应地非常直接。 挨上这样一句硬茬子,就算梁大人再能言善辩也不好接话。 “五百年来朝廷就没有管过白河镇,如今过来搞什么工程,无事不登三宝殿,摄政王殿下又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本君洗耳恭听。” “这个,每户人家一台泰律丰乃是为了‘中华一家亲’这个今年朝廷提出的大目标,是便民之举,何来……” “梁大人是想和那位妖女一起滚出去吗?”余礼白冷冷威胁。 “……听闻最近琼林省有人持着长渊剑出没,那个人似乎是白河镇的人。” “夏家要找长渊剑,为什么不去渊山南的火山里去找一找?”余礼白讽刺。 “而且天一山上最近有些小道消息流传说……” “朝廷管的真宽。”继续嘲讽。 梁大人静默片刻,突然说道,“水君大人今日态度咄咄逼人,和我从前知道的不符啊。” “你从前又没有见过本君,又知道些什么。” 白河水君唯一和作为人的余礼白比较相似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压下其中淡金色的光芒流转,属于金属的颜色带着兵刀般的杀气,将梁大人笼罩得严严实实。 最后的话被喉咙压成一根细线,轻轻柔柔将梁大人捆住,“下次再打季镰的主意,本君赌上这条老命,也会让夏家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一挥衣袖,浓雾随着迸射的风一起将被杀气压得死死不能言的梁大人卷走。 “滚!” *** “裴吉呢?” “两位小少爷已经送回他们家了。”龟丞相小心翼翼的说。 余礼白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哦。” 他站在水晶庙的最底层。 这是水晶庙唯一的禁地,表面上看和水晶庙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水晶的墙壁,水晶的地面,水晶的天花板,晶体透明又反光的质感让这里看上去就仿佛一座迷宫,光华迷人,晕得人眼找不到通路。 在各种亮光微光浅光烁烁发光下,中央那座晶棺格外不起眼。 余礼白走上前,看着其中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 余白河就躺在里面。 尸体的心口上歪歪斜斜插着一柄剑鞘,这剑鞘模样极为古朴,偶尔能从半断不断的绣线看出上面绘着的草木山川,鱼鸟走兽的图案,仿佛画卷一般。 但是这剑鞘上画卷堪堪只有一半,另外半截不见踪影。 “在天一道的另外半截剑鞘,有消息吗?”余礼白问。 “内应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比朝廷的人都没用。”余礼白叹气。 他视封闭的晶棺为无物,伸手穿过那一层厚厚的水晶,指尖轻轻触上剑鞘上的划痕。 时间……不多了。 *** 季镰伸手捂住胸口突然发出声音的玉铃。 不过这已经来不及了,听到声音的女子已经抬头望过来。 她一身狼狈,被合作人救出来后便被藏在这里,才为安全的处境松了一口气,就陡然面对此刻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季……” “安蕾儿姑妈,”季镰漫不经心抽出体内的镰刀,刀刃倒映着雪白的月光,“我们来谈谈。” 短短一句话,对面的安蕾儿便已经惊恐到极致。 一个时辰后,面色凝重季镰回到季府。 他还是一身药味,白天一天的烫伤还没有好透彻,紫衣道人又用药效的借口不许余礼白为他多上些药。 一旦动作大一点,就能感觉到撕扯的疼痛。 不过,对付安蕾儿这个女人足够了,他想。 后院房间中的裴吉睡得很安详。 多大的孩子了,一颗心是怎么长的?亏自己见到他被人抱回来时差点心脏停摆。 各处操心的兄长深深叹息。 新安装的泰律丰就是这个时候响起的。 “喂?这里是季府。” “真的能听到声音哎,这西洋玩意还真的挺好用……”对面先小声嘀咕的几句,“啊哈哈哈季镰你还没有睡啊,今天忙了一天还是早点睡觉吧,不要大晚上的出门逛,我跟你说最近晚上很多坏人你要小心一点……” 唔,绝对是知道他出门了。 余礼白就是白河水君的嫌疑真是越来越重。 他开口打断电话那边叨叨絮絮。 “知道了。” “哦……你知道了,那……” “晚安。”季镰说。 水晶庙中,余礼白僵硬地拿着听筒,脸上温度上升到不可思议的滚烫。 “……晚安。” “再见。” “……再见。” 余礼白放下听筒,好几次才将听筒摆回正确的位置。 “龟丞相。”他幽幽唤道。 “水君大人?” 满面怀春的余礼白兴奋的转过脸,“龟丞相,这个东西好好保护起来知道吗?” 您知道从余府替您牵根线到水晶庙来多费功夫吗?龟丞相默默腹诽。 但是老人最后还是深深鞠躬。 “是的,水君大人。” 你们天天传音吧!水君大人的感情问题,他是不会管了! 第44章 猎物(一) 近日来,余礼白往季府跑的次数和时间稍稍少了一些。 这大约也和季府的生活步入了波澜不起的正轨有关系,重复着两三天泡一次药水,其余时间在外面奔波的季镰开始认真工作,一时间,因为琼林地处西南一隅过于偏远而远离朝廷控制,所以藏着许多魔道和江洋大盗之间真是风声鹤唳,铁榜上猎物的名字没有几天便被勾走一个。 有传言说是朝廷忍耐多时终于对魔道开始出手,同时还举证近些日子被一些消失的小宗门小魔门,虽然有些牵强,不过琼林省大部分暗中活动的人马都缩起脖子,等待着风声过去,就连治安也好了不少。 也有传言说是新出了一个嫉恶如仇的年轻俊杰,不仅相貌一等一的好,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天天寻找有名气的魔道修士上去挑战,若是成功边拿下带到官府换赏钱买酒。 这条消息多传于春闺杂志,不少识字读书的小姐们爱极了这种正道大侠式的角色,也没有过几天,不仅编排好了这位定然英俊多情的少年侠士的凄惨身世,就连他爱去哪家酒家喜欢哪条花街柳巷最爱哪位花魁陪酒都设好了。 旷野中的小饭馆里,有个半坦着胸的粗野大汉一边捡着盘中花生米吃一边看着杂志,还一边啧啧称奇。 “哎哟这些小娘们,一个棺材脸修罗都被她们写得像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似的,要是真按上面写得来,这一天三四五六场下来,早成软脚虾了好么。”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黄石兄,你怎么看起这些来了啊?” “这不是在路上捡了一张,解解闷么,虽然里面内容实在是不尽其实,不过看那些小娘们编排还是挺有趣的,就是角色偏了。” “什么偏了,黄石兄还见过那嚣张小子本人不成?” 粗野大汉有些得意的笑,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小子!”他身边的人指着他笑骂,“掌柜的,上二两狗肉,一壶好酒!” “好嘞!”布帘后远远传来一声。 没有一小会儿,酒和狗肉便已经端上来,粗野大汉先给自己倒上一碗,一口饮了,才叹息道,“真爽。”然后又夹了一筷子狗肉,热气腾腾吃下去,“这才是快活人生啊。” 感叹完,大汉又想倒上一碗,手才伸出,就被同桌的人给拦下,“哎哟,你别管吃不说啊。” 大汉和同桌的人对视,半晌,大汉讪讪一笑,“说,怎么不说。” “你靠过来听,”大汉煞有其事故作神秘的左右看看,一饭馆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我啊,可是不久前才从那棺材脸修罗手下逃出来。” 等了半天听到这么一句,败兴的众人嗤笑,“老黄,就你,也能逃出来?” “哎哟,”大汉急了,“我怎么不能逃出来?” 一群人便大声的嚷嚷开。 “前几天山上的黑风老魔被抓走了吧。” “我听说就连白骨洞窟幽鬼道人的名字也从铁榜上勾下了。” “那幽鬼道人算什么,总是爱掳走漂亮姑娘的合欢门好像一门上下都交代了吧,也不知道那位高手姓甚名谁,真是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要是我……” “要是你,你怎样?” “要是我……大概会叫合欢门的一群小妖精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吧。” 这显然有自知之明的话让所有人哄笑。 待笑完了,才有人指着大汉说道,“那些个比你强的高手都逃不了,老黄你怎么逃得了哦。” “没什么,”大汉嘚瑟地笑,“爷爷有别具一格的方法。” 他吊起众人的胃口来,慢悠悠地喝下一碗酒,才说道:“不过这个方法我不能和你们说。” “切——” 大汉斜着眼,“不过其他的消息倒是可以说一说的,怎么,不想听听?” 他同桌的人嘴角抽搐,招呼掌柜的,“再上一壶酒。” 大汉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又一回压低嗓音,众人为了听清不由地凑上前去,“我首先要说的呢,就是那修罗不是用剑的。” “这倒是无甚稀奇,”有人点评,“渊山一群剑疯子太厉害,搞得大家都以为高手是用剑的,事实上不用剑的高手也是很多的。” “……显老儿,虽然你不使剑,但也不用这么夸自己。” 老头子瞪眼,“滚!” 一群人又哄堂大笑,“黄石兄,既然他不使剑,你看见他用什么兵器没有?” “那小子,用得可是奇门兵器,”大汉给它们比划,“好家伙,七尺的大镰刀,割人头就像割麦子一样,甩起来那个风声,就像大风车差不多。” “镰刀……从前有谁用过这种兵器?” “大的没有,那种手臂长的飞镰倒是有人当做暗器使。” “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啊?” “别是老黄你撒谎吧?” 听到别人的质疑,大汉急了,站起来一脚蹬在板凳上,“一句话不真我砍下头来给你们当球踢。” “哎哎,”有人和稀泥,“老黄这样的老实人怎么会说谎话,你们听就听,不听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来,老黄,你继续讲。” 大汉这才坐下,又一次开讲,“人家这把镰刀耍的好啊,刀风比起渊山剑疯子的剑意怕是不算差,我和他硬接了几招,发现绝对打不过,于是一个机灵,旁边又有一条小河……咳咳咳。” 自夸的大汉发现自己把自己原先不想说的给说了出来,虽然后半截没有说,但是在场一群被通缉的绿林汉子谁猜不出来。 别人也懒得替他遮掩,“原来是跳河逃走的,怎么,那小子不会游水?” “这我倒是不知道,”大汉一脸苦瓜相,“我就是闻到他身上一股上好金创膏的味道,想来打了这么多场他身上绝对挂了彩,一下水药什么的不就不起作用了么。” “你小子倒是有几分急智。” “我哪是几分急智,我是十分急智啊。”大汉还不服。 “切——”又是一次整齐划一。 这么一点消息显然无法满足饭馆里这群家伙,于是他们有追问,“没有别的消息了吗?” 大汉这里也是好逗,“长相啊,想不想知道?” “你说啊。” “那小子长得俊俏是俊俏,就是太凶狠了一些,”大汉摇头晃脑,“表情可吓人,我第一眼见到好悬没有吓出一身白毛汗来,整个人杀气腾腾的,板得像棺材板一样。” 一边说,大汉还一边评价,“我看呢,长得俊是俊,不过以后一定不会有哪个姑娘家愿意嫁给他,天天对着那样一张黑脸绝对饭都吃不下。” “相由心生,”之前被称为显老的那位老人也点评,“那样一张脸,脾气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对了,他多大岁数?” “二十上下。”大汉这个看得准。 “英雄出少年啊。”老人感叹 饭馆里一时静默无言。 沦落到他们这个地步,也勿论什么英雄少年了。 一个人就在这时掀开布帘子闯进来,手上还挥舞着一本小册子。 “哎哎大家,铁榜又出新的了,而且还有一个格外劲爆的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闯进来的人穿着和饭馆里的一群大汉格格不入的书生袍,是个羸弱的小个子,不过脸上猥琐的表情迅速将他和饭馆中的大汉拉落到同一层次,他进来时挺兴奋的,不过见到屋内的沉寂不由停下脚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咳咳,”显老咳嗽几声,道:“什么消息,你就说吧。” “就是那个最近挺活跃的猎人小子嘛,”小个子才说出这一句,就发现其他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却又不好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官方给定了个名号,铁面棺材,听起来就和咱们魔道人士的魔啊鬼啊差不多。” 所有人不有地回想之前大汉说的棺材脸:“……” 还、还挺形象的唷。 而小个子面对如此怪异的气氛:“……” 怎么回事,谁来和他讲讲?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显老,“所以……这就是那劲爆消息?” “不是,”小个子弯着腰压低声音,手拢在嘴边,“据说,这位铁面棺材手里的兵器,就是传说中的……”他缓慢得将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中迸出来,“……长,渊,剑!” 众人静默。 这个反应和小个子之前预料的可不一样,他皱着眉问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群人的视线在他和之前说话的那大汉之间来回转。 不是说是镰刀吗?怎么又成了长渊剑了? 到底谁真谁假? “说话啊,”小个子跳脚,“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小个子的背后。 这一拍来得实在是太悄无声息,这一饭馆的都是亡命之徒,无论何时何地都吊着十二个胆子做事,小个子下意识屈肘后撞,同时脚踝一旋,后脚跟就狠狠的蹬了出去。 空荡荡的触感告诉他落了空。 在他背后的人已经掠身而过,走进了饭馆。 众人更加沉默。 新来的是个年轻人,相貌俊朗,英气勃发,就是一张脸死板着,像一扇棺材板,身上煞气浓重,手上还提着一柄怪模怪样大镰刀。 他冰冷的眼神打量一圈,所有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然后年轻人才开口,“黄石。” 刷刷刷—— 已经吓呆了的大汉被无数目光直接暴露,三四秒后才反应过来。 饭馆中传出的哀嚎惊飞门外老树上的一群乌鸦。 “娘喂——!” *** 晚上季镰回到家中,屋内三个等着他吃饭的人。 “今天抓到没有?”余礼白给他盛饭。 “嗯。”季镰放下包裹,点头。 “明天休息一天。”余礼白又说。 “好。” 唔,盛饭的水神大人傻笑,心里却觉得不对。 ……相处的模式,是不是哪里奇怪? 第45章 猎物(二) 第二天,水晶庙大殿中。 午饭时间已到,却没有人休息。 “水君大人,请将这些政务处理了。” 龟丞相捧着整整齐齐一叠奏折说道。 不过他不是唯一的,在龟丞相身后,十多个神差都捧着各色奏折、印章、卷轴、书册,都是一脸哀求的望着余礼白。 “水君大人,有关琼林北方的魔物来犯的报告。” “水君大人,这里请您盖个章。” “水君大人,渊山剑门门主来信。” “水君大人,多宝阁上一个季度的收益请您过目签字。” 一声声一声声,最后都化为同一句话,“水君大人!!!!!” “哎……”余礼白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一脸郁卒的余礼白趴在案几上,就连翻倒石砚上的红墨黑墨将自己画成大花脸也没有处理,他身边全部是需要处理的文件,一张张一叠叠堆成高楼大厦,而且随着纸鹤的飞进飞出,这些大楼的高度呈现着上升的趋势,以致余礼白忙碌了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工作减少。 水神大人半死不活的趴着,“龟丞相,你再搬过来奏折,本君就死给你看。” 大殿上侍女神差都忙碌的走进走出,闻言无不冰冷地向着大殿上的主君瞥一眼。 积攒了这么多文件,到底是谁害的啊? 明明知道要端午神宴了,整整一年的工作都要上报给大巫天宫,大人您也好好工作一下吧。 余礼白遭受到自己众下属合力的致命一击。 成功暴击,余礼白败退。 自作孽不可活的水神大人两只胳膊把自己从案几上撑起来,虚弱无力地捏法决捡起滚落到地面上的毛笔,泼洒在桌案上的墨水也被吸出,原模原样回到砚台中——除开粘在他脸上的那一小部分——余礼白提笔沾墨,就连在奏折末尾签下的名字也是虚弱无力扭扭曲曲的。 一位体力好的神将大步从殿门外走进来,整整一箱竹简被放下。 “水君大人,这是您要的巫仆的资料。” 又一次要趴下去的余礼白噌地站起来,全然不复一秒前的气息奄奄,就连两只眼睛也亮晶晶的,“终于找到了,快搬上来!” 殿中其他人沉默无言转过头,纷纷用冰冷视线紧紧盯着刹那生龙活虎的余礼白。 黑气蔓延,怨念甚大。 余礼白:“……” 盯、盯什么盯啦qaq 他掩住嘴咳嗽几声,在视线的压力下对着搬来竹简的神将挥挥手,“嗯……你把这些搬上来。” 众人:盯—— 龟丞相一步上前,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面无表情,“水君大人,您刚刚说了什么?” 余礼白不禁缩缩脖子,“本君说……” 矮小的龟丞相眼中闪过一道和他的老态不合的利光,“什么?老臣老了,耳朵不怎么好。” 明明比较高却在气势上完全被压倒的余礼白:“我说……” “老臣年事已高,可否和您请辞?” “……本君什么也没有说。” 所有人都将视线收回去,余礼白再一次趴在桌案上欲哭无泪地小幅度移动笔尖勾勾画画。 明明今天季镰不会出门的说。 忙了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见个面,好不容易季镰赋闲在家结果自己却不能去见他,这是人干的是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工作啊摔! ……总是丢下要处理的政务跑去跟踪偷窥季镰的水神大人,这个问题的答案要问您自己呢。 就连搬来竹简的神将也被人给瞪走,整个大殿完全沦为文官的工作场所,一位位奋笔疾书的神差身上都缠绕着漆黑怨念,时不时瞪向上座余礼白的眼神更是怨念深重。 缓慢勾圈圈摸鱼的余礼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神差在殿下神念交流。 【以水君目前的速度,这一殿的奏折要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 【好慢,水君大人你快一点点啊。】 【我老婆还等着我下班买菜啊……】 相互讨论一阵,他们齐齐将神念投向站在水君大人身边磨墨的龟丞相。 【丞相,现在这个局面必须采取措施啊。】 【是啊,不然所有人都被水君大人拖在这里了】 龟丞相瞪了一眼余礼白,得到的是对方心虚的别开视线手上却完全没有加快的动作,神念也投入到众神差的交流之中。 【诸位,水君大人已经被我们压在殿中一个上午了,相比于从前的记录来说,这已经是大大的进步。】 【我等也承认今日水君难得工作了这么久,不过对于解决积压文件的问题,水君的工作时间远远不够啊。】 【虽然你们如此说……但是老身也没有多少办法。】龟丞相扯着自己的胡须。 【其实……】有人突然插嘴,【也不是没有办法。】 发出这一道神念的神差得到众人注视。 【有关季家少爷上午的记录日志送来了】他缓缓说。 众神差默然,相互交流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长,若是配以音效,大约就是拖得长长的“哦——” 龟丞相立刻转身。 用手撑着头要睡不睡的余礼白被他突然的举动给惊醒,眼皮一抬,对上这只五百年老乌龟的严肃眼神,心中发寒,“……丞相啊,你这是要做什么?” 说完这一句他又觉得有些气弱,又说:“本君之前说了哦,再般奏折过来本君就死给你看哦,不是开玩笑的!” 龟丞相:“……” 呵呵。 看他拿住命门,水君还工不工作。 这样想着,龟丞相脸上每一道褶子都透出一股风轻云淡的味道,余礼白战战栗栗看着自己的第一号下属朝他露出一个古怪笑容,老嘴张开,雪白牙齿闪亮。 “大人,季少爷的报告送来了。” 哦,又有什么文件送来了?送来了就送来了,说什么呢? 死小孩现在在做什么呢?紫衣老道在,不会又被拉去泡药水吧?他上次带过去的药膏不知道擦了没有,万一留下伤疤就不好看了…… 不,就算有伤疤也是帅帅哒! 一长条字在他脑内滚完,他慢悠悠又想趴下去。 ……等等,不对…… ……刚才说的是……季镰的报告!!! 余礼白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站起倾向龟丞相,“给我看!” “请水君大人先看完其他的奏折。”龟丞相说,又补上一句,“没有条件可讲。” 余礼白:“……” 混蛋! 他深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咬牙切齿说道:“好!” 瞬间十几位化身被分出,几百只毛笔上下挥舞,透着水蓝法力的墨汁乱甩一地。 水蓝的光芒在他身周晕开,余礼白的衣袂无风狂舞。 “不就是奏折,来战!” *** “阿嚏!” 狠狠打了一声喷嚏,季镰穿上外衣的手不由一顿,天气尽管炎热,但是刚才他全身发寒,好似屋中有一阵凉风吹过。 紫衣道人和他叨唠,“叫你快些穿衣,怎么,上药都要对着那小子送的药要思念一番?也不怕着凉。” 季镰瞥他。 这个老头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什么胡话也说得出来。 他怎么可能是对着一盒药膏思念别人的人。 青年只是觉得余礼白今天竟然到现在也没有敲响他家的门实在是太古怪了。 这样想着,经历一番痛苦折磨刚刚泡完药水的季镰利落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青铜的大锅还架在原处,薪柴上几点火星冉冉冒着烟,整个后院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气味,一院子花木都有气无力的怏垂下。原本裴吉自从又一次被绑架后都安分不少,减少了出门的次数,结果被药水的气味逼着,只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紫衣道人用手指逗弄着一群和他哭诉的妖灵,头却转向自己徒弟,“感觉如何?” 能感觉如何?难不成要他回答很好吗?季镰心说。 以上的话寡言少语的季镰自然不会说出口,于是紫衣道人感叹他的小徒弟真是稳重,话不多办实事,有毅力挑大梁。 原本他是因为季镰是云裳的孩子才会收徒,现在他觉得……有这么一个小徒弟真是不错啊。 比起那几个糟心的记名弟子好多了。 季镰在他身边坐下,端来茶壶茶杯。 自从那次说过没有茶叶后,余礼白过来总喜欢带一些茶叶来,无论是他自己家的,别人送给他的,还是在街上遇到小贩买的,统统带来。而季府不过三口人,天天泡茶也喝不了如此多,以致茶叶在季府已成泛滥之势。 季镰能做的就只有喝了。 他没有余礼白那样泡茶的手艺,本身也不是太讲究的性格,泡茶也仅仅是简单的开水冲泡,没有花样,不过在这样的热天里,无论热茶还是凉茶,用来解渴都是好的。 倒给紫衣道人的茶被道人端在手里,桌上还摆着几个杯子,季镰也一一倒上,壶嘴才离开,茶杯里的茶已经少了一半。 季镰眼角瞥到池子边刹那间花枝摇展好像很开心的大个头仙人掌,沉默不语。 ……他真的不会这座宅子里的那些他看不到的住客惊讶了。 倒是紫衣道人喝一口,放下茶杯,“郑重其事的,是有什么事情么?” “师尊,”季镰恭敬道,“有事请教。” 好难得啊,紫衣道人半张鬼脸都开了花,他喜气洋洋问道:“好徒弟,你是想要请教什么?” 季镰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神明。” 他说:“想要了解一下,中华国的神明。” 第46章 猎物(三) “哦,”紫衣道人笑起来,“你想了解的,其实是白河水君吧。” 他们坐在池心亭中,亭外高大的白玉兰树郁郁葱葱,遮蔽了烈日,倒映得小小池子中水也是碧绿碧绿,宛如一整块美玉,亭中茶香浮动,日头微偏,白云蓝天,很是闲散。 季镰微微点头。 这个说法,也没有错。 嚯嚯嚯,紫衣道人心中笑起来。 虽然不知道他的大徒弟云裳是如何说动那位基本不现于人前的白河水君合作,也不知晓他二人到底是要合作些什么事情——在这个方面,紫衣道人还是坚持原本的意见,白河水君可不能平白无故的救下季云裳。 而结合有关白河水君的诸多传闻,撇开那些杂七杂八的不谈,其实很容易发现白河水君谋划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白河水君……余白河,你的命灯还在天一道,接下来你是要如何办呢? 一想到能给这位神明添堵,他真的挺开心的。 紫衣道人正色说道,“白河水君,是中华国众神明中的唯一特例,以他做例子恐怕不能多好地让徒弟你了解呢,听贫道为你从头说起如何?” “好。”季镰没有意见,他有时间。 “贫道年轻时也周游大陆,读过几本欧罗巴传教士写的书,其中提到了真神这个名字,你了解的神明,大约也只是这位真神的吧,不过我中华国的神明可是不一样,从源头来说的话,和巫仆也是有点关系。” 这样的开头足够让人提起兴趣来,见到自己徒弟认真听着,紫衣道人继续说道:“伟力的大巫能通鬼神,或者说,能见到死后之人,而在中华国,鬼神是相连的概念,最开始的神明,就是被死后魂魄不散的大巫,或者是被大巫驱使的巫仆死后的魂魄。” 季镰:“……” 前一个大巫自己的不说,后一个,死后都都不能得到安宁,巫仆真是很辛苦啊。 讲到这里紫衣道人又忍不住告诫自己徒弟,“贫道所用巫仆之法替你提高的根基,其实只使用了第一步的法子,就是苦火真炼,你莫要想不开,真的拜入大巫天宫。” “嗯。”季镰不淡不咸点头。 这幅模样真是淡定过头,紫衣道人也不由地腹诽两句,才接着说:“说到这里,有一句话不得不提,观星塔倒巫神败,赫连之后无大巫,观星塔是前朝巫者祭祀传徒的地方,大夏立国前就在战乱中毁掉了,而赫连,就是辅佐太.祖皇帝上位的那位大巫。” “劈开渊海的那个?”季镰想起这个。 “哎呀徒弟,上次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啊?”紫衣道人眼前一亮。 “……” 他又不是老年痴呆,为何会不记得? 这一句话季镰没有说出口,好在紫衣道人也不记挂他的回答,自己又开始讲下去,“赫连大巫祭这人不好评判,从他的姓氏就能知道他出生塞外蛮族,”季镰心说我不知道,“大夏立国后一手主导对不支持皇室的巫者的屠杀,让巫道传承只剩下大巫天宫一脉,赫连之后无大巫这个说法,其实也是民间认为,赫连大巫祭就是古来今往最厉害的大巫,他的三尺天巫刀虽然只是祭祀的祭刀,却能稳居神兵谱第一,有时候真的想到千年之前去看一看,此人是何等风采啊。” 说道半途直接偏题的紫衣道人竟然还感慨起来了。 “咳咳。”季镰提醒到。 “哦对了,”紫衣道人也发现自己偏题,不住的转着手中茶杯来缓解尴尬,“说神明,说神明,这个之前也说过了,鬼神两类,一个是被大巫驱使的,一个是大巫自己的,在这位赫连大巫祭手里就变作了另外一种。” 紫衣道人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千年前赫连大巫祭选取天下有德之人,以三尺天巫刀为基将他们死后封神,驻守中华国每一寸土地不受外魔侵扰,不过到底赫连大巫祭也只是人,力量有其极限,所以千年前的那一批地神水神现在都已不存,算下来,如今的神明都是第三代了吧。” 神竟然是人封的?! 说好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明呢?! 这不可能!!! 如此三句话来回在季镰眼前来回闪现,一次又一次击碎他的三观,也是幸好他有一张面瘫脸,没有把他内里纠结的心思表露分毫,倒是眉头搅成一堆,让他的脸看起来更严肃更黑了。 并且,作为一个国外长大的人,他还是非常坚强的接收了这一切,缓了几口气后问道:“另一种呢?” “神魂强大的人在死后由于机遇,不需册封,便可成为神明。”紫衣道人意味深长答道。 “白河水君……” “白河水君是普天之下,众所皆知……也不算众所皆知,这是修道人都知道的秘闻,五百年前,死在白河的白河水君是唯一一个凭借强大神魂自冥域挣脱而出,成为神明的……人。” 这句话听上去总有别有意味的感觉,季镰在心中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总结一遍,立刻发现一些逻辑古怪的地方。 “白鱼巫女说白河水君因为五百年前死在白河的天一道少掌门所以被许多麻烦找……” 他没说完,感觉脑中有两根线头隐隐约约想要接上,抬眼看,看到的又是紫衣道人格外意有所指的微笑,整个人便沉默了。 白河水君五百年前成为神明,那当然就是死在五百年前。 那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天一道少掌门也是死在五百年前。 从白鱼巫女的话来看,白河水君是在天一道少掌门死前就已经成为此地水神……但是她又说剑鞘落入河中一直没有找到,如果当时这位白河水君已经成为神明,作为他掌管的地域,剑鞘落入白河中怎会找不到? 他想到这里,紫衣道人又给他补上一句,“贫道和徒弟你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哦。” 哦。 那说谎的就是白鱼巫女。 说谎的目的是,将天一道少掌门的身份和白河水君的区分开来。 她想要将之区分,不就是说这两个身份,其实并不是分开的? 季镰深深呼吸,然后长长叹出气来,问道:“我可知道,那位少掌门名讳?” 紫衣道人笑弯了眼睛,“哦,他叫余白河。” 季镰:“……” 这个名字连着有关事件,真是一股某蠢的即视感扑面而来啊。 还有……姓余? 是什么给那个蠢货信心让他出来蠢的,既然蠢就好好待在家里,这样到处蠢还以为别人发现不了,他不觉得丢脸吗?! 季镰觉得,余礼白就是白河水君这件事已经可以板上钉钉了。 不不不,还要再多掌握一下证据才好在余礼白面前揭开。 内心陡然平静下来的季镰喝下一口茶,他刚才心情太过激动,虽然静坐不动,但是身上还是冒出一层微汗来,只好喝茶解热。 然后他放下茶杯,问道:“之前白鱼巫女那样说,为何想不到我和从您这里得到真相?” “咳咳咳,”紫衣道人笑得更开心了,“虽然白河水君的一些来历是我辈皆知的秘密,但是在白河水君眼里,还是一个没有太多人知道的秘密呀。”而且,这位水神一定是以为和贫道有了默契,他不会说出去呐。 (不,某水神只是忘记自己随口说的谎话了而已。) 季镰:“……” 白河水君不知道是不会有人将这个事和他说,但是作为他下属的白鱼巫女也不知道? 季镰看着对面的紫衣道人和他挤眉弄眼。 ……等等。 在欧罗巴,也有神明降世,附体于人的说法,比如那个救世主的传说,而教廷的教皇,传闻中真神能透过他的眼看到世间万物。 对的,神明附体。 和他说话的巫女白鱼,也是某人……神? 他不由地回忆起在花朝节上初次和巫女见面,那位巫女询问他心中人是谁的话,一时面色铁青。 呵呵,呵呵,这家伙也真的什么都敢问啊? 而且余礼白扮女人竟然扮得那么像,一定是五百年中常常混迹在女人堆里面吧。 “徒弟?”见到季镰很久没有说话,紫衣道人小声喊道。 季镰抬眼,视线从散乱变为凝聚,冰寒清冷,就像两根笔直的冰柱子。 紫衣道人:“……” 等等,为什么要瞪他? 道人轻轻咳嗽几声,注意着季镰的脸色,把自己一直想要问的话说出来,:“白河水君化身巫女来助你,定然有所图,你如何想?” 虽然咱们欠了他的人情,不过呢,若你不愿,师尊也不会强迫你帮他,报答什么的,也有很多方法呀,紫衣道人心说。 黑发的,在他心中还是个孩子的青年用那依旧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一样是属于冬日的温度,“万死不辞。” 哎,好好好。 ……咦? 你不觉得你的神情你的语气和你说的话不对吗?! 紫衣道人眼瞅着自己徒弟也没有和他招呼一声便起身下了池心亭,留他一人孤零零对着茶壶茶杯。 此情此景,唯有用过就扔四字能够形容。 好半晌,这个可谓百年来第一高手的道人扶住额头,喃喃:“这是个什么世道……” *** “好世道。” 一人轻叹。 花都。 城外楼府偏邸。 整个府邸悄无人声,几千的年轻人身着统一服装,披甲持兵,严阵以待找,气氛森然。 没有一个人说话。 楼清荣走上大堂中的高台。 “我楼家等这个世道,已经等待千年。” 台下年轻人们露出跃跃欲试的激动表情。 “烽火乱世,正是我等建功立业的好世道啊。”楼清荣双手高举,血红披风扬起,“夺下长渊剑,推翻大夏,建立新皇朝!” “出发!” 第47章 猎物(四) 千人的队伍连夜中开拨了。 虽然西方思潮已经悄然入侵,沿海的大城市琉璃灯火彻夜不灭,但是在琼林这样偏远的地方,还是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入夜后,最新铺设的水泥官道上没有一个人的影子,以致这样携带兵器,持续井然,并且明显不是朝廷军队的队伍也一路没有被人发现。 队伍中还有宽敞的,作为帅帐的马车,楼清荣就在里面。 “大少,和贼散人同路的探子已经回来了,一切正常。”有小兵骑着马从远处奔来停下,在马车窗外说道。 楼清荣,撩开一线帘子,“沿路的假线索做好了么?” “还有一点工程收尾。” “快一些。” “是。” 小兵领命,正要离开,眼角瞥到窗后一抹雪白的手臂缠上他们少爷的脖子,手臂上还有被掐出来的红紫痕迹,无不透露出一股淫.秽气息。 没想到大少爷在马车里面竟然是…… 年轻人呆了呆,不过眼前的情况也不容他多想,他只能行礼后退,跑远了去传达楼清荣的命令。 “我觉得他好像看到我了呢。”半靠在男人身上的白裳看了一眼窗外年轻人有些仓惶的背影,轻笑着在楼清荣耳边吐气。 “看见了又如何,没有人敢乱说的。”楼清荣解下女人发间一根玉钗。 云裳挑起眉,换了话题,“呐呐,大少爷不和我所说,待会儿怎么对付那个铁面棺材?” “还能怎么对付,不过是设下诱饵,引得猎物入圈罢了,他不过是个凡人,就算手中武器再厉害又如何,也抵挡不了千人的进攻。”他说着,抚摸着白裳的脸颊。 女人为楼清荣奉上一杯酒。 她今天依然是一身素白,裙摆凌乱地铺在马车的地板上,云鬓散乱,不着粉妆。 虽然如此,她依旧是少见的美女子,当她恭顺的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如同削葱的手指和净白瓷胎的酒杯不分彼此,几乎融为一体,无论她拜向的是哪一位男子,大约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楼清荣也是如此。 他接下酒杯,没有喝,而是拿在手心里转动,猛瞧着没有抬头的白裳。 “有时候真的想要知道,你的美已经到了绝色的地步,那么,一直压你一头的云裳仙子,又是怎样的美貌呢?” 白裳神色未变,笑得嫣然如花,“先不说师姐到底比不比我美,她已经是个死人了,楼大少是想要欣赏白骨骷髅的美丽吗?” “好吧,”楼清荣笑道,“如今最美的是白裳仙子了。” 一男一女虚情假意的缠绵对视,衣衫解开,一层层交叠在一起,淫言荡语随即传开,脉脉之间,谁也不知道他们心中各自转的是什么主意。 云裳微微合眼,眼底露出一丝不甘。 呵,之前一口一个师姐叫得好听,现在没有拜师可能了,就将她当做奴仆,若不是她帮忙在道和派中搭线,楼家怎么有能力凑出着全部在练气阶段的士兵么,想要踢开她,怎么会让你得逞。 来试试看好了,最后你楼家的一切,一定会掌握在她的手里。 还有那个白河镇的季镰,没想到竟然会是师姐的孩子。 更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季云裳,没有亲眼看到你死,看到你的孩子死也不错,不是吗? 她在摇晃中抬起脸,瞥向窗外。 队伍有如水流,汇集又散开,分散中山林中,逐渐不见踪影,只有被惊起的飞鸟成群的略过树林的上空,夹在飞鸟中,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一点都不起眼。 *** “殿下,楼家已经开始行动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个轩昂男子坐在龙椅右侧的次座上,玄服上隐约可见五爪金龙的暗纹,显然是一名皇族。 龙椅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坐,倒是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身着金红的大袍,坐在男子怀中,珠串流苏从她固定发髻的玉梳上垂下,好似一顶精致的皇冠。 她手中也拿着几个珠子,大大小小,正被她用细线串在一起。 “陛下,别玩了。”摄政王轻轻推推她。 中华国,大夏朝,年仅十四岁的的女皇陛下不明所以看了看她的小叔,又低下头开始玩珠子。 将她抱在怀中的摄政王面色阴沉,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对着跪在殿下的人说道,“讲吧。” 殿下的人却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站在一侧阴影中的红袍男子。 这位男子虽然是黑发,但是长长的黑发却是卷曲的,五官也是深目高鼻,身材高大,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华国人。 “这位教廷的梅斯主教是可信任之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是。” 摄政王既然已经这样说,跪在殿下的人也不再顾忌什么,开口道,“探明楼家聚集了千人的兵力,从其行动来看,是要对付被白河镇那位庇佑的季镰,臣的下属报告说,楼家喊得口号是……”他顿了顿,“……是夺取长渊,推翻大夏,建立新朝。” 大殿上突然寂静,半晌,摄政王抬起手,手中握着龙椅把手——脱离了龙椅整体的。 “呵呵,”他将已经成为金属块的把手丢下,笑起来,“这个口号,可真是好啊。”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语气中的怒意在场的几人谁不能听出来,报消息的臣子就要磕头,梅斯主教突然从阴影中走出,对着摄政王行礼。 “殿下,”这位主教抄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华国话,说道:“沉默的狮子才能捕到最多的猎物,谋逆的人虽然口号喊得好,走的道路却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哦?”摄政王疑惑,“主教此话何说?” 梅斯主教:“……” 这句中华国话是什么意思?吃花盒果?花盒果是什么果? 刚刚来到中华国一个月,对于中华国话还在学习阶段的梅斯主教不由地默了默,才结合前一句话和自己的话半猜带蒙明白意思,解释道:“刚才我就和殿下说过,那位季,在欧罗巴也是一位名人。” “季?” “季.欧罗格,在中华国,他的名字叫做季镰。” 摄政王眯起眼,一抹寒光闪过,“哦,就是那位新的长渊剑主人么。” “殿下,他手中的并不是长渊剑,而是我教廷的神器,我们叫它伊洛丝之镰,是死神才能挥舞的镰刀。” “主教这么说,那么这个季镰,就是你们的死神了?” 你们的死神这句话充满了轻蔑感,但是梅斯主教却能面不改色——或者是他没听出来轻蔑,他接着解释道:“不,季只是一个无耻的盗贼罢了,伊洛丝之镰原本被供奉在伊洛丝大教堂的圣坛上,却被他无耻的偷走,之所以这一回教廷派遣我过来,也是有将伊洛丝之镰带回的意思。” “呵,按照主教的说法,楼家这一回就是闹出大乌龙了?” “没错,殿下,这真是您和我们被真神庇佑的表现啊。” 听闻真神这个名词摄政王脸上厌恶油然而生,不过他很快将情绪压下,脸色淡淡,“是啊,这是我大夏千年的每一位皇帝保佑,作为子孙的我真是无时无刻感谢着。” 梅斯主教低下头,没有做声。 没有信仰的中华国人,到底还是需要我真神的教化,他心说。 但是摄政王根本不会管他的想法,径直吩咐道:“来人啊。” “臣在。”之前跪在殿下,不发一言的人应道。 “传旨梁启青,要他尽全力挑起楼家和白河镇水神的冲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廷要做最大的获益者,要做那只黄雀。” “是。” 传旨的人离开,很快,话不投机的梅斯主教也离开。 大殿上只剩下大夏皇室唯二的两人。 幼小的女皇陛下还在自顾自的玩珠子,五颜六色的珠子被她串成各种花样,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那种,花朵或是小狗的图案。 五六岁小孩喜欢的那种。 摄政王将她抱起,放在中间的龙椅上。 后背突然失却的支撑让女皇陛下终于抬起头。 但是,她抬头的动作是僵硬的,宛如傀儡戏中的木偶,关节一点一点挪动。 她的眼神也是空洞,像是磨花了光滑表层的琉璃珠,没有一点属于人的活气在里面,呆滞到可怕。 摄政王在她面前单膝跪下,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 “令儿。”他轻轻唤道。 眼神中没有任何东西的女皇陛下又低下头,再一次开始玩珠子。 摄政王突然向前,将女皇整个抱住,连串的珠子从女皇手中的线上滑落,掉落在玉石铺做的地面上,发出清脆如同音乐的撞击声。 “令儿,我会保护你的。” 女皇陛下没有说话。 摄政王拿住那只想要握住珠子的手,又一次重复道:“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格外寂寞。 *** “皇室啊,一句话形容的话……夏家都是变态!” 伴随着电流的吱吱声,余礼白略带失真的嗓音从听筒对面传过来,和季镰想象得一样活泼。 “这种变态可不是实力变态的意思,虽然话不好听,不过夏家的血脉里就带着疯狂,就拿我认识的那个……咳咳。” 对面终于发现自己要说漏嘴,猛地顿住一口气呛在喉咙中。 “……呐呐,季镰你问这个作甚?” 想要调查一下你的仇家,季镰心说。 这样的话自然也就只能在心中转转,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了解历史。” “哦哦哦,了解历史来找我绝对没有问题!我对于近代史,特别是五百年间的历史特别在行哟,一定会知无不晓言无不尽的!” 季镰:“……”五百年呐。 拜托你……把掉在地上的智商捡起来好吗? 裴吉还说救了他的水神非常帅……他一定是眼瞎了。 青年完全不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而听筒对面余礼白还在起劲讲着,“……工作好多啊,那些下属真是没有用,一点忙都帮不上,堆了这么多工作要我处理。” 可以想象某人说话时的表情一定十分委屈。 季镰挑起眉梢,终于微微笑起来,“好好工作。”毕竟是一个大省,比起欧罗巴不少国家的地域还要大,会辛苦是应该的。 “喂,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不能。” “……嘤。” 季镰没有说话。 倒是余礼白有些疑惑,“说起来,都这么晚了,你竟然会给我打电话。”从前可都是他主动打过去的啊,“是不是想我啦?” “……”这个问题,不觉得有些暧昧吗? 他只是,有些心情想要传达而已。 无论余礼白要做什么,他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过在那之前一定要将这个家伙好好教训一顿,告诉他撒谎也要撒得聪明一点。 “……明天出门当心哦。” “好。” 道完再见,放回台座上的听筒发出咔嚓一声响,脸上尤带着笑意的季镰抬起头,窗外白月高悬,月华洒下,虽然没有点灯,长廊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笑意稍稍收了些。 这月光……是不是,太过幽森了?感觉不是好兆头。 第48章 猎物(五) 这种充满着个人主观的无逻辑预感,通常不是正确的。 是以,第二天大早起来的季镰练完拳,又和紫衣道人对着拆了一小会而招,把裴吉从床上赶起后,一点都没有由于昨夜突生的预感而犹豫地出了门。 为了变强的努力才刚刚开始,余礼白有那么多大敌在前,他怎么能够对于修行半途而废呢。 没错,修行。 万事万物皆可修行,无时无刻亦能修行。 以点头为标准的和路上遇到的邻居打完招呼,季镰站在白河镇镇口,从一边的斜坡往下看能望到蜿蜒流过的白河,清晨的河面上浮动着雾气,远远看不真切。 也不知道那家伙的工作做完没有,他想。 这样带着某个代指名词的思绪像是蜻蜓点水般从他脑中轻盈掠过,季镰集中精神,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部。 开始。 咻—— 拖着割裂空气的长音,季镰如同一枚被人狠狠按下的弹簧一样跃到半空中,将群山和小镇抛在身后,迎面的空气如同大锤一样一点都不温柔地撞过来,失重和超重带来的耳鸣震得他整个大脑都在嗡嗡直响,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敲打着铜锣大鼓。 ……多少天了,为什么他还没有适应? 这个问题几乎在这个月以来的每一次离开白河镇时都在他的脑中闪过,具体的原因的话,就要说一说在他脚上固定着的附魔装备。 或者说是驱魔师必备装备中的一种? 日光充能,通过对气流的微操来增加使用者速度,很好用的小东西。 问题在于—— “说起来徒弟你是靠着什么东西飞的……这种欧罗巴的东西能顶什么用,徒弟看师尊我给你刻个轻身术的符篆上去,保准你身轻如燕,直飞上天!”这句话是紫衣道人说的。 “哦哦哦我也来帮忙,我那里有风鸟的尾翎,给你在上面绕一圈,不仅能够增加美观,而且身轻如燕算什么,和鸿毛一样轻也能做到!”这句话是余礼白说的。 于是在季镰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这一对附魔装备被那两个人拿着做了好大一通改装,待回到他手里,他已经不认得这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了。 ——如上。 紫衣道人的轻身术符篆原本应该很好用,因为季镰从前在欧罗巴也接触过一些,简单好用的轻身术中华国符纸在驱魔师中是比法师的羽落术卷轴更受欢迎的东西。不过在余礼白加上了那一枚奇特的,有着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的羽毛,和魔法以及符篆一起,似乎起了无人知晓的奇妙反应。 比如说当他启动装备时,他的重量大约真的和一片羽毛差不多。 虽然的确让速度增加了不少…… 虽然在使用方法上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一根羽毛要怎样保持自己正确的前进方向?不被风刮跑了就是好事情。 一个月的实际使用中,季镰好歹大致的能够控制方向了,虽然比较辛苦,不过在改装后的装备作用下,他能够在两个小时内走(飞)完白河镇和花都之间的路程。 这个过程伴随着来自紫衣道人的安慰,“嘛嘛,这也是修行嘛。”以及来自余礼白的道歉,“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后果。” 这句话附带泪光闪闪攻击。 ……等等,他怎么又想到有关那个家伙的事情了? 当季镰站在花都城门处的时候,不由扣心自问。 最近一旦走神就是在想那个家伙,真是越陷越深了。 花都和前天他押着黄石送官时没有什么区别。 作为琼林的第一城,这个城市是城如其名的花枝璀璨,种植着花草的地方不仅仅是道路两旁,还有屋顶阁楼上的小巧绿植,灰白墙壁上附着的藤蔓类,就算是以季镰被西洋文化熏陶了十五年的审美,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好来。 不过每个城市——无论欧罗巴还是中华国——的市政厅,或者说官府衙门,都是统一的风格要求,庄严,肃穆,静谧,威严。 扶着管理铁榜的只是一个小部门,季镰才走进去,里面穿着写有“兵”字的官袍的小个子就迎上来,谄媚笑道,“啊呀,季少侠今天也来啦,我还说早上出门听到喜鹊叫呢。” 季镰点点头,目光放在他的桌子上。 小个子官员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哦,这是刚才送来的铁榜名单,您也是来得巧了,今天的铁榜来得晚,您要是到的太早,恐怕要在这里等上好一会儿,喏,给你。” 季镰接过。 新到的铁榜上海余留着温度,仿佛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他伸手抹了抹,将铁榜上刻着的小字上的灰擦一擦。 第一个名字显露出来。 贼散人? 他抬眼对着这个名字指了指,小个子官员凑过来看,和他说明,“这个贼散人南定省那边的大盗,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流窜到我们这边来了,有关他的信息在下面,您可以看一看。” 见季镰认真去看,小个子看着那个高居榜首的名字啧啧。 “虽然只是个贼,不过他偷的东西都太值钱啦,而且那些财物也没有流出来,虽然没有杀人放火,不过各方都出钱悬赏他,哎呀,要是我能有他那么有钱,早就隐姓埋名洗手不干啦。” 这样的小道消息也是消息,季镰认真听着。 待小个子官员叨叨絮絮将所有的话说完,季镰才对着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到背后,小个子官员的欲言又止。 十多年了,小个子官员想,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铁榜晚到。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吧? 没有什么大事,花都今天很和平。 衙门外的大街上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走的多是有公职在的人,再往西边走,就到了西市坊,各种鱼龙混杂的酒楼小店紧紧挨着,妇人也多了起来。 要去哪里探听消息呢? 酒楼?花街?赌坊? 季镰还没有在上面三个选项中选一个,前面的人群就突然喧哗起来,还能见到一个人“之”字型的跑动,掀得人群中人仰马翻。 “抓住,那是个小偷!” 有人远远地喊。 哦,抓小偷呢。 这样想着,那位小偷已经靠着掀摊拉人将一众追赶在他身后的人甩开老远,眼见着靠近季镰的位置。 不过季镰眼睛一扫,就确定这人最佳的撤离路线离他最近的距离都有三米远,虽然三米不是一个大数字,但是这三米还挤着大堆的人的话,就不是容易通过的了。 那就暂时不管吧。 这样想着,他回忆之前在铁榜上看到的有关贼散人的描述。 外貌平凡,缺指,爱流迹在繁华的大街小巷,对于凡人财宝也不会放过。 ……等等? 季镰一愣,转头望向已经跑出一大截的那位小偷。 是缺指吗? *** “哎呀妈呀,现在的凡人行动力真是越来越强啦,差点把道爷我跑没气啊。” 小偷站在城外的凉茶摊边喝水。 正是天气热的时候,凉茶摊开在道路边上,不少路过的行商走贩都在这个摊子上歇脚,人一多老板就忙不过来,以致这位小偷大摇大摆喝完茶,趁着老板疏忽没有付钱就走。 他的表情挺得意的,“技艺就是要不断练习才不会生疏啊,下一站该去哪里呢?” 自言自语的小偷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哎呀,为什么我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呐?” 季镰就站在他身后,听闻他的话也没有什么被吓到的表情。 和琼林诸位魔道高手不友好的“切磋较量”一个月后,他对于这些高手们各种灵异的感官已经没有太大的惊讶了。 所以尽管已经从之前端起茶杯手看到断指,他还是按照自己一贯习惯的的问道:“贼散人?” 贼散人眨眨眼,露出好奇的表情回过头,“你是哪里的小辈,认识我?” 季镰:“……” 中华国常常有这种长着一张十五岁少年的脸,老气横秋叫别人小辈的人吗? 不过既然他这样回答,那么就是承认贼散人这个身份了。 他在贼散人好奇的目光中抽出镰刀,摆了一个起手式,正正经经说道,“请赐教。” “哦,”贼散人后跳一步,“我知道你,你就是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铁面棺材吧,长渊剑在哪儿,和镰刀一样也在你的身体里面吗?” 季镰没有回答,举刀挥过来。 贼散人却不和他应战,扭头就跑进路边上的树林里,在树上攀爬跳跃的姿态比猴子还要快,刷刷几下就要甩开季镰。 不过这些天,除开很少的,因为等不到他们外出所以被季镰堵在自己老巢的人,所有被通缉的人见到追捕的季镰都是相同的动作,青年仅仅是为了贼散人那绝快的速度吃惊一瞬,开启附魔装备就跟上。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就盾出几十里远。 越往深处,树林越密,交织的枝叶细细密密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贼散人和季镰如同一枚尘埃一般从蛛网的空隙中转过去,不过应该没有哪一枚尘埃能有他们这样的速度。一开始还是人肉眼可见得的,然后在逃跑之人带领着的提速下,蛛网——层层叠叠的枝叶被狂风刮开,以致前者留下了能够让后者追上的清晰可辨的通道。 不对! 一次又一次发出警告的各种预兆这一回终于没有再被忽略,季镰微微喘气地停下脚步,打量周围的环境。 不对。 为什么有一种过“顺”的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被今天发生的事情给引导着追赶。 一想通这个关节,从到达花都后的各种异象就全部都出现在眼前,季镰眉头搅在一起,因为林中的静谧导致皮肤上升起一片小疙瘩。 应该逃之夭夭的贼散人出现在树枝上——悄无声息的,完全没有逃跑时那般浩大的声势,他一脸苦恼,“猎物的感觉也算敏锐呢,我还没有把你领到最好的设伏地方,你就不走了。” 他用季镰也听得到的声音抱怨,突然一拍额头,笑起来,“没关系啊,这里也是好地方。” 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季镰沉默不言。 他周围的树丛正在变化,一棵棵灌木揭下突然出现的符纸,变为手持利刃的士兵。 “那么,季小子,把长渊剑交出来吧。” 第49章 猎物(六) 树林中。 “梁大人,您要我们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哦?”仰起头观看天上流云的梁启青梁大人——正是不久前和余礼白对上的那一位——回过头,“速度很快嘛。” “大人这一次着急催促,我等自然加快动作。”阴影中的人没有露出身形,不过语气却是非常的恭顺,“不过我们向您保证,虽然是赶工,但这一面武侯攻城弩比起其他来也丝毫不逊色,就算是筑基期的修士在它面前也脆弱得像纸一样,绝对满足您的要求。” 梁启青点点头。 在他面前的,是一张足有三丈之高的大弩,沉黑的颜色不透光,以致其上连续不断的符篆图案模糊不清,像是木头,不过明显的金属味道让人足够分辨这是钢铁铸成的,已经架好的特制大弩箭尖锐的前端透着凶猛的杀气,弓弦拉开到极限,像是一只已经张开大嘴就要择人而噬的怪兽。 抬起头仰望它的梁启青被这样的气势压倒,不由地后退两步。 一只悄然出现的手将梁启青扶住,但是手的主人依旧隐身在阴影之中。 “梁大人可要站好了。”那人好似没有什么深意的说道。 梁启青皱眉。 他站稳身体,转过身,应该在他身后的人却在他转身之前隐没,还是没有见到和他交易的人的梁启青最后放弃寻找的打算,“你们要的报酬。” 一边说他一边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小箱子。 “梁大人是诚实人,”那人说道,“不过我们一开始商量好的报酬可不止这一些。” 梁启青眉头皱得更深了,却没有说别的,又丢出去一张金黄丝绸所做的卷轴——稍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那是圣旨,“对于奇物行的朝廷扶持手令,你们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圣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从黑暗中伸出的手中。 “就是这么爽快,使用说明已经提前交给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下次还能和朝廷愉快合作,我们就先告辞了。” 草木好似被风吹过一般抖瑟一下,前一刻还在梁启青脚边的装银钱的小箱子也不见踪影,被之前的气氛吓到,此刻梁启青随从幕僚才敢上前。 “大人,”幕僚说,“朝廷真的要扶持奇物行?” “不行?” “这……奇物行要求扶持,无非是要对付已经在精品灵物买卖行当中独占鳌头的多宝阁,不过恕属下言,相比于在魔道黑道中触手太多的奇物行,还是虽然经常出人意料,但是对外态度较软的多宝阁应该更好对付写。” 梁启青摇头,“你想错了。” “请大人解惑。” “奇物行背后的主子都有谁,摄政王与我都约摸猜得出,但是多宝阁……这个庞然大物这么多年,我们都不知道谁是主人,也不知道多宝阁中的宝物到底从何而来,这样的不可测,才是真正难对付的。” 他顿了顿,又说,“驱狼吞虎,以其两败俱伤,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样。” 说完他又抬起头,这一回没有再看云,而是望着天边突然惊起的群鸟,抬起右手,“可以准备了。” *** 一个陷阱。 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应该早一点想到,这位贼散人逃跑就逃跑,竟然还给他留出的追踪的痕迹,如此明显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为什么要围捕他? 季镰有设想大约是最近活动太过频繁导致被琼林省的魔道围杀,或者是被他抓紧牢中的人逃出来,要向他复仇,甚至是安蕾儿在被他杀死前就已经将他的消息传回欧罗巴,有关长渊剑的可能性他也想到过,不过却被他放在最后。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手中的不是那把位列中华国神兵谱第三的长渊剑,而是真神教廷的伊洛丝之镰。 说起来,上一次追捕黄石的时候,也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和长渊剑。 消息传播的速度诡异地快,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推动人的人中华国定然有莫大的势力,比起要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初回国的人,或许是有其他的目标。 比如……余礼白? 不过一时之间,季镰已经想到很远。 四周的士兵们已经驱使起第二张符纸,这一次的符篆不是用来隐蔽身形更改认知的,一张张符纸明黄色的法力交相辉映,圈圈荡开,眨眼间就已经布好一张不容季镰逃出去的天罗地网。 “季少侠,我们又见面了。”一个人从容越众而出,对着他拱手。 季镰看着他,“……你谁?”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秒,一群隶属于楼家的私兵大气都不敢出, 楼清荣脸上陡然阴沉的神色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了。 但是楼大少爷也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阴阳怪气的笑了几声,说道:“季少侠贵人多忘事,我和你不久前在白河镇……” 季镰打断他的话,“余礼白的同学?” 楼清荣眯起眼,“哦?他是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季镰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自己说的,要和他叙同窗之情。” 楼清荣:“……” 特么这个时候记忆力就变好了,绝对是故意的! 他深深的呼吸,原本预料的占据优势的情形并没有在口头交锋上出现,好在楼清荣并不是那种只会狗仗人势以及跳脚的人物,不消片刻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是的,这小子口才好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个时候,就要靠真正的实力说话。 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举起刀刃,雪亮的刃口朝着站在中央的季镰,将这种以他人为鱼肉的气势完全地表达了出来。 他好似可惜的叹口气,“季少侠现在也是有名的人物,应该知道敬酒不出吃罚酒这句话吧,你是自己将长渊剑交出来,还是让我在你的尸体上找呢?” 站在他对面的季镰沉默以对。 “自己交出来也可以保证个体面,要是死后被搜查,不管你是放在外面还是收在身体里面,恐怕都是藏不住的。” 季镰再默。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交出来就要把自己的尸体切成一块一块的找么? 吓人是吓人,但是…… “我没有。”季镰说。 楼清荣眯起眼。 “我没有你说的那东西。”季镰强调地重复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楼清荣大笑起来,“那能够砍开法力,将法宝转变为废物的神通是我亲眼所见,不是长渊剑是什么!你现在手上的那把镰刀,交出来!” 季镰:“……” 所以,你自己都说这是镰刀了,何苦要自欺欺人啊。 黑发的驱魔师觉得自己一时不能理解眼前这个人神一般的逻辑思维。 在他考虑措辞,试图让这位脑子比余礼白还有问题的同学先生理解他这一把镰刀真的是镰刀,而不是什么长渊剑断渊剑时,楼清荣已经耗尽了不多的耐心,“如果不交的话……” 后半句话被他措不及防的吞了回去。 就在他张开口的那一刻,季镰已经抡起镰刀逼近,上一次见面时季镰并没有随身携带太多附魔装备,比如说现在脚上的这一对,对于季镰速度的认知还是凡人极限的楼清荣才堪堪后退一步,周身法力尚在酝酿之中,森然的刀刃已经贴上他的脖颈。 楼清荣:!!! 这一刻便明白自己小瞧对方的楼清荣急忙应变,拳头上泛着古铜般的光泽,身形微移稍稍避开,手肘用力,就着季镰的靠近一拳从刁钻角度挥出。 不是个花花架子,季镰评判到。 但是,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想着,他手中的镰刀以不可能的轨迹更改,长柄凭空缩小一截,从原本过不去的空隙中划过,目标便是已经从脖颈改为胸口。 镰刀的锋利度,无论怎样的人体都能够轻易割开。 他这一招逼得楼清荣手忙脚乱跟着一起变招,就和他上次所见一样,如同楼清荣这样的正道宗门弟子招式都太过一板一眼,对于稍稍灵活一点的变招都有些反应不及。 虽然对方由于修行有比他更强的力道以及速度,不过在附魔装备的帮助下,这些差距并非是不可相抗的。 眼见得楼清荣在招招快而有力的攻击下已经处于劣势,周围的士兵却因为手持着布网的符纸不能上前,中间对打的两人,一个人被压得不断后退,一个人则靠着占优势的武器一招比一招更快,更别说楼清荣还顾忌着镰刀的神通,不敢轻易接触。 季镰眯起眼。 拿下这个领头人,足够让他们把网打开了。 才这样想,一条轻柔的白绸盈盈落下,明明速度不快,却正好插入他和楼清荣之间。 “小师弟,让师姐替师尊好好教导教导你。” 最后一个“你”字拖着长长的调子,如同温婉吴语一般动人,但其中针对季镰恶意简直满得快要溢出来,同样是上次见过的女子挥舞着飘带将其猛地绷直,一端如剑一般直直刺向季镰胸口。 差一点就能挟持住楼清荣的季镰皱着眉跳开,一片烟尘扬起,十几根长绸从烟尘后穿过,上下左右封锁季镰移动的空间。 季镰瞪大眼睛。 那曾经莫名让他产生熟悉感的女人已经半倚在他身上,伸手想要挑起他的下巴。 “季云裳的儿子呐……”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上一刻被季镰持在手中的镰刀瞬间回到他的身体中又从另一端的脖颈上冒出来,原本朝内的刃口翻转向外,而另一端的长柄还在缓慢没入季镰的手中,看起来半截镰刀和季镰融为一体,而另外半截露在外面。 若白裳再将手往前伸出一点点,刀刃就会直接将她的手指头切成两半。 她稍稍一迟疑,而季镰就是要趁着她迟疑的时候,青年手腕微微往下一翻,整个大镰刀就旋转起来,应该坚不可断的白绸仅仅在接触到刀风的时候就纷纷断裂,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也露出间隙。 而退回阵中的楼清荣恶狠狠的摸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喊道,“第二列!” 比用符纸作为阵基布下天罗地网的第一列士兵,第二列士兵站得更远,听到命令他们纷纷举起长弓,瞄准中间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 闻言大惊却被季镰缠住的白裳急切,“楼清荣你敢!” 就没有把这个女人当做一回事的楼清荣有什么不敢,他根本没有管白裳的反应,挥手大喊,“放箭!” 他的声音和远处一直观察形势的梁启青重合在一起。 “瞄准季镰,放箭!” 第50章 猎物(七) 箭出,风啸。 被射出的箭有数百的规模,尾翎犹在颤动,拖逸着光芒刻着符篆的箭头已经直直向着中间两人而去,没有一个人因为其中的己方同伴而手下留情。 或者算不算己方同伴还两说呢。 被割断的长绸在法力的操纵下陆续接上,白裳挥舞着白绸将袭向自己的箭矢一兜,随手就向季镰甩过去。 季镰:“……” 这个时候还记得攻击自己,这女人是真的恨他。 问题是……他做了什么让这个女人恨自己的事情? 他苦中作乐的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身形快速在箭雨的间隙中游走,镰刀仿佛风车一样旋转,将打向自己的箭矢弹出去。 刻上了符篆的箭矢也是法宝,虽然只是低阶法宝,但是能达到一般箭矢所不能达到的速度,就算在接触到镰刀时会被灭去加速的神通,之前达到的速度也不会随之慢下来。而且比起绸带来,镰刀再大也只能防护到一面,这个时候,就算季镰长了三头六臂,也是要再多一把镰刀才能较好的保护自己。 就在他苦苦支撑的时候,比起常人更加敏锐的听觉发现了异响。 “噌——!” 若说不断射来数百只箭矢仿佛一群咆哮的恶狼,而一群恶狼之中的一只老虎,就不可谓不显眼。 但是季镰虽然发现这只与众不同的箭矢,却第一次面对身体不能动弹的状况。 ……他是在害怕?他竟然会害怕? 不,季镰反应过来,是这支怪异箭矢的神通! 诡异符篆出现在他脚下,牢牢将他定在地面,仿佛落入淤泥之中,就算季镰努力试着抬脚也抬不起来。 更别说还有那个女人在一边试图火上浇油,箭雨,女人的长绸,诡异箭矢,三方合围起来竟然形成一个必死的场面。 远远望到这一幕,梁启青勾起嘴角。 只要季镰死在此刻,没有人能说不是楼家杀死的,虽然不知道为何白河水君对此人这样关心,但是此事过后,琼林省境内三个大势力之中的两个,一定会谋逆的楼家以及和皇室有生死之仇的白河水君就彻底对上,万年不管事的丹人谷按下不提,今后在琼林省,朝廷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五个省份,现在解决了第一个,殿下也可以稍稍放心下来一些了吧。 他还在放松地想着,挥挥手对着手下示意撤退,就被森林中的异变给惊了一跳。 地面在震动。 起初是轻微的,然后以迅雷般的速度变为不能忽略,大树瑟瑟颤抖,各种悉悉索索声从树林深处的远方向他们逼近,靠近他们,然后越过他们,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有无数生物正在快速的跑过。 一只矫健的梅花鹿从空中越过他们的头顶,身后还跟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急匆匆地,都没有看他们这群人一眼。 “梁大人……”他的下属颤抖着喊道。 那些动物的姿态,准确形容的话,是在逃跑。 此刻距离箭矢射出,还不过三秒。 ……他还没有确认那只重金买来的箭矢到底射中没有,梁启青首先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现在诡谲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确认了。 至少不能太过明显的留下行凶证据,他想。 “打碎弩弓!撤离!” 梁启青的命令让一群不知所措的人惊醒,也顾不上为了这架武侯攻城弩花费的诸多代价,攻击就要向着弩弓的关节打去,又有一个人大叫起来,“梁大人!你看!” “叫你们赶……”梁启青一口训斥才脱口而出,抬起头,忘记了后面的半句话。 紧紧追在逃跑的动物之后的,是一道高达几丈的滔天巨浪。 而领着巨浪飞驰而来的,不是白河水君又是谁? 这是梁启青被水浪拍倒淹没陷入晕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 他说他怎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眼皮子一直跳! 余礼白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赶路竟然能快到这个地步,若是平常他大概会惊喜于自己法力的进步——这可是几百年没有的事情了,但是今天,余礼白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啊。 都说神明者得天地庇佑,福运连绵,从前他不相信这话,但是现在……无论是老天爷还是赫连大巫祭,请一定要保佑他这一回! 专心致志赶路的余礼白甚至没有发现因为自己激动的情绪,法力浮动,竟然引得无数水汽追寻,在狂奔数十里之后,水汽化为液体,液体汇成汪洋,仅仅追在他的后方,变为滔天巨浪。 不过就算是发现了,余礼白恐怕也不会去管。 因为……无论是他目睹季镰死亡后招来洪水将此处淹没还是现在就招来洪水,不过是前后顺序换一换,没有更多的区别。 嗯,没有区别。 余礼白惊讶自己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 就差那么一点,他看着那只弩.箭离弦而去,射中季镰。 死了?死了。 和武侯攻城弩配套的弑神箭,虽然是只能用一次的法宝,但是附着在其上的必中诅咒导致只要箭矢离弦,瞄准的人就会死的结果。 真是大手笔,这种高端的东西,不应该节省下来对付他么?用在季小子身上算是什么回事啊?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神将们慢了了几拍终于赶到,但是他们看到的是下面已经化为楚国泽地的树林,只有五六处山尖尖冒出水面,就像大海中的小岛。 他们战战栗栗上前,拜倒。 “水君大人……请息怒。” “水君大人,此地的诸多生灵是无辜的啊。” 余礼白抬眼,轻飘飘的看向他们,“季镰也是无辜的啊?” 所有神将看到自家大人酝酿着乌云的眼眸,一齐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水君大人,除开五百年前刚死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就在他们心生恐惧的时候,余礼白再度开口,沉声问道:“今天应该保护季镰的神将是哪位?” 一个神将从队伍后面滚出来,磕头。 “……在云上磕什么头,云是软的。”余礼白突然说。 这位神将已经是痛哭流涕,“大、大人,臣、我对不起您……” “对不去本君什么啊,”余礼白说话的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就像是一潭死水,“死的又不是我,说吧,为什么擅离职守?” “……文件太多臣被招去搬运……请让臣以死谢罪!”神将不住磕头。 “够了。”余礼白说。 文件啊。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按下云头,降到已经成为湖泽的水面上。 水中浮着不少人,能看到一个个士兵们胸口闪着避水符的光芒,甚至是梁启青一伙人也是一样。 知道是在白河水君的地盘上,袭击的又是能够直接居住在白河镇,被白河水君庇佑的人,他们都做了防备,却没有想到某神来得如此迅猛以致猝不及防,许多人虽然没有被水淹死,却被浪涛的力道生生拍晕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 保持清醒的只有少数功力深厚的人。 这些人已经被神将押着按到余礼白面前。 “……白河水君。”一身狼狈的楼清荣被神将押着跪下,却用力的伸直脖子盯着余礼白看。 他轻蔑地笑着,“哦,这个小子很受你看中么?” “楼清荣,”余礼白也喊出他的名字,“你很想死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清荣张狂地笑起来。 一旁的白裳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吃惊地看着身边变得癫狂的楼清荣,这是真的不要命了? 没想到他们面前,雾气化作的人形影子半晌才开口,竟然是问楼清荣:“你是因为本君才杀了他?” 楼清荣嗤笑,“镰刀和剑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白裳:“……” 她应该是听错了吧?那把镰刀不是长渊剑? 在场清醒的几个人都觉得自己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幻听,而楼清荣已经自顾自的讲下去,“凭什么余礼白那个废材会被你从水中救出来,却能眼睁睁地看着要淹死的我不救!为什么这个叫季镰的家伙一来就能住进白河镇,而我想要再白河镇买套房子都只能用别人的名字!他们就这样能被你宠爱么?我每年每天都会给你上香,节日祭三牲,为什么你从不把注意力投向我!” 旁观的众位神将加上速度们,此时才赶到的龟丞相:“……” 所以,又是水君大人的桃花债? 等等水君大人从前的桃花债也只有女人啊,什么时候变得男女通吃了? 这样一个三势力相互袭击的大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狗血的春闺杂志标准套路啊?楼家的大少爷脑子是被狗啃了么? 就在众人震惊不能言语的时刻,作为当事人的余礼白才开口说道:“你和他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他们有我虔诚吗?”楼清荣紧紧的逼问。 “你虔诚所以本君就要答应你任何事情,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 “咳咳!”龟丞相大声咳嗽打断他们的对话,“水君大人,您还好吗?” 余礼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龟丞相,自己能有哪里好? 龟丞相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不解,提醒道:“契约。” 啊,是了,他和季镰的契约。 虽然算不上同生共死,但是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才是。 ……但是他除开心痛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等等…… 就在余礼白震惊地将法力顺着契约探过去的时候,连串的水泡从他脚下的水中涌出来,水蓝色的光芒从水底浮现,然后,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来,紧跟在其后的是一个全身湿透,黑发*遮住面容,活似水鬼的人。 “叮铃——” 那个人准确无误地抓住余礼白手腕上那只震动的玉铃。 逃得一命的季镰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一团雾气变为的人形,张开了嘴。 他说:“余礼白。” 第51章 幻城(一) 季镰的奋力一抓已经用尽最后的余力,手指在铃铛上合拢不过一刻便松开,整个人往下沉去。 他此刻的声音沙哑低沉,音量低微,听到在场众人耳中,却比惊雷更响。 龟丞相:……余礼白? 众神将:……余礼白?? 楼清荣和白裳:……余礼白?!!!!!!!!!!!! 余礼白:“你没有事!” 余礼白欢喜疯了,季镰竟然还活着! 仅仅的一点缓冲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惊喜,余礼白整个人都呆住,由于外泄的法力还没有收回,被他的心情影响的湖泽先是整个静住,无论水面上还是水面下都不见流动,一群浮在水中的士兵像是琥珀中的昆虫一样被固定在其中。 这些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在心中破口大骂,一秒前还静止无波的湖泽突然就开始左右摇摆起来,混乱的水流如同一群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而水中众人就是像被一群猴子当做玩具,从左丢到右,从前丢到后,好不容易悄悄整顿起来的队形又散开了。 这等颇为直观的,余礼白心中情绪的表达看在所有人人眼中。 众神将:“……水君大人。” 余礼白一个激灵,只有看得到彼世之人才能看到的水神真身上,黄金的眼瞳如同真的金子一样闪闪发亮,他的语调也是兴奋而轻松的,“什么事?” “……大人,”一个神将指了指他脚下,“季少爷他又被您淹到水里去了。” 余礼白低头一看,正好看到水下一团黑影正离他远去。 “哎——?!!!!” 不假思索的他一个猛子救扎进水中,大吼一声,“季镰我来救你!”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受到了冲击的楼清荣:“……” 他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特么的这个世界一定不是真的! 一刻钟后。 低压的乌云散开,日光毫无遮掩的撒下,照映得山林间水汽腾腾,淹没树林和群山的汪洋已经不见踪影,不过这也不能改变这一片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事实,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低凹的洼地变为大小湖,星罗棋布,而露在水外的所有东西都在往外面渗水。 由于湿气过重而使得空气太过沉闷,不过这绝对不是这一片气压低的原因。 专业方向出了问题的神将们已经清理好一大片区域,更是从水晶庙中来回跑一趟带来了灵丹妙药,排着队地奉到余礼白手中,而在余礼白怀里,季镰人事不省的躺着。 青年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贯穿伤,离弦必中的诅咒之箭还插这,不过箭矢周身不见光华,显然作为法宝的神通已经被消去。 余礼白正在一股脑地将灵丹妙药撒在季镰的伤口上。 “大人,”龟丞相说道,“至少,先把这只箭拔.出来吧?” 之前水神一直都只是低头撒药,听到龟丞相说话,他才抬起头来。 众人无语,你这幅梨花带雨的样子给谁看呢? “嘤,”他们听到余礼白小声嘤泣,呐呐说道:“不敢拔。” 水晶庙众人默默地围成一个圈,不让被押在外围的楼清荣白裳一流看到所谓琼白河水君的真面目。 虽然之前似乎已经暴露很多了…… 龟丞相看着那支再这样下去就要长到季镰手臂中的箭,无奈道,“老臣来拔。” “不行,”余礼白摇头,“万一没拔好怎么办?” 龟丞相无话可说,这么多灵丹妙药在此,就算没有拔好也不会出问题吧?您用不用这样小心谨慎啊? 水晶庙众人齐齐觉得,面对这样的水君大人,好累。 看着水君大人还在嘤嘤嘤,众人又不敢上前去越过水君大人将箭矢拔出,于是一群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余礼白一下子把药撒上去,一下子担心箭矢又把药粉全部抹开,来来回回,浪费无数,全部做了无用功。 就算是跟着余礼白,见过无数珍宝的神将们也是眼睛发直,心中喃喃:这都是钱啊。 “大人,”终于有神将过来打破这一愚蠢的循环,“楼家大少爷指名要见您。” “啊,”余礼白还呆愣愣的,“他谁?” 刚被押过来就遭到会心一击的楼清荣:“……” 这话好耳熟啊,好像不久前听到过。 不就是那个姓季的说的吗? 会心一击攻击到弱点,楼清荣遭受到双倍伤害。 “……白河水君,”他的表情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三个字像是被他在嘴里嚼了又嚼才吐出来,“……余!礼!白!” 余礼白怔住,转过头问身边的人,“为什么他知道本君就是余礼白了?” 众人:“……” 水君大人终于老年痴呆了吗?! 之前太过惊喜其实完全没有听到季镰说了什么的余礼白满是疑惑,不过他说出的话已经是变相承认了身份,楼清荣狠狠的瞪着那张一直徘徊在他童年梦中的容颜,半晌,终于低下头低沉地笑起来。 “呵呵,这算什么,见面不如闻名,呵呵呵呵呵,没想到竟然就是你,怎么可能呢,真的……” 他喃喃说完一通仿佛碎片的话,又猛地抬起头,脸上可怕的表情让所有神将下意识往余礼白身边聚拢一步,“白河水君,我问你,那个和我同窗三载的余礼白,和我乘坐同一条河落水,父母溺死,只有他生还的余礼白,就是你?” 余礼白终于分出一点点脑子——是真的一点点,来处理楼清荣的问题。 这个人一副自己很对不起他的模样是怎么摆出来的? 而楼清荣看着那双金黄的眼眸,不由地陷入回忆中。 对,十五年前,他在濒死之际,所见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夜中有贼人劫船,他被家仆拼命塞进逃离的小船上,船上已经有三个人,是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和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孩子。 楼清荣在自家的宴会上见过那一对夫妇,原本是花都的富商,据说因为生意的原因,正打算搬到乡下的小镇上去,宴会上有一群人讥笑他们目光短浅。 余氏夫妇显然也认出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从家仆手中接过孩童幼小的身躯,和自己的孩子放在一起。 这不是下水的好时机,江面上风雨飘摇,浪涛涌起,一道比一道更大,但是在贼人的威胁下,大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而匆促下水的结果就只有翻船落水的下场。 ……然后呢? 记不清了。 只记得弥留之际,水中一名男子踏水而出,浪花在他脚下分开,雨幕悄然退散,怀中抱着的,正是那个被他看不起的孩子。 他呢?不管他吗? 他记得幼小的自己竭力伸出手,在颠婆中想要够着那人的衣角,好不容易抓到一点,那衣角却在他触上的那一刻化作水珠散落,沉下去之前,他看到的正是这双眼睛。 超然,冰冷,非人。 再然后…… “那时你家人已经赶到,并不需要本君来救吧。”余礼白说。 余礼白毫不留情告诉他这个真正的理由,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看向他,还是盯着怀中的季镰。 两相对比,上下立见。 而余礼白终于抬起头,向着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莫非你认为本君不救你,是因为你特殊些?” 某神这般眉尖微挑,两眼斜斜望过来,目光冰凉的模样比起之前犯傻的时候有威严得多,终于挽救了一下他的形象。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的楼清荣言语不能,而那副疯狂的样子也让看到的余礼白厌恶得很,挥手让神将将他带走。 另一位等候在边上的神将犹豫说道:“水君大人,梁启青梁大人醒过来了,他说要见您。” “见什么见,”余礼白没有好气,“既然上次已经警告过他,那么这一回就不用管了,带回水晶庙关在……你醒啦?!” 最后三个字上扬的语气和之前的话语简直不是一个画风的。 余礼白看着怀中——这个姿势水神觉得说不出的棒——的季镰眨眨眼,缓慢的掀开眼皮,眼眸一如既往的漆黑明亮,嗯,季镰的眼睛真是好看呢~ 今天的水神大人也是在发花痴。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打招呼说我救了你请报恩吧如果没有什么报答的话以身相许也是极为欢迎的…… ……咦,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哎呀他伸出手来了,是要干什么?要、要、要要要摸到脸啦。 季镰:“……” 眼前这团雾变成粉红色了,是眼睛出问题了么? 是的,未开天眼的季镰无法看见没有借助假身行走的余礼白,这是目前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不过是刚刚醒过来有些迷糊,所以下意识伸手想要将眼前的雾气挥开。 不过眨眼之间,昏迷前的记忆以及积累在手臂部分的抽痛,愈合的痒一同流回他的大脑,而眼前的雾气是什么他也明白过来。 余礼白的模样看起来还非常活泼,显然别人设计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这就好。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在余礼白阻止之前,一把抓在箭尾,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将箭矢抽了出来。 “哎——啊!” 余礼白发出惨叫声。 从伤口中飚出来的血糊了他一脸。 惨叫越过彼世及现世的界限,传达到季镰耳中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过是一道比较大的嗡嗡声,不过季镰的想象足够他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该替他擦脸吗? ……不过碰都碰不到,还是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季镰稍稍用力,自己站起来,他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扶着他,小心翼翼,轻微的接触又慌乱地收回。 很快,些微的蓝光荡漾开,他听过一次的,那种含混模糊的嗓音响起,“那个……” 周围站着一些一看就不是人的古怪家伙,季镰从他们手中接过伤药,敷在伤口上,“你竟然没跑?” 咦,余礼白眨了眨眼。 “没听清么,”季镰想要抓住那虚无的力量,“余礼白?” 第52章 幻城(二) 刚刚被水淹过的山林中是无比寂静的。 不见婉转哀啼的雀鸟,不见暗处观察他人的猿猴,不见悉悉索索从地面上枯黄树叶间爬过的百足虫。 余礼白的脑袋中,也像是刚刚被人消过音一样。 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现场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卷入这两人之间沦为被殃及的鱼池。 季镰挑起眉。 他想,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听到余礼白的声音,耳朵能确认,轻微的触摸到余礼白的力量,皮肤能确认,闻到余礼白的味道,鼻子能确认,知道余礼白的存在,心灵能确认。 但是啊,他就是看不见。 眼前只有盘桓的雾气,好似一个人形,但毫无疑问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所能确定的,也就是一个人形而已。 周围那些余礼白的下属他都能看到,只有余礼白本人看不到。 呐,既然这么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为什么不将真面目露出来呢? 忍不住了,不忍了,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余礼白,我们把所有遮掩的东西掀开,把一切讲明白。 季镰竟然笑起来,“巫女白鱼。” “……本君不……” “余白河。” “……不是……” “白河水君。” “……你说的……” 季镰微微偏着头,吐出最后一句。 “余礼白。” 余礼白:“……” 这种被认真喊名字的感觉真好。 等等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些什么鬼?! 季镰轻轻笑,问,“傻了?” 众人悄悄看着面上表情仿若凝固的水神大人,他此刻的神情,的确应该称之为吓傻了。 余礼白心中满满都是问号和惊叹号,思维混乱不堪,如果要将这些破碎的,不成系统的思维描述出来,大约两句话就能够讲完。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 天可怜见,水神大人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瞒得挺好呢,虽然有几次让他以为自己差点被看穿身份,但是那也是差点对不对,余白河的名字是谁说的? 白河镇的紫衣道人打了一个喷嚏。 过了良久,季镰没有说话,余礼白终于勉强镇定下来,“呃,那个……季少侠何出此言,余家礼白,不是好好地在白河镇吗?” 季镰确定,就算他此刻马上就回到白河镇,绝对能看到白河水君口中的余礼白,中华国的法术神通千奇百怪,在这方面他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他斩钉截铁说道:“是你。” 不是其他的什么人,从云港那说不出刻意的相遇开始,到昨夜打电话那个人,两个多月,他认得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不,季镰纠正自己的认知,说不定白河水君就真的是一团雾呢。 “不是我。”余礼白也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不见犹豫。 虽然回答的速度太快不知道为何透着一股心虚的味道……不不不,他绝对没有心虚,这个时候要是跑掉以后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办法说清楚了,必须否认掉。 不然骗了季镰这么久他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的。 “本君神明之身,凭何居于一凡人躯壳之中。” “好玩。”季镰说。 “……”余礼白。 什么意思? 季镰为他解释起来,“别的神明我不知,但是你的话,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吧。” 旁观的对余礼白行径很是了解的水神下属们沉默,他们觉得没有比这更正确的解答了,以后如果季少爷真的嫁过来,水神大人一定会被管的死死。 不过真的不会是水神大人嫁过去吗? 而余礼白本人也是冷汗淋淋。 他竟然完全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找到已死又愿意交付躯体之人附身他五百年来是干惯了的,不过要说初衷,只有好玩两个字,毕竟他真身能不离开白河镇就不离开白河镇最好,而他本人也是不能被困住的性子。 “而且你找到这个人附身应该很高兴吧,”季镰继续说,“因为觉得名字很配,据说白河水君当初成神是神魂变为了一条白鲤?” 余礼白:“……” 特么谁说的八卦,以为鱼就没有脾气吗? 虽然他在季镰面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面对巫女的时候我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你在动作上的演技的确很好,所有的破绽都被我忽略过去了,不过现在想一想,演得那么好的原因应该是是平常在女人堆里面混迹太久。” 余礼白:“……等等,本君洁身自好……” 旁观者们望过来的眼神中全部写着【撒谎】,让余礼白不由消了声。 不过犹豫片刻之后,余礼白就仗着季镰看不到他将那些人的眼神一个一个给瞪回去。 算了,好歹是吾等主君,还是给他一点面子吧,神将们想到。 平时少言,今日难得说了一大通话的季镰因为失血变得脸色苍白,竟然是难得一见的脆弱模样,余礼白一转回视线,就开始为他心疼起来。 季镰能看到雾气的触角缠绕到他身上,暗中使劲掐自己的手也松开,把握也稍稍大了一些。 “对了,”他顺着雾气往前走一步,在他人眼中,好像是他自己投入水神的怀抱,“能不能说明一下,你和楼……”他将不记得了的名字含混过去,“……的关系。” 下一刻他就感觉雾气像一块冰一样僵硬起来,在他数了两秒之后,那人果然如他所料原地蹦起来,“等等季镰你听我说我和楼大少真的没有半点不和谐的关系最多只是同学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啊!” “哦,”季镰点头,“不过白河水君和楼……是同学?” “……” 余礼白被自己的愚蠢给惊呆了。 难道他遭受到诅咒了吗?他为什么没有思考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脑子已经变成一团浆糊的余礼白晕晕乎乎,张开嘴说出来的,还是针对上一条的反驳,“我和他没有关系。” “嗯,”从醒过来后,季镰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笑意将他眼中的漠然去除,他温柔重复余礼白的话,“没有关系。” 和他面对面的余礼白整条鱼都要飞起来。 笑、笑起来真的好好看……不愧是他家死小孩啊。 不过季镰的下一句话将他扯回到地面。 “你是余礼白。” 不容反驳,这就是事实,季镰很认真的说道。 他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余礼白也很认真的想到。 结果下一刻,季镰就说道:“别跑。” ……为什么他知道自己想要跑了,余礼白泪流满面。 而且,他还真的,脚不敢动了qaq 黑发的驱魔师往前倾了倾身体,嘴正好凑到余礼白耳边,就连声音也刻意压低,“最后一句。” 他说:“我喜欢你。” 带着潮湿水汽的微风拂过余礼白的脸,他听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喜、喜欢? 喜欢我? 他震惊的发现,听到季镰的话后,他不是勃然大怒,不是惊慌失措,甚至不是拒绝。 如蜜一般的甘甜滋味,顺着心脏的搏动追随着血液,蔓延到五脏六腑,躯干四肢,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泡进了蜜罐。 他好想说—— ——我也喜欢你啊。 无论怎么看你都长得特别帅,无论怎样都觉得你特别好,天下没有人比你最棒了,多年前可爱的死小孩,如今已经成长为可靠又能干的男人了。 想把自己的好东西都给你。 想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你。 我—— ——也喜欢你啊。 ……但是,我能喜欢你吗? 向着不可及的方向狂奔而去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扯回来,他呆愣愣看着眼前青年俊朗的脸。 白河水君,躯壳已死,神魂不归,继而化鲤,未加冠冕,神明天生。 躯壳为镇,神魂是锁,真身不得出白河镇五十里之外,名为神明,实为囚徒。 朝廷视为敌,宗门视为敌,魔道视为敌。 他能喜欢季镰吗? 水晶庙下属看着自家大人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通红一点点灰败下去,兴奋变为低落,低落变为凝重。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些羞涩的心情,那些怀春的小鹿乱撞,那些脱口而出的错话是因为什么,却在下一刻被自己打入地狱。 季镰又一次轻轻的喊道:“余礼白?” 将他包裹在其中的水雾消散了。 旁观的水神下属们:“……” 水君大人你跑路怎么不带着臣等一起跑,季少爷他看不到你但是看得到我们啊! 没有一个好上司,真的是天底下最心塞的一件事情。 *** 余礼白跑了。 他当然不是简单的跑,他是一边跑一边哭。 嗯,嚎啕大哭。 整个琼林省又一次开始乌云滚滚,见着乌云出门架起大鼓的雷神站在云端上看着一溜烟儿跑过去的白河水君,无语地将搬出来的家当又搬回去。 倒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追上,龟丞相很有先见之明的早一步变为原身叼住他的衣角。 龟丞相也很纠结,按照道理来说,他一开始就是不支持他家大人和季少爷在一起的,尽管季少爷是个没有什么缺点挑剔的好男人,但是毕竟是没有多久寿命的凡人,更别提他家大人还一身麻烦,离的太近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问题是……水君大人这样一跑,算个什么事情哟。 这样想着,龟丞相眼角瞥到远处一个匆匆过来的身影,急忙扯了扯余礼白的衣角。 “唔,”余礼白停下来,双眼已经肿得像两个大水泡,甚至说话也含糊不清,“介么?” 向着水晶庙赶的神将也看到了他们,拐了一个弯停在他们面前,“水君大人!” 余礼白点点头。 这一个,是被他派去和天一道内线接触的。 “大事不好了,”这位神将大喊,“水君大人,楼家在花都掀起政变,基本已经控制住整座城了。” “凡人之事与我等不相干,”花了好长时间余礼白才从失恋(?)的打击中走出一些,慢慢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君没有派你调查花都的事情。” “是的,”神将说,“臣职责在天一道,臣赶回来正是为了向您报告!” 抽泣一下,余礼白示意他继续说。 “已经找到另一半的长渊剑剑鞘了!” 余礼白顿住了,几秒后他颤抖伸出手地想要掐住下属的脖子,“重要的事情早点说好吗?!” 第53章 幻城(三) “一群废物!” 摄政王殿下狠狠的摔出手中的折子。 这是琼林巡抚的加急传上来的奏折,漫漫千字全部都是些赞叹圣上贤明,自己多年管理琼林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有苦劳的废话,又花了三百字在后半篇提了提在他这一任琼林巡抚之前的几位有名有才的巡抚也没有解决琼林省苗蛮作恶私兵横行这一多年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到最后,用一句话十个字概括了楼家起兵占领花都的事情。 若是看他这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大部分人大概都会以为琼林那边不过是一两个匪类偷偷摸摸占据了个小山头呢。 但是,摄政王不仅从朝廷暗中的鹰马那里知道了大部分事实,也知道了这位似乎尽忠职守的巡抚大人正好在楼家起事前的半个时辰带着家眷出游到城外的别庄避暑去了,花都城中巷战死人,他却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掉。 大概现在正在别庄里吃着冰镇西瓜嘲笑他吧。 大殿之下一群人跪着,“殿下息怒。” 但是这样的举动只是在往摄政王的怒火上面浇油,“息怒息怒,你们只会说这一句么?不是说楼家近期的举动只有设围截杀那个被白河水君庇佑的凡人么?攻占了花都衙门是怎么回事,就没有人来和我说一说?!” 回答他的依旧是整齐划一的“殿下息怒。” 摄政王给他们的回答是将整张桌子向着下属们掀了过去。 站在一边的老太监终于上前,劝道:“殿下,您这样会吓到小陛下啊。” 这才意识到的摄政王赶紧回过头,中华国的女皇陛下端坐在一边的龙椅上,迷惑不解地虚虚合拢手指。 她刚才摆在桌子上的两个和成人拳头一样大的宝珠跟着桌子一起飞走了。 除此之外,她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 摄政王终于将怒火按捺下去,虽然面色还是一片铁青,总比之前眼睛冒火的模样好多了,他坐下,问道:“梁启青呢?” “梁大人……”说话的人低着头,“梁大人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比这更不好的消息了。 “人是活着,死了,被抓了,叛变了,怎么可能没有消息,就没有派探子去査吗?!” “回殿下,那片区域被楼家的人看守起来,我们的探子……进不去。” “废物!”摄政王简直想要再找点什么东西给砸下去,问题是桌子已经被他掀了,现在他总不能将自己的座椅也给扔下去,“天天拿着那么多的俸禄,却什么事情也办不成,朝廷养你们是做什么?” “臣等惶恐。” 又是整齐划一的套词,摄政王没有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到一丝一毫的惶恐来。 对啊,对于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的大夏皇室,还有什么惶恐的必要? 若是之前还有天下之主的名头在,现在楼家大张旗鼓的谋反,五省的中华国,属于夏家的板块上已是生生被挖出了一块来。 大势已去,朝廷中的人都感觉到这个事实。 现在的朝廷中,大部分都是各省豪强扶持上来的人马,暗地里忙着为自己的主子谋划利益,表面上恭敬就不错了,还管皇室两人有什么事情,至于被摄政王支持的新党,都是官职不高年轻人,还远远不够摄政王想要的势力。 这个样子,摄政王想,他还拿什么东西来保护令儿? 难不成真的要找已经不是一条心的大巫天宫吗? *** “以后重要的事情一开始就说知不知道?!” 余礼白到底没有伸手去掐这位下属的脖子,毕竟短短时间中他是经历了长途救援,心如死灰,继而转变为极端兴奋,各种七上八下,最后还哭了这么大一场,就算是神明也没有什么体力了。 “咳咳,”他尝试着清了清已经带着沙哑的嗓子,问道:“地点探明了?” “是的,上次天一道虚灵真人被水君送去南定省后被道和派囚禁,偷偷给天一山传了几次信,臣等想方设法将信件劫下,最后在其中找到了有关剑鞘的线索,这是臣拓印下来的副本,请大人察看。” 神将施法,一行行字凭空出现。 信不长,很简短,其中出现很多不知所谓的暗语,甚至读起来有些上下不通,余礼白一边腹诽天一道的通信习惯真是变得越来越古怪了,让他这个原出生天一道的人都看不懂,一边注目着最后一句。 ——紫微长渊俱在,冰窖存矣。 冰窖? ……看上去像是保存食物的地方。 余礼白对比自己年幼年少时期在天一山上修行的记忆,实在是没有找出哪里有个地方叫做冰窖。 况且天一山地处中原偏北,虽然山顶和所有高山一样空气寒冷白雪皑皑,但是也就是山顶那一小块吧? “对了,”神将又施法,空中浮现出一张线条构成的古怪图案,“随信还附有地图。” 余礼白:“……我都告诉你了重要的事情放在前面说不知道吗?” 神将摸摸脑袋,“是。” 龟丞相看着相互之间交流有着极大障碍的一对上司下属,无奈叹气,只能从余礼白的衣角上下来,接着水神的话吩咐,“你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没说?” “……”神将一脸陷入深思的表情。 而余礼白也仔细看着地图,和自己记忆中的天一山做比较。 “这一段的起伏和入山的小路有些像啊,不过分叉的走势不对,圈了一个圆环是什么,为什么边上还标出了欧罗巴数字,这里是后山的松林么……为什么字比蚂蚁都小,而且本君还一个都不认得?!”余礼白震惊了。 作为一个活了五百年的人……神,他自认为好歹在博闻多见上中华国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并且接受过天一道培训少掌门的地域训练,各种需要掌握学习的他曾经也很努力的去学习,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自己不认识的东西了。 说起来地图上有一些地方写着欧罗巴数字,这不会是欧罗巴文吧?但是欧罗巴主流的文字他也认识一些,没有长成这种怪模怪样的啊? 他伸出手,想要轻轻的触摸上那些文字。 地图消失了。 感觉被糊了一脸血的余礼白阴沉沉瞪向这位神将。 神将不知道自家大人的心情,而是大声说道,“水君大人,臣又想起一件事没有禀报。” “……你说。” “臣在回来的路上,遇见花都政变楼家谋反……” 这件事之前不是说了么,余礼白一脑门黑线。 神将没有说完:“……攻占花都之后,有一大队士兵被派遣到、嗯,就是您之前来的那个方向。” “延后。”余礼白说出神将的名字。 神将延后不明所以。 虽然全身无力,但是余礼白还是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他吼完,完全忘记自己之前是怎么从季镰那边跑掉的,变为水汽直接往回蹿去了。 远处林中。 季镰拒绝了余礼白下属给他的各种各样的药,说实话,他的伤口在箭矢拔出后很快就愈合了,愈合的非常好,就连伤疤都没有留下,甚至和周围的皮肤浑然一色,都看不出那里不久前破了一个大洞。 而且伤口周围还残余着各种没有抹干净的药粉,五颜六色的,想来一种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颜色,所以……余礼白时给他用上了多少药? 不过,季镰想起自己家中堆积的有着各种名字的茶叶,想到,确实是余礼白的风格呢。 表面不动声色的他在心里笑起来。 还留在这里收拾残局的神将们觉得,青年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几分钟前才表白的人,镇定过头了。 天空此时飘起来蒙蒙细雨,好在他们在树林之中,有大树遮蔽,季镰不至于又一次全身湿透。 他伸出手接着飘落的雨丝。 “愤怒。”他说,问犹豫站在他身后的神将,“余礼白遇到谁了?” 神将:“……” 他们没有长水君大人那颗能理解季少爷话的脑子啊,上一句和下一句话的联系在哪里?! 神将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发现很不好回答,因为第一个词愤怒他不知道在说什么,后一个问句简单明了好理解但是他不知道答案。 不过季镰也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有些疑惑。 他喃喃:“回来了?” 众人:??? 不远处,原本慢悠悠忙着的神将们突然一阵骚乱,季镰听着他们的喊话,才知道是有大群不知道来历的士兵向着这里靠近。 有几个神将被揍得满头包正在和同僚哭诉。 季镰:“……” 怎么形容呢?莫非这就是中华国俗语说的“物似主人形”? 神将们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这些人来意可了解?” “不知。” “那到底是哪一方的士兵?” “不知。” “……我们知道些什么?” “不知。” 神将们沉默。 他们难道不是琼林省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么?为什么今天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有人要暗算小夫人也…… “你们商量什么?”季镰走过来问。 一个神将欢快的回答:“小夫人我们唔唔唔唔!” 他被同僚们捂住嘴拖下去了。 季镰:“……” 原本他以为余礼白能有如今那样大的名声是他下属们的功劳,现在看来是他想叉了。 还有,小夫人?这是个什么古怪称呼? 第54章 幻城(四) 以季镰的性格,就算感觉到古怪,也不会说出来,只是会暗暗记在心中,到最后的机会才一起爆发出来。 不久前余礼白就这样被好好的对待了一次。 余礼白的下属们对于他不会有这个认知,虽然联手阻止了那位冒失的神将说出更多,但是还是很好的回答了季镰的问题。 “不明的士兵?”季镰将他们的话重复一遍,“比起弄清楚对方的来历目的,迫在眉睫要决定的,不应该是跑或者留吗?” “这个……”几位神将相互对视,一同说:“这个没有什么商量的,若是水君大人没有下令,我等不会和其他人发生明面上的争斗,当然是跑了。” 季镰:“……” 那么你们到底是在争论什么,既然要跑不应该早点跑吗? 青年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群人如此有错漏百出的逻辑,到底是余礼白的下属们被余礼白近墨者黑,还是余礼白被他的下属们带歪了,或者,正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有问题,才聚集在了一起呢? 三个都很有可能啊。 ……不对,他怎么想些这种有的没的,一定是也被余礼白传染了。 神将们至少不是无药可救,在季镰提醒之后,他们也很快的列好队伍,非常专业地清点装备和俘虏,动作快速而有效,让季镰将水神下属和水神一样是个蠢货这个标签稍稍撤下一半。 嗯,认真起来工作效率不错。 他们整齐的排列好押送的队伍架起祥云升空,有一个神将还想要扶着季镰,但是被他拒绝了。 季镰觉得自己虽然伤刚好不久,但也没有到达身娇体弱的地步。 在云上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目光落着的地方全是轻飘飘变换形状的云雾,脚底踩着的地方却很坚实,和地面没有什么不同,周围的神将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让季镰对于这事法术还是实际存在的物体的疑惑根本说不出口。 有时间可以问一下余礼白,他想,伸手在祥云中拨开一个可以望到地面的洞。 下面的树林中已经看到不少高高举起的旌旗,远处的队伍如同长蛇一般游进林中,擂鼓震天,莫大威势,季镰对着那些古朴的旌旗仔细看了看,问身边的神将,“那是‘楼’字?” 神将也朝着孔洞往下望,确定他说的。 “的确是‘楼’,奇怪,刚才都没有见他们将旗帜举出来。” “是来救那位楼家大少爷的么?”季镰毫无感情的说道。 神将:“……大概吧。” 虽然语气没有感情,但是能感觉到小夫人身上一种对情敌深深的恶意呢。 “不要紧吗?”季镰问。 “哎?”神将没有听懂。 季镰指了指,“追上来了。” 神将一愣,抬眼从洞中望去,果然看到一队一队的士兵们架着法宝升空,向着他们这片云追赶着,领头一人追得尤其快,长长距离已经被缩短一半。 “不要紧吧……应该。”神将迟疑道。 季镰:“……” 真是格外不靠谱的感觉。 神将还在继续想着办法,季镰倒是没什么紧张的,就像他之前感觉到的,余礼白在听闻楼家派兵之后,已经快速的赶过来了。 应该说,他现在其实已经赶到了。 他只是在犹豫。 才跑又跑回来,是不是不太好? 季镰会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虽然的确是有意思啦……但是他必须在季镰面前表现出他一点都不心动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才好拒绝啊。 一想到拒绝他感觉自己又开始心塞了,就连连绵的细雨也有变大的趋势。 咦,他正好可以将火气发泄在楼家的这些士兵上嘛。 此刻林中,楼家后来的士兵已经和楼清荣带领的士兵们接触,这些倒霉的士兵被水淹之后又被五花大绑,最后神将们商量觉得带回水晶庙管那么多人的饭很费事,于是将他们丢下一走了之,可怜他们在树林中喂了好一会蚊子。 “兄弟,兄弟!”救援的士兵解开他们的绳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少爷呢?” “大少爷……”被绑着的士兵有气无力,“大少爷被带走了。” “是被谁……”士兵还想接着问,却被小头领打断。 “还能是谁?这充沛的水之灵气,在琼林省只有白河水君一人能能做到,没想到是他亲自出手了。” 偷听的余礼白嘴角抽搐。 他其实都没有出手,只是情绪稍稍激动了一点而已。 这么想他真的是一个厉害的神,嗯。 “不用多说了,”小头领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有季.欧罗格,家主要用他换取和西方教廷的合作,这些人放在这里不管也没有事情,快些追吧……呃?” 小头领话没有说完,突然看到那个解开了绳索的士兵蹒跚的跌向他,他正要不耐烦推开,伸出手感觉到的,却是冰冷的刀刃。 “唔!” 受伤了,而且是正中胸口,弥留之际小头领缓慢地想到。 他倒下了。 “头领!” 一边的士兵惊叫。 在他眼中,却是头领好端端的突然一言不发,然后突然倒下,身下还蔓延开大片的血。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突然,士兵恐惧的往后退让,抽出长刀的手都是颤抖的。 敌人是谁? 林中静悄悄的,沉寂无比,士兵发现,之前和他一起进入林中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之前就觉得有些诡异,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这片树林实在是安静过头了,像个……像个坟墓! 他不由地再往后退了一步,好巧不巧踩上一根粗树枝。 “啪!” 士兵感觉到后背正对心脏的地方突然刺痛。 他快要死了,士兵想。 他也倒了下去。 两个救援的人相继倒下,刚从被捆绑状态脱离的苦逼士兵一哆嗦,被吓得两腿一蹬,晕了过去。 余礼白施施然飘出来,围着三人绕一圈。 嗯,他最喜欢这种自己吓自己的人了。 林中的士兵很快被解决完毕,余礼白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抬起头来。 一队士兵从他头顶飞过去。 空中的士兵比起地面上的更多,也更难对付,地面上的士兵是被留下来救人做后勤的,空中的才是楼家这次行动的主力。 “为了和西方教廷的合作,有必要派出如此多的人?”余礼白看着这个大阵势喃喃。 毕竟就算那西方的教廷很是强盛,也没有太过干涉到中华国内部的可能吧,不就是蛮夷之地的一个邪教? 说起来如今皇室的摄政王好像也在和西方势力合作,上一次来的那只古怪女人就是搭着梁启青的线来的。 什么时候西方的势力已经渗透得那么深了? 这个问题仅仅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若不是和季镰相关,他大概都不会去注意。 空中的那些喽啰,要怎么办呢? *** “厉害。”季镰说。 一旁的几位神将发现他们根本接不上这位很有可能是未来水君夫人的人的话。 季镰也没有管他们,而是从云的空隙中俯视着下方树林中的动静。 不久前林中还东一只西一只旌旗摇摆着,现在这些旗子都倒了下去,模糊能听到的其中人声的喧哗也不见踪影,显然是有人前去将他们都解决掉了。 那些士兵们仅仅是比普通人强一点,不过能这么快解决掉,余礼白的实力比他的脑子想得深不可测多了。 青年不知道是自己暂时没有想到幻术这一作弊的解决方法,不过他心中已经跃跃欲试起来。 要保护余礼白,至少要称为和他一样强的人吧。 ……尽管余礼白平时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通常定义上的强者,但是季镰觉得,很多事情余礼白能做到的自己却做不到。 比如说活上五百年一类的,不会发疯吗? 他看向身边的神将。 神将已经战战兢兢等待着他问话很久了,见他的视线投过来,立刻问:“您有何事需要帮忙?” “嗯,”季镰点头,“不用帮我。” 神将:“……” 今天小夫人的话他依旧是听不懂呢。 *** 余礼白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随着他呼出这口气,一整片树林枝叶摇曳,吸气,呼气,无形的水汽从叶子的表面腾升而起,和余礼白的气合在一起,片刻之后扩大为一个笼罩了整片树林的大气团,乘着微风上升到空中,环绕在士兵们周围。 余礼白的绝技,他思他想之幻术,是依托于被施术人的思想而变化的。 攻破人心的破绽,抓住他们此刻恐惧的事情展现到眼前,天下只有一人掌握,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幻术到底独特在什么地方。 最独特的就是施展起来完全的悄无声息吧,余礼白想。 ……缺点就是见效太慢。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也就仅仅让士兵队伍中混乱起来,要让他们自己疑心自己死了,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要是这个时候有人上去袭击那些士兵,大概是一打一个准。 余礼白才想到这里,一个士兵从半空中掉下来。 他上前探看,发现这人头上肿了一个大包,应该是被人敲晕了。 咦? 他抬起头,正好见到空中的楼价士兵接二连三地掉下来。 咦?! 半空中那个舞着镰刀柄当棍子用的俊朗青年,不是季镰是谁? 两人的视线交错,余礼白呆愣地僵在原地。 他……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吧? 哼,好好的跑出来作什么,余礼白不无心虚地想。 不过……并肩作战呢。 第55章 幻城(五) 云端上。 那追击的楼家士兵原本驾着活似真马的法宝——马蹄子下面还挺时髦的会喷火,拖着如同白玉的战车追在神将之后,看那长矛宽盾上的符篆微光,都不是一般的精良,比起楼大少手中的千人精兵更胜一筹,且不提楼大少见到这个情景是如何的面色铁青,总的来说,没有水神在一边加持的水晶庙神将们,若是真刀实枪的和这群士兵干,胜负还真的说不准。 可惜的就是余礼白没有半点前辈要对后辈——五百年至少差了个二十辈的后辈们要怜惜的观念,直接就出了手,附着在水汽微风之中的幻术将士兵们不着痕迹的拖入一个个幻境,季镰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群士兵群魔乱舞的景象。 一个从他面前跑过的士兵大喊着走水了,又两个从他身后跑过去的士兵抱着自己膀子抽泣着说好冷,不远处还有一队整齐排列的士兵,威威风风大喊着口号向前突刺着长矛,可惜的就是他们还做了多余的动作,一边进攻一边甩下身上的铠甲,到季镰看过去的时刻,一群大老爷们已经只剩下兜裆布了。 季镰默默伸手捂住眼睛。 好伤眼。 不过他这个动作只象征性的保持了一秒,随即撤下,从身体中抽出镰刀翻转刀刃用刀柄一个一个数着的开始敲闷棍。 一时间天空下起了人雨。 这样敲着也手酸,所以季镰很快收手没干了,而是去思考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早些解决早些回白河镇,他好正正经经地和余礼白谈一谈。 他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变故,也不知道自己垂眼思考的时候,眼神好巧不巧地和余礼白向着云上望的目光相交而过,将他想要交谈的对象吓得全身僵住。 余礼白摸摸自己的胸口。 呼,应该是没有看到的。 他心中紧张一去,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目光在季镰身边转了一圈,确定没见到一个神将,而被幻术引起的骚乱已经逐渐扩大,楼家的士兵们晕头晕脑不知道对方是谁地开始内杠起来,几次刀剑就从一动不动的季镰身边擦身而过,看得他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里。 神将呢?!为什么不好好的跟着?! 一边决定所有神将这一年的工钱都别想拿到,余礼白最后还是没把发将季镰放在那里不管,飞上天呼唤云气想要把他一起卷走。 他刚才要选那种祥云的问题上犯了难,眼角突然瞥到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持着长剑,从背后刺向季镰。 “小心!” 在余礼白发出惊呼声的同一时刻,察觉到偷袭的季镰翻转过镰刀将镰刀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一边捅过,从背后伸出的镰刀长刃正好抵着偷袭而来的长剑。 长剑上的法宝光华闪烁一秒,熄灭了。 但是偷袭者没有半点惊慌的模样,又抽出一把长剑对着季镰刺过来。 季镰一甩镰刀,长柄暴涨十寸,将自己带出对方的攻击范围,雪亮镰刃猛地就向着偷袭者勾过去。 这一交上手,季镰就不由地皱眉。 偷袭者的身手,竟然是他来到中华国之后,在年轻人中遇到的最好的一个,就连那位魔道精英血魔老祖的徒弟也比不上他的灵巧,虽然十几招下来他没有一点伤到季镰,但剑锋如同爬蛇一样左突右刺,却是让自己的第二把长剑没有被季镰的镰刀沾到分毫。 在欧罗巴,大部分人也做不到。 季镰的兵器实在是太占优势了,而且在紫衣道人的连番苦训下他的技巧也上了一个大台阶,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对招,左右腾转,竟然没有发出一丝的刀剑相击的脆响,让一旁仗着别人看不到他的余礼白旁观得万分别扭。 你说吧,明明眼瞧着两人武器就要撞在一起,却好死不死的差了那么毫厘贴着穿过去,一番险之又险后两人变着花样重复,杀气都变得有些柔情蜜意了。 ……他才没有嫉妒呢哼。 在心中这样说,余礼白以只是前去帮忙这个绝对不是完整真相的理由用水带横插.入两人之间,硬生生将打斗阻断。 季镰一点意外都没有地收回手,看向一边,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雾蒙蒙的人形。 而偷袭者呲牙,一副没有打够的模样,脸上直接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 ……等等,余礼白默然想,看到欲求不满四个大字什么的,一定是他的幻觉对吧。 “刚才出手的人可是白河水君?”偷袭者没有一丝干劲地说,“我乃楼军左前锋,受将军所托,过来和水君做个交易?” 不过是才用兵占据了花都一个城,竟然连左前锋将军一类的称谓都叫出来了,一边想着楼家家主的心到底是有多大,他一边现出身形——季镰当然是依旧看不到的,用比这位左前锋更没有干劲的语气问道:“那小子有什么话快说。” 左前锋指了指季镰,“楼家愿意出千金换这位季少侠,并且承诺绝对保护他安全,您觉得如何?” 余礼白季镰两人皆是一愣。 余礼白是走神算自己所有家产加在一起是有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千金,而季镰则是凝目打量对面的左前锋,具体形容的话,应该是在看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左前锋面对两个强手自然满是戒备,季镰一时间也没找到破绽,倒是对面之人容貌越看越眼熟,竟然和被神将们绑着的楼大少有三分相似。 兄弟?季镰想。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左前锋当然不愿意和两人就这样没时限地对峙下去,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季镰拦下。 “别这么紧张,”左前锋摊开手,“季少侠也是一代英杰,我家家主年轻时也很仰慕云裳仙子,听闻故人竟然有血脉遗留很是高兴,只是想要请季少侠去做一段时间的客而已。” 季镰无语。 是人都能听出来这人是在睁眼说瞎话。 余礼白没有听出来,不过他之前已经从楼家士兵那里得知楼家要季镰是要做什么,到没有相信他的话。 其他两人只听到他缓慢又不容置疑地开口说道:“不行。” “这个,”左前锋沉默了一会儿,猥琐地伸出手指搓搓,“若是不满意,价钱好商量。” 余礼白整个脸色都阴沉下去。 左前锋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知道自己若是和季镰还有一战之力,面对白河水君是绝对讨不了好,他反应极快的甩出袖中黄符,手持剑招架上季镰砍过来的镰刀。 法宝长剑坚持几秒,光华熄灭,被镰刀劈做两截,那人却是趁着这个机会,躲在炸开的符篆之中,想要一溜烟的逃跑。 速度之快,与他之前坦荡荡的表现一比,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季镰也没有追上去,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一边发愣的余礼白。 他走到那个雾蒙蒙的人形面前,挥挥手。 余礼白猛地醒过来,跳脚大喊,“竟然赶在我面前说钱,看我用金子砸死你!” 足有一人高的足金元宝就被他唤来,远远地坠在那人尾巴后面砸了过去。 片刻之后,遥远传来一声惨叫。 季镰:“……” 反应慢到这个份上也是天降奇才了。 还有,这家伙一直发呆就是为了钱的事情么。 这样腹诽着,他伸手探进人形的雾中。 余礼白:“……” 这是第几次了?这么喜欢玩他……的雾? 两人一起抬头,明明一个看不到,却又是好巧不巧的眼神对上。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这回余礼白心中不是一只小鹿在那里乱撞了,他觉得这么快至少得有一百只鹿。 拼命的试图将思维扯开的余礼白在心中乱想,却还是忍不住过几秒又偷偷瞟一眼季镰,几次后他胆子大起来,仗着对方看不见便直接对上眼。 他这一看就整个看了进去。 季镰的眼神,很认真,很严肃,很凝重。 哎?这是要说什么吗?余礼白回忆起不久前的表白,心顿时跳得更快。 他他他他他要怎么回答……不对,是怎么拒绝?直接说还是委婉一点……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拒绝啊。 过了片刻,季镰果然开口了。 “放心,”他说,“就算你真身是一团雾,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余礼白:“……” 什么鬼! *** 席卷的风云直接将季镰扔回了他的家门口。 青年那句话大概是将水神惹生气了,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招来风云卷着季镰一路奔驰回了白河镇。 季镰短短一天尽力了大起大落,又受过伤,早就满身疲惫了,夜色降临,见余礼白难得发了次脾气,想缓一缓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先回了季府休整。 反正,以后还有时间,青年想。 他不知道再过几天他会多悔恨这个想法。 余礼白也率着神将们回到水晶庙。 水晶庙不复前一日的纷乱,满大殿的文书已经被清理搬走,一排排大柱子之间,挂上了薄如蝉翼的水绡,无数的夜明珠放这光芒,照耀得水下如同青天白日之下一样。 神将神差分作整齐两列,站在殿前大道两侧,皆是肃穆不言。 一个神将奔到殿前,跪下。 “水君大人,大阵各个阵眼已经布好,楼军距离镇上不过十里,请……” 所有神差神将一起跪下,齐齐大声喊道:“请下令!” 坐在神座上的余礼白垂下眼帘。 也不需要想怎么拒绝季镰了,他想。 和众生存亡相比,儿女情长到底……算不上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 “传令!” “臣等在,请下令!” 青年的影子在余礼白眼前一闪而过,被他深深藏在心底。 “起阵——!”余礼白站起来,一甩衣袖,神差神将拜服在下,“封城——!” 第56章 幻城(六) 镇中听不到水晶庙中的呼喊,只听到一声叹息。 季镰正准备入睡。 他已经换上了宽松的中华国式睡衣,头发带着将干未干的水汽,才吹灭火烛摸索着上床,就听到那一声叹息。 极为柔软,又极为遥远。 若是平常,他一定能够察觉到诡异之处,但是此刻,叹息声中的疲惫像是一汪温水一样包围了他,将他带着倦意的身躯拉扯沉下,温柔的抚慰他,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 他几乎是被这声叹息催促着入睡了。 季府中的另外两人和他的遭遇一模一样,哪怕是功力深厚的紫衣道人也不过是强捱片刻便一头晕睡过去,再往季府外看,镇中人家里星星点点的灯火都静悄悄的熄灭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整个白河镇,仿佛陷入死域一般。 镇外,察觉到不对的斥候回过头,正好见到那位和楼大少有三分相似的楼家左前锋站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一副千里眼,正对着望。 “左前锋将军,”斥候说,“小人觉得,此地有些不对。” 左前锋嘴角抽搐。 当然不对了,这才什么时辰,怎么整个白河镇就一齐熄灭灯火了呢? 被金子砸到肩膀一时间剑都拿不起来的左前锋觉得,要攻进白河镇,自己的人手恐怕有些不够。 说实话,他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手,跟在他身后将白河镇包围起来的,都是他匆匆摇醒的陷入幻境的士兵,也是幸好那位水神不知为何没有将整个幻境演化完毕,而另一位季少侠也没有对着他们下死手,但是就算如此,他现在能够用上的人手也不足出发时的一半。 在琼林省和那位水神对上不是一个好主意,更别说在白河镇了。 也不知道白河水神怎么做到的,按理来说,神明的实力不应该和他们得到的香火持平么?他见过几个神名传于整个中华国的神明,哪一个的信徒不比这只有白河镇几百户人家信仰的水神多一些,却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他的威势。 “左前锋将军,”斥候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还进攻吗?” “醒神符分发完毕了吗?”左前锋没有回答斥候的话,而是问出另一个问题,他之前就是靠着这符才从幻境中勉强挣脱出来。 “每个兄弟都分了一张,”发符的人返回,回到,“都叫他们贴在心口,若是进入那水神的幻境,应该能够起一点效用。” “希望吧。”左前锋说。 醒神符在之前也是每人都配上了的,到最后挣脱幻境的却只有他一个,什么效用,也只能在心中给自己点安慰罢了。 “准备工作也只有这些,再拖下去,降低的只有士气,”左前锋说,“开始吧。” 接着他话尾的却是斥候的一声惊呼。 “将军你看!” 斥候指着白河镇。 不久前所有灯光都熄灭的小镇上突然燃起数不胜数的蜡烛,一只只蜡烛漂浮在半空中,照亮了镇上每一寸角落。 左前锋赶紧举起千里眼对着这些烛火望去。 小小水晶镜片中,那些蜡烛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染上了黑白灰三色,黑色的在最底部,往上过渡到灰色又过渡到白色,一只只长短不一,烛火的大小也不一,粗略一看,竟然也有一千之多。 那白河水神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竟然捣鼓出了这么大的仗势。 “将军!”斥候又喊,这回是对着他身后,“烛火!” 竟然给人反包围了?!左前锋震惊想,急忙回过头,顺着斥候指的方向望过去。 夜色下幽森的丛林间,果然冒出几点微弱如同星芒的烛火,说如同星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烛火正像流星一般,从远至近,飞驰而过,乍看还在天边,再一眨眼,就已经奔到了眼前。 所有人:!!! 队伍中马上骚乱起来,人人都流下冷汗严阵以待,片刻之后,一道人影从林间冲出,不畏刀剑直直向他们撞过来。 为首的士兵下意识就横刀砍下去,却被冲出来的人用手抓住了。 不,与其说是手,还不如叫爪子。 一只漆黑的爪子。 冲出来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人,打零工小百姓惯常的打扮,却肤色发青发紫,一双眼睛中的眼珠子缩成针尖大小,乍一看更像是大片眼白没有眼珠,对上眼简直会把人给吓死。 但是更吓人的是,男人一双手从手肘往下变为漆黑,更是长出了鳞片和锋利的长指甲,活脱脱一个恶鬼的形象。 而众人之前看到的烛光,是一根漂浮在男人头顶的蜡烛发出的,这根蜡烛和左前锋从千里眼中看到的一样,都是下黑上白,呈三色。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怪物的第一眼,所有人都吓得打气也不敢出一下,仿佛看到了老鹰的兔子。 他们心中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 不可靠近,是天敌。 好在左前锋是靠着意志力能从余礼白幻境中挣脱的角色,首先反映过来,也不管被金子砸得发痛的肩膀,抽出剑来大步向前。 “还愣着干什么,”他喊,“先解决了再说!” 众人被惊醒,攻击纷纷招呼上去,却不知道为什么,怪物不过一双手坚硬些,其他地方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众人一通乱打就将他毙命了。 但是那蜡烛却在怪物死后,一溜烟的飘向白河镇,他们就是想拦也没拦到。 很快,包围圈的其他地方也传来消息,他们也都遇上了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遇到的怪物有些是长了一双怪手,有些是腿比大象的还粗,还有一些竟然脑袋只是个骷颅,大部分都被士兵们杀死,也有一个突破重围跑进了白河镇。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向最高长官左前锋。 左前锋沉吟,种种怪事让他实在是不敢下命令了,只能吩咐道,“上报大将军。” *** 比起楼家士兵的包围圈更内一些,一颗颗宝珠在地下悄无声息地放着光芒,宝珠之间有丝线相连,正好连成一个圈,将白河镇包围在里面。 白河中,水面的水神庙和水下的水晶庙互为倒影,余礼白披头散发站在屋顶,摇摇望着天边。 就在刚才,最后一只蜡烛已经回归了白河镇。 每位神将各守着一枚宝珠,而神差们成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形,手持着香,默声念咒。 他将衣袖挽起,捏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决,缓慢又悠长地吸气。 刹那,整条白河化为水汽腾身而起,白茫茫的水汽竟然随着他这样一吸,全部被他吞入腹中。 在没有停歇的咒声中,余礼白顿了顿,又轻轻的将气呼出来。 从他嘴中吐出的气飘上天空,变为乌云遮蔽星月,片刻之后,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若能从天空俯瞰,就会发现这连绵的乌云规规矩矩地摊开成了一个圆,圆的边缘,正好和地下的宝珠线圈遥遥相对,而那不断落下的雨丝就将两者相连,铺天盖地,仿佛是一个囚笼。 雨丝就是囚笼的栏杆。 白河镇内外,已经是两种地域,互不相干。 第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准备,至少要等半日。 念咒的神差们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五百年,不论准备得再怎么充分,事情临头,该紧张的还是紧张。 倒是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会出一些差错的水君大人这一回也能这样顺利地将整件事情操持下来,简直是让人不敢相信,比黄河水清还要稀奇。 龟丞相慢腾腾爬上水神庙的屋顶。 “水君大人,您不暂时休息一下吗?” 几个小时中竟然沉稳许多的余礼白挥挥手。 “丞相去休息吧,本君想看看日出。” 龟丞相无奈的叹口气,他跟了水君大人五百年,从前也埋怨过他只会傻乐,但是今晚水君大人没有傻乐了,他的心倒是抽起来了。 当年众人戏口将水君大人和季少爷之间的契约称为婚契,没想到两人竟然真的生出感情来了,只能说是老天弄人。 这只帮不上忙的老乌龟只能慢腾腾地又下了屋顶。 余礼白眼神虚无的望着天边。 以他望着的正西方这个方向,是绝对看不到日出的。 不过他之前说的看日出不过是托词而已,余礼白也没有真的想要看日出。 只有一天了,他望着这天地囚笼,想到。 *** 虽然余礼白望的方向不对,但是太阳还是会正常升起来的。 今天季府第一个起床的是裴吉。 这不是平常的事情,小孩常常是睡到九十点才被自家兄长掀被子赶起来。 他迷迷糊糊洗漱完,就发现又下雨了。 今天他至少是不用担心太阳了嘛……不过还是得打伞。 裴吉从自己已经能用几柜的量词来形容的伞具中挑了一把,见到家中另外两人难得没有起来,决定给他们去买早饭。 阿白说早上市场的东西比较新鲜,正好可以给自己买点零嘴。 他在心中算着手上的钱,出门才拐歪就撞见了楼二少。 “小楼早……” “别说话!” 光是言语上的制止还不够,楼清泷整个人扑过来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藏在墙角后才松开。 “怎么了?”被他吓到的裴吉问。 楼清泷气喘吁吁,指了指外面。 裴吉看看他,又将头探出墙角。 几秒后,他缩回头,揉了揉眼睛,又探出头看。 血族幼崽整个人都僵硬了。 特么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镇民们,为什么人人头顶都飘着一根蜡烛,而且身体有一部分都变得稀奇古怪! 血祖在上,难不成白河镇的镇民都有兽人血统?! 裴吉心中一时间什么乱糟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不过他很快就当机立断,拉着身体弱还在一边喘气的楼清泷奔回季府。 “天啦哥哥!”男孩大叫,“大事不好啦!” 第57章 幻城(七) “不寻常,”紫衣道人来回的转圈,“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季府前堂,老道士一人站在中间,季镰坐在一侧,而两个小家伙坐在另一侧,看着他转来转去,眼睛都要绕出蚊香圈来。 “后院一大窝妖灵不见踪影就罢了,从前白河镇到处都是清灵之气,今天却是魔气浮动啊,实在是太不寻常,”紫衣道人猛地坐下来,因为用力太猛板凳在他屁股下裂成了两半倒下,但是紫衣道人像是没有发现一样,浑然保持着一个悬空端坐的姿势,拿起茶杯给自己倒茶。 他拿起茶杯掂量,结果发现没有热水。 另外三人默默看着那裂成两边的太师椅:“……” 紫衣道人没有感受到他们纠结的目光,放下了茶壶,正色道:“而且这天色,太过晦涩了。” 四人一起抬头。 被天花板遮掩大半,堪堪露出一角的天空是暗黑色的,明明已经是上午,人的感觉却像是处于夜里一样,过于纤细的雨丝隐没在背景中,处于能看到与不能看到之间,只有寒意一层一层地往着人身上裹。 “不见天日,白昼如夜,不祥之兆啊。”紫衣道人总结。 “咳咳,”裴吉打断他,“老爷子,说一些我能听懂的话可以吗?” “不见天日,白昼如夜这句话,我记得是在《夏史》大巫传一篇中首先出现,描述赫连大巫祭与万魔大战七天七夜,形容当时魔物数量之多,遮蔽了天空……”楼清泷已经喘过气来,听到裴吉的问题下意识开始掉书袋,“前辈的意思是指这一切都是魔物们搞的鬼?” 他问出这个问题,摸了摸下巴,又自己回答了。 “没错,镇民们的模样,与野史中记载的魔化之人的状况很像,一定就是魔化了。” “小小年纪知道得挺多。”紫衣道人夸了一句。 不提楼清泷一脸惊喜,季镰问出最实际的问题,“怎么做?” 接下来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这个嘛,”紫衣道人面无表情,“不知。” 满以为能听到解决方法三人一瞬间都被噎了一下。 那你刚才一副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模样是为什么?! “自从大夏立国后,人间多少年未有出现过魔的踪迹了,你们问贫道,贫道也不知道怎么办啊。”紫衣道人还颇为理直气壮。 说的很有道理啊,其他人一想也是。 等等。 楼清泷首先发现疑点,“不是说修道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吗?” “魔道不也是魔?”紫衣道人反问他,“此魔等于彼魔吗?” ……还是很有道理啊。 “按照道理来说大巫天宫分封神明镇守中华国疆域,正是为了对付可能从渊海之下逃离的万魔,问题是到现在,白河水神的庙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一边听着紫衣道人说话季镰沉默。 他眼角向着水神庙的放下瞟过去,片刻之后有些犹豫地眨眨眼再定睛望过去。 青年猛地站起来。 其他人被他吓了一跳。 “哥哥,怎么啦?”裴吉问。 “水神庙……”季镰缓慢地说。 原本远远能够看到的朱丹飞檐,永远在白河镇百姓眼中高高耸立的水神庙不见了。 一刻钟后。 紫衣道人,裴吉和楼清泷,一老二小脑门上一人贴着一张黄符,在街角处探头探脑。 刚才季镰在莫名丢下一句话后,竟然什么也没有交代向着水神庙奔去,眼见得就没了踪影——他甚至是跃过围墙走的而没有走门,那副着急的模样将他们都吓了一跳。 紫衣道人只能带着两个拖油瓶跟上。 道人觉得,当今事态,不论白河镇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是要将两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送出镇才好处理。 走去水神庙的那条道也能出镇,他们走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急的季镰。 为了尽快的离开而不是和镇上那些被魔化的镇民们打打杀杀,他们都用上能够隐蔽气息的符篆,但是眼前诡异的一幕还是让三人停住脚步。 “小楼,”裴吉问,“你之前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模样吗?” “嗯?”楼清泷也觉得不对,“因为家中仆人也起了变化,我被吓得一路跑过来,现在回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紫衣道人没有说话。 他们面前,人来人往或者说是魔来魔往的大街上,叫卖的小摊,开门迎宾的商铺,采购东西的妇人,若不提淅淅沥沥下的雨和他们身上一小块或者两小块起了诡异变化的地方以及飘在他们头上的蜡烛,也就是一副平常的闹市场景,没有什么不同。 血族幼崽捂住眼,说出了他的第一个心声。 “……这些人好丑好伤眼。”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平常,所以那些不平常的地方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 临街的商铺都改变了模样,挂的招牌不一样,买的东西也不一样,楼层大部分是变矮了,样式也古朴许多,一样古朴许多的还有人们身上的衣着,和如今时新的样式多有不同。 虽然裴吉不像是紫衣道人以及楼二少一样对中华国服饰变更史多有了解,但是他常年混迹在翡冷翠高级宴会上的眼光还是精准的。他评价道:“为什么衣服都有一种几百年前的风格?” 紫衣道人:“款式的确是五百年前的。” 楼清泷:“好准确,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 裴吉:“……没错,就是女人的直觉。” “不仅是衣服款式,”紫衣道人看着这两个青梅竹马,作为一百年岁数的没老婆人士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不由插嘴:“建筑风格也都变成五百年的了。” 三人面面相觑。 半晌,裴吉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发现……” “快说啊。”紫衣道人催促。 “我特别擅长记人,”因为这是优秀交际花必备的技能,“这些天来镇上的人我基本都知道谁是谁了,可是刚才一看,我发现街上的人我全部没有在白河镇见过。” 另外两人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变成五百年前的不仅是衣着和建筑,”裴吉说,“人也变成五百年前的了吧。” 三人对视,一齐抬头望向眼前熙熙攘攘的大街,那些走过来走过去的人们,没有一个看向他们,甚至连视线的稍稍停留也没有。 他们三个人应该是很能吸引目光的,不说有着半张鬼脸的紫衣道人出现在大街上时常常有一群人喊着看有妖怪,西洋面孔的裴吉和外来人口楼家二少出门玩的时候也有镇上人们视线的跟随,被人当做稀奇看。 但是此刻,在这个场景中,他们像是不存在的人一样,他们能看到别人,别人看不到他们。 幻境?这是他们第一个想法。 将两个小崽子按回墙角后,紫衣道人摘下额头上的黄符,拍拍自己灰扑扑的袍子,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拂尘被他拿在手中,片片紫光旋转着贴附在他身上,像是给他穿上了一件紫色的衣袍。 他非常谨慎地,伸手向着一个街边小摊的老板肩上拍下。 附着在手掌上的紫光猛地炸开,小摊老板被冲力推得跄踉一下,气冲冲转过头就想骂人,但是老板一回过头就下傻了眼。 他背后,连个鬼影也没有。 小摊老板左顾右盼,确确实实没有在自己背后找到哪个能够碰到他的人。 就站在他身后的紫衣道人和墙角后探出头来的两个小孩目睹了他表情从骂骂咧咧转变为惊恐的全部过程。 若是这位小摊老板脸上没有长出章鱼一般的触手,应该是很具有观赏性的。 三人撇下小摊老板,又凑到一起商量。 “很真实啊。” “没看到幻境的破绽。” 两个小家伙皱着眉说。 “此地的白河水神擅长的正是幻术一道,不知是不是他出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紫衣道人说。 “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还是看看能不能离开吧?” “先这么办。” 三人都同意,于是紫衣道人一手抱住一个,直接飞起来向着印象中水神庙的方向去。 等他们到了白河镇边缘才傻了眼。 只见几步之外艳阳高照,和他们所处的连绵阴雨天完全不同,更有一圈士兵持着长矛虎视眈眈望着里面,士兵后边搭起了帐篷,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人跑来跑去。 紫衣道人眼尖地看到了他在道和派的几位师侄。 但是,尽管那些士兵们虽然竭力瞪大眼睛,从那副呆滞的模样上看,绝对没有没有看到相隔不过一米的镇内三人的。 三人:“……” 救命,士兵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觉起来,为什么世界就变了模样的啊喂! *** 季镰忘记了自己没有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家中几人。 不过他不知道他们的震惊,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只是在寻找余礼白。 以致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好稀奇,他又不是裴吉。 他原本是从屋顶走的一条直线,什么时候两侧的房屋升高到遥不可及,而脚下的屋顶变为平整的地面了? 无论做出此事的人是谁,真是莫大的神通啊。 他看着眼前这条季府大门前的小巷,想到。 季镰的脚步只是稍稍顿了顿,抽出了镰刀,直接推开了自家大门。 门后没人。 没有觉得意外的季镰跨进门,看着有些不一样的前院,花木茂盛,格外熟悉。 像是小时候曾经见过。 他胸前的玉铃轻轻响了一声。 仿佛呼应一般,相同的铃声从后院传出,季镰握住胸前的玉铃,没有犹豫的直奔后院。 还是没有人? 这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站在最高的池心亭中,季镰环顾周围,看到那些如今也在后院中,但现在显得格外小只的灌木花丛,那颗堪称后院一霸的大仙人掌现在只不过小小的一个球。 从前的季府。 一些遥远的,模糊的记忆在他脑中闪现,他抬起头看向那颗高大的玉兰树,下意识解下玉铃拿在手中,轻轻的晃了一下。 叮铃—— 玉兰树上传来同样的一声。 叮铃—— 一个男人的模糊身形突然出现在玉兰树上。 第58章 幻城(八)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能见到这样伟力的阵法啊。”一个老道看着不远处的白河镇,抚摸自己灰白的山羊胡。 “师尊,”左前锋对着这位匆匆赶来的道人行礼,“您见过此阵法?” “没见过,”老道邹着眉,沉吟,“贫道只是在本门一些残缺典籍中见过几句描述……此阵名为金丝笼。” 两人一起抬起头望去,片刻之后,左前锋说:“的确是,不负此名。” 那从上而下相连天地的雨丝,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模糊的金光,远远看过去,仿佛是几千几万根金丝编织的巨笼,精致而完美无缺,可不就是一个金丝笼吗? 而笼中的景色更是不甚清晰,再如何聚精会神,能看到的也只有斑斓的色块,大片大片仿佛是被水晕开的丹青朱砂,要想知道一点白河镇内部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阵法一学,古来今往多少能人异士专精,代代完善,到近代,又和西洋算学相结合,各种奇异阵法层出不穷。按理来说,越是古早的法阵越是容易解开,因为一定有前人留下的算式,但是有一些阵法,或许繁荣一时,但很快就了无人知,也没有算式流传下来,可谓是无解。” 老道,道和派的掌门一脸苦大仇深的对自己徒弟讲解。 “金丝笼就是其中之一,它只在五百年前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很快就沉寂下去,或许有人算出解法,却和这个阵一起隐没于历史中了,反正贫道是不知道的。” 道和派掌门对着他的徒弟侃侃而谈。 他不知道,不过五米之遥,有三个人正偷偷听着他说的话。 紫衣道人:“……好想出去把他揍一顿啊,讲了半天没有讲到点子上,贫道只想知道这阵法有何作用,怎么不说!” 楼清泷:“……” 这算是道和派的高层斗争吗? 裴吉:“……” 接下来要怎么办,能不能给一个准信? 道和派掌门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膀,“你没有冲动进入此阵,很好,记住,行事之前必要三思,不能和你紫衣师叔一样暴躁冲动。” 暴躁冲动的紫衣师叔:“……琼衣你个背后说三道四的混蛋。” 裴吉和楼清泷:“……” 真是一个和谐的门派呢。 一老二小一齐叹气。 指望着这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军队来将他们搭救出来好像也不靠谱。 虽然楼二少至少能认出他家士兵的标志——楼清泷表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家原本只有几百是私兵什么时候竟然有如此的规模了,但是在这样分割在阵法两边的情况下,他就算有心利用身份耍一耍特权吗,也是有心无力。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办法从阵法中离开吗? 虽然现在阵法中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作为活生生的人类和一群被魔化的人在一起,那种从心底生出的不安感简直无法抵抗。 三人沉默了。 半晌,竟然是裴吉给出了提议。 “呐,”他说,“我们先去把我哥哥找到好不好?” *** 季镰还在季府。 春天已经过去,玉兰花树上的花朵全部凋零,倒是深碧色的狭长树叶一重重冒出来,将树枝间的空隙掩了个透彻,就连坐在坐在树枝上的人也只露出几片衣角来。 这几片衣角的边缘还不断变化,丝丝缕缕溢出,好像下一刻就会化雾散去。 不过季镰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轻轻摇动手中的玉铃,果然见到那人的轮廓清晰一些,虽然是半透明的不似真人,而且很快又会模糊起来,但是相比于之前只能见到雾状人形,如今好歹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了。 “见过啊。”季镰言简意赅的开口。 他们从前见过的次数竟然有这么多。 云港旅店中的惊艳一瞥,以及幼年记忆中闪过的片段,那个大部分细节已经被忘却的梦境,都是这个人。 黑发的驱魔师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对上从枝叶间隙中凝望着他的一双黄金的眼眸,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问道:“不下来?” 余礼白沉默抬起手。 天地的翻转不过须臾之间,后院的草木纷纷枯萎,在寒风中化为灰尘,最后齐齐变为虚无,漆黑的虚空中留下的只有季镰所在的池心亭以及余礼白坐着的玉兰树,而玉兰树也是树叶落光,只留下光秃秃嶙峋的树干。 那人坐在树上,终于没有遮掩的和季镰相见。 虽然有些模糊,但也足够季镰细细用目光描绘他的容颜。 比想象中的更加漂亮一些呢,就是那桃花眼有些碍眼,季镰想。 许久之后,他才问:“我想……这回不是假的吧?” “嗯,”余礼白别开眼,“这是本君真实的面容,也就是你开不了灵眼,才一直看不到。” “哦。”季镰平板无波的回应他。 满心忐忑的余礼白:“……” 哦是什么鬼意思啊摔?!能不能有点语气啊摔?!明明他才是接受告白的人为什么提心吊胆的人是他啊摔?!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面瘫脸啊?! 他心中一番咆哮简直是声声血泪写在了脸上,季镰看着他清白交加的表情,简直将要放声大笑。 不过青年的感情一直都是抑制的,无论身处是如何的波涛汹涌表面上也只有小小的涟漪,他仅仅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些,助跑几步,踩上池心亭的栏杆,纵身一跃,跳到了树上。 他扶住吓了一跳的余礼白,防止他从树上掉下去,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就算再粗壮的树枝不太能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余礼白满头冷汗地听到在季镰臀部接触到树枝后树枝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想了半天,他偷偷的给自己加上一个轻身术。 闪现的水蓝法力很显眼,不过季镰没有在意。 他看着余礼白,开口:“说吧。” “说说说什么?”余礼白简直要跳起来。 “关于你和我母亲的事情。”季镰一针见血指出。 不过他的一针见血好像扎错了地方,只见余礼白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悚,第二次跳起来,“我不是你父亲!” 季镰:“……” 嗯,他刚才没有太认真的考虑措辞有些失误,不过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方面吧。 “我想问的,”季镰扶额,“是你和我母亲做的交易。” “呼~”余礼白松气。 水神大人现在丢下其他事物过来,就是想为季镰说一说从前的事情。 他自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一箩筐不停歇地将所有事情全部倒出来,结果一对上季镰的眼神就发现不久前想好的措辞全部忘在脑后。 季镰一点都没有意外地发现他开始支支吾吾。 蠢货或许可以装得一时聪明,但是绝对不能装得时时聪明。 嗯,只是又开始犯蠢了而已。 好在余礼白总算是从脑中揪出线索的线头,稍稍冷静了,开口说出一个似乎有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将白河镇封住的阵法,名为金丝笼封魔阵,乃是五百年前渊海万魔之门半开,一位智者研究出的对抗魔族的阵法,如今知道这个阵法的人已经是很少了。” 他看了一眼季镰,见他虽然没有询问,却能确认是在认真听着,继续说:“本君……我想,你已经了解不少我的事情了。” 虽然这并非是一个问句,但是季镰还是点点头。 “有些传说只是谬误,比如紫微能关闭万魔之门,而长渊能打开万魔之门,这两句是错的,真相是紫微和长渊分别是渊海万魔之门的两个阵柱,紫微能魔族封入渊海下,而长渊是魔族逃脱的路径,如今紫微尚存,但是长渊已毁,只留下了剑鞘。” 余礼白顿了顿,“剑鞘本身就象征着‘封’,但是当初,追杀我的那位剑客实在是太厉害,一剑将剑鞘削成两半,封印的作用也不存了,有一些魔跑了出来。” “嗯。”季镰点头。 所以他又明白了一些有关长渊剑的事情,不过说了这么大一段,到底和余礼白和他母亲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到这个地步,可谓是万魔之门的阵柱被毁,所以当时天下动乱,也是因此而起,不过到底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我死后不知道怎么变成了此地水神,于是要看守封印,但是比起半截剑鞘的封印效果,还是将剑鞘修复为好,我的下属们一直在寻找另外一截剑鞘,最近找到了,我想将他取回。” 季镰很直接的说:“避重就轻。” 余礼白:“……等等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啊我明明想了很久没有什么漏洞啊。” 季镰看着余礼白的正经脸:“……” 虽然他不是因为漏洞才发现余礼白撒谎的,但是如此漏洞百出的话竟然也算是没有漏洞吗? 那种时常会有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他心头。 而同样又一次因为自己口快而将真相说出来的余礼白简直欲哭无泪。 或许他是真的蠢……不对他一点都不蠢! 不要气馁啊余礼白,他暗暗给自己打气,思考着怎么挽回。 一只温柔的手挑起他的下巴。 咦? 余礼白抬起头,看着季镰。 明明身高差不多为什么现在却又高度差啊? 他还没有找到心中问题的答案,那只手从他的下巴离开,将他披散的长发梳理到耳后,最后抚摸上他的眼眶。 季镰看着那黄金的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最终还是无奈了。 而怔住的余礼白断断续续开口,“愿意……将你的命给我吗?” “本来就是你的啊。”季镰说。 他许下过誓言,无论如何,万死不辞。 希望他那便宜师尊能够照顾好裴吉,季镰想。 玉兰树归于虚无了。 纯净的黑暗中,他对面俊美到非人的神明抬起头,轻若无物地亲上他的唇,季镰才感觉到那湿润的凉意,余礼白竟然就化为一条白身蓝尾的鲤鱼,玉铃从鲤鱼身上落下,直直撞上季镰胸前的玉铃,两枚铃铛叮咚一声,合为一体。 季镰握住铃铛,抬头仰望在铃声中跃到空中的白鲤。 白鲤轻盈的一甩尾巴,整条鱼没入他的额头。 季镰最后的想法是,变成鱼也很漂亮呢。 *** “徒弟!” 紫衣道人带着两个小家伙落进季府后院,冲着端坐在玉兰花树上的青年喊道。 院中草木丰茂,和他们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徒弟坐在树上干什么?紫衣道人放下两个小孩,想到。 “徒弟你可让贫道好找啊,”紫衣道人也跃到树上,“我还以为你是去找你那相好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了半天,才觉得对面青年沉默得不对劲。 从前虽然不说话,但是能看出在听,今天怎么一副神游的模样。 他皱着眉伸出手想要拍拍季镰的肩膀。 季镰拦下了他的手,抬起头来。 一双烁烁发光的金色眼眸出现在紫衣道人面前。 第59章 长梦(一) 他坠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直到眼前亮起一束光。 他醒过来了。 *** “这个孩子,就叫白河吧。” 季镰微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姓氏的话,大巫天宫为他定下的称号是玉,我们就取谐音余如何?余白河,担当得起下一任天一道掌门的名字。” 余白河? 季镰终于从强行撑开眼皮,半合不合的眼前一片模糊。 好在几次眨眼之后,轮廓终于清晰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袅袅升起紫烟的一人高大香炉,红铜的材质上浇筑起了彩凤游龙,瑞言祥兽,古朴大方,古色古香,是一件极为不错的艺术品。 不过,他为什么一醒来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大香炉? 懵懂的青年稍稍后退,让红铜香炉不再占据大部分视野,于是从高梁巨柱上垂下来的轻纱流苏,四处绘着的白鹤暗纹随后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一间缭绕着烟雾的古朴房间。 这是一间季镰并不知晓在何处的房间。 奇怪,他以为自己应该在余礼白的掌握中的……等等,他才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听到有人说余白河? 他猛地转过身。 在他背后依旧是一帘雪白轻纱,上面被人泼墨写上各种字体大小的天一二字,字字玄妙无比,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所做。 但是季镰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些字上。 白纱对面,有人点燃一点烛光,烛光照耀,让白纱之前交谈的两人影子分毫不变地映照在白纱上,季镰盯着的,正是这两个影子。 那两人有开始交谈。 “掌门,师弟尚有疑虑。” “你想问的可是大巫天宫会有什么反应?” “是……我们将原本应该送往京都的初生巫子夺下,就算用法阵掩盖了天机,也难保大巫天宫的人不会找到我们头上,而大巫天宫和皇室又是同根气连,我们可是从天下最尊贵的人手上夺人啊。” “就算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意,我天一道在朝中扶持了不少大臣,一旦动了我们朝中势力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天子不会现在对我们动手,而再过几年,一个不在大巫天宫长大的巫子,也没有必要回到大巫天宫了。” “……掌门想得周到。” “谋夺巫子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早早考虑,恐怕也不会成功了……嚯,这小子醒了么?” 躲在纱帘之后偷听的季镰闻言一惊,还以为是他们发现了自己,一步跨出就想躲在那个红铜香炉后面,才躲进去,他又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他们说得醒过来的人是指这个哭的婴儿么? “挺强壮的。”那个被称为掌门的人带着笑意说。 “师弟去两个女弟子过来照顾一下。”另一个人说道,片刻,传出一声开门关门的吱呀声,显然这人是离开了。 女弟子很快被找来,那位掌门和他师弟显然对于照顾孩子没有多少兴趣,一起离开此处。 而季镰看着自己穿过红铜香炉的手沉默。 是个幻境么? ……自从来到中华国,就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敷衍的幻境了,连个接触的实感都没有做出来。 或者不是幻境。 他心中出现一个猜测,从香炉背后走出,径直穿过纱帘。 纱帘之后,两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正围着摇篮,笨手笨脚想要将摇篮中的婴儿抱起来,对于季镰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季镰走到摇篮边,两个道姑还在手忙脚乱,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不,或许有人看到了他。 摇篮中的婴儿原本是在嚎啕大哭,再季镰走近后,立刻哭得更厉害了,好似非常委屈,也不知道那样蜷缩的小身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嚎叫。 季镰看着望着他这个方向的婴儿,心中冒出一个疑问,这个以后会叫余白河,说不定再过五百年会叫余礼白的孩子,能看到他? 青年不由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摸一摸婴儿的脸。 就在他快要触及的时刻,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近在咫尺却又没有够到,就算是季镰心理素质再如何良好,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开口骂娘。 不过他没有找到机会,因为他身后出现一个人。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不稀奇,街上一大把的都是,但是眼前的孩子,和他不久前见到的余礼白真容有那么三四分神似。 不过一瞬,他就跨越了好几年? 这个问题一冒出,季镰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把眼前发生的事情当做幻境看待了。 而在他身前,那个酷似余礼白的孩子趴在案几上,半死不活地用狗爬字抄着经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笔,明明抓笔的规规矩矩,脸上却点着许多墨点。 季镰看着他的姿势:“……” 也幸好中华国的书写习惯是从右往左,而不像欧罗巴从左往右,不然这孩子一抬起头来,岂不是半边脸都印上了字。 虽然他没有见过余礼白写字,而且这孩子的字迹和他所知的余礼白并不同,但也不知道怎么,他觉得他能够从各种方面在这孩子身上找到余礼白即视感。 不要太相像。 他们之前还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就在季镰思考的时候,以那个孩子为中心,青灰的石板地面,仅仅用粗犷雕刻装饰的洞窟,洞窟外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以及雪地里那个冒着袅袅热气的小湖都一一出现,竟然是凭空搭建了一个场景出来。 一个广袖道袍的男子走进洞窟中。 男子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异常有神,季镰也在紫衣道人的压迫下知道了不少道家典籍,一眼就看出此人定然是修道的高手。 他约摸中年,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洞外下着大雪,他一路走来,不仅雪地上没有留下脚印,甚至衣袍上也没有沾上雪花。 这人一走进来,季镰就感觉到抄书的小孩身体肌肉猛地绷住了。 小孩的肌肉绷住了,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唯有手腕还带着笔尖勾画,但是一笔字比起刚才男人没有进来的时候好了不止半点,甚至能看出一点余礼白五百年后那手字的风骨来。 季镰:“……” 不用怀疑了,这绝对是余礼白小时候没有错。 而走进来的男人也是嘴角抽搐,最后轻轻一巴掌糊过去。 “好啊,”季镰认出这正是那位掌门的嗓音,“幻术都玩到你师尊头上来了。” “我明明仔细研究了没有破绽,为什么师尊你还是发现了?!”小孩没有半点愧疚的模样,反而一脸惊讶,“不应该啊,我明明在……” 天一道掌门点点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明明在明德师叔的几个徒弟那里试验了对不对?” 就算是余白河情商再低,也能感觉到自己师尊勃发的怒气,赶紧滚到掌门脚边,“嗷呜师尊我错了!” 旁观的季镰看到此幕,回想起每一次余礼白对他极为干脆利落的道歉,脸色阴晴不定。 这算什么?三岁看老吗? “哦?”掌门的声音也和季镰的脸色一样阴沉,“那你可知道错在何处?” “我不该用幻术戏弄几位师兄,目无尊长,所有有错。”余白河这句话答得极为顺溜,要不是他早早在心里想好,就一定是太过习惯于这样的问答,所以半点停顿都没有。 季镰不由又想起余礼白在和他道歉后张口就来的自己错在哪里,脸色瞬间更黑了。 他顶着能吓哭小孩的表情,想到:原本以为余礼白道歉是因为对感情认真,现在看来,只是习惯成自然。 尽管这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在小小余礼白头上敲一板栗的冲动。 试图用闪亮亮眼神攻克自己师尊的小白河不知道为何打了一个寒颤。 ……从刚才开始,就感觉背后在一阵一阵地冒着寒气。 是山顶太冷了吗? 待会儿带一点火炭上来吧。 小白河无视了直觉发布的警告,抱住自己师尊的大腿,“徒弟知错啦,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季镰。 当初在云港,这家伙似乎也是这样一幅无赖的嘴脸一定要跟在他身后。 掌门的怒气并没有因为小白河的告饶而消去,反倒是如同浇上火油一样滚滚燃烧起来。 “你错的,可不止这一点。” 哎?还有? 小白河惊愕抬头。 “我似乎已经再三告诫你,不要将精力放在幻术这种旁门小道上,多多入定,勤加练气,结果呢,你做到了吗?!”掌门厉声说。 “我……”小白河很委屈,“我每天入定五个时辰,基本没有怎么练习幻术,但是幻术很容易的就学会了,练气什么的,一直不进步徒弟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你!”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掌门心中的火更大。 他费尽千辛万苦夺来的巫子竟然没有修道的天赋,怎么不让他气恼。 按照道理来说,巫子无论是学巫修道都是好根骨,因为只有这些天生巫子的人才全身灵窍皆通,比起后天的修道者要在练气阶段花尽心思打开经脉灵窍,巫子修道应该是一日千里才对。 但是余白河的表现,好像是他抱错了孩子似的。 小白河看到自己师尊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过,脑中警报大响。 咦……为什么这么害怕?师尊就算生气也不会打他的……吧? 第60章 长梦(二) 掌门脸上闪过的狰狞之色仿佛只是小白河的错觉。 因为片刻之后,他再看自己师尊时,天一道掌门依旧是惯常的严厉表情,眼神中带着些怒气,但是相比于上一次他在众人面前被检测出修为几乎没有增长时,这怒火还算是小的。 狰狞什么的……也算不上。 回忆起那一次自己被送去思过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小白河不由地抖了抖。 他的害怕被掌门和季镰看在眼里。 天一道五百年前的掌门,道号为南味子,季镰目前的功课不过是通读道家经典,以及紫衣道人会在他泡药水时候在一旁的侃侃而谈,从天文说到地理,各种历史典故在老道足够催眠的声音中被一一道来。 最近紫衣道人和他说的重点内容是关于道和派变迁历史和武术流派,擅长符篆的天一道偶尔提一两句,也是说某某符如何对付,至于别派掌门,还是死了的掌门,是断断不会提的。 所以季镰也不知道,虽然南味子在平民凡人之中名声不显,却是时至今日,所有人也承认的,天一道最善谋划的一位掌门,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天一道成为足够和大巫天宫相抗的庞然大物。 这些似乎和青年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满眼都是小小的余礼白。 害怕?被惩罚过吗? 教育小孩当然是需要惩罚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没有常识的幼儿知道哪一些事情可以做,哪一些事情不能做,作为孤身带大弟弟的兄长季镰也有自己的教育之道,虽然他弟弟在诡异的方面走了弯路,但其他部分,裴吉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是他见到小小的余礼白害怕的模样,心中还是情不自禁涌现出一股愤怒来。 这种目的不明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育余礼白,真希望有多远滚多远。 季镰望着那眼神意味不明的南味子,有心要去打他一拳,却又记得自己之前接触到人时变幻的场景,不好动手。 “修行路不畅,只是你不努力而已,今日的功课再加一倍,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捣鼓这些歪门邪道,思过崖目前无人,你可以再去住几天。” 说完,他也没有听小白河讨饶,挥袖就走,速度之快,转眼之间人影就不在了。 才伸出一只手想要保住自己师尊大腿的小白河:“……” 他巍巍颤颤比划了一下桌上书本的高度,然后手动加了一倍,小孩看着快到他腰间的长度,痛苦地用头撞桌子。 “老天爷,还不如让我死一死呐。” 这句话说的是气若游丝,小孩简直就要像他话中一样死去了。 心中郁气顿消,季镰好笑地坐下,看着他磨磨蹭蹭动着笔。 年幼的水神也是很可爱的。 因为年纪还没有消去的婴儿肥让他的脸看起来尤为软,勾引得人想要去狠狠地欺负一下,最好把脸揉红,因为脸小的缘故,还没有长开的桃花眼显得格外大,眼珠水润水润,如同墨玉。 回忆起不久前见过的金黄眼眸,季镰两相比较,觉得还是黑色地好看。 他目不转睛盯着年幼的余礼白,甚至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饥渴。 好吧,,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啊。 能看到余礼白……那么蠢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 场景跳跃没有什么规律。 再一次跳转的时候,小白河没有长大多少,穿着一身华丽厚重的礼服坐在案几后,他身边围着几位胡子一大把的长者,正手把手地教他些什么。 季镰粗略一看,发现都是些杂务处理,掌兵谋略一类。 年纪这么小就要学这种东西了?小孩子的头脑能不能理解都是两说呢。 他不解地看着这些长者一句一句给满眼蚊香圈的小白河讲解,一次没有听懂又再说一次,但着并不代表长者在教导时多耐心,季镰见到的,只是小白河说不懂,然后他们重复念,一字不改,甚至没有问小白河是哪里听不懂。 好敷衍。 青年得出这个结论,眼角瞥到角落中天一道掌门满意的目光。 嗯,所以是故意的。 这样做能做到就只有占用时间而已,不过,余礼白师尊本来的用意大概就是占用余礼白的时间,让他不去想幻术吧。 季镰觉得自己简直要笑起来。 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果然。 画面再转的时候,小白河趴在桌上睡觉,老头子们摇头晃脑给他讲解,硬是没有发现他是睡着的。 余礼白幻术很好,大概是由此来的? 幼年的余礼白生活很无聊。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功课,学习,打坐。 除此之外,没有朋友,没有玩耍,没有娱乐……如果用幻术捉弄那几个总是挑衅他的师兄不算的话。 但是季镰觉得,年幼的余礼白对于师兄挑衅的到来也是很高兴的。 他……对于感觉别人的恶意,十分迟钝。 这个孩子是天一道名义上的少掌门,被拘禁在天一山山顶,从来没有过自由,身边人明里暗里的敷衍,他都当做好意接受,也因此让人更想要欺负他。 师尊的表面亲切,仆从心底的不当一回事,有资格竞争掌门位置的几位师兄的欺辱,对于孩童而来,只不过让他更加的不放在心上,在修为增长方面更加……缓慢。 要不是知道余礼白没有好脑子,季镰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至少那几位实力确实很强的竞争者已经不再将他放在眼里,余礼白在时间上的□□原本就比不过至少比他大上一辈的师兄们,如今表现得天赋平平,让修为几乎甩他几倍的师兄们提不起打压他的心思。 按照道理来说,余礼白……不,余白河便会这样一如既往地一边白费努力修行一边在天一山角落长大,成为天一道名不副实的少掌门,天天打坐却天天修为不能提升。 这些信息都是季镰从无数跳跃的场景中分析出的。 余礼白到五百岁时还能每天一张笑脸真是难得,他想。 他能做的也只有想。 因为无论场景再如何跳跃,他的身份在这里,只是看客。 不能触碰,不能说话,不能更改。 那他现在是在哪里?是在余礼白的记忆中吗? 光是这么想想,他竟然觉得甜蜜起来。 ……他一定是被余礼白传染了。 *** 余白河已经十五岁了。 好像一年前他还是圆滚滚的团子,现在却已经抽条长成了一根瘦高瘦高的竹子,男孩的发育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天一道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足,管理衣坊的师姐很快给他送来了新衣服。 都是珍贵的衣料,银蚕金丝,暗纹只有在光亮下才能隐约见到一闪而过,光华变化着,才让人看出衣角边缘的图案似乎是一只雪白的禽鸟翩然飞过,舞动着长翼,优雅仙气。 考究的衣服穿在少年身上,简直将他的气质拔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少年很开心。 具体的原因和新衣服有些相关,但是季镰简直想要去把他狠狠地打一顿。 少年开心的原因是,又有好办法和师姐们好好亲热了。 ……是的,虽然才只有十五岁,余礼白赏美女的爱好,这个时候便已经养成。 究其原因,大约是身边的男性对他都不假辞色,而女人却因为他年纪尚小长得又有那么几分可爱——季镰想到这个形容词的时候浑身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喜爱逗弄他,给他带零食小吃,甚至在他被欺负时还帮过他几回。 若不是这群师姐一个两个比余礼白大十岁不止,季镰觉得如今大概就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他好想把余礼白揍一顿。 少年穿着新衣服去找他香香软软——季镰是从十三岁的余白河处听来的这个词——师姐们,却好巧不巧遇到他的几位师兄。 “这不是少掌门吗?您可是逃课业了?”领头的师兄讥讽道。 他说完,将他看不起的少掌门打量,首先看到的就是少年身上显眼的新衣外袍。 领头的弟子身上穿的是天一道统一的服装,这个时候天一道还称不上正门魁首,所有的修道门派都在大巫天宫的威慑下喘不过去来,但是天一道已经很有些大派气象,精英弟子的吃穿用度比世家公子还要好。 这位弟子身上穿着的也是千金一两的月蛛丝织做而成,以织绣入道的女子精心所做,但和余白河身上的相比,可谓是米粒和明珠的差别。 这差别,对于几位师兄而言,显眼到了极点。 师兄的目光转变成不善,小白河却很开心地回答。 “没有啊,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 想要抓小辫子没有抓到,师兄几个冷眼看着少年欢快地和他们打完招呼就往山下跑。 那姿态简直是在对几位师兄说,来打他啊。 几位精英弟子隐晦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抽出一张黄符。 少年白河眼角抽搐地瞥到一枚滚到他脚下的石子。 那么明显的法力残留,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感觉到师兄们好似不经意瞟过来的目光,他勾起嘴角,下一步迈出的步子大了不少。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出丑,哼……哎? 一直旁观的季镰嘴角一抽,看着少年白河因为踩到自己的袍角一头载出山道轱辘轱辘滚下山崖。 季镰:“……” 他一点都不惊讶,真的。 第61章 长梦(三) 季镰虽然安慰自己既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余礼白不是少年模样,那么他至少是好好的活到了成年,但是山崖看起来又高又陡,往下一望云雾飘渺一眼见不到底,青年的心如同追下山崖,无法避免地为某人担心。 原本脑子就够笨了,如此摔下去摔倒头,岂不会更笨? 以上几句话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脑海中转过一圈,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跟着少年一起纵身跳下去。 ……等等,季镰想,他跟着下去有什么用? 扑面而来的白絮云雾遮蔽了他的视线,待画面再变,他已经出现在一张床边上。 周围的摆设告诉他这是少年白河的卧室,此刻,紫檀小香炉中升起缭绕的安神香,那自自余白河从幼童长大为少年后就很少出现的掌门也站在床边,除他之外,还有一名老叟,正给晕迷不醒的少年白河把脉。 季镰从两人的交谈中知道这他刚才目睹的意外事件不过发生在前一天。 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额头缠着厚厚纱布,但还是有血迹晕开透出来。 竟然真的撞到头了…… 少年的表情痛苦不已,虽然昏迷不醒却也能看到他因为抽痛而颤抖的眉尖,昂贵的安神香能让人的意识沉入黑甜的梦想,此刻对缓解少年的痛苦却没有作用。 季镰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少年的眉尖,但是想到自己在这里接触不到任何事物,手不由地就顿了顿。 摸不到就摸不到吧,他想。 于是黑发的驱魔师仅仅虚虚地将手停在少年额头上方,小心翼翼地不去接触,他像是真的触及一般从少年的眉头抚到眉尾,来回往复。 等等,他现在的行为像不像一个趁着美人晕迷便上下其手的登徒子? 青年猛地停下动作。 这个类比将季镰打击到了,他心中一阵悲哀的沮丧,为自己的堕落。 好在掌门和老叟的交谈打断了他一系列的联想,老叟移开搭在少年白河手腕上的枯瘦手指,无言地对掌门摇头。 “老朽……已经尽力。”他对着掌门拜下去。 “冉翁不必如此,”掌门赶紧扶起他,“要是真的……也是这个孩子没福气。” 这个说法让老叟皱了皱眉,但是他没有评价掌门的用辞,而是给出他的建议。 “南味子掌门可知远西公麾下,有一医者名为丹人?虽然是个年轻后生,但是在医术上老朽自愧不如啊,少掌门的伤情您可以去试一试到渊山远西公府求医。” 掌门的神色似乎很高兴,“您这样说真是太好了,若是有可能我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事,这一回贸然请冉翁来我还没有向您道歉,但是现在,还请您向丹人医师那边引荐。” 堂堂天一道,连个去远西公府的路子都没有吗? 老叟不解,他看看一脸凝重没有什么古怪的掌门,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瘦弱少年,医者仁心最后还是将不解压下,答应道:“没问题,请掌门稍稍等候。” 季镰听着两人对话,沉思。 天一道对余礼白有不良企图,并且对余礼白的人身安全也不算多上心,后来余礼白那么笨说不定也有此次摔伤的后遗症的原因——驱魔师个人主观语——会找人来救治,却不会千里迢迢去找远西公属下来救治。 因为他们是对立的。 天一道或许强抢大巫天宫巫子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许会参合到朝廷争权中在帝王眼皮子下搞鬼,但是在皇室和远西公的对立中,天一道是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室这边的。 想来也是,毕竟天一山就在京都附近,干什么不好去支持千里之外的长渊剑主? 这位掌门偶尔表现出的实在是太老谋深算,让季镰不得不怀疑这次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 场景又一次转变了。 不是在熟悉的天一山。 所处的是一座山城,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 因为它有一半是开凿在山体内部的。 从高达数丈的高窗望去,只看到远处云雾中鳞次栉比的凌空长廊上米粒大小的人走来走去,飞檐上有仙鸟优雅庄重梳理自己的羽毛,近处是攀附在窗沿的白雪,罡风呼啸而过,卷动还未落下的雪絮再一次飞起,一排排整齐的窗户依次从对面的山崖排列到旁边,各种建筑依托在山体上,唯妙唯俏甚至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自己见到了一块形状比较古怪的山岩。 光是这样浅浅的一眼,季镰仿佛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铁锤开凿山岩的叮叮声,和中华国大部分宏伟景观一样,这显然也是一座人力的奇迹。 但是他从未听说过……这座城市并没有保存到近代吗? “呐,”季镰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就是那个……把自己摔傻了的天一道少掌门?”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卧室,卧室中的摆设到底还是中华国的风格,而少年白河坐在床沿边,头上任然围着一圈白纱,整个人瘦了几圈,气色也很差,大病初愈的模样,却是精神很好。 问话的也是个少年。 他看起来比余白河气色还差,脸色灰白,唇色青紫,纤细羸弱,整个人裹在一张雪白的裘皮中,将他一张脸衬得还没有巴掌大,像是女孩们喜欢的袖珍娃娃,不过这娃娃是冰雪铸成,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普通人甚至不敢靠近他。 他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如他容貌一般细弱的,反而气息悠长,如同冰雪缓慢溶出的冷水,同时还带着说话者满心的嘲讽意味。 这位季镰不认识的漂亮少年凛然直逼余白河,“怎么不说话,默认了?” 余白河不知道怎么开口开口,“呃……你是谁?” “我先问,你先答。”少年不容置疑地规定。 “这个……”余白河斟酌着,“……我觉得我虽然摔下了山,但是应该是没有傻的。” “但是应该是……”少年重复他的用辞,“几成把握啊” 余白河:“……六七成吧。” “好小。” 余白河嘴角抽搐,确定这位是过来和他抬杠的。 这位少年倒是记得自己之前的规定,“夏平安,你可唤我平……。” “远西公的病秧子世子?”余白河大惊。 被打断的夏平安也没有生气,也在床沿坐下,“吾名甚广啊” “不……我只是又一次听到我师尊和别人谈起你……”他犹豫了一下,以他浅薄的人情世故没有把师尊和别人谈论的内容也一起说出来。 “谈我什么?”夏平安微笑,他笑的时候也没有平易近人一点,“剑主痴情不续弦,世子体弱说恐怕早夭,远西公一脉后继无人,皇室兵不刃血大获全胜?” 余白河很认真地将他说的和自己师尊说的对比,确定还是自己师尊说的更恶毒一些,不过他没有将这个对比结果说出来,而是认真开口。 “放心好了,你一定比远西公活得久一些。” “哎?”知道余白河是巫子的夏平安挑眉,显得有些开心,“承你吉言了。” 下意识就说了那句安慰的话的余白河表示自己听不懂。 倒是季镰回忆起紫衣道人告诉他的历史,应该能活很久的倒数第二代远西公莫名早早去世,而这位就是余礼白天下人皆知的好友的最后一代长渊剑主,也确确实实就比他父亲活得久“一些”。 他都不知道余礼白还有预言的天赋,或许这就是那个劳什子巫子的作用? 夏平安就这样诡异地变为了余白河的小伙伴。 见证一场友谊开始的季镰轻轻叹息。 直到此刻,虽然暗地里破涛汹涌,余白河的幼年生活却还是算平静的。 但是这位剑主既然已经出场,也不知道平静能保持到何时。 *** 对于少年的余白河来说,有了一个朋友的日子,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可怜的远西公世子,一个聪明的脑袋全部用在替朋友在朋友师尊那里遮掩,让天一道掌门遣来的监视者传达给掌门各种错误信息,比如余白河伤没有好,每天都在认真打坐认真做功课,没有学幻术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渊山对余白河养伤是个好环境,路途辛苦不如晚些再走。 他还有找一些和巫道相关的功法让余白河修习,却不告诉余白河这些功法有什么用。 夏平安知道,天一道绝对不想让余白河知道他巫子的身份,就算他告诉余白河什么,一不小心只会会引起那位掌门的猜忌。 这段时间余白河的幻术长进可谓是一日千里。 但是分离的时刻,却还是到来了。 伤已经养好,没有任何理由在渊山逗留的余白河被同行照顾他的师叔催促着离开。 “可能会永不相见。”送余白河离开的夏平安这样说。 “怎么可能呢,还会见面的,我会很记挂平安啊。”余白河说。 “我和你说过平安是小名……算了,”夏平安摇头,颦眉也是公子端方,“以后啊,偶尔也走走心吧。” “嗯。” 会在十年后掀起魔乱之战的开端的两位少年就此分别。 五年后,余白河在道门大会上一战成名。 此时已经没有人记得他是个从山顶一路摔到山脚的丑角,大家都称赞天一道少掌门脾气温和,幻术已成大家。 幻术大成是真的,其余的事情,有几分是幻术做出的假象呢。 季镰:“……” 下一次见到现实中的余礼白,一定要好好问道有关青梅竹马的事情。 第62章 长梦(四) 已经成年的余白河和季镰知道的余礼白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了。 披着温良公子的皮,有着色鬼的芯子,年纪大了南味子也不会总是将他关在天一道,余白河偶尔也会作为年轻一辈中的高手出门,代表天一道拜访,靠着一张脸吸引无数狂蜂乱蝶。 迟钝又笨拙的幼童在天一山众人心中留下的影子越来越淡薄,等到他在道门大会声出尽风头后,那些欺辱和漠视被自欺欺人的人们忘记,他们爱戴着自己的少掌门,好似一开始就是这样。 光阴匆匆,五年又过。 余白河站在道观正殿前的一株枯树下,老树干瘦的枯枝上挂着晶莹的冰雪,仿佛开了满树密密麻麻的雪白小花。 已是青年的他笑着和每一个路过看到他停下来行礼的年轻弟子点头,季镰在一边看着,简直以为天一山上一直都是这样和睦,从前的事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白河师弟,”很快有人出来打破季镰的错觉,那个曾经动手用符纸绊倒余白河的弟子从殿中走出来,一脸阴沉,“掌门唤你进去。” 本来就是被南味子喊来等候在门口的余白河笑眯眯点头,“是,师兄。” 弟子额角爆出青筋,而余白河眉尖一挑,两人都没有在对方的礼仪上找出不妥之处。 他们点头致意,在大殿的门槛处错身而过,扬起的金黄道旙挡住弟子想要杀死余白河的视线,余白河笑容不变的走进大殿中,表情瞬间垮了。 他得算一算他是哪件事情暴露了…… 这样想着,余白河再度扬起和之前相差没有分毫的微笑,走进偏殿。 南味子坐在蒲团上,面前点燃了一根线香,线香插在灰绿的莲花香炉中,如丝缕一般的白烟变幻着从火红的顶端缓慢上升,整个偏殿都笼罩在朦胧中。 “你来了。”南味子说。 南味子对面也有一个蒲团,显而易见是给余白河准备的,一对师徒以相同的姿势面对面端正跪坐,青年点头。 “弟子来了。” “白河啊,”南味子说,“你到天一山多少年了?” “弟子未满月被师尊从劫匪手中救下,然后被带到天一山,到如今已经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呐,你也二十六岁啦,”南味子感叹着,他面容相较于二十六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一头华发未见雪丝,岁月在这个已经越百岁的老人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当年我抱着你的时候还只有那么点点大,现在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余白河强行憋住心中各种腹诽,悄悄动用幻术好让对面的人看不到他脸上肌肉抽动,一本正经回答到:“您的养育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好似室内两人都把它当真的一样。 “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几天前朝廷派去招降长渊剑主的仪仗过黄河时忽逢大水,作为赏赐的财宝都被河水冲走,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这样的队伍是没有办法继续前往渊山了,这件事情,你听说了么?” “山中不少人也在谈论,”余白河垂下眼回忆,“天有不测风云,老天爷发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南味子紧紧盯着他的反应。 “不过大巫天宫说他们吩咐沿途神明一路保护,今日的气象也专门调整过,实在是不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妖风妖水竟然瞬间就掀了钦差的船。” “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了,”余白河兴致勃勃和他的师尊讨论,“这一任剑主虽然身负妖血,但是远西公五百年的底子几乎和皇室一样厚,有能人异士前来阻拦也是正常的啊。” “要是剑主麾下就好了。”南味子说。 “擅长控水的,他那儿似乎有几个,若是一齐出手,大概能够造成目前的事态。” 余白河也很认真的分析。 一老一少正眼对视。 余白河是完全看不出南味子眼中有什么的,不过他相信南味子也看不出自己眼中的破绽,因为从刚才用幻术掩饰面部表情开始,他整个脸在外人眼中都是几乎不变的笑容,眼睛甚至是闭着的。 自从学了幻术,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不敢和别人对视啦。 ……其实他也没有和别人对视啊。 两人一起别开眼。 半响,南味子伸手弹了弹面前的线香。 也不知道那白烟如何变幻,竟然在空中现出一个隐隐的符篆。 青年脸都僵掉,这个时候再使用幻术已经来不及了,他瞬间感觉整个人血都凉下来。 原谅他学艺不精,这个符篆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效果他一点都认不出来,不过掌门既然就在两人交谈之间布下符篆,想来就是分辨谎言真假一类的。 他都没有防备到这一手!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南味子好似随意地挥挥手。 “养育之恩,没齿难忘……白河啊,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啊。” “……是的。” 南味子挥挥手,让他出去,“天气好,你也到处走一走吧。” 感觉自己不久前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不知道怎么回答的余白河:“……是。” 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如何回报。 汝若不报,我自当取,以身报恩……吧。 一刻钟后,天一山的角落,后山小温泉旁。 “我觉得好像被他发现了……怎么办啊平安?”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余白河的表情是这样的→qaq 水面所成的镜面另一边,因为父亲莫名早逝不得不提前接手远西公偌大家业的夏平安伏案飞快地在折子上用红笔勾画着圈,那柄天下闻名人人想要得到的长渊剑被随意丢在夏平安背后的书堆里,剑身滑出来一半,主人却忘记了让它归鞘。 “你原本不必援手,若是被发现了,也是你自己的原因。” 夏平安语气冷漠非常,余白河一听瞬间就眼泪汪汪了。 他紧紧瞪着夏平安,迫于视线压力最后没有办法的夏平安停下笔抬头看他。 “我不会有事。”好友强调般地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听说远西公府如今人心已经散了。”余礼白指出。 夏平安:“……” 余礼白继续说:“大巫天宫联系了渊山周围的山神水神。” 夏平安:“……” 余礼白还在说:“而且作为剑主的你至今都不会用剑。” 夏平安:“……” 有这样的好友吗,一句话一句话往他心口上戳啊。 就在此刻,水镜那头,一个年轻人推开门走进来,他穿的的远西公府下人的衣服,端着热茶。 啊,平安家用剑用得特别好的下人,脑中闪过这样一句描述,余白河瞪着下人上茶以及夏平安抿了一口茶后,才开口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啊,平安。” 夏平安深深皱着的眉头变浅了些,结果余白河下一句话将将他噎住了。 “连你这个朋友也没有了……” 余白河这句听着像咒人的话没有说完,那位下人已经拔剑而出,剑光一掠,他眼前的温泉水猛地炸开。 被淋了个落汤鸡的余白河:“……” 这个没有朋友爱的世界。 他讪讪抹了抹脸上的水,来回渡步。 朝廷这一回是一定要拿下剑主一脉,收回长渊不可了。 平安他那么弱,连自己都打不过,遇上朝廷派去的高手队伍怎么办啊,就算别人以为他剑术绝妙,但是他可是知道平安的底细。 剑意领悟的不错,招数什么的,比他的符篆都要渣渣。 以前还在信中自嘲为一对难兄难弟,早知道他就……他……他什么也做不了呢。 余白河来回绕圈的脚步一顿,一张苦瓜脸就拉了下来。 他好没用。 就像这一回,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阻碍阻碍钦差的脚步了,他总不可能杀上京都威胁他们不许动平安吧。 依旧在天一山上扮演一个好好的少掌门,暗中若能帮忙再帮忙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若贸然行事,最大的可能是打乱平安的部署。 但是……到底……帮不上忙,心有不甘啊。 原地站了许久,余白河猛地将胸中郁气吐出来。 有什么好想的,直接去找平安就好了! *** 季镰不知道此刻余白河做出了他人生中转折最大的一个决定。 之前他听完余礼白和南味子的对话,心中疑虑越发深重。 他已经在这片断断续续的记忆长河中游荡了很长时间,其中不少规律他也掌握了,比如只要不接触到余礼白就不会瞬间跳转一大段时间,比如他不用一直跟随着余礼白身边,距离太远不好说,至少在天一山上,他想去哪里都去得。 所以季镰这一回选择留在那个房间,想看看南味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又有一个人进来,季镰记得他,这正是他刚醒来时听到的那个和南味子对话的人,是南味子的师弟。 这人一进来,就对着南味子深深作揖,半响才抬起头。 “掌门师兄,您可作出决断了?” 南味子幅度极小地点点头。 “我原本想用巫子为我天一道聚气运,但是现在看来,死物比活人要好掌控多了啊。”南味子叹道。 “师兄既然如此说,那就是已经找到‘死物’了,我先恭喜师兄。” “到算不上找到,”南味子沉吟,“既然白河已经参与到长渊剑一事中,我们倒是可以借着他来浑水摸鱼。” “如何?” “长渊剑,不一定要回到皇室手中,握在我们手里,也是可以的啊。” 第63章 长梦(五) 余白河在奔跑。 沿着起伏的山脊,穿云破雾而过,足尖偶尔会在一块摇摆的树巅叶尖点一下,便轻巧腾身而起,跃过几里距离。 此刻乃是夜午夜,万籁俱静,山林间雾气弥漫,黑云遮蔽了星月,不远处隐约火光点点,向着余白河追过来。 五天前,孤身千里迢迢赶到渊山山城,余白河还没有进城就和想要偷偷一人离开的夏平安撞上。 好友觉得朝廷钦差针对地也只会是他一个人,干脆卷了长渊剑一个人跑路。 一个人背包款款,一个人风尘仆仆,就这么在山城道口撞上了。 “你来干什么?”这是冷着一张脸的夏平安。 “他们竟然愿意放你一个人出城?”这是不知道夏平安目的的余白河。 这一对好友真是无比相似,事到临头,都做出了逃家的决定。 不过相比于余白河孤身一人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就跑过来帮忙,夏平安的撤退是非常具有计划性的,这个病秧子不仅在山城中上演了好一场声东击西,甚至也准备下了几个下属暗线,等到十二个时辰后,就将他离开山城的消息放出去。 “你就那么确定朝廷不会找山城的麻烦?” “山城百姓安危,孤自然放在心上,”这句话时以掌管一座城市,君临半个中华国的长渊剑主的身份说的,“种种退路都已经安排好,若是将山城献上,已经落到朝廷手中的东西,朝廷自然会保护。” “好像不太靠谱……”余白河依旧纠结。 夏平安神色淡淡,“随着孤不在山城一同传出的,还会有一封以我个人身份下的战书。” 余白河:“……想必这封战书你一定写的很能气人。” “你脑子竟然跟上来了,好难得。” “……”余白河气急败坏,“明明是你变傻了,渊山防守的士兵一个能打朝廷士兵十个,西漠南疆又不是完全没有一拼之力……” 夏平安凉凉地瞥一眼自己的好友,打断他的话。 “渊山军是用来守卫渊海万魔之门的,怎么可以卷入人的对抗与战争。” “怎么不能嘛?!”余白河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话换来地是夏平安更加冰凉的眼神。 好友一锤定音,“孤说不能就不能。” 余白河:“……” 特么到底是谁傻?! “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我能保护好自己,”夏平安继续说,“想来你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和天一道报备,抓紧时间回去说是在后山迷路了两天,他们不会找你什么事情。” 余白河:“……” 他确实是没有报备直接就过来了,夏平安是真了解他…… 这一刻余白河觉得自己和逃家也准备了一二三四五招的好友一比,自己瞬间被虐成了渣渣。 等等,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哪里不需要我帮忙?你这种走三步喘一口气的身体能自己跑吗,我好歹轻身术还学得不错……” “滚。” 余白河急切的脸色一僵。 两人站在凛寒山风中,面对面,什么也不说了。 过了半晌,见余白河还没有走的夏平安皱着眉想要继续用话逼走余白河,抬眼一看,那人保持着相同姿势站着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就连那被山风吹起的长发也保持着相同的频率飘摇着,一甩一甩。 夏平安的脸瞬间就黑了。 幻术都用到他身上来了! 他反手抽剑出鞘,沉黑不反光的细长剑身出场便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却别别扭扭被夏平安摆出一个奇怪姿势,缓慢无比的递出。 不论这姿势有多难看,那一瞬间从长渊剑上渗出的压力已经足够威逼开可能袭过来的余白河。 幻象被劈开,余白河原地现出身形,拿着被夏平安顺手丢开的剑鞘十分愉快地笑。 “算计你的感觉真好啊。”他感叹。 没想到自己竟然着了余白河的道的夏平安:“……” 偶尔也能小聪明一下的余白河拿着剑鞘晃一晃,瞬间从剑鞘中长出和长渊剑一模一样的剑格剑柄,又有剑鞘的气息在,这个幻象就算面对修为超出他几倍的人也足够以假乱真了。 他对着夏平安笑了一下,白雾涌起围绕着两人,转了一个圈后,又一个夏平安出现了。 两个夏平安面对面,无论是神情,衣着还是打扮都一模一样。 夏平安心中警钟大响,但是他反应的到底没有余白河快,在他举剑相迎时,他整个身体已经被余白河扯着一带,两人腾空而起,趁着刚才的动静还没有惹来太多人,余白河抓着夏平安飞走了。 临走时余白河还朝着追出来的那位忠心下人做了一个鬼脸。 一番风驰电掣后,他又被余白河远远地一丢,气劲护着夏平安安全着陆,待他晕头晕脑爬起来一看,远方变化成他模样的余白河已经对着他挥挥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那个挥手的动作真是稚童一样地兴高采烈。 夏平安一肚子腹诽没有人说,但是事已至此,他又没有像余白河一样的速度,只能左右看看,按照原地计划向往那个最近探明会喷发的火山口。 ……等等,夏平安默默想,这里是哪? *** 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妥妥地当了猪队友的余白河努力地吸引住了第二天前来追捕夏平安的大部分人的目光。 不论是渊山山城的人马还是朝廷的人马都追在他屁股后面。 一开始余白河还挺有成就感的,这么多人都没有看出破绽来,他的幻术又上一层楼了,但是很快,他发现当替身并不是一个好差事。 为了让尽可能的吸引目光,他必须在追捕人面前多多的刷存在感,要让他们觉得,再多追一会儿说不定就能抓到他了。 问题是怎么做到远远吊着又不被抓到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一次前来的都是高手。 这意味着简单的幻术一眼就会被看破,随之而来的定然是身份揭穿。 余白河只能躲进渊山里。 渊山是山脉。 它呈半月形环抱着中华国西部边缘,阻挡背后的渊海,其中无数山峰相连相续,又有十万大山的称呼。 余白河不知道渊山的山是不是真的有十万,他只知道自己最近看山已经看晕了。 无论走向哪一边,山依稀是熟悉的山,山上的树依稀是熟悉的树,就连腐叶中冒出来的一丛丛圆滚滚的野菌看起来也似曾见过,山林中弥漫着水雾和有毒的瘴气,让人一眼分不清方向,飞高又容易吸引猎人的注意。余白河觉得自己已经在同一片地方饶了无数圈,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黑暗中余白河停下脚步,愁眉苦脸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知道,在天一山上,他师傅南味子面前,一只细小的白烛静悄悄燃烧着。 白烛插在莲花烛座上,灰白的蜡上浅浅刻着古体的“白河”二字。 一张地图被摊开在桌上。 中华国的地图,不是朝廷书坊能买到的删减版,而是南味子前几年命弟子走遍全国,绘制出的精细版本。 地图上无数符篆层层叠叠,组成了高山矮丘,平原洼地,山川河流,南味子指尖在渊山处一点,那一处瞬间放大,山中树木雾气,猎人小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跟着南味子没走的季镰看着他一挥衣袖,莲花烛台上符篆飞出,带着白烛漂浮在半空中。 白烛缓慢移动,最后停在群山中某处。 “师弟。”南味子唤道。 门被推开,他师弟就站在门外。 “掌门何事吩咐。” “最近穿的沸沸扬扬地剑主潜逃一事如何了?” “昨天消停了一些,今日又传在另一个方向发现了长渊剑主,各种消息真假难辨,朝廷人马被困在渊山中,几乎没有进展。” “用内线,将这个方位传过去。”南味子递出一张纸。 “是,”他师弟低头接过,瞟了一眼纸上字迹,不由问道,“这是长渊剑主现在的位置?” “不,”南味子勾起嘴角,“这是我的好徒弟,你的好师侄的位置。” 道人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天一山上见到余白河,他立刻想通这件事,“有两个长渊剑主……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呵,”南味子看得比他开,“也怨不得他。” 道人显然没有被南味子劝导开,他皱眉想着,突然说:“不过掌门,如今的重点还是在真正的长渊剑主那边吧,余白河……想什么时候解决都可以。” 南味子依旧是高深莫测的笑容。 “不,你不了解新一任的剑主,他若不是受病体所困,定然是我天一道最大的敌手,无论谋划布局的天赋都是一等一的,仅仅是利用白河幻化成他的模样来扰乱视线实在是太简单,他一定还有后手,你若将重点放在他那边才是真正被算计了。” 南味子的师弟一脸恍然大悟,不由称赞,“掌门慧眼。” “白河扮作的剑主是假的,但是长渊剑何等神器,可不是仅仅靠着幻术便能够模拟出来,但是追捕的诸位高手没有一个起疑,那就说明……”南味子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接近喃喃自语,“……他手中的长渊剑是真的!” “掌门是说?” “那些朝廷的高手发现自己被骗了一定会心生怒意,白河虽然是我天一道的少掌门,但是一时发起火来错手杀了他也是很有可能的,你去渊山看看,就算保护不了他,也要把遗物带回来。” “遗物”指的是何物,两人都心知肚明。 “定不负掌门所托。” 一直旁听着这前因后果的季镰默默站起,忍耐着满心暴躁。 要不是理智告诉他这两个人已经化作一捧黄土,他真的会忍不住找到如何在别人记忆中杀人的方法。 据说到现代天一道也存在得好好的? 那就好。 至少还有一个复仇的目标。 他一步跨出,刹那天旋地转,场景已经转变。 青年才站定,变为夏平安样貌的余白河就急速而慌乱地从他身边掠过,在他身后,一个人高举长剑。 “小子受死——!”那人长啸,一剑挥下。 第64章 长梦(六) “死后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吗?” 余白河感到十分神奇。 已成一抹幽魂的他漂浮在自己身体上方,看着周围一团乱遭。 半空中无数股诡谲黑雾来回窜动,如饿狼扑虎一般向着那些正想上前收获战利品的人们扑过去。万万没想到这一出的诸位追捕者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别提还有不少打主意浑水摸鱼的人偷偷潜伏在一边,这些实力不高又想搅混水的家伙们下场就是让这些黑气砸了个正着,不过片刻,所有人都看着第一个被缠住的年轻人惨叫着衰老,松垮的皮挂在骨架上,一头华发变为雪白,整个人被掠夺一空。 待黑气离去,这个人虚弱倒下,竟然像瓷人一样被摔成了碎块。 所有人一起毛骨悚然。 未等他们疑惑这到底是什么怪物,首先吸干一人的黑气竟然约摸有了个人的形状,带领着其他黑气向着被吓呆了的人们冲过去。 余白河看着他们争先逃跑,惨叫,推着别人送死,觉得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原来心不是齐的啊,那他之前岂不是稍稍用计就能让他们自己打自己? 一时间,余白河脑中冒出二桃杀三士等等典故,就在他继续脑补着该如何执行的时候,他……卡壳了。 到哪里找两个桃子来呢? 他伸手扶额,觉得真没劲。 他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漂浮的技巧,低头看着自己没有腿的下半身,挥了挥比手长了一倍的广袖,苍白的衣袍摇晃着飘荡,让他感觉自己和传说中的恶鬼非常相像。 他只能郁闷地原地转圈,结果发现自己不能离开自己尸体三尺远。 特么好悲催的鬼生,以后不会变成地缚灵吧? 他蹲下,无聊地戳了戳浸在冰冷溪水中自己。 尸体一半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半卡在乱石滩上,胸口血迹在水花的拍打下变浅变淡,直到划破的衣衫上只留下隐约可见的淡粉色。 剑鞘被劈做两截,其中一截余白河临死前下示意一抓和他一起落入溪水中,还有一截被冲击力劈得飞走,从剑鞘裂口处又飞出无数黑雾,余白河也不知道另一截剑鞘去了哪里。 之前那人一剑劈开他慌乱中用来阻挡的剑鞘后又接一剑,剑势由劈转刺,竟然瞬间穿刺过他布下地层层叠叠幻术,于是他就这么被一剑穿心地……死了。 才二十六岁。 还有大把的年华没有享受。 修道者不说长生不老,大部分人都能活过一百岁,这么一算他岂不是亏了七十四年,他可以找夏平安讨回来吗? 没有媳妇甚至没有去过青楼,早知道上一次那位师妹暗示的时候就答应去她房间了啊啊啊啊他竟然到死没有摆脱处男,实在是太可恶啦。 一个声音迟疑响起,“你的遗憾……只有这些么?” 咦?! 自怨自艾的余白河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他身后一个同样没脚半透明的幽魂飘在他身后,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表情。 “啊,”余礼白打招呼,“你也死啦?” 幽魂有些接不上他的思维,呆愣愣点头,“死了很久了。” “哎?”余白河惊讶,“我以为人死后直入冥土,原来还要在人间停留很久吗?” “那倒不是,”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魂竟然和他讲解,“既然你穿的袍子是新魂的白色而不是厉鬼红和孽鬼黑,那么就不会被留在人间,等到清晨日出阴阳平衡,自会有途径让你回归冥土。” 原来鬼是靠着衣服颜色分类的,余白河记下这一点,觉得眼前这位懂这么多一定是个老鬼。 不过…… “像你这样又红又黑的呢?” 幽魂低头看自己的巫祭礼服,“……” 这后辈,问题好多啊。 “我并非完整的灵魂,并不能归入鬼的行列,倒是你,这个场面,你想要如何收拾?” 两只幽魂一起抬头。 天空中无数黑气飞舞,在吸取五六个人的性命后开始对着尚有抵抗之力的高人下手,那名修为高杀了余白河的高人义正言辞地号召众人一起出手,避免这些黑雾逃向百姓居住的地域滥杀无辜,却被其他只想逃跑的人联合打入黑雾中,称为第一个牺牲的高人。 “其实也算个好人呢,”余白河评价,“可惜有点傻,大概是练剑练成木头了,就和平安的下属一样。” “现在的长渊剑主吗?”幽魂说:“我对他一直恨铁不成钢呢。” 余白河终于觉得不对地皱起眉。 这种话,只有关系亲近地长辈才会说吧。 这人看起来也就才比他大一点,倚老卖老的……等等,死后多少年算在年龄中吗? 他对上这个莫名出现的幽魂的眼睛,一时不能言语。 那是一双,何其沧桑的眼睛啊。 他看过去,完全注意不到幽魂的相貌,只看到一双眼睛。 幽魂的眼睛是半合着的,仅有眼底几抹神光隐约透出,余白河望过去,就被这几抹微弱的光携着一起卷进幽魂眼底的漩涡,与群星一起旋转,挣扎不能。 这位不知来处的幽魂似乎不太习惯睁开眼睛,也不习惯和人对视,他知道自己眼睛会造成的效果,见到余白河呐呐无言,便轻笑着别开眼。 “还未自我介绍,余白河,第一次正式见到你,我乃是赫连束。” 唔,余白河边听边在心中回忆,确定自己听闻过这个名字。 还有这种名人的介绍方式…… 赫连束……赫连……古往今来第一巫,赫连大巫祭?! 好大一只名人!!! 他对面的赫连束微笑着,没有阻止余白河震惊打量他的目光。 这种已经成为传说的人物为什么现在还活着,等等没有活着……为什么他竟然会撞上?!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吧?! 赫连束:“……” 他还是不要说自己会读心了。 这位不论是身躯还是神魂都应该只剩下渣渣的老祖宗对于自己在人间的名声颇为清楚,也不好指责余白河的想法,只能叹气将这位脱线后辈的思维给扯回来。 “封印在剑鞘中的魔已经逃走,你要如何处理?” 赫连束又问一次,结果看到余白河很是惊讶地说道:“为什么要我处理?” “……剑鞘与剑一起,封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摧毁的,若不是你抢走剑鞘,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 余白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也就是说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喽? 余白河迟疑地眨眨眼。 赫连束还在继续说:“如今魔吞噬你的敌人你觉得无所谓,但是待它们壮大后必然在人间兴风作雨,若没有除去,一只魔就能吞下大夏所有人,到时候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能担当起?” “……” 他一点都不能担当起。 余白河在心中暗暗回忆上一次看到的朝廷驿报上统计的人口数,足有九位的一大串的数字砸在他头上,直接将他砸趴下。 都都都都是他的错吗? 赫连束轻描淡写地加上最后一句:“就算去冥土,也是会被清算罪孽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吧。” 余白河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赫连束的话语很好地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他的语言和身份格外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慑力,并不是指莫名的亲和或者给人以好感一类的事物,余白河还没有白痴到这个地步,但是若认真听取赫连束似乎平淡无奇地每一句话,质疑之心就根本不会冒出来。 余白河相信了他的话。 “大巫祭如此说,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 “紫微、长渊是万魔之门的两根门柱,为了维持封印两者不能出纰漏,当年我相信夏侯的子孙会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品行高洁,所以将紫微长渊托付,却没有料到如今导致他们兄弟墙。” 赫连束回忆往事,轻轻叹气。 “你有天赋,”他对余白河说,“更有心性和耐力,我请求你化身此地神明,守住剑鞘损坏后必然会化为的万魔之门通向人间的缝隙,让它们不能入世。” 余白河皱眉。 如果眼前幽魂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答应了。 “好。” *** 余白河有点后悔。 ……他是不是答应地太快了? 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他怎么就开始迷迷糊糊用自己的神魂按照赫连束的说法尝试化鲤,成就神体了呢? 他记得无论是哪本道家典藏甚至是平安为他找来的奇怪秘籍中,都有注明神魂是很重要的东西来着。 等等他怎么就答应了啊?! 余白河猛地惊醒过来,但是身后挥舞着祭刀的赫连束却不会停下,大巫祭唱着古老的歌谣,围着他一圈一圈跳舞。 挥动长袖,踩着节拍,曼妙而舞,仿若仙人。 “那个大巫祭……”余白河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结果发现自己嘴巴张张合合,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他沉默地吐出一个气泡。 余白河:!!! 一舞结束,已经变成一条白鲤鱼的余白河心死地看着赫连束给他鞠躬。 ……这种名气大大的传奇人物为什么也会骗人啊?! 第65章 长梦(七) “呼风来兮——呼雨来兮——” “流水潺潺——元一授兮——” 大巫的舞,是对世界之道的诠释,一举一动都引动着天地灵气,随着赫连束手中祭刀挥动着七彩丝线编织而成的刀穗,种种异象从已经不被人注意到的溪谷中一一闪现。 “白鲤甩尾——甘露降兮——” “朝华草木——春秋去兮——” 潮湿水汽陡然凝聚,溪谷中细雨落下,碎石滩上充盈着浆液的嫩绿幼苗抽条生长,水灵之气的涟漪和木灵之气的藤蔓光影交织,花开花落,结实落果,短短一瞬间,小溪已经有扩大为河流的趋势,更有植物腐朽化作的土地滋养着生命。 无声的喧嚣中,山林里被之前的动静吓住的小动物们探出头猛瞧。 “神明已成——神位固兮——” 随着最后拖得长长有低低的声调,祭刀缓慢挥下,没有开刃的刀刃正对着余白河尸体上一条不住拍打尾巴想要挣扎跳起的鱼。 迅速涨起的溪水会快将这条鱼淹没了。 余白河:“……” 等等!给点时间让他缓冲一下啊! 赫连束双眼是紧紧闭住的,他左右看看,又横着切一刀。 无形的手将河道扩宽,托高,树林从溪谷上方迅速地覆盖下来,很快将此处变为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至的无人密林。 不过几步就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变为后来蜿蜒流动,可在大江支流中派上前三的白河,已经将雏形奠定好的赫连束看着水中一动不动的白鲤鱼,心中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他手中拿着的并不是三尺天,更何况成神的艰险,并不是他唱唱歌就能解决的。 大巫在细雨中静静站着,突然说:“你在一边看了好久,不说说什么吗?” 周围空无一人。 赫连束向着一个方向转过头,勾起嘴角。 他相貌平常,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不过现在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这一笑又是两说,赫连束的笑容浅浅,偏偏能传达给旁观者仿佛满世界的花都开了一样的感受。 能把余白河哄骗住,也是需要一些功底的。 “和我一样,并不存于此世之人,不出来打声招呼吗?” “……大巫神通莫测。”季镰说。 两个相隔千年的人对望。 “呵,”赫连束以袖掩嘴,他之前在余白河面前的呆愣模样已经完全不见了,“红鸾……原来是这样啊。” 表示听不懂这位在说什么的季镰一张脸阴沉地可怕,“大巫神机妙算。” 现在这个结果,只能说是赫连束算计出来的。 “你只会说这些?” “……” 还需要说什么,余礼白可是被你骗的团团转啊。 季镰往前一步,虽然不能拿出镰刀,整个人却像拔出刀鞘的利刀一样锋芒毕露,“晚辈不知长渊剑多重要,也不知道大巫为何和魔一起居于剑鞘之中,晚辈只知道一件事情,看大巫对于那些人性命不屑一顾,几亿的百姓在大巫眼中也不过是数字而已吧。” “当然可不是只是数字,他们都是大夏的子民啊。”赫连束说,“我爱着他们,就像天地爱着我一样。” 季镰:“……” 一股变态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孰轻孰重,”赫连束补充,“是要较量一番的。” “你到底是什么?”季镰问。 “我是赫连束,大夏的大巫,已经死了五百年,若说身份,就是这样简单而已。” “……哦。” “……” 这个年轻人…… 赫连束脑中才冒出半截话来,那边季镰已经一言不发径直冲上,一拳直袭面门。 呃、呃呃? 青年的动作如同闪电,瞬间越过几丈远,大巫的反应也不慢,但是幽魂没长腿飘不快,更别说他还是个虚体,赫连束才迈出一步,季镰的拳头已经跟着移动,转眼到了眼前。 这一拳真是毫不留情,完全没有因为对方身份而稍稍放轻一点。 当然了,对于季镰这种几乎不太将历史常识当回事的人而言,赫连束的身份也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 这一拳却什么也没有接触到,直接从大巫体中穿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结果季镰没有半点意外,他一招紧接一招,快速挥舞的拳头甚至带出割裂空气的风刃。 “巫仆。”赫连束说,“伊洛丝……姐姐的镰刀。” 他伸出一只手指。 应该同样穿过季镰躯体的手指正好抵在拳头上。 “这样啊,是五百年后的来客啊。” 纤细的手指和有力的拳头相持不下,对比分外诡异。 季镰寸进不得。 “那就去陪你的巫一起吧。” 大巫猛地爆发出让人惊异的力量,将季镰推向水中。 坠入水中之前,季镰眼前的只有赫连束陡然放松下来的笑容。 *** 又一条河流。 记忆之河。 平静的,缓慢流动地记忆之河突然波动起来,宛若镜面的水面上荡漾起阵阵涟漪,奇色异彩的河水流过,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大巫漂浮在余礼白的记忆之上,微微颌首,转身消失。 很快,另一个人从河水中浮起来。 季镰掐住自己的喉咙想把喝下去的水咳出去。 同时他发现这不是刚才的那条河。 他稍稍缓了一口气,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并不是什么河,围绕在他周围的也并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片片快速变幻的画面。 遥遥望去,一张接着一张的画面连续不断,绵延到黑暗深处,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尾。 这是余礼白五百年的记忆之河,漫长到苍老。 季镰伸手,在身前的画面上点了一下。 立刻有声音传出来。 说话者是一个白须老人,“请水君以幻术束缚这些冤魂,魔染之魂不归冥土,若仍由它们飘荡下去,恐怕又会成为新魔。” 云雾缭绕中,一身神袍的余礼白出现在老者对面。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为人时温和地模样,烁烁金瞳如同一滩融化的金液,语气冰冷,“这是本君答应你们的最后一件事情。” “往后我等自然不会劳烦水君。” “呵呵。” 余礼白皮笑肉不笑,驾着云雾站在他的属域——从前的无名小溪,而今的白河之上,捏指施法。 笼罩河面的水雾受法力指引汇集到岸边的空地上,雾中逐渐出现一座城镇,在月色下似假似真。 一千只黑白参半的蜡烛送入城中,雾气迅速裹上,化作一个个人影。 老人下拜。 “水君大德。” 施完法的余礼白一甩长袖,毫不客气道:“快滚!” 画面也滚动起来,不知道其中跳跃多少时间,再一次响起的声音变为一个季镰觉得隐约熟悉的年轻女声。 “无论您要什么都可以,请求水君收留我腹中的孩子。”面色苍白的女人跪在水神庙中,恳求道。 ……母亲。 和余礼白。 “本君要个孩子做什么?” 高高在上一身神袍的余礼白这句话说得甚是默然。 感觉到余礼白话中的冷漠季镰竟然觉得自己要欣慰地哭出来。 终于没有听到别人求什么事情就答应下来了。 “我听闻水君一直想要找天一道的麻烦,却苦于亡者之身不能完美与您的神魂相合,我愿意献上的我的孩子,供您驱使,为您座下行走,若是能从婴儿开始便与您签订契约,融合度应该会很好吧。”季夫人应答得很冷静。 “大巫天宫,天一道,道和派和机变门沆瀣一气,丹人谷渊山剑门不管中原事务,偌大一个中华国,也只有您能够庇佑我与我儿。” “所以?” “水君,真的不想报复天一道吗?” 画面再变。 “特么为了你儿子本君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余礼白完全没先前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或者说他已经在季夫人面前暴露出了他不靠谱的真面目,水神大人一副被夺走贞操样子的嘤嘤嘤嘤,成功让刚从鬼门关归来的产妇暴躁将他赶出门。 水神大人逗弄怀中肤色青紫看起来似乎快要断气的婴儿,温柔的水蓝法力温暖着婴儿的心脏。 “这下可好,”余礼白扶额,“我把自己半个神力本源给你吞下了,不仅让你这个小家伙以后受神力阻碍无法修道,甚至我附身到你身上你自己的魂魄就会被挤走,这样岂不算是本君杀了你?” 他对着婴儿戳戳戳,话语中一股怨气。 “这么一个弱小的小东西,杀了感觉好丢脸啊。” 季镰:“……” 逻辑呢? …… “你要走?” “我对水神的许诺并不会改,到了该到的时候,镰儿自然会回来。” “……本君才不会管你。” “嚯?”季夫人挑起嘴角,“真的?” 余礼白别开眼,指尖凝聚出一抹法力,点在熟睡的五岁幼童胸口。 他口中说着和手上动作完全不符的话。 “不过是五年,对于五百岁的本君而言,太渺小了。” 短短的时间,他才不会对这对母子产生什么感情呢。 画面滚动,终于出现季镰熟悉的画面。 季镰却没有注意看,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前的衣服。 水蓝的法力从胸前散发开,最后变为一只铃铛的模样。 季镰试图感受那已经消逝的一点点温暖。 河流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正是不久前的一幕。 黑发金瞳的俊美神明一脸羞红,摇摇欲坠地听着对面青年表白的话语。 在透过枝叶间的斑驳阳光下,水神的心声在这份记忆中直接说出来。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 过往无可追,来年尚可期。 下一个五百年,在一起吧? 在季镰走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越过玉兰树上两人那个说不上亲吻的吻,走向他所不知的事后。 第66章 攻山(一) 看到徒弟一双变为黄金的眼眸的时候,紫衣道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百宝阁有不少年轻女修喜欢一种低级法宝,这种低级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用上几次就坏,但是能够让人的眼睛变个颜色或者显得大一点,爱美的女修们常常一打一打地往自己洞府搬,紫衣道人虽然没有用过,确实见过那群头发五颜六色眼睛五颜六色的女修们的。 所以他只是疑惑,季镰是上哪里整了这么一个没用法宝来? 然后他才觉得不对。 那种气质上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之前没有对上眼还好,一对上眼,属于黑发青年那股肃杀严厉的气质就如冰雪消融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柔软的,仿佛春夜细雨般温柔的气质。 再过上几秒,春雨的柔软褪去,一点一滴的寒意落在紫衣道人身上。 这种寒意说不出的熟悉,连带着金眸一起,让紫衣道人想起来…… “白河水君?!” 余礼白没有意外他被认出,紫衣道人的确是着百年中最绝顶的天才人物,哪怕是放在五百年前也不会有丝毫逊色,他感受着在他进入身体后越发沉寂下去的季镰的魂魄,他和紫衣道人之间的梁子这一回一定是结大了。 就算他再如何小心翼翼,用神力温养着,也无法改变青年魂魄光芒越来越黯淡的趋势。 这具身体早早接受了他的一半本源,本质上更加接近于他的分身,就是刚才自己神魄进去这具身体这么一小会儿,他都有一种回归自己身体的安全感。 但是,一个人的身体只能有一个人的魂魄,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 双魂一身,就只有争夺一条路可以走。 胜者占据身体,败者若能回归冥土轮回还是好事,他万一法力没有控制好直接让季镰的魂魄消散了…… 啊呸,他才不是乌鸦嘴! 如今对于争夺双方而言,主场优势几乎一模一样,而神明的余礼白在神魂的力量上不可能低于季镰,总的来说,胜算在握。 ……什么鬼胜算啊摔?! 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啊摔?!! 就这么放心让他使用身体吗?!!! 对人对事从来不走心的余礼白简直想要一巴掌拍死这个对他万事随心的季镰。 ……好感动,好愧疚,好心塞。 就在余礼白内心万分纠结的时候,质问的紫衣道人得到近似于默认的答案,目光瞬间一凝。 还在树下的楼清泷突然抓住裴吉的手。 裴吉:“……哎?” 血族幼崽才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就被少年拖着往外跑。 “发发发生什么事情啦?” “季大哥的师傅要发疯了,不要站在边上!” 唯恐称为被殃及的无辜,楼清泷回头督促自己的小伙伴快跑。 ……发疯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裴吉想。 思考一秒,他选择相信楼清泷的判断,至少到从相识到目前,少年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你这样跑的太慢了。” 裴吉说,瞬间超越楼清泷带着他一起奔出了季府。 楼清泷因为陡然加快的速度惊叫一声,不过他为了保住一点在女孩前的面子马上紧紧闭住口。 眼见得两人就要奔出季府大门前的小巷,裴吉稍稍停了停脚步,转头想问楼清泷要多少距离才合适,却一转头,正好见到一个身影从季府中倒飞出来。 是他哥哥。 ……还冲破了几堵墙。 一时间裴吉竟然反应不过来他是应该心疼自家挨打的兄长好——他还没有听懂紫衣道人之前的询问是什么意思,还是应该心疼他们花了很多时间修整的季府好。 然后他才疑惑到底是谁将自己哥哥打飞出来。 刚才屋里除了哥哥就只有哥哥师傅了吧? 他还在走神,知道事情正如他所想地那样发生最不好的变化的楼清泷气喘吁吁地推了他一下,“不够远,快跑!” 裴吉一愣,问道:“跑哪?” 就在他呆住的瞬间,紫衣道人追着从屋中出来,他一身紫光似幻似雾,若说从前动起手来他仿佛披上了一套紫色羽披,如今紫衣道人看起来仿佛就是穿上了层层叠叠的紫色衣衫,甚至整个人都看不出身形来。 他腾转前进的时候仿佛一道紫虹,前一眼才跨出门槛,后一眼就已经疾驰到他兄长面前,一拳举起,层层紫光似花瓣一般旋转着将他包裹住,骨节分明白若凝脂的手在其中仿佛支撑着花瓣的花枝。 极为艳丽。 却也杀气腾腾。 轰——! 紫光花瓣猛地散开一些,道人砸穿余礼白留在原地的幻影。 并无心和紫衣道人相斗的余礼白又跑远了一些,顺手将呆在原地张大嘴巴足够塞进一个鸡蛋的两个小家伙丢了出去防止他们被误伤。 周围房屋墙壁移动着阻挡在他面前,紫衣道人却将它们视为无物地直接穿墙而过,不依不饶追上余礼白。 特么的所以说不想要和这个疯子打架啊!一心只想打架的武疯子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他上哪里找破绽去啊!!更何况真的和这个疯子打起来才是有理说不清啊!!! ……他哪里有理了? qaq 余礼白泪流满面地跑,身后紫衣道人遇人杀人遇房拆房,一路的幻境直接打过去,竟然一点都没有被甩下。 一百多岁了还这么威武霸气。 若不是知道季镰的魂魄越发黯淡了,都想喊他出来一起瞻仰瞻仰他师傅的英姿啊。 他一心二用,一边带着紫衣道人将整个白河镇溜一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法力轻轻触碰了一下季镰那团魂魄。 一动不动,好似已死。 嘤。 这个讨厌的世界,真是再也不会爱了。 *** “将军,阵中有动静了!”斥候报告道。 左前锋:“我长了眼睛,这动静是个活人都能感觉到了好吗?” 斥候讪讪退下,左前锋站在道和派掌门身后,一齐观察突然出现变化的金丝笼阵。 阵中原本被黑*丝遮掩了个严严实实的模糊色块开始流动,远远看过去,仿佛一个没有画好的太极,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两者密不可分,却又泾渭分明。 “那是什么……”左前锋不由喃喃。 道和派掌门也皱着眉对照所见到的回忆自己看过的门中典籍,却一无所获。 一对师徒对视,皆是摇头。 “楼家主派遣精兵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道和派掌门问道。 “若能拿到长渊剑,那是最好,若不能,绑走季镰也可以和西洋合作时当做筹码,两者多都没有做到,至少要将白河水神的势力围困在白河镇。”他将楼家主完全没有涉及自己两个儿子的话复述,又讪讪一笑,“不瞒师尊,我和家主原本打得是围城打援的主意,包围白河镇,将白河水神散在白河镇外前来救援的人马一网打尽,现在……” 现在却这样展开,他怎么和家主交代? 别说几千的精兵被他调来却毫无建树,他连应该会前来救援的水神下属面都没有见到好么? 左前锋举起千里眼,只能徒劳无功地望着金丝笼中不断变幻的阴阳双鱼。 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和阴阳鱼毫无关联。 黑与白是聚拢在一起的蜡烛。 正是他们昨晚见到的蜡烛,黑底白顶,细细一只。 这些蜡烛,是当年从长远剑鞘中逃出的魔物说污染的人魂,有人将他们封印在白烛中,结果就连白蜡也染上了墨黑,这一千只蜡烛最后辗转来到刚刚成为水神不久的余礼白手中,被他用幻术束缚在白河镇。 这个看似安详的小镇,只不过是本质为囚牢的幻境。 如今,幻境就要破了。 “这家伙怎么还没有累啊……” 余礼白一边跑一边抹掉冷汗还不忘一边回头看。 说实话,季镰这张不苟言笑的脸顶着他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滑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滑稽对紫衣道人起到了微妙地嘲讽效果,追在余礼白身后的紫衣道人整个人如同一道紫光,无论余礼白沿途布下任何阻拦甚至装作发大招用幻术模拟出非同一般的法术效果,对于发疯的紫衣道人都渺小地宛如一道微风。 ……起不到任何作用。 倒是白河镇中的房屋被拆的拆毁的毁,就算是幻术余礼白也心疼啊。 更有数不胜数的人——他们,不,它们大多还身处五百年前第一次进入白河镇的日常幻境中,半途遇到疾驰而过的紫衣道人,还没有做上什么,就被打散体型,只余一只只容纳魂魄的蜡烛飞起,在半空中聚合。 余礼白眼角一瞥,快速心算一番。 差不多了。 整个镇子中,已经不见人迹。 甚至这个地方连镇子也称不上了,一半残垣断壁,一半云雾缭绕,两者全无违和地融洽在一起,不时有云雾变作房屋,家具等等的一个构件,如一块石板或者一段雕花木料,又不时有乍看好好的东西突然散开,变成幻雾。 只有草木大树还原模原样地呆在原地,不受影响。 无数妖灵在枝叶花瓣中探头探脑。 她们看到了余礼白,丝毫也没有受到他身上的季镰壳子的影响,一眼就认出了他的真身。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 “大人!” 她们欢呼起来,一个个飞起,追随在余礼白之后。 妖灵们身上泛着木灵之气特有的青色光点,远远望去,昏暗中追在余礼白身后的简直就是一条青色的星河。 化作原身的神差神将们第二批紧紧跟随在后,青色的星河中融入水蓝的波光粼粼,两者交织,穿过白河镇的重重白雾,照明一切。 这片土地上,哪里有什么小镇,哪里有什么镇民,甚至连水神庙也不见踪影。 目睹一切变化的裴吉和楼清泷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还不是结束,第三种颜色的光点亮起,那是冰冷的金光,数量极少,却亮眼得很,分散在原本的小镇周围,正好围成一个圈。 九九八十一枚明珠穿破土壤,旋转着围绕余礼白飞舞,最后缓慢缩小,挂在余礼白神袍下方。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余礼白已经换上一身神袍,从领口的雪白过渡到衣角袖角的墨蓝,轻纱笼罩,神冠束发,全副武装的余礼白抬头望天,压顶的黑云已经散开,日落时分,阴阳交替,金丝笼阵已破,远远能看到镇外整齐排列的士兵们。 只不过是小杂鱼罢了,他想。 千只蜡烛上火光不灭,最后一批汇入星河中。 将紫衣道人引入楼家的阵列中,看着他们兵荒马乱,完成一切的余礼白终于压下满腹心事。 “准备好了吗?”他问。 “水君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水君要揍谁,我们就擂鼓助威!” “早就准备好了,迫不及待!” 妖灵们首先回答。 余礼白的目光扫过她们,然后看向神差神将们。 他得到的是士气高涨的支持眼神。 水神大人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有郁气和紧张担忧一起吐出来。 事已至此,无需犹豫。 他终于笑起来。 “诸位,”余礼白手持刀鞘,直指东北方,“随本君一起,攻上天一山!” 第67章 攻山(二) 大巫天宫,是云上之城。 中华国有三大名城,皇城京都,彩墨浓重,大巫天宫,云上神城,渊山山城,空谷绝响。 渊山山城已经在战乱中损坏,现在被渊山剑门占据为山门,等闲人不得入,京都历经千年繁华,至今围成衰败,但是这两者都是实际存在的,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凡人都能看到,只有大巫天宫这虚无缥缈的云上之城,只流传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少有人见过。 据传它就在京都上方,和皇宫一样大小,但是京都也常有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有从母亲处听了故事的幼童抬起头猛瞧,从早上寻找到晚上太阳落山,眼睛都被太阳闪瞎,也没有找到大巫天宫的踪迹。 时间久了,凡人偶尔会在戏院中为千年前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大巫拜服特来相助的戏拍手叫好,却很少想起大巫天宫了。 修道者倒是知道大巫天宫的存在,但是巫与道不合,修士常常和神明起冲突,他们也没有兴趣找一找大巫天宫。 “所以……就这样,没落了啊。”穿着巫祭长袍的男子感叹。 这个男子一张脸仿佛石化一般僵硬,披头散发,灰白的头发从头顶一路垂到脚边还盘了几圈,几乎将他瘦弱的身形遮住。 他站在大巫天宫最高的观星台上,头顶繁星闪烁,脚下的地面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石料铺成,黑夜一般的颜色,光滑如镜,能够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来。 整个观星台足有几百亩大小,地面却完全看不到拼接的缝隙。 这样颜色的石材本来就珍贵罕见,更别提如此大一整块了。 但是不仅如此,墨黑石材上还有各种颜色的星辰图案,凹陷的星辰被极细的凹槽连在一起,其中灌注融化的金液,分作无数的星座。 巫壬,大巫天宫的主人,如今中华国唯一的巫赤脚踩在巨大的北斗上,在他脚下,正是象征帝皇的紫微星。 一名下属沿着阶梯走上来,停在最后一级上,不敢往前走一步。 观星台只有巫才能进入。 “大巫天宫在皇宫之上,正代表着神权在皇权之上啊,结果到现在,还有什么人记得巫呢。” 巫壬感叹。 下属静静地站在楼梯上,不敢发一言。 “在大夏之前,中原为巫掌控,巫说谁是皇帝谁就是皇帝,巫决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人敢反驳,直到出了个赫连,爱夏家的皇帝爱到了骨子里,追杀所有不服大夏统治的巫,断了人成为巫的路……要不然这天下……” 巫壬到底没有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到底,他转过身来,看着下属,问道:“何事?” “琼林省,白河水神突然离开属地,看其方向,直奔天一山。” “哦,”巫壬看着脚底的星辰,“终于要闹出来了么?” 下属问道:“我们不做阻拦吗?” 巫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听闻余白河是千年中最有天赋的巫子,若不是被天一道半途劫走,恐怕整个大夏的历史都会改写,你觉得此言如何?” 下属一惊,反应很快回答:“荒谬之言。” “呵呵,”僵着一张脸的巫壬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传令下去,若面对余白河,不用做阻拦不,沿途神明打开门户,让他直入。” 他走下观星台,下属立刻上前扶住他。 下属手下隔了几层衣料的皮肤是苍老的,巫壬为了提高实力修习了太多秘术,虽然才三十多岁,面容却像六十岁的老人一样,但是他一点都没有为了这些代价而后悔,他只觉得不够。 要打破被称赞为赫连之后无大巫的赫连大巫祭布下的局,这样的实力怎么够。 一切都为了巫的复兴。 下属负责他艰难地走路,犹豫地皱起眉头。 这个样子,也很可怜啊。 “你待会儿带人等候在天一山,等余白河和天一道闹起来,你潜入将紫微剑带回来。” “紫微剑在天一道?”下属震惊,手上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大了不少。 巫壬皱眉,手腕微微一转,天地灵气瞬间涌动,如同一个大巴掌一般将下属拍趴下。 “紫微剑当然在天一道,那种小阵法的掩盖还以为能够瞒住我?”他揉了揉手腕,“也就是天一道那群蠢货以为自己瞒得好,要不是不想将紫微剑交给皇室,我又轻易不能下天宫,也没有你的事情了。” “下属立刻去办。”不敢过问为何不将紫微剑交给皇室的下属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有擦,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就这么跪着退下了。 他退下的身姿无比的慌乱。 巫壬凝望着他的身影,久久,突然转身,返回观星台。 而此刻,被巫壬称为天一道那群蠢货的天一山上,依旧是平静的。 天一道为道门魁首已逾五百年,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前来攻山的天一道弟子们强打着精神守山门,但是他们就连据说能够驱赶睡意的法宝都用上了,却还是头一点一点,眼看得就要睡去。 一行人上了山,站在山门口,看着两个打瞌睡的弟子眼神冰冷。 约摸是这一行人的影子遮住了月光,终于有人察觉不对,睁开一线眼睛。 这位弟子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虚灵师叔祖!” 他的惊叫声将另外一人也叫醒,两个弟子满脑子睡意在对上虚灵长老要杀人的目光后消退得一干二净,冷汗眼见得就要留下来。 为了缓解尴尬,一位弟子试图转移虚灵长老的注意力。 “长老您不是被道和派唔唔唔唔!” 另一位弟子耳明手快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将这个冒失的师弟往背后一塞,这位弟子陪笑道,“虚灵长老一路可算平安?” 他在虚灵长老刀剐一般的眼神下流畅的说话,“山上还未给您和诸位师叔师兄布好接风洗尘的宴席,请允许我们上去通报一二。” 说完,他按住自己同伴的后脑勺一起行礼,没有等虚灵长老说话就跑了。 虚灵子:“……” 呵呵。 通报消息什么的,不是折纸鹤就好了吗? 他看着两位守门弟子仓惶而逃的背影,挥手,从他背后的一行人中突然扑出去几个黑影。 那是一串的黑雾,一点声息都没有地直接从两位弟子的七窍入脑,半响之后,两位守门弟子僵硬地停下动作,回头一左一右跟随在虚灵子背后。 他身后数百位弟子眼耳口鼻中隐隐有缭绕的黑烟冒出。 他们整齐排列着,不像是只在天一道闲散求道的修士,更像是令行禁止的军队,对着天一山上虎视眈眈,却因为为首者没有下令而不敢上前一步。 为首者虚灵子露出一个浑然不像人类的笑容。 *** 大长老一个人站在长老殿中。 他的目光从最低一阶的椅子上扫过,细细看着沉淀的包浆,细微的划痕,又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发现每一石阶上的摆设他都那么熟悉。 最下面那些梨花木长椅还是当初他成为候补长老时换的新物,到现在也算是古董。长老会有新人进来,他鼓励他们的时候偶尔也会以这些椅子起个话头,然后看着年轻人们面对岁月露出敬畏的表情。 岁月啊。 大长老一级一级地登上石阶,终于站到了自己的位置,最高那一级石阶上。 他站在高处向下俯瞰,风穿过廊柱之间,扬起绣着白鹤和天一二字的道旙,一切都和十多年前他登上这个高位时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他坐上大长老的位置也只有十多年,为何产生了他已经看这种景色看了几百年的错觉。 心生疲惫和感叹的大长老叹气。 今夜没有长老集会,长老殿中除开大长老外没有一个人。 平常只见到过大殿上人座无空席,甚至有权力大的长老会带着族中后辈旁听,将整个长老殿挤得满满当当,大长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空旷的长老殿。 月华如水,沉积满庭。 在这一刻,大长老满心的惆怅和忧愁如流动的月光一般,收都收不回。 “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就好啦。” 大长老对着月亮说。 天一道已经坚持延续了一千年,既然如此,再多延续几年,就多几年,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坚持下去啊。 好歹也算是庞然大物了,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一道应该不会陡然才崩离析,说不定再自己死后,也能继续以正道魁首门派的地位走下去了。 成长在天一道最繁荣的时候,掌权时面对的却是开始走下坡路的宗门,大长老恨不得自己有当年南味子掌门的手段,好让他能做的不仅仅是束手无策。 他叹息着走下石阶,正好看到一个人走进大殿中。 大长老惊讶。 “虚灵子,你无事?” 不是被道和派以入侵的理由抓住了吗?他们派去人不是还在和道和派的人打嘴皮子?怎么就回来了? 大长老心中疑惑渐起,但是面上却还是好言悦色。 虚灵子背后虽然没有什么家族势力,但是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声望很大,大长老也期待着他,希望他能带领着年轻人们走出现在的困境。 他对虚灵子印象保持在有能力却又太骄傲上,年轻人骄傲自信是好事,日后自有困难来打磨他们,但是今夜,眼前的虚灵子好像哪里不对。 大长老快步走下石阶,“虚灵子,你……” 虚灵子在月光下抬起头,大长老惊异地停下了说话。 月色下的眼睛是纯黑的,透明的眼珠中有烟雾盘旋,缭绕的姿态满满的邪恶。 ……什么? 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大长老倒了下去。 虚灵子从他袖中找出一枚钥匙。 “走吧,”他对潜伏在影子中无数魔物说,“去冰窖。” 第68章 攻山(三) 虚灵子前往冰窖的道路几乎没有受到阻拦。 他已经算是实权人物,就算在长老会中也有不少老人害怕他的嚣张气焰。不得不说他从前的张扬举动的确为如今的行动带来不少方便,就像现在,他一路直入冰窖,并非没有遇到他人,但是那些人看到大步向前长袍飘扬的虚灵子,都纷纷退下,不敢上前。 哼,人类。 从一开始,就是潜伏在人间的魔物的虚灵子在心中讥讽。 直到他走到冰窖门口,两个守在冰窖门口的弟子也战战栗栗,到底因为职责没有退后,而是行礼后问道:“虚灵长老,您今日来有何事?” 两位弟子只当是自己太孤耨寡闻才没有听闻这位长老回到天一山的消息,因此直接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大长老让我过来看看紫微剑。”虚灵子说。 两位弟子对视一眼。 “请问,大长老只是让虚灵长老来看看?” 紫微剑又不是放在展馆中的商品,看看这个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虚灵子递出了钥匙给他们看,“我才回来,也不知道为何大长老会下这样的命令,但是钥匙他是给我了啊。” 一名弟子接过钥匙,来回翻面对照着钥匙上的孔洞花纹,确认无误,这才抬起头。 他一抬起头就对上了虚灵子不耐烦的眼神,知道这位真人的脾气的他下意识不敢多问什么,对着另外一名弟子点点头。 冰窖在天一山山体的内部,只能通过长长而曲折的洞穴进入,而一千年的时间足够天一道十几代人将这座山挖得千疮百孔,一绕八千里,也只有天一道的内部人士才知道如何到达冰窖。 能够走到这里,两名弟子便不疑他的身份,将钥匙交还给虚灵子。 “请长老稍稍等候。”他们说。 虚灵子接过钥匙,好似随意地点点头。 两名弟子背后是钟乳石和石笋相连而成的墙壁,昏暗中黏糊的液体顺着石壁滑落,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有道路能够通过的模样,两位弟子却对视一眼,指尖凝聚法力。 阴风呼地拂过,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幽幽发着光,和法力的光芒交相辉映。 “嘿呀!” 动作几乎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唯一不同只有左右方向,活似镜子两面的两位弟子同时大喝一声,指尖移动在石壁上绘制符篆。 刹那,顺着他们指尖的轨迹,一正一反两个符篆展开,光辉压下洞穴中其他的光源,耀眼的白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几秒之后,白光消退,石壁上出现一个可供插.入的孔洞。 看大小,正好和钥匙相配。 两位瞬间消耗了大量法力的弟子喘着气,又一次对着虚灵子行礼,什么都没有说,默默退下。 洞穴中只剩下虚灵子一个人。 或者换一个名词,以魔来计数的话,就不是一魔了。 只余夜明珠幽暗光线的洞穴中,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有无数的影子舞动着,虚灵子本人的影子更是膨胀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和这个影子一比,他的身躯渺小得仿佛沧海一粟。 【嘻嘻嘻嘻】魔物们笑道:【开门呀~开门呀~】 【我感觉到啦~】 【长渊剑……缝隙。】 【万魔之门的缝隙!】 虚灵子脸上又一次露出那种非人的,充满邪恶的狰狞笑容。 他应和着众魔物们的话,一起喊道:【开门呀。】 钥匙插.入锁孔,里面的机构发出极为轻微的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黑暗几乎是在开门的同时向着门中凶猛地扑过去,门中也是一片黑暗,两片黑暗没有阻碍地完美融合到一起。 虚灵子笑着走进去。 走入后才会发现冰窖中并不是全然的黑暗的,一整片曲折相连镜面反射着门外的微光,才让人眼能够稍稍辨明冰窖中的事物。 但是今天进入冰窖的来客并不是无法看清黑暗中事物的*凡胎,虚灵子抬起头,看向那个让所有黑暗都止步不前的大“镜面” 那不是什么“镜面”,而是一大块冰垛。 足有几十亩大的冰面上,有一座高耸着尖顶的冰山。 和门口石笋以及钟乳石相连形成的石柱一样,冰山上方,有一个巨大的钟乳石,虚灵子走进冰窖的时候,一滴冰水从钟乳石的尖角上滴落,正好落到冰山的尖顶上,瞬间凝结。 地下原本就极低的温度瞬间又降低不少,冰霜的纹路顺着虚灵子垂到地面的袍角蔓延,攀爬到膝盖高的地方才被虚灵子用法力压制下去。 “如此冰寒的水之灵气……”虚灵子也不由地感叹一句。 在他背后,无数黑影骚动着。 “哈,不用急,我看到了。” 虚灵子眼珠稍稍一偏,正好看到插在冰山山脊上的紫微剑,但是这把帝皇之剑并不是他首要的目标,虚灵子绕着冰面走了半圈,抬眼便看到被冰封在另一侧山脊中的长渊剑鞘。 围着破损剑鞘周围,不时有一道扭曲的漆黑雷电闪现,正是万魔之门的缝隙。 虚灵子不由地往前踏了一步。 刺眼的闪亮—— ——刹那,一道道光丝从冰面上浮现而出,无数明珠被光丝牵扯着,在冰层中缓慢转动,相互发出的光芒,光线透过冰层的折射,将整个冰窖照映得一清二楚,仿佛白昼。 “呵……”虚灵子的表情更狰狞了,他没有忘记那个用幻术将他引到南定省的白河水君,若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被道和派抓住,生生遭受了那么久的屈辱。 这些阵法的阵基来源于何处虚灵子不做二想,由纯净灵气凝结而成的灵珠只有白河水君才有。 他微微偏过头,询问自己的影子:“之前故意送到白河水君的消息和地图确认没有问题吗?” 黑影一阵点头。 “那么,这位神明大人也应该到了,”虚灵子看着被冰封住的剑鞘,“让那些魔物好好地迎接一下这位大人吧。” *** 余礼白确实快到了。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今夜大约是很古怪的气候,少见得从西南一路向着东北方赶的阴云,偶尔有人注意到那一片逆风而行的阴云,都不敢相信的张大嘴,然后跪下。 “是水神出行啊。”有老人说。 “呐,”有年轻人指着阴云后坠着的一道紫虹,“那是彩虹神吗?为什么只有紫色啊?” “不,是雷公才对吧,速度那么快,一定是雷电。” 并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就这么被无数人看在眼里,余礼白还觉得自己很隐蔽地感到了天一山。 滚滚阴云将天一山包围,神差神将变回人身,举着绣着白首蓝尾鲤鱼的战旗,甚至连那张水晶庙的大鼓都搬过来。 一位神将狠狠地敲了一下大鼓。 鼓声远远传开,整个天一山上的禁制都一阵闪烁。 无数人从洞府中跑出来,瞠目结舌看着天空中的神将们。 这阵势,是要打仗吗? 余礼白,他依旧顶着季镰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能用幻术便一张脸,但是余礼白一路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暗搓搓地决定就顶着季镰的脸不变。他坐在神座上,身周幻雾和阴云交织,分不清彼此。 水神大人今天学会了一项花式秀恩爱的特殊技能。 天一山上骚动一阵,终于有人用法力放大声音,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吾乃白河水君,”余礼白应道,“叫天一道如今主事的人出来说话。” 白河水君? 瞠目结舌的人们更加瞠目结舌了。 这种传说中的人物为什么会过来找天一道的麻烦? 等等白河水君不是原本出身天一道吗?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宗门和这位天下唯一不受大巫天宫管辖的神明关系匪浅,结果这匪浅是匪浅了,却不是他们原本想的那种关系吗? 一群人脸色青红交加。 余礼白倒是不知道他们所想,好似镇定地在天上翘着二郎腿,竭力让自己摆出嚣张气势来,“掌门呢?” 一群人想起被软禁在山顶的老掌门,噎住。 “哦,对了,听说两三百年前你们还搞出个长老会,大长老呢?”余礼白又问。 对哦,众人想,大长老呢? 没人应。 双方都不由自主的卡住了。 对面这些混蛋不按常理出牌的啊摔! 余礼白打得好好的注意,让管事的人出来,他用幻术将这人假装杀死,天一道一定会大乱,他带人潜入,进入那什么冰窖将另一半长渊剑鞘拿出来,然后大家一起跑,这个计划就完成了! 他以后再也不用守着长渊剑鞘了!平安要回来也能顺利一点。 通过记忆之河追上目前事情进度的季镰:“……” 那你之前那么霸气地喊攻上天一山,到底是为什么啊? 余礼白不知道季镰的腹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这么直接的计划完成速度一定很快,等他完成了脱离季镰身体,虽然会对季镰身体造成一点点影响,但是最至少能够保下季镰的命。 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他真是一位有智慧的神。 在心中给自己夸一句,余礼白挂着一个苦瓜脸想到,问题是现在第一步怎么就进行不下去了啊。 龟丞相站在他身边,眼角撇着自家大人脸上表情飞速变化嘴角就忍不住抽搐,最后,还是他上前提醒。 “水君大人,”他说,“天一道,似乎已经乱了。” 是的,发现了大长老的尸体,天一道已经陷入慌乱中,甚至已经没有人来管外敌当前的局面了。 余礼白对照自己的计划,想了想。 “好,那我们就开始潜入吧。” 众下属:“……” 他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69章 攻山(四) 这种不好的预感,绝对不是错觉。 事实上,虽然之前被自家水君貌似激昂的宣言给鼓舞一阵,但是天上风大,他们半路让风一吹就清醒了少许。 ……等等,攻打天一山什么的,他们这样没做什么准备就可以过来了吗? 而且水君大人似乎没有把精确的计划说出来呢。 是为了行动故意不说计划,还是……根本没有精确计划呢? 众下属:“……” 简直细思恐极。 意识到行动的不靠谱性——这种不靠谱性主要来自于行动发起人性格深处的不靠谱,神差神将们虽然没有反对余礼白,却开始暗自留心起来。 此时他们也在交流着。 “虽然下面乱了,但也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们吧,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潜入,要水君大人使用幻术吗?” “不得不说天一道在幻术方面也有所长,不然不会培养出水君这般……万一露出破绽,我们人数上面其实没有天一山上的数万弟子多呢。” “天一道上一次放出的弟子数中连记名弟子也算上去了,就连水君大人都有好几个身份都是天一道记名弟子,这个数字水分太大,不可信。” 一位神差指了指同僚肩头。 “我们这边人数的水分,也很大啊。” 坐在同僚箭头的一只花妖灵不明所以偏过头,咦了一声。 “……” “说的是呢。” “这么算双方其实算持平?” “不,我方能拿出手的战力只有水君大人一位,我等对付修为低下的人还好,但是天一道金丹真人至少有三十上下,掌门虽然近几年很少听到消息了,但是当年也是彪悍人物,不能轻视。” 武力不行的文官神差们讨论完,都摇摇头,叹了一声。 “喂,”一位在前方举旗列阵的武官神将喊道:“你们这群书呆子,垂头丧气像什么样子,也来搭把手啊。” “哦,你们商量出了什么计谋?” 神差们觉得,毕竟术业有专攻,或许这群武将们能够想到更好的办法。 “延后神将觉得对方阵脚已乱,一定不敢先动手,我们无论如何要将声势扬起来,你们快去换一身武将的衣服来。” 神差:“……” 这是要唱空城计吗? 另一边余礼白好似全然无谓施施然地坐在神座上,其实也微微偏着头,和龟丞相打商量。 “紫衣道人还未到?” 龟丞相显然一直关注着紫衣道人的消息,“道人仇家挺多,不久前似乎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位,双方起了些小冲突,不过看在他发疯的状态,那人不敢和紫衣道人怎样动手。” 简而言之,余礼白的仇恨还是拉得挺稳的。 倒是龟丞相问了一句:“您现在感觉如何?” 余礼白愣了一下,尴尬的别开眼。 “……挺好的。”他的嗓音一下子就沉闷下去了。 身体用起来很舒服,法力周转完全没有滞涩,虽然水神大人使用自己的身体还是五百年前,但是那种如臂指使的感觉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突然死了紧接着上当受骗成为神明什么的,他一直记得很牢。 但是季镰怎么办呢? 余礼白猛地站起来。 龟丞相:??? “能等到紫衣道人是好事,若不能等到,事权从急,我们直接开始吧。”余礼白大义凛然说道。 他们的实力其实和天一道有些差距,龟丞相想说。 但是老人看到自家水君那闪亮亮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 他非常荒谬地产生出一种近似于岳父看自己女儿什么都向着丈夫的悲愤,简直想要说一句嫁出去的神明泼出去的水。 算了,水君要如何就如何,他已经习惯于收拾烂摊子的角色了。 而且,龟丞相看了看水君现在的面容,青年硬朗的五官在换了一个主人后竟然稍稍显得柔和一些。 嗯,说不定以后收拾烂摊子的事情就交给这位了。 “准备吧。”余礼白说。 “谨遵君令。”龟丞相退下。 天一道大半的长老弟子都去忙大长老死亡的事情了,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不会忽略云端上领兵压境的白河水君,余礼白神威无限制的放开,让下面的人既因为为敌的原因想要盯住他,却又扛不住神威只敢偶尔瞟一眼。 所以那位一直站在余礼白身侧似乎是副手的老人退下的身影他们也都看到了。 无数天一道弟子心中一凛。 这是要来了? 守在山中各禁制基点的弟子手心全是冷汗,一个个凝聚着法力以待攻势。 “咚——咚——咚——!” 遥远的,又是三声雷鸣般的鼓声。 天一山全山上上下下的禁制在一次齐齐闪耀,一些修为低的弟子搭在禁制基点上等待输入法力的手都被禁制反震得震开。 青翅牛牛皮所制的皮鼓,鼓声天然具有威慑的作用,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天一道众人想起这位神明谁也搞不清楚从何而来的富裕家身,不得不寻思白河水君能将自己手下从头到尾武装个四五遍的法宝带来了多少。 这稍稍算一下,也让不少人眼前一黑。 水神一方唯一的高端战力,也就是余礼白自己走下神座,凭虚御风而立,犹带着笑意问道:“本君要攻山,你们谁先来?” 第一场就出大将吗? 天一道这边身份能配的上的也只有掌门和大长老,这两人却…… “我来!”一位金丹真人首先出阵。 飞出来的这位,也是御灵虚灵的灵字一辈,看模样年轻,大约也算得个天之骄子一类,出口第一句话就没有任何善意。 “余白河!你当年不过一介孤儿,我天一道养你教你,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回报的吗?” “……”余礼白。 “年轻人啊,要好好读一读历史,”水神大人眯起眼睛,“本君和天一道之间的债,还轮不到你来说!” 言罢,余礼白挥袖,众人尚没有看到他如何动手,这位金丹真人就掐住自己的脖子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他的同伴赶紧上前接住,各种符篆法术齐齐上阵,五颜六色的光华乱闪,才将陷入幻境中的金丹真人给唤醒。 这位灵字辈金丹真人恍然从大门中醒来,他同伴对上他浸染着死意的眼神心道不好,手中符篆的法力还没有散,就匆忙扑过去,好悬抢下他手中的剑让他抹脖子的行为没有成功。 这一幕让所有天一山弟子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向着凶手看去,对上余礼白带着冰冷笑意的目光又赶紧移开。 只听闻这位神明幻术天下第一,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幻术竟然也能玩到如此凶残啊。 不明余礼白真面目的天一道弟子将余礼白的危险等级又上调两个等级。 首战告捷的余礼白则将手背在背后,一派高人模样地说道:“还有谁?” 无人应声。 都被吓住了。 季镰的脸在威慑敌人方面具有特殊效果。 阴云一步一步合拢,距离天一山最外层的禁制越来越近,鼓声不断,旌旗蔽天,从云中隐约露出的一个个身着重甲的武将身形看起来也极为魁梧,手中□□长戢寒光闪亮。 距离拉近,天一道众人能看到的也越清晰。 ……特么后面还有人吗? 天一道众人看到云后影影绰绰又出现不少身影,同样是寒铁重甲,边缘反射着明亮月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无不崩溃的想到。 扮成武将的神差们:怪我们咯? 一人站在前面的余礼白也是嚣张得很。 “无人应战?” 他一双眼睛眯起,金眸仿若燃烧,伸手触及面前不断颤动的禁制。 天一道弟子全部将心高高悬起,祈求上天让第一层禁制大大发威。 上天显然对神明更加偏爱些。 纤细的手指在接触到禁制表面时微微一顿,却没有发生任何事,紧接着,余礼白手腕用力,整个手掌就穿了过去。 应该将他隔绝在外的禁制,什么作用也没有起。 “怎么会……” “这可是南韵子师叔祖呕心沥血才完成的一套禁制……” 天一山顶部,寒潭边的洞穴中。 这里正是幼年余礼白成长的小小天地,现在却是这一代天一道掌门的被囚禁之所。 不过今日,这里除了老掌门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男人。 这两人对坐,中间隔着一块巨石,巨石被剑一类的锋利兵刃平削,露出大片光滑的石面,就在这石面上,横竖十九道剑气组成棋盘,两人以法力凝聚棋子,显然是在对弈。 余礼白穿过禁制时,两人动作都不由地顿了顿。 “白河水君的幻术,真的是神乎其技啊。”老掌门感慨。 “竟然能够欺骗是死物的禁制,该怎么说这人好?”另一人也感叹。 老掌门散开指尖上的法力,摇摇头,转了话题。 “顾门主既然传给我有关天一道魔物潜伏的情报,我自然知道怎么做,请门主放心。” “我一点也不会对天一道放心。”渊山剑门的门主,顾十三说。 也不知道这位是何时前来,到天一山多久了,不过他的行踪显然是保密的,外面攻山的余礼白并不知道他在这里。 “冤仇已久,我能理解,您还有事情吗?” “无事,告辞。” 顾十三拱手,起身离去。 他背后,天一道的老掌门依旧摇头。 走出洞穴时,顾十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余礼白。 一连破去天一山九层禁制的余礼白突然背后发寒。 “……” “水君大人?” “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产生了和五百年前一样,被平安家那个小仆人在背后瞪的感觉罢了。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 第70章 攻山(五) 天一山的护山禁制总共有九九八十一层。 道修中必修的技艺有三中,一是符篆,二是炼器,三是阵法。 大部分修士对于这三样技艺都能用上一两手,很少有不会的,但是无论是符篆,或者炼器、阵法,研究专精者都是少之又少,如今活着的阵法大师,只有机变门有一位。 设计天一山护山禁制的南韵子是五百年前天一道的阵法大师,尤擅机巧连环,特别喜欢一个套一个圈圈洞圈圈的阵法,天一山护山禁制是他成为阵法大师后第一百年的巅峰之作,但是现在,在余礼白面前,这些具有莫大威力的禁制比纸糊的还要脆弱。 禁制和纸一样是死物,面对目标时却要靠阵柱阵主进行判断,对于余礼白而言,欺骗它们真是再简单不过。 禁制中各种光华闪烁,余礼白已经势如破竹般地攻到第五十四层,相比于破除一个禁制的时间而言,他的动作是越来越缓慢了,在第五十四个禁制上花费的时间足足有第一个禁制的十多倍。 天一道众人面色青黑。 一秒和二三十秒有什么区别,一样不够他们反应的啊! 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趁着白河水君以幻术解禁制的时候攻击,数百人整齐划一绘制“破”字符篆,出于同源同心法的法力相互呼应,大大小小的符篆从四面八方飞向余礼白,稍稍接触到不属于同源的法力便爆炸开,就算触碰到的是虚无缥缈的幻雾也是一样。 以法对法。 萦绕在白河水君身周的幻雾瞬间被清理了一半,还未等众人高兴,解开第五十五层禁制的余礼白抬眼凉凉一扫,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大片云雾从他袖中涌出,和余留下的幻雾交织相融,明暗变化之中,将他的身形也遮蔽得看不清了。 幻雾比之前还多,不知道算不算做了无用功的天一道弟子们面面相觑。 “至少已经拖延片刻,我等再齐齐发力,将这个妖神的幻雾全部清掉,再由诸位金丹师叔一齐出手,一定能……一定能……” 说话的弟子发现后面自己无法接上话来。 一定能怎么样?打败白河水神,还是杀了他? 说实话,余礼白在诸多修道后辈中留下的可是光辉伟岸的形象,是重情重义的代表——就连凡人在学堂里做文章写友人相知的例子,第一个是伯牙子期,第二个就是夏平安余白河了。他们还没有弄清这位前辈为何突然攻上天一山,现在说打败杀死他,不少人觉得接受不了。 天下许多人,都是余礼白的路人信徒。 余礼白自然不知道这些后辈的纠结心思,他现在的精力都花费在镜子上。越往后的禁制越精巧,也越危险困难,可以说靠着作弊解开了六十三层,余礼白终于被困在第六十四个禁制上。 哎呀……这个禁制粗粗看起来眼熟,仔细看便会发觉其中隐藏着另一个阵法,发现这个阵法后余礼白正要去解,结果幻雾融入阵图中还没有做出假象,他就满头冷汗的发现最初那个眼熟的禁制并非是掩护,而是两者相连的双环阵。 ……差一点就要着道了。 余礼白不由回忆起南韵子,这位阵法大师还算是他的师叔,不过南韵子用来不关心人情世故,一门心思研究阵法,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他也没有多做了解,现在看来,简直和他便宜师尊一般狡猾。 就在他走神中,天一道第二波合击袭来,发现他在发呆的龟丞相无奈领着作用是为了壮气势的神差神将们上前,一时间,□□刀剑的雪刃倒映着符篆,法宝和符篆的光辉不知是谁更闪烁,波动的法力甚至让余礼白手下的禁制微微颤动。 不好。 一个没留神,幻雾缠绕上阵法的主路,却没有来得及构建幻象,脑中思考着法力相触下如果这个禁制爆发自己是会变成一条烤鱼还是会变成一条清蒸鱼,余礼白的身体已经无意识地向后走位,手一扬,漆黑的弯刃从手心探出,正好卡在面前禁制的基点。 “……” 等等。 对于武技并不擅长的他能下意识做这么流畅的动作吗? 还有季镰的镰刀是怎么出来的?! ……细思恐极。 *** 第二次合击被白河水君手下阻拦,产生的效果反而没有第一次好,破字符全部被水神属下挡下,那种法宝不要钱一样的打法真是让人难以生出对抗之心来。 倒是终于有人飞上半空,和白河水君对峙。 “好久未见,水君近日可好?” 那些入门没过十年的弟子不认识这位连飞也飞的巍巍颤颤的老人,但是那些金丹真人却认得。 “掌门?!” “不可能!山顶有禁锢的阵法……” 说话的人语塞。 在老掌门飞起后,围绕着天一山山顶一圈的禁锢阵法如同飘扬的雪花一样散落了。 难道对于他们老掌门而言,从来不是不能离去,而是自愿被囚么? 倒是余礼白察觉在禁锢阵法崩溃之前一道熟悉的剑气一闪而过 “……” 他一定是感觉错了,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就在他于心中安慰自己的时候,飞上来的天一道老掌门突然以神念传声。 【水君想的没错,刚才助我打开阵法的就是渊山剑门的顾门主。】 【……】 不,他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个人! 余礼白看着这个脸和核桃壳一样皱巴巴的邹巴巴的老头子——对于修道者来说能长成这幅尊荣真的不容易——的猥琐笑容,发觉自己大概可能似乎应该又被算计了。 他还不知道算计他的并不止一伙人。 【我天一道亏欠水君良多,不过如今有魔物潜藏在山上,恳求您暂时以大局为重……】 “本君不要。” 如此直接了当的回答让天一道老掌门呛了一下,摸了摸胡子,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的他立刻将刚才想到的温言好语给抛在脑后。 【水君的命灯……】 “命灯的作用,一是寻踪,而是咒人,想来现在寻踪对你等也无甚作用,至于性命……本君早是已死之人啊!” 余礼白最后一句突然大声说道,随着话语一起的还有他手上的动作,又被算计了的水神一肚子火,觉得既然不知道怎样把手中露出半截的镰刀收回去,他干脆直接用这能破魔破法的兵器对付禁制好了。这一镰刀下去,便生生砍开又一层禁制,甚至比起余礼白用幻术也快得多。 这种特殊神通效果让天一道老掌门也不由地静默一瞬,心中首先冒出一个名字。 长渊剑? 可是这是镰刀…… 对于最近时事不了解,也不知道传得沸沸扬扬的“长渊镰刀”一事的老掌门连反应也慢了半拍,就趁着这半拍余礼白已经持着镰刀连挥十几下,虽然招数不成章法,却将最后的十来层禁制一同攻破。 【等等……】 “不听!” 余礼白气势汹汹打断他,幻雾和水蓝的法力一起在半空中激烈地荡漾开,撕裂传来的神念,不提天一道老掌门哎哟一声抱住头,水神大人法力一推,就想穿过空隙带着众多神差神将落下去。 “你!” 老掌门不顾还疼得抽的神念,破字符挥舞而就,迎面就向余礼白罩过去。 却被一道疾驰而来的紫虹给打断了。 片片紫光如同花瓣飞散,姗姗来迟的紫衣道人初登场就震撼了一干人等。 余礼白眼前一亮。 好机会。 他瞬间分出幻象,众人眼睁睁看着白河水君脚步一变,突然向着天一道老掌门冲过去。 咦? 这样的行为大大出乎天一道老掌门的意料,他下意识绘出一枚防字符挡在面前,结果白河水君笔直穿过符篆,在他面前散成一片幻雾。 而紧随在其后,从幻雾中破雾而出的紫衣道人一拳打在符篆上。 防字符应声而碎。 “紫衣道人你发什么疯?”老掌门气急败坏。 但是他就算是气急败坏也没有作用了,在牵制引敌上面余礼白的幻术比他强上一百倍,一时间到处有白河水君的影子乱窜,而紫衣道人明明每招都朝着余礼白,但是被误伤的却总是他。 白河水君……不能小视。 也不知道这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离开白河,不管封印了? 而且这样貌与他曾见过的白河水君也并不相像。 脑中各种念头直转,天一道老掌门也开始借力打力——借紫衣道人的力,虽然总被各种幻象阻碍,但是他和紫衣道人目标一致,合力之下也消灭不少水神分.身。 ……消灭水神分.身有什么用啊?!特么打死一茬又出来一茬,各种分辨真假的符篆也用上了,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水神?!! 天一道老掌门累觉不爱。 话说他一开始不是想要和白河水君合作的吗?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打斗陷入僵局。 分明是天一道老掌门和紫衣道人一起围攻余礼白的场面,却因为紫衣道人不分敌友的疯狂让余礼白总能瞅准机会让他两位对手撞在一起。 但是对于现在全无理智的紫衣道人来说,总是被妨碍也会变得很暴躁。 于是紫衣道人拳风一振,更加大开大合。 旁观者简直能脑补出紫衣道人的心声。 烦死,连这个老头子一起打好了。 余礼白简直要哈哈哈哈哈哈。 他眼珠一转,又分出几个分.身,再隐去自己身形,按下云头落在天一山山顶, 山洞中凛然的剑气久久不散,余礼白往那边瞥一眼,皱了皱眉,转身走向寒潭。 跟在他身边的龟丞相将这个传说寒而不凝的潭水仔细看了看。 “水君大人。” “怎么?” “老臣觉得,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为冰窖吧?” 既然有个窖字,不应该是在地下吗? 余礼白甩甩手中地图。 “怎么可能,”他忿忿反驳,“你想说本君走错路了吗?” 众下属:“……” 虽然有些欺君,但是走错路什么的,对于水君大人来说,好像很有可能啊。 此刻,就在余礼白脚下垂直四里的地方,虚灵子因为寒冷自己用法力取暖。 他指使着一群黑影。 “去看看,白河水君为何还没有到?” 第71章 攻山(六) 白河水君为什么还没有到? 虚灵子绝对想不到,在他给出地图的情况下,余礼白竟然也能摸错路。 就像季镰一直认为的,余礼白的脑子和其他人长得不一样。 这里并不说评价水神大人经常的脱线行为,而是非常真情实意的,因为余某人对于对于什么是重点的判断,一直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就像现在,虽然拿着直达的地图,余礼白却在冰窖上方四里处寻找着,说是虚灵子知道,一定会噎出一口老血来。 飘渺的幻雾在众人的没有察觉中笼罩了天一山山顶。 那些观战的人没有察觉,正处于激战中的天一道老掌门和紫衣道人更不可能察觉了。 天一道掌门北鸿老人成名已久,声望极大,是目前修道界年岁大于三百的硕果仅存的人物,不然长老会也不会看着他一直占着掌门的位置唯一做的只有骂老不死。而紫衣道人年岁刚过一百,比北鸿老人低了一辈,紫衣道人没有成名时北鸿就已经被长老会暗中囚禁,成名后,两人自然也没有交过手。 但是今日初一交手,两位当事人心情如何不知,旁观者只有一个感想。 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两人,一个是以符篆为主的法修,另一个是依靠武学招式的武修,战斗起来只见各种闻若未闻见所未见的精妙符篆层出不穷,紫光层层叠叠其中一人招式大气玄妙,招招对上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 余礼白留下的幻象分.身从一开始的时不时和双方缠斗变为一边打酱油,再到最后一个分.身受到北鸿和紫衣道人战斗的波及,无声无息消失在一边却没有人注意,简直正中余礼白下怀。 老掌门北鸿也打出火气了。 一双手十个指头没有停歇地在半空中画出玄妙的符号,或攻击或防御,一身简陋麻衣长袍上也有密密麻麻的字迹现出,不断流动,引动天地灵气变化。 在范围的攻击力上,法修就是这么有优势。 但是紫衣道人不是普通的武修。 他是个疯子。 面对如此般浩大的攻势,他不躲不避,只举拳迎上。 紫光猛地绽放开,紫衣道人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符篆上,带着他自己冲过去。 北鸿老人刚刚构建出的连环符篆一下子坍塌大半。 “……”北鸿。 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啊。 说起来这家伙发疯要发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心疼自己浪费的法力,北鸿老人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停,数十个符篆转眼飞出,好险挡在面前。 他眼角一扫,这才突然发现不对。 白河水君呢? *** 白河水君还在找冰窖。 也不知道余礼白时如何解读的地图,至少在平面上的位置他的确是非常正确,他站住的位置完全和地下的冰窖完全重合,就是垂直差了这么一点点。 好吧,不是一点点。 分散去寻找的神差神将加上妖灵们都一无所获的回来,龟丞相从余礼白手中夺走地图,和几位神差站在一边分析。 至于余礼白,他一动不动站在寒潭前,皱着眉像是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当然了,众下属们都觉得自家水君大人大概又是在发呆了。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冤枉了。 对于这一次的行动,水神大人可是非常认真的啊。 余礼白盯着几步之远的寒潭。 天一山上的寒潭很有名气。 这寒潭乃是一汪极阴寒水,明明水的温度已近到达冰点,却不会凝结,这便是寒而不凝。 极阴寒水无论是用来做画符篆的原料还是在炼法宝中用来祭炼法宝灵性都是一等一的好物,每年万宝阁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金钱从天一山收购各种灵水,极阴寒水正是其中的重中之重,一部分是自家的炼器师傅用,一部分则二次转手卖出去,就算价格比起天一道原价高了一半也供不应求。 有人估算过天一道每年靠着这些灵水赚多少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哪怕没有其他收入,靠着灵水也能养活天一山上的几万人。 对于寒潭,余礼白是不陌生的。 天一山上大大小小有名气没名气的灵水他都不陌生,寒潭是他最熟悉的一个。 年幼时他常常丢开功课再潭水边一坐几个时辰,看着水中倒映的天与云,山与雪,孤独的自己,现在再看倒影,和五百年前没有什么不同。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啊不对,是季镰的脸。 不提周围的神差神将嘴角抽搐地移开自己的目光,就连藏在身躯中季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算是被轻薄了吗? 余礼白:“……” 啊咧,为什么耳朵好热。 一边的龟丞相实在是忍不住看着自家大人神游,直接出声打断。 “大人,您若无事,也可以帮忙找找。” 余礼白眨眨眼,突然唤道:“龟丞相。” 龟丞相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臣在。” “本君年少时,在天一山听过一种传言。” 余礼白话语顿了顿,指尖水蓝的涟漪泛起,轻轻点了点水面。 “据说在寒潭下,有很神奇的东西,龟丞相,你想不想见一见?” 龟丞相沉默。 水君大人这个问题是不是问错人了? 虽然这么想,龟丞相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回答到:“自然。” 余礼白勾起唇角。 在他面前,随着指尖触及,寒潭平静的水平荡漾开微微的波纹,波纹逐渐扩大,扩大,碰到寒潭边缘的圆滑雪白的大石块,又荡漾回来。 已经细微到几乎见不到到的波纹沾上余礼白没有收回的指尖。 “天下众水,听吾号令——”确确实实感觉到水底有什么的余礼白嘴角的弧度再一次扩大,手猛地抬起。 他低喝:“起!” 整个寒潭猛地一颤,溅起几朵小水花,蹦起的水珠没有落下,而是追随余礼白的指尖飞起。 在它之后,寒潭中的极阴寒水化为一条水龙,龙嘴正对余礼白时间一枚才由水之灵气凝结而出的水珠,就像真龙追着戏耍的龙珠,随着余礼白手划出一个大圈,水龙也腾转回移,乖巧地想被糖果诱导的孩子。 这种法术对于水神大人来说,的确就像孩子的游戏一样简单。 “真乖。”他夸奖道。 寒潭已经空了。 潭底什么也没有。 也不能说什么也没有,整体呈现圆锥形的潭底最凹陷的那个点,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光亮来。 那是……冰。 一丁点的坚冰。 出现在这里,却格外不对,格外显眼。 说好的极阴寒水永远不结冰的呢? 水龙还在天空盘旋,众人的目光都被潭底的冰块吸引住了。 余礼白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冰窖在哪里了。 *** 虚灵子还在等白河水神。 外面事情的发展已经很出乎他意料。 白河水君是被他放出的消息引来的,从他知道一些天一道历史来说,这位神明必然来得是气势汹汹,但是虚灵子却没有想到这位的气势汹汹竟然如此大张旗鼓。 全天下都知道白河水君突然来攻天一山了吧。 他原本还计划着煽动天一道和白河水君两败俱伤,大长老已死,他领着已经被魔浸染的几百来天一道弟子汇入群龙无首其他弟子在白河水君退去后另立大旗。 有万魔之门的缝隙在,就有源源不断的魔兵做后援,待大夏烽烟一起,就能正好搅烂人间这盘棋。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事啊? 白河水君是按照他计划来了,天一道却没有如他所想陷入乱局,因为一个人。 天一道老掌门,北鸿。 这个对于目前局面举足轻重,对于天一道就是一颗活生生的定心丸,同时也是虚灵子计划之外的人物。 不是虚灵子想不到,而是按照道理来说,这位老掌门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长老会既然在山顶布下禁锢的阵法,怎么会布下一个会被打破的呢? 长老们早早试验过,确定禁锢的阵法对于北鸿来说绝对是无懈可击。 北鸿不可能自己出来,那么……是有人在背后推手吗? 虚灵子想起每一次和万魔之门门内的魔物们联络时,常常感觉到莫名的势力跟踪,等他们去查却又什么也查不到,几次反复,他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但是今天的事情,完全可以证明的确有人在背后盯着它们。 他硬生生感觉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到底是何方势力…… 咦? 几片冰屑从他眼前落下。 洞穴之中怎么会掉冰? 他微微一抖,从背后抖落不少冰屑。 这才是刚才感觉到寒意的来源吗? 直觉不好的虚灵子猛地抬头,就在他抬头的瞬间,高悬在山洞穹顶的冰锥咔嚓一声,整个落下。 大片的极阴寒水和飘渺的幻雾一起从洞顶洒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欢呼。 “本君就说冰窖是在这里嘛。” 虚灵子整张脸都崩掉了,他不可置信看了看他专门为白河水君留下的,敞开的冰窖大门,又抬头看看头顶。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上面啊?! 第72章 攻山(七) 时间稍稍倒退一点。 在寒潭底部不仅有冰,还有缝隙。 粗粗一望望不见底的缝隙。 “有冰,”余礼白对着这一小块冰敲敲打打,“这就是冰窖吧。” 众下属:“……” 这种走了狗屎运的感觉。 不管下属们是如何疯狂吐槽的,余礼白显然已经认定这便是他要寻找的冰窖的……入口了,他随意挥挥袖子,招呼道:“都准备了,一起进去。” 一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龟丞相上前,“水君大人,虽然此处有异常,但是……不可能是冰窖的入口吧。” “哎,”余礼白惊讶,“为何啊?” “……” 入口设在这种地方,天一道的人怎么能够进去,您也不想想这种问题么? 一时间无数下属想要抓住水神的衣领晃。 余礼白没有看到他们生生憋住吐槽的脸色,反而颇为认真的招来水雾,顺着缝隙往下探。 “但是我感觉到了啊,”余礼白说的很认真,“长渊。” 或者不应该说长渊?他感觉到的,是比五百年一直封印在他身躯中更熟悉的气息,来源于一千个被魔染的魂魄。 魔物的气息。 大概是这边的长渊剑鞘上万魔之门的缝隙没有封好吧,也不知道当初从他这里骗走的灵珠是用来干什么了,余礼白想。 “别发呆啦,”他说,“随本君一起下去看看。” 话毕,余礼白一人当先,全身化为虚无的雾气,顺着那道不过一指宽的缝隙潜了下去。 神差神将们左右看看,也只能化为雾气追随其后。 没有这种技能的妖灵们:“……” 所以呢,她们就被扔下了么? 于是出现之前那一幕。 冰锥断裂,直直向着虚灵子砸下,但是让虚灵子更心惊胆战的是那个突然响起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还有他所不知的进入冰窖的道路吗? 一直以为白河水君会从大门处进入,虚灵子原本打算在白河水君进来前领着一群魔影躲起来,待余礼白从阵法中取出一半长渊剑鞘,和他自己的一半合在一起,自己再出手抢夺。 幻术必须是有针对才能够设下,若能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慌乱之中就算白河水君幻术无敌,虚灵子也有自信夺走长渊剑鞘。 但是现在…… 幻雾从山洞的穹顶处缓慢倾泻而出,一同出现的还有温度极低的极阴寒水,冰寒的液体不像雾气一般穿过缝隙后便缓缓散开,而是在压力的作用下从缝隙中喷射而出。 宛若细雨。 一时间整个冰窖都水汽蒙蒙,正站在下方的虚灵子和魔物们简直避无可避。 这水可不是普通的水。 待余礼白终于穿过缝隙,水雾重新凝聚成身体,站在冰山之前时,周围已经多上许多千奇百怪的扭曲冰柱。 “好奇怪,”完全不知道冰柱中是虚灵子和魔物一众的余礼白扫一眼,“极阴寒水进入这里后竟然结冰了。” 虚灵子:“……” 魔物们:“……” 喂,冰里面的他们你是看不见吗? 龟丞相第二个出来,龟壳一翻露出带着小帽的脑袋,“此地被称为冰窖,必然是有特别之处,说不定极阴寒水结冰真是这特别之处的表现。” 在他身后,一个个神差神将接连出现,虽然被冰封但是靠着法力还能自救的虚灵子只能眼前一黑。 这么多人,他等会儿是要如何偷袭才能成功啊。 天一道那些弟子怎么这么弱,竟然让白河水君带着如此多精兵强将进来了,简直是一群废物! 原本只想用法力让自己脱身,还要余出一部分对付白河水君,如今看到水神身边还跟随者这么多下属,虚灵子也只能小心计算,将御寒的法力撤下,暗中疏通冻住魔影们的冰,好让它们在等一会儿夺取长渊剑鞘时也能扰乱敌方视线,给自己搭把手。 余礼白对于这些古怪冰柱的好奇不过一瞬便又收回去了。 他站在冰山正前方,有些出神的望着冰中的半截剑鞘。 五百年的纷扰,皆因此物而起。 半晌,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伸出手,想要将半截剑鞘从冰山中取出来。 手还未触及到冰的表面,一根光丝突然闪现,极快的绕了一个圈要勒住余礼白的手指。 余礼白眉梢挑起,还没有做什么,他的手就突然收回来了。 咦? 这是第几次身体的自主行动了? 他内视紫府,季镰的魂魄依然黯淡地缩成一团,动也不动,看上去不像是有指挥身体能力的模样。 ……是错觉吗? 要是这死小孩其实醒着一路,把他之前所作所为都看到了的话……他有做什么破坏形象的事情么?应该一路都是很帅很帅的吧?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最近帅爆了! 重点又错。 余礼白还不知道,两人的神魂相触让季镰的意识跌入他的记忆之河,某人将他的黑历史给看了个遍。 不提水神大人知道后的反应,再一次身体莫名自保的余礼白讪讪收回手,看着冰层之下浮现而出灵珠与光丝—— ——天罗地网阵。 天下传奇阵法,此阵排在第五。 罗天网地,无可疏漏,入此阵者,不可逃脱。 不过天一道竟然将这种对付人的阵法用在封印上,还没有他的金丝笼阵术业有专攻呢。 他一抬眼,正好看到冰山对面,遥遥插着一剑。 雪白狭长的剑身,剑柄上镶着一枚紫色的琉璃珠,琉璃珠中有星光闪烁,格外璀璨。 紫微? 紫微剑在天一道? 这消息余礼白才知道,但是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吃惊。 当初紫微剑一失踪他就觉得天一道一定在其中插了一手,现在看来,竟然是主谋么。 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借出去的灵宝灵物,对紫微剑不感兴趣的余礼白挥挥手,好好被冻在冰层之中的数百枚灵珠齐齐一颤,挣脱而出。 这些也是天一道从他手里借的,原本是他的东西,现在他想要控制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天罗地网阵,已崩。 不管另一头紫微剑猛地肆虐开来的煌煌剑气惹来此刻关注天一山上事情发展的人们多少震惊,他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半截剑鞘,和冰中剑鞘对上。 严丝合缝。 剑鞘皮革表面密布的星罗立刻开始旋转起来,在场众人都能感觉到冰窖中晦涩的魔气瞬间消失一空。 “呼——” 余礼白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吐出的气才离口便凝成白雾,雾中水神的脸色模糊不清。 又不小心陷入回忆中的水神清醒过来,往后招手,千只蜡烛一一浮现。 唔,接下来只要将这一千个被魔染的魂装进剑鞘就好啦,余礼白放松地想。 “来……”水神大人回过头,想要招呼蜡烛们上前。 结果他一抬眼,正好看到从扭曲冰柱中,一干黑影如恶狼扑虎般扑出。 呃? 神差神将们不明所以看到自家水君突然呆愣住,在腹诽这个时候也能走神的同时,后知后觉感觉到背后刮起的厉风。 魔影狠狠撞在了大放光芒的防御法宝上。 虚灵子:“……” 什么鬼?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群钱多任性的敌人,虽然面对袭击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法宝的防御是一早就打开了的,原本打算乱中抢剑鞘的虚灵子作为唯一没有被法宝的防御弹出去的家伙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 “……” 双方都呆滞了。 “发什么呆,”到底是龟丞相沉稳靠谱,“冲上去打啊!” “哦哦哦。”神差神将们应道,挥舞着雪亮刀刃。 “虾兵蟹将……”虚灵子看着扑过来的神将们不屑一顾,自知计划已经走不通,但是眼睛还是紧紧盯着站在最后方的余礼白。 “白河水君,”泛着晦涩黑气的符篆一瞬间已经绘出,虚灵子高喊一声,“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来好好算一算!” 余礼白:“……你谁?” 已经高高跃起的虚灵子差点没有一个跄踉摔倒在地。 一个多月前才见过,这才多久就忘记了?! 龟丞相提醒道:“水君大人,这是上一次领人来水神庙砸场子的虚灵真人,似乎已经入魔了。” “什么入魔?!”战斗力只能用来摆架子的神将们已经被各种纷飞的符篆冲的人仰马翻,虚灵子哈哈大笑,“我就是魔!” 余礼白嘴角抽搐,“这是脑子有毛病吧。” 众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你有这个资格说别人吗? 仅仅是向着虚灵子方向扫一眼,余礼白便回过头去,一千只蜡烛断断续续已经被封入完整的长渊剑鞘中,伸手将已经合为一体的剑鞘取出,似乎在思考这东西该放到哪里。 脑后呼呼风声传来,被轻蔑态度激怒的虚灵子携着扭曲的魔影已经袭来。 却被一把镰刀几下挡住。 众下属呆住,纷纷陷入疑惑中。 自家水君的武艺有如此好么?而且这招式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最近才见过。 等等,不是小夫人耍镰刀的套路么? 在众人目光中,瞳色变为一黑一金的余礼白看上去格外兴奋。 “季镰你果然是醒的!” 季镰:“……嗯。” “感觉怎么样?”余礼白兴致勃勃地问。 季镰:“无事,闭嘴。” 没看到别人已经磨刀霍霍地过来了吗? 虚灵子看着白河水君好似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样自问自答分外流畅,嘴上说个不停,手上和他来回拆招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发现自己竟然陷入苦斗中。 特么的白河水君这是精分了吗? 就在他们缠斗间,失去阵法遮掩的紫微剑剑气已经劈开山洞顶部的缝隙,剑意瞬间打断半空中紫衣道人和北鸿的交手。 剑意中人间至尊的煌煌龙气分散开来,若说之前还仅仅是关注天一道的高手们察觉到紫微剑的剑意,那么现在,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举世皆惊。 第73章 攻山(八) 相隔数万里之外。 翡冷翠。 天一山午夜才过正走向黎明,而翡冷翠却正午未过。 这个优雅的海港城市在上午温暖的阳光中撑着懒腰,迎来一年中少见的灿烂时节,终于到了社交季的翡冷翠大道上各种精致马车缓慢前进,卡在马车的车流中的,还有最近才时新的以地底挖出的漆黑液体为能源的汽车。 周末,大教堂外停了不少车,绅士们打开门扶着淑女的修长白手套,一起迈上台阶走入教堂中。 今天是礼拜日。 以宗教的影响力在欧罗巴占据最大话语权的圣职者们引导着信徒们祈祷,彩色玻璃拼嵌而成的圣母像下,简洁的圣坛上竖立着纯银的十字架,一位神父捧着厚厚的硬皮大书诵念《圣典》,和过去无数个礼拜日一样,教堂中的气氛庄重而严肃。 教堂下方,隐蔽的地下室中,也是如此。 “教皇陛下,再等一会儿,就是十二点了。” 教皇点点头。 可谓欧罗巴拥有最大权利的老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流畅的线条和复杂的图形以及魔法阵的庞大让它看起来更像是非人的产物,苍老的教皇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再戴上,终于将眼前的一切看清楚了。 “雷古拉斯卿,”教皇说,“你完成得很好。” “您的夸奖是我追求的荣耀。”相貌平凡但是衣着不俗的男子极为夸张地向着教皇行了一个礼。 教皇点点头,继续看着面前的魔法阵。 规矩的圆形中,无数不同粗细的的线条交叉,其中交叉最多的是接近法阵外圈的互相对称的六个点,沿着线条看过去,正好会发现这六个点构建成了一个六芒星。 此刻,正有神职人员小心翼翼地往这六个点上固定着东西,若余礼白在这里,绝对会发现这就是他之前借给天一道却被半路劫走的几件灵物灵宝。 待一切都布置好,所有人退出魔法阵,有人捧着一只长匣走下楼梯进入地下室,恭敬地交给雷古拉斯。 “圣剑,正义的胜利。”教皇打开长匣,又掀开棍状物上层层柔软的天鹅绒布料,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大剑。 不同于中华国近年来在体型方面越发纤细的长剑,这柄大剑剑身有两个手掌款,甚至没有剑尖,从尾部到首部的剑刃线条逐渐收紧,却在最应该露出锋芒的地方被整个截断,好似剑尖被粗心的匠人给磨平了。 但是在场众人绝对不应因此小瞧它的威力,这件放在真神教已经数百年的圣物在欧罗巴历史上可谓留下赫赫威名。 今天,真神教想要让这柄圣剑再一次大发神威。 仪式就要开始了。 最后再检查一次魔法阵是否有差错,从三天前绘制完毕后每小时至少检查一遍的魔法阵这回依然通过了判定,一群人按灭明亮电灯,捧上一只古朴的铜烛台。 铜烛台上三只白烛亮起幽幽的火光。 教皇从长匣中捧出正义的胜利,站到魔法阵中央。 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圣职者们沿着魔法阵最外面的层围了一圈,手捧圣典低声诵读。 “圣父,圣母,圣子……” “圣父,圣母,圣子……” “圣父,圣母,圣子……” 他们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声调越发高昂,让人忍不出怀疑声音会不会突破地面的限制让教堂中做礼拜的人们听见,若是让人们发现这个地下室里面仿佛黑魔法仪式般的场面,以及作为参与者一员的教皇,会传出什么样的留言大概就算是他们的真神也不会知道。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念诵声中,地面上的魔法阵开始随着咒语的节奏一闪一闪,最初只是六芒星的六个顶点——也就是被放置了灵物的位置闪烁的话,很快,光亮就像活物的脉络一般收缩鼓胀,逐渐扩大,到最后蔓延到整个魔法阵上。 正义的胜利巍巍颤颤从教皇的手上漂浮起,光束从顶部打下,照映得这把大剑烁烁发光。 一切顺利。 教皇欣慰地退到魔法阵外,手持一本圣典,加入了念诵者的行列。 地面上的教堂中,十字架周围突然大放光彩,早做好准备的神父向信徒们宣扬神迹,带领他们一起背诵着神的话语。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这一处教堂中,也不局限在翡冷翠,欧罗巴大大小小的教堂同时发生,庞大的信仰之力被十字架传递,最后又汇聚到这间大教堂的晦暗地下室中。 “真神啊,你如此怜惜世人……” 咒语进入第二阶段,漂浮着的正义的胜利剑刃朝向东方,眼看就要劈下,却—— ——剑挥下的轨迹停住了。 仿佛被无形之手持着的正义的胜利剑锋被卡住,停顿在一点上,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就连不停闪烁的魔法阵上的光也停住。 怎么了? 参与的圣职者们想问。 他们求助的目光投向教皇,却发现教皇陛下的目光比他们更加凝重。 “怎么会……”他们听到教皇喃喃。 中华国的护国结界怎么突然加强了? *** 因为紫微剑。 紫微剑破山而出,将整个中华国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有不少打定主意想要暗中偷鸡摸狗的人只能按捺住不动手,还有更多的人则是直奔向天一山。 夺紫微,立新朝! 千年中隐伏在大夏稳固统治之下的各种势力像是发了疯一般冒头,且不提欧罗巴的真神教和黑暗议会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如今的局势,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大厦将倾。 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就要被卷入这一场乱世中。 “紫微剑要发火了喂……”余礼白遥望高高飞起的紫微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天一道的事情他不管。 至于其他的,嗯……他的目的好像已经完成了? 两半的剑鞘合一,完好的剑鞘已经不需要封印,若说从前还要记挂着白河镇一干魔染之魂,现在那些魔染之魂也被投入万魔之门中,总而言之,他身上担着的担子基本可以放下了。 现在唯一还没有定数的是平安。 一想到平安他就想到顾某人。 ……算了他还是不要想了。 余礼白左右看看。 “那……咱们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吗?” 众人:“……” 一再被无视的虚灵子终于爆发了。 原本冒头的魔影们已经被神将们压制下去,虚灵子看都没有看这些好歹算是同伴们的魔一眼,身后庞大的影子应该是头部的部位突然张开一个大口,将其他的魔影吸了进去。 将魔影吞噬得一干二净的影子已经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连仅仅和影子相连的虚灵子也浑身冒起黑炎,身周晦涩的法力环绕一圈圈,甚至引得余礼白手中长渊剑鞘兴奋的颤抖。 余礼白瞪大眼睛看,“哇,是合体吗?” ……这家伙说话总有莫名的槽点。 和余礼白合体的季镰满脑门黑线,实在看不过某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镰刀摆出攻势来,问道:“这人你要如何处理?” 余礼白还没有回话,虚灵子已经因为季镰话语中不将他当一回事的语气插嘴道:“处理我,你们也有这个能力?” 季镰挑眉,但是脸上一半的神情不归他管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颇为怪异。 青年远远比余礼白直接。 他随意抡起镰刀,应道:“来战吧。” 虚灵子整个身躯都要陷入到影子中去,缭绕似光雾一般的法力化作符篆在他周身流动,就和之前北鸿使用的招数一样,但是这一招北鸿用起来天然玄妙无比,他用起来却只有黑烟滚滚,活似火烧。 一个又一个射出的符篆被季镰拦下劈开,但是蔓延的魔气还是稍稍沾染上衣角。 主要负责动手的季镰皱了皱眉,围观群众因为害怕战斗波及纷纷逃离冰窖。 眼见得一枚破字符隐藏在其他符篆的阴影中袭来,打酱油的余礼白兴致勃勃招来幻雾想要搭把手。 季镰:“……作甚?” 余礼白:“哎?” 季镰:“妨碍动作。” 余礼白:“我只是想要给你帮忙而已啦。” 两人合作只有少少几分默契,原本季镰还占据优势,余礼白出手一搅合,不仅扰乱自己的视线,还让虚灵子抓住破绽强行利用法力优势压了上风。 “帮倒忙。” 季镰穿行于各种幻象中,身法飘忽躲避攻击,还不忘唾弃一句。 余礼白欲哭无泪,“对不起啦。” 这句极为迅速的道歉换来的只有季镰冰冷的挑眉,青年脚步猛地顿住,镰刀藏在无数幻象中,反手一挥露出锋利弯刃。 心急落入幻象中的虚灵子往后一躲,面上感觉到的刀风还未过去,背后就感觉刺骨的寒意。 很熟悉的寒意。 像冰。 他躲让的动作未停,符篆环绕围住自己,定眼一看,出现在他身后的正是一块大冰垛。 冰垛的形状有些眼熟。 他还没有找到到底是什么个眼熟法,原本受他控制的符篆突然一个个熄灭,未等他调动法力查查是什么情况,一兜极阴寒水就迎面向他扑过来。 虚灵子有一次结结实实被冻成了个冰棒。 之前那块冰垛也认出来,正是给虚灵子提供法力的影子。 季镰点点头,挥刀斩首,对余礼白说:“这次不错。” 余礼白一脸我才没有骄傲的表情。 “本君毕竟是个水神。”控水本领高强无误。 虽然看不到余礼白的表情,但是季镰能够感觉到从语调中传递来的愉悦。 沉浸在余礼白灰暗的过去太久,现在能听到他这么轻松愉快说话,真的挺好,季镰想,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啊。 然后他彻底陷入黑暗中。 “季镰!” 第74章 分离(一) 卧槽发生什么事情了? 余礼白脑中弹出的第一句是这样的。 他站在原地呆愣半天,周围的幻象跟着他抽搐的大脑一起变得如魔似幻,直到察觉冰窖中已经没有什么动静,下属们跑回来,才发现自家水君大人又陷入某种异常中去了。 那双眼睛重新变为冰冷的金黄,虽然别人看不出,他们怎么看不出其中冒出的呆呆傻气。 “水君大人?” 听到呼喊,余礼白眼皮睫毛微微微微颤动一下,好似从神游中转醒。 “……嗯。” 他答应了一声。 众下属:“……” 发生什么事情了?不对劲啊? 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从水神身上向着周围蔓延的威压让他们喘不过气来,只能战战栗栗聚到一团,看着涌动的幻雾被吸入水神广袖之中,脚下布满冰渣碎片的余礼白接近蹒跚地往前迈出一步,伸出手贴住自己的额头。 紫府之中,刚才还在和他说话的神魂已经完全黯淡下去。 啊啊啊啊完了完了,余礼白想,玩过头一下子忘记算时间,要保证季镰的神魂不出问题,他得在多久之内解决问题来着? ……不管是多久,他现在似乎都已经超过这个极限了。 季镰他……季镰他……没有出事吧?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陷入迷迷糊糊的眩晕中,眼前一切化为五光十色的碎片,甚至一身狼狈但是好歹恢复正常的紫衣道人骂骂咧咧和天一道老掌门北鸿一起在他面前走进冰窖时,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人是谁。 “白河水君,”紫衣道人脸色奇差,他倒是没有注意余礼白晕乎的状态,张口就问,“你借我徒弟的身体办事,现在事情办完没有。” 余礼白缓慢地眨了眨眼。 “……嗯?” “白河水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气不打一处来的紫衣道人这是又要发疯的节奏。 任谁好不容易恢复清醒就发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紫衣道人还感觉到了将天一山围得水泄不通的许多人的神念——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大打出手……好吧这件事对于常常神志不清发疯的他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他特么是怎么从遥远的琼林省白河镇跑到原中省天一山来的啊? 一想到自己绝对是一路疯过来一路打过来不知道又结下多少仇,他就万分心塞好吗? 余礼白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紫衣道人,不过紫衣道人一瞥就知道这位眼神迷蒙成这个模样绝对没有真的看自己,说不定连他刚才说的话都没有听进一个字两个字。 紫衣道人咬牙切齿转过头,看着一边发抖的水神下属们。 “你们水君这是怎么了?” 又是一人威压蔓延,水神下属们觉得自己特别冤枉。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龟丞相简直要把自己的龟壳顶在脑门上,上前拉了拉余礼白的袖角。 老人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水君大人?” “啊。” 余礼白傻傻地张开嘴应道。 紫衣道人和北鸿两个并不太知晓余礼白真面目的人看看他,又觉得不对地对视一眼。 现在眼前这个,的确是那个白河水君没错? 他们才冒出这样的想法,余礼白猛地抱住龟丞相,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哇哇大哭起来。 “丞相怎么办啊,季镰他季镰他季镰他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勒得喘不过气的龟丞相:“……” 神差神将们:“……” 紫衣道人:“……” 北鸿:“……” 发生了什么鬼?!!!!!! 在一众震惊到不能言语的人中,还是听闻季镰名字的紫衣道人最先反应过来,几步上前抡起手就想给不知道发什么疯的余礼白一巴掌,手掌还没有挨到脸,紫衣道人又想起这原本是他徒弟的身体,顿时巴掌呼又呼不上去收又收不回来,只能糟心地将巴掌改为拎起余礼白的领子死命摇。 “特么无论你要干什么先从我徒弟的身体里面出来啊?” 也在震惊中的北鸿闻言恢复神智。 所以白河水君这是附身前来?但是既然是附身,又怎么能够调动如此多的法力? 还有……紫衣道人原来有性别为男的徒弟? 尚不知道北鸿的腹诽揣测,被摇的七晕八素的水神大人终于因为紫衣道人的话恢复一点点智商。 哦,对哦,他得先从季镰身体中出来。 一时间他也忘记了自己还在敌方阵营里,一旦脱离身体能够使用的法力和法术种类直降,不然他也不需要费尽心思找人附身,只赶紧脱身而出,重新变为神魂的状态。 他还想着,应该早点这么做嘛,季镰会昏迷,不就是因为一身二魂受到压迫,只要自己脱离不久什么事都没有啦。 等等,应该是说早一点脱离就没有事,现在脱离似乎有点来不及…… 脑子反应很慢地将自己反驳,他下意识将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失去意识倒下的季镰身体给接住。 同样准备接住结果没有余礼白手快的紫衣道人:“……” 呔,这混蛋! “怎么回事?”紫衣道人气哼哼地问。 “呃,”格外心虚的余礼白回答:“季镰应该是神魂受损。” “因为你。”紫衣道人直指罪魁祸首。 “因为我。”余礼白泪眼汪汪。 “咳咳,”打断他们的还是喘过气来的明智龟丞相,“我们目前最重要事情不是救季少爷吗?” “哦。” “对。” 余礼白和紫衣道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龟丞相,“怎么救?” 龟丞相冷汗直流。 “这个……”他也不知道啊! 一时间冰窖中气氛凝固,所有人都忘记长渊剑鞘以及飞出去的紫微剑的事情。 直到一个男声插.入。 “去丹人谷如何?” “顾十三?”余礼白望过去,“你怎么没死?” 渊山剑门门主走进冰窖,看到余礼白便露出一个嫌恶的目光,“抱歉,我一直都没有死。” “呵呵呵呵呵呵。”余礼白呆板笑,“你来做什么?” “说得好像水君不知道我来了一样。” 余礼白被噎住了。 “我来天一山原本是为了追查近年来兴起的魔物小势力,不过我一点都没有意外会在这里遇到你,”顾十三说,“来得好不如来的巧,现在把剑鞘给我吧。” “本君为什么要给你啊?” “我要拿剑鞘救我家少爷。”顾十三盯着余礼白,“你将两半剑鞘拼合,不也是为了这个?” 余礼白:“……” 虽然是这样但是就这么交给你他觉得心里好窝火啊。 “你给我剑鞘,我给丹人谷写信让你的小情人能进入就医,”顾十三漫不经心说道,“还有,以后别这么一个神魂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忍不住削了你。” 余礼白让自己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好。” 插不进话的紫衣道人:“……” 能不能来个人给他解释一下小情人的意思? *** “殿下。” 老太监站在阴影中,喊道。 摄政王站在窗前。 新一天的朝阳正在升起,东方的天幕上逐渐渲染上浅蓝玫瑰紫,大部分星辰暗淡下去,只有北方还有几颗星辰明亮地闪烁。 中华国大地上大部分人都能感觉到的澎湃剑意和星辰遥遥对应。 北斗,和紫微。 “大巫天宫呢?”摄政王问。 “巫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呵呵,”摄政王冷笑,“巫壬比我还沉湎在过去的辉煌中啊,巫道昌盛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大夏立朝之前。” “夏家和大巫天宫在千年之前就被赫连绑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大概是,”老太监深深地低下头,“太渴望,所以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吧。” 摄政王转过身,在他背后无数人在房间中忙碌着,足有十多丈长的古旧锦绣在地面上铺开,上面是一针一线绣出的中华国的轮廓。 那用的丝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柔软轻薄的纱面上以赤红的丝绣着江山河川,每一寸都染着斑斑血迹,在锦绣铺开的瞬间狰狞的血腥气张扬而出,将一众太监宫娥骇得面无人色。 “令儿,来。” 摄政王牵起女皇陛下的手,领着她走到地图的中央。 他们两人都穿着鲜红的衣服,过长在袍尾拖在身后,宛如两条交汇的滚滚血河。 第一缕日光照耀进房间内。 “令儿,”摄政王蹲下,“决定你我存亡的时候便是此刻了。” 女皇陛下呆呆得抬起头,似乎在看着她的叔叔,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看。 摄政王引领者她去看。 “中华国结界。” 沿着国界轮廓赤红的血光一闪。 摄政王又指向西方。 “欧罗巴。” 在地图的西方只是白茫茫一片的什么也没有,但是随着摄政王话语指出,模模糊糊一把大剑浮现,正是此刻在魔法阵中的正义的胜利。 那把大剑极为缓慢地向着中华国砍下,随着剑锋的压下,中华国结界上空一阵颤抖,眼看就要被破开。 却有紫微星闪烁,呼应着剑意,一道剑影出现在中华国上空,直接和正义的胜利相抗。 相同的剑影也出现在皇宫中这片地图的上空,正好和女皇陛下的视线持平。 “令儿,”摄政王说,“看到了那枚珠子了吗?那是你的珠子,去把它拿到手吧。” 摄政王指着紫微剑剑柄上镶嵌的琉璃珠,推了推女皇。 那的确是漂亮的珠子,女皇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 摄政王:???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异常举动。 小女孩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摄政王,满堂人因为她的举动寂静无声。 自从六年前被密谋篡位的贼子刺客吓到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皇陛下突然开口。 “叔叔。”她说。 摄政王呆愣愣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女皇陛下并没有示意到自己的举动产生了什么后果,说完这一句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做过一样回头向前,伸手握住剑影。 京都南一百里,天一山上空,对抗着西方破结界之力的紫微剑猛地发出清越的剑鸣,避开大巫天宫下属的手,剑锋一转调头。 在今夜惊醒的无数人的眼前化作一道光直直投入百里之外的京都皇宫。 第75章 分离(二) 待距离最近的京都各勋贵人家冲进皇宫时,看到的就是摄政王半跪在地拥着基本没有被他们正眼看过的女皇陛下,正处于从女童过渡到少女的年纪,被大堆珠宝挂满身的女孩目光依旧无神,娇嫩白皙的手直接握在剑刃上,鲜红的血划过剑身沿着剑锋低落在逶迤一地的红袍上。 “陛下……”为首的王丞相瞪大眼睛低低喊,然后又抬高了声音,“殿下!” 摄政王偏过头冰冷地扫了他一眼,掰开女皇血流不止的手指接过剑,撕开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替她包扎。 所有人面面相觑,又看向被摄政王放在脚边的紫微剑。 神剑光华内敛,显然已经认主。 有不甘心的人上前一步,还没等他做出什么事来,雪白的长剑颤抖地鸣叫一声,如同冰石相击一般清脆的剑吟中剑意微闪,那人脚前一寸的白玉石板被无形剑刃劈开五指宽的裂缝。 显然,若那人还要向前,被劈开的就不仅仅是地板了。 摄政王没有看这人,而是小心翼翼地检查女皇陛下的手,确定所有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才直立起身。 “诸位爱卿,还未早朝就这样匆匆忙忙进宫来,有何急事?” 他姿态从容,却又半分都不提紫微剑,短短一夜已经被发生的太多意外给弄晕头的重臣们对视一眼,齐齐选择暂时偃旗息鼓。 “臣等无事,早朝就要开始,臣等正要去大殿等候。” “哦?”摄政王依旧没有看他们,而是提起自己被撕得不成样的长袖皱了皱眉,用好似说今日天气真好的语气问道:“我以为前天琼林省起事,昨夜天一道□□还有西洋蛮夷趁乱攻击我中华国结界,你也应该知晓才是。” “臣等愚钝,尚未想出好计策。” “罢了,”摄政王说,“下去吧。” 一群人急忙行礼,然后竭力保持镇定地退出房间。 摄政王看着他们离开,老太监已经招呼其他太监宫娥收拾东西,周围陷入一种发生什么大事之后收场的有秩序忙乱,终于轻轻叹出气。 终于…… 终于…… 只要手握紫微剑这一张牌,就算最后皇位不保,为了以三尺天巫刀和紫微剑以及长渊剑来维持的中华国结界,令儿应该也不会死吧。 倒是他自己以后恐怕要小心一点了,这个没问题。 他绽放开一个温暖的微笑,揉了揉女皇陛下的脸,女孩依旧僵硬地不回应,但是对于摄政王来说,今天的一声“叔叔”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令儿的病情是在好转的,他欣慰地想。 希望保持这样……令儿好得更快点就好了。 “走,我们上朝。” *** “啧啧啧,夏家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到现在也气运不绝啊。” “不过现在算什么事啊,明明五省一个接一个的起事独立,那些占据一方的家伙们却说他们依旧认可夏家是皇室,特么这要分不分的。” “什么分不分,国家分裂还了得,看看三天前西方天空出现的那把大剑,西洋人一直虎视眈眈呢,一旦分了被洋人各个击破怎么办?” “说的倒是。” “目前朝局真是诡异地稳定呢,咱们还不如说说天一山。” “天一山有什么可说的,没有想到他们自诩为名门正派暗地里却做些那种勾当,与魔物勾结盗取紫微剑,我听说连下落不明的长渊剑他们也沾了边,北鸿真人说自己被囚禁一切不知,切,谁信他。” 一群人在树下乘凉,摇着蒲扇躺在竹床上,大老爷们袒胸露乳,却和妇人一样爱卖弄是非。 余礼白坐在树上,无聊地叹口气。 他现在在的地方是丹人谷外的竹寨,其中居住的多是苗汉苗女,少有中原人,地处深山老林之中,若说白河镇好歹算是省会花都偶尔能听到名字的乡下地方,那么这个竹寨可谓名声不传三里外,除了苗人自己知道外就很少有人来过。 竹寨中居住的大多是丹人谷弟子的家属,丹人谷弟子长长隐瞒身份行走在中华国大地上,因此这个地方虽然偏僻,却不是消息不通。 ……更何况现在有电话了。 余礼白有气无力地趴在树干上,靠着树荫来躲避毒辣的阳光——现在的天气对于一条鱼来说,哪怕只是神魂是一条鱼也是极为讨厌的。 重点不是这个。 身边的下属都被他遣回白河镇——其实现在也没有白河镇这个镇子了,就连白河也变为一条小小的溪流,余礼白一天不回去,白河的水量一天就不能恢复。魔染的镇民们穿过万魔之门被封印在了渊海之下,楼家士兵也离开,神差神将们在白河镇原址上缓慢地开始重建,孤身一人的水神等在丹人谷外,觉得自己简直要不好了。 现在季镰在丹人谷中就医,但是…… 为什么他不能进丹人谷啊喂! 就连紫衣道人都能进丹人谷为什么只有他不能进丹人谷啊喂!! 就连裴吉和楼家二小子也能进丹人谷为什么只有他!只有他不能进丹人谷啊喂!!! 天道不公…… 余礼白心中忿忿。 “你表情好蠢。”顾十三说。 “本君要进谷,”余礼白首先说,然后反驳,“本君不蠢。” “剑主座下任何一处地方都不欢迎你,同意你小情人进谷就已经破规矩了,你就算了吧。” “平安什么时候说过不欢迎我啦!” “少爷不在各项事务由我暂代,我说不欢迎你就不欢迎你,”顾十三没觉得哪里逻辑不对,直接改变话题,“你什么时候去渊海?” “等等,”余礼白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我为什么要去渊海?” “你不去守渊海我怎么把少爷完好无损地救回来。” “……可是我为什么要去守渊海……” “没有什么可是的,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就动身吧。” “……所以我为什么要去守渊海啊……” “你还躺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吧。” “……” 这还怎么好好沟通啊摔! 所以他最不喜欢平安家的这个仆人了,每次在平安面前装得那么纯良,对他却是这样,害他连告状都不好告! 因为当初遇到夏平安逃家没有将人带回渊山山城,反而帮忙让夏平安逃得更远,算是当年渊山山城支属的剑门对余礼白是非常地看不过眼。 至于丹人谷……当年夏平安父亲手下有医师名为丹人,还曾替摔到头的余礼白医治过,后来离开的山城自开一脉,但是暗中一直都帮助渊山山城,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余礼白好歹是知道的。 被丹人谷看不顺眼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余礼白捂住胸口。 嘤,心塞。 他将心中不快挥去,皱着眉理了理思路,才从最开始的疑点问道:“本君偶尔传信于你的剑门询问平安消息,那时尚不知晓你未死,但是你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当然,”顾十三说,“我告诉门下弟子什么也不要和你说。” “……问题是每次你们问我什么我都很认真的找情报回答你们了啊。” “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 世界上已经没有友情这种东西了他就知道! 狠狠地将余礼白噎得说不出话来,顾十三终于正经了些,“少爷目前的情况不太好,但是渊海的封印却又离不开他,现在寻回剑鞘正是一个好时机,反正你左右无事,暂且帮个忙吧。” “本君要守着季镰。” “哦,”顾十三瞥他,“在这竹寨守吗?你这是守你的小情人还是守丹人谷啊。” “我怎么可能守丹人谷啊!”余礼白扶着额头,觉得幸好他一直不知道顾十三活着,也一直没怎么和他打交道,就是刚刚这么一小会儿,他都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哦,”顾十三点点头,“那渊海呢?” “……如果不让本君见到季镰,本君绝对不会去渊海的!”余礼白站起,怒气冲冲指着顾十三。 在水神对面的顾十三却却看着余礼白开始思考。 这样啊,对于这位而言,已经有了比少爷更珍贵的人吗? 少爷若能按照计划醒来,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将一部分注意从余白河身上收回来吧。 嗯,这是好事。 而且,他本身就要以能进谷为条件让余白河答应帮忙,现在他自己提出反而更好。 这样想着,顾十三好似随意地点头。 “那就这样吧,走。” *** 丹人谷在密林深处。 谷中巨木参天,交织的粗壮树枝上搭建着精巧的亭台楼阁,无一不在斑驳日光下蒙上已成光圈,余礼白走进侧殿的时候,那几个被他充满怨念念叨的名字的主人们都在里面。 紫衣道人别开眼哼了一声,裴吉眼前一亮,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的楼清泷面无表情地发呆。 自前几天听闻小情人那个词的紫衣道人脸色就没有好过。 但是他现在又不好说什么,因为说到底,虽然剑门和丹人谷上上下下对于白河水君无比嫌弃,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又比较亲近……至少比和他要亲近。 紫衣道人从前就没有和丹人谷打过交道。 季镰能得到丹人谷的医治,功劳要算在白河水君身上。 问题是罪魁祸首也是他。 这几日紫衣道人过得万分纠结,现在一见到白河水君便气不打一处。 好在有一个人制止了他。 丹人谷年轻的谷主丹颐挑起帷幕走出来,没看应该不能出现在谷中的某水神,而是对着紫衣道人一笑。 “老爷子年纪大了,”她说,“还是勿大动肝火为好。” 这几日见到丹颐如何折腾季镰的紫衣道人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一边,还把两个小家伙带上了。 然后丹颐才对余礼白行礼。 “白河水君是稀客啊。” 余礼白:“……” 他没觉得这个谷的人把他当客人了。 没有管余礼白咬牙切齿的表情,挑起帷幕的丹颐示意他跟着进去。 层层半透明的帷幕叠在一起极为厚重,笼罩住纱帐中缭绕不散的烟气,余礼白所熟悉的青年躺在长羽织做的软毯上,晕迷不醒。 丹颐也没有和余礼白客套,开门见山说道:“季少侠的情况不乐观。” “他一开始只是神魂受损,但是他身体中有您的法力……”丹颐顿了顿思考措辞,“倒不是说水君的法力是害人的东西,若没有水灵之力养生季少侠大概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他到底是人不是神,积年累月下来没有修炼果的凡人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您的力量,从前这样的隐患一直都被他的意志力压下了。” 说道这里她又瞥了一眼余礼白。 “但是水君您前日附身,他的意志力瞬间被降到最低点,您一直附身还好,如今脱离就整个爆发了。” “……” 特么又是他的错吗嘤。 “治好他的把握有七成,想来人交给我全权处理您是同意了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您可以留在这里。” 干净利落说完,丹颐对他点点头,径直走了。 待丹人谷谷主走出好远,余礼白才磨磨蹭蹭在软毯边坐下。 “……季镰,一定要好起来啊。” “等你好了,本君就……就……答应你的表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 余礼白自言自语。 青年依然没有醒来。 余礼白没话说了。 他犹豫地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满脸通红的俯下身。 那是轻轻地一个吻。 在双唇相触的瞬间,那个只能称为粗糙半成品的契约被水神调动起来,修补增添。 现在它是一道真正的同生共死的婚契了。 第76章 分离(三) 他有多久没有站在这条道路上了。 余礼白有些恍惚地想。 想当年,担忧平安偷偷来到山城的自己就是在这个路口和逃家的平安撞到的,现在回忆起来,真的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啊。 渊山的山脚不复多年前的繁华。 那时渊山山城是中华国西方最鼎盛的一个城市,甚至在名气和重要地位上甚至能够和京都相当,此地虽然濒临国界,却是密密麻麻满山的人比山上的雪花还要多,他那个时候最喜欢拐着平安瞒着师叔偷偷出府,沿着山道来回跑。 后面总会跟着顾十三。 说起来,顾十三人呢? 他过来都没有人迎接一下的吗? 余礼白到渊山来,并没有跟着顾十三走一路,门主事务繁忙,明面上的渊山剑门以及暗地里的一些余礼白完全不想了解的事情都需要他处理,所以早走一步。 余礼白并不是想要埋怨什么的……但是他到了原渊山山城遗址现剑门驻扎地后看着漫天大雪中一个个光着膀子的精壮剑修,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搭理他,只感觉这个门派上下对他的嫌恶之情简直执着到了骨子里。 所以一个带路的都没有么?水神大人充满怨念地想。 他叹着气,一边回想道路一边迈出一步。 一群在大雪天中挥剑练剑的剑修眼神就像剑一样齐刷刷地扎过来。 “……” 这是要干什么?打架吗?来就来谁怕谁啊? 余礼白心中念出这么一句。 于是被叮嘱要给来者一个下马威的年轻剑修看着这个乘风雪而来的风姿卓越的神明闲散地抬起眼对着他们一扫,好似懒洋洋地张口。 “白河水君赴约而来,与本君定约的混账在何处?” 此刻的原远西公府内,以法术招出一面水镜的顾十三手一抖,差点又想用剑戳破水镜好让某神不出现在他眼前。 明明智商一如既往没有长进,但是装模作样的骗人这位真是越发熟练了。 难不成骗人真的不需要智商,只需要脸就够了? 作为少数不会上当受骗的人之一,顾十三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短短时间不够他得出答案,他一群想给水神下马威的精英弟子讪讪不言,最后还是一个弟子反应过来,拔剑出鞘。 “久仰前辈大名,但是前辈辱我师长,小子鲁莽但求一战!” 其他人这才纷纷想起余礼白话语中“混账”一词,连通上下句意,混账指的谁不言而喻。 这位弟子说地是气势轩昂,听得余礼白一腔怒火瞬间找了个地方发泄。 周围人也不知道白河水君如何动作,风猛地卷起快要落到地面上的雪花向着拔剑的弟子扑去,风雪之中夹杂着不知道什么法术的光辉,灼灼刺眼。 显然没有想到余礼白说动手就动手,精英弟子只来得及横剑于胸前,法力未出,瑟瑟寒风之下连接剑刃上也凝结了一层冰霜。 终于出现的顾十三竖指成剑,锐利的青芒剑气直接劈开席卷而来的风雪,没有好气道:“欺负后辈算什么本事。” “顾十三你弄一群后辈在这里堵门不让我进去又算什么本事。” 余礼白呵呵道。 两个互相看不算眼的人又斗上嘴。 “你有本事就直接进啊。” “到底救不救平安,”余礼白难得地直戳重点,“不干正事我就回丹人谷了。” 被把住要害地顾十三:“……” 不是说谈恋爱智商下降吗?这位属于特殊情况竟然智商上升了? 顾十三心情恶劣地一呲牙,甩袖转身。 “走。” 走之前余礼白看了看那群不甘心的小崽子,给他们一个轻蔑地笑。 精英弟子们:“……” 感觉刚才的高冷范一下子就变得逗比了呢。 渊山剑门人不多。 这个门派盘踞在洁白的雪山之上,人数还没有因为铸造出错丢下临海的山崖的断剑多,大约是在雪山上冻久了,除开那些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外其他门人都是一副面部被冻僵了的表情。 “路不同了么?”余礼白问。 “后来修缮了一下。”顾十三在前领路,“毕竟经过破魔之战后山城基本毁的不能再毁,想要住人还是勉强了些。” 余礼白听着顾十三的话,左右一看,不禁嘴角抽搐。 ……这也叫修缮过? 一片的断壁残垣好吗?你当他眼睛是瞎的? 走在前面的顾十三头也没有回,“不过还好,虽然外城基本上毁掉了,但是真正重要的山体内部的建筑至少有一半是完好的。” 显然剑门真正的驻地是在山内。 两人通过摇摇欲坠的悬空长廊走入山的内部。 山体内部依然是和外面如出一辙的残垣断壁,余礼白从前喜爱的各种活灵活现被雕刻在屋檐下的祥鸟凤禽只有在瓦片乱石堆中才找得到四分五裂的残骸,虽然剑门乃是中华国五大宗之一,门下弟子个人战斗力平均水平更是位列第一,但是以上都无法掩盖这个门派从外观上看格外贫穷的事实。 余礼白打量周围的萧瑟场景,不由问道:“需要赞助吗?” “你除了钱还有什么?” “呃……季镰?” “……”顾十三。 真是毫无防备被秀了一脸。 ……不要紧,现在这位已经分得快了。 给自己找了找平衡,顾十三平复心情,打量起虽然之前发了一通火却无法遮掩的好心情的水神。 竟然这么开心?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笑成这个鬼样子?” “哎嘿嘿嘿~” “你知道你看起来很蠢吗?” “哎嘿嘿嘿~” 得不到有意义的回答,顾十三沉默了。 他指尖发出芒芒青锋,没有打个招呼就向着余礼白戳过去。 “哎呀怎么动手了!” 一点防备都没有的余礼白手忙脚乱一跳一丈远,好在顾十三本意也就是将他吓一吓,没有追上去,冰冷的眼神直说【有什么事情赶快交代出来】。 这家伙勉强也算个友人,余礼白难得找到个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人,两手一摊。 “我和季镰彻底定下婚契了啊哈哈哈哈哈。” “……” “以后办喜酒你和平安一定要来啊。” “……” 顾十三终于被余礼白噎了一次。 他深呼吸几口气,首先找出疑点来。 “那位季少侠,”顾十三问,“都没有清醒,怎么答应你的婚契的?” “原先就有一个契约,”余礼白兴致勃勃给他(xiu)科(en)普(ai),“我在那个契约的基础上改动了一两个地方……” 顾十三打断他。 “同生共死契?” “当然了。” “……” “怎么?”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余礼白莫名看到顾十三格外沉重的背影。 走在前面的剑门门主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看到某个余姓神明了。 所以在余白河代替他家少爷守渊海的时候,他还要找些人手去守住他家小情人么?免得他情人一死这家伙也跟着死了。 这个家伙做什么事情之前就不能动动他那是摆设的脑子想一想吗? 一边算计着哪里还能抽调出人手来,顾十三一边隐晦地瞥一眼余礼白。 若他知道此事祸及那位季少侠恐怕不会答应守渊海了,那么,暂且不说吧。 心念急转的顾十三带着余礼白走过利用地热锻剑的剑炉,向下道路一变,过了陡峭石阶后盘旋地向上,昏暗的楼道中没有点灯,行走的两人靠着超出常人的目力才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直到又登上一级台阶,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的,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们已经穿过横亘的山体来到了渊山的另一边,直面封印万魔的渊海。 灰暗的天空和灰暗的海水间几乎没有界限,翻滚的白浪对应着涌动的白云,就像无瑕镜子的双面一般存在的天与海辽阔无垠,海风吹拂着,温和宁静。 却在靠近他们所站的山崖时风速一变,仿佛凭空生出无数的刀刃,狂啸着砍下。 余礼白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了锋芒。 “到了。”顾十三说。 这里是剑冢。 海风其实并不是凭空变化的,之所以锋利狰狞,是因为山崖的下方。 海浪气势汹汹拍打着山崖下漆黑的岩石,黑岩上堆积着无数断剑,有些黯淡布满青锈,有些制式完好甚至隐约能看到属于法宝的光华,这一些或是一开始就没有铸造好,或是在随主人征战中断裂,或是主人伤亡再也无法用剑,千奇百怪的断剑废剑弃剑沉睡在海浪中,等待着彻底被海水腐蚀。 光是看到它们,就能感觉到无可抑制的悲伤。 不过…… “我以为我会看到平安,”呆愣之后余礼白问,“他在哪里?” 顾十三沉默地指了指崖下。 余礼白又仔细地看了一圈。 “没有啊。” “仔细看。” “……” 他刚才很仔细地看了。 余礼白只能再看一次。 崖下的废剑们随意堆积着,一开始余礼白实在找不到哪里有玄机,但是盯着看了许久后,他震惊地瞪大眼。 在最中央最高的礁石上,有一把剑孤零零地插在上面,周围比它低了一圈地废剑们最近离它也有十几尺,远远望去,仿佛在对着它朝拜。 问题是这把被其它剑朝拜的剑真是太……不起眼了。 那种烧火棍的形象,说是剑都抬举它了。 余礼白沉默很久,突然蹦起来。 “这不可能!” 第77章 分离(四) “本君……我以为,平安现在好歹还会算个人啊。”余礼白大叫。 这句有歧义的话直接让顾十三黑了脸色,当年他都能为了余礼白一句近似诅咒的话让余礼白被浇了一身的温泉水,如今的脾气只有没有在夏平安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时间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怎么把这个笨蛋神明给削死。 余礼白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处于危险之中,他瞪着那把黑不溜秋满是疙疙瘩瘩的烧火棍……好吧,是剑,想起自己那娇生惯养虽然没有洁癖但是绝对比一般人要爱干净整洁的小伙伴,心中首先浮现地是同情。 然后…… “你只能给平安找这么一个附身的吗?”余礼白鄙视地看着顾十三。 “呵呵,”顾十三也鄙视地看着他,“你以为这是什么?烧火棍?” “不然呢?你要告诉我这是长渊剑吗?”余礼白指着烧火棍。 “是啊。” “所以说……哈?” 余礼白收回指着烧火棍的手向着自己的耳朵拍了拍,来确定自己是不是耳鸣没有听清。 半晌,他才犹豫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的烧火棍,就是长渊剑。”顾十三一字一句和他重复。 “……” 余礼白看看眼前的人,又去看看黑礁上的烧火棍……长渊剑,来回数次,最后一巴掌打到自己脸上。 然后他立刻十分恭敬地对着烧火棍……长渊剑拜了拜。 “赫连大巫啊,好歹当年你我有骗人和被骗的缘分,所以你绝对不能因为我的眼拙诅咒我哦。” 顾十三:“……” 余礼白还在说:“平安啊,我不是认真的说你现在的栖身之地是烧火棍的,所以你也不要怨我……”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顾十三,“现在平安听得到我说话吗?” 顾十三:“……听不到。” 余礼白立刻站起,掸掸灰,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一样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那好,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顾十三:“……” 虽然少爷现在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他是会告状的。 心中记下一笔,顾十三皮笑肉不笑地说,“好。” 夏平安当年抱着长渊剑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火山口。 一人一剑当然毫无例外地化成灰了,哦不对,化成灰的只有夏平安,至于长渊剑,虽然是名满天下的法宝神剑,但是火山中的地火也不是好相处的,哪怕是大巫加持过的利器面对无穷无尽的岩浆最后也只有落败的下场。 最后还会有一团铁疙瘩余下来,已经不负长渊剑之名了。 于是在火山在又一次喷发中将这块铁疙瘩喷了出来,被当时刚刚组建起来的渊山剑门的铸剑师给捡了回去。 但是无论如何,铸剑师也只能粗粗地将这个铁疙瘩打造成剑胚,再进行下一步时,不是打剑的锤子飞了就是铸剑师莫名摔得骨折。 在折损一连十多个铸剑师后,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当时忙得焦头烂额的顾十三。 这种详细的事情顾十三当然不会和一一和余礼白说,他只是挑着几个重要的点交代了一下。 “少爷的神魂,的的确确是在长渊剑中的。” 余礼白郑重地点点头。 “只要重新将长渊剑修复,少爷就能以剑灵的身份归来。” 余礼白继续点头,这回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修复长渊剑要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剑门的铸剑师天下第一,这点不用考虑,门中剑炉直接连通当初熔掉长渊剑的火山,地火凶猛,在地利一点上也没有问题,天时讲究运气,不做考虑,却还有其他的顾虑。” “破魔之战的最后为了将万魔之门关闭,只能让少爷在这里镇压,若是现在拔走又会造成封印动荡,所以……” 余礼白接过他的话,指着自己,“我得在这里守着。” “你明白就好。” “……好好好。” 顾十三瞥一眼余礼白。 水神大人依旧双肩颤抖,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最讨厌剑的平安啊哈哈哈哈最后变成了剑啊哈哈哈哈哈简直要笑死啦!” 顾十三:“……” 特么好想揍他。 *** 青年醒来的时候,耳边响起细弱的莺啼 听起来,像是清晨。 但是室内是黑暗的,他能嗅到冰冷的香气,能感觉到气流静谧地流动以及身下不知名的柔软清凉的织物,舌尖能回味到一股带着火气和甘甜的苦味,室外的莺鸟歌唱地格外卖力,唯有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开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但是很快,不过几次眨眼后,在这间没有光线的房屋中,笼罩在自己周围层层纱罩边显现出轮廓,以及蹲在他一边雕刻着唯妙唯俏的枝叶与浆果的玉香炉,升起的烟气充斥着这片被纱帐罩住的小小空间,正是他闻到的冰冷香气的来源。 但是……没有光,他是如何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的? 青年伸出手,举到与视线平齐。 手掌掌纹分明,依旧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 季镰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无法学魔法,无法苦修信仰,若没有身边常常带着的精巧的附魔小东西,就算伊洛丝之镰被誉为死神的神器,恐怕他也无法避免要回归死神的怀抱。 他母亲是中华国的修士,武艺高强,他父亲是血族欧罗格家族的家长,也算是鼎鼎大名,他是这两人之子,对于力量一道却没有任何天赋。 虽然现在知道了其中缘由是某水君的阴差阳错,但是对于季镰来说,他最熟悉地就是普通人的自己。 ……所以说夜视什么的,他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会了啊。 青年坐起身,运动起来肌肉的感觉有些疲软,背脊也一节一节地咔咔响,稍稍活动一下,季镰确定他躺在床上的时间绝对不短。 说起来,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脑很快就一些画面一一打包张丽,理清前因后果的季镰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没有见过衣物样式。 哪里……怪怪的? 他撩开纱帐,走了出去。 由长藤和坚韧的木板编织而成的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除了纱帐和自己之前躺着的软垫以及香炉,就没有其余的东西了,一边行走一边活动着骨骼肌肉,季镰才要伸手按下门把手。 但是他的手却在快要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门开了。 一个没有见过的女人站在门外。 刚才听到的就是她的脚步声了,季镰确认,然后他皱着眉看了看屋外柔和清新的晨光。 今天面对日光时,他觉得有些不好受。 浑身挂满银饰的丹颐看着她以为还要过几天才会醒来的病患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沉默思考,不由地挑眉,直接伸手将青年按回屋。 季镰侧身避过,却还是按照她的意愿回到屋中。 同样走进木屋中的丹颐将门关上。 无言看着不认识的女人动作利落地关门,季镰嘴角抽搐,稍微地觉得有些不自在。 说起来,余礼白到哪里去了? 他还以为自己醒来就能见到他,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体正好好地被自己使用,余礼白显然并不在此。 不然他一醒来那家伙就会冲上前吧。 他在心中将余礼白的名字念叨一遍,诡异地感觉到远方一种莫名的呼唤,像是在对他说:我在这里。 季镰:“……” 【我在这里哟~】【我在这里哟~】【我在这里哟~】【我在这里哟~】【我在这里哟~】【我在这里哟~】 ……什么鬼?! 某神的契约……存在感……简直就如同无云天空中的太阳一般。 被这蛇精病的契约给震了一震,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走神的季镰竭力保持着自己标准的面无表情看着从进屋后又饶有兴致打量他的女人。 对方不说话,面对一个陌生人季镰也不喜欢说话。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对峙良久,最后还是丹颐败下阵来。 “我是丹人谷谷主,”她以一贯的直截了当说道:“受剑门门主之托救你,至于你大概想要找的白河水君现在不在此地。” “那在哪?” 青年更加直截了当也更加简洁明了的回应让丹颐深觉有趣地挑挑眉,“白河水君的话……他在哪里我可不能告诉你。” “哦。”季镰点点头。 等待着他继续问下去的丹颐被这反应弄得一愣,过了许久才问道:“不问些别的?” “不用。”季镰说。 忽略脑中一直作响的【我在这里哟~】,还有另一种他更熟悉的气息就在不远处。 裴吉的。 想来这个小家伙应该无事。 心中算着这些,季镰再一次对着丹颐点点头。 “多谢,若有机会便会回报,告辞。” 丹颐:“……” 哎? 于是丹颐就呆愣愣地看着一脸淡漠的青年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78章 分离(五) 阳光照射到皮肤上,有些微的灼烧感。 走出门的时候季镰抬眼看了一眼太阳,时间依然是清晨,初升不久的太阳光斜斜地倾下,显得格外淡薄。 这么淡薄的阳光甚至让人身周的暖意都升不起来,灼烧感是他感觉错了吗? 心中冒出一个疑惑,对于周围树叶繁茂溪谷幽深藤梯飞渡的一系列梦幻场景视而不见的季镰面对错综复杂的道路连眉头都没有邹一下,对准一个方向就直接地走。 丹颐扶着额跟在他后面,觉得这个后辈的性格真的不算怎么好。 白河水君是怎么看上他的? 季镰倒是没有管那个刚刚认识的女人在做什么,虽然他注意到丹颐跟在他身后,不过要是没有跟出来他才会有些惊讶,却不想对于身处一个陌生从未到过的地方的人而言如此流畅地做出决定并且行动实在是不寻常。 他走过一个藤梯,停在长藤上梳理漂亮羽毛的小鸟在他走过时纷纷飞起,呼朋引伴穿林而去,在藤梯上站定,季镰目光往下一扫,正好看到自己的弟弟在兴致勃勃试穿着苗女的裙裳。 ……无论在哪里,这个家伙的对于美装和美食的热情都是一如既往。 他眯着眼盯着看了会儿,悄无声息跳下去,路过一直坐在边上看的楼清泷时往他那边瞥一眼,立刻得到少年捂嘴摇头的支持。 记得这位少年的大哥似乎还被余礼白的下属抓着的,他不去给自己大哥帮忙还跟着裴吉干什么? 偶尔也会想起执行兄长职责的季镰对于这个一直跟着自己弟弟的少年皱皱眉,又在站在裴吉背后评价了一下裴吉变为蓓姬后的确非常惹人喜爱的容貌性格,不得不为自己的弟弟生出某种有关贞操的危机感。 然后他抽走裴吉手中的伞。 “嗷嗷嗷嗷嗷嗷嗷太阳太阳要被烧到啦!” 带着几分熟悉的猝不及防中,被暴露在阳光下的血族幼崽原地蹦起,手上隔着布料捧着的牛角银冠一扔,不假思索滚到一边楼清泷的身后。 从来没有见过他弟弟有如此快的行动力的季镰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给裴吉攒嫁妆了。 然后裴吉才发现站在之前他身后的大活人。 “哥哥!你好啦?” 这句话的语气愉快人惊喜,哪怕是面瘫入季镰也不由地眼角稍稍弯了弯,随手将伞丢回去。 他摸摸幼崽的头,问道:“还好?” 裴吉回忆起他几天前如何兵荒马乱地被水神下属带着到达丹人谷,嘴角抽搐,“算还好吧。” 季镰嗯了一声。 “路上基本没有出什么意外,不过听说现在中华国已经乱起来了,也就是因为这里偏僻所以战火没有波及来吧,”对他冷淡态度习惯了的裴吉继续和他讲解,“白河镇那边现在一团乱遭,也不知道白河水君要如何做呢,哥哥的师尊昨天还在这里的,不久前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他就出谷了,说是想要取点东西。” “嗯……没了?” 裴吉这回说话没有刚才那么顺溜了,他仔细打量着自家兄长的脸色,吞吞吐吐:“不过……那个……嗯……” 季镰:“……” 他只能打断裴吉半天没有吐出十个字的话,“余礼白没事。” “咦,哥哥你怎么知道?” “别管。” 怎么知道? 季镰再一次在心中念了一次余礼白的名字,瞬间【我在这里哟~】又在他心中涌出一堆。 “……” 有什么办法把这个关掉吗? *** 在确定季镰没有立刻出谷的意向后,丹颐就没有再跟着。 双方都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更何况丹颐已经将季镰的情况和紫衣道人交代过,虽然不久前顾十三突然传信来要求一定要保护好季镰安全,但是丹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作为丹人谷的谷主,她有信心只要人在丹人谷,就一定是安全的。 下午的时候,紫衣道人风尘仆仆回来了。 道人走进林间的空地上,看着自家坐在灿烂阳光下的徒弟觉得自己一定是忙得花了眼。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一回季镰确确实实是坐在阳光下的,赶紧上前又左右一看边抢了午睡的裴吉的伞。 一直陪在边上的楼清泷瞬间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给还在熟睡地裴吉身上。 然后他被季镰意义不明地瞪了一眼。 楼二少:“……”怎么了? 且不提一直将裴吉当成娇弱女孩子照顾的楼清泷面对季镰眼神时的莫名其妙,被紫衣道人打伞遮住头顶太阳的季镰还没有说什么,他面前的鬼脸老头子就一脸紧张地伸手摸上他的脸。 季镰:“……” 这回莫名其妙地变成他了。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紫衣道人还继续问着同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没有,”季镰拍开他的手,又将伞夺回丢给楼清泷,“解释。” “嗯,”紫衣道人惊讶,“丹颐小辈没有给你解释吗?” “没找她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但是欠的人情恐怕数不胜数,而且目前让他能够赊账在这里的恐怕也就只有余礼白的人情。 余礼白没有在他醒来就在一边,恐怕现在就在为了人情奔波吧。 在智商上正好能够和某水神完成极好互补的青年完成一系列推断,同时确定了自己身不由己的现状。 他现在大概算是放在这里当做抵押的? 或者,余礼白恐怕都没有都没有发现在这里接受医治的他有可能成为对方手上的人质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其实并不好和这个裴吉说的丹人谷多做接触。 紫衣道人尚没有想到自己徒弟脑中转得那么深,他和大部分人一样觉得长渊剑主和白河水君关系好,那么作为下属们的丹人谷和渊山剑门和白河水君的关系应该也会很好,不知道双方有些纠结的关系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首先开始给季镰解释地是他的病情。 “都怪白河水君。” 紫衣道人忿忿说。 “一个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对你附身,没想到他一直帮着你是因为将你当做能附身的分.身养,白河水君真是心机很深啊。” 季镰:“……” “贫道也是迟钝,没有发现他竟然有一半的法力留在你的身体里好为附身做准备,这法力阻碍你修炼,要不是这家伙徒弟你恐怕早就继承我的衣钵修炼紫霞功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哎。”发现自己的话开始转变为自卖自夸,紫衣道人赶紧打住,“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太阳光好热好刺眼,照在皮肤上简直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季镰:“……” “是不是觉得没力气?头晕眼花?天空太明亮应该去睡觉等晚上再出来?看到红色有什么感觉?口渴吗?饿吗?有咬人的冲动吗?觉得牙根痒吗?会不会觉得人血看起来特别香哎哟!” 被自己徒弟敲了一下脑袋,紫衣道人这才端起架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正经起来。 “嗯……总之,徒弟你感觉如何?” “无事。” “可是丹颐小辈明明和贫道说水神法力已经从你的身上散开,你从父亲那边继承的血统以及和云裳相承的道骨应该都会恢复原样了呀,贫道专门回去查了书本,西洋僵尸就是这些特征没有错。” “……” 就算是恢复血统,他还有一半人的血统就可以放在一边不管了吗? 季镰嘴角抽搐,最后摇摇头重复:“无事。” 相比从前确实稍稍有些异常,但是并没有什么要紧啊。 “呼——”自从看了典籍中记载的有关西洋僵尸的一些描述,想到自己的乖乖弟子也会变成这样,紫衣道人便满心纠结,现在听闻没有什么事,他立刻松下一口气。 不过除开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的。 “其他的呢,神魂如何?” 季镰这一次的回答稍稍犹豫了一下,“无事。” 可惜紫衣道人不是余礼白,道人对自己的小徒弟虽然喜爱,却不是非常了解,没有察觉到他说话前的小小犹豫。 无论身心都弥漫着疲惫感,季镰知道,自己的神魂还需要更多的休息。 不过…… 黑发的驱魔师垂下眼帘,突然说:“师尊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道修心法我已经可以修习了。” “嗯,没错,徒弟你想学什么?虽然贫道觉得紫霞功最好……只要不走火入魔,不过你就算要去学别的心法我也能给你抢过来的。”紫衣道人对着自己竖起大拇指。 “就紫霞功吧。”季镰说。 他师尊的战斗力确实很直观。 “就在这里学吗?”他又接着问出一句。 “丹人谷吗……”紫衣道人也考虑起来,“紫霞功最好在高山之上每日早晨观想日出朝霞,丹人谷的环境的确不怎么好啊。” 季镰微微勾起嘴角。 *** 接到紫衣道人一行人打翻谷中守卫扬长而去时丹颐正在自己的房间中批阅文件。 听完下属的报告,丹颐看着面前顾十三最新传来的信件,其上写明白河水君思维不同常人,最好手中留有能够制住他的底牌,叮嘱她一定要看好季镰。 ……这封信来得有点晚。 倒是这个时候派人去追……应该不会……晚吧? 第79章 分离(六) 年轻的剑修站在剑炉,手臂上停着一只还在不断拍打翅膀的雪雕,雪白的长翼几乎和铺盖着白雪的渊山融为一体。 “门主,”年轻的剑修说,“刚刚收到消息,季镰一行人离开了丹人谷,我们的人没有能够跟上。” 顾十三没有回应他。 这里是渊山剑门门中规模最大的一个剑炉了。 当年此地还被称为渊山山城的时候,居于此处的人们一直非常时新佩剑,年轻人若没有身佩长剑都不好意思出门,而佩剑之后聚在一起一定要将挂在腰间的剑拿出来众人一起比较一番,人人以习剑为荣。 这也和山城作为中华国西方的要塞从而全民尚武的风气有关系。 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山城中大小铁铺无数,更有擅长制剑的能工巧匠蜂拥而来,远西公府常常召开赏剑大会,若有谁的剑能够得到远西公的一句好评,即刻便会身价猛涨,之后卖出的剑千金也难求。 而能进入这个远西公府中的剑炉,对于那些剑匠来说,更是最绝顶的荣耀。 剑,剑,剑。 对于顾十三来说,他最熟悉除了平安少爷之外,就只有剑了。 曾经的远西公府收藏无数名剑。 或剑身雪亮如同一泓月光,或是细长笔直仿若君子之竹,或是大巧不工的无锋重剑,他都曾一一触摸过,使用过,感受过。 常常那个时候,平安少爷就在他一边看着棋谱,手中转动着墨玉棋子,等看烦躁了就看看他。 作为奴仆,他原本并不能学习多高深的剑法,那些名剑利刃也轮不到他手中摆弄。 是夏平安执意让他学的。 顾十三记得自己当时诚惶诚恐地跪下,不知道自己这般一个无父无母的奴仆是如何被这位少爷看在眼里又给予了这般大的恩情。 “别这么一副傻了的样子,”夏平安说,“我不过看到你身上有一把剑而已。” 这个理由让当时的顾十三更加惶恐了。 那位莫名早逝的远西公当时正在一边,一直笑着看着自己儿子像是在耍脾气一般给奴仆请武术师傅,挑选心法和招法,让周围人都疲惫地折腾半晌,最先累得睡过去的反而是身体不好的大少爷。 远西公这才笑容和蔼地招顾十三上前。 “确实是很好的剑啊,”有着和名声不般配的平凡面容的远西公说着和他儿子说的一般意味不明的话,“那么,以后请好好保护自己的主人啊,平安就交给你了。” 要保护未来的远西公和长渊剑主,年纪才十二的少年差点没有被折陡然而降的大担子给压死。 好在他挺过来了。 并且,就在今天,他明白了夏平安以及远西公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模样和烧火棍一样无差的长渊剑正摆在他面前。 温度高到极致的地火已经在剑炉中燃起,如同红日一般颜色的岩浆滚滚流动,只是剑胚的长渊剑靠近炉火的一端已经烧得火红,却没有任何柔软下去的迹象。 但是他却从漆黑的剑胚中看到了—— ——一柄剑。 就在那足够让人捧腹大笑的形状中,黑不溜秋的表皮下,他看到了一柄剑。 这就是长渊吗?顾十三想。 不,这或许是他心中的那柄剑,夏平安和远西公在他身上的那柄剑。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门口的弟子在看到他的姿态是已经反映过来自家门主是在做什么,没有敢再打扰就恭敬地退下,顺便带上了剑炉的门。 从头到尾就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顾十三已经陷入玄妙的境地中,之前因为剑炉中的高温他已经将上半身的衣物脱下,露出精悍的胸膛和臂膀,皮肤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才沁出便因为高温蒸发,但是由此带来的微弱凉意根本不能起到保护的效果。 没有意识到自己连护身的气罡都没有打开的门主丢下打剑的法宝钢锤,举起了自己的手,握拳。 仿若青青剑芒般的法力从指缝中冒出来,又随着顾十三深吸一口气被收回体内。 太阳星就在这一刻运行到渊山的正中最顶空。 顾十三一拳砸下去。 “呯!” *** 大夏令帝历三年,九月初九。 中华国正因为紫微剑回归皇室以及天一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统治皇朝千年的夏家最终靠着血脉和努力赢来了苟存延续的机会,另一个庞然大物却开始分崩离析。 天一山。 众多掌门以及各种势力的领头人齐聚一团,隐隐约约又分出无数的小团体,天一道曾经的肃穆的长老殿如今人声鼎沸,那群衣冠楚楚的名士们脸上的神情和打秋风的叫花子简直如出一辙。 这个说法有些搞笑,但是北鸿一点也笑不起来。 在他对面,有三个人。 一个机变门的门主,黄脸中年人水晶眼睛架在鼻梁上,眼睛眯成细细地一条缝,说话时总要将脸凑近对话的那个人,好像他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似的。 机变门的门主叫黄渃,名字普普通通,样貌普普通通,修为在一众的掌门长老中也是普普通通,甚至在各大宗门中,机变门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大门派,说不出有甚出奇的地方,但是每次黄渃靠过来和北鸿说话,明明年纪比黄渃大上半轮的北鸿真人都忍不住背后发寒。 还有道和派的琼衣掌门更是老狐狸,尽管一副马上就要羽化登仙而去的苍老模样,在做草蒲上的模样也是老老实实,张口闭口掉书袋,仿佛完全没有心机似的,但是会决定以举派之力援助琼林省楼家起事并且与南定省大小起义有说不清关系的这位掌门,北鸿真人要是真的相信他是纯良之辈才是真的有鬼了。 光是这两个人就足够北鸿真人压力山大,但是在他右侧还有一个人在缓慢喝茶。 北鸿真人差点没有给吓死。 大巫离开了大巫天宫,皇帝知道吗? 女皇陛下绝对不知道,摄政王最近在宫中忙得焦头烂额,大概知道却没有能力管。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弟子们为桌面上摆的都是灵果琼浆,看到他们摆上这些好东西北鸿真人简直想要把这群帮倒忙的弟子们给骂死,但是这三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盯着他,北鸿真人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将骂字咽下去。 首先说话的果然是道和派的琼衣真人。 “天一道这番气象果真不俗啊,我家门派想要吃些灵果都拿不出来呢。” 机变门黄渃在一边笑眯眯地点头,啃灵果的速度完全没有慢下。 直到面前的一盘灵果被啃完,黄渃才慢条斯理端起琼浆细细品味,然后他放下杯子符合琼衣真人的话,“嗯,财大气粗。” 北鸿真人:“两位老弟不要这么说,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贵客,月灵果也是我都吃不上的好东西啊,若不是友盟的诸位来到,好东西怎么会拿出来。” “嚯,”琼衣真人对于吃食并不在意,听闻北鸿真人的说法倒是起了劲,“所以天一道到底还是有好东西的啊,总比我家好,就算想要拿出好东西招待诸位也拿不出啊,大巫您说是不是?” 巫壬捧着杯子似乎是在神游,听到喊自己才抬起眼一扫。 “呵呵。” 另外三人:“……” 这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大巫隐晦地表现出自己不参与战局,琼衣真人和黄门主对视一眼又看向僵坐这的北鸿真人。 北鸿真人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这种动脑子的事情他真的不擅长。 当初聚集全门派的人意将他囚禁的大长老倒是对这种周旋之事无比擅长,北鸿还记得大长老领着众人站在他面前,说山顶一切都布置妥当请掌门移居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是在看不出那是一个比他还老的人啊,如今却…… 魔物。 北鸿真人在心中将这两个来回念叨一遍,想象自己正把魔物放在嘴中咀嚼,配上火红的干辣椒,味道一定好极了。 “北鸿掌门,”打断北鸿想象的又是琼衣真人,他抚摸着山羊胡——北鸿比他大上五十多岁却没有和他显出一般的老态,“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当下的事端您想要如何处理呢?” 如何处理?北鸿真人想,他要是知道如何处理就好了。 明明在场无论谁都想要得到紫微剑,天一道现在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是因为他们下手得最早罢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没道理,如今事情败露,曾经的同盟立刻调头,都像几个月没有吃饱饭一般的恶狼一般扑上来。 大批大批的弟子偷逃,应该管辖这方面问题的执法堂却因为各地翻出来的天一道弟子仗势欺人违法乱纪的旧案忙得焦头烂额,以致执法堂的精英不得不在这种时候离开天一山前去处理,光是这几天他接到的执法堂精英在奔波路上被人袭击死亡的消息就有十起,若不是北鸿真人还在这里坐镇,人心惶惶的天一道恐怕就已经人去空空了。 但是……他这么一个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还能怎么处理? “我……” 北鸿真人才斟酌地说出一个字,四位高人陡然一惊,纷纷站起身向着西北方望去。 那应该是渊山的方向的天之边际突然大放光彩,各种奇色异彩轮番上阵,光华映照得半边天都是五颜六色的,金木水火土各种灵气激烈的荡漾,但是更让这群人瞩目的是,西北方的天空上云彩变幻,风吹过竟然勾勒出似龙似虎的轮廓。 直到此刻才有雷鸣般的响声远远传来。 “呯——!” 第80章 分离(七) 对于天一道的分赃大会在意外的打扰下以和开始时其他门派弹冠相庆喜气洋洋完全相反的潦草姿态结束了。 天一道犯了众怒,或者说它做了别人想做却又没有做成的事情,成功还好,却又在最后关头败露,如今有朝廷和皇室在后面虎视眈眈,道和派和机变门磨牙擦掌,大巫天宫超然在上搅起浑水,结局自然不会太好。 门派中藏宝阁的法宝被各门派甚至中华国一些仅仅比起五大宗门弱上一线的家族分了个一干二净,藏书阁也几乎被人搬空,若不是北鸿真人拼上一条老命恐怕连门派最重要的传承心法也要被人抢去,提不上名字的小宗门没有捞上多少好处,却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长老殿镶金镀银的桌子椅子也给拆了,那眼红的劲头甚至让北鸿真人发寒。 待众人离去,北鸿真人站在空空如也的长老殿前叹气,身后只有寥寥几个没有散去的弟子,至于没有在那日攻山中遭遇虚灵子与他的魔物们而幸存下来的长老们早早带着这些年在天一道积攒下来的家当和亲缘弟子偷偷逃走,不见踪影。 于五百年前强势崛起的正道魁首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掌门……” 一位弟子看北鸿真人在长老殿前站了许久,不由地想起不久前的盛况,眼圈一红,却又竭力按捺下悲伤的心情,喊了一声掌门。 少年人的嗓音中还带着沙哑的哭腔。 一时陷入回忆中,神游了的北鸿真人带着歉意回过头,正好看到小弟子要哭不哭的表情。 还是孩子啊,北鸿真人想,又抬眼一看,好几位年长的弟子站在少年背后,也在偷偷抹眼泪。 这个时候还留在天一山上的人,无一不是对门派有着深厚感情,视它为家的人。 家毁了,会哭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日之间仿佛苍老十岁的北鸿真人上前将小弟子揽在怀中,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没事,要哭就哭吧。” “掌门……” “……” “呜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 “……” “……为什么啊掌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啊掌门,明明大家……虽然长老们很凶,许多师兄也恶声恶气的,但是还有更多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是好人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多年没有接触过小孩子的北鸿真人僵着身体感觉到腰间衣物上扩大的湿润痕迹,又看看周围,所有人都陷入悲伤之中,抽泣声一开始是微弱的,但在找到同伴后就变得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 “是啊,”最后北鸿真人也只能在一次叹气,“为什么呢?你有想过吗?” 小弟子很响地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说:“想过了……嗝,不知道。” “正是你刚才说的那样,虽然我们宗门有好人,但是更多的是心思不正的坏人啊,让我们落到这个下场的同样不是好人,也是门派之外心思不正的坏人啊,世人评价一物时总会以偏概全,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做的可是惩恶扬善的好事,有什么错误呢?” “掌门……” “如今天一道已经没有坏人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而那些惩恶扬善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落得这般下场,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北鸿真人眼中露出浓重的煞气,他垂下眼帘,防止自己吓到年幼的小弟子。 “天一道的根还在,我们宗门的符篆之法无人能及,只要守着这个不断传承下去,总会有再兴起的一天,所以现在哭完之后,汝等当奋力以搏。” “是!掌门!” 收拾好心情的一众弟子离去,他们需要清点剩下的物品,再封闭山门。 北鸿真人在心中自嘲,清点剩余物品这项工作,应该会很轻松。 天一山上除开这些留下的弟子基本没有剩余的物品了。 ……不,还有一个。 北鸿真人回过头,正好看到从长老殿中走出的巫壬。 大巫双目紧闭,脚下行路却没有偏过分毫,笔直向着北鸿真人走来。 “如此,告别了。” “……大巫慢走。” 北鸿真人无语,这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两人隔着足有几丈的距离遥遥行礼,然后北鸿真人站住不动,两人擦身而过。 已经越过他的巫壬突然脚步停住。 才放下心来的北鸿真人只能再一次将心提起,转过身。 巫壬却没有转身,他背对着北鸿真人突然问:“北鸿掌门觉得,风水乱流转,任何事物就算衰落下去,总有一日也会兴起的么?” 北鸿真人刹那冷汗涔涔。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结合这位的身份……结合巫道的现状,就太有问题了。 一个没有回答好,不会被大巫天宫和朝廷联手找麻烦吧?更有可能的是,他不会再回答之后立刻被大巫找麻烦。 饶是以北鸿真人接近两百岁的年龄,也觉得这一刻就是他生命中最危险的一刻了。 但是不回答……好像也不可以。 他斟酌着回答到:“将来之事,无人敢说,不过就算天一道有一天再次兴起,也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天一道了吧。” 半晌,他才听到大巫轻轻叹了一声,说:“是吗?” “是吧。” “呵,”大巫侧过身,似乎在笑但是僵硬的脸不能表现出分毫,“北鸿掌门是明事理的人啊。” “……?” “掌门可知道,此事尚未结束?” “何事……” “朝廷的报复可还未到,掌门莫要放松太早才是。” “哈?” 巫壬没有继续和北鸿真人讲下去,大巫天宫的仙子们已经抬着云轿在一侧等候,他登上云轿,沉默而去。 北鸿真人:“……” 特么你说话把话说完啊?! *** 一年后,紫阳山。 这座位于南定省边界的高山常常传言有仙人隐居,或是修道高人在山上修炼,居于山脚的不过大字不识一斗的贫穷小民,对于修士天生畏惧。 哪怕是为了打猎养家糊口,他们也顶多走到半山腰就不肯往上了。 “仙人都是害怕红尘的臭味的,我们还是不要上去打扰他们了。” 说着这样的话,他们却不知道紫阳山就算再修士之中,也是一片不可闯入的境地。 “紫衣道人的老巢谁敢去闯一闯啊,要是不小心闯进了就等着被追杀吧。” 当然并不是没有任何人窥探这里,毕竟紫衣道人也不是总不出门,就如同而今,据说紫衣道人带着他新收的小徒弟出游去了,紫阳山上没有留守的人。 故而某些探子也大胆起来。 面前是以法术召唤出来的水镜,紫衣道人很没有正经的侧卧在草蒲上,手边还摆着一盘核桃,在他身下一连五六个草蒲铺在一起成为了简易的地毯,让紫衣道人不怕衣服落地沾灰。 紫衣道人轻巧巧一掰,露出核桃中的果肉,很完整地将果肉掰出来,他将核桃肉丢给等着投喂的血族幼崽。 一老一小都是腮帮子鼓鼓,随着咀嚼的动作鼓鼓的腮帮子还一动一动。 他们正在点评水镜中出现的探子。 “哦哦哦这无意识劈开挡路树枝的剑气,一定是渊山的剑修没跑了。” “修剑道也不只是渊山的剑修,其他门派其实都有,裴吉你可不能就睁眼武断地下结论哦。” “那你有别的意见?” “当然了,渊山的剑疯子本身就人数不多,现在都什么情况了,怎么可能还拿得出人手来,你哥没有和你说最近追着他走的剑修都没有了吗?” “没说啊。” “……好吧。” 两人没有说话了,不然核桃渣滓要喷的到处都是。 过了一会儿。 “我们看着这个探子干什么呢?” “毕竟没有事干嘛。” “好无聊啊。” “是啊。” 若是让其他的修士听到两人的对话,一定会大骂他们,哪里无聊了! 距离渊山上突生异象光华大放已经过了一年,平民百姓们倒是习惯了现在每天西北方无论白天晚上都亮的和白昼一般,但是这件事在修士中激起的波澜还远远没有平复。 ……毕竟渊山现在每天都还和太阳一样闪亮的呢。 躁动的远远不止修士们。 重铸长渊剑,那现在,渊海是何人何物在守? 这可能是自五百年前破魔之战后渊海万魔之门守卫最薄弱的时期了,隐藏在中华国暗处的魔物相互勾结起来,又有魔道在一边推波助澜,这一年中,渊山山脚三天一大战每天都小战,最恐怖的一次群魔倾巢而出,直直打到剑门门主铸剑的剑炉门外。 但是在没有向任何门派求援的情况下,剑修们硬生生将群魔又压回山脚。 这样直观的实力一出,天下皆惊,朝廷、道和派和机变门都对不声不响的剑门起来忌惮之心。 不提处于道义应该遣去渊山却没有遣去的援军,那次最危险的战争中也爆出了一个消息。 如今守在渊海的正是一年前突然攻上天一山又更快退走的白河水君。 这位神明于幻术一道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重重幻境让群魔根本无法接近万魔之门,只能无奈退走。 偏偏这时突然传出一个传闻。 《求道报》有撰稿者考证流言是从青山的一位狐女处说出的。 白河水君已经有了定下同生共死契的伴侣。 正在整个修真界都在八卦那位已经单身五百年的白河水君这个伴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更大的消息爆出来了。 有人从一年前水君攻山时露出的面容和之前记载的不符推测出水神用的正是他伴侣的身体,所以才能无所顾忌丢下白河镇远赴千里之外攻山,而当时白河水君顶着的那张脸正是不久前名声鹊起的正道少侠季镰。 整个修真界都震惊了。 男的? 两个男的? 原来白河水君是断袖吗? 此后更有人将余白河与夏平安之间的友谊拿出来说,断定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断言还没有说出多久,他们就遭遇到了追杀。 追杀者是一位以漆黑长镰为武器的年轻人,面色总是阴沉沉,让人看着害怕。 年轻人一身紫光旋舞,弯刃如冰般散发寒气,对着他们拱手。 “道友,请指教。” 说坏话的修士:“……” 卧槽! 第81章 魔战(一) “心情很好嘛。”紫衣道人说。 走进屋中的季镰身边还有几片紫光未消,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师尊,眼角微弯,的确是心情不错的模样。 季镰自己也这么觉得,运动果然是很好的放松心情的办法。 被“运动”的说坏话修士们的惨叫哀嚎不提,青年浑身煞气在踏入紫阳山时已如冰雪消融,顺手摸了摸裴吉的脑袋,他从紫衣道人身下抽走一个蒲团,正襟危坐跪在蒲团上,姿态严肃静默,比起左右一老一少正经太多。 “徒弟,吃核桃吗?” “哥哥,核桃好吃哦。” 两个从面相来说已经活似松鼠的家伙不忘推荐零食,冒油的核桃肉被捧到季镰面前,然后因为青年的皱眉而退散。 ……徒弟/哥哥在修道之后,阴沉的脸色越发有感染力了。 败退的裴吉继续对着水镜观察探子去了,紫衣道人还想做的什么事情玩一玩,直接被他徒弟给瞪了一眼,示意他快一点。 “好好好就来。” 道人将手上的核桃碎屑拍走,也没有擦手就捉住季镰的手腕子,油腻腻的手指搭在脉上,拧着眉切脉。 别的不说,紫衣道人这个皱眉沉思的白发白须模样,哪怕是不忽略他的半张鬼脸,也有某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嗯……”紫衣道人沉吟。 半晌后,他又换了个姿势,“嗯……” 季镰:“……如何?” “修为进步很大,”紫衣道人另一只手挠挠头发,“徒弟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没话说,不愧是……” 不愧是白裳的孩子,紫衣道人在心中念出这么一句。 但是还有其他的问题。 “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太辛苦也伤身,虽然不知道为何白河水君死要命地和你定下同生共死契,”说到这里紫衣道人呲牙了一下,像是在咬什么,“不过那些要杀死白河水君的魔物来一个贫道揍死一个,来两个贫道揍死一双,有师尊保护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季镰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个话题其实不是第一次提起,每一次都只能得到这种答案的紫衣道人依然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心塞塞,咬牙切齿低声道:“白河水君就是个祸害!” 半天没有从自家师尊那里听到什么有新意的评价,如今实力更不同以往的季镰听到紫衣道人的咒骂,挑起一边眉尖。 祸害么……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余礼白的名字,又得到满心的【我在这里哟~】晃荡,虽然相距某神甚远,但是从契约那头传来的气息来看,某神依然是活蹦乱跳,就像被网网住要被拉离水源的鱼。 (余礼白:啊啾!谁咒本君?!) 不过渊山现在的状况很危急啊,也不知道还能够撑上多久。 心中算着些有的没的,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在想这些东西的黑发青年才要收回手,就被紫衣道人紧紧抓住手腕。 他抬头,正好对上老人充满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 季镰眼中的疑惑显然没有成功传达给自家师尊,只见紫衣道人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严肃。 “徒弟啊,你认认真真和我说……” “……”突然之间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认认真真和我说,你现在这么刻苦修炼是不是为了向白河水君复仇?” 季镰:“……” 什么鬼?! “你对那个余家小子的一腔心意,师尊我其实都看在眼里,余家小子对你也不是无情,贫道虽然为你师长,但是对于你找心上人这件事贫道是不会怎么管的,余小子虽然脑子似乎有些问题,但是其他的条件也是真的好……哎喂我说这些干什么。”最后一句紫衣道人低下头小声和自己念叨,可惜和他离得极近的季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季镰:“……” “咳咳咳,”紫衣道人也意识到最后的话被徒弟听到了,他为了缓解尴尬咳嗽几声,道:“嗯,好吧,虽然你们两个相互倾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更别提五百年前的魔染之魂,到底他的死亡和白河水君没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一时冲动啊。” 季镰:“……” 好像……稍稍明白了,他师尊是个什么意思了。 但是这是怎么误会过来的? 紫衣道人还在叨叨絮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有这种毛病。 “你看呢,白河水君其实也是无辜人士是不是?别的人不知道那些密史我还是知道的,白河水君这个人也是很苦逼,更别说贫道打不过他,徒弟你至少也要再练上十年才能和他一战,有限的生命为什么要投入到无限的仇恨之中去呢?” 说完这个问句,紫衣道人还试图挤出一个纯真的眼神面对季镰,可惜搭配上他的鬼脸只让人觉得恐怖却又不伦不类。 充满了某种不可言喻的违和感。 排除这位老不正经是在和他开玩笑,季镰也只能很认真地回答他:“您误会了。” “真的吗?贫道觉得自己没有误会啊。” “……” 发觉自己若接上一句真的误会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定会陷入“你误会了。”“不我真的没有误会。”“你真的误会了。”“我才没有误会。”这种模式,季镰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而是侧头看向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裴吉。 “去睡觉。” 裴吉:“……” 这是何等的无妄之灾! 他真的只是在看热闹而已啊! 尽管在心中不服气的大喊,但是兄长的权威有时就是没有道理的。 “有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啊?”裴吉已经站起,却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脚步缓慢,边走边斜眼看向季镰。 “的确,”季镰点头,“要听也可以。” “咦?”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一老一少传递眼神,再看向一直正襟危坐到现在连姿势都没有改变的季镰,齐声问道:“听什么?” 季镰的语气十分平常,“听有关……白河水君就是余礼白这件事情。” 紫衣道人:“……?!” 裴吉:“……?!!” 卧槽! ……他们刚才一定听错了,一定的! *** 大巫天宫。 这座九天之上的城池今日格外肃穆。 以巨大黑岩为基底的城池外停着长长一列车马,金黄的旗幡上绣满代表皇室的长龙和蔷薇,列队的骑士披着漆黑的大髦,庄重地护在队列左右。 这些骑士们都是容貌俊美的年轻人,整齐划一而又优雅得体的举动说明他们出生公侯之家,随身携带的佩剑上有白狼的徽章,这一些证明他们是拱卫皇室的金吾卫,而现在被骑士们重重包围其中保护的一定就是皇室成员了。 云车车门打开,一身正装的摄政王走出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女皇陛下。 女皇陛下的一身打扮比摄政王更显得庄重,遮掩面容的细细珠帘从额上固定的发髻上垂下,拉成细丝的金与银编织着挽住她长长的头发,层层重锦将她包裹在其中,裹得她像个被打扮好的布娃娃。 但是这个布娃娃腰间挂着一柄细长的剑。 剑身足有女皇陛下一半还高,挂在腰间还有剑锋处拖在地上,女孩迈出云车的第一步就磕碰了一下。 众人:“……” 剑意一闪,紫微剑把云车给剁了。 从前只将紫微剑放在祠堂中供奉,万万没有想到紫微剑竟然是这个一碰就怒的脾气,刚刚寻回长渊剑时宫中不少东西甚至人都遭了秧,就连早朝议事的金銮殿有一天也被剑意劈下一半屋檐。 当时正在上朝的大臣们的表情是这样的:-- 就连摄政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特么紫微剑为什么这么霸道,这明明是他的侄女好吗? 磕磕碰碰相处已经一年,如今众人处理这种事情速度很快,损坏的云车被金吾卫们拖走,摄政王带着女皇陛下站在大巫面前,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紫微剑啊……果然神威。”巫壬感叹。 “就是脾气不太好。”摄政王直接道,他身边的小女皇竟然也跟着点点头。 虽然眼睛没有睁开,但是女皇一举一动都能探明的巫壬眉心拧起,想到:果然传闻不假,女皇的病已经好了。 但是女孩身周的气息还是凝滞的……没好全? 在心中做出判断,知道女皇的病是避讳,巫壬没有提这个话题,而是转身带路,走入大巫天宫的大殿中。 在被五彩丝带静静缠绕的三尺天巫刀前,巫壬将一捧雪白薄绢双手捧着交给摄政王。 金吾卫和天宫的风灵化作的仙女都在殿外不敢进入,摄政王手稳稳地接过薄绢,出乎巫壬意料之外地直接打开。 “……” 被震惊了一下结果保持捧薄绢的姿势半晌的巫壬默默收回手,看着摄政王阅读薄绢上的字。 很快,将薄绢上细细密密的小字看完的摄政王问道:“九月初九?” 巫壬点头,“周天轮回,和开始铸剑之日正好相差一年。” 摄政王也点点头,将薄绢交给女皇陛下。 “那么就是三天后了。” “没错。” 貌合神离的皇室摄政王和大巫对视一眼,很快错开目光。 新铸的长渊剑,三天后便是出世之日了。 第82章 魔战(二) “不不不这种事情贫道才不会相信!” “没错,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相信!” “余小子怎么可能是白河水神!” “没错,那么蠢的阿白怎么可能和那么帅的水君大人是一个人!” 一唱一和堪称绝配的紫衣道人和裴吉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嘴角抽搐的季镰,“你一定说的是错的!” 季镰:“……” 呵呵。 “裴吉啊,”紫衣道人侧过身贴着裴吉的耳廓小小声说道:“你哥哥一定是心情太过悲愤导致抑郁,最后神经错乱了,贫道见过这样的例子,心中郁结不出就会变成这样。” “道人说的对,哥哥怎么能这样啊,”裴吉点点头,“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怎么能说是同一个。” 两人跟逗捧搭档似的一人一句话,直接让季镰额上的青筋暴起。 还未等他有什么举动,那边两人又凑到一起小声说。 “看,青筋暴出来了。” “也太容易被惹怒了,果然还是生病了吧。” 季镰:“……” 这两人说的生病应该不是指身体上的疾病,所以他们说的是他……脑子有病吗? “既然不相信我的话,”季镰面无表情眼神死地看着他们,“那么又跟过来干什么?” “你要来渊山啊,渊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贫道怎么不知?师尊我明明是好心看着你防止你一时冲动酿下祸错,徒弟你不要这么阴沉地看着贫道啊。” “为了阻止哥哥做傻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血族幼崽更是振振有词。 “……” 和这两人说明道理的自己大概是真的忘记吃药了,季镰无力地想。 明明这两个家伙都没有和余礼白相处太久,他们是怎么染上和某神一模一样地义正言辞说歪理的逻辑的? 季镰心中的疑惑不提,不管怎么说,一行三人已经到了渊山附近。 渊山现在非常热闹。 虽然天气不怎么好。 三人现在的位置距离渊山还有一段距离,相隔几条横岭,不过远远能够望到天下第一高的渊山山峰直直插入云霄。而此刻环绕的山峰是滚滚黑云遮天蔽日,黑风呼啸地刮过,群魔们各施法术,五颜六色的光华甚至连山峰之上属于尚未铸造好的长渊剑的光辉都混淆地看不清楚。 比起群魔的术法更显眼的连绵不断的剑意剑光。 遥遥就能见到半山腰的魔物堆中一道雪亮剑光一闪,凌厉之势哪怕是源源不断的群魔也不由地空出一片,恐惧尤甚,让人诧异。 “嚯!好家伙!” “这一剑来的太好了,不愧是渊山的剑修啊。” “让让让让,我来看看。” 季镰:“……” 裴吉:“……” 紫衣道人:“……” 渊山上大战的状况是看到呐,但是战场外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一起沉默,看着战场外围人头攒动,无数散修来往,都兴致勃勃地在一边观战,刚才叫好的话语就是他们发出的。 他们观战就算了,还有不少修士仗着身手敏捷在人群中穿梭着,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提着竹篮背着大箱子,一边走一边在喊声中贯入法力,大喊道:“醒神茶水~灵香瓜子~泡椒凤爪~真的凤爪哟~哎道友我看您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几天了,符篆帐篷不来一顶么?西洋进口结实麻布,上有驱魔符篆,买一顶送一个平安符,价格划算,初次购买有优惠哟。” “哎哎哎,帐篷我不要,来一罐凉茶吧,口渴了。” “好嘞!” 小贩从竹篮中拿出一节竹管给出去,季镰第一眼就看到竹管上刻着的保温符箓,只能默默地别开眼。 然后他和一位从他身边窜过去的小贩对上脸。 小贩被青年的黑脸给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窜,结果踩到别人身上,引得一片怨声怨道。 遭受无妄之灾的小贩只能小心翼翼地陪几句不是,待他被人放出来,已经是好几分钟后了。 “道友,”小贩冷笑地将手搭在季镰肩膀上,“你就不说一两句?” 季镰感觉到此人身上的水灵之气,挑挑眉,道:“多宝阁?” “咦?”小贩震惊,“道友你我二人在何处见过……小夫人?!” 最后一声的声调整整高了八度,立刻引来他人注意,小贩赶紧又赔笑几句,一转过头来救见到了站在季镰背后冷着一张脸的紫衣道人和瞪着他的裴吉。 “呵呵呵呵呵。”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小贩只能傻笑。 紫衣道人:“小夫人?” 裴吉:“夫人?” 一老一少又是对视,相互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震惊。 等等……先不提余礼白和白河水君是不是一个人,夫人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怪异? 他们先是试图在脑中将高冷的白河水君和蠢萌的余礼白画个等号,再将季镰和夫人这个称谓画一个等号,几经尝试后两人不得不挫败的承认自己失败。 不管怎么想都太惊悚了好吗? 多宝阁员工,水神下属压低自己的声音说:“哎哟季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你知道我找谁。”季镰说。 “这个……水君大人现在没有什么问题的啊。”小贩小声说,说完之后又马上大喊一句:“灵香瓜子~醒神茶水~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原本挺正常的谈话被他如此一弄,硬是搞成了卧底接头的感觉。 季镰觉得余礼白的下属们和他们水君的脑子真是一脉相承。 忍住揉揉眉心的冲动,季镰问道:“他不在山上?” 小贩惊讶道:“季少爷您知道的真清楚,水君大人在后山,也就是在渊海边上,大人替顾门主守着万魔之门呢。” 说道这个小贩特别痛心疾首。 “败家子啊,真是败家子,本来水君应该以帮忙为条件好好要挟剑门一番,我们眼馋他们打造的剑好久了,就算是残次品也行啊,最近冒出好多竞争对手多宝阁也要好好巩固一些地位,要是能做通这个买卖一定是大赚特赚,救过水君什么也没有说就答应了。” “他没有这个头脑。”季镰也肯定的评价。 “可不是嘛,”小贩点点头,提起装忙零食茶水的竹篮在季镰面前晃一晃,“小……季少爷您要不要来一点?一家人不收您的钱。” 季镰抽出一包泡椒凤爪丢给裴吉,又在小贩的百般推拒下给了钱,然后问道:“为何这里这么多人?” “您不知道吗?”小贩说,“九月初九,就是今天,大巫已经算出今天是新长渊剑出世的日子了,魔物们攻山都加劲许多呢。” 大巫……? 季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他曾在余礼白记忆中见过的赫连大巫,而是如今大巫天宫的主人。 小贩继续滔滔不绝的讲解着,“是三天前,女皇陛下亲自奉着紫微到大巫天宫去请大巫占卜,京都很多人都看到了,近几年天子都没有出宫,那些威风顶顶的金吾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呢,女皇陛下回宫后不久,占卜的结果就从宫中流传出来了。” 季镰皱起眉。 很怪。 这种事情,怎么会宣扬到全天下都知道?皇室不是还一直自欺欺人地说长渊剑被供奉在宫中吗?如此自打脸真的没有问题? 如果消息真的和皇室有关系,那就不知道他们到底大的是个什么主意。 青年心中各种念头转了片刻,突然回过头问还在望着渊山战势的紫衣道人。 “师尊,中华国护国结界以及万魔之门的封印,便是靠着紫微、长渊和三尺天维持的吧?” “没错,”奇怪自己徒弟为何问这么一个莫名问题的,“三名器分居天地人三才之位,正好稳固结界和封印。” “不过,就算缺了一个,结界和封印也不是立刻会出问题吧?” “不会出大问题倒是……徒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 “……” 他小徒弟就是这样一点最讨厌,想什么什么不说。 季镰在想事情。 也就是说紫微、长渊和三尺天,三者俱全最好,不过若是毁了一个也不是很麻烦的事情么。 对于好不容易凭借紫微剑苟且延续下来的皇室来说,长渊剑重现于世,反而是他们有危险了,虽然不至于明面上阻止长渊剑出世,但是动些手脚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就在季镰思考的时候,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 “白河水君的幻术!” “果真精妙绝伦!” 听闻某个名字季镰抬起头望去,只见半山腰上幻雾弥漫,横冲直撞进入幻雾中的群魔都瞬息之间没有了声息,这样声色不动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深莫测,让围观的修士们不得不赞叹。 季镰身后一老一小还在小说交流。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重要的事情……”紫衣道人苦思冥想。 “道人你忘记什么啦?我来帮你想啊。”裴吉眨着一双大眼睛说。 紫衣道人将刚刚听到的小贩和自己徒弟交流的话在脑中重新过一遍,“嗯……等等,多宝阁?” 紫衣道人不敢置信。 “白河水君是多宝阁的主人?!” 这件事是比白河水君有了伴侣都震惊修真界的消息啊,为什么他徒弟一副他很早就知道的模样啊,紫衣道人想要拉住季镰问一问,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他那说省心很省心,说不省心十分之不省心的徒弟已经不见踪影。 他上前一把扯住口瞪目呆的小贩,问道:“我徒弟呢?” 被扯住衣领的小贩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口中喃喃。 紫衣道人凑上前认真听,只听见小贩喃喃道:“季少爷和水君大人真的是真爱啊。” “……?” 紫衣道人顺着小贩望着的方向望去,遥遥的渊山上,一个人影挥舞长镰,紫光护着他从群魔中破开道路,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没入幻雾中。 紫衣道人:“……” 卧槽! 这是什么,有了媳妇忘了师傅吗?! 第83章 魔战(三) 渊山之后,是已经在海滨呆了一年,快要长蘑菇的水神大人。 在答应顾十三前来守万魔之门之前,余礼白从来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无聊的工作。 整天看到潮起潮落,没有季镰,整天看着云聚云散,没有季镰,整天看着浪涛滚滚,没有季镰,整天看着日升月落,没有季镰……总之,万事不如意,归根结底就是没有他挂在心尖尖上的某位驱魔师大大。 好无聊啊。 头顶着无数你来我往的剑光法术,水神大人双手撑住下巴托着脑袋想。 没有季镰,真的好无聊啊。 可是……明明……过去的五百年,他不是一直都是如此过来的吗?其实现在这种无聊的日子,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呐。 这般想着,他用法力拨弄他和季镰之间的契约,又将契约的提醒声加大了些。 一块巨石在被几道剑光削过后又被黑气蔓延的法术轰炸,与山体脱离直接向着余礼白脑袋砸下来,神游的余礼白没有看到这块巨石,掌握的幻境也没有来得及跟着巨石落下而变化,于是上空打斗的群魔和剑修们眼角一瞥,突然看到那块落下的巨石直愣愣没入海水中,一个浪花都没有溅起来。 “喔喔喔!”群魔们嘶吼着,“就是这里了,这里就是被白河水君幻境遮掩的地方!冲啊!” 剑修们:“……” 这是何等的猪队友啊。 群魔们反应之灵敏调头之迅速令剑修们措手不及,还未等他们将通往剑冢的道路封住,领头的魔物加上几个在魔道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已经齐齐涌过去,直接没入幻境中,他们只来得及挥剑砍了一撮跑的慢的。 待周围清干净,剑修们聚在一起,看着那个从刚才到现在就没有任何动响传出来的幻境,面面相觑。 “这个……刚才进去的我们要管吗?” “毕竟如今是盟友。” “所以不用管。” “没错。” 其中一个剑修嘴角抽搐看着他的同伴们:“……不觉得你们刚才说的有哪里逻辑不对吗?” “有吗?没有啦。” “白河水君什么的,非常讨厌。” 得出结论,不远的另一处战线又发出人手不够的讯息,他们很快便离开这这一片已经基本没有敌军的区域。 嗯,渊山剑门的剑修们,和他们的门主一样,十分热衷于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跟某个水神找麻烦。 于是余礼白独自一人面对滴溜溜落进他幻境的魔修和魔物们。 ……说好的友谊呢?难道没有这种东西吗?!余礼白想问。 他真的是一个没有什么攻击手段只会幻术的非战斗人员啊。 在心中对着顾十三和他的门人腹诽几句,余礼白懒洋洋的抬起手捏了一个法决,在他周围,无数断剑残剑弃剑发出清越的剑鸣,纵横的剑气来来回回,显然已入剑冢的事实并没有让这群凶器有半点失去了嗜血的凶性,见到敌人一个个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将魔物们戳上几百个窟窿眼儿。 幻雾缠绕而上,刀刃蠢蠢欲动,魔物和魔道们并不知道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龙潭虎穴。 群魔眼前的幻雾越发浓郁,他们小心翼翼试探着前进,一个个施展能够破除幻术的法术,步步为营。 法术和幻雾相抵,发出轻微的嗤啦声。 余礼白打了个哈欠,看着那些魔物一圈圈减少他的幻雾,广袖挥舞,拍打在黑礁上的白浪泡沫水汽不受重量控制的飞起,补充到幻雾中,丝丝缕缕填补着。 哼,这些人不知道在水边和一个水神打架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吗? 眼角往魔物们方向轻轻一扫,水神大人再捏指决,还在施展法术破开幻雾的群魔们没有注意到脚边的乱石滩上,在石块与石块的缝隙之间不住涌动的海水停止上涌的趋势,缓慢而静悄悄地退下,露出水下的砂石和呆愣愣的小螃蟹。 小螃蟹咔嚓咔嚓张开合起自己的大钳子,比起被幻雾吸引去注意的群魔们,更快的意识到不对。 更多生活在乱石滩上的小生命沿着乱石之间的缝隙逃走了,只有刚刚突然闯入海滨乱用法术大肆破坏的陌生人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依然在前进着。 怀着恶作剧的心情,余礼白勾起嘴角,幻雾中的场景一再变幻,竭力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 海水还要再往后退一点。 敌人还要再往前一点。 一会儿瞅瞅海水倒退的距离,一会儿瞅瞅魔物们距离埋伏地点的距离,很快他就迷糊了。 这个……到底到了没有啊? 算了不管了。 如此想着,他竖起食指中指并列成剑,遥遥对着已经退去十几里的海水边际轻巧一划。 “哗啦——!” 应和着他的动作,远处的海水发出哗啦声,倒退的趋势一顿,猛地反扑回来。 脚底的微微颤动同样没有引起群魔的主意,只有一人气喘吁吁站在幻雾之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视线微微偏了些,猛然之间瞥到海浪。 从天空和海洋的边际袭来,足有十几丈高的海浪以万军难挡的气势,仿佛一堵厚厚的墙一般狠狠地向着他们拍下去。 无数的哗啦聚集在一起,变为震耳欲聋的雷鸣声。 “哗啦——!” “轰隆——!!!” 远远的山腰上还是有剑修注意着剑冢那边的情况,结果见到这个场面无一不口瞪目呆,还未等他们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将群魔们拍翻卷走的巨大海浪势头未减,飞快的越过乱石滩向着渊山上拍过来。 剑修们:“……” 卧槽! 今天才认识到白河水君敌我不分的杀伤力的剑修们赶紧散开,这回被留在原地呆愣着不知道为何敌人突然仓皇而逃的魔物们收回法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刻轰鸣声才传到他们耳边。 魔物们抬头一看,巨大的海浪已经整个将他们罩在下方,被山体一阻,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魔物们根本来不及和剑修们一样在心中发出骂声,一边后悔着见着剑修们跑路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有跟着跑,一边各种法术用上,符箓法宝齐齐放射光芒,试图在海浪整个扑过来之前离开会被卷入的范围。 若是普通的水浪,魔物魔修各施手段也不是不能逃出,但是这夹杂着神明之力的水浪已经并非凡物,待水浪退去露出底下构成渊山主体的漆黑玄武岩,被波及的区域哪里还能见到魔物魔修们的踪迹。 剑修们冷汗涔涔地看着这一幕,无不赞同他们门主有关白河水君是个蠢死的蛇精病的评价。 心中大为震荡的剑修们没有发现水中没有浮起任何刚才被淹没的群魔尸体。 余礼白也没有发现。 不久前声势巨大的海水如今风平浪静地可怕,将幻雾分出一部分散到渊山上去帮剑修的忙——真正地帮忙还是帮倒忙就不熟某神的考虑范围内了,余礼白再将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聚合化为幻雾,静悄悄布好一众新的幻境,满意地继续蹲在黑礁上当蘑菇。 他感觉到季镰就在不远处了。 啊啦,这是过来接他的吗? 余礼白喜滋滋地想到,目光随意地在周围乱扫。 咦? 他视线从海面扫过,觉得有些不对。 海水……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余礼白震惊地站起来,各种颜色在他眼前交错,光线倾泻着,似真似假。 太阳是橙黄的,太阳是白色的,天空是蔚蓝的,天空是深灰的,云朵是白色的,云朵是浅灰的,海水是深蓝的,海水是漆黑的。 两种颜色不断变换,余礼白觉得自己仿佛一时在正常色彩的世界,一时在只有黑白灰的世界。 “……” 水神大人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惊讶道:“本君变成色盲了?” 他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堪堪停在黑礁的边缘,低下头观察平板如镜的海面。 海面之下,不久前被卷入海水中的魔物们面部狰狞,全部都眼球突出恶狠狠地盯着余礼白。 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夹杂着水神之力的巨浪会有何种效果余礼白当然知道,他能暗中施法将魔物们卷入海底尽量让他们在浮出水面前经历一番痛苦,充满灵气的水会不被护身气罡阻挡肆无忌惮从鼻孔从口从耳道从眼睛从一切有缝隙的地方钻进魔物的躯体中,却不会造成这种——余礼白打量水中干瘪的尸体——风干的效果。 海水中的尸体向着海洋深处飘过去, 余礼白顺着它们漂流的方向望去,黑白的世界中,海水的镜面下,一座高耸的,由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巨大的拱门静静竖立。 糟了。 余礼白满头冷汗地想,他好像不小心将万魔之门给唤醒了。 *** 一镰刀拍飞一排魔修,季镰前进的势头到底还是被人给拦下了。 “你是何人?!” 一名剑修挡在他面前,喝问。 不久前蔓延到渊山上的幻雾已经消退,季镰的视线越过剑修望向他背后的海面,没有找到余礼白的踪影。 有契约在,余礼白应该知道他来了才是。 半天没有得到季镰的回应,剑修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没想到那把在他眼中除开模样外无甚出奇的镰刀弯刃上紫光一闪,暴涨的锋利刀气将他硬生生逼得倒退几步。 ……这是什么法宝? 剑修心中才冒出这个疑惑,他所不认识的青年已经越过他,向着后山跑去。 剑修想要喊住他,但在看到青年焦急的背影时下意识闭了口。 “什么事这么急啊?”他小声问。 远去的季镰听不到他的问题,而且就算能听到季镰也没有那个闲时间回答。 契约那一头的余礼白,突然不见了。 第84章 正文完结 万魔之门。 昔日有赫连氏单人战群魔,九日九夜,屠尽魔十八部,惨叫不绝于耳。中华国万里皇土,皆是魔尸。 赫连氏集九万魔尸于渊海,以通世之力,建万魔门,驱余魔入。 自此举世安康,天下无魔。 “无魔个鬼,”余礼白望着万魔之门喃喃,“现在渊山上那么多魔难不成是凭空冒出来的?” 水神大人心中发苦,他知道自己是在鸡蛋里面挑骨头。 赫连大巫的封印如何他不知道,但是而今会有那么多魔满人间乱窜可是五百年前他那一辈的人的原因了。 长渊损坏,魔封不稳,他可在其中参了很大的一份。 更何况……赫连大巫此人怎样他不评价——想到这里余礼白简直是咬牙切齿——但是世间断断没有让一千年前的人为后人买单的道理。 前人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他们躺在余泽上将大好的局面破坏,余礼白偶尔想起来也是会脸红的。 万魔之门被唤醒,说和他没有关系,那绝对是不可能。 他只想要轻松省力,却没有想到海水把那么多魔物魔修的尸体一卷,魔气和死气一混,出于同源正好就引起万魔之门的共振…… 不不不别想了,一想更心塞。 而且心塞就算了,他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若长渊剑被重铸好了这就不过是一件小事,万魔之门被唤醒就唤醒,三个封印基柱皆在它被唤醒了也打不开。 问题这不是……长渊剑没好嘛。 余礼白慢悠悠叹气,又往前走了一步。 似乎只随着水流漂浮的尸体依然向着他的方向瞪着眼睛,布满血丝又圆鼓胀大的眼球滴溜溜地睁着,余礼白散去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幻雾,皱着笔嫌弃那黑的像墨般的海水,却还是合眼闭息往海水中一跳。 未等他进入水中,那些尸体伸出长到不可思议的手,往上一捞,抓住他的衣袂手脚,将他带入水中。 没有抵抗的水神大人:“……” 他到底上赶着做什么呢qaq *** 季镰赶到的时候,剑冢已经空无一人。 剑冢中千万的弃剑浅浅低吟着,剑刃不住抖动,明明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却和活人一般表现出了对刚才还在这里的某神的担心。 青年在不久前余礼白站着的黑礁顶部站住,落点和余礼白留下的脚印相合。 他左右看看,明明没有看到余礼白时如何消失的,但却能沿着余礼白走过的道路,每一步的距离和余礼白同样相差无毫,活似场景重现。 弃剑们再一次震动起来,好似在和青年诉说着什么,应和着这些震动,季镰手中漆黑镰刀的弯刃上划过一丝流光。 那位剑修追过来的时候,季镰正好站在余礼白落水前站着的那一点,盯着水面看。 “你!”剑修先是对着季镰大喊一声,确定他没有再跑了停下脚步,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哪里。 “咦……”这一年路过此处的时候只会看到偶尔幻雾弥漫,或是整个海滨被幻术遮掩,只能见到沙滩椰树一类的东西,今日见到真实的场景显露出来,剑修不由地犹豫着环顾周围,“奇怪,白河水君呢?” 他不过是自言自语,没有想到得到答案,但是凝望着水面的青年突然开口,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在水下。” “呃,”剑修没有听懂,“这位少侠……” 他口中的侠字才出来一半,那青年就突然扬起手中的镰刀,整个镰刀都随着法力的贯入暴涨,涨到足有之前的两三倍的大小,弯刃吞吐着凄厉的寒光,被主人狠狠地往下一挥。 那和长渊剑极为相似的刀意猛地肆虐开,直接将海水劈开一条道路,海水被刀风逼得向着两侧分离,扬起的巨浪甚至不逊于之间被余礼白调动的海浪。 高扬的海浪变为大雨洒下,浑身都被淋湿的季镰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再一次举起刀。 *** 作为一个水神差点被水呛到是不是有点丢面子? 浑身湿漉漉的水神大人爬上岸的时候整条鱼都是灰暗的。 不过在这里世界中,他的确全身都是黑白灰就是了。 余礼白吸走浑身的水汽,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脚下柔软的触感弄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所谓的“岸”是被无数尸体堆积而成的,而且这个堆积并不是已经完成,而是依然在进行中。 就在余礼白身后,一具尸体被冲上岸。 “……特么好诡异……” 嘟嚷一句,余礼白还是克服萦绕不散的寒意站在了万魔之门前。 门框是由干尸构成的话,万魔之门主体就是无数白骨。 虽然一样是死人的东西,但是面对白骨余礼白还是感觉好受不少……总算没有灰白发黑的肉上湿漉漉滑溜溜的感觉了。 万魔之门比他想象得要大。 站在门前的他昂起头甚至看不到门的顶部。 但是他能看到应该紧闭的两扇门板间打开的一线缝隙。 比起雾气更像是触手的黑雾从缝隙中冒出,余礼白走近的时候,似乎看到缝隙中有谁的眼睛一闪而过。 各种小声却不避讳余礼白的声音在交谈。 【嘻嘻嘻嘻嘻~】 【那是谁家的后生?细皮嫩肉的……】 【很好吃呀~】 【很好吃啊~】 【很好吃吧~】 余礼白:“……” 门中还在传出声音。 【是清蒸鱼好吃呢~】 【还是红烧鱼好吃呢~】 【一定是糖醋鱼好吃!】 “不……”余礼白忍不住打断它们,“鱼一点都不好吃。” 【哪有鱼说自己好吃的?】 【这是怕妾身吃了你?】 【果然很好吃啊。】 “……” 听闻这些将他当盘菜的话语,余礼白后颈忍不住冒出一个个鸡皮疙瘩,又不好在魔物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又一个个地将疙瘩按回去。 不理它们,不理它们。 这些家伙比起他来才是骗人的祖宗。 余礼白一边告诫自己,一边伸手按上白骨的门板。 【哟,这条鱼想要关门呢。】 魔物在门后嘻嘻嘻嘻的嘲笑。 【做不到的啦~】 的确,就和它们说得一样,无论余礼白再如何用力,都没有让门移动分毫。 但是余礼白并没有因为事实和它们的话语而停下自己的举动,哪怕从缝隙中冒出来的黑雾已经缠绕上他的半边身体,冰冷的寒意从白骨上通过接触的掌面直接蔓延到他身上,甚至稍稍一动他的衣服上就有小块小块的冰渣子往下掉,他也没有停下。 【在发抖呢。】 【在害怕呢。】 【再在此地待下去,你也可能被关到门的这一边呢。】 它们齐声问道:【【【【【汝继续耶?】】】】】 半个身体都抵在门上的余礼白咬着牙卖力。 他确实如同魔物们所说一直在发抖,因为一靠近万魔之门他就感觉到了从门中涌出的澎湃的恶意,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说着诛心的言语,余礼白眼前恍惚闪过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南味子的,平安的,顾十三的,然后他们都不在了,越过五百年的空虚迷茫,最后定格在一个黑发青年的脸上。 在无数恶念的环绕之下,余礼白竟然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二十一年前,的确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此般发展啊。 余礼白抬起头,瞪着眼前死不动弹的门。 “呵呵呵呵……在本君面前卖弄这种手段,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明明眼角发红,哭的惨兮兮的模样,从余礼白口中说出的确实豪气万千的话语。 “就算害怕……这些事情也不得不干啊!” 门上的白骨伸出爪子,想要将余礼白抓进门中,但是白骨爪才刚刚碰到他就被一股力量弹开了。 门后的魔物齐齐默声。 那个站在无知后辈身后的虚影是……赫连大巫! 仿佛感到大巫的气息,从万魔之门的深处远远传来一声咆哮,大巫眯起眼往门中一瞥,门后的魔物们纷纷退散不敢靠近。 余礼白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虚影的存在,而赫连大巫也没有告诉他。 大巫只是轻轻叹息。 依旧是个笨蛋,这样推门就算用力也是合不上门的啊。 相比于五百年前,神魂这回只有浅浅的影子的赫连大巫抬起头,望向那枚在这黑白世界中也依然运行的太阳。 正午。 周天轮回,便是此刻了。 人间的渊山上,从大剑炉中发出一声雏凤清啼般的鸣叫。 长渊出世。 大巫的神魂化为一道光,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钻进长渊剑鞘中。 白骨的门板突然松动,还没有来得及高兴的余礼白重心不稳,被猛地合上的万魔之门带着便往下一扑。 “哦噗!” 磕着额头的水神大人眼中直冒眼泪水,他才撅起屁股想要爬起来,一股大力突然打在他屁股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黑白灰的世界被砍开一角,暖黄的阳光从裂缝中落下,余礼白飚着眼泪回过头,正好看到某个让他甚是思念的青年站在他身后。 嗯,面色尤其阴沉。 水神大人不禁抖了一下,然后欢快地爬起来扑了过去。 青年没有像曾经一样避开。 “季镰,我好想你!” 满肚子骂人的话被余礼白硬生生逼了回去,季镰眯起眼打量似乎智商增高了一些的某神,按下头顶爆出的青筋和满心无奈,面无表情点点头。 “我也想你。” “真哒?” “嗯。” 未等水神大人心中被甜蜜填满,季镰有开口道。 “不过在一切之前,我们来算个账。” 余礼白:“……” 转身就跑的水神大人被季镰抓住领子。 “看来你今天是不打算吃药了。” “本君从来就没有吃药的打算好吗?!” “呵呵。” “……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是吗?” “当然了,一百个是啊。” 季镰看着面前试图用纯真眼神攻占他的余礼白,简直想要就在这里将他教训一顿。 算了,毕竟……来日方长。 他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伸出手。 “回家吧。” 余礼白愣了愣,握住季镰伸出的手。 “……好啊” 如此漫长的一生,原来到底,就是为了遇见你啊。 ——end—— 第85章 番外(一) 在余礼白还在万魔之门前,季镰也还在不辞辛苦地劈水的时候,渊山上正战况激烈。 彼时未到正午,长渊剑尚未重出世,渊山的剑修们和魔物魔修们正打得难舍难分。 也是明白长渊剑出世的时刻不远,魔物们的进攻越发悍不畏死,整座山上都是滚滚的黑烟,圣洁无比的雪峰上的白雪早就化为肮脏的黑泥,寒风呼啸着卷着黑雾,冰冷刺骨又魔气袭人的双重攻击下,哪怕是早就习惯山上气候的剑修们稍稍受到影响。 这影响的后果就是,此刻的战线已经逼近大剑炉。 刀剑交加法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剑修们一边拼着命的试图将战线压回去,一边胆战心惊地偷偷瞄着大剑炉的门。 千斤重的黑铁门内似乎什么都没有传出来。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剑门的弟子们提心吊胆地想。 若是今日一个没有弄好搞得功亏一篑了,长渊剑事小,剑主事大。 老天爷就算是看在他们门主守了五百年的活寡也一定要保佑成功啊。 弟子们格外真诚纯粹的祈盼顾十三并不知晓,大剑炉的铁门一如他们所想地那样隔音防震,剑炉中的顾十三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从玄妙的境地中退出的顾门主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他迷茫地眨眨眼,一滴汗水还没有从他的眼睫毛上滴下来就被剑炉里的高温蒸发。 “哈……” 男人深深地,像是要将整个身体中的空气排出去一般的吐气。 在他面前,主体的剑身已经大致完成了。 ……应该是完成了吧? 顾十三有些不确定地想。 主要是,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实在是不太像一把剑。 中华国神兵谱的前三位,其实没有太多实力上的差别,对于三尺天、紫微和长渊来说,决定它们排位的其实是在凡人间的名气。 而世人们也皆知,三尺天为赤金色,紫微苍白,长渊乃是玄黑。 顾十三看着面前这个简直不像是他手中打造出来的漆黑……东西,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言语。 哪怕是心智坚定如他也不由地冷汗涔涔想眼前的这……东西被他一个错手打坏了现在他该怎么办?会被赫连大巫找麻烦么? 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伸手想要抚摸上长渊剑。 漆黑的铁块边缘还带着红日一般的赤色,刚从火焰上拿开,顾十三指尖还未触及到长渊时便已经感觉到那骇人的温度。 他顿了顿,义无反顾地握上。 一股肉类烤焦的气味立刻在剑炉中蔓延开。 顾十三皱了皱眉。 他的手其实早就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哪怕有法力的防护,直接以手作为打剑的锤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这个行为持续的时间不是一小会儿,而是整整一年。 双手的手背血肉模糊,一根根手指的关节都露出森森白骨,更有伤口边缘更有焦黑的地方和大片大片鼓胀的血泡,作为一名从来都爱惜用手的剑修,光是现在这样短暂的一瞥都让他感觉强迫症要发作了。 这不是重点。 顾十三强行将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移动到“长渊剑”上。 剑身姿态优雅,线条弧度完美无缺,每一处细节都漂亮得让人颤抖。 就连细微的片片羽毛的形状都被刻画地活灵活现,小巧的才比大拇指打上一圈的脑袋更是娇俏可爱,鸟喙从前端探出,尖尖的,光滑的线条让人不禁想要抚摸一下。 是不是觉得形容词不对。 当然了。 因为顾十三面前被他重新打造出来的长渊剑,就是一只小鸟儿的雕像。 鸟儿的几枚尾翎足有五尺长,挺拔笔直,纠缠重叠,末端锋利尖锐,以顾十三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将这鸟儿像当做剑用也未尝不可。 问题是……这本来就是一把剑啊! 顾大门主觉得他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发生了什么鬼?! ……好吧他知道这是什么鬼……什么东西,但是他想要打造出来的难不成不是长渊剑吗?就算他的确非常想念少爷也不至于犯这种乌龙吧。 顾十三认得这雕像。 当初夏平安被朝廷下旨剥夺爵位正是用的这样一个理由。 身负妖血,玷辱皇室。 最后的长渊剑主,夏平安,乃是大妖和人类之子。 而那位老夫人,据说是只鸟。 顾十三没有见过老夫人,山城几乎没有人见过她,他们只知道远西公突然大婚,然后传出消息说夫人有孕,早产,病逝,快速得仿佛飞速消逝的一个梦。 但是她生下的夏平安,除开身体羸弱以外,没有半点不寻常……非人的地方。 顾十三眼神暗了暗,举起长渊剑。 还差一点没有完成,他想。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剑身,最后停在鸟儿的头部。 没有眼睛。 *** 五百年前。 渊山战况越急。 远西公手下有一只名为渊山军的军队,乃是从太.祖时就留下的编制,目的是为了守卫万魔之门,防止魔物逃脱。 夏平安死后,大部分山城百姓被遣走,但是这些将士们还是留下来了,称为渊山剑门第一批弟子。 曾经赫连大巫的封印有些太给力,五百年中就没有出过什么问题,相比于偶尔还要与西洋蛮人偶尔交战的其他护国卫,从建立初始至今,渊山军几乎没有经历过战事。 从前有士兵觉得没有战事实在太可惜,男子汉生当建功立业。 现在……他们知道自己的无知了,但是已经被撕碎的安□□活并不是后悔便能换回来的。 山城将毁。 城墙倒塌大半,城中为世人称道的精妙云梯在战火中毁坏,顾十三收回自己看向窗外云雾中的视线,注意力返回到面前的折子上。 他恍恍惚惚盯着面前的纸张,上面用黑墨潦草写上的字一会儿花开一会儿又凝聚,直到半炷香都烧完,他才发现刚才那么久他竟然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压力,焦躁。 恐惧,不安。 种种情绪将他环绕在其中,遮蔽他的思维让他变成了一个眼瞎耳聋的废人。 他颤抖地拿起折子,结果手一抖,折子直接从他手指间摔下。 好没用啊他。 顾十三静坐在屋内默默想。 答应保护好少爷,少爷死了。 至少要替少爷保护好山城,山城就要毁了。 这么没用的他真不知道还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早点死了就好了。 ……现在死了,还能见到少爷吗? 这个疑问让顾十三浑身发冷发颤,他的手虚虚在半空中抓了几下,手中没有任何实感只能感觉到一片空无的不安定他最后下意识放下手握住配在腰间的剑。 冰冷的触感稍稍唤回顾十三的神智,他将腰间的剑□□,目光流转,似乎在看着剑,似乎又没有。 剑:“……” 剑,或者说烧火棍模样的剑胚丑陋无比,若是让其他人见到一定会疑惑顾十三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种东西。 “到最后都没有将你打磨成剑啊。”顾十三突然说。 室内没有其他人,看模样,顾十三是在和剑说话。 “……”剑。 “真是可惜了,”顾十三说,“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能够打造出举世无双的好剑,结果到最后却还是让你以这个模样存在于世,说不定你要恨我。” “……” 一室寂静,剑不会说话。 “他要是也恨我就好了,不过……他死前几乎都没有想起我来吧,就算是随身的亲近仆人,也不过是个仆人而已啊。” 顾十三的话题突然转向另一方面,一直听着他心里话的剑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这样的真情流露不过几瞬,一战士没有敲门直直进入屋内,没有见到人就大吼。 “门主!最后一道防线破了!” 闻言顾十三眉头一皱,放下剑胚,从一边的架子上拿起另一把已经开刃的宝剑。 “门主!” 那位老大粗将士满眼都是泪光,他手中也有一把剑,却是一把断剑,显然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支持不住损坏了,但是他没有在意,“门主,山城……” “怕什么呢,”顾十三已经恢复往常的淡定模样,“山城就算要毁,也是在我死后。” 他说完,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不太好,看着老将士的泪眼汪汪,只能招呼一声,“走吧。” 室内只留下一柄剑胚。 明明没有任何活物存在,但是屋中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傻瓜啊……】 【你不比他傻?】 【……大巫长年累月呆在长渊剑中,没有听过别人说远西公世子聪慧么?】 【你父亲一个人的时候倒是常常感慨。】 【……】 【如何?】 【……您之前说的,我答应了。】 【那好,多谢。】 【不,该是我感谢您才是】 神魂之间的交流无声无息,也极为迅速,很快将事情商量好,被放在桌上的平凡无奇烧火棍突然发出光芒。 【后辈啊,借我你妖血一用。】 这句话才说完,剑胚如同一滩水般散开,片刻之后,一只乌漆墨黑的小鸟儿从窗边探出头,叽叽叫了两声,振翅高飞。 它的尾翎笔直如剑,边缘闪烁着锋芒,一路穿过山间云雾,飞进战场。 【以身化镇,你以后会不会醒来,可就是说不定的事情了。】 【大巫给出这个方法,不就是想要让我这么做吗?为何此刻又关心起我来了?】 【这倒是,那就不多说。】 交流完最后一句,小鸟儿已经飞到渊海海边,它在空中盘绕几圈,看着无数魔物从海中涌出,奔向渊山开始厮杀,而海中高耸的巨大拱门后,还有源源不断的魔物在等待着出来。 渊山的防线一破,从此魔物们入侵凡间便是一马平川,不受阻碍。 小鸟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它拍打双翼,停在半空中,吸气。 那声嘹亮鸟啼响起的时候,所有人手中的剑齐齐震动,同时发出清越的剑鸣。 正要砍下一直魔物的脑袋的顾十三动作一顿,他身边无数虚影从倒下的战士们的身体中冲出来,战死的英灵带着他们的剑一同冲上九霄。 顾十三昂起头,望向那只正盯着他的小鸟。 好熟悉,好熟悉的目光。 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他蹒跚地往前走了一步,喃喃道:“少爷?” 话音未落,那只鸟儿在半空中变化着形状,一只分外眼熟的烧火棍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已死将士们的残剑断剑将未成的剑胚环绕在其中,就在升起的朝阳中,顺着金色的阳光向着海面落下。 第二声鸟鸣终于迟迟响起。 万魔之门被无形的力量推压,硬生生被关得只剩下一线缝隙,顾十三看着猛然落下得剑胚,一点灵光在脑中一闪,明白了发生何事。 “等等……”他徒劳地伸出手,“不——!” 留在他视野最后,是剑胚上方的虚影投向他的眼神。 然后,魔封重固,四海升平。 *** 顾十三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竭力从已经快要干枯的经脉中挤出最后一滴法力,法力逼着精血从指间冒出,他颤抖地伸出手,将那一点精血点在应该是小鸟儿眼睛的部位。 左边,右边。 黑铁的鸟像上,多出两枚红宝石般的眼珠。 就在顾十三抬起手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从鸟像中传出的心跳声。 沉睡已久的夏平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毫无阴霾的笑容。 第86章 番外(二) 夏风颜从走出金銮殿的时候,觉得有些冷。 天气其实还挺好的,十月秋高气爽,宫殿周围的高大枫树被霜一打,不过几日的光景便红透了, 夏风颜走过长长回廊的时候往树上一望,便会被那火红的颜色晃花眼。 太烈了,仿佛在燃烧一样。 他先是皱起眉头,觉得那艳丽的颜色让他眼睛有些不舒服,以致鲜红色也让他有些厌恶起来。 然后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想起自己少年时候,也是很喜欢大红。 那时自己还是不受家中重视的次子,算得上京都一等一的好纨绔,经常和狐朋狗友纵马游街,那时候的他身后披着的也是一件红的像火一般的披风,英俊少年大笑着扬着火红披风奔驰过京都的大街,想一想竟然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他已经不喜欢大红色,因为太像刚刚从伤口中流出的热血。 也很久没有策马奔驰,因为……他老了。 所以才会在这个并不是太凉的天气感觉到从骨头中散发出的一阵阵寒意。 五十六岁的大夏太.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感慨。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交加的红枫叶,看向更高的苍穹。 好像,当初和他相遇也是在那个时候吧。 “摆驾,”夏风颜吩咐侍从,“去天宫。” *** 那时候的中华国,当家做主的人还不姓夏。 前朝,国号大衡。 那个时候,崇尚以己身诠释天地之道的道修还没有兴起,只有少之又少的人才能获得通鬼神的力量,或是传承,或是血脉,或是天赋,这些有力量的人是世间被称为巫。 有天赋成为巫的人被称为巫子。 大衡国都的天启塔,是最厉害的巫,也是唯一能被称为大巫的巫居住的地方。 大巫接受国家的供奉,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这个国家。 这些和少年的夏风颜没有什么关系。 夏家是居住在国都中的贵族,祖上出生过大人物,不过到了他们这一代只剩下籍籍无名,但是家族中对子弟的教育并没有放松,哪怕是并不受重视的次子也不例外。 或许是家中的教育实在是太现实了些,搞得一个毛头小子整天对着朝廷愤愤不平。 所以在他听说,遥远的北方藩国赫月送来一个是巫子的皇子时,对这个被自己国家丢出来当质子的家伙还是深感同情的。 想想都觉得很苦逼。 所以护送藩国皇子的队伍进城时,他和一众伙伴兴致勃勃地去观看了,并且准备若是能有好机会,就给护送队伍以及这位皇子逗个乐子。 嗯,没错,只是乐子。 一群纨绔在酒楼二楼临街的包厢里打开小窗,望着酒旗下被金吾卫的军人分开到道路两侧的人流,道路的中央空出来,远远已经能够看到从从凤凰门过来的仪仗队。 少年们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扒开桌上的几样下酒菜,将过年放的烟花爆竹摆上来。 有人唯唯诺诺道:“……我们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怕什么?”作为纨绔头子的夏风颜挑起眉,“关山战我们有几家的人没有参战?那什么什么国不是还放话让承和公主去和亲嘛?如今他们战败,我们好好羞辱一下这位皇子殿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但是……” “放心好了,一个被放弃的质子,没有人会帮他出头的。”夏风颜摆摆手,眼角瞥向窗外。 “哦!准备准备!来了!” 虽然有几人尚有疑虑,但是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的少年们很快将顾虑抛在脑后,举起烟花。 “听好,”夏风颜叮嘱,“一击脱离,不论成不成功,撤退路线都记得吗?” “知道了,夏二少!”伙伴们上前拍拍他们老大的肩膀,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放手一搏。 夏风颜勾起嘴角,潇洒从窗口越出去,坐在红漆木栏上,他视线一扫,在此刻正从酒窗下方行过队伍中寻找他们待会儿动手的目标。 他首先找到了那个被重重包围的轿子,目光又在轿子周围转一圈,不有眯起眼。 啊呀,除开迎接的金吾卫外,竟然没有自己的亲兵么? 作为一个皇子来说,这个待遇可真是凄惨。 不咸不淡的做出评价,夏风颜正要收回视线,却正好对上了从被撩起的轿子锦帘后偷偷打量周围的一双眼睛。 夏风颜:“……” 哎哟。 他一个狗打滚从红漆木栏上滚下来返回包厢中,一群伙伴先是因为他滑稽的动作取笑他几声,然后才问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谁来帮我看看,”夏风颜呲牙咧嘴,“我刚才和那皇子对上眼了。” “对上眼怎么了?”其他人还是没有正经的模样,“夏二少你一见钟情了?” “滚蛋!”夏风颜骂骂咧咧,“那小子不是个巫子吗?没有给我下咒吧?” “哦,对哦。” “这个……就算下咒了我们也看不出来啊,要不夏二少你去天启塔找个巫看看?” 夏风颜面无表情,“哦,所以马上就要被送进天启塔的这位皇子立刻就能和我重逢了?” “……哈、哈哈哈哈。” 兄弟们不给力地大笑,夏风颜只能扶额。 “别笑了,”他说,“再笑迎接的队伍就要过去了,马上动手吧。” 少年们依然在大笑,但是手上动作都没有停下,迅速地组装好一面大.弩,将烟花安装在上面。 这群贵族纨绔在这个方面真是格外有素质。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发号施令了,简单瞄准,点火,发射,然后快飞得拆开大.弩,纨绔们在金吾卫上来之前每人揣着一个机关,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地一散而空。 转瞬跑出三条街的夏风颜翻过一面低矮的围墙,突然回忆起刚才见到的眼睛。 睁的圆圆的,胆小地颤抖,因为对上陌生人的目光而瑟缩。 可怜人呢。 不过……关他什么事。 *** 金吾卫们最后什么也没有追到,纨绔们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几天后夏风颜和同伴们一起在酒肆饮酒,也从一些父兄在宫中任职的同伴们听到少许有关那位藩国皇子的消息。 据说那天被歹人袭击的藩国皇子拜见皇帝的时候浑身狼狈,在宫宴上惹出不少笑话。 据说那位藩国皇子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天启塔。 据说那位藩国皇子天赋很差,在塔里一直被别人欺负。 后来他又听说了更多的小道消息。 藩国这回送来的这位皇子,竟然是那位被称为千年难遇的巫子的素公主的双生弟弟,本来他们的朝廷使者这回想要带回当做人质的是素公主,但是使者竟然被没有什么头脑的藩国人戏弄了一番,被送来的是天资不佳的束皇子。 “果真双方都不待见啊。”夏风颜听完这些消息,摇头晃脑地喝下一杯酒。 “哎,”将听闻的消息转述与他的朋友挑眉看他,“我觉得很怪啊。” 试图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也倒出来所以一直晃动酒壶的夏风颜动作一顿,莫名抬起头来,“什么怪?” 朋友面上是格外不怀好意的笑。 “你对这位束皇子怎么如此关心啊?” “……滚。” “哈哈哈哈哈哈!” 朋友毫不留情将面色泛红的夏风颜取笑一番。 这还没有够,很快他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了。 不久后,在这群纨绔私下相聚的小宅中,他见到了那位应该在天启塔不能外出的束皇子。 嗯,是朋友们专门替他绑来,用以为他“寥解相思之苦”的。 他们拍着夏风颜的肩膀鼓励说不上就不是男人哦,然后离开将夏风颜和被绳子绑着被布块塞住口被布条绑住眼睛的束皇子两人留下。 夏风颜:“……” 赫连束:“……” 这样的神展开实在是没有想到啊。 夏风颜只能尴尬地上前给束皇子松绑。 在这个过程中,赫连束没有反抗也没有哭闹,或者说一点反应都没有。 应该是生气了吧,夏风颜想。 “那个什么……在下是凌阳夏家的二子,朋友们太鲁莽,实在是唐突殿下了。” “……”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那几位把您请来的小人好好教训一顿的。” “……” “您现在要回塔吗?” “……” 夏风颜摸摸头,觉得果然是生气了。 面前的束皇子不过十一二岁,应该是活泼乱蹦的年纪,却沉默地像是不会说话的样子。 夏风颜为了祈求原谅——他从前其实是看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人——只能使用出杀手锏。 “呐,要不要一起去玩?” 束皇子微微偏了偏头。 ……好吧,至少有反应了,夏风颜略心酸略欣慰地想。 *** “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你是胆小的不敢说话。” “突然提起这事作甚?”大巫不解,“陛下今日有空闲?” “哦,我来看看你。”夏风颜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笑意。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带着他的大巫共骑一马,满国都策马观花。 被裹在他鲜红披风中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大巫面容真是极为……艳丽。 大巫天宫中,已经称帝夏风颜隔着纱屏看着他的大巫映在纱屏上的影子。 “说起来,你已经很久没有真身出现在我面前了。” “……巫有一个疑问,想要求问陛下。” “……”夏风颜。 面对朝廷中那么多老狐狸后,再见到束的这种笨拙转移话题真是觉得分外可爱呢。 皇帝没有戳穿自己的大巫,而是笑着问:“什么疑问?” “长渊,渊山,渊海,”赫连束一连说出三个名字来,“陛下好像对渊这个字情有独钟?” “啊,我以为你知道的?”夏风颜不怀好意地挑起眉,“我的确对渊字情有独钟。”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纱屏后感觉到不对赫连束才皱起眉,就听到他的皇接着说道:“因为出师的时候,青大巫为你取的号不是渊么?” 赫连束:“……”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时时刻刻耍流氓的啊。 第87章 温泉(一) 渊山之上的战争便在众人的围观下落幕了。 可以想到的,不过几天,又会有许许多多似真似假的消息开始乱传,不过如今战斗结束,风平浪静的氛围好像已经能够品出一些。 余礼白是被季镰拖下山的。 “可是平安回来了我不应该去打个招呼再走吗?” 水神大人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不解地问道。 季镰无语地瞥他一眼,牵住那只想要趁他不注意就跑掉的手。 “别人久别重逢,你去掺和作甚?” “哦,对啊……”余礼白恍然大悟点点头,跟在季镰身后又思考片刻,“我现在去打招呼他们大概不会开心呐。” 季镰点头。 嗯,至少这回逻辑没有出问题。 这个想法冒出来还没有三秒,他就听到余礼白用尤其兴高采烈的语气对他说:“所以我们去打招呼吧!” 季镰:“……” “老早就看顾十三不顺眼了,既然有机会给他找不自在我一定要去啊。” “……那位剑主呢?” “放心好了,平安一定不会生我的气的。” “……呵呵。” 呵呵之中的阴阳怪气简直溢于言表,余礼白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 “我觉得你刚才那一瞬间脸色真是格外的黑,看得我简直要腿一软跪下去了,”水神大人评价,“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拉着他走的季镰回过头看他一眼,没吭声。 “啊,”余礼白灵光一闪眼神一亮,“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季镰依然没有吭声。 从刚才见面开始就感觉心里被撒糖一样的余礼白这回感觉这糖都要被满出来,他快步上前,搭在季镰背上,凑过去对着青年耳朵吹气。 软软和和的气一吹,水神大人就看到青年的耳廓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粉红色。 哎哟,余礼白喜滋滋地想,自己得魅力果然很大啊。 季镰都害羞地说不出话来了呢。 余礼白全然没有考虑到此刻青年抓着他的手的手是如何用力,很明显季镰不是在害羞而是在忍耐怒气。 对于感觉他人情绪一向迟钝地水神大人拍拍季镰的肩膀,说道:“你也放心好啦,我对顾十三怎么可能会有意思,本君只心悦你一人啊。” 季镰脚步一顿,两人在渊山半山腰的雪梯上停了下来。 众魔退散,飘落的雪花恢复往常的洁白,落在余礼白的发顶,让他眼前的神明跟雪一般不染尘埃。 他上上下下将睁大眼睛不解的余礼白打量一番,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好。 总是能用上一句话将他惹怒,下一句话用将他怒火压下来,这种行为如果不是故意的……难道是天赋异禀? “我没有吃顾十三的醋。”季镰很认真地对着余礼白说道。 “好的好的本君知道你不用辩解哟~”余礼白也貌似很认真听着季镰的解释,笑得十分嘚瑟。 季镰:“……”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半晌,季镰使劲瞪着的余礼白,而余礼白在他的瞪视下从一开始嘚瑟地笑变为断断续续笑然后皮笑肉不笑最后什么笑也笑不出来,只能学着季镰板着一张脸道:“怎么?” “笑得欠抽。” “咦——?!” “我没有吃顾十三的醋,”季镰打断他的惊叫,说:“不过对于你和剑主的事情,我是有几分好奇的。” “我和平安?”余礼白茫然,“我和平安没有什么事情啊。” “嗯。” “我和他只是好朋友而已啦。” “嗯。” “等等你这个阴沉沉的嗯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话多。” “话多什么鬼!”余礼白连季镰已经放开他的手都没有感觉,刚才还记得的去和平安打招呼给顾十三找不痛快也忘在脑后,“我和平安之间真的是清白的,你听我说啊。” “呵呵。” 余礼白只能欲哭无泪追着季镰解释,急上头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说起来刚才占据主动的不是他么?怎么突然他就被动了? 这个疑惑只在余礼白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季镰愉快地在心中比出一个成功得手势,面上神色不显,却能从他乌黑的眼眸中看出那一丝丝的笑意来。 计划通~ 下山后四人汇合。 渊山上的大战告一段落,但是渊山周围旁观的散修还没有走,季镰早早给自己师尊传了消息,让他带着裴吉绕到人少的地方。 一见面余礼白就很高兴地和紫衣道人以及裴吉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他笑吟吟地说,“吃了吗?” 紫衣道人:“……” 裴吉:“……” 这样貌这着装这打扮,的确是白河水君不错。 这语气这腔调这动作,也的的确确和他们认识的那个余礼白没有什么差别。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余礼白疑惑看向季镰。 “他们这天塌了世界一定在欺骗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只是幻想被打破而已,不用管。” 紫衣道人听闻两人的话,首先瞪了自己徒弟一眼,然后有瞟一眼自己身份不一般的徒弟丈……不,媳妇。 将白河水君的形象和余礼白对上后,紫衣道人完全没有方法想象白河水君能够压住他这位看似沉默寡言老实其实脾气不是一般大的徒弟了。 “咳咳,”回忆起自己似乎也在白河水君面前露出不少二的一面,紫衣道人尴尬地咳嗽一声,打招呼,“的确是很久不见啊水君大人。” “是啊是啊……哈?” 余礼白的笑容突然僵掉了。 他把紫衣道人话中最后的四个字重复了一遍,“水君大人?” 季镰:“……” 紫衣道人:“……” 裴吉:“……” 他又看看自己神袍神冠的打扮,“水君……我……本君……” 三人看着水神大人面色僵硬地转过头,问季镰:“本君刚才用的是白河水君语气说的话吗?一定是吧?” 季镰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不,你是用余礼白的语气说的话。” “……你一定在骗我。” “没有。” “……” 余礼白:qaq 他又泪眼汪汪地问:“事情到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另外三人一起嘴角抽搐,以莫大毅力克服违和感的裴吉伸手抓住余礼白的袖子,轻柔的重锦果然和他从前想过的一样手感好,面无表情说:“你还想要什么回转啊阿白?” “我想……” “竟然骗了我们这么久!” “可是……” “怎么,现在要想用你的满嘴谎言掩饰什么?”裴吉叉腰看着余礼白。 “没什么,”余礼白回忆起自己从见面时的谎言觉得十分愧疚,“对不起我错了。” 季镰扶额,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头。 “别欺负他。” 这句话说的小声,但是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些什么人,哪个听不见听不清,紫衣道人和裴吉都是一副没有预料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崩溃表情,而余礼白立刻从刚才的低落中脱离,瞬间生龙活虎。 “呐呐,我们接下来要去干什么?”余礼白问。 “回……” “回白河镇?” 季镰原本想说回紫阳山,不过听到余礼白说白河镇觉得也不错。 不过…… “白河镇不是你用法术做出的幻境么?”而且现在还被毁了。 “当初我上渊山的时候我的下属已经回去重建啦,又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用幻术做的假的,比如你的房子就是修的真的啊。” 余礼白和季镰都没有觉得对话有什么问题,但是跟在他们身后的紫衣道人和裴吉却在交头接耳小小声。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我也觉得……阿白对哥哥的企图表现得是不是有些早?” “你是说……刚出生的小孩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紫衣道人最后一句音量有些大,余礼白莫名回过头看他们:“什么下得去手?” 一老一小齐齐摇头,“没什么!” “是吗?”余礼白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才回过头继续和季镰说话,紫衣道人和裴吉吐出刚才一直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同为天涯沦落人地对视一眼,一边还擦擦冷汗。 然后他们得到了季镰含着警告的一瞥。 一老一小觉得,这个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 白河镇很平静。 风吹过断壁残垣,河道两侧芦苇浪涛般的起伏,水面上映照着阳光散出片片金鳞,乘风驾雾一路赶回白河镇的四人站在小镇门口看着风景,不发一言。 季镰指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刻着白河两个草书大字的大理石碑,问道:“重建?” “呃……” 被落了面子的余礼白心里想把自己的那群下属给活活掐死,但是面上只能讪笑,“那什么……先回家?” 现在确实找不到什么事情干的四人寻着记忆返回季府,在一路的废墟中这座完整无缺的宅子真是格外显眼。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回来了!” 发现有人进门出来看的是妖灵们,已经和她们很熟悉的紫衣道人以及裴吉每人身上都坐了两只妖灵,而趁着季镰第一次见到这些小家伙们需要反应时间,余礼白已经被扑过来的妖灵们撞摔倒给埋下去了。 季镰嘴角抽搐地将水神大人从妖灵堆里□□。 “咳咳,”余礼白拍着身上的灰,问妖灵们:“本君的神差神将呢?不是说让他们把镇上好好整理一下吗?” “水君大人!” “水君大人你没有说让他们建成个什么样啊!” “大家后来想要问但是已经没法传消息啦!” 妖灵们争先恐后的回答,发现错误又在自己的余礼白扶住额头正想要去死一死的时候,发现水君回来的龟丞相带着神将们浩浩荡荡杀到了。 “季少爷,”龟丞相对着季镰行礼,然后是裴吉和紫衣道人,老人行动利落无比,指挥着神将们将余礼白抓住,“众多事务需要处理,容老臣带着水君先行告退。” 片刻后老人觉得不妥,补充道:“请放心,,膳食已经备好,请您稍作等候,晚上就将水君大人放回来。” 季镰:“……没事。” “那好,”龟丞相点点头,神将们将不断挣扎喊着季镰救我的余礼白给迅速带走了。 紫衣道人:“……” 裴吉:“……” 三人面面相觑,紫衣道人首先打破平静, “贫道就住原来的那个房间了,东跑西跑地贫道去好好休息一下。” “哎道人等等我。”裴吉追着走了。 小小前院中只剩下季镰一人。 一群妖灵们想要和青年亲近亲近却又不敢,围着他上上下下飞。 一个小妖灵吞吞吐吐道:“小夫人?” 妖灵眼中黑沉着一张脸的季镰突然笑了,他伸手摸摸出声小妖灵的头,答应一声,“嗯。” 一群妖灵们立刻喊开了:“小夫人!” “小夫人!” “小夫人小夫人小夫人!” “……嗯。” 这么二,果然是余礼白的下属,季镰想。 晚上余礼白果然回来了。 他化为水汽闯入季镰的卧室,还没有等季镰披上衣服出浴室将他丢出去,余礼白先把十几张图纸举到青年面前看。 “……什么?” “帮我看看哪种图样比较好啦。” 季镰只能接过图纸,首先看了一眼标题。 思维停顿片刻,季镰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双星星眼,问:“温泉?” “嗯嗯啊啊没错这个主意很好吧!” 季镰:“……” 可不可以先把前因后果交代一下啊! 第88章 温泉(二) 其实这事的前因后果没有什么复杂的。 最开始仅仅是在处理完一众公务后,余礼白询问白河镇的重建事宜。 毕竟那么大一块荒地放在那里不用也是一种浪费不是,更何况想在季镰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财力物力,以显示自己绝对是一个好伴侣的人选的余礼白决定要让季府周围的环境就像世外桃源那般美好。 水神大人暗中算了算,这么大的手笔,用来求婚结亲一定是没有问题。 既然是季镰先告白,那么求婚就是他的义务了。 众下属:“……” 先不说水君大人你有没有答应接受季少爷的告白,能不能说清楚刚才这句话前后部分的逻辑关系在哪里? 余礼白才没有管自己下属们的谜之沉默,兴致勃勃地问道:“诸位可有好提议?” 大殿下的神差神将们交换一个眼神,一位神差出列。 “水君大人,臣等认为恢复原样便好。” 原样么? 余礼白思考。 白河镇原本也是风景优美的小镇,若不是太偏僻太封闭交通不便大概还能捞个避暑胜地的名头耍耍,就算有那么多缺点,就冲着风景一条也有不少人在白河镇置下别业,比如说楼家。 他选择性忘记了楼大少费尽心思一定要在白河镇置别业到底是为什么或者说为了谁。 ……希望季镰也一起忘了。 先把好处想明白,最后余礼白还是摇摇头。 “不行,换一个。” “水君大人,为何啊。” “别以为你们平时说本君蠢本君没有听到,”大殿下一片咳嗽声,“明明是你们蠢才对吧,你们说说,原模原样重建好之后,本君上哪里去找百姓过来住,难不成还要本君用幻术做泥人么?” 神差神将们沉默。 哎,这个……说的倒是啊。 那要重建成什么模样呢? 龟丞相看着一群不顶事的小年轻半天想不出个好主意,只能自己出列。 “水君大人,”他说,“水君大人想要建成什么模样。” “嗯,”余礼白沉吟片刻,“适合情人居住的好地方……吧。” 众下属:“……” 就算水君大人您已经脱单,在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能不能让他们这些单身有些缓冲啊。 有伴侣就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余礼白抬眼扫视,随口问:“有问题?” “不……臣等没有任何问题。” 神差神将们忠职忠责去给余礼白想方案去了。 他们的效率也很快,不久后便报上了几个拟定的方案。 余礼白一份一份看过去,最后目光停在有关建立温泉小镇的企划上。 温泉啊。 可以想象小小的池面上水雾缭绕茫茫一片的呢。 在泉边摆几盘冰镇水果,比如水晶葡萄雪山大桃什么的,清甜的水果味丝丝散发似有似无,人靠着温泉的石壁浑身涌动着暖洋洋的感觉,指尖捻起一枚冰凉的果子……想想都是一种享受啊。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共浴。 双人共浴。 他和季镰! 两个人相互搓背!! 撩起白如牛乳的温泉水互泼!!! 还有最重要的是:坦!诚!相!对!!! 上次见过季镰的身材,真的很好呢,一块一块腹肌很有力量的感觉!好想摸一摸啊。 坐在神座上的余礼白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彻底地放荡不羁了,下面的下属们看着他们水君荡漾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刚才送上去的企划应该没有春宫图才是。 ……水君大人,你的鼻血要流出来了。 余礼白拍定温泉,一群不靠谱的家伙不过一个时辰就送上来好几分设计的图样,余礼白看着这几份图样陷入【这个不错】【咦这个很有创意啊】【哦哦哦还能这么玩?】的选择困难中实在是拿不住主意,最后还是看着天色已晚的龟丞相想起还要让余礼白去季府,建议道:“您其实可以问问季少爷的意见。” 余礼白一想,对啊。 于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水神说的前情回顾自然不会有这么详细,其中例如【我是一个好伴侣~】的思量当然被省略了,但季镰还是听明白,包括某些余礼白不想和他道出却又希望他领会的意思。 从一开始认识到现在,余礼白一旦坐下决定后行动力就会立刻爆发。 季镰觉得自己非常喜欢余礼白这一点。 嘛,反正余礼白会这么想,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他拿起那些图样,一份一份细细看,期间余礼白在旁边插嘴打断他思路无数次,若是平常他大概就一镰刀砍下去了,但是到了经历过各种波折的如今,季镰却能从余礼白的叨叨絮絮中感觉到一种让人心动的平静来。 他爱说话就让他说去吧。 季镰一边这么想一边伸手调了调点亮的烛光。 “你是想要造个什么样的温泉?” “呃,温泉小镇这种吧。” “以温泉为产业吗?中华国有名气的温泉挺多的,我上次追杀还路过一个温泉之乡,想要做好的话,你要主打什么特色?” “……哈?” 听到这身充满困惑的拖长单音节,季镰将视线从图样上抬起,果不其然在上方看到一双变成蚊香圈的眼睛。 “没有想过?” 季镰追问,尽管他已经明白答案。 行动力的确值得赞一个,但这行动力后面跟着的是破漏满出的计划……那就不怎么样了。 “很重要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季镰坐在床沿上,余礼白却是全无仪态地蹲在地上,下巴搁在季镰的膝盖上。 抑制住想要默默某神的头的冲动,季镰回答:“如果你只是想要玩一玩,那就不重要了。” “唔……” 余礼白认真思考片刻,问道:“安定下来后季镰以后想要干什么?” “在有家的条件下,到处走一走吧。”季镰回答。 虽然会远离,但是一定会回家。 余礼白眼前一亮。 “我可以陪你!” “嗯。” “家的话,这个怎么样?” “好。” “……一起吗?” “当然。” 连续得到三次肯定的恢复,余礼白高兴地蹿出来,他手撑在季镰的大腿上,撑起自己的身体。 两人视线相对,都能在对方眼里看到相似的柔情蜜意。 好,好近。 下意识做出这样举动的余礼白看着眼前青年放大的脸,心里像装了一只活的鲤鱼一样扑通扑通乱跳,浅绯不由自主爬上他的双颊,但是水君却浑然不觉。 两人的双唇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过一寸。 原本以为余礼白想要亲吻的季镰等了一会儿,发现某神只愣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戏谑地挑起眉尖,然后低下头,准确无误地用自己得嘴唇印上余礼白的嘴唇。 猛地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余礼白马上就想要落荒而逃,但是他才想将头往后移一点,一只大手已经扣在他的后脑勺让他不能后退,显然季镰一开始就预防着他落跑的可能性。 明明前两次亲吻都是他主动,第三次应该算是熟练工的余礼白一时间手不知道该放哪里脚也不知道该放哪里,整个人像块石雕一样僵硬。 亲、亲上了哎o(*////▽//////▽////*)q” 季镰放开余礼白,看着他家弟弟理直气壮的模样,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的家庭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可怜的,被闪瞎了狗眼的血族幼崽当然被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吉觉得自己一定要离家出走。 *** 虽然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白河镇重建的方案好歹是被定下来了。 余礼白决定就把白河镇打造成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普普通通的温泉小镇好了。 想来他和季镰云游归来,想要享受的不正是平凡人的温馨时刻吗? 晕乎乎用只能被称为逃的姿态从季府跑出来,吹了一会儿冷风后余礼白脑袋清醒了些,回到水晶庙后招来神差神将,让他们重新拟定方案再做。 方案定好,重建就开工了。 半个月后,夏平安和顾十三接到好友的来信,邀他们参加新白河镇的落成典礼。 此刻另一边的花都,楼清泷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转身想要点灯的时候,看到了黑暗中一双血红的光点。 第89章 温泉(三) 他和屋中的人一起静默。 半晌后,少年才扶额镇定地说道:“蓓姬小姐,你何时来的?我好像没有见到你的拜帖。” “小楼你这么正经过什么?”裴吉捂住胸口,很伤心的模样,“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只是想要看看你啊。” 眼见的血族幼崽瞬间变得泪眼欲滴,娇弱无比,哪怕是见过他旋风般的速度的少年也一时慌乱了手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了顿,轻轻摸了摸女孩的面颊(他所认为的),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蓓姬小姐能来看清泷,清泷真的很高兴。” 世家公子仪态仿若风中劲竹,让有着一颗少女心的血族幼崽看得两眼发直。 少年少女视线交汇,却又躲躲闪闪,过了许久楼清泷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点了灯又泡了茶,请裴吉在一边坐下,问道:“蓓姬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不能只是过来看看你?” “这个……呵呵。” 楼清泷留着冷汗干笑,虽然他也很希望蓓姬只是过来看看他,但是从他了解的少女的性格来说,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算了,不逗你,”裴吉也看得出楼清泷在想什么,挑起一边秀气的眉毛,随意递出一张帖子,“过三天阿白家的温泉酒店开业,你要过来玩哦。” 阿白,那位余少爷吗? 知道一年前白河镇发生什么事的楼清泷皱起眉,余家大少爷现在还活着? 他没有把心中疑惑说出来,点点头应道,“蓓姬小姐的邀请我一定会赴约的。” “……小楼真是一个好男人呢。” “啊?” “不说啦,”裴吉恢复笑靥如花,将木窗掀开一线又提起自己的裙子,月色下血族少女(?)的面容若白玉般皎洁无暇,他上半身已经越过窗框,脚踩在桌子上,回过头来对楼清泷浅笑盈盈地说道:“三天后,一定要来呀。” “定然。” 他们视线交错,一触便分离,裴吉轻巧跳出窗子,挥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呆怔在原地的楼清泷甚至没有听到自家醉醺醺大哥的喊声。 “妖女你又来勾引我弟弟!” “哈哈哈哈谁是妖女啦~” 整整三天都茶饭不思的少年第三天大早就起来,也没有带上家仆便急匆匆的赶路,但是路途遥远等他到了白河镇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楼清泷站在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白河镇的匾牌下,看着镇内大变的环境,不知道应该如何感叹。 少年最后还是胃疼地说出自己得想法。 “这么改造……真的没有问题吗?” 当然不会有问题了,就算是有问题,让水神大人用幻术支撑一下就好。 楼清泷原本对这所谓的温泉并不太抱有期盼,毕竟在他居于白河镇的那一段时间里从未听说过此处有温泉什么的,他料想那位不靠谱的余家大少爷应该是在自家大院里烧了几大锅开水洒点硫磺粉便冒充温泉了,但是此刻…… 看着从原本的小镇主街处一条直线排下去的大大小小坑洞中鼓着大泡泡的水——腾升的高温水汽中弥漫着不容置疑的火山口的气味,这种气味和单纯洒了硫磺粉的水有明显不同——水池边缘有大大小小光滑卵石铺着,精雕细琢的龙头喷出温泉水,和他从前到别处泡过的温泉没有什么差别。 问题是…… 楼清泷使劲抓住自己的头发崩溃地想,这里为什么会有温泉啊? 就算白河镇时白河水君的辖域,但是白河水君又不是温泉水君,这个样子作弊真的没有问题吗?还有,为什么白河水君要帮着那位余家少爷开温泉酒店啊?! 没有被自己大哥告诉有关余礼白和白河水君之间关系的少年感觉自己的逻辑都要不能好了。 带着他来白河镇的马车早就因为镇子上神魔一般的变化逃走,楼清泷一个人站在道路中央,觉得自己根本不想走进这个古怪的地方。 就在他犹豫地后退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小公子,麻烦让让路。” 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别人添麻烦的少年赶紧往路边上让让,在他背后说话的青年赶着一辆马车缓缓经过,笑着对他点点头。 咦,他们是进白河镇的啊? 从前没有见过的人……哪里来的? 楼清泷眯起眼打量马车,马车在镇门口停下,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扶着另外一位风姿卓越的男子走下来。 似乎是主仆,楼清泷判断。 然后他眼尖看到两人衣角上长剑的徽记。 楼清泷:“……” 渊山上魔战还没有过去过久,他怎么会在这里偏僻的地方遇到渊山剑门的人啊? 心中充满疑惑的少年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了,就连被一个人牵起手带进白河镇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能说没有反应,那撑着纸伞却又穿着洋裙的身影他是很眼熟的,就和从前一样不做反抗地任由裴吉拉着自己跑,楼清泷小心翼翼打量一路明显是新起精致民居,心中产生一种预感。 他再在白河镇待下去,可能又会有什么新的大门打开了。 但是蓓姬的决定他从相遇来就从没有拒绝过。 少年只能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为什么他在心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会变得如此不确定呢qaq “最大的室内温泉,玩水吗小楼!” 被带到一间大屋中,像是献宝一样将温泉展示给楼清泷看的裴吉把手一扬,“我们来比谁游泳游的快!” “哎等等我还没有……” 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楼清泷眼见看着洋裙少女迅速地转到自己身后,立马知道不好。 知道不好身体却跟不上大脑反应速度的少年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被踹进泉水中了。 呛了几口水才浮出头的楼清泷抹开*贴在眼皮上的额发,无奈地说:“不要这么突然啊蓓姬。” “怎么?”站在池边居高临下的裴吉挑起细长的眉尖,“不一口一个小姐了?” 站在水中的楼清泷双手合十言辞恳切,“对不起,我错了。” “那么彬彬有礼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下一刻就要说对不起我有事你的邀约恐怕不能答应呢。” 知道是三天前见面时的态度让裴吉觉得不好,楼清泷垂下眼帘低声说:“这不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所以根本不想见到我?” “哪有,我是太震惊了没有反应过来,而且……因为你变漂亮了我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 “……” “刚才这么破廉耻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不知道顺口就……” “看起来甜言蜜语说得很熟练的样子啊。” “呃……” “这一点先放过。”裴吉在池边坐下,修长笔直的小腿浸入水中不断地撩起水花,水花溅到纯白的棉裙上,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轮廓来,但是裴吉像是不知道一样继续撩水,让透明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他盯着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少年笑得不怀好意,“你哥哥可是差点打到我了哦。” 楼清泷:“……差点?” 裴吉的语气立刻急起来,“怎么,你觉得不严重?” “咳咳咳咳,很严重很严重,”楼清泷观察裴吉的脸色,直到显出危机的痕迹来,才缓慢说道:“我大哥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 “哦,这就是理由?” “不不不我是说,我大哥的脾气最近有些狂躁,受到家里的一些事情的影响。” “咦,你家发生什么事情了?”裴吉撩水的动作停下,好奇地追问道。 父亲看重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子,大哥因为作战失利被逐出家谱,而他……没有力量的嫡子大概什么都算不上吧。 大哥现在每天买醉,他们两个人被赶到楼府最偏僻的角落,若他还和从前那样住在主院中,不然就算是蓓姬并非常人,也没有那个能在楼府的守备森严下进府见他。 短短一瞬心中泛起各种念头,表面上的楼清泷却只是扬起脸对裴吉微笑。 “家里的一些小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吉眯起眼。 撒谎。 他下意识举起手,五指抓了抓发现自己因为要下水所以没有带上那把淑女扇,便合拢手指掩在面前,将半张脸挡在阴影下。 楼清泷只看到少女露出金色的眼睫毛忽闪忽闪,根根细长带着优雅的弧度,却不知道他眼中的少女在想小楼这个要笑不笑的表情,真是够难看的。 “我家里,”裴吉突然说,“其实也有一笔算不清的烂账呢。” “呃。”楼清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吉身上突然冒出某种悲伤来,让他想要安慰她,但是这一刻少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让人称赞的能言善辩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他才斟酌地说:“季大哥对你很好。” “也只有哥哥才这样,血族的事情对哥哥他来说没有意义,至于其他人……上次我姨妈你见过。” 穿着洋装的少年露出一个冰冷而讥诮地笑容。 “在我出生之前,我母亲就死了。” “嗯。”楼清泷点头,过了三秒,“咦——?” “血族只会因为阳光而死,死后灰飞烟灭,什么都不会留下,”裴吉毫无感情地说,“我母亲死的有点奇葩,留下了尸体在欧罗格家的墓地里,然后过了很多年,我才从她肚子里出来。” 从亡者中生出的亡者。 黑暗议会中正好有一条与此相关的预言。 父亲在他出生后就封锁了消息,但是他母亲族中还是听到了一些传言。 甚至他自幼扮成女装,也有出于此的考量。 虽然他后来觉得裙子真的很好看…… 气氛突然沉闷起来,一个人站在水中,一个人坐在岸上,都不说话。 “哎,突然说这些干什么,不是来玩水的吗?” 裴吉说。 楼清泷应道:“那……怎么玩?” 坐在岸上的裴吉眯起眼,血红的眼珠中流动的东西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被称为不怀好意。 然后…… “哎哎哎蓓姬你脱衣服干什么有伤风化快点……” 语速赶不上裴吉脱衣速度的少年卡壳了。 虽然还穿着内裤,但是有一个器官的形状却还是凸显出来。 楼清泷摇摇欲坠地口瞪目呆。 “咦——?!” 第90章 温泉(完) 其实楼清泷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只以为裴吉在那地方塞了什么玩的东西。 虽然这个想法真是太不靠谱但是他的第一反应真的就是这样,随后还紧接着一连串的念头,如【姑娘家竟然把东西放在那个地方实在是太不知羞耻了但是为什么我看到蓓姬这么做却一点反感都没有?】 他一定是魔障了…… 然后他才觉得有些不对。 作为男性他看到那个形状时被传达的感受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好似常常见到…… 当然是常常见到了,每天早上中午入夜上床前他都要见一见自己的小兄弟的好吗? 楼清泷看着那一团不断靠近的形状在视野中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视野遮天蔽地全部都是这个形状。 裴吉纤长白皙的小腿抬起,若白玉一般的小脚丫踩在了楼清泷的头上。 嗓音没有再稍稍修饰,属于男性的,少年的,虽然比一般男孩的嗓音尖利不少但是也算是正常范围的声音在楼清泷的头顶响起。 “怎么?傻了?” 充满了恶趣味的语气让楼清泷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往后蹿了一步,然后因为水中不同于岸上的阻力绊倒整个人淹没进温泉。 但是在翻进温暖水中的那一刻,少年崩溃地发现他刚才的想法竟然是腿部的线条很漂亮,等蓓姬再长大一些会是个绝色的美人吧。 站在岸上的裴吉哈哈大笑,然后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溅起的偌大水花将才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楼清泷糊了一脸。 楼清泷:“……” 为什么这个世界要如此对待他? 少年终于于崩溃中将散成乱麻的思维粗粗收敛起时,怒意已经浇在头上温水给稍稍压制下去,颤抖地感觉身后俯在他背上低于人正常体温的躯体——柔软的,带着鲜活的感觉——语气冰冷问道:“你是男的?” “我们之间的关系,”近乎光.裸地趴在他背上的裴吉歪过头,柔软的金发扫过少年的后颈,带出酥酥麻麻的触感,“我们之间完全是由我的性别决定的吗?” 楼清泷:“……” 十四岁多已经发育并且通过一些不能明说的书本满足过自己好奇心的少年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或许没有什么影响,或许有很大的影响,蓓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金发红眼的血族少年停下自己能被称为性骚扰行为,半晌后,缓慢地松开扣在楼清泷颈动脉上的手指。 血红的指甲长出尖锐的顶端,光滑的边缘闪着微光。 这一利器,凶器。 却被主人放弃了使用。 浑身湿漉漉的楼清泷在光滑的池壁边缘奋斗半天才爬上岸,凌乱的湿发和沾水后紧紧贴在身体上的衣物让少年看起来异常脆弱,也异常狼狈。 裴吉眯起眼,双眸中流动着猩红的光。 好饿。 他好饿。 他的身体,他的心脏,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着饥饿,而他的面前正摆放着一盘大餐。 血族是必然要以人类为食的,这是天性。 他看着不远处背对他的少年,因为体弱少动未经锻炼导致的纤细脖颈格外白皙,可以想象的,肌肤也一定会格外光滑,格外有弹性。 金发的血族少年觉得自己的牙根在发痒。 他想要咬什么…… 站在岸边拎起自己袍角的楼清泷正要推开屋门,但是他的手放在门上更要用力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他不知道此刻裴吉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背后一尺远处。 楼清泷突然回过头。 “蓓姬,我……” “让让让让让让让给本君让开啊——!!!!” 门外猛然传来一声大喊,而且就在喊道“啊”字时声音已经由遥远变为近在咫尺,让突然面对面对视的两个小家伙大吃一惊。 楼清泷下意识拉住裴吉,而动作更快的裴吉直接扑倒楼清泷。 扑倒的时机刚刚好,就在两人倒地的瞬间,一个物体冲破实木的屋门,在四散纷飞的碎木板中跳进水中。 “哗啦——!” 溅起的巨大水花甚至将在岸上的楼清泷裴吉又一次淋了个湿透,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道水浪。 紧接着刚才跳入水中的那个不明物体之后,有一个黑影紧跟其后冲进屋跳入水中。 裴吉:“……” 楼清泷:“……” 他们今天出门是不是撞到了太岁。 脑中同时转动这个想法,害怕再来一次的两人这回是不敢轻举妄动了。温泉水池中各种漩涡和水浪乱斗,不是还有漆黑刀光一闪将水切开一条道,显然就在此时的温泉中,有两个实力在裴吉和楼清泷之上的人在战斗。 好在,这场战斗结束的很快。 池子中的水已经消失大半,仅仅漫过黑发青年男子的膝盖,季镰用力抱住怀中滑溜溜不断挣扎的某物,视线瞟向岸边。 “开业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青年一张严肃脸让裴吉和楼清泷赶紧站起来——只穿了内裤的裴吉得到来自兄长的凶狠一瞥——点头应是,但是他们的动作在看到季镰怀中的东西时都停顿片刻。 等等,两个小家伙嘴角抽搐地想,这是什么鬼? 在季镰怀中的,是一尾身长六尺,宽度也超过了两尺的鲤鱼。 这条鲤鱼不知道是什么名贵品种,头部雪白,到了尾部则过渡到宝蓝色,漂亮的身躯矫健有力,尾部稍稍甩动就荡开大片水花。 拥有这么大身躯——从视觉上看甚至比季镰要大上一圈——的鲤鱼看起来非常活泼,可惜无论如何挣扎,也没有从季镰怀中脱出去。 这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抱着比自己还大了不少的鲤鱼的季镰和这条鲤鱼一起,构成某个给人以熟悉即视感的画面。 年画——年年有余。 产生联想后两个小家伙都是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模样,季镰自己也勾起嘴角。 “哥哥,这条鱼是干什么的?”裴吉问。 季镰沉吟片刻,答道:“等会儿宴会上要用的食材。” 他话音才落,那条鲤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花,整条鱼像是冻住了一样僵硬。 “咦,那种大家一起吃的全鱼宴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季镰已经抱着鲤鱼踏出屋门,听到问题回头看了裴吉一眼。 裴吉绝对不会错认,那是和他脸上常常出现的恶趣味表情一样神情。 “是全鱼宴,”他哥哥说,“不过这只是给我吃的,是我今晚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