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第一章 一树树寒梅在雪中振舞。 漫天的飞花纷纷洋洋,借了狐仙的白。 陶蓁正抚摸着梅下的猫兔子肥白光滑的皮毛,忽然,眼前飞过一道亮白,她侧身一躲,一条柔韧如蛇的软剑却“嗖”地飞向她的脖颈。 她一把揪住猫兔子,灵巧躲开,抽剑,剑刚出鞘,银色软剑已凉飕飕地吻在她的脖颈上。 顺着软剑望去,瘦削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一袭单薄的青衫裹着清瘦的身子,由着这剑锋,她看到了男子淡漠的眉,狭长的丹凤眼澄似秋水,不,寒水。 “好大的胆子!” 这男子怒道,冰凉的剑刺上她的喉咙,正在这时候,那猫兔子呜呜一声,扑上男子的膝盖:“呜呜!呜呜呜!” 这男子手中的剑力度就弱下来,陶蓁缓缓挪开自己的脖子,笑说:“这位公子,私自闯进你的宅院,对不住了,实在是因为我们赶了许久的路,这小东西饿了,见到有个猫洞,钻了进来……” 正说着,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怀抱一件狐裘大氅小跑上前,一把将大氅笼在这男子身上,紧张道:“王爷,王爷您怎么起床了,快回去歇着,药已经熬好了!” 她这才发现,这宛若仙人的男子,竟然是端坐在一架轮椅上的。 大眼睛的少年见陶蓁持剑站在院中,蹭地护在那公子的前面,拔剑怒喝道:“你是谁!” 那仙人似的王爷轻轻推开这少年,冷冷地望着面前的少女,道:“明年三月十四,来我王府祭奠此树。”话毕,挪动轮椅,便要转身离开。少年急忙去推轮椅。 陶蓁往着那一树被猫脸兔子啃过的凌乱红梅,追上前道:“王爷,树被小茕茕啃坏了,我们赔你的就是,让人祭树,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那少年却悄声道:“姑娘,你的确该祭祀,你知道为什么院里全都是白梅,只有一棵红梅吗?因为,王爷的母妃骨灰就撒在树下!” 陶蓁一怔。 四周,如林的梅树在雪中绰约,水池,亭台都成了白色的,淡雅,简约。 陶蓁终于意识到,自己竟误闯了殷王府。 早就听说那殷王爷虽然不良于行,却眉目清朗如画,没想到,竟俊雅冷冰得胜似画中人,倒觉得猫兔子的祸闯得值了。 那猫兔子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边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陶蓁,陶蓁急忙抱起这小家伙,追上那殷王爷,道:“实在抱歉,我们真的不知那梅树的来历,王爷在吃药么?猫兔子的眼泪最是好的药引子……” 这猫脸的兔子又叫猫兔子,不是别物,而是来自沧溟山专刨食人参、千年芝长大的宝贝,泪可入药,也可做药引,比那普通的参芝更受用些。 那王爷却头也不回,任一头黑发在雪中飞扬:“受了点风寒而已,别忘记明年三月十四之约。” “好吧,殷王爷告辞。” 陶蓁知这是要送客了,撇撇嘴,抱着猫兔子飞身跃出那院子,离开那刻,殷王爷凌慕辰终于眉心簇紧,捂住左胸,脸色白成了雪色。 少年急忙从袖口摸出苏荷香丸,喂入他唇内,待推他入屋,小心地搀他躺在病榻上之后,少年忍不住道:“王爷为什么不接受那姑娘的好意呢,那猫兔子的眼泪可是好东西呢!” 殷王爷慕辰冷冷地哼一声,双目微闭。 吃的补品还少么?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的父皇但凡是补品,什么不送来与他先尝?且不说皇帝寝宫外莲池里的上好睡莲子心,就算阿婆洛山的十年一遇的寒虫,欺雪谷五十年一见的蜡炬花,飒岚海百年不遇的芙蓉参,也都入过他的喉。 ——作为一个父亲,皇帝实在是爱这个儿子。 听母妃说,当年,刚出生几日的慕辰就被皇后抛在地上,父皇凌宛天当即下了废后的圣谕。接下来,九五之尊守着那奄奄一息的婴儿几个日夜。 殷王慕辰模模糊糊记得,他四五岁的时候,父皇时不时来母妃的莜梅宫探看,亲手照料这个身残多病的孩儿; 慕辰清晰记得,他□岁的时候,父皇亲自为他请传授武艺的师傅,亲自设计特殊马车,父皇带着他的皇兄皇弟们围场打猎时,从不落下他。 成年之后,父皇将最丰美的地域赏给他,为了保护他,还给他这个骑不得马的人兵部职务,除了太子之位,皇帝什么都给他。 可是,正是他的父皇,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将母妃赐死,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将他青梅竹马的爱人封了公主,下个月,他将作为兵部侍郎,亲自送她去那茹毛饮血的蛮夷之地。 结果,他多年未曾恶化的心滞病如猛虎般扑来,足足养了半月,才稍稍养回几分精神。 今日,他本想上朝,因为精神又有些不济,直到晌午才扶着床坐起来。 3第二章 第二章 “王爷,喝药吧。” 少年将那热气腾腾的炙甘草汤端上到他煞白的唇边,上好炙甘草、人参、桂支、生姜、阿胶、地黄、麦冬、火麻仁,加味黄芪、酸枣仁、柏子仁、杜仲、降香、丹参、桃仁、红花、红景天、龙骨、牡蛎混合成的味道虽是甜的,甜多了,让人反胃。 慕辰摆手拒绝。 少年继续劝道:“王爷,您还是喝点吧,养好了精气神,下个月才有体力去草原送锦瑟姑娘呀。” 慕辰果然睁开狭长的双目,任由少年往他口中不断送入他厌恶了二十多年的腥甜汁液。 一碗药入腹之后,他昏昏沉沉地入了梦,待夕晖耀为他苍白的面容撒上一些红晕时,他才慢慢睁开双目。 雪停了,他心神宁静了些,撑着身子坐起来,凝注那窗口,少年心领神会,知他胸闷,将窗户开一道缝子,慕辰便道:“铜雀,你也多穿些。” 少年忙道:“是。”将慕辰床尾脚下的脚炉填了点炭火,兀自小跑着加衣裳去了。慕辰独坐床头,透过那窗隙,灌注着那株红梅,渐渐出神。 慕辰的母妃杨德妃被赐死前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待皇儿成年,另开王府之后,将她的骨灰洒在他院中梅树下。四年之后,十八岁的慕辰拖着残躯在后院挖土时,皇帝亲自与他抛洒那骨灰,那个暮春的下午,柳絮漫天,一片一片地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如蝶翼染雪。 皇帝为什么要赐死挚爱?都是那鞑子首领哈丹巴特尔。 这鞑子号称“草原上不落的太阳”,短短几十年将五十多个部落统一,雄霸一方。当他的铁蹄步步逼近昭曜王朝的都城时,父皇要提出要以公主和亲,这厚颜不识礼的鞑子竟提出要昭曜最美的女子杨德妃。 皇帝也算个血性汉子,三军之上,血红着眼珠子、挥舞着长槊怒吼:“我们昭曜国的女子岂能让蛮夷这般欺辱!这是我三军的耻辱,也是昭曜国所有男人的耻辱!” 结果,他以一杯鸩毒赐死了杨德妃。 七年了,爱恨像是两只互斗的秃鹫,在慕辰的心里脑打得头破血流,他努力说服自己,父亲是不得已而为之,可七年之后,这父亲却可以对自己的皇儿最爱的女子惨下毒手。 朝堂之上,皇帝宣布和亲这个可耻的消息时,慕辰面无表情,哆嗦着苍白的瘦手取出三粒丸药一口气服下,连推轮椅的力气都丧失了,下朝之后,他便胸痛彻背,一病不起。 头几天,即将远嫁的锦瑟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候着,直到这几天,他的病情缓和了,才在每日黄昏时候跑来殷王府,与他夕夕相伴。 慕辰透过窗隙望着那即将沉西的夕阳,心道,马上就来了。 正在心中默念着,却见锦瑟身披白獭兔毛大氅推门而来,一张小脸被冻得红粉绯绯,两汪临花照水似的眸子忽闪忽闪的,让慕辰第无数次觉得,继他母妃之后还有这般美人。 “肩膀还痛么?” 锦瑟说着,就坐到床头,用那双花瓣一样漂亮的小手揉捏着慕辰的瘦削肩膀,慕辰道:“不疼。”说着,吃力地将身体往里挪挪。 锦瑟就解下她的大氅,婀娜的身子钻进他热乎乎的被子与他并排坐着,与他共使一只暖炉暖着小手,一如两人言笑晏晏的儿时。 小时候,身为御医的女儿的锦瑟,就被特许了在皇宫自由玩耍。 比慕辰小四岁的锦瑟不喜欢热闹,金枝玉叶们围杀野猪的时候,她宁可与沉默如冰的少年坐在一起,逗弄正在吃青草的白兔; 打雪仗的时候,小小的她推着不良与行的他找一间屋子,扶他到床上,两人躲在被窝里取暖;春游的时候,两人在一树树的桃花下,数花瓣,她不爱看其他的皇子们舞刀弄枪,就喜欢看他耍游刃如行云的软剑。 十四五岁的时候,慕辰终于明白,原来,这是因为皇帝疼惜他身体孱弱,一心要为他娶一个心善貌美又懂医术的王妃。 昭曜国的女子年满十五便可成婚,锦瑟的母亲却在当年病故,三年守孝期满之后,眼看十八岁锦瑟生辰将近,皇帝凌宛天也不停地赠这个,赏那个,太监几乎踏破了王御医家的门,哈丹巴特尔却横刀来了一脚。 锦瑟任由慕辰挽着她乌云一般的黑发,窝在他怀中,决绝道:“养好了身子之后,带我走吧。” 慕辰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时,就是一滞。 锦瑟紧紧搂住他没有知觉的腰,道:“我懂医术,我们饿不死的。”锦瑟说着,说着,便将那桃花瓣似的小脸埋在他的肩头,不一会儿,他的肩头湿热开来。 如果能骑马,他会第一个冲上沙场,取下哈丹巴特尔的首级;如果能走路,他定是下一任的国主,她必是他的皇后,可惜。慕辰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双腿,心道,能走多远。 “不嫁可汗,却要跟着残废。” 慕辰捧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狠狠地吻上去,骨节分明的瘦手也探入了锦瑟胸前如云团般的酥软,正要将这玉人儿周身的束缚层层解下时,就听窗外生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太子或三王派来的刺客? 草原上的彪悍鞑子? “来人!” 慕辰缎袖一甩,软剑飘然出窗。 由锦瑟扶他坐上轮椅,推了出门,却见中午抱着那千年奇物的少女,皓齿正咬着他的软剑,一手绷着一个口袋,另一手正在狂薅满树的白梅花。 “好大的胆子!殷王府也是你随便乱闯的!” 铜雀挥剑上前,欲要拿下那姑娘,剑锋落处,姑娘小滑鱼似的躲闪着,笑嘻嘻地道:“对不起啊王爷,我养的那只猫兔子不吃普通的东西,只肯吃好的,我没有办法才来偷梅花,要不,您赏点花瓣给我吧,我这里有一小瓶猫兔子的眼泪,当作赔偿好不?” 慕辰这才发现,短短几分钟,已有一棵梅树被这野丫头拔光了花朵。 “呜呜!呜呜呜!” 那猫脸兔子身的雪白小家伙正站在枝头大嚼大啃。 原来,他院中的梅树都是由名贵药材的熬药渣子滋养,比普通的梅树更多了些精气神。 只是,这小东西既来自沧溟山,那么,这姑娘…… “铜雀,送客。” 慕辰声如冰玉击寒泉。 说着,慕辰调转轮椅,朝自己的寝殿缓缓滑动,车轮过处,两道痕延伸如银蛇。 铜雀和锦瑟却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那陶蓁手中白得无瑕的小瓷瓶。 陶蓁冲锦瑟使个眼色,便将瓷瓶抛给她,刚抛出去,一条软剑却如灵狐般扑来。 白瓷瓶当啷一声,击落在白雪覆盖的地上。 锦瑟一愣,回眸望着慕辰瘦削的背,几步跟上去,倒是那叫铜雀的少年不舍道:“王爷,这么好的东西,不要可惜了……” “送客。”慕辰冷冷重复道。 那铜雀只得躬身道:“姑娘您看,您是走大门还是走墙?” 陶蓁强压着火气,将那一口袋梅花收拾好,拎着猫兔子,一提气,踩着那铜雀的脑门儿就飞身顺墙出了王府。 铜雀揉揉脑袋,捡起那地上的白瓷瓶,自言自语道:“王爷为什么不要啊!” 4第三章 第三章 锦瑟仔细帮慕辰盖好白雀绒被,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有里的理由,可是……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慕辰并不言语,倒是一个大嗓门儿的青年推门就进:“瘫子啊,你不知道自己是王爷吗?你的府地是谁都能乱进的?就那么放那个小姑娘走了,以后谁都像她那样飞墙闯进来,你死一万次都死不够!” 这人便是慕辰的左骁卫将军阿忠。 阿忠自幼被送入宫中做慕辰的武艺陪练,两人情同兄弟。 慕辰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我现在不进来,等给你这个瘸子收尸时候再进来吗?”阿忠没好气地跺着脚,怒视着慕辰,双目喷火。 “出去。”凌慕辰俊秀的丹凤眼飞出一把把冰刀子。 阿忠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个不能走路的家伙神气个屁啊!”说完,悻悻地掉头就走。 慕辰却道:“阿忠。” 阿忠掉头:“什么事,瘸子?” 慕辰道:“下次还放她进来。” “知道了,瘫子。”阿忠气哼哼地推门而出。 待他走后,锦瑟也疑惑道:“阿忠说得对啊,你的殷王府怎么可以……” 正说着,却见慕辰从怀里摸出一只华光闪耀的珠花,仔细地捋顺她微微乱的刘海,插在那黑瀑似的发间。 这是慕辰多年来的习惯。每年她的生日前夕,送她一只鸾翅珠花,自己生日时候,送她各式各样的、垂珠璎珞、金步摇、羊脂玉镯,她不爱首饰,曾多次阻止,说,你不如送我些书籍,他说,都是信物,书我另外送,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御医府外,就由阿忠亲自送去一车书,每部都是按照他亲自所列清单购置…… 锦瑟抬起头来时,已芙蓉含露,泪流满面。 慕辰瞧着那泪人儿,左胸口又是一阵憋闷疼,锦瑟急忙帮他按揉手臂的少海、天井、小海穴,背部的至阳、足部的小趾和无名指的后方,至他恹恹入睡之后,亲自去盯药,迷迷糊糊中,慕辰似乎觉得不知何时被喂了药,热气满头,似乎也由一条丝帕轻拭,他不知道,那泪人儿足足守了他一夜,天亮时,方才由府上的马车送回。 慕辰醒来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迷迷糊糊中,就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似乎,今天是晴天。 他睁开眼睛,虽然左肩膀的酸痛依旧让他无法迅速坐起来,可是,心脏却如少年般在他的胸中生机勃勃着。 或许,再过几天,自己就恢复了吧。他思忖着,心道今天得去兵部走走,正琢磨着,却见一个翠衫的少女正玩着一个小白瓷瓶,坐在自己的八仙桌前。 定睛一看,见这野丫头正用黑幽幽的大眼睛笑望着他。 地板上,阿忠歪着脑袋,倚着那八仙桌,睡得泡着大鼻涕泡直冒,铜雀也睡得哈喇子滴答直流。 5第四章 第四章 “王爷,我的轻功怎么样?我躲过了你的那一帮侍卫,还在你的贴身侍卫、小厮茶碗里下了迷药,”陶蓁笑得一脸灿烂:“怎么样,今天是不是身体好多了?我可是给猫兔子切了很多院葱才得到那么多眼泪的……” 话音未落,慕辰已甩出柔韧的软剑。 野丫头陶蓁忙抽身躲开,只觉得眼前明晃晃的一闪,回神过来时,却见铜雀和阿忠两个人一左一右,挥剑而来。 陶蓁急忙抽剑出招,这才意识道,不仅这瘫痪的殷王爷剑如闪电,原来他的小厮和侍卫,更是非等闲之辈。 许是信任阿忠,那铜雀干脆收剑离开,服侍自家王爷更衣了。 那阿忠面对这沧溟山来的姑娘,却是剑气如苍云,使出一招“鸥行天下”,剑气恍似白鸥,陶蓁以“璎珞慕水”反击,幻若烟华,招招飘渺,似是攻其下盘,却又攻其上。 阿忠亦是暗自便从体内运起一股真气,似上而击下,便使出“君子掣天”一招,每式皆与眼前所相见之式反其道而行之,每式皆是至刚至冷,陶蓁招架了回去,阿忠使出“英英白云剑法”,气贯长虹。 陶蓁招架得勉强起来。 “男人欺负姑娘喽!” “吃了猫兔子眼泪还打人喽!” 陶蓁边打边笑嘻嘻地吆喝。 “打的就是你这个乱闯殷王府的蠢货!” 阿忠使一招“桃夭剑法”,绚丽缭乱地将这陶蓁的剑击飞,结结实实地将自己的剑架在这姑娘的脖子上。 此时,慕辰已换上一身白衫,笼着黑獭兔大氅端坐在轮椅上,铜雀忙不迭地从那黄玉八仙桌上端杯送入他的手上,让他漱了口,吐在一个小银盆中。 然后,铜雀冲外屋喊道:“晚棠!” 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敲三下门,端了一杯参茶进入,慕辰端杯,小口微抿。 陶蓁终于憋不住,在阿忠的剑架下气道:“你的腿不好,你的眼睛也不好么?你没看见给你送药的好人被你的侍卫抓起来了么?” 慕辰再抿一口参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铜雀,下次少放金丝枣。” 陶蓁撅嘴道:“好吧,这下子耳朵也聋了。” 慕辰将茶递与铜雀,继续道:“吩咐烧水,本王要沐浴……” “喂!”这陶蓁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小声道:“殷王爷,我……有求于你。” 慕辰的丹凤眼微微一侧。 那陶蓁咬咬白牙,道:“我父亲乃是武官陶永,因为和汤王三殿下有些私交,所以太子借罢免吃闲饭的官吏时候,把我爹的名字也交上去了,现在,只有王爷您能帮我爹说话了,我求王爷帮我们陶家……” 阿忠打断道:“王爷为什么要帮你?他可不是个以权谋私的人!” 慕辰沉默着。 “王爷自然要帮我!”陶蓁又嘻嘻笑起来:“你看,王爷虽然身为六皇子,却是唯一能以才智、势力与太子和汤王抗衡的,王爷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所以,就算他足不能行,太子和汤王又何尝不是防着他?” 阿忠骂道:“胡说八道的小妮子!太子与我们王爷情同手足!” 陶蓁的一双杏眼却认真、郑重起来:“皇帝为了保护王爷,不得不释于兵权,虽然保护的目的达到了,却给他带来无穷的隐患。王爷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武艺超群的僚属就是如虎添翼啊;小女子虽然没有阿忠爷这般英明神武,打几十个几百男人却没有问题,王爷又没有我这样花容月貌的僚属……” 说到英明神武时,阿忠不觉胸膛挺直了,说道“花容月貌”时候,他忍不住大骂:“你害不害臊!” “忠爷,您别打断我,”陶蓁嬉笑道:“我身为女子,有时候帮你们做事有你们男人不可替代的优势,更何况,我还有能替王爷治病的奇药。” 陶蓁一双滴滴清水的眸子望着那画中人似的王爷,声音清甜如道藕汁:“王爷,您说,收了我这样的幕僚,您划不划算?” 慕辰抬眼,道:“为何不去找太子和汤王?” 陶蓁笑道:“他们人品不佳,智慧不够,他们不配……” 阿忠打断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瘸子有智慧?我看他除了生病,就是吃药,无能的让人发笑。” 陶蓁笑道:“其一,王爷您孝顺有情义,孝顺母妃。其二,王爷您的胸怀海阔天空。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第二个王爷,任由他的侍卫张口一句“瘸子”,闭口一句“瘫子”的叫。我摘掉了您后院的那么多桃花,您也不恼。我喜欢您这样的主子,只要保卫您平平安安的,就是我这辈子的福分!” 慕辰垂下那蝶影似的睫,端杯再抿一口参茶,道:“备水沐浴,备好马车,半个时辰后进宫。” 陶蓁一听,乐得跳起来:“太好了!”说完,单膝跪地铿锵有力地道:“属下陶蓁,拜见主上!” 慕辰挥起软剑,将她的膝盖阻滞在半空中:“事成之后,你再拜也不迟。” 陶蓁扬眉道:“我既然要跟着王爷,就得信你。” 阿忠却把她提起来,大声道:“你信他个瘸子做什么,我得说说你,其实他的忌讳挺多的……” 却听慕辰一声冷喝:“废话,退下!” 阿忠只得小声说:“你看,他挺小心眼儿的……”说着,带着陶蓁知趣地离开。 那铜雀待这两人退下之后,才道:“王爷,您这身子还没好呢,还要洗么……锦瑟姑娘走之前已经帮您擦过身子了……” 慕辰冷冷地道:“洗。” 那铜雀只得去吩咐烧水。 沐浴过后,慕辰清俊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一双影沉沉的丹凤眼举目时,摄人如旭日高悬。 铜雀打量着铜镜中仙人似的男人,一边用犀角梳仔细梳理着他的黑发,一边忍不住愁眉苦脸的叹息。 “唉。”铜雀摇头长叹着。 慕辰沉默以待。 “唉。” 铜雀继续叹息,见自己家王爷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自说自话道:“可惜喽,想我们家王爷,论才智,论相貌,论学识,甚至皇上的宠爱,哪样不在他俩之上呢。他们不就是……” 慕辰道:“觉得亏了就去跟有腿的主子去。” 铜雀只得噤了声,服侍他换上一件蟒缎青袍,披了皇帝新赐的白狐腋裘。 这身华贵却素淡的裘袍加身之后,铜雀打量着自家端坐如佛雕的主子,就更觉得他琉璃目含威,有人中之龙的气度。 铜雀心里暗自嘀咕:“你生在帝王家,就算有洁癖,又怎么能自己干净?” 6第五章 第五章 清晨。 皇上有旨,凡是因战伤再也无法打仗的五品及五品以下官员,统统重新委任文职,陶蓁的父亲因此保住了俸禄。 一家人欢欢喜喜,早饭过后,陶蓁的母亲打算酿梅饼送去答谢殷王爷,母女两人在厢屋厨房捣梅花,酿梅饼。 一口袋梅花都倒在那大簸箕里,香气四溢,隐隐夹杂着名贵药材的味道,猫兔子龇着大牙在簸箕里啃着花瓣打滚,沾了一身。 “娘,您说这梅饼我奶奶能吃么?既然是王爷每天喝的药,是好东西!”陶蓁嬉笑道。 “傻丫头,什么药治什么病,你奶奶年纪大了,可不能给乱吃。”陶母笑说,一面将刚烙好的梅饼吹几口气,稍微凉些,递到猫兔子肥肥的白爪子上。 “可是,王爷的方子不过是养心、补血、益气的,奶奶她……”陶蓁话音未落,就听到清脆响亮的叩门声。 急忙扔下手中的石臼,跑去开门。 王爷府上的阿忠。 “王爷让我给你们送点东西。”阿忠说着,便将马牵到院中。 陶母忙要请进大厅里,阿忠摆手道:“不用了,我还有事。王爷听说你奶奶有病,所以让我将皇上昨天赐的上好灰刺参分了一半让老人家补身子,锦盒里的貂裘是给你爹的,天冷了,他身上有战伤,得穿得暖和些。” 陶母拽着陶蓁的胳膊就要跪谢,阿忠已利索地牵马出门,跨马扬鞭:“别谢我,要谢就谢我们殷王爷把!” 留下一阵烟尘,呛得猫兔子呼噜呼噜打了个喷嚏。 陶母亲忙去婆婆的屋里找陶蓁的父亲,陶蓁的父亲见那珍贵药材和貂裘时,严肃地道:“闺女,这殷王爷不简单。“ 陶蓁嘻嘻笑道:“这王爷本来就不是个凡人,要不是腿不好,没准他就是太子呢!“ 陶父却摇头,架起那拐杖,戳着陶蓁的脑壳子:“傻丫头,你道这王爷为什么对咱们那么好?这是让你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呢!这次他肯把皇帝跑死了多少匹马弄回的补药给你奶奶,你可知你要付出多少代价?不行!你给送回去!我陶永就是不吃官饭,也不能让女儿去送死!” 陶蓁一脸的讶异:“爹,您这是不相信女儿的功夫呢?还是不相信那凌慕辰的眼光?我这就去殷王府,不过不是去还东西,是去答谢的!“ 说着,便拎起猫兔子,揣着跑了出去,陶父便驾着拐单腿跳着要去追,却被陶母拦住了。 “你拦着我干什么!”陶永一把甩开妻子的手臂,却听妻子道:“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咱们女儿有贵妃之相?” 陶永大骂:“你个妇道人家,凭什么相信那江湖术士的鬼话,我们是什么身份……”话音未落,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住了口。 陶蓁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子,知父亲已无法追上,将猫兔子挂在自己肩膀上,终究忍不住再次飞身跳了墙进入,这次,她才知道这殷王府是何等的气派与敞阔。 然而,她一面走马观花似的欣赏着那嶙峋奇异的假山,那被雪覆盖住的植株,被一手持双斧,身材有两个人粗的大汉拦住了:“什么人!” 那人正说着,见陶蓁肩膀上坐着的白绒绒肥动物,却和善了许多:“丫头,你可是陶蓁?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陶蓁知他是慕辰的家臣,拱手作揖笑道:“将军,我刚从王爷那儿来,王爷说您武艺了得,让我来找您学本事呢!” 那壮汉先是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怒起来:“王爷什么时候说的?王爷昨晚又发病,锦瑟姑娘守了一夜,这时候没起床呢!” 陶蓁一听王爷病了,撒腿就跑,那猫兔子抖抖鼻子,从她肩膀上跳下,撒开腿指路,两人终于躲过那巡逻的殷王府卫兵,悄悄闯入那片梅园。 那陶蓁听力极为灵敏,屏住呼吸,就听那屋内女子柔声道:“慕辰,再吃一口。” 陶蓁皱皱鼻子,猫兔子也学着,皱皱它黑溜溜的鼻子。 “再吃点,不然喝了药会胃痛的。”锦瑟继续道。 “太硬。”慕辰拒绝道。 “可这是极富滋养的啊……别动,痒……”锦瑟先是柔声劝道,却又呓语一样呢喃起来,陶蓁听不过,从猫兔子背上揪下一根绒毛,疼得猫兔子呜呜直叫。 一根银勺就顺着窗户飞出来,陶蓁急忙逮着猫兔子闪开,就听慕辰在屋内怒道:“进来!” 陶蓁站在门口道:“不敢进!” 慕辰冷冷地道:“来人,将门口的刺客拿下!” 陶蓁急忙推门闯入,见凌慕辰和衣半卧在床榻之上,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然而,那黑曜石似的眸子却凛然生出那人中之龙的华芒,让人不敢直视。 “我是来道谢的!还有,来报恩的!”陶蓁用一双大眼睛偷偷瞥他几眼,响亮地道。 那慕辰却依旧用那双辰星似的眸子逼视着她。 陶蓁不觉心虚了三分,便要单腿跪地道:“多谢王爷赐药材,赠皮裘,替我父亲保住官职……” 那猫兔子也学得有木模有样子的,歪歪扭扭着小短腿,跪在那软毡毯的地上。 慕辰用软剑阻止了陶蓁的屈膝:“替老将们争取权利乃本王职责。你要谢本王,便从此不要擅闯。” 陶蓁一听,便道:“不是擅闯,陶蓁从此做殿下的幕僚!” “呜呜呜!”猫兔子似乎是帮腔似的,也跟着道。 慕辰道:“本王一介废人,身患重疾,何需幕僚。” 陶蓁撅嘴道:“您要是嫌我功夫不如忠将军,那民女告辞啦!” 正要转身,却被阿忠堵在了门口。 “知恩图报懂不懂!王爷的寝居室不得乱闯懂不懂!”说着,拍一记陶蓁的脑袋。 陶蓁挑起脚回赠了一记:“到底是谁不懂!” 慕辰的左肩疼了一天,且发病之后,通身无力,到晚上方才将陶蓁召了来,陶蓁走在殷王府长长的长廊上,热血沸腾。 深蓝的天空之上,孤鹰嗷鸣。 陶蓁一直以为自己是错投了女胎。 打小时候,别的女孩子小时候喜欢缝针线、偷抹娘的胭脂粉,她则是喜欢偷看爹练武。七岁那年,爹在沧溟山的师兄来拜访,第一眼就喜欢上她,要带她回沧溟山学武艺,爹娘以开始并不同意:“我们家这是姑娘,将来要嫁人的,学武艺有什么用?” 七岁的小陶蓁却摇头道:“爹,我想学,我爱学。” 她热望着,自己也有一天,戎装上战场,像雄鹰一般,剑下河流如血。她本以为,自己要至少花十年的时间来投身战场,想不到,为了祖母的病,竟误打误撞入王府,梦要开始了 她咯咯地笑着,随着晚棠来到王爷的床前,慕辰吩咐其他人都退下,半躺半卧在床头,用那双俊朗锐利的美目盯着陶蓁,看得她浑身一麻。 “扶我起来。”慕辰道。 陶蓁不明所以地走近两步。 “我是老虎吗?”慕辰冷冷地问。 陶蓁于是小心地扶着坐了起来,帮他掖好被角之后,瞪圆了眼睛看他。 “坐。” 慕辰示意着。 陶蓁就坐在床边,继续直视着他。 慕辰道:“瞪本王做何?” 陶蓁笑说:“我在等王爷的命令。” 慕辰说:“本王还以为你不想做想右虞侯车骑将军,倒想做我的侧妃。” 陶蓁一愣,嘻嘻笑说:“王爷先别给我那么大的帽子。除非,你给我的担子太重了!到底是什么任务?” 慕辰思忖片刻,双目便幽深似不见底的夜空,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刺杀哈丹巴特尔,能胜任么?“ 两人促膝而谈,直到夜深。 慕辰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离着送锦瑟去草原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正在这时候,西部的雪番国开始进攻昭曜国,国主凌宛天不得不抽出河西和松岭的一部分兵力对抗,慕辰那边,也有越来越多的幕僚阻止他前往草原。 “王爷,雪番平时和我们昭曜互不相干,这次进攻咱们,分明是他们鞑子使得坏!现在咱们 失去了大批掩护,您不如不去了吧!” “是啊王爷,您就称病情加重,让别的皇子去吧!汤王不是一直和太子争来争去,还看咱们不顺眼,就让他立功去吧!” 诸类阻止不断。 慕辰执意要去。 月初时,送亲的人马终于上了路。然而,头号敌人来了,那就是天时。 迎亲队伍启程的那个上午,本是艳阳高照,似乎还有春光萌生,下午却天气阴沉,继而大雪纷飞,这雪,一连下了三天。 铜雀给慕辰裹得严实,手炉脚炉填得热乎乎的,马车里倒是温暖,怎奈夜里阴风怒号,慕辰还是染了风寒。 7第六章 第六章 这个寒夜,帐外的雪花像鹅毛一样铺天盖地而来。 慕辰有些发烧咳嗽,躺在帐内休息。 铜雀在帐内煎药,晚棠和“锦瑟”在一边照看着,阿忠在帐外和一帮侍卫围着火大口吃肉喝酒,喝多了,就觉得小腹满满的,找了个静僻处哼着曲子小解。 解到一半时候,就觉得阴风怒号,忽听一阵啊呜的咆哮声,辨别着是王爷的帐外,尿竟全部憋了回去。 “啊呜——” 这猛大虫足足有他之前见过的两只老虎那么大,四肢缓慢而节奏有致地向前移动着,巨爪毛茸茸的,比那马蹄大好几倍,凛凛的虎目在火光的映照下,烁烁地生着摄人的绿光。 大虫优雅而缓慢的前行着,将士们刷刷地亮起兵械。 帐内的“锦瑟”想要冲出去,被慕辰紧紧拿住了手腕。 阿忠提着裤子赶回来,抓起身边士兵的一只长槊,就往那虎腹“嗖”地一掷。 老虎冲着阿忠就扑了上来,阿忠挥剑冲、大虫喉咙刺去,生生将虎大爪子卸了下来,虎血刷刷喷到他脸上,战袍上,与此同时,悍将们纷纷挥舞兵器向那大虫戳。 帐内,晚棠正在喂慕辰喝药。“锦瑟”用蚕丝手帕为他抹着汗珠。 帐外,阿忠开始大笑:“哈哈哈,今儿晚上不但有牛羊肉吃,还有虎肉!”说着,将那虎皮生生撕下,割下虎腿。 “锦瑟”笑嘻嘻地对慕辰说:“王爷,这虎肉一定挺好吃吧?你想吃么?” 慕辰饮下一口苦涩的药液,道:“不吃,你去把。” 一脸馋相的“锦瑟”就跑出营帐,铜雀恰巧要出帐打水为慕辰烫脚,屋里则只剩下晚棠姑娘在喂慕辰吃药。 正在这时候,帐帘处闪过一道黄凛凛的影,紧接着,就是一阵尖叫声。 “啊!救命啊!” 晚棠的声音凄切而惊惶,一干人急忙冲向王爷的帐子。 帐内,晚棠早已吓晕过去,慕辰纹丝不能动,眼看着老虎扑将上来。 慕辰忽觉眼前闪过一阵黑影,腥甜的血喷了一脸,睁开眼睛,却见阿忠将这大虫砍了脑袋。 待帐内清理干净之后,阿忠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真的被那大虫吓傻了?” 慕辰轻声道:“这两只大虫是驯养的。” 阿忠一愣。 两人正说着,却见铜雀打扮相似的侍卫低头进帐,这人生的身材魁梧,抬头,绿瞳熠熠,阿忠噌地站到慕辰的前方,拔剑。 那人却双手合十,谦卑地道:“我是花麻儿部的少头领乌米尔,来做买卖。” 慕辰重重地咳了几声,倚着身后的厚重靠垫,道:“小王前来送亲,不做买卖。” 那英俊少年乌米尔哈哈大笑,绿瞳灼灼其华:“等哈丹巴特尔收拾完你们昭曜王朝,你当了俘虏,想做买卖也做不了啦!” 慕辰黑瞳一聚。 乌米尔道:“不用装弱了。你惊人的胆识,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乌米尔!” 慕辰道:“少头领抬爱了。我病病歪歪的一介废人,早死早托生。” 乌米尔扬起剑眉:“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哈丹巴特尔一步,邀请大昭曜皇帝最疼爱的儿子进我们帐里坐一坐啦!” “放你娘的屁!”阿忠说着,便要挥剑去擒那乌米尔。 乌米尔自然不是阿忠的对手,几招被被擒下,却笑道:“阿忠将军,束手就擒吧,你们不过三千人的送亲退伍,打不过我兵强马壮的五千人马!” 慕辰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冷笑:“五千?你们不过来了十七骑。” 乌米尔继续大笑:“不愧是殷王!我只想来告诉你们两件事:一,哈丹巴特尔的长子相当好色,可以先杀他;二,你们可以从南面的皋阳打入,我们花麻儿部会和支持你们你们。条件就是,这一仗打赢之后,你得让你的父皇封我的父王为可汗!” 慕辰细细思忖着,吃力地撑着身子,用细瘦白皙的手腕爬上轮椅,缓缓摇着轮椅走到那乌米尔身旁,仰头,俊秀而锐利的凤目逼视着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王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乌米尔冷笑:“凭胆识!按照我们草原的规矩,我们本应该歃血为盟,可是,你身子骨弱,让阿忠将军替你吧!” “没问题!“阿忠道。 慕辰却从乌米尔的腰间拔下镶红宝石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手掌上一划,大滴的鲜血从他苍白秀美的手指上滑下,他摇着轮椅到一个空碗前,挥手滴入这殷红的液体,然后,面不改色地将匕首抛给乌米尔:“该你了。” 乌米尔一刀下去,大滴的鲜血流入碗中,他舔了舔鲜血淋漓的手掌,从腰间掏出牛皮袋,倒入马奶酒,两位王子击掌为盟,鲜血直流。 乌米尔将大袋的马奶酒倒入碗中,一口饮下一大碗,又倒了一碗,递给慕辰。 阿忠拦住乌米尔强有力的粗腕子,道:“我替他喝!” 慕辰却一把夺过,仰脖饮下,一碗下肚之后,苍白的脸泛着红光,竟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傲然,然而这乌米尔离开之后,他全然将酒吐了出来。 阿忠忍不住边捶背边道:“你个瘫子,这就和人家结盟了!万一他是那个哈但巴特尔派来的,知道了咱们的底细怎么办!” 慕辰淡淡地道:“等着看把。”说完之后,因身着单衣下床着了凉,咳嗽起来,额头滚烫,铜雀和“锦瑟“服侍了一夜,方才退了烧。之后,虽然风寒治愈了,咳嗽却落下了根。 8第七章 第七章 距离草原还有五十多里的时候,慕辰派阿忠向哈丹巴特尔征询迎亲的地点。阿忠带了百余弱病弱将前行。 冬日的草原覆盖着厚雪,朔风怒号,反增加了几分戎马疆域的豪气,慕辰正透过马车的加厚帘子打量着窗外无际的广袤。 群山傲立,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雪山之上,白得发亮。 在前朝,这里曾揽入过汉人的疆土。 前朝的帝君曾纵马驰骋过。 慕辰瞭望着那雪山之巅,锐利的双目熠熠灼人。 “咳咳咳……” 一阵罡风吹来,他只得收了帘子。 却说那阿忠已纵马扬鞭法撤尔草原。 哈但巴特尔特意派自己的大儿子——世子阿穆尔丹备了马奶酒和羊肉款待。 刚坐下,乌米尔就开始挑衅:“为什么是你来?你们的废物王爷呢?该不是胆小不敢来吧?还有,美丽的公主呢?” 阿忠一口饮下整碗的酒,纵声笑道:“王爷是派我来问迎亲地点的,等到了迎亲这天自然他就亲自来了!” 世子阿穆尔丹也挑衅道:“哈哈哈!听说你们的王子是个残废,到时候,道路崎岖不平,轮椅也用着不自在,请问他是亲自爬进营帐呢,还是亲自被别人背进来?” 另一个部落首领也问:“请问,中原的其他王子不会取笑你们王爷是个残废吗?” “哈哈哈哈!” 阿忠炯目一瞪,咔喳一声将那酒碗捏碎,抽出长剑,将那羊腱子肉切大块,酒着剑大嚼一口,大笑道:“我们来到你们的地盘,路上走买了你们的马,那马尚且知道跪下让我们王爷坐上去,你们都是草原上有头有脸的人,却就知道取笑一个残疾人,原来你们连畜生都不如啊!” 世子一听,摔杯子站起身骂道:“好你个大胆的使节,竟敢骂本世子是畜生,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两个草原大汉虎虎地走到阿忠面前,阿忠扬起蒲扇大的铁手,一人一个大嘴巴,抽得两个人各掉了三颗大牙。 “我们诚心实意来结亲,你们却一口一个残废,谁敢上来,就来吧!”阿忠剑眉一扬,挥剑便要砍下那两个侍卫的耳朵,乌米尔抽刀一挡。 世子忙笑道:“乌米尔,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过是和忠将军开个玩笑,我们草原上最崇拜崇的,就是阿忠将军这样的英雄。来来来,我们说的话对不住了,我自罚三碗!”说着,世子自己干了三碗马奶酒之后,便吹了一个口哨,一干草原上的女子挥着衣袖起舞,阿忠和那一干少头领们饮酒吃肉,早忘记了定迎亲地点一事,酒喝多了,便搂着草原的女子呼呼睡去,鼾声震得帐篷都发抖。 世子忙向自己的父亲禀报了一切,哈但巴特尔冷笑道:“当真?” 世子道:“是真的,现在还搂着姑娘睡得像头猪似的。” 哈但巴特尔仔细思忖了一下,捋着浓黑的大胡子笑道:“阿忠有胆无谋,倘若他不是装的,倒也不足为惧了,继续监视这个阿忠。顺便派人去向那个昭耀的王子禀告说阿忠喝醉了,看那残废王子有什么反映,顺便去告诉那残废,明中午在落林坝迎亲。” 世子眼前一亮:“遵命!” 世子的心腹去慕辰那边走了一遭,面见慕辰时候,慕辰似乎心痛病又犯了,半躺在那帐子里,小丫头在帐中熬着药,连那待嫁的“公主”都在一边帮忙擦着汗。 听说阿忠喝醉了,慕辰微咳着,小厮铜雀也不住的摇头。 “让他一早回来,咳咳。“慕辰道。 说到迎亲的时间地点定在明中午的落林坝,那慕辰煞白着嘴唇,咳嗽着柔声道:“回去问问你们可汗,能不能改成后天?本王身体不适,明天想是养不好了。” 世子的心腹只得回去禀告。待他走后,“锦瑟”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乐:“王爷,你刚才装软弱的样子好好玩了,哈哈哈!” 慕辰冷冷地抛出一个刀子眼。 “锦瑟”吐了吐舌头,原来,这美人竟是陶蓁扮的。 “王爷,你看那些鞑子那么好色,他们看上我怎么办?” 陶蓁收起自己笑出的十四颗大牙,学着锦瑟的样子微微抿唇,柔旖一笑。 慕辰呼吸一滞,却又意识道她不是本人,眸子黯然的一下。 第二天午后,阿忠才醉醺醺地带着百余人马回到慕辰的营帐。 第三天,三千人马浩浩荡荡来到落林坝,哈但巴特尔亲自迎接,一干草原的人吹响了号角,倒也隆重。 铜雀将慕辰馋抱出马车,扶到轮椅上坐着,慕辰一眼看到足有两个人粗的可汗哈丹巴特尔,见这草原领袖身长九尺,走路昂首阔步,双目细细却不怒自威。 哈但巴特尔见轮椅上的慕辰苍白秀美,弱不禁风,大声喝道:“欢迎昭曜的王子!你长途跋涉而来,又不能走路,难为你了。” 声如雷鸣,枝头上的雪似乎也被振下了些许。 慕辰拱手谦逊地道:“兄长和皇帝们都有重要差使,属我最闲,只能让我来。” 哈丹巴特尔对慕辰的示弱并不放心,待进了营帐,一干部落首领就坐之后,吩咐给慕辰倒了,满满一大碗马奶酒:“昭曜王子长途跋涉而来,我们敬他一碗!” 说着,所有部落首领全部一样脖子一饮而尽,慕辰却望着那碗中的液体,狭长的丹凤眼露出几分怯意:“各位头领,对不住了,慕辰常年吃药,太医不让喝酒……” “哈哈哈哈哈!” 四周连士兵带首领,所有的草原人笑声如雷。 哈丹巴特尔笑道:“没关系,给他喝羊奶吧。来,王子,尝尝我们草原上的羊羔肉。” 正说着,却见铜雀正用匕首将羊羔肉切成细如蝉翼的一片片,部落首领们又是哈哈哈一阵哄笑,世子笑出了眼泪。 铜雀为了替慕辰开脱,只得赔笑道:“各位首领莫笑,我们爷身体孱弱,像你们这样吃会消化不了,可不比您这些英雄驰骋疆场……” 一干部落首领笑得东倒西歪,慕辰不动声色地轻咳着,道:“可汗,公主我们是送来了,请问您的大婚是何时进行?” 哈丹巴特尔一听,细眼睛一瞪,一拍桌子道:“王子你听错了!什么时候说是将公主嫁给本可汗了!我的冒顿有的是!公主是嫁给我家世子的!” 众部落首领见可汗出尔反尔,都停止了笑声。 慕辰不动声色地抿一口羊奶,咳嗽几声拱手道:“这什么可以!父皇让小王来送亲,送的可是可汗的亲……” 哈但巴特尔一拍桌子,大声斥道:“混账!王子,公主都被你送来了,你是不想走了是吧!” 慕辰思忖了一下,只得道:“我……记错了,是给世子送亲。” 部落首领们再次笑做一团。 世子早已按捺不住,借解手之名偷偷留进了“锦瑟”公主的帐篷,见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冲着“锦瑟”就扑了上去。 酒席那边,哈丹巴特尔俯瞰着慕辰道:“尊敬的王子,你身体那么弱,来到我们草原上,昭曜的皇上就不怕你回不去吗?” 慕辰答道:“父皇知您不会欺凌我这个弱者,方才派了我来。” 哈但巴特尔道:“我们要是非欺负弱者哪?” 正说着,慕辰身边的一个部落首领指着慕辰身下的一滩水迹:“咿。这是什么?难道王子被吓尿裤子了?哈哈哈!” 哈丹巴特尔道:“来人啊,快去向昭曜皇帝送信,说他最疼爱的三皇子被我们劫持了,想要赎回王子,就拿番西的千倾良田来换!” 说着,那草原侍卫竟两下砸晕铜雀,拿匕首架在慕辰的脖子上。慕辰冷喝一声“阿忠”,阿忠几步冲进营帐,几下子将侍卫打倒,抽剑砍了一个部落首领的脑袋。 哈丹巴特尔吹一个呼哨,一干彪悍侍卫冲进营帐,阿忠背起慕辰,一边将那剑飒飒使着,落剑便是一个个人头,哈丹巴特尔一慌,大吼一声:“生擒昭曜王子!” 阿忠将那剑气汇聚成潋滟一道白光,如龙翔,如怒雷,如滔滔江河凝汇清光,霎时,风云变色。一众奋勇而上的侍卫纷纷倒下,艳红的血液喷涌。 “好功夫!”哈但巴特尔黑色的小眼睛聚光。 “可是,忠将军,你杀得过来么?帐外就是我千千万万的法撤尔勇士!你一出帐,就有无数乱箭等待,你是不怕,可这娇弱的王子保不齐就成了刺猬!” 阿忠一愣,将青鳄剑入鞘,慕辰,阿忠连同铜雀一起被押进一个羊膻气充斥的营账。 9第八章 第八章 铜雀被刺鼻的膻味熏醒,连打三个喷嚏。 帐外,咩咩叫声不绝。 “把我们当牲口了么?怎么让我们挨着羊圈!”铜雀使劲挣扎着,腿脚上的粗绳却已将他结结实实捆成蚕蛹:“哎呀,怎么捆得那么紧,胳膊疼死了……” “别吵。”慕辰澹然道。 “可是,”铜雀压低嗓门道:“小陶姐有法子救出我们么?” “当然。”阿忠泰然道:“能接我那么多招的人,至今我只见过两个。” 铜雀半信半疑地望着两人,耳边又传来阵阵的羊叫声。 却说世子扑上来的时候,陶蓁伸手就点了他的睡穴。 “对世子做什么!” 两个高大彪悍的侍女冲上来。 “呼——”世子开始打鼾。 “他睡了啊。”陶蓁笑得皓齿如雪:“不管我事啊。” 侍女十分疑惑地盯着陶蓁,只见这美丽的中原公主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世子扛到床上,脱掉世子的上衣,又开始解世子的腰带。 两个侍女知这女子是给世子的,不好多问,任由陶蓁将他扒到□,羞红着脸不敢看。 陶蓁则坐在长桌前,开始大口喝着酸奶啃手抓羊肉。啃了两只羊羔腿之后,便听到不远处乒乒乓乓,待刀剑声停止时,她手持羊腿便要出帐。 两个侍女早将大刀伺候着,一左一右挡住了帐门,不想陶蓁竟像小鱼似的身子一滑,从刀下钻了过去,撩开营帐,将帐外看了个仔细。 “昭曜公主!你看什么!”侍女怒道。 陶蓁嘿嘿笑道:“你们有水么,我渴了。” “那不是有马奶酒么!”侍女道。 陶蓁眼珠子一转:“好吧。” 说着,抓起长桌上的牛皮袋仰脖将酒喝了个干净,打个哈欠,摇摇晃晃地在打鼾的世子身边躺□来。 说是巧,正在这时候,哈但巴特尔掀开营帘,恰好看到这番场景,只得褪伸出来,陶蓁一面闭目装睡,只等夜深人静时。 练兵的震天呼声,射艺比拼的叫好声,天色未晚。 热闹的饮酒猜拳声,歌舞声,篝火燃木声,终于万籁俱寂。 陶蓁摸索着,刚爬起来,就听到侍女的一声怒斥:“你干什么!” “我有点渴了,能给个灯火么?”陶蓁笑道。 侍女点起羊油灯的下一刻,两颗羊骨头刺入他们的喉咙。 陶蓁从那侍女腰间拔了刀,提气世子的脑袋砍了,刚拎在手上,就见账门帘一掀,探身走入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 “不能这样提着!“这少年解下自己的虎皮披风,将头颅包好,道:“走,就说有礼物进献可汗。” 陶蓁点头,这少年却开始端详她:“你真好看啊!记得我不,我是乌米尔!” “不好意思,我很难看。” 陶蓁微微一笑,撕下人皮面具,乌米尔见到了一张更加单纯可爱的俏脸。 “也不错。”乌米尔绿瞳熠熠,扭头道:“走。” 陶蓁便将人皮面具重新戴上,跟着乌米尔走出营帐。 刚走了几步,就遇一队鞑子兵巡逻。 “什么人!”为首的巡逻队长挥着大刀问。 乌米尔从腰间摸出一个牌子,走到那头目面前,嬉皮笑脸地悄声道:“大汗说,让本头领带晚上带昭曜公主去见他。“ 那队长打量着美似天仙的公主,心领神会地一笑。 两人走进营帐时,哈但巴特尔望着那绝色佳人的容颜,喉咙一热。 他从不在战前近女色,今日身体却异常的燥热。 “没你的事了,乌米尔。”哈但巴特尔道。 乌米尔走出营帐,顺手点了两个侍卫的穴道,就听帐内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打架岂能少了我乌米尔?”乌米尔冲进营帐,挥刀便上。 只见陶蓁与哈但巴特尔及他的两个侍卫以一敌三苦战。 那小妮子虽年纪轻轻,却身姿轻盈,剑法了得,周旋于三个彪悍男子之间,如闪闪的小鱼东钻西跑,东击西刺。 哈但巴特尔虽是一代枭雄,却是以兵法著称,几十招之后,占了下风。 “来人啦,抓刺……”哈但巴特尔大声喊到,话音未落,就被一桌上的一颗甜梨堵住了嘴。 “至高无上的太阳,你看这是什么!”乌米尔将宝刀一挥,虎皮大氅被扬开,世子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孩子!” 哈但巴特尔双目猩红,抄着两口刀刃一般粗的大刀冲乌米尔砍过去。 “你这个叛徒!” 哈但巴特尔使出生平的最得意刀法。 乌米尔挥起一道剑气如飞马,如九霄之上的云尘,哈但巴特尔力渐不支,腿上,腰上,手臂上迅速多了几道流血的大口子。 陶蓁刺中了两个侍卫的胳膊,腿、肩膀,几次要取了那两个侍卫的性命,终究不忍,乌米尔道:“快动手!战场上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 陶蓁这才动手。 又一大帮鞑子兵冲杀进来。 乌米尔卯力挥刀,取了哈但巴特尔的首级,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你们想上吗!他就是你们的下场!这个恶魔奴役了草原多少年,为了他自己的私欲,杀了多少人!他早该死了!” 陶蓁指着地上的世子头颅道:“你们可汗和世子已死,别垂死挣扎了!” 一众鞑子兵居然慢慢让出一条路来。 “我知道你们的王子在哪,跟我走。”乌米尔道,回头却见陶蓁泪花闪闪。 “笨蛋,这就是打仗!”乌米尔道。 这一仗,从内而外打得漂亮。 昭曜皇帝从洛南、镇北派来的各五万人马分别抄草原人罕知的山路进发,从南面北面而攻,哈但巴特尔的军队防备失误的情况下被昭曜军打得风卷残云,连攻下五座城池,退守到云霄岭。 哈但巴特尔已死,草原上从未打过败仗的将军斯鸠却挑起大梁死守着。 凌殷王爷慕辰先是让人准备了若干风筝,一干昭曜将士飞上岭顶,拿下了这天堑,同时,派陶蓁等人前去打探明白了,将鞑子军的若干粮草烧得一干二净,开始只防不攻,将鞑子饿成了瘦兵瘦马,一举又攻下三座城。 这时候,花麻儿部落首领普罗得派人联合十个部落退出战争,斩杀了斯鸠将军,草原军褪回到戈壁之后,失去了十万人马的鞑子几年内无法与昭曜抗衡。 昭曜天子凌宛天按照慕辰和乌米尔的约定,封其父亲为骁义可汗,双方停战。 这一战从冬天打到春天,杜鹃花盛开的时候,来自鞑子的边患几年内得以解除,昭曜天子凌宛天龙颜大悦,携太子出京城迎接,将慕辰迎入皇宫后便要封慕辰为桂王,加封户五百,要将江南一块鱼米之乡赏了他,慕辰却当场拒绝。 “一定要赏!孩子,冒这么大的险,吃那么多的苦得来的胜利,朕不封赏你,天下所有人都要耻笑朕的!”凌宛天道。 慕辰吃力地撑着残躯,从轮椅上艰难地挪下双腿,双膝跪地:“儿臣只要赐婚。” 凌宛天急忙将慕辰扶回轮椅上,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你也等了锦瑟好几年了,这婚是一定要赐,地也要赏!” 慕辰道:“儿臣身为兵部侍郎这是本份。洛南、镇北的戍守将军战功显赫,儿臣认为将他们连升三级才是对昭曜所有人的交待。” 凌宛天略一思忖,便笑道:“好,都依你!” 可是,锦瑟却在几日前失踪了。 原来,慕辰让陶蓁扮作锦瑟,将真锦瑟藏在了自己王府的左虞侯车骑将军戚风家中,已有四月余。戚风虽然没有跟去前线,却也和母亲把未来王妃当菩萨供奉着,然而,几天前戚风家中的母亲急病发作,锦瑟乔装了普通人家的女儿急匆匆地去抓药,却再也没有回来。 殷王府上上下下出动,找了三天没有找到锦瑟的影子。 慕辰竟气得四个月未犯的心痛病发作,竟昏迷不醒。 陶蓁只得切了洋葱哄猫兔子哭了,把眼泪入了药,王爷才昏昏沉沉醒来。 醒后煞白着嘴唇,第一句话便是:“找到锦瑟了么?” 陶蓁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嘻笑道:“王爷,要是锦瑟姑娘做了别人的媳妇,你生气不?我怀疑锦瑟姑娘被别的王爷占为己有了。” 慕辰用狭长的丹凤眼狠狠剜了陶蓁一记。 “王爷,锦瑟姑娘那么美,京城的男人们不知道?街上都有画了姑娘的画儿卖的,小混混们是不敢将她占为己有了,就算王爷当不了太子,也深受皇上的疼爱,哪个大臣家的少爷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王妃?就算是山贼什么的,也不在白天出没。” 陶蓁说着,神情严肃起来:“王爷,我觉得这事情肯定是势力较大的王爷或是太子做的!” 慕辰漂亮的黑眸子瞳孔一聚。 太子文采斐然,画一手好画,风流成性,以至于荤素不忌,表面上却是极为爱护慕辰这个弟弟;三皇子汤王精通霸道,府上幕僚众多,妃子也众多;五皇子淮王势力虽远远不敌他殷王慕辰,却是与慕辰年纪相仿,小时候极其爱慕锦瑟。 慕辰于是密派人手去三皇子、五皇子府上打探。 戚风的手下对他说:“将军不如实话实说告诉王爷吧 ,他从小和锦瑟姑娘一起长大,把她当宝贝似的。” “再等几天,等米已成炊的。”戚风道。 ——原来,汤王广招江湖豪侠,那人刚从江南来,并不知这京城的风景,竟将未来的殷王妃劫入汤王家,戚风好不容易打探到汤王府,本想拼了自己的命救出主子的心头肉,却在拔剑的那刻放弃。原因有二。其一,锦瑟是慕辰的软肋。只要有锦瑟在的一天,慕辰的壮志就像被定海神针压住的海,有风也不起浪。其二,解决汤王,才能扫除皇位的大障碍。只有汤王得罪了慕辰,殷王爷才会有所行动。 陶蓁查到五皇子正与粉妆玉琢的男宠日夜相伴之后,便晚上潜至汤王府打探,白天化妆成各种卖花姑娘,卖菜老妪,竟一无所获。 最后,实在打探不到,竟化妆成卖身葬父的丫头被管家买了来,说是充当汤王侍妾的丫鬟,看到汤王侍妾的那一刻,她着实是双目瞪圆了。 只见这女子明眸似水,双唇含露,酥胸丰满,不是锦瑟又是谁! “奴婢拜见凌美人。” 陶蓁不动声色跪拜道,那美人双目凄婉,忙扶起她来,却又不语。 “凌美人自小是哑巴。”管家急忙说。 那凌美人竟吧嗒吧嗒落下泪来,管家扭过头去。 陶蓁垂眉顺眼地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侍奉好主子。” 那房里的大丫头雪瑛去却道:“你是新来的,只管熬药就好。” 陶蓁温顺地道:“是。”便被派去熬药,当药材到手的时候,更是惊呆了:曼陀罗,罂粟花……竟全是使人迷幻的! 陶蓁手持药材时候,竟无法下手。她跑去找凌美人的时候,却被屋外的煞气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五个功夫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的高手发出的强大内力! 陶蓁再也忍不下去,借机逃了出去,回到殷王府向王爷禀报一番,慕辰狭长的丹凤眼先是垂下眼睫,抬眼的时候,陶蓁浑身一颤。 铜雀也打了个寒颤。 “啪!” 慕辰一甩衣袖,软剑飞出,古董花瓶、二十尺的红珊瑚、玛瑙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恰好晚棠端药进门,连那药碗了被他挥剑打碎了,淅淅沥沥泼了晚棠一身。 丫鬟小厮婆子们跪了一地。 “王爷息怒啊!”铜雀战战兢兢地道:“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便宜了外人!” 陶蓁也忙跪地道:“王爷别生气,请给我们三日,待我们救回殷王妃!” 慕辰先是目光如电,紧接着,双唇煞白,吓得铜雀道:“王爷,您没事吧?” “当“地一声,阿忠推门进来:“喂,瘫子,你疯了?什么事!” 慕辰依旧是不答,从床榻上撑直了身子,寒着脸道:“本王要血洗汤王府!谁拦本王就割谁的舌!” 阿忠一愣神,扭头怒问陶蓁道:“难不成,锦瑟姑娘在汤王府?还被割掉了舌头!” 陶蓁急忙小声道:“闭嘴阿忠。” 阿忠却走上前去,拍拍慕辰冰的吓人的脸,被慕辰一剑逼向喉咙。 “喂,瘸子你别激动好不好?为了女人要杀你哥哥的全家,现在是先汤王不对,你可别让天下人骂你不义啊!”阿忠仰脖劝道。 “可是,王爷为了锦瑟不嫁去草原,拖着一身病去打个四个月的仗!现在你让他忍耐,这得是多大的度量!他要是不做出反映,不但汤王要防着他,太子和皇上更要防着他!”陶蓁反驳道:“到时候,王爷的境况更危险!” “咱们要是不说,皇上和太子怎么会知道锦瑟在汤王府的!“阿忠道:”现在是汤王不对,自然由皇上来收拾他!而且他府上高手如云,咱们不是对手,这次损失会想当惨重!而且你这个样子……“ 慕辰一双冰刀子似的丹凤眼血红开来,先是怒视着阿忠,紧接着浑身颤抖着抽了剑,铜雀端了一杯参茶喂他服下了,他依旧是满眼寒煞人似的。 从袖中轻轻摸出一只羊脂玉的镯子,一只途径喀木籽带来的血鸽红宝石戒子,本是送给锦瑟的,他捏着,捏着,生生将那宝石戒子捏变了形。血鸽红宝石掉落在他的白孔雀丝绒被上,分外刺眼。 良久,他布满红血丝的眸子却幽深起来:“都出去,本王要沐浴更衣。” 一干人只得都退下去,由铜雀服侍他入了浴。 铜雀将周围的火炭炉烧得滚烫,水却是一如既往是温热的,慕辰冷冷道:“水太凉。” 铜雀小心翼翼擦洗着他颀长的脖颈,道:“王爷水不能太烫,您的心痛病万一再犯……” “铜雀。”慕辰面无表情。 “王爷,奴才在。” “本王是个废人,是吧。”慕辰道。 铜雀急忙解释:“哪儿的话啊,王爷小时候受过伤,这不是您的错,您看,您这次的战功多么显赫啊。您是所有皇子里最懂得藏与忍又最有天资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物跟着您。” 两人正说着,却听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慕辰忙使个眼色,铜雀急忙箴口不言,却听那脚步声逼近了厚帘子,那人推帘而入道:“铜雀,你下去吧。朕的儿子,朕来。“ 说着,便挽起袖子,要亲手帮自己的儿子沐浴。 慕辰知皇帝早就打探到了消息,便沉默着,就听凌宛天先发制人:“锦瑟找到了吗?” 10第九章 第九章 慕辰凝重地道:“被三哥夺走了,还割去了舌头。” 凌宛天用蚕丝巾仔细擦洗着慕辰清瘦的手臂,忿忿地道:“你三哥这个孽障!辰儿你打算怎么办!” 慕辰略一思忖,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轮不到慕辰放肆,锦瑟又这般倾国倾城,谁人不动心?三哥若是将父皇御赐的王妃还我,念兄弟一场,儿臣既往不咎。” 凌宛天手上一停:“你三哥要是不承认又不还你呢?” 慕辰冷冷道:“儿臣当以卵击石!” “胡闹!”凌宛天怒道:“老六啊老六!以你的资质,几年内就能出将入相,为什么非要一心扎在儿女私情身上!”说着,竟将那蚕丝帕子扔入浴缸,水溅在慕辰脸上,微凉。 “恭送父皇。”慕辰面无表情地道。 “朕的杨妃就给朕留下你一个儿子!朕不让你以卵击石!朕这就去问那个好色的老三讨回我的六儿媳妇!”说着,竟一甩衣袖,扭头就走。 汤王府那边,一个个智囊也纷纷替汤王凌慕珣出主意。 “王爷您怎么能把六王的女人占为己有呢!皇上最怜悯的皇子就是他,您赶快向皇上认错吧!”谋士田枫道。 “本王本来也不想啊。谁知道竟被孟武不知他是我弟媳竟掠了来,本王心想反正也脱不开关系了,就心安理得地笑纳了。”慕珣轻笑道。 “鄙人早就觉得六王藏得太深。王爷您不如将那女子狠狠享用一番,最好是弄出重伤之后再送回去,那六王要是为一个女人而拿出自己的实力跟兄弟大动干戈,最重视兄弟情谊的皇上面前,他肯定失宠!”谋士张获说。 “六王不简单,他迟早会手掌更多的兵权!”谋士曹钜忧心忡忡道。 “那就好好享用一番送回去呗。然后马上去向我父皇认错。”慕珣恋恋不舍道。 “王爷使不得,府上的美人多的是……” “够了。”慕珣挥袖而去,大步流星地往凌美人的园中进发。走急了,竟使起轻功来。原来, 他是所有皇子中武艺最高超,也是最精通霸术的。凌宛天爱他的英武,宠着他,使得他更爱武艺,体力也是惊人的强健,手无寸铁的锦瑟因此每每挣扎只换来鲜血淋漓的伤。 这一次,慕珣足足折磨了她一下午。 之后,锦瑟身上的一个又一个陌生面孔放大又缩小,忽近忽远地肆意横冲直撞。她被撕裂的下处早已麻木,不知已流下多少鲜血,她也再无力挣扎,又昏过去几次,终于,不再有又男人的汗气和痴醉的□,她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身体腾空,似乎在轻到不能再轻的颠颤中来到一个药香气十足的温暖被窝,似乎断了的肋骨被固定住之后,一个冰凉的怀抱几乎要将她裹至窒息,然后,那冰凉的手腕一直在颤抖,她的脸上却莫名多了几滴滚烫的液体。 温热丝滑的丝巾过处,疼,撕裂处疼得像被千只蜈蚣蛰过,像是被万只老鼠咬过。 她疼得浑身直冒冷汗,急匆匆地寻着那怀抱,那怀抱的主人却轻柔地松开她的手臂,冲远处怒道:“都退下!” “王爷,我师傅给我的治伤药拿来了。”甜美的声音,似乎是小陶。 “退下。” “是。” 然后,温暖的被窝被轻柔地掀开,她的一条腿被缓缓抬起,以不能再轻柔的姿态。 她烈火煅烧过似的血肉模糊处被那纤长的冰凉手指轻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然后,灼痛的伤处开始清凉,温暖丝滑的被子再次将她的肩以下覆盖,她迷迷糊糊地再次睡过去,不知是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醒来,视线内先是白惶惶的,清晰了,便是一张仙人般俊美却煞白的脸。怎么,他的眼布满血丝,那么红? “慕辰。” 她喃喃地唤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窗外黑魆魆的,不知已是几更。 锦瑟心疼慕辰休息不得,想挪挪身子让慕辰躺下,四肢却纹丝动弹不得,慕辰心领神会,柔声道:“我去隔壁房。”说着,便吃力地调转轮椅。 锦瑟珍珠一样晶莹的眸子又惊惶而晶亮起来。 “我挪动不方便,怕触到你。”慕辰轻声道。 锦瑟死拽住慕辰的白蟒缎衣袖。 慕辰轻轻抚摸着锦瑟羊脂似的面颊,颔首答应。 陶蓁抱着猫兔子站在不远处的梅下,轻轻揉着它油亮了许多的皮毛,揉,再揉,猫兔子舔舔她的脸蛋,挠挠她的胳肢窝,直到她笑出来时,方才鼓着腮帮子睡了。 陶蓁依旧是伫立着。不知何时,吱呀一声,慕辰摇着轮椅出了门,也往这梅园摇过来,陶蓁急忙躲了。待慕辰摇到那棵红梅树下,手指开始颤抖时,陶蓁方才走出,迅速将他怀里的药瓶摸出来,喂他服下药,自始至终,慕辰沉默如千年寒冰。 太晚睡伤身体。小心身子骨。小心凉着腿。您的心脏受不了。 慕辰以为陶蓁会说这些他自小就听到耳朵起茧的废话,陶蓁却笑嘻嘻地说:“王爷,小陶我药效果极好,伤口会愈合很快,锦瑟姑娘很快就能痊愈,不会耽误您的大婚。”陶蓁道。 猫兔子茕茕也呜呜叫着,似乎是在安慰他。 慕辰伸手,猫兔子跳到他的腿上,一双小爪子抓住他冰凉的手指,用大牙轻轻啃着。 夜凉。月圆,慕辰拧着的眉毛忽就舒展开来。 “怎么还不睡?“慕辰问。 “猫兔子饿了。”陶蓁笑说。 一阵凉风吹过,慕辰的腿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陶蓁忙摘下自己的披风要给他盖在腿上,慕辰丹凤眼一瞥,将披风一挡,调转轮椅,一声不吭地摇着木咕噜。 陶蓁气道:“王爷您不必自责,锦瑟姑娘受伤不是你的腿造成的,您当时又不在京城!” 慕辰手上不自觉一顿,却又即刻前行,陶蓁抱着手里的披风,打个了喷嚏。 慕辰依旧是称病不上早朝,摇着轮椅亲力亲为锦瑟打点一切,喂水喂饭,擦药,但凡他自己能亲力亲为的事坚决不用外人,温柔得让殷王府所有人震惊,皇帝亲自来探视自己的未来儿媳时,被儿子的悉心打动,又怜惜那佳人的好颜色,不停赏医赏药,海棠被慕辰的体贴入微感动到几次落泪。 慕辰却从未对慕珣做出任何反击,只是将玩忽职守的戚风处了极刑,并命人好生赡养他的母亲。 慕辰的复仇计划正一步步开始。 汤王的岳父——山东士族的四大首领头面人物、右仆射岑元弗不知道是如何知道了此事,竟发动自己的门生狠狠参了汤王慕珣一本,称其收受黄金两万,在魏州所举荐的州官方静儒鱼肉百姓、无恶不作,苛捐杂税已多如牛毛,方才导致山东一代起义军声势凶猛。 凌宛天大怒,将汤王贬为郡王,并另其交出三万金已谢罪,充入国库。 汤王的门前竟稍冷落了些。 他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11第十章 第十章 这几天,到处都有人说京城外肆佰里的岩洞山黄眉扇山出现了麒麟。 有道是,得麒麟者得天下,汤王慕珣不顾谋士们阻拦,率一众高手去了黄眉扇山,结果,在山洞深处遭遇了大火,后来,山洞更是被堵上了,经历了一顿暗伏,一帮高手被瓮中捉鳖,后来总算是死里逃生,慕珣还是被烧掉了眉毛,左手臂骨折,去的浩浩汤汤几百人只剩下零落二十余人。 慕辰得知此消息时,正小心翼翼地帮锦瑟引玉——所谓引玉,就是将极其纤细的带孔软玉引入其“玉簪花”,以导出小解。慕辰怕牵动她的伤口,每每亲力亲为,锦瑟每次都羞惭地双颊绯红,连白玉似的脖颈也羞红了。她紧紧抓住慕辰的手阻止,双峰一起一伏的波漪却惹来慕辰阵阵的怜惜,慕辰道:“你侍候本王多年,该本王还你一次。” 阿忠隔着一层珍珠帘子一层茜纱帘子来报时,慕辰依旧是面无表情,耐心地待玉流缓缓引入暖玉壶之后,吃力地躬身端到地面上,然后,悉心将药膏轻柔地涂匀在她惨不忍睹的伤口处,之后小心帮她将獭兔绒的被子覆盖过肩头,调转轮椅时,就见锦瑟拽住他的手腕,写道:“不必为了我得罪汤王,都是锦瑟不好。” 慕辰转回轮椅,在她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 此时,汤王已吊起一只胳膊,绑了满头的纱布哭丧着脸去宫中面圣。 “父皇,有人容不下儿臣了!” 凌宛天见他一张酷似自己的威武脸庞破了皮,擦伤出一些干涸的血痂,没了眉毛,左胳膊也吊起来,红彤彤地肿得像个火腿,心中重新生出几分爱惜,第二天下早朝就杀入殷王府,将汤王参的一本扔到慕辰的脸上。 “为了一个女人,连你的哥哥都要杀,你真的不顾手足之情吗!你三哥再怎么混蛋也比你好!至少他知道献麒麟给父亲!”凌宛天怒道。 “不是儿臣所为。”慕辰淡然道。 “不是你还有谁!”凌宛天指着慕辰的鼻子道:“老三的岳父派人参他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慕辰道:“三哥当真是寻麒麟真是给父皇的么?儿臣早就说既往不咎。更何况,当下三哥一旦出事,任何人都认定必是儿臣所为,儿臣一定要在这时候下手么?” 凌宛天哑口。 “至于岑大人,他既是三哥的岳父。”凌宛天竟被问得噤声。 “三哥伤得重么?”慕辰继续问。 “烧了眉毛,左手臂骨折了。“凌宛天道。 “三哥可是左撇子?”慕辰反问。 凌宛天气消了大半:“不是。” 慕辰冷笑:“父皇定要信他人栽赃和苦肉计,儿臣无话可说。”说完,便要摇着轮椅回自己的寝居室。 凌宛天似是觉得错怪了慕辰,亲手去推他的轮椅,顺便问道:“辰儿的大婚将至,锦瑟的身体好些了么?” 慕辰道:“蒙皇上赐医赐药,好了许多。” 凌宛天当气得去汤王府,将慕珣大骂了一顿。慕珣果然矢口否认栽赃,凌宛天甩袖而去,回到宫里便赏了慕辰御用大红嵌金蟒缎、羽缎各十匹,金丝银线并连宫里的金匠也派了去。 因为锦瑟有伤,婚礼的布置,慕辰不用管家动手,亲手操持扔忙不过,来交由陶蓁来处置细致活儿,陶蓁天天带着猫兔子,到处买凤凰的画,四处求各种民间的花式,连鞋都跑破了。 回到王府后,她画出各种样子,嫣红耀金地挂了满满一屋子,层层选拨出姿态最优美的龙凤,她一剪子一剪子的绞花,连凤凰的羽毛也绞的仔细,哪怕有一剪子绞得弧度不够完美,也重新绞。 陶蓁为新娘新郎置办婚服,她通宵画了好几个样子,将婚服的样子剪出来给锦瑟看的时候,锦瑟挣扎着坐起来,愧疚地在陶蓁手上写道:“小陶辛苦了,样子很好看,请让我自己缝制我和王爷的婚服好不好?” 陶蓁急忙摇头:“锦瑟姑娘快躺下,你伤还没好,王爷会怪罪我的。” 锦瑟笑着拉着陶蓁的手说:“咱们昭曜的风俗,女人要出嫁了一定要自己缝制新衣才吉祥,求求你了,姐姐想和王爷白头到老。” 陶蓁涩涩地一笑,只得帮着锦瑟绞了样子,锦瑟亲手缝衣,她在一边绞各种精细的龙图凤图。 慕辰前去皇宫问御匠订好了凤冠金钿归来,恰好见锦瑟正一针一线地缝衣,狭长的丹凤眼飞出一记冰刀子,狠狠地扎在陶蓁的身上。陶蓁刷地从床边站起来,心却一直在下沉。 锦瑟忙签过慕辰的手道:“王爷,锦瑟的伤几乎痊愈了,是我求小陶亲手缝衣,不要怪小陶。” 慕辰寒着脸道:“躺下。” 陶蓁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剜出腹腔,之后碾了尘埃似的,一层灰,又一层灰,脸上却勉强堆出笑:“对不起,王爷,是我的错,我这就拿去,自己缝。”说着,夺过金丝银线和镶金羽缎蟒缎料子,茶不思饭不想地熬了两夜,手指被扎出四十多个个针眼。 第三个清晨,她缝得眼前绿汪汪一片的时候,终于将新郎新娘的婚服赶制好,因为长时间低头,竟晕晕乎乎地吐了出来。 “呜呜呜呜!” 猫兔子一双毛茸茸的小爪子捧来一只果子,陶蓁胡乱啃两口,捶打着脖子,继续用银线缝制盖头。 锦瑟的伤口终于落了痂,可以下地走路,将婚衣穿在身上时,陶蓁眼巴巴地打量着她粉面似春花,偷窥着她像大朵玫瑰又像绵软海波一样丰腴的胸脯,自己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半男装,吃吃地笑说:“王妃好美。”慕辰端坐在轮椅上,便看痴了。 大婚那日,慕辰身穿大红嵌金婚袍端坐在轮椅上,英俊秀美的仪容衬着那赤色,恍似真龙仙降,所有的看者无不仰慕叹惋。 按照昭曜国的规定,男子入洞房前要先答出兄弟的难题,没了眉毛的慕珣毫不留情地说:“我出一个很简单的对联:尿湿一床锦缎被。” 慕辰知他是取笑自己,本是染了几丝绯红的脸色刷地煞白如平常了。 太子急忙打原场道:“老三该打,这是什么对联!” 慕辰强压着火气,还未开口,便被太子送入洞房,由铜雀先服侍他沐浴之后, 吩咐所有人退下了,便在蒙着盖头的新娘耳畔轻声说:“下联是:横扫三军残废腿。“锦瑟一愣,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飞凤走凰的红盖头被揭下,锦瑟刚要细细打量那张天神似的俊颜,樱桃唇已被霸道的占据。 这一晚,满京城的未婚男子叹惋的,买醉的,抱着锦瑟的画痛哭的,甚至有个男子抱着锦瑟的画投了河。 这一晚,假山后,凉亭上,阿忠和陶蓁抱着酒坛大口买醉。 猫兔子也呲着大牙小口喝着。 陶蓁猛喝一口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笑说:“喂,阿忠将军,你是爱上王爷了,还是爱上王妃了?怎么喝得那么伤心啊?” 阿忠手执酒坛,摇头道:“我可一直当那瘫子是亲哥哥。我这是高兴的。” “高兴的?” 阿忠仰脖一口喝下一整坛,道:“锦瑟姑娘那么美,嫁谁不行?就连皇帝都看呆过好几次。那高耸的胸脯,哪个男人不想亲手摸一摸?王爷身体不好,她这些年经常衣不解带地伺候他。我对她说,你当心那瘫子生不出孩子,她说,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这样跟着他了。” 陶蓁又抄起一坛酒道:“你喝醉了。其实啊,不是每个女孩都介意孩子。” 阿忠噗地吐了猫兔子一身:“你不会也爱上那死瘫子了吧?” 第二日,慕辰就动身浩浩荡荡地与新婚的王妃去璞山玉鸾池温泉里游玩,累到差点犯病,之后,这对新婚夫妻依旧是日夜厮守,慕辰又是半月未去早朝。 正值魏洲一带叛乱又起,凌宛天虽想让太子立功,太子妃的哥哥——周辉栗却大败再败。 凌宛天虽是最疼惜六子,却也大怒他既不上朝不去兵部理事,一声不吭地摆架至殷王府,直奔卧室。 “拜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王爷身体羸弱,还没起床……!”铜雀急忙挥手去拦。 “陛下,龙烨山新上贡了香煞人的碧螺春,可否请陛下去……” 凌宛天板着脸将铜雀和海棠赶开了,赌气踢门就入。 “铛”一声,女子的香气伴着霭霭雾气,将四周层层萦绕。 只见慕辰与锦瑟在云蒸霞蔚的木桶中鸳鸯共浴,氤氲的雾岚中,慕辰苍白的唇正含在锦瑟蟠桃似的丰泽酥胸上,凌宛天先是喉头一热,怔在那里,不由得双目直直地看痴了。 慕辰急忙以蚕丝巾给盖住了,凌宛天忙将炯目一瞪,道:“不思上进的东西!给朕收拾好东西!速去魏洲镇压叛乱!”说着,那凌宛天忍不住向那浴缸中瞄几眼,义正词严道:“平定不了叛乱就不要回来见朕,也不准见你的娇妻!” 慕辰淡然道:“谢父皇。” 锦瑟知夫君又一次大展身手的时机来临,急忙拜贺,却又心道这次出征对手强大,忧大于喜。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讨厌锦瑟么?其实她很善良^_^ 12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慕辰这边,还没上路,却又生了一事。 却说陶蓁为猫兔子寻找药渣时,见锦瑟除了为王爷煎药,更是多煎了一份,陶蓁鼻子灵,闻了闻,知道这药不是别的,却是堕胎药! 陶蓁急忙跪求道:“王妃,王爷身体弱,好不容易有一份骨血多不容易!千万不要打掉!” 锦瑟却是欲言又止,陶蓁忽一算日子,才知道这孩子另有父,登时吓得浑身冷汗。 “可是,这样太伤身体,您的身体刚好……”陶蓁依旧要扔掉那药罐,锦瑟以跪相求。 正在这时候,一阵细细的车轱辘声越来越近,只见铜雀推着慕辰而来。 慕辰斜了一眼药罐,寒着一张俊脸道:“小陶,把药扔了。” 陶蓁便要端起来扔掉,锦瑟死死拦住。 “在等我这残废去扔吗?”慕辰冷冷地道。 陶蓁急忙去倒掉了药材,猫兔子闻了闻药渣,拧着黑溜溜的小鼻子摇头。 这天,慕辰足足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 铜雀端去他最爱吃的,他一筷子也未动,锦瑟劝他喝药,好说歹说劝着喝了几口;晚棠说帮他按摩腿,被他一记冰刀子眼吓得噤了声。 慕辰闷头读了一天兵书,直到双腿开始抽搐,吓坏了端参茶来的铜雀,锦瑟熟练地帮他按摩,更衣,擦洗时,慕辰依旧是一言不发。直到锦瑟亲手做了他爱吃的酒酿清蒸鸭腿肉喂他吃了几口,他倚床道:“铜雀,把本王刚读的那部书拿来。”说着,继续倚床埋首研读兵法。 直到子时,慕辰心乏了,锦瑟端来满满一桶精心浸泡了药材的热水,扶了他坐起来,跪在床头帮他烫脚时,慕辰先是一愣神,锦瑟在他手上写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慕辰先是由着她按摩自己足底的穴位,待她探□换他的另一只脚时,瞥见她胸前涟漪的沟壑,禁不住胸腔一热,伸手抚摸她脖颈上垂下的如瀑乌发。锦瑟虽是被冰得脖颈一机灵,却由着他,慕辰心下一酸,抽手道:“起来。” 锦瑟正在按摩慕辰脚踝的手一顿。抬起水眸子望着慕辰,看到一张云霁雾散的俊颜。 “生下他来。他流着你的血,本王喜欢。”慕辰道。 锦瑟连连摇头,忙在慕辰手上写道:“我想要咱们的孩子。” 慕辰沉沉地道:“会有吗?” 锦瑟垂下头,将他雪白的裤脚挽起,慕辰道:“你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当真舍得?生下他。” 锦瑟心道,这怕是两人唯一的孩子,犹豫了一下,点头。 这晚,慕辰命铜雀取出两坛五十年女儿红送于阿忠,阿忠便推慕辰至凉亭,直截了当地问:“说吧,什么事?我不一定答应啊。” 慕辰亲自为他斟了酒,举过头顶。 阿忠一把夺过白玉酒碗:“这是干什么啊?” 慕辰道:“保护一个人。” 阿忠一口饮尽碗中酒。 “让我不去打仗,留在府里照看锦瑟吗?” 慕辰再斟一碗,双手递给他:“我只能信你。” 阿忠夺过酒坛,给自己满满斟了一碗,恨道:“瘫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不是贪功,可这次你面对的是什么样子的敌人,难道你不清楚!你留我在府上,前线少一个中坚力量就少一份胜仗的希望,你懂不!” 慕辰道:“自然。” 慕辰再给阿忠斟上一碗,自己服下一颗丸药,两人转移至书房,连陶蓁也一同叫上,开始讨论战事。至深夜,锦瑟依旧不休不眠等着为他烫脚,慕辰捧着她双峰,一夜不眠。 临行的头一天早上,殷王府上有道士敲门,非要给慕辰献上奇药,说是可让他一展男人雄风,慕辰重赏了白银千两,却一顺手扔掉。 铜雀忙问为什么。 慕辰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接过,铜雀好奇地拿去喂乌鸡,那只乌鸡竟刚吞下去便栽倒在地,断了气。 铜雀惊得忙问:“王爷,咱们这次能打赢么?” 慕辰出征时,昭曜天子将其送至城外,见儿子的至亲护卫统领阿忠不在队伍中,不禁眉心一蹙。 京城外,远山苍翠而连绵。 这一天,万里无云,秃鹫在长空长鸣。 有山名澜,一望绝顶,山顶不是尖峰,却是莲花状的劈开成五瓣,漫山的绿树迎着骄阳,不屈屹立,犹如钢铁般的士兵。 慕辰瞭望山颠,深深地呼吸着澜山下的清新空气,被推上点将台时,苍白的面色红润如霞。 “辰儿,你是我昭曜的骄傲,打败一代枭雄哈但巴特尔的元帅,都是能力挽狂澜的旷世英才!朕相信,不管这次敌人多强大,你都会捷战归来!”凌宛天说着,将沉甸甸的青铜铜虎符交由慕辰,慕辰。 慕辰道:“儿臣当不负众望!” 凌宛天拍拍慕辰的肩膀,道:“好样的!自打昭曜的神兵李筑年老之后,你是第一个镇住鞑子的,你将是我昭曜又一个不败之神!” 凌宛天目送着残疾的儿子被背下点将台,再搀上马车时,心揪起来,可他惧怕失败,比什么都怕。 待大军的队伍走远,远远地,凌宛天望见一辆小巧的马车,窗帘子掀开了,露出一张芙蓉含露似的美丽面孔,凌宛天凝望了许久,直到美人吓得张皇合上帘子,他方才领着众人掉转马头。汤王强压着笑,叹息道:“唉,六弟刚成亲就打仗去了,可怜的美人要苦守空房了。” 凌宛天狠狠地踢了那卢白马的肚子一脚,白马受惊,飞驰出去,汤王轻笑着策马扬鞭跟上,太子不紧不慢地挥着马鞭,望着沿路的风景,冷笑一声。 慕辰带的五万人马出征的第六天晚上,就遭到了伏击。先是营帐同时遭遇大火,一时间呼喊救火声一片,霎时就烟焰张大,军营大乱。 陶蓁急忙冲进慕辰的营帐,这才发现这不过是障眼法,铜雀、马毅等人正与一干黑衣人誓死相搏,正坐在地上的慕辰也冷着脸挥舞软剑:飞狐攀月,白翎跹鸾,烟敛云收。 那软剑也果真如白狐,如白雀,化作一团游刃的烟尘,将那些刺客的魂儿湮灭。 只是,他的轮椅已被砍成两半,遗落在一旁,他的体力也已如沉西的太阳,灵狐越来越勉强,白雀越来越困顿。 陶蓁吃力地杀掉几个,使出暗器,射杀了几个,大喊道:“保护大将军,有刺客!” 她这才发现这帮刺客的实力有多不可当。 又一部分近卫军涌入相博,然这些刺客实在高于近卫军太多,又一部分近卫军纷纷到底,离慕辰不到半步的铜雀也被砍倒昏死过去,陶蓁拔剑,一挡下一个身材高大彪悍的刺客的长剑,只见这刺客招招咄咄相逼,内力雄浑,陶蓁招招不占上风,怎么也靠近不了慕辰,马毅也是。 眼前的这个刺客似乎是头目,虽是蒙面,却眼窝深陷,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沧溟薄月。 水鸠夭夭。 这些陶蓁自离开沧溟山之后就没有使出的招出竟将对方的看家本事也逼了出来,对方竟是西域人士,奇招倍出。 呼啦一声,地面上燃起一阵熊熊烈火。 慕辰坐在毡毯上,一面勉力挥软剑迎战,火舌却已扑到他丝毫无法行动的腿上。 陶蓁一着急,竟将尚未练成的剑法星辰海底使出,一招雨过河源意外将对手击毙,又一个黑衣人扑上来,陶蓁一手迎战,往慕辰身边靠近着,眼看一剑刺向慕辰的脖颈,她急忙冲上前挡下,却被另一个黑衣人刺伤了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锦瑟哪里不好呢? 1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陶蓁不顾伤口的撕裂,竟咬牙胡乱创出一套剑法,剑光凛然灼目,火势之中,如浴火涅槃之凤,对方先是占上风,后招架得吃紧。 陶蓁终于得以接近慕辰,一口气为他解决掉两个。 浴火涅槃之凤也跟着飞将过来。 慕辰勉力招架下去,背后被陶蓁死死守护住住,然而她战得太久,新剑法又太耗精力,体力亦是越来越弱下去,一个躲避不及,刺客头目的剑直刺她喉咙。 陶蓁本以为自己就要去见佛祖了,一条灵蛇却从眼前穿过。 竟是慕辰。 然而,慕辰那一剑之后,竟体力衰弱,粗喘着,手竟微微抖起来,再也握不住那轻巧的剑。 他使出最后的力量救自己! 陶蓁情不自禁地一笑,忽觉浑身是力量,让这浴火的凤凰在帐中盘旋,将那西域人士的胳膊大卸下来,那西域头目却大笑一声,左臂亦强悍。 陶蓁慌起来,招式渐渐杂乱,左臂被砍了一剑,右肩头也吃了一记。 正在这时候,刷地一团红芒闪过,对方的剑竟被击成两截。 陶蓁还未看清来人时,红风蹿过去,帐内的黑衣人竟少了一半。 好内力!好伸手! 陶蓁忍不住暗暗惊叹着,强忍着肩膀的疼痛与慕辰一起迎战。 一干黑衣人直奔慕辰而来,那红衣人也冲上来,同陶蓁、马毅等人一起将慕辰围城一道密不可入的钢铁墙,这红衣人冲上前去,像是一团火红的闪电似的,东闪一阵,西闪一阵,黑衣人们纷纷倒下。 众人松一口气,正在这时候,轰隆一声雷响,苍天忽降甘霖,这场大雨竟生生地将五万人的着火营帐救了下来。红衣少年忙跪拜:“天助王爷啊!” “阿信,背本帅出去。”慕辰道。 众人见慕辰对这浓眉炯目、身材高大的红衣少年如此亲昵,皆是一惊。 “又长高了。”慕辰伏在阿信的背上道。 “蒙王爷的厚爱。”红衣少年道。 这红衣阿信背着慕辰出帐查看了一番之后,背回小心搀扶到躺椅上,陶蓁替慕辰将小腿上的烫伤涂药时,阿信见他的腿上烫出一排小水泡,惭愧地拜道:“阿信马不停蹄地从枫山赶来,没想到还是差点误事,差点辜负了王爷的信任和哥哥的嘱托。” 慕辰却道:“起来,你的两个哥以你为荣。” 陶蓁这才知道这年约二十的红衣男子竟是阿忠的亲弟弟。 阿忠阿信本是孤儿,阿忠自小被送进宫当慕辰的武艺陪练,慕辰一直担负阿忠的兄长责任不吝人才物资地培养阿信,因此这阿信对慕辰的信任不亚于自己的亲哥哥。 她这才知道,慕辰将阿忠留在王府照看锦瑟并不是意气之举,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给弟弟一个出头机会。 “多谢王爷抬爱。” 阿信起身,却听慕辰的声音强硬如刚:“骠骑将军,叫本帅大将军。” 陶蓁见慕辰这就封了将,知慕辰是要发军令了,只听这冷如冰玉的声音道:“老三给咱们上了一课。本帅命你一个时辰之后,带两千人马抄近道以火偷袭敌营,借火势先乱其心,一股而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遵命!”这阿信便得令雷厉地出发,走前,却瞅了陶蓁一眼:“姑娘,你的肩膀在流血。” 慕辰羸弱的心脏开始起义,陶蓁忙喂他服下药,抱他到床上躺平了。见他呼吸急促,急忙不断推拿抚摸着他的左胸口,待到他平息下来时,陶蓁小脸一红,转身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了,疼得龇牙咧嘴。 慕辰随身带的两个侍女已死于非命,陶蓁忍痛帮昏迷的铜雀也包好伤口了,开始按照走之前锦瑟再三叮咛的法子胆战心惊地照料慕辰按摩他的双腿,再按摩他冰凉的手指。 “车骑将军。” 慕辰悠悠转醒,疲惫地道。 陶蓁忙道:“末将在。” “出去。”慕辰直截了当地道。 陶蓁按着他脚趾的手忽地一激灵,鼻子一酸,眼下*辣的。 “王妃走前再三叮咛,如果你身边的侍者不在,就让我照顾你。”陶蓁放下慕辰的手指,喃喃地道。 “你有你的理想,这不是你本职。”慕辰冷冷地道。 陶蓁强忍着泪,笑道:“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跳下来赶我走啊?” 慕辰气得抛出一记冰刀子眼。 “你不赶我,那我可要帮你换寝衣了。”陶蓁恨恨地说。 “出去!”慕辰勉力要抬起手臂,无果,只得直挺挺地躺着,提高嗓门道。 “王爷您别急,别气坏了身子。”铜雀不知何时已醒来,挣扎着起身劝道。 陶蓁只觉得一股热血只冲脑门,伤口也分外疼了些,索性转身就走,待他走后,铜雀捂着自己伤口,打趣道:“王爷您何必呢,咱家还少侧妃……” 慕辰沉默着,想起陶蓁那双黑溜溜的眸子,心下一酸。 阿信的精兵人马夜行不缀地赶到起义军营帐时,天色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分,他命人悄悄用油浸了麻绳将营帐包围了,放烈火烧营,并让人将火到之处以大油浇灌,起义军果然乱成一片,哭喊声震天,阿信的两千人马趁乱将十万人马收拾了大半,乘胜追击丢盔弃甲的残兵。 天亮之后,慕辰命马不停蹄地顺大路前行,大军支援上阿信的两千精骑,一路一鼓作气,连拿下四座城,在顺城扎营休息。起义军知此次挂帅的王爷虽然是双腿瘫痪,却曾战胜草原上不落的太阳哈但巴特尔,并令鞑子甘愿俯首称臣,士气又弱了些,躲在临险山险水的城中再也不迎战。 “那就骂战。”陶蓁说:“王爷咱们可以明里骂战,暗中修桥呀。” 马毅摇头:“明里骂战,暗中操作的主意,不错,但是修桥的目标太明显,不如我们趁这段时间让城中的老百姓多做些瓦罐,让我们士兵乘着水陆打过去吧!” 阿信却道:“或许,咱们可以水攻。” 慕辰将滚烫的参茶吹了吹,小抿一口,道:“陶蓁,你前去骂战。阿信,你打探敌军粮草,马毅、王史监督秘密挖河。” 阿信终于打探起义军本就不宽裕的粮草所在地,劫了来杀牛宰羊以犒赏将士。之后,无事可做,竟打制了一辆轮椅给慕辰,并在城中挑了几名姿色上乘的贤良女子侍候这位兄长,然后便往陶蓁那边光顾。 陶蓁则是一直躲着慕辰,甚至没有战略要事时候刻意绕道而行,带着一堆大嗓门儿的兵骂战无果,闲下来就在城中四处寻访名工匠,并趁夜深人静时候爬上千年楠树砍枝砍节,然后自己在房里叮叮当当,摆的满地都是木材器具。 阿信忍不住拍着她的肩膀问:“喂,王爷不是有轮椅了么?” 陶蓁一面凿木,一面不抬头地回答:“你打造的轮椅倒是威武结实,可是王爷身体孱弱,摇起来吃力,上次看到他的手都磨出血了。” 阿信摊手:“真细心啊,你暗恋王爷?可惜,你虽然也长得十分水灵漂亮,不过锦瑟姐倾国倾城把你比下去了,你跟我吧。” 陶蓁皱皱秀气的小鼻子,做个鬼脸:“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王爷那么清瘦,坐在比骆驼还笨重的轮椅里太难看了!” 阿信不语,默默目睹着陶蓁忙得热汗满头,把斧头劈木材,削平整,用刨子搓,用唑子琢孔,再以锯子开料和切断,咬着鲁班尺丈量,黑亮的头发上都飘了木花,忍不住道:“我来帮忙。” 陶蓁摇头:“你们男人的手艺太粗犷,我自己来。对了,给我暗器!” 阿信疑惑地将一些飞镖和毒针给了她,她耗用了五个日夜,才将这极其轻巧并暗含机关的轮椅打制好,让阿信以他的名义送给慕辰,慕辰看到轮椅上精妙镌刻的梅花时,自己默默地拖着残躯攀上这精妙器物,虽心痛病没有发作,胸口依旧隐隐疼着。想起除了母妃之外,只有锦瑟和陶蓁真心待他,越发夜夜梦见新婚的妻子。 却说锦瑟那边,慕辰前脚刚走,凌宛天就失眠了,不是为出征的儿子,亦是为风致楚楚的儿媳。 自那日误闯入慕辰和锦瑟的鸳鸯浴开始,凌宛天就开始对那双酥胸念念不忘,辗转后宫多日,发现后宫三千佳丽竟无一人拥有锦瑟的绰约,竟失眠了好几夜。一日,凌宛天命太监从集市上悄悄买来锦瑟的画像,盯着画中优美身段的玉人儿愣神了好一阵子。 次日,汤王慕珣进宫献出千年灵芝泡的药酒并陈年花雕,父子俩先讨论武艺,后研究良马。 慕珣道:“父皇,儿臣刚得到一匹九花虬,额高九尺,毛拳如麟,身被九花,打猎、打马球再也适合不过,改天领来给父皇试一试。” 凌宛天拂拭着胡须哈哈大笑,为儿子斟上一杯:“正巧,朕刚得到一匹狮子骢,鬃毛及地,性情极为刚烈,朕好不容易才驯服他,改天给你骑下。” 慕珣饮下一杯,也给凌宛天斟上:“不敢不敢,儿臣哪有父亲这般英明神武。谁的宝骑就是谁的。这也像女人,不是谁都能掌控啊。” 一句话说到凌宛天的痒处,父子俩便继饮酒吃果,慕珣不知是真喝多了还是扮醉,不吃西域送来的沙果葡萄,也不吃蜜柚、甜橙,单指着那满桌的琳琅木瓜、水蜜桃和芳泽的樱桃,沉醉不已地道:“瓜果虽然鲜美,却不如美人鲜美啊!你看这蜜桃,再甜蜜芳醇也不如美人的胸脯子!” 凌宛天骂道:“放肆!这是阳泽县上贡的极品仙桃,怎么就不如美人了!” 慕珣摇头:“当然不如!要是父皇让儿臣把弟媳妇还给六弟……”越说越放肆,竟口无遮拦地大肆提起锦瑟的好。 “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她是你弟媳!”凌宛天痛骂着喝止道。 “哪有怎么样,前朝公公霸占儿媳,哥哥霸占弟媳的事还少么?”慕珣不服气地道。 一句话让凌宛天越发日想夜念,终于,在一个清晨不动声色地进了殷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1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此时,锦瑟正在花园照料新开的黄耆花、杜仲、丹参药花和白玉兰。一阵香风吹过,粉白色的玉兰花瓣在四周飘飞,落在锦瑟的乌云长发上,飘过她羊脂玉似的的无瑕脖颈上,看得凌宛天通身着了火。 锦瑟忽觉长廊上有人,抬起那玉颈子一望,却见凌宛天边走近边板着脸厉声道:“殷王妃,随朕进书房!朕今天要好好训你!”说着,甩袖而去。 锦瑟只道是慕辰一月不上朝惹怒了皇上,怪罪到自己头上,先是顺从地跟着,忽又想起父亲的话,忙掉头吩咐慕辰新赏给她的丫鬟玉梨:“快点通知阿忠将军,请他火速赶到书房。” 凌宛天警惕地扭头看着一路转身小跑的玉梨,锦瑟忙做出让玉梨去泡明前龙井茶的手势。 凌宛天依旧是声色俱厉:“刚过门的媳妇,亲手给朕倒杯茶不行吗?朕不喝新茶,就喝老六书房里的铁观音!” 锦瑟忙点头称是,缓缓跟着凌宛天进了书房,小心地端出碧玉茶盘,炉、壶、瓯杯。 “泉水是京城外的裕桦山泉昨年清明时分的水。” 锦瑟用水葱似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地写道,慢慢地将密封的白瓷瓶开了封,开始心焦如焚地烹泉煮水。 凌宛天先是由着她以不能再慢的速度抓茶,洗茶。见她开始沐霖瓯杯,终于按捺不住,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吗?好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殷王妃你给朕跪下!自你过门之后,殷王日夜贪欢,不思进取,朕今天就要教训你一番!” 锦瑟马上跪下来。 昭曜民风开放,女子服饰除了像陶蓁一样身穿利索的半男装,则是外穿缦衫罩衣,内是半露胸脯的绮罗衫,她这一跪,参差的雪白风情更是波澜如聚,凌宛天通身一热,竟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罗衫拉下,锦瑟急忙捂住胸前,转身要逃,凌宛天却两下撕碎了她的罩衣罗裙,老鹰捕食般将她按到在地。 锦瑟在凌宛天的铁臂下奋力挣扎着,心道终于等不来么。 正在这时候,就听“咚”的一声,阿忠一脚踢开门,推开凌宛天,解下自己的外衫就将锦瑟罩住:“拜见皇上,王妃患有癫痫症,想必刚才发作让皇上受惊了,奴才这就带她回房休息。” 阿忠说着,打横抱起锦瑟逃之夭夭,第二日一大早,殷王府就有宫中的公公叩门,送来的圣旨,竟是要召见阿忠。 阿忠接旨之后,冷笑着,大叫一声;”啊呀!我的肚子疼死了!“说着,竟借腹泻为名,连跑了三趟茅厕,第三次回来的时候,竟扶着小厮来到公公面前:“实在对不住了公公,阿忠今天是在走不动,不能面圣了!” “那杂家就先回宫里了。” 公公不阴不阳地笑笑,回到宫中禀报了,殷王府里,阿忠更是不敢离开殷王府半步。 凌宛天大怒,以抗旨为名将阿忠关入天牢。 又过了一天,竟来了一位后宫里的公公——皇后身边的红人海公公,这位海公公尖声尖气地道:“奉皇后懿旨,今日中午于桃花池摆宴延请诸位王妃,殷王妃即刻进宫赴宴,钦赐。” 锦瑟刚接了旨,公公便躬身扬着拂尘道:“殷王妃,皇后的銮驾已在府外候着,特意接您进宫去了。”锦瑟犹豫了一下,公公左手挥着拂尘,右手便要搀着锦瑟进宫。 锦瑟忙在公公手上写道:“不必劳烦凤驾,殷王府有车。” 那海公公却笑得老奶奶似的慈祥:“王妃,您可听说有句常言道”却之不恭“么?” 锦瑟只得被这海公公半搀半挟地扶上銮驾,胆战心惊地一路颠簸着,待到銮驾入了宫,下车时,只见建筑高大辉煌如山,隔天蔽日,四周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哪里是秀气的后宫,分明是皇帝的寝宫! 恰凉风吹过洗笔湖,百年银杏树挡住了大片的阳光,四周寒凛凛一片。 锦瑟掉头便跑,几个皇帝的九尺侍卫一身金鳞铠甲,挥长槊拦住道:“王妃,宫门在那边。”说着,便挟持了锦瑟进了凌宛天黄得刺眼的门庭,凌宛天只和了一身黄得刺眼的中衣,迈着强健的步子一步一步逼过来。 锦瑟见前面是颗高大的红漆柱子,便要一头撞上去,人还未及柱,已被死死扣住。锦瑟瞧见,窗外的蛇莓花开得血红,红得触目惊心。她就这样望着那血淋淋的蛇莓花时而是长的,时而是畸形的,时而,那花瓣又是圆得,在临河的凉风中吹得花瓣凌乱,瑟瑟不息,强忍着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锦瑟这次被召进宫,一去就是七日。 被送回殷王府时,锦瑟以三尺白绫升上屋梁,挂在玉颈上时,便要一死以报慕辰的爱惜。却又转念,自己一死,他父子必是要反目,想自己的夫婿万一不能做王爷,天下之志便此生难圆,双腿残疾又身罹重病,怕是生存艰难,只得放下白绫,自己偷偷哭了一整夜,从此以男装示人。 奇异的是,许是胎儿太小,竟依旧是完好的。 慕辰出征一个月之后,凌宛天再度以皇后的名义召见锦瑟。锦瑟被劫持了去,又是七日。 七日之后,阿忠被释放,一身红痕的锦瑟也被太监抱回殷王府。 阿忠气得背了剑就要入宫,锦瑟死死拦住:“求求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吧,我们瞒着慕辰。” 阿忠气道:“为什么!” 锦瑟在他手上写道:“王爷羽翼未丰,不可轻易和皇上反目,锦瑟不能为了自己的小事断了慕辰的大事。何况锦瑟只是个女子,岂能因为自己受些侮辱就让慕辰失去兄弟失去天下?” 阿忠狠狠地道:“慕辰就像我亲哥,让我眼睁睁看着亲嫂子被别人亵玩,阿忠做不到!” 锦瑟晶亮着水眸子,辛酸地笑着写道:“就当是为了慕辰。我不要紧。” 阿忠抄起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往自己胳膊上捅了一刀,血淋淋地推门而去,将陶蓁留给他的散瘀药找出来丢给锦瑟,自己练了一下午的剑。 锦瑟日日打听前线的消息,每每玉梨总说,王爷又打了胜仗,只求慕辰早日归来,慕辰亦是朝思暮想着那温柔的人儿,归心似箭,命王史监督将士日夜挖河道。 暮春时分,雨水一日一日增多,竟助了慕辰的挖河工程,一个雨夜,修城被大水漫淹,养了半月体力的昭曜五万精兵承水路过去,背水面山,毫无退路,气势汹汹地将起义军打得丢盔弃甲,一路撤退,再也没有还击之力。 阿信道:“王爷,就让阿信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起义军归降吧!草原那边不知何时又要闹事,咱们收复了这些人,比什么都强!况且那起义军的头目安义也是个人才,只可惜遇到了王爷。” 陶蓁、马毅等人也点头赞同,慕辰思忖了一阵,用狭长的丹凤眼扫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陶蓁身上:“车骑将军,你认为,该如何劝降?” 陶蓁道:“这安义将军也是条汉子,和咱们顽抗了那么久而不屈服,末将认为,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索性以柔克刚更合适。” 慕辰便抚摸着精巧的轮椅把手,道:“你去克他。” 陶蓁就带了少量的士兵来到起义军的头目营帐。 安义见陶蓁是个妙龄的女子,一声冷笑:“昭曜没有人了吗?先是派少女打仗,现在又派少女来劝降?” 陶蓁笑道:“昭曜有没有人安将军陶蓁笑道:“昭曜有没有人安将军还不知道么?一支起义军短短几年竟被您训练地能和昭曜抗衡,全靠咱们威武的男子们啊!” 安义冷哼一声,把住虎皮帅椅,道:“那怎么让一个弱女子来打仗?” 陶蓁笑说:“那是因为王爷是我昭曜不败的骄傲。王爷连欺凌了我昭曜几百年的鞑子都有法子灭其威风,跟着王爷就像跟着大海前行,乘风破浪……” “少说没用的,你是来劝降的吧,办不到!士可杀不可辱!”安义打断道。 “大将军,您错了,是王爷爱惜您是个神勇将军,他自己行动不方便,先让我来请。那边连请将的筵席也准备好了。和您交过手的骠骑将军等人都翘首以盼,想和您多喝一杯酒呢!”陶蓁笑道。 “巧舌如簧,一派胡言!”安义冷笑道:“凌慕辰怎么会欣赏一个手下败将?“ 陶蓁连连道:“安大将军您可错了。遇到王爷之前,您什么时候吃过一次败仗?昭耀的将军们都怕了您,闻风丧胆还来不及。“ 安义听到陶蓁的赞语,冰冷的脸稍稍冰释。 “因为大家都怕了您,所以皇上才不得不派出新婚的王爷来和您交手。王爷每次和您交战,也都是如履薄冰,兢兢业业。将军您看,连草原上不落的太阳哈但巴特尔,王爷都不吝惜,却刻意吩咐末将来请您,时事造英雄,这天下本是凌家的,我们跟着大海一样的王亚驰骋四方,又有什么不好?“ …… 安义终究开始心动:“那我若是要求王爷不杀一名我起义军的将士,将我所有剩余的人马收编,他做得到吗?” 慕辰爽朗答应,并将所有人马收编,十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归京,行程的第三日夜,却再次遭遇偷袭。 原来,那安义竟心有不甘,在几个兄弟的撺掇下,竟将慕辰劫持了去,阿信一大早进慕辰的营帐,看到空荡荡的轮椅和中了迷毒昏迷不醒的铜雀和侍女,大叫一声:“不好!” 15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安义等人将慕辰劫持进了山洞,却并未绑缚,只是扔麻袋似的将他扔在阴湿的山洞一隅,冷笑道:“反正你是个瘸子,也跑不了,就在这里呆着吧。” 慕辰一身缎白袍衫倚着凉湿漉的山石,玷了些泥尘,一双清亮而幽深的丹凤眼黑如曜石,苍白的唇微抿。 安义居高临下,铠甲在昏黄的烛火影耀下,竟金光熠熠。他一手把剑,俯视着慕辰道:“想解手的时候,喊我们一声。让人背你抱你去。” 慕辰知这是嘲笑自己残缺,索性道:“说实话,它们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 安义一惊,将披风甩至身后,哈哈大笑,笑得捶胸顿足,竟笑出了眼泪。 慕辰却道:“安将军莫笑,劫持瘫子,你不是英雄。” 安义道:“英雄?古来胜者为王败为寇,我现在还有什么英雄可言?我一笑自己竟败在一个如此年轻又身体残缺的人手上,二笑难怪昭曜的赋税那么重!就是因为养了你们这些劳民伤财的废人!我见你每日吃的药又是参芝,又是灵鲍,你可知你那一碗药是老百姓一年的收成!” 慕辰略一思忖,道:“渭洲的恶贪官已被拿办,本王也药并不来自国库,多是命人去山中采摘。况我不花国库,用自己封地的钱银。且那人参等药材,各地的官员每年向皇上进贡无数,又岂是来自赋税?” 安义怒道:“住口!各地的贪官污吏们所奉之物难道不是民脂民膏!” 慕辰道:“鞑子横行,养兵安外需多少钱粮?将军起义,镇压你又耗了多少民膏?” 安义竟哑口无言,怔了一阵,道:“我们下棋吧。我遇到你,就像遇到魔星一样,看看棋盘上咱们又是什么情况。不过,你要是输了,没有知觉的可就不只是下半身了。”说着,竟摆上了棋盘,将慕辰搀抱到自己对面坐下,先落一黑子:“虽然一颗黑子不起眼,也许,会已闪电的速度划破长天。” 慕辰落子:“不是划破,是点缀。” 安义杀气腾腾地将黑子逼近白子,道:“王爷还记得前朝永炤四年么?雷劈皇宫,一场大火几乎将宫殿化为灰烬。” 慕辰淡然落子:“依旧是点缀。天下不因一座宫殿而易。” 安义落子,依旧咄咄逼人:“宫殿只是开始。接下来,黑子犹如白昼,将会把白子团团包围……” 慕辰不语,继续落子。 洞内,阴风阵阵,昏黄的油灯一抖一抖的,似乎马上要灭似的。 棋局之上,狼烟四起,黑子就如手持大刀的刽子手,刀过,人头鲜血遍布。 安义拨了拨灯芯,一子又一子,连战连捷,白子的后方已被其深深攻入。 安义笑道:“王爷善于用兵,却不擅弈。” 慕辰不语,再走几子,安义依旧是挥马扬刀,不停地斩杀,很快,却发现这棋局竟润物细无声地被慕辰所掌控,黑子连战连败,风光不再,竟如残阳之血了。 安义吃惊地望着他,不再落子。 “最凶猛时,当是强弩之末。”慕辰面无表情地道。 安义再走几步,发现自己已无招架之力,一颗已不知如何落下的黑子凝滞在半空中。 “论打仗,我第一次失败就是你送的,从此一输到底,没想到弈棋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输,又是败给你。”安义道:“想不到贵族中竟还有不是废物的硕狐。” 慕辰抬起锐利的眸子,不怒自威,不笑自倜傥:“是瘦虎。” “好一个瘦虎!”安义扬起浓眉:“你是在提醒我,要将整个昭曜的金枝玉叶中唯一不是硕鼠的人除掉么?要是没有凌慕辰,说不定,天下将来就姓安了!” 慕辰道:“慕辰久病缠身,一死百了。杀本王之前,能否论剑?” 安义一听,笑道:“殷王,你是想拿自己的弱项输给我,以此换取自己的性命?” 慕辰道:“敢比么?” 安义当即抽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白光一闪,喉咙上已有冰凉的软剑吻上。 安义顺着那软剑,眼神顺着慕辰清瘦的手臂、白衫一直向上,看到一张虽是冷冰,却无比澹然的俊颜,剑眉清冽入鬓,漆目如悬在神山中的神剑。 “迷药是十二个时辰后才失效,既然现在对你无效,刚才在营帐中你也应该有还手之力,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安义问。 “我本是药罐,这点迷药算什么。我若出手,又如何听安将军一番心声。“慕辰“刷”地收起软剑。嶙峋的手腕游刃如绸。 “你不怕被我杀掉?”安义问。 “本王罪不至死。” “躬水一战,你以少胜多,采石茱一战,你声东击西,渭水东一战,你绕行三次,将昭曜军打得落花流水,将军为何不与慕辰共谋天下太平?”慕辰道。 正说着,却听外面叮叮当当,一阵刀剑突鸣。听那呼喝的声音,是陶蓁带着一帮人马杀了进来。 安义忍不住问:“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慕辰一转手,一个秀鸾的香包便呈现在他细薄的手掌上。香包微微露出些缝隙,内能窥得片片红梅的干花瓣,想是慕辰一路撕碎花瓣引了人来。 慕辰信手一挥软剑,将不远处的一块山石震下来,山石砸落在水中,安义趁他挥剑的功夫已出剑刺向慕辰的小腹。 慕辰左手一把握住那刺来的剑,外面刀剑一阵声响,那陶蓁已咋咋呼呼地杀了进来,见安义刺入慕辰的小腹,便直取这安义的喉咙,安义急忙收剑还击,不想这陶蓁因那日身临险境自创出的剑法竟极其神威,那安义又更擅长沙场的枪法,被她直取心脏,却被一只苍白的手强力拦住了。 鲜血顺着陶蓁的剑一滴滴落下,殷红。 “王爷!你为什么还要救他!“陶蓁见灰土沾染了慕辰的白袍,小腹处尚渗着鲜血,知他竟是爬过来救这仇家,怕这安义再伤害慕辰,却又抽不得剑。 “他只是不甘心。”慕辰道。 安义一愣。 “你走吧。不委屈将军俯首一个残废。”慕辰面无表情,用清瘦的血手抓着陶蓁的剑道。 陶蓁这才发现,慕辰的双手竟全受了伤,血迹淋漓。 “为什么放我走?不怕我以后再与你为敌吗?”安义问。 “你生错了时代。”慕辰解下腰间的九龙玉佩抛给他:“送你当盘缠,安将军。” 安义犹豫了一下,刚走几步,扭头,目睹陶蓁从自己的袖口撕下白布帮王爷包扎了腰间和手掌,再背起身材修长的王爷前行时,道:“堂堂一个大元帅,被一个娇小的少女背着,成何体统!” 陶蓁停下脚步,怒道:“你怎么说话的!他虽然走不了路,论胸襟,论才智都是你远远不及的!” 却见安义俯□来:“我来背王爷。” 慕辰的睫下涌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悦色,陶蓁却察觉到了,凝神灌注地望着那双黑瞳,又是一痴。想自己中衣的一角已在慕辰的手掌和腰间熨帖,小脸一红,庆幸山洞内灯光幽暗。 天色已大亮,山间蒙蒙下了一阵细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京城那边,细雨打梨花,淅淅沥沥,最繁华的观街上,人群却未因此减少,客栈内,老百姓们纷纷议论:“收复魏洲的六皇子要回京城了!” “那么会打仗的六皇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啊?等大队伍回来的时候咱们也瞧瞧!” “听说这六皇子还是个残废。” “可他先是打败了哈但巴特尔可汗,再打败占领了魏洲的起义军,真是个了不起的将军!有了他,咱们就不用怕鞑子了!” 朝凤巷里最大的风尘之所“嫣然楼”上,更是歌舞升平,一位不开心的贵客先是醉醺醺地与众佳丽们唱玩,后来,见了几位华服的客人之后,竟颜色大悦,酒尚未醒,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的银票看得老鸨笑歪了嘴。 凌宛天却没有什么雅兴,皱着英锐的眉毛,和着一杯杯浓茶在书房面苦战雪片似的奏折。 奏折的内容让他十分头痛,他悄悄翻出锦瑟的画像,铺在桌面上凝神拂拭了优美旖旎的线条一番,一封奏折从画下滑落掉在地上,捡起来,字字扎眼,正是参自己爱子慕辰的。 满桌上如雪片一样的奏折,大都是指责殷王作战残忍、有悖王道。 有说慕辰火烧敌营,草菅人命的,有说慕辰水淹修城,伤及无辜百姓的;更有指责慕辰养虎为患,朝中竟有一半官员上了奏折,齐齐要求罢了慕辰这个兵部侍郎,要求惩戒殷王。 凌宛天看完这些奏折之后,用黄滚虬龙的帕子包起来,对贴身的刘公公道:“亲手送给殷王妃。” 正说着,就听书房外乱吵吵的,原来,竟是老二慕珑、老三慕珣、老五慕珏并一些文武大臣齐齐地跪在外面,气得凌宛天推门便大声喝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值夜的不在御心殿值夜,在家闭门思过的不在府上思过,把朕这里当集市了?” 老三慕珣义正言辞地道:“启禀父皇,魏洲先是经历了战乱、苛捐杂税和贪官,现在殷王又放水淹城,魏洲的老百姓们该怎么看待朝廷?安义起义将魏洲搅的一派混乱,现在老六竟将他收归己用,老百姓们又该如何信我们!依儿臣之见,这次一定要惩罚殷王!” 与老三一母所生的乐怡公主之驸马蜀州大都督何宽也道:“一定要惩罚殷王!” 要求惩罚殷王的呼喊声顿时连环成怒涛。 16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上) 凌宛天也不去制止这连环怒号,只是“刷”地抽出贴身侍卫身上的一把白晃晃的刀。 黑夜中,这刀犹如白蟒,冲着一棵根深叶茂的百年银杏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哗啦”一声,一块巨大的枝桠被砍倒,从高空中落下时,臣子们为躲避树木伤及自己,急忙七零八落的躲闪,怒声终止息。 怀揣各种目的的臣子们见皇上大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山呼万岁。 凌宛天却笑道:“你们怪殷王放水攻城,伤及百姓,是吧?那么,谁告诉朕,这两个月内,我昭曜一直在魏洲吃败仗,将士们死伤无数,还引起了一场瘟疫,伤及多少士兵和老百姓?”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洗笔湖被暮春的风吹过,哗哗作响。 凌宛天又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收复义军首领影响民心,那谁告诉朕,为什么之前安义的起义军所到之处,老百姓们无不敲锣打鼓欢迎,不但不帮着我昭曜的军队,竟然还帮着起义军?” 老三道:“一定是那安义妖言惑众!” 凌宛天指着老三的鼻子大骂:“住口!就是因为魏洲牧刮民脂民膏太甚伤了民心!” 因为受魏洲牧之贿而被贬为郡王的慕珣只得噤声。 “既然在百姓心中,那安义是替他们行道的人,你们告诉朕,殷王该不该收复他?”凌宛天道。 “至于说火攻水攻残忍的。之前我昭曜抵御安义数月,死伤两万人马,还不断失地失城,殷王这次带五万人马,死伤一共不过八千,你们告诉朕,哪个更残忍?” 跪在地上的皇子和大臣们都噤了声。 “汤郡王,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给朕回去抄一百遍《齐氏兵法》,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来见我,都散了!”凌宛天说完,将那银杏树枝往水中一挑,噼里啪啦,水花阵阵。 却说此时,在点灯抄兵书的却另有其人。 这人正是锦瑟。 刘公公将那一大叠参慕辰的奏折都送过去之后,锦瑟打开包袱一封封看完之后,当即吓得华容失色,忽又想起自己的夫君是皇帝最疼爱的六子时,心下稍稍平静了些,却依旧是坐立不宁,只得去慕辰的书房找来他最喜读的兵书,一页一页的翻,虽不能理解其真谛,却将那些以水攻火攻而胜的战例都意义抄了下来,边读边抄,忙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才将一本书啃个大半,见无数兵家都以水火做战,方才知道这不过是对付她夫君的莫须有罪名。 锦瑟忙让玉梨誊书一份,自己继续读那剩余的兵书,足足忙了一上午,午饭仅仅以一杯木瓜牛乳果腹之后,便继续研究,刚抄完又一篇水战篇时,殷王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海公公。 “王妃,皇后娘娘说她刚得了好茶,请王妃前去品尝。”海公公笑容可掬。 “我身体不适,改天再去。”锦瑟写道。 海公公却盯着锦瑟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王妃您花容月貌的一个美人儿,杂家这帮人动粗伤着您就不好了。” 锦瑟低头望一眼自己的小腹,只得将抄出的水战火战羊皮卷都藏在了袖中,一身男装被挟持入了凌宛天的寝宫。 这次,凌宛天没有急着如饿虎般扑上来,却是和着中衣悠然而来,一双炯目疯上锦瑟水雾似的漂亮眸子时,凌宛天依旧是喉咙一烧。 “看到那些奏折了么?”凌宛天,慢慢上前,步伐稳健如松。 锦瑟点头,步步后退,退到反锁的门上。 “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么?”凌宛天伸手去摸她绑缚成男子发辫的黑发,锦瑟躲一步,从袖中摸出自己一天一夜的成果,双膝跪地,双手送上。 凌宛天接过来,大致看一遍之后,酸溜溜地伸手去抬锦瑟的尖下巴:“真是贤内助啊,朕不该以为你只会看病。” 锦瑟沿着那寝宫的门一躲再躲,凌宛天又恢复那恶虎下山似的姿态,一把上前逮住这柔软的人儿,剥荔枝似的将那结结实实的男装双手撕开。 本以为,让他魂牵梦萦的雪白躯体便要呈入他眼,锦瑟却将自己的丰腴线条用一层又一层的布紧紧裹住,绑得严严实实的! 凌宛天拾剑一划,将那层层绑带劈碎,锦瑟竟从胸前抽出一把匕首,除了短鞘,便要刺向凌宛天。 凌宛天年轻时候也曾金戈铁马,练就一身好功夫,先是一躲,一出招就将锦瑟的匕首夺下,将她拥入怀中,龙目沉沉地注视着那美丽的躯体道:“后宫佳丽三千,他们见到我恨不能直接宽衣解带,朕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锦瑟用口型道:“皇上请自重,锦瑟是您的儿媳妇!” 凌宛天却加加深了手上的力道,像要将这璧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倘若,小锦瑟不再是我儿媳妇呢?” (下) 锦瑟狠咬一口凌宛天的手臂,凌宛天抽手之时,锦瑟已拔下自己簪头发的青玉簪子,往自己喉咙上戳去。 凌宛天急忙去抢,青玉簪子还是划入锦瑟的喉咙。 “啪”一声响,簪子碎成三截,掉落在地上。 锦瑟的玉颈子也划出一道血红的长痕。 锦瑟跪地哆哆嗦嗦地写到:“慕辰马上就要归京,他拖着残败病弱之躯为自己的父亲打仗两月的余,求皇上饶过他的妻儿一次。” 凌宛天便就将视线转移至锦瑟微微隆起的小腹。 “慕辰很苦,这辈子都没享受过正常人有尊严的生活,他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好不容易留下点骨血,求您放过您的孙儿。”锦瑟继续写道。 窗外的洗笔湖上,一只白鸽掠水而过,阳光昭耀下,湖面金鳞鳞的,凌宛天却像看到了一湖陈醋似的,酸,酸得他胃中酸水直涌。 锦瑟依旧跪在地上,一头乌黑的发散开了,缎子似的垂落在胸前,腰上,虽是暮春时分,然而这地面依旧冰得她双臂微微发抖,凌宛天狠狠地扔过一件白鹤羽镂金百蝶罩衣,白孔雀羽织罗衫,道:“海公公,送客!” 锦瑟回到府上就将这衣裳烧成灰烬,当成肥料为园中的杜仲施了肥。想是夏日将至,采撷了兰花、薄荷,只等做成爽身粉待慕辰三日后归来使用,慕辰却吩咐大军慢行。 铜雀帮慕辰受伤的双手换药时候,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慢行啊?” 慕辰的双目幽深如星。 终于,浩浩汤汤人马于第四日抵达城外。 凌宛天鉴于自己几日前刚为慕辰呵斥了群臣,不便亲自迎接,便命太子出迎,浩浩荡荡的大军进城时,百姓们纷纷出来围睹。 “那个白马上的少年人是王爷么?果然一表人才啊!” “不是,那是个将军,王爷是个残废,骑不得马。” “王爷怎么不让大家看一眼啊!能得到锦瑟美人的皇子,一定长得错不了!” “有人说见过殷王爷,长得仙人似的!” “可怜王爷能打那么多胜仗,却只能坐车……” 一帮人正议论着,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见了穿得整齐些的男子就喋喋不休地伸手要钱,竟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拳甩到大马路上,落在了阿信的马蹄前端,阿信急忙勒马,就听有人大喊:“踩死人了!” 只见那乞丐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先是口吐白沫,之后,双目一翻,断了气。 “殷王爷的军队广天化地之下踩死人了!没有王法了!”那人不停地大喊。 “殷王爷这是什么军队啊?怎么这样野蛮?连一个乞丐都不放过么?” “是啊。怎么这样,难怪能打败仗!” 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我的马没踩到他!”阿信急忙跳下马,不停地晃着断气的乞丐。 大队人马的前行中止,陶蓁也急忙跳下马,拍拍乞丐的脸,脏脸冰冷,摸那乞丐脏兮兮的手腕,没了脉搏。 太子急忙吩咐自己的人道:“速去请御医,快!” 却听马车内传来一阵冰玉似的铿锵声音,冷,清,傲,稳。 “铜雀,扶我下车。” 却见一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将一个身材清瘦修长的白衣男子搀抱下车,扶上一个精巧的轮椅,将他推到那乞丐身边,白衣男子被搀下轮椅,坐在乞丐的身边,先是用包了纱布的双手掰开他的口,再轻轻扒开他的一只眼探看眼球,然后,转身道:“阿信,陶蓁,把他体内的不洁之物逼出来。” 但见少年和水灵的少女一人拽乞丐一直胳膊,将他扶起,两人运气冲着乞丐的后背用力一拍,不想那乞丐却吐出一粒药丸,伴着浓重的酒肉气。 “啊?醒了?居然活过来啦!” 乞丐哇哇吐着,醒过来,白衣男子道:“上车。” 恰一阵暮春之风吹过,柳絮漫天,梨花瓣在白衣男子的肩上,滑落,众人眼睛里,身上,四周,全是这梨花白,恍恍惚惚,就觉得四周全是这梨花,一时间,竟全部怔了。 白衣男子被抱扶上车之后,走出十里,才有人回过神来:“那就是殷王爷啊!果然像个神仙!“ “那个乞丐没死?“ “是啊,被神仙似的王爷救了!” “该不是神仙下凡的时候把腿摔残了吧?” 铜雀这才恍然大悟:“爷,刚才那个乞丐该不是讹咱们的吧?说咱们的军队踩死了人,无非就是妒忌咱们又打了胜仗,肯定是三王爷家的人干的!” “未必。”慕辰道。 铜雀想起太子刚才那张淡定如湖的脸,吐了吐舌头。 “王爷,您刚才就这样贸然下去,就不怕那乞丐是刺客假扮的么?”铜雀问。 “本王点了他的穴。”慕辰面无表情地道。 “不愧是我家王爷!您先点了他的穴,掰开他的嘴是闻药味,确定他是服了药假死,就让小陶和信将军把他的药逼出来,太妙……”铜雀还未说完,就见慕辰平放着的脚上多了两根极细的针。 纤细如丝,无色无味。 “糟了!听说汤王府上的段星最擅长使无影针,据说这针没有解药的!”铜雀忙伸手去拔,被慕辰抓住了手。 “你也不要命了么?”慕辰双目漆黑得像黎明前的夜。 铜雀急忙去掀慕辰的白袍,只见那骨骼清瘦的脚踝处已青黑了大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更一次,晚些时候开始修文^_^ 17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铜雀急忙去掀慕辰的白袍,只见那骨骼清瘦的脚踝处已青黑了大片。 两人观倪时,那青黑正迅速往上蔓延,没过脚踝,往他苍白的小腿上方扑去。 “准备好止血药。”慕辰毅然道,丹凤眼迸出一阵凌厉的寒意,如冻结的千年寒冰。 “王爷!”铜雀心疼地唤着。 慕辰抽出铜雀的剑,咬牙冲着自己脚踹上方削骨如泥,一剑砍下去,生生将这右脚与腿分离了。 “嗤”一声,一股鲜血如喷泉似的喷了铜雀一脸。 慕辰忙将穴位点了,血方才殷殷细流,铜雀急忙帮他包扎好没了右脚的腿,眼泪汪汪地问:“爷,疼么?” “废话。” 慕辰本以为,没有感觉便不会疼。 他面无表情,那苍白的唇却更白了些,竟和那张白梅似的脸一个颜色了。 “帮本王换身衣裳。”慕辰打量着自己满袍的艳红,话音未落,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慕辰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艳阳高照,正在喂他喝药的人水眸子波光潋滟。 慕辰吃力地撑着软塌塌的身子,想要坐起来,欲将这日思夜念了多日的妻子拥入怀中,刚一起身,身子却有千金重,眼前黑幽幽的,天旋地转。 锦瑟急忙扶他躺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慕辰想象了多种两人见面的场景:或是锦瑟飞扑进他的怀抱,或是他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的腿上,却没料到竟是自己无力地躺在床榻之上,羞惭地抽手,正在这时候,就听一声威严厚重的声音传入他耳:“辰儿,你醒了?” “父皇。”慕辰疲惫地道。 “昨儿晚上你可吓死父皇了!”凌宛天道。 慕辰不解地望着锦瑟,锦瑟写道:“昨夜你疼得浑身发抖,心跳也差点停止了,皇上守了一夜。” 慕辰抬头望着满眼红血丝的凌宛天,终于知道自己竟又犯病了。 “没事,醒了就好。”凌宛天道:“你先养病,其他的后面再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桂王,你封地内的享有我昭耀一半的铜,三分之一的铁矿,鱼米之乡的沃土将再扩大一倍!” 慕辰虚弱地道:“父皇,儿臣只求心安,不为封赏。” 凌宛天道:“不行。上次就没给你什么,这次……” 正说着,却见薄被之中,慕辰断了脚的右腿正痉挛不止,锦瑟急忙将密封的坛子打开,倒一碗似乎是酒液,凌宛天忍不住问:“为什么让他喝酒?” “不是酒,麻醉用的。”锦瑟在床边写道。 慕辰皱眉,摆手阻止:“伤脑。” 锦瑟一愣。 “除去脑,我还有什么?”慕辰冷冷地道。 锦瑟只得将麻醉剂弃了,咬着牙牵着他的手,任冷汗直流,珠贝似的白齿几乎要咬碎,他的肩膀在抖,嘴唇也瑟瑟不息,毫无知觉的腿颤栗着,直到他浑身湿透,力量虚脱,凌宛天亲手帮他替换掉脏衣服,协助帮他擦洗过之后,凌宛天刚出门,阿忠后脚就虎虎生威地跟了进来。 见慕辰双手包着纱布,面色煞白,连那漂亮的瞳子都黯淡下来,便道:“瘫子你准备往植物人的方向发展吗?” 慕辰再也没有力气开口,白了他一眼,直挺挺地躺着,闭目养神。 锦瑟见阿忠似是有话要说,便收拾了脏衣服悄悄掩门而去。 “瘫子,我查过了,伤你的不是汤王家的段星!而且,就算是汤王的人,为什么用这样明显的手段?我觉得是嫁祸的!而且,汤王前几天刚纠结了一帮人去参你,已经被皇上骂过了!” 阿忠道:“看来,这事情很有可能是太子为制造你和汤王的矛盾而为。或者,这根本是直接欺负你脚没有知觉,想夺了你的命!” 慕辰依旧是寂静地如沉睡一般。 “这次是你命大,铜雀机灵发现了毒针,你只断一只本来就是摆设的脚,下次呢!你若是不再反击,你有几条命给他们折腾!“阿忠道:“人善被人欺,为了保护自己,现在咱们该反击了吧!” 慕辰睁开狭长的丹凤眼,双目凌厉出闪电般的光耀。 第二日,便有一桩大事如不长脚的飞鸟,飞遍京畿。朝廷上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最大的震动,便是根深叶茂的东宫。 兵部尚书、左仆射方瀚瑜昨夜突发脑梗而猝死。 而这兵部尚书,恰是东宫的中坚力量之一,太子妃的父亲,太子的岳丈。 东宫的实力忽然就如倒了三分之一的擎天大柱,树一倒,猢狲们就散了一批。皇后心乱不已,急忙叫来国舅爷,中书令兼左仆射周雄彦议事。众人都表示,昭曜当年的兵家们早已老去,兵部尚书一职怕是要花落战功显赫的六王家中。 凌宛天亲自找到慕辰,慕辰尚且下不得床,像一空有俊美皮囊的熟肉似的,软绵绵地躺在病榻上,直截地拒绝。 “赎儿臣不能胜任。”慕辰道。 凌宛天望着那张俊美酷似亡妃的俊颜,见他面色依旧煞白如雪,唇白如霜,一阵心痛,只得替他掖了被角,道:“好好养病。”从此就将兵部的位置搁浅。 锦瑟的悉心照料下,慕辰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每日终于能坐起来一阵子,透过窗边望着那一树谢败的红梅,不远处,梨花盛开如荼。 梨花树下,便有一个少女天天伫立着,以喂猫兔子为名,借着好眼力痴痴望着窗内虚弱的仙人男子。有时被锦瑟发现,她急匆匆收了视线,手忙脚乱地佯装赏花,竟将花瓣也学着猫兔子吃了下去。有时候,她竟看愣了神,浑然不觉,任那猫兔子啃了花朵之后连药材都啃着吃了,事后只得向锦瑟王妃道歉,锦瑟一笑了之。 慕辰只做不知,有时精力充足些,就倚着床头看几眼兵书,精神不好时候,便命人开另一扇窗户,或者关窗。 时常,慕辰会幻肢痛,煞白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地强忍着,咬破了嘴唇,手掐出血来,有时候锦瑟会抱住他,有时紧紧牵着他的冰凉的瘦手,将一双大眼睛忍泪忍得通红。 慕辰握紧那细滑的小手道:“你是将军的妻子,不准哭。”却自己疼晕了过去。 锦瑟帮他清理身体的时候,手持他柔韧如丝绸的倔强兄弟,它沉睡着,仿佛要酣眠千年,锦瑟心有余悸地回忆起他的父亲和兄长的凛凛铁棍,又是一阵揪心,回家多日,他倔强而沉默的兄弟终于微微扬起不屈的头颅。 慕辰面色依旧苍白,嘴唇却有了些血色,也渐渐有了些胃口,终于能下床。初夏时分,整个殷府枝繁叶茂,花草药材满院,铜雀和锦瑟有时就会替他裹一身鹤氅,推他出来吹吹风。 阿信本是爱缠着陶蓁,这次和阿忠都授了官职,时间渐少,陶蓁每每在梅树下发呆,眼巴巴遥望望着锦瑟推着慕辰在水池前赏金鱼,在海棠花下看夕阳。临水照出一对仙人似的男女,男子一身青衣,白氅,女子笑也是景,静也是景,海棠花也醉了。陶蓁更是不知自己是梦中还是醒着,一种彻骨的自卑感发自肺腑地爬满她通身的每一个角落。 陶蓁开始自己的食补:花生猪脚、香菇炖鸡、豆浆炖羊肉、红烧鸡爪、核桃蚝油生菜、木瓜鲤鱼煲,炒山药,参耆玉米排骨汤,木瓜牛乳……自那日被慕辰奚落之后,一直躲得远远的,一面苦练武艺,研读兵书。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陶蓁挑灯夜读,阿信被引了进来。 “臭丫头,居然用功学兵法了?”阿信夺过兵书,被陶蓁一把抽了回去。 “别打扰我!”陶蓁怒道,打量着阿信那张年轻英俊的脸,陶蓁却心中激不起半丝涟漪,她早将自己的心双手奉出去了,收不回。 陶蓁替慕辰打制了一只义脚,锁在柜中,用上次剩的蟒缎红布细细包好,有时候会拿出来,盯着看一阵子,被猫兔子当成萝卜啃一下,猫兔子牙疼,陶蓁心疼。 锦瑟的小腹越来越明显,行动稍见笨拙,慕辰为她又配了几个丫鬟,锦瑟依旧亲手喂慕辰喝药,按摩,这晚,锦瑟正在为慕辰按揉酸痛的左肩膀时,慕辰道:“不用你亲自动手。” 锦瑟手中继续按揉着他嶙峋的肩胛骨,揉着揉着,就从背后将慕辰紧紧搂住,慕辰一怔,默默牵着她的小手揉着。 相濡以沫,执子之手,那一瞬间,多少千年的名句都已然逊色。 不知过了多久,锦瑟终于抽手,在慕辰的薄衾上轻轻写道:“王爷可曾想过娶侧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觉得,王爷会接受锦瑟的意见纳妃么? 18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上) 不知过了多久,锦瑟终于抽手,在慕辰的薄衾上轻轻写道:“王爷可曾想过娶侧妃?” 慕辰一愣,迎上锦瑟无限期待的双眸,双手捧住那看多少遍都不厌的面庞,吻在那浓密的睫毛上:“不曾。” 锦瑟继续写道:“孩子越来越大,锦瑟生产期间不能随时服侍。” “本王不缺人服侍。”慕辰继续道。 锦瑟犹豫了一下,写道:“有个美丽聪明的好姑娘,和锦瑟一样爱您,而且为您了的大业出生入死,浴血沙场。” 慕辰思忖了一下,道:“我只爱一人,且不夺人所爱。” 锦瑟这才想起,阿信似乎对骚扰陶蓁十分乐此不疲。 “可是,小陶不喜欢他。”锦瑟急忙写道。 慕辰不再接她的下句,将瘦长的白手指探入她的罗衫,温柔而欣喜地摩挲着柔润雪白的波澜,锦瑟自然知道阿忠阿信兄弟对自己夫君意味着什么,只得放弃这个话题,由着罗衫内的一只手增加成双手。 这是慕辰归京一个月之后第一次有精力待她。不像汤王的兽X欲大发,不似凌宛天的索取不竭,他从两人第一次到现在,大都是他如温泉,且他体质不佳,更多时候是爱抚之,锦瑟顺从地解下家常的罩衣,慕辰刚将她的罗衫褪至腰间时,就听门外咚咚咚敲得厉害。 “王妃!王妃求你救救我!” 清甜而清亮的嗓音。 “何事?”慕辰道。 “我奶奶病得厉害,半夜请不到郎中,想求王妃帮我奶奶看病。我知道半夜闯王爷的寝居不对,可是人命关天,王爷我回来再受罚。”陶蓁急急地道。 锦瑟忙套上罗衫,慕辰探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迟疑了一下,道:“王妃身怀六甲,你路上照料着。”说完,便命人备了轿。 锦瑟前脚刚走,阿信便送来了一个重大的讯息。 “王爷,草原上的世子乌米尔又开始犯边了,这次他竟纠集到二十万大军,一路杀过戈壁,攻下穹岭了!”阿信道。 “哦。” 慕辰倚着床头的靠垫,道。 花麻儿部落之前就将自己的势力隐藏很深。他料乌米尔上次之后,不久便会卷土重来,果不其然。 两人曾有战约,慕辰也想早日与他大战一场,想不到,这乌米尔却在他卧病之时汹汹而来。 毫无疑问,这时的慕辰已受不起高原的磨砺,草原的锤炼。 “王爷的身体还没恢复,这次您去不得草原就向圣上推荐我兄弟吧!我哥和我打仗绝不含糊!而且,这是壮大殷王在朝中势力的大好时机啊!”阿信道。 慕辰却指着一个绿玉碗道:“阿信,帮为兄倒杯茶。” 阿信便取了桌上的莲花青釉长执壶,往尚且热气盈盈的杯中倒了些许水,双手端到慕辰面前。 慕辰推了推绿玉杯茶碗的碗杯沿,杯中热气四溢,人参、枸杞和着微甜的上等小红袍香韵,在屋中蔓延。 慕辰指着八仙桌上的另一只微微泛着紫黑的紫砂碗道:“你想喝为兄手上这杯,还是那杯?” 阿信道:“香气扑鼻,碗色精美,喝王爷手中这杯。” 慕辰道:“你可知紫砂碗中是何物?“ 阿信摇头:“不知。“ 慕辰道:“万仞天玄山初春第一次露水的极品高山冻顶乌龙,和千年不遇奇物猫兔子眼泪。” 阿信打量着不起眼的紫砂碗,这才知道这碗中之物有多罕见珍奇。 “王爷,阿信懂了。咱们不能做青玉茶碗,否则只能落得被喝的下场。天色晚了,阿信回房休息去,谢谢王爷教诲!”阿信双手抱拳,退出房门,慕辰想起乌米尔一事,忽觉精神疲乏,由铜雀、香菡服侍着早早歇下,却久久没有合眼。他知道,就算自己不争,这次希望他累死在征途上的人绝不在少数。 果然,第二日,朝中便传来消息,朝中文武大臣们竟有五十多人推荐殷王出征御敌,凌宛天大怒:“我昭曜就没有人了吗!非要一个双腿瘫痪的病人从病床上爬起来打仗!” 便有臣子反对:“启禀万岁,莫崖族人生性彪悍,最擅骑射打仗,我朝以来,曾好几次打过羊河,甚至打到京城外,若不派个用兵如神的大将赶紧抵御,怕是后患无穷啊!” “万岁明鉴,我昭曜名将青黄不接之时,殷王当是最佳人选!” “陛下,这关系到我昭曜的江山和百姓安康,望陛下三思之!” …… “退朝。” 除了几个极懂察言观色的,凌宛天耳朵里充斥着群臣与自己完全相悖的声音,听得他双目发涨,头脑发麻。站在洗笔湖畔,绿柳飘飞,文心兰盛绽开如娉婷的女子,莫名地,他又想起那个三千佳丽尽不如是的女子。 锦瑟。 锦瑟。 那个拼命拒绝自己,甚至为了守护他的六儿要刺杀自己的女子。 那个莹润似水,通透如玉的佳人。 倘若辰儿病夭了,那么,锦瑟…… 凌宛天的大脑嗡嗡作响。 (下) “哇哇……” 他依旧清晰记得六儿刚出生时的啼哭声,健康,嘹亮,和他所有的皇儿并无大异,之后,这可怜的孩子却经历了太多:就被皇后摔残,罹患心疾,遭到诸皇兄皇弟的嘲笑,成年后,因为懂得用兵,就连躺在病床上都难以摆脱暗算……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四岁时候,小慕辰坐在小轮椅上,曾用一双巴巴的黑眼睛望着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的瑞昕公主,羡慕地扬起头问他:“父皇,为什么妹妹和哥哥们都能走路,我不能?” 凌宛天心下一揪,竟不能答。 凌宛天依旧清晰记得,六岁时候,小慕辰还因轮椅上不了坡,每次去他的寝宫时,都由太监背着,瘦小的身体像纸糊的小人儿似的,跪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就吹得要消散了。 凌宛天依旧模糊记得,他十岁时候犯病,只剩下一口气,他和杨德妃抱头痛哭,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这是他最心爱的儿子。 很小时候,他病得嘴唇发紫,黑幽幽的眸子却平静而淡漠,从来不会哭。稍微大些时候,他为了不给母妃和照顾他的宫女太监添麻烦,每天只喝一点水避免小解,直到他知道会加重自己的心痛病,才改掉这个习惯。他记得父皇腿上有严重风湿,阴天时会隐隐作痛,一旦阴雨天气,锦瑟去皇宫的时候,会让她带来亲手熬制的膏药…… 好孩子。 凌宛天在心中默念。 他是自己的骄傲,从人品到才智。当他知道辰儿打败了草原不落的太阳哈但巴特尔时,他激动得在书房外练剑到天明。 正因为此,他才强烈压制住自己纳妃的渴望,成全了他与锦瑟,不想那玉人儿成亲之后竟越发美得摄人心魂。 凌宛天站在洗笔湖前,任儿子与他交集的场景如波光般在他眼前闪现,月光与波光渐渐熔凝成一副父子合乐图。 凌宛天长叹一声,往东宫的方向走去,贴身侍卫默默跟着,猜不透这个算计别人一世的君王在想什么。直到凌宛天和太子摆好了棋局。 凌宛天一生好兵法,好弈,好骑射马球,他最心爱的三个儿子各占其一,太子便最擅弈。 也正因为此,太子尤擅察言观色。 凌宛天命太子先落棋。 太子手执一枚白子落下。 凌宛天慢慢悠悠落子,一改往日在棋盘上冲杀驰骋,今日的棋风,竟沉稳如泰山。 太子不慌不忙配合着。 凌宛天竟故意落错了子,太子亦是不肯吃子。 父子君臣两人竟如女子般谦让起来,太子不得其解。 “父皇今日礼让彬彬,儿臣十分好奇。”太子道,竟信手落子开来。 “朕礼让彬彬,你不也是以让还让么。”凌宛天道,说着,却又猛攻开来,太子因为胡乱走棋,被凌宛天吃去大批白子,太子竟招架不来了。 “身为国储,弈棋如治国,该对棋盘有个规划,懂得什么是大局。”凌宛天开始招招咄咄逼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攻。” 太子知道凌宛天终于进入正题,便沉默着。 “兵权乃国家大事,大将军更是你以后用人的一门大学问,何时施威,何时赐恩,必须学会。”凌宛天说着,竟故意在棋盘上露出一个破绽,给太子留了个余地。 太子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施威。 他斩了老六一只废掉的右脚,老六却卸掉他朝中一只右臂。他岳父——兵部尚书、左仆射方瀚瑜之死,凌宛天不信,但他深知这事和老六脱不了干系。 赐恩。 他察言观色,父皇并不想让病在床上的老六去打仗,所以并未曾让自己的人上奏给父皇添麻烦。似乎,这只是让,不是恩,那么…… 他的脑子继续快速运转着。 这次显然是父皇为老六求情来了。一方面,却也是给了他一个恩赐、驾驭老六的机会。 太子打定主意,放下棋子,双膝跪地道:“多谢父皇点拨,儿臣愿出征应击莫崖!” 凌宛天捋着清秀的胡须,点头道:“不愧是我昭曜的国储,顾大局,识大体,朕后继有人了!”说着,竟留下一盘残局大笑而去。 第二日早朝,太子果然在满朝文武面前请愿出征。 汤王慕珣当即汗滴雨下。 马毅将消息带给慕辰时,慕辰正和锦瑟在池边赏金鱼。橘红色、赤红色、银色,在碧油油的池中,灵动而各得其乐。 慕辰忽然就往一个方向撒下少量鱼食,顿时,所有的金鱼横冲直撞,你争我抢,大有为一口食杀戮而不惜、重叛也不辞。 锦瑟望着那满池的惊心动魄,不知该言何,只得在慕辰手上写道:“你坐了太久,该回去躺下休息了。” 马毅便是在这时出现,锦瑟回避之后,他将太子要出征一事道出,喜道:“没想到太子竟然有这种度量。” 慕辰低头看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腿下端:“这是皇上的主意。他要体恤本王,本王也不会失去一足。” 马毅道:“不管怎么说。太子这次向咱们示好了,王爷也可以暂时休养一阵子了。” 慕辰冷道:“这事怕有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新年快乐~~~ PS:乃们希望王爷拖着病体去打仗么? 19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上)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老三慕珣便带了一只雄鹰奔往东宫。 其时,太子正在绘一副春游骑射图,图上一群锦衣少年纵马前行,神采飞扬,雄姿英发,最不起眼的后方,还有一个坐马车的瘦弱少年,面色苍白,沉寂而淡漠。 老三望着那图,哈哈大笑,将那只双目锐利的大物从肩上拿下。 “大哥,我刚收了一只鹰,这可是我熬了七天七夜才将它降住的!”老三道。 太子笑着将马鬃上了色,笑道:“三弟真有雅兴。” 三王慕珣道:“大哥可比我有雅兴。只可惜,我熬得是鹰,你熬的是虎。” 太子笔锋一顿,那鬃毛处沾染了大滴的浅棕色。 “鹰再凶猛,终究有驯服的一天,想训老虎,却不是你死,就是它亡。”慕珣一把抽出太子的笔道:“大哥,猛虎都要咬到你喉咙了,你有刀不试,却把它的爪子磨利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太子盯着那画上的雄鹰猎物,淡然道:“三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老三道:“我知道,是父皇来求你,让你出征的,因为他担心老六还在病中,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父皇告诉你说给老六点恩惠,等他日你继位之后,他好用心辅佐,可是,你真觉得老六会那么老实?你断了他的右脚,他砍了你三分之一的顶梁柱,你忘了吗?” 太子低头望着画中的飞驰的的卢:马蹄画得足力太大了些。 “或者,大哥真的以为父皇是为了你吗?”老三冷笑:“父皇最疼他的六子天下谁人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你是皇长子,你当你真的能做国储?” 太子淡笑:“瞧你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你前年得了肺病咳血的时候,父皇有没有守你一夜?有没有喂你吃过药?他老六犯了病,父皇一夜没合眼守着他,连他的大小便都亲自处理,你有过这种待遇吗?”老三笑道:“我知道,这话我说出来,你不信我,不过你自己想想吧,别给人家铺了路自己还不知道!”老三说着,携鹰而去,太子望着那副春游图,越看越觉得刺眼,竟撕扯了投进火里,烧得灰飞烟灭。 当晚,就传闻太子肺病复发,咳喘不已。 凌宛天探望时,太子干脆卧床不起,还咳了血,出征之事便不了了之,同时,京城谣言四起,每个谣言都像一只利箭,直指殷王。 “听说了吗?殷王爷不肯去打仗!” “他为什么不去打仗啊?鞑子都快打过羊河了!” “听说是装病。你想啊,他刚娶了那么美丽的锦瑟姑娘,被窝还没热就打了两个月的仗,守着这种娇妻,你舍得走吗?” “那也不能不打仗啊!皇帝就不管这事吗?” “这殷王可是皇上最疼的儿子,皇帝宠着他。苦的可是咱们老百姓了!” 慕辰得到这个消息时,忍着幻肢痛惹得一身虚汗在亭中抚琴。 初拨,削白的手指之下,缓和而如暮春的梨花绽放。 再拨,低眉,信指下江水淙淙,云山泱泱。 忽地,琴声激烈起来,像是生离死别,刀剑鸣,草原的广袤,,刀舞剑挥的铿锵激越,再又如九死一生。渐渐地,琴声缓和了,宛若置身山谷,芳花大片,像是缠绵而情浓的交合。 琴声如卷起千堆雪,万堆浪,又忽入幽谷,兰花幽香,药花的芬芳,似是从那琴声中飘逸出来。 碧波汤汤。 人鬼俱寂。 苍山之间,登时天籁回荡,仙乐渺渺,激越铿锵。 嘈嘈切切,如有金戈铁马,惊蛟在舞,如将升腾于江上苍穹。 刀枪雷鸣,气吞万里如虎。 阿信忍不住在亭间闻琴挥剑起舞。 阿忠忍不住在阿信屁股上踹了一脚,对慕辰道:“够了。难不成,瘫子你真的要去打仗?你不要命了?” 阿信走出凉亭,看一眼天色,回来道:“嗯,一个时辰了,王爷该卧床静养了。”说着,将慕辰连人带椅搬下凉亭,阿忠跟上去问:“打仗这事,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下) 慕辰不语,抬头望向远方。 阿信推着慕辰的轮椅,扭头道:“哥,我们有得选吗?现在老三到处散布谣言,还挑拨太子不帮咱们,现在连皇上也搭了进去,不但我们没得选,连皇上都没得选!更何况,从王爷 打败哈但巴特尔开始,老百姓们就把他和你们当成能抵抗鞑子的救星了!咱们不战谁战!” 阿忠一把拦住慕辰的轮椅扶手,双目彤红:“你不是没有能力反击!为什么非要任由天下所有百姓的误解带病去送死!” “反击了有什么用,现在迫于百姓的压力,王爷也必须去。”阿信一脸的惆怅。 “这一战,在所难免。”慕辰道。 阿忠不再固执,三人默默前行,任轮椅的车辙压过满地的白玉兰,压成泥,依旧清香四溢。 慕辰将所有侍者支退了,阿忠阿信在床头商讨到斜日将西,锦瑟从陶蓁的家中回来时,两人才离去。 “小陶的祖母情况如何?”慕辰问。 “好了些。爹对这种病人经验更丰富。”锦瑟在慕辰的薄衾上写道。 见慕辰神色疲惫,忙扶半卧的他躺下,锦瑟在他手上写道:“我刚和爹商量过了,如果我爹进宫面圣,告诉皇上慕辰的身体暂时无法出征,或许皇上可以改变主意。” 慕辰道:“父皇早已求过太子。” 锦瑟垂下眼帘,一时间青葱似的手指竟不知该放在哪里,勉强笑着写道:“我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 慕辰却拽住她微微颤抖的手,一双黑曜石似的瞳子坚定而沉敛。 七日之后,慕辰终于再次被背上点将台。 这一次,慕辰没有身穿凛凛金甲,只是身着一袭单薄的青衣,将那煞白的面色衬得雪似的毫无血色。 “给父皇活着回来。“凌宛天道:”这是命令!“ “儿臣遵命。”慕辰道。 凌宛天的面色亦是铁青。这次,他派了三个御医相随,包括慕辰的岳父,并赏了一辆由西域送来的几匹矮脚的枣红小马驾驭的马车以减少颠簸。 三军将士望着台上清瘦得清风似的男子,无不心酸。待慕辰被背下点将台时,所有人都心揪起来。 澜山一望绝顶,莲花状的劈开成五瓣,每一瓣都尖刻如刀削,漫山的绿树更加丰硕,绿成 浩瀚的绿海,秃鹰在长空凄厉嘶鸣。 山脚下,赤红的三角梅一排又一排竞相怒放,惺惺如血。 锦瑟在马车内遥遥相望,待到十万大军都在视线中遥成一条线,最后,连那青铜色的线都远远散去,依旧未垂下青色的帘子,凌宛天亦眺目望远,到最后,脑海里竟全是小时候的慕辰在杨德妃的照料下纯澈的双眼。 “啊!真是的,白瞎了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了,又要苦守空房了!” 慕珣一声仰天的叹惋,将凌宛天的思路拽回到现实中,凌宛天挥马扬鞭,在远山下怒喝着,慕珣怎么也追赶不上。 慕辰这边,待夜晚安营休息之后,陶蓁便悄悄架一辆小马车潜出军营。铜雀背上慕辰,以轻功相辅,三人汇合之后,原路返京。 “哈哈哈,太子和三王肯定没想到咱们还有金蝉脱壳之计!有安义将军和阿忠阿信将军在,也够鞑子们喝一壶的了!等王爷身体好了之后,看咱们不回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铜雀驾上马,笑道:“小陶姐,你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家照顾你奶奶了!“ 陶蓁低头“嗯”了一声。肩头的猫兔子呜呜叫唤。 原来,陶蓁怕慕辰病得太盛,这次竟将这小家伙也待在身上以便随时提供眼泪。 “多谢王妃救我奶奶,王妃真的很热心,竟主动请王御医为我奶奶看病,小陶十分感激。”陶蓁坐在铜雀的身边,离车中的慕辰远远的。自上次被拒绝之后,两人越来越生分。 慕辰在车中道:“回京后好生侍奉老人。” “遵命。”陶蓁道。 铜雀觉得这两人尴尬不已,只得缓和气氛:“王爷您看,刚才天上还有很多星星,现在怎么就剩下一颗了?该不会突然要下雨吧?” 陶蓁抬头,果然一天的繁星竟全部潜伏了起来。 慕辰自小断了腰椎,阴雨欲来时,感觉便格外明显,他分明判断一场大雨将突如其来。 铜雀狠狠地挥起马鞭,飒露紫马冲将出去,陶蓁忙道:“别那么快,王爷受不了!” “可是,荒山野岭的,大雨也会把马车淋湿!会很冷!”铜雀道。 两人正说着,就听“轰隆”一声雷动。 长空之上,黑压压的大片墨云黑压压而来。 下一刻,大雨劈头盖脸而来,毫不留情地将四周的山树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铜雀、陶蓁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浑身浇透。 猫兔子钻进马车,窝在慕辰的腰间。 “天啊!附近连户人家都没有!连客栈都没有!王爷您把那件鹤氅披上吧!”铜雀道。 “都进来。”慕辰道。 “不行!这辆车不大,哪有奴才挤主子的!”铜雀急忙摇头:“小陶姐,你进去躲雨吧!” 陶蓁摇头:“我身体好,没事。咱们赶紧赶路吧。” 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又提高了些:“都进来。” 然那马车却十分精悍,仅能容下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加上猫兔子啦~~ 20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都进来。”慕辰道。 “不行!这辆车不大,哪有奴才挤主子的!”铜雀急忙摇头:“小陶姐,你进去躲雨吧!” 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又提高了些:“都进来。” 然那马车却十分精悍,仅能容下两人。 陶蓁站在车帘前,手脚统统迟疑着。 黑夜中,慕辰的双眸依旧灼灼闪耀,甚至比往日更熠熠迸着寒光。这种光华,陶蓁不曾见过。他如天神,只不过,这次再也不是仙袂广带、云中飘飞的神仙,却成了翻手成云,覆手掌控众生之神。 这寒眸,一度让陶蓁沉湎不已,然今天,她彻底痴醉了。 皇上面前,他淡漠温和得像一缕初春的风;太子和三王面前,他隐忍得像四月的雨;锦瑟面前,他沉甸甸的爱让他犹如盛夏的晚霞,嫣红漫天,这都不是他。 他是雪,是千年的寒雪。 陶蓁就这样在雨中痴痴地望着他,忽地被铜雀推进马车,她这才知道这马车的构造竟如一枚精致的床,他倚坐在柔滑敦厚的锦被之上。 想到他腰以下没有气力让他如常人般坐车,陶蓁又心疼了几分。 铜雀蹲在车的外侧,被慕辰也一手拽了进来。 车外,雷鸣电闪,老天像是要把自己的天池都倾倒下来似的,瓢泼冲刷着一切:灌木、绿树、苍茫崇山,周围的温度也骤降。慕辰覆盖在薄衾内的腿情不自已地微微颤抖起来。 铜雀忙要脱下自己*的外衣:“王爷您冷么?” “不冷。”慕辰道。 铜雀知他体恤自己,继续脱衣,陶蓁急忙拦住他:“你的衣服都湿了,给王爷披上有什么用。” 铜雀焦急地望着这为了引人耳目而刻意短小精悍的马车:车内除了一件供王爷明日更换的白袍,竟再也没有他物。 因为已入夏,那白袍纤薄丝滑如水,亦无法御寒,铜雀便道:“小陶姐,咱们靠近王爷一些,这样能暖和点。” 陶蓁一愣。 “本王不冷。”慕辰继续道。 少年和少女却离慕辰近了些,车内果然也暖和了些。 然而,这稍微增加了几丝几毫的温度,却被那大雨夺了去,湿透的少年上下牙开始打架,少女开始浑身发抖,薄衾之中的慕辰亦是腿抖得厉害。 “小陶。”慕辰道。 “末将在。”陶蓁道。 “脱掉外衣。”慕辰道。 “啊?”陶蓁一惊。 慕辰将那件白袍扔给陶蓁。 铜雀也紧抱着双臂:“是啊小陶姐,把外衣脱下来,穿件干净衣裳,女子比男人更怕凉。” 陶蓁不语,心下却一暖再暖,如跌进一汪温泉似的,眼竟也是热的。 “那么黑,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你换吧。”铜雀继续瑟瑟地说。 陶蓁手捏这薄缎袍,竟通身热汗淋漓:“我不想穿,我想收藏起来。王爷可以送给我吗?” 慕辰想起那窗外痴痴的眼神,竟无法拒绝,然他又不想引起锦瑟有半丝误会,一狠心,冷冷地道:“这不合礼。” 陶蓁在黑暗中吃吃一笑,缓缓将外衣脱下,将这干爽的白衣披上,从她的湿衣中掉下一个蟒缎红布包着的东西,顺势滚落在慕辰的腿上,缎布散开。 恰好此时,天空中闪电划破长空,竟霎车内时有如白昼,铜雀望着红色蟒缎包内之物,大叫一声:“啊!人脚!” 慕辰心下一滞。 “是义脚。” 陶蓁将慕辰的薄衾底部掀开,将这穿了白袜的义脚仔细安置在他小腿低处空荡荡的位置,那义脚安上了,犹如真足。 慕辰心里便如置身玉鸾池,暖流遍身。 注意到他残脚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他美丽的妻,自他断脚之后,再也没有为他泡仅剩的一只的凉足,只是每日为他曾加了按摩的时长;另一个是阿忠,他迅速取了一枚新绰号:三脚猫,第三人,则是她。 “王爷别误会……我早已对王爷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王妃和王妃的父亲待我奶奶太好,王妃最心疼的人就是王爷……我本来想做了让王妃给你,又怕王妃误会,自己也怕您误会小陶,所以只能揣着……” 陶蓁颠三倒四地道。 “何必做这等粗活。”慕辰打断道,话音落时,他心头一涩,铜雀急忙去按慕辰的手,却大叫起来:“王爷的手好烫啊!” 铜雀一惊,伸手去摸慕辰的额头,果然熟了般的烫。 “王爷发烧了,小陶姐,怎么办?”铜雀问:“我们该怎么给王爷取暖?” 陶蓁心下狂跳。 “小陶姐,不如,我们抱紧王爷,这样他就不冷了!”铜雀道,说着,竟挥开双臂,要去抱慕辰的肩膀,慕辰丹凤眼一斜:“闪开!” “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您再犯了病怎么办?等雨停了就好了!”铜雀扑上来,却又松开手:“不对,我的衣服湿了,小陶姐,你来。” (下) “本王不冷。”慕辰冷冷地道。 正在这时候,天空中又一声闷雷,这雷声时间很长,长得像要把整个天撕裂似的,接下来,雨打树叶声竟小了些。 三人一畜就这样挤在一辆马车上。 许是一日的奔波,慕辰胸骨后又开始传来阵阵钝痛,肩头也吃痛开来。 他一声不吭地怀里摸出一个白瓷瓶,按出一粒药丸,空气中,杜仲的苦涩,麝香的清香开始蔓延,车马外,马车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略小了些,三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陶蓁在黑暗中不知何时入了眠。 慕辰却一直没有入睡。 左肩酸痛阵阵,右肩膀上,陶蓁的口水滴滴答答落,湿热。 陶蓁的脑袋也一磕一磕地靠过来,他本来眠浅,刚要入睡,就闻到一股痒热的呼吸。 慕辰刚要将那小脑袋挪开,手竟停在了半空中。 然而,熟睡中的丫头并没有自觉。 微带桃花香的头发越来越近,滑过他颀长的脖颈,竟贴上了他的肩头,连那平板似的身子也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慕辰想起锦瑟丰腴似无骨的身子,本能地要推开她,她越来越沉的呼吸却是异样的均匀,这呼吸声不似锦瑟的香吐兰息,竟微微带了点鼾。 慕辰僵直地坐卧着,终不忍将那小脑袋挪开,由她无意识地靠着,心中念想着府上那柔若无骨的佳人,就是一夜。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慕辰才发现,猫兔子四仰八叉地在他怀里睡着,铜雀早已倒在他腿上仰头大睡,陶蓁更是将他的肩头湿透,竟觉得自己有几分像个慈父,心中好气好笑着,由着他们。 呼吸依旧有些不畅,他只得摸出一粒药丸,兀自哆嗦着手服下去,终于体力不支入了梦乡,醒来时,车竟仅剩下他一人,车外肉香扑鼻,掀开帘子,见陶蓁和铜雀两人在烤一只小野猪。猫兔子爬到树上啃一颗三角梅。 “王爷!王爷醒啦!”铜雀掰下一只小猪腿,递了上来,慕辰一夜未眠,没有多少体力,竟只了半只。 铜雀身强力壮饭量大些,陶蓁似乎也饿了,两人一人啃一整只猪腿,又割肘子,吃得满嘴流油。 慕辰透过窗帘向天空望去,碧空被洗净了烟尘,一道刀锋似的云直冲向北去,越往北,那刀锋越是雪亮。 “铜雀。”慕辰在车中道:“启程。” “是,王爷!”铜雀说着,喂了马一些草料,两人驾马飞驰,跑着跑着,陶蓁但见小山迭起,就觉得路途不对。 “铜雀,你要把马跑到那哪里呀?”陶蓁好奇地问:“我们不是回京吗?” 铜雀笑道:“小陶姐,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蓁好奇着,却说半日之后,行过一处山,路过绵长的一条小路,骄阳最盛之时抵达一处围场似的地方。 马蹄下风沙四起,长槊下白光凛凛。 战士的黑甲胄在骄阳下闪烁着黑玉也不敌的寒光,长啸声地动山摇。 八千人分成两组,在膘肥体壮的马上对战,如山如塔的战士于马上挥强弓,穿杨百步;游龙般夹马轻挑,刺敌喉;怒刺,切敌腹;钩、啄、割。 “好一只精锐的骑兵!”陶蓁忍不住回头问慕辰:“王爷,这是秘密训练的可是咱们的辰军?” “辰,风,鬼,骑!”慕辰字字铿锵。 “厉害!”陶蓁忍不住跳下马,热血沸腾:“是哪位将军那么厉害,能训练出这么强的精锐骑兵!小陶要是能带这样一只队伍打仗,该多过瘾!” “将这队伍分为两组,你统帅一组,练他们几日,如何?”慕辰冰玉似的嗓音在沙尘滚滚中听得分外清冽如澈泉。 “不胜荣幸!”陶蓁忙仗剑跪拜。 铜雀将慕辰抱下马车,扶至轮椅上,这辰风鬼骑的统帅将领已牵一匹眼如悬铃、膝骨圆而张的天兵天马而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保护锦瑟不得利而被处死的戚风将军! “末将拜见王爷!” 戚风单膝跪地,躬身败道。 陶蓁打量着慕辰宁静的脸:如苍山,如海澜。 她记得当初锦瑟受伤时他痛苦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惶恐,痛彻心底的疼痛。陶蓁无论如何也量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海涵。 慕辰携陶蓁铜雀在秘密围场处训练了三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采采很勤快地二更了~~~求表扬,求留言~~~~~~~~ 21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上) 休养了一日之后,尚是清晨,慕辰便已身披黑凛凛的甲胄,端坐于八千将士之高处。 “诸位都是纵横平原甚至草原的骏马,你们纵是英武如虎,灵活如猿,终究是一只精兵,未曾驾驭崇山峻岭,本王暂不认为你们是一只神兵!” 慕辰铿锵地道。 话音刚落,众将士蠢蠢欲动,气氛犹如暴风雨的前夕,高天之上,流云涌动。 然戚风最擅训昌明军纪之兵,终究无一人反驳。 “本王知你们不服。” 慕辰挥臂,手指不远处的一座狐型山,道:“孤就在那里等你们,兵分两路,从山路进发,谁第一个攻上山巅,夺得本王手中蟠龙玉璧者,拜宣威将军!” 八千精骑喊声掣天。 那日,烈阳如炙。 铜雀在山巅的亭中不停扇风,慕辰体虚,虽不觉热,亦是唇干舌燥。 戚风、陶蓁各领四千精骑,于刀林剑雨中策马纵身,慕辰在铜雀的扇下一脸澹静。 这是慕辰第一次见到如此善骑善射的鬼兵。 近了,再近,兵如天将。 一位健硕的勇士排除众人,挥着半卷红旗登将上来。 慕辰咽不一枚麝香杜仲气浓郁的药丸,推动轮椅上前,挥起软剑。 白翎跹鸾,剑飞,似白狐于苍茫大地间驭率,扑,蛰,咬。 飞狐攀月。那勇士虽大刀晃晃然,却甩不掉,攻不进。 慕辰虽体弱,论剑术,这勇士不是敌手。 风雷雪踏。 勇士被那白狐似的软剑直逼咽喉。 “嗷——” 勇士竟发出一声拔山盖世的长嗷,几欲震碎所有人的鼓膜,慕辰将玉璧抛出。 “即日起,你就是孤的宣威将军!”慕辰声如雷动。 那勇士忙拜。 慕辰终究体力不支,手抖起来。铜雀喂了药,卧床休息了两日。 陶蓁、铜雀踏上归程时,慕辰面若春晓之桃花,铜雀嘻嘻笑着赶车,一路夜归 殷王府,离王府还有一段距离时,就见皇后金碧辉煌的銮驾正慢慢靠近。 陶蓁肩头的猫兔子大老远望点一派奢繁的金凤金凰,兴奋地呜呜叫着。 一种微妙的感觉,忽然就袭上慕辰的心头。 慕辰与太子的生母——当朝皇后梅氏关系并不密切。 母妃被赐死后,父皇也只是命太子好生照料,皇后每次去金蟾宫嘘寒问暖,饶是她再体恤慈爱,每每她泪光盈盈,慕辰却总觉得她生怕他长命百岁。 后来慕辰弱冠之后另自开府,皇后也仅是每年他生日之时送来贺仪。 慕辰望着黑夜里犹金辉灼目的凤驾,道:“铜雀,我们走后门。” “是。” “小陶,懂了么?”慕辰道。 陶蓁眼珠子一转:“懂了!”说着,飞身攀上墙头,轻纤如蝶,猫兔子紧紧把住她的肩头,牢牢蹲在她肩头。 陶蓁看到那身材高大却面容慈祥的公公熟门熟路地穿越一道又一道门,迈着轻袅的步子走到府上的正厅。 “玉梨,你们王妃呢?” 那海公公尖细着嗓门,待锦瑟一身男装,却挺着已然十分明显的小腹走入正厅时,他斜眼盯着那小腹一瞥,半威半请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久闻殷王妃医术妙手回春,特请王妃前去诊治。” 锦瑟深呼吸一口,恨恨地写道:“谈不上医术,初学辄识,我恐延误了皇后的凤体医治最佳医治时间……” 海公公笑道:“皇后母仪天下,凤体关乎江山社稷,殷王妃千万别耽搁了。” 锦瑟抚摸着小腹,一双澄澈的水眸子先是怒澜迭起,紧接着,烟雨迷朦,待如烟似雾时,海公公终于忍不住道:“王妃,做人还是懂得变通得好。” 锦瑟终于凄楚一笑,被这海公公扶着出了王府,小陶伏在勾心斗角的屋檐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却说慕辰从后门入了府,由铜雀推至寝殿时,见桌上摆放着一些药材,一副字墨迹未干,上书尽是治疗心疾的新药方,想她是为自己医治又花了不少心思,心头一热,然一路奔波,再无体力,由铜雀服侍着沐浴后就静卧在床榻上,他悉心等着他美丽的妻,然忘穿了那明珠帘子也等不来这绝代佳人。 慕辰忽就觉得,风尘仆仆几个日夜,所有的疲敝在一霎间全部侵入他的心脏。 “叫玉梨进来。”慕辰微微喘息着,勉力摸出青花瓷瓶,按一颗药丸入唇,苍白的唇干涩,粘稠的药丸黏上了,凉,麻。 慕辰清晰记得,自己十九岁那年冬天特别长,数九寒冬,阴风怒号,他一度病的呼吸都困难,凌宛天几乎每日都来探看,有一日,恰逢汤王的王妃诞下一子,他不去汤王府,听阿忠说,他却假乘銮驾来到殷府…… 慕辰的心逐渐由隐痛转至绞痛,强撑出一身冷汗。 玉梨被传进来时,见王爷卧在床榻上,一双丹凤眼洞穿一切似的幽深,一张粉红的脸刷地一白。 “玉梨,王妃呢?”铜雀问。 “回王爷,王妃……被皇后娘娘请去医病了。”玉梨笑着笑着,鼻尖的汗珠密密麻麻滋生开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处滑下。 “你去罢。”慕辰缓缓闭目。 此时,陶蓁已悄悄随着那銮驾至宫东门。 飞身上宫墙,这是陶蓁第一次见到建章宫。恢宏、浩广如宇。 洗笔湖淙淙。 二百年的前朝银杏挥枝舒臂,巨树好乘凉。 这里是九五之尊起居的地方,是帷幄天下的统治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起止,陶蓁竟觉得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之感。 自己是梦中来过这里么? 琉璃瓦在宫灯的映照下流彩泛华,高大的宫门,像是巨人的铁臂。 而那袅袅的姿态的佳人,正被挟持往巨人的铁臂之内。 不好! 陶蓁忙提气,躲过御林军,小猫似轻灵地绕过宫人,飞身至寝殿的上方,悄悄掀开一块金瓦,但见空荡荡的殿内,凌宛天正向锦瑟步步逼近。 锦瑟则像一只遇见野猫的小老鼠,步步后退,退至早已反锁的门口,仍是闪躲。 “别怕。朕好久没看见你,想你了。”凌宛天端望着那清丽无匹的容颜,沉醉道。 锦瑟蹒跚跪地,写道:“父皇饶过我吧。慕辰为维护父皇的声誉,不惜负重病出征,求父皇看在慕辰的面上……” “可这孩子不是老六的。”凌宛天冷笑。 锦瑟浑身一瑟。 凌宛天轻笑,缓缓去端锦瑟的下巴:“别怕,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朕今天不会把你怎样。” 锦瑟将雪白的脖颈侧过去。 “看着朕。”凌宛天命令道。 殿顶的陶蓁狠狠地攥着拳头,骨节已被捏得啪啪作响。 锦瑟依旧不去看那苍老的容颜,尽管那人炯目依旧熠熠,精力依旧充沛,昔日英俊的面孔已不复当年。 “他的体力好过朕么?”凌宛天的粗手爬上锦瑟丝滑的面颊,年轻时舞刀弄枪让他的大手粗糙不已,锦瑟将脸强行挪开,却又被凌宛天强扳过来。 “莫非,你嫌朕老?”凌宛天的嗓门突然就提高了三度。 陶蓁怒目圆瞪,只将猫兔子从肩膀上拖下来,长剑已出鞘。 天边,残月如血。 锦瑟知自己回答什么都是错,只得继续扭头往着那影影绰绰的宫灯,灯油轻溢,似泪。 凌宛天却如隐忍已久的山洪,终于按耐不住,爆发出来:“朕念辰儿为国为朕冲锋陷阵,本想与你好好谈谈,你既然不想谈,就别怪朕了!”说着,便一路噬咬上她的脖颈,将那包成粽子的男装顺着衣襟一把撕开,他魂牵梦萦多日的绵软双峰终于暴露与他眼,他一手盈握,另一只手继续将这挣扎不已的佳人的衣物一撕到底,刚要掏出自己的铁棍时,却见一长剑从天而降。 “住手!你这昏君!她是你儿媳!” 清甜的嗓音怒不可遏。 剑锋直逼他的喉咙,身经百战的凌宛天利索地闪开。凌宛天再躲,知来者不善,于是,高呼一声,空荡荡的大殿回声四起。 “来人!抓刺客!”凌宛喝道。 龙吟回荡。 霎时,一排排大内侍卫黑压压地破门而入,整个大殿之上,刀剑、长鞭、铁锁、长槊,直逼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陶蓁冷笑:“你们这帮废物保这昏君做什么!他连儿媳都要侮辱!你们以后也没好下场!” 早已被训练成刽子手的侍卫们没听到似的,齐齐扑将上来。 (下) 殷王府上,一口药将那面色铁青的人呛得一阵猛咳。 “王爷,您没事吧?” 铜雀右手端药碗,左手刚要去给慕辰捶背,手上的药碗却被慕辰一手打翻。 药洒在白缎薄衾上,棕红色迅速渗入,那羊脂玉碗落地,碎成两半。 铜雀忙去拾碗。 慕辰素日冷冽的声音,今日却如喷薄着熊熊烈火的岩浆:“更衣,备车进宫!” 铜雀忙道:“王爷,您现在都坐不稳,倒是怎么去呢?更何况,现在已入夜,去皇后娘娘的寝宫合适么?” 是父皇的寝宫! 他在心中怒号。 他铁青着俊美冷厉的面容,双手紧捏着那月白色的薄衾,缎料竟被他捏顺势撕裂,蚕丝白絮在风中一片又一片,飞舞。 苍白的手挥起软剑,任着飞舞的雪花飘零成密布的雪阵,簌簌成雪雾,纷飞,再纷飞,落在他的青丝上,落在掩盖他残腿的薄衾上,一簇一簇,满地皆是,成雪。 只不过,雪终究会化,这零碎的蚕丝却再也无法融化 。 理智却如海啸,一浪又一浪携带者冰柱子雪花,与烈火、岩浆不断碰撞。浓烟,浓雾,将他一次又一次掩埋。 他吃力地撑身坐起,粗声喘息着,血液直冲愠怒的黑发。 “爷,您怎么了?别发那么大的火,气坏了身子,谁来保护王妃?”铜雀急忙给他抚胸,顺气。 慕辰怒火占据的丹凤美目中,烈火煅烧着,焚烧了他的眉,目,他的五腑六脏,他整个人都焚烧于火海,于冰花中颤栗,冰柱倒塌,海啸遮天。 终于,火势渐弱,铁青的面色渐渐恢复成净瓷。 他的呼吸开始平缓,身子慢慢倚向背后的靠垫。 铜雀心酸道:“王爷,躺下歇歇,铜雀吩咐他们重新熬药。”说着,刚要转身,被慕辰一把牵过手来。 “打这里。”慕辰削长的白手指着自己惨白的左颊。 铜雀扑通一声跪地:“王爷,铜雀不敢。” 慕辰怒目以示,铜雀只得慢慢起身,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往那白净的俊脸上抹了一下。 “用力。”慕辰道。 铜雀又挠痒似的伸手抹了一下,所到之处,寒意刺骨。 慕辰反手,兀自在脸上落下火辣辣的四根彤红的指印。 铜雀望着自己主子狭长的美目,那黑瞳杳深得黯过所有黑夜。影影绰绰的灯火下,他清瘦的身子一动不动,如一座岿然的石佛,凉薄的中衣,条条纹路不像是蚕丝的,竟像是千锤万凿打磨的伤痕。 初夏时节,铜雀只觉得整座寝殿都形同冰窖,那病榻是冰砌,宫灯是冰砌,就连那人也是冰做的。 ”铜雀。“那个冰人儿道,声音幽寂,一如寻常。 “小的在。您吩咐。“铜雀一双脚几欲冻僵。 ”你睡罢。”那冰神仙、雪神仙似的人一如寻常般。 “诺。”铜雀应答着,他朦朦胧胧见猜到许多事,又猜不透所有事,他只知道,一切如常,却一切不如常了。 22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此时,陶蓁正与一帮皇宫的侍卫高手招架得紧。 陶蓁的剑锋如凰,在宏大的大殿上盘旋,沾了宫灯的蜡油,将那涅槃之翩跹眩,利如烟花,然那黑压压的大内侍卫却如一座座黑压压的崇山,冲压下来,扑将上去。 “王妃,快跑!” 陶蓁未有半丝半毫的怠慢,然这群山却将她死死压在那黑阵之中。 飞身,躲开长槊,铁锁瞬间直取她头颅;闪过那致命的大刀,长剑又至。 一排排长枪,她飞燕踏马,她如一只疲于奔命的蜻蜓,在暴雨中,翅膀欲断。 锦瑟想跑,被凌宛天恶虎捕食似的扑住,任其挣扎,打横抱入寝殿。 “把她押往天牢!” 凌宛天留下一句镇山倒海的圣命,大殿都在震颤。 灯影摇曳,灯泪四渐。 陶蓁的翅膀再也舒展不得,一不留神,胳膊上多一剑,后背上穿一记。 “放开王妃!”陶蓁怒号着,终于体力不支,眼前一黑。 陶蓁再次醒来时,周围昏沉一片。从潮湿冰凉的石床上吃力地爬起来,几只老鼠在她面前吱一声,窜入草垛,吱呀一声,又爬上她的疲敝的腿。 她想将老鼠一脚踢开,全身却像是被拆过一次似的,骨骼俱酸。 唧唧!唧唧! 那老鼠从她的腿爬到她的身上,她恹恹地打个呵欠,又入了黑甜乡。 又一次醒来时,她觉得体力恢复了些,意识了清醒了些,慢慢爬起身,张望四周:高大阴湿的墙壁,像是指头那么粗的窗缝,周边的牢房,尽是形容憔悴枯槁的男子。 自己的牢间尚且干净些,周围的房间腐臭不可闻。 陶蓁的胃里一阵阵翻腾。 天牢。 她在心中默念。 她慢慢走回冰凉的石床边,盘膝坐下,打量着自己的一身囚衣,自嘲地笑笑,想起那旷世的佳人被皇帝打横抱入皇帝寝殿不停挣扎的场景,却又眼圈一红。 他的妻岂能受这种侮辱。 她恨恨地从石床上跳起,却发现剑早已不在身边。腹中却不断地长鸣,饿,饿得她头晕眼花。大脑早已停止了思想。 正在这时候,顺着小洞里扔进一个粗劣的盘,盘中有两只冰凉的窝头,她一把抓起,刚要送入口中时,却又扔回原处。 她抓起一只老鼠,掰了一小块送入它的口中。 老鼠竟吐了出来。 陶蓁忽觉心惊肉跳。 腹中的饥饿感像是猛浪打来,她心慌,头脑一抽一抽得,饿得几乎癫狂了。 一只颜色稍浅的窝头抛过来。 陶蓁刚抓在手上,窝头从手上滑脱,掉在肮脏的地面,沾了污秽。 “问隔壁的牢房要吃的去。”温文敦厚的声音传来,陶蓁这才发现,自己牢房的角落里竟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一脸胡茬,依旧不掩其五官的娟秀。 陶蓁眼泪汪汪地去敲隔壁的牢房铁栏。 “大哥,我好饿啊,你们能不能一人给我点吃的。”陶蓁哭得梨花烂漫,海棠残红。 隔壁牢房的犯人竟一人省下一口掰给她。陶蓁笑着抹掉眼泪,狼吞虎咽地一口口吞下去,因为昨夜打斗得太辛苦,消耗太盛,那些粗糙主食竟如塞牙缝,肚中依旧空空如也,脑中也想不住半点计策。 周围的牢房里开始不停地议论。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被关入天牢?” “那姑娘是谁家的人?看她相貌气度不像是丫鬟,又比娇嫩的大家小姐多了几分飒爽,难不成是武官家的女儿?” “不成是哪个公侯王孙家的侧妃或者妾室?” “我看也不像,你看她像个处子。” 陶蓁一听,忽地眼前一亮。 “救命啊!!“陶蓁开始用极尽清甜的嗓音大喊。 那掌管天牢的副将见惯不怪,也不理她。 陶蓁继续喊,甜如蜜。 那副将心下禁不住,像是被鹅毛挠过似的,却大吼一声:“吵什么吵!这里的哪个不是以前的大臣王侯带官职的!” “我乃殷王妃!”陶蓁大叫。 此话一出,牢房里所有人都探着脑袋看过来。 那副将也禁不住走过来,见这女子雪皮花貌,虽是身穿囚衣,却水灵得蜜桃一般,禁不住心下一疼,仔细端详着,却冷冷地道:“一派胡言,有几分姿色就说自己是殷王妃?是不是能带兵就自称元帅了!” 陶蓁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心下阵钝痛,却笑道:“你们都知道锦瑟,难不成殷王只有一个妃子吗?她怀孕好几个月了,我虽是新宠,你们同样惹不起!“ 那副将只得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人在牢房,我也不要山珍海味,可我怀了殷王的孩子,还请将军让小女子吃个饱饭。”陶蓁道。 同一牢笼里的男子瞥她一眼。 那副将只得命人弄了些简单鱼肉米饭送来,陶蓁终于狼吞虎咽的吃饱,饱饭之后,发现自己手无寸铁。 硬拼,想必是逃不出去了。 装死,装病,亦不知道有无人问津,想起受侮的锦瑟,陶蓁通身是汗,胃里一阵痉挛,将那一肚子的饭食全吐了出来。 同一间牢房里的男子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看得她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 莫非,他是来暗杀自己的? 陶蓁捏紧双拳,时刻注意着这人的一举一动,半刻也放松不得。 那人却问:“你真是殷王的侧妃?” 陶蓁略一思忖,问:“你呢?敢问阁下又是什么人?” 那人冷笑一声:“大内侍卫,常衡。” 陶蓁浑身一机灵。 另一处,锦瑟已身着宫纱罗裙,被送回殷王府上。 穿过一重门,她足踩青石板,生生觉得被自己的脚踩脏了,玉兰花凋零,琉璃瓦似乎是黯然失了色。她只得往青草地上走去,绿汁沾得她满绣鞋都是。再过一重门,一对冰凉的石狮怒目圆瞪,锦瑟浑身汗毛倒竖。那一池的金鱼,不知为何,也死沉沉的,睡着了一般,似是不再把她当主人。 再过一重门,杜仲苦香,黄耆花刺鼻,她竟不知这些精心栽植的药材能否治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入那寝殿的。 药香扑鼻,凉意料峭,似是昨夜有人沐浴过,琼脂香胰蘅气犹在。 床榻之上,她的良人煞白着一张冰凛凛的脸,长睫垂下,似是沉睡了。她将他清瘦的手臂轻轻掖入被中,开始打量那张净瓷似的脸。 锦瑟以为自己会落泪,泪已干。 凌宛天特意给她灌了安胎药,然她五个月的身孕让她疲惫不已,她望着那洁净的床上洁净的夫,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远。 冰凉的手从衾中伸出,锦瑟的手往后一缩。 冰凉的人睁开眼睛,问:“皇后病情无碍了么?” 锦瑟一怔,点头。 “快休息。” 慕辰说着,挣扎着坐起来,要帮她宽衣,宫纱罩衫握在手中时,锦瑟浑身一抖。 霎时,窗外的天阴沉下来,黑压压的云压城欲催。 寝殿的灯火被大风一吹,闪闪欲灭。 “皇后的眼光很差。不如我妻。”慕辰道。 锦瑟惊惶地点头。 这是慕辰第一次拥她而眠时未对她的*进发。慕辰伸出自己的瘦臂,由她枕着,另一只手臂紧紧箍着她无骨似的身子,像是怕她飞走或是潜逃一般,锦瑟蜷缩在他的怀中,揽着他清瘦的腰,未敢有一丝惊动他,两人彼此呼吸着对方湿热的鼻息,不知对方是否入眠。 轰隆一声惊雷,窗外亮了大片,慕辰忽地想起那个纤巧的丫头,锦瑟亦是。 轰。 锦瑟觉得,那雷是来劈她的。 她怕将实情道出,尚在病中的夫君怕是承受不得,又怕小陶在狱中受苦,窗外雨声哗哗,竟落在她心上。 “呜呜呜呜!” 一只小东西惊恐地叫着,*地闯入慕辰的寝殿。 ”呜呜呜!呜呜!“那小东西直奔两人的床榻,不知为何,那满身白蓉蓉的毛湿透了,竟泛着红。 “茕茕?”慕辰睁开双目,由锦瑟服侍着坐起来,只见那小家伙歪歪扭扭地弯曲着两条肥腿,竟在他床头跪拜下去。 慕辰伸出瘦削的白手,小家伙顺手爬上床,站在锦寝上,歪歪扭扭地再拜,黑溜溜的大眼睛眼泪汪汪。 锦瑟从床上爬起,跪倒在地。 此时,陶蓁也急得坐不得,站不得。 她觉得,这常衡是来杀自己的。 “常大哥,你们为什么被关进来呢?”陶蓁不动声色地笑问。 “犯事了。”同牢房的男子常衡道。 陶蓁问:“犯了什么事呢?” “哈哈哈哈!”那常衡冷笑:“我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他凌宛天的妃子,他就以调戏后妃的罪名把我关了进来,说是三日后问斩,这种侍卫,不做也罢!” 陶蓁的心咚咚狂跳。凌宛天虽是好色,却一向赏罚分明,莫非,他看到的不是妃子,而是不该看到的人? 不该看到的人,自己也看到了。 “啊!啊!” 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似乎是动用了火烙铁,皮肉被烫焦糊的刺鼻肉味阵阵传来。 ”不要啊!呃!呃!啊!“ 另一处正在动用皮鞭。 陶蓁只觉得这牢房不像是牢房,而像是地狱,外面风大,雷声紧,窗内,则是像一个未知的修罗禁地。 那男子却凑近她,悄声道:“想不想逃?” 窗外哗啦啦一阵雨声,轰隆一声雷鸣,陶蓁晕倒在地。 那三十多岁的清秀犯人急忙大喊:“有人晕倒啦!死人啦!“ 那副将忙赶过去,打开牢房,将手指弹入陶蓁的鼻下,手上一寒,原来这姑娘竟没有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希望小陶多受点苦还是赶紧逃出来呢? 2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那副将忙赶过去,打开牢房,将手指弹入陶蓁的鼻下,手上一寒,原来这姑娘竟没有呼吸了! 副将急忙去把陶蓁的手腕,亦无脉搏。他先是一惊,思忖片刻之后,却冷笑道:“想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吧?看来得想法子让她吐出来。来人,去茅厕舀一勺新粪!“ “是!”那下等衙役道。 同一牢房的清秀男子常衡不语,巴掌大的牢房高墙外,风鸣雨动。 陶蓁依旧是面色如土,双目紧闭。 不消一刻钟,慢慢的一勺新粪带着恶臭气慢慢逼近,那衙役刚进了牢房,战战兢兢道;“大人,这要那么做么?这可是殷王的人啊!“ 那副将冷笑:“没事,咱们救人一命,殷王要谢咱。“说着,便要将那一大勺污秽物持过来。 刚一走近,未能反映过来之时,腰间的长刀便被夺了去。 陶蓁自是不比寻常的狱官,过招三两式即不在下风。 常衡同时拔了下等兵的刀,反过刀背一下将其击晕。 两人几下将这副将砍倒,一排天牢的兵士涌将上来。 砍,杀,刺,抹,挑。 飞身。 昏黄的烛火忽明忽灭,背后中刀。 胳膊遇刺。 陶蓁与那常衡一路冲杀出一条血路。 天牢的灯烛红了。 两人终于顺着天牢的阶梯杀将出去,重见天日,牢房外,大雨滂沱,因后有追兵,两人只得于雨中夜奔。 踉跄奔过一阵树林。 荆棘丛生,灌木带齿,扎了陶蓁两人满腿是血。常衡道:“我背你。” 陶蓁摇头:“背着走不快,咱们快逃!” 两人于雨中穿越荆棘丛林,带着满腿满身的鲜血继续逃,终于见到一处幽弱灯光,两人忙冲进去,只见是一户小夫妻,女的大约二十岁光景,男的不超过三十。 陶蓁微笑,刚要开口,常衡便挥着血淋淋的刀,指向那男的道:“都给我脱衣服!只脱外衣!” 这对普通人家的夫妻吓得双双跪地,忙不迭的脱衣。 两人将那一身血的囚衣迅速换下,陶蓁刚打算在这小屋中找地方躲起来,却见常衡继续用刀指着两人:“把这两件衣服穿上!” 陶蓁一惊,急忙去抽他的刀:“别这样!” 常衡也不理会,赤红的大刀已在那男子的脖剑划出一道口子。 “我们穿就是!” 小夫妻强逼之下,只得哆哆嗦嗦地穿上那染红的湿衣。 常衡竟给这两人点了穴,小夫妻两人身穿血腥淋漓的囚衣站小屋的正中,十分扎眼。 陶蓁耳朵一动,卧倒在地,听得那帮天牢的追兵已逼近这屋子。 “快走!”常衡拽着陶蓁的胳膊就往后门拖。 “他们是无辜的!”陶蓁把住一面墙,眼圈一红。 “求大侠饶命啊!” “求侠女饶命啊!” 青年夫妻开始哀号。 陶蓁便要冲上前,常衡挥刀,刀锋在她的脖颈下血腥淋漓。 常衡怒道:“亏你还是将军,没杀过人吗!” “我没杀过好人!”陶蓁使劲挣扎着,忽而想到什么,手上停止了反抗,噤声。 “鞑子的士兵难道都是坏人!”常衡将她死拽出小屋,两人未跑出多远,就听到一男一女两声惨叫,在雨中凄厉如鹤吠,像要把这雨声也穿破似的,陶蓁的眼泪簌簌落下。 追兵终于越来越远。雨打在两人的身上,伤口上,雨流,也是血流。腿,手臂,后背,都被大雨冲刷得钻心疼。陶蓁想起那个时常心痛的男子,痛得她银牙紧咬。 雨声渐弱,一场暴风雨宣告结束。 陶蓁为自己草草包扎了,头脑里,尽是慕辰寒光凛然的双目和锦瑟绝望的挣扎。 常衡也一路随着:“为什么不休息下再出发,你这姑娘还真是痴心耿耿。” 陶蓁瞪他一眼:“我的兔子该喂食了,我怕它饿死。”于是,继续前行。每一步,背上,胳膊,腿上都闷痛阵阵。 许是血流过多,许是昨天和今日的苦战让她疲敝不已,她竟脚下忽然越来越软,头脑越来越飘,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梦中,先是那对无辜的男女满脸的鲜血。她痛叫一声,紧接着,是又一副肉垫的毛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她想去抓那丝滑的小毛手,怎么抓也抓不住。 慕辰将自己的丝滑的白袖一抽,陶蓁再抓,慕辰狠心猛一抽,睡梦中的陶蓁死死抓住。 慕辰便由她的汗手紧抓着自己的袖口,将轮椅往前摇一步,打量着那张睡梦中天真安详的脸:面色惨白却光洁鲜嫩,挺秀的小鼻梁,小嘴紧抿,唇红。 “纵有天下女子景仰王爷的人才和英雄气,只有她和锦瑟才是最爱您的人。”锦瑟在床边写道。 慕辰顺着那花瓣似的小手望上去,那雪云似的酥胸,那张百看不厌的绝色面容,果然将所有女子都比得黯然失色。 他一把将袖子抽出,牵动了陶蓁胳膊上的刀伤,睡梦中的陶蓁黑眉毛一拧。 慕辰轻轻将那湿漉漉的手塞入锦被之中,调转轮椅,缓缓往外驶去,留下一句:“吩咐厨房,熬血燕粥时,给她一份。”铜雀忙推上轮椅。 锦瑟点头,抓住慕辰的手写道:“不再照看她一下吗?” 慕辰道:“我累了。” 锦瑟只得由着铜雀服侍慕辰回床榻上休息下,自己守着,猫兔子在陶蓁的床上先是爬来爬去,后来,呜呜叫着轻轻抓她的头发。 “茕茕!”陶蓁终究醒来,揉着隐隐作痛的脑门爬起来时,一张白皙的脸越来越清晰,果然人在身旁,整间屋子都沐了春光。 “王妃!”陶蓁急忙爬起来拜,腿上,背后,胳膊,无一处不疼。腿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更是如千万蚂蚁噬咬。 “对不起。”锦瑟写道:“要不是为了我……” 陶蓁急忙摇头,勉力从床上跳起来,嘻嘻一笑:“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就是腿划破了有点疼。我眼睛有点瘸,皇上的事情我没看见。”说着,腿上的伤口一紧,她忍不住痛得一咧嘴。 锦瑟低头,脸刷地一白。 陶蓁忽然想起那晚,忙抓住锦瑟的双臂:“王妃,王爷知道了么?” 锦瑟瑟瑟地低头,写道:“他故做不知。” 陶蓁咬唇,忽然想起那常衡,便问:“王妃,送我回来的人呢?” 锦瑟写道:“因为他送你回来,所以我让他在客房休息了。” 陶蓁急忙抓住锦瑟柔滑的手:“王爷在休息吗?我要见王爷!” 锦瑟写道:“他本来精密部署了救你的计划,结果你被送回来了,他刚照顾了你一阵子,稍微有些累,不过没有入睡。” 陶蓁急忙穿了衣裳,飞奔出去。腿依旧隐隐作痛,后背也刀刮了似的,她抹一把汗,跑到慕辰的寝殿,其时,殿上灯影昏昏,虽是入夏,然殿内沁着透心的凉意,陶蓁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铜雀正在喂慕辰服药,慕辰双目微闭,见陶蓁走到床榻旁边时,却由铜雀扶着,倚着靠垫坐起,凤目一瞪,整个殿上都如冰雪通彻。 “回来了?”慕辰声声冰玉击冷泉。 “回来了,王爷。可是出大的事情了。”陶蓁道。 铜雀的药碗送上,慕辰启唇,小缀一口。 “坐下说。”慕辰道。 “皇上想安插眼线到殷王府。”陶蓁道:“同我一起逃出天牢,送我回来的常衡正是这眼线。” 慕辰再服下一口药,摆手,铜雀将药碗收起,自己连同几个侍女一同回避下去。 陶蓁便凑近慕辰,小声道:“我告诉他我是你的……侧妃,他却在我们逃走的时候,说我身为将军为什么会怕杀人,显然是知道我的底细。后来,我急匆匆地回殷王府,他又下了无色无味的药让我晕了过去。显然是找机会来殷王府。” “你确定是他下药?”慕辰问。 “回王爷,小陶当时担心王爷王妃,猫兔子也不知去向,我哪有那闲情去晕厥?而且小陶从小练武,也打了好几回仗,体力哪有那么差。”陶蓁道:“他确实是皇上的眼线。” 慕辰道:“很好。” 陶蓁眼珠子一转:“王爷该不是想留下他吧?” 慕辰道:“你刚才说谁是眼线?” 陶蓁嘻嘻一笑:“我有说过眼线这事吗?” 太阳不知何已耀入寝殿,和着陶蓁的笑,灿烂得有些晃眼。 慕辰冷道:“来人,撤座。” 陶蓁一愣,座位就被撤了去。 “孤降你三级,你可服?” 陶蓁冰雪聪明,知自己大闹皇帝寝宫,大闹天牢,莽撞不已,只得拜道:“王爷,末将行事莽撞,不计后果,害王爷担心,末将错了。请允许末将戴罪立功!” 几日之后,从西域来了几个贩马的商人,带来上百匹高头大马,其中不乏西域的名马,从汤王府经过时,管家迅速报到汤王慕珣那处,慕珣大喜,一身便服跑出王府,竟将所有的良马都买下,中间竟有一匹汗血宝马,淡金色的皮毛顺滑如缎,步伐轻灵优雅,四肢修长,轩昂如天马,那马主人死活不卖。 “本王用挚爱的三尺红珊来换,怎么样?”慕珣竟以这无价之宝来易,马贩终于答应。 慕珣将所有的马都送入宫中献给了父皇,凌宛天龙颜大悦,将百匹良马都赠了军队,随着运送粮草的部队送入抗击鞑子的前线,留下那匹几千年罕见的汗血宝马,赐名“血臻”每日下朝,与众大臣商议国事军事之余,便频频与慕珣骑马狩猎,更是用那汗血宝马打马球,所向披靡。 于是,朝野之上有了那么一个传闻:太子失宠,位子怕是坐不久了。 太子依旧在装病,父亲刚去世的太子妃却再也吃不香、坐不住,将太子从床上拖起来,摇晃着哭道:“殿下,您做点什么吧!来东宫的朝臣们越来越少了!外面都说东宫咱们坐不久了!” 过了几日,京城里盛传汤王慕珣霸占京畿外千倾良田,导致民怨沸腾,一帮失去家园的百姓竟在皇帝出巡时拦路哭喊,凌宛天大怒,勒令汤王归还所有霸占的财产,并让汤王捐出万金资助前线。 汤王慕珣竟捐出两万金,凌宛天居然转怒为喜。 朝野之上,又出现了那么一个传闻:太子妒忌汤王受宠,不断落井下石。 再过了几日,汤王慕珣竟在府上遭人夜袭,伤及肺叶,奄奄一息。众人都说,这是太子妒忌汤王,派人暗杀以保国储之位。 凌宛天终于坐不住,满脸怒容地来到东宫,太子正坐在屏风前吹箫,眉目淡漠,箫声肃杀。 凌宛天笑道:“瑄儿还真有闲情。” 太子拜道:“儿臣病体未愈,心中虽有出征杀敌之意,无奈力不从心。” 凌宛天冷笑:“病体未愈?老六前一阵子病得差点要了小命,因为有的人装病,只得带病去打仗,你有他病得厉害?” 太子沉默。 凌宛天道:“你打仗力不从心,害自己的亲弟弟却花招不穷,你三弟差点被你害死!” 太子冷笑:“父皇,儿臣已是国储,背后动作的,怕是另有其人。” 凌宛天却怒道:“除了你还有谁,你休得给朕赖账!” 说完之后,心下却不安生,转身便摆架至御书房,便见那常衡早已在外面候着。 原来,凌宛天派去殷王府的常衡时常来报,竟事无巨细:殷王一日三餐吃的什么,殷王会见过什么人,殷王看什么书,身体状况如何,甚至王妃的胎儿如何。 2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原来,凌宛天派去殷王府的常衡时常来报,竟事无巨细:殷王一日三餐吃的什么,殷王会见过什么人,殷王看什么书,身体状况如何,甚至王妃的胎儿如何。 这日,凌宛天忍不住问常衡:“殷王和王妃相处得如何?” 常衡道:“王妃悉心照料王爷,王爷也十分疼惜她。” 凌宛天问:“你送陶蓁回去的当日,王爷在做什么?” 常衡道:“王爷最初几天身体很差,一直卧床,时常昏睡。这些日子才能下床。似乎完全不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也从来没见过不该见的人,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 宫里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竟有官员在早朝时候参了殷王一本: “启奏万岁,传闻北征大将军、殷王慕辰点将之后便抗旨在京,临阵脱逃,望万岁明察。殷王之举实在是有违圣威恩,恳请万岁及时撤换大将军,草日击溃草原的蛮军。“ 凌宛天怒道:”混账!殷王带病赶赴前线,你胆敢因为党派之争污蔑他!来人,拖出去廷杖五十!” 此时不了了之。 大臣们深知皇帝体恤殷王体弱,便不再提及此事。 慕辰却依旧在府上赏花,赏鱼,抚琴,读兵书,其余的时间都卧床静养。前线的战事也不问,只是一心扑在娇妻身上,似乎是要把亏欠的身体全补回来。自称是侧妃的小陶似乎是一厢情愿,时不时地为慕辰做一只义脚,或者做一双鞋给慕辰送去,或带一只宠物,骑马。 这一日,常衡见那殷王妃挺着已想当明显的小腹去找小陶。 “拜见王妃!不能劳您总来送补品了,小陶还有师傅送的药,已经完全好了!”小陶撩起自己的裙袍,露出一截粉嫩的白腿,可惜伤重的地方已落了疤。 锦瑟嫣然一笑,写道:“都是漂亮的大姑娘了,要出嫁的新媳妇,怎能轻易露腿呢。” “出嫁?”小陶打量着锦瑟,努力从那双水眸中探寻着。 “小陶我问你,你可愿与我做姐妹?”锦瑟在她的手上写道。 小陶眨巴眨巴大眼睛:”王妃您说什么呢!小陶找王爷是有公事!” 锦瑟笑着写道:“好吧,王爷有公事找你。” 小陶只道真是公事,急忙奔往慕辰的寝殿,待一干侍者都回避之后,陶蓁忙凑到慕辰耳边,小声道:“王爷,京城这边都像咱们想象的那样,可是,前线那边不好啦!安义阿忠他们先是打了几个败仗,后面又打个几个胜仗,可是,这几天竟然连连失利,乌米尔好不容易退回一阵子,又要打到羊河了!” 慕辰放下手中的兵书,一双丹凤眼悠远得像已到了天边。 “咱们回来多久了?”慕辰问。 “一个月了。”陶蓁道。 “准备好了吗?”慕辰问。 “好了!”陶蓁道。 陶蓁从来没有见到慕辰俊美的五官如此硬朗轩昂。如刀琢,如剑削,双目浩瀚,比草原还要广袤,如冰燃雪烧,蓝芒烧到云霄之上,渺然,云蔼缭绕。暖风吹入寝殿,他通身的玉兰清香阵阵飘入她的鼻间,如仙气。 陶蓁打量着这轩昂优雅的人儿,脸不自抑的一红,愣了神。 那比草原还广袤的目光,忽而,就近了回来,转移至陶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小陶。”慕辰冰玉似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稍稍暖了些。 陶蓁竟没有反映过来,水捏的小脸洋溢着笑,眼也是清水玲珑,唇也是玲珑。 “小陶。”慕辰又唤了一声。 陶蓁这才反映过来,收了笑脸,心虚地道:“叫末将何事?对了王爷,这次您的辰风鬼骑可要大展身手了!小陶经过一阵历练,也得大展身手了……” 慕辰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端坐开来,打断道:“走近些。” 陶蓁望着那床榻上仙人似的王爷,想起锦瑟刚才说媒,忽又想起当日被拒,低头道:“末将不敢。” 慕辰面色冷冽:“敢自称王妃,倒不敢走近?” 陶蓁挠挠头皮:“王爷,小陶当时不那么说,在狱中就吃不了饱饭,也就没有体力逃回来了。” 事值盛夏,慕辰今日只着一身薄缎白袍倚坐在床榻上,一双雪白袜的细致双足也隐隐露于袍下,他低望一眼自己的义足:与自己的真足尺寸完全吻合,连那形状也似自己失去的真足,再抬眼望着制作义足的姑娘,双目微微泛起一层柔意:“你既敢说,可敢做我殷王的王妃?” 陶蓁一听,只觉得当头一声棒喝,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 慕辰依旧望着他,冰眸如料峭初春。 陶蓁凝住着那双眸子,意外,意外得她竟无法回应了。 本来,她以为锦瑟只是说笑,只是说给暗处的常衡听。 她不是没有期许过。慕辰让她缝婚服的时候,她一针金丝一缕银线,似乎把自己也缝进那针线里,她梦见身穿婚服的不是那绝色的美人,是自己,却又在看到锦瑟身穿婚服时自惭恨不得钻进针缝里。 可她并没有渴望过。他似谪仙,自己却是凡人,她只要化作他的义足,别无所求。 陶蓁一百个一千个愿意。 他纵然不给她一儿半女,能偎依在他的怀抱,她死也是笑死的。 陶蓁道:“王爷,小陶若是愿意,王爷会爱小陶吗?” 慕辰望着她,料峭的春之梢头冰雪坚硬,满树的嫩芽都冰封得深。 陶蓁苦笑。他看锦瑟的时候不是这般冷清。他每每目光凝住在锦瑟身上,再冰冷的眸子如酷暑时的骄阳,亦如凄楚秋风之上的秋月,黑瞳黑得暗无边际。 陶蓁觉得心被剜掉了似的,疼,汩汩冒血,分不出喜与悲,只是两军厮杀,万马奔腾,河流如血。 “本王再问一次,你可愿做孤的侧妃?”慕辰道。 窗外的知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唤。热风阵阵鼓吹入她的脸上,陶蓁通身香汗淋漓。 陶蓁开始打量四周:寝殿的梳妆台上,尚有锦瑟的香粉盒子飘散着玉兰香气,与慕辰身上的爽身粉香气完全是同一种味道,锦瑟的金螭步摇、雨花夜明珠金钿,端正在台上绰约。 陶蓁再打量着那张床榻:他身后倚着那枚镂凤,另一枚绣凰。两人成亲之后,除了打仗远行,两人竟如普通人家的夫妻,一直同床共枕,凰枕旁尚有一枚犀牛角的小梳,显然亦是他的正妃锦瑟所用。 “末将不愿意!”陶蓁怒声道。 慕辰俊美如仙人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与悲。 慕辰道:“嫌本王又病又瘫么?” 陶蓁哈哈大笑。 慕辰静默着。 陶蓁笑得满眼泪花:“王爷,我请问,您刚才一口气说了几个本王?您对正妃锦瑟也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吗?” 陶蓁继续笑:“王爷,您看小陶的时候,又有几分爱慕之情?“ 慕辰澹静如一湖碧渊。 陶蓁走近几步,道:“王爷在王妃面前从来都是以“我”相称。您对小陶再温柔,也只不过是怜惜,从来都没有爱。王妃心疼王爷抱病去打仗,需要一个贴心人照顾,所以王妃极力撮合小陶和王爷,王爷本来不想答应,可是又怕王妃在家心里不安,影响她的身体与生产,就什么都依着王妃是吧?” 陶蓁走到床边,跪拜道:“小陶没有王妃的倾国倾城貌,却有一身武艺,略懂些兵法,只要王爷愿意,小陶一定会浴血沙场,万死不辞,但请王爷不要亵渎小陶的真情!”说完,竟掉头就跑,冲出门去,却险些撞在锦瑟似是娇软无骨的身上。 “怎么了?王爷欺负你了吗?”锦瑟牵住陶蓁的手臂,柔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写道。 陶蓁苦笑道:“小陶是你们的家臣,说什么欺负。” 锦瑟忙问:“小陶答应婚事了么?” 陶蓁摇头:“王妃别再取笑小陶了,王妃我要去练武,马上要上战场了!“ 锦瑟却牵着她的手,写道:“随我来亭里歇息一会儿,给姐姐一点时间。” 陶蓁犹豫了一下,便随锦瑟来到亭中,玉梨为两人泡了内配老参、阿胶、蜜枣、枸杞、雪耳的罗汉茶,便褪下,锦瑟写道:“刚才不是与你说笑,是真的。锦瑟并不是为了彰显遵守妇德而敦促王爷娶妃,而是将王爷托付给妹妹了。” 陶蓁一怔。 锦瑟继续写:“姐姐的事情你也略知些,姐姐怕不是长寿之人。我和慕辰是青梅竹马,别人自然暂时不比我们情深,可是,小陶你可知,你被送回王府的时候,王爷曾亲自吩咐厨房为你配血燕滋养,他关心你。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陶蓁想起锦瑟当日被汤王百般蹂躏过后,慕辰猩红的双目。 “王爷,我师傅给我的治伤药拿来了。” “退下。” 她是局外人。 陶蓁又想起自己上次叨扰这一对伉俪行房。 陶蓁的嘴唇干涩,咬破了皮,血淋淋的,口腔里依旧干得发苦。 “就当我求你,好不好?”锦瑟竟蹒跚着六个月的小腹,想跪于陶蓁面前。 忽然,刷地一道白光挡下锦瑟即将屈下的膝盖,车轮声细细响起,陶蓁只听背后的声音冰冷如寒潮:“别再逼她。” 陶蓁嘿嘿一笑,知了的声声刺得她鼓膜钝痛:“谢王爷成全。” 正在这时候,却见铜雀慌慌张张跑过来,边跑边大叫:“王爷!不好了!” 25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上) 正在这时候,却见铜雀慌慌张张跑过来,边跑边大叫:“王爷!不好了!” 慕辰微微抬起丹凤眼,双眸澹静如云霄之上的轻烟。 只见铜雀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前线士兵,此人满目惊悚,口唇干出血泡,见慕辰就拜:“报告大将军!副帅被忠将军失手打死了!现在军心大乱,乌米尔趁乱攻下豹松岭了!”说完之后,竟当场晕了过去。 慕辰吩咐铜雀道:“安排他去休息。” 陶蓁一听,不免着急得起了一头热汗。 主副帅都不在,主力将军闹事,这仗怕是已输了大半! 仔细琢磨一下,陶蓁却觉得疑虑重重:阿忠虽是口直心快,却行事周全、思维缜密,怎么会贸然杀了副帅? 陶蓁研究过安义将军的这几仗:先是一溃千里,似是诈败,紧接着,他又打下一连串胜仗,让乌米尔焦头烂额,正在大捷之时,却连番出糊涂主意,竟不像是王爷赏识的那个天下第二的神将。 一树树知了开始聒噪,叫声嘹亮吗,如风声鹤唳。 陶蓁忽然大悟:“王爷!阿忠不是个莽撞的人,难不成是安义反了?而阿忠将军不得不斩杀他,却又不能透露这个消息,因为怕导致军心更涣散?“ 慕辰略一思忖,淡白的唇轻启:“那你说,他为什么反?” 陶蓁苦想了一阵,终于眼前一亮:“难不成,他想借鞑子的实力东山再起?” “不错。”慕辰道。 陶蓁忽地全身热汗淋漓,却见慕辰神态自若,便问:“王爷莫非早料到了这一茬,已经有对策了吗?” 慕辰将手中的白扇轻摇,凉亭外骄阳如炙,亭内却是怡然沁凉。 “如无意外,辰风鬼骑昨晚已赶至孔雀湖。”慕辰道。 ——这孔雀湖乃是花麻儿部落的老巢,草原新可汗的老家就在此一方。 “好主意!王爷太厉害了!”陶蓁忍不住鼓掌:“那乌米尔声称率领四十万大军,实际也有二十万,草原上怕是早已空虚,要是老窝被捣了,看那个乌米尔还打什么仗!等他再派一部分前线人马赶回草原的时候,咱们正好趁乱收拾他们!” “莫高兴太早。”慕辰道:“再鲁莽,本王再降你三级。” 陶蓁吐吐舌头。 锦瑟打量着小陶腰间的剑,便在心中生出三分羡慕,七分无奈,在慕辰手中写道:“我这就给你收拾行装。“ 慕辰却一把牵住她的胳膊:“让玉梨收拾。“ 陶蓁涩涩一笑。 慕辰与她目光相撞时,心下一酸。 “叫常衡来。“慕辰道。 陶蓁道:“王爷,这次要带着他么?他不是那什么吗?“ “无碍。”慕辰道。 陶蓁笑道:“真的不怕带着他的话,小陶送王爷个礼物。” 不到一刻钟时间,陶蓁竟弄来一顶十分纤细精巧的肩舆,拆开楠木的四壁,竟有用竹篾编成的内层,轻巧如燕,卸下来可防暑,按上楠木可防寒。更奇异的是,这肩舆不同与别的,竟只有两个扶手。 “王爷,常衡轻功了得,有身强力大,他曾经说过,若是赶往前线的话,咱们抄近道走山路,您坐马车会相当不舒服,所以就让我做了一个肩舆,他可以扛在肩上带您走,这样您的身体也舒服些。”陶蓁嘻嘻笑道。 慕辰打量着陶蓁: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得捏出水来。不似锦瑟的袅娜高挑,勾人心魄,她娇小得像一只绒绒白兔。 “山路如此,平地呢?”慕辰问。 “王爷你看!”陶蓁走上前,竟从那肩舆的四个边角处挪出四个楠木车轮。 “王爷,平地的时候,这个肩舆可以套上马匹,十分平稳!”陶蓁笑出一口白牙:“看,这个礼物怎么样?” 慕辰便觉得周身如破了冰的温泉,层层涌出,汩汩流遍他的全身。 “小陶。”慕辰轻唤。 陶蓁收起笑。 “本王赏你祖陶家千年老参一株,绢五十匹,珍珠一斛……”慕辰道。 陶蓁一听,双目圆瞪:“王爷!小陶不做侧妃!我知你是想报答小陶,可是,您难道就为了让锦瑟姐姐心安,就让小陶日后看着您天天把锦瑟姐姐当宝,把我当草吗!这不是恩赐,是折磨和侮辱!”陶蓁说着,竟起身,挥手就在慕辰净瓷似的白面庞上扇了一记。 慕辰也不躲,一个巴掌落下,掌印明鲜。 见陶蓁沉默下来,慕辰道:“本王只想安顿好你家中,你误会了。”说着,召唤铜雀将自己连人带椅搬下凉亭,留下一个白衫的影。 当夜,慕辰便带领十个侍卫并陶蓁、铜雀,常衡,由小道进发。 当晚,清辉漫天,十来个人走得又急又快,怎奈第二日的烈阳酷热得像蒸了似的。 树上的知了没有一刻停歇,所有树叶都打了蔫。 身上的汗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不停的往下流,十个侍卫都解了上衣,赤着石头一般的胸肌,裤腿也挽着,赤脚,恨不得皮都扒了。陶蓁是女子,不得不穿戴齐整,几乎将那身丝滑凉薄的衫袖子挽到肩头,一头黑发也*的。 猫兔子的小舌头伸出老长,爬到树上趴着,昏昏欲睡。 铜雀只道是王爷畏寒,通身也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以为他不知热,慢慢打着扇,却不想慕辰早热得头晕眼花,胸闷得喘不上气来。 慕辰只管忍着,直到铜雀给熬了日常的药服下,竟全部吐了出来。 “王爷,您没事吧?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咱回家休息?”铜雀心疼地一边打扇,一面道。 “没事。”慕辰粗声喘息着,一抬头,又是天旋地转的头晕。铜雀忙给他用白扇扇风。粗喘声音稍轻了些,铜雀只道是好了,没想慕辰竟将吃了少许的午饭也吐了出来。 “快给他擦擦身体啊!”小陶忙道,自己背过身,离得稍远了些,铜雀忙给他解下上身,用凉水擦拭,不想慕辰竟四肢痉挛起来。铜雀吓得急忙喊陶蓁。 陶蓁急忙端详了一阵,道:“王爷好像中暑了!” “啊?那怎么办?中暑也能死人的!”铜雀忙问。 慕辰丹凤眼里冷冷地抛出一记冰刀子,粗声喘息着:“死不了。” 陶蓁也一面用锦瑟送的檀香山帮慕辰扇风,一面道:“办法不是没有,可是,有心疾的人能刮痧吗?“ 常铜雀衡不知,十个侍卫不知,陶蓁亦是不知。 慕辰年幼时,夏日便整夜在皇宫的清亮殿度过,成年后另开王府,亦是有锦瑟帮他布置沁心阁,他未曾中暑。 忽然,陶蓁想起走前锦瑟给了她一堆药方子,从胸前摸出来,一张张的读,第一张是医治心悸,第二张是缓减他肩痛,第三张,便是治中暑。 “通风,阴凉处,多饮水,仰卧,服我给带的药水,王爷体弱,不可以火罐拔,以器具刮,当以手指轻捏额心、下颌,脊背,见血豆方可,再以温水擦身……”陶蓁一边念着,对铜雀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替王爷捏捏。” 铜雀却挠头笑道:“嘿嘿,我……怕捏坏了王爷的千金之躯,你来吧小陶姐,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就你是女的。” 陶蓁心下一震,低头,与慕辰迷迷糊糊的目光相撞,慕辰昏昏沉沉地道:“非礼勿视!” 火花、冰花,白烟阵阵。 陶蓁一愣,只得由铜雀笨拙地给他捏了痧,不想慕辰竟陷入昏迷,心跳得厉害。 “糟了!王爷要是在这荒山野岭犯了病,该怎么办!”铜雀着急地拽过正在看药房的陶蓁,两人给慕辰服药丸时,慕辰已然无法下咽,竟抓着陶蓁的手开始说胡话。 (中) “锦瑟。”慕辰喃喃地道。 陶蓁一把抽出自己的手,任他微热的手捉上来。 “我是小陶。”陶蓁道。 慕辰却迷迷糊糊地道:“母妃。” 铜雀吓得浑身一哆嗦:“杨德妃娘娘……薨了很多年了……” 陶蓁鼻子一酸,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母妃,皇儿来了。“慕辰含糊不清地呢喃。 “啊!小陶姐!怎么办!”铜雀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竟忘了炎热。 陶蓁亦慌了神,双手紧紧抓着慕辰的热手,可那热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母妃。锦瑟。”慕辰依旧喃喃呓语。 “霸业东流水了。”慕辰喃喃地道。 陶蓁吓得一把将慕辰抱在怀里,对铜雀道:“快扇风!各位大哥,都帮王爷扇风啊!“ 一帮威武的男子用蒲扇夸张地抖动着,身体强烈的汗渍味熏得小陶鼻子发痒,慕辰被熏得咳嗽了一阵之后,无力咳嗽,继续昏昏沉沉默念:“霸业东流水……“ 陶蓁将慕辰紧紧抱住,眼泪唰唰地掉:“王爷,快回来!您不是要保护王妃么!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她!天下的男子都觊觎她,谁为她挡风雨!” 慕辰的呼吸越来越弱。 猫兔子从树下爬下来,两只耳朵竖着,四肢趴在昏迷的慕辰面前,开始呜呜叫。 陶蓁哭道:“您的霸业呢!您不回来,谁来打胜仗!您四海之志怎么办!” 陶蓁忍不住低下头开始吻慕辰的额心,顺着额心吻下,吻上那痴痴呓语着的唇,吻着他颀长的脖颈。 (下) “王爷!您不是早就想和乌米尔大战一场吗!您的辰风鬼骑正在浩瀚的大草原上厮杀,要活捉可汗!您和那个乌米尔的百年大战马上就要击战鼓了!”陶蓁哭道。 慕辰的呼吸却衰弱下来。 陶蓁抚摸着他的几乎已停止跳动的心房处,开始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十个侍卫,常衡,铜雀也开始唱,一遍一遍的唱,夹杂着猫兔子呜呜的叫唤声。 慕辰依旧丝毫没有反映。 陶蓁不知为何,竟冷静下来。 “铜雀,快点帮王爷按摩手脚啊!“ 按照锦瑟所写的方子,开始指挥铜雀帮慕辰按摩。 忽然,陶蓁就觉得自己裙袍上湿热了一大片,吃惊地望着不省人事的慕辰,却无暇顾及,开始帮他按摩胸口。 十个侍卫依旧在唱,声音中气十足,雄浑,如山击大河般的阳刚。 “我帮忙煎药!我以前给我母亲煎过!“常衡道。 陶蓁与铜雀不停地揉捏着慕辰的四肢,抚胸,慕辰的呼吸依旧气若游丝。 陶蓁开始嘴对嘴地呵气。 再呵气。 压胸口。 慕辰的心脏跳动微微频繁了些。 药还没有煎好,陶蓁只得将慕辰放平躺下,继续看药方。 看完治病的几张,继续看中暑的。 “当以手指轻捏额心、下颌,脊背,见血豆方可,再以温水擦身,尤其是腋窝,大腿,腹股沟处……”陶蓁慢慢念着,对铜雀道:“这事你来。我去打水。” 说着,打了水,想在远处回避,却又放心不下,只得背过头去。 煎药好之后,常衡端过来,递给陶蓁,陶蓁将白瓷瓶里的猫兔子眼泪滴入药碗,递回常衡手中道:“你来。” 常衡并不去接,道:“都什么时候了!” 陶蓁只得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抱到自己的腿上,将头发垂下,刻意回避着,不想慕辰依旧不会吞咽。 陶蓁只得一口口唇对唇,喂他服下。想不到,他人冷冰至此,薄唇却如此柔软。 一碗药见底时,她的通身都湿透了。扶他平躺下时,陶蓁终于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的身体:腿修长,铜雀急忙去护住他的一处,还是被她撞入视线。 据说,那里是不能有小孩的。 陶蓁没有见过别人的,自然无法比较,却对那小家伙莫名怜惜起来,恍惚间,竟觉得那是自己的猫兔子,铜雀只道是没瞧见,继续用白扇扇风。 作者有话要说:V前大放送,今晚要是留言的亲多,俺再更一次免费的!!! 二更了,三更还有美人看么? 三更了,看在俺那么乖的面子上,留言吧~~~55555555555555 26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陶蓁却对那小家伙莫名怜惜起来,恍惚间,竟觉得那是自己的猫兔子,好生可爱,铜雀只道是没瞧见,继续打扇。 恍恍惚惚地,陶蓁就想抚恤它一番,这个想法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的手指就忽忽燃烧起来,脸烫得熟了一般。 “呜呜呜!” 睥睨一眼,猫兔子竟用小爪子将盖住的衣物一把抽下。 “非礼勿视,你个小兔崽子!”陶蓁骂道,一面战战兢兢地帮他盖上,心中,却纵是自己化作他身上的千万缕丝线,亦不够。 夜空如蒸笼,她的心中却如千万只吐丝的蚕,蠕动,再蠕动,她羞耻得几乎头脑爆裂了。 正在这时候,天空中竟忽剌剌砸下一阵豆大的雨滴来。 紧接着,骤雨急下,铺山遍岭。 铜雀忙给昏迷中的慕辰盖上,将他匆匆抱回肩舆。 陶蓁阻止道:“快扶王爷去马车平躺下!肩舆地方小,不够通风!” 铜雀忙把慕辰扶到马车上,雨滴如一块块碎石似的,又硬又急,只得把马车的帘子也盖上,车内潮热,让人窒息。 铜雀忍不住哭起来:“马车也不通风啊!天啊,老天爷这是想折腾死王爷吗!” “快点支营帐!”常衡冷静地道。 原来,这天太热,一帮人晚上竟在山中露宿。 营帐刚支起来,就破了一个洞,不想天上竟啪啪落下一阵冰雹,比铜钱大,有的大如碗口。 “妈的!我还不信了!”又一个侍卫重新支起一个营帐。 帐内,空气夹带着植物的残骸气息,男人的汗气,浓郁的泥土气。憋闷得像是一个闷葫芦。 昏迷中的慕辰呼吸又急促开来。 陶蓁吓得心都要跳出喉腔。 猫兔子躲在一边,大眼睛黑溜溜的瞪着他,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铜雀继续扇风。 常衡也在不停地打扇,并对其他侍卫道:“本来空气就差,你们都去别的帐篷!“ 侍卫们刚出去,陶蓁亦帐掀帘冲出去,在冰雹中伫立着。 猫兔子跑迈开四条肥腿跑到帐篷边上,呜呜叫唤。 却见陶蓁在冰雹中,任冰块拍击着她的脸,怒指着天吼道:“老天爷!你好无情啊!他出生不久就瘫痪了!身染重病,不能骑马,你还要夺走他一只脚,现在连指挥打仗都不行吗!你太刻薄了!“ 常衡一把将陶蓁拖回营帐。 “这是老天对王爷的考验!他连中暑都扛不来,还怎么做大事!“说着,常衡将扇子塞进陶蓁的手里:”快扇!“说着,亦走到帐篷门帘处。 慕辰的呼吸声越来越粗,却微微睁开丹凤双目,铿锵道:“孤死不了!” 说完,又昏迷过去,正在这时候,常衡却兴奋道:“冰雹又变成雨了!” 却说漫山的雨势开始变弱,又倾盆变成豆大的雨滴,再减缓为绵绵细雨,空气中的温度渐渐凉爽。漫天遍野垂头丧气的植物又生气勃勃开来,招展着枝叶,焕然在雨中轻摆。 天蒙蒙凉时,所有侍卫都将一身布衣穿戴一整,铜雀也为慕辰盖了一层缎衾。 慕辰的心跳、脉搏虽是虚弱,却搏动有致,呼吸也均匀了些。 铜雀煎了药喂他,已能吞咽少许。 众人松了一口气。 凉风徐徐入帐,昏迷中的慕辰似乎受了些寒,开始微微咳嗽。 陶蓁和铜雀只得为他穿好盖好了,铜雀摇头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上次断脚失血太多病成那样,这次中暑又病得那么厉害。” 陶蓁生生将话咽了回去,一边喂他喝水。 铜雀继续道:“看来,咱们得找个落脚的地方,让王爷好好歇一歇了。“ 正说着,就见常衡进帐道:“我刚才打探了一番,在山脚穿过山洞再穿过一条小河那里,居然有人家,咱们让王爷去歇歇怎么样?“ 于是,一干人就往山脚进发。 骤雨初歇,山间清凉,穿过一条小河,松树们跳来跳去,再走一段石子路,一大片樱桃树林绰然于眼,树上的樱桃鲜红透亮,竟不曾被昨夜的雨侵袭。 众人便往那果树里进发,不想走了许久,竟绕回原地。 陶蓁道:“咱们再走走试试。” 结果,竟辗转了一遭,又走回原地。 铜雀道:“小陶姐,主人莫非不欢迎我们?” 陶蓁思忖了一阵,嘻嘻笑着大声道:“喂,布阵的高人,你的阵法我早看清楚了,这次我们就不客气了!” 那一颗颗樱桃树竟像人似的,前后、左右无章法移动开来。一粒粒樱桃竟化作一粒粒暗器,如暴雨般射向众人。 猫兔子急忙钻进肩舆。 一帮人化作钢铁城墙,将那肩舆护住,滴红的樱桃纷纷落地,躲避不及的樱桃穿入体内,不是真樱桃,居然是坚硬如铁珠。 樱桃雨终于停下来,已有两名侍卫倒地。 铜雀道:“咱们还是别闯进去了!万一伤着公子怎么办!” 正说着,却见那一树树鲜红的樱桃再次排列成阵,竟从那树叶中飞出两颗榴莲般满是针刺的铁球,冲着众人飞过来。 常衡挥剑欲要斩落,不想那铁球竟将他的剑击碎成两半。 陶蓁只得借力打力,抽出一根肩舆的楠木棍,将两颗铁球相击,不想竟轰的一声,引发一阵大爆炸。她急忙将昏迷中的慕辰从肩舆中包出,连滚出数米远,方才于烟尘滚滚中脱难。 硝烟阵阵,慕辰轻轻咳嗽着,从昏迷中醒来,道:“本王死不了,往北进发!咳咳……” 声音虚弱如丝线。 樱桃树又开始前后移动。 这次,竟从那树中飞出一尾又一尾蓝蝶,千万丛,如蓝色雨雾,又一个侍卫倒下。 “是迷药!”常衡道:“快捂住鼻子!” 陶蓁捂住鼻子,捉住一只,发现竟是以假乱真的木蝶! 一帮人手忙脚乱地将木蝶打落。 慕辰道:“给本王撤!” 陶蓁望着那煞白的嘴唇,心下一阵闷痛,忽地眼前一亮,挥剑冲众人道:“管他们怎么移,咱们杀树!” 说着,一帮武人竟挥刀剑就砍,一棵又一棵樱桃树被拦腰截断。 陶蓁更是飞身跃起,一棵棵连串着砍,终于蹦出一个白发白胡子老头儿,赤手去抓陶蓁的剑。一边大叫:“你个死丫头片子,真不要脸,眼看我的樱桃都能吃了!你赔!” 陶蓁笑道:“老爷爷,你打伤我们两个人,就让我们你的房子休息几天把,樱桃树多少钱,我们赔!” “住你个头!不让!”这老头儿表面上乱打一气,却招招降了陶蓁,陶蓁道:“你才不要脸!我家公子病得很厉害,想借住一下都不行,你个黑心烂肠子的!”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传来。 那老头儿一把抓住陶蓁的剑,道:“谁说我黑心烂肠子了!你们要住,是吧?拿钱!一天一百两银子!” 常衡摸出两块灿灿金元宝,塞到老头儿的手里。 鹤发童颜的老头儿乐得跳起来:“想得倒美!有钱难买我乐意!你得先听我出难题!” 陶蓁看一眼慕辰,道:“老爷爷,您看我家公子病成这样,我们的人也伤了,先让他们歇息着好不?” 慕辰咳嗽道:“小陶,休要求这无赖。” 那白胡子老头儿晶亮的大眼睛一瞪,跳道:“你个死孩子,竟然骂我是无赖!今儿就让你住无赖家了!你们走吧!” 陶蓁与常衡对望一眼,将又陷入昏迷的慕辰扶上肩舆,一帮人便跟着老头儿穿过樱桃林,路过一块种了麦子、蔬菜的良田,再经过一个荷花塘,来到一座朴实却宽敞、规模巨大的三层围合院子。 “喝!哈!哈!” 刚进门就见几个少年在对打,飞檐,走壁,拳脚刚劲。 “我的这天鹭阵,你是破不了啦,哈哈哈! “笑话,我的鹤蚌阵正好解你的阵法!看,你溃不成军啦!” 只见两个青年人用一帮木马木人打打杀杀,那阵法竟奇异又老辣。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 又见一青衫男子,竟在仰天高声吟哦兵法。 陶蓁吃惊地道:“老爷爷,这不会都是你的徒弟吧?” 老头儿一脸不耐烦:“谁说这是我徒弟?他们非让我教!真是的!” 肩舆中的慕辰微微睁开双目。 慕辰被背至三楼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安顿好了之后,铜雀去抓药,陶蓁去换衣裳。 忽然,空气中一阵冷冽,杀机四伏,慕辰忽地清醒过来。 一个轻不能再轻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慕辰捏好手中的软剑。 “砰!“ 伴着一阵踢门声,软剑刚出,慕辰就被那白胡子老头一招捏住他虚软的手腕。 食指,中指,那老头儿仔细辨析了一阵脉象,又查望了他的脸色,笑道:“小孩儿,你病得不轻啊,心疾那么重,怎么不在家躺着?” 忽剌剌一群人冲进这间屋子,只见陶蓁、常衡、铜雀一干人都已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堵住,雪亮的刀架在一个个人头之上。 那老头儿继续道:“刚才他们背了你上来,莫非你下肢瘫痪?” 慕辰澹然道:“明察秋毫。” 老头儿哈哈大笑:“我还知道,别人都说你体弱,其实你是心里有苦,所以才病得那么厉害。” 慕辰咬牙撑着身体半坐起来,道:“您还知道什么?“ 老头儿捏捏慕辰的衣袖:“看这好衣服料子,再看你这好皮囊,残废腿,你莫不是那个挺会打仗的殷王小娃娃?” 慕辰咳嗽道:“孤已为鱼肉,杀刮随意。” 老头儿一边玩着自己的胡子,一面惊讶地道:“奇怪啊!我为什么要杀你?” 慕辰轻咳着道:“本王杀您你高徒……” 老头儿竟将他的一只义足拆下,拿在手中把玩着:“这么好的手艺?你还真不笨。这样吧,不如咱们来做个交换,你把老头子想要的东西给我,我就不要你们的命。要不然,你们十二个人,怕是像缸里的王八,我们爱怎么玩怎么玩!” 慕辰冷哼道:“本王岂受你威胁?“ 那老头儿笑道:“你看你病得那么厉害,老婆也守活寡,你那娇妻都不如给老头子,还不守活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新老朋友们的支持,采采一鞠躬~~~~也谢谢大家那么喜欢辰辰!~采采会用心写好的~~ 公告:今天更不出二章来了,采采冥思苦想,但是没有好的思路,不想敷衍大家 T T 明天一大早补上,美人们都早点休息~~~~ 27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慕辰冷哼一声。 “兵有兵道,王有王道。您的高徒安义两样全悖了。又岂能怪他人。” 说着,他用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斜一眼红面老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按出一粒药丸,服下,倔强的淡白嘴唇轻抿。 “胡说!胜者为王败者寇才是天道!”老头儿一脸神气:“就拿今天,我要不是在樱桃树那里放了你们,你们都是死人了,还谈什么兵道!” “兵道是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是私人恩怨。”慕辰道。 老头儿一收顽劣的笑颜,声音忽然就威严浑厚:“殷王,世人都知道你用兵如神,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女人如衣服,何必非要最好的那件?我看这件也不错。”说着,便指着早已被绑缚住的陶蓁道:“或者,你想要两件衣服都失去?” 杀气于无声中弥漫。 山风嗖嗖的清凉,不断灌入他单薄的衣裳。 一个少年已将剑锋划上陶蓁的白颈,剑刃处,已然渗了红丝。 陶蓁被绑缚了手脚,堵了口,中了迷药,一脸的茫然。 “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动粗!”那老头儿说着,将小陶牵到他身边道:“戴绿帽子你也不是头一次了,这样吧,老头儿今天让你亲眼目睹一次,怎么样?”说完,便要解陶蓁的黄衫,陶蓁凹凸有致的锁骨已展现慕辰的眼中。 慕辰挥剑,一把拦下老头儿的淫手:“她只是我部将!” 此话之出,正奋力挣扎的陶蓁竟头脑清醒了大半,双目先是雪亮,慢慢的,黯然下去。 老头儿一把抽下他的软剑,哈哈大笑:“那你紧张什么!”说着,扔掉软剑,刚要继续下手,却大叫大声:“哎呀!”便跳起来,却见白绒绒的猫兔子正搬着大牙死死咬他的脚。 “啊!这是什么?怎么跟狗似的咬人啊!”老头抬起脚跳两下,猫兔子顺着床爬到慕辰的怀中。慕辰拍拍它的脑袋,咳了几声,道:“和小陶无关。” 老头儿捋着雪白扎辫的长须,道:“好啊,那你现在就写休书!然后,把你的老婆锦瑟给我!” “做梦!” 慕辰忽想起锦瑟罹受的种种苦难,心下一阵绞痛,不自已地倚上床头,老头儿一把将慕辰逮起来:“喂喂,老头儿还没和你说完话呢!” 见慕辰丹凤眼微眯,面白如雪,老头儿怒道:“哼!这种体格,怎么打仗!” 说着,竟从怀中掏出几根银针,将慕辰的白袍扒至腰间,一路从脊梁捏到他清瘦的腰,后背,紫红色的血豆在他背后个个滋生。 “心病让你身病更重!放下吧!”老头儿从怀中掏出银针,飞走如绣花,扎入他胸前、背后的穴道,轻捻:“心疼老婆也不能把自己弄没了!” 几针下去,慕辰的心绞痛竟轻了些许。 “你记住,忍一步海阔天空,但是,纳是更高的境界!纳才是比天海更大的气度!”顷刻间,慕辰已被老头儿扎成刺猬。精神竟好了一些。 老头儿又在桌上取来纸笔,飘字如游龙,顷刻间书写完之后,喊来一个小童,道:“照着方子煎药!”说完之后,却回头笑道:“辰小儿,你说,这药是医你的,还是杀你的?” 慕辰道:“玩够了么?” 老头儿道:“什么玩?” 慕辰道:“你既不是玩,何必救我?” 老头儿双手抱臂:“你死了谁给我写休书!” 慕辰打个哈欠,开始闭目养神。 老头儿又撅起厚嘴唇:“我要杀你为我安义徒儿报仇!” 慕辰泰然道:“再闹,本王便不带你徒儿们北征。” 老头儿气得直蹦达:“你这小孩真不好玩!我不让徒弟们跟着你了!” 慕辰继续闭目养神。 老头儿开始撕胡子:“不给!一个也不给!” 慕辰开始自己取针:“慕辰一死,世上再无他们的主人。” “你!”老头儿指着他的鼻子道:“我把他们给你又怎么样?我已经把樱桃园设了重重机关,你们有进无出!哼!” 说着,这老头儿挥一下手,露出五根被他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放人!你们就在这耗着吧!”说着,竟让人将慕辰的人松了绑,一干人迷迷糊糊倒了一地。 服了老头儿的药之后,慕辰便睡着了,竟从上午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顿觉神清气爽,好了大半。 铜雀服侍洗漱过后,便下了楼,院中的男子们早已开始一天的课程:搏击,枪法,阵法,练兵,兵法。 铜雀盯着两个刚摆上的阵法出神。 慕辰一手摇着轮椅,抄起一杆长槊,便向两个正在对练的人刺去,两人毫不含糊地回刺,挑,抹,刺,啄,慕辰先是占上风,怎奈下盘受限,眼看就被两人吃定,谁知那轮椅却像自己长了腿一般,退,进,闪,调转,慕辰无暇顾及,只是同这两个少年对搏,不分胜负。 慕辰静养了多日,身体终于得以宣泄,竟越战越勇,渐渐得了上风,回头一看,竟是陶蓁在推轮椅,心下一动,扭头再战,终于挑了少年的腰带和发巾。 回头时,陶蓁正笑得朝露般含水明鲜。 慕辰冲不远处的两个舞剑的男子一指,道:“会会他们去。” 陶蓁道:“是。”便挥剑冲了上去。 慕辰将轮椅摇至论阵的两人一旁,见两人正在大吵:“明明是我胜!我先假装求和,让你们放松了警惕,烧掉了你后方的大批物资,以火四面围攻!” “自然是我胜!我潜行渡江,绕道你们的身后作战,你们后方不保,又凡间了你们的主帅副帅,导致你们分成两派,内讧得乱糟糟的,帅调不了一部分兵,前方又哪有那么多兵来攻我!” 慕辰淡然道:“你道是烧掉人家的物资,不知你地势如何?通行,支行,隘行,抑或是险行?赶得过去否?” “你,副将不听令,主将可杀之,谁说离间计一定行得通?”慕辰说完,摇着轮椅缓缓离开,山间的凉风吹动他的白袍衣袂,一时恍恍然,竟将这两人看呆。 另一头,陶蓁却被那两个青年男子来了个下马威。 陶蓁先是一人敌一双,其后一人观战,另一人则是挥剑如惊鸿,饶是她剑法再高超,却不敌他势如镇山之虎,两人酣战之时,他竟抛洒出一阵粉末,挡了陶蓁的视线,趁那空档,他拔了她头上的珠花。 慕辰莫名地心下燃起一阵无明火。 正在这时候,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放出一只黑色的小燕。 慕辰挥软剑斩下,接在手中,这燕子竟是木头与布料制成! 慕辰知这是打制蓝蝶的巧匠,将他的面容记了下来。 忽然,轮椅的方向一转。 慕辰抬头一看,正是那疯癫老头儿。 老头儿一边玩自己刚扎了红绳的麻花辫白头发,一边将慕辰的轮椅转圈:“看把,都是打仗用得上的将才,可是好不容易出个帅才被你的心腹杀了!” 慕辰道:“都是我殷王的。” 老头儿继续玩自己的辫子:“想要啊?你再吃我几副药身体就差不多了,可是你们谁都出不去!”说完,竟从地上薅下一根狗尾草衔在嘴中,小跑着离开,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哄着猫兔子也跟了他去了。 慕辰挥剑,一把将陶蓁的珠花从那青年男子手中夺下,扔给陶蓁道:“通知常衡、何源他们,速去破阵。” 结果,一干人当到了那樱桃树一方,便飞出一团团火球。 侍卫们开始仗剑砍杀。 陶蓁推着慕辰后腿了几步,却见侍卫门砍火之后纷纷倒下。 “火烟里有迷药!”陶蓁说着,却见周围只剩下他二人。 只见上空盘旋起一只羽色纯正的绿羽孔雀,刷地绽开翠绿的尾羽,璀璨的开屏,千万只尾羽上的眼耀目不可言。 昭耀的京城设置在中原重地,而那孔雀生长在南方,慕辰只在南蛮进献贡品时见过一次,半月之后,那孔雀就一命呜呼了。 陶蓁虽在沧溟山习武,山上也尽是野鸡、蜥蜴、蟒蛇,她不曾看见。 那绿孔雀盘旋在上空,飞着飞着,便冲过来,陶蓁第一个飞身去斩杀,人到半空,却迷迷糊糊地扔了剑,跌了下来,慕辰催动轮椅上前一步,正落在他毫无知觉的腿上。 陶蓁就伏在他的腿上,懵懂地望着他,媚笑如花。 慕辰亦喉咙绷紧,周身火热。 绿孔雀斜飞下来,竟也是假的。 慕辰眼前袅袅晃过那婀娜曼妙的女人,明眸似水,双唇含露,竟不知真假。 他倾国倾城色的妻开始微笑,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锦瑟将他扶下轮椅,开始宽衣解带,玲珑锁骨,雪白臂膀,纤腰,涟漪的雪白胸脯参差波澜,慕辰双手去捧掬,却不如往常。 慕辰使劲揉一下双目,定睛一看,却是陶蓁,瞬时清醒了些许。 “冷静些!“慕辰正说着,头脑却陷入下一轮桃花漩涡中。 锦瑟开始帮他宽衣,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急。 “锦瑟。”他沉沉地唤道。 这一声,却让陶蓁从温泉中陷入冰谷,一把推开慕辰的怀抱,她怒道:“我不是锦瑟!”刚说完,却有云端般的快感与渴望充斥于她的大脑。 不,锦瑟太可怜了!我不能这样! 陶蓁强忍着火热的渴求,慢慢后退,手指却被慕辰温柔地吻住。 28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陶蓁强忍着火热的渴求,慢慢后退,手指却被慕辰轻轻吻住。 陶蓁浑身便如中电一般,由他微凉的唇滑过手指,顺着她的手腕,由着锁骨一路流连吸吮。 绿孔雀依旧在两人上空飞舞。 慕辰微凉的唇吻上她的耳垂时,凄凄再唤:“锦瑟。” 陶蓁的头脑又清醒了些,麝香与白檀香、安息香混合成的幽香气息越来越近,杜仲的苦涩味道让她心潮如海,她不再拒绝,一任他将她霸道地压在身下。 “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慕辰冰击碎玉的声音像是灌注了滚滚热茶,陶蓁听来却字字入耳如针。 慕辰削白的长手开始游走如蛇。 山间的悠然晨光映曜在他苍白的俊颜上,樱桃树下,凉风飒飒。 陶蓁双目紧闭,身体如在温泉,又似在火坑。 那个美丽的女子绝望的双眸在她面前萦绕,不绝,强烈的渴望却让她拒绝不得。 他的凉唇已湿湿地含上她玲珑的□。他浓如蝶翼的睫毛触在她的皮肤上,微痒,他的手凉滑如荑。 他的舌尖轻拢慢捻,她浑身簌簌发麻,汗水染湿鬓发。她的泪水禁不住涌出眼眶,她知道,他所有的温柔,只为一人。 “锦瑟。”他继续呢喃。 她粗喘着,眼看他沉睡的枭兽慢慢复苏,伸着懒觉挺立,她一把搂住慕辰,无间地拥住他微凉的后背,然后,在他的肩头咬一口,强推开他,披衣冲出樱桃园,飞身冲过菜地、麦田,一头扎进池塘。 荷花才露尖尖角。 荷叶田田。 鱼戏莲叶间。 她如飞鱼一般在水中穿梭,东扎一下猛子,西跳上来,南扎下去,骨头都要在北边迸裂了。 再游,凉水刷面,洗心,抓莲蓬,抓鱼,满塘飞跳。 深呼吸一口潜下,浮上来,击起雪白的浪,再潜,再浮。 热火渐渐熄灭。 上岸时,见老头儿正用活鱼哄猫兔子玩,陶蓁一把夺下鱼,塞给猫兔子,冲着老头儿就是一拳。老头儿的左颧骨霎时青红一片。 “小丫头,老头儿给你制造的机会,你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呢?”那老头儿跳起来,捂着腮道。 “机会个屁!我……只是王爷的部下!”陶蓁抽出老头儿腰间的匕首,比在他脖上怒道:“快给我解药!王爷身体不好,你何必对他这样!” 那老头儿却仰脖哼道:“不给!让他自己死在烂在那里吧!他那儿都闲着多久了!都不如打水的竹筒!” “你!”陶蓁脸哗地一红。 猫兔子啃着鱼,乐地呵呵笑。 “我什么我!连这个小畜生都看出你喜欢王爷,你个傻丫头!”老头儿气的抱起猫兔子就跑。 陶蓁用清凉的塘水洗一把脸,气鼓鼓地坐在塘边,禁不住开始回味。 老头儿带着猫兔子飞跑回院中,混在一帮人中,开始教猫兔子打拳。 打着打着,就听一阵车辙声慢慢走进,但见慕辰寒着一张脸,怒道:“你不放本王走,本奉陪,但那种玩笑,不开也罢!”说着,边调转轮椅,摇到楼梯口处时,举目望着那三层楼梯,脸上寒意凛冽。 “王爷,我背您上去。” 那高声颂兵法的男子放下兵书,几步走过来,探□。 慕辰略一思忖,道:“多谢。” 老头儿只管打拳,只道是没看见。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背着慕辰,如背负一件易碎的琉璃品,终于到三层将他轻轻搁下,又将轮椅给他送回,慕辰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拜道:“小人名叫孔春萍。” 慕辰打量着这人,待探究到他微泛绿芒的瞳上时,他却垂下眉眼。 慕辰道:“可愿随本王北征?” 孔春萍道:“小人乐意之至。 慕辰道:“咱们困在樱桃树之后,你可有破解之法?” 孔春萍道:“师父经常随意设置机关,小人也说不好。只知道师父擅于用各种迷药,火药,且师父十分博学多才,总出人意料,而且,师父熟悉各种植物,用的各种迷药也不一样。” 慕辰便道:“你退下吧。” 正说着,却见那老头儿倚着门哈哈大笑。 “辰小娃子跑不了喽!”那老头儿拍手舞蹈,慕辰抽出软剑,往他的下盘刺将过去,那老头儿躲闪迅捷如游鱼。 躲开了,老头儿便攻将上来:“你这至美的君子招数对一些人是不好使的,小阴天!”说着,不知是什么套路,又是几招将慕辰双手下,干脆骑在慕辰的腰上,哈哈笑着:“唉,你看你这个小瘸子,腿也不好,武功也不好,哪天鞑子就把你活捉了!” “下来!” 慕辰冷喝一声,吓得老头儿从他身上滚下来,笑道:“小瘸子,你生气啦?真不好玩!” 慕辰寒着一张脸,自己爬上轮椅,挥剑再攻,已换了路途,老头接招,发现慕辰竟将自己刚才的几招全然铭记,活学活用开来,嘻嘻一笑,又再几势内将慕辰擒住,拔下他头上的青玉簪子,塞进鼻孔,挖出一坨鼻屎。 慕辰冰着脸,催动轮椅,与老头儿再战,竟然能接住老头儿的几招。 老头儿气的扭头就走:“小瘸子!谁让你学的!”说着,扭头再看慕辰一眼,却见他扔下软剑,手指颤抖着摸出药瓶,服下两粒药丸,撅嘴道:“哼!谁让你见什么学什么?哈哈,累得犯病了吧!” 说着,将慕辰一手擒拿到床上,扒下他的上衣,取针便扎入其穴。 内关、三阴交、太冲,镇惊定志,养心安神; 间使、血海、足三里,补血养心,益气养神; 劳宫、内关、涌泉,可起到滋阴清火; 间使、足三里、上巨虚、下巨虚,振奋心阳,化气行水; 大陵、内关、支正,太冲,活血化瘀,理气通络。 老头儿一面扎针,口中念念有词。 “宫里的御医就是一些废物!”老头儿道:“一帮就知道往上爬的东西,医术又好到哪儿去?” 老头儿愤愤然再开一方,让人煎了药去,道:“怎么样?我昨天说完之后,你放下了没?” 慕辰道:“怜惜爱妻,何谈拿起放下。” 老头儿摇头:“辰娃娃,你如此常情,老头儿更不想让你走了!哈哈哈!” 慕辰想起那樱桃树,眉心一蹙。 却说陶蓁在池塘边坐了许久,不住悔恨,却又不断回忆着,坐到晚霞漫天时,横心跑到那樱桃林之前,便拔剑闯关。 樱桃树继续移动,左右一阵,前后一阵,却又停下来。 陶蓁犹豫了一下,走几步,却见暗器从四面八方刺过来,只得一面躲闪扑打着逃出来,却见一只长琴从地底下冒出。 陶蓁沁了一头薄汗,刚要飞身跃过,那长琴却与她如影随形。 她挥剑去砍,那长琴裂成两半,琴弦却把她生生绕住,三两下竟将她捆绑到树下。 陶蓁开始大叫:“老头儿!放我下来!” 丝毫没有反映。 陶蓁又叫:“茕茕!常衡!王爷!” 嗓子喊哑了,竟无人理她。 陶蓁只道是自己要被绑到天亮,便打个呵欠,准备睡一觉,闭上眼睛时,白日的缱绻一幕再度于她脑中荡漾开来。 麝香,杜仲。 凉舌。 她正心驰神漾时,只听刷地一声,捆绑他的琴弦没断,她却吓了一跳。 “小陶姐!那老头儿那么贪玩,很危险的!下次咱们一起来!”铜雀说着,又劈剑往那琴弦上砍下,琴弦丝毫未动。 慕辰催动轮椅,摇到一旁,开始抚琴。 一抚,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 二抚,三抚,淙淙铮铮,幽间之寒流;清清冷冷。 不知何时,身边竟飞舞了一群绿幽幽的萤火虫,围在两人周围,陶蓁满身的琴弦竟慢慢放松开来。 慕辰继续抚琴,曲罢,陶蓁身上的束缚竟自动解开。 “太好了!“陶蓁从束缚中跳出来,忍不住问:“王爷怎么知道琴曲能松绑?” 说着,竟飞身抓起几只萤火虫,撕下一块袖子绑起来,于是,形成一只萤灯。 慕辰望着那萤灯,恍惚中,便回到了小时候的宫中的清凉殿外。 夏夜,十二岁的小慕辰与八岁的小锦瑟一起看星星。 “好漂亮的萤火虫啊!”小锦瑟抬头望着绿莹莹的小虫,惊喜地伸手去抓。 “我来!”小慕辰挥舞软剑,一只又一只萤火虫的绿幽幽尸体落在他的凉手上。 “谢谢慕辰哥哥,他们飞着多漂亮!锦瑟不要了!”锦瑟明媚的大眼睛望着星空,颜色生于那轮圆月。 正在这时候,十四岁的慕珣却提着一只硕大的萤灯而来:“锦瑟妹妹,送给你!” …… “王爷?”回神时,却是陶蓁荧荧灯火下的笑脸。 “王爷!送给你。”陶蓁笑说。 慕辰不语:“回去休息罢。” 陶蓁却提着那萤灯,问:“那咱们怎么出去啊?老头儿花样太多了!“ “让我说,多呆几天也不赖,这老头儿虽然疯疯癫癫,医术却极好,才吃了几副药,王爷身体就全好了,还跟他学了点功夫!“铜雀道。 “真是个奇怪老头儿。对了王爷,您不是看好他几个徒弟了么,不如,明天叫上他们一道来破阵?”陶蓁问。 慕辰道:“正有此意。” 当晚,小陶、铜雀、常衡一并人便去说服老头儿的徒弟,慕辰亦亲自出动了,那孔春萍更是连夜赶制了解百毒的药丸,谁知老头儿竟不上迷药,一帮人刚走到樱桃树下就放出暴雨般多的暗针暗剑,将众人都刺伤,樱桃树一阵,似乎成了死阵。 老头儿乐的歪在一棵树下大笑:“小瘸子辰娃娃走不了啦,哈哈哈!” 一干人伤得东倒西歪。 老头儿乐道:“对了,辰娃娃,我听说,虽然前线刚解围,但是太子给你穿小鞋,竟然把粮草故意压在路上,你的将士们现在没有吃的了!” 慕辰的凤目凛凛一寒。 老头儿乐得二郎腿敲啊敲:“我现在放了你,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力挽狂澜,但是要再耗上三四天,鞑子怕是要打到城下,你身为元帅,竟然不在军中,怕是鞑子不斩了你,你父皇也不得不把你斩首喽,嗷嗷!” “喂,老头儿,你是乌米尔派来的吗!”铜雀忍不住问。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留言的时候一定记得,25字以上,系统才会出现送分的栏目哦~~~~ 29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臭老头,卖国贼,不要脸的奸人!”陶蓁趴在地上,脱力地骂道。 这次,老头儿的暗器里没有使迷幻药,却用的强劲软骨散,暗器刺入体内,一干人便如尸体似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小丫头,你怎么说话的!老头儿就是卖国贼,不要脸的奸人了,哈哈,你能把老头儿怎么样?” 老头儿跳起来,开始吐舌头,做鬼脸。 “师父,您别闹了,再闹昭耀的江山就要落到野蛮人手里了!”孔春萍躺下在地上无奈道。 “王爷,别急,这么多招数都试过了,看他还有什么花招!”常衡冷笑。 慕辰瘫坐在轮椅上,凤目迸射出灼人的光华:“本王奉陪到底。” “好啊好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那老头儿开始做出飞鸟、鱼虫、虎、熊的动作,似是一套拳脚,又像是健身之法,怡然自乐。 “诸位兄弟,你们可想出山大展抱负?”慕辰勉力高声道。 “想!” 一干未出山的男子们山呼应和,山间传来阵阵回声。 “今晚就在此地安营扎寨。明日迎战!”慕辰威声道。 老头儿停止了动作,玩着扎起的麻花辫胡子,道:“哎呦,不愧是带兵的。可惜是败兵之将,哈哈哈,小瘸子娃娃,你父皇还在尿炕的时候,老头儿就带过四十万兵,你还嫩着那!” 慕辰寒着脸道:“那您老就试试。” 陶蓁吃惊地望着慕辰。只见那张俊朗的白面冰如冷山,却有如栖梧山的万凤之首,黑曜石似的眸子在晨曦下璀璨耀目,通身的威慑天下之气度,更如霄云上的真龙下凡。 无怪太子、汤王都如此惧怕。 当夜,慕辰命那夺天公的巧匠之手连夜赶制成一只巨大的苍鹰,羽翅如百年老树般丰厚强劲,并命众人打制出一群稻草人。 第二日,果然樱桃树之下,老头儿又放出迷幻之药,那苍鹰扇动起巨大的翅膀,将药风扇回树丛。 老头儿大开机关,暴雨般的暗器不绝如罡风,慕辰命人放出一排排稻草人,草人们果然个个被扎成刺猬。 忽地,从平地中突然就冒出一个巨大的棋盘,高高竖起,形成一座高墙,将众人挡得严严实实,众人观那棋盘,似是黑白子形势不相上下。 慕辰自恃弈技精湛,手摇轮椅到那棋盘下,持黑字对弈了一上午,终于将那盘旗下成输局。 老头儿乐得捂着肚子大笑:“小瘸子娃娃,就你这三脚猫的下棋水平,还是找你的笨蛋父皇下去吧!” 慕辰锁眉望着那僵死之局,羞愤得梨花似的俊脸飞了一道又道绯霞。 “算你过了前两关,这棋局你可以重新走,赢不了的话,老头儿坚决不放人!“老头儿说着,咬着一根狗尾草蹦跳着离开,慕辰与懂弈的三人苦苦研究了一下午,竟走出三个无可挽回的败局,老头儿笑得满地打滚。 慕辰劳心太甚,竟累得犯了心绞痛,老头儿只得让人煎药下针之后,方才无事,那棋盘却再也不能解。 星辉漫天,萤火虫飞舞时,慕辰依旧借着萤灯之光,摇着轮椅在那巨大的棋盘前苦虑,识棋懂棋的常衡、孔春萍等人也不断琢磨着,足足研究了一夜,天明的时候,几人胡子拉碴地望着那棋盘,依旧无果。 “还有谁会弈?”慕辰铁青着长出胡茬的煞白脸面,冷冷地道。 “爷,铜雀那水平还是别丢人现眼了。”铜雀挠头笑道。 十个侍卫,老头儿的徒弟们都望着那棋盘直摇头,道是自己棋艺不精,唯独不会下棋的陶蓁倚着那假鹰的肚子打瞌睡,口水流在鹰脖子上,滴答着。 “小陶。“慕辰道。 “啊?什么事?王爷?”陶蓁惊醒,跳起来望着那棋盘,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我从小就不喜欢下棋,王爷我不会啊。” 慕辰道:“你来。” 陶蓁霎时惊醒,瞪大眼睛,抹一把扣税道:“王爷,您弈技了得,还有那么多高人都下不了这盘棋子,我根本不懂啊!” 慕辰的神色开始澹静如秋水。 微微泛了胡碴的脸,反为那俊美多了几分沧桑之色:“必要时,有本王。”慕辰道。 四目交汇,似火花阵阵。陶蓁犹豫着,走到那巨大的棋盘下,举棋,却不知该如何落下。 “随意走,犯规时候我们告诉你。”常衡道。 不想陶蓁瞎走,乱走,黑棋却越走越顺,几个高手指导之下,竟连吃白子。 “明白了!”铜雀拍手鼓掌道:“这个棋盘早就将弈棋高手的套路研究透了!就是要不懂下棋的人来下,才能乱了它的章法!王爷好厉害!” 陶蓁瞪大眼睛,疑惑道:“真的会赢吗?” “一定会!”铜雀兴奋地道。 陶蓁便继续走棋,走着走着,竟见一帮人开始欢呼:“赢了!” 陶蓁正懵懂着,却见那棋盘慢慢下降:“真的赢了吗?” 话音未落时,却听刷刷一阵刀剑铁器鸣声,“吱呀”一声巨响过后,那一枚枚棋子变为一只只利箭,巨大的狼牙大门升起,遮天蔽日,充满尖刺,活活地将那樱桃树林挡了个天衣无缝。满是利器,爬不得,攀不得,轻功也达不到最高处。 众人纷纷皱起眉头。 慕辰淡然道:“谁会做炸药?“ 矮小的巧匠道:“我会!” “做一枚大的,炸开它。”慕辰泰然道。 那矮小的男子果然做了一枚巨大的炸药。巨大的轰响之后,利器大门果然被炸得七零八碎,荡然无存,硝烟过后,樱桃树林里一片静谧。 一阵风吹来,樱桃香甜沁鼻。 “王爷,当心有诈!”常衡提醒道。 慕辰思忖了一阵,待硝烟退散之后,一帮人开始小心翼翼地仗剑前行。 “这次应该没事了吧?”孔春萍问。 常衡冷笑:“要是真的没事了,你师傅早跳出来闹了!” 话音未落,一张白色的天罗地网就从天而降,众人将慕辰围成一个中心,齐齐冲着那罗网挥剑挥刀,怎料刀剑挥起,那网竟画作白胶将所有人粘连到了一起,那罗网竟像蜘蛛吐了丝线捉蚊蝇,将众人结结实实地粘住在罗网里。 老头儿哈哈大笑,跪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小瘸子娃娃,你太好玩了,哈哈哈!好久都没玩那么痛快了!”老头笑着捶地,抹泪。 “不行,冲你那么好玩,我也不舍得放你走了,哈哈哈哈!”老头笑着笑着,竟笑岔了气。 众人粘在那不知是何材料的胶中,动弹不得,终于束手无策。 “卑鄙!”陶蓁骂道。 “什么卑鄙!这就叫用兵!兵不厌诈,诈不厌兵!” 老头儿躺在地上,敲着二郎腿,开始唱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蠢蛋。问君何能尔?腿瘸人自憨。山气日夕佳,败兵相与还。此中有真意,认输已忘言……” 正唱着,却听铜雀惊恐大叫:“王爷!王爷您怎么了!王爷您别吓我!” “王爷!”陶蓁也开始张皇呼喊。 “药。”慕辰的声音开始颤抖。 老头儿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药粘住了啊!”铜雀竟拖着哭腔道:“王爷,别啊!” 老头儿将呼噜打得响雷似的。 “臭老头儿,快放我们出来啊!都怪你,就知道玩,王爷要是有事,我就杀了你!”陶蓁哭道。 “不许哭,本王……输了就是输了!”慕辰冰玉似的声音痛苦异常,压抑隐忍得像是绞痛得即将昏死过去似的。 “王爷!”常衡也痛道。 “这种身体,还打个屁仗!“老头儿终于忍不住,暴跳起来,从腰里拿出一个大葫芦,泼将上去,那粘连在众人身上粘稠无比的白色胶水,登时竟如牛奶般渐渐融化。 慕辰先是捂着胸口,待那白色的胶水散去之后,仰头道:“咱们这一关,过了。“ “啊!”老头儿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葫芦,开始暴跳如雷:“骗子!小骗子!” 慕辰淡淡地道:“兵不厌诈。” “你你你……”老头儿气得面皮紫涨,继续跳。 “老人家,该放我们了。”慕辰恭敬抱拳道。 老头开始捋胡子:“哼哼,想得美!” “你还想怎么样!”陶蓁气道。 老头儿从身后抽出一把长琴,道:“比琴艺!老头儿要和你比琴!” 慕辰略一思忖,道:“小王奉陪到底。” 老头儿便盘坐在地上,伸出一手黑指甲,开始奏琴。 风雨凄凄,神哭鬼嚎,凤啼龙吟,冰泉凝滞,天空中忽然就风云变色。 老头儿如鬼神附体,烟波大作,风起云腾,如十万天兵至,又如万鬼庆贺。 一曲罢,方才烟消云散,天气忽而转晴,艳阳高照。 慕辰脸色煞白,望着老头儿,久不能言。 许久之后,慕辰摸出白瓷瓶,将药按出,服下。 “小王输了。”慕辰面无表情地道,一面说着,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更了。。。。。。美人们,,,,求留言,求表扬。,。。。。 30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小王输了。”慕辰面无表情地道,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王爷!”众人连连呼喊。 老头儿将脖子一扭:“你个小瘸子又骗老头儿,说,这次是咬破舌头的血,还是画料?” 却见慕辰清瘦的身子如面条般瘫软,刷地从轮椅上滑下,老头儿急忙将他按躺在地上,把脉,扶起来施针,边下针边道:“给老头儿记住,打仗打的不只是兵和粮,也不只是计谋!” 众人噤若寒蝉,心道王爷怕是有个三长两短,大气不敢出。 老头儿开始左手抚琴,右手施针,举止倜傥至极,竟丝毫不输仙人般蕴藉的慕辰。 常衡仔细端量着老头儿,依稀从那白须白发中探入三分秀美,七分超脱。 下针,抚琴。 嘈嘈切切急雨,大大小小珍珠。黑云压城,旌旗如血。 铁骑刀枪,山河咆哮,浩浩汤汤似大军过境,缠缠绵绵如儿女柔情。 忽而,高山流水,温泉洗凝脂。 忽而,*。 忽而,风平,湖静。 慕辰的气血渐稳。 “老头儿,你真的是神医啊!”陶蓁笑着跑过去给老头儿捶背。 老头儿一脸严肃气消散,眉开眼笑道:“老头儿下多少针都不如吃了你的小狗!” 陶蓁气地锤他一记,献上几棵鲜红的大樱桃:“那是猫兔子!不是小狗!” 两人正说着,却见慕辰用苍白的手指抹掉唇边的血痕,勉力道:“老人家,你输了。” 正在吃樱桃的老头儿吐了慕辰一脸:“你说什么?” 慕辰淡然抹掉脸上的红樱桃肉,道:“你抚琴,天地变色;我抚琴,你变色。” 陶蓁眨巴眨巴大眼睛,水灵灵的樱桃全部掉在地上,染上一层层尘垢。 “妙!”常衡开始拍掌。 “妙!”孔春萍亦应和着拍掌。 铜雀先是嘴巴大张,然后,双目闪亮,抓着慕辰的手大叫:“王爷!也就是说咱们可以走了!咱们可以去对付鞑子,也不用被万岁爷砍头了!老头儿,你该放人啦!” 慕辰却道:“叫师爷。” 铜雀一怔。 “扶我跪下。”慕辰道。 铜雀一愣,将慕辰没有知觉的腿摆好,凤之翘楚般的王爷就白袍如雪,端正地跪在老头儿面前。 “师父。”慕辰唤道。 “你个小瘸子!跪着做什么!快起来!”老头子急忙去扶,慕辰端跪如佛。 “起来啊!谁是你师父!”老头子便要抱起慕辰来,他双腿瘫软,站立不得,刚扶起来,却又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徒儿恳请师父出山。”慕辰以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老头儿哈哈大笑,一改往日的痴傻,冷笑道:“你个臭小子!是不是以为只有请我出山,我才能放过你,我告诉你,没用!” 慕辰道:“还有谁配本王一拜。” 老头儿一愣,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安义的师父?” 慕辰扫一眼周围的男子,道:“当今还有谁能教出这般徒弟?” 老头儿抚须道:“名利老夫早已看淡。只想教几个徒弟。谁想最得意的徒弟竟被你的心腹斩杀,老夫本想杀你解恨,谁想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出彩的杰作,明日你就带他们走吧。” 慕辰道:“师父不出山,徒儿不起。” 老头儿先是一怔,又转为痴傻:“你敢不起来,我就不给你治病!” 慕辰道:“不是一直在治么?” 老头儿凑到慕辰耳边耳语了两句,慕辰登时羞得脸绯红到脖根。 老头儿乐得乱蹦直跳:“哈哈哈,等你打完仗回来找我,我给你治,老头儿虽不跟你出山,却送你一样宝贝。”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发黄的医书,书卷却图画明清,字迹飘逸。 陶蓁奇怪地问:“老头儿,你不是要他回来给他治病么?现在又改主意啦?” “小陶姐姐,别问了!” 铜雀在一旁憋笑至脸紫,慕辰仰面,狠狠剜了他一眼。 慕辰手抚医术,“苏越河”三个大字赫然入眼,他吃惊地望着这老头儿。 他只道老头儿是安义的师父,竟不想此人竟是他凌家的不世功臣! 慕辰儿时曾听凌宛天讲过开国功臣苏越河的故事。 传说,凌家的一大半江山都是他从战马上拿下。传闻他博学多才,风流蕴藉,用兵又奇又险,却从未战败过,小时候的慕辰每每听他打仗的故事听得出神。他的爷爷开国时更是封苏越河为霄王,仅在一大之人,且他的封地雄踞整个北方地区,拥有整个国家大半的铜矿、三分之一铁矿,甚至慕辰的祖父连铸币权都给了他,他却在封王之后三个月猝亡。 “霄王。”慕辰道。 “你是想问,老夫为什么在最高位的时候假死是吗?”老头儿笑问。 “不错。”慕辰道。 老头儿仰头望天,碧空如洗,苍鹰恣意翱翔。 “你迟早会理解。”老头儿纵有千言,只在长叹之后化作这六字。 慕辰思忖着,他只道这昔日的霄王深知身为人臣,一怕功高盖主,二怕权倾朝野。当年,他祖父为了争天下,许了这老头太多,位极人臣则怕是身家性命都不保。直到几年之后,慕辰才知道此话其中的真滋味。可是,一切都晚了。 慕辰回那三层宅院喝了药,休息至入夜,忽觉心神不宁,铜雀推他至樱桃树林前,回想起这几日,忽觉恍如隔世。 忽想起老头儿新教的阵仗法,他热血贲涌,想起他学的武艺招数,他边挥袖苦练着,却听林中格格的一阵烂漫笑声,定睛一看,却遥遥是陶蓁提着萤灯,领着猫兔子在摘樱桃。 “慕辰哥哥,快来呀!” 依稀中,又回到十多年前是夏夜,垂髫的翠衣少女提着萤灯奔跑,少年开着轮椅追上去,少女坐在他没有知觉的腿上,通身的玉兰花清香他此生难忘。 后来,这少女长成娉婷女子,美貌惊天下,却在他病榻前日夜辗转,衣不解带,他身体好时,却无能保护她,一任她受尽欺辱。 想到这里,慕辰心割掉了般的疼。 “今日开始,再也不会了。” 慕辰在心中立誓,恍惚间,那绝美的女子嫣然一笑,云霁月隐,皓齿如雪,竟与那爬在树上摘樱桃的黄衫少女混混沌沌化作一人,慕辰只道是自己眼花,调转轮椅,在一天星斗中悄然离去。 “王爷,不在王府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小陶姐好看极了。”铜雀道。 慕辰不语。这世上又有哪个妙人敌得过锦瑟的红颜。 “王爷,铜雀是不是感冒了,头疼。”铜雀继续道。 “回屋你就歇息罢。”慕辰道。 铜雀却摇头:“今天还没给爷洗澡呢。” 他知慕辰洁癖甚重,但凡他身体条件允许时,每日必帮他濯去一身尘垢,今天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也只管烧了水,谁知,正帮慕辰搓后背的时候竟呕吐了,浑身亦是起了无数小红点,慕辰忙让老头儿帮忙诊治,老头儿横眉一竖,怒道:“你快出去!“ 慕辰一怔。 “这是天花!“老头儿说着,一把将慕辰抱上轮椅推出门外,砰一声,将门关严。 老头儿亲自给铜雀下针、煎药,然而,第二日清晨,铜雀竟高烧阵阵,脸上也出了红点。 此时,众人已经打点好行囊,只待出发。 铜雀踉跄下床,隔着老远对慕辰呜呜哭道:“怎么办,铜雀不能照顾王爷了!” 老头儿道:“天花的确不是一天两日能治,你留在这里吧!” 常衡却道:“可是,王爷就无人侍候了。” 孔春萍道:“我们那么多人,王爷还能没人照应不成?” 老头儿摇头:“你们这些粗汉怎么懂照顾瘫痪的人!还是小陶伶俐,让小陶来照顾他。” 陶蓁听得脸红脖赤,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她虽没照顾过瘫痪的病人,却见铜雀每日里帮他按摩废腿,扶上抱下,更重要的是,两人不可避免无间接触…… 陶蓁紫涨着脸,道:“你个坏老头儿!我不干!” 老头儿笑道:“那让猫兔子照顾王爷?” 猫兔子茕茕正蹲在陶蓁的肩膀上,瞪着众人,不知所以然。 慕辰先是面色澹静如无澜之湖,后来,终究唇角一动:“本王能照顾自己。出发!” 那铜雀跪地告别:“王爷保重,小陶姐照顾好王爷!” “我……” “不是你还有谁?” 曾拔去小陶珠花的章佩笑道。 “本王谁也不用!”慕辰寒着一张脸道。 “呜呜!” 猫兔子蹲在小陶的肩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叫得亢奋之至。 此时,前线战事正在千钧一发之际。 本该七天内到的粮草,太子竟命人运了十七天,前方虽然趁戚风搅乱草原之际,占了乌米尔不少便宜,然而,这几日没了粮草,将士们除了问城中富户和百姓借贷,只得杀马充饥。 乌米尔不知什么时候得到了消息,竟又攻了回来。 恰遇安义叛变,阿忠更是不得不连连斩杀了好几位将军,军心大乱,好不容易攻下的几个城池竟又被乌米尔夺了回去。 阿忠命人攻其侧翼,谁料那竟是乌米尔故意卖的破绽,功亏一篑。 将士们的口粮一缩再缩,粮草最后竟被吃得一滴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周末愉快啊美人们~~~~~~最近采采勤快不~~ 31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阿信,你们派人打探乌米尔粮草,结果怎么样了?”阿忠心急如焚,拍着桌子道:“看来不行的话,只有去百姓家抢了!” 阿信连连摆手:“乌米尔很了解王爷,知道咱们善于烧敌方粮草,这次把他们藏的跟宝贝似的!不过……” 阿忠忙问:“不过什么?” 阿信道:“不过,王爷从殷地秘密调集的粮草,最早明天就到了。” 阿忠道:“那瘫子果然思维缜密,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阿信算了算,道:“应该快了。不然,这仗真的输了。” 慕辰一行人也的确是日赶夜赶,新加入的八个年轻人生平第一次下山,又身怀绝技,总想在慕辰面前表现一番,于是飞岭走山,身轻如燕,虽是肩舆比马车坐着舒服些,慕辰依旧有些消受不起,却又不肯示弱,只得一声不吭地忍着。 陶蓁先是不去理会那嘴硬之人,却在晚间起灶做饭时,隔着篝火见他只小抿了一口水,吃下一口肉,心下忍不住阵阵酸涩。 “呜呜呜!”猫兔子正大口啃着水蜜桃,似乎是味道不错,肥爪子伸向陶蓁,陶蓁小咬了一口,捡一只水分充足的,递给小东西,指指不远处的慕辰,道:“给他去。” 猫兔子边扛着蜜桃来到慕辰身边,慕辰接过桃子,望着大眼睛的小家伙,剥了桃子塞到它口中,猫兔子啃了整只蜜桃,乐呵呵地呲着大白牙回到陶蓁身边。 陶蓁忍不住轻轻拍了它的小脑袋一记,气呼呼地走到慕辰身边道:“王爷,您不吃不喝,要是身体坏了,咱们可赶不到前线了!” 慕辰抬头扫视了陶蓁一眼:“本王知道。” 陶蓁脸上忽地一烧:“王爷,您……可要解手么?” 慕辰漆黑的眸子在火光中凛凛一寒,涨红的脸色被那火光隐去了,冰意依旧在他周围漾溢开来。 “不要。”慕辰强忍着赧怒,声音有些变调。 陶蓁深呼吸一口,抹一把汗,揪着自己的发辫道:“那王爷,走了一天,您出汗了吧……可要擦擦身子……” 慕辰思忖了一阵,声音终于恢复常态:“你非王妃侍妾,又非侍女,退下。” 陶蓁气鼓鼓地掉头就走。 慕辰望着那咋咋呼呼的背影,舔舔干到起皮的嘴唇,将水袋犹豫着拧开,却又迅速拧紧。 白日里穿梭于山间,虫鸟飞土,他早已浑身不自在,却只管忍着,自己摸出一身干净的白绫衫,吃力地给自己换下,将旧袍投入篝火中。 随身携带的十个侍卫早知王爷的脾气,也只做不知,孔春萍却在暗处看了个仔细。 半夜时,陶蓁睡不着,悄悄爬起来,帮慕辰翻了个身,却将他翻醒,他只做不知,下半夜却再也睡不着。 远处,苍山绵延,黑压压地一直延伸至天边。 忽一阵黑影,慕辰忙紧闭双目,却听脚步声渐近。 慕辰听得一阵水花声之后,身上忽地冒起一阵冷汗。 呼吸声渐近,小手亦渐近,慕辰的心扑扑狂跳。 他想一把推开她,大发雷霆;他想接受了,像十几年习惯锦瑟的服侍那般,终究,却按捺不住,一把抓住陶蓁已伸向自己衣襟的手,牢牢钳住那手腕。 四目在漆黑的夜中对视, 不远处,不知是什么鸟儿正凄凄而鸣。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对视,陶蓁先是这样望着那暗夜中的亮瞳,然后,怒不可遏地抽手,泼了水,愤愤离开,慕辰撑着身子坐在原地,心下先热,再凉,最后竟隐痛开来。 过了伞骅山之后,因为靠近草原,气候凉爽了些,高空之上,云海翻涛,一绿无际,慕辰在马车中掀起帘子,不眨眼地望着那起伏凸凹的曲线,风起耳边,嗖嗖的,似是在向他诉说无边的臣服,慕辰的口中便更加干涩。忍耐不住,摸出水袋刚要小启裂唇,谁知这帮人连飞带跑,穿过一处险峭之地,水竟撒了慕辰满袍尽是。 慕辰气得放下帘子。 那帮人却依旧将马车赶得要去投胎似的,常衡便阻拦道:“我们虽然赶路,也不用太赶,不然到前线时一身疲惫,可怎么打仗?” 最善察言观色的孔春萍也道:“是啊,咱们稍微慢些。” 陶蓁骑马飞奔,猫兔子先是蹲在她肩头,后来就钻进慕辰的马车中,躺在慕辰腿上打盹。盹着盹着,就被颠醒了。 陶蓁知他吃不消,便道:“大哥们,咱们是不是该生火做饭了,你们看,马儿们腿都软了,该喂草料了!“ 众人停下,开始支灶做饭,孔春萍就扶慕辰到干净阴凉处坐着,捶腿,按摩。 可陶蓁知道,照顾瘫痪者远不止这些。 陶蓁虽当时拒绝了,却终究心里像有什么挠扰着似的,便借喂猫兔子吃果的机会,故作不经意地道:“王爷,你既然不愿意小陶伺候,就让他们帮您更衣吧。” 慕辰丹凤眼一瞥:“不必。” “那让他们帮你擦擦身子,洗洗澡么?”陶蓁继续问。 慕辰黑眸中飞出几记冰刀子:“本王很脏么?” 陶蓁怒道:“你死了烂了再也和我无关。” 说着,退出几米开外,烤干粮,常衡递过一只野鸡腿,笑道:“用不着你,不是有个孝顺的么。” 陶蓁扭头一看,却见孔春萍已将王爷搀抱入马车,便撅嘴道:“小人!” 常衡不语,兀自啃另一只鸡翅膀。 陶蓁却总觉得不放心,冲那密闭的马车瞅瞅,再瞅瞅:“我真怕那孔春萍不地道。” 常衡冷笑:“无非是想升官加爵。” 两人正说着,却听马车内剑声飒飒,一帮人急忙冲过去,却见孔春萍被一掌打了出来,陶蓁情急之下,急忙掀开马车帘子,却见慕辰端坐如松,面寒如冰:“本王不用任何人侍候。” 陶蓁摇头:“真固执!” 常衡却淡笑吗,不语。 慕辰两日之内,除了喝药,几乎滴水未进,食物吃得竟不如猫兔子吃的多,然而,粮草的行程却算入他预料之中。 三军断粮的第二日,果然殷地的粮草大批运来。 阿忠先是眉目大展,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却命阿信、,马毅等人切勿走漏风声,竟让人去富户、甚至普通人家抢夺粮食猪羊,惹得城内哭声震天。 乌米尔的探子果然回去报告昭曜军无粮,乐得乌米尔中午足足吃下整只羔羊。 便有将军建议道:“大帅,现在他们都没有吃的了,城里又那么乱,咱们攻城吧!” 乌米尔却扬起浓黑的剑眉,笑着擦拭自己雪亮的大刀:“你急什么?他们既然抢了吃的,就证明还有吃的,我看他们明天吃什么!” 另一个部将却道:“万一再等下去,他们的粮草来了呢?而且,现在那个瘫子还没回来,我们一鼓作气,攻下来吧!” 乌米尔细细琢磨了一阵,深邃的绿眼珠迸射出阵阵炫目之芒,扬起大刀,道:“明早天未亮时,开始攻城!” 阿忠那头料到乌米尔攻城就在这几日,晚上将抢夺来的猪羊全部宰杀着吃了,命全军和衣而备,三面城墙全面警戒,果不其然,天色稍稍泛着幽蓝时,乌米尔便命人兵分三路,将城三面包围,开始架云梯攻城。 草原人都有百步穿杨之技,千万只火箭带着摄人的力道射入城墙,硝烟滚滚。 昭曜军昨日终于吃上饱饭,精神百倍,亦不相让,云梯上,不断有人被石头砸落,爬上云梯的人亦是络绎不绝,上城墙挥刀一路浴血,阿忠命人烧云梯,乌米尔令人登城者重赏。 阿忠阿信亲手斩杀无数攻上城墙的莫崖勇士,然双方僵持了一上午,昭耀军终于占了下风,乌米尔命人开始撞门,更有数万骑兵步兵往正门冲杀,正在这时候,天空忽然阴黑下来。 忽一只巨鹰凄厉长鸣,不绝于耳,天空中忽然飘忽起阵阵幽蓝的云彩,遮天蔽日,连那攻城的鞑子们亦忍不住抬眼相望。 却见天空中,千万只蓝蝶齐齐飞舞,旖旎如蓝虹。 空中更是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彩凤,绕上空盘旋不绝。 乌米尔的大对人马竟纷纷仰头望天,神态迷醉,竟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弓。 乌米尔挥舞着大刀,长吼一声,惊天动地:“都给我上!丢弃刀弓者斩!” 众兵士们却丝毫没有反映,甚至有人竟下马望天,更有甚者已倒在地上。 阿忠等人先是惊异,阿信反映快,便道:“大哥,王爷回来了!快命人趁乱攻出去啊!“ 昭耀军便开城门攻杀,阿忠第一个冲在前面,斩杀无数,空中巨鹰的翅膀竟调转了方向,蓝蝶彩凤亦是缓缓飞走。 面对丧失战斗力的鞑子兵,昭耀军一路斩杀,削泥似的,乌米尔只得速速命剩余的兵统统撤走,一共派出两万人马,损失了大半。 阿忠深知穷寇末追的道理,带领将士们回城,却见慕辰白袍飘飞,早已坐于城楼正中,风烟之上,三军将士们齐声欢呼时,慕辰悠远的双目正眺望远方。 “大将军,你回来了!”阿忠头一次敬称如是。 清点死尸时,却有一昭曜兵尸活了过来,趁众人欢呼雀跃之时,拔出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采采和lililicat拼文输了,特来现眼........捂脸…… ps:字数超过25的带分评论采采一律送分,之前的也都送过啦~美人们查收~~~乃们写多少字的带分分评论采采都送得起分分~~~~~~~~~~~~~~~~~ 32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呜呜!” 蹲在陶蓁肩头的猫兔子忽然一惊,挥起白爪子,声音惊慌而尖利。 阿信顺着那毛爪,挥剑一挡。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阿信刚要劈剑处决这假死之人,慕辰白袖一挥,软剑如灵蛇,将阿信的长剑缠绕。 “押下去,待本帅亲自审问。”慕辰丹凤眼一挑。 被昭曜军铁臂押解的刺客禁不住心下一栗。 城之上空,浓烟滚滚,云彩也被染黑,城门之下,百里之内,旌旗、大刀、马尸,人头遍布。 城门上伫立着一座座钢铁之躯,中间那白衣翻飞的人物舔舔干裂的淡白嘴唇,一个牛皮水袋送上,送水的不是别人,却是孔春萍。 慕辰略一思忖,接过水袋,却并未饮水,放眼满目猩红河山,低声道:“粮草可否入城?” 阿忠探□子,压低嗓门在慕辰耳畔道:“昨天就到了。” 慕辰不动声色道:“听说昨日我军抢夺民畜。” 阿忠道:“这不是为了迷惑乌米尔嘛,造成咱们慌乱的假象。” 慕辰丹凤眸子如静水:“那你可知,民心不可违?” 阿忠笑道:“我说瘫子,你规定过不许践踏良田,不许奸X宿民女,可从来没说过不准抢东西,不就是为了防备太子运粮的时候做手脚么。是,打仗最重要的还是王道。乌米尔强占咱们昭耀的地方,王道在咱们这儿,着急时候吃他们点东西,再由大将军亲自去道歉还银,百姓们反而更死心塌地。” 慕辰略一思忖,道:“一个时辰之后,随本帅亲自去道歉。” 正说着,却见阿信不断地做鬼脸,逗猫兔子玩:“叫爹!”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张粉红的三瓣嘴。 却说慕辰离开城头,由两个侍女服侍着沐浴之后,被香汤一熏,头脑愈加昏沉,喉咙如炙,饮下草药之后,竟高烧阵阵,头晕目眩得眼前阵阵发黑,双目双颊都飞红上片片胭脂色。 两个侍女便扶他躺下,喂水喂药,敷了凉帕其在额头慕辰上依旧高烧不退,凌厉的丹凤眸子也沉了淡淡的影。 阿忠便在他床头边骂道:“活该。” 慕辰吃力地抬头,又是一阵天晕地旋,唇边送过一杯参茶,轰隆的大嗓门在他头顶震颤:“死心眼的臭瘫子,你的身子比处子还金贵吗?怕解手几天不吃不喝,病了吧?” 慕辰就着茶杯一饮而尽,撤下额头的凉帕:“更衣。” “真的没事?” 阿忠粗糙的大手刚扶上慕辰几近烧熟的额头,却听他毅然道:“失去王道,好比三军诛心!” 侍女只得替慕辰换上一身布衣青衫,由阿忠、常衡等十来人陪同着,来到一处富户时,这家人连忙将大门紧闭,后门也关严,方圆五里内,更是家家闭户,有户人家连刚跑出门口的老母鸡都抓了回去。 慕辰冲阿忠使了个眼色,阿忠便扯开大嗓门道:“昭曜北征军今天来送钱了!昨天抢了牲畜对不住,因为饿着打不了仗,大将军亲自来道歉了!所有抢夺的猪羊三倍价格奉还!” 院子里依旧没有动静,仅有西北民居的黄土墙掉下几块灰土。 战后的天依旧灰云氤氲不散,忽地一声响。 众人皆手持刀剑候着,却见一只黄鼠狼飞似的从墙头蹿下,钻入草丛不见。 阿忠继续扯着嗓门大吼:“大将军调粮刚到,打完仗还发着高烧就来安抚你们,请你们开门。” 慕辰便吃力地摇着轮椅上前,道:“罢了。”说着,用绵软的手掌轻轻叩门:“凌慕辰特来请罪,并将物资搁置于门前,叨扰之处,还请原谅。” 说着,亲手将布帛,金珠搁置于门前,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摇牙撑着,阿忠帮着掉转轮椅,便要至下一家,十来人刚走出不远,大门稍稍露了一道缝,见是上好的布帛,正中端正摆放着一条红绳,穿入镌凤的小金珠,金色纯良,忙出门跪拜:“多谢大将军!” 周围几户关了门的人家纷纷开门,探出半截头来。 来到下一家户时,依旧大门紧闭,慕辰只得亲自叩门,终于将大门敲开。 “大将军,这些牛羊就算小人捐助给军队的,我们不要钱了!”说着,三十多岁的商人躬身而拜,见那大将军一身布衣端坐在轮椅上,虽足不能行,却见他双目漆黑如星,眉宇间气度直冲云霄,似有天龙缭绕盘旋,饶是他见多识广,却禁不住脚下一软,跪在地上。门外开始有百姓聚集。 商人七八岁的儿子手里捏着一串爆竹而来。 “是借的,必须还。” 慕辰刚示意侍卫送上绢帛,却听“噼噼啪啪”一阵爆竹鸣响,夹杂着一匹雪骦“恢”一声嘶鸣,那受惊的马竟仰脖飞跳起来,眼看铁蹄就要踏上逗马的小儿。 慕辰一拍轮椅,勉力飞身而起,双手抓住那小儿翻身一闪,阿忠抓住那惊马,挥剑削了马首,慕辰怀中的小儿竟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大将军,你不能走路吗?你长得像神仙。” 慕辰低首那马尸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帮小儿拍打了衣裳上的灰土,抚摸着孩子的头,说:“没事了。” 那商人急忙跪地磕头:“大将军,钱我们真的不要了,马我们赔!” 说着,将慕辰怀中的孩子按倒:“快,向大将军磕头!” 慕辰忙扶住这孩子:“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本想自己攀上轮椅,却没有半丝气力,只得示意阿忠扶他,却听到这小孩响亮地道:“多谢大将军!长大之后我要做你的兵!” 慕辰解下一只玉佩,抛给那小孩儿道:“长大之后,凭此物找本帅。” 门外的百姓围得越来越多,纷纷接受慕辰的偿还钱银,街道上登时热闹成一片。 到最后一家时,一个十八岁的健硕少年竟穿越层层人群,冲到慕辰面前,大声道:“报告大将军,我年轻力气大,要参军!” 慕辰打量着这强壮少年,道:“不准。”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气恼地问:“为什么?我看您的有些侍卫都没有我高壮!” 慕辰道:“本帅的兵都受过严格训练。” 那少年道:“我也要受严格训练,我要和你们一起保护自己的家!” 慕辰道:“现在是昭曜军誓死守护你们,你要参军征兵时再来。” 那少年想了想,终于道:“好,不过,我被莫崖人抓去过,很了解他们的习性,他们最强,有时候为了争个胜负,都不怕翻脸……”慕辰在心下细细品咂着,与阿忠对视一眼。 慕辰的体力却再也支持不下去,高烧已将他烧至双目通红,他头脑飘忽如魂魄疏离,手掌似是有千万把干柴烧着,双颊已犹如醉酒,反为那素来冰霜的俊颜填了几分妖娆。 他支持了许久的上身再也没有气力,精神也涣散开来,身子一软,竟从轮椅上软软滑下,阿忠不动声色地扶持着。 卯足最后一丝力量,慕辰道:“将他带至营中。”说完,便倒了下去,再次醒来时,身体悬空,竟是被阿忠抱回床上,便问:“本王睡了多久?” 阿忠道:“刚送回你来。” 慕辰疲敝地道:“一个时辰之后,让所有将军在大营集合。”说完,双目一沉盹了过去,嫣红的面色醉如醉酒。 阿忠吩咐了两名侍女好生照顾着,刚出营帐,却见陶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帐外徘徊。 “王爷心疾又犯了么,一个高人曾经给他一本针灸书,犯病时候给他扎针。”说完,转身跳上树,给猫兔子摘洋槐花。阿忠叹息一声,怀揣了书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慕辰端坐于大营正中,勉力撑得精神抖擞,双目凌厉,将军们纷纷入座之后,直入正题。 “兵贵神速,十五万大军不宜久驻,谁给本帅个速战之法?”慕辰扫视一眼众人,直截道。 “大将军不是派辰风鬼骑去草原拜会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快到他们身后骚扰了吗?依我看,现在大将军回来了,他们时候不多了,我们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就行。”阿信道:“末将申请打头阵!”说完,趁饮茶的功夫瞟了陶蓁一眼。 孔春萍则是冥思苦想,一言不发。 老头儿门下最擅旁门的张逢道:“子曰,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小人认为,咱们不是不能硬碰硬,但是损失会很大,不如诛其心。” 慕辰颔首。 张逢道:“依我看,那鞑子最逞强,离间他们最合适不过,骁义可汗父亲不过才四十多岁,如果他的世子乌米尔打败我昭曜,建立不世之功的话,他父汗往哪儿搁?可以以这个理由让人去草原游说可汗,说如果不想儿子乌米尔功绩大过他而丧失可汗的地位,就让儿子回草原吧!” 众人认真思索了一番,马毅道:“依我看,他们父子之间未必能挑拨得动,但是乌米尔这边倒不是不能尝试。乌米尔的好几个主力将军都是其他部落的,可挑拨他们,说将来他们征服了昭曜,怕是要鸟尽弓藏。让他们收手。” 老头的另一个擅用兵法的徒弟李肃却连声否决:“离间计只是一方面,依我看,咱们得出奇兵,制胜千里,乘这次的胜利一举拿下他们。” 慕辰道:“继续。” 李肃道:“一、乱其心。让他们感觉已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他们这次不是被千万蓝蝶迷惑么,我们故意派人放蝶和凤凰,让他们不断想到自己的失败,让他们先败了心。二。乱其志。我记得大将军有一只骑兵,先前是在草原挠饶,现在已赶到乌米尔的后方了,现在他们前有乱蝶,后有辰风鬼骑干扰,已经够乱套了,这时候,我们只消在前头重创,再在中间夹击,派人离间他们为辅,何愁不胜?” 众人竟纷纷鼓掌。 “大将军,末将愿率兵五千,从他们中间夹击!”阿信道。 慕辰沉思了片刻之后,道:“准了。“ 张逢道:“大将军,小人愿出使草原。” 慕辰道:“准。” 众人纷纷请樱,最后,竟落下一个离间乌米尔各部将的差使,闲置下来。 张逢道:“鞑子逞强好胜,乌米尔和几个部将年纪轻轻,尤其气盛,更宜派美人来完成。”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陶蓁身上。 慕辰却缄口不语。 阿忠道:“张逢说得对,而且,咱们有现成的美人使者,陶将军的美貌,纵使宫里的妃子都比不上。” 陶蓁急忙道:“不行!上次我劝说安义已经劝砸了!” 阿忠却道:“要不是你巧舌如簧,他更不肯来。” 慕辰一双水琉璃似的眸子黑白分明,黑瞳却幽深至极,探不出究竟。 李肃也道:“千金定能融化于绕指柔,陶将军既美貌又冰雪聪明,是不二人选。” 慕辰沉思许久,方才道:“陶将军。” 会议结束之后,慕辰便寒着脸将阿忠叫入自己的营帐,阿忠开口便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陶。上次我就看出来乌米尔喜欢小陶,所以,她说话更管用!” 慕辰板着脸一言不发。 阿忠却道:“我只知道,你心动了,所以,你宁可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让她看到你的残废身子,是不是?可是,阿信也喜欢她,他是你的得力助手,我担心耽误她你的霸业,更担心你和阿信反目!” 慕辰粉红绯绯的脸已气至煞白:“所以你就牺牲她?” 阿忠道:“瘫子!除了我和阿信,还有谁功夫比她好?你就那么不信任她,还让当她当个屁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小年快乐↖(^ω^)↗ 留言的时候超过25字都有分分~~~ 3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慕辰抬起凌厉的丹凤眼,只见阿忠太阳穴处青筋凸起,双目也染了道道红丝。 慕辰清晰记得这炽热的眼神。十几岁时,他与阿忠一起学武,锦瑟怕两人饿着,每每从府上带来亲手做的板栗糕、枣糕分食,却永远是替他凌慕辰擦汗,揉没有知觉的双腿,阿忠则是用健硕的手臂抹着满头的大汗,边吃边巴巴地相望。那时,他只道阿忠的红瞳子是羡慕两人情深。 后来,慕辰的母妃去世,他犯了重疾,躺在病榻上近半年,锦瑟总是与御医探病,照料,慕辰似乎从身边的阿忠眼中读懂了什么。慕辰病体方愈,稍能下床之后,年少的阿忠竟去御膳房捡了一堆坏弃的食物,吃到腹泻,锦瑟喂水喂药时他竟乐得笑傻了,装病装了三天,被锦瑟揭穿之后,他羞得到处钻,之后,便主动申请去肆魆山学艺。 “我要保护你们。”十四岁的阿忠铮铮立誓,唇边的绒毛似乎颜色深了些许。 直到他练就一身功夫归来,长成魁伟青年,看锦瑟时也不再双瞳泛潮时,他本以为阿忠已然释然。 “你不过是为了锦瑟,可本王从未想过负她。”慕辰冷冷道。 “那最好了!你知道锦瑟为什么要你纳侧妃?因为她不想你受半点委屈,更不想别人笑你不行!可你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少委屈?她放着妃子、冒顿不做,非要跟着你这个瘫子,”阿忠咽一口唾沫:“你知道吗?你成亲的当晚,京城有多少男子抱着锦瑟的画像痛哭?你享受着天下男子都渴望的温柔乡,可你呢?你能给她一儿半女,还是能尽一半丈夫的责任?” 慕辰一听,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放肆!”说着,他胸口激起一阵钻心的抽疼,疼得他浑身打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哗哗落下,他吃力地伸手摸向怀中,苍白的手指抖个不停,无法打弯。 阿忠只得从他怀中摸出瓷瓶,按入他口中,一面帮他抚胸,喂水了扶他躺下,刚将他搀扶到床上,只听“当”一声响,慕辰的左腿磕了床沿,竟从其右腿下脱落掉一只穿了鞋袜的脚,捡起来,是逼真的义足。 阿忠紫涨着脸皮,骂道:“真是冤孽!”说着,刚要将这义足毁掉,终究不忍,探□,在慕辰空荡荡的右腿下轻悄仔细按装上。 慕辰先是双目紧闭,长睫细细密密地铺在眼睑上犹如蝉翼,待胸口稍微舒缓了些,他微微睁开眼睛时,见阿忠正手持老头儿的针灸书揣摩,闭目养了片刻,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道:“随我审刺客去。” 阿忠抚上他的额头,恨恨地道:“你个臭瘸子再歇歇吧!缓过来再去。” 慕辰道:“刻不容缓。” 阿忠琢磨了一下,道:“确实,他既然敢穿昭曜铠甲,我军中又岂止这一个奸细。你带阿信去吧,以后咱们不能事必躬亲。” 慕辰寒着一张脸,话到唇边,凝滞了一阵,终于道:“让他和……她好好聚聚。” 阿忠品咂了片刻,吃吃一笑,随慕辰来到押刺客的营中,只见那被铁链子绑了四肢的刺客已被打得遍体鳞伤,胸前血痕道道绛红,皮开肉绽。 慕辰黑瞳一聚,摇着轮椅走上前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刺客的伤痕,手指竟沾了一簇血色的油膏。 慕辰打量着他身上逼真的伤痕,一甩袖,两个看守刺客的士兵喉咙一痛,倒于软剑之下,血花四溅,阿忠也以闪电的速度将营内的两名士兵斩了首,长剑霎时回鞘,阿忠惊道:“果然,他们竟然还有同党!” “稍后统统将首级挂于城头。”慕辰冷冽地道。 于此同时,亦有刺客悄悄盯上了陶蓁,此时,陶蓁正在帐中画图思忖反间计,猫兔子正在啃路上摘的蜜桃。 “嗖”一声,飞刀从帐外飞入,陶蓁信手一夹,摆在桌上,那刺客飞入帐中,挥刀便砍,陶蓁刚要出剑,阿信竟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两下割去了那人的头颅,从袖中摸出一张绢,道:“对了,反间计我有了新的想法。” 说着,阿信展开书绢,道:“我认为,反间也不能是空穴来风,我的想法是,让你出使时候,故意对乌米尔彬彬有礼,却做出十分瞧不起其他部落首领的样子,先让部落首领们对乌米尔产生怨恨,接着,咱们再派别人去游说其他部落首领,让他们不帮乌米尔,你则去对乌米尔讲述他父汗和他的厉害关系,劝他停战,这个主意怎么样?” 小陶思忖了一阵,一拍桌子道:“好主意啊!果然是王爷的骄傲!” 阿信憨憨地一笑,英俊的脸上竟笑出一对酒窝:“没什么,我也怕你见那些脏男人出事,你就对王爷说是你的主意吧!” 陶蓁摇头:“不行,谁的主意就是谁的,不过,我也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说着,阿信提了刺客的首级,便与陶蓁一起去找慕辰和阿忠,老远走着,就听关押刺客的营帐中传出一阵凄厉的大笑,夹杂着浓浓的哭腔,忙循音赶至营帐,只见慕辰正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小口抿一杯参茶,阿忠一手抱臂,一手挖耳。 两个士兵则是一个在用火烛烧刺客的脚心,另一个则用小刀在刺客身上慢慢割口子,割一个口子,撒一处痒粉。 阿忠见阿信提了一只血迹淋淋的首级,戳戳慕辰,慕辰轻启淡色的唇,道:“一起挂在城墙上。” 阿忠也笑道:“你就招了吧,饶你死个痛快,不然,你会比他们死得难过一千倍。”说着,竟掏出一把匕首,指着刺客的裤裆道:“你不想你的尸体连这个都没有吧?” 那刺客依旧哈哈大笑,绿眼珠瞪着慕辰道:“是不是有人就算有那活儿不好使,自己的老婆只能和别人睡,戴了绿帽子没地方搁,就拿我们威武的莫崖人出气啊!哈哈哈哈!” 阿忠气得挥刀捅了下去,那刺客一声惨叫,骂道:“你杀得了我,杀不了我们千千万万法撤尔草原的铁汉!世子会替我们报仇!所有的昭曜娘们儿都将是我们莫崖人的□的马,哈哈哈!” “那咱们怎么能给这个机会啊”阿忠一脸无辜,冲那肥裤裆里捅了一刀,刺客难以抑制地大吼一声。 阿忠再捅一刀,刺客惨叫声震撤方圆十里。 陶蓁眉心一紧,扭过头去。 那刺客竟然长叫之后,晕了过去,然而,营帐之外,那惨叫声更不绝于耳。 营帐之外,不知不觉已密集了一群紧握长槊的士兵。 天空不知不觉已阴云密布,欲雨,罡风怒号,胡杨树沙沙,杀气铺天盖地笼罩了四野。 惨叫声还在继续,那杀气更盛了,轰隆一声惊雷,似是将玉宇也震碎,天宫也砸塌下来。 这一声惨叫似乎热别的漫长,痛彻骨髓,伴随着长吼,阿信挥着明晃晃的长剑冲出营帐,惊影如鸿,如一股旋风,如一滚近身不得沸水,剑落,二十几个人头滚落。 几十只依旧鲜亮的怒目,尚且在地上圆瞪着。 鲜血喷了阿信满头满身,黑凛凛的铠甲红光烁烁,轰隆一声雷响,下了一阵急雨,满地鲜血顺着凹地流淌。 又一股人流冲上,陶蓁与阿信齐齐使剑,老头儿的徒弟张逢,李肃、孔春萍亦冲将上来,常衡亦带了侍卫冲上,与法撤尔草原上的彪悍勇将夺了头颅,取了喉咙,砍了牛腱子似的结实长腿,然这一群人却不啻是普通将兵,中有一人虽无过人体格,然却手持九尺金钢利刺牙鞭,一鞭下去,竟连铠甲和人皮人肉都拆了去,无人敢近身。这鞑子仰天大笑,闪电将那张狰狞的脸耀得犹如夜叉,他鞭笞了几个昭曜兵将,那牙鞭上竟有剧毒,见血封喉,十来个昭耀士兵破了皮肉便一命呜呼。 孔春萍后退至营中,仗剑道:“小人来迟了,前来保护大将军!”一面说着,却一剑刺向慕辰的小腹。 营外,张逢、李肃、阿信、陶蓁、马毅全身警戒着,竟不得进攻,这鞑子又一鞭横扫,众人只得飞身躲闪,刷刷刷挥鞭如舞长袖般随意,昭曜一众将军竟躲闪得气喘吁吁。 鞑子再舞九尺金钢利刺牙鞭,舞得电光流火,众人飞夺得开始体力不支,一众普通士兵惨遭毒噬,毙命。 张逢累得倒在地上,李肃、阿信、陶蓁、马毅、常衡均已至底限,气喘得像犯了病似的,鞑子再要挥鞭,众人心道命休,却见一道白影飞出,一个小东西扑上那鞑子的头颅,劈口便咬,鞑子惨叫一声,阿信借势砍掉那鞑子挥鞭的手臂,陶蓁一剑刺穿鞑子的心脏,鞑子倒下,却见猫兔子从那鞑子的脑门上扑下,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龇着白晃晃的大门牙。 “茕茕!”陶蓁惊喜地大叫着挥臂,猫兔子迈着四条肥肥的小腿,爬上陶蓁的肩膀,沾了灰红泥水的脚爪子迅速在陶蓁浅黄衣衫的肩膀上踩了脚印。 “好样的,儿子!”阿信说着,只见猫兔子一屁股坐在陶蓁的肩头,便气道:“喂!你的脏屁股!” 常衡却环视了一圈,神情忽地严肃起来:“孔春萍呢?” 陶蓁亦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字数超过25字的评都有分分~~~~~美人儿们查收下↖(^ω^)↗ 34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又是一阵滂沱大雨。 闪电雷鸣轰然一响,地动山摇,雨打地上没了头的头盔,笃笃,笃笃,笃笃笃。 常衡与陶蓁相视一望,挥剑便往营帐里冲。 阿信似乎意识到什么,也滑破营帐冲了进去,马毅、李肃、张逢等人跟着围了进来。 却见慕辰端坐在地上,胸前血迹斑斑,营帐破了,风雨吹动他青色的衣袂,翻飞,再翻飞。 慕辰双手抱着孔春萍鲜血染红的尸体,神情如石佛。 阿忠仗剑站在一旁,红光一片的营帐中人头满地。 “王爷!”阿信叫道,声音沙哑。 “大将军?你没事吧?”常衡道。 慕辰沉默了片刻,抬起漆黑的丹凤美目:“孔将军已牺牲,此战结束后,厚葬之。” 阿忠吃惊地低头望着慕辰澹静的俊颜。 李肃和张逢先是望着慕辰怀中的孔春萍,之后意识到什么,两人皆双手抱剑,张逢满眼泪花。 常衡双手抱臂,不住点头,满目的钦佩掩饰不住。 阿信沙哑着嗓子道:“看来混入我军的鞑子已基本肃清,王爷以惩治一个刺客激怒他们,然后聚众围歼,真的是妙计啊!” 陶蓁道:“也得你的声音学得像。” 慕辰却一脸凝重:“都各自回营休息。” 众人离开之后,慕辰先是往摸出瓷瓶,将两粒药丸按入唇中,麝香气浓郁的药丸入喉,他本岿然不动的身子却如泥般倒塌。 阿忠忙将他打横抱起,一边骂道:“臭瘫子,要是他们知道你瘫在这里不是因为惋惜那个孔什么,是累的坐都坐不住,该是什么感想?” “背本帅。”慕辰冷冷地道。 阿忠知他好脸面,只得将他放下,背负在自己宽厚的背上,走出营帐时,只觉得身后那人轻轻一贴,知他是睡着了,将脚步放慢了些。 走了几步,却见阿信小陶持了伞前来迎接。 慕辰已双目微闭,苍白的长手长脚轻轻垂下。 猫兔子从陶蓁肩头跳到阿忠的肩头,挠了慕辰白如梨花的面颊一爪,见他没有反应,听得陶蓁叫唤,顺着她挥出的手爬回她的肩膀,小爪过处,落下一个又一个红印。 “大哥,王爷没事吧?”阿信打量着慕辰沉寂的睡颜。 阿忠扭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一个残废,东奔西跑的,累了睡着了。” “本帅还醒着,帐里说。”慕辰伏在阿忠的背上,睫毛如蝉翼微动。 待阿忠将慕辰轻轻放回床上,离开大营时候,慕辰依旧是双目微闭:“阿信,过来。” 阿信就蹲到他面前,只听慕辰声音悄若游丝:“明日率五千精骑突袭风鹏岭改为今夜丑时悄悄上路,腰斩莫崖军全靠你。” 阿信得令,昂首离开营帐时,扭头望了陶蓁一眼。 除了两个侍女,一个侍卫,营帐中就仅剩下陶蓁一人。 陶蓁道:“王爷我……” 慕辰道:“本帅不聋。” 陶蓁知他是怕军中还有余孽,便压低嗓门道:“阿信教了我一个连环离间计,不知道可不可行,他说,我出使时故意只对乌米尔彬彬有礼,让部落首领们对乌米尔产生怨恨,接着,咱们再派别人去秘密游说其他部落首领不帮乌米尔打仗,同时,我对乌米尔讲述他父汗和他的厉害关系,劝他停战。这样他们就全部离心离德啦!” 慕辰依旧是双目微闭,双睫如一双黑蝶睡熟了似的。 陶蓁等了一阵,见他苍白的面色沉寂如夜晚的皎月,便有想吻那张俊颜的冲动。 为了稳固军心,保住张逢几个半路进军营的,他连刺杀他的奸细都能厚葬。天下是他的。 忽而,她又想起锦瑟伤痕累累的大眼睛,强将这冲动压下去,只是将双手反背回去,这时,慕辰睁开丹凤美目,道:“过来。” 陶蓁犹豫了一下,挨到床边。 慕辰似乎思量了许久,低声道:“你果真想去?” 陶蓁抱拳:“我也知道危险,可这是所有将军们的意思,而且我的武艺又不错,我若推三阻四,实在是难以服众。” 慕辰方才睁开丹凤目,漆黑的瞳中闪过一丝歉疚,继续闭目养神,手心却已湿热。 陶蓁又等了许久,终于,慕辰咬唇,睁开丹凤美目,眼波敛风云,揽雷电:“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因着麝香,伴着白檀香、安息香的香气,夹杂冰片的凉意,他吐气凉香幽然。 陶蓁努力不让自己想那药香,抬头问:“什么?” 慕辰侧过脸,头一次细细端详着陶蓁的润白面庞,道:“打入莫崖内部。” “好计谋!”陶蓁赞道。 “本帅给你五十人……” 两人正计划着,老天竟如忽然开眼似的,骤雨方歇。 夕阳渐渐从天边半遮面而来,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乌米尔在营长外望着这轮彩虹,自语道:“莫非,这是在暗示本帅,暴风之后必有彩虹?”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飞来一只彩凤,金黄、火红的羽毛与这夕阳溶凝成一副天成的晚霞火凤图,红翼燃烧着,一直烧到天边。 败兵的将士们开始纷纷议论。 “该不是昭耀派来的吧!” “这假凤也会迷幻术么?” “难道是天助昭曜?” 乌米尔英挺的剑眉微微一皱。 再一眨眼,那火凤却消失于晚霞中,竟如一场幻觉。 乌米尔忙问正在烤马肉的一个结实士兵:“你刚才看见凤凰了吗?” “报告世子,看到了。”士兵站起身来,却牵动了腿上的刀伤。 “现在还能看到么?”乌米尔瞪大绿宝石似的深邃双目。 那士兵定睛再一看:“看不到,不过,来了很多蓝蝴蝶!” 乌米尔抬起头来,只见千万只蓝蝶从夕阳的方向顺着大营而来,越来越近,遮天蔽日。 彩虹骤然消失。 红霞骤然消失了。 “难道是昭曜军来了咱们和他们拼了!” “和他们拼了!” 一只只利箭射向空中,一只只白晃晃的刀抛向空中。 “别看那些蝴蝶!” 乌米尔怒斥道,说着,屏住呼吸,如鹰般飞身从上空捉下一只,却见是巧夺天空的木骨绢制品,便对慕辰更敬了三分。 乌米尔的军师道:“大将军,别中了奸计!这有可能是吓唬咱们的!” 果然,千万只蓝蝶们竟掉头飞走,乌米尔将蓝蝶藏于袖口,拔一只火箭往上空的凤凰头部射去。 “轰隆”一声响,刚暗下来的夜空中烟花阵阵,竟出现了几个彩色的烟雾大字“昭曜必胜”。 军中果然愈加混乱。 正准备起灶做饭的士兵们竟纷纷持刀弓全身警惕。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彪悍的勇士们饥肠辘辘,却恐昭曜军来袭,一直忍饿警醒着。 然方圆百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有等来大军,却见一明眸皓齿的黄衫少女单枪匹马来访。 一进营帐,乌米尔就厉声喝道:“来人,把他砍了!” 那使者却嘻嘻一笑,抬起一双闪亮的眸子道:“且慢!双方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规律。大将军,您是少年英雄,应该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声音清甜如蜜。 乌米尔依稀觉得这双珍珠般的明眸有些眼熟。 “不认识我了么?未来的可汗?”陶蓁笑得灿烂至极,白皙如水捏的皮肤在一帮焦头烂额的首领们眼前分外显得光鲜动人。 怎么会不记得。灵巧,聪明,那副好身手,草原上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 “哪儿来的臭丫头,少在这儿伶牙俐齿,我们不吃这一套!”座下一个新少了耳朵的首领踢着桌子腿骂道。 陶蓁白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闭嘴!你们世子和未来的可汗还没骂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放肆了!” 另一个部落首领看不惯,拍着桌子道:“放肆,这儿轮不到你个臭娘们说话!” 陶蓁顽皮地笑出一口白牙:“我只和我敬仰的人当世英雄说话,轮不到你这头蠢牛插嘴!” 在座的几个部落首领们纷纷怒不可遏:“大将军!咱们撕了她的嘴吧!” 乌米尔仰脖大饮一口马奶酒,含笑打量着陶蓁:一头乌黑发上插一只明艳精致的珠花,胸前垂下几条俏皮的麻花辫,大眼睛滴溜溜如草原上最美的珍珠,细腻的皮肤,就连草原第一美人——哈但巴特尔的女儿都比她不过。 “大将军,我不是来吵架的,我们是来讲和的。讲和的理由我只给大将军看,请大将军看完务必烧了。” 陶蓁双目盈盈,双手递上卷轴,乌米尔命人递上来,展开,只见清秀的小字写着:“世子切勿贪功。一、若功高盖主,您正当壮年的父亲怕容不下您;二,您就算建功,所有的功绩,都是您父汗的。” 乌米尔显然被第一条镇住,绿瞳一聚。 片刻之后,他却不动声色地迅速将绢烧了,笑道:“一派胡言!你来这里就是想说这个么?” 陶蓁笑道:“当然不是,咱们也算老相识了,既然来了,我还想说一些对大将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话,我只想对大将军一个人说。” “有什么不好跟我们说的!”众部落头领又是一阵怨怒。 陶蓁笑得潋滟璀璨:“我说过,我只对旷世英雄说话。” 乌米尔将牛皮袋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众将军先去歇息着,我倒要看看他们昭曜还有什么花招。” 众部落首领退下之后,乌米尔却从帅位上走下,步步逼近,一双绿玛瑙似的眸子直视着陶蓁:“说吧,我看你除了蛊惑军心,还有什么花招。” 陶蓁也不害怕,笑道:“我是真心为将军,将军年轻太轻,还不是我们王爷的对手,何不等时机成熟之后再战呢,倘若您现在赢了,是您父汗的功绩,您的服汗怕让位,或者您连性命都没了,您要是输了,实在是徒劳……” 乌米尔却笑道:“自然不是徒劳。”说着,猛一甩衣袖,陶蓁立刻意识模糊。 乌米尔借势拥住脚底绵软的陶蓁:“还要谢谢你们的蓝蝴蝶迷药。”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如无意外,七日内会日更~~~ 如果时间充足,留言又多多的话,可能会灵感大发双更↖(^ω^)↗ 35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陶蓁迷迷糊糊地倚着乌米尔健硕的臂膀,喃喃笑出一口白牙:“蓝蝶那么精致,我们打仗的人哪有这手艺?是城里的上千万百姓为了打败你们,过上好日子给……我们做的。” 乌米尔的绿瞳流波溢彩,英挺的鼻梁渐渐靠近陶蓁的白皮肤,声如梦呓:“宝贝儿,你倒很会危言耸听。” 正说着,就见一个满脸灰土鲜血的莫崖兵惊惶地进帐就拜:“报——” 乌米尔将陶蓁愈加绵软的身子紧往怀里一紧,正身严肃地道:“什么事?” “报告大将军,南凰坡失守了!”那莫崖兵惊惶道:“那些人虽然穿着昭曜的铠甲,却像咱们一样能骑能射……” 乌米尔一脸淡然地揽着陶蓁的细腰道:“放屁!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给本帅滚下去!” 待那莫崖兵仓皇退下之后,乌米尔俯视着怀中人清甜姣好的面容,吐一口羊羔味浓郁的气息,道:“你们的残废王爷鬼主意还真多,正好我也跟他学了一招。我们也可以派兵绕道你们身后,乱你们心志。”乌米尔说着,便将强劲的手指顺着陶蓁的背往下游移。 陶蓁一把抓住他厚重的手掌,不想那手却动用上真力,陶蓁猛一挥匕首,道:“你们如果绕道我们身后,有中原的几十万铁骑等待。” 乌米尔抽身一闪:“怎么你没中毒么?” 陶蓁继续出招,直取乌米尔的喉咙:“越没脑子的人越容易中毒。” 乌米尔高大魁梧的身体猛一躲闪,迅速绕到陶蓁身后,抓住陶蓁的手轻轻一吻:“没脑子的人才送上门来被占便宜。” 两人正说着,隐隐约约听到四周的山中传来阵阵昭曜军的歌声,不绝于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乌米尔虽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几乎要从那一腔中跳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隐隐的,又似乎是驻营地的附近,昭曜军歌声虽不大,却有着十足的穿透力,像是要将整个大营刺穿似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次,是陶蓁唱的,似乎远远的,在胡杨林中有低声的应和。 乌米尔的黝黑皮肤终于转了白,英挺的鼻梁却昂扬着:“你们王爷既然如此料事如神,有没有料到你会出事?”说着,拔刀出招。 流虹,贯玉,飞琼,碎魄。 黑夜中,白刀晃晃,似练,似电,像一只出笼的饥饿雪豹,在营中扑,捉,咆哮,狂奔。 陶蓁忙使出沧溟薄月,夺了雪豹的利爪,谁知那雪豹猛突猛奔,只得来一招华火惊鸾,去了爪子却还得忙雪豹的劲腿。 两人均已斗出薄汗。 乌米尔的侍卫门个个手持长弓,将陶蓁围了个水泄不通。 乌米尔却笑着挥手示意:“都下去,本帅亲自伺候她。” 说着,将白刀耍得龙吟虎啸一时发。 黑夜中,雪光团团, 陶蓁万万没料到,乌米尔竟将刀使得如此游刃有余,更没想到他这次竟用中原的招数,只得使出看家本事。 陶蓁剑如凰游,在因营帐中火势盘旋,沾了羊油灯的炽烈,将那涅槃之翩跹眩,利如烟花,乌米尔也不示弱,毫不惊惶地招架着,白龙火烽在大帐中水火不容。 乌米尔一边大叫:“好功夫!当我的世子妃刚好合适!” 两人恶战了近一个时辰,竟无果,乌米尔渐占上风。 陶蓁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一不留神被乌米尔割掉一只三股麻花辫,乌米尔藏于怀中,又一挥刀,割掉陶蓁半截袖子,陶蓁雪白的臂膀就暴露在他面前。 乌米尔收了刀,双唇微张,愣了神。 “怎么草原上就没有这样的姑娘。”乌米尔喃喃道,陶蓁再出一招,乌米尔边躲边不住用绿宝石似的瞳子盯着那白手腕。 “喂,你打不过我,还是歇歇吧,不然我可要扒光你。”乌米尔笑说。 陶蓁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骂道:“你要是敢,等我们打赢了你们,就把千千万万的草原男人都扒光!” 乌米尔一听,绿瞳子稍黯了一下,开始解甲:“先扒光我吧!” 陶蓁忙转过头去,却觉得自己肩膀上多了一样东西,原是一件草原的青色衣裳。 “穿上吧,咱们家的东西不给别人看。”乌米尔笑道,陶蓁没好气地穿上,就听乌米尔道:“啊,我想起了!我说过要看星星,走!” 说着,竟拽了陶蓁出帐,继续向前,要将陶蓁拽入黑森森的胡杨林中。 陶蓁忙甩开他的胳膊:“你就不怕遭到我们的暗算?” 乌米尔冷笑:“你们好功夫的将领都各守其职,还剩下一个人也被派了来,其他的人来多少本世子也不怕。” 正说着,从胡杨林中飞出一阵黑压压的蝙蝠,乌米尔出刀,蝙蝠纷纷落地。 众蝙蝠一死,便有一群群萤火虫莹莹地飞出,陶蓁于是想起老头儿的樱桃园,脸上一烧。 抬头,深蓝的天空中依旧有“昭曜必胜”的烟火隐隐不散,然天空中却是繁星密布。 鉴于此处已将至高原,离天更近些,星星自比中原的天空更多,密麻闪耀,星光灿烂。 乌米尔仰头道:“漂亮吧?我们草原因为地面高,还有和地面平齐的星星!等你当了世子妃之后,天天能看。” 陶蓁道:“你都兵临城下,四面楚歌了,还有心思看星星?” 乌米尔停顿了片刻,指着天空笑道:“快看!那团星星像不像我们勇敢的牧羊人,骑着战马,手挥长弓?” 陶蓁仔细一看,的确有几分相似。 “失败又怎么样?失败也得打!我们莫崖人是不会不战而降的!” 乌米尔绿色的瞳子在黑夜中幽绿幽绿:“你说得对,我现在还打不过王爷,等我战败之后,就请和,请昭曜皇帝赐我世子妃,暂时不和你们为难了,你看怎么样?” 陶蓁笑道:“非常抱歉,我已是王爷的侧妃,世子的美意怕……” 乌米尔开始哈哈大笑。 陶蓁忙问:“你笑什么?” 乌米尔耸耸肩道:“我笑你自作多情啊,哈哈哈!你若是他的妃子,他还会舍得你来当使者送死?” 一句话如万箭穿心,陶蓁只觉得刚才似乎是战倦了,周身竟全部没了气力,一屁股坐在一块凉飕飕的大石头上,双臂抱膝。 乌米尔道:“说到你痛处了吧?”说着,自顾自地坐在大石的另一侧,双手抱住后脑勺,一派的安闲自若:“不如找个你喜欢的人,将来,我就是可汗,你就是我的冒顿。中原女子虽然美丽,可我不喜欢他们娇气懦弱,草原女子虽然豪爽,却有些粗犷,你恰好有两者的优点,本世子喜欢你。”说着,便扬起浓黑的剑眉,欲去吻陶蓁细滑的面颊,陶蓁嗖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道:“喂,你不是要娶昭曜的公主吗?你看我只是王爷的家臣,配不上你。” 乌米尔一脸的无辜:“我乌米尔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女人。而且,我有个优点。” 陶蓁问:“什么?” 乌米尔解下战甲,一派心安理得:“喜欢夺人所爱。”说着,开始宽衣解带:“王爷病病歪歪,料他也是个不中用的,我要让你试试草原王者的神勇!” 健硕的胸肌,六块石头般的腹肌暴露于陶蓁的面前。 陶蓁急忙捂住双眼,撒腿就跑。 这是她第二次目睹成熟男性的躯体,不同于慕辰的细腻,他的他何其雄伟,彪悍,昂然,赳赳如一头猛兽,粗犷得触目惊心。 “我们昭曜军打过来了!你赤条条的,被戳成刺猬算了!”陶蓁一边骂着,却被乌米尔从背后紧紧搂住纤腰。 “我说过,这一仗可能我会打败,单打的话我还不信谁能把我怎样。”乌米尔热烫的身体开始靠近,陶蓁一顺手,在他的兄弟上猛掐一记,疼得乌米尔绿眼珠子泛了红。 陶蓁拔腿就跑,一只雪亮的刀却“刷”地一声,落在她面前的一颗胡杨树上。 却见乌米尔披衣缓缓走来:“你们王爷把你送过来,你就别想跑了。走,跟本帅回去。”说着,牵了陶蓁的手,往最大的一座营帐中进发,陶蓁抽手,那强劲的手却死不放松,陶蓁便用另一只手挠。 乌米尔道:“这就学会打情骂俏了?我告诉你,我这次要是求亲,凌宛天见我不要她闺女也不要大臣的闺女,肯定答应我娶你,咱们开始培养感情吧!” 陶蓁撅嘴:“呸!” 乌米尔嘻笑,牢牢扣住陶蓁的手回到营帐中,立刻号令:“全体大军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战昭曜的残废和病夫们!” 结果,他正襟危坐了一夜,也没等到昭曜军,却听说自己手下的一个将军被部下斩杀。 乌米尔钳着陶蓁的手就猛地一反,陶蓁刚要反击,却被他掐了命脉,晕了过去。 乌米尔探□,在那白润的面孔上轻轻一吻,将她点了穴,用麻绳将手脚捆了个结实。 “报大将军,昭曜军终于来了!”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打,杀六双!”乌米尔毅然抄刀。 昨日败兵,又一夜未合眼的莫崖将士困顿交加,终于,在清晨时,昭曜军开始发威。 先从莫崖半中腰杀过一只精锐部队,洪水一般扑来。 乌米尔刚要集中兵力,前方却又迎来了杀声震天的昭曜先锋。 为首的阿忠带着一群训练有秩的昭曜军斩人如斩麻,昭曜将士杀人杀红了眼。 却见一英俊的少年手持长刀,怀中还帮着一个少女杀出一条血路,加之有怀中的护身符,愈加信心百倍,踩着双方人头、尸体的莫崖人开始觉醒过来,奋力反抗。 “咱们从小就活在马背上,杀牛杀野狼野猪,还怕这些就知道种庄家的残废和病夫不成!咱们勇猛的莫崖人是不败的!”乌米尔冲着血红的天怒喝道。 莫崖将士便醒过神来,越战越勇,有的甚至被昭曜军割了头,手上的刀依旧没有停歇,砍了昭曜军人的手臂,有的瞪大双目,一人砍两个,被后来的昭曜兵杀了,死前依旧大吼一声,吓得昭曜兵胆怯了,竟被后来人砍死。 阿忠亦大吼道:“别怕他们!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咱们打败了他们之后,马上就要回家看爷娘老婆了!” 昭曜士兵士气高涨,继续杀将上前。 乌米尔劫持着陶蓁,故意绕道躲过万夫不当的阿忠,一路杀人如麻,不知砍杀了多少昭曜人头,却又迎来马毅的精锐骑兵。 “乌米尔,看枪!” 马毅仗着自己家传的枪法勾划挑刺,乌米尔灵巧躲避了几式,旋即反守为攻,双方交战了几回合,竟被他夺了头颅。 乌米尔将血淋淋的头颅挂在马脖上,一手抱了昏迷的陶蓁,继续冲杀向前,却听不远处阵阵惨叫,几百个人头齐飞上天,心下不由一颤,越发刀飞头落,一名勇敢的昭曜士兵竟一刀砍断了乌米尔的前马蹄,人头飞落时,乌米尔亦从马上翻下,一面斩杀着,见前面一处高台,竟将陶蓁绑在高处。 飞身夺下一匹昭曜的马,砍了高处的绳索,再将陶蓁揽入怀中,一直冲杀出重围,只见山巅处似是有个白衣飘飞的人端坐于敞篷的车上,周围却仅有约十个侍卫,便要骑马杀过去。 “凌慕辰,你这个对手怕是要早我先死了!“ 乌米尔狠狠踢一脚马腹,拍马直冲山巅。 作者有话要说:猫兔子拜年小剧场 陶蓁(左手拿一串鞭炮,右手拿一串杜鹃花):各位姐姐妹妹,小陶给大家拜年了! 猫兔子茕茕(两只小白爪子拱着):呜呜呜!!!呜呜呜呜!!!! 陶蓁::它说祝大家新年快乐~~~~越长越漂亮~~~~ 猫兔子(转过身看着小陶,揪几朵杜鹃花放进嘴里,拱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陶蓁:(一脸尴尬):它说它想吃花!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笑笑,喂喂,你不敢翻译了吧,我明明说,祝你早日被王爷拿下,或者被乌米尔拿下!) PS:新年快乐啊美人们~~~~ 再PS:因为系统太抽啦,所以积分没有送到的情况下,欢迎留评告诉俺,给乃们补上~~ 36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迎着风烟,穿过一阵薄云,就见山巅的敞蓬马车内,白衣飘飞如仙袂。 乌米尔再狠踢一记马腹,棕马受惊,仰天长嘶一声,直奔上去,只觉得那十来人岿然不动,终于逼近了,一甩长刀,直刺慕辰的心脏。 不知为何,那车中的白衣人衣袂依旧飘飞,却没有躲。 那一剑从白衣人的心脏穿过,未见半滴血。 乌米尔一惊,策马再冲几步,却见那十来个人竟都是穿了衣裳的木人! 一丛丛利剑纷纷射来。 乌米尔从小陶腰间拔剑便挡,噼里啪啦,箭丛纷纷碎成树叶。 隐秘在树丛中的人还要再射,不知为什么,竟收了弓,一个个仗剑而来。 乌米尔低首看一眼双目微闭,睫毛长如麦芒的陶蓁,左手揽着,单手挥剑,一众侍卫竟伸展不开手脚。 乌米尔狡黠一笑,却见常衡从一众人中出剑直取他喉咙,侍卫门也纷纷上来,乌米尔竟将陶蓁双手横抱,以脚试剑,剑花如白龙之雪亮幻影,晃晃不得接近,白龙张开大口,飞窜生风,飞沙走云,逼得一帮人靠近不得,躲闪之余,竟手臂,大腿,肩膀,后背纷纷受伤。 常衡怕伤及陶蓁,敏捷躲闪着,悄悄侧过脸望一眼白杨树,绿色的树叶沙沙作响,天空中,风云际变,流云如飞。 暗处的慕辰挥动苍白的手指,将猫兔子赶下肩头,从袖口处抛出灵狐般的软剑,粘绕着将那利剑缠住。 乌米尔正惊讶那软剑的柔韧矫健,常衡率一众人突击,一剑狠狠刺中他左臂,乌米尔却右手夺了一个侍卫的剑,小心地将怀中陶蓁一放,常衡自是将陶蓁轻轻往树林中一抛。 乌米尔一分心,右肩又被砍了一剑。 却说陶蓁被抛入林中,慕辰一把接住了,见其昏睡沉沉,迅速给解了穴,陶蓁忽然就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药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白晃晃一片,却见自己倚在那个魂牵梦萦的人白衫的怀中,心下砰砰直跳,却浑身酸软,视线模糊,下一刻,待思绪清醒了些,她更是意识到,自己竟坐在他的大腿上! 陶蓁吓得忽然就一机灵,从他腿上跳起来:“王爷!” “呜呜呜!” 见猫兔子蹲在慕辰的轮椅把手上,似乎脸又肥了些,陶蓁便顾不得它,听得林外阵阵打斗声,便要冲上前去,无奈腰酸头痛,脚下一软。 “别出去,保护本王。”慕辰冷冷道。 陶蓁望着慕辰那张冷脸,心头却一热,顺着慕辰的冰冷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有十来个木头人,似是假王爷,心里更是潮水汹涌。 “王爷,您是为了救小陶才设下这一计的么?”陶蓁笑道。 慕辰面无表情:“本王是为生擒乌米尔。” 陶蓁撇撇嘴,一边弯腰捶背舒展着腿脚,却见常衡一众人生擒了乌米尔,五花大绑,心下竟莫名一疼,却听慕辰道:“推本王出去。” 陶蓁就推了慕辰,乌米尔被押着跪倒在对方的主将面前,仰天大笑。 乌米尔用绿玛瑙似的瞳子直视着慕辰,只见他背后流云蓝天,他仙人似的衣袂飘飞如与那流云融为一股仙姿,不由地笑道:“输在你手里,我也值了。不过我才十七,身强力壮,你虽才二十三岁,却重病缠身。你若今天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慕辰一脸澹然地摇着绘有雪狐的白扇,道:“还有什么话说?” 乌米尔却看一眼陶蓁,冷笑:“还有一句,就是凌慕辰你是个白痴!” 众人都一愣,心道这王爷都一肚子坏水鬼主意了,哪儿痴呢。 却听乌米尔道:“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自己明明身子弱,非要娶一个天下男人都流口水的娇滴娘们儿当妃,谁不想摸她的大*扒她的裤子?哈哈哈哈……” “闭嘴!”陶蓁被这粗鲁话气得满脸通红,不由打断道。 慕辰便觉得自己心窝吃痛,却故作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打扇。 乌米尔却继续扬起英俊的脸,不怕死地大声道:“你一天到晚戴不完的绿帽子,解决不完的麻烦;偏偏有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了当老婆,非让她为你出生入死,你长得神仙似的,却非学牛嚼芙蓉,哈哈哈哈!“ 笑声震山。 然而,这笑声很快被山下的冲杀声压住了,哭喊声,惨叫声,呼号声,刀剑声…… 慕辰的脸色先白,再青,竟将那白扇捏碎,瘦削的白手指渗出一股嫣红。 慕辰想一剑砍下他的头颅,想将他千刀万剐,甚至想连他的骨头都喂狼,种种想法,恨得他手腕都要迸裂了。 “后事交待完了?”慕辰不动声色道。 乌米尔依旧昂扬着头颅,不屈道:“完了,杀刮随意,不过别割我的老二,他厉害着呢,哈哈哈!”说完,紧闭双目。 慕辰气得胸前一起一伏,高挥衣袖,常衡长剑落下。 乌米尔昂头大笑着,他以为,他的头颅即将与他强壮的躯体分家,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即将多一柄利器分割,却浑身一松。 他以为,这便是死亡。 高山下,杀声却依旧阵阵入耳,高天上,流云依旧变幻着尘烟。 那苍白的男子,神情依旧澹然,如云际中的一抹烟,又如九霄之上的仙尘。 他不想自己身边的一抹抹云彩,会随着硝烟染红,染黑,他就是他,青的,白的,沾染不得。 乌米尔不由得更加敬服:“我这样说都激怒不了你么?” 慕辰道:“逞一时之快杀你,换你莫崖人几十年同仇敌忾,我昭曜几十年不得安宁,这账并不划算。” 乌米尔不由鼓掌:“好一个海阔天空的男人!” 慕辰不语,继续摇扇,却听乌米尔道:“任何人输给你都不丢人,可是,我们不见得输,哈哈哈哈!” 常衡清秀的眉毛一动,笑道:“简直是笑话,你们还剩下多少人!这次你们二十万大军不被我们全部围歼,已是万幸!你不输,你在做梦吧!” 乌米尔站起身,耸肩:“是不是打仗只能靠人啊?” 忽听山下阵阵骏马的嘶鸣,乌米尔一脸无辜地用绿眼珠望着慕辰:“我们草原上啥都缺,单不缺马儿和牛羊。本帅调集的五千匹火马,三千匹火牛已冲入沙场,哈哈哈!“ “火马?火牛?”陶蓁不解道。 常衡却脸色一变。 原来,火牛阵曾是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一役。五千只尾巴上绑了芦苇津油点火的壮牛曾冲入敌营,将对方打个落花流水,使用火牛的将军曾是用这阵仗一举收复七十二座城池,自己也被封了王。 慕辰略一思忖,道:“敢问世子,倘若昭曜军见牛马腿就砍,你的火马牛阵会如何?” 陶蓁却听入耳中,牵了马匹,策马便冲下山去,乌米尔要追,被常衡死死拦住,慕辰催动轮椅,亲手挥软剑将乌米尔再度擒下,乌米尔骂道:“你个戴绿帽子的缩头乌龟,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以后要睡你的老婆……” 慕辰澹然道:“掌嘴。” 常衡狠狠地抽了乌米尔一巴掌,乌米尔白亮的大牙被打落一颗。 “强X奸你妹妹……” 常衡再抽一巴掌,乌米尔的大牙又落了一颗。 “让我将士群宿凌宛天的皇后!” 常衡问:“王爷,这个打不?” 慕辰道:“不必落牙。” 常衡摇头:“我的手劲重啊。”说着,拧了他黝黑皮肤的脸一记。 却说陶蓁催马下山,一面抢了莫崖人的大刀,顾不上砍人,动用内力,扯开嗓门大吼:“众昭曜将士!都给我下马!对付火牛火马砍他们的前蹄!砍牛马的前蹄!” 说着,陶蓁飞身从马上跳下来,挥刀一路砍下去。 一众昭曜将士得到启发,纷纷砍牛蹄羊蹄,艰难先进,前头,阿忠得不到陶蓁提示,先是砍马头牛头,然那死马死牛依旧向前,自己已悟出,下马挥剑一顿怒砍,然被火牛马踩死的昭曜军亦不在少数。 可那牛马并不分敌我,逢人就踩,亦踩死了不少莫崖兵士,有些莫崖兵士竟学着昭曜军砍畜自保,七千头牲畜立马很快就只剩下一半。 阿忠红血丝布满的大眼一瞪,挥起长剑,几十只马腿牛腿带着血飞上天去。 乌米尔的军师却非善类,不慌不忙吹起一只异常响亮的号角,牛马纷纷竖起耳朵。 军师再一挥大红的军旗,火牛火马被烧疼了尾巴早就顾不得,冲着昭曜攻入的方向便狂奔过来,疼急眼的牛马竟阻了昭曜的去路。 陶蓁挥舞着双刀,拼了命砍杀向前,怎奈被乌米尔扣住昏睡一上午,滴水滴粮未进,竟饿得双目昏花,被一只膘肥体壮的疯牛踩倒,依旧借势砍杀了五头肥牛,一匹高头大马冲上来,一只铁蹄竟一脚踩在她的小腿上,陶蓁顿觉钻心的疼,流着冷汗挥刀砍杀了几匹几头,渐渐疼得力气衰弱下去,却强瞪大双目继续砍杀。 然她终究头脑昏沉,只得往自己大腿横砍一记,于是清醒,似是前方的马牛终于被砍杀毕,莫崖的兵士却冲将上来,陶蓁咬牙站起身来,踩断的腿疼得她睁不开眼,却一路挥刀狂砍着。 渐渐,周围的喊声越来越远,她的视线亦越来越模糊,似乎肩膀冲了一刀,似乎手臂又多了一箭。 她终于如一滩软泥般倒下。 倒下之前,雪中仙人般的男子俊美无匹的颜容却清晰如眼前,陶蓁喃喃地道:“王爷,小陶爱你。你以后一定不要忘记我……” 37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慕辰坐在山巅处,纵观沙场上的血肉横飞。 那棕红色的大片影终于凝脂般不动,他身边的十来个九尺男儿也开始挥剑欢呼、蹦跳:“我们打赢了!” 四周的青山郁郁葱葱佳气浮,尽揽他掌。 慕辰打量着这些长腿的男子,不动声色地打着扇,时已至正午,他将丹凤美目微眯,一派的超脱,云浓亦风清。 乌米尔跪在他面前被绑缚着,冷笑:“你也该放了我了吧?你已将我法撤尔草原的三军将士诛了心,我也该收拾下残兵了!” 慕辰不语,苍白的唇微抿。 “呜呜呜!呜呜!” 猫兔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轮椅扶手爬到他腿上,不停地跳动,烦躁无比地挥舞着肥爪子叫唤。 慕辰先是用漆黑的瞳子望着它,轻轻抚慰之,那猫兔子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顺着他没有知觉的腿往上爬,蹭到他的肩头,声音凄厉。 常衡亦脸色一变:“王爷,莫不是……?” 猫兔子从慕辰的肩头跳下,竟像陶蓁上次落难时一般扭着肥腿,歪歪扭扭地跪拜至轮椅前。 主仆两人双目相撞,心领神会。 慕辰道:“常衡,你速去找寻。” 常衡拱手道:“是!” 说着,常衡绑了乌米尔纵马下山,慕辰从怀中摸出瓷瓶,按出两粒药丸入唇,再按一粒,痛得他扶着轮椅把手的惨白手指不住颤抖,双目却依旧固执地望着山下。 乌米尔先是由着被常衡擒拿着,待到山脚,竟顺着常衡的腰间取了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常衡的大腿一捅。 常衡疼得手一战,精力涣散时,乌米尔竟挥刀割了绳子,从马上跳下,常衡挥剑一砍,他竟跃起双足,剑砍在绳索上,乌米尔挥舞了一阵剑,砍了常衡的马足,撒腿便跑。 一路上,不顾恋战,边呼喊着撤退,边寻找着黄衫少女,终究没有寻得。 眼及之处,尽是昭曜军的凛凛黑甲,乌米尔一连退出三座城,从此城门大闭,黑着脸回到营帐,与军师商议停战时,军师却道:“世子,新劫来的那个女子,你说有用么?” 乌米尔眼前一亮,败军之痛竟稍稍缓解:“军师说得可是黄衫的姑娘?” 军师点头:“请随我来。” 乌米尔忙跟随进了帐,只见陶蓁双目紧闭,肩膀、手臂、大腿都受了伤,小腿被固定住了,然其他伤口却包扎得潦草,刚要发怒,却压着火气道:“这个女人用处很大,给我好好伺候!”说完,却道:“给本世子拿最好的创药!” 军师从腰间拿出一个漆器小瓶:“世子,早准备好了。” 乌米尔一把夺过来:“出去。”待军师走后,他眉头一皱,大骂道:“他娘的!”说着,恨恨地褪去陶蓁的外衣,先是边骂边擦拭她雪白的肩头黑红的血迹,带血迹被清水濯干净,他喉咙忽地一紧,心止不住的抽痛。 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轻柔地擦去她手臂,手腕,后背的伤血时,她疼得咬紧牙关,却终究梦中也没吭过一声,他的眼圈微微一红。 “怎么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对我,奶奶的!”乌米尔牙根痒痒的,仔细替她均匀涂了药,就觉得身体的某一处开始蠢蠢欲动。 一把撕下她绣着肥兔子的肚兜,乌米尔看到了不同于草原女子的娇小*:粉色的格桑花似的点染,白羽的鸟儿一般乖顺,往下探看,她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光洁的小腹滑得像天鹅的羽毛。 他一触即发的兽欲,却因着怜惜勉力控制着,然而,这玲珑雪白的女子,竟让他被闪电击中一般。 他热血直冲头顶,双目竟含着热泪,似是败兵后的委屈,又像是被这种娇小的美丽而震撼,他脱了战甲和上衣,搂着她小巧的身躯,仔细抚弄了一番,疲惫地入了眠。 陶蓁是被鼾声和疼痛惊醒的。 鼾声如雷,似是诉说主人的身体有多壮捍,骨痛钻心,似是告诉她,她的腿怕是痊愈,也得不少于百天。 “疼死了,他妈的!” 陶蓁喃喃地骂着,一阵讶异:自己虽是出生在下等将军之家,父母和师父也都是读书人,自己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 下一刻,她只觉得背后滚烫,顺着粗壮黝黑的手臂,看到那敌首竟搂着他的腰酣眠,劈脸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乌米尔被这铁巴掌打得满眼金星,只见陶蓁捂着自己的上衣,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我的衣服呢!“ 乌米尔笑道:“衣服已碎成很多片,不过,肚兜在我这儿。” 陶蓁忙要跳下床,乌米尔却按住她道:“别动,以后腿瘸了就当不了世子妃了!” 陶蓁气得紫涨着脸骂道:“当你个猪头!还给我!” 乌米尔将肚兜从腰里摸出,在她面前一扬再扬,笑道:“世子妃的肚兜好难看啊,哈哈哈!赶明儿回草原,让最好的裁缝给你绣好的!” 陶蓁骂道:“放屁!你侮辱昭曜使者,看王爷怎么收拾你们!” 乌米尔一脸严肃:“世子妃,怎么让外人对付你丈夫呢。” 陶蓁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心道自己看来是逃不掉了,只等慕辰派兵来救她,眼珠一转,道:“我饿了。” 乌米尔方才发觉自己亦是有些饿,败战之后,早已无羔羊肉可食,命人送了马腿,笑道:“现在食物短缺,咱们一人咬一口好不好。” 陶蓁饿得难耐,只得道:“好吧,我先吃。” 陶蓁却掰着马腿,一个人大嚼大啃着,乌米尔漂亮的绿瞳打量着陶蓁大口啃肉的样子,想起中原女子用小嘴嘬肉时的侨张,黝黑的脸竟泛起了红晕,拿住那马腿骨道:“你真好玩。” 陶蓁夺过马腿,将剩下的马肉全啃了,将骨头往地上一扔,乌米尔盯着那油量的小嘴唇,身上的反应又强烈了些,一双绿瞳直愣愣地盯着陶蓁,呼吸开始粗热。 陶蓁下意识地将乌米尔的上衣裹严实,他高大宽厚的衣服穿在身上,竟显得她白兔一般娇小,他终于忍耐不住:“我们草原儿女没那么多麻烦,我告诉你,本世子要睡你,今天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说着,解了腰带,扑上床,陶蓁用未受伤的腿一脚将他跺到营帐门口。 乌米尔却笑道:“很抱歉,我更有兴趣了。这次我们打输了仗,你们昭曜天子为了抚慰我们,肯定答应和我们的和亲,你是我的女人定了,所以,我们就是夫妻你拒绝什么!” 说着,又扑了上来,陶蓁再挥好腿,被乌米尔一把擒住了,双手也被他夹在腋下。 “打死我也不嫁给你!嫁给不能生孩子的男人我也不要你!”陶蓁气得不住挣扎,用手指狠掐乌米尔的后背,掐得他背上血迹斑斑。 乌米尔亦是怒了,一股征服欲化作一股邪力:“你直接再说仔细点,嫁给瘫子也不嫁给我吧!” 说着,他抿嘴一笑,探□开始吮吻陶蓁的小耳垂,一路如烈焰般吻下去:“那个瘫子早有老婆了,今天我就让你记住,你他娘的是谁的老婆!” 乌米尔在江南学过武艺,误打误撞和人比武时曾去过业城最大的烟花巷一掷万金,夺了花魁,没想到一次竟将这门道学了十分,一路灵舌如蛇,轻轻噬咬着十六年未绽的花蕊,陶蓁吻得先是哭骂,却不住呻吟。 乌米尔歪嘴笑着,小心避开她的伤腿,学着当日花魁的招数,将陶蓁弄得到处麻痒不已,他卯足了力取悦她,陶蓁先是鲤鱼般挣扎,后来竟再也没了体力,依旧止不住地要做最后的挣扎,一边骂着,竟双目通红:“我要撕了你的嘴,割了你的老二!” 乌米尔只得点了她的穴,却小心地抬起她的双腿开始经营:“放心,知道你是第一次,我不会伤着你的。” 乌米尔开始欢喜驰骋,见了红,更是眉目飞扬,像是蓝天白云下挥舞着小鞭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牧羊,又像是一个人奔跑在绿洲中,他双目微闭,粗声喘息着,却又小心庇护着陶蓁的上腿,六块腹肌律动着,她的紧致让他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他刚要发狂,却又控制好力度。 睁开眼睛时,却见陶蓁啪嗒啪嗒一路泪珠顺着眼角滑入鬓发,肩膀亦是阵阵抽动,只觉得心下如刀割,身体凉了半截,从她身上慢慢褪出来。 “疼吗?”乌米尔不傻:“你受了那么多伤都不喊疼,现在却哭了,看样草原的法子不适合你。”说着,乌米尔恋恋不舍地端详了一番,用上衣帮她盖好:“别哭,等嫁过来,我再好好教你,要知道,这是我们草原汉子是女人们最好的丈夫!” 陶蓁道:“你杀了我吧!” 乌米尔绿瞳一黯。 怔了一阵,探□,悄悄吻上陶蓁的泪痕,一处一处吻过:“你一个女子,却像男人一样替他卖命,我很难过,这是他给你的伤,我愿意吻干。” 说完,光了膀子披上战甲,推帘而去,召集了重要将军,一脸严肃地坐在正中,声如洪钟:“这一仗,我们打输了。可是,我们已经使了全力。咱们输给凌慕辰并不丢人,他打败过横扫草原的不落太阳哈丹巴特尔,轻而易举拿下了安义。我们再打下去,也只能牺牲我草原英雄们的性命,大家都有妻儿,本帅不会因自己贪图战功而不顾各路兄弟的死活!” 一位浑身是伤的将军道:“大将军!咱们真的尽力了,中原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休息个三年五年的,再来踏平他们的土地!” 一位仅受了轻伤的将军道:“大将军,你说吧,让咱们继续打下去,咱们战死也不怕,让咱们休息,咱们先忍着,几年后灭了他们也行!” 一位留小胡子的将军道:“大将军,你说我们要是诈和,骗了他们再进攻,咱们还有胜仗的可能吗?” 军师却道:“不,因为我们三军已被诛心!这次真的是败了!丢人只是暂时的,咱们大丈夫能屈能伸,回草原吧,下次咱们再来!” 被昭曜的密使挑拨了的几个部落首领也道:“等咱们的牛羊和战士们恢复了也不迟!” 乌米尔看一眼军师,道:“打败了有些丢脸,世子我已打算向昭曜要求和亲,娶他凌慕辰最得力的美人战将,咱们下次有对他凌慕辰了若指掌的人指路,加上几年后咱们的壮大,何愁不赢?” 遍体鳞伤的将军连连阻止:“不行不行,她比草原的汉子还能打!” 众人正议论着,慕辰那边,命人在尸首中找寻了两遍,亦未发现陶蓁的尸体,俊逸的眉毛微敛了许久。 他一遍遍回想着乌米尔看陶蓁时的眼神,竟越想越心越痛,绞痛开来,侍女忙喂他喝药,慕辰捂着胸口推开道:“通知信将军,速来。” 38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阿信一进帐便道:“大将军找我何事?” 慕辰一脸澹然,挺秀的鼻却沁满了细密水珠:“停战在即,我军尚有一名将军在敌营。” 阿信双手抱剑道:“王爷您尽管吩咐,我们是去劫去抢陶将军,还是去说,给个话!” 慕辰端药道:“去宣扬皇恩。” 阿信琢磨了半晌,迷茫道:“有些不懂。” 慕辰小抿一口烫舌的药汤,道:“本帅命你为使,前去要人,他若是提出和亲,你只管让他向皇上求。” 阿信一听,双目瞪圆:“王爷的意思是,乌米尔想要娶小陶?” 慕辰再抿一口苦药,美目如秋水般凝然如画:“你怎么想的?” 阿信噗通一声跪地道:“王爷,小陶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是咱们的一员猛将啊!而且她聪明伶俐,所谓良将难求,咱们怎么能这样把她送给鞑子!更何况,小陶爱您,我们都知道,她那么好姑娘,王爷真的舍得么?” 慕辰低首,用淡白的唇细吹着药碗的热气。 阿信撅嘴道:“王爷,您的王妃太美了,如果您看不上小陶,赐给几个您的……忠心臣下,求您别把她送给粗莽的鞑子!” 慕辰道:“先把她救回,其他再议。” 另一处,陶蓁被点了穴躺在羊毛铺就的床上一动也动不得。她动用全身力量,精疲力竭地冲开了穴道,坐起来时候,却意识到自己一腿重逃不得。 身下的纯白羊毛毯上,有一处巴掌大的血迹,下处还依旧微微作痛,她浑身汗毛倒竖。 他就那样强行进入了她。她的身体里似乎还残余着他。 她想咬死他,想将他的粗棒和嘴唇割成一千片,一万片,她想把割了他的头颅,从此,王爷就高枕无忧,可是,他说,他们是,夫妻。 他的唇曾吻遍她周身的每一处,他讨好她,并没有横征暴敛。 他说,草原人是最好的丈夫。 真要嫁到草原上了么? 她浑身冒着冷汗,想起慕辰中暑时抓着她的手喊母妃的场景,想起自己在沙场冲杀,万夫莫挡,想起自己为他亲手杀了草原上的恶魔哈但巴特尔的场景…… 她的心似乎早已种在那体弱的男子身上了,他经天纬地,却无法亲自上阵,她愿意替他杀敌,破阵。 陶蓁苦笑着,忽眼前一亮,单手按左肩鞠躬,冲看守自己的两个草原侍女行礼:“两位姐姐,请问,世子现在在哪里?” 高大彪悍些的侍女斜眼说:“世子在和将军们商量大事。” 帐外似乎将黑时,陶蓁再问,另一个更矮壮些的侍女冷哼道:“世子在慰问伤病。” 陶蓁柔和地笑道:“两位姐姐何必对我如此。” 高大的侍女冷笑:“哼?我们对你怎么样,要不是世子让我们好生看着你,你杀那么多草原的将士和牛马,我们恨不得杀了你!” 陶蓁本想将自己的头花送给他们,摸摸自己的头顶,空空如也,似乎早已在战时不翼而飞,心下更凉了半截,心道,自己装病怕是也没人搭理,只得好言道:“两位姐姐,可否向世子说一声,我有要事和大将军相商,关乎莫崖和昭曜……” 矮壮的侍女却酸溜溜地道:“我们不是已经输了嘛?你们中原的女人就是一肚子花招,你除了见到世子就脱衣服,还会什么?” 陶蓁强压着火气噤了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却见乌米尔笑得银牙灿烂,掀帘进帐,手中还抱着一套华美的草原女服。 “世子妃,想你丈夫了么?”乌米尔伸过那张英气飞扬的脸就要吻她的白皙面颊,陶蓁飞起尚且完好的一腿,便要踹出去,被乌米尔一把抱住了脚,那只滑手顺着她的腿就往上游走。 陶蓁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又被乌米尔的铁掌牢牢扣住。 “畜生!“陶蓁骂道。 乌米尔一听,反避开她的伤腿,倾身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将她身上惟一的一件单衣也撕破,双手四处潜行:“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畜生?” 陶蓁死死地推开他道:“世子,你若是这样侮辱我昭曜的将军,我昭曜十五万的将士都等着打到法撤尔草原!” 乌米尔松开陶蓁,道:“所以,我先放你回娘家,让凌宛天好好给你准备嫁妆。”说着,将绣着神鸟和火太阳的妃子服在她面前扬了扬:“先穿这件把,昭曜的使者在帐外等你,你总不能光着去见他。” 说着,便要将陶蓁的胳膊送入妃子服,陶蓁抽开胳膊道:“我自己穿!你出帐回避!” 乌米尔笑着强夺了她的手,强给她扮上,打横抱起她道:“回到昭曜好好养伤,药很好,你一个月就能恢复,四十天之后,让昭曜派人来送亲。” 陶蓁知自己反抗不得,只得狠狠掐住乌米尔的胳膊,乌米尔探下长脖颈,在她脸上狠吻一口,笑道:“你敢掐我,我就敢一直吻着你见昭曜使者。” 陶蓁便开始挠他山石似的胸肌,乌米尔最怕痒,浑身乱颤,却大笑道:“你敢再挠,我就让你们昭曜看看世子和世子妃是怎么样行房的!” 陶蓁只得由他抱到帅帐,阿信见陶蓁一身草原的华服,心里酸得砸了醋缸似的。 陶蓁与阿信双目交汇时,脸刷地一红:“放下我。” 乌米尔却笑得眼波如酒,将她微乱的留海捋顺:“你都是我的人啦,你有伤,我抱着怕什么。” 阿信端起一小杯马奶酒,一口饮尽。 入了座,乌米尔将娇小的陶蓁放在自己腿上揽着,陶蓁卸下他的手,他再揽:“小王将派人护送世子妃回……” “不必了。”阿信站起身打断道:“我们昭曜的将军,我们自己接。” “那我也得送送。”乌米尔笑道:“信将军再坐会儿吧。” “不了。”阿信道。 乌米尔便亲自将陶蓁抱上马,亲自高举羊油灯,两人上马之后,更是举灯送出十里,一面笑道:“信将军,你轻点,世子妃刚当完新娘子!”“世子妃,下次我会更温柔!” 直到一行人追上来,乌米尔方才作罢。 天黑,月落乌啼,加之陶蓁有伤,阿信并未敢让他的白马快行。然坐在阿信的马上,陶蓁双腿瑟瑟,想起慕辰药香不散的怀抱,再想起乌米尔蛮横无理的怀抱,终觉得身后之人有些陌生。 “小陶。”身上终于传来一个似是犹豫了许久的声音。 “嗯。” 陶蓁答应着,等了良久,却只是山上的鸟鸣,身下的马蹄迪迪声。 远山上嗷一声狼嚎,空山中回声萦绕,好不孤寂。 “你真的要嫁给乌米尔吗?王爷……和我们,会想你的。希望你还是在我们身边。”阿信鼓起勇气道。 身下依旧残存着他的东西,又潮又粘,陶蓁眼圈一红,道:“那,你们会嫌弃小陶么?” 阿信意识到什么,思忖了许久。 昭曜最注重女子的清白。 普通人家的男女成亲时,闹洞房的人都会在房外等候,待新郎手持见了红的白布从房内出来炫耀时,等到的是所有人的欢呼。 他自己也想象过许多次他和陶蓁的洞房花烛夜,自己手持见红的白绫挥舞时的场景。 阿信不自觉皱了皱眉。 纵然,慕辰那么不计较锦瑟,可是,锦瑟的第一次也是他的。 “不会。小陶打仗勇猛,人又漂亮,大家都喜欢你。”阿信安慰道,搂着陶蓁腰肢的手,却不自然松了一些。 陶蓁迅速将他的手推开:“我掉不下去。” 西部的夜晚气温骤降,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山林间的鸟鸣凄厉,几欲啼血。 想到血,陶蓁又想起白羊毛上的殷红血迹,虽一身厚厚的草原装束,已浑身发抖,经过一处溪水时,已浑身凉透。 两人抵达昭曜营帐时,已是深夜,慕辰正侧卧在帐内的躺椅上读兵书。 陶蓁拒绝阿信的怀抱,自己抓着一只长槊单腿蹦跳进账时,慕辰顿觉心下一揪。 “王爷,我……” 慕辰用兵书指着自己的床道:“水荇,扶她躺下,从今日起你服侍她。” 阿信一惊,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陶蓁亦是一惶,险些扔了槊。 帐内的常衡,侍女水荇、清蘅亦亦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 帐内安静得像是飞下一片鹅毛也能听得到声响似的。 慕辰吃力地坐上轮椅:“本帅的床软些,我去另一帐。” 众人方才松一口气。 陶蓁单跳到床头坐下,道:“王爷,小陶有话说。” 慕辰一派风轻云淡,支褪了众人,就听陶蓁道:“王爷让出自己的营帐给小陶,是世子妃的待遇,还是你部将浴血奋战得到的回报?” 慕辰略一思忖,道:“你是本王的爱将。” 陶蓁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慕辰摇着轮椅开将到床头,用削白的瘦手递上一块白帕,陶蓁接了帕,倚床道:“谢谢王爷。” 慕辰打量着陶蓁被固定住的伤腿,问:“痛么?” 陶蓁使劲摇头:“不痛。” 慕辰便调转轮椅,陶蓁却一把抓住慕辰的衣袖:“王爷,小陶有一事不解。” 慕辰一怔,调转轮椅,声音如冰山融释:“讲。” 隐隐的药香传来,熟悉,却又似越来越远。 陶蓁咬咬唇,道:“失贞的女子,是不是很脏?” 慕辰想起锦瑟伤痕累累的美目,想起她曾被伤的没有一块完好的某处,道:“被迫而失去,值得怜惜。比他人美,注定要有所代价。” 陶蓁涩涩地笑道:“王爷回答的是我的问题吗?” 慕辰打量着陶蓁含水的大眼睛,忽觉得,她今日竟异样的美丽,恍惚间,眼前却闪现出锦瑟凄楚动人的样貌,道:“是天下女子的问题。” 陶蓁擦干了眼泪,开始郑重地端详慕辰:眉宇间似有龙踞鸾栖,辰星般的眸子灼灼其华,鼻梁挺拔,似有冰雪傲气,淡色的唇微抿,寡言,却时常语出惊人,有良计良策。往下看,他毫无知觉的腿隐藏在白袍之内,每每想到他无法骑马,她都是心如刀割。 再往下看,他的右脚处空空如也,不知为何,今日竟未穿戴她亲手打制的义脚。 “王爷,能让小陶抱抱你么?就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陶蓁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希望小陶嫁给小乌么~~ PS:王爷对小陶很尊重,大家不要生气~~ 39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慕辰将轮椅摇到床头,挥开清瘦的双臂。 隔了轮椅,毫无知觉的双腿让他前进不得,他脸上刷地一红,陶蓁就倚入他药香氤氲的怀抱。 慕辰想起那个瓢泼大雨夜,她曾口水滴答地倚着他的肩膀入眠,头发间淡淡桃花香阵阵入鼻。这次,确是草原上的格桑花香气幽幽栖落他的味觉,他心下微微一沉,一手拍着她颤栗不息的肩膀,另一手抚摸她乌黑的头发。 不似锦瑟的黑发般细软如蚕丝,她的乌发顺滑粗亮,更像猫兔子的皮毛,柔滑坚韧,温柔却倔强。 他肩头已湿热了大片。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双臂被紧紧地裹住,怀抱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 “未必是最后一次。”慕辰轻拍着她的后背。 冰玉似的声音传入她耳,陶蓁猛地松开慕辰,不眨眼地望着他。 慕辰轻拍陶蓁的肩膀,柔声道:“他送你到哪?” 陶蓁红着脸说:“乌米尔送我到很远,在远地站着点灯许久。说大约明日下午,他父汗的书信就到了,他便来昭曜营地求……亲。” 慕辰抬起丹凤目:“他为何不今日亲自送你?” 陶蓁瞪大双目,犹如石击。 慕辰的丹凤美目凌厉开来:“法撤尔的一切归属我昭曜,我昭曜还没答应和亲,他为什么不先来请示你的上锋?” 陶蓁的眼泪已止。 慕辰将轮椅后退一步,美目熠熠,锋芒如电:“来人!“ 常衡从帐外赶忙入内,就听慕辰吩咐道:“乌米尔今夜必袭,速将烟花送至忠、信将军处,传本帅的令,全体将士一律将被甲待战!” “是!”常衡得令退下,陶蓁忙问:“王爷,为什么你断定乌米尔会偷袭?难道说,他说明日,是个障眼法?” 慕辰道:“还记得前日山巅上么?” 陶蓁仔细回忆着,就想起乌米尔的那番话: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自己明明身子弱,非要娶一个天下男人都流口水的娇滴娘们儿当妃……偏偏有那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了当老婆,非让她为你出生入死…… 陶蓁忍不住问:“王爷的意思是?” 慕辰略一思忖,道:“告诉本王,男人娶妻最先考虑什么?” 陶蓁眸子黯然:“美貌。” 一面说着,陶蓁双瞳一聚,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又抽了耳光,狠狠地。 陶蓁气得脸色紫涨:“王爷,我懂了,他最先考虑的是我适合他。因为我与你关系好,了解你,这就为他以后打败你提供了许多方便。第二,他这次提亲,是为了诈败,给你最后一击,是这个意思吗?” 慕辰道:“他喜欢你也是真心。” 陶蓁一怔:“王爷,我明白了!” 此时,乌米尔的一支精骑兵已缓缓逼近。 夜黑,人静,忽地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声响,乌米尔抬头仰望,不是真雷,却是团团烟花绽放,深蓝色的天空霎时有如白昼,大朵大朵的花絮伸展着广袖,旖旎如仙带,舒展成昭曜的蟠龙旗帜。 蟠龙金辉散尽,深蓝的天空中赫然闪现出九个大字:昭曜已胜,莫垂死顽抗。 五千人马的气势便稍弱下来,马蹄越来越轻,挥鞭的战士,鞭越来越沉重。 乌米尔怒道:“咱们这一次不是败在兵不强,是败在被凌慕辰诛了心!你们不要受他的挑拨!” 众人勉力挥动着沉甸甸的马鞭,脚下越来越软。 却听山间阵阵凄厉的猿猴叫,叫声如嘲笑。 “哈哈哈……” 众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 乌米尔亦被吓得浑身一机灵。 “法撤尔,败了。” “莫崖,败了。” 郁郁草丛间,猿猴们嗷嗷如索命,声音像是鬼门关的使者,又像是孟婆桥的冤魂。 乌米尔气得长嘶一声:“畜生!” 一刀砍断一棵大树,树倒猢狲散。 乌米尔一双绿瞳迸射出狼眼般的绿光。 阿忠阿信早已分别率军埋伏在路上。 刷刷刷,从草丛中忽然出现密密麻麻地一群黑铠甲的昭曜兵,莫崖将士早已吓得身未败,心先败,阿信仗着自己使一手好剑,如天兵似的,怀着一股怨气,剑落便是几十个人头,噼里啪啦,如斩稻草,乌米尔只见过阿忠,哪里见过阿信的快剑! 与阿信交手时,两人一顿龙虎恶战。 刀如雪豹,剑若白龙。 刀如饿龙,剑如伏虎。 阿信卯力与乌米尔苦战着,眼前时不时闪过陶蓁被这鞑子压在身下的影像。两人先在马上掀起阵阵恶浪,后与漆黑的胡杨林中激起千万片树叶,千万枝桠黑压压地被两道雪光驱使着。 阿信一劲催到几十根胡杨树,直压乌米尔刀气,乌米尔卷入枯槁树叶中,被几十杆树身逼出二十米开外。 乌米尔翻身再催雪亮的恶龙猛扑,阿信想起陶蓁的泪眼,使出全力,以镇山之虎咬上来,除了两人的恶战刀剑声,周围出奇的静寂。 刀剑止。 原是率领的部将们将一干鞑子都收拾了。 “王八蛋!敢以求亲诈降!” 阿信心中怒吼着,剑下的猛虎排山倒海噬咬过来,树叶顿时化作片片刀暴雨,乌米尔一气不敌,被阿信夺了刀,一股鲜血从左臂冒出。 “侮辱我昭曜的将军,你受死吧!”阿信的剑直刺入乌米尔的喉咙。 “杀把,不过那不是侮辱,是夫妻行房!”乌米尔浪笑着闭上双目。 “当”一声,双剑相击,火花四溅。 “大哥?”阿信使出全力,阿忠的剑亦不放松,全力挡着。 两道剑气越凝越贯注,乌米尔睁开眼睛,忍不住叹道:“凌慕辰真是幸运,有这样的猛将。” 阿信却忆起乌米尔抱着陶蓁进账时偷腥猫似的眼神,怒火越烧越旺。 “放他回去!王爷怎么交待的!”阿忠怒道。 阿信怒道,手上的剑气却缓缓压下去。 乌米尔顺势翻马逃走, 阿信便要去追,阿忠抽剑死死拦住,小声骂道:“你冲动个屁!你和乌米尔差不多大,怎么就没有他的那份沉着!” 阿信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能杀他!” 阿忠怒道:“杀了世子,这是草原百姓和将士们多大的仇恨,你想让草原上同仇敌忾杀进中原么!”说着,阿忠将嗓门压至不能再低:“阿信,你听说过鸟尽弓藏一词么?” 阿信一怔,聪明如他,如一道明灯点亮他的心灯,只是心头的另一个疙瘩却越来越紧。 “哥。”阿信微微踢一下马肚。 “什么?”阿忠问。 “喜欢的女人,一定要是处子之身吗?”阿信问。 “没有男人惦记的是丑八怪。”阿忠没好气地一踢马肚:“你找头刚下生的母猪吧。” 阿信一听,黯然的双目终于豁然开朗:“大哥,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却远远看到一阵冲天的烟火,阿忠大叫一声:“不好,调虎离山!” 两人急忙率兵前往,此时,慕辰的帐外,刀鸣剑突。 “果然,乌米尔派人偷袭了!”陶蓁气得单腿跳起,便要抽剑冲到帐口。 慕辰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说着,抽出软剑,吃力地摇着轮椅,端坐于陶蓁的前方。 帐外,火光一片,原来乌米尔竟使了强弩火箭。 “呜呜呜!”不知何时,猫兔子竟蹿了进来,两条肥腿一攀,爬上慕辰的腿,顺着他的肩头蹦入陶蓁的怀里。 “王爷,乌米尔居然敢放火烧营,咱们快点出去吧!“常衡道。 陶蓁却道:“奇怪,周围的营帐全着火了,就咱们的营帐没有。” 慕辰略一思忖,道:“或者,有人交代过不许伤害世子妃。” 陶蓁低下头,抚摸着猫兔子的耳朵,猫兔子从乱中冲进来,满身黑乎乎的。 “这小畜生每晚回你的营帐等你。”慕辰道。 正说着,却有一排排利箭从上方射入营帐,猫兔子刷地钻入床底。 三人噼里啪啦死挡着箭雨,慕辰欲护陶蓁,常衡和陶蓁却死护其主。终于雨止,三人刚松一口气,猫兔子探头探脑从床底爬上来时,却挥着爪子呜呜大叫。 慕辰寻声望去,却见一只粗箭正射向慕辰的心脏,另一只,则射入陶蓁的后脑勺。 常衡一剑挡下慕辰胸前的突袭,然而,陶蓁后脑勺的那只已挡不及。 “呜呜!!”猫兔子叫声焦急如焚。 伴着那叫声,慕辰同时挥起右臂,箭正中他手腕,哗地一阵喷涌,原来竟射中大动脉。 鲜血喷了陶蓁一脸。 “王爷!” 常衡忙点了他的穴,止了血,陶蓁迅速撕下自己衣裳上一块布给他包裹住。 “本帅没事。”慕辰摆手,决然道,虽视线所及之物早已模糊,听力却是清晰的,帐外,似乎安静了许多,刀剑枪槊声渐弱。 慕辰凤目如剑,鼻间、太阳穴处,汗如雨下:“赢了。” 原来,乌米尔兵分四路偷袭,主力两支早已被阿忠阿信埋伏歼灭,另一路已被王史都打得丢盔弃甲,正中间一路直指帅帐,张逢已将鞑子击溃。 “王爷,这次之后,乌米尔怕是再也无心恋战了把?”常衡出账打探了一下,见四处都是鞑子尸体,火势亦熄,好奇地问。 “他打仗之前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陶蓁道。 慕辰眼前绿油油的一片,心跳速度减缓下来,却依旧端坐着。 忽然,帐外听到一声怒吼,直冲干云。 “小陶!” 阿信跳下马,冲入营帐,走到陶蓁面前面,抓着她的手,双瞳放大,面红耳涨:“我想过了,我不介意!” 陶蓁的大脑嗡的一声。 慕辰将轮椅推后一步:“常衡,推我出去看看将士们。” 阿信却抓着陶蓁的手不放,一双炯炯的黑眼睛明亮如月光:“王爷,不用回避。阿信喜欢小陶!不愿意让她嫁给鞑子!阿信喜欢小陶漂亮灵气,不是因为别的!我也问过我哥了,他也同意!” “呜呜呜!” 猫兔子不知慕辰双腿无知觉,在他的腿上不停地蹦跳着。 “小陶,答应我吧!”阿信张开双臂,陶蓁一把推开。 常衡看不过去,打断道:“信将军,给小陶一个考虑的时间。乌米尔明天才来求亲呢。” 慕辰自己摇着轮椅出了帐。 几步之后,发现一个士兵正血流不止,便从轮椅上褪身下来,撕下自己白袍的一角,迅速为其绑缚缠绕,血似乎是止住了。 常衡忙将慕辰扶上轮椅,两人慢慢前行,慕辰接过军医手中战战兢兢的刀,毫不犹豫地将伤病废掉的一肢斩断,疾风一般迅速为他抹药止血包扎。 再次被常衡扶到轮椅上时,他已昏昏沉沉,然又亲自帮几个伤兵处理了伤口,终于筋疲力尽地睡倒在轮椅上。半夜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依旧在让给陶蓁的帐中盘坐着,上身光裸。 背后微微一麻,一根针轻轻扎入,施针人细细一捻,又凉又痒。 来自草原的格桑花香气有些刺鼻,他眉心微微一蹙。 “王爷好些了么?”清甜的声音微带黯哑,心事重重,再也不是之前的天真无邪。 慕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像是一块无瑕的月光石,水亮,晶莹。纤巧的身子,不凡的身手。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月光石便再也不水亮,成了一块不透明的白璧,圆润,却经了多少石雕斧刻。 隐隐约约的,他亦记得果香浓郁的樱桃树下,她曾如一颗剥了壳的荔枝般将雪白的躯体展露在他眼前,他曾意乱神迷地吻过她胸前纤巧的桃花,清醒之后,他发誓自己再也不愿亵渎她。 他一直在远离这块美玉,生怕伤了心中至美的那颗无价明珠,没想到,却越远离,伤她越深。 “想好了么?”慕辰问。 40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陶蓁不语,继续下针。 慕辰觉得她每一针都扎在他心里,痒,麻,热,凉,烫。 帐内的油灯滴滴燃烧着,像是把他也烧化了。 过了良久,陶蓁黯然道:“有什么可想的。” 慕辰一字一顿道:“本王会尊重你的选择。” 陶蓁持针的手停滞在空中,半晌不语。 一大早,晨露未消时,乌米尔便带了两个侍女来到昭曜营外。 “本世子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求亲的!”声音响亮,震彻四野,似乎天空的白云也被震得流走更快了些。 慕辰早已与众将军在帐中候着,乌米尔得召雄赳赳地入帐,步履坚实,绿瞳明亮,不慌不忙地让侍女呈上一个大盒子,双手捧着道:“我是来求亲的!按理说,我应该派使者来,可我有诚意娶这样的女子!我请各位将军接受我法撤尔上最美味的牦牛后腿肉干,我们大败,已经没有什么名贵礼物可以献上,但是为了和亲,父汗已派人去皇宫送上了七千匹肥羊,五千匹骏马,夜明珠两颗,各色宝石,月亮石二十颗!” 乌米尔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陶蓁,微微一失落,冲脸色涨红的阿信微笑,然后,直视着慕辰道:“王爷您是我未来妻子的上峰,若您能恩准和亲,日后倘若我们再次交锋,我退避三舍!” “本来就打不过,再退就退回法撤尔草原了。”阿忠笑道。 阿信气得紧攥着手中长剑,手臂青筋凸起。 “赐座。”慕辰端茶轻啜一口,淡然道。 陶蓁板着脸一言不发,低头死盯着自己的手指。 慕辰道:“本帅的良将岂是想要就能得的?” 乌米尔眉毛一动,道:“王爷的意思是?” 慕辰扭头望一眼陶蓁:“你娶陶将军不外乎三样,其一,以和亲诈降;其二,削昭曜良将,其三,探我凌慕辰底细。本帅为何要答应?” 乌米尔不慌不忙地笑道:“这只是后三样。前两样是:一,用婚姻换和平。你们中原人为了保护皇位,连公主都嫁没见过的男人,我和陶蓁两情相悦,我的要求不过分。二嘛,陶将军又白又美又聪明,我好久没尝过那么好的女人了,哈哈哈!我喜欢她的长相,更喜欢她的身体!” “放肆!”张逢道:“我昭曜的将军岂能由你这般侮辱!” 乌米尔满脸疑惑:“你们太子娶了宰相的女儿,二王娶了原先的大将军的女儿,可惜将军老死了;你们汤王娶了山东士族首领的女儿,这三个女人据我所知,都不是什么大美人,他们的结合都是纯粹的政治交易!至少我很喜欢陶将军!” 慕辰道:“既然如此,你可为陶将军弈一局?” 乌米尔点头:“好啊!我在江南时候还真学过下棋!” 慕辰从长桌上飞起一只棋盘,乌米尔接住了,方才发现,这竟是一盘机关死棋。 你走,棋盘亦走。每一步,像是将你的下一步都研究得透彻。 乌米尔皱着眉,越走棋越被动,一败涂地。 “输了!”乌米尔绿瞳闪烁着委屈:“可我是来求亲的!我其实也可以娶别的部落的女人当世子妃,但我就是想娶陶蓁,像下棋似的下败给她了!” 慕辰略一思忖,道:“陶将军尤爱长琴,你可精通音律?” 乌米尔道:“还不错!我唱给你们听我新创作的吧!”说着,乌米尔站起身,手舞足蹈地唱道:“在那法撤尔草原上有位美丽的妃子,她的皮肤像雪,她的眼睛好像太阳一样明亮。她没有高耸的胸脯,她的一对娇小的*像美丽的鸟儿,她的屄……” “住口!”阿信怒道。 慕辰双拳紧握,软剑已在袖间悸动,如愤怒之狐,摇头,摆尾,面色却依旧澹然。 “你给我闭嘴!” 清甜的声音微带黯哑,却见陶蓁架着一只长槊蹦跳进帐。 “世子妃?”乌米尔兴奋地跑上前,就要去拥抱陶蓁,一只白狐般的软剑飞啸而来,将两人生生隔开,陶蓁单腿扶着槊杆,决然道:“乌米尔,你是法撤尔草原上的世子,败有败的风度!你怎么能像小丑一样胡闹!我答应嫁给你了!你快回去把!”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陶蓁。 乌米尔先是一诧,绿宝石似的瞳子熠熠闪耀。 慕辰不动声色地轻啜着手中的热茶,唇色越发白如他雪色的皮肤。 阿信将手中的牛肉干捏成粉末,粉灰。 陶蓁的双眸不知如何就与慕辰相撞了,对望,似是已隔万重山。 乌米尔率的二十万大军已剩下不足十万,将此次所侵占的土地悉数归还之后,退回法撤尔,慕辰亦得到凌宛天的诏书命搬师归京。 大军小憩了几日之后,即将搬师回京时,太子所运送的粮草方才赶来。 慕辰也不恼,阿忠却趁无人时候道:“咱们要不要烧掉粮草,嫁祸给太子?” 慕辰思忖了一阵,道:“不必了。” 阿忠问:“为什么?你别告诉我,这次咱们立了那么大的功,回到朝中太子回放过我们!” 慕辰却道:“正是如此,我们等要让将士们吃饱。” 阿忠思忖了片刻之后,心领神会。 阿忠终究忍不住问道:“喂,瘫子,你真的舍得小陶嫁到草原上?” 慕辰一言不发,低头望着自己硬邦邦的义足。 自上次陶蓁亲口答应嫁入草原之后,她一直躲着慕辰和阿信。 慕辰赠她一辆小马车,并分与她一名侍女,陶蓁拒绝了侍女,归京的途中,便与猫兔子乘了小马车而行。 至京城城外三十里时,擂鼓阵阵,“凌”字大旗迎风飘扬,凌宛天身披金盔甲,威风凛凛,君威临天下。 除了汤王慕珣受伤在家,太子与授了官职的成年皇子们亦在列,太子的黄得耀眼的金丝线靴格外刺眼。 凌宛天亲率文武大臣来迎,一直将慕辰迎至迎到高百尺的太极殿。 御林军两面而立,所有长槊都挂了红带。 凌宛天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却声如洪钟,一身天子朝服金粼粼,大臂一挥,文武百官皆拜:“这是我所有保卫大昭曜将士们的鲜血,你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做建立的功业将彪炳千秋!” “吾皇万岁,万万岁!”文武大臣跪地山呼。 云霄之上,似有回声萦绕。 慕辰亦命人扶下轮椅,跪拜于凌宛天膝下。 “北征大将军、殷王凌慕辰,两度率兵击退莫崖铁骑,战功赫赫,重振我昭曜军威,悍我昭曜神圣疆域,特授兵部尚书一职,封户再赠三百,梁忠屡立战功,授兵部侍郎,梁信授兵部中郎将,张逢授兵部秘书郎……” 时已入秋,这一日,天高云淡,清风阵阵,然太子却冷汗霖霖。 眼看着父皇亲手推着慕辰的轮椅进入书房,太子慕瑄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大殿之上,被舅舅周雄彦搀了胳膊。 凌宛天亲手将爱子推入书房之后,打量着慕辰秀雅冷冽的脸,笑道:“老六,以你的功劳,我若封你为右仆射,与各位宰相们参与治国大事,如何?” 慕辰略一思忖,躬身道:“儿臣只懂治兵,不懂治国,且疾病缠身,求父皇体恤儿臣。” 凌宛天心中的大石落地,便哈哈一笑:“好把,那骁义可汗世子求亲一事,你怎么看?” 慕辰道:“和亲虽好,陶将军却是昭曜的猛将,儿臣十分不舍。” 凌宛天拍拍慕辰的肩膀:“你现在手上还缺猛将不成?朕觉得,如果嫁出真的公主郡主,以后要是和莫崖打起来不太方便,这样咱们就不怕什么了。这样把,朕认陶蓁为女儿,封她安贞公主,择日让她嫁过去把!” 慕辰问:“世子本应娶郡主,为何不让太子或二哥认她做义女?” 凌宛天一听太子,胡子一振,却立刻笑道:“嫁公主才显我大昭曜天恩浩荡!” “是。”慕辰面无表情道。 慕辰急匆匆赶回王府,锦瑟挺着大肚子扶着丫鬟前来迎接,慕辰冷着脸指着自己的腿道:“坐下。” 锦瑟便蹒跚地坐在慕辰的腿上,慕辰一边旋转着轮椅,两人在落叶缤纷的桂花树下转圈,慕辰在缤纷白花瓣下怀抱多日未见的妻子,竟勾起唇角,款款一笑。 男子白衣翻飞,绰约如云霄之上的天神,女子眉目如画,众人皆被这画一样的美景看痴了。 这是陶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慕辰的笑容。 沙沙花絮的落在慕辰白袍的肩头,滑下去,湿成泥,碾成尘。 阿忠发呆了一阵,默默带着两坛酒独坐凉亭,抱起一坛陈年女儿红,一口饮下半坛,不知其味,再饮,酒坛被飞来的软剑击碎,却见慕辰端坐在凉亭的台阶下,便将他连人带椅抱上凉亭。 “瘫子,什么事?”阿忠问。 慕辰从怀中摸出一张建筑图,双手递给他, “这是什么?”阿忠打量着图中大门处的梁府二字,以为自己眼花,心里却已有温泉汩汩涌遍全身。 “你和阿信的新宅。”慕辰淡然道。 “我不去!”阿忠站起身道:“你刚立了那么大的功,现在有多少皇子想和你过不去?他们肯定马上就要动手来拆你的左膀右臂了!别忘了,我还有一个职位,是你殷王府的侍卫统领!” 慕辰丹凤目冷冽如冰:“所以你必须先自保!” 两人正说着,却见玉梨匆匆跑来:“拜见王爷,刘公公来了!他一脸严肃的说皇上召您速去御书房,带上忠将军!” 两人相视一望。 “不是刚回来么?”阿忠问。 却见刘公公匆匆赶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您快随老奴进宫吧!” 慕辰泰然道:“什么事?” 刘公公素知皇上最爱六子,便悄声道:“汤王殿下被刺杀一事,抓到的凶手招供说,是……” “是什么?” 慕辰虽面色淡然如秋水。 “说,是阿忠将军派人指使的!”刘公公小声道:“别说是咱家说的!” 阿忠本是麦色的皮肤瞬间铁青。他知道,慕辰这次怕是大祸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是攒着一起狠虐慕辰呢,还是一直小虐呢? 41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殿下,皇上已派来龙辇接您和梁将军,请。”刘公公笑容可掬地道。 阿忠和慕辰相视一眼。 “刘公公,容本王换件衣裳。”慕辰道。 说着,慕辰调转轮椅,玉梨忙去推他往寝殿的方向,却听慕辰澹静道:“去书房。” 玉梨未敢多问,送主子进了书房,却被吩咐退下,只得在门外候着。 片刻之后,慕辰兀自摇着轮椅开出书房,腿上多了一个镶金的包裹,她自不知那是何物,然阿忠见了他腿上之物,却神色大变。 龙辇之内,阿忠悄声问那面如寒冰之人:“你这就把虎符还给皇上了?那你这个兵部尚书还有什么权力!你若是没有权力,你那些哥哥们还会放过你吗!” 慕辰道:“当日太子要杀我,父皇却不追究,如今冤屈咱们,无非是想收回兵权。” 阿忠叹一口气:“大将军和将士们相处太久,难免心中只有大将军而没有皇上,你这样做是对的。”说罢,心情稍微缓和了些,然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御书房内,凌宛天正与太子赏前朝皇帝李逸的画。 “你评价下这幅画。”凌宛天道。 太子打量着画幅,道:“群山绵延万丈,瀑飞流直下,云似仙雾,长河落日圆,画风洒脱又意境优美。” 凌宛天点头:“倒是有文采。你怎么评价这幅画的作者?” 太子知父皇画中有话,便道:“作为才子,李逸诗书画俱佳。作为皇帝,他优柔寡断,误国误民。” 凌宛天强压着火气,道:“所以你就当机立断,是吧?对付自己的弟弟们,你哪里知道什么叫手软!” 太子后退一步,躬身拜道:“父皇,这些年来,儿臣一直潜心读书,研习诗画……” 凌宛天打断道:“住口!你上次差点要了老六的命,老三也没放过,现在又要陷害老六,你鸡肚小肠,残害骨肉,哪有个储君的样子!” 正在这时,刘公公进来道:“启禀皇上,殷王殿下和兵部侍郎梁忠大人应召求见。” 凌宛天轰苍蝇似的挥挥手:“给我滚回东宫!” 太子慕瑄灰溜溜地撤出御书房,迎面遇见阿忠推了慕辰,勉强一笑:“父皇等候你多时。” “多谢皇兄。”慕辰不动声色道。 金黄的长廊上,金甲是侍卫长槊耀目,凌宛天早年间穿过的铠甲更是高挂在书房的屏风之前,甚至连宫女都脱下半露胸脯的罗衫纱衣,换上了利索的男服,杀机将整个寝宫淹没。 慕辰与阿忠刚踏入书房,但见凌宛天一脸怒容,圆目炯炯,如怒天王、怒罗汉,腰间的佩剑高悬。 “拜见父皇,儿臣前来归还虎符。”慕辰道。 凌宛天面色微微一喜,旋即又怒道:“你犯了那么大的错,还有资格说兵权?你自己看!”说着,将折子扔到地上,阿忠捡起来,但见折子上不说旁事,正说阿忠指示刺杀一事。 “皇上,王爷和末将当时正在打仗,实在和我们没有关系!”阿忠道。 “没问你!老六,你当时可是绕道回府养病了,朕惜你病体虚弱,不惜在朝堂上与大臣翻脸为你遮掩此事,你却干起了骨肉相残的勾当!”凌宛天厉声道。 “儿臣当时病重在床,每日下午或夜间醒来,都不知能否能见明日的太阳。又何必做这事。”慕辰澹然道。 凌宛天心下一疼。 “自己看供词吧。”凌宛天将供词递给慕辰,慕辰却一眼不瞧。 “怎么不看?”凌宛天问。 慕辰道:“父皇恩宠有嘉,儿臣当以维护昭曜和平回报父皇,并无他心。” 凌宛天怒道:“来人,将刺杀汤王的刺客王炜押上来!” 一个拷了枷锁和脚镣的纤瘦刺客被大内侍卫押解上来,按到在地,凌宛天道:“谁指使你刺杀汤王的?快说!” 那刺客道:“回皇上,是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他说让我十日之后去杀掉汤王,我说我怎敢杀皇子?他说,汤王算什么,殷王才是将来要登上帝位的,你若是助我们一臂之力,将来……” “够了!”凌宛天打断道:“慕辰,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辰面无表情,色如冰雪覆盖之寒梅:“非儿臣所为。” 说着,慕辰忽觉得心下一阵抽痛,疼得他先是浑身颤抖,面色如纸,紧接着,浑身无力,竟从轮椅上滑下来跌坐在地上,阿忠急忙从他怀中找药。 “快去请太医!” 凌宛天一把推开阿忠,亲自喂慕辰服下丸药,一面熟练地为他抚胸。 刘公公忙端来水,凌宛天亲自喂他服下,亲自将他抱到自己的床榻之上,捏手,捏足,捏到他一只几乎松脱的硬邦邦的义足,双目彤红,竟仔细地为他安装好,盖于长袍之内,为他覆了薄衾。 近一个时辰之后,慕辰方才微微睁开眼睛,凌宛天盯着他清瘦的手腕,鼻子一酸。 阿忠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罢了,谁想,凌宛天竟双目生出阵阵寒意,当场大喝一声:“来人!将殷王和梁忠关入天牢!” 此话一出,在场的御医、太监、宫女,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目。 阿忠怒火中烧,几乎将他浑身都焚燃尽,他单腿跪地,铿锵道:“皇上,殷王为了孝顺您,为了我昭曜的江山不惜带重病去打仗,吃了多少苦!他刚打完胜仗回来您就对他这样,会寒了天下将士们的心!何况他一个残疾人,又有心疾,您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凌宛天双目凛凛,竟泛着晶亮。 刘公公忙跪地道:“皇上息怒啊!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况他身体残疾……” 侍卫、宫女们亦知这殷王殿下不同于旁的皇子,乃是皇帝的至宠,齐齐跪了一地。 凌宛天望着殿顶的蟠龙,怒道:“都给朕反了!朕教训儿子,关你们什么事!这事谁求请连谁一起送进天牢!” 慕辰使出全力撑起身子,声如寒玉:“要绑要押随意。” 凌宛天将头扭过去,声音微颤,却吼道:“押下去!” 吼声在大殿中回响。 侍卫依旧不敢动手,长跪在龙蟠虎跃的羊毛地毯上,连手中的长槊亦放倒在地。 阿忠亦是由单膝转为双膝跪地,他想一个人担下责任,却知这事与慕辰毫无干系,他想一剑刺死凌宛天,进宫时不准带剑,他手无寸铁。泪,竟不觉顺着眉流入发间。 “皇上,虎毒不食子,他是您最爱的儿子,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阿忠声中充满悲恸,整个大殿,尽是凄凉的回响。 “阿忠,他们不敢押,咱们自己去。”慕辰撑着身子,将坐回轮椅,却因犯病了一阵子丝毫没有力气,险些跌坐在地上,凌宛天刚要去扶,却收了手,阿忠怒瞪了天子一眼,将他抱上轮椅。 窗外,洗笔湖的水淙淙流着,银杏树叶落了一湖。 殷王府的桂花亦顺着秋风,簌簌落下,香气布满整个王府。 殷王妃锦瑟得到王爷被囚的消息之后,动了胎气,腹中好一阵疼痛。由玉梨等侍女扶着,她匆匆赶至陶蓁一处,抓着陶蓁的手写急匆匆地写道:“小陶,快救救王爷吧!皇上说王爷派阿忠刺杀汤王,已将他关至天牢了!” 陶蓁吓得面色如土:“怎么会这样!当初太子差点要了王爷的命,皇上不是因为没有证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锦瑟犹豫了一阵,支退了左右,写道:“前几天皇上还来过王府,只是看了我一阵子,并未做失德之事,你说,会不会……” 陶蓁一听,急了浑身的冷汗:“不会的!王爷刚打了那么大的胜仗,皇帝怎么会在这时候抢夺儿媳来扰乱军心!” “你聪明伶俐,快想想办法吧!王爷不能一日无药,又身体瘫痪,他怎么能呆在天牢呢!”锦瑟的泪纷纷落下道:“实在不行,我这就进宫求皇上。” 陶蓁忙拦住她:“你先别着急!也许皇上是吓唬王爷,这样,我陪你去天牢探视下,如果皇上准许探视,证明这事还有转机!” 锦瑟也不顾小腹的疼痛,挺着七个半月的肚子将几日的草药、药罐、日用品打点成一个包裹,黄金并自己的金镯、金钗、玉簪、珍珠项链收拾成一个宝匣,陶蓁亦是架了一根拐杖,叫了阿信赶过来。 恰好铜雀天花初愈,刚回到王府,见状忙道:“王妃何必把这些宝贝都带着,这是王爷对您的心啊!” “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命!”锦瑟写道。 怎料铜雀刚扶着锦瑟上马车,锦瑟却脚下一软,身下的鲜血汩汩冒出,腹痛如绞。 “该不会是要早产了吧?”陶蓁忙推推铜雀的胳膊:“快扶王妃回去啊!” 锦瑟却摇头:“小陶,阿信,铜雀你们不必管我,快去天牢探望王爷!” 至此,人仰马翻,场面混乱成一片。 阿信忙抱了通身是汗的锦瑟回寝殿,锦瑟疼得浑身哆嗦,却以口型道:“女人生产再普通不过,你和小陶去吧!” 阿信只得与小陶、铜雀带了金银珠宝赶往天牢,一路广施金银,铺出一条钱路,进了冰冷湿凉的天牢,在最深处最干净的单间见了慕辰和阿忠,但见晚饭刚送上,虽不是珍馐佳肴,却也是荤素得当:西湖牛肉羹,清蒸鲑鱼,海米炒青菜,酒酿清蒸鸭腿,还有一碗莲心枸杞养心粥,似乎用了些火候,香气飘溢。 再见慕辰,一身白蟒缎袍,在这黯沉不见天日的牢中,依旧是仙风绰约,几个人稍松了一口气,然商议了好一阵子,终究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阿忠悄声道:“皇上明知道不是我们干的。而且,那抓住的犯人显然不是刺客。看他形容猥琐,中气不足,根本不是武功高手,去了汤府还不得被砍成碎片?我怀疑,皇上是要给咱们传递什么信息!” 陶蓁忙问:“什么信息?” 阿忠摇头:“我没在官场呆过,怎么参得透?” 陶蓁道:“王爷做事素来天衣无缝,皇上肯定不知道汤王送马是王爷的功劳,这次揪着王爷不放,摆明只是要个由头。“ 阿信低头道:“我不懂官场,可总觉得这次皇上是好心。” 阿忠狠狠瞪了阿信一眼。 陶蓁继续道:“一个明智的君主不会随意更换储君。皇帝最疼老三和王爷,却从未想过给你们王位,就是想断了所有皇子对王位的念想。你立了那么大的功,他却揪住这事不放,难道是提醒王爷不要争王位?” 阿忠摇头:“可是,王爷不接受右仆射的职务,连虎符都交出来了!” 阿信道:“咱们都不是文官,哪知道官场上的事,不如秘密去请教王爷的师父,或者韩鼎先生吧!” 阿忠继续摇头:“左先生是皇上给请的老师,在王爷第一次领兵的时候就保持中立,不再说话,韩鼎在中书省,遇到这种情况,怕也是问不得了。” 阿信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道:“难不成,皇上是想要……锦瑟王妃?” 慕辰端起莲子羹,小啜一口。 牢内的温度骤降二十度,众人皆毛孔倒竖。 阿忠忙拍了阿信的脑袋大骂:“放屁!哪有在这时候夺大将军的老婆的!” 铜雀盯着满桌子的饭,开始哭:“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皇上到底想怎么样!王爷,我去问问狱卒能不能把我留下,有吃的还得人煎药啊!” 始终一言不发的慕辰终于开口:“速回樱桃园,说我病危,让师父速来!” 42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殷王府内,侍女们来来回回飞跑,稳婆请了一个又一个。 眼看王妃分娩一个半时辰,胎儿依旧在母腹中稳如泰山,孕妇早已没了生产的力气,稳婆急得团团转。 大病未愈的王御医亦跌跌撞撞赶至王府,先是回避,后实在心疼女儿,赶到床前,用尽其法:“用凉水!” 都说凉水能使用子宫收缩,然那胎儿依旧盘亘在娘胎中。 鲜血汩汩冒出,急得王御医给她服下麻醉酒,方才剖腹将孩儿取出,这男孩既不在宫外,亦不是倒位,却以奇怪而扭曲的姿势存在着,看得王御医胆战心惊,锦瑟紧闭双目,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剪断了脐带,刚出世的孩儿没有哭,竟是笑的,似是在笑这个荒唐的皇家。 匆匆赶回的陶蓁望着孩子红扑扑的脸,依稀觉得是汤王相似的脸盘,只得强迫自己想成慕辰的孩儿,抱了抱,笑道:“虽然是早产,可是很健康,王妃放心好了。” 锦瑟抓住陶蓁的手,虚弱地写道:“王爷怎么样?” 陶蓁忙道:“多谢你的首饰,我们都见到王爷了,他是皇上最疼的皇子,不会有事。” 锦瑟这才疲惫地闭上眼睛,想起那天牢,却如何也睡不着,陶蓁只得道:“王妃你睡吧,小陶在这儿守着。什么事都有小陶呢,皇上敢怎么着王爷,我就不和亲了!” 锦瑟依旧无法入睡,紧紧抓着陶蓁的手,两人虽未言语,却胜过千言。 “呜呜呜!” 不知何时,猫兔子已在陶蓁的脚下蹦跳。 “睡吧,茕茕。”陶蓁将它抱到大腿上,茕茕却跳下去,用爪子挠陶蓁尚且用夹板固定的小腿,似乎是在提醒她伤势。 陶蓁微微一笑,摇头。猫兔子无奈地爬在她身边,蜷成一团睡了。 灯影绰绰,欲灭,陶蓁忙让人加了油,然而今夜的灯火特别的昏暗,像是这皇家的颜色,金凛凛的昏黄着,灯影下,不知遮掩了多少腌臜。 “小陶,留在王爷身边吧。”锦瑟含着泪写道。 陶蓁勉强一笑:“小陶已是别人的人,早已配不上王爷,王妃不要劝我了。” 锦瑟还欲写什么,却精疲力竭,闭目养神,似乎过了一个时辰,手骤然转凉,手臂也不停地颤栗。 “王妃,你怎么了?”陶蓁兀地从凳子上跳起,伤腿钻心疼。 “不要嫁到草原。我走之后,王爷没有人照顾好可怜。”锦瑟开始哆哆嗦嗦地写道。 “王妃不会的!” 陶蓁忙掀开被子,只见锦瑟身下已染成血海,急忙按照王御医叮嘱,吩咐玉梨道:“玉梨,快,给她按摩!”又吩咐了其他侍女取了止血药,陶蓁单脚来回跳着,惊惶地指挥。 猫兔子从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中醒来,眨巴眨巴黑溜溜的大眼睛,奋力用小爪扛起拐杖,塞给陶蓁。 锦瑟的精力却衰弱下去,她握住陶蓁的手滑了下来,眼皮亦沉沉地覆下,浓密的睫毛垂下一帘无边的梦。 “王妃!振作起来!你可是王爷的心肝宝贝啊!你一定要等着他回来!”陶蓁惊惶地摇晃着她,锦瑟却已不省人事。 陶蓁忙道:“速去请王御医!”一面说着,急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驾着拐杖跳来跳去,骨痛阵阵也顾不上了。 太子那边亦是心焦如焚。 当晚,皇后召集国舅——中书令兼左仆射周雄彦,太子太傅黄庚、刑部侍郎——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秘密议事。 “怎么办啊,国舅,黄师傅,父皇明知刺客是我安排的,也知道这个假刺客是我栽赃老六的,他却先是骂了我,又关了老六,他到底什么意思?父皇会不会废了我?”慕瑄眼神躲闪而失措,早已没了才子的倜傥。 周雄彦道:“皇上既然还会骂殿下,证明还对殿下有所期待,至于关押殷王,难不成是怕他军权太大,给他个下马威?” 太傅黄庚却道:“我也觉得,皇上素来疼爱殷王,这次只是吓唬他,外加杀鸡儆猴看,告诉诸位皇子:殷王有那么大的军功,都不能干骨肉相残之事。为的是警戒更多的皇子,太子不必怕。” 皇后却抹泪道:“太子怎么能不怕?眼看殷王的军功一件又一件的增加,汤王不是送马就是送美人,东宫走动的人越来越少了。眼下朝中殷王府的人越来越多,又都是些武将,哪天我们娘俩就死无丧身之地了。”说着,先是抽噎,后来竟泣不成声。 周雄彦拱手拜:“皇后娘娘莫哭,皇上不傻,他知道长幼有别,轻易不会废太子的,太子殿下,老臣不能随时看着您,只求您莫再惹事了。” 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却与太子相视一望,撞出一道冰寒的火花。 这一夜,是个不眠夜。 殷王府那边,王妃锦瑟的生命危在旦夕,寝殿的灯几次将熄。凌宛天得到常衡的密报,连夜骑马赶了去,见他心爱的人儿已苍白成一块完整的羊脂玉似的,他疼得心都要割掉了。 寝殿之内,有几个至亲之人围着,一个高大的少年挽着袖子,一脸的遗憾: “为什么我的血不能相溶!我身强力壮,少那些血算不了什么!” “阿信,我来!” 驾着拐杖的少女亦一刀割破割了手指,鲜血滴入水碗之中,两滴依旧是不相干的血液,丝毫不相溶。 “你们别拦我,她是我女儿,让我来吧。”王御医抓起手臂就要割腕。 “不行,您有病在身,太危险了!”驾着拐杖的少女一把拦住。 凌宛天忽想起多年前,锦瑟曾用自己的鲜血供于慕辰,便毫不犹豫地夺了匕首,猛划于手指上,鲜血渐渐溶凝到一起,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用朕的。”凌宛天说着,便要割腕,王御医双膝跪地,求道:“皇上千万不要!” 凌宛天已将手臂割破,鲜血汩汩涌出。 陶蓁忙用白玉碗接着。 阿信怔怔地站在原地,打量着凌宛天凝眸端望锦瑟的眼神,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升到头顶。 一碗毕,凌宛天微微有些头晕,坐于八仙桌前,道:“够不够?” 王御医战战兢兢道:“够了!”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不够,没关系!朕身体好着呢!”凌宛天怒道:“碗呢!” 然而,将龙血注入她身体之后,可怜人依旧没有转醒。 凌宛天满眼血丝,拍着长桌大吼:“来人!将宫中的太医全部叫来!” 陶蓁与阿信相视一眼,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十来个御医当夜被叫至塌前,隔了帘子又是把脉,又是商议。 凌宛天晕乎乎地上前问:“诊断结果呢?” “启禀皇上,王妃暂时性命无忧,但若三日不醒,便再也醒不来。” “启禀皇上,王妃只是暂时昏迷,可是元气大伤……” “那就给她治啊!治不好你们统统掉脑袋!”凌宛天怒道。 几个御医却产生了更严重分歧,有的要温补,又的要热补,更有说王妃是急火攻心所以小产,因此要败火,气得凌宛天道:“来人,给我统统拖下去斩了!” 陶蓁忙单膝跪地,抓住凌宛天的袖子道:“皇上万万不可!为了殷王妃而杀掉那么多御医,是殷王失德,更是皇上失德啊!” 凌宛天循着这清甜的声音望去,见是一眉目清丽的少女,稍稍消了些怒气,便听陶蓁道:“王妃怀胎七个半月就小产了,是因为担心自己身残体弱的丈夫,心病还须心药医,求皇上放了王爷,救救王妃吧!” 凌宛天一怔,甩臂挣脱了陶蓁的小手,转身起驾回宫,走至门口,扭头望了那苍白的可怜人一眼。 锦瑟却像要沉睡百年似的,昏迷成一个只有呼吸的陶瓷娃娃。 这一夜,天牢里亦不成眠。 太子妃的哥哥程辉栗告别了太子,便赶来夜审慕辰,身后之人带了一堆手枷,铁鞭等物,甚至连烙铁也搬了来。 此时,阿忠正在帮慕辰按摩双腿,程辉栗笑道:“好一个会享受的阶下囚。可惜皇上不爱惜你,明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要赖在你头上。你死到临头了!” 手脚上的铁镣铐叮当做响,阿忠依旧笑道:“程大人,您还没看明白吗?皇上根本没想把王爷怎么样,这里好酒好肉伺候着,几天就放出来了,劝你不要太嚣张,免得吃不了兜着走!” 程辉栗却道:“哦?是么?我怎么不觉得?我觉得王爷是最可怜的人。明明身体那么弱,却一次次被叫去带兵,回头什么也没得到,王位更是想都别想,反而成了太子的替死鬼,可悲啊!” 说着,挥起铁鞭,直抽向慕辰的胸膛,阿忠刷地挣开手脚的铁链,一把拽住铁鞭,一脚将程辉栗踹倒在地。 程辉栗的随从亦抽剑砍向慕辰的胸膛,慕辰忙后摇一步轮椅,阿忠已挥鞭将那随从笞倒在地。 “来人呀!有人要逃狱了!”程辉栗大声喊着,瞬间涌上十多个狱兵,手持长刀,冲进牢房,慕辰铁青着脸道:“阿忠,别冲动。” 阿忠刚放下铁鞭,几个狱兵便将他的四肢用铁链捆绑,却无人敢绑慕辰,程辉栗亲自将慕辰的四肢吊起来,阿忠怒道:“连皇子都敢打,你迟早会死无葬身之地!“ 程辉栗却拾起地上的刑具道:“是吗?”一边说着,铁鞭已抽向慕辰的心脏处。 慕辰胸前已绽出一道血痕,却寒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程辉栗道:“算了,不好玩。”说着,竟一手松绑,另一袖中寒光毕露,阿忠卯力挣脱了手脚的铁鞭。 “我日你祖宗!”阿忠一脚将程的随从一脚踹至程身上,匕首落地。 程辉栗一个趔趄,抓住慕辰的手腕,一运劲,骨碎声噼啪。 随从直被踹直墙角,脑浆迸裂。 阿忠一把揪过程辉栗,正要拧断他的脖子,慕辰却忍着痛道:“阿忠!莫杀他!” 阿忠忙点了程的睡穴,怒道:“你还没看出来么!今晚他们不死,就得咱们死!” 慕辰寒着脸,决绝道:“捏断他四肢并手脚筋!” 作者有话要说:采采今日双更了,求留言撒花↖(^ω^)↗ PS:所有超过25字的留言采采都送积分啦,美人们查收呀~~~~ 4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骨碎声阵阵。 阿忠扔下手脚俱废的程辉栗,忧心忡忡道:“这次是太子的人,下次搞不好是汤王的人,咱们必须想办法离开!” 两人正说着,却见一副将举着火把走过来:“什么声音!” 那副将顺着火光望去,手一松,火把跌落在地上。 “大人,杀人了!”身后一狱卒不知死活地喊道。 慕辰端坐在轮椅上,目光如电。 阿忠亦是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俯瞰那副将,眼神如虎似狼。 副将战战兢兢地捡起火把。 阿忠不慌不忙踢了踢地上的长刀。 吱呀一声,铁门开锁的声响传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伴着狱卒的拜声,那坚实的脚步声步步逼近。 凌宛天一步步走来,见慕辰的牢房中刑具满满,狼藉一片,自己心爱的儿子身上亦多了一道长血痕,禁不住龙颜大怒:“朕说过亲自审殷王,谁要你们动手的!” 副将忙道:“末将刚被人支开了,听说牢里出了大事急忙赶回来……” 凌宛天指着地上的死尸和伤者道:“殷王你说,怎么回事?” 慕辰忍着手臂的剧痛摇一步轮椅,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若不是儿臣命大,已死于程大人的刀下。” 凌宛天气得耳朵嗡嗡的:“所以你就和阿忠杀了他?” 慕辰咬牙道:“他没死。” 凌宛天见慕辰强越的鼻梁早已沁了一层细密薄雾,神色柔和了些许:“将刑具和死伤者给朕搬走!赶紧叫御医来治伤!”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御医们不是都……” “叫一个会治骨伤的!”凌宛天怒斥着,缓缓走到慕辰面前,一脸意味深长:“早认罪,少受苦!你的娇妻还在府上等你!”说完,掉头就走,留下一句震颤牢房的御令:“朕亲自审问的人,谁都不准碰,违令者斩!” 阿忠拧着眉琢磨了半宿,终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忍不住问:“瘫子,你父皇到底在想什么?我越来越琢磨不透。” 慕辰穷尽他二十三年所学,亦猜度不透。骨痛入髓,他疼得咬破了早已无血色的唇,后被包扎之后,伤痛减缓,他却依旧惘然。 父皇为什么一定要他替太子顶罪? 老一辈的将军们大都作古,现在不是鸟尽弓藏之时;父皇待太子都不如待老三,更与他无法相比;一定要治他的罪,毫无疑问又会伤刚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 一面苦虑着,慕辰缓缓入了眠,早饭及时送来,阿忠用陶蓁的珠花银簪子试过之后,发现无毒,不想饭后刚过了半个时辰,竟然有狱卒送上热气腾腾的药碗,闻气味,似乎一味药不少。 “认罪吧。”慕辰道。 “你是不是疯了!”阿忠吓出一身冷汗。 慕辰望着自己的伤腕,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咱们是不是等等老头儿?”阿忠阻止道。 这天傍晚,殷王府迎来一位须发全白的客人,由殷王的贴身侍卫铜雀带路,径直引入殷王的寝殿。 “丫头,快给铜雀打点些金银去天牢,让他告诉那个小瘸子,马上认罪,越快越好!” 老头儿说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这事不是王爷做的!” 陶蓁架着拐杖站起来,一脸的不解。 老头儿颜色严肃,雪白的剑眉微微扬起:“慕辰要是连这点都参不透的话,是我高看了他!” 铜雀便与阿信急匆匆赶往天牢。 老头望着紧闭的帘帐,道:“有分娩后虚弱的病人吗?” “有!”陶蓁一阵惊喜。 老头便掀开帘,坐在床边,拾起锦瑟的手腕,切脉之后,便扶起锦瑟,银针飞舞:“这都是些什么庸医给治的!” 陶蓁忙问:“还有救么?” 老头儿不答,根根银针捻拢,如与人赛跑,太阳穴处,热汗滴答。 陶蓁跌坐在椅子上,任猫兔子蹦跳,却再也笑不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老头儿抹一把汗,道:“好好看着她,若是半个时辰内能醒来,还能活。” 陶蓁忙问:“要是醒不来呢?” 老头儿瞪她一眼,转身离去。 天牢那边,阿信和铜雀将老头儿的话传达之后,慕辰望着铁窗思索了良久,之后,终于道:“咱们认罪。” 天亮之后,早朝之上,凌宛天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宣布了慕辰派梁忠指使重伤汤王认罪一事。 太子一党除了左仆射周雄彦,一律主张严惩不贷。 “皇上,谋杀亲王,其罪当诛啊!” “皇上,谋杀亲王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啊!” 汤王一党却大都主张从轻发落。 几个身居要职的文臣,素知皇上最爱六子,亦是道从轻发落。 中书省的韩鼎道:“殷王再有不是,却三立战功,不但将哈但巴特尔这捍敌消灭,轻而易举击退了骁勇可汗的铁骑,更是剿灭了魏洲的起义军,还有什么敌得过这些战功?战士们浴血沙场方才换来我大昭曜的和平,希望陛下以大局考虑,莫要伤了战士们的心。” 凌宛天便道:“那你主张,怎么惩罚殷王?” 韩鼎道:“臣以为,革去殷王的兵部尚书一职,罚去北征的奖金,贬亲王为郡王就是。” 周雄彦道:“殷王既然已认罪,证明他已知错,且汤王亦没有伤及生命,这惩罚太重了些。不如革了职务便是。” 凌宛天道:“当时前线因为送粮草耽误了,”说着,狠狠瞪了太子一眼,“殷王不惜以自己封地的粮食救济,罚赏金一事就算了。朕决定,革掉殷王兵部尚书一职,并贬他为郡王。梁忠亦革去兵部侍郎一职。” 太子一党依旧喋喋不休:“皇上,刺杀亲王是多大的罪啊……” “够了!殷王的战功如此卓越,方才能保住性命,如果再有人以党争坏天下,小心你们的脑袋!” 于此同时,昏迷了两日的殷王妃终于微微睁开双目,殷王府上下,欢喜声连连。 殷王慕辰被送回王府时,刚下马车,未等见到锦瑟,便见老头儿如飞来山石般挡在第一道门内。 老人家卸去了满胡子的小辫,一袭玄色的衣衫,束发带冠,腰间白璧垂下的红璎珞当风翻飞,似是当年的霄王重现,他手持一杆长槊,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势堵住了慕辰。 “跟我来书房。”老头儿推着慕辰的轮椅,不由商量地过了三重门,书房之内,各种兵书琳琅满目,霸术在此地绽放繁茂。 老头儿厉声喝道:“想明白了么? 慕辰一怔:“明白了。” 老头儿冷笑:“知道你为什么伤了手臂?是为你的狭隘所伤!” 慕辰一怔,抬起丹凤美目望着昂首伫立的老头。 老头儿指着慕辰的鼻子道:“你既然知道沙场上杀人先诛心,又何必在朝堂上与你的那些哥哥针尖对麦芒!你既然知道拒绝右仆射一职,又为何不懂以退为进!你既然知道你的哥哥和都是虎狼之辈,又何故处处强硬,不知示弱,只知示强!” 慕辰道:“师父继续。” 老头儿雪白的剑眉抖动如鹰翼:“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军功再大,都是皇上任人有方,君恩浩荡!你知不知道,他既是天子,他就是纵横天下的主人,岂能容你功倾朝野!你知不知道,就算他最疼你,你的权利也必须受其他皇子的牵制,古来今往,弑君夺位的皇子还少吗,他要保护他自己至高无上!最后,就算你成为兵部尚书,右仆射,现在你的情况只能让你变成众矢之的!你知不知道,你父皇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你平安!” 老头儿的声音震得书房的竹简哗哗作响。 “我知道,你只有更强,才能保护你自己,保护你的女人!但是这些霸术你已经研究透彻,他们再也保护不了你!从今天开始,你修身养性,开始读儒读史!” 老头儿的声音稍稍弱了些:“都说你的气量海阔天空,但是你得知道,比海更广阔比山更高远的,是你对敌人的气度!“ 慕辰思忖了许久,终于双手揖拜道:“多谢师父。” 老头儿却一转身满脸堆笑:“嗯,还有养好身体,药都给你配好了。虽然王妃刚分娩,不是还有个未出闺阁的漂亮丫头天天跟着你嘛。” 慕辰寒着脸道:“四十日之后,她便是莫崖的世子妃。” 老头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暴跳起来:“你个小孬种!好不容易给你个下蛋的机会,你却要把小母鸡赶走!” 慕辰面无表情地调转轮椅,径直奔往寝殿,见陶蓁正架着拐指挥侍女煎药,打热水,取止血药,怔在原地,陶蓁每走一步,他受伤的右手钻心的疼。 “这里没你的事了。”慕辰道。 慕辰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轻舀一勺,用淡色的唇仔细吹了热气,送入她口中。 不似上次打仗回来时门前那般热闹,殷王府一如慕辰出征时那般安静,一阵细雨之后,天气凉爽下来,慕辰每日除了亲自照顾娇妻,独自在池边赏鱼时,浩瀚的心先是汤汤难寂,仰望了几日秋的高天之后,便缓缓变成静海。 “王爷,你看我把鱼喂得多肥。”铜雀笑着往往池内撒吃食,惊动了一池的不安生灵,他们拼命追逐,你死我活,有的甚至不惜跳出水面。 慕辰道:“光顾喂鱼。” 铜雀不解道:“那我还喂什么?喂那只猫兔子吗?” 慕辰望着那涟漪渐平的池面,抬起自己的伤手道:“每日的骨汤,可有吩咐给小陶?” 铜雀笑道:“您刚说完我就立刻去厨房吩咐啦,您治骨伤的补品,小陶都有!” “哦。”慕辰低下头,心中的涟漪渐隐,他却不知陶蓁为锦瑟操劳,每日里跳来跳去,竟感染了伤腿,发起了低烧。 老头儿给陶蓁开了药,吃了几副,渐渐好转,陶蓁深夜时难以入眠,带着猫兔子在花园中散步,刚望着那皎月,便闪过一个黑影。 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脚下一空,已被打横抱起,顺着树影连飞带掠,出了王府。 “世子妃,我想你了!” 那人绿瞳闪烁,笑出一口白牙。 “放开我!”陶蓁挥拳便打,被乌米尔一把逮住,点了穴,但见乌米尔飞身如鹰,施展轻功,抱着她一口气跑到郊外。 “世子妃,你看!” 乌米尔指着身边一株株闪烁着荧光的大树,道:“这些萤火虫都是我抓的,做成一只只萤火灯,照照你的样子,我都半月没看到你吃到你啦!” 陶蓁推不开,打不过,只得怒道:“快放我下来!” 乌米尔微微一笑,单手抱着陶蓁,飞身穿梭于大树之间,荧光映耀在他英俊的脸上,他单挥舞着绑在树上的红缎,如灵猿般矫健穿梭,两人置身一天的星斗和萤火下,似是进入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呜呜呜!” 一直咬着乌米尔腰带的猫兔子终于转晕,松开大牙,趴在地上眼冒金星。 “放下我!你半夜跑出来扯绸缎,你不累么?”陶蓁恼道。 乌米尔道:“虚……”一边继续扯那红缎子,不知不觉,已累到大汗淋漓。 “你到底要玩什么!”陶蓁问。 乌米尔抹一把汗,单臂抱着陶蓁挥舞长刀,将一只只萤灯割破,成千上万只萤火虫萦舞与树间,幽幽绿芒,如置仙境。 乌米尔飞跳出十丈开外,指着那一排大树道:“看!” 借着幻境幽光似的萤光,红缎组成七个大字“乌米尔喜欢陶蓁”迎入陶蓁的眼帘。 被点了穴只能动脖子的陶蓁扭过头去。 “我想你了。本来打算派使者来求亲,现在我自己来接亲!”乌米尔探□去吻陶蓁的小脸,桃花清香淡淡,乌米尔便有些沉醉。 陶蓁垂下头。她的心像是千万萤火虫飞舞盘旋,不知飞到了何方。 “还发烧么?”乌米尔盘腿坐在草丛上,双臂紧紧抱着陶蓁:“你是死是活,他什么时候知道了!他只知道他的妃子有病,你可是又病又伤!” “你住口!”陶蓁无力道。 “好的,我住口。可是我听说你架着拐杖去照顾他的老婆,看你发烧他都不知道,我难受!”乌米尔的绿瞳微微一聚。 “不要再说了!”陶蓁涩涩道:“我只是他的家臣,他为什么要知道!” 乌米尔歪嘴一笑:“所以,我已经给凌慕辰留了书信,从现在到皇上答应和亲之后,我都会陪着你!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回草原,我们举行草原上最隆重的婚礼!” “我不去。”陶蓁声音沙哑。 乌米尔笑道:“还害羞呢。”说着,打横抱起陶蓁,揪着猫兔子的耳朵搭在肩膀上,便往树林的深处走,走了一阵,陶蓁看到一个华美的毡房,毡房的两边,彪汗侍卫手持长刀,见了乌米尔,跪地便拜:“世子!” 乌米尔俯视着陶蓁道:“免礼,今晚没有本世子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乌米尔是得手好呢,还是不得手好呢~~~~ PS:刚完善了一下~~ 4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世子好福气!世子妃很美丽!” 伴着莫崖侍卫的呼声,陶蓁被打横抱进一个琳琅满目的小世界:芝麻糖葫芦、小糖人、泥小老虎、木头小人、油纸伞、青花瓷花瓶、檀香木梳,金钗、珠花、胭脂香粉、小拨浪鼓、铜镜、团扇、麦芽糖、珍珠项链…… 绣着昭曜神话人物的宫灯在毡房里摇曳着红影。 猫兔子爬到扎着糖葫芦的木杆上,搬开大牙就咬。 “昭药的男子会带着心爱的女人上街买东西,你的伤还没好,我把我喜欢的都买回来了,送给你。”乌米尔将陶蓁小心地放在毡房的中央。 “我不喜欢首饰和珠宝。”陶蓁眼圈一红。 那日里,锦瑟将她的锦盒交给她时,她方才知道慕辰对挚爱的女子有多慷慨:金钿、金钗、玉簪、珠花、凤头钗、宝石戒指……各式她叫不出的东西,锦瑟应有尽有。 “还有最好的。”乌米尔从那一堆小糖人中间捧出一只镶嵌红宝石的锦盒,打开之后,幽幽绿光闪耀,整个毡房都变得清凉、清幽:“这是父汗送给她儿媳妇的,法撤尔的至宝,加这颗父汗一共只有两颗。” “记住,男人送的不是珠宝,这是男人的一颗心。”乌米尔将她的穴解开。 陶蓁刚要跳起来,被他一把按住,牢牢压在身下:“知道我为什么要点你的穴么?你越是反抗,我越是喜欢,可是你腿上有伤,我希望你早点好了,跟我回去见父汗。” 陶蓁先是拼命挣扎,可又怎敌得过浑身是肌肉的家伙,他像是一座大山,坚不可摧地将她压在山下,她是他的溪流,激起再大的浪花,却只是涟漪。 陶蓁迎上乌米尔放大的绿瞳,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弱。 “我不爱你!” “我爱你!” 乌米尔的热唇已吻上她的睫毛。 痒痒的,灵舌绕过鼻梁,转移至她的耳垂,她浑身一酥。 宽厚的大手已攥住她的*,推,拢,抹,挑,陶蓁啜嗫道:“你不要脸!” “脸要了能吃吗?我要你!” 乌米尔声柔似水:“别害羞,这就是夫妻。” “我……来月例了。”陶蓁道。 乌米尔的大手一把顺下去:“骗人!” 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陶蓁反应过来时,除了脚上的鞋,身上早已无一丝一线。 乌米尔的双唇开始发威,如他手中的那柄长刀,翩若惊龙,矫若猛虎,她像是被扔进九天的云层之上,又霎那间被扔至云雾缭绕的谷底。 陶蓁开始微微喘息。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啃着麦芽糖,时不时地看几眼,既然有糖,它不要胡萝卜。 “舒服么?该我了!”乌米尔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伤腿,慢慢进入。 陶蓁再也无力反抗,双目紧闭着,忽又想起慕辰的那个怀抱。 可是,这次回到他府上,他几天内寸步不舍他的妻,竟没有来看望过她一次。 别想了。 她在心中呼喊。 睁开眼睛,乌米尔的六块腹肌一起一伏,不似慕辰的冰雪身子骨,他像是一披恶狼,像一头山巅的老虎,他男人特有的某处,这次看来已没有那么狰狞。 他俯视着她,从后背抱她在怀中,压她在身下,面对面,他不停索取,却不肆意掠夺,他每次都记得不把东西留在她的身体里:“你要是怀了孩子,回草原多不方便,等我们回到家,你可以给我生一堆!” 陶蓁渐渐疲惫,麻木。 闭上眼睛,慕辰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他苍白的嘴唇,他漆黑的眸子,他失去的右脚,她为他精心打制的轮椅,他的伤腕……每一处,都像一把刀,生生刮着她的耳刮子。 我要是走了,倘若侍女不在身边,他怎么办。他是瘫痪的啊,谁来体恤他? 我要是离开了,锦瑟又不像个长寿的,万一娶个嫌怨他的女子,他会伤自尊的。 她想起那次他中暑,抓着她的手念母妃;她想起他呼吸越来越弱时,她曾吻过他冰凉的唇,陶蓁只觉得心要碎了。 “很抱歉,弄出血了。”乌米尔诚惶诚恐地退出来,自己解决完毕。 陶蓁自嘲地笑笑:“随便你了。” 乌米尔却认真地道:“不想让你疼。”说完,躺在她身边,将强健的胳膊伸出来让她枕着,另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纤细的腰肢:“睡吧。” 陶蓁疲惫至极,却依旧难以入眠。那仙人似的男子似越来越近,近得在她眼里,心里住下来,再也不走,她几乎感觉得到他微凉的呼吸。 同时,她也感觉到一股热烫的鼻息。身边的人开始微微打鼾,他身上略带牛羊肉味的汗渍传入她的鼻间。他的胸肌如石头,用指头捏一捏他的腰,硬肉邦邦。 “嫁了吧。” 陶蓁闭上眼睛:“从此开枝散叶。生一堆健康的娃娃,她会生一个英俊的男孩,有绿色的眼珠,高大的身材,腿修长。”然而,那男孩却越想越像慕辰,白皙的皮肤,丹凤眼,高贵冷傲的神情,走路时,白袍翩翩当风…… 陶蓁终于睡去,醒来时,身边空空,身上覆盖着羊绒毯,她穿着草原上的女服。 “乌米尔!”陶蓁叫道。 无人响应,林中的小鸟开始鸣唱。 “乌米尔!”陶蓁再喊,打量着周围琳琅锦簇的饰物顽物,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充斥她的脑间:他究竟有多了解京城! 乌米尔端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进来:“我回来了!怕你吃不惯我们草原的东西,我去城里买的。” 陶蓁端详着印有周记的青瓷碗,笑道:“谢谢你。” 一面打量着四周,陶蓁发现猫兔子竟不见了。 “你见过茕茕么?”陶蓁问。 乌米尔道:“是你的那只不像猫又不像兔子的白团子么?不是在屋里么?”一面在毡房中找寻着,寻遍了都不见。 “它是去找东西吃了么?乌米尔问。 “它从不乱吃东西。” 底气十足的男音从帐外传来,只见老头儿一手擒一个,将那两个侍卫打倒,掀帘入毡房,肩上的猫兔子呲牙在笑。 “好个臭小子!我徒弟的女人你也敢动!”老头儿一身缎袍绣金线蟠龙玄衣,发须如雪。 “老人家,陶蓁是我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乌米尔笑道。 “放屁!只要她没跟你回草原行婚礼,就是王爷的!”老头儿说着,挥手衣袖,乌米尔尚未反映之时,老头的手已掐住了他的咽喉。 “呜呜呜!”猫兔子似乎也在帮腔。 乌米尔见这老人武功深不可测,不敢妄动,但见他俯□,对陶蓁厉声道:“丫头,上来!” 陶蓁犹豫了一下,攀上老头的脖子,老头儿目不斜视,背着陶蓁便飞走出好远,乌米尔头一次见识这般轻功,已浑身冷汗。 “臭丫头!因为我徒弟不行,你就找个强壮的小子么!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能这样!”老头儿如箭般在林间穿梭,一边怒道。 陶蓁道:“老人家,你徒弟根本不要我。为什么你们非认为我要嫁给他?我早已配不上王爷,现在人家都来迎亲了,我还能怎么办。” “不行!”老头儿背着陶蓁,半炷香的功夫已回到王府,其时,慕辰已在池边读了一阵子史书,回到寝殿,用未受伤的手帮锦瑟擦脸。 “小瘸子,你给我出来。”老头儿道。 慕辰抬起丹凤眼:“哦。”说着,将帕子递给玉梨:“漱口的参茶。” 玉梨忙双手奉上,慕辰将茶递至意识尚不清醒的锦瑟唇边。“ “给老头出来!”老头儿嗓门提高了一度。 “吐出来。”慕辰对锦瑟道。 老头儿干脆将慕辰推至凉亭,连人带椅抱到陶蓁身边:“草原的接亲队伍都已经到京城了,今天你必须表态,你是要小陶,还是不要。” 陶蓁道:“王爷不必听他的,我都是乌米尔的人了。” 慕辰抬眼,望着陶蓁,心下一疼。 “说话!”老头道。 慕辰依旧沉默,望着亭外长天。 秋日的天空分外清朗,大雁哀鸣,秃鹰盘旋。 池中,一簇簇金鱼争相夺食,惊动一池的荷叶。 “不用勉强,小陶从未想过。”陶蓁道。 慕辰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小人:光洁如雪的皮肤,双颊不知何时多了几絮红晕,灵动的大眼睛略带伤痕。依旧是那个可爱的姑娘,却少了三分活泼,七分天真,却更加美丽。虽不敌锦瑟的倾国倾城貌,却别有一番风致。 “我回去休息了,有话你和老头说。”陶蓁蹦跳着,刚要离开,被老头一把逮住。 “让铜雀送你回去。”慕辰的声音有些变调。 陶蓁似乎已知道答案,微微一笑,再也无泪。 慕辰就这样沉沉地望着陶蓁一跳一跳离开,双目已布满血丝。 “为什么不要她!”老头道:“我知道你只爱锦瑟,可你很喜欢她,不是吗!除了这两个女人,还有谁会把你疼到骨头里!” 慕辰道:“她值得更幸福。” 老头儿冷笑:“算了。我多此一举。我心疼你,你心疼她。可是,你以为她将来贵为冒顿,有健壮英俊的丈夫,有一堆儿女,她就会幸福吗?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守着你!” 却说陶蓁回到自己的屋里,想起那满毡房的器物,忽然就想起,那条路是进宫的必经之路。 忽地,她又想起,乌米尔从抱她离开殷王府,到郊外,竟如同走自己家。 周记的豆腐脑名满京城,却身处偏僻之地,他居然也找得到! 陶蓁的心砰砰跳得飞快,脸*辣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竟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乌米尔不是来接亲,却是来行刺的。 目标,自然是凌宛天。 乌米尔的武功何等高强。一旦凌宛天驾崩,太子登基,第一个目标,自然是…… 陶蓁吓得脸色煞白。 一旦乌米尔成功,法撤尔草原上的悍将将长驱直入,他将是下一个哈但巴特尔,不,他甚至占领昭曜,她则是最高贵的冒顿。 可是,那人却再也无法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抽的,有的留言无法送分分,乃们先留着,后系统好了补上↖(^ω^)↗ 45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莫名的,陶蓁眼前幻化出一幕又一幕血迹般般的惊心图画。 凌宛天倒在地上,鲜血染红龙袍。太子登基,将慕辰斩首示众,苍白而冰冷的身躯便与那仙人似的头颅分离了。从此,乌米尔的铁骑横冲直闯,一路杀到京城。 陶蓁使劲眨眨眼睛,眼前的景象,依旧是鲜血如火。 乌米尔刺杀凌宛天未遂,倒在太极殿之上,倾盆大雨将他的鲜血冲刷。 陶蓁紧紧捂住双目。 昭曜的天下该是他的,他的旷世之才,岂能如此泯灭,她记得他站在山巅俯瞰群雄时的傲岸,更记得他清瘦的下肢,她多想将他毫无知觉的冰凉双腿捂暖。 法撤尔的草原应该是他的。他像是一头天上神牛,健硕、强壮,他愿意驮着她,他将她揽在怀中时,她知道他有多满足。 一阵敲门声将她从血泊中拽回。 “陶姑娘,送早餐。” 枣泥山药糕、鹌鹑蛋羹、乳羊羔蜜酿、珍珠炖雪蛤汤、杏仁汁、牛骨汤、粉丝鹿肉面,大雁后腿肉。 自这次打仗归来,她的一日三餐就丰盛精致得让她难以适从。 “不要送那么多,我吃不了。”每每陶蓁如是说,侍女都是微笑道:“你在战场上那么辛苦,军粮也不好吃,回来就好好补补吧。“ 陶蓁只道是打完仗的犒劳,不以为意,昨夜的一场野战让她疲惫不堪,她便敞开肚皮,停进食,除了被猫兔子喝掉的杏仁汁和一半蛋羹,她悉数吃光,腹中依旧饥饿不已,就指着那空碗道:“青荇,劳你替我再取碗面条好么?” 青荇十分为难地笑道:“陶姑娘,我去取点别的行么,那碗鱼翅面每日只有两例。” 陶蓁一诧:“鱼翅?” 青荇点头,忽觉失口,用纤纤玉指捂住了嘴巴。 陶蓁打量着桌上的容器:玛瑙碗,白玉碟,翡翠皿,青花瓷杯,顿时大悟:“青荇,是王爷吩咐,他吃什么就有我的一份,是吗?” 青荇连连摇头:“不是啊。 陶蓁忽然就眼圈一红。 血腥的影像又在她面前生动,挥之不散,这次,却不是慕辰的,是那绿瞳的矫健少年。他的麦色的长腿如此结实,他像从天而来的一头骏马,如今,却全身是血。 她还记得他身体的温度,她甚至还记得他□如此雄伟,他悸动的腹肌。他将草原上的至宝送给了她,她并不稀罕,他却说,这是他的心。 “你们都不准死!“陶蓁在心中大呼。 她匆匆赶回凉亭,只见石桌上的早餐果然与她的相差无几,因着晨风,他无力的双腿在单薄的白袍下此刻显得那么虚弱。 “王爷。“陶蓁咬唇道:“借书房说话。” 慕辰抬起黑曜石般的丹凤美目:“好。” 一路上,陶蓁单腿架着拐杖,慕辰一言不发。秋风飒飒,桂花飘飞,香气四溢,在她眼中,竟如坟上的哗哗纸钱。 “王爷,有大事。”一进书房,陶蓁便道。 “讲。”慕辰端坐在长桌前,手中的史书竹简被缓缓翻开。 “无论我说什么,请答应我,不要与乌米尔为难。”陶蓁拱手躬身道。 慕辰顿了顿,:“坐。” “一言为定?”陶蓁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晶莹如珠光烁烁。 “决不食言。”慕辰毅然道。 陶蓁深呼吸一口,放下拐杖,直视着他道:“乌米尔对京城道路十分熟悉,尤其是去皇宫的必经路,我怀疑,他这次不单纯是来迎亲的。” 慕辰略一思忖,丹凤目中冰芒一聚。 “如果他意在杀掉皇上,待太子登基的话,头一个遭殃的就是王爷您,现在咱们处境很危险,希望王爷做好准备!”陶蓁垂头道:“还有,我既然要……嫁给他,希望他不要有事。” 慕辰面无表情地从长桌上拾起一部竹简,展开:“你可知道,卖破绽为何物?” 陶蓁颦眉苦苦思索了一阵,喃喃道:“王爷的意思是,他故意要给我们造成这样的错觉?” 两人正说着,却听铜雀梆梆敲门进入道:“王爷,门外来了几个鞑子,带了些牲畜礼盒,他说自己是骁义可汗的世子乌米尔,来送迎亲聘礼。” 慕辰将手中的竹简摊开,冷哼一声:“让这么多人知道行踪,还如何去行刺。” 陶蓁跌坐在桌前:“难道,乌米尔是想给我们造成他要去刺杀皇上的假象?这样一来,王爷定提醒皇上小心,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皇上反会误以为我们捕风捉影来邀宠,也会越来越不信任你。” 慕辰问:“乌米尔带来多少东西?” 铜雀对着礼单念道:“一百匹马,二百头羊,草原的红宝石五斛……我说爷,他怎么没去皇宫,先来咱们这啦?” 慕辰直视着陶蓁:“很重的迎亲礼。” 陶蓁双目黯然,苦笑:“聘礼,好巧的名目!你若收下,太子和其他皇子会参本说你和莫崖私通的!” 铜雀瞥一眼慕辰,神色凝重,如屹立青松上积雪堆满,再看陶蓁,更是像珍珠挫去了光华,只剩下坚贞。 陶蓁呆呆地坐在慕辰的对面,慕辰背后的屏风上,红梅如血。屏风上的雪花,似是真的降落在这书房之中,她被这雪花冻得手脚冰凉,心似乎也冰住了。 铜雀将参茶递到陶蓁手上,陶蓁怔怔地接过,热气腾腾,眼睫上水珠细细,然她的手却怎么也捂不暖。 “告诉乌米尔,本王病重,不见客。聘礼让他全给父皇。”慕辰冷哼一声。 陶蓁怒道:“什么聘礼!我不嫁了!” 慕辰轻啜一口参茶,今日的茶味似乎比往日苦了些许,舌苔麻酥酥的。 “男人当以江山为重,你莫怪他。”慕辰道。 陶蓁冷笑:“男人确实要以江山为重,所以,他第一次以和亲为名,诈败偷袭;这次,他又要以迎亲为名,铲除他的对手,我陶蓁还要让他利用多少次!如果我嫁了他,是不是他又要我诈病、诈死来骗你去敌营?” 窗外的天忽然就阴下来。 大雁在空中凄鸣。 “王爷,小陶不嫁了。”陶蓁跪地道:“求你向皇上求情,让他取消婚约吧!” 慕辰轻啜一口参茶,今日的茶味似分外浓了些,苦气氤氲不散,舌头哭得近乎麻痹。 “王爷,乌米尔说,您要是不要聘礼不必勉强,说小陶姐的东西一定要给她,说是治腿伤的药,还有定情信物。”铜雀说着,将一个镶嵌了宝石的盒子端上,打开,绿幽幽的珠子清气沁人,整个书房便如在山间的雨后湖畔,周围的一切,尽如濯洗之后般明澈。 “哇,这莫非就是法撤尔草原上的至宝沁醒珠?”铜雀大叫:“现在就是小陶姐姐的啦?”说着,一边嘀咕:“也对,再好也不过是避暑用的珠子,有了天下之后,什么宝贝和美人没有?” 陶蓁笑道:“铜雀,帮我还给他。我受不起。” 慕辰一口一口抿着热茶,一杯茶尽,道:“收下它。“ 陶蓁忙问:“为什么!“ 慕辰道:“换件衣服,立刻随我入宫。”说完,摇着轮椅离开书房。 跟着慕辰走过一个又一个金碧辉煌的长廊,穿过浩瀚的大殿,陶蓁在御书房见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凌宛天。 “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吧!乌米尔志在损减我昭曜的兵将,小陶愿为昭曜继续效力!”陶蓁跪拜道。 凌宛天将目光凝聚在慕辰的身上:“殷王,你的意见呢?” 慕辰道:“儿臣认为,儿臣的家臣嫁入草原,会影响军心。” 凌宛天打量着慕辰的伤手,冷笑道:“身为兵部重臣,与皇兄们骨头相残,就不影响军心么?君无戏言,朕已经答应他们了,陶蓁一片忠心,朕封你为安贞公主,特迁你父亲为吏部侍郎,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就这么定了!” 慕辰与陶蓁前脚刚走,隶属太子党的谏议大夫便上表道殷王与莫崖世子关系密切,被凌宛天大骂一顿:“他带着一身病去打仗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说他私通!谁再提此事,罚俸三年!” 乌米尔打探到消息之后,气得绿瞳猩红,猛灌了好几坛马奶酒,将银杯拧成一团:“凌慕辰倒是鼻子够灵,居然一眼识破我的精心布局!看来他和皇帝的关系没有那么容易挑拨。枉我煞费苦心了!” 军士安慰道:“世子莫生气,你是少年英雄,暂时比不上这些老狐狸,不足为怪。” 乌米尔抱起一坛上好的杏花村酒,一口饮尽:“真神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甚至连我心爱的女人都伤害了,为什么还没有成功!” 军师道:“世子,你还需要磨练。凌宛天何等聪明毒辣?当年他以殷王为诱饵,将哈但巴特尔刺杀于迎亲地,一连收复了多少城池?殷王是昭曜皇帝最疼的儿子,现在殷王又当机立断拒绝你的礼物又拒绝和亲,他怎么能接受离间!” 乌米尔拍桌狂笑道:“那我就天天出入殷王府,我还不信凌宛天不信!” 军师叹息道:“他凌慕辰是什么人,咱们诈行刺一事失败之后,他能不多加防范么?依我看, 咱们不如见过皇帝之后,赶紧带着世子妃回草原吧,此地不宜久留。再者,你现在的确不是殷王的对手,不如咱们回去积蓄实力,等您继位之后,再和他决一胜负吧!“ 乌米尔打一个酒嗝道:“世子妃的腿伤还没好,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 军师道:“世子妃的腿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皇帝和殷王怕激草原的仇恨,不能杀你,太子可不这样想。你们先前是为了打击殷王合作了,可是,你要是死了,以后他可是能安安稳稳当皇帝呢!” 乌米尔细细琢磨了一阵,当即醒了酒,穿戴一整入了皇宫,凌宛天当即爽快答应接亲,并赠绢三百匹,丝绸四百匹,珍珠十斛,也明珠五十。 三日之后,凌宛天果然率领诸位皇子送亲,送出城外三百里。 慕辰命人特制了一顶宽敞的花轿,内置长桌,书架,架上部部兵书皆是他素日读的。另两个贴身侍女赠与做侍女,并金、银、玉制首饰各一套,金步摇上的珍珠灼灼闪着华光,价值连城。 陶蓁哭得眼睛红肿。 “没能帮到你,对不起。”慕辰道。 秋风怡人,吹动慕辰翻飞的衣袂,依旧蕴藉如仙人,眼眸却多了三分沧桑。 陶蓁打量着慕辰微微陷下去的凤目,久久不语。 慕辰解下袖中的软剑,递给她,陶蓁不擅使用,刚缠在手臂上,便划出鲜血。 陶蓁将自己的平日用的剑双手奉上:“这是陶蓁最珍贵的东西,请王爷珍藏,王爷这辈子一定不要忘记我!“ 慕辰道:“绝不。” “呜呜呜!” 陶蓁肩头的猫兔子跳到慕辰的肩头,用三瓣嘴猛啃慕辰的脸,生生将那苍白的俊脸舔了一脸涎液。 乌米尔一手揪住猫兔子的耳朵,按到自己肩膀上,笑道:“对不起啊王爷,你已经有最美的女人,所以,最好的女人是我的了!”说着,将陶蓁抱上轿。 慕辰默默从怀中摸出两粒药丸,香气入喉时,那经他手设计过的花轿渐行渐远。 大红花轿上绣着蓝蝶,红璎珞随风轻摆,似那纤细小巧的人儿,曾经,这人儿想一只活泼的小兔,后来,成了一只打磨过的玉兔,再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这玉兔成了这摇曳的璎珞,随风轻摆,直摆到遥远的法撤尔草原。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觉得和亲能成功么? PS:长评是千字才会在长评栏目形成,写过很长评论的美人们可以把之前的很长的评论组合成一个长评再发,采采照样送积分:-D 46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乌米尔心疼陶蓁的腿伤,命接亲队伍行路特别慢。 相思难耐,乌米尔干脆弃了马钻入花轿,陶蓁先是装睡,乌米尔绿瞳含笑,一手已滑入她的裙中,四处探游:“再装睡我就让你生一堆小乌米尔!” 陶蓁只得坐起来看兵书,乌米尔就搂着她的腰,一起读。 “世子妃你身上好香,是新娘子用的香么?”乌米尔猛嗅着她的脖颈:“好闻!” 陶蓁勉强一笑,继续看书。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乌米尔边解陶蓁的上衣纽扣边道:“这句话我看不懂啊。” “哪里不懂?”陶蓁卸下他的大手道。 “兵家说,防备越周密越容易导致思想麻痹,常见的事情就不会引起警惕。密谋往往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公开的行动当中往往藏着天下的秘密。”乌米尔被甩开的手又爬上来:“依我看,还是防备的不周密,对密谋的识破眼光不够。” 陶蓁正在琢磨这话时,乌米尔的手又开始从上游走。 下一刻,乌米尔飞出花轿几十米,翻了一个跟头,树懒一般挂在树上。 “呵呵呵呵。”花轿中传来猫兔子的笑声。 阿信故作不见,望着前方的一座又一座高山,长长地吹起口哨。 迎面行过一辆小马车,驾车的男子约二十多岁,阿信似乎在京城中见过,马车的窗帘轻轻露出一只玉手和半边花容,一眼难忘。 “王妃?” 阿信在心中惊道。 像,七分像。 小马车是驶入京城的方向,阿信暗暗忖度着,便知道京城中怕是要更不安宁。 却说这小马车急匆匆地驶入京城,从后门进了汤王家,那女子被径直领去见了汤王慕珣。 慕珣半躺在床榻上,见了这女子便双目发直,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民女徐蓉拜见王爷。”那姑娘拜道。 “快免礼,”慕珣忙扶起她:“像,真像。” “王爷,小心身体。”那名青年男子道。 “没事。”慕珣笑着从上到下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鼓掌道:“叶黎,你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那叶黎拱手道:“王爷,奴才三个月四处奔走,一刻也没忘记您的嘱托,您放心是我最大的荣幸。” 慕珣道:“来人,将我的房间收拾下,给徐姑娘住。” 侍女小厮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本王的话不好使么?”慕珣脸色一沉,下人们纷纷退下。 叶黎也道:“殿下何必呢。” 那徐蓉忙跪道:“殿下可折杀民女了,随便给民女一间小屋住就是。” 慕珣笑道:“没关系,反正几日后本王就送你进宫了,让王妃先带你去沐浴更衣吧。“ 徐蓉忙要磕头,被慕珣拦住。 待这佳人走后,叶黎道:“王爷的心胸越来越敞阔了,可喜可贺。” 慕珣捂着胸微微一笑。 三日之后,慕珣将徐蓉带至宫中时,凌宛天不在宫中。慕珣忙回到府上命人打探了一番,方才知道,凌宛天竟要将云晞公主嫁给老六慕辰的家臣梁忠。 气得慕珣猛咳了一阵,等了好几个时辰,方才将凌宛天等到。这位天子一见佳人,果然双目光耀阵阵,当即封了徐蓉为贵人。 和亲大队也离法撤尔草原越来越近了。 途径一处碧绿的湖,湖畔全部盛开着叫不出名字的花,红的黄的,陶蓁十分欢喜,乌米尔便抱着她坐在湖边,吹起牛角。 乐声悠扬,高亢,激越,如万马奔腾。 猫兔子揪着野花,搬开门牙一顿豪嚼乱咬。 陶蓁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歌?” 乌米尔搂着陶蓁的肩膀笑道:“洞房歌。” 陶蓁一把推开她,蹦蹦跳跳着站起来,望着一池见底的绿水,只见银色、蓝色、橘色的鱼欢悦游弋,忽就想起老头儿门前的荷塘。 “喂,瘸了就不漂亮啦,快点回归乌米尔的怀抱。”乌米尔放下号角,又将陶蓁抱入怀中,坐在草丛中,望着陶蓁道:“抱着你真幸福,有时候我就想,如果你一辈子腿不好就好了,我就可以一辈子抱着你,任意摆布你。” 陶蓁心下一软。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么?因为我娘也是中原女子,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乌米尔道:“十年前,我父汗还是世子的时候,身为我堂叔的哈但巴特尔杀了我祖父,抢了汗位。一度杀了我好几个叔父婶婶和我的堂弟,我娘因为代替我爹喝了毒酒死了。从那时候,我就一直想把草原夺回来。” “那时候你才七岁。”陶蓁打量着这个英俊少年,心下微微一酸。 “你的出现,让我和父汗终于夺回了草原。你又和我娘一样聪明勇敢,我就觉得你特别可爱。我娘也和你一样,皮肤白,身材小巧。”乌米尔说着,一个吻落下,毛茸茸的,嘴一疼,却见猫兔子挥动小爪子挠了他一记。 “明天就可以拆下夹板了。”陶蓁跳着站起身来。 高原的空气分外的清醒,野花清香,不远处的雪山高高耸立,千仞一览。 “更好啊!那你明晚上就可以见我的真本事了!”乌米尔喜得绿瞳熠熠,与那一湖的碧水辉映成西部的最美风物。 果不其然,陶蓁刚拆了夹板,乌米尔便去扯陶蓁的下衣。 陶蓁一脚将他踹出花轿,他却抱住了轿帘,翻身上来,两人拳打脚踢了好一阵子,终于,陶蓁飞身出轿,指着乌米尔的鼻子笑道:“你就想着骑我算什么英雄,咱们来赛马啊!” 说着,陶蓁边驾了一匹中原的骦骕白马,扬鞭而去,乌米尔随后跟上,往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去。 接亲和送亲队伍也纷纷挥马扬鞭,如一团黑色的云般在碧绿的大草原飞快的移动。 陶蓁月余未骑马,于马上欢悦。 途中遇到一群绵羊,白绒绒的,咩咩叫唤,低头吃草,陶蓁头一次看到那么多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乌米尔追赶上来,笑道:“喜欢么?日后咱们在草原上放羊啊!” 陶蓁猛一踢马腹,又将乌米尔落在身后,乌米尔麦色的皮肤被阳光照得金光灿烂。 “你给我慢些,抓住你给我生十个小乌米尔!”乌米尔在陶蓁身后追赶着,陶蓁猛冲直前。 两人从清早奔跑到中午,烤了羊腿,喂了马之后,继续跑,又翻过一处草场,奔驰过一处河水,行过一处沼泽之后,一个个毡房映入眼帘,乌米尔道:“往最大的那个毡房去!” 陶蓁方才意识到已进入花麻儿部落。 却说骁义可汗中途巡视,遇到接亲队伍,对这儿媳十分好奇,掀开花轿,却见正中坐着一只不像猫不像兔子的小怪物,说是世子妃和世子赛马去了,舒心一笑,发了福的轮廓依稀可见当年的几分英俊威武:“这个儿媳必助我踏平中原!” 却说这骁义可汗见到陶蓁时,见她大口吃羊腱子,想起自己娴雅静淑的冒顿,眉毛一拧。 “别管他。”乌米尔再递上一杯酸奶,一盆羊羔肉道:“今晚有篝火酒会,到时候你好好跳舞给他看,父汗自然会喜欢你了!” 陶蓁饮一口酸牛奶,牙酸,却十分美味,眸子却越来越黯。 天色渐黑,乌米尔帮陶蓁选了一件玫瑰红色的衣裳,让侍者选了几只款式新颖的银镯子、银项链:“弟兄们一定会羡慕我的!” 一边说着,毡房外面已经响起了马头琴悠扬的乐声。 牛皮大鼓,号角声阵阵,小花摇鼓玲玲响。 两人刚从毡房中走出,马头琴声戛然而止。 摇鼓的小伙子盯着陶蓁,双目怒火中烧:“是她?” 一群年轻力壮的莫崖青年纷纷从篝火旁站起来,盯着陶蓁,满脸敌意。 “世子,你不是说娶昭曜的公主吗?怎么是昭曜的那个女飞将军? ” 少了一只耳朵的年轻人怒道:“ 我的这只耳朵就是她削去的!还有我刚参军的弟弟,就死在了她的剑下!” “我哥哥也被他杀了!” “我叔叔也是!” 正在摇着手鼓的少女也站在原地,一排排草原上的汉子从篝火后面站起来。 乌米尔立刻将陶蓁推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 “各位兄弟,你们误会了,她只是长得像,她是昭曜的安贞公主……” 乌米尔话音未落,便被一个青年男子打断:“不!她是那个女将军!我记得她砍了许多牛马的脚,就是这双大眼睛,没错!” “杀了她!”一帮青壮年汉子纷纷举起手中刀,围上来,黑夜里,白晃晃的铁器分外刺眼。 “你们干什么!我们暂时不是昭曜的对手,和亲是为了保卫咱们的家园!”乌米尔也抽出雪亮的大刀。 “和亲!和亲就要用杀我无数弟兄的女人来吗!这样的世子妃我们不要!”一个汉子吼道:“世子你闪开,我们要杀了她,替我们的父老兄弟报仇啊!” “替父老兄弟报仇!”一帮汉子挥刀涌上。 乌米尔将陶蓁揽在怀中,将长刀挥舞如猛虎:“她是我乌米尔的世子妃,你们谁敢动她!” 所有的人都被镇住。 回声在空旷的草原中激荡。 陶蓁的耳朵嗡嗡的,她眼圈一红,道:“看来我们无缘,你快告诉大家,你不娶我了,快!” 乌米尔却高举陶蓁的手,声音阵彻草原:“我宣布,安贞公主就是她,她是我乌米尔的老婆!” 黑魆魆的远山回声阵阵。 我乌米尔的老婆。 乌米尔的老婆。 一个少年呜呜哭起来:“世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多少条人命啊!” “替父兄报仇!”的喊声地动山摇,惊动了骁义可汗,也惊动了族中的长老们。 “乌米尔,放肆!”可汗怒道:“你不是告诉父汗,她是公主吗!” 乌米尔不服道:“她就是昭曜的安贞公主!亲事是父汗许可过的!” 那骁义可汗当场抽了乌米尔一个嘴巴:“我是同意与公主和亲,可没同意娶一个将军!来人,世子喝醉了,快送他进帐!” 汉子们依旧揪着不放:“那女魔头呢?” 骁义可汗道:“父老兄弟们别生气,就算她是将军,难道我英勇善战的莫崖人没有杀许多汉昭曜人吗?人家昭曜把女儿到我法撤尔草原咱们不能这样对人家,可是世子妃一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一场酒会不欢而散。 可汗回到毡房中,见了乌米尔便骂:“笨蛋!当时你不能不承认吗?” 乌米尔绿瞳滴溜溜转,满是委屈:“我没承认,可是他们认定她是将军了!” 骁义可汗叹息一声:“看来百姓这一关过不了啦,明天的婚礼也不用举行了,你把她送回去吧。” 乌米尔一听,惊得双目圆瞪:“父汗!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可汗道:“现在不是我不答应你,是草原千千万万为我们流血流泪的男儿们不答应!他们宁可战死也不要这样的和平!” 乌米尔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可是,她已经是我老婆了!我得娶她!” 骁义可汗怒道:“你疯了!爱美人不要江山了!我告诉你,现在不用说是世子妃,就是侍妾,她也做不成!” 乌米尔一拳打在可汗的鼻子上:“父汗你冷酷无情!” 骁义可汗回击一圈,又加了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小腹上:“你给我冷静!有了江山,什么样子的美人没有!” 乌米尔疼得面色发白,跪倒在地,眼泪哗哗地落在羊绒毯上:“可我就要她,我爱她!” 骁义可汗冷笑:“真是个孩子,再过上几年,你被美女环绕时,会发现你有多可笑!” 乌米尔的绿瞳继续吧嗒吧嗒掉泪,骁义可汗道:“好,父汗答应你,你娶她吧,你将不再有草原上二十万男子的信任,你将不再是世子了!” 乌米尔一听,眼泪止住了,心却刀割了一般疼。他趴在毡毯上,一动也不动,耳朵里似乎再也听不到声音,眼前亦是模糊一片。 “明天的婚礼我不会为你举行,草原上的长老们也不会参加。其余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汗似乎是走了,草原上回复沉寂,他浑身无力,口渴,头疼欲裂。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山巅跌落谷底。 唇边的绒毛不知何时已浓黑成胡须。 正在这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小巧的中原白鞋。 紧接着,他的面前呈现出一张美丽白皙的小脸。 “不要为难,离开家乡我会想念爹娘的,我回去吧。你应该有你的江山。” 乌米尔听到那清甜的女声,缓缓坐起来,只见陶蓁蹲在他面前,笑容灿若朝霞,他的泪又忍不住纷纷落下。 “陶蓁,小陶!”乌米尔学着慕辰和阿信的口气,喃喃叫唤,他一把搂住陶蓁,疯狂地吻着,这一次,陶蓁没有拒绝。 馥郁的香气阵阵入鼻,他疯狂地亲吻着她的锁骨,脖颈,吻吮着她的两腿间,肆虐地揉搓着她的胸前的粉红小花,他一路狂吻,大片大片的红痕在她的心脏处散开,他从背后进入,他与她面对面融为一体,他抱着她边做边吹号角,他粗暴地喘息着,两人从长桌上做到床上,他一边摇着手鼓,一边唱歌,哀号,做到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时,搂着她躺倒在羊绒毯上,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一滴泪滑在她的肋骨上。 他浓郁的汗气像是牛马的味道,雄性十足,他的兄弟在他梦中又站了起来,倔强地抵住了她的小腹。 伴着鼾声,陶蓁疲惫地睡去,在冲击中醒来,发现他正抬着她的双腿,撅着嘴一言不发,低着头,陶蓁假装睡去,乌米尔亦没有发觉,做完之后,含着她胸前的粉红而眠。 “总有一天,我会有能力娶你。”乌米尔喃喃道。 天色已蒙蒙亮。 陶蓁将离开那热烫的拥抱,然那拥抱却那么紧。 她只得将枕头塞给他,悄悄穿戴一整时,不知为何,竟满脸潮湿。 阿信的送亲队伍早已在毡房外等候,她拭去乌米尔满脸的泪痕,顺便将自己脸上的潮气也抹了去,扛着睡梦中的猫兔子出了毡房,骑上马,扬鞭而去。 一路上,辰星犹在,大雁长鸣。 猫兔子从梦中醒来,钻出她的怀中,站在她的肩头,仰脖看蓝天。 锦瑟从梦中醒来,推推慕辰的胳膊,写道:“小陶回来之后,你怎么打算?” 47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清晨的草原,安谧得像一幅画。 低头吃草的牛羊,挤牛奶的牧羊人。 从草原上升起的太阳,扬鞭的放马人。 陶蓁一言不发地扬鞭翻过一处溪水,扭头望去,一座座毡房已变成一头头小白绵羊 ,那么小。 “驾!” 陶蓁猛踢马腹,继续飞奔,阿信跟上来道:“舍不得吗?” 陶蓁微微一笑。 猫兔子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坐在她肩头。 “她是我乌米尔的世子妃,你们谁敢动她!” 他昨晚的怒吼声依旧在她耳边回荡,陶蓁忽然就觉得,自己原谅他了。 □被他折腾得依旧隐隐作痛,骨头也有些酸,甚至胸前还有他湿漉漉的口水未干,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抬头,宝蓝色的天空不知道何时出现了大朵大朵的云彩,像慕辰的白袍,又像是乌米尔毡房中的羊绒毯,羊绒毯上曾经有她的处子血,还有一个为她哭得像个孩子的男孩子。 “陶蓁!” “小陶!” “老婆!” 忽然,身后隐隐传来一阵喊声。 陶蓁回头一看,只见远处有一人一黑马飞驰而来。 “阿信咱们快跑!” 陶蓁扬鞭不停,然那乌米尔没命地向前冲,一会儿功夫已经赶了上来。 “老婆!我决定了!我不做世子了!”乌米尔大喊。 一边说着,飞身跃起,踩着送亲男子的肩膀,步步飞跑,一屁股坐到陶蓁的马上,环着陶蓁的腰,声音炽热:“我不要江山,我要你!咱们做普通的牧羊人好不好?我们一起放马,看星星和萤火虫,我给你摘鲜花,放羊养家,你给小乌米尔们缝衣裳,做饭!去他娘的江山!都不如往老婆被窝里钻!” 阿信的马鞭扬在空中,忘记落下,瞪大双目望着他。 陶蓁不停地挥舞着长鞭,脸涨得彤红。 “老婆!”乌米尔开始亲吻她的耳垂。 “你住口!”陶蓁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团扯不开的麻,越理,越乱,最后乱得她视线里都尽是模糊不清的线团,什么也看不见。 “别走了,你看这里多美啊!咱们会很幸福的!”乌米尔说着,开始抚摸她的腰和胸前。 “放手!”陶蓁道:“你疯了!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乌米尔道:“为了你,我不后悔!更何况,我们青春年少,做了那么多次,你怕是已怀了小乌米尔了!我要负责!” 陶蓁先是不语,任骦骕马飞驰着,越过一片曹场之后,终于凄凄然一笑,猛勒住马,从马上跳下,慢慢从腰间摸出一个赤红色的小瓶,打开瓶塞子,香气迅速在四周弥漫开来。 “乌米尔,告诉我,这是什么味道。”陶蓁微笑。 乌米尔狠狠地嗅着,黝黑的脸霎时铁青。 “麝,麝香!”乌米尔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之后,绿瞳一聚:“你骗人,我和你睡的时候怎么没闻到!” “我用的是桃花梨花玫瑰花风信子与麝香混合而成的香膏,你怎么会发觉。”陶蓁艰涩地道。 “不!” 乌米尔顿觉浑身无力,呆呆地坐在地上,四周的青草露珠染湿漉了他的衣裳。 “哈哈哈哈!”乌米尔仰天大笑,强健的胸肌一起一伏。 “原来是这样!”乌米尔指着陶蓁的鼻子,一声高过一声:“陶蓁我操你!你个王八蛋!我恨你!” 阿信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恨她骂她!因为和亲这件事,你都是怎么利用她的!你若不负她,会是这种结局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在王爷面前求他放过你的吗?” 乌米尔一言不发,怔怔地坐在草地上。 “驾!” 清甜的声音越来越远,马蹄声越来越远,送亲的队伍逐渐从他的视线消失,太阳越来越高,耀得他睁不开眼,他依旧坐在太阳底下,任汗水滴滴落在青绿的草丛中。 雪白的羊群翻过山坡,小羊们渐近,乌米尔抚摸着一只小绵羊软软的白羊,站起身来,俯瞰着脚下的草原,目光越来越冷,绿瞳越来越凌厉,腰背越来越直。他从腰间取出牛角,吹出的乐曲高亢满山野。 回到部落之后,乌米尔将陶蓁还回的沁醒珠搂在怀中,吻了吻,随后便带去骁义可汗的毡房,直截了当道:“父汗,我要娶金鱼河部落的公主可可璐。” 骁义可汗道:“为什么?” 乌米尔笑道:“金鱼河部落水草丰美,金鱼河部落势力仅次于我们花麻儿。” 骁义可汗心疼道:“孩子,那可可璐粗壮得像个汉子,你想好了?” 乌米尔绿瞳渐冷:“没了美人,咱们还有江山。”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又闪现出陶蓁灿烂的笑容:雪白的皮肤,小巧可人的身材,明媚的大眼睛,一面回忆着,心也凉了。 此时,京城那边,传的最沸沸扬扬的事莫过于和亲途中安贞公主意外病逝和云晞公主的婚事。 安贞公主是殷王的部将,迎娶货真价实公主的梁忠将军也是殷王的部将,参加过北征的将士们士气大振。 鉴于太子的大舅哥程辉栗重伤重残,殷王慕辰的心腹阿忠接替了刑部侍郎一职,太子的势力又倒塌了一角。 太子和汤王两处都焦躁不已,尤其是太子一边,门庭越来越冷落,急得他已许久没有吟诗作画了。 太子将国舅周雄彦招入东宫,一起共进午餐,这日的菜特别丰盛,天上飞的水中游的,罕见的未见过的,应有尽有。 夜光杯中盛着西域的葡萄美酒;水晶盘中的北冥玛瑙虾仁剔透;血燕炖鸳鸯;珍珠烤大雁腿;樱桃天鹅肉;老参焙鹿舌;水煮河豚,白斩孔雀…… 周雄彦忙问:“这是有什么喜事要庆祝么?” 皇后笑道:“趁着还能吃,就多吃点吧,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呢。” 周雄彦故做不知:“此话怎讲?” “老三和老六越来越成气候,看来咱们这东宫呆不久了。”太子苦笑道着给周雄彦舀了一勺莫卧儿王朝那边送来的鱼子酱。 太子妃道:“老三会投其所好,老六会生病会打仗,咱们也得拿出点自己的方法讨好皇上啊。要不,咱们也去西域找宝马,找美人!” 周雄彦望着愁眉不展的东宫人,摇头道:“他们之前已经做过了,咱们做好比东施效颦。尤其是名马,美人,并不容易找寻,找不好反而惹得皇上厌恶。我们还是另辟蹊径得好。” “什么蹊径?”皇后用鲛绡帕边抹泪边道:“汤王连长得像锦瑟的美人都寻了来给皇上,咱们还有什么好做的?依我看,哪天不但瑄儿被赶出东宫,就连我也要被拉下后位了。” 周雄彦笑道:“皇后娘娘何必心忧。皇上是个聪明人,他就是再宠幸一个女子,又岂能随意更换后宫主人?至于太子,皇上难道不知道,废长立幼会导致诸皇子纷争不休,有可能将他自己也搭进去么?古来弑君夺位的天子还少么!” 皇后垂泪道:“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太子越来越受冷落么?” 周雄彦夹起一片鹿肉,笑道:“汤王不是已经帮咱们将了殷王一军了么?” 太子妃忙问:“怎么说?” 周雄彦笑道:“皇上对老六的王妃念念不忘,甚至以天子血为她医病,老三送的女子若是得宠,皇上必听听得进耳边风,老三一党会在朝中越来越得力,若是那女子不受宠,老三这是在提醒皇上纳锦瑟为妃啊! 太子讶异道:“这样的话,老六和父皇必定得反目,妙啊!老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 周雄彦道:“这美人计施成了离间计,也亏他想的出。” 太子妃愁眉苦脸道:“既然怎么都是老三有好处,就算打倒了老六,可老三也是劲敌啊!” 周雄彦饮一口葡萄酒,笑道:“别着急,他们有他们的法子,咱们有咱们的绝招。” “什么绝招?”太子妃忙问。 “孝。”周雄彦道。 却说太子特命人打制了镶嵌西域珍珠和蓝宝石的金步摇送给凌宛天,外加极品鹿茸一对,早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凌宛天分外欢喜,那金步摇戴在徐贵人的乌黑秀发上,新宠的美人分外妩媚动人,凌宛天更是爱得紧,第二日误了早朝。 因为有那副鹿茸的鼎力相助,本就身体强壮的凌宛天更是如虎添翼,斗战力神勇,夜夜与徐贵人缠绵厮磨,几日之后,更是封徐贵人为妃,与其夜夜笙歌。为了讨徐妃的欢喜,凌宛天为其在宫中修筑了一座望月台,每每与其登高赏月,品美酒,唱歌,乐胜神仙,同时,云晞公主的婚期亦将至。 一日,凌宛天特入殷王府商议此事,步入殷王府的后花园时,但见慕辰与锦瑟正在赏秋海棠。 秋风入怀,美人在侧。 花间的笑容分外动人。 凌宛天望着花间略施脂粉的倾城美人,呼吸一滞。 美人探□,帮慕辰滑下去的薄毯仔细盖在他腿上,启朱唇一笑。 慕辰轻轻挽起她黑亮如缎的长发。 一股浓重的醋意如潮涌般席卷凌宛天的全身。 酥胸荡生层云,纤腰,好颜容,娴静的举止,温柔圣洁的笑容,皓齿,甚至连那因栽种草药而略粗糙于徐妃的手指,凌宛天都觉得胜于徐妃十倍。 貌美绝伦的佳人开始在儿子苍白的手掌上写写划划。凌宛天想起她被老三割掉的舌头,又添了几分爱惜。 凌宛天打量着儿子青缎下的单薄身子,阵阵叹惋着,往上盯着他神仙似的丹凤美目,傲岸的鼻梁,苍白的唇,火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老六开始咳嗽。 绝色的佳人先是帮他捶背,然后笑,频,痴,嗔,羞得身边海棠花都黯然失色,蝴蝶在她的身边飞舞,所有的美,竟是为了手中的药勺! “不喝。”慕辰双目寒意如冰。 锦瑟牵着那冰人的手,轻吻,老六终于张口咽下唇边苦药,凌宛天望着那药碗,心都迸碎了。 凌宛天火冒三丈地离开王府,来到徐妃的琼瑶宫,徐妃盛装迎接。 “臣妾拜见皇上。” 凌宛天忽觉这甜蜜的声音尖利如锯木。 一把端起徐妃的脸蛋,胭脂水粉涂得一副好颜色再他眼中却成了烂泥。 “朕还有奏折要批。” 凌宛天强压着心头火回到御书房,砸了一堆古玩书简,太子送来的雪莲美容膏,他本想扔了,忽一转念,命人送至殷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采采这边抽成一团了,有一部分读者的分分暂时无法赠送,后面补上:-D 48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刘公公将赏赐带至殷王府时,慕辰正在与一位不愿出仕的江南名儒探讨学问。 没了官之后,他便静下心研究学问加之本身功底深厚,几个月下来,幼年时皇上赐的老师已经无法传授他更多知识,他便得空四处求教。 “先生稍等片刻。”慕辰道。 被推至大殿,见到刘公公身后翡翠金盘上琳琅成堆时,他心中一咯噔。 “圣旨到。”刘公公瞅一眼英俊秀雅的慕辰,心下一酸。 被铜雀扶着跪在圣旨之下时,慕辰一直牵着锦瑟微抖的汗手。 “殷王慕辰,王妃锦瑟接旨:殷王妃锦瑟娴淑贤良,侍奉照料殷王悉心备至,特赏天山雪莲膏两瓶,掐丝凤舞夜明珠钗头凤一对;西域红、蓝、绿宝石嵌金步摇各一只;珍珠水钻项链四挂;宫廷佛蜜枣一担,血燕窝……” 刘公公念完时,低头望着慕辰,逢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 他跪在自己膝下,白袍,面色苍白,像是一只黑夜的雪狐,白得全身都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那黑得分辨不出丝毫喜忧的黑眸也入夜。 如此漆黑的眸子,刘公公多年不见。 许多年前,凌宛天年轻时候,他曾目睹,曾惊叹,曾折服在那刚及弱冠的王爷黑眸之下。 也正是那黑眸,伴着他从王爷做到太子。伴着他收拾满目疮痍的河山,伴着风华正茂时的凌宛天一次次击败莫崖人的侵略,甚至御驾亲征。后来,山河渐稳,那青年也老了,老得越来越糊涂。 “儿臣谢父皇圣恩。” 慕辰澹然道。 他叩首时,苍白的手腕那样细,优雅,青色的血管条条分明。 刘公公前脚刚颤颤巍巍上了马车,慕辰就默默从怀中摩挲。 心中的阵阵绞痛却使得他无法摸出那指头粗的小瓷瓶,他的唇微微泛着紫,脸白如雪。 锦瑟忙摸出药瓶,喂他服下,慕辰顿觉眼前一黑,身子如绸缎般从轮椅上滑下。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只药勺无限放大。 至他的口中,烫,入喉却暖不了他的胃。 “多大点事啊,小瘸子,张口。” 老头儿的白胡子小辫一翘一翘,白得刺眼。 “锦瑟呢?”慕辰疲惫地问。 “她刚给你擦过身子,我替她会儿,让她吃晚饭。”老头儿语气凝重:“顺便和你说说话。” 慕辰微闭双眸,任睫毛在眼睑下铺就蝶的影。 “你当时在天牢,你媳妇产后大出血差点丧命,她用的血可是你爹的。”老头儿道。 慕辰心中一麻。 “依我看,他迟早要来抢,不如,你趁早主动送给他,免得父子反目。” 慕辰睁开寒凛凛的丹凤目:“绝不。” “那你只能毁她的容!”老头儿扬起雪白的剑眉,一字一顿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慕辰吃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铿锵道:“绝不暴殄天物。” 老头儿仰天大笑:“还说不是暴殄天物?你能做好一个丈夫吗?你能生孩子吗?我给你开了药,想给你治病,你却受了风寒,不得不中止疗程,还是她求着你喝的治风寒药。你都不如把机会让给你父皇!哈哈哈!” 慕辰气得寒眉俊目结了冰。 老头儿指着他的鼻子道:“在你不能保护你自己之前,你必须保全自己!” 慕辰道:“南疆会给我一个机会保全。” 老头儿一惊。 “怪不得我只见过李肃几次,他就又不见了,难不成你早就派他去南边游说了?” 慕辰不语。 老头儿眉毛一舒,望着床榻上的男人:优雅,沉着。手腕狠了些,却足以成事。他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他。 “也对,南边那一仗迟早要打,只要有战事,就算不派你去打仗,为了稳定军心,他就不敢给锦瑟动土。但是,这样只能治标,治不了本。”老头儿转身道:“你们父子既是这种关系,或许,他将永不会立你为太子了。” 慕辰面无表情。 他需要战功——壮大他自己,保护身边人:阿忠阿信,王史都,戚风,小陶,张逢…… 说到小陶,他心中阵阵怜惜再生。若自己有实力,定给她寻个好的归宿才是。 却说陶蓁没有离开草原,两月余一直住在一个牧羊女的家中。 白天,穿着牧羊女普通的蓝衣放羊,骑在草原的小马背上,抬头仰望更近的蓝天,天上白云簇簇,草原上的羊毛亦像白云。 猫兔子骑在羊身上,乐得龇出一口大白牙。 一个月前,世子的婚礼很隆重地举行,十六的部落的千人的号角队伍几乎将云彩都震了下来。 万人饮酒。 万女齐舞。 世子妃与身长九尺的世子乌米尔差不多高,也差不多粗壮,皮肤黝黑,宽骨架,要不是身穿女服,竟如同哥俩。 世子乌米尔笑得勉强,清幽的绿瞳盖着他自己也诉说不清的忧伤。 那一夜,乌米尔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酒。西域的葡萄酒,草原上的马奶酒,中原的杏花村酒,老烧,花雕,女儿红,醉成了一团泥,竟倒在酒坛前当着众人面大声哭泣。 “小陶。”乌米尔一口对着杏花村的酒坛子,另一手还抱着女儿红。他要喝江南的酒。 骁义可汗忍无可忍,道:“世子喝醉了,快扶回新房!” 他的腿脚早软成一团,三个侍卫只得抬了回去。 连续三天,他的新房被酒气淹没。 乌米尔不是没有想过对世子妃好,面对那铁塔般的身材,砧板似的胸脯,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江南女子细白的身姿不断在他眼前闪现:白皙如花瓣的腿,微微凸起的有粉嫩桃花的小胸脯,纤细的腰肢。 他抱起一坛酒继续猛灌。 “别喝了!”世子妃一拳将酒坛打破,上好的女儿红撒了他一身。 乌米尔*着身子,挥马扬鞭,顺着陶蓁来时的路飞驰。这个夜分外的孤寂凄清,月牙如勾,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他自己。 翻过一个丘陵,他记得,她在这里和他告别。 她给过他机会,也给过他无尽的失望,她说,她用麝香避孕。 “陶蓁!我操你!” 乌米尔大骂着,飞驰过一个小溪,再行过一个部落,草原上的圣湖法澈雍错临近了。 借着月光,他望见满湖畔的鲜花凋零。 月光下,湖畔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子,月光将她的头发照得分外柔美。 “小陶?” 乌米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坐在她腿上的白畜牲开始蹦跳,像极了她的猫兔子。 “小陶!”乌米尔大叫着,飞马到她身边,陶蓁本能地想躲,脚下却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般,一步难迈。 乌米尔带着一身酒气飞扑上来,一个拥抱,让她几乎窒息掉。 乌米尔浑身都在发抖。 “我恨你!”乌米尔边说边亲吻着陶蓁的黑发。 他打横抱起陶蓁,顺手扔进圣湖中,自己脱了上衣,亦跳了进去。 月光下,两人水乳交融,乌米尔干劲一如从前,湖中,鲜花周围,都留下了两人的印迹。 最后两人累了,相拥在月下入眠,猫兔子守在两人中间,不眨眼地瞪着大眼睛盯着周围。 月牙的颜色变浅,深蓝的天空变为蔚蓝,碧绿的湖水将两人的影清晰倒影时,猫兔子挠挠乌米尔的耳朵,不醒,再挠。 终于将乌米尔挠醒,乌米尔留下一句话:“今晚还在这里见面!”挥马扬鞭而去,陶蓁心中混沌成一团,跳入湖中洗了个澡,上岸时不忘涂上香气馥郁的香膏在脐间。 当夜,乌米尔果然早早在盛湖畔吹着牛角等待。 这夜的天空特别晴朗,数不尽的繁星高挂,闪闪耀耀像是乌米尔焦急的心情。 他等不到心上人,急得又跳又唱,最后站在远处眺望,终于等来陶蓁时,他高兴地连翻了三个跟头。 “我还有四天就要离开草原啦。”陶蓁道。 “没关系!你给我记住,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想办法娶你!”乌米尔笑道:“我们还会再见面!” 这一夜,两人坐在湖边讲故事。 一连三天,乌米尔夜深时便出走,引起了世子妃的注意,她召集自己的弟弟,金鱼河部落的少头领可可玛派人秘密监视,终于在第四夜发现了法彻雍错的秘密。 最后一夜,缠绵*夜。 当两人终于无间相拥时,一排排草原上的强弓如冰雹般射杀过来。 密密麻麻。 乌米尔忙拾起刀,任流刃如白火。 雪白的豹子在圣湖一畔飞扑,噬咬,无数只利箭或者被折断,或者原路返回。 金鱼湖部落的士兵们纷纷倒下。 更密麻的利箭如暴雨。 乌米尔将陶蓁紧紧按在身后,任自己的刀光如盘旋的白龙,下山的威虎。 银光缭绕,飞旋,扑,引,捉,啄,挑。 一堆堆的士兵手脚飞上天,身后的圣湖落下上百个尸体。 “好你个可可玛!姐夫我偷情罪不至死吧!更何况你还杀不了我!” 乌米尔大笑着,将刀白火舞得刺眼:“世子的位置你不要再想了!我父子俩是草原上坚不可摧的统治者!” 声音在圣湖周围激荡。 箭雨弱了些,一众金鱼湖的士兵开始后退。 可可玛见大势不妙,带着所剩无几的士兵们掉头就跑,眼看鼠窜的小分队越来越远,天色蒙蒙亮了。 两人坐在湖边,望着满目的尸体,沉默。 宁谧的湖景,早已成了血的坟茔。 乌米尔将陶蓁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两人相拥着。 “之前我还笑话你们中原人打打杀杀,现在我才知道,草原上血腥味更浓。”乌米尔苦笑。 “有的人志在天下,有的人却是权欲熏心。不管是什么,都会有人流血。”陶蓁道。 碧绿澄澈的湖染成了暗红色,尸体在湖上漂浮。 乌米尔道:“流了很多血之后,人就长大了,像你,像我。” 两人在血泊中迎来了日出。 朝霞漫天。 忽然,乌米尔听到嗖嗖的金属利器声越来越近,循声望去,只见一口长刀径直驱入陶蓁的后背。 躲,已来不及。 乌米尔本能地用自己宽厚的身躯挡住了那一刀。 49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大刀穿过乌米尔的胸膛时,赤红的金鱼花纹刺得陶蓁双目生疼。 一口鲜血从乌米尔的口中喷出。 血,溅了陶蓁一脸。 “乌米尔!” 陶蓁清甜的声音霎时干涩黯哑。 望着乌米尔瞬间煞白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胸腔也被穿刺了一刀似的,疼,撕心裂肺。 乌米尔咧嘴一笑,疼,疼得他冷汗泗流。 耳边刀声忽忽。 “叫我怒忽热(丈夫)。”乌米尔吃力地扶着陶蓁站起来,两人手持刀剑,威武彪悍的金鱼湖部落男子正步步逼近。 乌米尔的妻子可可璐站在最前方,身材魁梧,玄色的皮肤,铜铃般的双目圆瞪。 “草原永远不是你们的!”乌米尔煞白着脸,挥起长刀,陶蓁一口气杀掉十几个来袭者。 两人背靠背,任刀刃如雪舞龙凤,在一帮彪形大汉中如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如团团白雾入了泥淖,又如烟岚飘忽于沼泽。 乌米尔用他最后的时光,将他始终学之不成的“惊鸿流风”使了出来。 陶蓁亦是拼了自己的命,她和高大强壮的可可璐不顾一切地打斗着,刀剑一路火花碰撞、焚燃。 “你为什么抢我丈夫!”可可璐招招致命,陶蓁勉力招架了喉咙下,小腹,心脏处的一刀又一刀。 “你们是来抢草原的,不要找借口!“陶蓁开始占上风,扭头,只见乌米尔的腿开始瘫软。陶蓁双目通红着,直取可可璐的喉咙。 圣湖,很快就成了血湖。 无数尸体在湖面上横陈,人首,胳膊,腿,纷纷铺就圣湖边的草场。 英俊的少年,漂亮的少女通身艳色。 乌米尔气力越来越弱,陶蓁站在他身前,一次次被他推到后面,朝阳升起,灿烂,金鱼湖来袭的汉子们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高大的乌米尔如山般轰然倒塌,陶蓁忙扶住他越来越冷的躯体,强忍着泪水,倒是乌米尔,眼泪从眼角溢出:“我终于保护了你一次。”说着,用颤巍巍的大手抚摸着陶蓁姣好的面颊:“老婆。” 陶蓁的泪终于止不住低落在他的脸上。 “哭了,爱上我了么?”乌米尔开始笑,他抬起的胳膊开始慢慢下沉。 陶蓁抓住他满是老茧的手,捂在怀中温暖着。她的大脑开始混沌,他胸前刀上的金鱼要把她的眼珠都疼掉了。 “别说没用的了,有什么需要我做么?” 眼看乌米尔呼吸越来越弱,陶蓁急得紧紧将他搂在怀中。 “把我的……尸体交给父汗,还有,无论你以后嫁给谁,死后……和我合葬。”乌米尔苦笑着,绿瞳开始涣散。 “我……答应你。”陶蓁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将乌米尔血污的脸冲刷得干净,浓黑的眉,深邃的绿瞳,英武的鼻梁。 乌米尔自嘲地笑笑,“还有,你能不能……脱衣服,真想再□一次,呵呵……” 陶蓁一把将上衣扯下,乌米尔粗声喘息着,视线中美丽的躯体越来越模糊,雪白和桃花混成一团。 他想去抓住那粉红,彻骨的倦意却侵袭了他浑身每一处。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乌米尔!” 他听到他最爱的人在大声呼喊。 他想睁开眼睛,却再也没有力气。 “乌米尔!我喜欢你!”那清甜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他陷入了无边的黑夜。 定格。 “她是我乌米尔的世子妃,你们谁敢动她!” “我不要江山,我要你!咱们做普通的牧羊人好不好?我们一起放马,看星星和萤火虫,我给你摘鲜花,放羊养家,你给小乌米尔们缝衣裳,做饭!” 怀中人为了她差点要放弃可汗世子的位置呢。 乌米尔双目失去光华的那一刻,陶蓁的泪就干了。 她抱着他的尸体,望着白云团团成簇的蓝天,心凉成冰。 草原那边乱成了一团,昭曜那边,却热闹成一片。 大婚在阿忠的新驸马府上盛大举行,帝、后,公主的生母慎妃,各个皇子携自己的王妃前来祝贺,连身体初愈的汤王亦不例外。 驸马府亭台煊朗、大气,各种珍稀植物琳琅,园林出自殷王慕辰的手笔,慕辰更是携了王妃锦瑟前来,这绝世的佳人虽娥眉淡扫,略施薄粉,然那曼妙的身姿绰约至极,白皙娇嫩的肌肤被处处是红的四周衬得羊脂玉一般,清水明眸不染纤尘,喜气洋洋的各种宫乐鸣奏,请的是最好的乐师,那乐曲却似乎也玷污了她的美。 凌宛天的双目穿过众人,凝滞在她身上。 不似别的王妃,满头珠翠,锦瑟仅一只蔓草蝴蝶纹珊瑚珠金钗,簪几朵五瓣梅花珠花,却已艳冠群芳。 好熟悉的金钗,红色的珊瑚珠,是他心头的朱砂。 忽然,凌宛天觉得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这钗,是他亲手为慕辰的母亲杨德妃打制的。 那年,老六正好十四岁,他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自己前脚刚为德妃亲手制了金钗,几天之后,却将她赐死。 这是凌宛天永久的痛。 他一度远离后妃,只因再也没有一人能有那般清丽、冷冽,大臣王公们见凌宛天郁郁寡欢,也无数次进献美人,他总算稍稍缓和。那时候,锦瑟还是一个小毛丫头,想不到,她长大之后,竟与杨德妃平色秋色了。 不住瞥着凌宛天的痴颜,汤王和王妃不动声色的相视一笑。 “小梅。(德妃的小名)。” 凌宛天痴痴道,连阿忠携云晞公主前来跪拜天地都没发觉,直到皇后拿团扇捅他的胳膊。 凌宛天这才回过神来。 一眼瞥见锦瑟身旁的男子,他的六儿。 同样的不染纤尘,六儿的呼吸都是优雅的,丹凤目清冽如神山上的冰泉。 凌宛天自恃年轻时亦气度不凡,头一次感到自己和六儿的区别竟如云泥。 这是他最爱的女子给他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千般呵护万般宠爱下成长,到头来,却要和他抢。 凌宛天愤怒着,怒而歉疚。 同样心怀歉疚的,还有新郎阿忠。 他只见过公主一次,她清秀美丽,却哪及那人。都道皇帝的女儿不好伺候,还休不得,而且,作为那瘫子的心腹,一旦成亲,她将是皇帝拉拢他这个驸马和监视慕辰的最佳武器。 阿忠刻板地向帝后、母妃叩首,拜天,拜地,回到洞房之后,他将那云晞公主想象成锦瑟,温存一夜。醒后,望着面色含春,唇角微带笑意的公主,心道纵她千般风情,终究不是他梦中人。 阿忠吃吃一笑,望着沉睡的公主,轻轻道:“咱们都是棋子。” 下午,他府上就有太监刘公公前来宣读圣旨。 “驸马梁忠,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屡立战功,今南疆略我城池,战我土地,特命你为南征大将军,钦赐。” “谢主隆恩。” 阿忠接旨之后,便骑马赶至殷王府,慕辰的手臂初愈,在书房倚着躺椅绘一架屏风。 躺椅是特制的,折叠状,可放高,也可抽低,他削长的手指正执笔画美人的双眸,点上去,屏风上的美人似是活了一般。 “你还有心思画画?”阿忠一把夺下他的笔,将他抱到轮椅上,端正摆好腿脚:“你父皇真是高明,你只知道他要是动你动锦瑟的话会影响军心,现在他封我为大将军,到时候我立了功,打了胜仗,他只管奖赏我们就行,那时候,你的军功早被大家忘了,用军功保护你和锦瑟的想法就轮空了,你自己也就被慢慢架空了!” 慕辰抬起丹凤眼,道:“铜雀。” 铜雀忙进屋,慕辰澹然吩咐道:“上新贡的梅花参茶。” 铜雀退下,阿忠忙道:“太补了,当心你妹妹被我折腾死,倒是你,赶紧补补,让锦瑟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不然,你爹马上就要抢你老婆了!” 慕辰澹然摇着轮椅到屏风前,拾起一只朱红色的笔,本想给那画中美人点绛唇,却只能够到下巴,只得放下笔,道:“你只管去打仗。你建功立业,是我凌慕辰的荣耀。” “那你怎么办?”阿忠气得双目通红:“你敢把锦瑟献给你爹,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胳膊!” 慕辰的丹凤眼凛凛一寒:“我的就是我的。” 两人正说着,铜雀端进两杯极品梅花参泡的茶,慕辰用优雅的白手端起来,轻轻移开青花瓷碗沿,小啜一口,道:“除了军功,我还是他儿子。” 阿忠一愣,这才发现,屏风上被雪梅红梅花拥簇的佳人不是别人,正是慕辰的母妃——杨德妃。 阿忠心领神会。 饮了茶便离开王府,慕辰命人将他扶到长椅上,点了母妃的朱唇,开始绘她的罗衫。 锦瑟劝他休息,几次也劝不动,只得隔着薄毯按摩他的双腿。 刚按摩了一阵,却听到一阵稳实的脚步声,嗖地站起身来,却见凌宛天已迈着大步走进书房,一眼扎在那屏风上,缓缓走近,黑瞳无限放大。 “小梅。” 凌宛天失声念道。 他伸出微抖的双手,抚摸着画中人白里透红的面颊,凝望着画中人清冽的大眼睛,许久不语。 慕辰自是细细画着母妃衣袂的线条,长椅太高,命人放低。 衣袂之后,便是她腰间的一块鸾佩,亦是父皇送给她的。 凌宛天端详着那玉佩的纹路,心中潮起。 “辰儿。“ 凌宛天道:“父皇寿辰将至,你想好送父皇什么礼物了吗?” 慕辰道:“父皇尊拥四海,贵享天下,儿臣没有想好。” 凌宛天道:“朕知道你身子弱,画画不容易。朕要这块屏风,你给么?” 慕辰停顿片刻:“给。” “改天把你母妃的身边画上朕。”凌宛天道,说完,转身而去,扭头望一眼六儿身边的绝色佳人,竟少了几分欲念。 果真,第二天下午凌宛天便身着年轻时的衣袍出现在殷王府。 慕辰倚坐在长椅上,腿上覆盖着厚厚的羊绒毯,看得凌宛天心下一酸。 他削长的手指执起画笔,父亲英武的眉,高直的鼻梁,他父亲曾漆黑如夜的眸子再现。 凌宛天打量着画中的自己,再盯着那只白手,忽然想起,自己曾牵着这双小手教他握笔,教他写字。甚至牵着他的小手,想教他走路,可惜,他软绵绵的双腿丝毫无法站立,连驾着双拐都困难。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自己对他的妻子做过什么。 凌宛天脸上开始发烫。 正在这时候,慕辰的笔从手中滑脱,他捂着心脏处,疼得俊眉扭曲。 凌宛天忙从他怀中取了药,喂入他苍白的唇中,待扶他回寝殿躺下,候着他微微转醒时,道:“屏风让宫里的画师画吧,你好好休息。” 慕辰疲惫地道:“画师不是父皇所出,哪记得父皇当年的英武神韵。” 凌宛天眼圈一热。 “那就等你好了的。”凌宛天一边仔细掖好慕辰的被角,一边道:“罢你兵部尚书一职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你别怪父皇。父皇会慢慢补偿你。”说罢,亲手喂了慕辰喝了药,方才回宫。 第二日,慕辰便接到圣旨,凌宛天恢复他兵部尚书一职。 刘公公走后,老头儿一边咬着鸡腿,一边用油乎乎的手鼓掌而出。 “长江后浪推前浪。小瘸子,你越来越聪明了。”老头儿道:“老头儿没什么可以教你了。看来,我可以回山了。” 铜雀将慕辰搀扶到轮椅上时,发现老头儿身后已背了一个小包袱。 “师爷,你要走么?不行啊,我还要和你学武功,学兵法呢!”铜雀跑过去,便要抢老头儿的包袱。 慕辰道:“等我病好再走。” 老头儿玩着自己的小麻花辫白胡子,摇头:“你的病好不好全靠那副药方,你又不能吃我。你这次没用一兵一武,而是用儒家本事解决问题,很好,这才是帝王之道!你记住,你身边到处都是敌人,要处处留心,必要的时候来找我,但是没事儿就千万别骚扰我了,老头儿走了!” 老头儿一边说着,已飞身游移出大殿。 慕辰欣喜之余,却眉头微频。 兵部尚书,意味着他对天下军人的绝对权利,还意味着如无意外,他得每日早朝。换句话说,他将要拖着残疾之躯,每日登上二百级台阶,走上百尺太极殿。 50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这是慕辰生平最觉尴尬的一事。 那是三年前,他官拜兵部侍郎之后的生平第一次早朝。 当着各位朱袍紫袍大员面前,阿忠将他从马车上抱扶下来,本想连人带椅搬上太极殿,慕辰苍白的脸涨得赤红。 阿忠便道:“没事,你又不是瘫了一天两天了,京城里谁不知道,别怕这些饭桶们看,不用说武略,文韬他们都不如你。”说着,阿忠背起他清瘦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太极殿。 可是,不只是文韬武略不如他的,就连久战沙场的将军和白发苍苍的鸿儒,亦有侧目望着他毫无知觉的双腿。 同情,怜悯,轻蔑、鄙视、不屑……各种眼光如一张斩不碎的网,将他死死笼罩住。 慕辰几乎要停止呼吸。 一阶,二阶。 慕辰通身的冷汗浸透阿忠宽厚的脊梁。 三阶,四阶。 大臣们的眼光如刀,将他扎成刺猬。 五阶,六阶。 慕辰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遮羞布一般,将自己最痛最软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且是所有的三品大员。 “老六,你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就歇着嘛。” 汤王慕珣走过他身边时,故作亲昵地笑道,智慧如他,却分辨不得是冷嘲还是热讽。 小铜雀跟在阿忠的身后,双手搬着轮椅,毫无疑问,更将这场悲剧扩大化了。 他听到后面有人道:“可怜的六皇子,还是回家歇着吧。“ 阿忠将他背上太极殿的时候,慕辰已到了极限。 将他放到轮椅上,搬过高高的门槛时,他强忍着心中的绞痛,一口气吞下三枚药丸,心下却绞痛阵阵,当着文武百官浑身发抖,被太子抱到他的东宫,又是喂药,又是看御医,方才缓和过来。 从此之后,若无大事,他便再也不早朝…… 想起来,慕辰便觉得心有余悸。 “铜雀。” 慕辰面无表情道:“给本王备拐杖?” 锦瑟一愣:他不是没尝试过架起双拐,怎奈他腰以下知觉全无,仅仅几步就已是极限,他要拐杖做什么? 锦瑟跟在慕辰身后,见他架起双拐,颤颤悠悠地在黄叶满地的草地上艰难直立时, 锦瑟的心碎的一片片的。 黄叶卷地。 “何必这样呢,我们都可以做你的腿。”锦瑟在她粉嫩的小手上写道。 慕辰的鼻尖已沁满了汗珠,苍白的双唇倔强如磐石。 锦瑟紧紧捏着手中的鲛绡帕,捏出一道道皱褶。 歪歪扭扭地将拐杖前移一步,慕辰的青袍后背湿了大片,再一步,绵软的双腿悬空,踏在地上,亦落不到实处;第三步,他的右脚一歪,义足从脚踝处滚落,慕辰双颊绯红。 “王爷,您别折腾自己了。”铜雀忙上前跟着。双手一前一后护着,如保护学步的孩子。 “闪开。”慕辰怒道。 铜雀只得站在一旁。 慕辰再走两步,上身再也支持不住他纤长的身子,摔倒在地,锦瑟忙去扶他,走到他身边,却又不敢伸手,两只纤纤玉手停在空中。 铜雀忙推来轮椅,扶他坐上,一面不解地问:“王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辰任太阳穴处的汗珠滴滴落下,面无表情道:“让陈筦来见本王。” 陈筦便是老头儿的徒弟之一,有巧夺天工的手艺活儿,蓝蝶,凤凰,烟花,都出自他手。 锦瑟忙在他手上写道:“是要让他做一个能骑上太极殿的大鸟么?” 慕辰点头。 锦瑟略一思忖,在他汗涔涔的手上写道:“还是王爷有办法,你出了一身汗,先洗个澡好么?” 慕辰点头,待香汤备好,药酒也撒入木桶,锦瑟刚要探□子,用丝帕为他擦洗时,慕辰与氤氲雾气中打量锦瑟,越发觉得她双峰涟漪潋滟,禁不住喉咙一紧,轻声道:“进来。” 锦瑟顺从地宽衣入内,慕辰一把搂住她娇温滑无骨的肩膀。 锦瑟慢慢拆下金步摇,一头蚕丝般的乌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粉嫩如花的俏颜含春绯绯,慕辰抱住她的白颈,堵住她樱唇,一路吻吮,细细噬咬,她凸凹的锁骨,她胸前的雪白蟠桃,他的兄弟已微微抬起头,抵住她平实的小腹。 “坐上来。” 慕辰开始微微喘息。 这是锦瑟产后两人的第一次水乳交融,之前,锦瑟因产后虚弱,慕辰一直不舍得与她接触,拥她双峰而眠的习惯亦一度改去,久别胜新欢,这一次,慕辰持续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些。 结束之后,慕辰累得双目微闭,盈握她参差如雪的丰盈仰躺,她似柔若无骨的身子倚在他的胸前,如山下的一丛温泉。 锦瑟先是闭目搂着他瘦削的脊背,任自己丰腴的身体贴在他的胸前,片刻之后,在他手上写道:“柔软的东西大都惹人喜欢,给人安全、温柔,值得信任的感觉,柔软的人也一样。” 慕辰知她话中有话,便道:“你想说什么?” 锦瑟写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但是觉得柔软比刚硬更让人能接受。” 慕辰不语。 她是在说他高高在上,绰然独立,鹤立鸡群么? 如果他明日驾鹤早朝,的确是如此。 他已经战功赫赫,连老百姓都记得他的好。皇子们羡慕妒忌他。他若是再高高在上地出现,毫无疑问,百官会为了他们各自的主子对付他。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慕辰握住锦瑟绵软胸脯的手微微一松。 可是,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展露自己的唯一缺陷,这让他宁可不上朝! 锦瑟将慕辰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双峰之上,任他捧掬饕餮,慕辰一面流连着,心中若有所思。 “相信我,柔软的才是最好的。”锦瑟继续写道:“锦瑟无能,帮不了你的大业,可我知道,你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也只能由着周围的人和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我的慕辰可以由銮驾抬上龙椅的时候,就不用受这种屈辱了。” 慕辰心头一热。 当夜,慕辰便命陈箢中止了飞鸟的制作,自己一个人独坐凉亭中,自执黑白棋而弈。棋局之上,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辨胜负。 秋风阵阵,锦瑟给他裹了一层厚獭兔裘,雪白的绒毛衬得那张脸苍白得紧。 “王爷,小陶姐姐回来啦!” 铜雀乐得大眼睛含着笑:“让她来见你么?” 慕辰依稀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不但进出王府都是爬墙,就连进他的卧房都是偷偷溜进去的。 “让她来。” 慕辰道。 他看到了一张瘦削的尖脸,一双隐隐含着忧郁的大眼睛。 她看到一张澹然如秋水的脸,冷傲犹存,新增的纵览寰宇之气,与那沧桑感揉碎在微蹙的眉宇间。 “王爷,小陶回来啦!” 小陶满脸堆笑,皓齿灿烂,可他知道,她笑得勉强。 “坐。”慕辰道。 她娇小的身子裹着一身单薄的素衣,乌黑的发间未簪珠花,小耳垂上点缀了小巧的白珍珠耳环,抛却那可爱的风情,已有了楚楚的风致。 她在为乌米尔带孝。 慕辰心下一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光阴如箭,他们已回不到初见面时。 “呜呜呜!”猫兔子爬上慕辰的膝盖,亲昵地舔着慕辰的手指,只有它,一如从前。 凉风嗖嗖,陶蓁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慕辰摘下自己肩上的獭兔大氅,摇着轮椅上前,刚要给她披上,手停在半路,递给她道:“天冷,披着它。” 陶蓁推回去道:“我不冷。”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片黄叶落在小陶的手上,再一阵风,吹落在地,卷地而飞。 “腿还疼么?”慕辰固执地将大氅擎着。 “全好了。”陶蓁微笑道:“你的手呢?” “好了。”慕辰道。他端详着那尖下巴,那瘦削的脖颈,依稀记得她曾有肥嘟嘟的甜美小圆脸。 “府上很好,准你去江南散心。”慕辰道。 陶蓁摇头,辛酸微笑:“没关系啊,那些年小陶没少在江南游玩。我没事了,真的。” “回来就好。”慕辰道:“去休息吧。” 陶蓁抱拳道:“小陶不累,小陶是听说要打仗,特意回来请战的!” 慕辰抬起丹凤眼。 “求王爷成全。”小陶跪拜道。 慕辰略一思忖,道:“好。” “那我回去休息了。王爷不能冻着,你穿上吧。”陶蓁说着,将大氅盖在慕辰覆了一层薄毯的腿上,转身离去。 慕辰打量着她渐渐拉长的背影,扭头吩咐铜雀:“速去吩咐厨房,血燕粥给小陶一份。” 第二日,慕辰果真被铜雀背着一步步踏上台阶。 一阶,二阶,他的脸阵阵发烧。 本以为依旧要穿越层层刀剑般的目光,谁知那道道目光却热情如火。 “殿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解我大昭耀的内忧外患,与王爷同朝,下官深感荣幸……” 如此之类,听得他双耳起茧。 他被众人拥簇着,众星捧月一般,昔日拥簇在太子周围的官员明显少了一半。 终于被背上高台,竟有几个官员抢着要将他搬进朱漆大门。 “殷王殿下虽不良于行,却统御不败之师,解我昭耀百年隐患,下官为能殿下出举手之劳,是下官的福分。” “殿下的事,就是下官的事。“ …… 慕辰澹然旁观着众人,心中冷笑。 “不劳烦各位大人。”慕辰道。 太子却撇开众人,笑道:“各位大人,殷王是本宫的六弟,还是本宫来。”说着,将慕辰搬入朝堂之中。 阿忠亦一身朱袍来上朝。 “上朝!”凌宛天的贴身侍卫声如洪钟。 凌宛天一身金黄的朝服,迈着矫健的方步而来,手握龙坐上龙头扶手,皇冠上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被金碧辉煌的大殿映照得分外璀璨。 百官齐拜时,慕辰端坐在轮椅上,仰望。 “南征一事,朕已命梁忠为大将军,梁信为副将,三日后出发,诸位爱卿有意见么?”凌宛天大声道。 众人竟审时度势,没有一人反对。 慕辰本想举荐陶蓁加入南征,想起那憔悴了些许的小脸,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凌宛天道:“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那南征大军便在三日后点将,明晚朕设庆功欢送宴,请所有参加过北征的五品以上将军,皇后设宴清鸾宫,延请各位将军的家眷。太子,这事由你张罗。” 太子慕瑄领旨。 众人齐拜。 阿忠扭头望一眼慕辰,不语。 当天下午,驸马府来了一位眉清目秀的纤弱少年,说是有要事要面见云晞公主。 府上的下人见他面皮白净,声音尖细,料他是宫人,便引了他去,云晞公主见到他时,花容一变。 “你们全部退下。”云晞公主道。 带众人退散之后,云晞公主便道:“汪年,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汪年在东宫做事,专门侍候太子妃。而云晞公主既嫁给梁忠,毫无疑问便是殷王一系。 这汪年幼年时就进宫当太监,起初在药局熬药,有一次端药给皇上,竟因为太紧张而打翻药罐,差点被砍了脑袋,说来也巧,当时云晞公主正好在场,为他向父皇求了情,方才免了他一死。结果被杖打了二十,疼得皮开肉绽,云晞公主见他可怜,特意命人给他送了金创药。之后,云晞公主就很少见他。直到有一年春天,公主受了风寒,这小汪年再去送药,公主见他苦着脸,问明原因,原来是他家中遭了春旱,颗粒无收,公主毫不犹豫地褪下一只金镯子赏了他。后来,这汪年凭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东宫的位置,还专门给她送过一次家乡的土特产。 汪年见四周无人,便走上前,在云晞公主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公主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汪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要不是公主,活不到今天,也活不到这样,所以才冒死来报信,公主,为了你和驸马,一定要小心!” 云晞公主起身扶起他:“多谢你了汪年,本宫这就赏你……” 汪年赶忙后退,边摇头:“我是来报恩的。什么也不要!我要回东宫了,免得他们找不见我起疑心,公主切记!“ 汪年走后,云晞公主急得在花园来回走,满目花凋零,草枯黄,看得她心惊胆战。 太子要在庆功宴上使慢性毒。 目标,当然是殷王及重要将军,而她新婚的夫君首当其冲。 她和太子素来无冤,和六哥素来无仇,可是,这次之后,她便彻底地卷入了储位之争,毫无选择。 不远处,剑锋雪亮,剑声嗖嗖,她新婚的夫君使一手好剑,据说是殷王身边的第一高手。云晞公主忍不住站在一片金黄的梧桐树下观望着他游龙般的剑术,他英俊的五官威风凛凛,他健硕的胸肌鼓鼓的,让她好不心动。 “驸马。”云晞公主道。 阿忠正专心练剑,未闻。 “梁忠,我有话和你说!”云晞公主一横心,走上前去,掂起脚,用鲛绡帕轻拭他额头上的汗珠。 下午,阿忠便赶到殷王府,径直对慕辰道:“云晞公主从太监那里得到秘密消息,说是太子要对咱们先下手为强了,你明晚务必装病。这事由太子经手,都不知道你的酒杯里会不会使毒!” 慕辰道:“他敢么?” 阿忠道:“你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慢性毒药一说么?依我看,不但你有危险,这次连我们都有危险了!” 慕辰于是将众人招至密室。众人听后,无不神色凝重。 阿信不住地摇头:“可是,皇上摆酒席,我们不去就是欺君抗旨啊!这次的战将大都是咱们的得力战将,死一个就削一部分力量啊!” 慕辰道:“父皇就是想试他敢不敢。” 阿忠道:“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弱,这毫无疑问是他拔掉我们这些眼中钉的最佳时机,机会失不再来。皇上这么做也是给他机会犯错,因为皇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惜的是,我们要是引诱他犯错,就必须流血。而且,越是位置高的人中毒而亡,越是能逼皇上废太子。” 陶蓁先是不语,听到位高之后,双目晶亮:“你们都别喝酒,让我喝吧!我是公主,够不够位高?” “住口。”慕辰思忖了良将,抬起丹凤眼道:“本王是亲王,你们谁有本王位高?” 众人大惊。 “不行,你本来身体就差,咱们都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毒,谁冒险也不能让你冒险!”阿忠道。 阿信也道:“使不得,万一王爷有什么意外,就算太子废了,倒让别人占了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把这章抽没了,,,,,我修改下试试能不能自己出来~~ 51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张逢等人打量着慕辰安详平静的颜容,道:“这的确是扳倒太子最快的办法。可是,天下的毒药何其多,就算是师父也解不了所有的毒。” 他打量着众人的面孔:英武的,斯文的,深沉的,风流蕴藉的,这都是在他麾下浴血奋战的兄弟,有勇,有谋,有忠。 慕辰丹凤目一亮。 第二日晚,夕阳刚斜沉时,曾在沙场上血洗战袍的将军们纷纷卸下铠甲,着了宽袍大袖往宫中赶去。 将军们的家眷亦是盛装打扮,往皇后设宴的栖鸾宫奔赴。 锦瑟与云晞公主结伴,两人并行走在广袤的皇宫大地上时,云晞公主一直神色凝重,路过紫芙蕖湖时,凉风阵阵,云晞公主的肩膀瑟瑟发抖,腿微打着颤,锦瑟去牵云晞公主的手,冰凉。 锦瑟的小手碰到她的手时,云晞公主浑身一哆嗦。 “公主,你身体不舒服么?”锦瑟忙在自己手上写道。 云晞公主摇头,强颜欢笑:“没事!” 锦瑟打量着她铁青的面色,似是猜出了几分,心下咚咚狂跳起来。 凌宛天这边,众人入座之后,便有歌舞声响起。 宫乐鸣,擂鼓声阵阵,刀枪盾戟。 没有身姿柔软的宫女起舞,却是一个个身材健壮的大内侍卫仗盾仗剑,伴着号角声飞身而起。 这是凌宛天亲手谱曲的《雍王破阵乐》,以他年轻时纵横沙场为题材。慕辰小时候曾多次欣赏。 杀机阵阵,天威赫赫。 凌宛天举杯道:“各位将军们辛苦了!因为有你们,昭曜王朝才能如此国泰安康!第一杯,我是替所有百姓敬你们的!” 众人齐齐举杯,遮袖而饮。 慕辰却端起旁边的一碗药,一口饮尽。 太子扭头冲着慕辰轻笑:“六弟,你也是率领过二十万雄兵的大将军,怎么喝酒时比文人还忸怩呢,今天父皇高兴,你的部将们又都在,该开怀饮酒才是。” 慕辰雪白的衣袖遮了长桌,将那长弧形的小巧酒壶也遮住了:“是。” 凌宛天不动声色地瞥了兄弟二人一眼,轻笑。 “嘿!” “哈!” 舞蹈的侍卫门呼声震天。 众人齐齐鼓掌。 慕辰的宽袍大袖之下,长弧形的小巧酒壶相易。 一曲结束时,国舅又左仆射周雄彦道:“我们有一位好皇帝啊,治国有方,能文能武,而且精通音律! “殷王恭祝皇上万岁万万岁!” 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喊声从慕辰的背后传来。 凌宛天大喜:“老六,你身后那是什么?” 慕辰道:“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说着,慕辰将身后鸟架上的小鸟取下,那绿毛鹦鹉跳到慕辰的桌上,啄了几滴酒液,抬起带黄边的小脖子高喊:“殷王祝父皇万万岁!” 凌宛天大喜:“好东西!太子,给朕送过来!” 太子慕瑄便将鸟送到凌宛天的桌上。 “万岁万万岁!”那小鸟又娇滴滴地叫道。 “哈哈哈!”凌宛天大喜:“赏!” 慕辰道:“禀父皇,殷地百姓爱戴您,特将美酒送入我府上,请我代他们进献皇上,今晚儿臣带来了。” 凌宛天一愣,笑道:“好啊,那就请诸位尝尝殷地的美酒!” 慕辰命人给诸位王公大臣们分发陈酿之后,凌宛天再次举杯道:“来,第二杯是朕敬大家的!昭曜王朝的英雄们,你们是朕的自豪!”一边高举酒杯,却将视线倾注在门口,酒杯停在半空中。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娉婷地站在门口。 虽是秋夜,如沐春光。 整个大殿璀璨耀目,绚丽不可言。 这女子身材高挑,纤腰盈盈一握,一对雪白的酥胸半遮在罗裙之下,步步生涟漪,更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张如映日荷花般的俏颜:玲珑水眸漾着芙蓉朝露,鼻梁如玉柱,樱桃唇轻启,一口皓齿如贝。 众人皆看得双目发直,桌上的佳肴皆失了滋味。 美人步步走来,娉婷生风。 大殿也被那雪白参差的风情耀的雪白。 慕辰双目一凛。 阿忠更是强忍着没站起来。 凌宛天的喉咙一阵又一阵的火热。 “殷王妃,女眷不是在皇后宫中么?你怎么来将军宴上了?”凌宛天摘一枚清凉的李子塞入口中。 那女子嫣然一笑,径直走到慕辰的身旁,目光沉沉。 慕辰双目凛凛,以生平对她最严厉的口气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锦瑟挥动广袖,翩跹起舞,轻盈的双腿,柔软的腰肢,花般绚丽的双臂。 颀长的脖颈犹如白天鹅的玉颈。 轻纱双袖花开如荼,雪白的膀子微露。 众人皆看痴了。 凌宛天的喉咙干得厉害。 众人皆看得出神时,却见锦瑟玉臂一舒,端起慕辰桌上的酒壶,曼舞如飞。 慕辰猛回过神来,挥臂去夺,细瘦的手腕却离了场地中央太远,凛凛寒目惊惶地望着阿忠道:“快阻止她!” 锦瑟却举起小酒壶,一口饮尽。 在场的人都齐齐望着这绝世佳人的旖旎舞姿,依旧沉湎其中。 佳人开始转圈,纤腰如柳。雪似的皮肤却开始变色。 “快让她吐出来!”慕辰惊叫。 凌宛天亦是同时从龙椅上跑下来,几步跑到锦瑟面前,只见她软软地倒下,面色已紫。 “快叫御医!”凌宛天吼道。 太子的双目瞪得铜铃一般。 不是慢性毒药么。 “太子!你个孽障!快去拿解药!”凌宛天怒吼道。 “不是我下的毒!”太子忙站出来,跪倒:“请父皇明鉴!” “不是你还有谁!”凌宛天气得一脚踹在太子的胸前。 周雄彦忙使眼色给太子。 太子抹掉唇边的血道:“真的不管儿臣的事!” 凌宛天气得手臂振振发抖:“你!你再不拿解药,朕就废了你!” 太子忙道:“父皇……这种毒没有解药。”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 锦瑟已口吐白沫,耳中流血。 慕辰拖着废腿,一步一步挪向中央,将她抱在怀中。 凌宛天怒道:“你这是谋害亲兄弟啊!来人,将太子给朕押下去!” 慕辰煞白着脸对阿忠道:“上次老人家给你的能解百毒的药还在么!” 阿忠意会,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将药丸送入锦瑟的唇中,道:“可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凌宛天一把将药瓶夺过来:“那也得试!”说着,竟将小瓶中的药一股脑倒入锦瑟的口中。 慢慢的,锦瑟紫涨的面皮稍稍缓和了些,呈了浅紫色,粉色,之后,再也未恢复雪白,整个人亦昏迷不醒。 无边的恐惧涌上凌宛天的心头。 这种恐惧,一如杨德妃在他面前断气时。 六年了。 她单薄的孩儿已长成翩翩佳公子,自己也是双鬓斑斑。 想不到,这种恐惧却丝毫未减。 让凌宛天更吃惊的,还是他对锦瑟的这份珍惜。 他再也不想错过。 “宴会取消!”凌宛天声音已变调。他小心地打横抱着锦瑟回自己的寝宫,父子两人在锦瑟的床前守了一夜。 她的呼吸时强时弱,父子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死,不要离开!” 父子两人心中无数次祈祷,直到天亮时,锦瑟方才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梅复活了,凌宛天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的心在狂奔。 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凌宛天心中滋长。 他无法理解,这两个绝色佳人一个柔媚如水,一个清冽如冰,心中为何竟溶凝成一人。 可怜的人儿想从龙被中伸出手指,却发现自己四肢皆不能动,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凌宛天更多了几分怜惜。 六儿用自己是帕子轻拭着她光洁额头的汗珠:“再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我一直在。” 锦瑟秀丽的眉毛一蹙,双目微闭,睫毛投下沉沉的影。 凌宛天望着她因中毒而粉绯绯的皮肤,更觉揪心了些,想要捋顺她额前的发丝,无奈慕辰死死地守在她床前。 一想起锦瑟是为自己的儿子而中毒,他的牙缝都酸倒了。 正在这时,锦瑟满颜的痛苦,喉咙里一紧,竟将浓黑的血全部吐在胸前金黄的龙被上。 凌宛天忙道:“来人,端盆!”说着,扶起这无骨似的柔弱人儿,任她将黑色哇哇吐出,每吐一口,慕辰的心也失去了相同的分量。心疼得一揪一揪。他任冷汗滴滴落下,捂着胸口道:“锦瑟,挺着!” 锦瑟竟呕出一滩的艳红的鲜血。 慕辰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冷汗与冷汗粘连。他的心已痛得紧,从前心窝痛到后心窝,连着左肩,疼得他无法直起身子。 “刘逸,快叫御医!”凌宛天怒道。 御医赶到时,锦瑟已停止呕血,昏迷不醒,凌宛天铁青着脸道:“刘逸,快去研墨,朕要写诏书,朕要废太子!“ 刘公公一惊。 慕辰痛强忍着左臂的麻痛,依旧握着锦瑟的手,用右手轻轻为她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凌宛天指着慕辰的鼻子怒道:“还有你!你就没好好照顾王妃吗!御医说她气血虚弱!她现在身体不好,就让她在宫中养病吧!” 留在宫中。 慕辰便觉一阵晴天霹雳将自己劈成了无数块。 “父皇,这不合礼节!”慕辰毅然道。 “人命关天!宫中药材齐全,御医来回也及时!”凌宛天道。 “殷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医药!”心,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整个身子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他大声反驳,用尽全部力气。 “一个小小王府,怎么能抵皇宫!朕意已决!”凌宛天洪亮的嗓门刺得他如万针扎心。 “那儿臣要在皇宫……陪她。”慕辰决绝道。 “成年皇子,必须住自己的王府!”凌宛天的声音在他的寝宫中震颤,回声阵阵。 慕辰瘫倒在地。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慕辰心痛如绞,呼吸越来越困难,冷汗已将衣袍湿透。 “辰儿,你敢抗旨!”凌宛天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 慕辰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鲜血涌上。 他看到,父皇的脸全成了红色,他的白袍亦染红,眼前越来越模糊,忽地,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美人们能看到了么?看不到的话告诉我,我再重新调整系统~ 52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锦瑟睁开沉沉的双目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场陌生又熟悉的床上。 圆形的檀香木大床,一圈紫色的珠帘倾泻而下。 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那张么? 她吃力地爬起来,低头时候却发现身上的中衣轻透如蜻蜓之翼,急忙裹紧了被子。 处处熏香缭绕,熏得她连打两个喷嚏,眼前黑压压的。 锦瑟扶着额头,开始打量四周:处处绣凰,檀香木,珍稀花雕,镂刻汉白玉,不似殷王府的典雅简约,不似帝宫的金碧辉煌,旖旎清冽竟如她小时候常来的杨妃的宫殿。 她彻底地清醒了。 一个宫装丫鬟端着漆盘恭敬地走来,跪在她床边道:“奴婢名梅悦,前来伺候贤妃起床。” 贤妃! 锦瑟的心东东狂跳着,凉飕飕地跌至谷底,她周身的冷汗湿透那一身中衣,黏黏的。 “这是什么地方?”她哆哆嗦嗦地写道。 梅悦笑得银牙灿烂:“回贤妃,这是贤妃的倚梅宫啊。” 锦瑟苦笑一声,担心多日的事终于成了现实。 她瞥见汉白玉的露台,她小时候曾和慕辰一起赏过花月,她看到那些瓶瓶罐罐,似乎,还是十年前,慕辰用过的。 “贤妃!” 锦瑟听到一声威仪八面的唤念。 伴着坚实的脚步声,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将她尊严一次次践踏的男人。 “贤妃你醒了?御医说你体内的毒已全部清除……”那男人双目漾笑,亲手端了一碗燕窝粥走至到床前。 锦瑟抱着被子,双膝跪倒在床上,一字字写道:“慕辰还在生病,儿媳求父皇放我回去!” 凌宛天笑容便僵在脸上:“你是朕的贤妃!这是你的倚梅宫,你要回哪里!” 锦瑟开始不停地磕头,边磕边写:“求父皇饶恕儿臣,求父皇体恤慕辰……” 凌宛天沧桑的脸气得白发,胡须一抖一抖:“朕已告知老六,锦瑟已死,而且取消了安贞公主的封号,给他俩赐了婚,你就死心吧!” 锦瑟一听,珠泪滚滚落下,她和着泪写道:“求父皇允许我回去看他!” 凌宛天大怒,甩手一掷,一碗燕窝粥洒落在地上。 殷王府上,阿忠阿信陶蓁皆围在慕辰的塌边上,一言不发。 御医说他已无大碍,可他的呼吸有时那么孱弱,陶蓁有时探身到他唇边,耳间方才感觉得到一丝微微的热度。 陶蓁丝毫未有再靠近之意。 圣旨剥夺了她的安贞公主封号,钦赐了她与那昏迷中的人成婚。她跪地接旨时,迟迟没有站起身来,膝盖下冰凉。 许久以来,她已太久没有过任何期许,想起在她怀中咽气的男子,她更没有一丝欣喜。 慕辰梨花色的双唇紧抿,似是在忍痛。 满额的细汗如雨,她轻轻擦拭着。 阿忠道:“擦什么擦,要不是看他这样,我恨不得踹他两脚!” 阿忠戳戳阿忠的肩膀。 “呜呜呜!” 猫兔子探头探脑地从陶蓁的脚下蹦出来,眨巴眨巴大眼睛,顺着床榻爬到昏迷的那人肩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挠着他苍白的脖颈。 “茕茕,下来!”陶蓁说着,便要将小家伙抱走,茕茕却一爪捅入慕辰的鼻孔,慕辰便呼吸不畅,开始粗喘。 陶蓁将猫兔子抱至脚边时,慕辰已缓缓睁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道:“铜雀,更衣。” 阿忠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拎起来道:“你准备去哪儿?” 慕辰寒着脸,虚弱地道:“皇宫。” 阿忠怒道:“你打算爬了去还是滚了去!没有人会送你去!” 陶蓁打量着慕辰寒意充斥的双目,忙去拦他的手臂:“你就别刺激他了,让他好好躺着。” 慕辰道:“锦瑟还在宫中。” 阿忠气得挥手便要去扇他,被阿信牢牢地钳住了手。 “我还没找过你算账,你倒自己说起来了!她怎么会知道酒里有毒!就算你告诉她酒里有毒,那就告诉她你会换掉咱们自己的毒酒啊笨蛋!”阿忠骂道。 “她不知情!”慕辰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被陶蓁按着肩膀躺下去,他的肩胛骨瘦削如刀背,咯得她手上又凉又疼。 “我倒是要找你算账,若不是云晞,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事!”慕辰怒道。 阿忠一愣。 本来,这事已计划到天衣无缝:换毒酒瓶,慕辰饮毒,太子获罪。谁知,锦瑟竟冲入大殿,将所有的计划搅乱。 阿忠通身燃烧的烈火迅速熄灭,浑身霎时结冰。 云晞公主年方十五,论自保能力,且不提玉雪聪明的陶蓁,她甚至都不及锦瑟。 阿忠想起头一晚,云晞公主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面色蜡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她的惊惶。 阿忠颓然坐在鼓墩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锦瑟喝的毒酒太多,已毒发身亡!”阿忠双目布满血丝。 “你胡说!我们不是有解药么!” 慕辰只觉得心脏好似被螺旋拧了千万次,又像是被刀绞了无数块,疼,疼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丧失,呼吸也停止,喉咙里,却无比的腥甜。 意识渐渐模糊,慕辰觉得自己的身越来越轻,慢慢入了梦。 “王爷!” 陶蓁惊叫着,慕辰唇角溢出的鲜血滴滴渗入她的肩头。 “够了!阿忠你想害死他吗!”陶蓁怒道。 “大哥,你为什么要刺激王爷!”阿信质问道。 阿忠冷笑:“你以为锦瑟真的死了吗!我是想让他死心!难不成你想看他冲进皇宫以卵击石吗!现在不是时候!” 阿信所有所思:“可我真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的。” 阿忠苦笑:“他的命是留着做大事的,死不了!” 慕辰却未能如他们所愿。 一日后,阿忠阿信等人点了将,南征去了。老头儿被铜雀请到殷王府,大汗淋漓地帮慕辰下针。 老头儿帮着慕辰按摩时,猫兔子也挥动着毛茸茸的肥爪子,揉着慕辰的手腕。 慕辰的身体依旧衰弱下去。 “再换一副药!”老头儿挥毫,一副药方开出,铜雀忙得脚不着地。 陶蓁一直在床边守着慕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就是趴在他胸口,亦感觉不到。 猫兔子趴在床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死人一般的慕辰,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慕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都散了。 老头儿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口,炯目通红。 情急之下,老头儿将自己深不可测的内力阵阵输入慕辰的体内,片刻之后,老头儿红润的脸干枯成橘皮。 陶蓁忙要阻止:“老人家,快松手!我来!” 老头儿怒道:“你个小丫头有多少内力,闪开!” 陶蓁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闪过乌米尔断气时的苍白颜容,此刻,慕辰的脸色比他还白。 老头儿松开双臂时,已然老态龙钟,挺直的摇杆也弯了下去。 铜雀开始哭:“师爷,王爷真的没得救了吗?” 猫兔子跳到陶蓁的怀中,使劲地蹭着陶蓁的脸。 老头儿望着陶蓁怀中的猫兔子,疲惫地咳了一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铜雀含着泪笑道:“也就是说,还有救了!” 老头儿走到陶蓁身边,伸手,猫兔子跳到他的怀中,舔着他的手指,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澄澈,像初生婴儿一般惹人怜爱。 陶蓁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把将猫兔子夺回来,搂在怀中,吻着它毛茸茸的脸,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猫兔子疑惑地任陶蓁吻着,肥肥的腿蹬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要猫兔子还是要慕辰!”老头儿质问道。他的声音不再清脆如钟,沙哑、虚弱一如平常老人。 陶蓁紧紧搂着猫兔子,眼泪簌簌落下:“我都要!” “只有这千年奇物能救慕辰了!”老头儿道。 陶蓁脱力地跪倒在地,眼前闪过一幕幕一人一畜其乐融融的场景。 猫兔子茕茕是师父与她上山采药时偶遇的。小家伙那时候只有一巴掌那么大,被陶蓁喂了新摘的人参,就再也不离去,小猫似的跟在陶蓁身后,从山上跟到山下,陶蓁又从师父的药筐中摸出一颗大香菇给它,它咬着吃了之后,就跳到陶蓁的肩膀上,一屁股坐下去,咧开嘴笑,陶蓁就再也忍不住对师父说:“我想养它!” “不行,它的主食是人参灵芝,还有各种名贵鲜花,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给它弄吃的!”师父摇头道。 “可是,它喜欢我啊。您不是嫌我的轻功不好么,正好我每日上山采人参,就练好了!沧溟山不是不缺人参么?”十二岁时的陶蓁搂着那牙齿还未生齐的小东西,心疼地道。 从此,陶蓁每天上山,挖人参,采灵芝,采灵气十足的菌菇,广袤的沧溟山竟被她三年走翻了个遍。她的轻功也成了看家本事。 后来,为给祖母治病,她带着猫兔子回到中原,猫兔子跟着她四处流浪。也曾在殷王府饕餮,喂得它胖成小肥猪,也曾在入草原时苦无吃的,吃它难以下咽的粮食,靠王爷分与他药材,它始终跟着她。 与鞑子的一战,它曾拼了性命去咬鞑子的脑袋,救了一帮人。她失去乌米尔的时候,它天天又蹭又跳地讨好她,舔去她眼中落下的泪珠,嗷嗷啊呜呜地哄她,劝慰她,它不说人语,她却懂得它说的每一句话。 它将一团肉球似的,在她的怀中,皮毛热乎乎的,它不是人,没有强健的臂膀,没有发达的智商,慕辰拒绝喝水,嘴唇干裂的时候,让它送桃子,它乐呵呵地吃掉回来复命,现如今,它连大难临头都不知道,还用黑溜溜的眼睛平静而无辜地望着她。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伸手:“把茕茕给我。” 陶蓁紧紧地搂着猫兔子。 “给我!不然他最多还能活十二个时辰!“老头儿厉声道。 “小陶姐姐,我求你了!”铜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侍女,管家们跪了一地。 “怎么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却见凌宛天领着刘公公大步走进来,身后的人参等贡品成推。 “快,给王爷炖上。“凌宛天说着,从身后的锦盒中挑一只最大的千年参,递给铜雀。 老头儿道:“启禀皇上,人参已经救不了王爷。” 凌宛天一愣,见老头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忙道:“那什么能救!快说,朕找人去寻了来!” 老头儿不慌不忙道:“小陶姑娘手上的小畜生,乃千年奇物,能救人。” 凌宛天道:“那快入药啊!” 老头儿咬牙道:“请皇上降旨!” 凌宛天一怔:“怎么回事?” 铜雀道:“那是小陶姐的好朋友!” 凌宛天见一众侍者都跪向小陶一处,心下明白了三分。 “朕不降旨,朕和他们一起跪!“凌宛天说着,竟双膝跪地。 众人吓得脸都绿了。 “不是还有十二时辰吗!”陶蓁无力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感谢美人们对小乌的厚爱,采采决定在第七章到第八章给小乌加戏~!~~注意看更文哦美人们~ 53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你要是不答应,朕就带他们跪十二个时辰!”凌宛天跪地道。 陶蓁哈哈大笑:“你堂堂一国之君犯下的弥天大错,凭什么让一个可怜的小生灵来承担!公平吗!” “陶蓁!”老头儿厉声制止着。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在她耳畔悄声道:“你以为老头儿对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没感情吗!可是,殷王已死,殷王一党要死多少人,你可算过!它死得值了!” “呜呜呜。” 猫兔子懵懂地用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陶蓁,见她眼中晶晶闪亮,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喃喃而唤,毛绒绒的小爪子不停地揉她冰凉的手。 陶蓁搂着猫兔子肥嘟嘟的身子,越搂越紧。 猫兔子以为是老头儿欺负了她,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冲着老头儿的脸就是一爪子。 “挠得好!老头子对不住你!”老头儿摸摸脸上的血痕,舔舔血迹斑斑的手指,已然浑浊的双目泪花闪闪。 “不!您已经竭尽全力保护它了!”陶蓁呜呜大哭。 刘公公亦跟着抹泪:“那么好的小东西,怎么能吃了呢。” 凌宛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刘逸,把那颗最大的千年参拿来。” “是。”刘公公哆哆嗦嗦地取出人参,凌宛天将人参递到猫兔子肥肥的小爪子上。 猫兔子许久未见过那么大只的食物,高兴地掀开大牙就啃,一会儿功夫,千年参便全进了它的胃里。 正在这时候,病榻上的慕辰又吐了一口鲜血,呼吸愈加急促,唇色已泛了紫。 老头儿深呼吸一口,抓起他苍白的手腕,往里汩汩输真气。 “别给他了,再给你就没命了!”陶蓁忙去阻止老头儿。 老头儿橘皮似的脸干涩成一把老核桃,所有的水分都黯然干涸。 “我答应你了!”陶蓁的双目黯淡成死灰色。 凌宛天这才起身。 陶蓁冷笑道:“皇上,我有一个请求。” “好,尽管满足你!”凌宛天一口答应。 “猫兔子最爱吃人参灵芝之类,我希望这些续命补品都让它吃掉。”陶蓁道。 “好!都给它!”凌宛天爽快道。 这一天是猫兔子茕茕最幸福的一天。 千年人参,灵芝,极品梅花参,甚至紫车河……任它饕餮。渴了,就喝血燕粥,鱼翅粥,它虽生下来就以这些补品为主食,还是将红红的小鼻子吃得流了鼻血。之后,它就躺在陶蓁的怀中睡着了,这一觉,从此千年。 没有人愿意动手。 老头儿躲在假山后抚琴,任琴声如怒海。 陶蓁站在水池边看游鱼在冰凉的池水中蜷缩,一言不发。 铜雀说自己熬药走不开,躲在一角不停地扇风。 那一天,冬日的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天,雨滴如冰珠子,下着下着,就白成阵阵雪花。 梅林中,一夜白雪,千树万树花开。 慕辰苍如白梅的唇被掰开时,所有的人都在落泪。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慕辰的呼吸开始平稳,心跳也日趋正常,却再也没有醒来。 陶蓁有时候会帮他梳理头发,刮胡子,有时会进他的书房坐一坐,再到他的床头读兵书,儒书,在一本儒家经典著作的竹简中发现了一张字迹飘逸的字条: 一、派人接张逢的母亲入京 二、为张逢、阿信设计王府 三、韩鼎寿辰将至 四、犒赏辰风鬼骑 “你想得真周到,我这就替你办了。”陶蓁说着,便去寻建筑师父,派人找寻老人。 南征大军凯旋归京之后,阿信面对距离驸马府不远的王府,双目通红,张逢与多年不见的老母亲见面之后,抱头痛哭。 “跟着这样的主子错不了!”张逢的母亲抹泪道。 慕辰却依旧昏迷不醒。 陶蓁开始像个真正的王妃。 过年时候,她给殷王一党的打小官员、府上家臣们准备丰厚的红包,她将殷王一党的所有能人异士及他们夫人的生日、大事都一一记录,悉心打点;帮年轻的将领们娶亲,送上一份又一份厚礼。 凌宛天每日来探望,依旧是搬来如山般的药材,陶蓁毫不吝惜地赐给部将们家中的生病老人。 她也时常亲自照顾昏迷不醒的慕辰,喂水,喂粥,按摩。帮慕辰擦身体的时候,打量着他清瘦的身体,她依稀记得,他曾死死拦住她,甚至三天断粮断水来吧拒绝她的照料。 不同于乌米尔的黝黑健硕,他的身体犹如一团清洌的云。 可是,这云竟真的没有温度,没有生命一般,冰玉似的脖颈之下,青色的血管流淌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凝滞的冰泉。 那年冬天,红梅树上花开如荼,一树的血色花瓣招展着,似是要探入殿中,守望自己的孩儿一般。 梅花树下,却不再有那个啃花瓣的小东西。 那年冬天特别短,绿草早早就钻出地缝,杜鹃花谢了,桃花,梨花谢了,玉兰花香气扑鼻。 锦瑟种的药草也繁盛开来,黄耆花、杜仲、丹参药花,清香和着苦香,沁人心脾,愣是没有让那沉睡中的人儿醒来。 陶蓁将慕辰推到玉兰花树下,让熟睡中的他闻听黄鹂鸣叫时,清晨的日光如薄纱般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浓黑如蝉翼的睫毛似乎又细密了些,投下的沉沉影,似是遮住了他所有的求生欲。 老头儿时常给他针灸,熬药,他的心脏似乎比沉睡前健康了些许,面色已稍稍红润了些,可依旧不醒,像是要沉睡千年。 然而,他的胡须和头发依旧在生长,每日里铜雀都要为他刮胡子,他的鬓上竟生出几丝白发,阳光下,发如雪。 阿信拒绝住进慕辰赠他的王府,说要好好守护,时常将昏迷的慕辰抱入凉亭,一个人走两个人的黑白子,说是两人在对弈。 阿忠时常来探望,隔得时间却越来越长,从每天到七天,再延长至半月,他在兵部却彻底取代了慕辰,成为兵部尚书,殷王一支在他的努力下,开始繁盛。 被慕辰提拨过的韩鼎先生也已贵为左仆射,渐渐取代了废太子国舅周雄彦的地位,其他皇子们亦渐渐成了气候。 作为山东氏族的领袖,汤王的岳父岑元弗已迁为左仆射,掌管吏部,刑部,权倾一时; 原是汤王长史的张获进驻中书省,仗着一手好文采,虽无宰相之名,已有宰相之实。 九皇子慕璋的老师魏周荏作为谏议大夫,深得帝宠。 慕珣与慕璋开始了长足的较量:争帝宠,争官职,争各种政绩。 秋风吹黄了梧桐树,桂花谢败时,慕辰依旧在沉睡。 有一日,陶蓁帮他擦洗身子时,他周身不停地痉挛,众人以为他会醒来,依旧没有。 阿信被绶为大将军,张逢被绶为副将,剿灭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凯旋归来时,慕辰的眼角滑过一滴泪珠,依旧在沉睡。 花落花飞。 再一年的雪花漫飞时,凌宛天来看了慕辰一眼,一言不发地帮他刮胡子,擦身体,离开时,将新贡的冬虫夏草赏给了他。 凌宛天走后,慕辰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铜雀和侍女们不停地帮他按摩着,换掉脏衣服,用热水擦洗之后,全身依旧抖动不止。 一众人都吓哭了。 陶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一如当年与乌米尔相拥,猛然间,他搁在她小腹上的手指开始轻摆。 陶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将他的手轻轻举在自己的掌心,却见那瘦削的食指上下翘动着,中指似乎亦蠢蠢欲动,却无能抬起。 “凌慕辰,别睡了!“老头儿开始为他下针,足足用了一下午,老头儿累的满头大汗时,慕辰竟微微睁开了眼睛。 “小,陶。” 慕辰吃力地呼唤着。 老头儿急忙转过他的身子:“小瘸子,还认识我不?“ 慕辰用孱弱的双目望着他,吃力地张翕着梨花般苍白的双唇,终究口不能言,只得微微眨一下双目,任长睫如蝶影般扇动。 “小陶。”慕辰依旧艰难地呼唤。 “小瘸子,你就会这两个字么?”老头儿不解地玩着自己如雪的胡子。 “小陶。”慕辰再唤。 陶蓁刚从厨房端来一碗雪蛤粥,见到慕辰双目凄楚地望着自己时,手中的白玉碗险些掉落在地上。 “你终于醒了。”珍珠般的晶莹泪滴在陶蓁的眼眶中流转。 你的命是猫兔子的生命换来的,你怎么能不醒呢。 那一刻,陶蓁不停地挠着玉碗,挠下一丝丝玉屑,粉末落在地上,她新留的长指甲也剥落在朱红的地毯上。 “小陶。”慕辰仅仅能动的手指上下摆动,漆黑的眸子炽热如火。 陶蓁一怔。 他从来都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他的双眸依旧凄楚而热烈,陶蓁缓缓走到床榻边,舀起一勺粥,吹了热气喂到他唇边时,他竟吃力地扭动颀长的白颈,将唇凑到小陶的手背上,轻吻。 滚烫的粥撒了一地,陶蓁只觉得脚上又烫又疼。 他足足睡够两年。 5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他的眼光依旧密密麻麻如一张不透风的网,不眨眼地望着她。 “我去再盛一碗。” 陶蓁拾起白玉碗,吩咐侍女打扫了,刚要转身,却听慕辰再沉沉唤一声:“陶。” 陶蓁吓得脸都绿了。她的手已不知该往何处放,她的心砰砰的要跳出胸腔。 “你看,他是不是太反常了!”陶蓁见老头儿死死盯着慕辰,一言不发,忙戳戳他树皮似的手臂:“他是失忆了还是傻了?” 老头儿摆摆手,走上前,直视着慕辰:“还记得阿忠吗?你昏迷了两年,他现在代替你成为兵部尚书,打了几场打胜仗,封了夜紫侯。阿信现在是右卫大将军,张逢是兵部侍郎。更可喜的是,韩鼎已当了宰相,成了左仆射,你殷王一支毫无疑问已繁盛如荼。” 慕辰虚弱的丹凤目中微露凛然喜色。 “可汤王已在朝中遍插党羽。他的岳父是山东士族的首领,将来朝中他们的势力还会更大!”老头儿道。 慕辰面无表情。 “看,“老头儿笑道:”这不是没傻么?” 两人正说着,就听殿外吵吵嚷嚷。 “驸马爷,您是不是晚点说,他刚醒来,受不起这刺激……” “铜雀,别拦我,难不成让他睡死?江山都是别人的了!” 却见阿忠风风火火走来,见到慕辰就嚷嚷:“臭瘫子,死瘸子,你可醒了啦,你知道吗?皇上已经下诏书立汤王为太子了!” 慕辰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你别急他,他还不能说话。”陶蓁道。 老头儿笑道:“太子就是受气包,是众矢之的,你着急什么?废太子当年不就被汤王和小辰子当猴子耍么?” 慕辰吃力地道:“耍。” 阿忠捏着他尚且不能动弹的手臂:“你现在跟四肢瘫痪有什么两样,耍个屁!” 慕辰的丹凤目熠熠生冰,眉宇间的天下之气氤氲而凝。 阿忠走后,陶蓁喂慕辰吃粥,慕辰面无表情,凝眉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开始轻敛,苍白的俊颜舒展开。 窗外,雪花漫飞,将那一树树寒梅覆盖,红梅树傲立,绰约,血红的花瓣缤纷耀目如血。 窗内,慕辰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连那耀目的日光也夺去了。 “你有信心赢他们,是吗?”陶蓁再喂他一勺,他却双唇微翕。 “饱了吗?”陶蓁瞧着碗中的大半碗粥,笑道:“再吃点。” 慕辰吃力地道:“陶。” “怎么了?”陶蓁不解地望着他。 慕辰吃力地张翕着双唇,急得太阳穴处汗雨滴答,挺越鼻梁上也沁了细密晶亮的汗珠。 “吃。” 他说的含糊不清,可陶蓁听得懂。 “是让我也吃?”陶蓁呆呆地望着他。 慕辰眨一下双目。 沉睡了两年,他的睫毛更长了。 “我不吃,小陶身体很好啊!” 陶蓁勉强笑道,她打量着慕辰鬓间的几丝白发,恍恍惚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那只肥白的小伙伴,手里拿着一只水蜜桃,用白绒绒的小手递给自己。 陶蓁扔下碗,将正在吃饭的老头儿揪了过来:“我怀疑,他是猫兔子上身了!” 老头儿摇头:“猫兔子有那么傲气的眼神吗?”说着,走到慕辰身边:“小瘸子,我问你,你如果认识,就眨一下眼,不认识,就眨两下!” “王史都。” 慕辰眨一下眼。 “戚风。” 慕辰眨一下眼。 “张逢。乌米尔。韩鼎。刘逸……”慕辰皆眨眼。 “锦瑟。” 慕辰茫然地望着老头儿,毫不犹豫地眨了两下眼。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老头儿将陶蓁叫到一旁,悄声道:“那些记忆太伤心,他的大脑被迫为他封存了起来,换句话说,他暂时性的把那个大美人忘记了!” 陶蓁一惊:“他俩那么相爱,他怎么能这样忘记!” 老头儿笑道:“忘记是对的,忘记,是为了有一天有资格想起来。不过,他显然只记得你的好,他只记得他喜欢你了。真好。” 老头儿抚摸着稀疏零落的白胡子道:“老头子有生之年,终于能看到你俩相爱了!” 陶蓁摇头,倔强道:“这种相爱,我不稀罕!他对我家恩重如山,等我助他完成大业之后,我就回草原,守着乌米尔的坟墓过一辈子!” 老头儿拍一记陶蓁的脑门:“你个倔丫头,你懂个屁!” 陶蓁扭头就走,老头儿一把牵住他的胳膊:“喂,你是想让他想起他耻辱的那些故事吗?到时候,他再昏迷不醒,江山可就是人家的了,你怎么报答他!” “你!”陶蓁气得转身而去,走出大殿时,雪花正在飞舞。 她不由想起三年前。 那时候,她年轻得像一粒透明的雪花。 那时候,她开口就会笑,为了自己父亲的官职,耍他,调戏他,耽误他每次和爱人亲热,将他母妃的花瓣都弄得乱七八糟……他却二话不说,不但保住了父亲的俸禄,且千金赠衣赠药。 他的爱人锦瑟深夜医治她的祖母,甚至半夜惊动王御医。 她的脚步停住了。 “我小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陶蓁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入大殿。 恰好见到老头儿走出来:“他找你呢。“ 陶蓁回到那人的榻前,三年了,他也成熟了许多。微染雪丝的墨发似乎昭示着,他曾经历过多少历练折磨。 “别闹了,再不吃就凉了。” 陶蓁笑哄着,喂他一勺勺吃下。 他似乎是见陶蓁不悦,这次吃得专心。 喂他喝水时,陶蓁想起一句成语,举案齐眉。 可是,一个被封存了记忆,一个带着沉重的过去。 他不再拒绝她的照顾,比起铜雀和侍女们,他更喜欢陶蓁帮他擦身体,洗澡,陶蓁练剑的时候,他努力练习说话,一面观望着。 好美的轻功。惊鸿一般,他更爱看她将剑气凝成火凤涅槃,雪花震落,她如精灵。 铜雀开始帮他锻炼手臂。 他本就体质虚弱,每日不敢多让他锻炼,恢复得较慢,然半月之后,已可以简单开口。 那一天,大雪下了一尺多厚。 慕辰坐在床边的软椅上,一面吃力地将手中的黄玉石球运转着,抬起手臂,一面卧看陶蓁轻灵如蜻蜓的身姿持剑而舞。 夜晚时,铜雀将殿中的炭炉烧得又红又旺。 陶蓁帮慕辰读儒家典著到申时,打算动身回自己房间,却见慕辰星眸闪烁,迷离。 “早点休息。”陶蓁道。 “你是王妃。”慕辰固执地道。 陶蓁想起老头儿的话,笑道:“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慕辰将木头般笨拙的手臂抬起:“王妃要侍寝。” 陶蓁笑容僵在脸上。 慕辰巴巴地望着陶蓁,漆黑的丹凤目显得有些受伤:“你嫌弃我?”说完,低头望着自己的覆盖在厚厚白孔雀绒被中的废腿。 陶蓁心下一疼:“不是。” 于是,这一晚,陶蓁亲手服侍他洗漱睡下,自己犹豫了一下,方才抱了自己的被子,于宽大的象牙床边角卧下。 闭上眼睛,陶蓁只觉得眼前尽是乌米尔麦色的脸上灿烂的笑。 “小陶。” 他学着中原人如是叫自己。 “小陶。” 冰玉般的男中音,不是乌米尔。 小陶只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被子,转过身来时,灯火虽昏暗如豆,却迎上了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 “你想做什么?”陶蓁忙爬起来,帮他盖上一件白狐大氅。 慕辰不语。 “你口渴了,想喝水?”陶蓁问。 慕辰固执地望着她:“不。” “垫子湿了么?”陶蓁继续问。 慕辰丹凤目中微露惭色,黑瞳却依旧热烈:“不。” 他记得,自己曾那般缱绻她的身体。 陶蓁的双颊几乎要烧起来:“没事就睡吧。” 慕辰却道:“我可以。”说着,勉力抬起胳膊,去掀陶蓁的中衣。 陶蓁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可以。”慕辰双目坚定而柔和,如窗外的圆月。 陶蓁依旧坚持着。 眼前乌米尔璀璨的笑容挥之不去,他如一头公牛般的野蛮驾驭场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相信我。”慕辰坚定道。 陶蓁这才领悟,原来,慕辰不是索求,而是证明。 她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精致的五官在暗弱的灯火下依旧有如仙云缭绕,然他不能动弹的双腿沉寂如窗外的厚雪,他耍一手好剑的双臂,亦不再灵活,甚至他连讲话都十分吃力。他却要证明。 陶蓁捉住慕辰手腕的手一松。 慕辰吃力地将她的上衣褪下:玲珑的锁骨,娇小的*,瘦削的肩膀。 “过来。”慕辰道,冰玉般的声音满是歉疚。 陶蓁犹豫了一下,咬咬唇,一横心掀开他苍雪色的绒被。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她最爱的那个。他不像那个男人山崩海啸般的冲击力,他的腰无法抬起他毫无知的的残躯,他修长的双腿纤细,暗弱的灯光也遮不住苍白,他充其量像是山涧细流,她主动地帮着他,却又小心翼翼怕伤着他。 时间维持的并不长,他温柔过后,便牵着她的手入了眠。陶蓁在他熟睡之后将手抽了出来,听着他虚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二日刚下早朝的那功夫,阿忠又气势汹汹而来,一把夺过铜雀手中的参茶,道:“喂,那边开始下手了。” 慕辰抬起丹凤目,漆黑的瞳子波澜不惊。 “皇上说阿信对士兵太严苛,所以将左卫大将军换成了汤王,不,太子的人。现在有了新太子,我们的人怕是要一个个被收拾了!” 慕辰道:“很好。” 55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好?”阿忠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慕辰光洁的前额:“睡了两年,你真的睡糊涂了?” 慕辰吃力地道:“皇上很懂平衡之术。几日后,阿信自会被他调遣。” 阿忠细琢磨一下:“也对,你父皇向来这样,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那你说怎么办?弟兄们这几年浴血沙场,难不成都等着先挨巴掌么?” 慕辰的丹凤目不知何时,竟飘逸出几分云淡风轻之色:“如果被贬,告诉他们服从。” 阿忠苦琢磨了一阵:“难不成,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让殷王一支远离纷争?” 慕辰冷笑。 身为天子,他不是慈父。 阿忠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皇上两年内没立太子,就是在等你醒了立你,结果他终于等不到,就立了汤王,现在又封赏他的人,莫非就是想看他的人犯错误,等其他的皇子来牵制他?” 慕辰点头。 “如果是你凌慕辰的话,要是用你的精兵强将把他们都灭了,皇上互相牵制的把戏就没得玩了?”阿忠问。 一下句话,阿忠生生咽了下去:你的父皇该不会因为抢了你的老婆,所以担心你造反吧? “也许。”慕辰道。 隐隐约约中,慕辰总觉得父皇怜惜中有三分畏惧,他总觉得凌宛天做了什么亏心事,记忆中却丝毫没有这段故事。 “小陶,我渴。”慕辰道。 陶蓁识相地离开之后,慕辰悄声问阿忠:“我之前还有个妃子吗?” 阿忠一愣。 老头儿特意叮嘱过不能让他记起过去。 “没有啊。你脑子想什么呢!”阿忠道。 慕辰不语。 他本以为她是他的唯一,昨夜时,他却遭遇了一副十分陌生的身体。 记忆中,她柔若无骨,丰腴的双峰如温软的层云,双腿修长如花瓣,小陶却娇小如令人怜惜的白兔。 他的头开始痛,阵阵地抽紧。 阿忠忙道:“有过,不过去世了,别想了,现在小陶就是你唯一的妃子!” 慕辰却觉得心底散发出一种忧伤,氤氲散开,痛如刮骨。 “她,为什么会死?”慕辰艰难地问。 “病死啊,笨蛋。”阿忠道:“我得回去了。 慕辰想破脑袋亦想不出,只得作罢,可他知道,她不是她。 他记得,自己似乎有盈握她双峰而眠的习惯,小陶的*却娇小初生的白鸽;他记得,她喜欢用温软无比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小陶却躲得他远远的,蜷缩在一角。 可他依旧是喜欢她飒爽的剑姿。如轻盈的蜻蜓掠过水面,如雪白的鸬鹚飞往夕阳深处。 他记得她曾笑得天真无邪,一口小白牙和着灿烂的梅花和雪色,如雪的精灵。 他还记得她爬树时挥舞着四肢的场景,那时候,她灵巧顽皮得像个猴子,如今,她却成了细致周到的贤内助,忙着帮他打点府上的所有一切。 有几日,她经常是命府上制作了精美的糕点,一大早就提着糕点出门,晚饭之后才抱着一堆书稿归来,第一日,第二日,慕辰并未介意,第三日,铜雀正在喂慕辰吃饭时,她顶着满斗篷的雪花归来,连睫毛上都染了水珠,白皙的小脸也冻得通红。 慕辰便问:“什么事那么辛苦?” 陶蓁笑道:“去拜访那些前朝的遗老了。” 见慕辰满目疑惑,陶蓁道:“韩鼎先生酷爱研究前朝史,现在皇上命他撰写史传,很多人都怕因为前朝的事情而掉脑袋,史料并不充分。我又不是宰相,也不是官差,自然比他们容易得一些。” “谢谢你,小陶。” 慕辰启唇,吞咽下铜雀勺中的山药枸杞粥,却不知为何,呕吐出来。 铜雀忙给他捶背,侍女也取来了参茶让他漱口,慕辰笨拙地抬起手臂,接过陶蓁手中刺绣了绵羊和猫兔子的鲛绡帕,轻轻拭去苍白唇上的粥痕。 红肿冰凉的小手从慕辰眼前略过。 “铜雀,取手炉。”慕辰道。 陶蓁心下一暖。 手炉递入她胡萝卜似的手掌上,炭香阵阵,香气四溢的,还是侍女刚端来的饭菜:糖醋鱼,樱桃油炸牛乳,栗香大雁腿,红焖鸡腿菇,珍珠烤羔羊,蛋皮蒸虾饺,鱼翅鸭血汤,参芪猪蹄汤。 “王爷知道王妃爱吃这些,特意吩咐厨房人做的!” 倘若这是从前,她会一手抓猪蹄,一手抓蒸饺,可是,那种岁月已远去。 侍女先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枸杞姜汤为她驱寒,她用象牙箸夹起一块羔羊肉,大口咀嚼着,慕辰不眨眼地望着她。 “像以前那样吃。”慕辰道。 他记得,行军时候她抓起羊腿就啃,抓起烤的野鸡什么就往嘴里塞,就连别人吃虎肉时,她也大嚼的满嘴流油。 她的习惯虽未改,却收敛了太多。 慕辰想帮她剔去鱼刺,怕她噎着,想帮她将雁腿肉撕成丝絮蘸了酱料,动一动自己尚且笨拙的手指,沉默。 陶蓁亦沉默着,她已经十八岁,不再是那个淘气猴子。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让人打一把纯金的长命锁吗?”陶蓁问。 慕辰略一思忖,道:“嵌上夜明珠。”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席之后,多年未进殷王府的韩鼎踏雪而来,慕辰特意穿戴一整,进会客殿亲自款待,未曾招待极品的冻顶乌龙,却是用极普通的绿茶。 韩鼎竟不顾茶水烫唇,一口饮下三分之一。 “香。” 韩鼎将茶碗盖取下,不住地吹着热气。 “殿下竟然还记得老臣是峭山人,喜欢喝家乡的绿茶?”韩鼎问。 慕辰道:“峭山茶温滑爽口,碧澈清甜。“ 韩鼎笑道:“世人都道碧螺春,龙井,茉莉,毛峰才是好绿茶,殿下果然慧眼独到。” 慕辰道:“可惜小王体弱,一盅茶便多,送先生了。” 韩鼎道:“殿下,微臣此次前来,只为讲一个故事。” 慕辰道:“请讲。” 韩鼎道:“那太宗皇帝本并不庶出,也不是长子,母亲仅是昭仪,连妃子都不是。他成年之后,也只是郡王。那中山郡王的封地在靠近胡人的地方,。所以他时常要命人防守边陲,而朝中的萧皇后凶狠毒辣,仅有一子,于是不断残害非嫡生皇子,他全凭一个忍字。他表面上饮酒作乐,养男宠,写风花雪月的诗歌,谱曲,却一直潜心研究霸术和儒术,最终,十八和皇子死了十五个,他却活了下来。后来,太子病亡,萧后立了长孙,更不断残害忠良,这时候,太宗在所有人的拥戴下起兵攻入京城,成为一代明君。” 慕辰思忖了片刻,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韩鼎道:“老臣的故事讲完了。该告辞了。” 慕辰道:“绿茶极寒,冬日饮它伤身。请饮姜茶暖身。” 韩鼎望着这位王爷:凌厉的剑眉已云淡风轻,苍白的唇角一脱当年的倔强,虽无笑意,却已不再是极地寒冰般的锐利。 韩鼎微微一笑,将姜茶缓缓饮尽。 慕辰在躺椅上休息了一阵,便命铜雀推他入书房,绘画。 手依旧如不听使唤的木头。 举起羊毫时,他已手心沁汗。 他身体虚弱,不宜强烈活动,老头儿便让他绘画来锻炼,不想他越画越头痛,竟将心中的那个影子越画越清晰:大约,那么高。 他命铜雀扶他在地毯上,吃力地勾勒出那人的姣好轮廓。 “王爷!好消息,听说岑元弗的消渴病重,韩大人都在弘文殿为他当值了两天了!”打探的侍卫来报。 慕辰先是将那圆润的鹅蛋脸吃力地勾勒好,淡然道:“准备一盒梅花参。” 铜雀忍不住问:“王爷,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慕辰道:“照本王的办。” 陶蓁道:“我爷爷以前有这种病,所以家中还有缓减的良方,我回家拿去。” 慕辰用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她起了些茧的小手:“很好。” 可他记得,他的她只懂药材和照顾他,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 两人依旧同床而眠,慕辰再也未索取过,两人像是许久的夫妻,彼此感情深似海,却不再是渴望与被渴望。 她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两人坦然如波澜不惊的铜镜。 果然,几天之后,凌宛天将阿信派去戍守燕料山,一块离法撤尔草原近在咫尺的边关。 慕辰却当真如与世无争一般,用自己不灵便的手绘画,抚琴。 “王爷,你和王妃把药方和名贵药材送给了岑元弗,人家身体更好了!本来是由韩大人接管了几天他的事务,现在他又回来啦!照这样,太子的势力什么时候才会缩小啊!” 铜雀得到消息之后,着急地跑到书房,只见慕辰凭着自己的记忆作画,画中的女子身材高挑而婀娜,胸脯丰腴,却没有画脸。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慕辰继续描绘画中女子石榴红色的罗裙。 “很好。” 慕辰道:“盛极则衰。” 然而,太子那边更盛了。慕珣的亲妹妹云湄公主嫁给了左卫将军,慕辰特意命人给了一份厚礼。 九皇子那边,皇上更是将皇后嫡出的公主嫁给了他的老师——谏议大夫魏周荏的儿子。 太子与九皇子开始了硝烟四起的储位之争。 今日九皇子的人参太子,明日太子的人参九皇子,不断有人丢官,不断有人入狱,不断有人获得新宠,慕辰的人马却纷纷被安置与边塞。 慕辰只管与当世大儒们讨论文学,儒家典故。 客座之上,鸿儒们声情并茂,气宇轩昂,慕辰亦是如九霄之上的散仙,眉宇间的凌厉之气,已变成超脱的仙雾。 再也没有人能看懂他漆黑的眸子。 温柔似泉,漆黑如夜,都像蒙了一层仙雾,直到陶蓁去他的书房送莲心灵芝苦茶时,发现他落笔之后,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于画中再现,她方才知晓他的记忆早已恢复。 下一刻,他却澹然将画销毁,任那石榴色的裙裾,迷人的高耸胸脯,和那双水漾的眸子焚燃成灰。 他双瞳如乌炭。 桃李盛开,柳絮漫天时,他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他的骈文、乐府诗却在京城名噪一时。 他的画像和诗赋开始在集市上广为流传,画中的男子俊雅倜傥如仙人,端坐在轮椅上,乌墨般的青丝间夹杂着纯白的雪。 人们纷纷抄他的诗赋,一时见,京城纸贵。 一阕《梅都赋》晓萱情深,一时间脍炙人口,教坊间争相弹唱。 华丽,忧伤,飘逸如天边的云,却又有不入凡尘洒脱。 所有人都以为,叱咤一时的大将军因为病痛和残疾而远离了俗世。 他的身体亦是一直未好,下肢早已瘫痪,如今上肢亦不灵便,连轮椅亦需要别人帮人推着,饮食都不能独立完成。 老百姓们对这位王爷的感情充满怜悯与敬慕,直到夏日的洪灾时。 56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这一年,九曲河沿岸都发了大水。 中原一代,一时间米比油贵。 九皇子吴王慕璋的封地在江南一带,并未受到影响,便接受自己幕僚的意见,在京城,东都等地出售极为廉价的米粮,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都记住了这位皇子。 慕辰在江南的封地比九皇子的封地还多,阿信便建议效仿,正在抚琴的慕辰却道:“本王就是要囤积居奇。” 阿信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可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阿忠道:“这事情既然已经有吴王做了,第二个人做反而让人记不得。粮食留着吧!” 阿信道:“留着做什么?” 张逢轻笑:“放心,自然有人花高价来买。” 果不其然,第二天当夜,太子慕珣便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殷王府。 此时,慕辰正倚着一个鼓墩,观赏歌舞曲《梅都赋》,舞蹈的女子个个笑靥如花,轻盈似柳。 殿中蘅芜焚燃,香气四溢,几百根红烛焚燃,烛火耀目如白昼。 “老六,三哥有事求你。”慕珣笑得十四颗白牙明晃晃的。 “一同,赏舞。”慕辰吃力地道。 慕珣见他口齿不清,纤瘦的身子倚在一处一动也不动,心下一喜。 “不看跳舞了,老六,咱们能借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么。”慕珣笑容可掬。 慕辰一动也不动地道:“扶本王起来。” 铜雀忙将他抱上轮椅,两人进了书房,只见这书房里不见任何兵书,霸术儒术著作皆不见,却是满目诗词曲赋著作,各朝的名画仿本,真品,随处可见。 “老六现在真是胜似神仙啊。”慕珣笑道。 慕辰无奈道:“我已如此,只能这般了。” 慕珣一脸的痛苦:“唉,我可怜的弟弟啊,以前咱们这些人中,数着你我的剑术最好,怎么你就这样了。”说着,还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作词,赏舞也不错。”慕辰艰难地说。 慕珣道:“皇弟素来养尊处优,养这些个需要不少钱吧。听说王妃又素来乐善好施。” 慕辰道:“嗯。” “这样吧,老六,咱们做买卖如何?哥哥以高出市面上十倍的价格买你们殷地的粮食,好不好?”慕珣道。 “不。”慕辰道。 “怎么?难道你也要廉价卖给百姓?”慕珣一阵冷嘲:“哈哈哈,你九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简直是脑子坏掉了!百姓的说法值几个钱?说实话,平时贪官们贪那么多,这全当是你吐出来的!” 慕辰道:“不错。” 慕珣道:“那你为什么不卖给我?” 慕辰道:“高价卖。” 慕珣打量着慕辰的书房:黑玉雕成的龙头笔架,翡翠长桌,羊脂血玉的盘中盛着精妙手工的兔状糕点,长桌上一只水晶盘中盛着几颗江南的鲜荔枝果,夜光杯中的葡萄汁香气四溢,绿孔雀毛地毯莹莹闪着华光。 慕珣道:“这样吧,十二倍怎么样?“ 慕辰丹凤目扑朔迷离。 慕珣咬牙,伸出三根手指:“十三倍!” 慕辰点头:“好。” 几天之后,京城、东都等地因为缺粮,一时间粮价大涨,黑市的价格竟超过市场价二十倍。百姓们苦不堪言之时,太子却在京城,东都等地免费发粮,太子的美誉迅速超过了吴王慕璋。 凌宛天便要派太子去九曲河修坝筑堤,疏通河路,正在这时候,京城却传来惊人的消息:太子从殷王那处抢夺了粮食,先高价出售,再免费发放。 凌宛天气得改派了慕璋去修河道。 慕辰依旧是赏歌舞,写诗填词,百姓们觉得那位昔日的英雄皇子已病弱不堪,糊涂了。 慕辰开始赠陶蓁的母亲金步摇,金钗,玉簪,珠花,夜明珠耳环,送陶蓁的父亲各种养生的药酒,獭兔裘,狐裘。 陶蓁无谓的笑笑:“你不要真的当成岳父岳母。我说过的,等你大业完成之后,我就去草原。” 慕辰用丹凤目沉沉地望着她,从怀中摸出一只蓝宝石戒指。 正在这时候,陶蓁的父亲却被凌宛天任命了监察御史,负责太子囤集居奇一案。 众人都以为,慕辰会借此大做文章,慕辰却淡然道:“放太子一马。” 陶蓁问:“因为这事不是致命一击么?” 慕辰道:“父皇心中都有定数。” 果然,太子与九皇子的竞争更甚。 九皇子慕璋文武双全,却不像慕辰那般写诗弄词,慕璋写得一手好隶书,最擅长歌颂天子之德,乐得凌宛天允许他在自己的府上设置文学馆,一时间高朋满座。 座下一名大学士特别仰慕慕辰的文采,便请慕璋邀请慕辰到文学馆一聚。 慕璋亲自邀请他过府一叙,慕辰也不拒绝,去了慕璋的府上,自称口齿不清晰,一杯酒下肚,苍白的脸色已微微泛红,晕了过去。 慕璋便亲自将他扶到自己的床榻上,亲自绞了毛巾,亲手喂他醒酒汤,慕辰悠悠转醒时,口齿不清地道:“六哥已如此,希望九弟一朝扶摇直上。” 慕璋道:“六哥,你说什么呢?” “父皇缺一本昭耀王朝的地理志。” 慕璋道:“六哥,我懂了。” 果然。慕璋亲自走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历时半年,将一部极尽其详的地理图志编纂出来,凌宛天乐得加了慕璋五百封户。 凌宛天几年来与妙龄的妃子们饮酒作乐,身体大不如前,体力与慕珣打马球,骑马涉猎时已不再占上风。一日,太子慕珣为讨好凌宛天,又与他打马球,凌宛天竟从汗血马上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对慕珣的好感越来越少。 慕璋却日夜照料凌宛天,为他背诵他在为三十多年的功德,乐得凌宛天捂着大腿笑出声来。 文武双全的慕璋消灭了一只起义军,平定了南边的叛乱,逐渐占了上风。 为了讨凌宛天的欢喜,太子慕珣开始在不停地操练兵阵,国库的银子花起来如流水,凌宛天更加厌恶,却丝毫没有改立储位的意思。 那边争夺不休,慕辰却以会文人、一共赏歌舞的名义,结交下一批博学广识的文人,府内二十四学士,人人才高八斗。 桂花飘香时,殷王府丝竹声如仙乐。 秋菊傲霜时,殷王府琵琶、古筝齐鸣。 当世曾有一位皇子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人们几乎将他遗忘了。 远离硝烟的慕辰身子健健康健起来。 桂花树下,他重新拾起自己的软剑,任桂花如雪花满舞。 他的肩头,陶蓁的睫都染了一层香气。 软剑如白狐,长剑如凤舞,桂花中间的两人,便像极了花神。 慕辰舞出一脸的汗珠,陶蓁探□,用帕子拭他的额头时,他情不自禁地拈起一朵花瓣,别在她的乌发上。 陶蓁笑说:“你不用对我好。” 慕辰沉沉的眼神收敛着,自己推着轮椅来到最大的一棵桂树下。他记得,自己曾抱着爱人在树下旋舞,他记得,他曾刻意躲着陶蓁,只为让她寻找将她当作唯一的男子,她意外找到了,却又完全失去。 “回草原吧。”慕辰说。 陶蓁固执道:“四年前,我答应过会帮你完成大业,我会履行我的诺言。” 慕辰道:“我身边不缺你一个。” 陶蓁笑道:“你还是这样。从来都不舍得利用女子。其实,我在你身边,就证明你真的忘记她了啊。这样才更掩人耳目。我不会走的。” 四年前,他帮过她一家,这个倔强的丫头竟要报答一鼻子了。 慕辰望着陶蓁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天真烂漫的笑,再也没有顽皮胡闹的淘气,轻盈依旧,美丽得如顽石打磨成玉。 陶蓁望着慕辰澹若秋水的面容:这人曾凌厉过,仙人般的美姿仪下,心却浩瀚如海,自持才情,爱江山更爱美人,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早生华发,行事稳如磐石。 梅花盛绽时,莫崖人绕过九曲河,也不打防守森严的城池,而是从小道绕过隍岭,准备打过阳渠山,直捣京城。 凌宛天派九皇子慕璋为行道大总管,慕璋接了虎符之后,善战的慕璋先打了几个胜仗,却不敌鞑子的勇猛:水攻,火攻,诈败,背水阵,莫崖族更是倾三十万铁骑而来,打得昭曜军喘不过气。 这次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骁义可汗本人。 杜鹃花再次开放时,慕辰与陶蓁在凉亭对弈。一阵凉风吹来,慕辰道:“乌米尔真的死了吗?” 陶蓁面色一沉:“他在我面前断气的。” 慕辰道:“慕璋善于用兵,手下强将不少。” 陶蓁摇头:“没错,哈但巴特尔已死,斯鸠已死,除了乌米尔,草原上还哪有这样善于用兵的人?可是,他确实死了!”一面说着,眼圈微红,事隔四年,她依旧觉得那场景触目惊心。 慕辰道:“我也只是猜测。” 陶蓁点头:“可是,有一件事值得肯定,那就是,你必须出山了。许多年没有打仗,我也手痒痒了!” 慕辰道:“你不许去。” 陶蓁吐吐舌头:“你这几年也收了不少英豪,除了忠信,谁还打得过我!” 慕辰吃惊地望着她。 许久不见她有这般顽皮的笑容了。 她本像是张牙舞爪的河蚌,将沙子封闭在自己的身子里,逐渐打磨出珍珠,再次张牙舞爪的出现时,他忽然就觉得她也有了几分倾国倾城之态。 “送你一个礼物。”慕辰道:“铜雀,将新到的马牵来。” 铜雀道:“可是那匹飒露紫?” 慕辰道:“是。” 陶蓁一惊。马,是阿忠特意托人送西域运来的,威风凛凛,双目皓皓,体形优美,四腿修长,通身的紫色毛皮如缎般丝滑,不愧是一批好的战马。 “我不要,这是阿忠送给你的。”陶蓁拒绝道。 “我能骑吗?”慕辰反问。 陶蓁眼前一亮,你给我等着。 两日之后,陶蓁将飒露紫牵到慕辰的轮椅边上,轻轻拍拍紫马的前额,那飒露紫竟轻轻舒展开四蹄,跪倒在轮椅前。 那是慕辰生平以来,第一次骑马。 待马轻轻站起,俯瞰众人的高度让慕辰微微头晕,他手持马缰,仰望蓝天,头一次觉得,天那么近。 黑玉虎符交到慕辰的手上时,他双鬓的雪色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黑,白的铠甲,黑白分明的瞳,举世无双的凛然傲气。 众人望着高台之上的他,觉得这枚虎符似乎和他融为一体了似的。青山,还是四年前的青山,众人的呼啸声却胜于当年。 阿忠、张逢为副将,阿信为先锋。已长成强壮青年的铜雀亦被派上了战场,从百夫长做起。 第一战时,莫崖族一位身材高大的将军一马当先,一路冲杀,阿信等人亦不含糊,尤其是陶蓁,她几年未杀敌,想起乌米尔的惨死,她挥剑如斩马,一道血路杀上前去,直到与那位将军越来越近,看清他熟悉的耍刀姿势,看清楚那把刺眼的白刀,然后,她的剑再也举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只有一更,剩下的时间修改前文^_^ PS:第八章给乌米尔加了很多情节,不知道美人们看到了没有~~ 57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这一天的太阳分外的毒,直刺得人眼珠生疼。 陶蓁双目微眯,远观着他剑气中白虎猛扑猛翻,虽隔了一段距离,然那饿虎几乎要将她吞噬掉。 “杀啊!” 他神采飞扬,的刀锋血花四溅。 四周的山似乎在摇,蓝天似乎也成了一块青缎,飘来飘去。 那人怒吼时候震天的喊声,几乎要将那青缎子扯破。 她的心也仿佛飞上了那块青缎子,隐在了白云后面,隐得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哧!” 明晃晃的大刀刺在将士们的身上。 可是,怎么她的肩膀会疼。 再一声,她手中的剑被击落。 她依旧望着那所向披靡的男人。 好耀眼。 当一声,有人似乎挡掉了她眼前的刀刃。 “陶将军!” 陶蓁忽觉得自己被谁逮到另一匹马上,周围的厮杀场景渐渐与他无关。 “王妃,你怎么了!” 她竟不知该发声。 “王爷特意让我来找你的。”常衡道。 他带着她一路冲杀,渐渐冲出黑压压血淋淋的阵前,山间的野花依旧是猩红的,像是当年乌米尔口中吐出的鲜血。 慕辰早已在山巅之上轻摇羽扇,一言不发地俯瞰山下,山风吹动他的一头飘逸的发丝,乌发如云,白发胜雪。 四年前,他曾在离中原没有那么近的山头大胜乌米尔,四年后,他亦将如此,永不会败。 白马越来越近,马上的傻丫头面目也越来越清晰:迷茫,迷离,迷蒙。 她像是跌入一团化不开的云层中,迷糊了。 “受伤了?” 见常衡将陶蓁带回,慕辰将羽扇往腿上一搁,催动轮椅向前几步。 擎起清瘦的手臂,露出一截白手腕,白缎的衣袂纷飞。 陶蓁糊里糊涂地抓着慕辰的手下马,脚下一滑,娇小的身躯被慕辰双手抱住。 雪袍,药气苦香,她闻了四年的味道。那几多夜晚,她醒时会帮他翻身子,他醒时会帮她盖被子的人身上散发的味道。 他小心地将她抱放到自己的腿上,澹然俯瞰着怀中的女子。 “我见到他了。”陶蓁喃喃地从他的腿上跳下,迷幻的眸子望着山下的旌旗,不再言语。 慕辰将她拖到自己身边,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伤臂,两人观望着山下的血战,直到这一场仗结束,鞑子退出一座城。得到捷报时,慕辰从怀中摸出他的白瓷瓶。 一粒,两粒,三粒。 抬头,身边的陶蓁的双眸辽远而迟疑。 “你觉得他还有苦衷?”慕辰问。 “我不知道。”陶蓁喃喃道。 慕辰轻摇着纯白的羽扇。他清凉无汗的皮肤开始沁了一层层汗珠。 那就去找他问清楚。 慕辰将话生生咽到了唇边。 这一晚开灶时,陶蓁恨恨啃着大雁腿,像是在啃谁的肉似的。 “小陶姐姐啊,既然乌米尔没死,你还会嫁过去么?”铜雀递水的时候忍不住问。 陶蓁冷笑:“嫁给骗子?” 慕辰用狭长的丹凤目狠狠剜了铜雀一眼,铜雀闭嘴。 慕辰一言不发地端着一碗米粥,一口,两口,饱了。 饭后,慕辰与众将军们讨论完战事,陶蓁恍恍惚惚,一句也没听入耳中,会后,慕辰累得浑身瘫软,本想自己攀上床榻,却双臂一软,险些栽倒,陶蓁忙扶住他,将他抱扶上床,慕辰盯着自己的双腿,一愣神。 陶蓁将他的白靴小心翼翼地脱下,一双雪白的袜子永远不染纤尘。陶蓁开始帮他按摩双腿。若不是尚在打仗,取水不便,她得天天帮他洗澡。 慕辰道:“小陶。” 陶蓁似是从梦中惊醒,一激灵:“什么事?” 慕辰抬起丹凤目,怅怅地望着她,迎上她迷茫的眸子,似是一栗,便闭上双目,任双睫如蝉翼,轻巧浓密地遮盖在他的眼睑之上。 “不舒服么?”陶蓁问。 “我有话说。”慕辰盯着自己的双腿道。 却任陶蓁守在他的床边,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很累么,有话明天说吧。”陶蓁帮他掖好被角,刚要起身时,手腕却被他牢牢地抓住。 “坐下。”慕辰道。 陶蓁疑惑地坐在床头,却见慕辰撑着身子坐起来,丹凤目不眨眼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五官,甚至她面容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似的。 她白皙剔透如荔枝的皮肤,她越来越美丽的大眼睛,她粗而黑的长发。 不同与锦瑟羊脂玉般的白皮肤,她的白,像是水果;不同与锦瑟的丰腴,她的娇小,亦有楚楚之态。 良久,慕辰道:“本帅要派你出使。” “出使?”陶蓁心下一惊。 慕辰道:“你出使的任务就是了解乌米尔。” 陶蓁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辰的白发像是一条条刀丝,将她的心割成一片片。 他修长的手像去抚摸她的脸,却停在了空中。 “辰军的大门,殷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开。”慕辰道。 陶蓁的心中一时如海啸。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日之内,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 乌米尔诈死四年。 四年,豆蔻年华的少女双目的珠光已朦胧,飞扬的眉眼已化作绕指的伤,她已成为另外一个她。四年,他的战术上成熟了太多,他草原的实力增强了太多。 她想去找他,问个清楚。 “我现在就去!”陶蓁道。 慕辰却再次抓住她的手臂,似是要将她的手钳住似的,丹凤美目柔光凝聚,。 “怎么了?”陶蓁问。 “辰军,殷王府,凌慕辰,永远为你开那扇门。” 慕辰重复道。 陶蓁这才知道,他是在留。 四年了,他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她一身雪花而归时,他忙让人给她手炉,他知道她爱吃什么,他知道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刻,曾被那般伤害过,便让自己成为那道密不透风发墙,再也不让伤疤揭开。 陶蓁的眼圈忽地一热,紧紧握住慕辰苍凉的手指。 “你完成大业之前,我哪里都不去,但是我要问个清楚!”陶蓁道。 说完,陶蓁便转身而去。 马,是慕辰特意为她选的一匹飒露紫。骨腾神骏,威风凛凛,站时如翩翩男子,飞驰时紫色鬃毛迎风而舞,如紫龙。 她于清晨来到鞑子营,一身露水,一身风尘。 “刚打了胜仗就来搅和,拖出去斩了!”骁义可汗道。 陶蓁绕过敏捷地绕过侍卫的刀,笑道:“双方交战,不斩来使是规矩。大将军乃是草原英雄,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清甜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忧郁,成熟,正在喝马奶酒的副将神色忽地一恍。 陶蓁冲进账门时,只见骁义可汗端座正中,左一的那个男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见到陶蓁时,竟情不自禁地从羊毛毡上站起身来。 四年不见,他更高更结实了,人也似乎长开了许多,绿瞳幽幽,深邃如一潭幽湖。 “小陶。” 他情不自禁地道。 骁义可汗使劲咳嗽一声。 这男子为了掩饰失误,起身为可汗斟了一杯酒。 “我只和你们主帅副帅说话。其他的人请回避。”陶蓁笑道。 众人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可汗道:“你们且回避,我倒要听听她说什么。” 待众人走后,可汗却见两人正对望无语,心领神会地离开。 待营中仅有两人,这男子一改深沉,走上前去,打横抱起陶蓁,开始转圈。 “世子妃!你可想死我了!” 他转啊转啊,就把他揉在自己结实的胸前,探下头开始问陶蓁的唇。 他想是一头困了许久的斗兽,一处牢笼就遇到了最肥美的白兔,他疯狂地吮着陶蓁的唇,如捕食一般将她按到在地,没有急着索取,他狠狠地吻着她的耳垂,锁骨,他揉捏着她胸前的白鸽,贪恋地揉搓着,他轻咬着她两腿间的珠蕊,他啃咬她的脚趾。 “我要吃了你!”他说。 陶蓁亦是前所未有的主动,她骑在他八块腹肌的腰间。她像骤雨中的荷叶,舒展开来,恣意翻滚,颠簸,一湖的浪,荷花随大风而摆。 他的手指更长了,手掌更宽,双手碰着她胸前随风颤动的桃花,将她压在身下。 两人如在滔天的浪尖上,如在涨潮的轻舟上,如在悬崖,如在九霄。 “我想死你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吹号角,灵活的腰肢悸动着,黝黑的皮肤红彤彤的,双目微闭,酣畅到浑身汗如雨下。 她却忽然挟持住他。 夹紧,再夹紧。 他痛得睁开眼睛,扔掉号角,道:“放松!” 陶蓁将他挟持得更紧,疼得他大喊大叫:“他妈的,你想几天下不了床吗?” 他却没有选择继续,他就将他自己留在她的身体中,搂住她白兔一般惹人怜爱的温热躯体,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上。 “这次回来之后,就不要走了。”他边说边去抚弄她胸前的尖喙。 陶蓁冷笑着打掉他的手。 乌米尔却吻着陶蓁的手指,轻轻道:“你真好。四年了,你那里还那么紧,你没给过凌慕辰吗?” 他慢慢抽动,她再次挟持。 两人欲仙欲死,欲死欲仙,酣战之后,他再次吻遍她周身的每一次角落,之后,他用自己的外衫裹住她,想要打横抱回自己的营帐,陶蓁却将他的衣服一把撕破,冷着脸慢慢穿回自己的衣衫。 “你救我一命,我已经报答完了。” 陶蓁面无表情地抽剑,刷地割下一块裙裾:“我们从此谁也不认识谁!你以后诈死诈活,诈输诈赢千万别找我!” 乌米尔一怔。 说完,陶蓁将剑收回鞘中,转身就走。谁知这一战也太猛了些,她竟脚下一软,乌米尔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生气了吗?小陶!”乌米尔道:“四年年我当时伤得太重,多亏了那颗珠子才活了下。头一年下不了床,我让侍卫送信给你,每一次都被父汗拦截了,我还不知道。”乌米尔道:“第二年父汗让我闭门读书,我还是让他们送信,他们他妈的竟然假信骗我说是你写的!” 陶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还有两年呢!” 乌米尔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第三年我终于知道不是你写的信,就跑去京城看你,结果发现你和那个瘫子好的要命!我就想,再给我两年时间,我非要端了他们凌家的老窝,那时候就没有人和我争你了!” 陶蓁气得挥起一圈,将他高阔的鼻梁上狠狠一击。 58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陶蓁骂道:“我不管你这四年学到了多少兵法,你的胸怀就先输给了他!” “胸怀?他瘦得像要飞起来,还有胸怀?”乌米尔摸摸鼻子,手上粘了一些鲜红的血液,热乎乎的。 陶蓁冷笑:“他宁可失去做太子的机会也不利用女人,你呢?你可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 乌米尔望着那双伤痕累累的大眼睛,忍不住探□想吻住。 陶蓁后退一步:“嫁给王爷四年,我却从未对他舒心笑过,四年来,我们只同房一次……” “他敢□!我剁了他!”乌米尔绿瞳中怒火中烧。 “你闭嘴!” 陶蓁摇头:“够了。你根本不知道生命的重要!你一次次为了野心发动战争,要死多少人!” 乌米尔上前拥抱陶蓁:“他没发动给哦南疆的战争吗?如果我不打败他,又怎么能征服你?他就像一座永远爬不到顶的山挡在我们中间!我如果不超过他,他永远比我高!” 陶蓁冷笑。打败,征服。 她喉咙出奇的干涩,上唇与牙仁黏在一起,粘住了。 “这一仗别打了,好么?你不是慕辰的对手。”陶蓁道。 乌米尔摇头:“没打过怎么知道!男人的心,你们女人不懂!你一旦有了四海归一,一览众山的想法之后,如果不纵横于沙场,有多痛苦!我准备了四年,四年内,父王和我励精图治,奖励生产,操练一刻也没有停过!” 抓起一瓶马奶酒,她一口饮尽,“再见,永远不见。” 说完,陶蓁转身而去,乌米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使劲一甩,袖子撕破,露出雪白的膀子,晶莹,皎洁,乌米尔一如第一次见到那副白膀子一般惊艳。 乌米尔企图将她打横抱起,陶蓁一挥腿,踢在他的双腿间。 “呃……”乌米尔闷哼一声。 陶蓁借势提气,施展轻功,逃出这个羊膻味浓重的地方。 “小陶!”乌米尔一只手捂着下处,另一只手伸向小陶的方向,腿上蹦跳几下,双唇颤栗,双目惊惶。 “本将军……不认识你。” 清甜的声音遗落在风中。 那是一个艳阳如刀的下午。知了声聒噪不休。猿猴嘁嘁喳喳。天空中大雁长鸣。 乌米尔强忍着痛骑上马,在后面穷追不舍。 然那飒露紫疾驰如飞,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翻过一座山,趟过一条河。乌米尔的马越来越快,紧紧跟在后面。 “世子妃,你别跑!我要你眼看着我打败凌慕辰!” “小陶,你下面饱了吗?咱们以前可是能干一晚上!” …… 不堪入耳的在山间回荡。 陶蓁只管听耳边的风声。 踏过一条小溪时,飒露紫的马蹄踩到一只滑溜溜的乌龟身上。 脚下一滑,飒露紫险些栽倒,便放慢了马蹄,乌米尔不停地策马扬鞭,越来越近。 他的马蹄溅起的水花洒在她的衣裳上。 “世子妃!世子妃!等等我!”乌米尔不停地呼喊着。 “可敦!”乌米尔大呼。他惊惶,他难以舍弃,他一样也不想放弃。 陶蓁惊惶着,忽然,急中生智,扭头笑道:“乌米尔大将军,你就不怕前方有埋伏吗?” 乌米尔一愣,情急之下,勒马望着前方缓行的小陶。 “不!” 乌米尔迅速策马追上:“你说过,凌慕辰坚决不会利用女人!跟我回去吧!” 眼看乌米尔就要追上来。 陶蓁望着四周:青山幽幽,峭壁千仞。 打,是打不过他。搞不好,反被他再调戏一次。 □的飒露紫却再也不动马蹄,如石马一般驻足,任乌米尔越来越近。 “飒露紫!”陶蓁怒道。 乌米尔伸出宽厚的手掌。 “恢儿——” 飒露紫一声长嘶。 身后风声飕飕。眼前黑漆漆,绿油油的一片。 回神过来时,她已立在高山之上。 原来那飒露紫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竟飞上崖顶。 身后,一马平川。 陶蓁望着崖下干着急的乌米尔,冷笑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 乌米尔的回声在山下回荡,四周的峭壁尽为他说话: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你。 我会得到你。 得到你。 她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她不停地挥马扬鞭,一刻也不得休息,她觉得自己忽然清醒了过来,霎时,千万种情绪上心头。 距离昭曜大营不远的一座山上,一个孤独的坐影不断拉长,占据整个山巅之上的石影。 夕阳缓缓落下,风起了,他的青袍似溶入松景似的。 “王爷,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还是回去吧。”铜雀道。 慕辰的视线却一直粘在山下的一条道上。 铜雀忍不住问:“王爷,您既然那么不想让王妃离开,怎么还让她出使呢?” 慕辰不语。 出使,出去了,还要回来。 可是,不管回来不回来,只要她幸福,什么都好。 夕阳沉西,风起,慕辰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王爷,回去吧。”铜雀又道。 “再等等。”慕辰道。 暗弱的夕晖将他绝世无匹的清冽眸子影耀得热烈而邪肆,铜雀望着他,像是望着六年前的他,那时候,他行事乖张,远不如现在般隐忍、深沉,且杀人不眨眼,可那时候,他爱一个女人,便爱到发狂,全世界都是她。 他就这样端坐于轮椅上,待最后一抹夕阳落入山坳。 那个黄衫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慕辰的双颊开始发热。 他知道,是发烧。自他懂事以来就难以拜托的常客。 头脑开始昏沉,气息也热烫。仅凭他的上半身支撑如此一尊修长的躯体,似已有些支持不住。 “王爷,咱们回去吧。“铜雀再次道:“王妃肯定会回来。” 慕辰的视线却如粘在那条已昏黑不清的路上。 漆黑的树,漆黑的道路。 无人。 忽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隐隐入耳,越来越近。 “回营。”慕辰道。 “你不去接她吗?”铜雀问。 慕辰却身上一软,面条一般从轮椅上滑下。 陶蓁回到营中时,掀帘进入慕辰的营帐,见慕辰正躺在榻上,双目微闭,额间裹着一条凉手帕,侍女正在熬药。味苦,不是他平时的用药。 “你发烧了!” 陶蓁忙去捂他的手,果然滚烫。 慕辰睁开双目,伸出另一只手,一双苍白的手将她苍凉的手指紧紧裹住。 “怎么又发烧了?”陶蓁问。 慕辰吃力地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残废的特权。” 陶蓁忙按住他:“快躺下!不要这样说自己!” 慕辰固执地道:“躺累了。” 陶蓁忙将枕头垫在他的背后,扶他坐起,忽地,慕辰探□,在她的唇间轻轻落下一吻。 白雪覆盖青山,雷电融化坚冰,雨打梨花,霜落秋水。 陶蓁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一吻。 她的浑身几乎要酥软成水,却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绽放过,她的神经似乎被电击,却从未如此美丽过。 她被乌米尔吻过很多次,湿,热,却从来未有如此蚀骨*之感。 又从未如此伤心过。一事又一事涌上她的大脑:诈死之人为自己挡下一刀时虔诚的双目,可怜的猫兔子舍命咬鞑子的头颅,慕辰曾挡住她要为他擦身体的手,她去世的奶奶,被夺走的锦瑟…… 每一件事都让她肝肠寸断。 慕辰苍白的手指扶上她的乌发。搂着她瑟瑟发抖的后背,他的雪发与青丝垂在她的肩头。 “你还有我。”慕辰吻着她的头发道。 陶蓁的眼泪一如冲开了堤坝的洪水。 慕辰安抚着她的后背,从她双肩瑟瑟发抖,再到她心气和平地落泪,直到她双目哭肿,他不停地吻着她的眼睛。 忽然,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红肿得像兔子似的眸中却闪烁出四年前才有的烂漫。 她紧紧抱着慕辰,抹泪大笑道:“我终于解脱了。” 慕辰一怔,却见陶蓁笑得银牙灿烂,双目中的伤痕已平,伤疤,却再抹不去。 她的抱住慕辰的苍白的脸,吻一记慕辰淡色的唇,转身就跑。 慕辰道:“去哪里?” 陶蓁道:“给你打水烫脚。” 慕辰沉沉地道:“不准再离开。” 陶蓁不语,侍女已经烧好水,她端进木盆来的时候,水花声叮叮当当。 慕辰慢慢掀起自己的锦被,一双脚裹在雪白的袜下,其中一只是义足,她四年前做的。 她小心的褪掉他从来不染纤尘的白袜,小心地摘下他的义足,将他的脚踝放入水中,另一只脚也轻轻投入,他许久没有觉得水声如此悦耳。 芙蓉向脸两边开。她颀长的白颈上泛着微露的青紫痕。 慕辰想起乌米尔强壮如牛的高大身躯,眉心一蹙。 他牙根迸得痒痒的,妒忌,他史无前例地妒忌。 他用苍白的手指抚摸着她光滑的面颊:饶是她心中的包袱卸掉,她圆润的小脸已尖瘦成瓜子脸,脖颈颀长,黑瞳子有了些许或无奈,或离别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与他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干系,他让她成长,成蝶。 两人正说着,便有探子来报:“报告大将军,乌米尔已经密派一只部队抄山路打入京城,明天就要攻城了!” 两人一惊。 陶蓁道:“声东击西,你以前用的法子,他居然都学会了!如果京城失利,皇上被擒的话,我们这边的仗就没法子打了!” 慕辰冷哼一声:“父皇、慕璋还在京,他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探子却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魁梧如狮,绿瞳闪耀:“未必捞不到啊!” “乌米尔!”陶蓁惊道:“怎么是你!” 乌米尔一脸的安然,绿瞳熠熠:“怎么不是我?” 乌米尔转身,冲慕辰微笑,一眼瞄上他失去一只脚的长腿,抬头笑道:“ 我今天来只想说一句话,战无不胜的王爷,我能和小陶做一晚上,她也能消化,你呢?能做多久?哈哈哈哈!” 慕辰的脸气得如冰蚕如雪狐一般的白。 他寒着一张脸,吃力地坐回轮椅上,摇到乌米尔面前,仰望。 他看所有的人,都需要仰望。 “要比快么?”慕辰道。 乌米尔尚未反映过来之际,慕辰袖中的软剑已如白蛇般绕上乌米尔的脖颈。 乌米尔的刀方才及他肩头。 乌米尔吃惊地望着他。 他只道那下肢瘫痪的人手上能耍几下剑,却没想如此之快。 “本帅告诉你,什么是先入为主。”慕辰道。 乌米尔一怔,哈哈大笑:“你是剑是快,可是,剑太短,太软,哈哈哈!” 营帐中的灯油影子幢幢,被这笑声振得欲灭。 慕辰寒着脸,强将这火压下去,任软剑收回衣袖:“你走吧。” 乌米尔道:“我不会领情。现在大战刚开始,如果杀了我,只会让法撤尔草原上所有人同仇敌忾,如果大战结束候你不杀我,才是度量。还有,我和你一样,江山,美人,我统统都要!” 说完,乌米尔扯下自己的昭曜装束,大步流星地走出大营。 “总有一天,她会是我的。” 他心中默念着,将自己袖口中的一个牛皮袋子摸出,点燃了,往空中一抛,霎时,深蓝的空中无数蓝蝶绽放。如两人第二次见面时的大片绚烂蓝蝶,蛊惑,旖旎,让人着迷,发狂。 噼里啪啦,大朵的蓝蝶烟花渲染开。 噼里啪啦,蓝蝶消散,空中出现五个硕大的蓝字:小陶我爱你。 久久不散。 59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阿忠闻声,从帐中一个箭步飞出来。 蓝蝶褪尽,大字毕现时,他忽觉一股无明业火直窜眉梢,太阳穴,手臂,脖颈后,青筋暴起。 拳头出奇的痒。 他冲进慕辰的营帐时,见到陶蓁帮慕辰端药,手骨关节被他捏得啪啪作响。 “小陶,我有话和他说。”阿忠双目喷火,毫不客气道。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小陶”相称。 待陶蓁前脚刚离开营帐,阿忠便指着帐外道:“那些烟花,是什么东西?” 慕辰抬起丹凤目:“乌米尔的杰作。” 阿忠继续指着帐外,双目猩红,嗓门又提高了一度:“为什么不让他带小陶走?你真的爱上小陶了吗?锦瑟为你吃了多少苦!你就这样忘记你的糟糠之妻了?”说着,挥起右拳,冲着慕辰的鼻子就是一记。 慕辰一把捉住他的拳头:“她是最美的女人,不是糟糠!” 阿忠甩出左手,在他的左肩捣了一拳,双手抓住慕辰的青袍衣襟:“那你就是好色了!” 慕辰道:“还有比锦瑟更好的颜色吗!还有,她是我的妻!” 阿忠怒斥道:“滚你娘的你的妻!当年我毫不犹豫地退出,就是为了让锦瑟人尽可夫吗?现在连爱都要别人分享的吗!你连一个人的丈夫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娶别人!” 慕辰气得嘴唇煞白:“住口!你就一点都不怜惜小陶吗?你可知她的艰难!” 阿忠一怔。 “她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乌米尔却诈死骗她,别人怎么看她?你让她怎么跟他!我昏迷两年,她费尽心力打点殷王府的一切,连猫兔子都牺牲了。婚是父皇赐的,她从没问我要求过什么!”慕辰坚决道:“本王不会舍弃她。” 阿忠继续道:“你太让我失望了!锦瑟怎么办?她为了你向皇上委曲求全了多少次!她现在还在宫中饱受你爹的蹂躏!” 慕辰丹凤美目中抬起,漆黑的眸子在微红的油灯光下影影绰绰,霎时间看,邪肆、萧杀如地狱中手持众生性命的阎罗。 “咱们忍了那么多年,浴血沙场,为的是什么?”慕辰冰玉似的声音如击顽石。 为的是保家卫国,更为羽翼丰满那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慕辰的白发在油灯的映耀下,闪烁着微微红光。 阿忠沉沉地道:“是,换上我也会这样做,可你对不起锦瑟,对不起他!你这个好色忘恩的死瘫子,我看错你了!”说完,掉头就走。 慕辰道:“回来。” 阿忠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身生疏地笑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您不是安排我今夜去红水河么?” 慕辰道:“刚看天象,南边有一团乌云,后天有大雨阻碍你的行程!” 阿忠笑道:“大雨?笑话,雪天的仗咱们没打过吗?” “咱们没制造过洪水吗?你给我冷静!”慕辰将轮椅摇上前,一把抓住他强壮的手臂。 阿忠一把甩开,后退几步:“鞑子刚退回灿州,他们哪有时间挖水道制造洪水!” 说着,阿忠道:“我承认我兵法不如你,可那么小的仗,我也没少打过!而且,戚风已经往九鹜岭进发了,我身为副帅,岂能让人笑胆怯?” “二万精兵哪能让你儿戏!智勇双全的梁将军,请不要轻敌!”慕辰厉声道。 “那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儿戏!”阿忠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却又折回来道:“凌慕辰,从今之后,我们再不是兄弟了!” 慕辰心下一沉:从北面攻占九鹜岭的戚风率兵三万,小陶随时等待支援,从南边围剿的阿信率兵三万,守城的便只剩下六万。阿忠一旦失利,并无其他多余力量救援他。 阿忠率二万精兵,摸黑上了路,一路上,细雨蒙蒙如烟,辰军一路打杀过去,莫崖军狼狈逃窜过红水。 谁知乌米尔早就派了表哥花蜜达为将,命人彻夜装了一万个沙袋,阻截了河道,辰军过不了河,被剩下的一半鞑子打个措手不及,两万辰军只得与一万鞑子军苦战,正在这时,假装逃跑的鞑子军绕道回来,将辰军双面夹击。 辰军虽比想象中顽强,却被夹击杀至不到一半。 大雨比想象中大得多。 山洪暴发。 两股军队都被淹入洪流中,一路顺水直至静阳,临近主战场。 花蜜达率的鞑子军本以为可以顺流直下,从红河下游打到城外,迎面却冲上一支辰军。 “前面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我们没有退路了!”鞑子头领高喊着,越杀越勇。 那个高大的红袍身影,已十分勉强。似乎受了多处的伤,本来耍得白龙似的剑已成为蔫蔫白猫。 不远处的篷车之内,白袍人丹凤目凛凛生电。 他先是怒视着这一些,终于,横心道:“不必管本帅 ,全都上!” “大将军!”常衡道:“副帅重要,您比他更重要!” 慕辰道:“违令者斩!” 一干侍卫齐齐冲下去,仅剩下铜雀,仗剑守在他身边。 “快去。”慕辰道。 “我要保护王爷!”铜雀固执道。 慕辰挥起软剑,刷地一声,已落在铜雀的下巴上:“本帅说话不好使吗!” 已长成强壮青年的铜雀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不甘,手持长剑,留下一句:“王爷保重!” 雨,越下越大。 辰军头一次遭遇失败,慌了阵脚,人如泥,纷纷倒下。 鞑子越来越近。 慕辰在雨中,一手轻摇着羽扇,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白袍。袍下是毫无知的的双腿,任不远处血花飞溅,人头横飞,似乎,他都只得置身事外,他的手痒,他孱弱的心脏已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 羽扇落入泥中。 他一挥手,避雨的顶篷被砍断,倾盆大雨中,他催动轻了些的轮椅轮椅,挥起软剑,冲出松间,至显眼处。 慕辰的轮椅就这样伫立在山头。 雨,早已将他全身湿透,白袍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他手杖软剑,一双凛凛寒目在雷闪电鸣中熠熠亮彻整个苍空。 他的周身似有一股强大的漩涡似的,冲上来的鞑子们手仗一把把明晃晃的带血长刀,反而不敢上前了。 他似天神,仿佛那轮椅是轩辕车,能霎时飞起。 他似夜鬼,仿佛那磷火似的丹凤目能燃烧一切,将万物焚毁。 他似幽灵,放佛那手中的不是软剑,却是一把巨大的灵物隐形了。 一帮人将他围在中间,无人敢动。 “来吧。” 慕辰平静地道。 雨打山石,雷打长空。 鞑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任头顶的大雨浇灌。 “别被他的架势骗了,他就是一个瘸子!”不知是哪个鞑子,似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大骂一声。依旧无人敢动。 “是啊!他就是一个瘫子!咱们上啊!”又有一人高呼。 还是无人敢动。 慕辰冷哼一声,细白的手一挥,软剑如千年的灵狐,噬向众人。 二十几个鞑子连手带刀纷纷落地。 软剑再回到慕辰手中时,已是血流横飞。 慕辰摇着轮椅向前几步,再挥软剑舞向众人,一干人纷纷倒下,终于有人醒悟过来,抄刀砍向他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将轮椅迅速一转,躲了过去,那人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使劲全身力气向他的腰间砍去。 慕辰只得一提气,飞身旋下轮椅。 当一声,轮椅被劈成两截。 慕辰坐在泥泞的道上,挥刀从腰砍杀了这人,又一众鞑子冲上来。 慕辰勉力躲过一刀,又一刀,他浑身泥泞,白袍已雪泥遍布。 今生,他的软剑从未这样亢奋过,如他人。 慕辰知道,这辈子只此一次,他甚至会倒在这泥泞中,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他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在软剑上。 那灵狐如注入了神奇的灵力,扑,咬,抹,钻,啃,旋,一个又一个鞑子兵倒在地上。 然而,他的体力却越来越弱。 手臂中了一刀。 腰间中了一刀。 他毫无知觉的腿上,中衣已破碎不堪,不知何时,已被泥石刮得血迹淋漓。 他勉力刺杀了两个鞑子,一群鞑子却扑将上来。 “谁活捉我,可是头功。”慕辰大呼一声。 一众鞑子齐齐上前,却相互厮杀起来。 头功。 一帮人你推我,我杀你。 慕辰就这样坐在泥泞中澹然望着众人。 然而,鞑子们越打越烈,血肉横飞,甚至有人抄起他的一截轮椅,当了打人的家伙。 一个块头巨大的鞑子被扔了出去,砸在他身上。 他澹然挥起软剑。 众人依旧在斗,他卯力挥起软剑。 十几个鞑子倒下。 他气力全无,躺倒在泥泞中。 “哈哈哈,头功是我的!” 慕辰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鞑子挥刀狞笑而来,他的手却再也举不起刀剑。 锦瑟似乎在冲他微笑,小陶似乎在冲他顽皮地做鬼脸,母妃清冽的眸子,父皇怒视的面容…… 他紧闭双目。 那鞑子将他用死人的衣服结结实实地绑了手。 那鞑子将他扛在肩头。 苍穹之上,雷声长鸣。 “轰——” 那鞑子大笑:“真他娘的轻!”说完,却将他抛了出去,他看到,那鞑子正站在雨中,浑身抽搐不止,似是已被电击。 慕辰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反绑着,在另一个山脚下的密林中,周身无数细密的小伤。双手被反绑。 可是,他的手腕太过清瘦,经过一番折腾,那绳子早已松懈,他将双手解出来,却发现,自己正面临另一个困境:行走。 雨停了,似乎山的那一头战事已止。 自己在山的这一边,身边无数灌木遮掩。 侍卫们,怕是早以为他被活捉了吧! 慕辰吃力地坐起来,打量着山下:常年打仗,四周早已荒无人烟,连草屋都没有。 他尝试着扭动着自己沉重的腰,抬头望着山顶。冷哼一声。 难不成让他爬上去! 他尝试着用手移了两步,毫无知觉的□像是沉重的麻袋。他双手伤痕累累,望着遥远的山头,终于知道这任务有多艰巨。 轰隆一声雷响,又一阵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 60番外倚梅宫 倚梅宫 慕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皇不单是他母子两人的,却是宠极了他母子。 一个月中,父皇总有二十多天是在这倚梅宫中度过。 “你是朕最爱的女人,辰儿是朕最疼的孩子。” 慕辰依稀记得,父皇凌宛天曾说过这句话,虽然,十多年后,他的行为表明他的爱是有限的。 二十年前的倚梅宫就是如此,不如皇后住的朝鸾宫华丽,却是最清雅清冽的。 清冽的宫内布置,汉白玉的高台并无金漆绿画,只是镂刻了梅花和凤凰,却让人视觉上无比的清新舒服,登高望月,初春赏杜鹃,盛春了,桃花含笑,梨花雪白。 入冬之后,在露台上张望大朵大朵的寒梅,如临仙境。花园后还有一个温泉池,浸泡在其中,解乏,活络血管,宠辱皆忘。 慕辰成年后住的殷王府,花木的景致也大致依照此地而打造。温泉池却是没有的。不是任何天时地利都会早就温泉。 慕辰一两岁时,凌宛天每每下了朝,就来探望他们母子,帮杨德妃照料襁褓中慕辰。 “辰儿退烧了么?” 凌宛天通常一进宫就紧张地东张西望,不停地找他的宝贝六儿。 通常是凌宛天早朝之前或者头一天晚上,豆丁点大的慕辰或又病了。凌宛天亲手抱着用层层包裹包住的孩儿,兜啊兜,拿着拨浪鼓做鬼脸,弄各种好玩的东西,逗他笑,哄他吃药。 这些慕辰都不记得了,在他的印象中,依稀却有父皇浓黑的胡子和笑脸,记忆中,父皇是个英俊的美男子,但是极爱各种美人,也留下也不少儿女。 听刘公公说,他不懂事的时候,还会笑,不会哭,他病得几乎要断气也不会哭,只是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目望着母妃或者父皇,或者双目紧闭,眼睑下的睫毛又浓又黑,与母妃极似。 慕辰唯一一次啼哭,还是他只有两个月大的时候,被假装来探望的皇后摔到地上时。 凌宛天早就想废后,因为皇后的父亲去世后,她的哥哥承担不起辅佐帝王的大任,皇后又如此嚣张跋扈,于是,凌宛天废了刘后,封了周雄彦的妹妹周贵妃为新皇后。 不是不想侧封慕辰的母亲杨德妃,父皇凌宛天更想巩固自己刚登基之后的帝位。 为了表达对他母子的歉意,为了慕辰的健康,父皇亲自率人去王御医的家中,送绢帛,送珠宝金银。 慕辰稍大一些时,其他的妃嫔或者是为了巴结他母妃,或者是来搬弄是非,有时候会带着皇子或者小公主来玩。 慕辰坐在小椅子上,用黑亮的瞳子盯着他们玩。 云蕙公主还没留头发,就已经满身珠翠,她扯着他细白的小手腕,像梁顶的燕子似的叽叽喳喳,身上的首饰叮叮当当作响:“六哥六哥,你陪我去玩麒麟好不好嘛?” 慕辰摇一言不发,摇头,苍白的手腕比小他一岁的云蕙公主还细些。 郭淑妃的宫中有个上了金漆的木麒麟,装了大小几百个铃铛,弟弟妹妹们在上面摇来摇去,又笑又跳,扭动着灵活的腰腿,将麒麟摇得不断前后乱转,他却连坐上去都十分吃力,需要双手攀着麒麟背,先把自己沉重的下半身搬上去,斜坐着,然后,将自己的废腿挪到麒麟身子的另一边。 通常,太监看不下去,会直接抱他上去。慕珣就哈哈大笑:“慕辰你不害臊啊,你看云蕙妹妹都能自己上去。” 可我是个瘸子,瘫子,木麒麟在我的□,像一匹死马。 我是个活得没有尊严的孩子。 尽管母妃愿意亲手照料他,却不可能随时在他身边。母妃要侍奉父皇,还要帮皇后打典后宫。太皇太后时常会召见母妃,说是爱听她抚琴,母妃得去侍奉。 那时候,就由宫女太监照顾他。他的身体,倚梅宫的好几个太监和宫女都见过,摆弄过。 慕辰在心中大哭,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有一次,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捉迷藏的时候,他摇着小轮椅笨拙地向前走,慕珣左躲右藏,跑得飞快,云蕙公主甚至爬到小假山上,这时候,慕辰只能仰望头顶上娇笑的妹妹。 捉不到任何人,哭了,回到倚梅宫的时候,母妃搂着他瘦弱的身子,同他一起哭。 云蕙公主笑靥如花:“六哥六哥,你要是不喜欢玩麒麟,咱们去捉蝴蝶吧。” 慕辰秀丽的眉毛一拧。 他只有五岁,想要用一只手摇他的轮椅谈何容易,他做不到。每次捉蝴蝶,捉蜻蜓,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在花园里发呆。 “七妹,六哥胸口疼。”六岁的慕辰认真地道。 其实不疼,可是,他不喜欢和这些生龙活虎的兄弟姐妹们玩。 他宁可自己埋头读兵书,书中,有金戈铁马,有壮丽山河,有沙场上的英雄和铁血的汉子。他这辈子怕是不能骑马了,可他扔管不住自己,他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不断汲取着兵书中的一切。看书,小慕辰就想是看梦,梦中,他骑着高头大马,有时候是汗血宝马,有时候是飒露紫,的卢,骦骕,他手持铁戟,杀敌无数,将昭曜的疆土扩大到极限…… 六岁时候,他已经读了好几本兵书。 比起尚且背不出几首诗的三哥慕珣,比起见了兵书就头痛的五哥,他好得太多。过分早熟的慕辰,拿起书来,就成了个小大人,漂亮的丹凤目熠熠闪烁,且不说那些皇子,比那些公主妹妹们都好看。 父皇有时候问他几句兵书上的句子,他对答如流,凌宛天高兴地抱着他,带他去寝殿外的洗笔湖,看荷花。 不知为什么,他喜欢父皇抱着他坐在父皇寝宫外的洗笔湖桥上。汉白玉的石材,用手摸上去凉飕飕的,父皇就用自己的披风或者大氅垫上,再把他放上去。 夕阳落山时,夕晖落在湖面上,璀璨得像另一个世界。身后的宫殿,高百尺。雄视整个皇城。 “辰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要是腿好的话,该多好。” 有一次,凌宛天伤感地将他抱下洗笔湖的桥头,叹息道。成年之后,慕辰才知道,父皇一直想立自己为太子,可是,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而且他只是老六,又是残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可他依旧喜欢读兵书。 凌宛天特意请来教他读书的师父,夸他过目不忘,却不爱钻研经子集。只对史稍微感兴趣些。 后宫是另一个江湖。 杨德妃艳压群芳,作为最受宠的皇妃,时常会受到皇后和其他妃嫔的排挤,甚至,有一次,周皇后让太监将皇后服和龙袍塞在倚梅宫的角落,说是杨德妃想和他戍守边疆的将军父亲要密谋造反,派人搜了出来。 凌宛天拍着桌子怒斥了皇后:“朕不是不允许任何人干涉倚梅宫的事吗?你身为皇后,不母仪天下,却排挤妃嫔,简直是一派胡言!杨将军已是知天命之年,只有杨妃一个女儿,杨妃只生了残疾的辰儿,他们造反后继有人吗!” 结果,凌宛天将杨将军调回京城,慢慢地,给他的职位越来越小。 “母妃,为什么父皇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外公是好人!”慕辰摇着小轮椅,将一杯茶到膝盖上,摇到母妃身边,双手递上。 “乖孩子。”杨德妃十分安慰地道:“因为父皇是一国之君,是天下的统治者,他若是没有防范之心,怕是江山也坐不稳。” “因为很多人都羡慕父皇,想当皇帝吗?”慕辰问。 小小的他,还不知道皇权意味着什么。 “是的。”杨妃说着,将小慕辰搂在怀里,八岁的慕辰道:“是不是慕辰当上皇帝的话,别人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们了?” 这是慕辰头一次萌生如此的念头。 杨妃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小慕辰的心口却疼起来,疼得他嘴唇发紫,左半身麻木成一片,杨妃让人请来王御医。 王御医来的看病的时候,经过父皇的允许和他的央求,总带着他美丽的小女儿锦瑟,慕辰会留下她,有时候是真的照顾他,有时候却是躲避那些嘲笑他的兄弟姐妹。 “六皇子,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六皇子,你带我去看萤火虫啊!” 小锦瑟总是变着法子给他自信。 慕辰却总是被他的身体打击自信。 有一次,他的心痛得厉害,睁不开眼,直不起腰,躺在床上不停地发抖,甚至痉挛,王御医不停地给他按摩着,小锦瑟喂他服药。终于,止住了疼痛,他的小床上却一片狼藉。 小锦瑟打了一盆水,想要脱下他失禁的脏衣服,他紫涨着脸,连连拒绝:“你出去!” 小锦瑟却笑道:“你不是病人嘛。” 然而,他早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无间接触。以至于,许多年以后,慕辰面对锦瑟的照顾,那般坦然。 不远处的太后宫中,传来了母妃的筝鸣,忧伤,冷清。 这一年,凌宛天带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比他结实十倍的英俊男孩,名叫阿忠。 “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凌宛天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呼喝着。 “是,皇上!”男孩子响亮地道。 “老六,这是你的书童,也是你的贴身侍卫,你可以叫他弟弟。”凌宛天道。 男孩闻到一股麋鹿肉香,忍不住斜了长桌一眼。 “父皇,他可以和我吃一样的东西吗?”慕辰问。 “傻孩子,健康的男孩哪能吃那么多补品?”凌宛天慈爱地笑道。 “从今之后,我来照顾你!”阿忠笑嘻嘻地去推他的小轮椅。 “六皇子,这句怎么解释啊?”阿忠经常和他一起看兵书,看不懂就问,他就解释。 “六皇子,你要尿尿吗?别不好意思说啊。皇上说了,我是你弟弟,咱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可是,我才比你小六个月,我们一样大,不准你喊我弟弟!”阿忠憨厚地笑着,将小心地他搀下轮椅。 慕辰觉得,比起那些总是嘲笑他的兄弟姐妹,他更像自己的亲兄弟。 慕辰九岁时,开始习武。 “我一个瘫子,学什么武?阿忠会保护我。” 一开始,他想起自己不便的腿,拒绝穿上短行装,杨妃心疼他,便不再劝他。 若不是御医的女儿,美丽的小锦瑟天天送糕点,他断是不肯练剑。 锦瑟说,他舞剑的样子很潇洒,他就极力去学。 总会用得上的。 他想。 慕辰坐在特殊的小马车上,和兄弟们一起打猎。 他幻想着,前面骑高头大马的兄长是先锋,左将军,右将军,布阵。 上林苑里的野猪,野鸭,兔子,都是敌军。 水淹?火烧? 这边该布置多少兵将?是围攻强取?还是偷袭?或者从小道抄入,以精骑兵白斩? 他端坐在车上,幻想得热血沸腾时,阿忠拍拍他的肩膀:“你要解手吗?” 他的热血瞬间冷却。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废腿,有拔剑砍掉他们的冲动。 “小六!你好歹也射杀一只小野鸭给父皇看看啊!”这是慕瑄的声音,刻意伪装出的慈善,总带着那么一丝的假惺惺。 他的太子大哥一直如此,父皇的面前,对他百般爱护,父皇不在时的轻蔑,他读得懂。 “哈哈哈!这只野猪是我的啦!”这是慕珣三哥的声音。毫不掩饰的挑衅,□裸的。 “三哥,不要这样。”这是五哥的声音。他不敢对自己好,却从未害过自己。 “六弟,给你只小野鸡,就说是你打的。”太子将手中最小的那只野鸡扔过来,那尚且是一只鸡雏,幼嫩的翅膀,无辜的黑眼睛。 慕辰对阿忠道:“放了它。” 阿忠将小鸡扔出老远,抽出长弓,拔箭,将天空中长嘶的大雁射杀了下来。 “给你!”阿忠捡起射穿了喉咙的大雁,递给慕辰。 慕辰咬牙推到一旁:“我自己来!” 剑法准,稳,一箭射中了一头小羊的喉咙,箭却反弹下来,只伤了皮毛的小羊惊慌逃跑。它的脖颈,甚至没有落下伤口,只留下一条小印子,像是在嘲笑他。 “活该,让你个瘸子不好好吃饭!”阿忠恨恨地道。 从那之后,阿忠便一口一个瘸子、瘫子。 可是,慕辰的饭量却提不上去,吃多了,还会吐出来。 小锦瑟说:“慕辰,我给你做山楂糕吧。” 山楂糕很好吃,很开胃,他却依旧瘦得像即将飞升的仙人。 慕辰十四岁那年,莫崖人打到城下时,他辛苦练了六年的武功,压根没有用上。 “父皇,坚决不要献出母妃!我愿意去打仗!”慕辰拍着轮椅的扶手道。 凌宛天低下头,默默看一眼他沉寂了十四年的腿,咽一口唾沫道:“昭曜律规定,男子十六岁以下不得参军!” 慕辰将自己从轮椅上挪下来,双膝跪在雪白的地毯上:“那也不能献出母妃!” “放肆,你这是怎么跟父皇说话的!”凌宛天甩袖而去。 他只觉得喉咙一股腥甜涌上,鲜红的液体一滴滴落入白毯,如雪天的红梅。 三军在城外开战,太子带着诸位皇子,在城墙上把守着,几个哥哥都穿上的盔甲,慕辰也要了一副,可是,穿在身上,对他来说太宽松,太大了些,他望着城外乌云一样黑压压的鞑子兵,服下一粒又一粒丸药,双目如炬。 烽烟四起,他的剑眉亦扬起。 他将手中的剑握紧,他血液沸腾:只要鞑子兵上来,哪怕是死,他也要见一个杀一个! 鞑子兵却没有机会攻上来。以他母妃的命换来的三军士气,终于镇住了草原上的雄狮。 父皇凯旋而归时,举国欢腾,京城中的陈年酒都售罄,慕辰却一袭白衣,头扎白绸,孤独地坐在倚梅宫的露台上望月。 “瘫子,你两年后才能参军,再等等。”阿忠敏捷地跳上露台。 慕辰没有应答,只是握着一枚梅花状的珠钗,双唇煞白。从那之后,他清冽苍白的俊颜就是冰冷如霜,他再也没有笑过。 他更勤勉地钻研兵书,练习他的软剑。 太子慕瑄和三哥慕珣也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储位之争。 慕辰忍不住问左先生:“三哥为什么那么执著?” 左先生不语,开始为他朗诵一首骈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慕辰的丹凤目熠熠迸射出灼人之光。 慕辰将阿忠送走,将自己积攒下的金子和贴身的玉璧全部送给阿忠当作盘缠和学费。 “学最好的武功。”慕辰毅然道,抬头,倚梅宫外的天正蓝。 61番外猫兔子与师叔 猫兔子与师叔 番外 它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毛茸茸。 它敞开三瓣嘴,吮吸乳汁,直到第一根人参出现在它面前。 那时候,它刚长了三颗牙,上两颗,下一颗,它整个身子只有巴掌一般大。 这是它第一次吃食物,它将整个人参都啃光,它的母亲饿着肚子带着它去寻找其他的人参。 可是,人参并不如想象中漫山都是,母亲没有找到,啃掉了一只肥肥的野香菇。 它就和母亲天天找野菌菇,野灵芝,人参,大约太阳升起五六次之后,他们才能获得一颗小人参,或者一颗大香菇,它长成巴掌般大的时候,四条腿有力气了,有时候会三四天吃到一颗大的人参。 有一天,它的母亲吃了毒蘑菇,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它哭够了,用小爪子刨土,将母亲埋掉,继续哭,直到一颗大人参落在它眼前。 这辈子,它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人参。 它先冲着土坑中的母亲拜了拜,埋掉一小半,将那一大半大口大口的吃掉,然后,它看到了一双人类的大眼睛。 “师父,你看,这真是猫兔子啊!好可爱!” 好清甜的小女孩声音。 它抬起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这个女孩:白净,长的挺好看。它高兴地跳到她的肩膀上。 “好可爱,师父,我想养它!”女孩子逮着它的耳朵把它从肩膀上揪下来,抱在怀里。 “它吃人参吃灵芝,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给它弄食物!”师父道:“你放弃吧!而且,人参是要给你师叔补身子的!” 它嘟着三瓣嘴,师父是个坏人。 “师父不是嫌我轻功不好么。我可以天天练习呀!而且,他的眼泪可以给师叔治病!”女孩讨好地向师父拱手。 它坐在女孩子的肩膀上,开始蹭她白嫩的脸。 “我求你啦,师父!” 小女孩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师父。 “好吧,半年内你的轻功还是不进步,就把它送走。”师父说。 从此,它就和那个小女孩一起过活,有时候,还有师叔。 女孩子上山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就用肥肥的小白腿攀在她肩膀上,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可是,并不是每一天都能吃到人参。 小女孩要满山上刨。有时候下雨她也去。实在弄不到人参和灵芝的时候,她就挖一些野蘑菇,或者带它去菜市场,买大香菇。 小陶。师父和师叔这样叫这个女孩子。 小陶除了练武,有时候会在师叔读兵书的时候,跟着蹭学。师叔有一手很漂亮的字。 小陶一边帮师叔煎药,一面问这个问那个。师叔不厌其烦地教她。可是,师叔不能总在家中,他会去一些大户人家,教那些富家子弟们学琴。 师叔有一手好的厨艺,把香菇烧得香飘千里,猫兔子吃得欢。可是,有时候师叔会生病,它就吃不到好菜了,小陶做的饭有点难吃。 秋天时,小陶带着猫兔子上山,漫山都是红叶,小陶哼着歌,采药,挖人参,躺在大叔下睡觉,枫叶一片片盖在她身上,脸上,她在梦中大喊:“冲啊!把鞑子们赶回草原!”她手舞足蹈的把周围的树叶都弄得哗哗响。 醒来时候,小陶擦擦哈喇子,将小树枝摆得一排一排的:“猫兔子,你看,这是打仗!” 小陶在枫树叶下习武,猫兔子就站起来,学着人的样子比划。 没有马,小陶就骑着木头马,装成将军杀敌,左手,右手:“本大将军坚决不放过你们!” 回到家,把挖来的人参切一点,给师叔入药,剩下的都给猫兔子。 那个冬天特别冷,小陶买了一大堆香菇给它吃。可是,香菇十分轻,吃得分外的快,几天之后,没有吃的了。师父说:“你给它吃白菜怎么样?” 小陶将炖的大白菜猪肉粉条拨给它吃,它闻了闻,抬起小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疑惑:这是让我吃这个么?没有味道啊。 猫兔子摇摇头。 小陶搓搓冻红的手指头:“师父,看来我得下山去。” 小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香菇,乐呵呵地扛了回来。师叔一边咳嗽一边烧香菇,真好吃。 十天后,下了很厚很厚的雪。那天,集市上没有人卖东西,小陶给猫兔子缝了一件厚厚的棉花袄,粉红色的,夹在腋下,带它进山。 雪比鹅毛还厚。 小陶就拿着铁锹在雪里挖啊挖,雪花将她的黑头发都铺了厚厚一层。 “阿嚏!”小陶的小脸红红的,从上午一直挖到傍晚。 冬天天黑得特别快,那晚的夜色特别暗,猫兔子指指回家的路。它不要人参,它要小陶回家。 “呜呜呜!” 猫兔子伸出肥肥的小毛爪,将小陶往山下牵。 “呜呜呜!”猫兔子满地打滚,它的小陶脸红红的,会冻坏的。 “茕茕,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吃什么呢?”小陶将它抱在怀里:“我说养你,就要养好你啊,小东西。” 两人说着,忽然,小陶眼前一亮。 揪着猫兔子的小棉袄,小陶就飞身往山下赶,她又回到镇上,她飞身跳进一个大户人家。 “不许叫!”小陶将它放进买菜的篮子里,进了这家人的厨房。 香菇! 厨房里没有人,小陶将全部香菇包进篮子,心满意足地要逃出去,却迎面进来一个家丁,似乎是要偷吃什么。 见到水灵灵的小陶,这家丁双眼直勾勾的:“从哪儿来的漂亮小丫头?你是干嘛的?” 小陶灵机一动,笑道:“我是新来的丫鬟!” 那家丁见小陶打扮得虽不华丽,倒也光鲜动人,不像丫环:“胡说,我看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那家丁说着,就凑上前去,想去摸陶蓁白滑的下巴,陶蓁一脚踹出去,拎着篮子拔腿就跑。 “来人啊!有贼!”家丁不知死活地大叫。 陶蓁一圈将他打晕,猫兔子冲着冲进来的家丁顺脸咬了一口,两个人仓皇逃跑。 再次回到沧溟山角师父的院子时,香菇只剩下几颗。 小陶冻得晕晕乎乎,师兄给熬了姜汤,她喝了,却迷迷糊糊地发起高烧。 饿了一天的猫兔子将剩下的香菇吃完,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床上的小陶,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师叔逼她喝了很多水,然后用大牙给她把被角掖得仔仔细细,钻进去给她暖被窝。 “明天不准出去了!“师父严厉地道。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小陶依旧晃晃悠悠地起了床。 师父大骂:“你宠爱茕茕也得有个限度吧!” “不是啊,师父,它不吃东西会饿死的。”陶蓁笑着,将自己穿成狗熊那么厚,刚下床,却脚下一软,摔了一跤,抬头憨笑。 天真,灿烂,明媚,纯洁的笑。 小陶,我不吃人参,不吃香菇了,我要吃难吃的白菜。 猫兔子嗖地冲到厨房,叼出一颗生白菜到小陶的面前,甩开腮帮子就哧哧地咬。 味道一点都不香,水似的,有点难以下咽,猫兔子像是吃灵芝一样饕餮,一个劲儿的啃。 小陶,猫兔子希望你把病养好,吃再难吃的东西都没关系。 猫兔子撒开小腿,再次蹿回到厨房,用大牙叼着一块大土豆来到小陶的面前。 好难吃,再难吃我也吃。 猫兔子啃得大牙锃亮。 小陶的身体出奇的好,师叔给他煎了药,她呼呼大睡了一天,就恢复了,第二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跑出去偷香菇,回来的时候,她厚厚的大氅破了一大块。 “你去打架了么?”师叔质问道。 “嘿嘿。”小陶挠挠后脑勺。 师叔开始捂着嘴咳嗽:“大氅坏了那么一大坏,我可给你缝不好,你自己缝吧。” 小陶就撅起小嘴:“师叔,我求你啦,师父要是知道我去偷东西还打架,会骂死我的!” 师叔将手炉递给她,开始连夜帮小陶缝衣服。缝了一阵子,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师叔,你休息吧,我学会了。”小陶笑道。 师叔捂着嘴猛地一咳,手里有一大摊红彤彤的东西。 “师叔!“小陶惊叫着。 “没事啊。”师叔笑道:“每到冬天,我不就这样么。” 小陶一把夺过大氅:“我自己缝!” 大雪下了几十天,小陶时常晚上出去,之后,春天来了,师叔的病越来越厉害。需要人参之类的补品,那些东西却被小陶素日采摘的厉害,找不到。 小陶就翻遍了整座山为师叔找药,也为猫兔子找吃的。找了几十天,终于找到一颗大人参,小陶心疼地掰给猫兔子一小块,猫兔子摇头。 我已经学会吃蘑菇吃白菜土豆了。给师叔治病吧! “呜呜呜呜!” 这是小陶听到的,她却听懂了。 “猫兔子真乖!”小陶把它放在肩膀上,折回去给师叔熬药。 师父说:“让猫兔子哭吧。它的眼泪是上好的药引子。” 小陶问:“怎么让它哭?” 师父说:“用辣椒水。” 小陶急了:“把它的眼睛熏坏怎么办?” 师傅说:“要不,你哭下试试?” 小陶就走到师叔的床前,端详着师叔憔悴而安详的睡颜:依旧眉目清秀而英俊,却瘦得苍白,煞白。小陶就开始哭。猫兔子就坐在她的肩头,用白绒绒的猫爪子给她抹泪。 “猫兔子,你也哭!”小陶说。 师叔被吵醒,虚弱地笑笑:“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 “给你治病!”小陶说。 师叔略一思忖:“不是拿回人参来了么?切一点,抹上芥末,它肯定吃。” 猫兔子果然被辣得泪汪汪的。 小陶将药端到师叔面前的时候,师叔有些不忍地望着她肩头的猫兔子,惭愧地笑笑:“小宝贝,难为你了。” 小陶眼圈一热,师叔病成这样,还愿意与小畜分享药材。 可是,就算有猫兔子的眼泪,师叔的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小陶每天除了练武,就是去抓药,照顾师叔,在院子里种的蘑菇也没有时间管。 去挖人参,有时候要卖给药店,换了足够的钱,抓其他的药。 猫兔子亲眼看到小陶去当铺当掉了她平时最喜欢的一只珠花,然后抓了一大堆药。 小陶又半夜出门啦。 小陶不再当东西,将珠花赎了回来。 师叔却非常猛烈地咳嗽着:“小陶,把你偷的银子送回去。用这种钱治病的药,我不想喝,喝了身体也不会好。” 小陶不福气道:“不是偷啊!这是劫富济贫!贪官整天收人家的银子,我们拿他点怎么了!” 师叔道:“现在不是和你讨论贪官咳咳咳……是和你讨论偷盗!早在你拿香菇的时候咳咳咳……师叔就应该阻止你……” 猫兔子眨巴眨巴黑溜溜的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师叔不吃药。 “将我的剑卖了吧,反正,师叔这辈子也用不上剑了。”师叔说。 “不行!那可是你的宝贝啊!”小陶说。 “那师叔就不喝药。”师叔双目一闭,扭头咳道:“把珠花赎回来。” 师叔把牙关紧闭,小陶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得将银子还了回去。第二天一早,她打了一个大包袱,带上猫兔子,说要翻过这个山,去下一座山。 师父问:“来回就要十天。怕是没有人给你师叔抓药,我刚接了活儿,要十天内给铸一把剑。” 因为师叔的病,师父已经出山为人打铁。 师叔依旧在咳嗽,彻夜的咳。 小陶将自己的珠花再次卸下来,顺便将手上的玉镯子也摘掉了。 小陶一夜没有合眼,辗转辗转,第二天一大早,起床,飞针走线,把一块老虎皮缝成一件小衣裳,给猫兔子穿在身上。 猫兔子立刻变成了一只袖珍小老虎,只不过,有长耳朵。 “对不起,猫兔子,咱们去卖艺,给师叔治病,好不好?我也不想让你辛苦,可是,师叔怕我变成坏人,不肯吃药。”小陶又做了一个虎皮小帽子,给猫兔子戴在头上。 小陶将一根铁圈缠绕上摘来的野花,擎在手中:“猫兔子,跳!” 猫兔子也算通人性,从那圈子跳了过去,一大早,小陶就带着猫兔子去了集市。 敲锣打鼓,引来了一帮看客。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小老虎?” “不对,是个大老鼠!” 众人议论纷纷。 陶蓁笑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小陶,这个小东西是茕茕,因为我们急着用钱,所以来卖艺了。表演的好,大家就给捧个场吧!” 小陶说着,便开始耍剑,身姿飒飒,轻盈如回风舞雪。 一开始,众人都叫好,看着看着,便乏味了:“小姑娘,你在干什么啊!我们想看这个小畜生表演!” 小陶便问:“你们要它表演什么?” “翻跟头啊,学人走路啊,钻火坑啊!”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白胖子说。 小陶拿起那只缠绕满鲜花的铁圈:“来,猫兔子,跳。” 猫兔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那么多人看着它,它不想跳。 “跳啊,猫兔子!”小陶急道。 猫兔子依旧不跳。 围观人走散了一大半。 “快跳啊!不然你卖的什么艺!你干脆去青楼卖笑吧!”那白胖子摇一把上好是折扇道。 小陶急的满脸是汗,使劲摇晃着铁圈:“求求你,猫兔子,快跳吧!” 猫兔子终于理解,从铁圈跳了过去。 白胖子道:“这也很普通啊,就这点本事,就想赚银子?把铁圈子点上火啊!” 小陶吓得脸都白了:“畜生也是生命!” 白胖子上下打量着小陶:“不如,你卖身给大爷我当丫鬟吧,大爷给你银子!” 小陶气得道:“猫兔子还会学人打拳!是不是它学人打拳,就给银子!” 白胖子道:“好啊,它要是会打拳,爷还你五十两。” 小陶便牵着猫兔子的手,让它站起来。 “跟我学,猫兔子!” 小陶开始慢慢打拳,猫兔子乖乖地,笨拙地模仿着。 那白胖子笑道:“我还以为是打得多好啊,你看它那个笨样子!”说着,随手扔下一两银子。本是要扔在地上,猫兔子一口咬住,颠颠地跑过去,递给小陶。 小陶眼圈一红,没有哭。 所有人都已走散。 一两银子,只够抓一天的药。 小陶泄气地将珠花和手镯摘下,拿去了当铺。 小陶带着药回到师叔的身边,师叔正咳得厉害,急忙给他煎了药。 “猫兔子,对不起,吃蘑菇吧。”小陶将蘑菇上撒上芥末,猫兔子边吃边掉泪,小陶也跟着掉泪。 这一晚,师叔病得特别厉害,小陶大半夜去请大夫,没有银子。小陶就跪在大夫的面前。猫兔子也歪歪扭扭地学着跪下了。 师叔的命再次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小陶见卖艺不成,从此开始说书。 故事,都是师叔讲给她听的。 小陶卖力地讲故事,手舞足蹈,激动的时候,甚至讲到前朝的英雄征战沙场时,耍刀,舞枪,清甜的嗓子让人听得舒坦,除了中间小陶忍不住偷过一次,生意越来越好了。 每次说完书,猫兔子就学着人样直立起肥肥的小身子,白绒绒的一双爪子扛着一个深底的帽子,歪歪扭扭地走到人群中,要钱。 眼看到了梅雨季,靡雨纷纷,听书的人又少了起来。 那一天,小陶又潜入县太爷的家中,经历了那么多,她的武功越来好,几十个人都拿她不得。 可是,师叔的身体越来越差。 师叔走的那一天,小陶哭得嗓子都哑了:“师叔,别离开我们!你不是说要看我成为战功赫赫的将军吗!你说你打不了仗了,还有我!” 用游丝般的声腔道:“去追求你想要的吧。你可能失去快乐,师叔走了,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成长。” 小陶大哭了好几天。 从此,小陶就失去了那个比师父还疼自己的人。 当年小陶跟师父学练剑,跟师叔学兵法,其实是师叔获准的。师叔从来都一袭白衣,温和地,淡淡地笑着,清秀清瘦的面容,说话声音温文尔雅,举止也优雅,像一个慈父。比起小陶身经百战只知道打仗的父亲,他多懂许多东西。 小陶觉得,自己是有两个父亲的。 这位师叔,让她爱极了白衣的优雅男子,也让她学到了不少用兵打仗时必需的常识。以至于,她在跟了慕辰之后,久经沙场,屡立战功,她完成的是自己的理想,也是师叔的理想。 62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站在山巅上,小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遍地血尸,虽不是昭曜的甲衣,但她的嗅觉总告诉她,有药血味道在某一处弥漫,飞扬。 时间退回到五天前。 莫崖攻入京城的精骑兵被慕璋击溃。戚风率领的辰风鬼骑同时攻下九鹜岭。阻断了乌米尔的前后支援。 得到捷报时,昭曜军无不人心振奋。 慕辰却摇着羽扇道:“张逢,速去支援。” 陶蓁双手抱拳道:“辰风鬼骑我当年也训练过几天,我和他们会配合的很好,支援一事就交给我吧!” 不出所料,乌米尔得到线报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好你个凌慕辰,这就能打赢我?你忘记了,你这瘫子的敌人哪只是我一个!” 乌米尔的心腹,狮子滩的部落首领问:“可汗,世子,你们确定丹步的那只精兵会帮咱们?当年可是咱们帮凌慕辰杀了他父汗和哥哥啊!” 骁义可汗笑道:“没有永远的仇人,这是他收买人心、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又能给仇人一个教训,他帮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果然,前可汗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步却率领自己的彪悍兵将,与辰风鬼骑在九鹜岭决一死战,到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戚风被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刺穿心脏而死。 曾被慕辰亲赐封“宣威将军”的勇士张翰死守九鹜岭,直到两天后,陶蓁率援兵而来。 排兵,布阵。 陶蓁不知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指挥这只军队的。 她已习惯杀人如麻,一颗颗头颅如一只只树上的苹果,纷纷滚下,一汪又一汪鲜血如艳色的瀑布,往湛蓝的天空中喷洒。 她的浅黄战袍已染成血色,她的飒露紫战马紫毛竟鲜血一次次喷染,似成了一匹黑马。 “为老可汗报仇!” “为世子报仇!” 鞑子的喊声震天。 同乌米尔一样,哈但巴特尔的小儿子丹布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喜欢身先士卒。他也有一双绿瞳,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他年轻的眼睛遮不住的锋芒与仇恨,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也就是说,他的父兄被她杀死时,他还是个孩子。 被一代又一代的恩仇无辜沾染的孩子。 他使三尺铁鞭,所到之处,白骨森森。 陶蓁早年间练就的轻功让他无的放矢。 火凤于山下旖旎而舞,此时,陶蓁的剑术越来越臻于成熟。她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浴火,焚燃,重生,继续在火中高举旗帜。她的头盔染成血色,她的剑所到之处,壮士的英魂。 丹步咆哮着,一次次用铁鞭卷杀着昭曜的英魂,被小陶砍断了长鞭,抓起一把死尸的刀,大吼:“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小爷索命来!” 陶蓁咬着牙将这年轻的少年斩杀于剑下时,嘴唇都咬破了。 群龙无首的旧可汗部下却坚持斩杀到最后一刻。他们既然卷入江山霸业的争斗,便是一场悲剧,有的人送了性命,有的人身体发肤尚存,却丢了半条性命——丢的是魂,再也找寻不回来。 九鹜岭终于守住了,哈但巴特尔旧部全灭,鼎鼎大名的辰风鬼骑八千人马只剩下三千,小陶带来的一万人马只剩下五千。 轰隆隆一声雷鸣,响彻漫山遍野,哗啦啦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似乎每次大战之后都有大雨洗刷这血迹斑斑的江山,似是将所有尸魂的冤屈也收走。 陶蓁俯瞰着漫山的尸体,想起自己十五岁之前,她抱着肥肥白白的猫兔子,或者让它坐在肩头,一人一兽漫山遍野地挖人参,找灵芝,找各种香喷喷的大蘑菇,自己买镜子香粉,下山吃糖葫芦,桂花糕,捏个小面人……师叔生病之后,需要钱的时候卖掉人参给药铺,或者卖艺,说书,不缺钱的时候,所有的宝物都给猫兔子吃。 六年了,再也回不去了。 师叔死了,猫兔子死了。 她并没打算与王爷共度一生,待他大事成后,她便自然会离开,可是,面对这横尸遍地的山头,她突然异常地害怕。 “报告陶将军,忠将军攻打红水河失利,大将军已亲率五千人马去落霞坡支援!九鹜岭距离落霞坡最近,大将军说,一旦攻下,速去落霞坡!”信使来报。 “你说什么?大将军,亲率!”小陶一惊。 为了他的好兄弟,他是不是疯了! 小陶立刻点了两千精兵,马不停蹄地出发。 “既然相信我,就撑下去!”陶蓁心道。 慕辰那边,却撑的勉强。 豆大的冰冷雨滴拍打在他单薄的白袍上,钻入缎袍的碎裂处,与他的伤口不断地无间接触。 疼。 疼得他双唇不停地打战。 他咬唇,艳红的血和着苦涩的雨水流入喉舌。 他想挪入丛林中遮雨。 双手攀着地面,挪一步,再挪一步,他苍白的手指已血淋淋的。 轰隆一声雷鸣。 哗一声,雷电瞬间击中他身边的一株大树,燃起一股烈火。 他只得俯□,捉住几块石头,继续挪。 几步之后,他双手血肉模糊,再也挪不动了。 他仰躺在大雨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豆大的雨滴落入他的眼,鼻,唇。 下辈子坚决不当瘫子。 他在心中恨道。 在林中避雨,怕是不小心挨了雷电,送了命,敞开在雨中肆淋,尚且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他在泥泞中冲淋着,直到他觉得身下的泥石越来越软。 他被一直冲刷到山脚。 天慢慢黑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他仅能感知到的身躯冰凉。 雷声止息了,雨却没有停。 这是他第一次吃败仗,责不在他,他却真真实实地感觉自己败了。 他想生火,周围一群树枝,却尽是湿漉漉的;他一天一夜滴粮未尽,周围着实有烂成泥的树叶,他却知道他脆弱的胃碰不得。 他的呼吸开始发烫。他抬头望着四周漆黑的四周,只有雨滴落下,却有天旋地转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畅,越来越弱。 心窝处在这时候也挖掉了似的疼。 他吃力地摸入破碎不堪的缎袍,药瓶早已不知在何方。 疼,腰以上没有一处不疼。 憋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唧唧唧唧! 他迷迷糊糊地,就觉得手臂有点痒。似乎是田鼠。 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反抗,然而,他却觉得自己不会死。 他的好兄弟会来的救他的。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对那个注定一生护卫他的人说:“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 那个人从来不叫他哥,因为他不具备皇家的资格,可是,他用行动证明了。 那时候,阿忠只有七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胳膊粗,腿壮,第一次见面时,他笑着拍拍胸脯:“伺候你才能有钱养弟弟,我会对你好!” 事实证明,他纵然没有礼貌,却粗中有细。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一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 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慕辰坚信。 小陶也会来救他。 让她支援九鹜岭,为的就是她够得着这边。 “本大将军绝不会死。“慕辰在心中默念着,心痛却越来越剧烈。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轻巧,似乎是故意隐瞒自己的人数和行踪似的。 鞑子? 阿忠? 小陶? 慕辰不知。 他用仅存的辨析力分析着:若是鞑子,怕是要埋伏起来,引诱昭耀军深入。若是自己人,会漫山的找寻自己,搜遍每个角落。 只是,无论是敌是我,他早已失去反坑的能力,爬一步都困难。 他无奈地哼一声,仰躺着,又一只田鼠窜上他的胸膛。 吱—— 他的锁骨一凉,然后,火辣辣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他的喉咙却早已发不出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 山下的灌木丛中,亦是哗哗作响。 呼吸声,慕辰觉得,他的四周尽是呼吸声! 马的味道,草原汉子身上浓重的汗臭。 是埋伏。 慕辰真真切切地感知到,附近的埋伏越来越近,箭在弓上,人在暗处。 山上,亦有了声音,在这孤寂的山中,分外的响亮,清晰。 “梁将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在山下,万一鞑子们有埋伏呢?” “不可能!他们刚吃了两个败仗,还是被咱们以少胜多,哪那么快调集人马!” 阿忠的声音。 “就算他们埋伏起来,也得诱敌深入吧?也就是说,我们少数几个人下去,就没事了。” 小陶的声音。 “说得好。”阿忠道:“小陶你留守,本副帅带几个人下去打探下!” “你受了重伤,还是我下去比较好!” “王妃小心!事关重大!” 慕辰心下一凉。 别过来。 他在心中大喊。 63第六十章 第六十二章 雨后的夏夜,山下只有飒飒风声。 飒露紫清脆的蹄声的的逼近。 慕辰似乎已听到他微带疲惫却健康的呼吸声。 这是他送给她的马。是他近几年来遇见的最好的马。 骑在马上的,是这世上对他对重要的两个女人之一,他心中的爱早已完全给了那个他无法保护的人,可是,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打心眼里喜欢。 “别过来!”他在心中大吼。 无法发声,他残废的身体更是丝毫无法动弹。 心口不知为何,又疼得厉害,疼得他呼吸都困难了。 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不要! 他心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 小陶的马却已行到他身边。 小陶飞快地跳下马,清脆地大喊一声:“王爷!大将军,你醒一醒!” 他却已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 如冰雹般的箭雨嗖嗖射过来。 小陶仗着自己的剑法,任由那浴火的凤凰将两人包围,他能感受到她的剑法更进了一层,只是,那剑雨越来越密。 他想保护站起身,一把将她推到身后,杀退所有人,可是,他只能忍自己的心脏疼痛不已,他的左半身已麻木,不,全身几乎都麻木了。 小陶的那只火凤,却越来越疲惫。 几万只利箭,一个弱女子。 “有本将军在,谁都别想动他!” 忽然,一声震慑苍穹的吼声传来,如云雷,似电公,像是划破的长天,又像是山崩地裂,惊得弓弩手们手抖,魂惊。 趁着空档,声音的主人狠狠瞪了同样愣住的陶蓁一眼。 “带他走!” 阿忠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我做错的事,我来扛!” 9大片的白色光团在漆黑的夜色中闪耀,那白光如巨大无鹏的虬龙,绕整个山下的丛林,一圈又一圈,慕辰被那白光晃得微微睁开双目。 原来,丛林周围已火势乱窜。 一只只木制的火鼠在伏兵的周围上窜下跳,尾巴处冒出的团团毒烟,将鞑子伏兵们熏得晕头转向,毫无防备的一些干脆被熏得扔箭倒地。 箭雨退散。 这是慕辰特意命陈筦打制的两千只火鼠,点燃了后尾的火药芯,释放出的剧毒足以瞬间致命。 他命陶蓁支援时释放火鼠,在阿忠的配合下,使用得天衣无缝。 “快撤!有埋伏!” 鞑子首领花蜜达高呼。这是乌米尔的表哥花蜜达,年方二十五,使得一手好弓箭。 可是,陶蓁的一支人马冲下山坡,阿忠的那只军队亦是将鞑子兵围了起来。 趁那空档,陶蓁背负起虚弱的慕辰,悄悄后撤。 花蜜达应接不暇,眼看着一个个面带防护罩的昭曜骑兵将他的部下们斩乱麻似的砍刀,他有些心慌。 那一刻,他只记得一句老话:擒贼先擒王。 阿忠虽身受重伤,却显然是擒不住的,那么…… 花蜜达斩杀了一名昭曜兵,夺了他的面罩,猛一拍马肚,再砍杀了几人,冲向那匹紫色的骏马。 慕辰只觉得耳边风声飕飕。 “小心!“慕辰在心中大喊。 一只足足有三支箭那么粗的长箭如飞梭般射向陶蓁的后脑勺。 那一刻,慕辰只觉得浑身的器官都醒了。 他飞身起来,一把将陶蓁从马下擒下,两人连打两个滚,躲过了长箭,他从袖口中抽出软剑,用尽气力抛出去,“嗖”地一声落在对方的马腿上。 “恢儿”一声马嘶,慕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四周热气腾腾,身上又痒又疼,微微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置身木桶中,桶中热水药气氤氲。 “喂,瘫子,对不起啊。”慕辰听到一个内疚的声音。 “我都没想到你能亲自带五千兵去救我,还把敌军的两万人摧毁了,最后还剩下四千我的兵。你行。用你了的火鼠阵,我们用五千人马灭了鞑子的一万伏兵,高兴了吗?” 不高兴。 你这个臭匹夫是本王最大的心腹,那个有勇有谋的战将却让我两万将士剩下四千,你害本王这个四肢不全的人要亲自上阵。 慕辰在心里狠道。 他只觉得身体腾空,似是被阿忠抱出浴桶,放到了床上,阿忠似是特别内疚,亲自为他小心地上药。小陶说:“我来吧。”他却拒绝道:“是我害这个臭瘸子这样的,我来伺候。” 累,没有力气,他昏昏沉沉地再次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听到洪亮的声音在头顶萦绕:“这瘫子身上的伤口都溃烂了,还犯了病,他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慕辰觉得身上凉丝丝的,似乎有双大手在给自己换药。 清甜的声音有些黯然:“他曾吃过千年奇兽,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 空气似乎凝固了。 大手的主人重重地在他的伤口上涂抹着,不再言语,良久,终于按捺不住,道:“就因为茕茕,所以你一定要跟着他?他有那么好的女人,等这仗打完,或许就会回到他身边!锦瑟她那么可怜,你怎么舍得伤害她!” 陶蓁将熬药的土罐使劲扇着风,冷笑:“我说梁将军,谁告诉你我要和锦瑟姐姐分享王爷的?我是皇上御赐的殷王妃,难不成你觉得我在这种情形走了合适?还是大敌当前,我不助王爷一臂之力合适?我告诉你,这辈子都没有人能取代锦瑟姐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我有自知之明!我打仗也不但为了王爷,还有我自己要完成的心愿!等他大业已成之后,不用你提醒!” 阿忠道:“那最好了!” 陶蓁怒道:“别以为谁都想跻身皇家当凤凰,有什么好的!那个没有父慈子孝的冰窖,没有兄弟棠棣之情的魔窟,姑奶奶不稀罕!”说着,陶蓁掉头而去,走到门口,扭头望了昏迷中的那人,一咬牙,转身而去。 慕辰睁开双目时,只见到一个背影一晃而过。 窗外,又是一阵冷雨。 大雨过后,谁也没想到,一场浩浩荡荡的瘟疫席卷而来。 昭曜的诸多将领和士兵都染上了瘴气,阿信等人亦在其中。 鞑子兵也难逃此劫,虽身体强壮,一时间却死伤无数。 尚且不能下床的慕辰将老头儿留下的药方交给陶蓁,身为殷王妃,陶蓁组织了一批当地的民女,为将士们熬药,照顾将士,自那次雨后,已多日未走近慕辰的营帐。 直到陶蓁也患了瘴气,照料士兵时在营中倒下。 “王爷王爷,小陶王妃病了!”铜雀为慕辰取水归来时,焦急地道。 慕辰尚且没有力气坐起来,那黑瞳却骤然一聚。 “扶我起来。”慕辰道。 “不行啊王爷,你身体那么差!万一也染上病怎么办!”铜雀道:“不如您支出一个侍女去照顾她怎么样?” “是两个。”慕辰挣扎坐起来,失败。 铜雀拍手道:“也可以啊,我自己照顾您也可以的。而且,阿忠将军最近也经常过来……” “把轮椅推过来。”慕辰倔强道。 铜雀摇头:“王爷别这样,而且您还坐不起来……” “去抬担架。”慕辰道。 “是。”铜雀道。 “慢着,我们先去探生病的将士。”慕辰道。 “不行,王爷!”铜雀拒绝道。 “千年奇物的生命在本王体内,难不倒本王!”慕辰道。 于是,将士们见到自己的主将一袭青衣,虚弱地躺在担架上,轻飘飘地被抬到了伤病营。 被瘴气折磨得呕吐腹胀、腹泻到没有一丝力气的将士们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大将军,您快去歇着!被我们感染上就不好了!” “是啊,大将军,快去养病。” 慕辰倚着担架,从怀中取出一个剔透翠玉制成的小瓶,道:“这是千年奇物猫兔子的眼泪,猫兔子已故,现在是唯一的一瓶,本帅希望大家快些好起来!” “我们死不了,大将军,你用吧!”一个没读过书的牙将感激道。 慕辰道:“你们才是决胜的关键。” 在场的将士们热血沸腾。 慕辰来到陶蓁的帐中时,陶蓁正蹲在墙角呕吐不止。她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似是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铜雀,拿杯子。”慕辰道。 铜雀疑惑道:“王爷,你要杯子做什么?” 慕辰将铜雀腰间的短匕首拔下,刚要冲着自己的手指划去,被铜雀夺了过来。 “王爷,不行!万一你心脏供不上血,多危险!”铜雀道。 慕辰的丹凤目晶亮:“泪已给了将士们,本王身上的猫兔血,还她些。” “不要,王爷!小陶身体好,瘴气奈何不了我!”蜷缩在角落的陶蓁说完,又吐了一些酸水。 再抬头时,已见慕辰将自己的中指割破,鲜红的血液殷殷流入纯白瓷杯。 “可以了。”陶蓁有气无力地道,一面说着,她仿佛看到一只白绒绒的非团子,蹦跳着走向自己,又似乎看到桂花树下,慕辰那轻轻勾起的唇角。 “喝掉它。”一杯兑了温水的红色液体端到她面前,清瘦苍白的手指,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背上脉络清晰。 陶蓁拒绝了唇边的白瓷杯,夺过来,望着那液体,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瘴气缓减时,乌米尔开始重新部署。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用尽:破釜沉舟,瞒天过海,暗渡陈仓,背水一战…… 昭曜军毫不含糊。 晖水一战,以一万歼敌两万。 芒叶之战,以八千歼敌三万。 牧州一战,以两万歼敌两万。 骅亭之战,以两万歼敌四万。 山河流血,横尸遍野。 昭曜军势不可挡,所有人都惊喜而振奋,唯一人,每每大捷,他面无表情,双鬓似乎又填了些许白发,单薄的身子在白衣中越发显得清,奇。 陶蓁望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瞳,她知道,为了这一天,他压抑了太久。 他不再慈悲,为了让乌米尔无法翻身,每次俘获敌人,杀,杀。 十八岁的少年,二十多岁新婚、孩儿刚出生的青年,四十岁的上有老下有小的壮年。 苍白的缎袍,苍白的手腕依旧似不染纤尘,他却已成为最大的刽子手。 只剩下九万人马的乌米尔终于想出一个更阴毒的计策:挖祖坟,焚燃尸体,劫掠坟冢中的珠宝。 昭曜军锐不可当的士气终于低落下来。 保家卫国,没了家,国是什么? 一时间,昭曜士兵逃窜者无数;营帐外,闹事的士兵不断。 64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慕辰的丹凤目寒光凛凛:“如果不战,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乌米尔却没有那么轻信:“当心凌慕辰这个狐狸使诈!必须查验他们的灶有多少!” 结果,头一天是十二万人,第二天,昭曜军只剩下够九万人做饭的灶。 有人建议:“咱们要不要少一些人往前追啊大将军,并不在多!” 乌米尔道:“先别着急!” 慕辰则是摇着羽扇,澹然吩咐:“继续减灶。明天每两人用一口锅。” 乌米尔那边,追上凌慕辰大军撤退时的每一处地点,丢掉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有长枪,宝剑。留下的灶台也越来越少。 “报告大将军,今天的灶只够六万人吃饭了!” 乌米尔依旧不肯轻信:“照这样看,中原人是不是有病?放着活人不去保护,专门去瞎想些乱七八糟所谓传统,风俗!” 众人都道:“这才是中原人。抱着祖宗留下的固定模式,刻板地长大成人结婚生孩子过一辈子。” 乌米尔终于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扔下粮草,抛下大部队,咱们万精兵迅速追赶,速战速决!”乌米尔挥起长刀,黑夜中,刀刃亮如白雪。 然而,凌慕辰逃得越来越快。 乌米尔便下令:“马不停蹄的追赶!” 直到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法撤尔草原上的彪悍汉子们追入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中。 大树被砍得参差,黑压压的挡住了去路。 乌米尔只得道:“把路清干净了!” 道路清理干净之后,夜色正浓,新月如勾。 精骑兵们渐渐在荆棘中前行者,耳边风声呼呼吹过,一支又一支利箭如暴雨浇打过。 “有埋伏!快撤!”乌米尔大呼。 乌米尔在劈头盖脸的利箭中拼命厮杀着,他睁不开眼,舒展不开双臂,他的好刀法在慌乱中再也无法施展,有一种东西,在他的心中慢慢倒塌,兵败如山。 黑夜中,他看不到艳红的鲜血,可他知道,他已全身是血,他的将士们的。 一位高大矫健的敌军将领冲杀上来,和他苦战之后,将他生擒,他被捆成刺猬时候,抬眼,天亮了。 血红的朝阳。 “大将军,杀了他吧,别再让生灵涂炭了!”年轻的敌军将领将剑锋怒指着他,早春天寒,剑锋冰凉。 乌米尔依稀认得,那是凌慕辰的左膀右臂之一,梁信。 “哈哈哈,就算我死了,小陶也不会跟你的!”乌米尔仰脖大笑,绿瞳依旧熠熠其华:“征服她的男人,只有王天下者,你不配!” 慕辰缓缓摇着轮椅行至他面前:“皇上说要活的。”说完,纵有千言,转身而去。 “回来。”乌米尔怒喝道。 慕辰的轮椅车轮声咿咿呀呀,没有停止。 “我和你打了那么久,我虽败犹荣!只可惜小陶了,还要跟着你这个残废!给我好好照顾小陶。你的大老婆敢欺负她的话,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乌米尔大声道。 “说这种话,你不配。”慕辰将自己身上的雪狐腋裘裹了裹,苍白的脸澹然,漆黑的眸子更加深不见底,他声如冰玉,击打着山间的清泉,掩埋在流血的山间。 “你配吗!她的快乐是谁夺走的!”乌米尔大叫。 陶蓁摇摇地望着这两人,手中掐着枝头初生花骨的桃花瓣,忽有一种心力交瘁之感。 她已赢得生前身后名,她已和自己最爱的男人相伴,她却已失去一生的挚友,和她最初的快乐,天蓝,白云一团一簇,像是她亲爱的猫兔子冲着她微笑,她知道,茕茕会原谅她这一切,可是,她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宁可在山下的小镇和师父师叔过简单的日子,挖人参,说书,照顾师叔…… 昭曜军风卷残云,将所有失地收回,并将莫崖人彻底赶出中原,并设大都督镇守。 莫崖人的底子彻底掏空。 十年之内,北边的战患彻底解除。 乌米尔被作为战俘押回京城,他却在途中病了,路过大片的油菜花山间时,他病得糊里糊涂,晕头转向,蜷缩在囚车中瑟瑟发抖,黝黑的肤色也泛了白。 “谁能想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男子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 陶蓁远远地望着他,对慕辰道:“如果这不是圈套,他可能真的病得很重。” 慕辰从怀中摸出一个方子。 陶蓁认得,这是当年锦瑟为慕辰所写,列举了一名妻子为担心体弱的丈夫从军生病而能想到的所有病症。 “我去给他煎药!“陶蓁说着,飞跑出去,慕辰摇动轮椅,一把牵住陶蓁的手:“不劳殷王妃亲自动手。” 陶蓁一愣,拒绝道:“万一他又在使诈,侍女拦不住他。” 慕辰道:“让侍女煎药,阿信照顾他。” 陶蓁打量着慕辰澹静如雪山的俊颜,沉默。 一如慕辰心中永远濯洗不掉锦瑟的影,陶蓁生命中,也烙着乌米尔的印子,永远抹不去。她已是殷王妃,这个她从来没觊觎过的位子。身份使然,她束缚其中。 乌米尔在昏迷中喃喃呼唤:“小陶,你见我一下都困难吗?” 阿信恨恨地筦他喝着苦药:“从你第一次利用她开始,就注定你们的结局了!” 乌米尔悠悠转醒,睁开虚弱的绿瞳:“征服天下,虽然是我一生的理想,可是,不征服了天下,她心中我永远不如他。” 阿信将苦药往他发紫的嘴唇里猛灌,他的喉咙泛起一颗颗小泡泡。 四周,尽是油菜花的味道,并不算香,甚至有些发苦的腥气,乌米尔记得,他和她曾经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从中疯狂胶合。不远处,碧湖中也留下过两人的气息。 此时,陶蓁正推着慕辰在过人头的金黄油菜花中漫步。 这天的阳光特别好,映耀得梯田黄澄澄的璀璨,山野灼灼。梯田之上有一排排绿树,一如天然的旌旗迎风摇摆,似是为慕辰的军威呐喊。 他的白衣在璀璨的金黄中依旧是最耀眼的,春风中衣袂翻飞。 “好美啊!” 陶蓁在没过人头的油菜花间穿梭着,微笑着,只有这时,她似乎才回到几年前的天真烂漫,那时候,她总是让一只肥白的猫兔子蹲在她肩头,白绒绒的小畜牲通人性的程度让人惊讶。 慕辰却从她的眼角中看到她在强颜欢笑。 慕辰将轮椅摇到她面前,酝酿了几日的话终于喷薄,从他苍白的唇间,一字字吐出:“你的幸福才是最好的。再给你一次选,择,权。” 陶蓁摇头,决然道:“我不会选择那个欺骗我的人,决不。” 慕辰紧紧握住她的手:“慕辰今生,绝不再娶。” 陶蓁从冰凉的手中轻轻脱出,迎着满山坡的油菜花,迎着漫山的清风,微笑。春日里总有太多的晴天,让你觉得,原来,太多的事,都可以释然。 大军至京城门外时,凌宛天率两品以上官员、诸位皇子来迎接,浩浩荡荡。 百尺太极殿之上,慕辰作为第一功臣,当之无愧官拜右仆射,成为右相。 凌宛天封慕辰为天策府将军,可自行任命官员,享有铸币权利时,太子与九皇子慕璋便再也按捺不住。 太子慕珣趁凌宛天批阅奏折时,递上一杯雪山冻顶乌龙道:“父皇,您身体康健,尚在壮年,现在就给六弟那么多权利,我们所有的皇子们人心惶惶。” 凌宛天接过茶碗,狠狠一摔:“惶惶就好好学习治国!论文,你不读书,不学治国,论武,你就是匹夫之勇,都不如你的九弟,还好意思在这里妖言惑众!” 慕珣却一脸无辜:“父皇,您还记得贤贵妃以前曾跟过谁么?” 凌宛天正在翻卷抽的手一顿,再拍一记茶杯:“贤贵妃是天子的女人,其他人统统都不能再想三想四!” 说完,一种强烈的不安深深地爬上他的心头。 回到京城的第二天,慕辰等人接到圣旨,说是皇上打算三日内在华庆宫中设宴,延请诸位皇子与功臣。 不但慕辰务必参加,就连阿忠、阿信、张逢等人亦位列其中。 阿忠道:“我总觉得这次宴会别有用心,却又猜不到你父皇按的什么心。” 阿信也道:“我也觉得皇上是在试探什么。” 慕辰亦猜不透。 回到京城的当日,慕辰全部奖赏给部下,将途中得到的治头痛天然奇药马薛山送入韩鼎的府上。剩下的金银绢帛,留给陶蓁。 陶蓁忙问:“你想让我用作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陶蓁心领神会。 阿忠也让云晞公主进宫探口风,一无所获。 三日后,当凌宛天携贤贵妃南面入席时,殷王一支终于知道了缘由。 贤妃身着银白色罗衫,一袭月白轻纱雪罩衫袅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的男子皆双瞳放大,口唇胃胀,血管贲张。 凌宛天乐得哈哈大笑。 这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两个女人之一,另一位,则是慕辰的母亲。 第一位,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第二位,则是他心中永远的疼。 “得天下,才配得这样的女子!”夜阑时,他尽享着贤妃温软无骨的香滑躯体,发自肺腑地感概。 可怜的可人儿本有柔滑如鹅毛般的嗓音,却被慕珣割掉了舌头;她虽爱六儿,却要像个寡妇似的似苦守空房;她第一次生产难产,险些丧命,第二次怀上他凌宛天的骨肉,生生被皇后推到落胎,身体越来越差,时不时病倒,凌宛天亲手奉汤奉药,端茶递水。 贤妃刚进宫时,誓死不从。 她不惜连连磕破了头,跪求凌宛天放她回殷王府,几次要偷跑出宫,被凌宛天看得死死的。凌宛天倾已所能,将珠宝金玉珍珠赏给她,她丝毫不为所动,凌宛天让御膳房天天几百道珍馐佳肴不重样地做给她吃,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凌宛天道:“你要是好好做你的贵妃,我将来便让慕辰做太子。”这句话终于奏效。 不似其他美人,佳丽们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天子时,贤妃依旧是身穿男装,在倚梅宫的花园里种草药,全是可以医疗心疾的;她也种一些益母草,给自己养身体——被皇后推到落了胎之后,身体便虚弱下来。一双水眸子朦朦胧胧如雾,平添的哀愁更增了几分美貌。 只是,她的心计却不再单纯。 “至高无上的男人,总是想征服无法驾驭的女人。”贤妃深知此道,一直对凌宛天时而如春天,时而如霜雪天。凌宛天始终对她宠爱有加。 若不是慕璋为母后求情,她被皇后推到导致堕胎,凌宛天差点废后;新宠的淑妃、胡美人陷害贤妃,贤妃梨花一枝春带雨,甚至要悬梁自尽,凌宛天不得不处死了淑妃,胡美人。后宫三千佳丽,再也无人敢惹贤妃。 慕辰面无表情地望着君王一侧的美人,心窝处已抽抽的疼,带动了左肩的酸痛麻痒感,疼得他左半身近乎麻木。 宫女的舞袖翩翩生风,吹动他双鬓的乌发与白丝。 那白丝线似乎在一众黑发人中特别惹眼。 都说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他既是名将,又是美人,又早生华发。 “贤贵妃,过来坐下。”凌宛天笑着挥手。 贤妃如珠光闪闪的珍珠,将整个大殿都照得华光绚烂,一帮武将门看得险些掉下下巴。 贤妃微微一笑,仿佛殿外的夜都明亮了几分。 凌宛天将这花信年华的女子轻轻揽入怀,吻着她娇嫩的脸蛋,灰白的胡子扫在弧度美好的下巴上,看得阿忠双眼喷出一股又一股火焰,慕辰的眸子漆黑如幽潭。 “好美的妃子。”慕辰忍不住念道。 一声赞美之后,大殿中所有的响 65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有一根看不到的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便要飞出一支火箭,将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也燃烧焚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辰身上。 “好眼熟。”慕辰道。 阿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贤妃垂下头,心跳得厉害。 凌宛天笑道:“殷王,她就是王御医的女儿,你小时候还见过她。” “王御医还有女儿?”慕辰疑惑道。 凌宛天乐先是一愣,哈哈地将整金樽里的酒一口饮尽:“有啊,老六你真的不记得吗?” 慕辰摇头。 贤妃用她的纤纤玉手不断斟酒,虽不能言,那流转的眼波不断地向凌宛天传递着蜜意柔情。 阿忠面无表情,一杯又一杯饮下去。 慕辰幽潭似的目光粘连在面南朝北的父亲身上,小酌着为他特意准备的莲子苦心枸杞茶。 一众武官们也纷纷盯着贤妃天仙般的俏颜,凌宛天哈哈大笑着,那是胜利者的宽容。 “爱妃,可否替朕为众位军功赫赫的将军们斟酒?”凌宛天笑着用轻轻捏捏贤妃的桃花腮。 贤妃将自己柔软的躯体贴在凌宛天的身上,锁骨凸出的双肩轻轻抖着,樱唇撅起,表示不乐意。 “乖,听话。最美的女人,要有最大度的胸怀。” 凌宛天在她柔美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满足帝笑笑,吻了她的樱唇。 贤妃这才起身,在凌宛天苍老而下垂的唇边吻了一记,端着酒杯袅袅走下。 第一位,毫无疑问便是她昨日的良人。 众人都为这两人捏了一把汗。 玉兰花清香渐近,月白轻纱飘摇着落在他的长桌前,华殿之下,她足踩绣鸾的血红羊绒毯,如踩惊涛。 他想一把搂住她,她想扑到在他怀中大哭;他想吻住她委屈的芳唇,不愿再看她一丝的假笑、强装的媚笑;她想从此跟了他回到家中,远离这是非之地,面对他苍苍的白发,她想吻一千遍,千言万语,只化作她的媚笑。 万语千言,只化作他漆黑瞳子的茫然。 “美丽的贤妃,你不会说话吗?”慕辰问。 凌宛天道:“贤妃从小口不能言。” 贤妃刚要斟酒,慕辰将白玉碗捂住:“小王素有心疾。” 贤妃依旧是微笑的,笑着回头望了执掌天下的帝王一眼。 “好吧,殷王就算了,贤妃去给驸马爷敬酒去!”凌宛天大笑。 昭曜民风开放,君臣们饮着饮着,凌宛天便起身道:“来,咱们一起跳舞!” 众人在美人与霓裳中七手八脚地手舞足蹈。 贤妃与凌宛天手挽手跳舞,跳着跳着,凌宛天将她轻轻举起,转圈,她袅娜的像大殿中的一只飞燕。 只有慕辰盘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坐在长桌前,一言不发。莲子苦心枸杞茶的苦味细细密密地充斥在他的整条舌,顺着舌,入喉,入心,他的心,仿佛就是莲心。 “再等一阵子。”慕辰在心里痛道:“就差一个时机!”然而,那莲心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占据了,他如苦莲,千疮百孔。 所有的大臣停下来,饕餮着眼前的美景。 整个大殿,只有帝王与他的爱妃在舞。 雪白的裙裾翩跹,金衣的男子老当益壮,舞着舞着,忽然,那雪白的旋舞停止,地毯上溅下大滴大滴的黑红血液点子。 贤妃本是羊脂玉般的白皙脸蛋变至惨白。 小产。 但凡有家室的男人都了解,一目了然。 贤妃的唇角,竟微微扯起,像是一种大难后不屈的笑。 深宫生活让她变得多病体虚,可她宁死也不愿意为本是自己公公的人结下珠胎。上次被皇后推倒,实则一半是她自己的策划。这次身怀六甲,她依旧没有告诉凌宛天,刚喝下自己配好的小产药不久,便被召来陪宴,如此堕胎,天衣无缝。 凌宛天打横抱起她,飞快地跑出大殿,明黄的龙袍沾满了鲜血。 疼,疼得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她不能死,她知道,她是他的最大鞭策,她还得活。 疼,疼得她像一条柔软的蛇,绞扭着,死去活来,她微笑,笑得凄美。 慕辰端坐在长桌前,殷一口莲子茶,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口中猛地呕出一股鲜血。 他澹然吐入杯中,不动声色地喝掉。 回府的路上,慕辰刚被阿忠扶到马车上,就得到了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臭瘫子,她为了你,都把自己毁成什么样了!”阿忠大骂。 慕辰没有还手,用苍凉的手指把掉落的牙齿吐出来,手中的一大滩鲜血,不知道是口腔的还是胸腔的,或是皆有之。 第二日,阿忠与一个部下在酒肆大饮,失口在人前叫“慕辰“瘫子”,恰好九王慕璋的一个心腹路过,当晚,慕璋便将此时告到凌宛天那里。 “父皇,如果有人对我们兄弟不敬,是不是对您不敬呢?”慕璋问。 凌宛天道:“怎么了?” 慕璋叹息:“算了,没事。” 凌宛天的胃口被高高吊起,放下奏折,抬眼道:“说。” 慕璋道:“我是随从听到云晞公主是驸马梁忠将军在酒肆里大骂六哥是瘫子,全酒楼上的人都听到了。” 凌宛天浓眉一擎。 虽然六哥腿脚不好,可六哥是抗击草原人的英雄,又是父皇您的爱子,他这样当众宣扬亲王的缺陷,实在是有碍体面,也是对您的不敬啊!” 一股无明业火从凌宛天的心头直窜上眉头。 他忽然记起,几年前,慕辰还在打仗的时候,在殷王府的书房,这梁忠曾一把推开他,将自己的衣衫脱下盖在还是锦瑟的身上,也不顾皇权,就抱着锦瑟逃离了。之后,他曾有调虎离山之计想支开梁忠,这个犟眼子却不从,为此,他曾将这个梁忠打入天牢半月。 事隔太久,他竟差点将这事忘记了。 为了鼓动军心,身为天子,他曾给过这个倔强的汉子太多:名,利,权,甚至公主。 为了江山稳定,他可以不计前嫌。 “他一介武夫,喝多酒胡说而已,且他军功赫赫,罢了。”凌宛天道。 “父皇,”慕璋继续道:“虽然六哥已经将兵权交出,可是,他带过的兵太多,梁将军的部下的全国遍是。这梁将军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对自己的主子尚且这样,我怕哪天万一六哥想做什么事,他就是头一个鼓动起来的。”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凌宛天思忖了近一个时辰,终于,一拍桌案,怒道:“来人,将梁忠给朕拿下!三日后问斩!” 殷王的一支听到之后,如晴天一声霹雳。 慕辰亲自到皇宫为阿忠求情,拖着不便的残躯跪在寝殿半日,被凌宛天撵回天策府。 云晞公主在大殿外哭哭啼啼了一天,凌宛天闭门不见。 阿信等人求情,凌宛天一律不见。 “去求韩鼎吧!”陶蓁道:“我又整理了很多前朝的史料供韩先生编书,还有,我亲手给他的孙女缝了很漂亮的衣服!还有很好看的白狐大氅!” 慕辰知陶蓁是将自己送她的狐裘改了,心下一热。 韩鼎却神色凝重地道:“王爷,您还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斩杀梁将军吗?依老臣所见,现在无论谁来求情,皇上都会杀了他!” 慕辰道:“贤妃呢?” 韩鼎不住地摇头:“王爷,您可知皇上为什么要设宴?不就是怕您现在权利太大,为了女人而产生二心么!如果现在贤妃去求情,恐怕不但救不了梁将军,所有人都救不了彼此了!” 慕辰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小瓷瓶,一粒,两粒,三粒,四粒。 他的心从前胸口一直疼到后胸口,憋闷感忽地袭来,他连呼吸都没了力气。整个左半身已疼至麻木。 他的双唇泛紫。 自回京之后,他本来康健了些许的身体又衰弱下去。 他疼得浑身冷汗淋漓,疼得双目睁不开,迷迷糊糊中,他只看到他的比往日又多了些的白发在眼前飘摇。 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陶蓁、阿信守在他的床头,阿信双目红肿,一身白衣,头箍白布带,眼神前所未有的镇定与震怒。 “王爷,是时候了。”阿信太阳穴处青筋凸起:“我们所有的人现在都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了,现在正是好时机!” 慕辰打量着阿信身上的白衣,眼圈烫得他眼珠都要煮沸。 他与阿忠相识二十八年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烁不休。 “你个臭瘸子!不学武功你就不残了吗!你看你现在像个枕头一样软弱,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那是两人九岁时。慕辰害怕自己行动不便被耻笑,死活不肯习武,阿忠打了他,狠狠地捣了他的肩膀。 “瘫子,你不要让太监帮你洗澡!笨蛋!你是金枝玉叶,你是身体是娇贵的,只能让我们这些有官职的贴身侍卫!你记住,你虽然腿不好,也是有尊严的!”那是他俩十一岁时。 “我配不上她,你来保护她,我保护你们!”那是他十六岁时。 二十二年相识,他无数次抱他上轮椅,抱他上马车,搀扶他。死忠他。 慕辰在红梅树下一言不发,足足站了一下午。 “是时候了!”阿信在红梅前摇晃着他瘦削的肩膀。 慕辰用寒凛凛的千年冰霜目望着他,一眼,已将阿信冰镇住。 “时机不到!”慕辰凌冽的声音压抑,隐忍得像是春蚕层层包裹的蚕茧。 “要等到什么时候!”阿信急得双目猩红。 他们忍了太多年,罹受两任太子的欺凌,忍经皇帝一次又一次的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砺受一次又一次栉风沐雨,一次又一次沙场血战,甚至,他最爱的大哥比他忍受的时间还要久。 “最佳时机。” 慕辰抽出软剑,将林中的白梨花削成一簇又一簇的白雪,忽一阵凉风,将白花吹得漫天飞舞,像是给驸马爷的纸钱,又像是整个天空对他的祭奠。 阿信哗哗地流泪。 “账,一起算。” 慕辰的双目迸射出多年前才有的凌厉。 作者有话要说:同时更新的小说: 66第六十三章 完结篇 第六十三章 当晚,慕辰被作为宰辅被召集入凌宛天书房,商讨如何处置战犯。 所有人都主张放了乌米尔,顺应草原民心时,慕辰却主张杀了他杜绝后患。 “十年内他们都没有喘息机会!“凌宛天反驳道。 “十年后呢?“慕辰反问。 “老六,我看你是杀红眼了!”凌宛天皱眉道:“不杀乌米尔,把他关在南苑,关一辈子就是!” 慕辰道:“父皇,怕是关不住。” 韩鼎亦拱手道:“皇上,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冒险?” 慕珑笑道:“六哥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那乌米尔虽武功高强,可我昭曜王朝大内高手如云,还关不住一个囚犯不成?” 慕辰道:“他诡计多端,怕是守之不易。” 慕珣扬眉道:“六弟太小心了,南苑自来是我昭耀王朝关押重犯的地方,侍卫们都是父皇钦点的,武功深不可测!” 凌宛天终于决定将乌米尔囚禁于南苑,慕珣、慕璋连夜进谏,凌宛天思忖了一夜,决定将殷王一支的所有大小武官都升品阶调到全国各地。 张逢等人统统坐不住了。 这一天,所有的殷王一支都趁夜赶至殷王府。连素日少来的韩鼎亦连夜赶来。 “殷王爷,是时候了。”韩鼎双膝跪地,拱手道:“老臣以为,这无疑是皇上将殷王一支分裂而各个消灭的第一步,真的是时候了。” “王爷,城外驻扎的十万人马,都是跟着咱们出生入死过的,只要你一声号令,他们统统能誓死攻进皇宫! “王爷,咱们逼宫吧!” “逼宫!” “逼宫!” “逼宫!” 众人异口同声,将这个忍了许久的二字呼出,为了这二字,众人足足等了太久太久。 众人震怒时,陶蓁正在猫兔子的坟前浇灌一棵白玉兰树,坟中新埋下几棵鲜美的大人参,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猫兔子呜呜在叫。 “茕茕,我对不起你。”陶蓁抚摸着凉滑的小石头墓碑,上书:爱宠茕茕之墓。 陶蓁说着,挥起长剑,雪亮的光影飞出,当啷一声,陶蓁飞身接住剑,拦了常衡的去路。 “常将军,要去什么地方?”陶蓁笑道。 常衡道:“王妃莫要阻拦。我不想伤害无辜。” 陶蓁笑道:“常将军,您是皇上的人,我早就知道,可是,该变天了。你那么赏识殷王,为什么不在关键的时候帮他一把?你还记得吗?你能进入殷王府当卧底是因为和我在狱中相遇,我为什么被关进天牢,是因为皇上无道,□他的儿媳!” 常衡挥剑出招:“我发过誓,誓死效忠皇上,别劝了。” 陶蓁运气,接招,粉色,白色的玉兰花在空中飞舞。 春日总有太多晴天,阳光昭耀在雪白的花瓣上,白得雪亮,粉得璀璨,沙沙,刷刷,嗤! 雪亮的花瓣上染了艳红。 陶蓁收起剑,她雪白的衫子上也染了血色。 常衡最后一刻看到的景象,是玉兰花丛中的一颗明珠,她由顽石打磨而来,历经洗礼得这般夺目,带着一身的伤痕,璀璨。倘若,自己没有背负皇上的使命,他愿意为她效忠至死。目光定格。 此时,他效忠的天子正在倚梅宫中照料他心爱的女子。 他的贤妃小产之后,虚弱不已,他心疼如刀绞。 御医们使劲浑身解数,佳人依旧停止不住□流血,凌宛天冲着御医们大发雷霆:“医治不好贤妃,朕就把你们都斩了!” 正在这时候,刘公公报说五皇子求见,凌宛天一怔。 所有成年的皇子中,他是最与世无争的,整日风花雪月,与他心爱的男子们吟诗作赋,醉生梦死,不知为何,看惯了几个皇子争夺,凌宛天今日竟觉得这个儿子可亲。 然而,五皇子带来的消息却实在不可亲。 五皇子随凌宛天归至书房,想所有的太监宫女支开之后,跪地称,父皇,贤妃的近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尽是太子慕珣、九弟慕珑买通了宫中所有御医所致。原因是怕贤妃生了皇子之后被立为皇后,而阻扰他们的皇位之梦。 凌宛天气得脸色发白。 他的儿子们做得出这种事,他相信。 凌宛天正色道:“老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五皇子道:“父皇,儿臣的小姓父亲是陈御医,如今医治不好贤妃也是死,被那边的三哥,九弟严惩也是死……” “放屁!” 凌宛天气得面色铁青。 他在自己的御书房中坐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他传令,召见太子慕珣,九子慕璋巳时于雕龙湖上饮茶。 那一天,是个晚春的大晴天。 慕璋未及皇宫时,已被张逢削了人头。 …………………………………………… 慕珣被刺杀于东宫,阿信杀得一身白衫染成红衣,慕珣被他大卸八块。 杀,杀,杀。 城外的将士杀入城中,九王府,东宫千人万人血流成河。 大内侍卫统统换了人。 此时,韩鼎正与凌宛天在湖中心小酌着上好的冻顶乌龙,宫女们舞姿翩翩,钟鼓琴瑟笙箫声恍似仙乐。 阿信施展轻功,踩着一池碧水步入画舫时,凌宛天先是一惊,作为曾驰骋疆场的将军,他双目先是黯然,却并未大惊失色。 “参见皇上,太子慕珣,九王慕璋企图谋反,末将一干人为保卫皇上,将他们统统处死了!”阿信的剑上血迹斑斑,滴滴红液渗入画舫的红毯上,血液,溶入血色铺就的江山。 韩鼎轻轻落下一白字,将凌宛天的黑子之局攻破,澹然笑道:“万岁爷,能者当御天下,这太子之位,该改立有功的皇子了。 凌宛天定睛望着棋局,自己的黑字,早已无立锥之地。 “哈哈哈哈!”凌宛天仰面大笑。 想到丧失了两个心爱的儿子,他愤怒,想到自己对挚爱之子所做的一切,他簇成一团的眉毛渐渐轻敛。 “朕早有此意,只不过辰儿并非长子,这是他应得的。”凌宛天道。 什么是应得?什么是不应得? 他也并非长子,为了皇位,他害死了长兄;继位之后,他为了巩固帝位,将自己的几个有或有文采或有武略的弟弟一个个处死。 唐棣之欢,不属于帝王家。 这一天,殷王一支杀红了眼,慕璋府上一千余人统统死于刀下,东宫无一个活口,整个皇宫似乎已被血洗过,整个皇城,似乎亦成了血城。 慕辰如一尊佛像般沉默,坐于红梅之前,许久。 得到父皇的立储圣旨,得到手下们的一处又一处血淋淋的捷报,他没有一丝惊喜。 阿信扔下血淋淋的剑,抱着慕辰的腿恸哭:“王爷,咱们忍了那么多年,终于达成愿望了!哥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慕辰拍拍阿信发抖的肩膀,刚硬如刀背,宽广,像山脊,和他的弟弟慕璋身材相似。和阿忠,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兄弟更似。 这一夜,慕辰与陶蓁于凉亭中弈棋。 这处凉亭,自慕辰成年以来,便是他的沉思地,阿忠与陶蓁一样,武艺了得却不通棋艺,经常输的一塌糊涂,也会几句话点醒他,可惜,他看不到今天了。 慕辰冷冽的眸子略带几丝薄温,三分窃喜,七分愧疚。 月色猩红,空气中未有半丝战后的祥和,一阵凉风吹来,乌云遮住了红月牙,杀气氤氲,黑压压地笼罩在殷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王爷,老三这些年没少养食客,他们人呢?东宫这么容易被攻下,真的出乎意料。”陶蓁问。 慕辰不动声色地落下一枚黑字:“他们尚在暗处。” 陶蓁握紧了手中剑。 果不其然,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树叶窸窸窣窣。 不远处,刀剑突鸣。 刺穿盔甲、肉骨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该来的终于来了。”陶蓁猛一拔剑,不远处一个,两个,三哥黑影应声落地。 慕辰抛出袖中软剑,灵狐飞舞,黑蝙蝠的羽翼纷纷落地。 乌云忽然就酱月牙遮得严严实实,又有数以千计的黑蝙蝠如一块巨大的幕布,将四周都包围起来。 黑蝠的喙不断逼近两人的喉咙,又被削了耗子般的尖头,利爪,又一团黑云扑面而来。 此乃赦山黑蝠!最喜人的喉血,见血封喉。 陶蓁知这是慕珣的食客胡胥的看家本事,因为这些蝙蝠,曾有多少朝中异己被肃清! 陶蓁怒喝一声,凌空跃起,长剑化羽成火,将这黑云层层煅烧开,涅槃火,这是师叔交给她用来保命的最后一招,极消体力,却又劈山开河的杀伤力。 烈火迅速蔓延,肉焦气刺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将殷王府层层笼罩。 黑蝠纷纷落地时,又有一群黑衣人杀将上来。 陶蓁的力气渐弱,先是挡在慕辰的轮椅前,却又被慕辰一把拽到身后。陶蓁迅速转身,背贴近他的轮椅背。 此时,慕辰的侍卫门已纷纷倒下。 “阿信已被数十个顶尖高手围住了,没有人能救你们了,哈哈哈哈!凌慕辰,你的死期到了!”为首的是慕璋的心腹萧倾。 “为主公报仇!” “为主公报仇!” 慕辰的软剑上滴滴鲜血落下。 “报仇?”慕辰冷笑:“你们身为皇裔的主公拥皇恩,握重兵,尚且是我手下败将,乌合之众们,不要再做皇帝梦了!” 话音未落,他挡下一阵暴雨般的暗器阵,左胸口处又开始吃痛,肩膀痛,手臂痛,痛得他左半身几乎麻木。 不远处,头颅横飞,阿信正与一干顶尖武林高手们苦战,陶蓁再度挥剑挡下几乎飞溅入慕辰喉咙的针器,劈断一只寒光凛凛的带扇片铁链。 锋利的铁扇片带着飒飒风声散开,眼看就要飞入陶蓁的双目。 慕辰已来不及反应。 一霎间,陶蓁微笑,她紧闭双目,眼前闪现出乌米尔的影:深邃的绿瞳,坏笑,黝黑的皮肤,还有洪钟般的大嗓门:“我不要江山,我要你!” “铛!”一声,她眼前的扇片被击出几米开外 ,忽一阵冲天的剑气雪亮,如白龙般呼啸直上云霄。 “妈的!凌慕辰你是怎么保护我女人的!” 陶蓁听到洪钟般的大嗓门,几年如一日的骄傲,不可一世,剑气过处,如蛟龙,如雪豹,如白虎。 不知是否被关了太久,乌米尔发疯了一般,刀过处,一阵又一阵的血暴雨淋淋洒下。 血暴雨似乎化作了熊熊火焰,将殷王府层层煅烧,忽一阵大雨瓢泼而下,半数焚燃尽的王府总算保留下一半。殷王府数千人马亦只剩下一半。乌米尔身上已经历多处刀伤,他像是要把败兵的所有屈辱都杀尽一般,又像是只为守护一个人。 “作为我救你王妃的感谢,把她让给我!”乌米尔俯瞰着轮椅上的慕辰,绿瞳明明幢幢:“你既然保护不了她,由我来保护!” 慕辰的白发在大雨中凝成一缕又一缕白丝带,雨水顺着发滴入他苍白的唇,慕辰缓缓道:“你其实是来杀我的。” 乌米尔一愣:“放屁!我本来就是逃出来的,杀你做什么!” 慕辰道:“自然是杀掉你永远的敌人,顺便带走你爱的人。” 陶蓁一怔,大雨不断砸击着她的头,她的脸。 乌米尔深呼吸一口:“你是病糊涂了吗?杀你的人来救你?” 慕辰冷冽道:“因为你改变主意了。” “王爷你说什么?”陶蓁再也忍不住。咬唇,腥甜的味道顺着雨滴入喉。 “你父亲正值壮年,怕是不易让位,你救我,为换可汗之位!”慕辰怒道。 乌米尔却没有辩驳,他的胸肌一起一伏,他的手中刀,血色被雨水冲刷尽,剩下凛凛寒色。 慕辰面无表情道:“本王继位之后,会如约满足你。” 乌米尔依旧不言,他所有的腹稿似乎早已无用武之地。 “你想用可汗之位哄我,让我不带走小陶吗!”乌米尔大笑:“她早就爱我胜过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住口!”陶蓁挥起长剑,抵住他的喉咙,微笑,步步前进:“滚出中原,滚回你的草原,老老实实当你的可汗,这辈子,再也不见。” 乌米尔用孩童般无辜的绿瞳望着陶蓁:“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那好,我迟早会有一天,让你自愿跟我走!” 乌米尔抓住剑刃,轻轻抬起,以舌尖吻住,转身,飞入大雨中匆匆不见,舌血迅速被大雨冲刷尽。满地的尸身亦在大雨中顺泥流飘飘摇摇,一将功成万骨枯。 慕辰应召,被抬入太极殿,丹樨之下,他仰头望着龙座上的父亲,双目朗朗。 “孩子,后天便是吉日,后天之后,这里就是你的。”凌宛天笑道。 “多谢父皇。”慕辰面无表情道。 “其实,父皇在你出生之时,就想立你为太子。为了阻止父皇,周皇后不惜把你摔成残疾,父皇为了保护你,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凌宛天道。 “为了保护你,父皇给你兵部的重权,为你铺路,到最后,自己也控制不了你,一次次限制你,老六,对不住了。”凌宛天抚摸着金凛凛的宝座,缓缓走下丹樨,走到六儿的面前,抚摸着他雪白的发丝。 慕辰抬头仰望着父皇,发现,一天之内,他须发全白,竟苍老成一位真正的老者。 “父皇,儿臣理解。”慕辰依旧是面无表情。 “那个人,父皇还给你。拥有天下者,当有此女。”凌宛天笑道:“父皇曾经宽容地赐了婚,却难以割舍,朕希望你以后不要学朕。” 慕辰吃力地从肩舆上挪下,跪在凌宛天面前,一拜,两拜,三拜。 苍老的父亲将他轻轻扶起。 倚梅宫中,那小产后更加虚弱的可人儿正斜斜倚在贵妃塌上,呆望着露台外的柳絮,透明的白影如幽魂,在她的面前飘忽,飘忽,不见了。 “贤妃,要扶您回去躺着吗?当心着凉。”侍女问。 可怜的绝世美人已不似初来后宫,她本来年轻结实的身体已千疮百孔,春秋天时常受风寒,夏时热伤风,她时常浑身酸痛,月例往往一次半月,淅淅沥沥,让她卧床不起。 倚梅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拂尘散乱,尖细的声音如锯齿割木:“出大事了!皇上昨晚立了太子,说明天就退位给新太子慕辰了!” 那一刻,贤妃笑了,笑容足以让窗外的所有花黯然失色。 霎时,她通身不再酸楚。她觉得自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少女,依旧是在倚梅宫,她敲着小腿,和她的六皇子哥哥一起看春天的花。 那时候,倚梅宫也像今日,桃李争艳,春樱如荼。小小的他为小小的在她油汪汪的黑发别一支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 慕辰,恭喜你啊。 她轻轻打一个哈欠,惊喜,喜极了,竟不知如何是喜。 “她的病怎么样了?” 凌宛天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他缓缓走至贵妃塌前,凝住着她多久,她就装睡了多久——即便不装睡,她也再无气力跪拜,她甚至已没有坐起来的力气。 他轻轻捋顺着她乌云般的鬓发,将她身上的覆的蚕丝被裹紧了些,良久,他凝重地道:“得天下者方才能拥有这般佳人啊!” 她依旧装睡。 “所以,朕要把你还给他了。”凌宛天探下有些老态龙钟的身子,在她的腮边轻轻亲吻着:“美人,真舍不得离开你。” 失势的地位将他宠极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细细端详着她浓密的睫。最后一次占有她的想法,如海啸。 哪怕力不从心,朕也要再爱你一次! 凌宛天伸出颤巍巍的手,刚要探入被中,一名高大威武的内卫便率领一众面孔陌生的御林军持长枪入了宫殿:“叩见太上皇,清梅山角下的忆梅宫已将您寝宫所有的器物搬了过去,恭迎太上皇摆驾忆梅宫!” 忆梅宫是当年凌宛天用来纳凉所建,慕辰的母亲一度承欢于此。 凌宛天回眸望着床上的美人,叹息一声:“贤妃,朕走了啊。” 贤妃双目微闭,睫毛似有些抖动。 凌宛天就这样等了一阵子,等不到回应,终于迈着疲惫的步子离去。 他的脚步声渐远时,她累了,累得终于想一辈子睡去,再也不醒。 为了这一天,她学会了在血淋淋的后宫中生存下去,她学会了太多她不该学的事,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他羽翼丰满,等到他终于登上权利的巅峰,她等得心都老了。 三年了,她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她梦见慕辰是个普通的男子,不再身着绫罗缎服,她亦是个普通的女子,还有他们的孩儿,一家三口在简陋的屋里吃晚饭。梦中的有灯光是橘色的,简单的美,足以让她窒息。 忽然,她看清楚了孩儿的脸。 那是她被慕珣□所诞,这个荒谬的孩儿的降生,只因慕辰怕她伤身。可是,在慕辰昏迷的头年里,孩儿被带入宫中,竟被凌宛天赐了美食活活毒死了。 凌宛天甚至未让她见孩儿的最后一面。 她惊悚着醒来。 “贤妃,您喝点药吧。”侍女端来药,苦苦相劝,她摇头。 她像一个木偶,任由侍女掀开她的被子,为她血流成河的□止血。 “皇上驾到!” 隐隐的,她听到太监尖细的喊声,她听到了熟悉的车辙声。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听到她的侍女比平时更紧张的跪拜声。 “平身。” 好熟悉的声音,如山巅的白雪,如他送给自己的玉钗,是冰玉。 “锦瑟。” 她听到,那个人沉沉地呼唤。 “她怎么病成这样!”她听到了他的愠怒。 “皇上,求您劝贤妃喝药吧。”侍女道。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后宫之首,是朕的皇后!”慕辰毅然道。 众人忙又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锦瑟却像木头人似的躺在象牙床上。 她对这个位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更不愿意自己的丈夫是皇子。她本是郎中的女儿,王妃这个位置对她来讲,太重,太重。如果可以,她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妇人,与自己的良人和和美美过一生。他不能生育,他们可以捡一个孩子,他腿残,她还有双手,她可以给人看病。偏偏,他有天下之志,她只能万死不辞,全力支持,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帮上忙。反成了他的负累。 “对不起。”慕辰隔着蚕丝的被子将她拢紧。 对不起。她也道。 明黄的龙袍,丹凤美目如映日高悬,漆黑的双瞳本是灼灼摄人,见到她,立刻温柔下来,他雪色萦绕的鬓发,看得她心痛如绞。 “慕辰。” 她失声唤道。 “我没有福气再侍奉你了。” 他听不到,他却感受的到,她看到,他双肩不停帝颤抖,他将自己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他命人将她抬至皇帝的寝宫,他要像以前一样,与她同寝,同食。 锦瑟连连拒绝。 “可是你病了。”慕辰道。 “我还死不了,求皇上去陶贵妃的宫中!”锦瑟道。 此时,陶蓁正在焚毁半数的殷王府收拾行李,她已被封为安贞侯,这是她对师叔的最好报答,几件衣服,猫兔子茕茕的尸骨,仅此。慕辰曾给它残破的躯体镶金,还说,要将茕茕的陵墓将修在皇陵中,可是,她要它和自己一起。从此,她和它回到无忧无虑的沧溟山。 那段偷香菇,说书,卖人参的日子,那段累了就在树下睡一觉,醒了就挖人参的日子,那段有师叔给烧菜的美好日子,再也不复存在,可是,那是她一生中最爱的地方。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在她将走之时,她看到,那个虚弱不堪的美丽女子被抬到自己面前。 “我活不多久了,求你不要走。再也没有人可以与你分享爱。”可怜的佳人哆哆嗦嗦地在她的手上写道:“求求你,不要离开他,你是爱他的不是吗?如果因为我,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死不瞑目。” 陶蓁忙道:“锦瑟姐姐你不要这样!快回去好好休息。” “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非要姐姐给你跪下么?”锦瑟哆哆嗦嗦地写着。 陶蓁忙摇头:“不是的,小陶从来都没想过拥有皇上!” 倾国倾城的可人儿呼吸开始困难,众人忙扶了她到床上,她□的血迅速浸染了整条床单。 十几个御医围在她身边,终于,纷纷摇头。 “小陶。”锦瑟虚弱地轻唤。 “锦瑟叫你。”慕辰双目通红。 “我在。”陶蓁忙抓住她冰凉的手。 “不要离开慕辰。”慕辰帮他翻译着。 锦瑟似乎只剩下一口气,只等她的允诺。 陶蓁一横心:“我答应你。” 于是,她看到,那绝色的女子一脸的满足,她慢慢闭上双目,那一刻,依旧倾国倾城。她死在爱人的怀中,应该是无憾的吧? 陶蓁羡慕她,即便香消玉殒,他依旧紧紧地搂着她渐渐冰冷的躯体,他抱着她三天三夜。 他拖着残废的身体,亲手将她仔细而轻柔帝擦洗干净,吻遍她通身的每一个角落。 三天三夜不休不眠的他命人将锦瑟用冰块冻起来,抬入清凉殿,一言不发地坐在冰冷空旷的大殿上,在她的身边遍布玉兰花,他轻轻抚摸着她尚且柔软的身躯,一如多年来的手法。 她怎么不醒呢?换做以前,他撩拨她的双峰时,她有时会轻轻呢喃,有时会醒来,宠溺地轻轻拍掉他的手,不舍得用半丝力气。 这种情景,再也不会发生。 无人的冰窖,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泪流满面,长恸得悲切。 他吃力地摇着轮椅走出大殿时,青丝皆成雪。 龙辇赶至城外,轮椅摇到陶蓁面前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朕只爱过一个女子,同样,朕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我凌慕辰的后宫,从此只有你陶蓁一人!” 陶蓁望着他的三千白发,笑着摇头,细细抚摸着他的三千雪鬓:“为了锦瑟姐姐在九泉之下放心吗?当初做你的王妃,不是因为爱你,而是因为要捍卫你,现在,我完成了师叔的沙场之愿,我可以走了。” 慕辰举起苍凉的双手:“我发誓,今生只有两位妻子,绝不再娶,违誓则雷劈蛇噬,死无葬身之地……” 陶蓁忙捂住他的口。 慕辰的确做到了。 天瑟元年,大赦天下,三年免税。 天瑟帝励精图治,百历战乱的国家休养生息,昭曜王朝慢慢恢复到战前,再慢慢步入昌盛,用了不到五年。 天瑟三年,帝长子降生,立为太子。左仆射韩鼎进谏,请立陶妃为后,帝许。 天瑟五年,帝女呱呱落地。 帝与陶后卧则同寝,食则同的恩爱之情亦为人广为传颂。 天瑟帝在位十年,民间有云:天瑟帝,天下昌。 尾声 天瑟帝在位十年,驾崩,号武,称昭曜孝武帝。 孝武帝驾崩的第二日,皇陵处一个雕工细致,名为“爱宠茕茕之墓”的坟前,莫名躺了一只汤团般大小的白绒绒小动物,看守陵墓的太监抱到太后面前时,新太后泪流满面帝抱着那小玩意,亲手喂它吃人参,这小玩意就睁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它,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舔着她的手指。 “茕茕。”年轻的太后轻唤。 “呜呜呜!”小东西开心地挥舞着毛绒绒的爪子。 正是这一日,昭曜的江山再度陷入岌岌可危之态。 法撤尔草原的可汗乌米尔抄小道气势汹汹杀入中原,面对十年未战的昭曜军,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京城外。 年轻的太后披挂仗剑,英姿飒爽帝站在城楼之上。 “乌米尔,你趁国葬之时杀入京城,就以为昭曜无人了吗?哀家告诉你,只要哀家一声令下,昭曜军立刻能拿下你的人头!” 马上的乌米尔仰望着新丧的太后,先是凝望,之后哈哈大笑:“小陶,十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当什么太后啊,听起来太老了,不如,当本可汗的可敦怎么样?那个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呢!十年没和你大干一场了,想本可汗的长鞭了没?” 年轻的太后羞得满脸通红。 “珍珠可汗,你今年不但没来朝拜,还调戏太后,该当何罪?”太后怒骂道。 乌米尔正色:“小陶,我告诉你,不管我有什么罪,天下已经再也没有我的敌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历尽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就变成我乌米尔的了!” 年轻的太后脸红了又白。 十年了。 阿忠早夭,阿信退隐山林,张逢去年便染上重病,再也没有人能与年轻的乌米尔抗衡。 “除非,你嫁给我!”乌米尔大声道。 三军皆哗然。 “陶蓁,你知道吗?当万里江山已成为我囊中之物时,我突然变得不稀罕了!我要你们中原何用?不能放马,也不长草。可是,只有得不到心爱的人,是最痛苦的!本可汗承认,为了江山,曾经利用过你,可是,我对你陶蓁的爱从来没有减少过!” 他当着二十万将士面前,大声道:“你第一次杀人还是本可汗教的,那时候,你还是个天真的少女,我还是少头领,你还记得吗?你的第一次也是本可汗的,那时候,你的腿受了伤,本可汗怕你疼,很小心,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本可汗当年为你负伤,差点死了,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喜欢本可汗!我知道你爱那个死了的凌慕辰,我不介意!” 乌米尔在阵前大呼:“因为,我,珍珠可汗乌米尔,爱陶蓁!” 珍珠可汗乌米尔,爱陶蓁。 乌米尔,爱陶蓁。 爱陶蓁。 山间传来无限回声,河山似乎都在鉴证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铮铮之爱。 “我只给你一天考虑时间,如果你想为你凌慕辰和你的儿子保住江山,那么,嫁给本可汗!从此,本可汗只往西扩张,再也不动中原一指头!因为,我要你!” 这个碧空如洗的春日,忽然,就降下一阵又一阵的白色柳絮。 这一夜,陶蓁做梦了。 她梦见慕辰摇着轮椅走向自己,勾起唇角,对自己款款一笑。 “寻找自己的幸福去吧。”慕辰道:“我们扯平了。” 慕辰说完,便摇着轮椅,缓缓消失在她的面前。 睡梦中,一次次金戈铁马,一次次血洗蓝天,俊美如仙人的男子,英俊健硕如苍鹰的男子,轮换着在她的视线里出现。 这两位坐拥天下之志,经天纬地之才,为江山,为红颜,两人一次次将天下苍生置于水火之中,误尽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同时更新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