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第一章 南夏元康十五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难熬,连气候一向算得上温和的都城竟也冷的厉害。凛冽的寒风吹来,把伏玉那张并不大的脸吹的通红。伏玉皱了皱眉,忍不住揉了揉已经快要没知觉的耳根,随手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棉袍,脚下更加快了步伐。 大抵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太过寒冷,连御花园似乎都变得萧索起来,伏玉从其中走过,扫了一眼两旁枯黄的枝叶,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状况,不过最近宫里事端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原本这热闹的御花园也变得冷清起来,也因此,伏玉今日才敢直接从御花园穿过,少走了一大段路程。 伏玉的住处在皇宫的西北角,那里挨着冷宫,是整个皇城里最偏远最让人忽视的角落。当今圣上想不起这里,其他人也不会刻意提起,由着伏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皇子在这里自生自灭。对于伏玉来说,这居然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也正是因为存在感低,他这条小命才能幸存。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手拎着的小篮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要不是为了这点东西,他才不会如此胆大地穿过御花园,到皇城的另一边去。所幸是现在宫里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有精力顾及到他,要是这种日子能再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伏玉想着,更是高兴了两分,甚至在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绕过光秃秃的树林,有两个内侍并肩迎面走来,边走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先看见了伏玉,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扯了扯身边还在不住地说着什么的人的衣袖,那人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顺着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过来纠结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身边人一起向后退了一步,为伏玉让开了前路,似乎这样已经是委屈至极,不肯再多言一句。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视线从二人脸上扫过,也不在意二人的无礼,面色平静地从这二人身边走过。他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面对过各样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对他来说,这二人这样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客气。 他早就不是那个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跑回去跟忠叔哭诉的小孩子了,毕竟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让忠叔跟着难过而已。 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后那二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也就是你还把他当个皇子,先帝在的时候怕是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更别提现在先帝驾崩了,大皇子继位,据我所知,萧太后可是不怎么喜欢这二皇子。” “新帝继位,萧太后可是没什么时间来收拾这位,不管怎么说这位现在还是个皇子,万一新帝突然关心起这位唯一的兄弟,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嗯……这倒也是。” 伏玉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那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唇畔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二人说的没错,他那个父皇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更别提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皇兄。对他来说,记不起来才好。 趁着宫中现在乱的很,他那个计划已久的打算,也该试着落实一下了。伏玉脑中一边想着,一面快步走出了御花园,继续朝着西北角而去。 路上又陆陆续续地撞见了几个内侍,有的与刚才那两位差不多,还有的仿佛根本就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好像这宫中除了伏玉,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又在冷风之中走了一段,才看见一座略显颓败的寝殿,一个穿着一件洗的发旧的衣袍,看起来也有些年纪的内侍正站在殿门口朝着四周张望,面上是满满的担忧。伏玉翘起唇角,提声叫道:“忠叔,我在这儿呢!” 说着就朝着那内侍跑去,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几步就到了那人面前,开口道:“这两天冷的很,怎么站在这门口,过会腿又要疼了。” 程忠抓着伏玉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确定这人出去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这几天宫里乱的很,怎么到处乱跑,这要是惹上什么麻烦可怎么好?” 伏玉任由他抓着,面上仍旧笑眯眯的:“就是因为宫里乱的很,才没有人有空管我。”说着将另一只手里一直提着的竹篮伸到程忠面前,“你看,我这不是带了好东西回来?” 程忠满脸疑惑地伸手掀开了那竹篮上的盖布,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殿下您这是去了哪儿?就这么一路带着这个回来了?这要是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伏玉拉着程忠的手,一边朝着殿里走,一面说道:“忠叔你放心,我打探了好几天呢,先帝刚去世,新皇登基,宫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先帝的葬礼还有新皇的登基仪式,我一路回来都没看见什么人。” 那竹篮里装着的并不是多宝贵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袖炉,这在皇城里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对于一直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来说,却珍贵的很。因为被有意无意的忽视,伏玉根本没有办法准时拿到属于他的月银,两个人能够吃饱已属不易,更不会有人记得在这种天气里给这主仆二人如何的取暖。 伏玉倒是没多怕冷,但是忠叔年轻的时候落下点毛病,现在天气稍微冷一点,腿就疼的厉害,伏玉才想尽办法去弄了这袖炉回来,加上点木炭,好歹给忠叔暖暖腿。 这些话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忠叔一手将他养大,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明白他的心思,看着他被冻的发红的脸,最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伏玉出生,将他养大,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也快要成为这少年的拖累。 两个人说着话进到殿中,这寝殿本是前朝所建,到了本朝因为挨着冷宫而无人问津,年久失修,已经显得有些残破,阴天下雨的时候能够不漏水对伏玉来说已经万事大吉。 伏玉把袖炉递到程忠手里,鼻子动了动,一边朝着灶房的方向走,一边欢快地说道:“忠叔,你今日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程忠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能有什么好吃的?炖了点青菜豆腐。” 伏玉一直上扬的唇角登时垮了下来,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程忠一眼:“今儿不是应该炖肉吃吗?” 程忠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帝刚刚驾崩,整个皇城里都不见荤腥,这个时候炖肉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伏玉垮下一张小脸,还是掀开灶上的锅盖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朝着程忠道:“那我今日要多吃一碗米饭。” 程忠弯了眼角,笑道:“好,都依着殿下。” 伏玉听见那个称谓撇了撇嘴,他不止一次地跟程忠说过不用这么称呼自己,但都被拒绝,整个皇城大概也只有他一人把自己这个皇子真的当成了一回事。 伏玉身上倒是确确实实地流着皇室的血脉,只不过给他这血脉的元康帝伏倓本人从来没有把这个意外出生的儿子当做一回事而已,而这皇城之中的人素来会揣测圣意,一个生母出身卑微,孤苦伶仃,在圣上面前又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当然不会得到什么关照。 对于现在的伏玉来说,他也不需要这种关照。这偌大的皇城好像一个牢笼,从他出生就将他困在这里面,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的态度。他不再想小时候那样天真的以为自己应该与他皇长兄一般得到同样的关注与恩宠,那对他皇长兄来说是应得,对他来说,却会要他的命。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带着忠叔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开始一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殿下,吃饭了。”程忠的声音传了进来,伏玉将自己那个越来越沉的小钱袋重新放好,朝着门外应和了一声,“这就来。” 在某种程度上,伏玉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尽管前一刻他还嚷嚷着想要吃炖肉,现在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碗白菜炖豆腐,面上依旧一副十分愉悦的样子在桌前坐了下来,探头在菜碗前闻了闻,才伸手拿起了筷子。 程忠将米饭递到伏玉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筷子,出言道:“殿下,今日是不是还没给您娘亲上香?” 伏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另一边的香案前,点了香插在香炉里,又朝着上面供奉的牌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牌位供奉的是他那位几乎可以算得上未曾谋面出身卑微的可怜娘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十几年前生下了皇次子伏玉,却并没有母凭子贵,甚至程忠一度怀疑,她突然病死也是因为产下了皇子而被人所嫉恨。 伏玉对自己那可怜的娘亲其实并没有什么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程忠口中得知。据说他娘亲本是元康帝宠妃萧贵妃宫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偶然一次入了元康帝的眼,得了圣宠却并没有留住圣心,反而招来了萧贵妃的记恨,但或许因为看得出来这个相貌平平一直沉默安静的小宫女对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威胁,又念在往日里或多或少的主仆情谊,萧贵妃只将她赶去了浣衣局,让她以后再也不能在圣上面前露面。 却没想到,十月之后,这个宫女居然诞下了龙子。 元康帝子嗣单薄,在此之前膝下也不过只有一个萧贵妃所生的大皇子伏昭而已。按说对于这个小儿子应该十分在意,但元康帝毕竟非常人。首先他对伏玉的生母并没有什么感情,那一日的恩宠也不过是酒后的一次意外而已,事后想起也觉得索然无味。再因为这个小儿子的诞生,让他一举惹恼了宠妃萧氏还有颇有背景的皇后陈氏,不胜烦恼,血脉所残存的那点好感也冲散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那时他便已经开始沉迷于炼丹修仙,妄图长生不死,一个自以为会长生不死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子嗣血脉?所以伏玉出生之后,他只是派人送了点东西过去,随随便便的给封了个采女,自己却是连瞧都没有去瞧上一眼。 只可怜伏玉的娘亲,一个人在浣衣局产下伏玉,因为萧贵妃的刻意安排,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程忠因为曾经受过恩惠,偷偷留下来照顾她和刚刚出生不久的伏玉。但没过多久,不知道是因为产后身体虚弱还是真的如程忠所以为的是有人动了手脚,伏玉的娘亲便因病去世,程忠感念旧情,主动申请来照料伏玉,一照顾就是十余年。 至于伏玉那个一心长生不老的父皇,在有人刻意的掩藏下,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生活在这冷漠的皇城的某一个角落。他从来没有来见过伏玉,甚至都没给这个儿子取上一个名字,是伏玉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娘亲,捏着那日春宵之后元康帝赐下的玉佩给瘦弱的儿子取下了伏玉这个名字。 那块玉佩大概是元康帝给他们母子唯一一样东西。 伏玉回头看了一眼香案上的牌位,抬手在自己颈间摸了一下,那块玉佩现在正挂在这里,他娘亲去世前亲手将它挂在还是婴儿的伏玉颈上,一直戴到今日。 “殿下?”程忠开口将伏玉从思绪之中唤醒,他将筷子重新递到伏玉手中,“吃饭吧。” 伏玉接过筷子,点了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道:“对了,忠叔,新帝的登基大典选在了哪日?” 程忠一面给伏玉夹菜,一面思索着回道:“好像是十日之后,初八吧?” 伏玉用指尖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随即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将程忠夹来的菜塞进嘴里:“忠叔今日的豆腐炖的可真好吃。” 程忠举着筷子,视线停在伏玉脸上,犹豫着问道:“殿下,您又在做什么打算?新帝马上登基,您可别在这时候闯下祸端,到时候惹怒了新帝与太后,怕是……” 伏玉伸手拍了拍程忠举着筷子的手,安抚道:“忠叔,我能闯下什么祸端?我躲着他们那些人还不及,难道你还怕我想不开凑到他们眼前吗?” 程忠的眉头依旧拧着,他的目光依旧锁在伏玉脸上,良久,轻轻地摇了摇头:“殿下,您是我一手带大的,您有什么主意根本瞒不了我。”说到这,他垂下眼帘,“我知道您一直想要离开皇宫,也知道您偷偷地攒了些银两,但是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先帝在世的时候,即使……即使再不念着您,但有他在,那些人多少有些顾忌,现在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萧贵妃成为太后更是肆无忌惮,您的意图若是被他们察觉,岂不是直接给了他们对你下手的理由?” 伏玉抬眼看向程忠,眼底居然还带着那么一点笑意,程忠对上他那双澄澈的眼睛,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还要说点什么。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却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不该遇见的苦楚。 伏玉弯了一下眼角,开口道:“正是因为先帝去世了,新帝与太后容不下我,我才要带你加紧离开这里。趁着他们忙着先帝的葬礼,新帝的登基大典,无暇分神我们才有机会,如若不然,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回过神来想起我的存在,我们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忠慢慢地放下筷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伏玉:“老奴老了,不能一直陪着殿下了。但是殿下毕竟还年轻,想要什么就去做吧。”他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并不大的锦囊递到伏玉面前,“御膳房有个管采购的內侍与老奴有些交情,殿下拿着这个去找他,他或许能帮到您。” 伏玉抬手收了那锦囊,只扫了一眼就收进了怀里,他朝着程忠笑了一下:“忠叔,我知道你怕什么,但是既然我动了打算,总会想到万全的对策。时间还来得及,我再做计划就是了。至于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程忠抬起头只看见伏玉埋头吃饭而露出的发旋,他慢慢地收回视线,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2.第二章 第二章 在伏玉的计划里,如何离开皇城的确是其中最难的一步。萧贵妃,现在是萧太后了,虽然当年一念之差,又因为各种的原因,留下了他这条命,将他控制在这皇城的角落,但未必对他就是完全放心的。尤其是他越长越大,将他控制在眼皮下或许还能稍加安心,若有一日伏玉的计划被发现,那萧太后怕是真的容不下他了。 毕竟一个半大的皇子若是流落在外,若是再遇上一些有心人,那么伏玉的存在将会成为萧太后母子的心腹大患。 所以伏玉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不落痕迹。而在这种时候,程忠给他的那个锦囊就帮了他大忙。 第二天一早伏玉就拿着那个锦囊去找了那个管采购的內侍,他并不担心这人会不会出卖他。因为程忠为人素来谨慎,他能把这人介绍给伏玉就说明这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伏玉与那內侍简单沟通了几句,初步将实施计划的时间定在了初八那日清晨,到时候伪装成一起出宫采购的內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登基大典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都城。 接下来的几日,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即使再早熟稳重,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程忠原本是不想与伏玉一起走的,他年纪大了,难免畏缩不前,加之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又担心自己成为伏玉的拖累。但是最终他还是被伏玉说服了。归根到底,伏玉是他一手养大的,至今没有离开过皇城半步,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城重新开始生活,程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不管中间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口舌,但伏玉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初八一早的到来。 却没想到,在之后的某一日凌晨,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还有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都被打破。 大抵是因为白天一直在宫里四处转悠,寻找还能给自己那个小包袱里添置点什么东西,到了夜晚兴奋褪去,疲惫袭来,反而让伏玉睡得格外安稳。大殿的大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们这个位置,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访客,更别提是在凌晨。 程忠总归是年纪大一点,觉要浅的多。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一件衣服跑去开门,几个手持刀剑的侍卫站在门口,盯着程忠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让了出来。 程忠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下:“老奴见过皇,皇太后。” 元康帝皇后陈氏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跪倒在地的这个內侍身上掠过,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几乎颓败的大殿,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最终又将视线转移回程忠身上:“二皇子在哪儿?” 陈太后的声音不高,仔细听来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刻意的和缓,却让程忠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整个人几乎都瑟缩成了一团。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却也想不清楚陈太后这时候带人来找伏玉是何目的,也因此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诚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忠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陈太后的不满,她凝着眉正待说话,大殿里突然传来少年带着明显的困倦与疑惑的声音:“忠叔,怎么了?他们是谁?” 陈太后侧转过头,看清了伏玉的脸。这好像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当年他出生她是知道的,别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生了孩子让她难免会觉得不舒服,但想到诞下皇长子的萧贵妃会更不舒服她反倒释然了,甚至在萧贵妃意图对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救下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萧贵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地方觉得不那么安宁,萧贵妃太受宠了,以至于她这个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给她找些不自在,她也乐得。却没想到到了今日,将这孩子留下来却派上了大用。 伏玉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他自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哪怕身穿孝衣,但依旧自带威仪的女人是谁。或许这个女人没见过他,但是在各种场合里,他总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动,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程忠见他出现,神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的复杂,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给太后请安?” 伏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恭敬敬地朝着陈太后施了个礼,得到回应起身之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程忠,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还昏暗的天色,小声问道:“太后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她忍不住想,要是先帝发现这个几乎被他忽视的儿子像足了他,会作何感受? 伏玉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跟他那个长相普通的娘亲在容貌上根本没有几分相似。他精致的眉眼完全继承于他那个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是外表出众的父皇。就像现在,他虽然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因为刚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站在这一片颓唐的大殿之中,竟也让人移不开眼。 陈太后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遗憾又或者是什么,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能够长大,是不是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远比面前这个少年好的多,作为嫡长子,他应该享受所有的恩宠与呵护,包括那个位置都应该是他的。 可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她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这一切夺回来,不过便宜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陈太后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替二皇子换上孝衣,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伏玉的手臂,伏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求助似的朝着程忠望去,程忠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膝行几步到陈太后脚下:“太后,您这是要带我们殿下去哪儿?” 陈太后低下头看了程忠一眼:“你也知道他是殿下,先帝驾崩,他身为人子,自然应该为先帝守孝。再说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要让他一直待在这种破地方?” 陈太后身上的气势让程忠忍不住瑟缩,但是他侧过头看见了正在另一边拼命挣扎的伏玉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可是,太后……” “可是什么?”陈太后语气和缓地打断了程忠,“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照看殿下辛苦了,所以也不会亏待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伏玉为太子,择日登基,所以哀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带二皇子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登,登基?”程忠满脸的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可能,大皇子他不是……” “你觉得哀家说的是假的?”陈太后笑了一下,“还是你觉得哀家篡改遗诏?” “老奴绝无此意!”程忠慌忙回道。 “那就好。”陈太后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是二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你们殿下登基之后,身边总还要有人伺候的,你也不放心新安排的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来照顾你们殿下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程忠听懂了陈太后话里的深意,而另一边伏玉也听懂了,他的视线从陈太后身上挪开,落到程忠身上,然后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在这个皇城里,从来都由不得他与程忠说不,因为不管他如何的挣扎,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护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人将那件孝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陈太后面前,格外恭顺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那双素来澄澈的眼底装满了莫名难解的情绪还有明显未退的恐慌:“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还不扶殿下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先陪哀家去个地方解决点事情,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登基大典在即,这几日要养足精神才是。”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任由别人将自己扶起,站直身体之后才又看了程忠一眼:“太后,那忠叔他……” 陈太后的眉眼微微挑起:“待登基大典过后,殿下就是这一国之主了,到时候想要谁到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年纪大了,也不会事事都操心。” 伏玉咬了咬嘴唇,眼底写满了不知所措:“是。” 陈太后身上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朝着身后指了一下:“你们二人留下,替你们殿下照看一下。” 伏玉挺直的腰背僵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跟在陈太后身后出了大殿门。他知道陈太后的意思,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他不能听从她的安排,那么从此以后,就别想再见到程忠。 夜间的风凉的很,伏玉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和刚刚被强制套在外面的孝衣,只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开始打起寒颤。他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那些雄壮的大殿在这昏暗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阴森,那寒意好像穿过夜空进入到伏玉的身体里,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几乎被冻僵的脸,最终还是抬腿跟上陈太后的脚步。 他不知道陈太后要带他去哪里,对他来说其实去哪里都没有什么分别,因此从陈太后出现就意味着一件事,他那个苦心酝酿的计划就此搁浅了。他不会天真的相信那他个一生骄奢淫逸,狂妄自大的父皇在临终前良心发现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儿子,想要弥补他曾经缺失的一切。 不管是谁,因为什么原因突然想起了他的存在,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件极其不幸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想要逃离这个牢笼将会变得难上加难。 一行人在宫中走了片刻,终于在一座宫殿前顿住了脚步。伏玉抬眼看见殿门口“昭阳殿”三个字才回过神来,自己被带到了萧太后的寝宫。 伏玉微微眯了眯眼,因为知道这里的主人对自己的存在如鲠在喉,所以先前的这些年来,他几乎是故意的避开这里,连路过都不曾有。但其实这里对他来说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因为他那个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的娘亲当年就是在这里侍奉的时候被先帝所临幸,也才有了他的存在。 他的视线忍不住从四周环过,却发现今日的长乐宫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宫门口站着不少配着刀剑的侍卫,一路进到殿里居然也没见有什么人出来迎接或是阻拦,一行人居然就这样如无无人之境一般径直进了大殿。 大殿内的景象更让人惊讶,伏玉数不清这里到底有多少的侍卫,但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剑,面无表情地列于大殿右侧,而在他们身前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长着与陈太后相似的眉眼,表情却远比她轻松。好像感知不到殿内的剑拔弩张一般,正平静地喝着茶,直到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才抬起头望了一眼,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怎么用了这么久?” 陈太后的表情也和缓了一些,视线平静地扫过大殿内的某个角落,露出一丁点的笑意:“是兄长办事效率太高了。” 伏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个方向居然还有人在,借着大殿内燃起的明亮的烛火他发现那是一对母子,身上穿着精致的服饰,却满身狼狈。那个少年看起来比伏玉还大上几岁,此刻却一脸惶恐地缩在他娘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伏玉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对母子的身份,他微微垂下眼帘,向后退了一步,试图将自己藏在陈太后身后。 但是那个年轻男人已经注意到他,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而后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面上带着一点惊讶:“呦,没想到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这张脸简直跟先帝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嘛。” 说完,他笑了一下,将目光重新转到另一侧萧太后母子身上:“说起来,萧娘娘,你不打算来见见这位故人之子吗?” 萧太后的视线慢慢地落到伏玉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诧,跟着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她甚至来不及顾及还在怀里的儿子,倏然起身,几步就走到伏玉面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这个贱人的儿子找来是何用意?你自己生不出来,就找了这么一个小杂种自欺欺人?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把皇位夺走了吗?你们做梦!” 陈太后发出一声轻笑,眼底却升起了寒意:“我自己生不出来不还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当年害我小产,这么多年来又怎么轮得到你如此的耀武扬威?”说完她顿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你仰仗圣宠,不把我这个后宫之主看在眼里,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先帝不在了,你以为还有谁能够护着你吗?” 萧太后惊愣之间下意识回道:“先帝驾崩前留下口谕,立昭儿为新帝,而哀家母以子贵,就是皇太后,而陈氏你,撺掇外臣闯入长乐宫,囚禁哀家与新帝,是要违抗先帝遗诏,逼宫谋反不成?” 陈太后用近乎嘲讽的表情看了她一眼,而她那位兄长却在此刻直接大笑:“萧娘娘,谁说我们是逼宫谋反?你说先帝留下了口谕,可是先帝临终前只有你自己一人,谁又能证明你是不是矫诏让自己儿子登基?” 萧太后反驳道:“就算没有先帝口谕,昭儿是先帝长子,这皇位还轮得着别人?” “自古以来,立嫡不立长,你怕是忘了?”陈太后瞥了她一眼,“哀家才是一宫之主,轮得着你的儿子继位?皇次子伏玉生母早逝,先帝怜其孤苦,将他送到哀家宫中,就连宗谱上,也是这么写着的,哀家的儿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长子,才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而你,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继位,不惜谋害先帝,矫作圣旨,罪无可恕。” 萧太后恶狠狠地盯着陈太后,眼中的怨毒让伏玉一度觉得她马上就会冲过去将陈太后掐死。但她在最后一刻居然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甚至挺直了脊背,让自己看起来好像仍旧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她挑起眉眼看了伏玉一眼,又看向陈太后:“你当日救下他的命就是为了这一日?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权势,不惜认下这么一个儿子?”说到这她从唇角溢出一抹轻笑,“你不怕这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将来回头咬你一口,更何况,当年毕竟是你派人去毒杀了他那个低贱的娘。” 3.第三章 第三章 伏玉觉得所有的血都涌到自己的头上,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但他依旧保持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程忠说的没错,他娘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只不过凶手从萧太后变成了陈太后。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这样也好,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无才无德,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轻轻地晃了晃头,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伏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刚刚萧太后的那张脸,只觉得寒意更甚,下意识就就朝那人靠近了一步,那人翘了一下唇角,朝着手下吩咐道:“走吧,千万保护好二殿下。” 长乐宫,自南夏建国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即使是伏玉,也知道这里的意义。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皇兄还没来得及搬到这里,就丧了命,而现在,自己被带来了这里,陈太后兄妹的用意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他们想要那个皇位,想要这个天下。 而伏玉是他们得到这一切的一个工具,即使住进这座宫殿,即使将来真的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他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天边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伏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对于以后的他来说,想要随心所欲地看一下朝阳也将成为奢求。 那个伏玉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天亮了啊,那就送到这儿了,殿下,你也该休息了。” 伏玉慢慢地收回视线,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感觉到那人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跟着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他被迫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伏玉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陈太后的兄长。这人眼角微微挑起,轻声道:“殿下,没必要露出这样一张如临大敌的表情嘛,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也算是你的舅父了。” 伏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回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开口:“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殿下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这人一甩长袖,将手覆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在下陈原。”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伏玉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字。” 话落,他抬手在伏玉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样子就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然后朝着伏玉勾了勾唇角,转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殿门,挥了挥手:“登基大典见,殿下。”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还是进去吧。” 伏玉这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那侍卫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那侍卫也不以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殿门。 大概是事先有人收拾过,此时的长乐宫内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它前任主人的影子,所有属于前任皇帝的东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括伺候过元康帝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让这个看似华丽的大殿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 殿内点着暖炉,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隔绝在殿外。伏玉缓缓地走近那暖炉,将自己已经发僵的手凑到那跟前,暖意慢慢地将他包裹,伏玉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夜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驱离。 但是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陈原留下的侍卫还站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殿下还请早些休息。” 伏玉没有动,兀自烤着火,正待那侍卫已有不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饿了,要吃东西。” 那侍卫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伏玉慢慢地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按照你们陈大人的意思,还要留我到登基大典的,你们总不敢提前把我饿死吧?” 那侍卫的眉头皱了起来,瞪了伏玉半晌,最终挑了挑眉,意义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但还是转身去帮伏玉准备吃食去了。 伏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远,只觉得腿一软,在暖炉面前坐了下来。他将自己瑟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又困又累,却不敢闭上眼。因为他怕看见萧太后母子死之前的惨状,怕在睡梦中看见那条缎带缠到自己脖子上,而自己除了等死,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他在这宫里长了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想离开这里,眼看就要实现了,却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他不敢想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无法去想象,自己还能活多久。刚刚那个陈原……明明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却让伏玉心生畏惧,说不定某一日他就会像萧太后母子一样,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处死。 “吱嘎。”殿门被推开,刚刚那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在伏玉身边,语气不善地开口,“殿下还请用膳,之后早些休息。” 伏玉抬起头也不看那侍卫,伸手将食盒拖到自己面前,打开看了一眼。大抵是知道陈原那种人不会在膳食上苛待伏玉,因此这侍卫找来的吃食也不算敷衍。伏玉见都不曾见过的甜香的糕点,精致的小菜,甚至在这个时辰还能找到一碗热汤。 伏玉坐在地上守着暖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不管那侍卫是不是站在身旁看着自己。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将所有的呜咽全部堵住,让自己不至于就这么痛哭出声。 那侍卫原本只是惊奇,但见到他的吃相又听见他勉强忍住的哭声还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在陈原身边也跟了有些年头,见过各种各样的达官显贵,这样的皇子还是第一次见——胆怯,懦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拿的上台面。 伏玉无法知道这侍卫此刻对自己的鄙夷,又或者,即使知道,对于他来说也不会在乎。从小至大,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别人的嘲笑,嫌弃甚至算得上是侮辱,早已经习以为常。对他来说,能活着就已经不易。 殿门再次被推开,又一个侍卫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蜷在暖炉前的伏玉,挑了挑眉,朝着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一直看着伏玉的侍卫说道:“哎,荀成,这人不是送到了嘛,门外那么多人守着,你还怕他跑了吗?”说着打了个呵欠,“折腾了一整宿了,走吧,回去休息。” 荀成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里已经逐渐空下来的食盒,眼底稍有一丝犹豫,被同伴看在眼底,又道:“陈大人只要我们把人送进来,守住宫门别让他跑了就行。这长乐宫有吃有喝的,你还怕他死了不成?更何况,他死了不要紧,那边冷宫不是还有个老家伙嘛。” 荀成回过头跟同伴对视了一眼,嘴角突然就露出一个笑容:“也对,有些人若是真想做些什么,总要考虑一下那个老家伙身子骨经不经得起折腾。” 伏玉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朝着这两个侍卫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刚刚哭过,少年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忠叔?” 荀成挑了挑眉:“那还是等登基大典之后,殿下自己去问陈大人吧。”说完他顺手拉过刚刚那个侍卫,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走吧。” 殿门打开又合上,有冷风吹进来打在伏玉身上,让他身上的暖意散去了一点。他仿佛突然清醒一般放下手中的糕点,回过头来环视整个殿室。殿外大概还有不少守卫,但是殿内确实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大概是有忠叔当把柄,又或者那个自负的陈原觉得伏玉已经吓破了胆,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空旷的宫中。 伏玉用手撑了一下地,才站起身来。毕竟曾经是帝王的寝宫,哪怕被搬空了也远远好过伏玉与程忠住的那间破旧的殿室。 红烛将室内照的通亮,融化的烛泪从烛身滑过,落在烛台之上,然后慢慢地凝固。 伏玉怔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在那滴烛泪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却没有预料中的温热感。伏玉轻轻地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发出了一声低叹。 如果在之前,他有机会睡在这样的宫里,只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忠叔现在是不是安好,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死在他面前,又或者,会不会干脆就是他自己。 他曾经的希冀,曾经所有的设想,在这一日之内都分崩离析。他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求可以保住自己跟忠叔的命。 伏玉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探过头将面前的烛火吹灭。大殿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这漫长的一夜终于结束。 4.第四章 第四章 腊月初八,元康帝伏倓驾崩一整月之后,新帝的登基大典终于如约而至,只是,要登基的那个人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但似乎并没有人在意这点,又或者,在意这点的人已经落得跟萧太后母子同样的下场。 这几日来无论宫中还是朝中都应该发生了不小的变动,不过伏玉一直呆在长乐宫,无法直观地感受到。他仿佛被人遗忘一般被留在这里,不准踏出宫门一步。一日三餐倒是准时有人送,除此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连之前那个叫荀成的侍卫都没有再出现。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荒度一日接一日,直到初八那日凌晨,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哦,是陛下,从今日开始,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甚至连衣领与袖口都绣着升龙的章纹。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几个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首之人站到伏玉面前,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管闲事?公子我教训自家人轮得着你多话?” 自家人?伏玉忍不住又朝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确实穿着仆从的衣服,跟眼前这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地上这人应该是眼前这少年的随侍,跟着主人进宫赴宴。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联合起来教训。 这事或许在他们府里早已是日常,只是今日毕竟叫他撞见了。 伏玉轻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他回过头看见荀成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既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倒也无意上前阻拦,便壮着胆子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你们,你们现在是在朕的皇城里。朕今日,朕今日登基,你们能进宫赴宴已是莫大的恩赐,还要在宫里,在朕的眼皮底下闯下事端?” 这几个少年毕竟出身世家,如果说刚刚还没注意,听了伏玉的话再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衣饰,倒是确信了眼前这位就是今日新登基的皇帝。他们都因为家人各种各样的目的被带进宫内参加宫宴的,临行前也被一再的警告注意言行,现在居然被新皇撞见,难免惊慌,竟也没听出伏玉语气里的色厉内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那为首的少年带头朝着伏玉行了一个礼,你推我搡地跑走了,留下伏玉站在原地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小的时候总是受人欺负,后来长大了学会自我保护了,但也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虚张声势。幸好刚刚那几个年纪都不大,随便凶上几句倒也退下了,只留下还趴在地上的脏兮兮的人影。 伏玉蹲了下来,一只手拨开挡在额前碍事的珠玉串,另一只手戳了一下那人,压低声音道:“没事了,他们走了,你可以起来了。不过可先说好了,我只能护的了你这一次,待你回府了,你家那个公子肯定还会欺负你,那我就没办法了。” 地上那个人影听见伏玉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跟着伏玉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还有一张因为在地上滚了太久而变得脏兮兮的脸。那双眼底写满了警惕,盯着伏玉看了一会,才手撑着地爬了起来,等他站直了身体,伏玉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又瘦又小,那张小脸看起来都没有巴掌大。 伏玉对着那张小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升起一点恻隐之心,问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刚刚他们为什么打你?” 少年咬着下唇,防备地回视伏玉,却闭口不回答他的问题。 伏玉无奈,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又轻上两分:“你看,刚刚毕竟是我救下你的,我总不会救了你又害你,再说你年纪也不大,我看你可能都没到十岁,我总不可能欺负这么点的小孩。” “我又没要你救我。”似乎是确定了伏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少年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和缓,“还有,我已经十二岁了。” 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眉眼弯弯,毫不掩饰的笑容让那少年面色更加难看,他瞪着伏玉看了一会,最终一甩手臂:“我要走了。” 伏玉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你不怕回去他们又打你吗?” 少年垂下眼帘:“我已经习惯了。”说着转身向前跑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你刚刚说,你是皇帝?” 伏玉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留下伏玉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少年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转过身,看见荀成正看着刚刚那少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感知到伏玉的目光,他收回视线看了伏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陛下难得见义勇为,但好像对方根本不领陛下的情。” 伏玉也不在意,晃了晃脑袋完全不管头上的珠玉串撞在一起会发出声响:“不过是个小孩子嘛,又是在那种环境长大,回去搞不好又得被打。” 荀成凝眸看着伏玉,发现他脸上确实是真切的担忧,不由觉得好笑,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大,又落得现在这副境地,还有时间为别人担忧。他扯了一下嘴角,转过身:“陛下离开也有一阵了,武英殿的宴席也快要散了,不知道陈大人会不会一时兴起到长乐宫去看陛下。” 伏玉面上的表情登时垮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了一圈,视线在某个方向静止,自言自语般小声嘟囔道:“现在抄近路回去的话应该会赶在前面回到长乐宫吧?” 荀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随意。” 伏玉苦着一张小脸,一甩衣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说完伸手拉过荀成,径直朝着一条小路走去。 5.第五章 第五章 伏玉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他又是那种不怎么安分的性格,整日里东跑西窜,对于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路最是熟悉。他将拖到地面的衣摆提起,带着荀成在各种人迹罕至的小路转来转去,不一会的功夫就看见了长乐宫宫门。 进了门伏玉才发现他离开不过大半天的功夫,这长乐宫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有几个内侍迎了出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伏玉提着衣摆的手慢慢地放开,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想去问问荀成这里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这人到了宫门口就已经消失不见,只好硬着头皮转向那几个内侍:“你们是?” 为首一人低下头,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点了一下头,便信步向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动作小心,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陈原也不恼,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大人,只是一时之间这长乐宫里只有这云雾茶,奴婢初来这里伺候,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内侍试图解释道。 “这样啊,”陈原温和地说道,“这长乐宫是新帝寝宫,你等也这么怠慢?看来太后派来的人也并不稳妥。”说着,他扭头朝着目不斜视站在身后的侍卫看去,“从哪来的,送回哪去,跟太后说是我的意思。” 那内侍来不及反应就被粗鲁的扯住了手臂,求饶的喊声还没出口,口鼻就已全被掩住,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被直接拖了出去。 陈原手里的那碗云雾茶已经被人收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脸恐慌的伏玉,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陛下是不是想知道那内侍做错了什么?”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慌乱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原,他眼角弯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不喜欢云雾茶而已。”话落,他站起身,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就像我不喜欢这长乐宫一样。” 陈原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撩开还遮在他眼前的珠玉,对上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恐而几乎蓄泪的眼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陛下今日表现的很好,时候尚早,我心情不错,干脆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替伏玉披上一件裘衣。没有人问这个刚登基的皇帝,长乐宫的新主人是不是愿意跟这位陈大人出去,包括伏玉自己。 伏玉去过这宫中的许多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他从来都不靠近。比如之前萧贵妃的昭阳殿,比如他皇帝的寝宫长乐宫,还比如他们现在到的长信宫。 长信宫的主人是永宁长公主,先帝的胞妹。听说元康十年的时候下嫁于中书侍郎,但婚后不过一年,驸马因病早逝,永宁长公主便又搬回了长信宫,直到今日。 伏玉从未见过这个姑母,只听说她性格乖戾孤僻,整日呆在这长信宫中极少外出,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伏玉也就从来不靠近这长信宫,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姑母,小命不保。 所以当陈原径直将他带来长乐宫的时候,他立刻就怀疑,陈原是不是准备借他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的手除掉自己? 伏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陈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也格外的微妙,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隐隐地还有几分犹豫甚至是胆怯,好像在害怕什么。伏玉有些诧异,陈原这种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吗?还是说,他这位姑母手里有什么制住陈原的把柄,比如军权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陈原才会在新帝登基当日就带他来向这位长公主请安? 伏玉在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跟在陈原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这人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问道:“陛下可知这长信宫住着何人?” 伏玉摇了摇头:“朕,朕在冷宫长大,对宫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陈原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道:“这长信宫的主人是陛下的姑母永宁长公主,也算是陛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伏玉咬了一下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永宁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陈原此刻提及这个的用意,他总不至于天真的相信陈原突然发了散心,对他们血脉单薄的伏家升起了同情心。 陈原抬眸盯着长信宫的牌匾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开口:“陛下,我们进去吧。” “好。” 新帝亲临早就应该有人通报,但是进了宫门也不见有人出来接驾,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原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一路进到内殿,伏玉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一身缟素,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低头看的专注,殿内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她。 陈原微躬身:“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陈原头上有一刹那的停滞,跟着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你终于来了,本宫等你很久了。” 陈原脸上有一刹那的惊喜,转瞬而逝:“臣以为长公主并不想见臣。” “本宫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宁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陈原面前,“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伏家的了,陈大人在朝中大开杀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脉,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臣惶恐。”陈原站直了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臣所杀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们在先帝身边进献谗言,先帝又何至于沉溺修仙炼丹,最终重病而亡?” 长公主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么说来,陈大人倒是为了我南夏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公主谬赞,鞠躬尽瘁且不敢,臣只是尽一下本分而已。”陈原顺势揽过伏玉的肩膀,将他拉到长公主面前,“陛下,这就是您的姑母,长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头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与这位姑母在眉眼之间居然还有几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间,陈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还不给殿下请安?” 伏玉这才想起来开口:“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个宫女所生的儿子?” 伏玉垂下头:“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盯着那个位置,结果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你头上,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命薄。”她说到这,背转过身去,“按说至现在皇室血脉只剩下你我二人,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与你亲近。但我早已出嫁,在这长信宫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从今日起陛下只要过好自己的,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伏玉咬紧了下唇,他自幼没有亲人,自然也不期望什么血脉,但此刻听见长公主如此的话,仍升起那么一丝失落:“是,姑母。” 长公主最后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罢了,今日本宫也累了,陈大人请回吧。” 陈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朝着长公主轻轻地低了一下头:“那么,臣且告退。” 一路出了长信宫,陈原仿佛才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对着伏玉吩咐道:“今日也劳累了大半天,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伏玉轻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几乎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问道,“那我可以见忠叔了吗?” “你是说冷宫里面的那个老太监?”陈原回问,“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照顾起陛下来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后已经重新往长乐宫派了人,陛下的日常起居皆不用担心。” “可是,”伏玉吞了吞了口水,“忠叔从小照顾我……朕长大,我只习惯他。” “这样啊,”陈原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陛下先回去吧。” 陈原面上带着笑意,却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伏玉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对于他的乖顺,陈原格外的满意,他伸手在伏玉头顶拍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侍卫:“这几人就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危,陛下有事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了,是吧,荀成?” 荀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副恭顺的样子,与前几日看起来判若两人:“是,大人。” 陈原凝神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那我就走了。陛下,明日早朝见。” 伏玉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一直目送陈原走远,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绷着神经折腾了一大早,伏玉也已困乏至极,可是当他躺在床榻上却一点睡意都无。脑子里都是刚刚陈原的表情,那个男人太喜怒无常,这让伏玉忍不住觉得后怕,他不知道刚刚会不会哪句话已经惹恼了他,非但不能见到忠叔,甚至害了他的命。 这种念头从脑海里升起,而后不断地放大,伏玉越想越怕,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找陈原,哪怕跪在地上求他,也要保住忠叔的性命。 光裸的脚趾踩在冰凉的砖石上让伏玉突然清醒,他站在地中央,眼底满是不知所措,别说他不知道陈原到底在哪,甚至他连这个宫门都出不去,就算让他见到陈原,他又凭什么去说服他? 他什么都做不了,别说救程忠的命,就连他自己能活多久,他都做不了主。 小时候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眼前,他想起自己去御膳房偷东西吃被内侍追打,回去之后程忠一边替他擦药一边悄悄地抹眼泪;想起自己生了病昏迷不醒,程忠跪在太医署的门外只求能有个医官前去救救他这条小命。 那时候他就想,他得快点长大,他得在忠叔老之前带忠叔离开这个冷漠的皇城,随便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把忠叔当作亲生父母一样侍奉,让他不用再受人欺侮,不用再经历那些苦楚,让他颐养天年。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殿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伏玉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程忠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一看见伏玉就忍不住惊叫:“哎呀殿下,这天寒霜重的,您怎么赤着脚站在地上?” 伏玉怔怔地看着程忠,下一刻眼泪就滚出眼眶,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程忠,连日来的所有恐慌,无助,甚至还有绝望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他将脸埋在程忠肩头,也将自己的软弱全都释放出来。 程忠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伏玉了,这个孩子早熟而内敛,从来不会把自己软弱而无助的一面展示出来。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即使没在身边,程忠也能知道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多少事情。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老太监。 程忠无声地叹息,轻轻地拍着伏玉的后背以示安抚,同时小声劝慰道:“殿下,地上凉,老奴扶您回榻上去可好?” 见到程忠无事让伏玉卸下了心底几乎全部的担忧,他毫不掩饰地将这些释放出去后,觉得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也被搬走,心情居然好了不少。他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拉着程忠在床榻上坐下,难得地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问道:“忠叔,你怎么来了?” 程忠将伏玉塞进被子里,找了袖炉一起塞进去替伏玉暖脚。陈原那人虽然凶残狠厉,喜怒无常,但毕竟不会再日常起居上苛待伏玉这个一国之君,平心而论,他们现在的环境要比当日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不是性命也掌握在别人手中。 暖意从脚底升起,伏玉垮了几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程忠拉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过,确认人没事才安下心来:“是老奴没本事,让殿下这几日受苦了。” 伏玉拉着程忠粗糙的手:“忠叔你这几日可好?他们有没有苛待你?” 程忠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宫里所有人都忙得很,哪有时间管我?只不过是不让出门,一日三餐有人去送,除了担心殿下,老奴好的很。” 伏玉仔细打量了程忠,确认他确实没事便放了心,慢慢躺了下来,将自己蜷进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小声道:“忠叔,那个陈原……”说到他的名字伏玉微微顿了一下,“这满朝上下,就真的没有人管的了他吗?” “陈大人他……”程忠朝着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他本是尚书令,先帝后期不理朝政,大半政务都压在他头上,他也是由此形成了自己的势力。但他在军中还是缺少一点威信的,毕竟南夏的兵权一大半在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手中,而贺将军常年驻军西北,前段时日好像西北边胡人扰边,贺将军一直忙于此事无暇顾及都城,陈大人这才抓住了此次机会,又趁着萧太后母子没有依靠,一举夺权。” “贺鸿仪?”伏玉重复道,“那忠叔你的意思是,等这位贺将军料理完西北的战事,回过头来肯定不会让陈原好过是吗?” 程忠犹豫了一会,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他们这些权臣武将的心思,谁又说的清楚呢?” 伏玉的眼睛闪了闪,突然一撑床榻坐了起来:“反正只要他们能斗起来就好,只要他们斗起来,都城就一定会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程忠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讶异:“殿下你还想着逃走?” 伏玉挑眉:“为什么不逃走?反正现在你也在我身边了,我没什么软肋在那姓陈的手里了,就且听着话糊弄他些时日,不管那贺将军会不会打回来,只要我找到机会,就一定要带你离开皇城。” 6.第六章 第六章 伏玉有时候真的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少年,好像只要他的生活里有上一丁点的希望,他就不会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这样是不是过分乐观,但回过头来想想,这样也好,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现在又落入这种境地,总要给自己找上一个方向,才不会绝望。 既然登基为帝,即使手中一无所有,但无论如何伏玉都成了那个位置的象征,所以总有些场合他必须出面,比如,早朝。 伏玉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清晨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程忠:“忠叔,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该起床准备早朝了,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在程忠和其余几个内侍的帮助下,伏玉很快就换好了衣饰,乘御辇往武英殿而去。 等他在龙椅上坐好,视线从下面的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时才发现,陈原竟然还没有出现。伏玉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茫然,如果陈原今日不出现,今日这早朝是不是还要继续,又怎么继续? 不过伏玉的茫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陈原就施施然走了进来,站在大殿正中央朝着伏玉淡淡开口:“臣今日身体不适,来的有些迟了,还望陛下见谅。” 这句话落,大殿之中诸位朝臣脸色各异。伏玉悄悄地扫量了一圈,发现这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原没有意见,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比如他自己。 陈原还站在大殿正中,似乎是在等待伏玉的回应,伏玉对上他的视线福至心灵,开口道:“是朕无能,让舅父为国是劳累。”说到这,他朝着站在身边的程忠吩咐道,“赐座。” 陈原眼底先是有一刹那的诧异,随即露出一点笑意:“那臣,谢过陛下了。” 对上陈原的笑颜伏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讨好了陈大人的,一直绷直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早朝的内容照例跟伏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奏折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朝臣说的各项事宜都是什么,又要如何解决。有陈原在,就没有什么事会落到他头上。伏玉听着听着,睡意再次袭来,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就当伏玉几乎完全进入梦乡之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忠突然伸手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满朝文武的视线不知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正茫然间,只听见陈原笑吟吟地开口:“陛下,林大人在问你的意见。” “朕的什么意见?”伏玉偏转视线,总算看见了那个所谓的林大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臣,正怒视着陈原,听见伏玉的声音才转过头朝着他道:“臣以为,陛下年纪已足,可以将亲政提上日程,正好也避免了陈大人为了朝政过于辛劳,伤了身体。” 陈原嘴角微微向上,面色不显:“那本官倒是要谢谢林大人了。”说着,他视线偏转,与龙椅之上的伏玉对视,“那陛下意下如何?” 亲政?伏玉怕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且不说那繁杂的朝政都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处理的好,就说他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凭什么从陈原手中夺回大权?陈原将他扶上皇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听话了,那陈原大概也只能除掉他,再给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傀儡。 尽管陈原现在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但伏玉却觉得,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的回答让他无法满意,那么依着陈原的秉性,当场发作让自己命丧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坐到这个皇位也是无奈之举,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皇城,将来总有一日他还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他在心里终于想好了对策,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朝着那林大人道:“朕毕竟年纪尚浅,又是初涉朝政,没有德才,由舅父辅政朕也能安心。所以,亲政的事,要不还是以后再议吧?” 这位林大人瞪着伏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原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椅上朝着伏玉拱了拱手:“那臣就只能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急忙摇头:“是朕劳烦陈大人才是。” 既然伏玉如此,朝中其他对陈原心怀怨怼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朝中大权掌握在陈原手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陈原为人太过狠厉,这么直接的得罪他于自己并无好处。 于是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变得格外的安静。既然朝臣无本要奏,伏玉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陈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坐上了伏玉的御辇,吩咐道:“去兴德宫。” 这还是伏玉第一次与陈原同乘一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让自己尽可能地占据最小的位置,以免自己碰到陈原。 陈原倒是舒展着四肢,慵懒地靠在辇车车壁上,一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壁,突然侧过头看了伏玉一眼:“陛下刚刚在殿上所言是何人所教?” “没,没有人教朕。”伏玉急忙回道,“朕是真的不想亲政,也没有那个本事。有舅父辅政,朕安心的很。”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在伏玉肩上拍了一下,垂下眼帘,似乎是要小憩。 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过了一关,心底稍稍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悄悄地朝外张望。 这兴德宫正是陈太后的寝宫,程忠曾经提醒过伏玉,既然他现在名义是陈太后之子,就应该恭顺仁孝,晨昏定省,这样陈大人大概也能满意。却没想到这第一次过来请安,居然是跟陈原一起。 陈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那一日的一身缟素已经脱去,看见伏玉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转向陈原:“兄长来了。” 陈原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到伏玉身上,伏玉会意,即刻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身侧的内侍吩咐道:“给太尉大人上茶。”话落,才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赐座。” 这才有人上前为伏玉送上了靠椅,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才坐了下来。 陈太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陈原道:“兄长今日过来是何事?怎么还把皇帝一并带来了?” 陈原瞥了伏玉一眼,笑道:“有事要与太后商议,又刚好散了朝陛下要来向太后请安,便一并来了。” 陈太后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道:“兄长有何事要商议?” “明日我要离开都城,到庐陵郡去。”说到这,陈原喝了口茶,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居然多了两分肃杀之意,“有密报邢罡逃至那里,我要亲自带人过去了结他。” 陈太后听见邢罡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舒展开眉眼:“也好,留着他也是一桩心事,只有了结了他,你我兄妹的心结才能终结。” 陈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不过是泄愤而已,就像我杀他门下那十几口一样。即使杀了他们所有人,也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看正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伏玉,又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都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人料理,但是朝中之事还是要太后多费神,今日早朝林承那个老贼还妄图劝陛下亲政,”说到这里他唇角扬了扬,“不过我们的陛下倒是想的很通透,直接拒绝了他。此番我离京,一些有心人难免借机发难,万事小心。” 陈太后垂首:“兄长此去跋山涉水,辛苦至极,才更应该小心才是。” 陈原眨了眨眼,倒是不怎么在意,突然起身走到伏玉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笑道:“倒是我不在都城的这段时日,陛下才要小心才是,如果等我回来发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图或是念头,陛下知道,我会很生气的。” 伏玉急忙点了点头:“舅父放心。” 陈太后及其嫌弃地看了伏玉一眼,又转向陈原:“我听人说,兄长前一日去了长信宫?”语到后面格外的和缓,透着一丝小心试探。 “太后在宫中倒是耳目颇多。”陈原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脸,又重新坐回椅上,“长信宫去了,也见到了人,仅此而已。” 陈太后看了他一会,最终发出一声轻叹,有些发狠道:“那个邢罡,抓到他之后,就地碎尸万段吧。” 陈原笑了一下,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在兴德宫呆了小半个时辰,陈原终于起身告辞,伏玉恭送陈原离开才回了长乐宫。 晨起就去早朝,散朝之后又被陈原带去给陈太后请安,在兴德宫滴水未进,伏玉已是饥肠辘辘。索性程忠最是了解他,吩咐人送了膳食进来,吃饱喝足,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伏玉不知道别的皇帝每日都要做些什么,反正他下了早朝之后便再无事可做。那些繁琐的政务不会送到他面前,他也没有什么三宫六院要宠幸,用过早膳之后,他便又倒回床榻上补眠。 不知是因为过了时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床榻上躺了很久,他都没有什么睡意,索性又开始盘算起离宫一事。 刚刚在兴德宫,陈原说他要离开都城去什么,庐陵郡?伏玉倒是不知道庐陵郡在哪儿,但从陈太后话里也听出此地离都城甚远,也就是说陈原一时半会都不会回来。 而陈太后明显并不怎么愿意见他,那么长乐宫外就只剩下以荀成为首的几个侍卫。虽然难度还是有,但总会比陈原在的时候更容易些,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才是。 伏玉胡思乱想间又想起刚刚陈原的话,思索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守在床榻边的程忠,问道:“哎,忠叔,你知道邢罡是什么人吗?我怎么觉得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程忠闻言一惊,几乎是立刻上前捂住了伏玉的嘴:“陛下小声点,切莫让别人听见,如果传到陈大人耳里,那可就不好了。” 伏玉口鼻被掩,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程忠这才放开手,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低声道:“这个邢罡是先帝时的国师,据说原本只是个江湖方士,先帝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人能炼就长生不老药将他召进宫中,言听计从。大到朝堂政事,小到后宫安排,全都听信此人的建议。萧贵妃当年就是此人送到陛下身边的,也因此,萧贵妃才能蒙得恩宠,经年不衰。这个邢罡当时权倾朝野,想来当年那位陈大人也在他手下受了不少的委屈,对此人痛恨至极。我听人说,这陈大人前几日杀了数十位朝臣,都是跟那邢罡有所关联的,只不过这邢罡本人在陈大人发难前就已经逃出了都城。” 伏玉听得惊奇,他想起刚刚陈原兄妹提及此人的表情,恨不能生啖其肉,怕是当年受过此人的屈辱吧。想到这里,他眨了眨眼,他想起平日里陈原的样子,居然没法想象这人受屈辱时会是什么场景。 程忠似乎被伏玉挑起了兴趣,索性继续把自己这些年来在深宫内苑所听到的传闻都说了出来:“有人说先帝之所以子嗣单薄也是拜此人所赐,后宫之中所有有品级的妃嫔都定时服用此人供奉的丹药,说是能够延年益寿,却偏偏只有萧贵妃一人诞下龙子,就连当年的陈皇后,明明已经怀有龙嗣,最后却突然小产。” 伏玉听完立刻顿悟:“所以我娘当年不过是一个宫女,自然没资格服用丹药,却没想到意外被宠幸,又被安置到浣衣局没人在意。”说到这,他垂下眼帘,自嘲一般笑了笑:“这么说起来,倒算是我命大了。” 程忠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伏玉的手:“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福大命大,当日是,以后也是。” 伏玉笑了一下,思绪飘转:“忠叔,在御膳房的那个内侍,现在还能找他吗?” 程忠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皱着眉头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先前陛下只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他帮了这个忙也就帮了,而现在,大概没人有胆子把一国之君偷偷送出宫去。所以如果陛下还存着那个打算,只怕要再想别的出路了。” 伏玉发出一声低叹,正失落间,程忠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陛下所攒的那些东西,老奴没办法全带过来,只拿了这个钱袋,至于其他的,再另想办法吧。” 伏玉看见那钱袋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诧,随即露出笑意,顺手将那钱袋接了过来:“有总比没有的好。” 7.第七章 第七章 离年关愈来越近,天气更冷上了几分,所幸登基为帝后的伏玉再也没有饮食起居上的顾虑。长乐宫有充足的炭火,他与程忠也不用再像往年那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却舍不得点上一个火盆。 陈原离京已有大半个月,在除夕之前极有可能赶不回都城。没有陈原在伏玉倒是觉得每日轻松不少,虽然每日他还要准时到兴德宫向陈太后请安,但好在陈太后也并不怎么想见到他,他倒省了跟对方接触。 只是,他依旧没有找到逃出皇城的好办法。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我也不打算考状元,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而宫中留下诸人多少都算是陈氏兄妹的亲信,即使有些人并不情愿,但贺鸿仪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旦他真的打进宫中来,这皇城只怕要换个颜色。 至于他打进宫里,只需要时间而已。不足一万的左右翎卫禁军又怎么是五万浴血而归的西北军的对手? 伏玉看着这些慌慌张张的内侍,心底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这么多人想要逃命,总有他们各自的办法,他只要跟着这些人,就一定能够逃的出去。 这么想着,刚刚心底的那一点阴霾也慢慢散去,忍不住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对比刚刚宫里的慌乱,长乐宫倒显得平静的多,伏玉脱了裘衣就钻进了里间,其他人也各自散去,没有人察觉这个小皇帝在刚刚那一会心里打了什么样的谋算。 程忠跟进了里间,回手将房门闩好,看着伏玉直奔自己枕下将前几日藏在那里的钱袋翻了出来,坐在床榻上数了一会,眉眼微微挑起,抬头朝着程忠道:“忠叔,你说这些银两够我们在宫外活多久?” 两个人都没出过宫,其实心里都不太有概念,只觉得银两还是要越多越好,毕竟他们一老一小,一时之间想要谋生也很困难。 两个人对着那银两研究了一会,开始在殿内环顾,想找些既值钱又不占地儿的东西,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程忠盯着那银两看了一会,突然道:“陛下,不然这次,您一个人先出去瞧瞧,老奴,老奴毕竟跟您不一样,等您出去之后,老奴就躲回咱们的老住处。等贺鸿仪打进宫来发现您不在,也不会想到老奴头上。等以后改朝换代了,自然也没人关注生活在这皇城里的老奴。” 伏玉听他说完就瞪圆了眼:“我说好了要带你一起出去,银两就算不够咱们也可以出宫了再想办法,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人留在这皇宫里,要是,要是贺鸿仪寻不见我,说不定就把帐算到你头上,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程忠看着伏玉,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笑意:“老奴这条命啊,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没了,那时候我无意中惹恼了萧贵妃,挨了几十大板,扔到后花园等死,是您娘亲看不下去,每日里悄悄地来喂水送饭,还从萧贵妃那儿偷来了一点金疮药,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让我多活这二十年。” “忠叔……”伏玉低低地唤道。 程忠摸了摸伏玉的头,像一个长辈一样:“十四年前老奴没能救下您娘亲的命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把您养大,毕竟您是她唯一的骨血了。老奴没有本事,但好歹还是做到了,这宫里,老奴待下去未必会死,可是您呆久了就一定会死。所以您就放心地走吧,至于老奴,留在这宫里,逢年节的时候也好有人给您娘亲点上一支香。” 伏玉哑然,一双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他盯着程忠看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我从小没见过娘亲,有个父皇等于没有,至于其他亲戚血脉,也没人愿意认我,当然我也不稀罕他们。对我来说,忠叔你就是我的父亲,你把我养大,也该我来奉养你了。” 说到这里,他右手握成了拳,坚定道:“我既然想要带你出宫,就一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还是说,忠叔,你不信我?” 程忠对上少年澄澈却坚定的眼睛,忍不住感叹:“您虽然在外貌上像足了伏家人,可是这脾气秉性倒是更像您娘亲。”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手,“您是我养大的,我自然信您。” 伏玉站起身,这一两年他长了不少的个子,这个时候程忠才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不到他腰间的小孩现在已经长得与他差不多高了。 伏玉在程忠的注视下走到窗边,顺手将窗子打开,飞雪在寒风的卷积下飘进屋内,伏玉伸出手去,看着那雪花落在他手上然后化成雪水,唇角勾起一点笑,回过头对程忠道:“忠叔,今年除夕夜我一定会带你到宫外去过。” 8.第八章 第八章 贺鸿仪的大军气势如虹,将都城围了已有两日,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时候离开都城,贺鸿仪甚至还命人作征讨檄文射至城楼上。在檄文中,他痛斥陈氏兄妹数宗罪,言明自己此次征讨只为除掉陈氏兄妹,保南夏皇室血脉。 伏玉坐在龙椅上打着呵欠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朝臣们。半个时辰前,他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只因为陈太后见到了征讨檄文要与朝臣们共同探讨退敌之策。 但半个时辰过去了,伏玉也没有听到一丁点的计谋,倒是愈来愈多的人开始游说陈太后开城投降,将贺鸿仪迎进城中,以换得一条生路。 伏玉微微侧过头,隔着珠帘他看不清陈太后的脸,但可以想象那张脸上此刻是如何的气愤。只是现在陈原不在城中,陈太后毕竟久居后宫,对朝堂之事并不是十分了解,原本还指望这些朝臣这么多人或许还能凑出什么好办法,结果却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废物。 珠帘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陈太后掀开珠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御阶之上,俯视大殿之中的所有人,冷冷地开口:“众卿的意见哀家都听到了,哀家原本以为众卿会有更好的办法,但现在看来如若不是顾忌这殿外的禁军,众卿恨不得立刻绑了哀家出城投降吧?” 大殿上一片寂静,跟着诸位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惶恐,臣等无能,臣等愿为太后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太后静静地凝视他们,良久,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这样,那诸卿就留在宫中为哀家与皇帝分忧吧。”说着她一摆衣袖,“来人,将这武英殿看守起来,保护好列位大人的安全。” 说完,在众位朝臣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英殿。 伏玉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不舒服的很,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回想了一下刚刚陈太后似乎并没有要他也留在这武英殿,便慢慢起身,对着一众朝臣微笑道:“列位为朕分忧着实是辛苦了,吩咐御膳房,今日晚宴一定要好生准备,切莫怠慢了诸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吞吐道,“朕,朕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抬手扯了扯程忠的衣袖,目不斜视地出了门。等到再也看不见殿里的那些人,伏玉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拉着程忠的快步向前走去。 伏玉出来的匆忙,只带了程忠跟两个侍卫,出了大殿才发现那两个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居然没了影踪,倒是守在武英殿门外的侍卫看了伏玉一眼,道:“陛下,太后说现在都城守军却人手,就将您的贴身侍卫征用了。” 伏玉愣了一下,将到了唇边的笑意硬是收了回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知道走过了路口,伏玉强忍的笑意终于彻底露了出来,他轻轻扯了扯程忠的衣袖,小声道:“忠叔,没人跟着我们啦。” 程忠看见他的样子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但想到这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低声回道:“我们还是回宫再说吧。” 两个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外,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包袱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伏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是他宫里的一个内侍,看这个样子大概也是听了不少的谣传,觉得宫里不安全的紧,想要趁乱逃出去。 伏玉微挑了一下眉头,突然快步冲了过去,直接站到那人面前,喝道:“站住!” 那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到看清伏玉的脸时更是一惊:“陛,陛下。” 伏玉弯了眉眼,笑了一下:“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那内侍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回到伏玉的这个问题,在他思考间,伏玉又向前走了一步,顺手在他怀里的包袱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要不然,我叫侍卫过来,送你到太后那儿去?” 那内侍闻言一惊,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宫外还有父母健在,每月都指望奴婢这点月银生活,前些日子宫外传来消息,说,说娘亲病种了,所以奴婢才壮着胆子想出去看看她老人家。” “是嘛,那你倒是孝顺。”伏玉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朕,你打算怎么出去,朕就可以考虑当作没看见你。” 那内侍还是胆子小,一时之间也忘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或许还不如自己,伏玉一恐吓就立刻全盘托出:“在,昭阳殿西侧的城墙上,那里有人凿了一个缺口,平日里用东西挡住,又因为昭阳殿死过人,他们说那里闹鬼,平时没有什么人过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奴婢也是花了些力气才打听到的。” 伏玉弯下腰,伸手将那内侍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了。朕没看见你,也不知道你要干嘛去,在别人发现之前,快点吧。” 那内侍简直是目瞪口呆,怔愣地看了伏玉半天才想起来谢恩,然后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看着他走远才转过身拉着程忠,小声说道:“忠叔,我们能出宫了。”尽管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语气里的雀跃与欢欣却是无法隐藏的。 所有的东西伏玉早就准备好了,而现在天蒙蒙亮,陈太后刚刚回宫休息,盯着他们的侍卫也被叫走,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概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从殿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就往昭阳殿而去。 不知道是因为天还未亮还是因为这皇城里的人早就逃光了,两个人一路走到昭阳殿连一个人影居然都没有撞见,路过昭阳殿门前的时候,伏玉顿住了脚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见到的画面,想起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可怜兄长,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程忠侧过头看他:“怎么?” 伏玉摇了摇头,低低地回道:“我只是觉得,我那个便宜哥哥其实挺可怜的。” 只是生在这帝王家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伏玉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朝着那缺口走去。 那缺口的位置其实格外的隐蔽,附近还有树木遮挡,加上天色昏暗,伏玉几乎是顺着城墙一点点试探到的。他转头朝着程忠露出了一个笑容,看了一眼程忠身上的内侍服,将身后背着的包袱拿了下来,从里面翻出两件粗布衣裳:“把这个换上,咱们就可以走了。” 这两件粗布衣裳是伏玉拿了银子从御膳房那个内侍手里买来的,他跟程忠这一身太显眼,逃出去也会被人发现。两个人在角落里迅速地换掉了身上的外袍,重新束了发,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像宫外的人了。 伏玉朝着程忠挤了挤眼睛,面上满是笑:“忠叔,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堵在那缺口上的石板,然而他只推了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西西索索的声音,他整个人一惊,猛地回过头,朝四下里张望,然后就看见躲在树荫下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出来!”伏玉低喝。 那个身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伏玉面前,露出一张满是戒备的小脸,瞪着伏玉还按在石板上的手:“你们是要逃出宫?” 伏玉这才认出来这少年是谁,他面带疑惑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内侍服饰:“你居然是个内侍?” 少年没有回答,依旧锁着眉头,固执地重复道:“你们是要出宫?” 对上他那瘦小的身体和脏兮兮的小脸,伏玉总觉得他有点可怜,也不自觉就降低了警惕,直白地回道:“是。” 少年面带不解:“可是你不是皇帝吗?你为什么还要逃走?” “不逃走等贺鸿仪来杀我吗?”伏玉随口道,“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哎,你到底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苍临。”少年低声回道,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抬起头来对上伏玉的眼睛,“带我一起走。” 伏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凭什么要带你这个拖油瓶?” “因为贺鸿仪如果进宫了也会杀了我。”苍临回道,“还因为,如果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喊人过来抓你们。” 9.第九章 第九章 在伏玉眼里眼前这个只不过是一个不太爱说话,因为总被欺负所以防备心特别重的小孩,却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孩,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伏玉搓了一下手指,然后慢慢地捏成拳,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步上前抓住了苍临的衣襟:发狠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完他又咬着牙补充道,“你这么小,又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我就算杀了你也没有人会在意!” 苍临被迫仰着头对上伏玉的眼,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他缓缓地回道:“那你就杀了我啊?看看你现在杀了我会不会有人过来抓你?” 伏玉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他不过是色厉内荏,他这双手什么时候杀过人又有什么本事杀人,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小孩,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怕,现在他倒是骑虎难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一只有些苍老的手覆在伏玉手背上,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拉开,把苍临从他的桎梏下救了出来,程忠低头看了苍临一眼,转过头朝着伏玉低声道:“他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反正出口就在眼前,我们就顺路带上他,也没什么大碍吧。” 伏玉看了程忠一眼,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程忠就说过,像他们这种人,很多都是小小年纪的就被送到宫里,成为这宫中最低微的一批人,因为身体不完整,连很多宫女都不大看得起他们,受过各种各样的冷眼嘲笑甚至是侮辱,学会忍耐学会虚与委蛇,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在这偌大的皇城里保命。 如果他们能够选择,大概也没有人愿意生存在这里。 伏玉侧过头看了苍临一眼,看着他依旧板着一张小脸咬紧自己的下唇,隐隐约约地透出了那么一点可怜。伏玉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不过想逃出宫去,捡一条命。 一个人不想死又有什么错呢? 伏玉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苍临:“行吧,就让你跟着我们出去,不过,到了宫外你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苍临扭开眼没有回答,但是却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伏玉身边。伏玉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忍不住朝着程忠道:“忠叔,你说他上次被人揍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程忠失笑,顺手拍了拍伏玉的肩膀,拉苍临到自己身边来,用衣袖蹭了蹭他脏兮兮的脸:“一起走吧。” 伏玉重新凑到那石板前,将石板推开,果然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他笑眯眯地看了那缺口一眼,回过头朝着程忠道:“忠叔,我先过去在四周探探,我说没问题了,你再带着这小不点过来。” 程忠点头,看着伏玉猫着腰从那缺口钻了过去,整个人消失在他们眼前,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从缺口处传了过来:“这边好像是个偏巷,这个时辰也没有什么人,应该安全,你们过来吧,我再往前面路口看看。” 程忠应声,听着那边的声音似乎是远了,伸手拍了拍苍临,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塞到他手里:“把这个交给陛下。” 苍临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不过去吗?” 程忠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老了,走不了多远了,他还年轻,必须逃离都城,走的越远越好,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而我,早晚会拖累他的。”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回头朝着皇城的西北角看了一眼,“况且,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走。本来我还担心他一个人,没想到就遇见了你,反正都是讨个活路,你们两个刚好做个伴吧。” 说着,他抬起手,不由分说地就把苍临推到了那个缺口前:“快走吧。” 苍临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但没有再说什么,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从那个缺口爬了过去,等他刚刚站稳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声响,回过头就发现刚刚的那块石板好像又被推回了原位,他伸手在石板上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似乎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卡住,外面没有办法推开。 也就是说,除非里面的人出来,他们是没有办法回去的。 苍临面上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困扰,他盯着那石板看了两眼,才想起来朝四下里看看。他果然是站在一条偏巷里,巷子的一头是个死胡同,另一头是个路口,他将手里抱着的包袱背到身后,向着那路口走去。 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跟着就看见伏玉跑了过来,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弯了弯唇角,朝前面看了一眼:“忠叔还没爬出来吗?他不会卡住了吧?” 苍临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坦诚的说道:“他没有出来,他说不想拖累你。” “什么叫不想拖累我?”伏玉顺手推开苍临快步朝着缺口的那个位置跑去,发现那里又重新被挡住,急忙伸手去推那石板,刚用力就听见苍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用的,里面是卡住的。” 伏玉回头瞪了他一眼,直接上手去拍那石板:“忠叔,忠叔你把石头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知道你没走,就像你知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围墙那边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跟着是程忠有些苍老的声音:“殿下,您走吧,我把您养到这么大已经足够了,老奴已经老了剩下的路您要一个人走了。”他又唤他殿下,就像这十四年来,只有他始终觉得伏玉是一个皇子。 伏玉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耐,各种说不出的滋味都涌上了心头,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只有程忠,哪怕别人欺负他,羞辱他,嘲笑他,可是程忠却依旧照顾他保护他,把自己能给的所有一切都给了他。他知道程忠要老了,可是他也长大了啊,他们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逃出这个牢笼,现在忠叔说,剩下的路要他一个人走? 伏玉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他用力地拍着石板,一双手都拍的发红:“忠叔,你不给我开我就在这儿一直等,总归还有人知道这个缺口,从这里逃出来,那个时候我再进去,你不走了,我也不走了。” “殿下,那老奴只能一头碰死在你娘亲的灵位前了。”程忠缓缓地回道,“走吧,殿下,离开都城,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老奴就守在这宫里,陪陪你的娘亲,再苟活些年头。等着将来这朝廷改朝换代了,没人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你再回这都城来,那时候老奴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你。” 伏玉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眼泪终于还是滚了出来,他低声道:“忠叔,你竟然用死来逼我?” 程忠似乎是笑了一下:“所以,殿下,让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个我活了几十年的宫里,再活几年吧?” 伏玉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板上,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他脸上的眼泪,良久,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了。”他重复道,“我知道了忠叔,我现在就走,若不是我,这十几年来,你大概也不用活的如此的辛苦,如此的小心。” 汹涌而出的眼泪从指缝间涌了出来,伏玉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扶着那块石板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突然觉得其实可能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他以为他带程忠走是为了不让他再在宫中受苦,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程忠或许可以活的很好。他不想生活在宫里,他想出去见见这广袤的河山,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其实有可能,他要过的是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 如果他不在程忠身边,程忠其实只是这宫里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一个老太监,谁又会故意去针对他呢? 或许他才是程忠的拖累吧? 伏玉盯着面前那个石板看了一会,弯腰鞠了一个躬,算是谢过这些年来程忠的抚养之恩,至于从此以后的路,或许真的应该自己走。 他转过身,刚好看见苍临正抱着那个包袱站在几步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伏玉犹豫了一下,伸手从他手里将那个包袱拿了过来,淡淡地开口:“你现在已经在宫外了,没有人会再杀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苍临眉头皱起,他朝着那块石板看了一眼,回过头对着伏玉道:“他让我们一起做个伴。” 伏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各种思绪从他脑海中转过,他盯着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做伴。” 苍临眉头拧起,似乎不知道伏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固执地说道:“他让我们做伴,我答应他了。” 10.第十章 第十章 伏玉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苍临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答应他了?你知道他姓甚名谁吗?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答不答应他有关系吗?”说完他将那个包袱甩到自己身后,转身就走。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突然快步追了上去。他个子要小上一点,腿自然也就短了点,勉强跟在伏玉身后,显然有些吃力,好几次因为试图追到伏玉面前提快速度而踉跄,但站稳之后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伏玉。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苍临就跟了他一路,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来,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他急忙顿住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伏玉刚刚固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他也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没在宫外住过,对比他长大的那个破落的冷宫,这间小院子倒显出几分温馨来。院子虽然不大,又稍显老旧,但前主人大概有收拾过,不算脏乱,所有东西都归置的井井有条。 伏玉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堆积在一起的木柴,摸摸木制的小车。回过头才发现苍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进到屋内。伏玉撇了撇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颇有那么一点神清气爽的感觉,也跟了进去。 屋子也不怎么大,只有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木桌还有几张座椅,大概是吃饭的地方,平时或许也可以拿来待客,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个用处大概派不上。 里间就更是简陋,一张看起来就很粗糙的木床,几个泛旧的木箱,但幸好,被褥什么的都还有。伏玉对这些要求不高,看见这样也觉得十分满意,侧过头发现苍临正靠在房门口,眉眼微微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对上伏玉的目光,他撇了一下嘴,道:“比我想象的要破的多。” 伏玉环顾四周,微微有些疑惑:“还好吧?” 苍临拧着眉头看着伏玉:“你不是皇帝吗,怎么……”话说了一半,他背转过身去,“算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洗个澡。” 伏玉点头,示意苍临自便,自己在房里继续转来转去。 房间毕竟不大,伏玉转了一会就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踩过一遍,便又转到院子里,发现苍临正蹲在木柴堆前,一脸的若有所思。伏玉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在苍临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木柴:“这柴有什么问题吗?” 苍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柴有没有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生火。”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木柴,又抬头看了看苍临的脸,伸手捡了几根木柴抱在怀里,认命地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不像皇帝的。”说完他又吩咐苍临道,“你也捡几根柴跟我来。” 苍临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伏玉一眼,见他确实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便也依样捡了几根木柴跟着伏玉进了灶房。 伏玉的动作很娴熟,而且条理清晰,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清清楚楚。不一会灶膛里就真的燃起了火,火苗舔舐着灶膛,映的两个人面色发红,让狭小的灶房变得温暖起来。 两个人在灶台前蹲了下来,伏玉将手伸过去烤了烤,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你被欺负,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伏玉的样子把手也伸过去烤了烤,而后抬起头看向伏玉:“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你穿戴冠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哪府的下人。” 伏玉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苍临头顶摸了一下,被苍临满是抵触地避开,伏玉也不恼,眼底映衬着耀眼的火光,恍惚看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湿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颌压在膝盖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样,忠叔他……忠叔他现在好不好。” 苍临偏过头刚好看见这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眼底渐深的水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终只是学着刚刚伏玉的样子,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摸过之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太确认这样是不是有安慰到伏玉,又补了一句:“会没事的。” 伏玉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里的水光也全都散去,眼底还带了一点笑意,他侧过头看着苍临:“说真的,你以前到底是在哪个府里做什么的?” 苍临咬了咬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个皇帝……” “一个皇帝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伏玉笑了起来,“我算什么皇帝,我连先帝的脸都没见过几面,我那个皇帝老爹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因为我娘是个宫女,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忠叔带着我在冷宫长大,然后直到先帝驾崩,原本应该是我那个贵妃生的大哥继位的,但是皇后娘娘不乐意,她又没有自己的儿子,便认了我当儿子,让我继位。” 说到这他朝着苍临看了一眼:“算了,说这些你大概也听不懂。” “那皇后对你好吗?”苍临没介意他的话,自顾问道。 伏玉笑了一下:“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条件肯定比我们在冷宫里好的多,只不过就是不喜欢我而已嘛。” 苍临紧紧地锁着眉头盯着伏玉看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低头给灶膛里加了柴。 热气在灶房里蒸腾而起,伏玉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水开了,可以洗澡了。”他环顾了一圈灶房,“那有个木桶,就在这里洗吧。” 苍临看了伏玉一眼,略思索:“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伏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外面那么冷,你去干什么,你在这里刚好还能帮我添添水,大家都是男……”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察觉起来哪里不对劲了,眼前这个人前些日子被送进了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已经算不得男人了。 伏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许多的内侍,甚至连带大他的程忠都是。自然也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事都在意的很,更别提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的十多年里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大概对此事更加避讳。他扫了眼苍临的脸色,觉得确实是更白上了几分,急忙摆了摆手:“那什么,你先洗吧,这里这么热,我先出去透透气。” 苍临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伏玉逃一般地冲到灶房外,顺带帮着将灶房的门关好,站在院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说话更要注意一点了,一不小心就戳到对方的痛处总是不好的。 天气其实还冷的很,但伏玉毕竟不是娇惯长大,也不觉得不适,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这里偏僻的很,小巷里都没什么人走过,倒是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手将院门合上了。 他这几日光忙着想办法从宫里出来,连时日都不记得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除夕了。他先前还许诺,自己一定会带忠叔在宫外过除夕,结果没想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鸟笼一般的皇城。 哦对,还有里面那个仿佛很有故事,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的小太监。 伏玉也不是真的傻,他当然听得出来苍临对自己的身世故意避而不谈,每次他提及,苍临都会刻意地绕开话题。他不知道苍临如此是为了自保,还是因为以前在宫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苍临都不应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监。他身上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冷静与淡漠,除了有些四体不勤之外,他处理起事情来简直得心应手。就算他是宫外长大,对着都城要比自己熟悉,但他一路带着自己找到这里时的处事不惊,连一向自诩成熟稳重的伏玉都自愧不如。 现在或许暂时还不能将这人甩开,但伏玉提醒自己,对这人一定要多上那么一丁点的防备。 伏玉正胡思乱想间,灶房的门从里面推开,苍临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伏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开口:“锅里我又添了水,一会你也可以进去洗了。” 他头发没有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伏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哎哎,你别站在这儿啊,你回房吧,不然一会头发结了冰有的你麻烦。”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发现发梢果然变得僵硬起来,伸手摸上去微微地发凉,他抬手抓了一下,朝着伏玉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房里走去。 伏玉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背影:“哎,我看房里有一个炭盆,你烧起来咱们好取暖吧?” 苍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伏玉,眼底稍微有些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伏玉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会烧炭吗?” 如他所料的,苍临摇了摇头。伏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一会我来吧。” 从此以后他大概不仅仅是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也应该是烧火烧的最好的。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伏玉很迅速地洗了个澡出来,进到房里才发现苍临居然合衣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睡着了。因为没有点炭盆,房里还有些冷,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伏玉的眼底露出一丁点笑意,不管平时怎么样,这个时候看起来终归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扯了被子帮苍临盖好,转身抱了炭盆出去生火。这种事他其实也没做过几次,因为他虽然是在冷宫里长大,但在忠叔眼里却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对他细心照顾,这种事情更是鲜少假手于他。不过这些年来大多的时候都是他跟忠叔两个人过来的,所以有些事情尽管他没亲手去做,却是看着忠叔做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在宫里不算漫长的十四年的生活里的一大半重要组成部分,已经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会烧水煮饭,会烧炭取暖,会做很多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情,也从来不觉得辛苦和委屈,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以后生活的一种宝贵的技能,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他不至于跟屋里那个小太监一起冻死。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逃出来,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担惊受怕,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苍临盯着他手里的那两个红薯,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没指望我会回来?哦,不对,不是没指望,是压根就不想我回来,那一小块银子算是给我的打赏?然后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尽管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伏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见苍临回来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的,所以面对苍临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想先弄点吃的。” 苍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锁在伏玉身上,良久,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买回来了。” 伏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最起码他现在是觉得委屈的,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很好啊,你辛苦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屋吃东西吧?” 苍临点了一下头,抱着那堆东西一声不吭地进了门。伏玉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尽管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好像确确实实对不起这人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轻叹,跟着苍临进了门。 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各样的吃食摊了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伏玉甚至可以看见苍临如何充满期待的等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又如何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只想尽快地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我还是道个歉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伏玉在心底说,他抬手在苍临还微微发凉的脸上摸了摸,低声道:“对不起。” 苍临抬起头对上伏玉的眼睛,良久,他才回道:“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素昧平生而已,你不喜欢我,你不相信我,都很正常。” 伏玉一时语噎,两个人对视了半晌,整个房内格外的安静。最终还是伏玉突然起身将那两个红薯拿了起来:“我给你烤红薯吃吧,只当是赔罪。”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伏玉一直很喜欢吃烤红薯,毕竟对于他与忠叔来说,任何吃食都显得弥足珍贵。在寒冷的冬天里,蜷在炭火前,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剥开脏兮兮的外皮,露出金黄色的内瓤,香气扑鼻。 忠叔一般只是装模作样的吃上一小口就全都给了伏玉,伏玉小时候只是以为忠叔不爱吃,等渐渐长大才明白,忠叔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伏玉。 所以很多年以来,伏玉对于冬天最好的回忆,就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盆,香甜的红薯,还有忠叔讲的那些民间传说,昏黄的火光里,慢慢进入梦乡。 “你又在想怎么赶我走吗?”苍临的声音将伏玉从思绪中唤醒,他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伏玉发现苍临的眼珠很黑,微微泛着水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一种整个人都陷入这双眼底的感觉,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你都忍不住想要答应。 “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伏玉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红薯,“这不是还烤了红薯给你吗?” 苍临低头看了那红薯一眼,眼底闪烁,最终回道:“你只是为刚刚的事情道歉,不代表你之后就不会做了。” 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深?” 苍临抬头,面带不满:“我说了,我不是孩子,我比你只小两岁。” 伏玉发现苍临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格外的固执,最终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吃点东西吧,红薯一会就好了。” 苍临从一直抱在怀里的纸包里拿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看了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径直送到伏玉唇边,伏玉对上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张开嘴,把那块糕点吃进嘴里,香甜的感觉弥漫了整个口腔,伏玉含糊不清地开口:“嗯,很好吃,你自己也吃。” 苍临眨了眨眼睛,看着伏玉将那糕点咽了下去,才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慢吞吞地吃了下去。他的吃相格外的温文尔雅,细细的咀嚼,慢慢地吞咽,整块糕点吃完,唇上居然没有沾上一点渣滓。伏玉眼巴巴地看着他,觉得跟苍临对比起来,自己就像是哪个大家公子身边的小厮。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低着头继续研究炭盆里的红薯。 等伏玉将烤好的红薯从炭盆里拿出来的时候,苍临盯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地看着伏玉:“这个东西,真的能吃?” “你没吃过烤红薯啊?”伏玉笑,“我跟你说,不仅能吃,还很好吃。”说着他忍着烫剥开红薯的外皮,露出黄澄澄的内瓤,朝着苍临跟前送了送,“闻闻,香不香?” 苍临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盯着伏玉手里的红薯看了一会,低声道:“夫人不喜欢,所以府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伏玉知道他说的应该是他进宫前的那个府,至于是哪座府,哪家夫人,苍临从来不提,他也不想多问,只是笑了一下,把手里那个剥好皮的红薯送到苍临手里:“吃吧,这儿可没有什么夫人,以后也不会有。” 苍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勾了勾唇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尽管在伏玉眼里,烤红薯是很好吃的东西,但其实他也知道,在别人眼里,这未必是多稀罕的东西,但苍临却吃的格外认真,这让伏玉觉得心底都有些发软,他低下头给手里的红薯剥皮,嘴角忍不住漾起笑纹。 咬了一口红薯,他抬头看向苍临:“要听故事吗?” 苍临抬头眼带怀疑:“什么故事?” “嗯……”伏玉想了想,“今天是除夕,那就给你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吧,你听过吗?” 苍临吃红薯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对伏玉要讲的故事真的很感兴趣:“我什么故事都没听过。” “那好,那就讲年兽的故事。”伏玉弯了眼角,捧着手里的烤红薯往炭盆前又凑了凑,刻意压低了声音,“很久很久以前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起来,远处的巷子里还是断断续续地响起爆竹声,打破夜色的安宁,家家户户团聚在一起,一同守着这一年的最后一晚。 在都城的某个角落,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昏黄的灯火下,两个少年烤着炭盆,吃着烤红薯,也一起过了一个安宁的除夕夜。前一年的所有悲欢离合,所有心惊胆战都被留在这一夜,等天渐渐亮起,新的一年来临,他们将一起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伏玉最开始只是想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应应景,却没想到苍临对这种民间传说感兴趣的很,伏玉难得遇到如此捧场的人,便毫无保留的把这些年来忠叔讲给自己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了出来。 苍临抱着膝盖,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又认真又安静,还时不时地在伏玉停下来的间隙递水给他。两个少年就这么凑在一起,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度过他们相识以后的第一个除夕夜,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二人都起了睡意,才爬到床上,挨着对方进入沉沉的梦乡。 伏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他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的,睁开眼发现苍临已经起来了,正穿外袍准备出门,伏玉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干嘛去?” “未时。”苍临回道,“我听着外面巷子里好像有动静,去看一眼,你可以再睡一会。” “动静?”伏玉挑眉,也跟着爬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拿自己的外袍,一边问道,“什么动静?今天是初一,是不是谁放爆竹?” “不是爆竹声。”苍临回道,话落已经出了里间的门,往院里走去。 伏玉急匆匆穿好外袍,跟在苍临身后进到院子里,看着苍临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门边,将院门打开一个缝隙,小心翼翼地张望。伏玉走到他身边也想着向外看,却被苍临挡在身后,不让他靠前。 伏玉微微有些不满,还不能说话,苍临已经开了院门,将自己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朝着过路的人问道:“老伯,我看外边吵吵嚷嚷的,这是怎么了?”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道:“秦国公大军进城啦!虽说倒是没有像在边关那样杀人屠城,但是这城里现在也乱的很,大家伙不是想逃出城去,就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反正后生啊,千万别到处乱跑。” 苍临点了点头:“知道了,老伯,多谢。”说完就缩回了身子,将院门重新关上,回头看着伏玉,眉眼微微皱了起来,跟前夜那个乖巧听故事的少年判若两人,“贺鸿仪的大军进城了,现在城里乱的一塌糊涂,我出去打探一下,趁着他此时的目标应该都在宫里,抓紧时间逃出都城。不然等过几天他了结了宫里的事端,回头发现你不在,在城里搜索,你我想逃出去就难了。” “你自己去打探?”伏玉眉头锁起,他也听说过贺鸿仪的名声,知道他的可怕应该不逊于陈原,眼下城里乱成一团,让苍临这么一个小孩出去打探,总觉得有些不安全。 苍临对上他眼里的担忧,微垂下眼帘:“现在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带你出去才不安全,毕竟我不过是一个……”他顿了一下,“没有人会注意我。” 伏玉觉得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又听见苍临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不是不小心死在外面,我肯定会说话算话及时与你回来汇合的,绝不会想着如何把你甩掉。” 伏玉:“……” 昨晚那个一起吃烤红薯,一起烤火讲故事的小孩大概是他的幻觉吧,一早起来这人又变成了这样有点别扭又有点不可理喻。 而且还记仇。 伏玉低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我保证,这次不再想着把你甩掉一个人离开,你去打探完即刻赶回来与我汇合,如何?” 苍临抬手无意识地扣了扣木制的院门,内心似乎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伏玉觉得等待大概是最考验人心性的事情了,尤其是当你不知道你最后等到的会是什么结果的时候,每一刻就都成了煎熬。 这些年在宫里他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冷静了,可是此刻却仍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宫里现在又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他既担心在宫里的忠叔,又担心明明刚出门没多久的苍临。 可是除了像现在这样焦躁,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甚至他连贺鸿仪的军队到底会不会像在边关那样见人就杀也不敢确认,苍临就算再寡言内敛,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不能留在这都城,但是苍临其实未必,他一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直到此事彻底了结,城里恢复平静,而不是像他一样需要迫切地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如果苍临有什么意外,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所拖累吧? 人可能越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这么一会的功夫,伏玉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脑子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有好的,有坏的,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烦躁。 就在伏玉下一刻就要冲出门去,亲自去城里看看,顺便把苍临找回来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伏玉愣了一下,快步过去将院门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容他反应就钻了进来,随即将院门关上闩好,才靠在门板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天气还冷的很,苍临的额头却蒙了一层汗,伏玉来不及多想,就顺手用衣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一直烦躁不堪的心情在对上苍临那张好像永远都紧绷着的小脸时,终于慢慢地好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临喘匀了气,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现在天色还早,我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毕竟这都城那么大,我总要打探清楚才行。” “那打探清楚了吗?”伏玉下意识问道。 苍临抬起头,发现伏玉的一双眼睁的很圆,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口中问出来。苍临眨了眨眼,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渴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能先进门喝点水然后再慢慢说吗?” 伏玉这才察觉自己就在这种天气里把苍临堵在院子里,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炭盆可能熄了,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炭盆又重新暖烘烘地烧起来,伏玉烧了点热水,又热了点吃的,两个人坐在炭盆前又吃又喝地聊了起来。 苍临大概是渴极了,喝了两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才稍微有了些力气,开始给伏玉讲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城中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乱,因为贺鸿仪将一部分大军留在城外驻守,以防陈原回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亲兵进了皇城。 先前贺鸿仪的家眷被陈太后全部抓入宫中软禁,在贺鸿仪大军进攻皇城之时,这些人都被陈太后押上城墙,对贺鸿仪相威胁,却没想到这贺鸿仪简直六亲不认,完全不顾架在自己家眷项上的长剑,还是下令进攻,听说贺家上下十余口,除了贺鸿仪和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被陈太后就地处死,而贺鸿仪也没有手软,攻入皇城的第一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处死了陈太后。 伏玉听过之后整个人震惊在原地,心中对这个贺鸿仪的畏惧更多了几分。他先前害怕陈原,但也看得出来陈原对自己那个妹妹的在意,大概事情发生在陈原身上,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杀而无动于衷,偏偏这个贺鸿仪…… 他有些恐慌地吞了一下口水:“那这个贺鸿仪,现在还在宫里?” 苍临点了点头:“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文武百官,另外,还有可能是在找你。” “那忠叔他……”伏玉轻声问道。 苍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瞥见伏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贺鸿仪要找的是你,他在宫里翻找过之后就应该能想到你是趁乱逃出了宫,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宫外,对忠叔来说,反而安全。” 伏玉跟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苍临是在劝慰自己,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苍临的劝慰。这个贺鸿仪心狠手辣,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比在陈原手里还痛苦,陈原当初还能留下忠叔一命,如果是贺鸿仪抓住了他,他大概真的没有机会见忠叔了。 伏玉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看着苍临问道:“那这贺鸿仪就没有什么软肋吗?你在宫外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 “软肋?”苍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墙上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的那些人里,有他二三十年的结发妻子,有他一直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儿子,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在他那种人眼里,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一时语噎,他看着苍临不虞的表情,犹豫再三:“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搜查都城,抓紧逃出去?” 苍临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能是今晚。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宫里,文武百官先前就被陈太后禁锢在宫中,他并不担心城中还有什么外逃,所以城门只会严查进入的人口,以免有陈原派来的探子,却不会看管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咱们两个趁着天黑混在他们其中,逃到城外去。” 又要赶路了吗?伏玉忍不住低声道,虽然他知道这都城他留不得,但还以为能够安生几日。毕竟,今天是初一,他才刚刚安顿下来,这一逃又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要多远,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这样一间小屋子? 苍临抬头看了伏玉一眼,突然开口:“你会带我走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伏玉并不想带上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拖累,哪怕伏玉保证过之后,他在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此刻见伏玉沉默,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伏玉没有回答,抬起眼看他,问道:“那你想跟我走吗?”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忠叔,我会说话算话。” “那我也答应过你,也会说话算话。”伏玉轻声回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不管是陈原还是贺鸿仪,他们都想在对方之前找到我的下落,你跟我在一起就难免要东躲西藏,或许也并不安全。” 苍临点头,一脸的淡然:“我知道。” “那就好。”伏玉往炭盆里又加了两块炭,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候还早,又要半夜爬起来赶路,吃些东西上床去再睡一会吧。” 苍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却朝着炭盆前又凑了凑,小口喝起水来。 尽管说是要再睡一会,但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最后都躺到了床上,却相顾无言。 伏玉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木梁,听见身边苍临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口:“苍临,你是一直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府里当……我是说,你爹和娘呢?” 苍临的呼吸声停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道:“都死了。”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爹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被欺负吧。”伏玉侧过身,刚好看见苍临的侧脸,和他有些颤抖的睫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道,“没什么关系的,我爹娘也都死了。尤其是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被人害死了,至于我爹,就是先帝,可能到死都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吧。” “那你不恨他吗?”苍临问道。 伏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我也不记得他那个爹嘛,再说当他的儿子除了麻烦,也没什么了。我那个大皇兄倒是受他的宠爱,结果呢,他驾崩没几天,大皇兄就被陈原兄妹直接处死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嘛。” “那你娘呢?”苍临侧过头看着伏玉,“你不想替她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还活着,你小时候可能就不至于没有人疼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任人侮辱。所以你不想杀了害死你娘的人吗?” 伏玉垂下眼帘:“她已经死了,贺鸿仪动的手。”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即使贺鸿仪不动手,我也不想报仇,因为我没那个本事。因为我娘如果活着,大概也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个少年说了会话,便又安静了下来。毕竟还要连夜赶路,即使再无睡意,也要合上眼睛给自己攒上一些精力。 伏玉一直闭着眼,感觉自己睡着了,却又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就这么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那个人突然动了动。伏玉立刻睁开眼,发现苍临已经坐了起来,借着房内昏暗的光线看了他一眼:“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伏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不怎么踏实,又或者压根就没睡着,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阵阵发晕。他晃了晃头,跟着爬了起来。 两个人加起来的东西装到一起也就凑了那一个包袱,而里面苍临的东西几乎没有。除了伏玉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又把白日里吃剩下的那点食物也都包好装了进去当成路上的干粮。 伏玉把包袱背好,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开口:“走吧。” 夜色漫漫,两个少年一起,迈上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充满未知的一条路。 即使是这个时辰,仍有不少人想要逃出城去。而贺鸿仪不知道是还没分出精力,还是压根就真的没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城门整夜不关,守在城门的兵士打着呵欠草草地盘问了一下两个人,翻看了一下他们不能再简单的行李,两个穿着破烂的穷苦少年当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很容易地就混出了城。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们的设想的那般顺利,二人出了城门一路顺着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没出过远门,对于去哪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是伏玉听说西南那里路途险峻,随处可见奇峰峻岭。两个人若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即使真的有人找去了那里,在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两个也不容易。 但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幸好他们没有具体的目标,只要是西南,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才想到沿着官道一路朝西南而去的办法。 不过两个人终归只有四条腿,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头一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疲惫不已。伏玉还好点,苍临原本就年纪小,长得又瘦弱,靠在路旁的树上喘了大半天,才稍微喘匀了气。 伏玉把水袋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这离都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天亮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苍临喝了一大口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两个是走路的,如果追兵要骑马,这么一点距离一会就得追上我们。”他说着又喝了点水,朝着身侧的树林看了一眼,眉头微锁,突然想道,“不然,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了,就穿过这个树林朝西南走。” 伏玉有些犹豫:“不走官道的话,会不会行进速度更慢?” “虽然慢,但却更出人意料。”苍临顺着官道一直,“官道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在树林里咱们却有更多的选择,如果追兵来了也更好躲避。” 伏玉想了想,觉得苍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他们在官道上走的再远,只要顺着官道去追他们,就总能抓到,而他们若是从树林里一路沿着山路前行,想要抓到他们就难的很了。只不过,一旦进到山里,两人就注定要风餐露宿,想要找一个安生睡觉的地方只怕都难。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两个人在路边坐了一会,等苍临缓了些力气,便又出发了。树林里确实要比官道上难走的多,前些日子刚下过雪,树林里还有些没有化尽的积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个少年只能拉着手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间的光辉照进林间,也照在两个少年脸上,伏玉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仰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他心情却好的很,因为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余年的牢笼越来越远。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树林间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伏玉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是追兵,拉着苍临就向前跑,被苍临一把拉住:“不是追兵,是前面有人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伏玉抬起头就看见三人三骑从树木之间的间隙迎面而来,为首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他来不及反应就将苍临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躲了躲,试图藏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树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朗声道:“属下习武多年,下手没轻没重,陛下还是亲自出来的好,对吗?”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苍临的手腕,闪身从树后面站了出来,看着那人低低地开了口:“荀成。” 荀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都城,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是本事大的很,居然能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来。” 伏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宫里,那个皇位我一点都不想要。” “这个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过幸好,陈大人带着大军离这里不远,陛下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跟陈大人说吧。”说完他朝着刚刚伏玉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对了,还有陛下的那个小朋友也一起吧。”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我们就是结个伴而已,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伏玉知道这个荀成算得上是陈原的得力助手,落到他手里就跟落到陈原手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事确实与苍临没有什么关系,苍临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这样啊,”荀成笑了一下,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苍临的位置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后响起,苍临终于还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眼底写着明显的恐慌,他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你,你别过来,我自己出去。” 那人没料到树后居然是个这么胆小的小家伙,索性顿住脚步,看他有什么反应。苍临见他不动了倒是松了口气,从树后面站起来,快步走到伏玉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 伏玉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也分不清这孩子此刻的恐惧无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按说凭着他这几日对苍临的了解,觉得此人过于早熟,总不至于真的胆小怕事,可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 伏玉来不及多想,只能安抚般拍了拍苍临的手,这才转过头朝着荀成道:“你看,他胆小的很,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是吗?”荀成的目光锁在苍临脸上,眼底升起莫名难辨的情绪,良久,他才挥了挥手,“一起带走。” 伏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两日以来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畅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他预料到会有追兵,预料到前路难测,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走了这大半日就又落回了对方手里。 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少年只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安生的活着而已,却没想到都如此难以实现。 是不是只因为生在那帝王家,他此生就注定了了无希望? 那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伏玉觉得自己此生如果真的怕什么人的话,那大概非陈原莫属了,每次见到那个人和他永远挂在脸上的笑意,就会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永远也料想不到在这人的笑意之后,他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会给自己造成怎样的伤害。 就像是此刻,他站在陈原面前,藏在身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陈原此刻的表情。 “陛下,你大概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吧?”陈原骑在马上,嘴角勾起一个浅笑,手里的马鞭抬了抬,在伏玉面前凌空点了点,而后慢慢偏转,落到他身侧苍临的头上,沿着他的脸慢慢向下,挑起苍临的下颌,“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 苍临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避开那根马鞭,伏玉察觉到他的动作,悄悄地按住他的手,仰头看向陈原:“舅父,这人是我在路上刚认识的,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只是因为都要离开都城,所以一起,一起搭个伴,对,只是一起搭个伴。” “这样啊,”陈原用马鞭轻轻地敲了敲苍临的头,“既然不是陛下的朋友那也好,不然处置他的时候,总要顾及一些陛下的感受。” “处置?”伏玉茫然地回道,“为什么要处置他,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跟我也没有关系。” “就是因为没有关系,所以如何处置,陛下也不会在意,不是吗?”陈原嘴角向上扬了扬,“他既然是个外人,总不能带回都城,但就这么放走,我也不怎么放心。”说完,他回头看了荀成一眼,“处理了。” 即使是苍临,在这种时候也终于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看的出来这个脸上带着浅笑的男人,眼底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他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陈原的人团团围住,毫无退路。 “舅父!”伏玉挡在苍临身前,试图用自己将苍临完全遮住,慌忙道,“能不能别处置他,他……”伏玉想说他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可是陈原又何尝不知道苍临是无辜的呢?他只不过嫌这个半大的小孩碍眼而已,因为碍眼所以杀掉,他陈原一向如此的随心所欲。 “他什么?”陈原耐心地问道,“陛下不想让我处置他?那陛下想把这个人怎么办?” 怎么办?伏玉垂下眼帘,他自诩不是一个多善良多有同情心的人,因为毕竟很多时候,他连自保都做不到,可是归根结底,苍临是因为他才卷入这件事的,他没办法看着苍临死在眼前。 先前苍临想方设法地逃出宫去,只不过是想要活命而已,那现在,自己就保住他这条命吧。 伏玉抬眼,朝着陈原道:“他其实是宫里的一个內侍,所以,我想带他回宫,留在我身边伺候我。” 陈原挑眉,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陛下是在求我吗?” “是,舅父 。”伏玉轻声道,“能不能让我把这个小太监带回长乐宫?” 陈原笑了起来,良久,他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陛下在宫外也玩的差不多了,的确该回宫了。既然陛下开了口,臣总不会拒绝。”他侧过头,朝着荀成看了一眼,“带下去检查一下,没有什么问题就按陛下的要求办吧。” 荀成领命朝着苍临走了过来,苍临看了他一眼,向后又退了两步,伏玉抓住苍临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苍临侧过头,刚好看见伏玉低垂的眼睫,他觉得从被抓住开始,眼前这个少年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说不清伏玉变在哪里又或者是因为,曾经满怀的希望,所有对未来的幻想,到了此刻,全部熄灭,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苍临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能由着自己跟上那个荀成。 伏玉看着苍临被带走,慢慢地收回视线。他看的出来,虽然那个荀成未必算得上一个好人,但既然陈原答应留苍临一条命,那么苍临就能活下去,至于其他的,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帮不了苍临。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他将手里的马鞭随意递给一个侍卫,朝着伏玉看了一眼:“臣此次南下,除了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还有了一件意外收获,正好你我甥舅许久未见,就当做是给陛下的见面礼吧。” 伏玉对上陈原脸上的笑意,从心底隐隐地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吞了一下口水,开口:“舅父客气了,是朕无能,要舅父为了朝政奔波,朕已经无以为报,又有何颜面要舅父的见面礼?” 陈原翘了翘唇角,伸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陛下倒是懂事了。这样吧,既然是给陛下准备的见面礼,陛下好歹也看一眼,也当是成全臣的一片心意,如何?” 伏玉又怎敢再拒绝:“那,劳烦舅父了。” 陈原摆了摆手:“确实是废了一点心思,不过,臣也是高兴的很。”说完,他抬了抬手,“去吧,把给陛下准备的见面礼送过来。” 立刻有人领命而去,伏玉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从见到陈原开始,陈原就只字未提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都城发生的事情,没有提贺鸿仪对都城的攻打,没有提陈太后现在的情况,更没有提伏玉趁乱逃出都城,妄图逃走的事情。 伏玉不相信他不知道,也不相信他会不计较这些事情,陈原此人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不跟妄想陈原就此会放过他。他整个脊背都绷的很紧,生怕自己有一点的动作都会成为陈原就此发作的理由。 片刻的功夫,几个侍卫就推着一辆罩着黑色布料的木笼车走了过来。陈原伸手捉住伏玉的手腕,带着他走到那木笼车前,低声道:“陛下,亲自打开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伏玉不知道那木笼车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陈原的样子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他却不敢,陈原的手并没有用力,却带着他的手腕慢慢上抬。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住了那布料的一角,用力地一扯,将整个木笼车的全貌露了出来。 没有他以为的凶兽,也没有他以为的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的物品,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东西趴在笼底,看不出个囫囵样子。 陈原笑了一下,拉着伏玉又向前走了两步:“来,陛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先帝的国师,邢罡邢大人。你年纪小或许还不知道,这位邢大人当年可是权倾朝野,不管是深宫内院,还是前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如他的意。”说到这,陈原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只是很可惜,现在也落得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下场。” 伏玉被迫又朝着那木笼看了一眼,如果陈原不说,他几乎无法分辨那居然是一个人身,因为他没有双手,也没有双脚,甚至那张脸上,除了两个血窟窿,再无其他。浑身上下满是血迹与污秽,只看得伏玉忍不住作呕,他慌忙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他,他怎么成了这样?” “人彘,陛下听说过吗?”陈原耐心地解释道,“相传当年吕太后就是这么对戚夫人的,断其手足,挖去眼睛,熏聋耳朵,切去舌头,再灌上一点哑药,就成了人彘。”说到这,陈原伸手在那木笼上轻轻地敲了敲,“听说戚夫人活了一年多呢,陛下你说,咱们这位邢大人当年可是号称能炼就长生不老药的神人,是不是能活的更久一点?” 伏玉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无法想象这个邢罡从一个活生生的人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一团“东西”,他只觉得惊恐,陈原的语气越是轻描淡写,他就越觉得恐慌,他曾经以为死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事情,而现在陈原分明是在告诉他,他有无数的手段能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陛下,我问你话呢。”陈原的声音再次想起,伏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对上陈原那双笑意分明的眼睛,他急忙摇了摇头:“朕,朕不知道,朕什么都不知道。” 陈原笑的更加的灿烂:“陛下,你的脸色可不怎么好,是臣的这份见面礼你不满意吗?” 伏玉下意识地点头,又慌忙摇头,他不断地跟自己说陈原还要留着他,不会杀了他也不会把他做成人彘,但,木笼车里那个似乎还在拼命蠕动的东西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伏玉在宫里长大,深知那里有无数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却从来没有见过陈原这样的人。 陈原没有动他一根手指,甚至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他就这么轻飘飘地给他看了一样东西,却给了他最重的一次警告。 陈原满意地打量着伏玉的表情,然后挥了挥手,有人将那木笼车重新盖好,推了下去。 陈原低下头,凑在伏玉耳边轻声道:“陛下,我送你的东西,你看仔细了吗?” 伏玉只能点头。 “那就好。”陈原轻笑,“看得越仔细就记得越清楚,陛下大概也会记住我当日所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苍临不知道在他被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伏玉遭遇了什么,因为他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外,他终归只有十二岁,没有办法成熟冷静地处理到眼前所有的状况。就像是伏玉说的,现在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可是连这一点都很难实现。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监,他出现在宫里不过是一个意外。伏玉在宫里碰见他,又看见他穿内侍的衣服,便理所当然那么以为,更不会想着查验,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更为了自保,便顺水推舟地让伏玉误会下去。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瞒不住了,眼前这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发现他是在撒谎,而以陈原的手段只要稍加调查,他的真实身份就再也隐瞒不住,那个时候即使伏玉想保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帐帘被放了下来,与外面隔离开来,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荀成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苍临跟着追到帐外,发现伏玉正蹲在帐门口剧烈的呕吐,而门口的守卫却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影站在对面的营帐前,嘴角噙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伏玉吐完,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送了水过来,而后缓缓地开口:“陛下,今日的午膳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都吃完哦。” 伏玉勉强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着陈原,半晌,才轻声道:“是。”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苍临把伏玉扶回了营帐,伏玉抱着水杯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苍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一盘生肉会让他吐成那个样子,但还是很有眼色的将食盒的盖子盖好。 伏玉又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见苍临的动作,微垂下眼帘,低声道:“即使藏起来,也是要吃完的。” 苍临整个眉头都皱成一团,他盯着伏玉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看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我来吃。” 伏玉明显一愣,他抬眼看着苍临:“你来吃?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不管什么肉都必须吃不是吗?这帐内就咱们两个人,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那就我吃好了。”苍临说完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随口道,“反正总不会是人肉吧。” 明显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回应,苍临掀盖子的手不由停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伏玉,伏玉低着头,半天才小声道:“要是,真的是人肉呢?” 苍临的手指捏紧,又缓缓地放开:“就算是人肉,不是也得吃下去吗?”说完,他顺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目光重新落到那盘生肉上。 刚刚两个人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因此也并没有真的去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肉,苍临用筷子夹了一片肉,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才开口:“这不是人肉,是鹿肉,我以前见过。” 伏玉抬起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着苍临:“真的?” 苍临点了点头,低头在食盒里又看了看,果然找到一个装着一点酱料的小碗:“有人专门喜欢这么吃,新鲜的鹿肉挑最嫩的部分切成薄片,嗯,还专门配上酱料。” 伏玉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虽然他看见生肉还是隐隐作呕,但好歹知道了那不是人肉让他心底最不舒服的那种感觉散去了一些。不过是鹿肉,生着吃下去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面上的犹豫落入苍临眼底,苍临朝他笑了一下,顺手将那片鹿肉塞进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朝着伏玉道:“你救我一条命,我替你吃点生肉,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 伏玉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吃那鹿肉,从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其实他之前救下苍临都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临因为自己而被杀害,但也不至于就把苍临当成忠叔那样的自己人。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即使他与苍临并不愿意,但从今日开始,他们两个息息相关的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了。 他明白这一点,苍临大概也已经明白了。 他们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必须联手在那个可怕的皇城里保住他们这两条小命。 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苍临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 那鹿肉其实不算难吃,苍临也没有伏玉刚刚的心理阴影,虽然并不算习惯,但还是很痛快地将那盘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伏玉一直抱着自己的水杯看着苍临,这一会的功夫他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微微地恢复了一点血色,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发着呆。 苍临喝完了水回过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就算你吃不下鹿肉,但午膳毕竟还有别的东西,你折腾了大半天不吃点吗?” 伏玉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之前是陈原对他的警告与惩罚的话,那不得不说这办法着实有效。别说是生肉,在忘掉木笼车里的画面之前,伏玉大概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这几日与伏玉朝夕相处,现在又算的上是同生死的关系,这才难免话多了一点。但是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了几日。 他原本只是想跟着这个逃难的小皇帝一起,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甚至,如果将来这个小皇帝能够重掌朝政,他能利用这个小皇帝了结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那桩心事。可是连日相处下来,加上今日落入陈原之手他才明白,这个小皇帝早就是自身都难保了。 苍临觉得自己应该丢下这个小皇帝然后去逃命,但他整条命都是这小皇帝救下来的。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老实地留在这小皇帝身边,保住他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两个人还是在这营帐里住了下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长乐宫,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除了不能出门,好像一切都由着他们两个随心所欲。 除了他们两个人,大营内所有的人好像都忙忙碌碌的,陈原一直没露面,甚至连那个荀成都没出现在两人面前,直到第三日。 帐门被人掀开的时候,伏玉与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这两日二人无事可做,睡睡醒醒,连话都说的不多。 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格外的浅,他听见声响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瞪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营帐中的陈原和他的手下,愣了愣神才想起来伸手推了推伏玉。伏玉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见陈原脸上的笑意立刻清醒过来:“舅父。” 陈原笑了一下:“陛下,赵将军已经驱逐了叛军,您终于可以起驾回宫了。” “回,回宫?”伏玉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陈原点头,微挑眉:“在外耽搁了数日,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伏玉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高兴,朕也想回宫了。” “那就好。”陈原伸手摸了摸伏玉的头发,回头吩咐道,“准备御辇,护送陛下回宫。” 为了逃出宫费劲力气,没想到回去却这么容易。伏玉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口对苍临道:“那个贺鸿仪不是什么大将军吗?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打跑了?” “贺鸿仪大部分的兵力都还在西北,他在那里基本算得上自立为王。此番他攻打都城被就是趁陈原不在的突袭,路途漫漫粮草有限,带的兵力对付禁军容易,对付赵将军所率的大军却是有些吃力。”苍临淡淡地说道,“他此番攻打都城或许只是为了你,只要把你带回西北,就可以效仿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了你就占了所谓的大义,到时候再对陈原动手也更名正言顺。却没想到你又落回了陈原手中。而贺鸿仪此人最是想得开,尽管他目的没实现也可以退回西北,与陈原对峙,所以绝不会在此刻与陈原就拼个鱼死网破。” 伏玉慢慢放下手里的车帘:“所以这也是陈原绝对不肯放过我的原因?” “是。”苍临道,“贺鸿仪需要你,陈原也需要。他们现在势力相当,都没有办法除掉对方完全掌控天下。贺鸿仪占据西北,陈原把控朝政,文武百官不敢得罪任何一人,只能沉默。但只要有一人对你动了手,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另一人就可以借题发挥,以为你复仇为由,借天下之手,以剿除叛臣为名,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野心。” 伏玉听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苍临:“我发现你年纪虽小,却对这些事格外的通透。” 苍临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先前,先前听别人说过。” 伏玉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逼问,又重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那些他一路来不及细看的景色从窗外掠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按照你的话说,在他们两个除掉对方之前,我的命暂时是可以保住的。” 苍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最起码现在陈原不会杀你。” “那就好。”伏玉笑了笑,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似乎是在劝慰自己一般,“能活着就好。”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还是想离开都城吗?那么多人都想要那个皇位,只有你坐到那个位置,为什么你还是想要逃?” 伏玉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这几天看下来,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这样……”苍临犹豫道,“你也可以想办法除掉陈原,把这个江山这个天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一个真正的皇帝,把那些所有欺侮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伏玉歪着头看了苍临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即使是那样,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试试,到时候这个皇位让给你来坐。”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其实细细算起来,伏玉离开皇城也不过几日,但毕竟是在外面过了个年,再回宫时,他已经跨入了十五岁。别人十五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伏玉不知道,但应该没有人像他这般无能为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前路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皇城里好像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贺鸿仪虽然没对都城百姓下手,但并没有放过那些被禁锢在皇城里的达官显贵,稍有不如他意者,直接除掉以绝后患。皇城之中死的死,逃的逃,苟活下来的也都想方设法地将自己掩藏起来,偌大的皇城好像在一夕之间好像变成了一座空城。 御辇穿过那些熟悉的建筑,一路却连一个宫人都没看见,伏玉从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终于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些日子里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忠叔现在在哪儿? 他还活着吗? 这几日伏玉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因为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后从陈太后与贺鸿仪手中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好像这样就还能残存一点希望,可是现在看着皇城的这幅光景,让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绝望。 御辇缓缓地停了下来,荀成掀开车帘将一个包袱扔了进去:“请陛下更衣。” 伏玉伸手将那包袱接了过去,顺手解开,露出里面的孝服不由一愣,还不及发问就听见荀成淡淡地开口:“陈大人说,太后为奸人所害,陛下身为人子,自然要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绝,应声:“是。” 荀成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一直坐在御辇里默不吭声的苍临身上,微微翘了一下唇角:“陈大人已经先行进去了,苍临,伺候陛下更衣吧。” 荀成说完话就退了出去,御辇里面又只剩下伏玉与苍临二人。伏玉捏着那个包袱的手指微微绷紧,指尖都已泛白。苍临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凝神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更衣。” 伏玉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好。” 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外面是素白的孝服,连带苍临都换上了内侍的衣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伏玉身后下了车。 长乐宫。 伏玉抬起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微微垂下眼帘。兜兜转转折腾了这几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见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一旁的荀成突然开口:“陛下,陈大人还在里面等你。” 伏玉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在荀成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朕知道了。” 长乐宫内静的可怕,虽然先前这里也并不怎么热闹,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透着一股死气,又或者,是伏玉从心底里的感受。他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袖口,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唯一跟着他的苍临也在正殿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剩下伏玉一个人去面对陈原。 陈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伏玉,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一幅画,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陛下,一路劳顿又回到这里了,你是不是高兴的很?” 伏玉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陈原轻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是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画的,画中的风景正是我们府里的后花园。”他隔空在一个位置点了点,“因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到府里拜访,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妹妹。” 陈原盯着那幅图,似乎陷入了思绪之中,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向先父求亲的是他,不顾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许诺会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后来呢?一个邢罡的胡言乱语,一个长生不老的痴梦,还有那个,那个邢罡塞到他枕边的萧氏,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怎么会还记得年少无知时的誓言?”说完,他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挂在这里太久了,久到连你那个父皇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为了什么画它,你们伏家的人,可真的是无情无义。” 伏玉对陈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身边只有陈太后一个亲人,几次接触倒也看得出来兄妹关系融洽,而如今陈太后被杀,失去唯一的亲人,让陈原看起来更加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伏玉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原的眼睛,只用余光看见陈原将那幅画拿到手里,看了良久,而后慢慢凑近一旁的烛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个画卷,将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陈原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人早就不在了,还留着这画干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时候,刚刚眼底隐隐存在的那丝哀伤似乎也消失的无影踪,只剩下伏玉最熟悉的那副笑容,“终于回了宫,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伏玉被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原,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伏玉的反应都在陈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顶:“陛下当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急着出宫,大概有很多人没来得及安顿,想必也担心的很,现在终于回宫了,也该跟自己的故人见一见了。”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一下,凑到伏玉耳边,“为了找到陛下这位故人,我可是着实费了点功夫。”说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伏玉在听见“出宫”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升起一股恐慌,那一日陈原虽然对他百般折磨,却只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为那一日的人彘与生肉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对陈原来说,那远远不够。 陈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软肋,先前的威胁与恐吓只是陈原表达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小手段,今日才是对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走了进来,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毕竟先前的十几年来,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伏玉闭上眼睛,各种情绪都涌进眼底,让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眼泪就会汹涌而出。他不怕哭,也从来不觉得那丢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在陈原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会让陈原越痛快。 伏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咸腥的鲜血充斥着他的口腔,疼痛的感觉逼退了他的眼泪,他终于有勇气重新睁开眼,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到他没有办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听见陈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放心吧,陛下,我对一个老太监的命不怎么敢兴趣。陛下此次偷溜出宫,险酿大患,总该给些惩戒,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总不好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对陛下有教养之责,为陛下受些小惩罚也是应该。” 伏玉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朕的错,舅父要教训朕也是应该。只是忠叔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些,朕想请御医来替他诊治。”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苍临被侍卫堵在大殿门口,直到看见陈原带着人离开,才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他从未来过这长乐宫,在里面转了半圈,才在里间看见了伏玉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程忠。 苍临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二人一般,慢慢地走到伏玉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伏玉跪坐在榻前,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心疼也好,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所以会哭。仔细想来,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忠叔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御医这才开口:“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虚弱,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好生休养就可以了。” 伏玉转过头,朝着病榻上看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见程忠昏睡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难受。这才几日的时间,程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伏玉不敢去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说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最起码忠叔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医开好了药就跟着荀成一起离开了,苍临手里捏着那张药方,盯着殿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对伏玉道:“他不怕你,他甚至宁可更听一个侍卫的话而不是你,并且,他应该不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伏玉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张药方拿了过来,眼角微微下垂,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我知道。”他轻轻地抖了抖手里的药方,“我去给忠叔抓药。” 苍临紧皱起眉头:“就算你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这种事总不用亲自去。”说着,他将药方拿了回来,回头朝着程忠看了一眼,“我去抓药,你陪着忠叔吧。” 伏玉露出一点笑意:“多谢。”便又回到床榻前,恢复了刚刚那个姿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荀成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说话,见他出来翘了一下唇角,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如果说伏玉最怕的人是陈原,那么苍临就是对这个荀成充满了警惕,因为这人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有无数种办法除掉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却偏偏留下了他这条命,这让苍临每次见到这人都下意识防备起来。 苍临的表情似乎让荀成觉得格外的好笑,他走到苍临身边,顺手拍了拍他整个绷直的脊背,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方:“你一个人怕是找不到,我带你过去。” 苍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荀成出了长乐宫。 皇城里还是静悄悄的,出了长乐宫的门一路向前走去,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苍临在这宫里一共也没住上几天,但也清楚先前的宫里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一路看过去,心中难免升起疑虑。 荀成垂下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疑惑为什么连个人都没有?”荀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用一种近乎冷漠地语气说道,“因为宫里现在只有小皇帝与永宁长公主两个伏家的人,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所以陈大人下令,所有闲杂人等,都为陈太后殉葬了。” 苍临猛地转头看向荀成,满脸地难以置信,荀成对上他那种表情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底是那个人更可怕一点,还是陈原更可怕?”他拍了拍苍临的肩膀,“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仔细算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半斤八两,反正做下的事情写进史书里,都会被后世唾骂。” 苍临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替那个人做事?”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荀成轻笑,“当然,我也不是替那个人做事,我们只是在合作。” “合作?”苍临疑惑。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荀成淡淡地回道,“所以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苍临抬起头,怀疑地看着荀成。 荀成挑了挑眉:“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个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他知道了你没有死,也知道我保住了你的命,让你成为了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內侍,他很高兴小皇帝身边能有个自己人在,他要你按时将长乐宫里的情况传给他。当然他还要我盯紧了你,如若有一点不听话,就地杀掉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苍临捏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荀成,怒意积压在他心头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然后将这一拳狠狠地砸在这人脸上,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我看见尚药局了,会自己去抓药,就不劳烦了。” 说完,他捏着那张已经被他抓皱了的药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成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比前几天沉得住气了。”说罢耸了耸肩膀,身形一闪,消失于宫墙之间。 苍临知道那人早晚会发现他的行踪,如若他真的逃到了外面,那人或许只以为他死了,不会挂心。但偏偏他又回到了宫里,甚至还住进了长乐宫,成了小皇帝的内侍,他这个一直被忽视一直被看轻的存在突然就派上了用场。 那个人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而他,最是了解那人是如何的凶狠,尤其是对所有忤逆他的人。 所以这一次苍临也不打算违背他,因为他与小皇帝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宫里,不管是陈原还是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脱。 那他就选择不去逃脱,就留在这宫里,让自己一天天的强大起来,而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全部讨回来。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苍临拎着从尚药局抓来的药轻轻地推开了内殿门。长乐宫安静地很,原本的內侍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趁乱跑走了,还是都被陈原顺手处理了。仿佛除了宫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只剩下他跟伏玉两个人。 苍临回手关上内殿的门,回过身就听见里间传来的说话声,他探头进去才发现程忠已经醒了,伏玉正一边用湿布巾替他擦脸,一边轻声说着话,唇边带着一点浅笑,好像刚刚那个哭的毫不克制的人不是他一样。 苍临靠在门边,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里面的两个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苍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得出来伏玉就像忘了自己这几天经历的所有苦楚一般,眉眼弯弯,眼带笑意。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地咳了一声。 伏玉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苍临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刚拿回来的药,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尚药局在哪儿呢。” 苍临挑眉,不置可否。他先是朝着程忠点了点头,然后朝伏玉晃了晃手里的药:“我去煎药,不打扰你们说话。”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我去煎药,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苍临有些茫然地盯着伏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他发现即使回到了这皇城里,那人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杯水来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见苍临过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想到不仅陛下没能逃出去,还连你一起被拖累进来了。” 苍临摇头,跪坐在床榻的边上喂程忠喝了几口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得出来程忠的面色几乎是惨白,尽管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已经被伏玉换掉,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一些狼狈与虚弱,苍临不敢想象这个半老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与程忠其实也算不上相识,只不过那日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却记得那日最初伏玉是不想带他这个麻烦一起走的,是程忠开口伏玉才答应。尽管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脱,但这个人对他多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苍临长到这么大素来恩怨分明,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得,虽然长到现在他并没有碰见几个。那么程忠应该就算得上是一个了。苍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稍微和缓了一点,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程忠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别看我一把老骨头了,命硬的很呢,虽然看起来有些唬人,但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不放心罢了。” 苍临点了一下头:“他很担心你。” “陛下是个好孩子,重情义的很,别看我只是个老残废,但是他却从来不把我当下等人看,先前啊,我们还住在冷宫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着带我出宫,买一座大房子,给我养老。”说到这程忠面上的表情格外的温和,透露出实实在在地满足感。 苍临不解:“那你那一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程忠抬眼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年轻人身体康健,有手有脚的,养活自己容易的很。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何必跟到宫外去拖累他?” 苍临偏着头看了程忠一会,慢慢垂下眼,将眼底的情绪都藏在眼睫之后。 程忠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初入宫肯定各种不适应,尤其……”程忠向下看了一眼,没有多言,“不过人啊,不管走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总都有活下去的办法,而只要能活下去,所有的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苍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谁像程忠这样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带着一点慈爱,心平气和的跟他说上这样的话,尽管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程忠的意思,却认真地听他将话说完,而后点了点头。 程忠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说了一会话就觉得疲惫,苍临很敏感地察觉后,扶着他躺了下来:“你再睡会吧,我去看看……陛下。” 程忠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更和缓了一些:“陛下长到这么大也从来没遇见过差不多大的人一起玩,现在你们也好做个伴。” 苍临点头:“我知道,我答应过你。” 程忠脸上露出一点笑,慢慢地合上眼睛,又睡了过去。苍临在床前站了一会,伸手替程忠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门。 他在后门口找到了伏玉,这人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蹲在一个小药炉前,专注地盯着药炉里的火,大概是嫌累赘,他没有穿裘衣,身上只穿着稍显单薄的赤黄色天子常服,宽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看起来还很结实的手臂。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低头把自己的衣袖也挽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都不长个子,明明只比伏玉小上两岁,看起来却是又瘦又小,但是手臂都比伏玉的细上一截。 细算起来,现在都过完了年,他已经十三岁了,如果再不长高一点,难道以后就这么高了吗? 苍临这么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伏玉回过头刚好就看见他板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不由诧异:“怎么?”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开口:“你,咳,你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 伏玉正掀开药炉的盖子看里面的药,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苍临咬了咬下唇:“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多高?” 伏玉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他摇着手里的蒲扇走到苍临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比了比,歪着头想了想:“这么看起来你现在好像确实有点矮,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也比你高上……” 伏玉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高上这么多吧。” 苍临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不满地将伏玉的手打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瞪着伏玉道:“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你现在高出这么一大截。” 说着他也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并且故意比刚刚伏玉的还要长上一段。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现苍临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时候成熟内敛思虑周全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偶尔又会在这种事上幼稚的很。 伏玉越笑苍临就觉得越气,他伸手从伏玉手里将蒲扇拿了过来,走到药炉前蹲了下来,拿着蒲扇对着炉膛里的火苗扇了起来。 “哎哎哎,你在干嘛。”伏玉走到他身边,将蒲扇又拿了回来,“我费了半天力气才点起来的火,你可千万别给我弄灭了,忠叔那边还等着喝药呢!” 苍临缩回了手,蹲在一旁看着伏玉的一举一动,半晌才说道:“你很在意忠叔吗?” “当然啊,”伏玉随口回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娘亲去世的走,我那个父皇又不怎么靠谱,是忠叔在冷宫把我养大的,对我来说,忠叔就是我的长辈。” “哦。”苍临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伏玉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苍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上的小石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开口:“你教我煎药吧,以后我帮忠叔煎药。” 伏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明显地质疑:“你连生火都不会怎么煎药?” “那我就先学生火。”苍临回道,“反正你会什么都可以慢慢地教给我,你好歹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再落魄,有些事总不至于要自己去做吧。”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好歹我是历代皇帝里,生火生的最好的。”说着,他回头捡了两根木柴递到苍临手里,“喏,该加柴了。” 苍临从他手里将柴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塞到炉膛里,看着火舌慢慢地将它们点燃,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叹息。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弯了眼角,笑了起来。 苍临侧过头就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把自己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之前明明……哭成了那副样子,为什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我那时候哭是因为忠叔受伤不醒,因为我难过。”伏玉回答,“但是现在我不难过了。只要忠叔没事儿,一切就都没关系。”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在伏玉的“指导”下,苍临终于帮程忠煎好了药,尽管他全程只是塞了几根木柴,然后将药汁倒进药碗,但还是升起了一股少有的满足感。看起来这种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嘛。 伏玉勾着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程忠床前,先舀了一药匙,先是吹了吹,才喂到程忠唇边。他小心翼翼又认真地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勺一勺的喂,忠叔喝着很难受。” 苍临扭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程忠也笑了起来,顺手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仰起头将深色的药汁一饮而尽,伏玉将空了的药碗接过,递上早已备好的水跟蜜饯,才转过头看着苍临,笑眯眯地开口:“这样就可以了。”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朝他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程忠点头,看着少年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还有些冷,所幸陈原那个人不管如何的狠厉,却永远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伏玉,殿内点着炭盆,将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伏玉抱着膝盖在炭盆前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烧的发红的炭,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扭过头发现苍临正站在他身后,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伏玉弯了一下唇角,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冷吗?坐下烤烤火?” 苍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挨着伏玉坐了下来,还没等坐稳,肚子就发出了声音表示自己的抗议。伏玉侧过头看他:“折腾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伏玉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在吃食方面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谁知道苍临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回道:“我想吃烤红薯。”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啊,那就吃烤红薯。” 洗好的红薯埋进炭火里,炭盆前的矮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小菜糕点,伏玉甚至还翻出了一坛酒,烫过之后倒进酒盏里,发出醇厚的香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两个少年守着炭盆,一边说着话一边聊着天,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往,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兜兜转转,却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空荡冷清了无希望的皇城。 伏玉把酒盏递到苍临手里,顺手拿起自己的那杯与苍临碰了碰,低头凑到酒盏前闻了闻:“我还从没喝过酒呢。” 苍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酒盏,一仰头就将里面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辛辣的感觉登时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伏玉抬手替他擦了擦呛红的眼角,唇边却忍不住带笑:“没喝过就没喝过呗,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么逞能。”说着举起酒盏,轻轻地尝了一小口。 初入口时是辛辣的,整个舌根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但跟着有一种奇怪的香醇感出现,让伏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回味这种感觉。 苍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回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到伏玉嘴里,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盏重新填满。然后捧着酒盏眼巴巴地盯着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再回头发现伏玉已经又喝掉了一盏酒,正弯着眼角继续给自己倒酒。 苍临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发现一会的功夫大半壶酒都被喝光了,忍不住道:“这么喝真的没问题吗?” 伏玉晃了晃脑袋,直接从盘子里抓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跟着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着头朝着苍临笑道:“你知道吗,忠叔给我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像他们那样,走遍名山大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惩恶扬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说到这,他突然大笑:“但谁能想到,我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城里,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还谈个屁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认识伏玉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温温吞吞的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连被陈原那般羞辱,都没听他一句抱怨,却没想到他此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苍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看着伏玉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你喝醉了?” 伏玉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苍临,不知道是因为烤着火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里好像闪着水光,轻轻地眨了眨,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了扯苍临的衣袖:“你还要听故事吗?” 苍临问道:“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伏玉用手撑着脸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呀!” 苍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伏玉伸手指了指炭盆:“红薯,红薯!” 苍临这才想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急忙将两个红薯从炭火里翻了出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表面一层已经被烤焦,轻轻一碰就掉下来黑色的渣滓。 伏玉撇了撇嘴,满脸的惋惜:“算啦,不吃了,今天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吃什么烤红薯了!” 他撇着嘴的样子带着一点孩子气,惹的苍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确确实实是喝醉了。他拿过自己的酒盏又尝了一口,仍然还是觉得又呛又苦,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伏玉是怎么喝得下去那么多酒的。 他将红薯稍微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剥去外表的焦炭,发现里面的黄色内瓤还是像上次那样香甜可口,分了半个给伏玉:“你不是要讲故事吗,边吃红薯边讲吧。” 伏玉接过红薯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才咬了一口,开始给苍临讲起故事来。 伏玉这次讲的是一位古代游侠的故事,他带着一坛酒,一把剑浪迹天涯,肆意洒脱,逍遥自在。伏玉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酒,故事也讲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这位游侠一会到了西北游船,一会到了江南爬雪山,但苍临也不在意,一边吃红薯,一边听的认真。 尽管伏玉不算清醒,但苍临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艳羡,他知道伏玉未必是真的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是想逃脱这个牢笼,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故事讲完,苍临已经吃光了两个红薯,他的酒盏里也换成了温水,捏在手心里暖着手。 伏玉一个故事讲完,就把下颌压在手臂上怔怔地盯着炭盆发呆,苍临喝了水回头就看见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伏玉慢慢地偏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为什么不想,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苍临挑眉:“那你不怕陈原了?如果你再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你。” “怕呀。”伏玉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早晚他也会杀了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是下一次离开,一定是我确信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伏玉从未喝过酒,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酒量,即使已现醉意,说话间仍旧把剩下的半壶酒都喝了个干净,酒精逐渐侵蚀他的意识,没过多久,就撑着自己的下颌睡了过去。 炭盆里的炭烧没了大半,苍临出去拿炭的功夫发现伏玉直接躺在地面上睡的香甜。苍临加好炭,在伏玉身边蹲了下来,伸出微凉的手指点了点伏玉的脸:“喂,醒醒。”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跟着弓起了身体,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跟伏玉的身形差距,非但没能将伏玉扶起,整个人还被拉倒在地,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地,整个人都得直接砸在伏玉身上。 苍临有些懊恼地在地上坐了一会,伸手推了推伏玉的肩膀,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兀自睡得香甜。苍临瞪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再伸出手去拉伏玉的手臂,硬撑着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硬是把伏玉扯到床上,顺手盖上了被子。床上终归是比冰冷的地面舒适的多的,伏玉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苍临撑着床榻喘了半天气,才终于缓了过来,他扭过头看了伏玉一会,发现自己也生起了睡意,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殿内只有这床榻能够睡人,便将外袍脱掉挨着伏玉躺了下来,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两个少年这一觉都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是伏玉,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睡的格外沉,大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身边的苍临猛的惊醒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苍临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床边的荀成,眼底又浮现出警惕,一双眼睛瞪圆:“你干什么?” 荀成看见他的样子唇边露出一点笑:“陛下该去早朝了。” 苍临看了他一会,才回头推了推伏玉。伏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怎么了?” 苍临知道荀成就在旁边盯着他们两个,只好凑到伏玉耳边道:“该早朝了。” “哦。”伏玉胡乱地应了一声,眼皮眼看又要合上,苍临一急,直接伸手扒住了伏玉的眼皮,又凑到他耳边说道,“再不起,一会陈原会亲自来叫你。”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候,陈原对伏玉都是充满威慑力的,伏玉几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身体,先是看了苍临一眼,又转头朝外面看去,发现陈原不在殿内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呵欠:“知道了,这就起了。” 荀成微挑眉:“御辇侯在殿外,陛下你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对于伏玉来说还算够用,他胡乱地洗了把脸,在苍临的帮助下换了朝服,束起了头发,才匆匆忙忙地盛了御辇朝着武英殿去了。 晨风吹在脸上让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昨晚喝掉的那些酒的威力,结果昨夜他睡得很香,但此刻仍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因为急着出门,他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更觉得口干舌燥,难受至极。 伏玉抬手搓了搓脸,只能暗自祈祷今日早朝顺顺利利地进行,好让他早点回长乐宫休息。 武英殿内群臣的确已经久侯,只不过他们等的未必就是伏玉,他们等的,可能是归来的陈原对前些时日的一场清算,而伏玉,是他清算之时必须在场的一件摆设。 陈原正坐在大殿正前方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上,满朝文武都一身缟素为陈太后服丧,却只有他穿着一件青色襕袍,伏玉走进大殿时,他正专注地把玩着他手里那串看不出材质的珠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伏玉在龙椅上坐稳,轻咳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能坐直了身体看向陈原,陈原没有察觉一般拨弄着珠串,珠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地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良久,他终于将珠串收了起来,抬眼朝着龙椅上看去,眉头微微挑起:“陛下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始早朝?” 伏玉又咳了一声,回道:“朕也是刚到。那就开始早朝吧,众卿都有何事要奏?” 大殿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伏玉坐在龙椅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这才发现百官之中少了很多眼熟的面孔,又多了很多生面孔,只怕更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挑起话题。 陈原也好奇一般打量了一圈,而后勾了一下唇:“大家都没有事奏?也好,那就我来吧。”说着,他从椅上起身,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叛臣贺鸿仪欺君罔上,起兵谋反,攻占都城后欺凌百官,诛杀太后,当诛九族。” 贺鸿仪已经退回了西北,就算陈原真想诛他的九族,大概一时也不可能实现。不过伏玉不会在这种事上违逆他,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舅父全权处理。” 陈原笑了一下:“那臣就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摇头:“是朕无能,劳舅父忧心了。”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理所应当。”陈原说完,目光从大殿之中掠过,臣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准奏。” “舅父但说无妨。” 陈原微微抬起头,直视伏玉的眼睛,开口道:“先太后陈氏贤良淑德,恭顺仁爱,又与先帝鹣鲽情深,臣请为太后上谥号章德,葬入先帝陵寝。” 伏玉一怔,先帝皇陵地宫已封,如果陈原执意要将二人合葬,那只能开凿墓道。伏玉对他那位父皇倒是没有什么敬重或是孝顺,倒也不在意会不会惊扰先帝,只是他不在意,却有别人在意。 正想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突然站了出来,直直跪在大殿正中,提声道:“自古以来合葬讲究的都是卑不动尊,先帝已然安眠,又何必去惊扰。依制就在先帝陵侧另辟新陵,作为先太后的陵寝,太后泉下有知,也会理解陛下一片仁孝之心。” 陈原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他侧过头朝那老臣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李大人觉得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 那老臣对上陈原的目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回道:“是。我知道陈大人与先太后兄妹情深,但一切还是应该依制而行,不可妄动。” “依制而行?”陈原勾起唇角,眼带嘲讽之意,“我以为我陈原早就不用循那旧制,”说着,他突然转身,顺手拔下身后侍卫所佩长剑,寒光从众人眼前闪过,直接逼向那老臣,陈原轻笑,“既然李大人如此确信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不如亲自到底下问问。” 惊惧之间伏玉从龙椅上站起,下意识地提声阻止:“舅父且慢!” 话落,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直接冲到陈原与那老臣之间:“舅父息怒,母后丧期,这大殿之上,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陈原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升起一丝难以置信,手上微微用力,剑尖直指伏玉胸前:“陛下,你是在拦我?” 24.第二十四章(V章三合一) 第二十四章 刚刚发生的一切根本是伏玉的本能反应, 他哪有什么胆量阻拦陈原。平日里陈原不管杀多少人, 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只是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他在这朝堂之上当着自己的面拔剑杀死一个老臣。 对上陈原的眼睛, 伏玉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微微垂下眼帘刚好看见抵在胸前的剑尖,他吞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地开口:“朕,朕只是想劝舅父看在母后丧期的份上,切勿,切勿开杀戒。” 陈原手腕微微用力, 那剑尖又向前送了几分, 随时都有可能划破伏玉的衣袍,刺入他的心脏。陈原的目光从那剑尖之上缓缓偏移,落到伏玉脸上, 语气里含着一丁点的笑意, 却让闻者忍不住发抖:“陛下不妨来猜猜,这剑尖划破龙袍需要多久?” “陈原!”刚刚那老臣从惊恐过后终于回过神来, 他瞪着陈原手里的长剑, “你如此欺君罔上, 难不成是要谋反吗!” 陈原偏过头朝他看了一眼,视线扫过大殿之上表情各异的朝臣,轻笑:“我以为有些事大家已经心知肚明, 不必再多言。” 陈原此言一出, 让殿内原本鼓足勇气想要指责陈原的朝臣又开始犹豫起来。其实陈原的话说的没错, 有些事情早已是众所周知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陈原离那个皇位早就是一步之遥。 从新帝登基开始,这大殿之上就多了那些佩剑的侍卫,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新帝的安危,可是现在,陈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新帝拔剑相向,那些侍卫难道不是视若无睹? 南夏皇室早就徒有其表,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斥责陈原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陈原勾起唇角,将每一个人细小的表情都看在眼底,手腕一转,将手里的长剑收了回来,就着提剑的手拍了拍伏玉的脸:“陛下大概也累了,今日早朝不如就到这儿,大家都散了吧。”言毕,他回手将长剑插回剑鞘,一甩衣袍,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齐齐地跪倒在地,朝着伏玉谢恩。伏玉呆滞地看着他们,而后慢慢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明明隔着厚实的衣料,他却好像已经被那长剑刺进胸口一样,只觉得一阵气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跪在他面前的朝臣挥了挥手,然后一个人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即使过了年,天气也没有转暖的迹象,也可能是因为整个皇城的萧索让伏玉更觉得寒冷。御辇大概也跟着陈原一起离开了,虽然即使守在殿外伏玉也并不想乘坐。他一个人穿过高高低低的寝殿,长长短短的宫墙,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他在这座皇城里出生,也注定了被束缚在这里,尽管他从来不觉得。毕竟之前的很多年里,他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子,没有人在意他,因此也没有人会去限制他。他与忠叔在那个破旧的冷宫里生活,吃饱穿暖都是奢望,但他却觉得未来充满了希冀。 不像现在,长路漫漫,却让他不知所措。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伏玉眼前,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才看清苍临的脸和他总是皱着的眉头,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照顾忠叔吗?”说完他心底一抽,“是不是忠叔出了什么事儿?!” 苍临摇了摇头,先是细细地看过他的脸色,才回道:“早晨早就散了,御辇都回去了却迟迟不见你回来,忠叔不放心,叫我出来看看。” 听见程忠没事伏玉才放下心来,缓缓地舒了口气:“没事就好。”他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偏离了回长乐宫的路,走到了冷宫这边,没想到苍临居然也找得到。 “忠叔说你可能会来这里。”苍临跟着他朝着四周看了看,“你跟忠叔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伏玉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一个寝殿指了指:“就是那里,我跟忠叔在里面住了十多年。” 苍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对比皇城里其他的地方,这里确实显得格外的老旧,但是伏玉看向那里的时候嘴角却是上扬的,带着苍临无法理解的怀念。这让苍临难得升起了一丝好奇,考虑了一下直接朝着那扇破旧的殿门走去。 伏玉没有阻拦,跟着苍临一起进了殿门。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掉了漆的殿门,少了瓦片的房顶,并没有因为这里原来的主人成为新帝就鸡犬升天得到修缮。殿内还残存着伏玉他们之前生存的痕迹,因为总是没有足够的炭而没用过几次的炭盆,带着缺口的碗碟,还有被修修补补过很多次的衣袍。 苍临走到殿门口就停住了脚步,他好像能透过那些东西看见那一老一少在这里度过的十多年,清苦却快乐。他没有再向里走,生怕自己的脚步惊扰了那些回忆。 伏玉站在苍临身边也没有动,他的眉眼是弯着的,面上带着一点笑意,眼底却带着一丝哀伤。他就这么安静地站了许久,忍不住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伸手拍了拍苍临的肩膀:“回去吧,忠叔该等急了。” 苍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了他一会,而后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伏玉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没有提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苍临也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像商量好一样默契,随口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等走到长乐宫门口的时候,伏玉唇畔又恢复了笑容。 苍临看着他一路从情绪低落又变得一切如常,眉头微微挑起,顺手推开了门,将伏玉让了进去。 伏玉边往里走边回头朝他说笑:“没想到一宿的功夫你居然学会照顾人了。” 苍临跟着进到殿内回身去关门,听见他的话刚想出言反驳却发现伏玉突然禁了声一般,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大殿正中的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他唇畔挂着若有似无地笑意,淡淡地开口:“陛下,我可是等了你好一会。” 伏玉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地无影踪,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解释道:“舅父,我……朕刚刚随便在宫里转了转,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陈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晚了些没关系,毕竟陛下还记得回来的路,我就已经很欣慰了。” 伏玉知道陈原是来发难的,毕竟自己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违逆他,这对陈原来说绝对是一件没有办法忍受的事情。 他是一个傀儡,是陈原一手扶上皇位的傀儡。他应该贪生怕死胆小怯懦,对陈原的话言听计从,如果超过了这些,那陈原怕是再也容不下他。 可是伏玉也没有办法。他不是什么爱民如子,仁善有主见的皇帝,他更没有抵抗陈原的本事和勇气,只是他毕竟生而为人,没有办法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杀而无动于衷。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站出来,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了这之后的后果。 伏玉微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直视陈原的眼睛。 陈原慢慢地站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两个手指捏住伏玉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轻笑道:“陛下早朝时候的表现真的是让我吃惊啊,我从来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如此的体恤朝臣,还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陛下跟朝里的那些老不死的早已勾结在一起,妄图,做点什么?” 陈原的声音很低,手上也根本没有用力,却让伏玉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一般,他只能强迫自己摇了摇头:“朕只是,只是不希望在朝堂之上见血而已,尤其,尤其现在是母后丧期,不易杀戮。” “陛下是在影射我凶残暴戾?”陈原轻声问道。 “没有!”伏玉急忙反驳,“朕不是那个意思,朕也不是想违逆舅父。” 陈原轻哼了一声:“是吗?”他松开捏着伏玉下颌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指尖,顺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在地上,“那陛下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地上丢着一块绢布,伏玉缓缓地蹲下身体,想要将那块绢布拾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的厉害,居然没有办法握住那绢布。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将那绢布拾起,顺势将伏玉扶了起来。伏玉抬眼发现苍临正站在他面前,手里牢牢地握着那块绢布,送到伏玉眼前。 伏玉定了定心神去看那绢布上的字,他识字不多,但也勉强将他绢布上的字看了个明白,那绢布上的内容与当日贺鸿仪所作征讨檄文如出一辙,痛斥陈原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数宗罪责,号召义士一起除掉陈原,匡扶皇室。 伏玉一字一句地读完,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本能地抬起头看着陈原:“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今日朝堂之上陛下所救的那位李大人与叛臣贺鸿仪勾结的罪证。”陈原垂下眼看着伏玉,“陛下自幼在后宫长大,与那位李大人应该是没有过交集,偏偏今日百般维护,不惜公然违逆我。”陈原笑着将那绢布拿到手里,轻轻地在伏玉眼前晃了晃,“那么此事陛下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不,我不知道此事,我不认识那个李大人,也不认识什么贺鸿仪。”伏玉苍白的解释道,“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 “是吗?”陈原勾了一下唇角,顺手将那块绢布塞到伏玉的衣襟里,手指抬起轻轻地点了点伏玉的额头,“那陛下打算如何为今日之事向我赔罪?” 伏玉微微闭眼,涩声道:“且凭舅父吩咐。” 陈原偏了偏头,似乎是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半晌,他突然拍了拍手:“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的自然不能冒犯。那个养陛下长大的老太监哪儿去了,就由他替陛下领责罚吧。” 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伏玉还没等开口,苍临已经有了动作,几乎是立刻挡在陈原面前,止住他向内殿走去的路。 陈原仿佛才看见他一般,唇角勾起一抹笑:“我倒是忘了,这长乐宫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话说了一半,那笑意散去,语气微冷,“只是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挡我的去路?”语落,已经伸出手,直接掐上苍临的喉咙。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一瞬间发生的一般,苍临没有想到如何应对这个陈原,只是在听他说到要像程忠动手之时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因为他跟伏玉两个人都清楚,病榻之上的程忠再也经不起陈原的一点折腾。 苍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站出来,想要去保护一个什么人,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自己这一做法是不是过于冒失,只觉得陈原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紧紧地捏住他的咽喉,让他喘息都变得十分的艰难。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苍临终于明白,这不是恐吓或者威胁,陈原是真的想要掐死他。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陌生,毕竟他长到这么大,不是第一次有人想要他死了。只是过往的很多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替他苦苦哀求。 这小皇帝可真的是能哭啊,苍临茫然的想到。 伏玉跪倒在陈原的脚下,双手扯着陈原的衣襟,眼泪已经浸湿了他的脸,可是他除了痛哭,除了求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看见苍临的身体已经不再挣扎,看见陈原的手还在不断的缩紧,双眼无力地睁大。 苍临是要被掐死了吗?当着他的面,因为他? 大殿门被轰然推开,一个清亮的女声传了进来:“陈大人是想要把这皇城清空,把我们伏家的人都杀个干净才能甘心,是吗?” 陈原眼底升起一丝讶异,钳制着苍临的手也终于放开,将浑身已经瘫软的少年丢在一边,抬头看着来人:“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伏芷一身素色襦裙,如墨长发随意绾成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根金步摇,不施粉黛,清清冷冷地站在殿门口,淡淡地瞥了陈原一眼,又看了看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苍临面前的伏玉,眉头微微皱起:“天子就应该有天子的德行,陛下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伏玉已经探到了苍临的鼻息,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力气,瘫坐在地上急急地喘了一口气,才轻轻开口:“姑母教训的是。” 伏芷轻轻摇了摇头,将目光又转到陈原身上:“我倒是不知道陈大人这么喜欢这长乐宫,散了朝也要过来。” 陈原回道:“臣只是有事与陛下商议。” “这么说来,是本宫来的不巧,打扰了陈大人与陛下的正事?”伏芷抬眸,问道。 “臣并无此意。”陈原道,“臣与陛下所商议的也不是什么要事,殿下又何来打扰一说?” 伏芷点了点头:“既然不是要事,那便改日再议吧,本宫恰好有些事要与陈大人商讨。” “臣荣幸至极。”陈原说完,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朝着伏芷做了个请的手势。 伏芷扫了他一眼:“劳烦陈大人在殿外稍候,本宫还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 陈原微垂眸,笑了一下,转身就出了门。伏芷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回过头朝着伏玉道:“本宫知道你并不想要这个位置,但既然你已经坐到了这里,那就给我们伏家最后再保留一点脸面。”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大殿门缓缓地关上,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伏玉侧过头发现苍临已经睁开了眼睛,仰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目光涣散。 伏玉探过头去伸手在他眼前轻轻地晃了晃:“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瞧瞧?” 苍临睫毛颤了颤,缓缓地摇了摇头,他喉咙还痛的厉害,但是却清楚这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这条命还是留了下来。 伏玉微低头刚好看见他颈间格外明显的指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苍临抬起手,按住了伏玉的手指,再次摇了摇头,一张口,声音却是嘶哑至极:“我没事。”说完,翻身坐了起来。 伏玉也跟着坐了起来,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到苍临颈间,他觉得自己喉咙里也堵得厉害,半晌才小声道:“对不起。” 苍临扭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道歉?” 伏玉微微闭眼:“差点因为我害死你。” 苍临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冷意,拂了拂自己的衣袍站直了身体:“就算是我今日死了,也不是你害的。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所有的一切,我都会从陈原身上讨回来。” 说着他不再理伏玉,起身出门。 殿门被推开而后又关上,有冷风趁机钻了进来吹在伏玉身上。伏玉咬着下唇在地上坐了一会,轻轻拍了拍手,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苍临出了长乐宫的门,寒风吹在脸上让他找回了那么一点知觉。他抬手在自己颈间摸了一下,还能感觉到明显的痛意,更重要的是,那种窒息感似乎还残留着,还有那种想要杀你的人比你强大而引起的无能为力与绝望。 别说是从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手里杀了陈原,就算是只有陈原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都没有一点的反抗能力,更别提还有那个人。 苍临厌恶如此弱小的自己,他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咬着牙闭上眼睛,回手一拳就朝身后的宫墙上砸去,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痛感。他睁开眼发现一只大手拦在围墙前,那只手的主人正偏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苍临瞪着荀成看了一眼,回手拂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刚刚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又闪到了他面前。 苍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讶异地看着荀成,他根本没有看清这人的动作,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就从身后出现到他面前。 荀成对上他的目光表情却很平淡,回过头朝着长乐宫的大门看了一眼,又看向苍临颈间的指印:“能从陈原手下捡下一条命,也算是命大。” 苍临蹙起眉头,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还听到这人的羞辱,微微垂下眼帘,背转过身去。听见荀成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你知道为什么到陈原如此穷凶极恶肆无忌惮,无数的人想要除掉他,却没有一个人得手吗?”荀成绕到苍临面前,继续道,“他除了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自己虽然算不上武艺高超但也足够自保,加上又足够谨慎小心。你想杀他?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 苍临抬眼看他:“那你呢?” 荀成一愣,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我们一对一的动手,他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他这辈子都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苍临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荀成站在他身前默不作声,格外耐心地等苍临的回应,良久,苍临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荀成:“你为什么要帮我?” 荀成面上的笑意散去:“我只是乐于给我讨厌的人制造一点麻烦而已。”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点好奇,“我也很想知道,在我手下,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知道这件事吗?”苍临问道。 荀成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们两个只是合作的关系。我只告诉他我想告诉的东西,至于我的一点小兴趣,是不受任何人干涉的。” 苍临抬眼盯着荀成的脸,似乎是在考量这人的话究竟能不能相信。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陈原带给他的感觉并不会这么快消散,那会时时刻刻地都在提醒他,他是如此的软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苍临突然笑了起来,他恍然发现,他没有什么可纠结的,毕竟他这条命都是捡来的,还有什么可怕失去的?他朝着荀成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荀成翘了一下唇角,朝他挥了挥手:“寅时,御花园。”话落,身影一闪,消失于苍临眼前。 苍临回到寝殿的时候,伏玉已经蜷在榻上睡着了。他昨夜喝了许多的酒,天未亮就被叫起早朝,加上又惊又吓,似乎已经透支了所有的体力。他将自己蜷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臂弯,因为没有盖被子,在睡梦之中似乎也感觉到寒意,睡的并不怎么安稳。 苍临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扯了被子替伏玉盖好,喝了一点温水,也和衣倒在伏玉身边,闭眼小憩。 伏玉这一觉睡到天色都暗了下来,等他醒来的时候大殿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但是身侧枕边还残存着的一点温度让他知道最起码这殿里不是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伏玉抬手揉了揉脸,用力地晃了晃头,好像这样能讲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丢个干净。等确定自己完全清醒之后他才下了床。他这一觉睡了太长时间,差点误了忠叔的药。 等伏玉胡乱地洗了把脸,推开后门才发现药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生好了火,苍临正拎着那把破旧的蒲扇蹲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炉膛。 苍临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专注的很,哪怕就像是现在煎药这种小事,他也能专注地仿佛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伏玉看着他后脑因为睡觉而变得凌乱的发丝,勾起了唇,轻咳一声,走了过去。 苍临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语气地问道:“醒了?” “嗯。”伏玉应声,伸手掀开药壶的盖子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你自己生的火?” 苍临回头看他:“你觉得这长乐宫还有谁会帮我们?” 伏玉垂眸,目光落到苍临脸上,这才发现大概因为还是不怎么娴熟,苍临蹭了不少炉灰在脸上,那张原本白皙的小脸变得脏兮兮的,配上苍临那双黑亮的眸子,让伏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伏玉的笑让苍临皱起眉:“你干什么?” 伏玉也不回答他,一边伸手拿衣袖去擦苍临的脸,一边兀自笑的开心。 苍临蹲在地上被迫仰着头让伏玉擦脸,这个角度他能看见伏玉带笑的眉眼,他有时候不知道伏玉是过于乐观还是实在没心没肺,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在生死边缘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觉醒来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的如此开心。 伏玉替苍临擦了脸,又看见他凌乱的头发,顺手拆开了苍临的发,重新替他束发。 苍临本来要起身,察觉到他的举动之后又浑身僵硬的继续蹲了下来,一边感受那人的动作一边听着那人在耳边絮叨:“我其实一直就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你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但是头发却总弄的乱糟糟的。” 苍临顺着伏玉的动作调整自己的坐姿,由着他在自己头上动手动脚,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因为都是自己梳的,没有人给我束过发,我只能照着别人的样子去学。”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连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笑道:“那我替你束发,你可要学仔细了啊。” 苍临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伏玉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替别人束发,其实他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怎么娴熟,但却格外的认真。而苍临更是难得地乖顺,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炉膛,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伏玉轻轻地拍了拍苍临的肩膀,向后退开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苍临的样子,满一地点了点头:“好了。” 苍临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头顶,动作轻缓地他自己都不信,他看不到头顶的样子,但却觉得一定特别好看,转过头看着伏玉,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谢谢。” 伏玉也笑了起来,隔着他的肩膀探头去看药炉:“药应该熬好了吧?我去叫忠叔起来吃药。” 苍临也跟着起身,小心地将药汁倒进碗里:“好。” 日子总是还要继续,不管他们今日经历了什么,只要生活还要继续,他们就还要好好的活着。 伏玉不知道永宁长公主与陈原达成了什么共识,总之那一日二人一起离开之后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没有再见到陈原,连早朝都停了几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能够不见到陈原倒是让伏玉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这种好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某日午后,陈原的出现再次打破了长乐宫难得的宁静。 苍临看见陈原就想起了那日自己几乎死在这人手里的那一刻,脸色立即就变了。伏玉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开口:“苍临,去烧些水来给舅父泡茶。” 苍临看了他一眼,微垂下眼眸:“是。” 大殿内只剩下陈原与伏玉两个人,陈原在主位坐了下来,看着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伏玉,笑了一下:“几日不见,陛下倒是更懂事了几分。” “多亏舅父教诲。”伏玉轻声回道。 陈原笑,也不在意,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案,半晌才淡淡地开口:“臣今日而来是有件事要跟陛下商量的。” 伏玉蹙眉,陈原能有事与他商量?他心中警惕,但还是开口道:“舅父且说就是。” 陈原微微抬起头,眼角眉梢都沾染着一点笑意:“臣陈原求娶永宁长公主伏芷,望陛下赐婚。” 伏玉瞪大了一双眼,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贺鸿仪的叛乱刚平,不管是都城还是皇城之中都是一片混乱,甚至陈太后刚刚去世,连他这个皇帝都在服丧,陈原身为陈太后胞兄,居然在这种时候求娶守寡宫中多年的长公主? 那永宁长公主是否知道此事? 伏玉简直有些不知所措,经过那日之后,他不敢再拒绝陈原任何的要求,但是偏偏又没有办法直接应下陈原。他定了定心神,犹豫着回道:“长公主是朕的姑母,长辈的事情,朕不敢代为做主,此事,此事还须问过长公主的意见才是。” “陛下不必担心,臣既然敢开口,自然是长公主应允。”陈原笑着起身,走到伏玉面前,看着他那双困惑的眼睛,“陛下一定很是奇怪,我为何在这种时候求娶长公主?”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陈原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冷淡地说道:“我只是把很多年前就属于我的,重新拿回来而已。” 伏玉心底更觉困惑,他隐隐地察觉到一点什么,但又觉得那实在是有些荒诞,只能看着陈原等着他后面的话。 陈原转过身看着伏玉,目光深邃:“我与伏芷认识十数年,两情相依,只等着我跟着我父亲从南疆平乱回来,立上一点战功,求娶公主。偏偏在那个时候,你那个沉迷丹药一心修仙的父皇,只因为邢罡一句话,就不顾自己亲妹妹的感受,将她嫁给了邢罡的义弟。” 说到这里,他眼底的笑意散去,盯着伏玉那张与先帝相像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你现在明白对着你这张脸,我有多少次想要掐死你?”说完,他又笑了一下,“但是谁让你又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 伏玉无论如何没想到,他如此憎恨邢罡如此憎恨他们伏家的原因竟是如此,也终于明白,为何他几乎屠尽了所有伏家的血脉,却偏偏留下一个寡居后宫的永宁长公主。 只是纵使他们曾经两情相依,时过境迁之后,陈原早已成为了一个偏执残暴,手中沾满鲜血的屠夫,永宁长公主真的还会喜欢这样的陈原吗? 他与伏芷只见过两面,其实谈不上有什么情分,但那人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让他对伏芷难免多上一点担忧。伏芷久居后宫多年,究竟又为何在这种时候答应下嫁陈原?而陈原现在如此阴晴不定,伏芷若是嫁给他,只怕性命都堪忧。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陈原:“朕想见见姑母,亲自问问她的意思。”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伏玉那句话说完几乎用了他所有的勇气, 他本以为陈原听完会暴怒, 熟料对方只是看了他一会, 慢慢地勾起唇角:“陛下要见自己的姑母, 那就去见就是了。”说完,他转身对着殿外吩咐道,“准备御辇,送陛下去长信宫。” 这是伏玉第二次到长信宫,让他意外的是,陈原只将他送到门口便离开了, 好像他真的不在意伏玉与永宁长公主会说些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要给予永宁长公主足够的信任与尊重。伏玉带着苍临,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侍卫,在长信宫门口犹豫了一会, 终于鼓足了勇气迈了进去。 长信宫里的一切都与他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 好像宫中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却独独没有影响到这里。伏玉进到里殿,看见永宁长公主伏芷正坐在椅上, 手里捧着一本书册看的专注。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 那双与伏玉相似的眸子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 不喜不怒地开口:“原来是皇帝陛下。” 伏玉躬身道:“侄儿见过姑母。” 伏芷笑了一下,笑意却没有停留:“陛下到这里来,是因为陈原告诉你我们的婚讯了?” 伏玉没料到伏芷会问的如此直接, 只能点了点头:“侄儿觉得此事太过突然, 所以想过来问问姑母的想法。” “我的想法?”伏芷像是听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侧过头看着伏玉, “现在在这宫里, 连你这个皇帝的想法都没人在意,我一个寡居多年的前长公主的想法,又有谁在意?” 伏玉哽住,但还是回道:“这毕竟事关姑母的终身幸福,总要知道姑母的想法。” 伏芷合上手中的书册,站起身走到伏玉面前,脸上带着分明嘲讽的笑意:“陛下又何必如此?如若本宫不愿意嫁给陈原,如若本宫说自己是被迫的,你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敢为了本宫,违抗陈原?” 伏玉微微闭眼,良久,慢慢睁开:“朕知道了,朕会去回复陈大人,姑母的婚事,朕不同意。”说罢,他一甩衣袖,转身就向外走。 伏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伏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急忙开口:“站住!” 伏玉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伏芷:“姑母还有何事吩咐?” 伏芷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偏转过视线,淡淡地回道:“本宫的婚事,陛下没有同不同意的资格。毕竟几年前,我就已经下嫁,早就算不上你们伏家的人了。”说到这,她微抬眼,“当年的事儿陛下应该也听说了吧?还是说陛下打算效仿你父皇,再次干涉本宫的婚姻大事?” 伏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伏芷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自然不想干涉伏芷的婚事,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干涉。他只是,只是想如果伏芷不愿意,他这个一国之君只是要表明他的态度。他虽然畏惧陈原,但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妥协的。 他自己可以畏缩可以惶恐,可以受尽屈辱,但是他不能拿别人,尤其这人是他名义上的长辈的幸福来妥协。 他朝着伏芷拱了拱手:“侄儿自然不敢干涉姑母的婚事。”他慢慢抬起头,毫不躲避地看向伏芷的眼睛,“姑母与陈大人的事侄儿已经听说了,也听说了陈大人对姑母的一腔深情,只是,侄儿以为,现在的陈大人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与姑母两情相悦的陈原了。” 伏芷抬起头久久地看着伏玉,半晌,她唇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现在的伏芷,又何尝还是当日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长公主?”她走到伏玉面前,第一次像一个长辈那样摸了摸伏玉的头,轻声道:“我的婚事,就不由陛下操心了,我自有考量。至于陛下,”她犹豫了一下,“即使再不想坐这个位置,但既然已经坐了,总要做点什么,哪怕是为了自保。” 伏玉点了点头:“侄儿明白。” 伏芷叹了口气:“过几日,我会跟陈原说,替陛下寻一个先生。至于其他的,哪怕是我,大概也帮不了更多了。” 伏玉抬起头,头一次看见伏芷眼底格外明显的忧虑,轻轻地点了点头:“侄儿明白,多谢姑母挂心。” 伏芷摇了摇头,朝着伏玉挥了挥手:“陛下回去吧。” “是。”伏玉朝着伏芷恭恭敬敬地施了礼,思虑重重地走出了长信宫的门。 苍临正候在宫门口,好像从那日开始两个人就愈发亲近了,不管伏玉去哪里,苍临都会跟在他身后,好像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伏玉会出什么状况一般。而伏玉居然意外的适应了这种形影不离。他先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就连程忠也不会如此,但或许是因为苍临大多时候的沉默寡言不会让他觉得厌烦,也或许是因为,二人毕竟算是同在生死关前走了一场,这人对他来说,更重要了几分。 尽管苍临是个小太监,但伏玉却从来不会如此觉得,毕竟他从未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在他眼里,现在的苍临成了忠叔之外与他相依为命的一个存在。 伏玉出了门就看见苍临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人说话,他眼底难免升起几分好奇,走近了几步才发现那人居然是荀成。伏玉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轻咳了一声走到二人身后:“苍临。” 苍临回过头看见他,问道:“回长乐宫?” 伏玉点头,视线在荀成脸上停留了一会,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脑袋,带着苍临朝长乐宫走去。 因为长公主本人没有意见,伏玉对她与陈原的婚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陈原以他的名义赐婚,也如预料般看到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伏芷贵为长公主,夫死再嫁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在,只是偏偏她再嫁的人,居然是陈原。陈原把持朝政只手遮天,早已成了人尽皆知却无人敢提的事实。此人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他独身多年,却在胞妹陈太后丧期迎娶寡居多年的长公主,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为了更进一步地把控皇室,找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来掩盖自己所做的一切。 尽管争议四起,但却没有人有胆量出言反对,陈原与永宁长公主的婚期还是订在了三月之后,届时国丧期满,再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陈原。 不知道伏芷是如何说服的陈原,几日之后,陈原竟然真的为伏玉寻来了一个先生——正议大夫之子,翰林侍诏苏和。 苏和年纪并不算大,官拜翰林侍诏也不过是一个虚职,但据陈原所说,此人才学过人,学识渊博,聪慧至极,满朝上下难有及他者,因此陈原专门将此人请来,名为侍读,实为先生。 对于此人是不是真的才识过人,伏玉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并不觉得陈原真的能够由着他去学那些治国韬略,学着如何当一个好皇帝。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不过这是永宁长公主的一腔好意,他并不想辜负。 所以听完陈原的话,他朝着面前那个年轻的男人微拱手:“见过先生。” 苏和长相极其清秀,加上身体单薄,看起来倒是一个很普通的书生模样,只是眉眼清冷,即使是面对只手遮天的朝臣和名义上的一国之君,依然没有一丝的笑意,回礼道:“臣学识浅薄,不敢妄称先生,陛下不必客气。” 伏玉弯了弯唇角,朝着陈原的方向看去:“既是舅父所请之人,朕自是相信先生的。”说着回过头看了一眼,苍临已经端了茶盏过来,伏玉接过茶盏,恭恭敬敬地给苏和敬了茶。 苏和倒也没再客套,接了伏玉的茶,喝了一口:“既然陛下信任,臣也不再多言,自会将自己所学尽悉奉上,不敢奢求将陛下教成一代明君,但也愿陛下有所成。” 陈原一直坐在一旁看着二人,闻言突然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看向伏玉:“先生已经请到,我也好回去向长公主交差了。”说着不等伏玉回应,起身便走。 苏和一直看着陈原起身离开,眉头微微蹙起,回过头看了伏玉一眼,但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开口:“今日时候还尚早,那就不如,臣出个题目,陛下做一篇文章来,臣也好了解一下陛下。” 伏玉脸上的笑意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垮下嘴角,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做一篇文章?” 苏和点头:“臣只是想了解一下陛下先前的基础。” 伏玉求救一般看向自己身旁一直安静站着的苍临,别人不了解伏玉,苍临经过这段时日对他早就清楚的很,见伏玉看自己,只好开口:“陛下幼时险些蒙难,并没有至学的机会,对于此道也并不擅长。”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伏玉觉得苍临的话已经足够委婉至极, 毕竟就算把他所有认识的字全写出来大概都凑不齐一篇文章。当然这种话他没办法说出口, 毕竟这位年轻的苏先生已经皱起了眉头。 苏和听完苍临的话转头看向伏玉, 思索了一下回道:“这倒是臣的疏忽了。既然陛下不擅属文, 那此事可以稍缓。陛下可以先把你读过的书说一下,臣好有个考量。” “读过的书?”伏玉犹豫道。 “嗯。”苏和道,“四书五经这些基础的书目可以不用提,说一些其他的。” 伏玉默然,半晌之后,他伸手按住了又准备替他解围的苍临, 朝苏和坦诚道:“先生说的书朕都没有读过, 朕,连字都识的不是很多。” 苏和无论如何都没料到居然会是这样,他好不容易将眼底的讶异收回, 之后道:“那陛下随便写几个字来, 臣看一下。” 这一次伏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拒绝苏和,便朝着苍临点了点头, 由着他去准备笔墨纸砚。 上好的宣纸铺开, 狼毫笔也沾满了墨, 递到伏玉手里,伏玉犹豫着接过笔,盯着空白的纸张看了一会, 墨滴顺着笔尖落在纸上, 渲染出一大块浓重的黑。伏玉没敢回头, 因为他觉得身后那位苏先生的表情一定不会很好。 多年以来伏玉提笔的次数屈指可数, 现在突然让他写点什么,他整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正常人应该会写首诗或者词,但是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提着笔发了半天的呆,突然看见面前的苍临,思索了一下便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苍临”两个字。 苍临看着那两个字慢慢变得完整,表情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复杂,他抬眼朝伏玉望去,发现他似乎对自己写的这两个字格外的满意,嘴角勾着笑,美滋滋地看着苍临:“我写的怎么样?” 苍临侧过头看见苏和的表情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只能凑近了伏玉,小声道:“你这个临字写错了。” 伏玉挑眉,盯着那个“临”字看了一会,也还是没看出来自己究竟哪里写错了。他握着笔,半趴在纸上,始终不敢回头去看苏和。没等他想到要如何应对的时候,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就势将宣纸从伏玉手下抽了出来,没等伏玉反应过来,苏和已经捧着那张纸,紧紧地皱起眉头。 伏玉自觉理亏,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过不了这位苏先生这关,只能朝着苍临撇了撇嘴,表达自己的无奈。苍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到那苏和身上。 纸上明明只有两个字,其中一个还是错的,但苏和愣是捧着那张纸看了半天,而后才回手将那张纸放回案上,看向伏玉:“既然如此,那陛下就从识字开始学起吧。” 伏玉没有想到即使这样,这位苏先生居然还没有放弃,他其实并不想学什么字,因为光是想想就觉得枯燥至极,但这位苏先生毕竟是陈原找来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传回陈原耳中,只好应道:“那,全凭先生安排。” 事实证明苏和在这种事上是不会客套的。他从一旁对伏玉来说一直闲置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直接递给伏玉:“那就从这本书开始,陛下先试着读一下。” “哦。”伏玉接过书,顺手翻开书页,慢吞吞地开始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嗯,盈……” “昃,日西也。”苏和说着,顺手提笔,在纸上写下“昃”字,垂下眼眸,淡淡地开口,“继续。” “哦,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伏玉抬起头,将书册遮在自己眼前,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模样,但并没有讨好到苏和,苏和板着一张脸,听着伏玉读了几页,一张纸上已经写满了伏玉不认识的生字。 苏和低头看了一眼,道:“今天就读到这里,陛下,现在再来认一下这些字。” 伏玉有些忐忑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探头过去,就着苏和手指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起来。等一页字读完,都不见苏和表情有什么变化,暗自里送了口气,看起来读的应该没错。 苏和将手里的纸拿起来,道“陛下现在的字无形无体,也只能从头练起,以后批阅奏折总不能还写成这副样子。” 伏玉低下头,默不作声,他知道依着陈原的打算,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可能见到奏折,更何谈批阅。不过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嘴上还是应道:“先生教训的是。” 苏和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纸递到伏玉手里:“臣的字虽然比不得大家,但初始给陛下拿来做个参考也应该够了,这纸上的字陛下每个临摹一张,明日臣过来的时候会检查。” “检查?”伏玉小声的重复道。 苏和点头:“陛下既然信得过臣,以臣为先生,臣自然会尽自己该尽的责任,不求将陛下教成一代名君,但最起码也不至于身为一国之君大字都不识几个。” “朕明白。”伏玉微低下头,眼底隐隐约约有一点失落,但还是朝着苏和点头,应下了他的要求。 苏和见他态度乖顺,紧皱的眉头倒是舒缓了一些:“陛下若足够勤奋刻苦,这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他转头用打量的目光看了一眼一旁的苍临,收回视线,“今日时候也不早了,臣且先告退,陛下切莫忘了练字。”说完,他朝着伏玉端端正正地施了礼,才退出了长乐宫。 苍临一直盯着那个苏和直到看着他人影消失才收回视线,转过头发现伏玉正盯着苏和留下的那张纸,紧紧地锁着眉头,满脸惆怅,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 伏玉转过头,满脸的可怜:“我在数苏先生一共写了多少个字,算算我今天要用多久才能把这些字写完。” 苍临抽了一下嘴角,看着伏玉:“那你算出来了吗?” 伏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算了一下,结果是,根本写不完。” 苍临默然,他看着伏玉一脸的苦恼,还是伸手拿了支笔递到他手里:“先生既然布置了总归是能写完的,我替你研墨。” 伏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都逃不掉的,只能苦着脸接过了苍临手中的笔,盯着雪白的宣纸看了一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落了笔。 因为有苏和的字作为参考,所以伏玉下笔的时候其实格外的认真,但是奈何毕竟能力有限,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毫无风骨。 苍临在旁边看着他写完一整个字,研墨的手停了下来,忍不住开口:“依着苏先生的水平,这个字怕是入不得他的眼,明日或许会让你返工。” 伏玉的嘴角垂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字,又看了看苏和的字,自己也清楚这实在是差的太多,这个苏和看起来为人严谨一丝不苟,这样的字怕是交不了差。 伏玉抬手胡乱地抓了一把脸,却不知道自己把手上的墨渍也蹭到了脸上,盯着那黑乎乎的一块看着苍临,有些苦恼地开口:“但是我真的只能把字写成这个样子了。” 苍临低下头,认真地看了一会伏玉写出的字,伸手在纸上点了点:“你从第一笔开始,重新写一下。” 伏玉抬头看了看苍临,点了点头,又重新落了笔,苍临撑着自己的下颌,专注地盯着伏玉的每一笔,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这里,要先写这个横,之后再继续写。” 伏玉愣了一下,才点头按着苍临的说法继续往下写,只写了一划就又被抓住了手腕,伏玉再抬起头,苍临已经绕到了他身边,用右手握住了伏玉的右手,把着伏玉的手将整个字写完才放开了手。 苍临的手掌微凉,以至于他放开手伏玉手背还残存着那冰凉的触感,伏玉盯着自己的手背愣了愣神,才想起来低头去看纸上的字,惊讶道:“你以前练过字?” 苍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练过。今日苏先生问你的书我也都读过,但因为是自己读的没人讲解,所以很多东西并不是很通透。” 伏玉眼睛亮了亮:“那你可以问苏先生啊,陈原不是说他才学过人吗?”他转头朝着那边的书架看了一眼,“反正那些东西我是真的不怎么感兴趣,你可以慢慢看,看完了向苏先生请教。” 苍临先是有几分欢喜,但跟着还是犹豫起来:“我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小太监,苏先生官拜翰林侍诏,虽然只是一个虚职,但以其家世和自己的学识,又怎么愿意理我?” 伏玉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地考虑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以帮你问呀。你可以把你不懂的东西都告诉我,然后我去问苏先生,他讲解的时候你在一旁听着,就可以学到了呀。” 苍临抬眼看着伏玉,伏玉从他的眼底看见了分明的喜悦,也忍不住弯了唇角:“所以,今天的字,你能不能帮我写一点?” 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苍临转过头看着伏玉,一脸的一言难尽。伏玉仰着头, 一张脸上都是讨好, 苍临锁着眉头就这么盯着伏玉看了一会, 他总觉得就着伏玉现在的表情, 如果自己拒绝,这人极有可能直接哭出来, 但他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帮你写这些字容易, 但是依着苏先生的本事, 肯定会发现,况且,就算我今日模仿你的字迹把这几张纸糊弄过去,等苏先生让你下笔的时候又会露馅。” 伏玉脸上最后一点笑容垮了下来, 他手里的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了几笔,低着头小声道:“可是照着我现在的状况, 大概一页都写不完。” 苍临拧着眉头抬手轻轻抹去伏玉脸上的墨渍,终于还是伸出手握住了伏玉的右手:“我带着你慢慢写, 你看仔细了。” 因为这个姿势, 两个人靠的格外的近, 伏玉稍微扭过脸就能看见苍临的侧脸,他愣了愣神才点头道:“好。” 苍临尽管年纪不大,个子也没有长起来,但是手指却纤长, 握住伏玉的手时格外的坚定, 让伏玉忍不住侧目去看他, 刚一分神,就被苍临另一只手在头上敲了一下:“每个字我只教你写一遍,剩下的还是要自己写。”说完他看见伏玉变了的脸色,又补充道,“既然要写,就干脆真的好好练一下,才不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精力。” 伏玉撇了撇嘴:“哦。” 苍临说到做到,带着伏玉把每个字都写了一遍,就收回了手,站在一旁开始研墨,伏玉几次拿眼瞥他,他都好像没有察觉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伏玉长长地叹了口气,拿笔又沾了沾墨,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 先前没有人教过伏玉写字,所以他会写的几个字也只是依葫芦画瓢毫无章法,而苍临刚刚带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倒是让他找到了那么一丁点感觉,苍临坚定的态度让他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对于逃不过的事情,伏玉再怎么不愿意,终归还是能坦然面对。 他有生之年写过的字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日的多,每每落笔就在脑海中回顾刚刚苍临对他说的要点,每一笔都写的格外谨慎与专注,最后回头看起来,虽然远远及不上苏和的字,也赶不上苍临做的示例,但是对比他先前写下的那几个字,却是要好上太多,伏玉自己看了两眼都忍不住翘起了唇角,从心底隐隐地升起一股满足感。 写了两页字后,伏玉放下笔,用力甩了甩自己发酸的手腕,腹部传来了空荡荡的感觉,他转头朝着苍临道:“这么快要到晌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回应他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原本一直在研墨的苍临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伏玉觉得有些诧异,今日没有早朝,他们起的也并不算早,这才刚到晌午,苍临居然又睡着了,是陪自己写字实在太无聊了吗?伏玉将写好的那页纸拿了起来,撇了撇嘴,其实也还好吧? 他转头又去看苍临,总觉得他脸上带着那么一点疲惫,细细地回忆起来,这人这段时日好像都一副累的很的样子,没事的时候就趴在那里睡觉。这么想着,伏玉忍不住探手去摸苍临的额头,他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但手还没碰到,苍临已经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满脸戒备地看着伏玉。 伏玉被他突然起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吵醒你了?” 看清他的脸苍临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晃了晃头,打了个呵欠,目光落到桌上:“写完了?” 伏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哪有那么快。只是临近晌午了,先吃点东西吧?” “好,我去看看他们送了什么东西来。”苍临说着起身,殿门刚好被推开,程忠提着个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两个少年笑了一下,“饿了吧?” 两个少年几乎是同时皱起眉,苍临上前从程忠手里接过食盒,伏玉拉着程忠在椅上坐了下来,不满道:“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 程忠笑了起来:“躺了这么多日,又有上好的药品养着,什么伤啊痛啊早就好了,就当是活动活动而已。” 程忠身上原本就是皮肉伤,算不得什么大碍,养了些日子确实好了不少。只是他那日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画面始终停留在伏玉脑海中,让他对程忠的事就格外的紧张,恨不得让他整日躺在床上才能安心。至于苍临,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行动上表达的意思与苍临如出一辙。 伏玉在程忠身边坐下,忍不住又拉着程忠的胳膊说了半天,直到程忠保证会好好休息不再到处乱跑才松了口气:“那我们吃饭吧。” 每日的膳食都是御膳房做好送到长乐宫里来,虽然并不能完全按照伏玉这个皇帝的口味,但幸而也谈不上什么亏待。苍临将食盒打开,里面的各式菜色一应摆好,给每个人添了饭,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苍临平日里话不多,吃饭的时候更是格外的安静,有时候伏玉都忍不住好奇,他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才造成了现在这样的一种脾气秉性? 程忠将两个鸡腿分别夹到两个少年的碗里:“你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要多吃一点才是。陛下倒还好,苍临也太瘦了些。” 苍临吞掉口中的饭,朝着程忠道:“谢谢忠叔。” 伏玉看着两个人忍不住弯了眼角,顺便就夹了一块翠绿的青菜放到苍临面前:“呐,也别光吃肉,青菜也要吃的。”然后预料中的看见苍临变了脸色。 同吃同住一段时日伏玉发现苍临瘦小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在吃食上挑剔的很,尤其像眼前这种翠绿的青菜,是一口都不肯吃的。所以伏玉总是忍不住生起几分故意逗逗苍临的心思。 苍临盯着那块青菜看了一会,表情格外的复杂,似乎是在剧烈的斗争,但终究还是接过了青菜塞到嘴里,只嚼了几口,就吞了下去,然后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多谢。” 他这副样子倒是让伏玉有些不好意思,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没话找话地说道:“嗯,我发现你最近特别容易困啊,没事就在睡觉,是生病了吗?要不要找御医瞧瞧?” 苍临往口中扒饭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急急忙忙将口中的事务吞掉回道:“没有生病,我身体好的很,不用叫御医。” 伏玉一脸的困惑:“那是为什么?” 程忠听完他的话笑了一下,劝慰道:“可能是天气渐渐暖了,春困秋乏吧。更何况,苍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疲累也正常。”说着朝着苍临看了一眼,“这么说着,我倒是觉得苍临看起来似乎是长了点个子。” 伏玉用怀疑地目光朝着苍临看了一眼:“我倒是觉得他还是瘦瘦小小的。”说完,夹了一大块肉给苍临,“那还是多吃点吧。” 苍临盯着那块肉看了一会,抬起头朝着伏玉认真地说道:“我将来肯定会比你高的。” 伏玉一愣,一旁的程忠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陛下长个子比较早,前几年长得快,这两年倒是慢了点。” 伏玉略有些许不服气,端着饭碗愣了一会,笃定道:“那你也不会长过我的。” 苍临抬眼看他,最终只是垂下眼帘,淡淡地回道:“那就走着瞧。” 吃过午饭,两个人把程忠赶回了房里休息,又重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伏玉提起笔,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苍临:“你要不要也回去睡一觉?” 苍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摇了摇头:“我陪着你写完。” “哦。”伏玉咬了咬笔杆,看向自己上午写的那两张纸,“你还没说那两张写的怎么样呢?” 苍临这才想起来一般伸手将那纸拿了起来,挨个字看了过去,半天才看向眼巴巴的等回应的伏玉:“嗯,确实是有进步。” 伏玉嘴角翘了起来:“我也觉得我有进步啦,就是不知道明天苏先生会怎么觉得。” 苍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字,又抬头看了看伏玉的表情,最终还是安慰道:“苏先生见过你最初的水平,这个字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看得出来用心。苏先生应该最是清楚,练字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就算不夸奖,但也不会再批评你,所以,继续写吧。” 伏玉歪着头听完他的话,觉得心情好上了一点,看着那两张纸心底居然也涌起了几分成就感,拿笔沾了沾墨,低头又开始写了起来。 苍临搬了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本刚刚从书架上找到的书,低头看了起来。伏玉侧过头往那书上看了一眼,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一片字,晃了晃脑袋,觉得身旁这个少年更多了几分神秘感。 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伏玉有生之年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如此勤奋的读书,哦不, 现在还仅仅是识字, 连一本千字文还没有认全。 所以也伏玉从未想过, 仅仅是识字居然也会如此的辛苦。 其实依着苍临的角度,苏和布置的那几页字算不了什么, 毕竟早年自己识字的时候还没有伏玉现在一半高,握着毛笔在书案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的伏玉跟当年的自己终归是不一样的, 尽管苏和看起来要求严格, 但不过是他一人的态度,归到陈原那儿对于伏玉究竟能不能学到东西根本不会在意, 甚至来说,陈原更希望伏玉永远是现在这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毕竟他要的只是一个傀儡,这样的伏玉才更好拿捏。 回过头来看自己当日, 所有的辛苦与努力,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已。 伏玉从上午写到黄昏,又从黄昏写到晚上,除了中间吃了两顿饭,其他的时间都伏在书案前,才终于临睡前将那几页纸都写完。 伏玉打了个呵欠,伸手一张纸一张纸的翻过, 忍不住感慨道:“我这算不算是废寝忘食啊。” 苍临看了他一眼, 没回答, 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早课,起晚了只怕苏先生会不满。” 伏玉写了一整天的字,早已又困又累,早就没有别的精力,点了点头,随便洗了一把脸,便爬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没过一会,就睡了过去。 苍临洗完脸,陆续熄灭殿内的烛火,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边就看见伏玉脸朝下睡得香甜,被子胡乱地盖在身上,毫无一点形象。 苍临与这人接触久了,对于他这副样子早已经习惯,心中也清楚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副不拘小节的样子,这个皇城对他来说,才更像一个牢笼。 苍临伸手替伏玉盖好了被子,回头吹熄床边的烛火,大殿内一片昏暗,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挨着伏玉躺了下来。 自打回了宫他便一直与伏玉睡在一起,最初那日只是来不及找睡觉的地方,到后来却只是因为习惯。偌大的长乐宫空荡荡的,只有主殿才稍微有那么一点人气,睡在伏玉身边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心安。 这是他先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面对伏玉的时候他不再充满防备,甚至不知不觉间开始慢慢地信任那个明明没比他大多少的少年。 苍临扭头看了睡梦中的伏玉一眼,他知道伏玉的心愿,知道他想尽办法最终只为了逃出这个皇城。苍临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等自己变得再强一些,等了结了所有的事情,如果那时候伏玉还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他就带伏玉还有忠叔离开皇城,按着他的心愿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快意人生,就当是对他们给予自己的善意的回报。 这么胡乱想了一会,苍临渐渐生起了一点睡意,慢慢闭上眼睛,将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从脑海中清楚,让自己陷入浅眠。 苍临的觉一向很浅,这是他自小生活环境而养成的习惯。现在虽然比以前安稳了一些,但睡不了多久就到了他与荀成约定的时辰,不能误时。虽然他对荀成此人还稍存些许质疑,但却没法否认这几日来荀成真的教了些东西给他,至于他最终的目的,苍临一时之间还不想去揣摩。 因为即使那人心怀不轨,以现在的自己来说也无力与之抗衡。 月光穿过窗纸映在地上,让整个大殿看起来多了几分清冷,但床榻上两个少年的呼吸声却又为这个依旧冷清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暖意。 第二天一早伏玉照例是被叫醒的,自从做了这个皇帝,他觉得自己就没有一日是睡饱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外的发现身边的苍临居然难得地还在睡梦中,倒是程忠站在床侧,朝着他低声道:“陛下,该起了,一会先生就过来了。” 伏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朝着程忠点了点头,程忠见他清醒了便转身走了。伏玉在床上愣坐了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伸手推了推苍临的手臂:“唉,该起了。”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人突然就坐了起来,一只手按着刚刚伏玉碰过的地方,呆愣地瞪着伏玉。 伏玉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又一直按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了?我好像没用力吧,你怎么好像很痛的样子?” 苍临的脸色的确并不怎么好,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又朝自己手臂上看了一眼,然后条件反射一般将手臂藏到身后:“没事。” 他这个举动让伏玉忍不住起疑,直起身子拉着苍临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拿到自己眼前,不由分说地就掀开了衣袖,露出白皙皮肤上一道明显的青肿。伏玉挑起眉:“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回忆起这几日苍临的行踪,大多的时间都与自己在一起,应该没有什么单独的机会接触陈原,“是门口的那几个侍卫吗?” 苍临摇头,将手臂收了回来,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将衣袖放下:“昨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伏玉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直视苍临的眼睛:“真的不是被谁欺负了吗?” 苍临发现他那张一向带笑意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严肃,想了想回答道:“长乐宫加起来也没有几个人,门外的那几个侍卫平时连话都不会跟我们说,又怎么会欺负我。至于长乐宫外,”他笑了一下,“我现在好歹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内侍,又有谁会欺负我?” 伏玉看了他一会,最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当今圣上的贴身内侍又如何?当今圣上又有几个人放在眼里?如果真的有人欺负你,要告诉我,我不想再让你们因为我……” 苍临看出他眼底的失落,难得放轻了声音:“放心吧,不会有人欺负我的。”不仅不会再被欺负,将来有一日,他会把先前所受的一切全部讨回来。 伏玉又把苍临的手臂扯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定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他刚刚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尽管与苍临认识的时日不算久,但现在也已休戚相关,经历了先前的那一日会后,他实在害怕苍临再受到什么伤害,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 苍临被伏玉拉着手臂上了药,才开口:“快起吧,苏先生一会要来了。” 伏玉这才想起从今日起自己每日上午除了时不时的早朝,还多了一件事,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下床去洗漱。 苍临自己坐在床榻之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若有所思。这是前一夜他与荀成练习武艺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本以为衣袍宽大可以藏住,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伏玉发现了。刚刚对方眼底的担忧并不是虚假,他是真的很怕自己再出什么事情。 苍临深深地吸了口气,鼻息之间弥漫着药油的味道,长到这么大受过的伤不少,像这种小伤更是数不胜数,却是第一次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抽着一张脸替他上药。 虽然这小皇帝看起来一无是处,却是这么多年来他所遇见的对自己最为和善的人了。 伏玉终归是伏玉,洗完脸回来就又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这副轻松一直持续到用完早膳,苏和再次出现才稍稍有所收敛。 苏和照例是先向伏玉问安,一丝不苟毫不敷衍,等起身后才看向伏玉:“陛下,昨日的字写的如何了?” 伏玉应声,转头朝苍临看了一眼,苍临已经将前夜伏玉所写的字递到了苏和手里,苏和接过纸,先看了苍临一眼,眼底浮现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而后才将手里的纸慢慢地展开,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 苏和看的格外的专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纸张,仿佛殿内只有自己一般专注。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出声,苍临本身就安静,而伏玉是不敢,其实伏玉心里清楚,苏和明明只是一个弱书生,但他身上却带着某种让伏玉觉得不敢冒犯的气势。 过了好一会,苏和才将手里的纸随意地折了一下,抬头朝着伏玉道:“虽然还差的多,但比起昨天白日的那几个字,看的出来倒是花了些心思,连着这么多页看下来,也没见有所敷衍,陛下如若能坚持下去,时日渐久,总会有所小成。” 伏玉对上苏和的眼睛,见对方眼底平静,虽然不见什么喜悦,倒也没有不悦,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应道:“多谢先生教诲,朕自会坚持。” 苏和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顺手去拿那本千字文,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伏玉朝着苍临挤了挤眼睛,眼底带着一丝愉悦。 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因为苏和的出现, 伏玉的生活变得愈加充实起来, 除了按照陈原要求参加每几日一次的早朝, 其余时间每日依旧晨起要上早课, 苏和认为一日之计在于晨,常常每日天微亮就已经进了宫,伏玉也只能早起,好不容易强忍着困意坚持到苏和离开,却也不能轻松, 还要打起精神完成苏和布置的任务。 最开始的几日,伏玉还叫苦不迭, 但时日渐久, 居然也开始习惯。尤其是当他侧过头看见苍临坐在自己身边专注地看着书时,居然从心底隐隐地升起几分踏实的感觉。他有时候在想, 如果他不是生长在宫里, 更不是什么皇子,只是在民间普普通通地长大,或许每日从学堂回来,也是这样跟小伙伴一起读书写字, 之后一起出去玩耍。 这是先前的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日复一日地过着安稳踏实的生活。有要做的事情,有作伴的人。尽管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每日学这些东西以后究竟有何用武之地。 不管内心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时日渐久, 竟也逐渐显露成效。伏玉识的字渐多, 下笔的时候也不再是最初那般歪歪扭扭毫无形状, 苏和逐渐放弃了简单易懂的蒙学,开始给伏玉讲解一些更为深刻的东西。 “日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苏和念完,抬头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伏玉,相反站在他身后的苍临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苏和把二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淡淡地开口,“陛下可知道这句话是何意?” 伏玉微愣神,缓缓第摇了摇头:“朕不懂,还请先生解惑。” 伏玉的回应明显在苏和的预料之中,他淡淡地开口:“帝尧名曰放勋,为人恭敬节俭,明察四方,善理天下,思虑通达,宽容温和……也正是因为这些,尧帝发扬自己的才能让家族和睦,明辨百官善恶,最后才让诸侯国协调和顺。”说完这些,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臣以为为君者,当效仿帝尧。” 伏玉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和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苏和所说的话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苏和是接着上古先帝的事例为他来讲为君之道。只是从伏玉的角度来说,这些对啊来说可能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苏和将伏玉的表情收入眼底,只以为以伏玉的基础来说还没有完全理解,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准备再细致地为伏玉讲解一下,还不及开口,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回手拉开了殿门,就看见一个一身侍卫服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外,脸上是分明轻视的笑意。 苏和微挑眉:“你是何人?” “备身郎将荀成,负责侍卫陛下左右,尤其是这长乐宫的安危都由在下负责。”荀成靠在门口,双手环在胸前,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苏和,“苏先生,久仰。” 苏和确认了这人的身份,收敛了自己面上明显厌恶的表情,冷淡地回道:“荀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无论如何,荀大人都不应该在此打扰陛下吧?” 荀成先是一愣,跟着就笑了起来:“在下负责护卫这长乐宫的安全,所以,要在离陛下最近的地方守卫他的安危。更何况,直到现在,在下也一直站在这门外,又何来打扰陛下一说?倒是苏先生突然拉开门,毫不含蓄地质问在下,倒是让在下吓了一跳。” 荀成面上挂着笑意,那笑意里却好像带着分明的嘲讽,让苏和觉得格外的烦闷,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恪守职责”,哪怕到现在都是站在殿门外,所以也确实没有超出自己本分的表现。 只是刚刚苏和分明听到了这人在门外发出的嗤笑,也正是因此,自己才会打开门。 见苏和表情犹豫,荀成又笑了起来,挑了挑眉继续问道:“苏先生可是有事要吩咐在下?” 苏和微抿薄唇,看起来情绪不虞,但还是回道:“不敢,在下就不打扰荀大人了。” 荀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臂,向前几步将手按在门上:“是在下不打扰陛下与苏先生才是。”说完,他朝着一直坐在书案前一脸茫然的伏玉点了点头,从殿外将殿门缓缓地关上。 苏和对着殿门愣了一会,才转过身,朝着伏玉道:“陛下,我们继续吧。” 伏玉还没有从刚刚二人之间莫名其妙地对话中回过神来,听见苏和的话只能下意识地应声:“是。” 苏和将书册重新拿了起来,继续为伏玉讲解上面的内容,因而也忽略了身边苍临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深深考究的目光。 一日又这样毫无波澜地过去了,陈原这段时间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鲜少出现到长乐宫,也正是因此,伏玉才能得到难得的安宁。 丑时刚至,原本还在睡梦中的苍临便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换上外袍,悄无声息地顺着长乐宫的后门摸了出去,直奔御花园。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他已经摸清了最近的路线,可以避开巡夜的所有侍卫,不惊动任何人的赶到那里。 他到的时候,荀成已经侯在那里。苍临曾经试过早起半个时辰赶去御花园,但是荀成依旧率先到达,就好像他一夜未睡一般,整夜待在那里等着苍临出现。 见到苍临,荀成点了点头:“今日的动作倒是更利索了一些。” 苍临抬头看着他,没有任何回答。其实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多是这样的,苍临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荀成又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苍临常常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便干脆不说,以免多说多错,反而被这人挑到错处。 荀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苍临,挑了挑眉,随口道:“我看这段时日那个苏和已经开始给小皇帝讲起了四书五经?你也跟着听了?” “是。”苍临回道,“苏先生年纪虽轻,但是学富五车,同样的《尚书》由他讲起来,倒是听出了不同的见地。” 荀成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学富五车倒是确实,只不过有些时候,过于迂腐。” 苍临低着头想了想,抬起头看向荀成:“你不喜欢苏先生?” 荀成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考苍临的话,半晌回道:“倒是没有不喜欢,这个苏和是有点真本事的人,为人迂腐却也耿直,有自己的原则。对比朝中那些虚伪软弱之人,倒是要讨喜的多。” 苍临疑惑:“可是他不是陈原的人吗?” “其父苏坤倒确实是与陈原交好,不过此人素来圆滑,善于结交朝臣,所以在陈原掌控朝野之后与之交好也不算意外。”荀成说道,“但是苏和此人却与其父大不相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沉浸于诗书之中,不掺和其父在朝中的勾结。此次他来给小皇帝当先生,大概也是其父的属意,他无法拒绝。” 苍临点了点头:“那你先前与苏先生有过接触吗?” 荀成笑了一下:“那倒是没有,不过今日一见,倒是与传言格外相符了。”荀成说完看了苍临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和学识渊博,有机会跟着他学习倒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他某些迂腐的思想你倒不用尽信。” 苍临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那就开始今日的练习吧。”荀成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清楚,他转过身朝着四周看了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才开口,“我今日来的时候,在西北角藏了个盒子,今夜你的任务就是避开巡夜的侍卫还有各个宫门外的守卫,找到那个盒子。” 苍临敛眉,面上的表情有些凝滞,这些日子他一直跟着荀成练习武艺,这几日荀成一直打算着要找个机会试试他这段时日所学,但没想到是这种考验。这考的不仅仅是他的武艺、胆色,还有,他的思虑。 荀成瞥见他的表情笑了一下:“怎么?不敢?这倒也是,毕竟如果你被人发现的话,我是不会出面救你的,你只能等着小皇帝明日去跟陈原求情包你。另外,你必须在天明之前拿到那个盒子,不然,你还要想着如何跟小皇帝交待你的行踪。”说完,他低头看了苍临一眼,“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苍临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对上荀成的眼睛,眼底充满了坚定:“我会做到的。” 荀成笑了起来:“那好,我拭目以待。”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从未喝过酒, 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酒量,即使已现醉意, 说话间仍旧把剩下的半壶酒都喝了个干净, 酒精逐渐侵蚀他的意识,没过多久,就撑着自己的下颌睡了过去。 炭盆里的炭烧没了大半,苍临出去拿炭的功夫发现伏玉直接躺在地面上睡的香甜。苍临加好炭, 在伏玉身边蹲了下来,伸出微凉的手指点了点伏玉的脸:“喂, 醒醒。”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跟着弓起了身体,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 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 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跟伏玉的身形差距,非但没能将伏玉扶起, 整个人还被拉倒在地,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地, 整个人都得直接砸在伏玉身上。 苍临有些懊恼地在地上坐了一会, 伸手推了推伏玉的肩膀,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兀自睡得香甜。苍临瞪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再伸出手去拉伏玉的手臂,硬撑着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硬是把伏玉扯到床上,顺手盖上了被子。床上终归是比冰冷的地面舒适的多的,伏玉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苍临撑着床榻喘了半天气,才终于缓了过来,他扭过头看了伏玉一会,发现自己也生起了睡意,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殿内只有这床榻能够睡人,便将外袍脱掉挨着伏玉躺了下来,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两个少年这一觉都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是伏玉,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睡的格外沉,大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身边的苍临猛的惊醒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苍临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床边的荀成,眼底又浮现出警惕,一双眼睛瞪圆:“你干什么?” 荀成看见他的样子唇边露出一点笑:“陛下该去早朝了。” 苍临看了他一会,才回头推了推伏玉。伏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怎么了?” 苍临知道荀成就在旁边盯着他们两个,只好凑到伏玉耳边道:“该早朝了。” “哦。”伏玉胡乱地应了一声,眼皮眼看又要合上,苍临一急,直接伸手扒住了伏玉的眼皮,又凑到他耳边说道,“再不起,一会陈原会亲自来叫你。”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候,陈原对伏玉都是充满威慑力的,伏玉几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身体,先是看了苍临一眼,又转头朝外面看去,发现陈原不在殿内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呵欠:“知道了,这就起了。” 荀成微挑眉:“御辇侯在殿外,陛下你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对于伏玉来说还算够用,他胡乱地洗了把脸,在苍临的帮助下换了朝服,束起了头发,才匆匆忙忙地盛了御辇朝着武英殿去了。 晨风吹在脸上让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昨晚喝掉的那些酒的威力,结果昨夜他睡得很香,但此刻仍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因为急着出门,他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更觉得口干舌燥,难受至极。 伏玉抬手搓了搓脸,只能暗自祈祷今日早朝顺顺利利地进行,好让他早点回长乐宫休息。 武英殿内群臣的确已经久侯,只不过他们等的未必就是伏玉,他们等的,可能是归来的陈原对前些时日的一场清算,而伏玉,是他清算之时必须在场的一件摆设。 陈原正坐在大殿正前方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上,满朝文武都一身缟素为陈太后服丧,却只有他穿着一件青色襕袍,伏玉走进大殿时,他正专注地把玩着他手里那串看不出材质的珠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伏玉在龙椅上坐稳,轻咳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能坐直了身体看向陈原,陈原没有察觉一般拨弄着珠串,珠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地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良久,他终于将珠串收了起来,抬眼朝着龙椅上看去,眉头微微挑起:“陛下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始早朝?” 伏玉又咳了一声,回道:“朕也是刚到。那就开始早朝吧,众卿都有何事要奏?” 大殿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伏玉坐在龙椅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这才发现百官之中少了很多眼熟的面孔,又多了很多生面孔,只怕更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挑起话题。 陈原也好奇一般打量了一圈,而后勾了一下唇:“大家都没有事奏?也好,那就我来吧。”说着,他从椅上起身,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叛臣贺鸿仪欺君罔上,起兵谋反,攻占都城后欺凌百官,诛杀太后,当诛九族。” 贺鸿仪已经退回了西北,就算陈原真想诛他的九族,大概一时也不可能实现。不过伏玉不会在这种事上违逆他,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舅父全权处理。” 陈原笑了一下:“那臣就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摇头:“是朕无能,劳舅父忧心了。”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理所应当。”陈原说完,目光从大殿之中掠过,臣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准奏。” “舅父但说无妨。” 陈原微微抬起头,直视伏玉的眼睛,开口道:“先太后陈氏贤良淑德,恭顺仁爱,又与先帝鹣鲽情深,臣请为太后上谥号章德,葬入先帝陵寝。” 伏玉一怔,先帝皇陵地宫已封,如果陈原执意要将二人合葬,那只能开凿墓道。伏玉对他那位父皇倒是没有什么敬重或是孝顺,倒也不在意会不会惊扰先帝,只是他不在意,却有别人在意。 正想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突然站了出来,直直跪在大殿正中,提声道:“自古以来合葬讲究的都是卑不动尊,先帝已然安眠,又何必去惊扰。依制就在先帝陵侧另辟新陵,作为先太后的陵寝,太后泉下有知,也会理解陛下一片仁孝之心。” 陈原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他侧过头朝那老臣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李大人觉得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 那老臣对上陈原的目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回道:“是。我知道陈大人与先太后兄妹情深,但一切还是应该依制而行,不可妄动。” “依制而行?”陈原勾起唇角,眼带嘲讽之意,“我以为我陈原早就不用循那旧制,”说着,他突然转身,顺手拔下身后侍卫所佩长剑,寒光从众人眼前闪过,直接逼向那老臣,陈原轻笑,“既然李大人如此确信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不如亲自到底下问问。” 惊惧之间伏玉从龙椅上站起,下意识地提声阻止:“舅父且慢!” 话落,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直接冲到陈原与那老臣之间:“舅父息怒,母后丧期,这大殿之上,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陈原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升起一丝难以置信,手上微微用力,剑尖直指伏玉胸前:“陛下,你是在拦我?” 在伏玉的“指导”下,苍临终于帮程忠煎好了药,尽管他全程只是塞了几根木柴,然后将药汁倒进药碗,但还是升起了一股少有的满足感。看起来这种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嘛。 伏玉勾着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程忠床前,先舀了一药匙,先是吹了吹,才喂到程忠唇边。他小心翼翼又认真地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勺一勺的喂,忠叔喝着很难受。” 苍临扭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程忠也笑了起来,顺手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仰起头将深色的药汁一饮而尽,伏玉将空了的药碗接过,递上早已备好的水跟蜜饯,才转过头看着苍临,笑眯眯地开口:“这样就可以了。”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朝他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两个人加起来的东西装到一起也就凑了那一个包袱, 而里面苍临的东西几乎没有。除了伏玉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又把白日里吃剩下的那点食物也都包好装了进去当成路上的干粮。 伏玉把包袱背好, 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 开口:“走吧。” 夜色漫漫,两个少年一起,迈上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充满未知的一条路。 即使是这个时辰, 仍有不少人想要逃出城去。而贺鸿仪不知道是还没分出精力, 还是压根就真的没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 城门整夜不关, 守在城门的兵士打着呵欠草草地盘问了一下两个人, 翻看了一下他们不能再简单的行李,两个穿着破烂的穷苦少年当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 很容易地就混出了城。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们的设想的那般顺利, 二人出了城门一路顺着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没出过远门,对于去哪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是伏玉听说西南那里路途险峻, 随处可见奇峰峻岭。两个人若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即使真的有人找去了那里, 在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两个也不容易。 但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 幸好他们没有具体的目标, 只要是西南, 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才想到沿着官道一路朝西南而去的办法。 不过两个人终归只有四条腿,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头一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疲惫不已。伏玉还好点,苍临原本就年纪小,长得又瘦弱,靠在路旁的树上喘了大半天,才稍微喘匀了气。 伏玉把水袋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这离都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天亮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苍临喝了一大口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两个是走路的,如果追兵要骑马,这么一点距离一会就得追上我们。”他说着又喝了点水,朝着身侧的树林看了一眼,眉头微锁,突然想道,“不然,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了,就穿过这个树林朝西南走。” 伏玉有些犹豫:“不走官道的话,会不会行进速度更慢?” “虽然慢,但却更出人意料。”苍临顺着官道一直,“官道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在树林里咱们却有更多的选择,如果追兵来了也更好躲避。” 伏玉想了想,觉得苍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他们在官道上走的再远,只要顺着官道去追他们,就总能抓到,而他们若是从树林里一路沿着山路前行,想要抓到他们就难的很了。只不过,一旦进到山里,两人就注定要风餐露宿,想要找一个安生睡觉的地方只怕都难。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两个人在路边坐了一会,等苍临缓了些力气,便又出发了。树林里确实要比官道上难走的多,前些日子刚下过雪,树林里还有些没有化尽的积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个少年只能拉着手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间的光辉照进林间,也照在两个少年脸上,伏玉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仰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他心情却好的很,因为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余年的牢笼越来越远。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树林间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伏玉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是追兵,拉着苍临就向前跑,被苍临一把拉住:“不是追兵,是前面有人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伏玉抬起头就看见三人三骑从树木之间的间隙迎面而来,为首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他来不及反应就将苍临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躲了躲,试图藏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树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朗声道:“属下习武多年,下手没轻没重,陛下还是亲自出来的好,对吗?”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苍临的手腕,闪身从树后面站了出来,看着那人低低地开了口:“荀成。” 荀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都城,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是本事大的很,居然能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来。” 伏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宫里,那个皇位我一点都不想要。” “这个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过幸好,陈大人带着大军离这里不远,陛下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跟陈大人说吧。”说完他朝着刚刚伏玉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对了,还有陛下的那个小朋友也一起吧。”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我们就是结个伴而已,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伏玉知道这个荀成算得上是陈原的得力助手,落到他手里就跟落到陈原手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事确实与苍临没有什么关系,苍临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这样啊,”荀成笑了一下,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苍临的位置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后响起,苍临终于还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眼底写着明显的恐慌,他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你,你别过来,我自己出去。” 那人没料到树后居然是个这么胆小的小家伙,索性顿住脚步,看他有什么反应。苍临见他不动了倒是松了口气,从树后面站起来,快步走到伏玉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 伏玉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也分不清这孩子此刻的恐惧无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按说凭着他这几日对苍临的了解,觉得此人过于早熟,总不至于真的胆小怕事,可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 伏玉来不及多想,只能安抚般拍了拍苍临的手,这才转过头朝着荀成道:“你看,他胆小的很,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是吗?”荀成的目光锁在苍临脸上,眼底升起莫名难辨的情绪,良久,他才挥了挥手,“一起带走。” 伏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两日以来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畅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他预料到会有追兵,预料到前路难测,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走了这大半日就又落回了对方手里。 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少年只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安生的活着而已,却没想到都如此难以实现。 是不是只因为生在那帝王家,他此生就注定了了无希望? 那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伏玉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堆积在一起的木柴,摸摸木制的小车。回过头才发现苍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进到屋内。伏玉撇了撇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颇有那么一点神清气爽的感觉,也跟了进去。 屋子也不怎么大,只有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木桌还有几张座椅,大概是吃饭的地方,平时或许也可以拿来待客,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个用处大概派不上。 里间就更是简陋,一张看起来就很粗糙的木床,几个泛旧的木箱,但幸好,被褥什么的都还有。伏玉对这些要求不高,看见这样也觉得十分满意,侧过头发现苍临正靠在房门口,眉眼微微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对上伏玉的目光,他撇了一下嘴,道:“比我想象的要破的多。” 伏玉环顾四周,微微有些疑惑:“还好吧?” 苍临拧着眉头看着伏玉:“你不是皇帝吗,怎么……”话说了一半,他背转过身去,“算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洗个澡。” 伏玉点头,示意苍临自便,自己在房里继续转来转去。 房间毕竟不大,伏玉转了一会就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踩过一遍,便又转到院子里,发现苍临正蹲在木柴堆前,一脸的若有所思。伏玉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在苍临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木柴:“这柴有什么问题吗?” 苍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柴有没有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生火。”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木柴,又抬头看了看苍临的脸,伸手捡了几根木柴抱在怀里,认命地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不像皇帝的。”说完他又吩咐苍临道,“你也捡几根柴跟我来。” 苍临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伏玉一眼,见他确实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便也依样捡了几根木柴跟着伏玉进了灶房。 伏玉的动作很娴熟,而且条理清晰,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清清楚楚。不一会灶膛里就真的燃起了火,火苗舔舐着灶膛,映的两个人面色发红,让狭小的灶房变得温暖起来。 两个人在灶台前蹲了下来,伏玉将手伸过去烤了烤,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你被欺负,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伏玉的样子把手也伸过去烤了烤,而后抬起头看向伏玉:“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你穿戴冠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哪府的下人。” 伏玉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苍临头顶摸了一下,被苍临满是抵触地避开,伏玉也不恼,眼底映衬着耀眼的火光,恍惚看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湿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颌压在膝盖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样,忠叔他……忠叔他现在好不好。” 苍临偏过头刚好看见这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眼底渐深的水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终只是学着刚刚伏玉的样子,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摸过之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太确认这样是不是有安慰到伏玉,又补了一句:“会没事的。”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明显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回应, 苍临掀盖子的手不由停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伏玉, 伏玉低着头,半天才小声道:“要是, 真的是人肉呢?” 苍临的手指捏紧,又缓缓地放开:“就算是人肉,不是也得吃下去吗?”说完, 他顺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将目光重新落到那盘生肉上。 刚刚两个人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因此也并没有真的去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肉, 苍临用筷子夹了一片肉, 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才开口:“这不是人肉,是鹿肉, 我以前见过。” 伏玉抬起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着苍临:“真的?” 苍临点了点头,低头在食盒里又看了看, 果然找到一个装着一点酱料的小碗:“有人专门喜欢这么吃,新鲜的鹿肉挑最嫩的部分切成薄片,嗯,还专门配上酱料。” 伏玉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虽然他看见生肉还是隐隐作呕,但好歹知道了那不是人肉让他心底最不舒服的那种感觉散去了一些。不过是鹿肉, 生着吃下去对现在的他来说, 也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面上的犹豫落入苍临眼底, 苍临朝他笑了一下,顺手将那片鹿肉塞进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朝着伏玉道:“你救我一条命,我替你吃点生肉,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 伏玉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吃那鹿肉,从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其实他之前救下苍临都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临因为自己而被杀害,但也不至于就把苍临当成忠叔那样的自己人。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即使他与苍临并不愿意,但从今日开始,他们两个息息相关的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了。 他明白这一点,苍临大概也已经明白了。 他们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必须联手在那个可怕的皇城里保住他们这两条小命。 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苍临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 那鹿肉其实不算难吃,苍临也没有伏玉刚刚的心理阴影,虽然并不算习惯,但还是很痛快地将那盘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伏玉一直抱着自己的水杯看着苍临,这一会的功夫他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微微地恢复了一点血色,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发着呆。 苍临喝完了水回过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就算你吃不下鹿肉,但午膳毕竟还有别的东西,你折腾了大半天不吃点吗?” 伏玉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之前是陈原对他的警告与惩罚的话,那不得不说这办法着实有效。别说是生肉,在忘掉木笼车里的画面之前,伏玉大概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这几日与伏玉朝夕相处,现在又算的上是同生死的关系,这才难免话多了一点。但是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了几日。 他原本只是想跟着这个逃难的小皇帝一起,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甚至,如果将来这个小皇帝能够重掌朝政,他能利用这个小皇帝了结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那桩心事。可是连日相处下来,加上今日落入陈原之手他才明白,这个小皇帝早就是自身都难保了。 苍临觉得自己应该丢下这个小皇帝然后去逃命,但他整条命都是这小皇帝救下来的。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老实地留在这小皇帝身边,保住他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两个人还是在这营帐里住了下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长乐宫,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除了不能出门,好像一切都由着他们两个随心所欲。 除了他们两个人,大营内所有的人好像都忙忙碌碌的,陈原一直没露面,甚至连那个荀成都没出现在两人面前,直到第三日。 帐门被人掀开的时候,伏玉与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这两日二人无事可做,睡睡醒醒,连话都说的不多。 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格外的浅,他听见声响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瞪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营帐中的陈原和他的手下,愣了愣神才想起来伸手推了推伏玉。伏玉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见陈原脸上的笑意立刻清醒过来:“舅父。” 陈原笑了一下:“陛下,赵将军已经驱逐了叛军,您终于可以起驾回宫了。” “回,回宫?”伏玉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陈原点头,微挑眉:“在外耽搁了数日,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伏玉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高兴,朕也想回宫了。” “那就好。”陈原伸手摸了摸伏玉的头发,回头吩咐道,“准备御辇,护送陛下回宫。” 为了逃出宫费劲力气,没想到回去却这么容易。伏玉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口对苍临道:“那个贺鸿仪不是什么大将军吗?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打跑了?” “贺鸿仪大部分的兵力都还在西北,他在那里基本算得上自立为王。此番他攻打都城被就是趁陈原不在的突袭,路途漫漫粮草有限,带的兵力对付禁军容易,对付赵将军所率的大军却是有些吃力。”苍临淡淡地说道,“他此番攻打都城或许只是为了你,只要把你带回西北,就可以效仿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了你就占了所谓的大义,到时候再对陈原动手也更名正言顺。却没想到你又落回了陈原手中。而贺鸿仪此人最是想得开,尽管他目的没实现也可以退回西北,与陈原对峙,所以绝不会在此刻与陈原就拼个鱼死网破。” 伏玉慢慢放下手里的车帘:“所以这也是陈原绝对不肯放过我的原因?” “是。”苍临道,“贺鸿仪需要你,陈原也需要。他们现在势力相当,都没有办法除掉对方完全掌控天下。贺鸿仪占据西北,陈原把控朝政,文武百官不敢得罪任何一人,只能沉默。但只要有一人对你动了手,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另一人就可以借题发挥,以为你复仇为由,借天下之手,以剿除叛臣为名,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野心。” 伏玉听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苍临:“我发现你年纪虽小,却对这些事格外的通透。” 苍临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先前,先前听别人说过。” 伏玉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逼问,又重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那些他一路来不及细看的景色从窗外掠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按照你的话说,在他们两个除掉对方之前,我的命暂时是可以保住的。” 苍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最起码现在陈原不会杀你。” “那就好。”伏玉笑了笑,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似乎是在劝慰自己一般,“能活着就好。”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还是想离开都城吗?那么多人都想要那个皇位,只有你坐到那个位置,为什么你还是想要逃?” 伏玉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这几天看下来,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这样……”苍临犹豫道,“你也可以想办法除掉陈原,把这个江山这个天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一个真正的皇帝,把那些所有欺侮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伏玉歪着头看了苍临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即使是那样,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试试,到时候这个皇位让给你来坐。” 这是他在宫里不算漫长的十四年的生活里的一大半重要组成部分,已经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会烧水煮饭,会烧炭取暖,会做很多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情,也从来不觉得辛苦和委屈,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以后生活的一种宝贵的技能,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他不至于跟屋里那个小太监一起冻死。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苍临扔下那句简短的回应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伏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就那么躺在青石板上晒起了太阳。阳光照在身上, 让伏玉昏昏欲睡,偶尔睁开眼刚好能看见苍临躺在他身边, 枕着自己的手臂, 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让伏玉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安全感, 干脆侧过身子, 朝着苍临的方向动了动,又重新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就真的睡了过去。 等伏玉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的床榻上,大殿内一片昏暗,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起身才发现头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只能抬手揉了揉额角,挣扎着下了床。 大殿内格外的安静,伏玉转了一圈才在后面找到了苍临, 他面前放着一个小药炉, 炉膛里的火苗正舔舐着药壶。听见伏玉的脚步声, 苍临偏过头, 额角在见到伏玉之后皱了起来:“你怎么起了?” 伏玉低头看了那药壶一眼,诧异地问道:“这是给谁熬的药?”他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忠叔呢?他又生病了?” 苍临瞪了他一眼, 虚虚地抬手点了点他前额:“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辰?忠叔已经睡了, 你那么大动静是要吵醒他吗?” 伏玉眨了眨眼, 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是谁生病了啊?” 苍临扯了一下嘴角,满脸的无奈:“你摸摸自己的额头。” 伏玉听话的抬手摸了一下,迷茫地回道:“摸过了,然后呢?” 苍临低低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站起身,推着伏玉进了殿内,看着他在床榻上躺好之后,给他盖了被子:“等我一会,药马上就好了。” 伏玉应了一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或许是天气实在是太好了,他跟苍临居然就那么在御花园里睡了大半天,等苍临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伏玉居然还在睡着,苍临探手去摸才发现这人大概是着了凉,额头烫的厉害。 也不知道苍临是如何将他弄回长乐宫的,看他的意思大概是怕忠叔担心,直接瞒了下来。剩下的所有事情都是苍临来料理的,一个人去请御医回来诊脉,一个人去抓药然后又熬药,不声不响的,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明明几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连火都不会生,炭也不会烧,敏感多疑不怎么好相处的小孩子。却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一样,变得格外的可靠,让人下意识地就想要信任。 伏玉忍不住就想起白日里两个人在御花园那段对话,当时苍临的眼睛里闪着光,那里面的认真与期待让伏玉几乎确信,只要自己点头表示自己想当一个好皇帝,那么苍临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来辅佐自己,况且这段时日以来他也发现了,如果是苍临想要做的事情,那么他总会想尽办法去实现的。 只是可惜自己并没有那个心思,更没有那个本事。伏玉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勾了一下唇角。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擅长或是不擅长的事情。而当皇帝对他来说,就是不擅长的事情,当然,自己擅长什么暂时也还没发现。 伏玉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苍临已经端了药碗走了进来,他看见伏玉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可以放重了脚步走到他身边。 伏玉见他进来,从思绪里抽离出来,坐直了身体眼巴巴地看着苍临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我能不喝吗?我感觉我没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已经好多了。” “御医说要喝掉。”苍临的语气不容拒绝,直接将药碗塞到伏玉手里,低头对上伏玉满脸的抗拒,又犹豫了一下,皱着眉想了想,“我去给你拿蜜饯。” 即使是有蜜饯,可是这药依旧很苦啊! 伏玉满脸惆怅,但很明显,苍临脸上的坚定表明这药他必须喝完,不容一点拒绝。伏玉抱着药碗,盯着苍临去拿蜜饯的背影,想到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又熬了这药出来,心底终归还是软了一点,人家的一番心意,总还是不能辜负的。 伏玉这么想着,手腕已经抬了起来。等苍临拿着蜜饯回来就看见这人已经喝光了一整碗的药汁,整张脸都抽成了一团,一只手无意识地挥舞着,好像这样能减轻嘴里的味道。 苍临看的好笑,手里已经先有了动作,连着塞了两颗蜜饯到伏玉嘴里,还顺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空碗。 蜜饯的味道在口中慢慢扩散,稍微缓解了伏玉口中的苦涩,他终于回过神一般瞪着苍临:“你都不打算给我喝点水吗?” 苍临看了他一眼,耸了一下肩膀,但还是倒了碗水递到伏玉面前,伏玉连手都不抬,直接就着苍临的手喝光了碗里的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靠回了床头,脸上带着一点病恹恹的表情。 苍临将手里的东西收好,回过头就看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一下,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微微停顿了一下:“嗯,好像没那么热了。”说完他把伏玉又向被子里塞了塞,放缓了声音,“时候还早,继续睡吧,天亮了还要起床赶路,毕竟围猎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总不可能临时再改。” 伏玉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第二日就是围猎的日子,自己原本忙忙活活地收拾东西,结果被荀成和那几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打断,之后就稀里糊涂在御花园睡了一觉,再之后,就染了风寒。 伏玉刚刚睡了大半天,也没有什么睡意,现在听见苍临的话便挣扎着要起身:“哎哎哎,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苍临挑了挑眉,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回榻上,用被子将人裹好,才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你放心睡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小心明日起来病的更严重了,即使去了围场,也只能在营帐里躺着。” 伏玉想想那个场景只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不情不愿地缩进被子里,想了想,问道:“那我那件骑马穿的外袍你给我带了吗?” 苍临点了点头:“装在你的小包袱里。” 伏玉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突然又睁开,直勾勾地看着苍临:“还有那条马鞭,忠叔做给我的那条!” “带了。”苍临被伏玉折腾了大半宿,哪怕现在身体强壮,也难免起了倦意,正思索着等伏玉睡了自己也再睡一会,却没想到对方现在一点睡意都无。 伏玉没有察觉到苍临的不耐,想了一会又道:“还有我那个……”话只说了一半,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在唇上,也挡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苍临打了个呵欠,瞪着伏玉看了看,索性脱了鞋子挨着他躺了下来,他的手掌慢慢放开,伏玉才回过神一般看着苍临,还没等再说话,就被对方低声训斥道:“好吵,不要再说了,睡觉。” 伏玉略有不满,但看着他困倦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是造成此人如此的原因,难免心生一丝愧疚,终于慢慢闭上了嘴,瞪着苍临看了一会,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竟也是一夜好眠。 不知道总归是身体底子好还是因为前半宿苍临照顾的及时,又睡饱了觉,等天亮起床的时候,居然也没怎么觉得难受。伏玉抬手揉了揉额角,前一夜的胀痛似乎也消失了。他侧过脸就看见了身边仍睡的香甜的苍临,眼睛微微弯了弯,露出一点笑意。 还没等他犹豫好是叫苍临起床,还是由着他再睡一会,身边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苍临的眼底写着茫然,然后那茫然慢慢散去,重新恢复清明:“醒了?” 伏玉点了点头,伸手拉了一下苍临的手臂:“起床啦,一会要出发啦。” 尽管伏玉觉得自己已经神清气爽,身体痊愈,但在出发之前还是被苍临又看着喝下了一大碗的药汁,所以直到坐到御辇之上,他还是抽着一张脸,满是不虞。苍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还顺手将剩下几服药一并带上了车,在伏玉对面的小脚凳上自顾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专注,完全不在意马车的颠簸。 伏玉一个人生了会闷气,没有人回应自然也就散了,他独自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朝着苍临开口:“你坐在那里也不舒服,要不要上来坐?” 苍临抬眼看他:“这一路上人来人往,难免有人过来与你说话,到时候看着我跟你坐在一起,多少不怎么合适。” 伏玉撇嘴:“就说是我让的,再说谁又会在意这些。”他说完也不见苍临有动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我有点困,你坐过来让我靠着你歇会。” 这人昨日睡了大半天,到了晚上也睡得很是香甜,这会又说自己困了,苍临觉得有些好笑,但终究没再拒绝他,起身挨着他身边坐了下来。 伏玉的嘴角这才慢慢翘了起来,又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索性真的靠在苍临肩头,就着这个姿势去看他手里的书,只扫了两眼就觉得晕的厉害,只好收回了视线,顺手掀开了车帘,朝着马车外看去。 上一次他出宫,一路上天寒地冻冰天雪地,放眼过去都是萧索与颓败,而这次,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路路过的都是枝繁叶茂的树木,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即使知道自己此行注定要被处处限制,心情还是好了不少。 苍临偶尔从书中抬起头就看见这人撑着下颌呆呆地看着窗外,也忍不住跟着看了过去。窗外的那些风景在很多人眼里或许只是最普通的日常,在伏玉眼里却成了最难以实现的。苍临忍不住想起前一日二人在御花园里的对话,想起当时伏玉眼底的茫然,还有犹豫。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那一刻的冒失了。明明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人对于这皇城是如何的厌恶,对外面那绚烂的河山又是如何的期待。只怕在睡梦中,伏玉都想着离开皇城,摆脱皇位,过最普通最平常却又最自由的生活。 那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 伏玉回过头,正好撞见苍临明显发呆的目光,不由诧异:“怎么?” 苍临摇了摇头,心底里却重新打定了主意,人生在世,或许要背负很多的责任,或许有很多的不得已而为之,但其实,能遵循着自己的想法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虽然自己对伏玉难免会升起了一点期待,期望他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既然他不想,既然他有更想做的事情,那自己,就想办法去成全他好了。 伏玉不知道苍临的心路历程,只看见他的表情似乎有些许的变化,最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样子,便也不再追问。正巧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伏玉顺着朝外面看了一眼,嘴角翘了起来:“我们到了!” 苍临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 跟着弓起了身体, 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 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 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 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认命一般, 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 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跟伏玉的身形差距,非但没能将伏玉扶起,整个人还被拉倒在地,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地,整个人都得直接砸在伏玉身上。 苍临有些懊恼地在地上坐了一会,伸手推了推伏玉的肩膀,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兀自睡得香甜。苍临瞪着他看了一会, 终于还是再伸出手去拉伏玉的手臂, 硬撑着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 半拖半拽硬是把伏玉扯到床上,顺手盖上了被子。床上终归是比冰冷的地面舒适的多的, 伏玉翻了个身,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苍临撑着床榻喘了半天气, 才终于缓了过来, 他扭过头看了伏玉一会,发现自己也生起了睡意,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殿内只有这床榻能够睡人,便将外袍脱掉挨着伏玉躺了下来,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两个少年这一觉都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是伏玉,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睡的格外沉,大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身边的苍临猛的惊醒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苍临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床边的荀成,眼底又浮现出警惕,一双眼睛瞪圆:“你干什么?” 荀成看见他的样子唇边露出一点笑:“陛下该去早朝了。” 苍临看了他一会,才回头推了推伏玉。伏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怎么了?” 苍临知道荀成就在旁边盯着他们两个,只好凑到伏玉耳边道:“该早朝了。” “哦。”伏玉胡乱地应了一声,眼皮眼看又要合上,苍临一急,直接伸手扒住了伏玉的眼皮,又凑到他耳边说道,“再不起,一会陈原会亲自来叫你。”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候,陈原对伏玉都是充满威慑力的,伏玉几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身体,先是看了苍临一眼,又转头朝外面看去,发现陈原不在殿内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呵欠:“知道了,这就起了。” 荀成微挑眉:“御辇侯在殿外,陛下你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对于伏玉来说还算够用,他胡乱地洗了把脸,在苍临的帮助下换了朝服,束起了头发,才匆匆忙忙地盛了御辇朝着武英殿去了。 晨风吹在脸上让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昨晚喝掉的那些酒的威力,结果昨夜他睡得很香,但此刻仍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因为急着出门,他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更觉得口干舌燥,难受至极。 伏玉抬手搓了搓脸,只能暗自祈祷今日早朝顺顺利利地进行,好让他早点回长乐宫休息。 武英殿内群臣的确已经久侯,只不过他们等的未必就是伏玉,他们等的,可能是归来的陈原对前些时日的一场清算,而伏玉,是他清算之时必须在场的一件摆设。 陈原正坐在大殿正前方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上,满朝文武都一身缟素为陈太后服丧,却只有他穿着一件青色襕袍,伏玉走进大殿时,他正专注地把玩着他手里那串看不出材质的珠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伏玉在龙椅上坐稳,轻咳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能坐直了身体看向陈原,陈原没有察觉一般拨弄着珠串,珠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地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良久,他终于将珠串收了起来,抬眼朝着龙椅上看去,眉头微微挑起:“陛下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始早朝?” 伏玉又咳了一声,回道:“朕也是刚到。那就开始早朝吧,众卿都有何事要奏?” 大殿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伏玉坐在龙椅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这才发现百官之中少了很多眼熟的面孔,又多了很多生面孔,只怕更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挑起话题。 陈原也好奇一般打量了一圈,而后勾了一下唇:“大家都没有事奏?也好,那就我来吧。”说着,他从椅上起身,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叛臣贺鸿仪欺君罔上,起兵谋反,攻占都城后欺凌百官,诛杀太后,当诛九族。” 贺鸿仪已经退回了西北,就算陈原真想诛他的九族,大概一时也不可能实现。不过伏玉不会在这种事上违逆他,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舅父全权处理。” 陈原笑了一下:“那臣就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摇头:“是朕无能,劳舅父忧心了。”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理所应当。”陈原说完,目光从大殿之中掠过,臣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准奏。” “舅父但说无妨。” 陈原微微抬起头,直视伏玉的眼睛,开口道:“先太后陈氏贤良淑德,恭顺仁爱,又与先帝鹣鲽情深,臣请为太后上谥号章德,葬入先帝陵寝。” 伏玉一怔,先帝皇陵地宫已封,如果陈原执意要将二人合葬,那只能开凿墓道。伏玉对他那位父皇倒是没有什么敬重或是孝顺,倒也不在意会不会惊扰先帝,只是他不在意,却有别人在意。 正想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突然站了出来,直直跪在大殿正中,提声道:“自古以来合葬讲究的都是卑不动尊,先帝已然安眠,又何必去惊扰。依制就在先帝陵侧另辟新陵,作为先太后的陵寝,太后泉下有知,也会理解陛下一片仁孝之心。” 陈原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他侧过头朝那老臣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李大人觉得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 那老臣对上陈原的目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回道:“是。我知道陈大人与先太后兄妹情深,但一切还是应该依制而行,不可妄动。” “依制而行?”陈原勾起唇角,眼带嘲讽之意,“我以为我陈原早就不用循那旧制,”说着,他突然转身,顺手拔下身后侍卫所佩长剑,寒光从众人眼前闪过,直接逼向那老臣,陈原轻笑,“既然李大人如此确信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不如亲自到底下问问。” 惊惧之间伏玉从龙椅上站起,下意识地提声阻止:“舅父且慢!” 话落,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直接冲到陈原与那老臣之间:“舅父息怒,母后丧期,这大殿之上,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陈原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升起一丝难以置信,手上微微用力,剑尖直指伏玉胸前:“陛下,你是在拦我?” 为首一人低下头,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点了一下头,便信步向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动作小心,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陈原也不恼,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 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 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 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 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 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 “最近天寒, 我煮了点汤, 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 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 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 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 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 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 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我也不打算考状元,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而宫中留下诸人多少都算是陈氏兄妹的亲信,即使有些人并不情愿,但贺鸿仪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旦他真的打进宫中来,这皇城只怕要换个颜色。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为首一人低下头, 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 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 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只点了一下头, 便信步向里走, 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 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动作小心, 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 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 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 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 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 陈原也不恼,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大人,只是一时之间这长乐宫里只有这云雾茶,奴婢初来这里伺候,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内侍试图解释道。 “这样啊,”陈原温和地说道,“这长乐宫是新帝寝宫,你等也这么怠慢?看来太后派来的人也并不稳妥。”说着,他扭头朝着目不斜视站在身后的侍卫看去,“从哪来的,送回哪去,跟太后说是我的意思。” 那内侍来不及反应就被粗鲁的扯住了手臂,求饶的喊声还没出口,口鼻就已全被掩住,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被直接拖了出去。 陈原手里的那碗云雾茶已经被人收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脸恐慌的伏玉,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陛下是不是想知道那内侍做错了什么?”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慌乱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原,他眼角弯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不喜欢云雾茶而已。”话落,他站起身,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就像我不喜欢这长乐宫一样。” 陈原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撩开还遮在他眼前的珠玉,对上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恐而几乎蓄泪的眼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陛下今日表现的很好,时候尚早,我心情不错,干脆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替伏玉披上一件裘衣。没有人问这个刚登基的皇帝,长乐宫的新主人是不是愿意跟这位陈大人出去,包括伏玉自己。 伏玉去过这宫中的许多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他从来都不靠近。比如之前萧贵妃的昭阳殿,比如他皇帝的寝宫长乐宫,还比如他们现在到的长信宫。 长信宫的主人是永宁长公主,先帝的胞妹。听说元康十年的时候下嫁于中书侍郎,但婚后不过一年,驸马因病早逝,永宁长公主便又搬回了长信宫,直到今日。 伏玉从未见过这个姑母,只听说她性格乖戾孤僻,整日呆在这长信宫中极少外出,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伏玉也就从来不靠近这长信宫,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姑母,小命不保。 所以当陈原径直将他带来长乐宫的时候,他立刻就怀疑,陈原是不是准备借他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的手除掉自己? 伏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陈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也格外的微妙,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隐隐地还有几分犹豫甚至是胆怯,好像在害怕什么。伏玉有些诧异,陈原这种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吗?还是说,他这位姑母手里有什么制住陈原的把柄,比如军权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陈原才会在新帝登基当日就带他来向这位长公主请安? 伏玉在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跟在陈原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这人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问道:“陛下可知这长信宫住着何人?” 伏玉摇了摇头:“朕,朕在冷宫长大,对宫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陈原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道:“这长信宫的主人是陛下的姑母永宁长公主,也算是陛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伏玉咬了一下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永宁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陈原此刻提及这个的用意,他总不至于天真的相信陈原突然发了散心,对他们血脉单薄的伏家升起了同情心。 陈原抬眸盯着长信宫的牌匾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开口:“陛下,我们进去吧。” “好。” 新帝亲临早就应该有人通报,但是进了宫门也不见有人出来接驾,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原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一路进到内殿,伏玉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一身缟素,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低头看的专注,殿内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她。 陈原微躬身:“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陈原头上有一刹那的停滞,跟着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你终于来了,本宫等你很久了。” 陈原脸上有一刹那的惊喜,转瞬而逝:“臣以为长公主并不想见臣。” “本宫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宁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陈原面前,“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伏家的了,陈大人在朝中大开杀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脉,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臣惶恐。”陈原站直了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臣所杀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们在先帝身边进献谗言,先帝又何至于沉溺修仙炼丹,最终重病而亡?” 长公主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么说来,陈大人倒是为了我南夏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公主谬赞,鞠躬尽瘁且不敢,臣只是尽一下本分而已。”陈原顺势揽过伏玉的肩膀,将他拉到长公主面前,“陛下,这就是您的姑母,长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头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与这位姑母在眉眼之间居然还有几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间,陈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还不给殿下请安?” 伏玉这才想起来开口:“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个宫女所生的儿子?” 伏玉垂下头:“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盯着那个位置,结果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你头上,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命薄。”她说到这,背转过身去,“按说至现在皇室血脉只剩下你我二人,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与你亲近。但我早已出嫁,在这长信宫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从今日起陛下只要过好自己的,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伏玉咬紧了下唇,他自幼没有亲人,自然也不期望什么血脉,但此刻听见长公主如此的话,仍升起那么一丝失落:“是,姑母。” 长公主最后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罢了,今日本宫也累了,陈大人请回吧。” 陈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朝着长公主轻轻地低了一下头:“那么,臣且告退。” 一路出了长信宫,陈原仿佛才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对着伏玉吩咐道:“今日也劳累了大半天,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伏玉轻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几乎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问道,“那我可以见忠叔了吗?” “你是说冷宫里面的那个老太监?”陈原回问,“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照顾起陛下来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后已经重新往长乐宫派了人,陛下的日常起居皆不用担心。”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 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只点了一下头, 便信步向里走, 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 动作小心, 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 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 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 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 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 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 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 陈原也不恼, 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大人,只是一时之间这长乐宫里只有这云雾茶,奴婢初来这里伺候,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内侍试图解释道。 “这样啊,”陈原温和地说道,“这长乐宫是新帝寝宫,你等也这么怠慢?看来太后派来的人也并不稳妥。”说着,他扭头朝着目不斜视站在身后的侍卫看去,“从哪来的,送回哪去,跟太后说是我的意思。” 那内侍来不及反应就被粗鲁的扯住了手臂,求饶的喊声还没出口,口鼻就已全被掩住,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被直接拖了出去。 陈原手里的那碗云雾茶已经被人收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脸恐慌的伏玉,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陛下是不是想知道那内侍做错了什么?”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慌乱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原,他眼角弯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不喜欢云雾茶而已。”话落,他站起身,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就像我不喜欢这长乐宫一样。” 陈原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撩开还遮在他眼前的珠玉,对上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恐而几乎蓄泪的眼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陛下今日表现的很好,时候尚早,我心情不错,干脆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替伏玉披上一件裘衣。没有人问这个刚登基的皇帝,长乐宫的新主人是不是愿意跟这位陈大人出去,包括伏玉自己。 伏玉去过这宫中的许多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他从来都不靠近。比如之前萧贵妃的昭阳殿,比如他皇帝的寝宫长乐宫,还比如他们现在到的长信宫。 长信宫的主人是永宁长公主,先帝的胞妹。听说元康十年的时候下嫁于中书侍郎,但婚后不过一年,驸马因病早逝,永宁长公主便又搬回了长信宫,直到今日。 伏玉从未见过这个姑母,只听说她性格乖戾孤僻,整日呆在这长信宫中极少外出,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伏玉也就从来不靠近这长信宫,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姑母,小命不保。 所以当陈原径直将他带来长乐宫的时候,他立刻就怀疑,陈原是不是准备借他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的手除掉自己? 伏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陈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也格外的微妙,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隐隐地还有几分犹豫甚至是胆怯,好像在害怕什么。伏玉有些诧异,陈原这种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吗?还是说,他这位姑母手里有什么制住陈原的把柄,比如军权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陈原才会在新帝登基当日就带他来向这位长公主请安? 伏玉在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跟在陈原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这人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问道:“陛下可知这长信宫住着何人?” 伏玉摇了摇头:“朕,朕在冷宫长大,对宫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陈原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道:“这长信宫的主人是陛下的姑母永宁长公主,也算是陛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伏玉咬了一下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永宁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陈原此刻提及这个的用意,他总不至于天真的相信陈原突然发了散心,对他们血脉单薄的伏家升起了同情心。 陈原抬眸盯着长信宫的牌匾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开口:“陛下,我们进去吧。” “好。” 新帝亲临早就应该有人通报,但是进了宫门也不见有人出来接驾,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原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一路进到内殿,伏玉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一身缟素,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低头看的专注,殿内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她。 陈原微躬身:“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陈原头上有一刹那的停滞,跟着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你终于来了,本宫等你很久了。” 陈原脸上有一刹那的惊喜,转瞬而逝:“臣以为长公主并不想见臣。” “本宫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宁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陈原面前,“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伏家的了,陈大人在朝中大开杀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脉,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臣惶恐。”陈原站直了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臣所杀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们在先帝身边进献谗言,先帝又何至于沉溺修仙炼丹,最终重病而亡?” 长公主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么说来,陈大人倒是为了我南夏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公主谬赞,鞠躬尽瘁且不敢,臣只是尽一下本分而已。”陈原顺势揽过伏玉的肩膀,将他拉到长公主面前,“陛下,这就是您的姑母,长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头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与这位姑母在眉眼之间居然还有几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间,陈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还不给殿下请安?” 伏玉这才想起来开口:“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个宫女所生的儿子?” 伏玉垂下头:“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盯着那个位置,结果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你头上,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命薄。”她说到这,背转过身去,“按说至现在皇室血脉只剩下你我二人,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与你亲近。但我早已出嫁,在这长信宫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从今日起陛下只要过好自己的,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伏玉咬紧了下唇,他自幼没有亲人,自然也不期望什么血脉,但此刻听见长公主如此的话,仍升起那么一丝失落:“是,姑母。” 长公主最后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罢了,今日本宫也累了,陈大人请回吧。” 陈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朝着长公主轻轻地低了一下头:“那么,臣且告退。” 一路出了长信宫,陈原仿佛才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对着伏玉吩咐道:“今日也劳累了大半天,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伏玉轻声回答,他犹豫了一下,几乎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才问道,“那我可以见忠叔了吗?” “你是说冷宫里面的那个老太监?”陈原回问,“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照顾起陛下来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后已经重新往长乐宫派了人,陛下的日常起居皆不用担心。”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不得不承认, 在某些时候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尤其是清晨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程忠:“忠叔,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 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该起床准备早朝了, 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 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 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 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立刻睁开了双眼:“陈, 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在程忠和其余几个内侍的帮助下, 伏玉很快就换好了衣饰, 乘御辇往武英殿而去。 等他在龙椅上坐好, 视线从下面的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时才发现,陈原竟然还没有出现。伏玉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茫然,如果陈原今日不出现,今日这早朝是不是还要继续,又怎么继续? 不过伏玉的茫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陈原就施施然走了进来,站在大殿正中央朝着伏玉淡淡开口:“臣今日身体不适,来的有些迟了,还望陛下见谅。” 这句话落,大殿之中诸位朝臣脸色各异。伏玉悄悄地扫量了一圈,发现这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原没有意见,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比如他自己。 陈原还站在大殿正中,似乎是在等待伏玉的回应,伏玉对上他的视线福至心灵,开口道:“是朕无能,让舅父为国是劳累。”说到这,他朝着站在身边的程忠吩咐道,“赐座。” 陈原眼底先是有一刹那的诧异,随即露出一点笑意:“那臣,谢过陛下了。” 对上陈原的笑颜伏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讨好了陈大人的,一直绷直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早朝的内容照例跟伏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奏折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朝臣说的各项事宜都是什么,又要如何解决。有陈原在,就没有什么事会落到他头上。伏玉听着听着,睡意再次袭来,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就当伏玉几乎完全进入梦乡之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忠突然伸手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满朝文武的视线不知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正茫然间,只听见陈原笑吟吟地开口:“陛下,林大人在问你的意见。” “朕的什么意见?”伏玉偏转视线,总算看见了那个所谓的林大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臣,正怒视着陈原,听见伏玉的声音才转过头朝着他道:“臣以为,陛下年纪已足,可以将亲政提上日程,正好也避免了陈大人为了朝政过于辛劳,伤了身体。” 陈原嘴角微微向上,面色不显:“那本官倒是要谢谢林大人了。”说着,他视线偏转,与龙椅之上的伏玉对视,“那陛下意下如何?” 亲政?伏玉怕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且不说那繁杂的朝政都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处理的好,就说他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凭什么从陈原手中夺回大权?陈原将他扶上皇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听话了,那陈原大概也只能除掉他,再给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傀儡。 尽管陈原现在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但伏玉却觉得,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的回答让他无法满意,那么依着陈原的秉性,当场发作让自己命丧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坐到这个皇位也是无奈之举,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皇城,将来总有一日他还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他在心里终于想好了对策,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朝着那林大人道:“朕毕竟年纪尚浅,又是初涉朝政,没有德才,由舅父辅政朕也能安心。所以,亲政的事,要不还是以后再议吧?” 这位林大人瞪着伏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原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椅上朝着伏玉拱了拱手:“那臣就只能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急忙摇头:“是朕劳烦陈大人才是。” 既然伏玉如此,朝中其他对陈原心怀怨怼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朝中大权掌握在陈原手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陈原为人太过狠厉,这么直接的得罪他于自己并无好处。 于是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变得格外的安静。既然朝臣无本要奏,伏玉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陈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坐上了伏玉的御辇,吩咐道:“去兴德宫。” 这还是伏玉第一次与陈原同乘一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让自己尽可能地占据最小的位置,以免自己碰到陈原。 陈原倒是舒展着四肢,慵懒地靠在辇车车壁上,一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壁,突然侧过头看了伏玉一眼:“陛下刚刚在殿上所言是何人所教?” “没,没有人教朕。”伏玉急忙回道,“朕是真的不想亲政,也没有那个本事。有舅父辅政,朕安心的很。”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在伏玉肩上拍了一下,垂下眼帘,似乎是要小憩。 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过了一关,心底稍稍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悄悄地朝外张望。 这兴德宫正是陈太后的寝宫,程忠曾经提醒过伏玉,既然他现在名义是陈太后之子,就应该恭顺仁孝,晨昏定省,这样陈大人大概也能满意。却没想到这第一次过来请安,居然是跟陈原一起。 陈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那一日的一身缟素已经脱去,看见伏玉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转向陈原:“兄长来了。” 陈原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到伏玉身上,伏玉会意,即刻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身侧的内侍吩咐道:“给太尉大人上茶。”话落,才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赐座。” 这才有人上前为伏玉送上了靠椅,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才坐了下来。 陈太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陈原道:“兄长今日过来是何事?怎么还把皇帝一并带来了?” 陈原瞥了伏玉一眼,笑道:“有事要与太后商议,又刚好散了朝陛下要来向太后请安,便一并来了。” 陈太后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道:“兄长有何事要商议?” “明日我要离开都城,到庐陵郡去。”说到这,陈原喝了口茶,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居然多了两分肃杀之意,“有密报邢罡逃至那里,我要亲自带人过去了结他。” 陈太后听见邢罡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舒展开眉眼:“也好,留着他也是一桩心事,只有了结了他,你我兄妹的心结才能终结。” 陈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不过是泄愤而已,就像我杀他门下那十几口一样。即使杀了他们所有人,也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看正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伏玉,又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都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人料理,但是朝中之事还是要太后多费神,今日早朝林承那个老贼还妄图劝陛下亲政,”说到这里他唇角扬了扬,“不过我们的陛下倒是想的很通透,直接拒绝了他。此番我离京,一些有心人难免借机发难,万事小心。” 陈太后垂首:“兄长此去跋山涉水,辛苦至极,才更应该小心才是。” 陈原眨了眨眼,倒是不怎么在意,突然起身走到伏玉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笑道:“倒是我不在都城的这段时日,陛下才要小心才是,如果等我回来发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图或是念头,陛下知道,我会很生气的。”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他不过是色厉内荏, 他这双手什么时候杀过人又有什么本事杀人, 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小孩,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怕, 现在他倒是骑虎难下,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一只有些苍老的手覆在伏玉手背上,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拉开,把苍临从他的桎梏下救了出来,程忠低头看了苍临一眼, 转过头朝着伏玉低声道:“他不过, 是想活下去而已, 反正出口就在眼前,我们就顺路带上他,也没什么大碍吧。” 伏玉看了程忠一眼,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程忠就说过, 像他们这种人, 很多都是小小年纪的就被送到宫里, 成为这宫中最低微的一批人, 因为身体不完整,连很多宫女都不大看得起他们, 受过各种各样的冷眼嘲笑甚至是侮辱,学会忍耐学会虚与委蛇, 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在这偌大的皇城里保命。 如果他们能够选择, 大概也没有人愿意生存在这里。 伏玉侧过头看了苍临一眼, 看着他依旧板着一张小脸咬紧自己的下唇,隐隐约约地透出了那么一点可怜。伏玉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不过想逃出宫去,捡一条命。 一个人不想死又有什么错呢? 伏玉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苍临:“行吧,就让你跟着我们出去,不过,到了宫外你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苍临扭开眼没有回答,但是却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伏玉身边。伏玉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忍不住朝着程忠道:“忠叔,你说他上次被人揍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程忠失笑,顺手拍了拍伏玉的肩膀,拉苍临到自己身边来,用衣袖蹭了蹭他脏兮兮的脸:“一起走吧。” 伏玉重新凑到那石板前,将石板推开,果然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他笑眯眯地看了那缺口一眼,回过头朝着程忠道:“忠叔,我先过去在四周探探,我说没问题了,你再带着这小不点过来。” 程忠点头,看着伏玉猫着腰从那缺口钻了过去,整个人消失在他们眼前,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从缺口处传了过来:“这边好像是个偏巷,这个时辰也没有什么人,应该安全,你们过来吧,我再往前面路口看看。” 程忠应声,听着那边的声音似乎是远了,伸手拍了拍苍临,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塞到他手里:“把这个交给陛下。” 苍临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不过去吗?” 程忠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老了,走不了多远了,他还年轻,必须逃离都城,走的越远越好,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而我,早晚会拖累他的。”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回头朝着皇城的西北角看了一眼,“况且,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走。本来我还担心他一个人,没想到就遇见了你,反正都是讨个活路,你们两个刚好做个伴吧。” 说着,他抬起手,不由分说地就把苍临推到了那个缺口前:“快走吧。” 苍临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但没有再说什么,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从那个缺口爬了过去,等他刚刚站稳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声响,回过头就发现刚刚的那块石板好像又被推回了原位,他伸手在石板上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似乎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卡住,外面没有办法推开。 也就是说,除非里面的人出来,他们是没有办法回去的。 苍临面上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困扰,他盯着那石板看了两眼,才想起来朝四下里看看。他果然是站在一条偏巷里,巷子的一头是个死胡同,另一头是个路口,他将手里抱着的包袱背到身后,向着那路口走去。 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跟着就看见伏玉跑了过来,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弯了弯唇角,朝前面看了一眼:“忠叔还没爬出来吗?他不会卡住了吧?” 苍临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坦诚的说道:“他没有出来,他说不想拖累你。” “什么叫不想拖累我?”伏玉顺手推开苍临快步朝着缺口的那个位置跑去,发现那里又重新被挡住,急忙伸手去推那石板,刚用力就听见苍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用的,里面是卡住的。” 伏玉回头瞪了他一眼,直接上手去拍那石板:“忠叔,忠叔你把石头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知道你没走,就像你知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围墙那边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跟着是程忠有些苍老的声音:“殿下,您走吧,我把您养到这么大已经足够了,老奴已经老了剩下的路您要一个人走了。”他又唤他殿下,就像这十四年来,只有他始终觉得伏玉是一个皇子。 伏玉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耐,各种说不出的滋味都涌上了心头,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只有程忠,哪怕别人欺负他,羞辱他,嘲笑他,可是程忠却依旧照顾他保护他,把自己能给的所有一切都给了他。他知道程忠要老了,可是他也长大了啊,他们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逃出这个牢笼,现在忠叔说,剩下的路要他一个人走? 伏玉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他用力地拍着石板,一双手都拍的发红:“忠叔,你不给我开我就在这儿一直等,总归还有人知道这个缺口,从这里逃出来,那个时候我再进去,你不走了,我也不走了。” “殿下,那老奴只能一头碰死在你娘亲的灵位前了。”程忠缓缓地回道,“走吧,殿下,离开都城,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老奴就守在这宫里,陪陪你的娘亲,再苟活些年头。等着将来这朝廷改朝换代了,没人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你再回这都城来,那时候老奴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你。” 伏玉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眼泪终于还是滚了出来,他低声道:“忠叔,你竟然用死来逼我?” 程忠似乎是笑了一下:“所以,殿下,让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个我活了几十年的宫里,再活几年吧?” 伏玉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板上,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他脸上的眼泪,良久,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了。”他重复道,“我知道了忠叔,我现在就走,若不是我,这十几年来,你大概也不用活的如此的辛苦,如此的小心。” 汹涌而出的眼泪从指缝间涌了出来,伏玉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扶着那块石板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突然觉得其实可能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他以为他带程忠走是为了不让他再在宫中受苦,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程忠或许可以活的很好。他不想生活在宫里,他想出去见见这广袤的河山,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其实有可能,他要过的是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 如果他不在程忠身边,程忠其实只是这宫里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一个老太监,谁又会故意去针对他呢? 或许他才是程忠的拖累吧? 伏玉盯着面前那个石板看了一会,弯腰鞠了一个躬,算是谢过这些年来程忠的抚养之恩,至于从此以后的路,或许真的应该自己走。 他转过身,刚好看见苍临正抱着那个包袱站在几步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伏玉犹豫了一下,伸手从他手里将那个包袱拿了过来,淡淡地开口:“你现在已经在宫外了,没有人会再杀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苍临眉头皱起,他朝着那块石板看了一眼,回过头对着伏玉道:“他让我们一起做个伴。” 伏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各种思绪从他脑海中转过,他盯着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做伴。” 苍临眉头拧起,似乎不知道伏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固执地说道:“他让我们做伴,我答应他了。”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点了一下头,便信步向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动作小心,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 他又是那种不怎么安分的性格, 整日里东跑西窜,对于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路最是熟悉。他将拖到地面的衣摆提起, 带着荀成在各种人迹罕至的小路转来转去,不一会的功夫就看见了长乐宫宫门。 进了门伏玉才发现他离开不过大半天的功夫,这长乐宫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有几个内侍迎了出来, 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伏玉提着衣摆的手慢慢地放开, 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想去问问荀成这里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这人到了宫门口就已经消失不见, 只好硬着头皮转向那几个内侍:“你们是?” 为首一人低下头, 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 面对这几个内侍, 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只点了一下头, 便信步向里走, 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 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 动作小心, 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陈原也不恼,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大人,只是一时之间这长乐宫里只有这云雾茶,奴婢初来这里伺候,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内侍试图解释道。 “这样啊,”陈原温和地说道,“这长乐宫是新帝寝宫,你等也这么怠慢?看来太后派来的人也并不稳妥。”说着,他扭头朝着目不斜视站在身后的侍卫看去,“从哪来的,送回哪去,跟太后说是我的意思。” 那内侍来不及反应就被粗鲁的扯住了手臂,求饶的喊声还没出口,口鼻就已全被掩住,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被直接拖了出去。 陈原手里的那碗云雾茶已经被人收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脸恐慌的伏玉,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陛下是不是想知道那内侍做错了什么?”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慌乱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原,他眼角弯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不喜欢云雾茶而已。”话落,他站起身,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就像我不喜欢这长乐宫一样。” 陈原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撩开还遮在他眼前的珠玉,对上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恐而几乎蓄泪的眼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陛下今日表现的很好,时候尚早,我心情不错,干脆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替伏玉披上一件裘衣。没有人问这个刚登基的皇帝,长乐宫的新主人是不是愿意跟这位陈大人出去,包括伏玉自己。 伏玉去过这宫中的许多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他从来都不靠近。比如之前萧贵妃的昭阳殿,比如他皇帝的寝宫长乐宫,还比如他们现在到的长信宫。 长信宫的主人是永宁长公主,先帝的胞妹。听说元康十年的时候下嫁于中书侍郎,但婚后不过一年,驸马因病早逝,永宁长公主便又搬回了长信宫,直到今日。 伏玉从未见过这个姑母,只听说她性格乖戾孤僻,整日呆在这长信宫中极少外出,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伏玉也就从来不靠近这长信宫,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姑母,小命不保。 所以当陈原径直将他带来长乐宫的时候,他立刻就怀疑,陈原是不是准备借他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的手除掉自己? 伏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陈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也格外的微妙,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隐隐地还有几分犹豫甚至是胆怯,好像在害怕什么。伏玉有些诧异,陈原这种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吗?还是说,他这位姑母手里有什么制住陈原的把柄,比如军权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陈原才会在新帝登基当日就带他来向这位长公主请安? 伏玉在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跟在陈原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这人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问道:“陛下可知这长信宫住着何人?” 伏玉摇了摇头:“朕,朕在冷宫长大,对宫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陈原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道:“这长信宫的主人是陛下的姑母永宁长公主,也算是陛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伏玉咬了一下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永宁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陈原此刻提及这个的用意,他总不至于天真的相信陈原突然发了散心,对他们血脉单薄的伏家升起了同情心。 陈原抬眸盯着长信宫的牌匾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开口:“陛下,我们进去吧。” “好。” 新帝亲临早就应该有人通报,但是进了宫门也不见有人出来接驾,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原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一路进到内殿,伏玉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一身缟素,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低头看的专注,殿内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她。 陈原微躬身:“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陈原头上有一刹那的停滞,跟着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你终于来了,本宫等你很久了。” 陈原脸上有一刹那的惊喜,转瞬而逝:“臣以为长公主并不想见臣。” “本宫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宁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陈原面前,“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伏家的了,陈大人在朝中大开杀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脉,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臣惶恐。”陈原站直了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臣所杀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们在先帝身边进献谗言,先帝又何至于沉溺修仙炼丹,最终重病而亡?” 长公主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么说来,陈大人倒是为了我南夏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公主谬赞,鞠躬尽瘁且不敢,臣只是尽一下本分而已。”陈原顺势揽过伏玉的肩膀,将他拉到长公主面前,“陛下,这就是您的姑母,长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头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与这位姑母在眉眼之间居然还有几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间,陈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还不给殿下请安?” 伏玉这才想起来开口:“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个宫女所生的儿子?” 伏玉垂下头:“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盯着那个位置,结果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你头上,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命薄。”她说到这,背转过身去,“按说至现在皇室血脉只剩下你我二人,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与你亲近。但我早已出嫁,在这长信宫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从今日起陛下只要过好自己的,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伏玉咬紧了下唇,他自幼没有亲人,自然也不期望什么血脉,但此刻听见长公主如此的话,仍升起那么一丝失落:“是,姑母。”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又喝了一口水, 抬起头看见苍临的动作,微垂下眼帘, 低声道:“即使藏起来, 也是要吃完的。” 苍临整个眉头都皱成一团, 他盯着伏玉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看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我来吃。” 伏玉明显一愣, 他抬眼看着苍临:“你来吃?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不管什么肉都必须吃不是吗?这帐内就咱们两个人, 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那就我吃好了。”苍临说完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 随口道, “反正总不会是人肉吧。” 明显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回应, 苍临掀盖子的手不由停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伏玉, 伏玉低着头,半天才小声道:“要是, 真的是人肉呢?” 苍临的手指捏紧, 又缓缓地放开:“就算是人肉, 不是也得吃下去吗?”说完,他顺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目光重新落到那盘生肉上。 刚刚两个人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因此也并没有真的去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肉, 苍临用筷子夹了一片肉, 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 才开口:“这不是人肉, 是鹿肉,我以前见过。” 伏玉抬起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着苍临:“真的?” 苍临点了点头,低头在食盒里又看了看,果然找到一个装着一点酱料的小碗:“有人专门喜欢这么吃,新鲜的鹿肉挑最嫩的部分切成薄片,嗯,还专门配上酱料。” 伏玉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虽然他看见生肉还是隐隐作呕,但好歹知道了那不是人肉让他心底最不舒服的那种感觉散去了一些。不过是鹿肉,生着吃下去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面上的犹豫落入苍临眼底,苍临朝他笑了一下,顺手将那片鹿肉塞进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朝着伏玉道:“你救我一条命,我替你吃点生肉,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 伏玉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吃那鹿肉,从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其实他之前救下苍临都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临因为自己而被杀害,但也不至于就把苍临当成忠叔那样的自己人。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即使他与苍临并不愿意,但从今日开始,他们两个息息相关的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了。 他明白这一点,苍临大概也已经明白了。 他们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必须联手在那个可怕的皇城里保住他们这两条小命。 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苍临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 那鹿肉其实不算难吃,苍临也没有伏玉刚刚的心理阴影,虽然并不算习惯,但还是很痛快地将那盘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伏玉一直抱着自己的水杯看着苍临,这一会的功夫他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微微地恢复了一点血色,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发着呆。 苍临喝完了水回过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就算你吃不下鹿肉,但午膳毕竟还有别的东西,你折腾了大半天不吃点吗?” 伏玉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之前是陈原对他的警告与惩罚的话,那不得不说这办法着实有效。别说是生肉,在忘掉木笼车里的画面之前,伏玉大概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这几日与伏玉朝夕相处,现在又算的上是同生死的关系,这才难免话多了一点。但是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了几日。 他原本只是想跟着这个逃难的小皇帝一起,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甚至,如果将来这个小皇帝能够重掌朝政,他能利用这个小皇帝了结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那桩心事。可是连日相处下来,加上今日落入陈原之手他才明白,这个小皇帝早就是自身都难保了。 苍临觉得自己应该丢下这个小皇帝然后去逃命,但他整条命都是这小皇帝救下来的。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老实地留在这小皇帝身边,保住他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两个人还是在这营帐里住了下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长乐宫,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除了不能出门,好像一切都由着他们两个随心所欲。 除了他们两个人,大营内所有的人好像都忙忙碌碌的,陈原一直没露面,甚至连那个荀成都没出现在两人面前,直到第三日。 帐门被人掀开的时候,伏玉与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这两日二人无事可做,睡睡醒醒,连话都说的不多。 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格外的浅,他听见声响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瞪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营帐中的陈原和他的手下,愣了愣神才想起来伸手推了推伏玉。伏玉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见陈原脸上的笑意立刻清醒过来:“舅父。” 陈原笑了一下:“陛下,赵将军已经驱逐了叛军,您终于可以起驾回宫了。” “回,回宫?”伏玉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陈原点头,微挑眉:“在外耽搁了数日,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伏玉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高兴,朕也想回宫了。” “那就好。”陈原伸手摸了摸伏玉的头发,回头吩咐道,“准备御辇,护送陛下回宫。” 为了逃出宫费劲力气,没想到回去却这么容易。伏玉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口对苍临道:“那个贺鸿仪不是什么大将军吗?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打跑了?” “贺鸿仪大部分的兵力都还在西北,他在那里基本算得上自立为王。此番他攻打都城被就是趁陈原不在的突袭,路途漫漫粮草有限,带的兵力对付禁军容易,对付赵将军所率的大军却是有些吃力。”苍临淡淡地说道,“他此番攻打都城或许只是为了你,只要把你带回西北,就可以效仿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了你就占了所谓的大义,到时候再对陈原动手也更名正言顺。却没想到你又落回了陈原手中。而贺鸿仪此人最是想得开,尽管他目的没实现也可以退回西北,与陈原对峙,所以绝不会在此刻与陈原就拼个鱼死网破。” 伏玉慢慢放下手里的车帘:“所以这也是陈原绝对不肯放过我的原因?” “是。”苍临道,“贺鸿仪需要你,陈原也需要。他们现在势力相当,都没有办法除掉对方完全掌控天下。贺鸿仪占据西北,陈原把控朝政,文武百官不敢得罪任何一人,只能沉默。但只要有一人对你动了手,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另一人就可以借题发挥,以为你复仇为由,借天下之手,以剿除叛臣为名,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野心。” 伏玉听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苍临:“我发现你年纪虽小,却对这些事格外的通透。” 苍临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先前,先前听别人说过。” 伏玉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逼问,又重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那些他一路来不及细看的景色从窗外掠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按照你的话说,在他们两个除掉对方之前,我的命暂时是可以保住的。” 苍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最起码现在陈原不会杀你。” “那就好。”伏玉笑了笑,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似乎是在劝慰自己一般,“能活着就好。”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还是想离开都城吗?那么多人都想要那个皇位,只有你坐到那个位置,为什么你还是想要逃?” 伏玉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这几天看下来,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这样……”苍临犹豫道,“你也可以想办法除掉陈原,把这个江山这个天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一个真正的皇帝,把那些所有欺侮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伏玉歪着头看了苍临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即使是那样,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试试,到时候这个皇位让给你来坐。”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把包袱背好, 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 开口:“走吧。” 夜色漫漫, 两个少年一起,迈上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充满未知的一条路。 即使是这个时辰,仍有不少人想要逃出城去。而贺鸿仪不知道是还没分出精力,还是压根就真的没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城门整夜不关,守在城门的兵士打着呵欠草草地盘问了一下两个人, 翻看了一下他们不能再简单的行李, 两个穿着破烂的穷苦少年当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很容易地就混出了城。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们的设想的那般顺利, 二人出了城门一路顺着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没出过远门, 对于去哪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是伏玉听说西南那里路途险峻,随处可见奇峰峻岭。两个人若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即使真的有人找去了那里, 在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两个也不容易。 但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 幸好他们没有具体的目标, 只要是西南, 什么地方都可以, 这才想到沿着官道一路朝西南而去的办法。 不过两个人终归只有四条腿, 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头一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疲惫不已。伏玉还好点,苍临原本就年纪小,长得又瘦弱,靠在路旁的树上喘了大半天,才稍微喘匀了气。 伏玉把水袋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这离都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天亮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苍临喝了一大口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两个是走路的,如果追兵要骑马,这么一点距离一会就得追上我们。”他说着又喝了点水,朝着身侧的树林看了一眼,眉头微锁,突然想道,“不然,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了,就穿过这个树林朝西南走。” 伏玉有些犹豫:“不走官道的话,会不会行进速度更慢?” “虽然慢,但却更出人意料。”苍临顺着官道一直,“官道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在树林里咱们却有更多的选择,如果追兵来了也更好躲避。” 伏玉想了想,觉得苍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他们在官道上走的再远,只要顺着官道去追他们,就总能抓到,而他们若是从树林里一路沿着山路前行,想要抓到他们就难的很了。只不过,一旦进到山里,两人就注定要风餐露宿,想要找一个安生睡觉的地方只怕都难。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两个人在路边坐了一会,等苍临缓了些力气,便又出发了。树林里确实要比官道上难走的多,前些日子刚下过雪,树林里还有些没有化尽的积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个少年只能拉着手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间的光辉照进林间,也照在两个少年脸上,伏玉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仰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他心情却好的很,因为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余年的牢笼越来越远。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树林间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伏玉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是追兵,拉着苍临就向前跑,被苍临一把拉住:“不是追兵,是前面有人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伏玉抬起头就看见三人三骑从树木之间的间隙迎面而来,为首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他来不及反应就将苍临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躲了躲,试图藏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树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朗声道:“属下习武多年,下手没轻没重,陛下还是亲自出来的好,对吗?”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苍临的手腕,闪身从树后面站了出来,看着那人低低地开了口:“荀成。” 荀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都城,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是本事大的很,居然能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来。” 伏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宫里,那个皇位我一点都不想要。” “这个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过幸好,陈大人带着大军离这里不远,陛下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跟陈大人说吧。”说完他朝着刚刚伏玉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对了,还有陛下的那个小朋友也一起吧。”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我们就是结个伴而已,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伏玉知道这个荀成算得上是陈原的得力助手,落到他手里就跟落到陈原手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事确实与苍临没有什么关系,苍临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这样啊,”荀成笑了一下,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苍临的位置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后响起,苍临终于还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眼底写着明显的恐慌,他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你,你别过来,我自己出去。” 那人没料到树后居然是个这么胆小的小家伙,索性顿住脚步,看他有什么反应。苍临见他不动了倒是松了口气,从树后面站起来,快步走到伏玉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 伏玉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也分不清这孩子此刻的恐惧无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按说凭着他这几日对苍临的了解,觉得此人过于早熟,总不至于真的胆小怕事,可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 伏玉来不及多想,只能安抚般拍了拍苍临的手,这才转过头朝着荀成道:“你看,他胆小的很,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是吗?”荀成的目光锁在苍临脸上,眼底升起莫名难辨的情绪,良久,他才挥了挥手,“一起带走。” 伏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两日以来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畅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他预料到会有追兵,预料到前路难测,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走了这大半日就又落回了对方手里。 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少年只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安生的活着而已,却没想到都如此难以实现。 是不是只因为生在那帝王家,他此生就注定了了无希望? 那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我也不打算考状元,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觉得等待大概是最考验人心性的事情了, 尤其是当你不知道你最后等到的会是什么结果的时候, 每一刻就都成了煎熬。 这些年在宫里他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冷静了, 可是此刻却仍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宫里现在又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他既担心在宫里的忠叔, 又担心明明刚出门没多久的苍临。 可是除了像现在这样焦躁,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 甚至他连贺鸿仪的军队到底会不会像在边关那样见人就杀也不敢确认, 苍临就算再寡言内敛,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不能留在这都城, 但是苍临其实未必,他一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直到此事彻底了结,城里恢复平静,而不是像他一样需要迫切地逃离所有人的视线, 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如果苍临有什么意外,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所拖累吧? 人可能越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这么一会的功夫, 伏玉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脑子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 有好的, 有坏的, 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烦躁。 就在伏玉下一刻就要冲出门去,亲自去城里看看,顺便把苍临找回来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伏玉愣了一下,快步过去将院门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容他反应就钻了进来,随即将院门关上闩好,才靠在门板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天气还冷的很,苍临的额头却蒙了一层汗,伏玉来不及多想,就顺手用衣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一直烦躁不堪的心情在对上苍临那张好像永远都紧绷着的小脸时,终于慢慢地好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临喘匀了气,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现在天色还早,我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毕竟这都城那么大,我总要打探清楚才行。” “那打探清楚了吗?”伏玉下意识问道。 苍临抬起头,发现伏玉的一双眼睁的很圆,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口中问出来。苍临眨了眨眼,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渴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能先进门喝点水然后再慢慢说吗?” 伏玉这才察觉自己就在这种天气里把苍临堵在院子里,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炭盆可能熄了,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炭盆又重新暖烘烘地烧起来,伏玉烧了点热水,又热了点吃的,两个人坐在炭盆前又吃又喝地聊了起来。 苍临大概是渴极了,喝了两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才稍微有了些力气,开始给伏玉讲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城中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乱,因为贺鸿仪将一部分大军留在城外驻守,以防陈原回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亲兵进了皇城。 先前贺鸿仪的家眷被陈太后全部抓入宫中软禁,在贺鸿仪大军进攻皇城之时,这些人都被陈太后押上城墙,对贺鸿仪相威胁,却没想到这贺鸿仪简直六亲不认,完全不顾架在自己家眷项上的长剑,还是下令进攻,听说贺家上下十余口,除了贺鸿仪和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被陈太后就地处死,而贺鸿仪也没有手软,攻入皇城的第一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处死了陈太后。 伏玉听过之后整个人震惊在原地,心中对这个贺鸿仪的畏惧更多了几分。他先前害怕陈原,但也看得出来陈原对自己那个妹妹的在意,大概事情发生在陈原身上,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杀而无动于衷,偏偏这个贺鸿仪…… 他有些恐慌地吞了一下口水:“那这个贺鸿仪,现在还在宫里?” 苍临点了点头:“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文武百官,另外,还有可能是在找你。” “那忠叔他……”伏玉轻声问道。 苍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瞥见伏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贺鸿仪要找的是你,他在宫里翻找过之后就应该能想到你是趁乱逃出了宫,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宫外,对忠叔来说,反而安全。” 伏玉跟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苍临是在劝慰自己,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苍临的劝慰。这个贺鸿仪心狠手辣,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比在陈原手里还痛苦,陈原当初还能留下忠叔一命,如果是贺鸿仪抓住了他,他大概真的没有机会见忠叔了。 伏玉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看着苍临问道:“那这贺鸿仪就没有什么软肋吗?你在宫外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 “软肋?”苍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墙上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的那些人里,有他二三十年的结发妻子,有他一直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儿子,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在他那种人眼里,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一时语噎,他看着苍临不虞的表情,犹豫再三:“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搜查都城,抓紧逃出去?” 苍临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能是今晚。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宫里,文武百官先前就被陈太后禁锢在宫中,他并不担心城中还有什么外逃,所以城门只会严查进入的人口,以免有陈原派来的探子,却不会看管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咱们两个趁着天黑混在他们其中,逃到城外去。” 又要赶路了吗?伏玉忍不住低声道,虽然他知道这都城他留不得,但还以为能够安生几日。毕竟,今天是初一,他才刚刚安顿下来,这一逃又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要多远,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这样一间小屋子? 苍临抬头看了伏玉一眼,突然开口:“你会带我走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伏玉并不想带上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拖累,哪怕伏玉保证过之后,他在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此刻见伏玉沉默,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伏玉没有回答,抬起眼看他,问道:“那你想跟我走吗?”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忠叔,我会说话算话。” “那我也答应过你,也会说话算话。”伏玉轻声回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不管是陈原还是贺鸿仪,他们都想在对方之前找到我的下落,你跟我在一起就难免要东躲西藏,或许也并不安全。” 苍临点头,一脸的淡然:“我知道。” “那就好。”伏玉往炭盆里又加了两块炭,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候还早,又要半夜爬起来赶路,吃些东西上床去再睡一会吧。” 苍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却朝着炭盆前又凑了凑,小口喝起水来。 尽管说是要再睡一会,但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最后都躺到了床上,却相顾无言。 伏玉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木梁,听见身边苍临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口:“苍临,你是一直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府里当……我是说,你爹和娘呢?” 苍临的呼吸声停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道:“都死了。”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爹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被欺负吧。”伏玉侧过身,刚好看见苍临的侧脸,和他有些颤抖的睫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道,“没什么关系的,我爹娘也都死了。尤其是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被人害死了,至于我爹,就是先帝,可能到死都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吧。” “那你不恨他吗?”苍临问道。 伏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我也不记得他那个爹嘛,再说当他的儿子除了麻烦,也没什么了。我那个大皇兄倒是受他的宠爱,结果呢,他驾崩没几天,大皇兄就被陈原兄妹直接处死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嘛。” “那你娘呢?”苍临侧过头看着伏玉,“你不想替她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还活着,你小时候可能就不至于没有人疼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任人侮辱。所以你不想杀了害死你娘的人吗?”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可是连这一点都很难实现。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监, 他出现在宫里不过是一个意外。伏玉在宫里碰见他,又看见他穿内侍的衣服, 便理所当然那么以为,更不会想着查验,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 更为了自保, 便顺水推舟地让伏玉误会下去。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瞒不住了, 眼前这人只要看一眼,就能发现他是在撒谎,而以陈原的手段只要稍加调查, 他的真实身份就再也隐瞒不住,那个时候即使伏玉想保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 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 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 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帐帘被放了下来, 与外面隔离开来,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 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 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荀成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苍临跟着追到帐外,发现伏玉正蹲在帐门口剧烈的呕吐,而门口的守卫却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影站在对面的营帐前,嘴角噙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伏玉吐完,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送了水过来,而后缓缓地开口:“陛下,今日的午膳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都吃完哦。”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所以很多年以来, 伏玉对于冬天最好的回忆, 就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盆, 香甜的红薯,还有忠叔讲的那些民间传说, 昏黄的火光里,慢慢进入梦乡。 “你又在想怎么赶我走吗?”苍临的声音将伏玉从思绪中唤醒,他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伏玉发现苍临的眼珠很黑,微微泛着水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一种整个人都陷入这双眼底的感觉,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 你都忍不住想要答应。 “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伏玉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红薯, “这不是还烤了红薯给你吗?” 苍临低头看了那红薯一眼,眼底闪烁,最终回道:“你只是为刚刚的事情道歉, 不代表你之后就不会做了。” 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深?” 苍临抬头, 面带不满:“我说了,我不是孩子,我比你只小两岁。” 伏玉发现苍临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格外的固执,最终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吃点东西吧,红薯一会就好了。” 苍临从一直抱在怀里的纸包里拿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看了一眼,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径直送到伏玉唇边, 伏玉对上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张开嘴,把那块糕点吃进嘴里,香甜的感觉弥漫了整个口腔,伏玉含糊不清地开口:“嗯,很好吃,你自己也吃。” 苍临眨了眨眼睛,看着伏玉将那糕点咽了下去,才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慢吞吞地吃了下去。他的吃相格外的温文尔雅,细细的咀嚼,慢慢地吞咽,整块糕点吃完,唇上居然没有沾上一点渣滓。伏玉眼巴巴地看着他,觉得跟苍临对比起来,自己就像是哪个大家公子身边的小厮。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低着头继续研究炭盆里的红薯。 等伏玉将烤好的红薯从炭盆里拿出来的时候,苍临盯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地看着伏玉:“这个东西,真的能吃?” “你没吃过烤红薯啊?”伏玉笑,“我跟你说,不仅能吃,还很好吃。”说着他忍着烫剥开红薯的外皮,露出黄澄澄的内瓤,朝着苍临跟前送了送,“闻闻,香不香?” 苍临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盯着伏玉手里的红薯看了一会,低声道:“夫人不喜欢,所以府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伏玉知道他说的应该是他进宫前的那个府,至于是哪座府,哪家夫人,苍临从来不提,他也不想多问,只是笑了一下,把手里那个剥好皮的红薯送到苍临手里:“吃吧,这儿可没有什么夫人,以后也不会有。” 苍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勾了勾唇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尽管在伏玉眼里,烤红薯是很好吃的东西,但其实他也知道,在别人眼里,这未必是多稀罕的东西,但苍临却吃的格外认真,这让伏玉觉得心底都有些发软,他低下头给手里的红薯剥皮,嘴角忍不住漾起笑纹。 咬了一口红薯,他抬头看向苍临:“要听故事吗?” 苍临抬头眼带怀疑:“什么故事?” “嗯……”伏玉想了想,“今天是除夕,那就给你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吧,你听过吗?” 苍临吃红薯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对伏玉要讲的故事真的很感兴趣:“我什么故事都没听过。” “那好,那就讲年兽的故事。”伏玉弯了眼角,捧着手里的烤红薯往炭盆前又凑了凑,刻意压低了声音,“很久很久以前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起来,远处的巷子里还是断断续续地响起爆竹声,打破夜色的安宁,家家户户团聚在一起,一同守着这一年的最后一晚。 在都城的某个角落,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昏黄的灯火下,两个少年烤着炭盆,吃着烤红薯,也一起过了一个安宁的除夕夜。前一年的所有悲欢离合,所有心惊胆战都被留在这一夜,等天渐渐亮起,新的一年来临,他们将一起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伏玉最开始只是想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应应景,却没想到苍临对这种民间传说感兴趣的很,伏玉难得遇到如此捧场的人,便毫无保留的把这些年来忠叔讲给自己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了出来。 苍临抱着膝盖,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又认真又安静,还时不时地在伏玉停下来的间隙递水给他。两个少年就这么凑在一起,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度过他们相识以后的第一个除夕夜,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二人都起了睡意,才爬到床上,挨着对方进入沉沉的梦乡。 伏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他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的,睁开眼发现苍临已经起来了,正穿外袍准备出门,伏玉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干嘛去?” “未时。”苍临回道,“我听着外面巷子里好像有动静,去看一眼,你可以再睡一会。” “动静?”伏玉挑眉,也跟着爬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拿自己的外袍,一边问道,“什么动静?今天是初一,是不是谁放爆竹?” “不是爆竹声。”苍临回道,话落已经出了里间的门,往院里走去。 伏玉急匆匆穿好外袍,跟在苍临身后进到院子里,看着苍临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门边,将院门打开一个缝隙,小心翼翼地张望。伏玉走到他身边也想着向外看,却被苍临挡在身后,不让他靠前。 伏玉微微有些不满,还不能说话,苍临已经开了院门,将自己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朝着过路的人问道:“老伯,我看外边吵吵嚷嚷的,这是怎么了?”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道:“秦国公大军进城啦!虽说倒是没有像在边关那样杀人屠城,但是这城里现在也乱的很,大家伙不是想逃出城去,就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反正后生啊,千万别到处乱跑。” 苍临点了点头:“知道了,老伯,多谢。”说完就缩回了身子,将院门重新关上,回头看着伏玉,眉眼微微皱了起来,跟前夜那个乖巧听故事的少年判若两人,“贺鸿仪的大军进城了,现在城里乱的一塌糊涂,我出去打探一下,趁着他此时的目标应该都在宫里,抓紧时间逃出都城。不然等过几天他了结了宫里的事端,回头发现你不在,在城里搜索,你我想逃出去就难了。” “你自己去打探?”伏玉眉头锁起,他也听说过贺鸿仪的名声,知道他的可怕应该不逊于陈原,眼下城里乱成一团,让苍临这么一个小孩出去打探,总觉得有些不安全。 苍临对上他眼里的担忧,微垂下眼帘:“现在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带你出去才不安全,毕竟我不过是一个……”他顿了一下,“没有人会注意我。” 伏玉觉得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又听见苍临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不是不小心死在外面,我肯定会说话算话及时与你回来汇合的,绝不会想着如何把你甩掉。” 伏玉:“……” 昨晚那个一起吃烤红薯,一起烤火讲故事的小孩大概是他的幻觉吧,一早起来这人又变成了这样有点别扭又有点不可理喻。 而且还记仇。 伏玉低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我保证,这次不再想着把你甩掉一个人离开,你去打探完即刻赶回来与我汇合,如何?” 苍临抬手无意识地扣了扣木制的院门,内心似乎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勾着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程忠床前, 先舀了一药匙,先是吹了吹,才喂到程忠唇边。他小心翼翼又认真地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勺一勺的喂,忠叔喝着很难受。” 苍临扭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程忠也笑了起来, 顺手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仰起头将深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伏玉将空了的药碗接过, 递上早已备好的水跟蜜饯, 才转过头看着苍临,笑眯眯地开口:“这样就可以了。”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朝他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 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 连口水都不喝, 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程忠点头,看着少年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还有些冷, 所幸陈原那个人不管如何的狠厉, 却永远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伏玉, 殿内点着炭盆, 将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伏玉抱着膝盖在炭盆前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烧的发红的炭,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扭过头发现苍临正站在他身后,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伏玉弯了一下唇角,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冷吗?坐下烤烤火?” 苍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挨着伏玉坐了下来,还没等坐稳,肚子就发出了声音表示自己的抗议。伏玉侧过头看他:“折腾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伏玉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在吃食方面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谁知道苍临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回道:“我想吃烤红薯。”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啊,那就吃烤红薯。” 洗好的红薯埋进炭火里,炭盆前的矮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小菜糕点,伏玉甚至还翻出了一坛酒,烫过之后倒进酒盏里,发出醇厚的香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两个少年守着炭盆,一边说着话一边聊着天,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往,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兜兜转转,却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空荡冷清了无希望的皇城。 伏玉把酒盏递到苍临手里,顺手拿起自己的那杯与苍临碰了碰,低头凑到酒盏前闻了闻:“我还从没喝过酒呢。” 苍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酒盏,一仰头就将里面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辛辣的感觉登时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伏玉抬手替他擦了擦呛红的眼角,唇边却忍不住带笑:“没喝过就没喝过呗,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么逞能。”说着举起酒盏,轻轻地尝了一小口。 初入口时是辛辣的,整个舌根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但跟着有一种奇怪的香醇感出现,让伏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回味这种感觉。 苍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回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到伏玉嘴里,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盏重新填满。然后捧着酒盏眼巴巴地盯着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再回头发现伏玉已经又喝掉了一盏酒,正弯着眼角继续给自己倒酒。 苍临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发现一会的功夫大半壶酒都被喝光了,忍不住道:“这么喝真的没问题吗?” 伏玉晃了晃脑袋,直接从盘子里抓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跟着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着头朝着苍临笑道:“你知道吗,忠叔给我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像他们那样,走遍名山大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惩恶扬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说到这,他突然大笑:“但谁能想到,我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城里,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还谈个屁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认识伏玉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温温吞吞的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连被陈原那般羞辱,都没听他一句抱怨,却没想到他此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苍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看着伏玉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你喝醉了?” 伏玉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苍临,不知道是因为烤着火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里好像闪着水光,轻轻地眨了眨,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了扯苍临的衣袖:“你还要听故事吗?” 苍临问道:“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伏玉用手撑着脸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呀!” 苍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伏玉伸手指了指炭盆:“红薯,红薯!” 苍临这才想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急忙将两个红薯从炭火里翻了出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表面一层已经被烤焦,轻轻一碰就掉下来黑色的渣滓。 伏玉撇了撇嘴,满脸的惋惜:“算啦,不吃了,今天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吃什么烤红薯了!” 他撇着嘴的样子带着一点孩子气,惹的苍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确确实实是喝醉了。他拿过自己的酒盏又尝了一口,仍然还是觉得又呛又苦,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伏玉是怎么喝得下去那么多酒的。 他将红薯稍微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剥去外表的焦炭,发现里面的黄色内瓤还是像上次那样香甜可口,分了半个给伏玉:“你不是要讲故事吗,边吃红薯边讲吧。” 伏玉接过红薯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才咬了一口,开始给苍临讲起故事来。 伏玉这次讲的是一位古代游侠的故事,他带着一坛酒,一把剑浪迹天涯,肆意洒脱,逍遥自在。伏玉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酒,故事也讲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这位游侠一会到了西北游船,一会到了江南爬雪山,但苍临也不在意,一边吃红薯,一边听的认真。 尽管伏玉不算清醒,但苍临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艳羡,他知道伏玉未必是真的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是想逃脱这个牢笼,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故事讲完,苍临已经吃光了两个红薯,他的酒盏里也换成了温水,捏在手心里暖着手。 伏玉一个故事讲完,就把下颌压在手臂上怔怔地盯着炭盆发呆,苍临喝了水回头就看见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伏玉慢慢地偏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为什么不想,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苍临挑眉:“那你不怕陈原了?如果你再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你。” “怕呀。”伏玉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早晚他也会杀了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是下一次离开,一定是我确信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 “这样啊,”陈原用马鞭轻轻地敲了敲苍临的头,“既然不是陛下的朋友那也好,不然处置他的时候,总要顾及一些陛下的感受。” “处置?”伏玉茫然地回道,“为什么要处置他,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跟我也没有关系。” “就是因为没有关系,所以如何处置,陛下也不会在意,不是吗?”陈原嘴角向上扬了扬,“他既然是个外人,总不能带回都城,但就这么放走,我也不怎么放心。”说完,他回头看了荀成一眼,“处理了。” 即使是苍临,在这种时候也终于感到了害怕,因为他看的出来这个脸上带着浅笑的男人,眼底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他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被陈原的人团团围住,毫无退路。 “舅父!”伏玉挡在苍临身前,试图用自己将苍临完全遮住,慌忙道,“能不能别处置他,他……”伏玉想说他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要活命而已,可是陈原又何尝不知道苍临是无辜的呢?他只不过嫌这个半大的小孩碍眼而已,因为碍眼所以杀掉,他陈原一向如此的随心所欲。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大抵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太过寒冷, 连御花园似乎都变得萧索起来, 伏玉从其中走过, 扫了一眼两旁枯黄的枝叶,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状况, 不过最近宫里事端多, 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原本这热闹的御花园也变得冷清起来,也因此,伏玉今日才敢直接从御花园穿过,少走了一大段路程。 伏玉的住处在皇宫的西北角, 那里挨着冷宫,是整个皇城里最偏远最让人忽视的角落。当今圣上想不起这里, 其他人也不会刻意提起,由着伏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皇子在这里自生自灭。对于伏玉来说, 这居然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也正是因为存在感低,他这条小命才能幸存。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手拎着的小篮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要不是为了这点东西,他才不会如此胆大地穿过御花园,到皇城的另一边去。所幸是现在宫里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有精力顾及到他,要是这种日子能再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 伏玉想着, 更是高兴了两分, 甚至在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绕过光秃秃的树林,有两个内侍并肩迎面走来,边走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先看见了伏玉,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扯了扯身边还在不住地说着什么的人的衣袖,那人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顺着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过来纠结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身边人一起向后退了一步,为伏玉让开了前路,似乎这样已经是委屈至极,不肯再多言一句。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视线从二人脸上扫过,也不在意二人的无礼,面色平静地从这二人身边走过。他在宫里生活了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面对过各样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对他来说,这二人这样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客气。 他早就不是那个小时候被人欺负了跑回去跟忠叔哭诉的小孩子了,毕竟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让忠叔跟着难过而已。 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后那二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也就是你还把他当个皇子,先帝在的时候怕是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更别提现在先帝驾崩了,大皇子继位,据我所知,萧太后可是不怎么喜欢这二皇子。” “新帝继位,萧太后可是没什么时间来收拾这位,不管怎么说这位现在还是个皇子,万一新帝突然关心起这位唯一的兄弟,总要给自己留点退路。” “嗯……这倒也是。” 伏玉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那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唇畔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二人说的没错,他那个父皇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更别提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皇兄。对他来说,记不起来才好。 趁着宫中现在乱的很,他那个计划已久的打算,也该试着落实一下了。伏玉脑中一边想着,一面快步走出了御花园,继续朝着西北角而去。 路上又陆陆续续地撞见了几个内侍,有的与刚才那两位差不多,还有的仿佛根本就没看见他这个人一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所有人都脚步匆匆,好像这宫中除了伏玉,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 又在冷风之中走了一段,才看见一座略显颓败的寝殿,一个穿着一件洗的发旧的衣袍,看起来也有些年纪的内侍正站在殿门口朝着四周张望,面上是满满的担忧。伏玉翘起唇角,提声叫道:“忠叔,我在这儿呢!” 说着就朝着那内侍跑去,少年人的脸上写满了发自内心的愉悦,几步就到了那人面前,开口道:“这两天冷的很,怎么站在这门口,过会腿又要疼了。” 程忠抓着伏玉的手腕,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确定这人出去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这几天宫里乱的很,怎么到处乱跑,这要是惹上什么麻烦可怎么好?” 伏玉任由他抓着,面上仍旧笑眯眯的:“就是因为宫里乱的很,才没有人有空管我。”说着将另一只手里一直提着的竹篮伸到程忠面前,“你看,我这不是带了好东西回来?” 程忠满脸疑惑地伸手掀开了那竹篮上的盖布,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大变:“殿下您这是去了哪儿?就这么一路带着这个回来了?这要是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伏玉拉着程忠的手,一边朝着殿里走,一面说道:“忠叔你放心,我打探了好几天呢,先帝刚去世,新皇登基,宫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先帝的葬礼还有新皇的登基仪式,我一路回来都没看见什么人。” 那竹篮里装着的并不是多宝贵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袖炉,这在皇城里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对于一直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来说,却珍贵的很。因为被有意无意的忽视,伏玉根本没有办法准时拿到属于他的月银,两个人能够吃饱已属不易,更不会有人记得在这种天气里给这主仆二人如何的取暖。 伏玉倒是没多怕冷,但是忠叔年轻的时候落下点毛病,现在天气稍微冷一点,腿就疼的厉害,伏玉才想尽办法去弄了这袖炉回来,加上点木炭,好歹给忠叔暖暖腿。 这些话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忠叔一手将他养大,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明白他的心思,看着他被冻的发红的脸,最终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伏玉出生,将他养大,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也快要成为这少年的拖累。 两个人说着话进到殿中,这寝殿本是前朝所建,到了本朝因为挨着冷宫而无人问津,年久失修,已经显得有些残破,阴天下雨的时候能够不漏水对伏玉来说已经万事大吉。 伏玉把袖炉递到程忠手里,鼻子动了动,一边朝着灶房的方向走,一边欢快地说道:“忠叔,你今日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程忠看着他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能有什么好吃的?炖了点青菜豆腐。” 伏玉一直上扬的唇角登时垮了下来,转过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程忠一眼:“今儿不是应该炖肉吃吗?” 程忠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帝刚刚驾崩,整个皇城里都不见荤腥,这个时候炖肉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伏玉垮下一张小脸,还是掀开灶上的锅盖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朝着程忠道:“那我今日要多吃一碗米饭。” 程忠弯了眼角,笑道:“好,都依着殿下。” 伏玉听见那个称谓撇了撇嘴,他不止一次地跟程忠说过不用这么称呼自己,但都被拒绝,整个皇城大概也只有他一人把自己这个皇子真的当成了一回事。 伏玉身上倒是确确实实地流着皇室的血脉,只不过给他这血脉的元康帝伏倓本人从来没有把这个意外出生的儿子当做一回事而已,而这皇城之中的人素来会揣测圣意,一个生母出身卑微,孤苦伶仃,在圣上面前又没有存在感的皇子,当然不会得到什么关照。 对于现在的伏玉来说,他也不需要这种关照。这偌大的皇城好像一个牢笼,从他出生就将他困在这里面,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的态度。他不再想小时候那样天真的以为自己应该与他皇长兄一般得到同样的关注与恩宠,那对他皇长兄来说是应得,对他来说,却会要他的命。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带着忠叔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开始一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殿下,吃饭了。”程忠的声音传了进来,伏玉将自己那个越来越沉的小钱袋重新放好,朝着门外应和了一声,“这就来。” 在某种程度上,伏玉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尽管前一刻他还嚷嚷着想要吃炖肉,现在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碗白菜炖豆腐,面上依旧一副十分愉悦的样子在桌前坐了下来,探头在菜碗前闻了闻,才伸手拿起了筷子。 程忠将米饭递到伏玉面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筷子,出言道:“殿下,今日是不是还没给您娘亲上香?” 伏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另一边的香案前,点了香插在香炉里,又朝着上面供奉的牌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不知道在他被带走的这段时间里伏玉遭遇了什么, 因为他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外, 他终归只有十二岁, 没有办法成熟冷静地处理到眼前所有的状况。就像是伏玉说的, 现在对于他们两个来说, 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 可是连这一点都很难实现。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监, 他出现在宫里不过是一个意外。伏玉在宫里碰见他, 又看见他穿内侍的衣服,便理所当然那么以为,更不会想着查验,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 更为了自保, 便顺水推舟地让伏玉误会下去。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瞒不住了, 眼前这人只要看一眼, 就能发现他是在撒谎,而以陈原的手段只要稍加调查, 他的真实身份就再也隐瞒不住, 那个时候即使伏玉想保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 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 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 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帐帘被放了下来,与外面隔离开来,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荀成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 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这样也好,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无才无德, 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 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 轻轻地晃了晃头,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 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 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 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 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 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 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 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 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伏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刚刚萧太后的那张脸,只觉得寒意更甚,下意识就就朝那人靠近了一步,那人翘了一下唇角,朝着手下吩咐道:“走吧,千万保护好二殿下。” 长乐宫,自南夏建国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即使是伏玉,也知道这里的意义。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皇兄还没来得及搬到这里,就丧了命,而现在,自己被带来了这里,陈太后兄妹的用意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他们想要那个皇位,想要这个天下。 而伏玉是他们得到这一切的一个工具,即使住进这座宫殿,即使将来真的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他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天边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伏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对于以后的他来说,想要随心所欲地看一下朝阳也将成为奢求。 那个伏玉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天亮了啊,那就送到这儿了,殿下,你也该休息了。” 伏玉慢慢地收回视线,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感觉到那人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跟着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他被迫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伏玉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陈太后的兄长。这人眼角微微挑起,轻声道:“殿下,没必要露出这样一张如临大敌的表情嘛,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也算是你的舅父了。” 伏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回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开口:“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殿下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这人一甩长袖,将手覆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在下陈原。”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伏玉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字。” 话落,他抬手在伏玉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样子就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然后朝着伏玉勾了勾唇角,转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殿门,挥了挥手:“登基大典见,殿下。”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还是进去吧。” 伏玉这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那侍卫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那侍卫也不以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殿门。 大概是事先有人收拾过,此时的长乐宫内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它前任主人的影子,所有属于前任皇帝的东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括伺候过元康帝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让这个看似华丽的大殿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 殿内点着暖炉,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隔绝在殿外。伏玉缓缓地走近那暖炉,将自己已经发僵的手凑到那跟前,暖意慢慢地将他包裹,伏玉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夜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驱离。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觉得等待大概是最考验人心性的事情了, 尤其是当你不知道你最后等到的会是什么结果的时候, 每一刻就都成了煎熬。 这些年在宫里他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冷静了, 可是此刻却仍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宫里现在又怎么样, 他都一无所知。他既担心在宫里的忠叔,又担心明明刚出门没多久的苍临。 可是除了像现在这样焦躁,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甚至他连贺鸿仪的军队到底会不会像在边关那样见人就杀也不敢确认, 苍临就算再寡言内敛,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不能留在这都城, 但是苍临其实未必,他一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直到此事彻底了结,城里恢复平静, 而不是像他一样需要迫切地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如果苍临有什么意外, 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所拖累吧? 人可能越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这么一会的功夫, 伏玉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脑子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 有好的, 有坏的, 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烦躁。 就在伏玉下一刻就要冲出门去,亲自去城里看看,顺便把苍临找回来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伏玉愣了一下,快步过去将院门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容他反应就钻了进来,随即将院门关上闩好,才靠在门板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天气还冷的很,苍临的额头却蒙了一层汗,伏玉来不及多想,就顺手用衣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一直烦躁不堪的心情在对上苍临那张好像永远都紧绷着的小脸时,终于慢慢地好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临喘匀了气,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现在天色还早,我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毕竟这都城那么大,我总要打探清楚才行。” “那打探清楚了吗?”伏玉下意识问道。 苍临抬起头,发现伏玉的一双眼睁的很圆,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口中问出来。苍临眨了眨眼,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渴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能先进门喝点水然后再慢慢说吗?” 伏玉这才察觉自己就在这种天气里把苍临堵在院子里,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炭盆可能熄了,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炭盆又重新暖烘烘地烧起来,伏玉烧了点热水,又热了点吃的,两个人坐在炭盆前又吃又喝地聊了起来。 苍临大概是渴极了,喝了两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才稍微有了些力气,开始给伏玉讲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城中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乱,因为贺鸿仪将一部分大军留在城外驻守,以防陈原回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亲兵进了皇城。 先前贺鸿仪的家眷被陈太后全部抓入宫中软禁,在贺鸿仪大军进攻皇城之时,这些人都被陈太后押上城墙,对贺鸿仪相威胁,却没想到这贺鸿仪简直六亲不认,完全不顾架在自己家眷项上的长剑,还是下令进攻,听说贺家上下十余口,除了贺鸿仪和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被陈太后就地处死,而贺鸿仪也没有手软,攻入皇城的第一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处死了陈太后。 伏玉听过之后整个人震惊在原地,心中对这个贺鸿仪的畏惧更多了几分。他先前害怕陈原,但也看得出来陈原对自己那个妹妹的在意,大概事情发生在陈原身上,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杀而无动于衷,偏偏这个贺鸿仪…… 他有些恐慌地吞了一下口水:“那这个贺鸿仪,现在还在宫里?” 苍临点了点头:“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文武百官,另外,还有可能是在找你。” “那忠叔他……”伏玉轻声问道。 苍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瞥见伏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贺鸿仪要找的是你,他在宫里翻找过之后就应该能想到你是趁乱逃出了宫,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宫外,对忠叔来说,反而安全。” 伏玉跟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苍临是在劝慰自己,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苍临的劝慰。这个贺鸿仪心狠手辣,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比在陈原手里还痛苦,陈原当初还能留下忠叔一命,如果是贺鸿仪抓住了他,他大概真的没有机会见忠叔了。 伏玉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看着苍临问道:“那这贺鸿仪就没有什么软肋吗?你在宫外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 “软肋?”苍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墙上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的那些人里,有他二三十年的结发妻子,有他一直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儿子,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在他那种人眼里,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一时语噎,他看着苍临不虞的表情,犹豫再三:“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搜查都城,抓紧逃出去?” 苍临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能是今晚。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宫里,文武百官先前就被陈太后禁锢在宫中,他并不担心城中还有什么外逃,所以城门只会严查进入的人口,以免有陈原派来的探子,却不会看管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咱们两个趁着天黑混在他们其中,逃到城外去。” 又要赶路了吗?伏玉忍不住低声道,虽然他知道这都城他留不得,但还以为能够安生几日。毕竟,今天是初一,他才刚刚安顿下来,这一逃又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要多远,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这样一间小屋子? 苍临抬头看了伏玉一眼,突然开口:“你会带我走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伏玉并不想带上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拖累,哪怕伏玉保证过之后,他在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此刻见伏玉沉默,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伏玉没有回答,抬起眼看他,问道:“那你想跟我走吗?”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忠叔,我会说话算话。” “那我也答应过你,也会说话算话。”伏玉轻声回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不管是陈原还是贺鸿仪,他们都想在对方之前找到我的下落,你跟我在一起就难免要东躲西藏,或许也并不安全。” 苍临点头,一脸的淡然:“我知道。” “那就好。”伏玉往炭盆里又加了两块炭,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候还早,又要半夜爬起来赶路,吃些东西上床去再睡一会吧。” 苍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却朝着炭盆前又凑了凑,小口喝起水来。 尽管说是要再睡一会,但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最后都躺到了床上,却相顾无言。 伏玉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木梁,听见身边苍临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口:“苍临,你是一直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府里当……我是说,你爹和娘呢?” 苍临的呼吸声停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道:“都死了。”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爹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被欺负吧。”伏玉侧过身,刚好看见苍临的侧脸,和他有些颤抖的睫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道,“没什么关系的,我爹娘也都死了。尤其是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被人害死了,至于我爹,就是先帝,可能到死都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吧。” “那你不恨他吗?”苍临问道。 伏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我也不记得他那个爹嘛,再说当他的儿子除了麻烦,也没什么了。我那个大皇兄倒是受他的宠爱,结果呢,他驾崩没几天,大皇兄就被陈原兄妹直接处死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嘛。” “那你娘呢?”苍临侧过头看着伏玉,“你不想替她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还活着,你小时候可能就不至于没有人疼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任人侮辱。所以你不想杀了害死你娘的人吗?”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眨了眨眼, 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 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 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 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 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 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 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 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 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 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 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 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 都让伏玉觉得新奇, 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 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大抵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太过寒冷,连御花园似乎都变得萧索起来,伏玉从其中走过,扫了一眼两旁枯黄的枝叶,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状况,不过最近宫里事端多,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来去匆匆,原本这热闹的御花园也变得冷清起来,也因此,伏玉今日才敢直接从御花园穿过,少走了一大段路程。 伏玉的住处在皇宫的西北角,那里挨着冷宫,是整个皇城里最偏远最让人忽视的角落。当今圣上想不起这里,其他人也不会刻意提起,由着伏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皇子在这里自生自灭。对于伏玉来说,这居然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也正是因为存在感低,他这条小命才能幸存。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另一只手拎着的小篮子,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要不是为了这点东西,他才不会如此胆大地穿过御花园,到皇城的另一边去。所幸是现在宫里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有精力顾及到他,要是这种日子能再持续一段时间就好了,伏玉想着,更是高兴了两分,甚至在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 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 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 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 他现在是在宫外了, 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 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逃出来,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 担惊受怕, 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 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 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 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 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 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 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苍临盯着他手里的那两个红薯,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没指望我会回来?哦,不对,不是没指望,是压根就不想我回来,那一小块银子算是给我的打赏?然后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尽管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伏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见苍临回来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的,所以面对苍临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想先弄点吃的。” 苍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锁在伏玉身上,良久,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买回来了。” 伏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最起码他现在是觉得委屈的,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很好啊,你辛苦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屋吃东西吧?” 苍临点了一下头,抱着那堆东西一声不吭地进了门。伏玉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尽管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好像确确实实对不起这人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轻叹,跟着苍临进了门。 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各样的吃食摊了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伏玉甚至可以看见苍临如何充满期待的等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又如何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只想尽快地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我还是道个歉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伏玉在心底说,他抬手在苍临还微微发凉的脸上摸了摸,低声道:“对不起。” 苍临抬起头对上伏玉的眼睛,良久,他才回道:“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素昧平生而已,你不喜欢我,你不相信我,都很正常。” 伏玉一时语噎,两个人对视了半晌,整个房内格外的安静。最终还是伏玉突然起身将那两个红薯拿了起来:“我给你烤红薯吃吧,只当是赔罪。” 第七章 离年关愈来越近,天气更冷上了几分,所幸登基为帝后的伏玉再也没有饮食起居上的顾虑。长乐宫有充足的炭火,他与程忠也不用再像往年那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却舍不得点上一个火盆。 陈原离京已有大半个月,在除夕之前极有可能赶不回都城。没有陈原在伏玉倒是觉得每日轻松不少,虽然每日他还要准时到兴德宫向陈太后请安,但好在陈太后也并不怎么想见到他,他倒省了跟对方接触。 只是,他依旧没有找到逃出皇城的好办法。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大殿上一片寂静, 跟着诸位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惶恐,臣等无能,臣等愿为太后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太后静静地凝视他们,良久, 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这样, 那诸卿就留在宫中为哀家与皇帝分忧吧。”说着她一摆衣袖,“来人, 将这武英殿看守起来, 保护好列位大人的安全。” 说完,在众位朝臣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英殿。 伏玉在龙椅上坐了一会, 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只觉得不舒服的很,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回想了一下刚刚陈太后似乎并没有要他也留在这武英殿,便慢慢起身,对着一众朝臣微笑道:“列位为朕分忧着实是辛苦了, 吩咐御膳房, 今日晚宴一定要好生准备, 切莫怠慢了诸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吞吐道,“朕, 朕宫里还有事, 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抬手扯了扯程忠的衣袖, 目不斜视地出了门。等到再也看不见殿里的那些人,伏玉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拉着程忠的快步向前走去。 伏玉出来的匆忙,只带了程忠跟两个侍卫,出了大殿才发现那两个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居然没了影踪,倒是守在武英殿门外的侍卫看了伏玉一眼,道:“陛下,太后说现在都城守军却人手,就将您的贴身侍卫征用了。” 伏玉愣了一下,将到了唇边的笑意硬是收了回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知道走过了路口,伏玉强忍的笑意终于彻底露了出来,他轻轻扯了扯程忠的衣袖,小声道:“忠叔,没人跟着我们啦。” 程忠看见他的样子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但想到这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低声回道:“我们还是回宫再说吧。” 两个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外,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包袱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伏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是他宫里的一个内侍,看这个样子大概也是听了不少的谣传,觉得宫里不安全的紧,想要趁乱逃出去。 伏玉微挑了一下眉头,突然快步冲了过去,直接站到那人面前,喝道:“站住!” 那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到看清伏玉的脸时更是一惊:“陛,陛下。” 伏玉弯了眉眼,笑了一下:“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那内侍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回到伏玉的这个问题,在他思考间,伏玉又向前走了一步,顺手在他怀里的包袱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要不然,我叫侍卫过来,送你到太后那儿去?” 那内侍闻言一惊,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宫外还有父母健在,每月都指望奴婢这点月银生活,前些日子宫外传来消息,说,说娘亲病种了,所以奴婢才壮着胆子想出去看看她老人家。” “是嘛,那你倒是孝顺。”伏玉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朕,你打算怎么出去,朕就可以考虑当作没看见你。” 那内侍还是胆子小,一时之间也忘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或许还不如自己,伏玉一恐吓就立刻全盘托出:“在,昭阳殿西侧的城墙上,那里有人凿了一个缺口,平日里用东西挡住,又因为昭阳殿死过人,他们说那里闹鬼,平时没有什么人过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奴婢也是花了些力气才打听到的。” 伏玉弯下腰,伸手将那内侍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了。朕没看见你,也不知道你要干嘛去,在别人发现之前,快点吧。” 那内侍简直是目瞪口呆,怔愣地看了伏玉半天才想起来谢恩,然后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看着他走远才转过身拉着程忠,小声说道:“忠叔,我们能出宫了。”尽管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语气里的雀跃与欢欣却是无法隐藏的。 所有的东西伏玉早就准备好了,而现在天蒙蒙亮,陈太后刚刚回宫休息,盯着他们的侍卫也被叫走,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概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从殿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就往昭阳殿而去。 不知道是因为天还未亮还是因为这皇城里的人早就逃光了,两个人一路走到昭阳殿连一个人影居然都没有撞见,路过昭阳殿门前的时候,伏玉顿住了脚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见到的画面,想起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可怜兄长,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程忠侧过头看他:“怎么?” 伏玉摇了摇头,低低地回道:“我只是觉得,我那个便宜哥哥其实挺可怜的。” 只是生在这帝王家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伏玉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朝着那缺口走去。 那缺口的位置其实格外的隐蔽,附近还有树木遮挡,加上天色昏暗,伏玉几乎是顺着城墙一点点试探到的。他转头朝着程忠露出了一个笑容,看了一眼程忠身上的内侍服,将身后背着的包袱拿了下来,从里面翻出两件粗布衣裳:“把这个换上,咱们就可以走了。” 这两件粗布衣裳是伏玉拿了银子从御膳房那个内侍手里买来的,他跟程忠这一身太显眼,逃出去也会被人发现。两个人在角落里迅速地换掉了身上的外袍,重新束了发,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像宫外的人了。 伏玉朝着程忠挤了挤眼睛,面上满是笑:“忠叔,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堵在那缺口上的石板,然而他只推了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西西索索的声音,他整个人一惊,猛地回过头,朝四下里张望,然后就看见躲在树荫下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出来!”伏玉低喝。 那个身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伏玉面前,露出一张满是戒备的小脸,瞪着伏玉还按在石板上的手:“你们是要逃出宫?” 伏玉这才认出来这少年是谁,他面带疑惑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内侍服饰:“你居然是个内侍?” 少年没有回答,依旧锁着眉头,固执地重复道:“你们是要出宫?” 对上他那瘦小的身体和脏兮兮的小脸,伏玉总觉得他有点可怜,也不自觉就降低了警惕,直白地回道:“是。” 少年面带不解:“可是你不是皇帝吗?你为什么还要逃走?” “不逃走等贺鸿仪来杀我吗?”伏玉随口道,“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哎,你到底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苍临。”少年低声回道,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抬起头来对上伏玉的眼睛,“带我一起走。” 伏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凭什么要带你这个拖油瓶?” “因为贺鸿仪如果进宫了也会杀了我。”苍临回道,“还因为,如果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喊人过来抓你们。”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跟着弓起了身体,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跟伏玉的身形差距,非但没能将伏玉扶起,整个人还被拉倒在地,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地,整个人都得直接砸在伏玉身上。 苍临有些懊恼地在地上坐了一会,伸手推了推伏玉的肩膀,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兀自睡得香甜。苍临瞪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再伸出手去拉伏玉的手臂,硬撑着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硬是把伏玉扯到床上,顺手盖上了被子。床上终归是比冰冷的地面舒适的多的,伏玉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苍临撑着床榻喘了半天气,才终于缓了过来,他扭过头看了伏玉一会,发现自己也生起了睡意,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殿内只有这床榻能够睡人,便将外袍脱掉挨着伏玉躺了下来,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苍临的眼睛, 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答应他了?你知道他姓甚名谁吗?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答不答应他有关系吗?”说完他将那个包袱甩到自己身后, 转身就走。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 突然快步追了上去。他个子要小上一点, 腿自然也就短了点,勉强跟在伏玉身后, 显然有些吃力,好几次因为试图追到伏玉面前提快速度而踉跄,但站稳之后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伏玉。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苍临就跟了他一路,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但即使这样, 他也不肯停下来, 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 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 他急忙顿住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 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在伏玉的“指导”下,苍临终于帮程忠煎好了药, 尽管他全程只是塞了几根木柴, 然后将药汁倒进药碗, 但还是升起了一股少有的满足感。看起来这种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嘛。 伏玉勾着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程忠床前, 先舀了一药匙,先是吹了吹,才喂到程忠唇边。他小心翼翼又认真地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勺一勺的喂, 忠叔喝着很难受。” 苍临扭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程忠也笑了起来, 顺手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仰起头将深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伏玉将空了的药碗接过, 递上早已备好的水跟蜜饯, 才转过头看着苍临, 笑眯眯地开口:“这样就可以了。”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 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 朝他摇了摇头, 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 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 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 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 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程忠点头, 看着少年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还有些冷,所幸陈原那个人不管如何的狠厉,却永远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伏玉,殿内点着炭盆,将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伏玉抱着膝盖在炭盆前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烧的发红的炭,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扭过头发现苍临正站在他身后,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伏玉弯了一下唇角,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冷吗?坐下烤烤火?” 苍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挨着伏玉坐了下来,还没等坐稳,肚子就发出了声音表示自己的抗议。伏玉侧过头看他:“折腾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伏玉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在吃食方面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谁知道苍临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回道:“我想吃烤红薯。”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啊,那就吃烤红薯。” 洗好的红薯埋进炭火里,炭盆前的矮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小菜糕点,伏玉甚至还翻出了一坛酒,烫过之后倒进酒盏里,发出醇厚的香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两个少年守着炭盆,一边说着话一边聊着天,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往,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兜兜转转,却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空荡冷清了无希望的皇城。 伏玉把酒盏递到苍临手里,顺手拿起自己的那杯与苍临碰了碰,低头凑到酒盏前闻了闻:“我还从没喝过酒呢。” 苍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酒盏,一仰头就将里面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辛辣的感觉登时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伏玉抬手替他擦了擦呛红的眼角,唇边却忍不住带笑:“没喝过就没喝过呗,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么逞能。”说着举起酒盏,轻轻地尝了一小口。 初入口时是辛辣的,整个舌根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但跟着有一种奇怪的香醇感出现,让伏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回味这种感觉。 苍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回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到伏玉嘴里,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盏重新填满。然后捧着酒盏眼巴巴地盯着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再回头发现伏玉已经又喝掉了一盏酒,正弯着眼角继续给自己倒酒。 苍临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发现一会的功夫大半壶酒都被喝光了,忍不住道:“这么喝真的没问题吗?” 伏玉晃了晃脑袋,直接从盘子里抓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跟着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着头朝着苍临笑道:“你知道吗,忠叔给我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像他们那样,走遍名山大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惩恶扬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说到这,他突然大笑:“但谁能想到,我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城里,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还谈个屁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认识伏玉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温温吞吞的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连被陈原那般羞辱,都没听他一句抱怨,却没想到他此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苍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看着伏玉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你喝醉了?” 伏玉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苍临,不知道是因为烤着火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里好像闪着水光,轻轻地眨了眨,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了扯苍临的衣袖:“你还要听故事吗?” 苍临问道:“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伏玉用手撑着脸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呀!” 苍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伏玉伸手指了指炭盆:“红薯,红薯!” 苍临这才想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急忙将两个红薯从炭火里翻了出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表面一层已经被烤焦,轻轻一碰就掉下来黑色的渣滓。 伏玉撇了撇嘴,满脸的惋惜:“算啦,不吃了,今天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吃什么烤红薯了!” 他撇着嘴的样子带着一点孩子气,惹的苍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确确实实是喝醉了。他拿过自己的酒盏又尝了一口,仍然还是觉得又呛又苦,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伏玉是怎么喝得下去那么多酒的。 他将红薯稍微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剥去外表的焦炭,发现里面的黄色内瓤还是像上次那样香甜可口,分了半个给伏玉:“你不是要讲故事吗,边吃红薯边讲吧。” 伏玉接过红薯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才咬了一口,开始给苍临讲起故事来。 伏玉这次讲的是一位古代游侠的故事,他带着一坛酒,一把剑浪迹天涯,肆意洒脱,逍遥自在。伏玉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酒,故事也讲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这位游侠一会到了西北游船,一会到了江南爬雪山,但苍临也不在意,一边吃红薯,一边听的认真。 尽管伏玉不算清醒,但苍临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艳羡,他知道伏玉未必是真的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是想逃脱这个牢笼,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故事讲完,苍临已经吃光了两个红薯,他的酒盏里也换成了温水,捏在手心里暖着手。 伏玉一个故事讲完,就把下颌压在手臂上怔怔地盯着炭盆发呆,苍临喝了水回头就看见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伏玉慢慢地偏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为什么不想,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苍临挑眉:“那你不怕陈原了?如果你再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你。” “怕呀。”伏玉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早晚他也会杀了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是下一次离开,一定是我确信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 所以很多年以来,伏玉对于冬天最好的回忆,就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盆,香甜的红薯,还有忠叔讲的那些民间传说,昏黄的火光里,慢慢进入梦乡。 “你又在想怎么赶我走吗?”苍临的声音将伏玉从思绪中唤醒,他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伏玉发现苍临的眼珠很黑,微微泛着水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一种整个人都陷入这双眼底的感觉,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你都忍不住想要答应。 “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伏玉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红薯,“这不是还烤了红薯给你吗?” 苍临低头看了那红薯一眼,眼底闪烁,最终回道:“你只是为刚刚的事情道歉,不代表你之后就不会做了。” 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深?” 苍临抬头,面带不满:“我说了,我不是孩子,我比你只小两岁。” 伏玉发现苍临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格外的固执,最终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吃点东西吧,红薯一会就好了。”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 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 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 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 我煮了点汤, 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 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 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 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 我也不打算考状元, 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 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而宫中留下诸人多少都算是陈氏兄妹的亲信,即使有些人并不情愿,但贺鸿仪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旦他真的打进宫中来,这皇城只怕要换个颜色。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 哦, 是陛下, 从今日开始, 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 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 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 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 你要做的就是, 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 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 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几个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首之人站到伏玉面前,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管闲事?公子我教训自家人轮得着你多话?” 自家人?伏玉忍不住又朝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确实穿着仆从的衣服,跟眼前这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地上这人应该是眼前这少年的随侍,跟着主人进宫赴宴。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联合起来教训。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珠帘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陈太后掀开珠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御阶之上, 俯视大殿之中的所有人, 冷冷地开口:“众卿的意见哀家都听到了, 哀家原本以为众卿会有更好的办法,但现在看来如若不是顾忌这殿外的禁军, 众卿恨不得立刻绑了哀家出城投降吧?” 大殿上一片寂静,跟着诸位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惶恐, 臣等无能,臣等愿为太后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太后静静地凝视他们,良久,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这样, 那诸卿就留在宫中为哀家与皇帝分忧吧。”说着她一摆衣袖,“来人, 将这武英殿看守起来, 保护好列位大人的安全。” 说完,在众位朝臣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英殿。 伏玉在龙椅上坐了一会, 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 只觉得不舒服的很,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回想了一下刚刚陈太后似乎并没有要他也留在这武英殿, 便慢慢起身, 对着一众朝臣微笑道:“列位为朕分忧着实是辛苦了, 吩咐御膳房, 今日晚宴一定要好生准备,切莫怠慢了诸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吞吐道,“朕,朕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抬手扯了扯程忠的衣袖,目不斜视地出了门。等到再也看不见殿里的那些人,伏玉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拉着程忠的快步向前走去。 伏玉出来的匆忙,只带了程忠跟两个侍卫,出了大殿才发现那两个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居然没了影踪,倒是守在武英殿门外的侍卫看了伏玉一眼,道:“陛下,太后说现在都城守军却人手,就将您的贴身侍卫征用了。” 伏玉愣了一下,将到了唇边的笑意硬是收了回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知道走过了路口,伏玉强忍的笑意终于彻底露了出来,他轻轻扯了扯程忠的衣袖,小声道:“忠叔,没人跟着我们啦。” 程忠看见他的样子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但想到这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低声回道:“我们还是回宫再说吧。” 两个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外,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包袱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伏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是他宫里的一个内侍,看这个样子大概也是听了不少的谣传,觉得宫里不安全的紧,想要趁乱逃出去。 伏玉微挑了一下眉头,突然快步冲了过去,直接站到那人面前,喝道:“站住!” 那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到看清伏玉的脸时更是一惊:“陛,陛下。” 伏玉弯了眉眼,笑了一下:“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那内侍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回到伏玉的这个问题,在他思考间,伏玉又向前走了一步,顺手在他怀里的包袱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要不然,我叫侍卫过来,送你到太后那儿去?” 那内侍闻言一惊,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宫外还有父母健在,每月都指望奴婢这点月银生活,前些日子宫外传来消息,说,说娘亲病种了,所以奴婢才壮着胆子想出去看看她老人家。” “是嘛,那你倒是孝顺。”伏玉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朕,你打算怎么出去,朕就可以考虑当作没看见你。” 那内侍还是胆子小,一时之间也忘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或许还不如自己,伏玉一恐吓就立刻全盘托出:“在,昭阳殿西侧的城墙上,那里有人凿了一个缺口,平日里用东西挡住,又因为昭阳殿死过人,他们说那里闹鬼,平时没有什么人过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奴婢也是花了些力气才打听到的。” 伏玉弯下腰,伸手将那内侍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了。朕没看见你,也不知道你要干嘛去,在别人发现之前,快点吧。” 那内侍简直是目瞪口呆,怔愣地看了伏玉半天才想起来谢恩,然后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看着他走远才转过身拉着程忠,小声说道:“忠叔,我们能出宫了。”尽管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语气里的雀跃与欢欣却是无法隐藏的。 所有的东西伏玉早就准备好了,而现在天蒙蒙亮,陈太后刚刚回宫休息,盯着他们的侍卫也被叫走,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概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从殿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就往昭阳殿而去。 不知道是因为天还未亮还是因为这皇城里的人早就逃光了,两个人一路走到昭阳殿连一个人影居然都没有撞见,路过昭阳殿门前的时候,伏玉顿住了脚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见到的画面,想起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可怜兄长,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程忠侧过头看他:“怎么?” 伏玉摇了摇头,低低地回道:“我只是觉得,我那个便宜哥哥其实挺可怜的。” 只是生在这帝王家又有几个不可怜呢? 伏玉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朝着那缺口走去。 那缺口的位置其实格外的隐蔽,附近还有树木遮挡,加上天色昏暗,伏玉几乎是顺着城墙一点点试探到的。他转头朝着程忠露出了一个笑容,看了一眼程忠身上的内侍服,将身后背着的包袱拿了下来,从里面翻出两件粗布衣裳:“把这个换上,咱们就可以走了。” 这两件粗布衣裳是伏玉拿了银子从御膳房那个内侍手里买来的,他跟程忠这一身太显眼,逃出去也会被人发现。两个人在角落里迅速地换掉了身上的外袍,重新束了发,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像宫外的人了。 伏玉朝着程忠挤了挤眼睛,面上满是笑:“忠叔,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堵在那缺口上的石板,然而他只推了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西西索索的声音,他整个人一惊,猛地回过头,朝四下里张望,然后就看见躲在树荫下的一个瘦小的身影。 “出来!”伏玉低喝。 那个身影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到伏玉面前,露出一张满是戒备的小脸,瞪着伏玉还按在石板上的手:“你们是要逃出宫?” 伏玉这才认出来这少年是谁,他面带疑惑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内侍服饰:“你居然是个内侍?” 少年没有回答,依旧锁着眉头,固执地重复道:“你们是要出宫?” 对上他那瘦小的身体和脏兮兮的小脸,伏玉总觉得他有点可怜,也不自觉就降低了警惕,直白地回道:“是。” 少年面带不解:“可是你不是皇帝吗?你为什么还要逃走?” “不逃走等贺鸿仪来杀我吗?”伏玉随口道,“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吧?哎,你到底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苍临。”少年低声回道,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抬起头来对上伏玉的眼睛,“带我一起走。” 伏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凭什么要带你这个拖油瓶?” “因为贺鸿仪如果进宫了也会杀了我。”苍临回道,“还因为,如果你不带我走,我现在就喊人过来抓你们。” 伏玉提着衣摆的手慢慢地放开,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想去问问荀成这里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这人到了宫门口就已经消失不见,只好硬着头皮转向那几个内侍:“你们是?” 为首一人低下头,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点了一下头,便信步向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很迅速地洗了个澡出来, 进到房里才发现苍临居然合衣躺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睡着了。因为没有点炭盆,房里还有些冷, 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伏玉的眼底露出一丁点笑意,不管平时怎么样,这个时候看起来终归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扯了被子帮苍临盖好, 转身抱了炭盆出去生火。这种事他其实也没做过几次, 因为他虽然是在冷宫里长大,但在忠叔眼里却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 对他细心照顾,这种事情更是鲜少假手于他。不过这些年来大多的时候都是他跟忠叔两个人过来的,所以有些事情尽管他没亲手去做, 却是看着忠叔做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他在宫里不算漫长的十四年的生活里的一大半重要组成部分, 已经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会烧水煮饭, 会烧炭取暖, 会做很多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都不可能会做的事情, 也从来不觉得辛苦和委屈,他甚至觉得, 这是他以后生活的一种宝贵的技能, 尤其像现在这种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他不至于跟屋里那个小太监一起冻死。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 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 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 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逃出来,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担惊受怕,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苍临盯着他手里的那两个红薯,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没指望我会回来?哦,不对,不是没指望,是压根就不想我回来,那一小块银子算是给我的打赏?然后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尽管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伏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见苍临回来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的,所以面对苍临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想先弄点吃的。” 苍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锁在伏玉身上,良久,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买回来了。” 伏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最起码他现在是觉得委屈的,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很好啊,你辛苦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屋吃东西吧?” 苍临点了一下头,抱着那堆东西一声不吭地进了门。伏玉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尽管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好像确确实实对不起这人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轻叹,跟着苍临进了门。 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各样的吃食摊了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伏玉甚至可以看见苍临如何充满期待的等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又如何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只想尽快地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我还是道个歉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伏玉在心底说,他抬手在苍临还微微发凉的脸上摸了摸,低声道:“对不起。” 苍临抬起头对上伏玉的眼睛,良久,他才回道:“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素昧平生而已,你不喜欢我,你不相信我,都很正常。” 伏玉一时语噎,两个人对视了半晌,整个房内格外的安静。最终还是伏玉突然起身将那两个红薯拿了起来:“我给你烤红薯吃吧,只当是赔罪。” 伏玉觉得所有的血都涌到自己的头上,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但他依旧保持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程忠说的没错,他娘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只不过凶手从萧太后变成了陈太后。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这样也好,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无才无德,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轻轻地晃了晃头,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60.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按照惯例, 历代帝王在位之时就会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 提前几十年就开始修建陵墓,但总有几个例外。 南夏的第二任皇帝征和帝伏湛驾崩时不过而立之年, 因为野心勃勃一直忙于与北夷的战事而一直不曾为自己修建陵寝,突然驾崩之后原本应该先停柩于殡宫直至陵寝修建好再行下葬, 但据说当时朝政混乱,新帝年少无法主持朝政, 加上征和帝驾崩一事自有蹊跷, 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匆忙造了一个规模极小甚至有些简陋的陵墓出来, 就将征和帝匆忙下葬, 还是后来建平帝继位之后才派人去修缮征和帝的陵寝,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伏玉尚未及冠, 继位也不过三年, 加上朝政一直把持在权臣手里, 修建陵寝之事也因而搁置下来。直至伏玉突然驾崩, 才在苏坤的安排之下, 在皇陵之中选了处位置, 开始为伏玉修建陵寝。 伏玉的棺椁在长乐宫停放了大半月的时间, 而前朝也争吵了大半个月。伏玉膝下并无子嗣,也并没有什么兄弟,如若非要去找一个跟他和南夏皇室有些关联的人, 可能要往前再翻好几代伏玉曾祖的堂兄弟的后人, 名伏宽, 与伏玉这一脉早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毕竟也是伏姓,在这种时候被翻出来,实在是因为南夏皇室后继无人。 当然也有人藏着别的心思,毕竟南夏皇室的颓势已经无法避免,于其找一个血脉淡薄的远亲,就不如,有能者居之,陈原现在虽然还在西南,但朝中仍旧有他的不少亲信,在这些人眼里,这皇位早就应该属于陈原,现在淳熙帝驾崩,也正好顺水推舟。 两方势力明争暗斗,还有怀有其他目的的人趁机浑水摸鱼,大半个月的时间也没有达成共识,,那位远在封地的伏玉的远亲伏宽也就一直滞留在封地,迟迟不得入京。 就在这种时候,西北突然传来消息,伏宽不知何时到了河西,在贺鸿仪的拥立之下登基继位,改元建兴。与此同时,贺鸿仪以新帝之名发布诏书,斥责陈原把持朝政,欺君罔上,毒害淳熙帝。以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为行军元帅,发兵十万,南下讨贼。 贺鸿仪此举震惊朝堂,众人皆知在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有所反应,却没想到他在不声不响之间居然把伏宽控制在自己手里。现在的局势对贺鸿仪就非常的有利了,毕竟他既掌握着兵权,又控制着新帝,而陈原现在还被拖在西南,还没有任何的回应。 前朝已经乱成一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打算,宫中反而沉寂了下来,那些纷乱的朝臣已经不再有时间来顾及停放在长乐宫的淳熙帝的灵柩,最终还是苏皇后力主,先将淳熙帝棺椁迁至皇陵,停放于殡宫,等到陵寝修建完好,再行下葬。 苏皇后此决定自然没有人反对,毕竟现在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先帝的棺椁还停放在皇城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移入皇陵之后也算是了结了一件事情。 于是,匆匆忙忙准备之后,九月二十,淳熙帝驾崩足足一整个月之后,在苏皇后的主持之下,将灵柩移入皇陵殡宫。 已是秋末,天气已经逐渐转凉,加上从前一夜开始就一直在落雨,一大清早起来更觉得寒意逼人,长乐宫里汇集了不少的人,所有人都步履匆匆,为了驱逐寒意,有人甚至已经裹上了加棉的袍子,身体还不住地瑟缩。 苏皇后身着素色孝服,站在台阶的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苏和从殿内匆匆走了过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苏皇后侧头看了他一眼,语带疑惑:“他……不打算来送陛下最后一程了?” 苏和摇头:“整个长乐宫都不见他的踪影,现在时辰差不多了,总不好再耽搁。” 苏皇后目光从殿内转过,最终摇了摇头,轻声道:“罢了,总归不是真正的丧礼,有缘的话,说不定还会再见。” 说完,她回过头朝着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去通知礼官,开始吧。” 侍女匆匆忙忙走到礼官身边,礼官回过头朝着苏皇后看了一眼,见苏皇后点了点头,转头开始了仪式。 长乐宫之中的所有人都被安排了任务,每个人都忙碌起来,因此也就没有人察觉,在主殿的宫殿顶端正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 苍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袍,细雨落在他身上,逐渐浸湿了他的衣衫,也沾湿了如墨黑发,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一样一动不动。他明明还是个少年的年纪,却带着并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萧索与悲切,他的视线落在下面,紧紧地跟随着那座巨大又奢华的棺椁,直至他们从自己视野里消失,直到长乐宫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一声叹息从他身后响起,苍临的耳朵动了动,像是慢慢苏醒一般回过头去,看见荀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撑着一把纸伞,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苍临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挑眉看向荀成:“有事?” 荀成朝着西北方望了一眼,那里是皇陵的方向,也是刚刚那座牵扯着苍临所有情绪的棺椁最终要去的地方。荀成看着苍临:“我刚刚看见苏和在大殿里转了一大圈,似乎是在找你,他们都以为你会亲自去送他。” 苍临微垂下眼眸:“不想去。”也不敢去。 荀成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言,他撑着纸伞向前走了几步:“贺鸿仪的大军并没有往河东而去,相反是向正东直走,借路鲜虞国,绕过河东。而赵楹被贺鸿仪的那个大儿子拖在河东,分身乏术,朝中大军一半在河东,一半在西南,面对贺鸿仪的大军,只怕支撑不了几天了。” 苍临抬眼,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于眼底,转头朝着西北方向望去,良久,他勾了一下唇,笑意却未达眼底:“三年多了,终于又要见面了。这一次,新仇旧账,慢慢算吧。” 荀成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底看见了某种沉寂了许久的光芒,或许是因为仇恨,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最起码这一刻苍临又恢复了斗志。他勾了一下唇,看起来,自己将那小皇帝的事隐瞒苍临果然没错。 他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苍临的肩膀,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下个不停的雨:“不管怎么样小皇帝已经走了,你还是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省的着凉吧。” 苍临点了点头,最后朝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从屋顶翻身而下,很快消失在荀成的视野之中。荀成抬手漫不经心地拂去不小心溅在自己肩上的雨滴,笑了一下,也消失于屋顶。 雨还在下个不停,跟着送葬的车队从皇城下到皇陵,直至棺椁顺利地停放在殡宫,所有的流程全部完成也不曾停歇。众人又各自上了马车,跟着车队一同返回皇城,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在半路转了方向,在城外绕了一大圈之后,在南门外停了下来。 苏和撑着纸伞从马车上下来,朝着车夫嘱咐了几句,孤身一人从南门进了城,在街巷之中兜兜转转,最终在一间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了下来,先是状似不经意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自己,才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院门上的铁锁,进到院内之后,又从内将院门锁上,在院门口停留了一会,见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转过身朝着一间屋子走去。 这院子本就不大,只有东西两间房,一间做了灶房,剩下的那间才是卧房。苏和推开房门之后,只觉得屋里昏暗一片,不过倒是燃着炭盆,在这种淫雨霏霏的天气里也不会觉得冷,一个年轻人正侧卧在窗边的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发着呆。 听见声响那年轻人回过头来,看见苏和的时候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先生,今日居然是你亲自来了。” 苏和将手里的纸伞放在门外,回手关上门,将秋风隔绝在门外,朝着榻上那人施了一礼:“陛下。” “淳熙帝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陛下?”伏玉弯唇,坐了起来,指了指那炭盆,“外面下了一整日的雨,想必是冷的很,先生快坐下烤烤火。” 苏和也不再多礼,在塌边挨着那炭盆坐了下来,侧过头来去看伏玉:“今日身体好些了吗?”说完他看了一眼那炭盆,“这火是你自己生的?” 伏玉点头,脸上还带着一点浅笑:“我跟着忠叔在冷宫里长大,虽然忠叔一直想方设法地照顾我,但是这种事还是或多或少地会做一点,几年前我刚登基的时候,跟苍临……”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但还是继续道,“逃到宫外的时候,也是找了这么一间小院子,生火烤红薯也是顺手拈来。” 说到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苏和笑了笑。 苏和微微皱眉:“你身体毕竟尚未痊愈,还是应该找个人在这儿照顾你我才放心一点。” 伏玉摇了摇头:“这里毕竟还在皇城,多一个人就会多引人注意一分,这里粮食食物充足,我不过是感染了一点风寒,照顾自己还是绰绰有余,先生,你不必担心。”说到这,他转移了话题,“今日可都还顺利?” “棺椁已经停放在殡宫,等陵寝造好之后就会埋入地下,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淳熙帝伏玉。”苏和看着伏玉,轻声道,“你也彻底摆脱了那个牢笼,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伏玉翘起嘴角,点了点头:“忠叔那边,可还好?” “你突然去世对他打击不小,打长乐宫里人多眼杂,我们不敢告诉他真相,以免被别人察觉。”苏和道,“现在皇后已经安排他住进了皇陵,待过几日朝中的人的注意力彻底转移之后,我们会安排人去接他出来,到时候送你们二人一起出城。” 伏玉点了点头,眼底藏着几分落寞:“是我不好,惹得忠叔一般年纪的还为我伤心。” “等他见到你,就会觉得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苏和劝慰道。 伏玉坐直了身体:“此事劳烦先生与皇后了。”说到这他突然笑了,“不,现在也没有什么皇后了,是劳烦苏凌小姐了。”他抬头看向苏和,“她那边安排妥当了吗?能不能顺利离开皇城?” 苏和点头:“放心吧,此事由父亲亲自安排的,过不了多久,皇后哀伤至极,将会生一场大病,父亲会送她去行宫休养,至于之后的一切,就不用再担心了。” 伏玉这才放下心来,他抬手按了按自己胸口:“这样就好,大家就都解脱了。” 苏和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还有他那依旧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那日中秋,伏玉服下假死的药,“死”在所有人面前,那药虽不伤人性命,但对身体却有损伤,以至于他们将伏玉偷偷送出宫时他仍在昏睡,足足三日之后才苏醒过来,跟着就染上了风寒,苏和安排了牢靠的大夫前来为伏玉诊脉,每日也按时服药,风寒似乎好了不少,但身体却依旧虚弱,整日一副恹恹的样子,打不起什么精神。 伏玉察觉到苏和的犹豫,疑惑地眨了眨眼:“先生,你还有事要说?” 苏和看着他,最终还是开口:“李大夫说你的身体风寒已好,虚弱却是忧思过虑所致,你可是……在担心什么?” 伏玉微微睁大了眼,目光停滞了一会,随即露出一点笑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朝着苏和道:“先生,我与你就不说谎话了,过去的十几年来,我每日都在想着离开那个皇城,到民间去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我终于达成夙愿,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半天才终于开口问道:“苍临他还好吗?” 伏玉苏醒过来到今日已经在这里住了月余,却是他第一次提起苍临的名字,那日他醒来的时候苏和是在他眼前的,他问过程忠,问过皇后,也问过那日正阳宫里被牵扯进此事的其他人,却只字不提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人。 苏和觉得他是在害怕,怕听见那人在为他难过,也怕听见那人并不难过。 苏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若不是每日还能看见他,我几乎要以为他是存了死志要与你一同去了。” 伏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一时难受也很正常。”说着他舒了口气,“他会为我难受,好歹让我觉得,这几年的时间他在我身边也并不是完全是为了利用我的。” 苏和看了伏玉一眼,知道他并没有表现的那般轻松,犹豫了一下,便把那日荀成所说的话都告知了伏玉,伏玉听完沉默了一会,嘴角微微勾了勾,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腿:“看来我想的没错,苍临跟荀成果然早就认识,那个荀成应该就是贺鸿仪的人,所以当日苍临才能顺利地进到宫里。” 他向后靠了靠,思索着继续说道:“这么说起来,那日我在行宫遇刺应该就是贺鸿仪指使人做的,他应该是想杀了我嫁祸给陈原,却没想到被苍临所拦,只是不知道那日苍临是无心撞破还是有意为之,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救了我一条命。” 伏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那是当日苍临受伤的地方,他微微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罢了,反正都成了过往,现在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反正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大家想要的样子,我不再是那个被人控制的傀儡皇帝,他也不是被人欺侮的小太监,而是恢复他本来的身份,从此以后各自走上自己想要的路,大概此生都不会再遇见。” 说到这儿,他朝着苏和眨了眨眼,“所以其实也没什么,求仁得仁而已,平白让先生见笑了。” 苏和看了他一会,轻声道:“要是你真的能想开那最好。”他伸手在炭盆前烤了烤,顺着窗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不然会有人怀疑,你好生休养,等过几日接了忠叔,就送你们出城。” 伏玉点了点头,朝着苏和笑了笑:“劳烦先生了。” 苏和轻轻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又长叹一声,拿了自己放在门外的纸伞,出了门。 伏玉顺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看着苏和走进雨里,然后出了院门,院门外传来铁锁的声音,跟着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离年关愈来越近, 天气更冷上了几分, 所幸登基为帝后的伏玉再也没有饮食起居上的顾虑。长乐宫有充足的炭火,他与程忠也不用再像往年那般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却舍不得点上一个火盆。 陈原离京已有大半个月, 在除夕之前极有可能赶不回都城。没有陈原在伏玉倒是觉得每日轻松不少,虽然每日他还要准时到兴德宫向陈太后请安, 但好在陈太后也并不怎么想见到他,他倒省了跟对方接触。 只是, 他依旧没有找到逃出皇城的好办法。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 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 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 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 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 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 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 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 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 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 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 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我也不打算考状元,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而宫中留下诸人多少都算是陈氏兄妹的亲信,即使有些人并不情愿,但贺鸿仪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旦他真的打进宫中来,这皇城只怕要换个颜色。 至于他打进宫里,只需要时间而已。不足一万的左右翎卫禁军又怎么是五万浴血而归的西北军的对手? 伏玉看着这些慌慌张张的内侍,心底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这么多人想要逃命,总有他们各自的办法,他只要跟着这些人,就一定能够逃的出去。 这么想着,刚刚心底的那一点阴霾也慢慢散去,忍不住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对比刚刚宫里的慌乱,长乐宫倒显得平静的多,伏玉脱了裘衣就钻进了里间,其他人也各自散去,没有人察觉这个小皇帝在刚刚那一会心里打了什么样的谋算。 程忠跟进了里间,回手将房门闩好,看着伏玉直奔自己枕下将前几日藏在那里的钱袋翻了出来,坐在床榻上数了一会,眉眼微微挑起,抬头朝着程忠道:“忠叔,你说这些银两够我们在宫外活多久?” 两个人都没出过宫,其实心里都不太有概念,只觉得银两还是要越多越好,毕竟他们一老一小,一时之间想要谋生也很困难。 两个人对着那银两研究了一会,开始在殿内环顾,想找些既值钱又不占地儿的东西,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程忠盯着那银两看了一会,突然道:“陛下,不然这次,您一个人先出去瞧瞧,老奴,老奴毕竟跟您不一样,等您出去之后,老奴就躲回咱们的老住处。等贺鸿仪打进宫来发现您不在,也不会想到老奴头上。等以后改朝换代了,自然也没人关注生活在这皇城里的老奴。” 伏玉听他说完就瞪圆了眼:“我说好了要带你一起出去,银两就算不够咱们也可以出宫了再想办法,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人留在这皇宫里,要是,要是贺鸿仪寻不见我,说不定就把帐算到你头上,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程忠看着伏玉,面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笑意:“老奴这条命啊,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没了,那时候我无意中惹恼了萧贵妃,挨了几十大板,扔到后花园等死,是您娘亲看不下去,每日里悄悄地来喂水送饭,还从萧贵妃那儿偷来了一点金疮药,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让我多活这二十年。” “忠叔……”伏玉低低地唤道。 程忠摸了摸伏玉的头,像一个长辈一样:“十四年前老奴没能救下您娘亲的命就发誓一定要好好把您养大,毕竟您是她唯一的骨血了。老奴没有本事,但好歹还是做到了,这宫里,老奴待下去未必会死,可是您呆久了就一定会死。所以您就放心地走吧,至于老奴,留在这宫里,逢年节的时候也好有人给您娘亲点上一支香。” 伏玉哑然,一双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他盯着程忠看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我从小没见过娘亲,有个父皇等于没有,至于其他亲戚血脉,也没人愿意认我,当然我也不稀罕他们。对我来说,忠叔你就是我的父亲,你把我养大,也该我来奉养你了。” 说到这里,他右手握成了拳,坚定道:“我既然想要带你出宫,就一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还是说,忠叔,你不信我?” 程忠对上少年澄澈却坚定的眼睛,忍不住感叹:“您虽然在外貌上像足了伏家人,可是这脾气秉性倒是更像您娘亲。”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手,“您是我养大的,我自然信您。” 伏玉站起身,这一两年他长了不少的个子,这个时候程忠才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不到他腰间的小孩现在已经长得与他差不多高了。 伏玉在程忠的注视下走到窗边,顺手将窗子打开,飞雪在寒风的卷积下飘进屋内,伏玉伸出手去,看着那雪花落在他手上然后化成雪水,唇角勾起一点笑,回过头对程忠道:“忠叔,今年除夕夜我一定会带你到宫外去过。”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62.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正是盛夏时分, 天气格外的炎热,一个小男孩从村外跑了回来,额头上满是汗水,身上的衣袍也脏兮兮的, 裤腿也湿了半截。他一遍跑一遍低头看自己手里提着的那个小竹筐,那筐里装着的是一条巴掌大的鱼,因为缺水, 正在竹筐里拼命的扑腾,小男孩伸手在那鱼上戳了一下, 翘起了唇角, 脚步更快了几分。 他早晨起来到河边去玩,看见隔壁李大叔正在捕鱼,便蹲在旁边一直眼巴巴的瞧着, 最后李大叔收获不小,顺手给了他一条鱼,小男孩便欢天喜地带着鱼回家。他跟娘亲两个人住在村口的一座茅草房里,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日子过的很拮据, 也难怪这巴掌大的小鱼就会让这小男孩如此的高兴。 小男孩跑到家门开口, 意外的发现院门敞着,院门外拴着一匹骏马,他好奇的看了看, 便放轻了脚步走进了院子, 果不其然听见有说话声从敞着的窗子里传了出来。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 干脆悄悄地走到窗沿下,微踮脚朝里面望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狭小的屋子中央,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娘亲,而他娘亲正侧坐在床榻边,低头抹着眼泪。 那个男人似乎是忍耐了一会,终于爆发,呵斥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所以专程来接你们母子过去享福。但是毕竟她是将军的女儿,碍于她父亲的关系我也不可能让她来做妾。但不管怎么说,都比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小村子里要强的多,不是吗?” 小男孩站在窗外听完了那个男人的话,眼底微微有些疑惑,依着他的年纪,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那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娘亲似乎变得更激动起来,她站起来很是激动的反驳那个男人,再后来干脆直接扑上与那男人厮打在一起。 那男人生的高大雄壮,纵使娘亲每日做农活要远比普通女子有力气,却也奈何不了那男人,反而激怒了他,再后来,那男人掐住了娘亲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娘亲用力的挣扎,最后好像没了力气,那男人放开手之后,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男孩从心底升起了恐慌,他来不及细想,转头就朝外跑去,他想去叫人来帮忙,一路跑出去却不知道能求助谁,他一直跑到村口,鞋子跑丢了一只,原本提在手里的竹筐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他蹲在空荡荡的村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娘亲她…… 小男孩咬紧了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小男孩回过头来,发现不远处火光冲天,正是他家那座破旧的茅草屋。他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拔腿就朝家的方向跑去,然后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家门口,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苍临是吧?我是你爹,你娘亲出了意外,从今以后你跟我走。” 苍临盯着那张冷淡的脸,上面还有一道明显的抓痕,那是他娘亲留下的。他想要嘶吼,想要拒绝,甚至想要伸手用同样的手段掐住他的脖子,却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看见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蜷在他胸口,将头埋在羽翼下睡得香甜。苍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小黑拿起放到床榻里侧,才坐了起来。 许是这段时间与贺鸿仪接触太多了,他才会梦见小时候的场景,那是他的噩梦,也是他从未向任何人坦露过的秘密。连贺鸿仪本人也不会知道,当年他亲手杀死自己糟糠之妻的画面被当时年仅四五岁的儿子看在眼里。 当年的苍临其实还不是完全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他跑出去叫人靠着的都是一种本能,他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高大了,娘亲打不过他,他想叫人来帮忙,却不知道正是当时那一个决定,让他捡了一条命,依着苍临后来对贺鸿仪的了解,如果当时他冲了进去,或者他只是傻傻地待在门口,贺鸿仪都不会介意顺手解决掉他的性命,尽管他是贺鸿仪的亲生儿子。 就像是当年他攻打都城,陈太后将贺鸿仪的一家老小押上城墙作为要挟,他却没有丝毫的心软。他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位置,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那个最高的位置,而所有阻拦他走向那个位置的人或事,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清除。 不管是当年那个相识于微时的糟糠之妻,还是那个助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将军的女儿他的正妻,这些都是他可以毫不留情舍弃的。 贺鸿仪将苍临带回都城,那是苍临第一次离开那个小村子,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贺鸿仪将他交给一个穿着华美的贵妇,告诉苍临那是他的娘亲,还有两个比苍临大上一两岁的小男孩,正是贺赭齐与贺殷治,说那是他的兄长。 但是在那个府里,除了贺鸿仪,是没人真的将苍临当成府里的公子的,而贺鸿仪本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在西北,久而久之,连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存在。 其实平心而论,贺鸿仪的那个出身良好的夫人是不会刻意去苛待苍临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她大多的时候都当他不存在,所以也不会在意苍临在府里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府里的那些最会察觉主人心思的下人,还有她那几个骄纵的儿子,则毫不掩饰地在行动上表达了对苍临的不满。 其实现在让苍临去回想,他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那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怀着自己对贺鸿仪的憎恨,怀着对他全家的厌恶,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忍耐。 直到今日。 贺鸿仪回到都城已有几个月,从严冬到春暖花开,陈原的势力已经全部退守西南,建兴帝伏宽也在护送下来到都城,在武英殿举行登基大典,朝臣们也经过贺鸿仪亲自择选之后大换血,一切逐渐恢复的井井有序,最起码表面表现的是那个样子。 但苍临知道贺鸿仪还是有心事的,因为西南陈原一时半会没法平定,他现在虽然总揽朝政,权势滔天,但离他渴求的那个位置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他等了那个位置已经太久,离的越近就变得越来急躁。 苍临知道朝中有些人已经在贺鸿仪的授意之下开始策划让新帝禅位,不日应该就会有动作。而苍临要做的,就是适时地推上一把。 他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任人欺侮又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足够耐心,也足够强大。 小黑还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当日贺鸿仪入宫之后,苍临便带着小黑从宫里搬了出来,搬进了贺鸿仪的将军府。小黑在宫里生活了三年,蓦地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大概会觉得十分的不安,便整日跟在苍临身后转来转去,连睡觉都要伏在苍临身边。 苍临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将军府,虽然这府里他曾经厌恶的人当日在城墙上都死于陈太后之手,府里也不再有人敢为难他,但他依旧厌恶这里,毕竟这里存留了太多他所讨厌的回忆。 但是他会依旧留在这里,就像他无比憎恶贺鸿仪,他依旧会在他面前做一个孝顺的儿子,这是他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必须承受的。 今日没有早朝,苍临难得多睡了一会,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那个梦让他无法苏醒。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才将自己完全从那个陈旧的梦中抽身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床换了件外袍,声响惊动了门外的小厮,小声地询问道:“公子,您起了吗?要洗漱吗?” 苍临伸手替自己系好腰带,才回道:“好。” 房门从外面打开,小厮端着温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朝着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又退了出去。 苍临在宫里的那几年一直是跟伏玉互相照顾,其他的内侍鲜少打扰他们,以至于现在苍临也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自己的房里。府里的这些小厮也都看的出来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跟他相处的时候更存了几分小心。 苍临撩了水洗脸,突然动作一顿,回手一拳就砸向身后,一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避开了他这一击,下一刻,苍临已经将铜盆端了起来,一盆水直接泼了过去,那人刚避开苍临那一拳还来不及反应,被这盆水迎面泼了一身。 “喂!”这人立刻抱怨道,“贺苍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我?” 苍临将空盆随手扔到架子上,翘了一下唇角看着荀成:“我好好的洗着脸突然被人攻击,怎么可能听得出来这人是谁。”说着,把一旁的干布递给他,“好好的还浪费了我一盆洗脸水。” 荀成接过那干布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衣服,却发现那水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将干布扔到苍临身上:“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苍临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衣箱:“里面有现成的衣袍,你随便找一件穿就是了。”说完他的视线从荀成身上掠过,有些讶异,“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穿的人魔鬼样的,不会是来看我专门穿的吧?” 荀成已经走到了苍临的衣箱前,将衣箱的盖子敞开,皱着眉头在里面挑挑拣拣:“你好歹也是上柱国大将军的小公子,怎么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苍临见他这副样子更是疑惑,在他印象里荀成一直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现在居然挑起了衣服,难得地升起了几分好奇心:“你待会究竟要去做什么?” 荀成终于找到了一件合适的衣服,也不在意苍临,直接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而后才在桌前坐了下来:“在宫里无趣的很,约了人一起去品茶,顺便过来看你一眼。” “约了人?”苍临忍不住问道,“还品茶?我真的是忍不住想问一下这个人究竟是谁?” “哦,你认识的,苏和。”荀成顺手从苍临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他约的我,那什么,之前偶然帮了他一个忙,他大概是想向我表示一下感谢吧。” 贺鸿仪回到皇城之后,荀成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功臣,毕竟这几年来没有他在朝中里应外合,贺鸿仪大概也没那么容易就入主皇城。但苍临清楚的很,荀成当初做那些,并不是为了今日的权贵,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只是为了除掉陈原,尽管苍临一直没有问过,荀成跟陈原究竟有怎样的仇恨。 “苏先生?”苍临微挑眉,从他恢复贺鸿仪家公子的身份之后,就跟苏和再没有过什么直接的接触。他与伏玉一起跟着苏和学了三年,最是了解此人的脾气秉性,也知道他对贺鸿仪这种人是如何的厌恶,现在他的身份袒露在他面前,苏和大概对他失望的很。 但是他还需要这个身份,所以也不打算去对苏和做任何的解释。只是偶尔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伏玉还活着,如果伏玉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不是也会对他十分的失望? “你那个先生,大概是读了太多的书,又有一个太圆滑的爹,到了他这儿反而变成了这副样子。在翰林院被人针对还不自知,我看不下去便帮了他一把。”荀成说着,又喝了口水。 苍临只想着不去讨苏和的嫌,再加上苏坤那人本事大的很,人人都知道当初他与陈原交好,现在贺鸿仪当政,他的位置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甚至还趁着新皇登基加官进爵,让苍临在暗中忍不住怀疑,当初苏坤大概就与远在西北的贺鸿仪有所勾结。 有这样的爹在,苍临倒是一直没有担心过苏和的处境,现在听荀成说起才突然想到这人是如何的脾气秉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明日我会去趟翰林院。” 荀成笑了起来:“呦,开始摆起将军府小公子的威仪了?” 苍临垂下眼帘:“苏先生对我有授业之恩。更何况,当初他对伏玉也好的很,伏玉在宫里,人人都欺他是傀儡,唯有苏先生,是真的拿他当皇帝来对待。如果伏玉知道苏先生被人欺负我没有管,一定会生气的很。” 荀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人都没了,你还在意他会不会生气。” 苍临抬眼冷冷地瞪了荀成一眼,荀成只好无奈地摆了摆手:“是我说话不恰当,当我没说。”他转过头,目光从苍临的房内扫过,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房里的布置,是把当日长乐宫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吧?那边那个书案,衣箱,还有你榻上那两个枕头,被褥。你是放不下了,还是就不打算放下了?” 苍临垂下眼帘:“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没有什么放不放下之说。” “那,你亲自去监工淳熙帝皇陵建造一事呢?”荀成道,“现在满朝上下都知道你与那早逝的淳熙帝感情深厚,加上你前几日推拒了贺鸿仪给你找的亲事,朝中有人开始传言你好男风,并且喜欢的就是……你以为贺鸿仪就没所察觉吗?” “这本来就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若不是我发现的太晚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苍临淡淡地说道。 荀成低低地叹了口气:“纵使事实如此,但也没必要表现出来。贺鸿仪对皇位已经蠢蠢欲动,将来总有一日,这天下会姓贺,到时候不提复不复仇的事儿,你甘心让你那两个哥哥坐那个皇位?你以为到时候会有你的活路?” “我不甘心,所以我故意如此。”苍临抬眼看向荀成,“贺鸿仪虽然认回了我这个儿子,但对比他那两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如果我野心勃勃,如果我表现出我对那个皇位巨大的渴望,反而会引起他的警示。但如若我足够谦逊低调,兄友弟恭,对他足够孝顺,又对一个已经葬入皇陵的人情深难忘,极易感情用事。贺鸿仪最多只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是那么有出息,但是很听话的小儿子,我那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但都对那个皇位耿耿于怀的便宜哥哥对我也会放松警惕。” 他微微翘了一下唇角:“你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几日来无论宫中还是朝中都应该发生了不小的变动, 不过伏玉一直呆在长乐宫,无法直观地感受到。他仿佛被人遗忘一般被留在这里,不准踏出宫门一步。一日三餐倒是准时有人送,除此之外,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连之前那个叫荀成的侍卫都没有再出现。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荒度一日接一日, 直到初八那日凌晨,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 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 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 哦, 是陛下,从今日开始,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 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几个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首之人站到伏玉面前,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管闲事?公子我教训自家人轮得着你多话?” 自家人?伏玉忍不住又朝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确实穿着仆从的衣服,跟眼前这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地上这人应该是眼前这少年的随侍,跟着主人进宫赴宴。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联合起来教训。 这事或许在他们府里早已是日常,只是今日毕竟叫他撞见了。 伏玉轻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他回过头看见荀成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既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倒也无意上前阻拦,便壮着胆子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你们,你们现在是在朕的皇城里。朕今日,朕今日登基,你们能进宫赴宴已是莫大的恩赐,还要在宫里,在朕的眼皮底下闯下事端?” 这几个少年毕竟出身世家,如果说刚刚还没注意,听了伏玉的话再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衣饰,倒是确信了眼前这位就是今日新登基的皇帝。他们都因为家人各种各样的目的被带进宫内参加宫宴的,临行前也被一再的警告注意言行,现在居然被新皇撞见,难免惊慌,竟也没听出伏玉语气里的色厉内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那为首的少年带头朝着伏玉行了一个礼,你推我搡地跑走了,留下伏玉站在原地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小的时候总是受人欺负,后来长大了学会自我保护了,但也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虚张声势。幸好刚刚那几个年纪都不大,随便凶上几句倒也退下了,只留下还趴在地上的脏兮兮的人影。 伏玉蹲了下来,一只手拨开挡在额前碍事的珠玉串,另一只手戳了一下那人,压低声音道:“没事了,他们走了,你可以起来了。不过可先说好了,我只能护的了你这一次,待你回府了,你家那个公子肯定还会欺负你,那我就没办法了。” 地上那个人影听见伏玉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跟着伏玉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还有一张因为在地上滚了太久而变得脏兮兮的脸。那双眼底写满了警惕,盯着伏玉看了一会,才手撑着地爬了起来,等他站直了身体,伏玉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又瘦又小,那张小脸看起来都没有巴掌大。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御辇穿过那些熟悉的建筑,一路却连一个宫人都没看见, 伏玉从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终于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这些日子里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 忠叔现在在哪儿? 他还活着吗? 这几日伏玉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因为即使再不愿意承认, 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后从陈太后与贺鸿仪手中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好像这样就还能残存一点希望,可是现在看着皇城的这幅光景,让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绝望。 御辇缓缓地停了下来,荀成掀开车帘将一个包袱扔了进去:“请陛下更衣。” 伏玉伸手将那包袱接了过去, 顺手解开, 露出里面的孝服不由一愣, 还不及发问就听见荀成淡淡地开口:“陈大人说,太后为奸人所害,陛下身为人子, 自然要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绝, 应声:“是。” 荀成瞥了他一眼, 视线又落在一直坐在御辇里默不吭声的苍临身上, 微微翘了一下唇角:“陈大人已经先行进去了,苍临,伺候陛下更衣吧。” 荀成说完话就退了出去,御辇里面又只剩下伏玉与苍临二人。伏玉捏着那个包袱的手指微微绷紧, 指尖都已泛白。苍临伸出手, 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 凝神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更衣。” 伏玉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好。” 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外面是素白的孝服,连带苍临都换上了内侍的衣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伏玉身后下了车。 长乐宫。 伏玉抬起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微微垂下眼帘。兜兜转转折腾了这几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见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一旁的荀成突然开口:“陛下,陈大人还在里面等你。” 伏玉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在荀成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朕知道了。” 长乐宫内静的可怕,虽然先前这里也并不怎么热闹,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透着一股死气,又或者,是伏玉从心底里的感受。他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袖口,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唯一跟着他的苍临也在正殿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剩下伏玉一个人去面对陈原。 陈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伏玉,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一幅画,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陛下,一路劳顿又回到这里了,你是不是高兴的很?” 伏玉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陈原轻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是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画的,画中的风景正是我们府里的后花园。”他隔空在一个位置点了点,“因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到府里拜访,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妹妹。” 陈原盯着那幅图,似乎陷入了思绪之中,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向先父求亲的是他,不顾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许诺会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后来呢?一个邢罡的胡言乱语,一个长生不老的痴梦,还有那个,那个邢罡塞到他枕边的萧氏,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怎么会还记得年少无知时的誓言?”说完,他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挂在这里太久了,久到连你那个父皇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为了什么画它,你们伏家的人,可真的是无情无义。” 伏玉对陈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身边只有陈太后一个亲人,几次接触倒也看得出来兄妹关系融洽,而如今陈太后被杀,失去唯一的亲人,让陈原看起来更加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伏玉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原的眼睛,只用余光看见陈原将那幅画拿到手里,看了良久,而后慢慢凑近一旁的烛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个画卷,将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陈原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人早就不在了,还留着这画干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时候,刚刚眼底隐隐存在的那丝哀伤似乎也消失的无影踪,只剩下伏玉最熟悉的那副笑容,“终于回了宫,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伏玉被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原,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伏玉的反应都在陈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顶:“陛下当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急着出宫,大概有很多人没来得及安顿,想必也担心的很,现在终于回宫了,也该跟自己的故人见一见了。”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一下,凑到伏玉耳边,“为了找到陛下这位故人,我可是着实费了点功夫。”说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伏玉在听见“出宫”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升起一股恐慌,那一日陈原虽然对他百般折磨,却只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为那一日的人彘与生肉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对陈原来说,那远远不够。 陈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软肋,先前的威胁与恐吓只是陈原表达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小手段,今日才是对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走了进来,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毕竟先前的十几年来,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伏玉闭上眼睛,各种情绪都涌进眼底,让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眼泪就会汹涌而出。他不怕哭,也从来不觉得那丢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在陈原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会让陈原越痛快。 伏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咸腥的鲜血充斥着他的口腔,疼痛的感觉逼退了他的眼泪,他终于有勇气重新睁开眼,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到他没有办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听见陈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放心吧,陛下,我对一个老太监的命不怎么敢兴趣。陛下此次偷溜出宫,险酿大患,总该给些惩戒,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总不好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对陛下有教养之责,为陛下受些小惩罚也是应该。” 伏玉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朕的错,舅父要教训朕也是应该。只是忠叔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些,朕想请御医来替他诊治。”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天不亮就逃出来,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担惊受怕,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苍临盯着他手里的那两个红薯,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没指望我会回来?哦,不对,不是没指望,是压根就不想我回来,那一小块银子算是给我的打赏?然后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尽管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伏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见苍临回来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的,所以面对苍临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想先弄点吃的。” 苍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锁在伏玉身上,良久,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买回来了。” 伏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最起码他现在是觉得委屈的,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很好啊,你辛苦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屋吃东西吧?” 苍临点了一下头,抱着那堆东西一声不吭地进了门。伏玉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尽管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好像确确实实对不起这人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轻叹,跟着苍临进了门。 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各样的吃食摊了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伏玉甚至可以看见苍临如何充满期待的等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又如何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只想尽快地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我还是道个歉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伏玉在心底说,他抬手在苍临还微微发凉的脸上摸了摸,低声道:“对不起。”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 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二人一般,慢慢地走到伏玉身后, 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伏玉跪坐在榻前,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 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 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 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 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 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 心疼也好, 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 所以会哭。仔细想来, 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 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 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 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忠叔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御医这才开口:“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虚弱,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好生休养就可以了。” 伏玉转过头,朝着病榻上看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见程忠昏睡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难受。这才几日的时间,程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伏玉不敢去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说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最起码忠叔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医开好了药就跟着荀成一起离开了,苍临手里捏着那张药方,盯着殿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对伏玉道:“他不怕你,他甚至宁可更听一个侍卫的话而不是你,并且,他应该不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伏玉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张药方拿了过来,眼角微微下垂,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我知道。”他轻轻地抖了抖手里的药方,“我去给忠叔抓药。” 苍临紧皱起眉头:“就算你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这种事总不用亲自去。”说着,他将药方拿了回来,回头朝着程忠看了一眼,“我去抓药,你陪着忠叔吧。” 伏玉露出一点笑意:“多谢。”便又回到床榻前,恢复了刚刚那个姿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荀成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说话,见他出来翘了一下唇角,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如果说伏玉最怕的人是陈原,那么苍临就是对这个荀成充满了警惕,因为这人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有无数种办法除掉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却偏偏留下了他这条命,这让苍临每次见到这人都下意识防备起来。 苍临的表情似乎让荀成觉得格外的好笑,他走到苍临身边,顺手拍了拍他整个绷直的脊背,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方:“你一个人怕是找不到,我带你过去。” 苍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荀成出了长乐宫。 皇城里还是静悄悄的,出了长乐宫的门一路向前走去,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苍临在这宫里一共也没住上几天,但也清楚先前的宫里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一路看过去,心中难免升起疑虑。 荀成垂下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疑惑为什么连个人都没有?”荀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用一种近乎冷漠地语气说道,“因为宫里现在只有小皇帝与永宁长公主两个伏家的人,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所以陈大人下令,所有闲杂人等,都为陈太后殉葬了。” 苍临猛地转头看向荀成,满脸地难以置信,荀成对上他那种表情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底是那个人更可怕一点,还是陈原更可怕?”他拍了拍苍临的肩膀,“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仔细算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半斤八两,反正做下的事情写进史书里,都会被后世唾骂。” 苍临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替那个人做事?”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荀成轻笑,“当然,我也不是替那个人做事,我们只是在合作。” “合作?”苍临疑惑。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荀成淡淡地回道,“所以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苍临抬起头,怀疑地看着荀成。 荀成挑了挑眉:“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个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他知道了你没有死,也知道我保住了你的命,让你成为了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內侍,他很高兴小皇帝身边能有个自己人在,他要你按时将长乐宫里的情况传给他。当然他还要我盯紧了你,如若有一点不听话,就地杀掉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苍临捏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荀成,怒意积压在他心头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然后将这一拳狠狠地砸在这人脸上,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我看见尚药局了,会自己去抓药,就不劳烦了。” 说完,他捏着那张已经被他抓皱了的药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成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比前几天沉得住气了。”说罢耸了耸肩膀,身形一闪,消失于宫墙之间。 苍临知道那人早晚会发现他的行踪,如若他真的逃到了外面,那人或许只以为他死了,不会挂心。但偏偏他又回到了宫里,甚至还住进了长乐宫,成了小皇帝的内侍,他这个一直被忽视一直被看轻的存在突然就派上了用场。 那个人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而他,最是了解那人是如何的凶狠,尤其是对所有忤逆他的人。 所以这一次苍临也不打算违背他,因为他与小皇帝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宫里,不管是陈原还是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脱。 那他就选择不去逃脱,就留在这宫里,让自己一天天的强大起来,而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全部讨回来。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苍临就跟了他一路,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来,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他急忙顿住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 荒度一日接一日,直到初八那日凌晨, 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 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 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 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 哦,是陛下, 从今日开始, 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 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 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 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 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几个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首之人站到伏玉面前,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管闲事?公子我教训自家人轮得着你多话?” 自家人?伏玉忍不住又朝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确实穿着仆从的衣服,跟眼前这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地上这人应该是眼前这少年的随侍,跟着主人进宫赴宴。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联合起来教训。 这事或许在他们府里早已是日常,只是今日毕竟叫他撞见了。 伏玉轻咳了一声让自己镇定,他回过头看见荀成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既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倒也无意上前阻拦,便壮着胆子开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你们,你们现在是在朕的皇城里。朕今日,朕今日登基,你们能进宫赴宴已是莫大的恩赐,还要在宫里,在朕的眼皮底下闯下事端?” 这几个少年毕竟出身世家,如果说刚刚还没注意,听了伏玉的话再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衣饰,倒是确信了眼前这位就是今日新登基的皇帝。他们都因为家人各种各样的目的被带进宫内参加宫宴的,临行前也被一再的警告注意言行,现在居然被新皇撞见,难免惊慌,竟也没听出伏玉语气里的色厉内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那为首的少年带头朝着伏玉行了一个礼,你推我搡地跑走了,留下伏玉站在原地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小的时候总是受人欺负,后来长大了学会自我保护了,但也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虚张声势。幸好刚刚那几个年纪都不大,随便凶上几句倒也退下了,只留下还趴在地上的脏兮兮的人影。 伏玉蹲了下来,一只手拨开挡在额前碍事的珠玉串,另一只手戳了一下那人,压低声音道:“没事了,他们走了,你可以起来了。不过可先说好了,我只能护的了你这一次,待你回府了,你家那个公子肯定还会欺负你,那我就没办法了。” 地上那个人影听见伏玉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跟着伏玉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珠还有一张因为在地上滚了太久而变得脏兮兮的脸。那双眼底写满了警惕,盯着伏玉看了一会,才手撑着地爬了起来,等他站直了身体,伏玉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又瘦又小,那张小脸看起来都没有巴掌大。 伏玉对着那张小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升起一点恻隐之心,问道:“你是哪家府上的?刚刚他们为什么打你?” 少年咬着下唇,防备地回视伏玉,却闭口不回答他的问题。 伏玉无奈,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又轻上两分:“你看,刚刚毕竟是我救下你的,我总不会救了你又害你,再说你年纪也不大,我看你可能都没到十岁,我总不可能欺负这么点的小孩。” “我又没要你救我。”似乎是确定了伏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少年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来,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和缓,“还有,我已经十二岁了。” 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眉眼弯弯,毫不掩饰的笑容让那少年面色更加难看,他瞪着伏玉看了一会,最终一甩手臂:“我要走了。” 67.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江南的冬天鲜少落雪, 哪怕已经年近年关, 天气冷了不少, 最终落下的还是细雨。这种天气对于伏玉来说, 多少有些难受。他一向畏寒,先前在都城的时候还能趁着雪霁天晴到外面散散心玩玩雪, 现在就只能每日呆在房里守着炭盆取暖。 他手里捧了一本书册,只看了几页就昏昏欲睡,正百无聊赖间,有人叩响了房门, 跟着隔壁的石头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看,直到看见伏玉的时候,便笑了起来,直接推开门进来:“玉哥哥, 爹爹让我把信给你送来。” 伏玉听见又有了书信, 立刻打起精神来,笑眯眯地开口:“快过来烤烤火,外面天冷的很吧?” 石头的一张小脸发红, 身上穿着一件夹棉的小褂子, 回手关上房门跑到伏玉身边,将那封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都城而来的书信递给伏玉, 伸手在炭盆前烤了烤手:“外面不冷的呀, 等明天雨停了, 我还要跟爹爹一起去郢都城玩呢。” 伏玉弯了唇角:“郢都城有什么好玩的?” 石头歪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下, 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嗯,有糖糕,有蜜饯,有糖葫芦,还有泥泥狗,还有还有好看的花灯,嗯,还有……” 伏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失笑:“让你说的我倒是也想跟着去瞧瞧了。” 石头一听他的话更是高兴起来:“那玉哥哥就一起去呀,郢都城可热闹了,每年要过年的时候,爹爹跟娘都会带我去玩,然后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娘说这是年货。” “是啊,要过年了啊,过年总是要买点年货的。”伏玉感慨道。他长到这么大在宫外只过了两次年,一次是四年前他逃出宫外,跟才认识的苍临在那个破旧的小屋里,一边吃红薯一边讲那些老掉牙的江湖传说。另一次是他假死出宫之后与程忠刚刚汇合,在离开都城的路上,过来一个格外简单的年。 那两次毕竟情况特殊,但现在一切顺遂,既然是过年,也总该有过年的氛围。伏玉想了一下,伸手戳了戳石头的脸:“那好啊,待会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你爹爹,明日我跟你们一起去郢都城。” 石头毕竟是个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热闹,更何况他本来就特别喜欢伏玉,不由更高兴几分。这种高兴总是容易感染旁人的,伏玉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唇角,回手将放在一旁的蜜饯碟拿了过来递给石头:“吃吧,我看看信,待会陪你玩。” “谢谢玉哥哥。”石头捧着蜜饯碟看了半晌,才终于选了一颗出来塞到嘴里,然后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伏玉看着他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回手将刚刚那封书信拿了起来。虽然他跟苏和恢复了通信,但依着他的身份总是要谨慎一点更为合适,所以哪怕信里只是普普通通的日常,在送信的过程中也百般波折。送信人是苏和精心挑选,为人谨慎办事妥帖,这才让两个人能够放心下来。 其实信中也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大多是互相问候一下对方,聊聊近况。之前的信里伏玉知道了苏皇后已经被暗中接回了苏府,送到了苏夫人的母家,改名换姓,彻底告别了过去,开始了不一样的人生。 这让伏玉多少安了一点心,他与苏皇后虽然只有夫妻之名,但因为她为人洒脱,性格爽朗,是一个十分好相处的朋友,加上苏皇后给他良多帮助,如果他一个人逃出宫中,只留下苏皇后一人守寡宫中,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甘心的。 现在这样,多少也算的上是皆大欢喜。 苏和为人处世素来周到妥帖,连回信也格外的细致,对于伏玉去信之中关心的所有的问题都详细地回复了一下,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张纸。伏玉一页一页地翻过,在苏和的信里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 伏玉问了很多东西,朝中一些老臣的下场,宫中那些采女的下落,甚至还委婉地问了一下苏和是否听闻远在西南的伏芷母女的消息,却始终没有提及一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明明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却连写下那两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不,现在是三个字了。 伏玉看完了信,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都城又下雪了啊。”他抬眼发现石头已经把蜜饯碟放回了矮几上,伏玉一眼看过去,一时都没发现蜜饯数量的变化,不由一愣,“石头,你不喜欢吃蜜饯?” 石头口中还含着刚刚他塞到口中的那颗蜜饯,听见伏玉的话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回道:“我喜欢吃啊。但是娘亲说了,过来玩的时候要乖,玉哥哥给吃的不可以多吃,不能让玉哥哥讨厌。” 伏玉睁大了眼,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在石头头顶摸了一下:“石头已经很乖了,玉哥哥很喜欢你。” 石头弯了眼角:“我也很喜欢玉哥哥。” 伏玉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书案旁,递了一本《三字经》给他,自己在旁边摊开纸张,研了墨,提笔开始给苏和写回信。 因为石家村人口少,连个私塾都没有,石头先前一直没上过学堂,还是从伏玉来了之后,才跟着伏玉识了字,每次他过来玩,伏玉都会找点简单的书给他看,把自己从苏和那儿学来的东西一点点地交给石头。 有些时候伏玉也会觉得好笑,他也好苏和也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伏玉也能教人读书写字了。 石头看了一会书,把自己先前学的几页读了一遍,就撑着下巴看伏玉写字,伏玉写一个,他便读一个,奈何他认识的字实在太少,只读完了“先生”两个字便住了口,瞪着眼看了半天,才小声地问道:“玉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认识这么多字啊?” 伏玉抬眼看他,笑了起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认识呢。” 石头抬眼看他,听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完:“还是后来我遇见了我的先生,他教我识字,教我写字,不然我哪有什么本事还教你。” 石头眨了眨眼,石家村里识字的人不多,所以他对会读书写字的人就存着一种仰慕的心理,在他心中伏玉已经很厉害了,那伏玉的先生,大概就更有本事了。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这个先生就是给玉哥哥写信的人嘛?”说着他伸手点了点纸上自己认识的那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是吧玉哥哥?” 伏玉弯唇:“对,就是他。”他捏了捏石头的脸,“不过我先生可严格的很,像你这样读几页书就偷懒,先生会生气的。” 石头吐了一下舌头,赶紧把书又翻了一页,低头继续读了起来。 伏玉低下头继续写信,但没写几个字,石头又抬起头来:“苏哥哥,你刚刚说都城又下雪了,都城下雪好玩吗?石家村下过雪,白白的,但是落在地上就没有了。” 伏玉边写信边回道:“都城下雪啊,可比石家村好玩的很,都城的雪要更大,下的时间更长,等你早上起来,可能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地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在上面打滚都不会痛,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他说着垂下眼帘,脑海里就浮现了曾经很多个场景,漫天飞雪的画面,长乐宫门外的空地上,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披着裘衣,在雪里打滚,另一边苍临正任劳任怨地滚着雪球,为了帮他堆一个雪人。 “哎,玉哥哥,这个字我认识,是苍,那后面这个字怎么读啊。” 石头的声音将伏玉从回忆中惊醒,他低下头就发现自己在纸面上写下了两个字,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才低声道:“没什么,我写错了而已。” 石头没有看出伏玉的不自然,他现在正是才学字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那这个字怎么读啊?” 伏玉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回道:“临,降尊临卑的临。” “临。”石头重复道,他伸出手指,在纸上指了指,“苍,临。” 伏玉的脸色微变,将手里的笔放下,随手将那张纸掀起,捏成一团丢在一边,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好了,继续读你的书,一会我要考你,念不会的话我会告诉你娘亲,让她明天不给你买好吃的。” 这对石头来说是一件格外严重的事情,也不再去看伏玉写信,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眼前的三字经,并且大声地读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孩童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格外的清脆,伏玉盯着眼前的纸张看了半晌,却始终没办法凝下神来继续写信,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靠在椅上,盯着专注的石头慢慢出神。 伏玉这一夜预料之中的没有睡好,就像先前的很多个夜晚一样,先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后来便陷入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之中。伏玉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梦里的自己,看着他与另一个少年相逢,从抵触到信任,然后到相知相伴,最后他梦见那年中秋,也是在那个家宴上,他饮下了那壶放了假死药的酒,那个少年却没有抱着他痛哭,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面色冷淡地将那匕首插入他的胸口,他听见那个少年用冰冷的声音说:“别怪我,只有你死了,这个江山才真正属于我们贺家。” 下一刻,伏玉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那个梦中彻底抽离出来。要是往日,他大概会翻个身再睡一觉,不过今日已经跟隔壁石头家约好了一起去郢都城,他也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伏玉匆匆地洗了把脸,换了一件棉袍,跟程忠打了招呼就往外走,程忠急忙追了出来,将一件裘衣披在他身上,嘱咐道:“你一向畏寒,今日要在外面呆大半天,总要多穿一些,省的大年关的染了风寒。” 伏玉弯了唇角:“知道了,忠叔,我身体好的很,放心吧。” 隔壁石头家也已经收拾一新,石头爹石章套好了马车,正在门口给马梳理鬃毛,看着伏玉过来便笑着打招呼,伏玉跟他说笑了几句,就看见石头换上了一身红袄子,风风火火地从房里冲了出来,满脸兴奋。跟着石头娘高氏也从房里出来,朝着伏玉点了点头。 伏玉十分喜欢这一家子,他们淳朴善良,又踏实肯干,伏玉跟忠叔刚来的时候,生活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麻烦,石头一家便一次次的伸出了援手,后来伏玉开始教石头读书写字,他们夫妇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要给伏玉银两被拒绝后,石章每次捕了鱼都会给伏玉送上一条,从郢都城贩鱼回来也会专门带些新鲜玩意给伏玉,伏玉头一次面对这样简单又直接的相处,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与踏实。 马车车厢很大,最起码坐两个成年人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伏玉为了避嫌,便要坐在马车外面陪石章赶车,却被高氏拉住,她站在石章身旁,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程兄弟不必客气,我想在外面陪着夫君,就劳烦兄弟在车里照看一下石头了。” 伏玉还待争执,石头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袖:“玉哥哥,娘亲是想陪爹爹说话,你就上车陪我玩嘛。” 伏玉抬眼,看见高氏脸上微微发红,带着一丝的羞涩,又瞥见石章看向高氏笑意满满的目光,突然就笑了起来,他伸手戳了戳石头的脸:“那好,那我就在车里陪你。” 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上了车,石章马鞭一甩,马儿拉着马车朝着郢都城的方向驶去。 从石家村到郢都城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等马车进了城门,已经临近晌午。伏玉前一夜并没怎么睡好,跟石头说了一会话,就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没过多久感觉到腿上重了些,微睁开眼便看见石头正趴在他腿上睡得香甜,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睡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来,石章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伏玉才睁开眼,推了推还在美梦中的石头:“我们到了。” 石头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歪着头看了伏玉一会,慢吞吞地说道:“我好饿啊,玉哥哥。” 伏玉笑着摸摸他的头,伸手掀开车帘,朝着正在栓马车的石章道:“石大哥,大嫂,我有些饿了,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先吃些东西?” 石章栓了马车,回道:“前面不远处有家小店,我以前进城的时候吃过两次,一直想带石头跟他娘来尝尝,今日刚好。” 伏玉弯了眼角,伸手拉着石头下了马车:“走吧,我们去吃饭。”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一路说说笑笑朝着那家小店走去,石头路上睡的多了,现在还没完全醒过来,赖在石章身上,一边搓着眼睛,一边指着路过的各个摊铺朝着伏玉介绍:“玉哥哥,那是糖糕,那边那个就是糖葫芦,嗯,特别好吃,待会,待会我们吃完饭,我请你吃。” 伏玉笑弯了眼角:“好啊,可是石头,你身上有银两吗?” 石头趴在他爹的肩头,拍了拍他爹:“爹爹有。” “可是爹爹有就不是你请我吃了呀。”伏玉忍不住逗他。 石头微微皱起眉,考虑了半天:“那,那今日就让爹爹先请咱们两个吃,等以后我有钱了,再请玉哥哥吃。” 伏玉被他认真的样子笑弯了腰,干脆伸手将他抱了过来:“那好,玉哥哥就等着。” 一旁高氏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也弯了眼角:“程兄弟倒是很讨小孩子喜欢,我看不止石头,村里那几个孩子都喜欢去找你玩。” 伏玉闻言笑了一下:“大概因为我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又没什么大人的样子吧。” 石章接道:“说起来,程兄弟也不算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这个臭小子了。前几日程叔到家里闲聊的时候还提起,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家里有靠谱的姑娘,给你瞧瞧,我跟你嫂子说了,让她留心这个事。” 程忠从未在伏玉面前提过此事,他想了想也明白,程忠显然是怕将来有一日,他先行老去,只留下伏玉一个人无依无靠。只是,伏玉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虽然很羡慕石章夫妻和睦,儿子可爱,但却没办法想象自己也过上这样的日子,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他虽羡慕,却知道自己做不到。 但有些话没必要多言,他只朝着石章笑了一下:“那劳烦嫂子费心了。”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不得不承认, 在某些时候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尤其是清晨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一脸茫然的看着程忠:“忠叔,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 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该起床准备早朝了,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 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 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 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 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 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在程忠和其余几个内侍的帮助下, 伏玉很快就换好了衣饰, 乘御辇往武英殿而去。 等他在龙椅上坐好, 视线从下面的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时才发现,陈原竟然还没有出现。伏玉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茫然,如果陈原今日不出现,今日这早朝是不是还要继续,又怎么继续? 不过伏玉的茫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陈原就施施然走了进来,站在大殿正中央朝着伏玉淡淡开口:“臣今日身体不适,来的有些迟了,还望陛下见谅。” 这句话落,大殿之中诸位朝臣脸色各异。伏玉悄悄地扫量了一圈,发现这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原没有意见,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比如他自己。 陈原还站在大殿正中,似乎是在等待伏玉的回应,伏玉对上他的视线福至心灵,开口道:“是朕无能,让舅父为国是劳累。”说到这,他朝着站在身边的程忠吩咐道,“赐座。” 陈原眼底先是有一刹那的诧异,随即露出一点笑意:“那臣,谢过陛下了。” 对上陈原的笑颜伏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讨好了陈大人的,一直绷直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早朝的内容照例跟伏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奏折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朝臣说的各项事宜都是什么,又要如何解决。有陈原在,就没有什么事会落到他头上。伏玉听着听着,睡意再次袭来,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就当伏玉几乎完全进入梦乡之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忠突然伸手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满朝文武的视线不知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正茫然间,只听见陈原笑吟吟地开口:“陛下,林大人在问你的意见。” “朕的什么意见?”伏玉偏转视线,总算看见了那个所谓的林大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臣,正怒视着陈原,听见伏玉的声音才转过头朝着他道:“臣以为,陛下年纪已足,可以将亲政提上日程,正好也避免了陈大人为了朝政过于辛劳,伤了身体。” 陈原嘴角微微向上,面色不显:“那本官倒是要谢谢林大人了。”说着,他视线偏转,与龙椅之上的伏玉对视,“那陛下意下如何?” 亲政?伏玉怕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且不说那繁杂的朝政都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处理的好,就说他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凭什么从陈原手中夺回大权?陈原将他扶上皇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听话了,那陈原大概也只能除掉他,再给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傀儡。 尽管陈原现在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但伏玉却觉得,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的回答让他无法满意,那么依着陈原的秉性,当场发作让自己命丧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坐到这个皇位也是无奈之举,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皇城,将来总有一日他还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他在心里终于想好了对策,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朝着那林大人道:“朕毕竟年纪尚浅,又是初涉朝政,没有德才,由舅父辅政朕也能安心。所以,亲政的事,要不还是以后再议吧?” 这位林大人瞪着伏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原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椅上朝着伏玉拱了拱手:“那臣就只能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急忙摇头:“是朕劳烦陈大人才是。” 既然伏玉如此,朝中其他对陈原心怀怨怼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朝中大权掌握在陈原手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陈原为人太过狠厉,这么直接的得罪他于自己并无好处。 于是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变得格外的安静。既然朝臣无本要奏,伏玉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陈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坐上了伏玉的御辇,吩咐道:“去兴德宫。” 这还是伏玉第一次与陈原同乘一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让自己尽可能地占据最小的位置,以免自己碰到陈原。 陈原倒是舒展着四肢,慵懒地靠在辇车车壁上,一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壁,突然侧过头看了伏玉一眼:“陛下刚刚在殿上所言是何人所教?” “没,没有人教朕。”伏玉急忙回道,“朕是真的不想亲政,也没有那个本事。有舅父辅政,朕安心的很。”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在伏玉肩上拍了一下,垂下眼帘,似乎是要小憩。 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过了一关,心底稍稍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悄悄地朝外张望。 这兴德宫正是陈太后的寝宫,程忠曾经提醒过伏玉,既然他现在名义是陈太后之子,就应该恭顺仁孝,晨昏定省,这样陈大人大概也能满意。却没想到这第一次过来请安,居然是跟陈原一起。 陈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那一日的一身缟素已经脱去,看见伏玉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转向陈原:“兄长来了。” 陈原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到伏玉身上,伏玉会意,即刻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身侧的内侍吩咐道:“给太尉大人上茶。”话落,才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赐座。” 这才有人上前为伏玉送上了靠椅,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才坐了下来。 陈太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陈原道:“兄长今日过来是何事?怎么还把皇帝一并带来了?” 陈原瞥了伏玉一眼,笑道:“有事要与太后商议,又刚好散了朝陛下要来向太后请安,便一并来了。” 陈太后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道:“兄长有何事要商议?” “明日我要离开都城,到庐陵郡去。”说到这,陈原喝了口茶,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居然多了两分肃杀之意,“有密报邢罡逃至那里,我要亲自带人过去了结他。” 陈太后听见邢罡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舒展开眉眼:“也好,留着他也是一桩心事,只有了结了他,你我兄妹的心结才能终结。” 陈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不过是泄愤而已,就像我杀他门下那十几口一样。即使杀了他们所有人,也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看正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伏玉,又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都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人料理,但是朝中之事还是要太后多费神,今日早朝林承那个老贼还妄图劝陛下亲政,”说到这里他唇角扬了扬,“不过我们的陛下倒是想的很通透,直接拒绝了他。此番我离京,一些有心人难免借机发难,万事小心。” 陈太后垂首:“兄长此去跋山涉水,辛苦至极,才更应该小心才是。” 陈原眨了眨眼,倒是不怎么在意,突然起身走到伏玉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笑道:“倒是我不在都城的这段时日,陛下才要小心才是,如果等我回来发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图或是念头,陛下知道,我会很生气的。” 伏玉急忙点了点头:“舅父放心。” 陈太后及其嫌弃地看了伏玉一眼,又转向陈原:“我听人说,兄长前一日去了长信宫?”语到后面格外的和缓,透着一丝小心试探。 “太后在宫中倒是耳目颇多。”陈原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脸,又重新坐回椅上,“长信宫去了,也见到了人,仅此而已。” 陈太后看了他一会,最终发出一声轻叹,有些发狠道:“那个邢罡,抓到他之后,就地碎尸万段吧。” 陈原笑了一下,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在兴德宫呆了小半个时辰,陈原终于起身告辞,伏玉恭送陈原离开才回了长乐宫。 晨起就去早朝,散朝之后又被陈原带去给陈太后请安,在兴德宫滴水未进,伏玉已是饥肠辘辘。索性程忠最是了解他,吩咐人送了膳食进来,吃饱喝足,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伏玉不知道别的皇帝每日都要做些什么,反正他下了早朝之后便再无事可做。那些繁琐的政务不会送到他面前,他也没有什么三宫六院要宠幸,用过早膳之后,他便又倒回床榻上补眠。 不知是因为过了时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在床榻上躺了很久,他都没有什么睡意,索性又开始盘算起离宫一事。 刚刚在兴德宫,陈原说他要离开都城去什么,庐陵郡?伏玉倒是不知道庐陵郡在哪儿,但从陈太后话里也听出此地离都城甚远,也就是说陈原一时半会都不会回来。 而陈太后明显并不怎么愿意见他,那么长乐宫外就只剩下以荀成为首的几个侍卫。虽然难度还是有,但总会比陈原在的时候更容易些,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才是。 伏玉胡思乱想间又想起刚刚陈原的话,思索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守在床榻边的程忠,问道:“哎,忠叔,你知道邢罡是什么人吗?我怎么觉得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程忠闻言一惊,几乎是立刻上前捂住了伏玉的嘴:“陛下小声点,切莫让别人听见,如果传到陈大人耳里,那可就不好了。” 伏玉口鼻被掩,只好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程忠这才放开手,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低声道:“这个邢罡是先帝时的国师,据说原本只是个江湖方士,先帝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人能炼就长生不老药将他召进宫中,言听计从。大到朝堂政事,小到后宫安排,全都听信此人的建议。萧贵妃当年就是此人送到陛下身边的,也因此,萧贵妃才能蒙得恩宠,经年不衰。这个邢罡当时权倾朝野,想来当年那位陈大人也在他手下受了不少的委屈,对此人痛恨至极。我听人说,这陈大人前几日杀了数十位朝臣,都是跟那邢罡有所关联的,只不过这邢罡本人在陈大人发难前就已经逃出了都城。” 伏玉听得惊奇,他想起刚刚陈原兄妹提及此人的表情,恨不能生啖其肉,怕是当年受过此人的屈辱吧。想到这里,他眨了眨眼,他想起平日里陈原的样子,居然没法想象这人受屈辱时会是什么场景。 程忠似乎被伏玉挑起了兴趣,索性继续把自己这些年来在深宫内苑所听到的传闻都说了出来:“有人说先帝之所以子嗣单薄也是拜此人所赐,后宫之中所有有品级的妃嫔都定时服用此人供奉的丹药,说是能够延年益寿,却偏偏只有萧贵妃一人诞下龙子,就连当年的陈皇后,明明已经怀有龙嗣,最后却突然小产。” 伏玉听完立刻顿悟:“所以我娘当年不过是一个宫女,自然没资格服用丹药,却没想到意外被宠幸,又被安置到浣衣局没人在意。”说到这,他垂下眼帘,自嘲一般笑了笑:“这么说起来,倒算是我命大了。” 程忠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伏玉的手:“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福大命大,当日是,以后也是。” 伏玉笑了一下,思绪飘转:“忠叔,在御膳房的那个内侍,现在还能找他吗?” 程忠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皱着眉头想了想,终还是摇了摇头:“先前陛下只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他帮了这个忙也就帮了,而现在,大概没人有胆子把一国之君偷偷送出宫去。所以如果陛下还存着那个打算,只怕要再想别的出路了。” 伏玉发出一声低叹,正失落间,程忠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陛下所攒的那些东西,老奴没办法全带过来,只拿了这个钱袋,至于其他的,再另想办法吧。” 伏玉看见那钱袋眼底浮现出一丝惊诧,随即露出笑意,顺手将那钱袋接了过来:“有总比没有的好。”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所以伏玉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尽可能不落痕迹。而在这种时候,程忠给他的那个锦囊就帮了他大忙。 第二天一早伏玉就拿着那个锦囊去找了那个管采购的內侍,他并不担心这人会不会出卖他。因为程忠为人素来谨慎, 他能把这人介绍给伏玉就说明这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伏玉与那內侍简单沟通了几句,初步将实施计划的时间定在了初八那日清晨, 到时候伪装成一起出宫采购的內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登基大典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都城。 接下来的几日,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即使再早熟稳重,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 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 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程忠原本是不想与伏玉一起走的,他年纪大了,难免畏缩不前,加之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 又担心自己成为伏玉的拖累。但是最终他还是被伏玉说服了。归根到底,伏玉是他一手养大的,至今没有离开过皇城半步, 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城重新开始生活, 程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不管中间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口舌, 但伏玉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初八一早的到来。 却没想到,在之后的某一日凌晨,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还有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都被打破。 大抵是因为白天一直在宫里四处转悠,寻找还能给自己那个小包袱里添置点什么东西,到了夜晚兴奋褪去,疲惫袭来,反而让伏玉睡得格外安稳。大殿的大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们这个位置,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访客,更别提是在凌晨。 程忠总归是年纪大一点,觉要浅的多。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一件衣服跑去开门,几个手持刀剑的侍卫站在门口,盯着程忠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让了出来。 程忠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下:“老奴见过皇,皇太后。” 元康帝皇后陈氏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跪倒在地的这个內侍身上掠过,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几乎颓败的大殿,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最终又将视线转移回程忠身上:“二皇子在哪儿?” 陈太后的声音不高,仔细听来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刻意的和缓,却让程忠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整个人几乎都瑟缩成了一团。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却也想不清楚陈太后这时候带人来找伏玉是何目的,也因此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诚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忠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陈太后的不满,她凝着眉正待说话,大殿里突然传来少年带着明显的困倦与疑惑的声音:“忠叔,怎么了?他们是谁?” 陈太后侧转过头,看清了伏玉的脸。这好像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当年他出生她是知道的,别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生了孩子让她难免会觉得不舒服,但想到诞下皇长子的萧贵妃会更不舒服她反倒释然了,甚至在萧贵妃意图对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救下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萧贵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地方觉得不那么安宁,萧贵妃太受宠了,以至于她这个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给她找些不自在,她也乐得。却没想到到了今日,将这孩子留下来却派上了大用。 伏玉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他自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哪怕身穿孝衣,但依旧自带威仪的女人是谁。或许这个女人没见过他,但是在各种场合里,他总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动,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程忠见他出现,神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的复杂,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给太后请安?” 伏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恭敬敬地朝着陈太后施了个礼,得到回应起身之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程忠,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还昏暗的天色,小声问道:“太后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她忍不住想,要是先帝发现这个几乎被他忽视的儿子像足了他,会作何感受? 伏玉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跟他那个长相普通的娘亲在容貌上根本没有几分相似。他精致的眉眼完全继承于他那个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是外表出众的父皇。就像现在,他虽然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因为刚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站在这一片颓唐的大殿之中,竟也让人移不开眼。 陈太后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遗憾又或者是什么,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能够长大,是不是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远比面前这个少年好的多,作为嫡长子,他应该享受所有的恩宠与呵护,包括那个位置都应该是他的。 可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她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这一切夺回来,不过便宜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陈太后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替二皇子换上孝衣,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伏玉的手臂,伏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求助似的朝着程忠望去,程忠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膝行几步到陈太后脚下:“太后,您这是要带我们殿下去哪儿?” 陈太后低下头看了程忠一眼:“你也知道他是殿下,先帝驾崩,他身为人子,自然应该为先帝守孝。再说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要让他一直待在这种破地方?” 陈太后身上的气势让程忠忍不住瑟缩,但是他侧过头看见了正在另一边拼命挣扎的伏玉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可是,太后……” “可是什么?”陈太后语气和缓地打断了程忠,“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照看殿下辛苦了,所以也不会亏待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伏玉为太子,择日登基,所以哀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带二皇子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登,登基?”程忠满脸的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可能,大皇子他不是……” “你觉得哀家说的是假的?”陈太后笑了一下,“还是你觉得哀家篡改遗诏?” “老奴绝无此意!”程忠慌忙回道。 “那就好。”陈太后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是二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你们殿下登基之后,身边总还要有人伺候的,你也不放心新安排的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来照顾你们殿下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程忠听懂了陈太后话里的深意,而另一边伏玉也听懂了,他的视线从陈太后身上挪开,落到程忠身上,然后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在这个皇城里,从来都由不得他与程忠说不,因为不管他如何的挣扎,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护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人将那件孝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陈太后面前,格外恭顺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那双素来澄澈的眼底装满了莫名难解的情绪还有明显未退的恐慌:“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还不扶殿下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先陪哀家去个地方解决点事情,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登基大典在即,这几日要养足精神才是。”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任由别人将自己扶起,站直身体之后才又看了程忠一眼:“太后,那忠叔他……” 陈太后的眉眼微微挑起:“待登基大典过后,殿下就是这一国之主了,到时候想要谁到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年纪大了,也不会事事都操心。” 伏玉咬了咬嘴唇,眼底写满了不知所措:“是。” 陈太后身上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朝着身后指了一下:“你们二人留下,替你们殿下照看一下。” 伏玉挺直的腰背僵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跟在陈太后身后出了大殿门。他知道陈太后的意思,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他不能听从她的安排,那么从此以后,就别想再见到程忠。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第三章 伏玉觉得所有的血都涌到自己的头上, 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但他依旧保持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程忠说的没错,他娘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只不过凶手从萧太后变成了陈太后。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哪一个, 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 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 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 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这样也好,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 无才无德, 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 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 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轻轻地晃了晃头, 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 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 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 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 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 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伏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刚刚萧太后的那张脸,只觉得寒意更甚,下意识就就朝那人靠近了一步,那人翘了一下唇角,朝着手下吩咐道:“走吧,千万保护好二殿下。” 长乐宫,自南夏建国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即使是伏玉,也知道这里的意义。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皇兄还没来得及搬到这里,就丧了命,而现在,自己被带来了这里,陈太后兄妹的用意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他们想要那个皇位,想要这个天下。 而伏玉是他们得到这一切的一个工具,即使住进这座宫殿,即使将来真的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他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天边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伏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对于以后的他来说,想要随心所欲地看一下朝阳也将成为奢求。 那个伏玉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天亮了啊,那就送到这儿了,殿下,你也该休息了。” 伏玉慢慢地收回视线,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感觉到那人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跟着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他被迫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伏玉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陈太后的兄长。这人眼角微微挑起,轻声道:“殿下,没必要露出这样一张如临大敌的表情嘛,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也算是你的舅父了。” 伏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回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开口:“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殿下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这人一甩长袖,将手覆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在下陈原。”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伏玉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字。” 话落,他抬手在伏玉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样子就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然后朝着伏玉勾了勾唇角,转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殿门,挥了挥手:“登基大典见,殿下。”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还是进去吧。” 伏玉这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那侍卫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那侍卫也不以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殿门。 大概是事先有人收拾过,此时的长乐宫内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它前任主人的影子,所有属于前任皇帝的东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括伺候过元康帝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让这个看似华丽的大殿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 殿内点着暖炉,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隔绝在殿外。伏玉缓缓地走近那暖炉,将自己已经发僵的手凑到那跟前,暖意慢慢地将他包裹,伏玉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夜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驱离。 但是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陈原留下的侍卫还站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殿下还请早些休息。” 伏玉没有动,兀自烤着火,正待那侍卫已有不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饿了,要吃东西。” 那侍卫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伏玉慢慢地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按照你们陈大人的意思,还要留我到登基大典的,你们总不敢提前把我饿死吧?” 那侍卫的眉头皱了起来,瞪了伏玉半晌,最终挑了挑眉,意义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但还是转身去帮伏玉准备吃食去了。 伏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远,只觉得腿一软,在暖炉面前坐了下来。他将自己瑟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又困又累,却不敢闭上眼。因为他怕看见萧太后母子死之前的惨状,怕在睡梦中看见那条缎带缠到自己脖子上,而自己除了等死,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他在这宫里长了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想离开这里,眼看就要实现了,却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他不敢想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无法去想象,自己还能活多久。刚刚那个陈原……明明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却让伏玉心生畏惧,说不定某一日他就会像萧太后母子一样,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处死。 “吱嘎。”殿门被推开,刚刚那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在伏玉身边,语气不善地开口,“殿下还请用膳,之后早些休息。” 伏玉抬起头也不看那侍卫,伸手将食盒拖到自己面前,打开看了一眼。大抵是知道陈原那种人不会在膳食上苛待伏玉,因此这侍卫找来的吃食也不算敷衍。伏玉见都不曾见过的甜香的糕点,精致的小菜,甚至在这个时辰还能找到一碗热汤。 伏玉坐在地上守着暖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不管那侍卫是不是站在身旁看着自己。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将所有的呜咽全部堵住,让自己不至于就这么痛哭出声。 那侍卫原本只是惊奇,但见到他的吃相又听见他勉强忍住的哭声还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在陈原身边也跟了有些年头,见过各种各样的达官显贵,这样的皇子还是第一次见——胆怯,懦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拿的上台面。 伏玉无法知道这侍卫此刻对自己的鄙夷,又或者,即使知道,对于他来说也不会在乎。从小至大,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别人的嘲笑,嫌弃甚至算得上是侮辱,早已经习以为常。对他来说,能活着就已经不易。 殿门再次被推开,又一个侍卫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蜷在暖炉前的伏玉,挑了挑眉,朝着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一直看着伏玉的侍卫说道:“哎,荀成,这人不是送到了嘛,门外那么多人守着,你还怕他跑了吗?”说着打了个呵欠,“折腾了一整宿了,走吧,回去休息。” 荀成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里已经逐渐空下来的食盒,眼底稍有一丝犹豫,被同伴看在眼底,又道:“陈大人只要我们把人送进来,守住宫门别让他跑了就行。这长乐宫有吃有喝的,你还怕他死了不成?更何况,他死了不要紧,那边冷宫不是还有个老家伙嘛。” 荀成回过头跟同伴对视了一眼,嘴角突然就露出一个笑容:“也对,有些人若是真想做些什么,总要考虑一下那个老家伙身子骨经不经得起折腾。” 伏玉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朝着这两个侍卫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刚刚哭过,少年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忠叔?” 荀成挑了挑眉:“那还是等登基大典之后,殿下自己去问陈大人吧。”说完他顺手拉过刚刚那个侍卫,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走吧。” 殿门打开又合上,有冷风吹进来打在伏玉身上,让他身上的暖意散去了一点。他仿佛突然清醒一般放下手中的糕点,回过头来环视整个殿室。殿外大概还有不少守卫,但是殿内确实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大概是有忠叔当把柄,又或者那个自负的陈原觉得伏玉已经吓破了胆,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空旷的宫中。 伏玉用手撑了一下地,才站起身来。毕竟曾经是帝王的寝宫,哪怕被搬空了也远远好过伏玉与程忠住的那间破旧的殿室。 红烛将室内照的通亮,融化的烛泪从烛身滑过,落在烛台之上,然后慢慢地凝固。 伏玉怔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在那滴烛泪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却没有预料中的温热感。伏玉轻轻地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发出了一声低叹。 如果在之前,他有机会睡在这样的宫里,只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忠叔现在是不是安好,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死在他面前,又或者,会不会干脆就是他自己。 他曾经的希冀,曾经所有的设想,在这一日之内都分崩离析。他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求可以保住自己跟忠叔的命。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环顾四周, 微微有些疑惑:“还好吧?” 苍临拧着眉头看着伏玉:“你不是皇帝吗, 怎么……”话说了一半,他背转过身去,“算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洗个澡。” 伏玉点头, 示意苍临自便, 自己在房里继续转来转去。 房间毕竟不大, 伏玉转了一会就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踩过一遍,便又转到院子里, 发现苍临正蹲在木柴堆前, 一脸的若有所思。伏玉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 在苍临身边蹲了下来, 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木柴:“这柴有什么问题吗?” 苍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柴有没有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生火。”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木柴, 又抬头看了看苍临的脸,伸手捡了几根木柴抱在怀里, 认命地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不像皇帝的。”说完他又吩咐苍临道, “你也捡几根柴跟我来。” 苍临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伏玉一眼, 见他确实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便也依样捡了几根木柴跟着伏玉进了灶房。 伏玉的动作很娴熟, 而且条理清晰, 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清清楚楚。不一会灶膛里就真的燃起了火, 火苗舔舐着灶膛,映的两个人面色发红,让狭小的灶房变得温暖起来。 两个人在灶台前蹲了下来,伏玉将手伸过去烤了烤,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你被欺负,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伏玉的样子把手也伸过去烤了烤,而后抬起头看向伏玉:“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你穿戴冠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哪府的下人。” 伏玉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苍临头顶摸了一下,被苍临满是抵触地避开,伏玉也不恼,眼底映衬着耀眼的火光,恍惚看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湿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颌压在膝盖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样,忠叔他……忠叔他现在好不好。” 苍临偏过头刚好看见这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眼底渐深的水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终只是学着刚刚伏玉的样子,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摸过之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太确认这样是不是有安慰到伏玉,又补了一句:“会没事的。” 伏玉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里的水光也全都散去,眼底还带了一点笑意,他侧过头看着苍临:“说真的,你以前到底是在哪个府里做什么的?” 苍临咬了咬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个皇帝……” “一个皇帝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伏玉笑了起来,“我算什么皇帝,我连先帝的脸都没见过几面,我那个皇帝老爹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因为我娘是个宫女,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忠叔带着我在冷宫长大,然后直到先帝驾崩,原本应该是我那个贵妃生的大哥继位的,但是皇后娘娘不乐意,她又没有自己的儿子,便认了我当儿子,让我继位。” 说到这他朝着苍临看了一眼:“算了,说这些你大概也听不懂。” “那皇后对你好吗?”苍临没介意他的话,自顾问道。 伏玉笑了一下:“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条件肯定比我们在冷宫里好的多,只不过就是不喜欢我而已嘛。” 苍临紧紧地锁着眉头盯着伏玉看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低头给灶膛里加了柴。 热气在灶房里蒸腾而起,伏玉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水开了,可以洗澡了。”他环顾了一圈灶房,“那有个木桶,就在这里洗吧。” 苍临看了伏玉一眼,略思索:“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伏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外面那么冷,你去干什么,你在这里刚好还能帮我添添水,大家都是男……”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察觉起来哪里不对劲了,眼前这个人前些日子被送进了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已经算不得男人了。 伏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许多的内侍,甚至连带大他的程忠都是。自然也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事都在意的很,更别提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的十多年里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大概对此事更加避讳。他扫了眼苍临的脸色,觉得确实是更白上了几分,急忙摆了摆手:“那什么,你先洗吧,这里这么热,我先出去透透气。” 苍临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伏玉逃一般地冲到灶房外,顺带帮着将灶房的门关好,站在院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说话更要注意一点了,一不小心就戳到对方的痛处总是不好的。 天气其实还冷的很,但伏玉毕竟不是娇惯长大,也不觉得不适,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这里偏僻的很,小巷里都没什么人走过,倒是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手将院门合上了。 他这几日光忙着想办法从宫里出来,连时日都不记得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除夕了。他先前还许诺,自己一定会带忠叔在宫外过除夕,结果没想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鸟笼一般的皇城。 哦对,还有里面那个仿佛很有故事,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的小太监。 伏玉也不是真的傻,他当然听得出来苍临对自己的身世故意避而不谈,每次他提及,苍临都会刻意地绕开话题。他不知道苍临如此是为了自保,还是因为以前在宫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苍临都不应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监。他身上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冷静与淡漠,除了有些四体不勤之外,他处理起事情来简直得心应手。就算他是宫外长大,对着都城要比自己熟悉,但他一路带着自己找到这里时的处事不惊,连一向自诩成熟稳重的伏玉都自愧不如。 现在或许暂时还不能将这人甩开,但伏玉提醒自己,对这人一定要多上那么一丁点的防备。 伏玉正胡思乱想间,灶房的门从里面推开,苍临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伏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开口:“锅里我又添了水,一会你也可以进去洗了。” 他头发没有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伏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哎哎,你别站在这儿啊,你回房吧,不然一会头发结了冰有的你麻烦。”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发现发梢果然变得僵硬起来,伸手摸上去微微地发凉,他抬手抓了一下,朝着伏玉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房里走去。 伏玉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背影:“哎,我看房里有一个炭盆,你烧起来咱们好取暖吧?” 苍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伏玉,眼底稍微有些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伏玉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会烧炭吗?” 如他所料的,苍临摇了摇头。伏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一会我来吧。” 从此以后他大概不仅仅是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也应该是烧火烧的最好的。 苍临拎着从尚药局抓来的药轻轻地推开了内殿门。长乐宫安静地很,原本的內侍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趁乱跑走了,还是都被陈原顺手处理了。仿佛除了宫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只剩下他跟伏玉两个人。 苍临回手关上内殿的门,回过身就听见里间传来的说话声,他探头进去才发现程忠已经醒了,伏玉正一边用湿布巾替他擦脸,一边轻声说着话,唇边带着一点浅笑,好像刚刚那个哭的毫不克制的人不是他一样。 苍临靠在门边,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里面的两个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苍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得出来伏玉就像忘了自己这几天经历的所有苦楚一般,眉眼弯弯,眼带笑意。他就这么看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地咳了一声。 伏玉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苍临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刚拿回来的药,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尚药局在哪儿呢。”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接下来的几日,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 即使再早熟稳重, 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 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程忠原本是不想与伏玉一起走的, 他年纪大了, 难免畏缩不前, 加之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又担心自己成为伏玉的拖累。但是最终他还是被伏玉说服了。归根到底, 伏玉是他一手养大的,至今没有离开过皇城半步, 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城重新开始生活,程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不管中间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口舌, 但伏玉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只等着初八一早的到来。 却没想到, 在之后的某一日凌晨,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还有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都被打破。 大抵是因为白天一直在宫里四处转悠,寻找还能给自己那个小包袱里添置点什么东西, 到了夜晚兴奋褪去, 疲惫袭来, 反而让伏玉睡得格外安稳。大殿的大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们这个位置,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访客,更别提是在凌晨。 程忠总归是年纪大一点,觉要浅的多。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一件衣服跑去开门,几个手持刀剑的侍卫站在门口,盯着程忠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让了出来。 程忠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下:“老奴见过皇,皇太后。” 元康帝皇后陈氏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跪倒在地的这个內侍身上掠过,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几乎颓败的大殿,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最终又将视线转移回程忠身上:“二皇子在哪儿?” 陈太后的声音不高,仔细听来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刻意的和缓,却让程忠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整个人几乎都瑟缩成了一团。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却也想不清楚陈太后这时候带人来找伏玉是何目的,也因此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诚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忠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陈太后的不满,她凝着眉正待说话,大殿里突然传来少年带着明显的困倦与疑惑的声音:“忠叔,怎么了?他们是谁?” 陈太后侧转过头,看清了伏玉的脸。这好像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当年他出生她是知道的,别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生了孩子让她难免会觉得不舒服,但想到诞下皇长子的萧贵妃会更不舒服她反倒释然了,甚至在萧贵妃意图对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救下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萧贵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地方觉得不那么安宁,萧贵妃太受宠了,以至于她这个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给她找些不自在,她也乐得。却没想到到了今日,将这孩子留下来却派上了大用。 伏玉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他自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哪怕身穿孝衣,但依旧自带威仪的女人是谁。或许这个女人没见过他,但是在各种场合里,他总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动,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程忠见他出现,神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的复杂,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给太后请安?” 伏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恭敬敬地朝着陈太后施了个礼,得到回应起身之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程忠,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还昏暗的天色,小声问道:“太后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她忍不住想,要是先帝发现这个几乎被他忽视的儿子像足了他,会作何感受? 伏玉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跟他那个长相普通的娘亲在容貌上根本没有几分相似。他精致的眉眼完全继承于他那个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是外表出众的父皇。就像现在,他虽然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因为刚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站在这一片颓唐的大殿之中,竟也让人移不开眼。 陈太后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遗憾又或者是什么,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能够长大,是不是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远比面前这个少年好的多,作为嫡长子,他应该享受所有的恩宠与呵护,包括那个位置都应该是他的。 可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她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这一切夺回来,不过便宜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陈太后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替二皇子换上孝衣,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伏玉的手臂,伏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求助似的朝着程忠望去,程忠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膝行几步到陈太后脚下:“太后,您这是要带我们殿下去哪儿?” 陈太后低下头看了程忠一眼:“你也知道他是殿下,先帝驾崩,他身为人子,自然应该为先帝守孝。再说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要让他一直待在这种破地方?” 陈太后身上的气势让程忠忍不住瑟缩,但是他侧过头看见了正在另一边拼命挣扎的伏玉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可是,太后……” “可是什么?”陈太后语气和缓地打断了程忠,“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照看殿下辛苦了,所以也不会亏待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伏玉为太子,择日登基,所以哀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带二皇子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登,登基?”程忠满脸的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可能,大皇子他不是……” “你觉得哀家说的是假的?”陈太后笑了一下,“还是你觉得哀家篡改遗诏?” “老奴绝无此意!”程忠慌忙回道。 “那就好。”陈太后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是二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你们殿下登基之后,身边总还要有人伺候的,你也不放心新安排的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来照顾你们殿下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程忠听懂了陈太后话里的深意,而另一边伏玉也听懂了,他的视线从陈太后身上挪开,落到程忠身上,然后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在这个皇城里,从来都由不得他与程忠说不,因为不管他如何的挣扎,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护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人将那件孝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陈太后面前,格外恭顺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那双素来澄澈的眼底装满了莫名难解的情绪还有明显未退的恐慌:“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还不扶殿下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先陪哀家去个地方解决点事情,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登基大典在即,这几日要养足精神才是。”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任由别人将自己扶起,站直身体之后才又看了程忠一眼:“太后,那忠叔他……” 陈太后的眉眼微微挑起:“待登基大典过后,殿下就是这一国之主了,到时候想要谁到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年纪大了,也不会事事都操心。” 伏玉咬了咬嘴唇,眼底写满了不知所措:“是。” 陈太后身上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朝着身后指了一下:“你们二人留下,替你们殿下照看一下。” 伏玉挺直的腰背僵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跟在陈太后身后出了大殿门。他知道陈太后的意思,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如果他不能听从她的安排,那么从此以后,就别想再见到程忠。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监,他出现在宫里不过是一个意外。伏玉在宫里碰见他, 又看见他穿内侍的衣服, 便理所当然那么以为, 更不会想着查验,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更为了自保, 便顺水推舟地让伏玉误会下去。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瞒不住了,眼前这人只要看一眼, 就能发现他是在撒谎, 而以陈原的手段只要稍加调查,他的真实身份就再也隐瞒不住,那个时候即使伏玉想保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 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 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 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 帐帘被放了下来, 与外面隔离开来,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 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 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荀成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苍临跟着追到帐外,发现伏玉正蹲在帐门口剧烈的呕吐,而门口的守卫却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影站在对面的营帐前,嘴角噙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伏玉吐完,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送了水过来,而后缓缓地开口:“陛下,今日的午膳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都吃完哦。”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觉得等待大概是最考验人心性的事情了, 尤其是当你不知道你最后等到的会是什么结果的时候, 每一刻就都成了煎熬。 这些年在宫里他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冷静了,可是此刻却仍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宫里现在又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他既担心在宫里的忠叔, 又担心明明刚出门没多久的苍临。 可是除了像现在这样焦躁,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甚至他连贺鸿仪的军队到底会不会像在边关那样见人就杀也不敢确认,苍临就算再寡言内敛,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不能留在这都城, 但是苍临其实未必,他一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 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直到此事彻底了结, 城里恢复平静,而不是像他一样需要迫切地逃离所有人的视线,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如果苍临有什么意外, 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所拖累吧? 人可能越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这么一会的功夫,伏玉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脑子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 有好的, 有坏的, 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烦躁。 就在伏玉下一刻就要冲出门去,亲自去城里看看,顺便把苍临找回来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伏玉愣了一下,快步过去将院门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容他反应就钻了进来,随即将院门关上闩好,才靠在门板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天气还冷的很,苍临的额头却蒙了一层汗,伏玉来不及多想,就顺手用衣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一直烦躁不堪的心情在对上苍临那张好像永远都紧绷着的小脸时,终于慢慢地好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临喘匀了气,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现在天色还早,我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毕竟这都城那么大,我总要打探清楚才行。” “那打探清楚了吗?”伏玉下意识问道。 苍临抬起头,发现伏玉的一双眼睁的很圆,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口中问出来。苍临眨了眨眼,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渴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能先进门喝点水然后再慢慢说吗?” 伏玉这才察觉自己就在这种天气里把苍临堵在院子里,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炭盆可能熄了,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炭盆又重新暖烘烘地烧起来,伏玉烧了点热水,又热了点吃的,两个人坐在炭盆前又吃又喝地聊了起来。 苍临大概是渴极了,喝了两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才稍微有了些力气,开始给伏玉讲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城中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乱,因为贺鸿仪将一部分大军留在城外驻守,以防陈原回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亲兵进了皇城。 先前贺鸿仪的家眷被陈太后全部抓入宫中软禁,在贺鸿仪大军进攻皇城之时,这些人都被陈太后押上城墙,对贺鸿仪相威胁,却没想到这贺鸿仪简直六亲不认,完全不顾架在自己家眷项上的长剑,还是下令进攻,听说贺家上下十余口,除了贺鸿仪和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被陈太后就地处死,而贺鸿仪也没有手软,攻入皇城的第一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处死了陈太后。 伏玉听过之后整个人震惊在原地,心中对这个贺鸿仪的畏惧更多了几分。他先前害怕陈原,但也看得出来陈原对自己那个妹妹的在意,大概事情发生在陈原身上,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杀而无动于衷,偏偏这个贺鸿仪…… 他有些恐慌地吞了一下口水:“那这个贺鸿仪,现在还在宫里?” 苍临点了点头:“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文武百官,另外,还有可能是在找你。” “那忠叔他……”伏玉轻声问道。 苍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瞥见伏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贺鸿仪要找的是你,他在宫里翻找过之后就应该能想到你是趁乱逃出了宫,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宫外,对忠叔来说,反而安全。” 伏玉跟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苍临是在劝慰自己,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苍临的劝慰。这个贺鸿仪心狠手辣,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比在陈原手里还痛苦,陈原当初还能留下忠叔一命,如果是贺鸿仪抓住了他,他大概真的没有机会见忠叔了。 伏玉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看着苍临问道:“那这贺鸿仪就没有什么软肋吗?你在宫外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 “软肋?”苍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墙上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的那些人里,有他二三十年的结发妻子,有他一直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儿子,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在他那种人眼里,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一时语噎,他看着苍临不虞的表情,犹豫再三:“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搜查都城,抓紧逃出去?” 苍临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能是今晚。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宫里,文武百官先前就被陈太后禁锢在宫中,他并不担心城中还有什么外逃,所以城门只会严查进入的人口,以免有陈原派来的探子,却不会看管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咱们两个趁着天黑混在他们其中,逃到城外去。” 又要赶路了吗?伏玉忍不住低声道,虽然他知道这都城他留不得,但还以为能够安生几日。毕竟,今天是初一,他才刚刚安顿下来,这一逃又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要多远,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这样一间小屋子? 苍临抬头看了伏玉一眼,突然开口:“你会带我走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伏玉并不想带上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拖累,哪怕伏玉保证过之后,他在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此刻见伏玉沉默,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伏玉没有回答,抬起眼看他,问道:“那你想跟我走吗?”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忠叔,我会说话算话。” “那我也答应过你,也会说话算话。”伏玉轻声回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不管是陈原还是贺鸿仪,他们都想在对方之前找到我的下落,你跟我在一起就难免要东躲西藏,或许也并不安全。” 苍临点头,一脸的淡然:“我知道。” “那就好。”伏玉往炭盆里又加了两块炭,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候还早,又要半夜爬起来赶路,吃些东西上床去再睡一会吧。” 苍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却朝着炭盆前又凑了凑,小口喝起水来。 尽管说是要再睡一会,但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最后都躺到了床上,却相顾无言。 伏玉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木梁,听见身边苍临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口:“苍临,你是一直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府里当……我是说,你爹和娘呢?” 苍临的呼吸声停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道:“都死了。”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爹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被欺负吧。”伏玉侧过身,刚好看见苍临的侧脸,和他有些颤抖的睫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道,“没什么关系的,我爹娘也都死了。尤其是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被人害死了,至于我爹,就是先帝,可能到死都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吧。” “那你不恨他吗?”苍临问道。 伏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我也不记得他那个爹嘛,再说当他的儿子除了麻烦,也没什么了。我那个大皇兄倒是受他的宠爱,结果呢,他驾崩没几天,大皇兄就被陈原兄妹直接处死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嘛。” “那你娘呢?”苍临侧过头看着伏玉,“你不想替她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还活着,你小时候可能就不至于没有人疼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任人侮辱。所以你不想杀了害死你娘的人吗?” 伏玉垂下眼帘:“她已经死了,贺鸿仪动的手。”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即使贺鸿仪不动手,我也不想报仇,因为我没那个本事。因为我娘如果活着,大概也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我去煎药,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这些年在宫里他也算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 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淡定冷静了,可是此刻却仍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宫里现在又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他既担心在宫里的忠叔, 又担心明明刚出门没多久的苍临。 可是除了像现在这样焦躁,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甚至他连贺鸿仪的军队到底会不会像在边关那样见人就杀也不敢确认,苍临就算再寡言内敛, 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不能留在这都城, 但是苍临其实未必, 他一个才进宫没多久的小太监, 连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他完全可以躲在这里直到此事彻底了结, 城里恢复平静, 而不是像他一样需要迫切地逃离所有人的视线, 到一个没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所以如果苍临有什么意外, 归根到底还是被他所拖累吧? 人可能越到了无能为力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这么一会的功夫,伏玉在院子里转了无数圈, 脑子里也转了无数个念头, 有好的, 有坏的, 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觉得自己更加的烦躁。 就在伏玉下一刻就要冲出门去, 亲自去城里看看,顺便把苍临找回来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伏玉愣了一下,快步过去将院门拉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容他反应就钻了进来,随即将院门关上闩好,才靠在门板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天气还冷的很,苍临的额头却蒙了一层汗,伏玉来不及多想,就顺手用衣袖在他前额上蹭了蹭,一直烦躁不堪的心情在对上苍临那张好像永远都紧绷着的小脸时,终于慢慢地好转,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在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临喘匀了气,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现在天色还早,我离开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毕竟这都城那么大,我总要打探清楚才行。” “那打探清楚了吗?”伏玉下意识问道。 苍临抬起头,发现伏玉的一双眼睁的很圆,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从他口中问出来。苍临眨了眨眼,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渴的嘴唇,小声问道:“我能先进门喝点水然后再慢慢说吗?” 伏玉这才察觉自己就在这种天气里把苍临堵在院子里,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拉着人家问东问西,急忙向后退了一步:“炭盆可能熄了,我,我再去烧点热水。” 炭盆又重新暖烘烘地烧起来,伏玉烧了点热水,又热了点吃的,两个人坐在炭盆前又吃又喝地聊了起来。 苍临大概是渴极了,喝了两大碗水,又吃了点东西,才稍微有了些力气,开始给伏玉讲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城中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乱,因为贺鸿仪将一部分大军留在城外驻守,以防陈原回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亲兵进了皇城。 先前贺鸿仪的家眷被陈太后全部抓入宫中软禁,在贺鸿仪大军进攻皇城之时,这些人都被陈太后押上城墙,对贺鸿仪相威胁,却没想到这贺鸿仪简直六亲不认,完全不顾架在自己家眷项上的长剑,还是下令进攻,听说贺家上下十余口,除了贺鸿仪和带在身边的两个儿子都被陈太后就地处死,而贺鸿仪也没有手软,攻入皇城的第一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处死了陈太后。 伏玉听过之后整个人震惊在原地,心中对这个贺鸿仪的畏惧更多了几分。他先前害怕陈原,但也看得出来陈原对自己那个妹妹的在意,大概事情发生在陈原身上,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杀而无动于衷,偏偏这个贺鸿仪…… 他有些恐慌地吞了一下口水:“那这个贺鸿仪,现在还在宫里?” 苍临点了点头:“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可能是在处理文武百官,另外,还有可能是在找你。” “那忠叔他……”伏玉轻声问道。 苍临轻轻地摇了摇头,瞥见伏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开口:“贺鸿仪要找的是你,他在宫里翻找过之后就应该能想到你是趁乱逃出了宫,就会将注意力都放在宫外,对忠叔来说,反而安全。” 伏玉跟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苍临是在劝慰自己,他现在也只能强迫自己去相信苍临的劝慰。这个贺鸿仪心狠手辣,如果落入他手中只怕比在陈原手里还痛苦,陈原当初还能留下忠叔一命,如果是贺鸿仪抓住了他,他大概真的没有机会见忠叔了。 伏玉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看着苍临问道:“那这贺鸿仪就没有什么软肋吗?你在宫外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 “软肋?”苍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墙上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的那些人里,有他二三十年的结发妻子,有他一直放在掌心娇宠的小儿子,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在他那种人眼里,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伏玉一时语噎,他看着苍临不虞的表情,犹豫再三:“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是不是要趁着他还没搜查都城,抓紧逃出去?” 苍临垂下眼帘,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能是今晚。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宫里,文武百官先前就被陈太后禁锢在宫中,他并不担心城中还有什么外逃,所以城门只会严查进入的人口,以免有陈原派来的探子,却不会看管那些逃难的老百姓。咱们两个趁着天黑混在他们其中,逃到城外去。” 又要赶路了吗?伏玉忍不住低声道,虽然他知道这都城他留不得,但还以为能够安生几日。毕竟,今天是初一,他才刚刚安顿下来,这一逃又不知道要多久,也不知道要多远,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这样一间小屋子? 苍临抬头看了伏玉一眼,突然开口:“你会带我走吗?”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伏玉并不想带上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拖累,哪怕伏玉保证过之后,他在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此刻见伏玉沉默,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伏玉没有回答,抬起眼看他,问道:“那你想跟我走吗?”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过忠叔,我会说话算话。” “那我也答应过你,也会说话算话。”伏玉轻声回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不管是陈原还是贺鸿仪,他们都想在对方之前找到我的下落,你跟我在一起就难免要东躲西藏,或许也并不安全。” 苍临点头,一脸的淡然:“我知道。” “那就好。”伏玉往炭盆里又加了两块炭,站起身长长地叹了口气,“时候还早,又要半夜爬起来赶路,吃些东西上床去再睡一会吧。” 苍临给自己又倒了一碗热水,朝着伏玉点了点头,却朝着炭盆前又凑了凑,小口喝起水来。 尽管说是要再睡一会,但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此刻其实都没有什么睡意,最后都躺到了床上,却相顾无言。 伏玉睁开眼盯着头顶的木梁,听见身边苍临平稳的呼吸声,终于忍不住开口:“苍临,你是一直就在你之前的那个府里当……我是说,你爹和娘呢?” 苍临的呼吸声停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道:“都死了。” “怪不得,我就说没有爹娘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那么被欺负吧。”伏玉侧过身,刚好看见苍临的侧脸,和他有些颤抖的睫毛,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提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道,“没什么关系的,我爹娘也都死了。尤其是我娘,生完我没多久就被人害死了,至于我爹,就是先帝,可能到死都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吧。” “那你不恨他吗?”苍临问道。 伏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我也不记得他那个爹嘛,再说当他的儿子除了麻烦,也没什么了。我那个大皇兄倒是受他的宠爱,结果呢,他驾崩没几天,大皇兄就被陈原兄妹直接处死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活着嘛。” “那你娘呢?”苍临侧过头看着伏玉,“你不想替她报仇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娘还活着,你小时候可能就不至于没有人疼没有人管,被人欺负,任人侮辱。所以你不想杀了害死你娘的人吗?” 伏玉垂下眼帘:“她已经死了,贺鸿仪动的手。”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即使贺鸿仪不动手,我也不想报仇,因为我没那个本事。因为我娘如果活着,大概也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太监, 他出现在宫里不过是一个意外。伏玉在宫里碰见他, 又看见他穿内侍的衣服, 便理所当然那么以为,更不会想着查验,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 更为了自保,便顺水推舟地让伏玉误会下去。 可是现在这一切却瞒不住了,眼前这人只要看一眼, 就能发现他是在撒谎, 而以陈原的手段只要稍加调查, 他的真实身份就再也隐瞒不住,那个时候即使伏玉想保他,大概也无能为力。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 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 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 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帐帘被放了下来, 与外面隔离开来,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 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 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荀成突然回过头来,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苍临跟着追到帐外,发现伏玉正蹲在帐门口剧烈的呕吐,而门口的守卫却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影站在对面的营帐前,嘴角噙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伏玉吐完,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送了水过来,而后缓缓地开口:“陛下,今日的午膳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都吃完哦。” 伏玉勉强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着陈原,半晌,才轻声道:“是。”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这样也好,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无才无德,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 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 轻轻地晃了晃头, 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 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 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 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 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 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 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 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 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 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 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 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伏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刚刚萧太后的那张脸,只觉得寒意更甚,下意识就就朝那人靠近了一步,那人翘了一下唇角,朝着手下吩咐道:“走吧,千万保护好二殿下。” 长乐宫,自南夏建国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即使是伏玉,也知道这里的意义。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皇兄还没来得及搬到这里,就丧了命,而现在,自己被带来了这里,陈太后兄妹的用意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他们想要那个皇位,想要这个天下。 而伏玉是他们得到这一切的一个工具,即使住进这座宫殿,即使将来真的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他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天边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伏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对于以后的他来说,想要随心所欲地看一下朝阳也将成为奢求。 那个伏玉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天亮了啊,那就送到这儿了,殿下,你也该休息了。” 伏玉慢慢地收回视线,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感觉到那人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跟着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他被迫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伏玉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陈太后的兄长。这人眼角微微挑起,轻声道:“殿下,没必要露出这样一张如临大敌的表情嘛,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也算是你的舅父了。” 伏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回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开口:“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殿下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这人一甩长袖,将手覆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在下陈原。”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伏玉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字。” 话落,他抬手在伏玉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样子就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然后朝着伏玉勾了勾唇角,转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殿门,挥了挥手:“登基大典见,殿下。”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还是进去吧。” 伏玉这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那侍卫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那侍卫也不以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殿门。 大概是事先有人收拾过,此时的长乐宫内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它前任主人的影子,所有属于前任皇帝的东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括伺候过元康帝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让这个看似华丽的大殿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 殿内点着暖炉,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隔绝在殿外。伏玉缓缓地走近那暖炉,将自己已经发僵的手凑到那跟前,暖意慢慢地将他包裹,伏玉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夜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驱离。 但是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陈原留下的侍卫还站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殿下还请早些休息。” 伏玉没有动,兀自烤着火,正待那侍卫已有不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饿了,要吃东西。” 那侍卫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伏玉慢慢地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按照你们陈大人的意思,还要留我到登基大典的,你们总不敢提前把我饿死吧?”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毕竟一个半大的皇子若是流落在外, 若是再遇上一些有心人,那么伏玉的存在将会成为萧太后母子的心腹大患。 所以伏玉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不落痕迹。而在这种时候, 程忠给他的那个锦囊就帮了他大忙。 第二天一早伏玉就拿着那个锦囊去找了那个管采购的內侍, 他并不担心这人会不会出卖他。因为程忠为人素来谨慎, 他能把这人介绍给伏玉就说明这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伏玉与那內侍简单沟通了几句, 初步将实施计划的时间定在了初八那日清晨,到时候伪装成一起出宫采购的內侍,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登基大典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都城。 接下来的几日, 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即使再早熟稳重,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 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 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程忠原本是不想与伏玉一起走的, 他年纪大了,难免畏缩不前,加之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又担心自己成为伏玉的拖累。但是最终他还是被伏玉说服了。归根到底, 伏玉是他一手养大的, 至今没有离开过皇城半步, 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城重新开始生活,程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不管中间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口舌,但伏玉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初八一早的到来。 却没想到,在之后的某一日凌晨,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还有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都被打破。 大抵是因为白天一直在宫里四处转悠,寻找还能给自己那个小包袱里添置点什么东西,到了夜晚兴奋褪去,疲惫袭来,反而让伏玉睡得格外安稳。大殿的大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们这个位置,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访客,更别提是在凌晨。 程忠总归是年纪大一点,觉要浅的多。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一件衣服跑去开门,几个手持刀剑的侍卫站在门口,盯着程忠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让了出来。 程忠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下:“老奴见过皇,皇太后。” 元康帝皇后陈氏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跪倒在地的这个內侍身上掠过,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几乎颓败的大殿,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最终又将视线转移回程忠身上:“二皇子在哪儿?” 陈太后的声音不高,仔细听来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刻意的和缓,却让程忠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整个人几乎都瑟缩成了一团。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却也想不清楚陈太后这时候带人来找伏玉是何目的,也因此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诚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忠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陈太后的不满,她凝着眉正待说话,大殿里突然传来少年带着明显的困倦与疑惑的声音:“忠叔,怎么了?他们是谁?” 陈太后侧转过头,看清了伏玉的脸。这好像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当年他出生她是知道的,别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生了孩子让她难免会觉得不舒服,但想到诞下皇长子的萧贵妃会更不舒服她反倒释然了,甚至在萧贵妃意图对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救下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萧贵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地方觉得不那么安宁,萧贵妃太受宠了,以至于她这个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给她找些不自在,她也乐得。却没想到到了今日,将这孩子留下来却派上了大用。 伏玉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他自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哪怕身穿孝衣,但依旧自带威仪的女人是谁。或许这个女人没见过他,但是在各种场合里,他总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动,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程忠见他出现,神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的复杂,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给太后请安?” 伏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恭敬敬地朝着陈太后施了个礼,得到回应起身之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程忠,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还昏暗的天色,小声问道:“太后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她忍不住想,要是先帝发现这个几乎被他忽视的儿子像足了他,会作何感受? 伏玉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跟他那个长相普通的娘亲在容貌上根本没有几分相似。他精致的眉眼完全继承于他那个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是外表出众的父皇。就像现在,他虽然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因为刚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站在这一片颓唐的大殿之中,竟也让人移不开眼。 陈太后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遗憾又或者是什么,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能够长大,是不是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远比面前这个少年好的多,作为嫡长子,他应该享受所有的恩宠与呵护,包括那个位置都应该是他的。 可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她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这一切夺回来,不过便宜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陈太后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替二皇子换上孝衣,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伏玉的手臂,伏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求助似的朝着程忠望去,程忠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膝行几步到陈太后脚下:“太后,您这是要带我们殿下去哪儿?” 陈太后低下头看了程忠一眼:“你也知道他是殿下,先帝驾崩,他身为人子,自然应该为先帝守孝。再说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要让他一直待在这种破地方?” 陈太后身上的气势让程忠忍不住瑟缩,但是他侧过头看见了正在另一边拼命挣扎的伏玉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可是,太后……” “可是什么?”陈太后语气和缓地打断了程忠,“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照看殿下辛苦了,所以也不会亏待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伏玉为太子,择日登基,所以哀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带二皇子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登,登基?”程忠满脸的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可能,大皇子他不是……” “你觉得哀家说的是假的?”陈太后笑了一下,“还是你觉得哀家篡改遗诏?” “老奴绝无此意!”程忠慌忙回道。 “那就好。”陈太后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是二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你们殿下登基之后,身边总还要有人伺候的,你也不放心新安排的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来照顾你们殿下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程忠听懂了陈太后话里的深意,而另一边伏玉也听懂了,他的视线从陈太后身上挪开,落到程忠身上,然后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在这个皇城里,从来都由不得他与程忠说不,因为不管他如何的挣扎,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护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人将那件孝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陈太后面前,格外恭顺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那双素来澄澈的眼底装满了莫名难解的情绪还有明显未退的恐慌:“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还不扶殿下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先陪哀家去个地方解决点事情,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登基大典在即,这几日要养足精神才是。”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任由别人将自己扶起,站直身体之后才又看了程忠一眼:“太后,那忠叔他……”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拎着从尚药局抓来的药轻轻地推开了内殿门。长乐宫安静地很, 原本的內侍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趁乱跑走了, 还是都被陈原顺手处理了。仿佛除了宫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只剩下他跟伏玉两个人。 苍临回手关上内殿的门,回过身就听见里间传来的说话声, 他探头进去才发现程忠已经醒了, 伏玉正一边用湿布巾替他擦脸,一边轻声说着话,唇边带着一点浅笑, 好像刚刚那个哭的毫不克制的人不是他一样。 苍临靠在门边, 就这么怔怔地盯着里面的两个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苍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可以看得出来伏玉就像忘了自己这几天经历的所有苦楚一般, 眉眼弯弯, 眼带笑意。他就这么看了半晌, 才回过神一般, 轻轻地咳了一声。 伏玉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苍临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刚刚拿回来的药, 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尚药局在哪儿呢。” 苍临挑眉, 不置可否。他先是朝着程忠点了点头,然后朝伏玉晃了晃手里的药:“我去煎药, 不打扰你们说话。”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 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我去煎药,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苍临有些茫然地盯着伏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他发现即使回到了这皇城里,那人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杯水来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见苍临过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想到不仅陛下没能逃出去,还连你一起被拖累进来了。” 苍临摇头,跪坐在床榻的边上喂程忠喝了几口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得出来程忠的面色几乎是惨白,尽管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已经被伏玉换掉,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一些狼狈与虚弱,苍临不敢想象这个半老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与程忠其实也算不上相识,只不过那日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却记得那日最初伏玉是不想带他这个麻烦一起走的,是程忠开口伏玉才答应。尽管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脱,但这个人对他多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苍临长到这么大素来恩怨分明,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得,虽然长到现在他并没有碰见几个。那么程忠应该就算得上是一个了。苍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稍微和缓了一点,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程忠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别看我一把老骨头了,命硬的很呢,虽然看起来有些唬人,但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不放心罢了。” 苍临点了一下头:“他很担心你。” “陛下是个好孩子,重情义的很,别看我只是个老残废,但是他却从来不把我当下等人看,先前啊,我们还住在冷宫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着带我出宫,买一座大房子,给我养老。”说到这程忠面上的表情格外的温和,透露出实实在在地满足感。 苍临不解:“那你那一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程忠抬眼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年轻人身体康健,有手有脚的,养活自己容易的很。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何必跟到宫外去拖累他?” 苍临偏着头看了程忠一会,慢慢垂下眼,将眼底的情绪都藏在眼睫之后。 程忠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初入宫肯定各种不适应,尤其……”程忠向下看了一眼,没有多言,“不过人啊,不管走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总都有活下去的办法,而只要能活下去,所有的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苍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谁像程忠这样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带着一点慈爱,心平气和的跟他说上这样的话,尽管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程忠的意思,却认真地听他将话说完,而后点了点头。 程忠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说了一会话就觉得疲惫,苍临很敏感地察觉后,扶着他躺了下来:“你再睡会吧,我去看看……陛下。” 程忠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更和缓了一些:“陛下长到这么大也从来没遇见过差不多大的人一起玩,现在你们也好做个伴。” 苍临点头:“我知道,我答应过你。” 程忠脸上露出一点笑,慢慢地合上眼睛,又睡了过去。苍临在床前站了一会,伸手替程忠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门。 他在后门口找到了伏玉,这人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蹲在一个小药炉前,专注地盯着药炉里的火,大概是嫌累赘,他没有穿裘衣,身上只穿着稍显单薄的赤黄色天子常服,宽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看起来还很结实的手臂。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低头把自己的衣袖也挽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都不长个子,明明只比伏玉小上两岁,看起来却是又瘦又小,但是手臂都比伏玉的细上一截。 细算起来,现在都过完了年,他已经十三岁了,如果再不长高一点,难道以后就这么高了吗? 苍临这么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伏玉回过头刚好就看见他板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不由诧异:“怎么?”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开口:“你,咳,你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 伏玉正掀开药炉的盖子看里面的药,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苍临咬了咬下唇:“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多高?” 伏玉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他摇着手里的蒲扇走到苍临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比了比,歪着头想了想:“这么看起来你现在好像确实有点矮,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也比你高上……” 伏玉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高上这么多吧。” 苍临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不满地将伏玉的手打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瞪着伏玉道:“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你现在高出这么一大截。” 说着他也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并且故意比刚刚伏玉的还要长上一段。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现苍临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时候成熟内敛思虑周全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偶尔又会在这种事上幼稚的很。 伏玉越笑苍临就觉得越气,他伸手从伏玉手里将蒲扇拿了过来,走到药炉前蹲了下来,拿着蒲扇对着炉膛里的火苗扇了起来。 “哎哎哎,你在干嘛。”伏玉走到他身边,将蒲扇又拿了回来,“我费了半天力气才点起来的火,你可千万别给我弄灭了,忠叔那边还等着喝药呢!” 苍临缩回了手,蹲在一旁看着伏玉的一举一动,半晌才说道:“你很在意忠叔吗?” “当然啊,”伏玉随口回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娘亲去世的走,我那个父皇又不怎么靠谱,是忠叔在冷宫把我养大的,对我来说,忠叔就是我的长辈。” “哦。”苍临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伏玉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苍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上的小石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开口:“你教我煎药吧,以后我帮忠叔煎药。” 伏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明显地质疑:“你连生火都不会怎么煎药?” “那我就先学生火。”苍临回道,“反正你会什么都可以慢慢地教给我,你好歹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再落魄,有些事总不至于要自己去做吧。”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好歹我是历代皇帝里,生火生的最好的。”说着,他回头捡了两根木柴递到苍临手里,“喏,该加柴了。” 苍临从他手里将柴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塞到炉膛里,看着火舌慢慢地将它们点燃,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叹息。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弯了眼角,笑了起来。 苍临侧过头就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把自己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之前明明……哭成了那副样子,为什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不怎么踏实,又或者压根就没睡着,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阵阵发晕。他晃了晃头, 跟着爬了起来。 两个人加起来的东西装到一起也就凑了那一个包袱,而里面苍临的东西几乎没有。除了伏玉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 又把白日里吃剩下的那点食物也都包好装了进去当成路上的干粮。 伏玉把包袱背好,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 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 微微垂下眼帘,开口:“走吧。” 夜色漫漫,两个少年一起,迈上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充满未知的一条路。 即使是这个时辰, 仍有不少人想要逃出城去。而贺鸿仪不知道是还没分出精力,还是压根就真的没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 城门整夜不关, 守在城门的兵士打着呵欠草草地盘问了一下两个人, 翻看了一下他们不能再简单的行李,两个穿着破烂的穷苦少年当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很容易地就混出了城。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们的设想的那般顺利,二人出了城门一路顺着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没出过远门, 对于去哪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只是伏玉听说西南那里路途险峻, 随处可见奇峰峻岭。两个人若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即使真的有人找去了那里,在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两个也不容易。 但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幸好他们没有具体的目标,只要是西南,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才想到沿着官道一路朝西南而去的办法。 不过两个人终归只有四条腿,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头一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疲惫不已。伏玉还好点,苍临原本就年纪小,长得又瘦弱,靠在路旁的树上喘了大半天,才稍微喘匀了气。 伏玉把水袋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这离都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天亮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苍临喝了一大口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两个是走路的,如果追兵要骑马,这么一点距离一会就得追上我们。”他说着又喝了点水,朝着身侧的树林看了一眼,眉头微锁,突然想道,“不然,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了,就穿过这个树林朝西南走。” 伏玉有些犹豫:“不走官道的话,会不会行进速度更慢?” “虽然慢,但却更出人意料。”苍临顺着官道一直,“官道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在树林里咱们却有更多的选择,如果追兵来了也更好躲避。” 伏玉想了想,觉得苍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他们在官道上走的再远,只要顺着官道去追他们,就总能抓到,而他们若是从树林里一路沿着山路前行,想要抓到他们就难的很了。只不过,一旦进到山里,两人就注定要风餐露宿,想要找一个安生睡觉的地方只怕都难。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两个人在路边坐了一会,等苍临缓了些力气,便又出发了。树林里确实要比官道上难走的多,前些日子刚下过雪,树林里还有些没有化尽的积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个少年只能拉着手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间的光辉照进林间,也照在两个少年脸上,伏玉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仰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他心情却好的很,因为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余年的牢笼越来越远。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树林间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伏玉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是追兵,拉着苍临就向前跑,被苍临一把拉住:“不是追兵,是前面有人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伏玉抬起头就看见三人三骑从树木之间的间隙迎面而来,为首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他来不及反应就将苍临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躲了躲,试图藏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树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朗声道:“属下习武多年,下手没轻没重,陛下还是亲自出来的好,对吗?”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苍临的手腕,闪身从树后面站了出来,看着那人低低地开了口:“荀成。” 荀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都城,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是本事大的很,居然能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来。” 伏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宫里,那个皇位我一点都不想要。” “这个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过幸好,陈大人带着大军离这里不远,陛下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跟陈大人说吧。”说完他朝着刚刚伏玉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对了,还有陛下的那个小朋友也一起吧。”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我们就是结个伴而已,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伏玉知道这个荀成算得上是陈原的得力助手,落到他手里就跟落到陈原手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事确实与苍临没有什么关系,苍临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这样啊,”荀成笑了一下,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苍临的位置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后响起,苍临终于还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眼底写着明显的恐慌,他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你,你别过来,我自己出去。” 那人没料到树后居然是个这么胆小的小家伙,索性顿住脚步,看他有什么反应。苍临见他不动了倒是松了口气,从树后面站起来,快步走到伏玉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 伏玉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也分不清这孩子此刻的恐惧无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按说凭着他这几日对苍临的了解,觉得此人过于早熟,总不至于真的胆小怕事,可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 伏玉来不及多想,只能安抚般拍了拍苍临的手,这才转过头朝着荀成道:“你看,他胆小的很,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是吗?”荀成的目光锁在苍临脸上,眼底升起莫名难辨的情绪,良久,他才挥了挥手,“一起带走。” 伏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两日以来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畅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他预料到会有追兵,预料到前路难测,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走了这大半日就又落回了对方手里。 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少年只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安生的活着而已,却没想到都如此难以实现。 是不是只因为生在那帝王家,他此生就注定了了无希望? 那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哦,是陛下,从今日开始,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81.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他们在那个小房间里住了不过两日, 却留存了太多的记忆。那时候他们初相识, 为了自保对对方充满了戒备, 互相试探之后又不得不尝试去信任彼此。也是从那时起他们两个的人生牵绊在一起,直至今日。 苍临收回视线, 将目光转回道伏玉脸上, 从那双总是亮闪闪的眼里看出了与自己一样的怀念, 便翘了翘唇:“一起去看看?” 伏玉晃了晃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 唇边绽放的是苍临最为熟悉的笑:“好啊。” 当年伏玉觉得这巷子又深又绕,难走的很,当初还是小小年纪的苍临将他一路带到了这里, 他才能在城外度过那个虽然有些惨淡但又有点温馨的新年。几年过去, 这小巷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在伏玉脑海之中的印象却变得清晰起来。当日记忆里那条弯弯绕绕的小巷逐渐出现在自己脑海里,伏玉干脆拖着苍临的手在前面带起路来。 苍临嘴角噙着笑意,由着他在前面扯着自己,在小巷里转来转去之后, 终于在一间熟悉的小院跟前停了下来。伏玉满脸愉悦地转头看苍临,双眼闪着光, 整个人都格外的耀眼。苍临忍不住低下头凑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 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居然还记得。” 伏玉笑的温柔:“我不光记得这里, 我还记得当时你的样子, 明明很防备我, 但是又非要跟在我身边, 别扭到不行。”说到这, 他抬眼看着苍临,弯了弯唇,“现在想起来,倒是很可爱。” 苍临听见这种评价忍不住挑了挑眉,但终于还是扬了扬唇角:“赶明儿我让他们过来问问这房子的主人是谁,把它买下来,好歹也是一个念想。到时候接忠叔过来也可以住在这里,也省的都城人多眼杂,被人打扰。” 伏玉没想到他居然会想这么多,眼底多了几分温柔:“好,按你说的就是了。” 苍临伸手摸了摸他被冷风吹的微凉的脸,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苍临将伏玉的手暖在掌心,一边走一边继续道:“还有府里,先前我让人把花园还有其他的各个房里重新修缮了一番,咱们房里一直没做改动,就是想等你回来,明日我将管事叫来,你想改哪里,要添什么东西就都跟他说。” 伏玉侧头看他:“我之前还想问你,堂堂晋王的房里弄的那么简陋,贺鸿仪虽然并不看好你,但也未必会亏待你,怎么就弄成了那副样子?” “先前不过是一个住处而已,不管弄成什么样子,都只不过是我孤零零一个人,”苍临道,“直到你回来,这里对我来说,才变成了一个家。” 伏玉的目光柔软,用力地回握苍临的手掌。两个人并肩从巷子里走出来,伏玉的目光从周围的路过的房子上扫过,突然开口:“其实我当年离了宫之后没有立刻离开都城。” 苍临一愣,扭过头看他,然后垂下眼帘:“其实也能想象,毕竟贸然出城人多眼杂,说不定又会像当日那样被抓回来了。” 伏玉笑了笑:“其实也不全是,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服了那假死之药昏迷了三日才苏醒,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就干脆留在这城中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接了忠叔一起出去。苏先生他们就在这城中找了一个地方安置我,每日让人送些吃食药材,但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多的时候都是从外面锁上房门,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那空荡老旧的房子里。” 苍临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按捺住自己没有说话,听着伏玉继续道:“大概是环境相似,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会梦见咱们两个在那个小屋子的那两天,那时候虽然前路未可知,甚至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却并不觉得害怕和孤单。而那时候的我,虽然终于逃出了那个牢笼,虽然打成夙愿,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伏玉顿了顿:“过去的两年其实我一直都这么觉得,而现在,我终于把失去的找了回来,并且,再也不打算放开。” 苍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底满是温柔:“真巧,我也是。” 两个人拉着手站在街口,虽然有些堂而皇之,却并不在意。正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苍临?” 苍临下意识扭过头,就看见贺殷治带着几个人正站在不远处,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朝着贺殷治拱了拱手:“二皇兄。” 贺殷治点头视线从他身上转过,落到伏玉脸上,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带着几分玩味:“你倒是好情趣,这大冷的天气站在街口?” 苍临笑:“二皇兄不也是吗?” 贺殷治摆手:“我可没有你这么耐寒,只是刚巧他们说这家酒楼里面有些新鲜玩意,今日得闲刚好来瞧瞧。”他的视线又转回到伏玉身上,“这位就是你最近得的那个新人,我听说宠的很?这么看起来,模样倒是不错,也难怪你如此喜欢。” 苍临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不屑,微微皱眉,但面上也并未表现,只是笑了一下。 贺殷治见他这副态度,对他身边的伏玉似乎又多了几分好奇,干脆上前几步,站到伏玉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伏玉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也没有任何的闪躲,贺殷治打量他,他便打量贺殷治,最终还是贺殷治先收回了视线,朝着苍临道:“就是看起来人并不怎么乖顺,还是应该再□□一下。这么说起来,我记得皇兄不是送了你两个小倌吗,听说是他专门为你寻的,想必要更乖一些,这么快就腻歪了?” 苍临笑了一下:“这个总是不一样的。” 贺殷治挑眉:“看来皇兄的这副心思白费了,原来你喜欢这种的。” 苍临也不回答,只是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二人要回府,也就不耽误二皇兄了。” 贺殷治摆了摆手:“罢了,我们也要走了。” 一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伏玉盯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慢慢地向上的翘了翘,转头牵过苍临的手:“我不知道你那个大皇兄是什么样,要是也是这种货色,我觉得其实也并不难嘛。” 苍临笑:“他们二人都是从小在贺鸿仪身边长大的,心思深的很。贺鸿仪当年在攻城的时候弃满门上下与不顾,由着陈太后动手杀了他们,这兄弟二人当时就在旁边,而城墙上的,是他们的娘亲,他们的兄弟,还有自小看着他们长大,陪着他们胡闹的下人侍从。他们早就明白贺鸿仪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年来却能在他身边上演父子天伦,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弱角色。” 伏玉耸了耸肩膀:“纵然如此,他们最终也不会赢过你的。这天下要的是一个明主,而他们二人都不合适。” 苍临笑了起来:“你就对我这么自信?” 伏玉弯唇:“我是相信你啊,再说,还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也会帮着你。”说完,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有些认真地说道,“毕竟说起来,也算是我亏欠这天下百姓,我曾经身为人君却并没能帮他们做上什么益事,帮着你坐到那个皇位,也算是我对他们的一个弥补吧。” 苍临看着他,半晌才说道:“你当年的夙愿是逃出那个皇城,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就意味着你也要跟着我回到那里。”说到这他迟疑了一下,“你会跟着我吧?” 伏玉笑了起来:“我当年想要离开那里是为了过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的生活,不再被人欺侮,能够每日都开开心心的。而现在,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过上这种生活。” 苍临看着伏玉,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伏玉弯起唇,凑过去亲了亲苍临的唇角,“那好了,我们回家吧。” 家这个字戳中了伏玉的心,先前的近二十年他没有家,而从这个人回到他身边开始,他终于有了家。 两个人一路走到了晋王府门口,伏玉顿住脚步,抬头看着门口的匾额,突然对苍临说道:“我刚刚看着楚王的那副样子,突然就庆幸你并不是贺鸿仪嫡出,不是跟他们那样长大。那些年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才有了这样的,独一无二的你。” 伏玉看着苍临的目光格外的认真,眼底是深深的爱意,苍临对着那样一双眼睛,突然就觉得,自己先前十几年的辛苦如果都是为了碰见这个人的话,那他绝无怨言。他向前迈了一步,将伏玉揽入字怀里,下颌压在他肩上,发出满足的叹息。 82.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 苍临就跟了他一路, 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来, 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 猛地停住脚步, 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 他急忙顿住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 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 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 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 你先换件衣服, 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耳根微微发红, 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 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 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苍临被侍卫堵在大殿门口,直到看见陈原带着人离开,才急急忙忙冲了进去。他从未来过这长乐宫,在里面转了半圈,才在里间看见了伏玉还有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程忠。 苍临下意识地就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到这二人一般,慢慢地走到伏玉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伏玉跪坐在榻前,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83.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在伏玉的“指导”下, 苍临终于帮程忠煎好了药, 尽管他全程只是塞了几根木柴,然后将药汁倒进药碗,但还是升起了一股少有的满足感。看起来这种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嘛。 伏玉勾着唇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程忠床前, 先舀了一药匙, 先是吹了吹,才喂到程忠唇边。他小心翼翼又认真地样子让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勺一勺的喂, 忠叔喝着很难受。” 苍临扭过头看他:“那怎么办?” 程忠也笑了起来,顺手将药碗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仰起头将深色的药汁一饮而尽,伏玉将空了的药碗接过, 递上早已备好的水跟蜜饯, 才转过头看着苍临, 笑眯眯地开口:“这样就可以了。”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 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 朝他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 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 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 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程忠点头, 看着少年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还有些冷,所幸陈原那个人不管如何的狠厉,却永远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伏玉,殿内点着炭盆,将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伏玉抱着膝盖在炭盆前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烧的发红的炭,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扭过头发现苍临正站在他身后,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伏玉弯了一下唇角,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冷吗?坐下烤烤火?” 苍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挨着伏玉坐了下来,还没等坐稳,肚子就发出了声音表示自己的抗议。伏玉侧过头看他:“折腾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伏玉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在吃食方面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谁知道苍临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回道:“我想吃烤红薯。”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啊,那就吃烤红薯。” 洗好的红薯埋进炭火里,炭盆前的矮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小菜糕点,伏玉甚至还翻出了一坛酒,烫过之后倒进酒盏里,发出醇厚的香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两个少年守着炭盆,一边说着话一边聊着天,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往,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兜兜转转,却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空荡冷清了无希望的皇城。 伏玉把酒盏递到苍临手里,顺手拿起自己的那杯与苍临碰了碰,低头凑到酒盏前闻了闻:“我还从没喝过酒呢。” 苍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酒盏,一仰头就将里面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辛辣的感觉登时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伏玉抬手替他擦了擦呛红的眼角,唇边却忍不住带笑:“没喝过就没喝过呗,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么逞能。”说着举起酒盏,轻轻地尝了一小口。 初入口时是辛辣的,整个舌根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但跟着有一种奇怪的香醇感出现,让伏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回味这种感觉。 苍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回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到伏玉嘴里,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盏重新填满。然后捧着酒盏眼巴巴地盯着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再回头发现伏玉已经又喝掉了一盏酒,正弯着眼角继续给自己倒酒。 苍临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发现一会的功夫大半壶酒都被喝光了,忍不住道:“这么喝真的没问题吗?” 伏玉晃了晃脑袋,直接从盘子里抓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跟着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着头朝着苍临笑道:“你知道吗,忠叔给我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像他们那样,走遍名山大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惩恶扬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说到这,他突然大笑:“但谁能想到,我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城里,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还谈个屁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认识伏玉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温温吞吞的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连被陈原那般羞辱,都没听他一句抱怨,却没想到他此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苍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看着伏玉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你喝醉了?” 伏玉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苍临,不知道是因为烤着火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里好像闪着水光,轻轻地眨了眨,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了扯苍临的衣袖:“你还要听故事吗?” 苍临问道:“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伏玉用手撑着脸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呀!” 苍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伏玉伸手指了指炭盆:“红薯,红薯!” 苍临这才想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急忙将两个红薯从炭火里翻了出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表面一层已经被烤焦,轻轻一碰就掉下来黑色的渣滓。 伏玉撇了撇嘴,满脸的惋惜:“算啦,不吃了,今天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吃什么烤红薯了!” 他撇着嘴的样子带着一点孩子气,惹的苍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确确实实是喝醉了。他拿过自己的酒盏又尝了一口,仍然还是觉得又呛又苦,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伏玉是怎么喝得下去那么多酒的。 他将红薯稍微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剥去外表的焦炭,发现里面的黄色内瓤还是像上次那样香甜可口,分了半个给伏玉:“你不是要讲故事吗,边吃红薯边讲吧。” 伏玉接过红薯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才咬了一口,开始给苍临讲起故事来。 伏玉这次讲的是一位古代游侠的故事,他带着一坛酒,一把剑浪迹天涯,肆意洒脱,逍遥自在。伏玉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酒,故事也讲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这位游侠一会到了西北游船,一会到了江南爬雪山,但苍临也不在意,一边吃红薯,一边听的认真。 尽管伏玉不算清醒,但苍临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艳羡,他知道伏玉未必是真的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是想逃脱这个牢笼,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故事讲完,苍临已经吃光了两个红薯,他的酒盏里也换成了温水,捏在手心里暖着手。 伏玉一个故事讲完,就把下颌压在手臂上怔怔地盯着炭盆发呆,苍临喝了水回头就看见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伏玉慢慢地偏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为什么不想,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苍临挑眉:“那你不怕陈原了?如果你再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你。” “怕呀。”伏玉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早晚他也会杀了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是下一次离开,一定是我确信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 “不管什么肉都必须吃不是吗?这帐内就咱们两个人,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那就我吃好了。”苍临说完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随口道,“反正总不会是人肉吧。” 明显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回应,苍临掀盖子的手不由停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伏玉,伏玉低着头,半天才小声道:“要是,真的是人肉呢?” 苍临的手指捏紧,又缓缓地放开:“就算是人肉,不是也得吃下去吗?”说完,他顺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目光重新落到那盘生肉上。 刚刚两个人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因此也并没有真的去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肉,苍临用筷子夹了一片肉,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才开口:“这不是人肉,是鹿肉,我以前见过。” 伏玉抬起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着苍临:“真的?” 苍临点了点头,低头在食盒里又看了看,果然找到一个装着一点酱料的小碗:“有人专门喜欢这么吃,新鲜的鹿肉挑最嫩的部分切成薄片,嗯,还专门配上酱料。” 84.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不得不承认, 在某些时候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清晨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一脸茫然的看着程忠:“忠叔, 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 “该起床准备早朝了, 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 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 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 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 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 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在程忠和其余几个内侍的帮助下, 伏玉很快就换好了衣饰, 乘御辇往武英殿而去。 等他在龙椅上坐好, 视线从下面的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时才发现,陈原竟然还没有出现。伏玉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茫然,如果陈原今日不出现,今日这早朝是不是还要继续,又怎么继续? 不过伏玉的茫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陈原就施施然走了进来,站在大殿正中央朝着伏玉淡淡开口:“臣今日身体不适,来的有些迟了,还望陛下见谅。” 这句话落,大殿之中诸位朝臣脸色各异。伏玉悄悄地扫量了一圈,发现这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原没有意见,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比如他自己。 陈原还站在大殿正中,似乎是在等待伏玉的回应,伏玉对上他的视线福至心灵,开口道:“是朕无能,让舅父为国是劳累。”说到这,他朝着站在身边的程忠吩咐道,“赐座。” 陈原眼底先是有一刹那的诧异,随即露出一点笑意:“那臣,谢过陛下了。” 对上陈原的笑颜伏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讨好了陈大人的,一直绷直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早朝的内容照例跟伏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奏折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朝臣说的各项事宜都是什么,又要如何解决。有陈原在,就没有什么事会落到他头上。伏玉听着听着,睡意再次袭来,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就当伏玉几乎完全进入梦乡之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忠突然伸手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满朝文武的视线不知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正茫然间,只听见陈原笑吟吟地开口:“陛下,林大人在问你的意见。” “朕的什么意见?”伏玉偏转视线,总算看见了那个所谓的林大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臣,正怒视着陈原,听见伏玉的声音才转过头朝着他道:“臣以为,陛下年纪已足,可以将亲政提上日程,正好也避免了陈大人为了朝政过于辛劳,伤了身体。” 陈原嘴角微微向上,面色不显:“那本官倒是要谢谢林大人了。”说着,他视线偏转,与龙椅之上的伏玉对视,“那陛下意下如何?” 亲政?伏玉怕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且不说那繁杂的朝政都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处理的好,就说他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凭什么从陈原手中夺回大权?陈原将他扶上皇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听话了,那陈原大概也只能除掉他,再给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傀儡。 尽管陈原现在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但伏玉却觉得,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的回答让他无法满意,那么依着陈原的秉性,当场发作让自己命丧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坐到这个皇位也是无奈之举,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皇城,将来总有一日他还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他在心里终于想好了对策,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朝着那林大人道:“朕毕竟年纪尚浅,又是初涉朝政,没有德才,由舅父辅政朕也能安心。所以,亲政的事,要不还是以后再议吧?” 这位林大人瞪着伏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原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椅上朝着伏玉拱了拱手:“那臣就只能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急忙摇头:“是朕劳烦陈大人才是。” 既然伏玉如此,朝中其他对陈原心怀怨怼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朝中大权掌握在陈原手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陈原为人太过狠厉,这么直接的得罪他于自己并无好处。 于是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变得格外的安静。既然朝臣无本要奏,伏玉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陈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坐上了伏玉的御辇,吩咐道:“去兴德宫。” 这还是伏玉第一次与陈原同乘一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让自己尽可能地占据最小的位置,以免自己碰到陈原。 陈原倒是舒展着四肢,慵懒地靠在辇车车壁上,一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壁,突然侧过头看了伏玉一眼:“陛下刚刚在殿上所言是何人所教?” “没,没有人教朕。”伏玉急忙回道,“朕是真的不想亲政,也没有那个本事。有舅父辅政,朕安心的很。”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在伏玉肩上拍了一下,垂下眼帘,似乎是要小憩。 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过了一关,心底稍稍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悄悄地朝外张望。 这兴德宫正是陈太后的寝宫,程忠曾经提醒过伏玉,既然他现在名义是陈太后之子,就应该恭顺仁孝,晨昏定省,这样陈大人大概也能满意。却没想到这第一次过来请安,居然是跟陈原一起。 陈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那一日的一身缟素已经脱去,看见伏玉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转向陈原:“兄长来了。” 陈原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到伏玉身上,伏玉会意,即刻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身侧的内侍吩咐道:“给太尉大人上茶。”话落,才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赐座。” 这才有人上前为伏玉送上了靠椅,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才坐了下来。 陈太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陈原道:“兄长今日过来是何事?怎么还把皇帝一并带来了?” 陈原瞥了伏玉一眼,笑道:“有事要与太后商议,又刚好散了朝陛下要来向太后请安,便一并来了。” 陈太后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道:“兄长有何事要商议?” “明日我要离开都城,到庐陵郡去。”说到这,陈原喝了口茶,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居然多了两分肃杀之意,“有密报邢罡逃至那里,我要亲自带人过去了结他。” 陈太后听见邢罡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舒展开眉眼:“也好,留着他也是一桩心事,只有了结了他,你我兄妹的心结才能终结。” 陈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不过是泄愤而已,就像我杀他门下那十几口一样。即使杀了他们所有人,也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看正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伏玉,又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都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人料理,但是朝中之事还是要太后多费神,今日早朝林承那个老贼还妄图劝陛下亲政,”说到这里他唇角扬了扬,“不过我们的陛下倒是想的很通透,直接拒绝了他。此番我离京,一些有心人难免借机发难,万事小心。” 陈太后垂首:“兄长此去跋山涉水,辛苦至极,才更应该小心才是。” 陈原眨了眨眼,倒是不怎么在意,突然起身走到伏玉身前,低下头看着他的脸,笑道:“倒是我不在都城的这段时日,陛下才要小心才是,如果等我回来发现什么不该有的意图或是念头,陛下知道,我会很生气的。” 85.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环顾四周, 微微有些疑惑:“还好吧?” 苍临拧着眉头看着伏玉:“你不是皇帝吗, 怎么……”话说了一半, 他背转过身去,“算了, 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洗个澡。” 伏玉点头,示意苍临自便,自己在房里继续转来转去。 房间毕竟不大,伏玉转了一会就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踩过一遍,便又转到院子里,发现苍临正蹲在木柴堆前,一脸的若有所思。伏玉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 在苍临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木柴:“这柴有什么问题吗?” 苍临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柴有没有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生火。”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木柴,又抬头看了看苍临的脸,伸手捡了几根木柴抱在怀里,认命地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不像皇帝的。”说完他又吩咐苍临道,“你也捡几根柴跟我来。” 苍临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伏玉一眼, 见他确实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便也依样捡了几根木柴跟着伏玉进了灶房。 伏玉的动作很娴熟, 而且条理清晰, 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清清楚楚。不一会灶膛里就真的燃起了火, 火苗舔舐着灶膛,映的两个人面色发红,让狭小的灶房变得温暖起来。 两个人在灶台前蹲了下来,伏玉将手伸过去烤了烤,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你被欺负,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伏玉的样子把手也伸过去烤了烤,而后抬起头看向伏玉:“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你穿戴冠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哪府的下人。” 伏玉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苍临头顶摸了一下,被苍临满是抵触地避开,伏玉也不恼,眼底映衬着耀眼的火光,恍惚看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湿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颌压在膝盖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样,忠叔他……忠叔他现在好不好。” 苍临偏过头刚好看见这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眼底渐深的水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终只是学着刚刚伏玉的样子,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摸过之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太确认这样是不是有安慰到伏玉,又补了一句:“会没事的。” 伏玉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里的水光也全都散去,眼底还带了一点笑意,他侧过头看着苍临:“说真的,你以前到底是在哪个府里做什么的?” 苍临咬了咬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个皇帝……” “一个皇帝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伏玉笑了起来,“我算什么皇帝,我连先帝的脸都没见过几面,我那个皇帝老爹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因为我娘是个宫女,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忠叔带着我在冷宫长大,然后直到先帝驾崩,原本应该是我那个贵妃生的大哥继位的,但是皇后娘娘不乐意,她又没有自己的儿子,便认了我当儿子,让我继位。” 说到这他朝着苍临看了一眼:“算了,说这些你大概也听不懂。” “那皇后对你好吗?”苍临没介意他的话,自顾问道。 伏玉笑了一下:“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条件肯定比我们在冷宫里好的多,只不过就是不喜欢我而已嘛。” 苍临紧紧地锁着眉头盯着伏玉看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低头给灶膛里加了柴。 热气在灶房里蒸腾而起,伏玉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水开了,可以洗澡了。”他环顾了一圈灶房,“那有个木桶,就在这里洗吧。” 苍临看了伏玉一眼,略思索:“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伏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外面那么冷,你去干什么,你在这里刚好还能帮我添添水,大家都是男……”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察觉起来哪里不对劲了,眼前这个人前些日子被送进了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已经算不得男人了。 伏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许多的内侍,甚至连带大他的程忠都是。自然也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事都在意的很,更别提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的十多年里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大概对此事更加避讳。他扫了眼苍临的脸色,觉得确实是更白上了几分,急忙摆了摆手:“那什么,你先洗吧,这里这么热,我先出去透透气。” 苍临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伏玉逃一般地冲到灶房外,顺带帮着将灶房的门关好,站在院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说话更要注意一点了,一不小心就戳到对方的痛处总是不好的。 天气其实还冷的很,但伏玉毕竟不是娇惯长大,也不觉得不适,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这里偏僻的很,小巷里都没什么人走过,倒是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手将院门合上了。 他这几日光忙着想办法从宫里出来,连时日都不记得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除夕了。他先前还许诺,自己一定会带忠叔在宫外过除夕,结果没想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鸟笼一般的皇城。 哦对,还有里面那个仿佛很有故事,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的小太监。 伏玉也不是真的傻,他当然听得出来苍临对自己的身世故意避而不谈,每次他提及,苍临都会刻意地绕开话题。他不知道苍临如此是为了自保,还是因为以前在宫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苍临都不应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监。他身上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冷静与淡漠,除了有些四体不勤之外,他处理起事情来简直得心应手。就算他是宫外长大,对着都城要比自己熟悉,但他一路带着自己找到这里时的处事不惊,连一向自诩成熟稳重的伏玉都自愧不如。 现在或许暂时还不能将这人甩开,但伏玉提醒自己,对这人一定要多上那么一丁点的防备。 伏玉正胡思乱想间,灶房的门从里面推开,苍临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伏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开口:“锅里我又添了水,一会你也可以进去洗了。” 他头发没有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伏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哎哎,你别站在这儿啊,你回房吧,不然一会头发结了冰有的你麻烦。”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发现发梢果然变得僵硬起来,伸手摸上去微微地发凉,他抬手抓了一下,朝着伏玉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房里走去。 伏玉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背影:“哎,我看房里有一个炭盆,你烧起来咱们好取暖吧?” 苍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伏玉,眼底稍微有些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伏玉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会烧炭吗?” 如他所料的,苍临摇了摇头。伏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一会我来吧。” 从此以后他大概不仅仅是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也应该是烧火烧的最好的。 伏玉刚刚固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他也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没在宫外住过,对比他长大的那个破落的冷宫,这间小院子倒显出几分温馨来。院子虽然不大,又稍显老旧,但前主人大概有收拾过,不算脏乱,所有东西都归置的井井有条。 伏玉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堆积在一起的木柴,摸摸木制的小车。回过头才发现苍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进到屋内。伏玉撇了撇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颇有那么一点神清气爽的感觉,也跟了进去。 屋子也不怎么大,只有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木桌还有几张座椅,大概是吃饭的地方,平时或许也可以拿来待客,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个用处大概派不上。 里间就更是简陋,一张看起来就很粗糙的木床,几个泛旧的木箱,但幸好,被褥什么的都还有。伏玉对这些要求不高,看见这样也觉得十分满意,侧过头发现苍临正靠在房门口,眉眼微微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对上伏玉的目光,他撇了一下嘴,道:“比我想象的要破的多。”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荒度一日接一日, 直到初八那日凌晨, 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 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 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 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 哦,是陛下, 从今日开始,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 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 刚好遮到眼前, 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 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 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他还活着吗? 这几日伏玉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因为即使再不愿意承认, 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后从陈太后与贺鸿仪手中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好像这样就还能残存一点希望,可是现在看着皇城的这幅光景,让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绝望。 御辇缓缓地停了下来, 荀成掀开车帘将一个包袱扔了进去:“请陛下更衣。” 伏玉伸手将那包袱接了过去, 顺手解开,露出里面的孝服不由一愣,还不及发问就听见荀成淡淡地开口:“陈大人说,太后为奸人所害, 陛下身为人子, 自然要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绝, 应声:“是。” 荀成瞥了他一眼, 视线又落在一直坐在御辇里默不吭声的苍临身上, 微微翘了一下唇角:“陈大人已经先行进去了, 苍临, 伺候陛下更衣吧。” 荀成说完话就退了出去, 御辇里面又只剩下伏玉与苍临二人。伏玉捏着那个包袱的手指微微绷紧, 指尖都已泛白。苍临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凝神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更衣。” 伏玉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睛, 微微垂下眼帘, 轻轻点了点头:“好。” 赤黄色的天子常服, 外面是素白的孝服,连带苍临都换上了内侍的衣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伏玉身后下了车。 长乐宫。 伏玉抬起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微微垂下眼帘。兜兜转转折腾了这几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见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一旁的荀成突然开口:“陛下,陈大人还在里面等你。” 伏玉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在荀成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朕知道了。” 长乐宫内静的可怕,虽然先前这里也并不怎么热闹,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透着一股死气,又或者,是伏玉从心底里的感受。他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袖口,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唯一跟着他的苍临也在正殿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剩下伏玉一个人去面对陈原。 陈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伏玉,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一幅画,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陛下,一路劳顿又回到这里了,你是不是高兴的很?” 伏玉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陈原轻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是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画的,画中的风景正是我们府里的后花园。”他隔空在一个位置点了点,“因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到府里拜访,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妹妹。” 陈原盯着那幅图,似乎陷入了思绪之中,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向先父求亲的是他,不顾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许诺会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后来呢?一个邢罡的胡言乱语,一个长生不老的痴梦,还有那个,那个邢罡塞到他枕边的萧氏,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怎么会还记得年少无知时的誓言?”说完,他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挂在这里太久了,久到连你那个父皇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为了什么画它,你们伏家的人,可真的是无情无义。” 伏玉对陈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身边只有陈太后一个亲人,几次接触倒也看得出来兄妹关系融洽,而如今陈太后被杀,失去唯一的亲人,让陈原看起来更加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伏玉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原的眼睛,只用余光看见陈原将那幅画拿到手里,看了良久,而后慢慢凑近一旁的烛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个画卷,将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陈原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人早就不在了,还留着这画干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时候,刚刚眼底隐隐存在的那丝哀伤似乎也消失的无影踪,只剩下伏玉最熟悉的那副笑容,“终于回了宫,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伏玉被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原,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伏玉的反应都在陈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顶:“陛下当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急着出宫,大概有很多人没来得及安顿,想必也担心的很,现在终于回宫了,也该跟自己的故人见一见了。”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一下,凑到伏玉耳边,“为了找到陛下这位故人,我可是着实费了点功夫。”说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伏玉在听见“出宫”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升起一股恐慌,那一日陈原虽然对他百般折磨,却只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为那一日的人彘与生肉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对陈原来说,那远远不够。 陈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软肋,先前的威胁与恐吓只是陈原表达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小手段,今日才是对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走了进来,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毕竟先前的十几年来,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伏玉闭上眼睛,各种情绪都涌进眼底,让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眼泪就会汹涌而出。他不怕哭,也从来不觉得那丢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在陈原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会让陈原越痛快。 伏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咸腥的鲜血充斥着他的口腔,疼痛的感觉逼退了他的眼泪,他终于有勇气重新睁开眼,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到他没有办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听见陈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放心吧,陛下,我对一个老太监的命不怎么敢兴趣。陛下此次偷溜出宫,险酿大患,总该给些惩戒,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总不好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对陛下有教养之责,为陛下受些小惩罚也是应该。” 伏玉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朕的错,舅父要教训朕也是应该。只是忠叔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些,朕想请御医来替他诊治。”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该起床准备早朝了,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看看堆积在一起的木柴, 摸摸木制的小车。回过头才发现苍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径直进到屋内。伏玉撇了撇嘴,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颇有那么一点神清气爽的感觉, 也跟了进去。 屋子也不怎么大, 只有里外两间, 外间摆着一张木桌还有几张座椅, 大概是吃饭的地方,平时或许也可以拿来待客,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个用处大概派不上。 里间就更是简陋, 一张看起来就很粗糙的木床,几个泛旧的木箱, 但幸好,被褥什么的都还有。伏玉对这些要求不高,看见这样也觉得十分满意,侧过头发现苍临正靠在房门口,眉眼微微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对上伏玉的目光, 他撇了一下嘴, 道:“比我想象的要破的多。” 伏玉环顾四周, 微微有些疑惑:“还好吧?” 苍临拧着眉头看着伏玉:“你不是皇帝吗, 怎么……”话说了一半,他背转过身去,“算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洗个澡。” 伏玉点头,示意苍临自便,自己在房里继续转来转去。 房间毕竟不大,伏玉转了一会就几乎把每个地方都踩过一遍,便又转到院子里,发现苍临正蹲在木柴堆前,一脸的若有所思。伏玉有些诧异地走了过去,在苍临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木柴:“这柴有什么问题吗?” 苍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柴有没有问题,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生火。” 伏玉低头看了一眼木柴,又抬头看了看苍临的脸,伸手捡了几根木柴抱在怀里,认命地叹气道:“其实我也觉得我挺不像皇帝的。”说完他又吩咐苍临道,“你也捡几根柴跟我来。” 苍临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伏玉一眼,见他确实是一副很熟练的样子,便也依样捡了几根木柴跟着伏玉进了灶房。 伏玉的动作很娴熟,而且条理清晰,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清清楚楚。不一会灶膛里就真的燃起了火,火苗舔舐着灶膛,映的两个人面色发红,让狭小的灶房变得温暖起来。 两个人在灶台前蹲了下来,伏玉将手伸过去烤了烤,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你被欺负,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不是哪家的公子。”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学着伏玉的样子把手也伸过去烤了烤,而后抬起头看向伏玉:“要不是那天我亲眼看见你穿戴冠冕,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哪府的下人。” 伏玉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苍临头顶摸了一下,被苍临满是抵触地避开,伏玉也不恼,眼底映衬着耀眼的火光,恍惚看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湿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颌压在膝盖上,轻轻地开口:“也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样,忠叔他……忠叔他现在好不好。” 苍临偏过头刚好看见这人的侧脸,甚至能看见他眼底渐深的水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最终只是学着刚刚伏玉的样子,在他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摸过之后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不太确认这样是不是有安慰到伏玉,又补了一句:“会没事的。” 伏玉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里的水光也全都散去,眼底还带了一点笑意,他侧过头看着苍临:“说真的,你以前到底是在哪个府里做什么的?” 苍临咬了咬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低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个皇帝……” “一个皇帝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伏玉笑了起来,“我算什么皇帝,我连先帝的脸都没见过几面,我那个皇帝老爹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个儿子。因为我娘是个宫女,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忠叔带着我在冷宫长大,然后直到先帝驾崩,原本应该是我那个贵妃生的大哥继位的,但是皇后娘娘不乐意,她又没有自己的儿子,便认了我当儿子,让我继位。” 说到这他朝着苍临看了一眼:“算了,说这些你大概也听不懂。” “那皇后对你好吗?”苍临没介意他的话,自顾问道。 伏玉笑了一下:“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条件肯定比我们在冷宫里好的多,只不过就是不喜欢我而已嘛。” 苍临紧紧地锁着眉头盯着伏玉看了一会,却没再说什么,低头给灶膛里加了柴。 热气在灶房里蒸腾而起,伏玉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水开了,可以洗澡了。”他环顾了一圈灶房,“那有个木桶,就在这里洗吧。” 苍临看了伏玉一眼,略思索:“你先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伏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外面那么冷,你去干什么,你在这里刚好还能帮我添添水,大家都是男……”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察觉起来哪里不对劲了,眼前这个人前些日子被送进了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已经算不得男人了。 伏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许多的内侍,甚至连带大他的程忠都是。自然也知道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对此事都在意的很,更别提眼前这个人明明之前的十多年里都还是一个正常人,大概对此事更加避讳。他扫了眼苍临的脸色,觉得确实是更白上了几分,急忙摆了摆手:“那什么,你先洗吧,这里这么热,我先出去透透气。” 苍临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伏玉逃一般地冲到灶房外,顺带帮着将灶房的门关好,站在院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以后他说话更要注意一点了,一不小心就戳到对方的痛处总是不好的。 天气其实还冷的很,但伏玉毕竟不是娇惯长大,也不觉得不适,他打开院门朝着外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大概是因为这里偏僻的很,小巷里都没什么人走过,倒是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回手将院门合上了。 他这几日光忙着想办法从宫里出来,连时日都不记得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除夕了。他先前还许诺,自己一定会带忠叔在宫外过除夕,结果没想到最后,只有他自己离开了那个鸟笼一般的皇城。 哦对,还有里面那个仿佛很有故事,对自己的身世总是讳莫如深的小太监。 伏玉也不是真的傻,他当然听得出来苍临对自己的身世故意避而不谈,每次他提及,苍临都会刻意地绕开话题。他不知道苍临如此是为了自保,还是因为以前在宫外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个苍临都不应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太监。他身上有着超出他年纪的冷静与淡漠,除了有些四体不勤之外,他处理起事情来简直得心应手。就算他是宫外长大,对着都城要比自己熟悉,但他一路带着自己找到这里时的处事不惊,连一向自诩成熟稳重的伏玉都自愧不如。 现在或许暂时还不能将这人甩开,但伏玉提醒自己,对这人一定要多上那么一丁点的防备。 伏玉正胡思乱想间,灶房的门从里面推开,苍临披散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正蹲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可言的伏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开口:“锅里我又添了水,一会你也可以进去洗了。” 他头发没有擦干,顺着发梢往下滴着水,伏玉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哎哎,你别站在这儿啊,你回房吧,不然一会头发结了冰有的你麻烦。”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发现发梢果然变得僵硬起来,伸手摸上去微微地发凉,他抬手抓了一下,朝着伏玉点了点头,起身朝着房里走去。 伏玉站在院里看着他的背影:“哎,我看房里有一个炭盆,你烧起来咱们好取暖吧?” 苍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伏玉,眼底稍微有些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伏玉觉得他这副表情有些眼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会烧炭吗?” 如他所料的,苍临摇了摇头。伏玉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是一会我来吧。” 从此以后他大概不仅仅是本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也应该是烧火烧的最好的。 伏玉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苍临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答应他了?你知道他姓甚名谁吗?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答不答应他有关系吗?”说完他将那个包袱甩到自己身后,转身就走。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不过是色厉内荏, 他这双手什么时候杀过人又有什么本事杀人,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小孩, 却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怕,现在他倒是骑虎难下, 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一只有些苍老的手覆在伏玉手背上,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拉开, 把苍临从他的桎梏下救了出来,程忠低头看了苍临一眼, 转过头朝着伏玉低声道:“他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反正出口就在眼前, 我们就顺路带上他, 也没什么大碍吧。” 伏玉看了程忠一眼,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程忠就说过, 像他们这种人, 很多都是小小年纪的就被送到宫里, 成为这宫中最低微的一批人,因为身体不完整,连很多宫女都不大看得起他们,受过各种各样的冷眼嘲笑甚至是侮辱,学会忍耐学会虚与委蛇, 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在这偌大的皇城里保命。 如果他们能够选择, 大概也没有人愿意生存在这里。 伏玉侧过头看了苍临一眼, 看着他依旧板着一张小脸咬紧自己的下唇,隐隐约约地透出了那么一点可怜。伏玉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他不过想逃出宫去,捡一条命。 一个人不想死又有什么错呢? 伏玉最终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苍临:“行吧,就让你跟着我们出去,不过,到了宫外你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苍临扭开眼没有回答,但是却向前走了几步,靠近伏玉身边。伏玉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忍不住朝着程忠道:“忠叔,你说他上次被人揍是不是也是有原因的?” 程忠失笑,顺手拍了拍伏玉的肩膀,拉苍临到自己身边来,用衣袖蹭了蹭他脏兮兮的脸:“一起走吧。” 伏玉重新凑到那石板前,将石板推开,果然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他笑眯眯地看了那缺口一眼,回过头朝着程忠道:“忠叔,我先过去在四周探探,我说没问题了,你再带着这小不点过来。” 程忠点头,看着伏玉猫着腰从那缺口钻了过去,整个人消失在他们眼前,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从缺口处传了过来:“这边好像是个偏巷,这个时辰也没有什么人,应该安全,你们过来吧,我再往前面路口看看。” 程忠应声,听着那边的声音似乎是远了,伸手拍了拍苍临,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塞到他手里:“把这个交给陛下。” 苍临不解地眨了眨眼:“你不过去吗?” 程忠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老了,走不了多远了,他还年轻,必须逃离都城,走的越远越好,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而我,早晚会拖累他的。”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回头朝着皇城的西北角看了一眼,“况且,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想走。本来我还担心他一个人,没想到就遇见了你,反正都是讨个活路,你们两个刚好做个伴吧。” 说着,他抬起手,不由分说地就把苍临推到了那个缺口前:“快走吧。” 苍临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他似乎是有些不解,但没有再说什么,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从那个缺口爬了过去,等他刚刚站稳身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声响,回过头就发现刚刚的那块石板好像又被推回了原位,他伸手在石板上推了一下,纹丝不动,似乎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卡住,外面没有办法推开。 也就是说,除非里面的人出来,他们是没有办法回去的。 苍临面上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困扰,他盯着那石板看了两眼,才想起来朝四下里看看。他果然是站在一条偏巷里,巷子的一头是个死胡同,另一头是个路口,他将手里抱着的包袱背到身后,向着那路口走去。 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跟着就看见伏玉跑了过来,看见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弯了弯唇角,朝前面看了一眼:“忠叔还没爬出来吗?他不会卡住了吧?” 苍临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坦诚的说道:“他没有出来,他说不想拖累你。” “什么叫不想拖累我?”伏玉顺手推开苍临快步朝着缺口的那个位置跑去,发现那里又重新被挡住,急忙伸手去推那石板,刚用力就听见苍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没用的,里面是卡住的。” 伏玉回头瞪了他一眼,直接上手去拍那石板:“忠叔,忠叔你把石头打开,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知道你没走,就像你知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围墙那边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跟着是程忠有些苍老的声音:“殿下,您走吧,我把您养到这么大已经足够了,老奴已经老了剩下的路您要一个人走了。”他又唤他殿下,就像这十四年来,只有他始终觉得伏玉是一个皇子。 伏玉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耐,各种说不出的滋味都涌上了心头,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只有程忠,哪怕别人欺负他,羞辱他,嘲笑他,可是程忠却依旧照顾他保护他,把自己能给的所有一切都给了他。他知道程忠要老了,可是他也长大了啊,他们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逃出这个牢笼,现在忠叔说,剩下的路要他一个人走? 伏玉抬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他用力地拍着石板,一双手都拍的发红:“忠叔,你不给我开我就在这儿一直等,总归还有人知道这个缺口,从这里逃出来,那个时候我再进去,你不走了,我也不走了。” “殿下,那老奴只能一头碰死在你娘亲的灵位前了。”程忠缓缓地回道,“走吧,殿下,离开都城,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老奴就守在这宫里,陪陪你的娘亲,再苟活些年头。等着将来这朝廷改朝换代了,没人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你再回这都城来,那时候老奴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你。” 伏玉的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眼泪终于还是滚了出来,他低声道:“忠叔,你竟然用死来逼我?” 程忠似乎是笑了一下:“所以,殿下,让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个我活了几十年的宫里,再活几年吧?” 伏玉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板上,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掩饰他脸上的眼泪,良久,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了。”他重复道,“我知道了忠叔,我现在就走,若不是我,这十几年来,你大概也不用活的如此的辛苦,如此的小心。” 汹涌而出的眼泪从指缝间涌了出来,伏玉轻轻地抽了一下鼻子,扶着那块石板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突然觉得其实可能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他以为他带程忠走是为了不让他再在宫中受苦,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他,程忠或许可以活的很好。他不想生活在宫里,他想出去见见这广袤的河山,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可是其实有可能,他要过的是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 如果他不在程忠身边,程忠其实只是这宫里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一个老太监,谁又会故意去针对他呢? 或许他才是程忠的拖累吧? 伏玉盯着面前那个石板看了一会,弯腰鞠了一个躬,算是谢过这些年来程忠的抚养之恩,至于从此以后的路,或许真的应该自己走。 他转过身,刚好看见苍临正抱着那个包袱站在几步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伏玉犹豫了一下,伸手从他手里将那个包袱拿了过来,淡淡地开口:“你现在已经在宫外了,没有人会再杀你,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苍临眉头皱起,他朝着那块石板看了一眼,回过头对着伏玉道:“他让我们一起做个伴。” 伏玉的脚步顿了一下,各种思绪从他脑海中转过,他盯着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做伴。” 苍临眉头拧起,似乎不知道伏玉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固执地说道:“他让我们做伴,我答应他了。” 两个人加起来的东西装到一起也就凑了那一个包袱,而里面苍临的东西几乎没有。除了伏玉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又把白日里吃剩下的那点食物也都包好装了进去当成路上的干粮。 伏玉把包袱背好,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开口:“走吧。”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这几日伏玉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因为即使再不愿意承认, 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后从陈太后与贺鸿仪手中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 好像这样就还能残存一点希望,可是现在看着皇城的这幅光景, 让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绝望。 御辇缓缓地停了下来,荀成掀开车帘将一个包袱扔了进去:“请陛下更衣。” 伏玉伸手将那包袱接了过去, 顺手解开, 露出里面的孝服不由一愣,还不及发问就听见荀成淡淡地开口:“陈大人说, 太后为奸人所害, 陛下身为人子, 自然要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绝, 应声:“是。” 荀成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一直坐在御辇里默不吭声的苍临身上,微微翘了一下唇角:“陈大人已经先行进去了,苍临, 伺候陛下更衣吧。” 荀成说完话就退了出去, 御辇里面又只剩下伏玉与苍临二人。伏玉捏着那个包袱的手指微微绷紧,指尖都已泛白。苍临伸出手, 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凝神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更衣。” 伏玉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睛, 微微垂下眼帘, 轻轻点了点头:“好。” 赤黄色的天子常服, 外面是素白的孝服,连带苍临都换上了内侍的衣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伏玉身后下了车。 长乐宫。 伏玉抬起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微微垂下眼帘。兜兜转转折腾了这几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见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一旁的荀成突然开口:“陛下,陈大人还在里面等你。” 伏玉侧过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一双眸子在荀成脸上停留了一会,才淡淡地开口:“朕知道了。” 长乐宫内静的可怕,虽然先前这里也并不怎么热闹,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透着一股死气,又或者,是伏玉从心底里的感受。他一只手捏紧了自己的袖口,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正殿,唯一跟着他的苍临也在正殿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剩下伏玉一个人去面对陈原。 陈原正站在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伏玉,仰头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着的一幅画,听见脚步声时,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朝着伏玉露出一点笑意:“陛下,一路劳顿又回到这里了,你是不是高兴的很?” 伏玉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陈原轻笑,抬手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是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画的,画中的风景正是我们府里的后花园。”他隔空在一个位置点了点,“因为先父是太子太傅,太子时常到府里拜访,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妹妹。” 陈原盯着那幅图,似乎陷入了思绪之中,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向先父求亲的是他,不顾太子之尊跪在我府堂中信誓旦旦许诺会待我妹妹好的人也是他。可是后来呢?一个邢罡的胡言乱语,一个长生不老的痴梦,还有那个,那个邢罡塞到他枕边的萧氏,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又怎么会还记得年少无知时的誓言?”说完,他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扯了下来,“这幅画挂在这里太久了,久到连你那个父皇自己都不记得他到底为了什么画它,你们伏家的人,可真的是无情无义。” 伏玉对陈原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不知何原因至今不曾婚娶,加上父母早逝,身边只有陈太后一个亲人,几次接触倒也看得出来兄妹关系融洽,而如今陈太后被杀,失去唯一的亲人,让陈原看起来更加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伏玉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原的眼睛,只用余光看见陈原将那幅画拿到手里,看了良久,而后慢慢凑近一旁的烛火。火舌迅速地吞噬了整个画卷,将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陈原盯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轻声道:“人早就不在了,还留着这画干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手,再抬眼的时候,刚刚眼底隐隐存在的那丝哀伤似乎也消失的无影踪,只剩下伏玉最熟悉的那副笑容,“终于回了宫,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伏玉被迫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原,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伏玉的反应都在陈原的意料之中,他抬起手摸了摸伏玉的头顶:“陛下当日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急着出宫,大概有很多人没来得及安顿,想必也担心的很,现在终于回宫了,也该跟自己的故人见一见了。”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一下,凑到伏玉耳边,“为了找到陛下这位故人,我可是着实费了点功夫。”说着他抬头对着外面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伏玉在听见“出宫”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升起一股恐慌,那一日陈原虽然对他百般折磨,却只字不提此事,伏玉只以为那一日的人彘与生肉就算是警告,到此刻他才明白,不,对陈原来说,那远远不够。 陈原深深地知道他的软肋,先前的威胁与恐吓只是陈原表达自己不满意的一个小手段,今日才是对他真真正正的警告。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两个侍卫拖着一个浑身沾染着血污的人走了进来,伏玉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毕竟先前的十几年来,是这个人抚养他长大。伏玉闭上眼睛,各种情绪都涌进眼底,让他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眼泪就会汹涌而出。他不怕哭,也从来不觉得那丢人,但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在陈原面前。 因为他知道,他越痛苦,只会让陈原越痛快。 伏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咸腥的鲜血充斥着他的口腔,疼痛的感觉逼退了他的眼泪,他终于有勇气重新睁开眼,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到程忠面前。 他的手指在颤抖,抖到他没有办法去探程忠的鼻息。他听见陈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放心吧,陛下,我对一个老太监的命不怎么敢兴趣。陛下此次偷溜出宫,险酿大患,总该给些惩戒,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为臣总不好对陛下动手,而这个人对陛下有教养之责,为陛下受些小惩罚也是应该。” 伏玉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收了回来,他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朕的错,舅父要教训朕也是应该。只是忠叔年纪大了,扛不住这些,朕想请御医来替他诊治。” 陈原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应该。”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不过陛下对一个老太监都如此的有情义,这点看起来还真不像你们伏家人。” 伏玉低着头没有回答,陈原走到他面前,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陛下,这次你记住我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了吧?” 伏玉闭了闭眼:“朕记住了。” “那就好。”陈原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一转,又道,“即使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臣前几日为陛下准备的那个大礼现在也在皇城,陛下若是怕忘了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要说这邢国师就是身强体健,上次我过去,他还在拼命的挣扎呢。不过,”他看了一眼因为侍卫松开手而瘫倒在地的程忠,“要是这个老太监,只怕扛不住这么折腾。” 伏玉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而后又放开,他拼命的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终于缓缓地开口:“我明白了,舅父,这一次,我真的记住了。” 陈原笑了一下,朝着那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人扶到榻上去,将御医请来,也顺便给陛下把个平安脉,毕竟明日天明,群臣还等着早朝呢。” 说完,他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的门。 伏玉觉得所有的血都涌到自己的头上,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但他依旧保持刚刚的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程忠说的没错,他娘的确是被人害死的,只不过凶手从萧太后变成了陈太后。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91.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 他依旧没有找到逃出皇城的好办法。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 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 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 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 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 “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 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 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已经闻到了香味,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 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 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 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 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我也不打算考状元,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苦着一张脸道,“忠叔,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有时候真的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少年,好像只要他的生活里有上一丁点的希望, 他就不会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这样是不是过分乐观, 但回过头来想想,这样也好, 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 现在又落入这种境地,总要给自己找上一个方向, 才不会绝望。 既然登基为帝,即使手中一无所有,但无论如何伏玉都成了那个位置的象征,所以总有些场合他必须出面, 比如,早朝。 伏玉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当皇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尤其是清晨在睡梦之中被叫醒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程忠:“忠叔,什么时辰了?” “禀陛下,寅时二刻。”经过一夜的时间, 程忠已经适应了伏玉的新身份, “该起床准备早朝了,毕竟是您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总不好误了时辰。” 伏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一双眼却还没有睁开, 呆坐了半天之后才打了个呵欠:“反正我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早朝吧。” 程忠低低地叹了口气,朝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其他几个内侍正候在一旁,只好压低了声音在伏玉耳边道:“陈大人派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候在宫门外。” 陈大人……陈大人?! 伏玉发现陈原这个名字绝对具有解乏的功效,他所有的困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睁开了双眼:“陈,陈大人没有来吧?” “陈大人好像是从府里直接去早朝,没有到后宫来。”程忠解释道。 伏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忠叔,快帮我更衣,千万不能耽误了早朝。” 在程忠和其余几个内侍的帮助下,伏玉很快就换好了衣饰,乘御辇往武英殿而去。 等他在龙椅上坐好,视线从下面的一众朝臣身上扫过时才发现,陈原竟然还没有出现。伏玉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的茫然,如果陈原今日不出现,今日这早朝是不是还要继续,又怎么继续? 不过伏玉的茫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没过多久,陈原就施施然走了进来,站在大殿正中央朝着伏玉淡淡开口:“臣今日身体不适,来的有些迟了,还望陛下见谅。” 这句话落,大殿之中诸位朝臣脸色各异。伏玉悄悄地扫量了一圈,发现这朝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陈原没有意见,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比如他自己。 陈原还站在大殿正中,似乎是在等待伏玉的回应,伏玉对上他的视线福至心灵,开口道:“是朕无能,让舅父为国是劳累。”说到这,他朝着站在身边的程忠吩咐道,“赐座。” 陈原眼底先是有一刹那的诧异,随即露出一点笑意:“那臣,谢过陛下了。” 对上陈原的笑颜伏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突然的决定还是讨好了陈大人的,一直绷直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几分。 早朝的内容照例跟伏玉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连奏折都没见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些朝臣说的各项事宜都是什么,又要如何解决。有陈原在,就没有什么事会落到他头上。伏玉听着听着,睡意再次袭来,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垂。 就当伏玉几乎完全进入梦乡之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程忠突然伸手悄悄地推了他一下,他猛地一惊,睁开眼发现满朝文武的视线不知何时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正茫然间,只听见陈原笑吟吟地开口:“陛下,林大人在问你的意见。” “朕的什么意见?”伏玉偏转视线,总算看见了那个所谓的林大人,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老臣,正怒视着陈原,听见伏玉的声音才转过头朝着他道:“臣以为,陛下年纪已足,可以将亲政提上日程,正好也避免了陈大人为了朝政过于辛劳,伤了身体。” 陈原嘴角微微向上,面色不显:“那本官倒是要谢谢林大人了。”说着,他视线偏转,与龙椅之上的伏玉对视,“那陛下意下如何?” 亲政?伏玉怕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且不说那繁杂的朝政都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处理的好,就说他孤家寡人一无所有的,凭什么从陈原手中夺回大权?陈原将他扶上皇位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听话了,那陈原大概也只能除掉他,再给自己重新选择一个傀儡。 尽管陈原现在面上没有半点异常,但伏玉却觉得,他是在试探自己。一旦自己的回答让他无法满意,那么依着陈原的秉性,当场发作让自己命丧朝堂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坐到这个皇位也是无奈之举,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皇城,将来总有一日他还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他在心里终于想好了对策,有些不怎么好意思地朝着那林大人道:“朕毕竟年纪尚浅,又是初涉朝政,没有德才,由舅父辅政朕也能安心。所以,亲政的事,要不还是以后再议吧?” 这位林大人瞪着伏玉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低下头,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陈原勾了一下唇角,坐在椅上朝着伏玉拱了拱手:“那臣就只能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急忙摇头:“是朕劳烦陈大人才是。” 既然伏玉如此,朝中其他对陈原心怀怨怼之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毕竟现在朝中大权掌握在陈原手中,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陈原为人太过狠厉,这么直接的得罪他于自己并无好处。 于是剩下的时间,朝臣们都变得格外的安静。既然朝臣无本要奏,伏玉自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他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也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陈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直接坐上了伏玉的御辇,吩咐道:“去兴德宫。” 这还是伏玉第一次与陈原同乘一辇,他下意识地蜷了蜷身体,让自己尽可能地占据最小的位置,以免自己碰到陈原。 陈原倒是舒展着四肢,慵懒地靠在辇车车壁上,一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车壁,突然侧过头看了伏玉一眼:“陛下刚刚在殿上所言是何人所教?” “没,没有人教朕。”伏玉急忙回道,“朕是真的不想亲政,也没有那个本事。有舅父辅政,朕安心的很。” 陈原发出一声轻笑,伸手在伏玉肩上拍了一下,垂下眼帘,似乎是要小憩。 伏玉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过了一关,心底稍稍地松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悄悄地朝外张望。 这兴德宫正是陈太后的寝宫,程忠曾经提醒过伏玉,既然他现在名义是陈太后之子,就应该恭顺仁孝,晨昏定省,这样陈大人大概也能满意。却没想到这第一次过来请安,居然是跟陈原一起。 陈太后安坐在主位之上,那一日的一身缟素已经脱去,看见伏玉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而后转向陈原:“兄长来了。” 陈原点头,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到伏玉身上,伏玉会意,即刻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陈太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对身侧的内侍吩咐道:“给太尉大人上茶。”话落,才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赐座。” 这才有人上前为伏玉送上了靠椅,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二人的表情,才坐了下来。 陈太后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对陈原道:“兄长今日过来是何事?怎么还把皇帝一并带来了?” 陈原瞥了伏玉一眼,笑道:“有事要与太后商议,又刚好散了朝陛下要来向太后请安,便一并来了。” 陈太后应了一声,思索了一下又道:“兄长有何事要商议?” “明日我要离开都城,到庐陵郡去。”说到这,陈原喝了口茶,再抬眼的时候,眼底居然多了两分肃杀之意,“有密报邢罡逃至那里,我要亲自带人过去了结他。” 陈太后听见邢罡的名字先是一惊,随即又慢慢舒展开眉眼:“也好,留着他也是一桩心事,只有了结了他,你我兄妹的心结才能终结。” 陈原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杀了他只不过是泄愤而已,就像我杀他门下那十几口一样。即使杀了他们所有人,也弥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看了看正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的伏玉,又道,“我不在这段时日,都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人料理,但是朝中之事还是要太后多费神,今日早朝林承那个老贼还妄图劝陛下亲政,”说到这里他唇角扬了扬,“不过我们的陛下倒是想的很通透,直接拒绝了他。此番我离京,一些有心人难免借机发难,万事小心。” 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但其实这对伏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不管是哪一个, 他都拿她们没有办法, 对于此刻的他来说, 保住自己的命恐怕都困难。 陈太后平淡地扫了伏玉一眼, 意料之外地发现居然没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一丝的怨恨。或许今日发生的种种已经让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少年深深地陷入了恐慌, 再无心思计较其他。毕竟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娘亲,又是一个老太监养大的, 恐怕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什么。 这样也好, 他们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未来的皇帝, 无才无德,无依无靠。 她将视线又转回萧太后身上,又用嫌恶的目光看了一眼仍瑟缩在角落的伏昭,转过头朝一旁一直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的兄长看了一眼。 对方立刻会意了她的示意, 轻轻地晃了晃头,随口朝着身后吩咐道:“天都要亮了, 抓紧送萧娘娘跟大皇子上路,我跟太后也好回去休息。”他的语气如此的轻松,好像根本没有感知到自己这一句话会让两个人就此丧命。 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角落里的伏昭一直留意着这里的动向, 他将这人的话都听在耳里, 也看见有侍卫立刻向自己走来,忍不住惊叫出声:“母后!母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是皇帝吗!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我?” 伏玉忍不住朝着那个角落望去,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拼命的挣扎, 却仍旧无法逃脱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的桎梏, 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拎起来, 扔到陈太后和他兄长的脚下。 同样被侍卫控制住的萧太后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用力地推开自己身边的侍卫,爬过去将伏昭抱在怀里。伏昭整个人蜷成一团,将头埋在萧太后胸前,不住地哭叫:“母后,我好害怕。” 萧太后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儿子,瘫坐在地上仰视陈太后:“明日早朝,朝臣们不会放过你的!” 陈太后向后退了一步,衣摆掀起,整个人背转过身去,淡淡地吩咐道:“动手。” 其兄长歪了一下头,立刻有侍卫拿出一根准备好的缎带,走到那母子二人面前。 伏玉愣愣地看着那母子二人被强制分开,有人将缎带缠到伏昭那细嫩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扭过头,不想再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却有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强制他转过头,直视伏昭。 那人在他耳边发出轻笑:“看仔细了,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一个下场。”伏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触,只能怔怔地看着伏昭脖子上的那条缎带慢慢地束紧,将他的哭叫声全部掐断。而另一边萧太后的哭叫声却越来越大,她被两个侍卫拉住了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伏昭一点一点的没了气息。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死在眼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萧太后发出绝望的哭嚎和对陈太后兄妹的咒骂,对那二人来说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因为紧接着,那条缎带又缠到了萧太后颈上。 伏玉长到这么大虽然过的有些惨淡,却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先后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气,而其中一个从血脉上来说应该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弟。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自己的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那个人此刻正状似随意的用宽大的手掌按着他的头顶,动作亲昵的好像一个相熟的长辈。但是伏玉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不顺这个人的意,那只手会即刻向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这些侍卫的动作很迅速,很快萧太后就也没了气息,软软地倒在伏玉脚下。伏玉低下头刚好对上她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还残留着惊恐与愤怒。伏玉咬紧了牙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自己的惊恐,止不住的颤栗。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用一根手指挑起伏玉的下颌,挑起眉眼朝着陈太后道:“这孩子不会吓傻了吧?” 陈太后有些不耐地朝着伏玉看了一眼,回道:“还活着就行,至于活成什么样我并不关心。”话落,她缓缓地走近萧太后的尸体,低下头看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然后抬了抬手,吩咐道:“处理一下。” 立刻有侍卫上前来拖萧太后的尸体,陈太后一直安静地看着,在他们离开大殿前突然开口:“不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道:“是。” 大殿门缓缓地打开而后又合上,陈太后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兄长勾了一下唇角,朝着满眼慌乱恐慌的伏玉抬了抬下颌:“那这孩子呢,你不管了?” 陈太后垂下眼帘 ,掩去眼底的情绪:“就交给兄长了。我倦了,要回宫休息。”说着朝前伸出手,立刻有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大殿。 “哎,我们也该走了。”伏玉感觉那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就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他转头环视大殿,“怎么?想住在这里?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宫殿原来的主人晚上会不会来找你就不好说了。” 伏玉下意识就想起了刚刚萧太后的那张脸,只觉得寒意更甚,下意识就就朝那人靠近了一步,那人翘了一下唇角,朝着手下吩咐道:“走吧,千万保护好二殿下。” 长乐宫,自南夏建国以来,几乎一直都是皇帝的寝宫。即使是伏玉,也知道这里的意义。他那个不靠谱的父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皇兄还没来得及搬到这里,就丧了命,而现在,自己被带来了这里,陈太后兄妹的用意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他们想要那个皇位,想要这个天下。 而伏玉是他们得到这一切的一个工具,即使住进这座宫殿,即使将来真的穿上龙袍,坐上龙椅,他也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天边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伏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从心底升起一个念头,或许对于以后的他来说,想要随心所欲地看一下朝阳也将成为奢求。 那个伏玉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朝着伏玉的方向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角望去:“天亮了啊,那就送到这儿了,殿下,你也该休息了。” 伏玉慢慢地收回视线,咬着自己的下唇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感觉到那人慢慢地走到自己面前,跟着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颌,他被迫抬起头就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实在太年轻了,以至于伏玉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陈太后的兄长。这人眼角微微挑起,轻声道:“殿下,没必要露出这样一张如临大敌的表情嘛,毕竟,从今日开始,我也算是你的舅父了。” 伏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回应,那人也不介意,继续开口:“突然想起来,还没有跟殿下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这人一甩长袖,将手覆在身后,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在下陈原。”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视伏玉的眼睛,“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所承受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名字。” 话落,他抬手在伏玉头顶轻轻地摸了摸,样子就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然后朝着伏玉勾了勾唇角,转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殿门,挥了挥手:“登基大典见,殿下。”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直到身后一个侍卫突然上前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还是进去吧。” 伏玉这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那侍卫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那侍卫也不以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殿门。 大概是事先有人收拾过,此时的长乐宫内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它前任主人的影子,所有属于前任皇帝的东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包括伺候过元康帝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让这个看似华丽的大殿显得格外的空旷与寂静。 殿内点着暖炉,将所有的寒冷全部隔绝在殿外。伏玉缓缓地走近那暖炉,将自己已经发僵的手凑到那跟前,暖意慢慢地将他包裹,伏玉忍不住又向前挪了两步,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一夜他所经历的种种全部驱离。 但是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陈原留下的侍卫还站在身后,轻咳了一声:“殿下还请早些休息。” 伏玉没有动,兀自烤着火,正待那侍卫已有不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饿了,要吃东西。” 那侍卫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伏玉慢慢地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按照你们陈大人的意思,还要留我到登基大典的,你们总不敢提前把我饿死吧?” 那侍卫的眉头皱了起来,瞪了伏玉半晌,最终挑了挑眉,意义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但还是转身去帮伏玉准备吃食去了。 伏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远,只觉得腿一软,在暖炉面前坐了下来。他将自己瑟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膝盖上。他又困又累,却不敢闭上眼。因为他怕看见萧太后母子死之前的惨状,怕在睡梦中看见那条缎带缠到自己脖子上,而自己除了等死,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他在这宫里长了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想离开这里,眼看就要实现了,却在最后一刻前功尽弃。他不敢想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无法去想象,自己还能活多久。刚刚那个陈原……明明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却让伏玉心生畏惧,说不定某一日他就会像萧太后母子一样,被那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处死。 “吱嘎。”殿门被推开,刚刚那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在伏玉身边,语气不善地开口,“殿下还请用膳,之后早些休息。” 伏玉抬起头也不看那侍卫,伸手将食盒拖到自己面前,打开看了一眼。大抵是知道陈原那种人不会在膳食上苛待伏玉,因此这侍卫找来的吃食也不算敷衍。伏玉见都不曾见过的甜香的糕点,精致的小菜,甚至在这个时辰还能找到一碗热汤。 伏玉坐在地上守着暖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不管那侍卫是不是站在身旁看着自己。吃着吃着,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将所有的呜咽全部堵住,让自己不至于就这么痛哭出声。 那侍卫原本只是惊奇,但见到他的吃相又听见他勉强忍住的哭声还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在陈原身边也跟了有些年头,见过各种各样的达官显贵,这样的皇子还是第一次见——胆怯,懦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拿的上台面。 伏玉无法知道这侍卫此刻对自己的鄙夷,又或者,即使知道,对于他来说也不会在乎。从小至大,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别人的嘲笑,嫌弃甚至算得上是侮辱,早已经习以为常。对他来说,能活着就已经不易。 94.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 荒度一日接一日,直到初八那日凌晨,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 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 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哦, 是陛下,从今日开始, 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 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 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几个少年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过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为首之人站到伏玉面前,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管闲事?公子我教训自家人轮得着你多话?” 自家人?伏玉忍不住又朝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好像确实穿着仆从的衣服,跟眼前这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地上这人应该是眼前这少年的随侍,跟着主人进宫赴宴。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被主人联合起来教训。 95.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争论之后, 周军内部终于达成了共识,决定先收复西南剩下的几个市镇, 等西南其他所有的地方完全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熙平城将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没有任何的支援,到那时候,即使陈原与赵楹二人负隅顽抗,熙平城也早晚会成为大周的囊中之物。 或许因为已经胜券在握, 因此即使知道陈原就在那熙平城之中,苍临也没有丝毫的急迫, 他依旧安稳地守在汉阳城中, 等着派出去的各支征讨的大军时时的传回消息。 如果说刚来西南的时候, 他只是一个少年将军, 只有一身武艺和一些纸上谈兵的谋略。而现在,在经历了多场战事之后,他开始变为一个统领大局,运筹帷幄的元帅。 当年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只能拼命抓住跟着荀成习武,跟着苏先生读书的机会, 他那时候还没有想太多,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 那只是改变他任人欺侮的处境的一个机会, 更是他用来保护伏玉的底气。只会偶尔希望有朝一日当自己有机会与陈原决一死战的时候, 今日所有的努力都能够铸就他的胜势。 而到了如今他才突然明白, 古往今来,坐在那个最高位置的人未必就是武艺高超,学识渊博的那个,但是那些人但凡能够成就大业,皆是有让人死心塌地的为自己而战的本事。就像是当年荀成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他与陈原一对一的动手,陈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可是陈原那种人从来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陈原虽然算不上成就什么大业,但是他能在南夏元康帝崩殂之后迅速把持朝政,并且在退守西南之后依然占据着一席之位,让贺鸿仪对他都顾忌至极,就说明他绝对不是一个常人。此人虽然狠厉暴虐,但是却极其善于御人,他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多年以来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为他所驱使,绝无怨言,哪怕如今陈原败迹已现,这些人仍一个个的守在他身边,让陈原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大周的胜势在握,苍临依旧不敢对陈原小觑。 成大事者,未必要亲自上阵杀敌,却一定要能掌握局势,杀伐决断,把握住最好的时机,更要掌控人心,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这是苍临西南一行最大的收获。 几支大军已经先后派了出去,奔赴周边的几座城池。苍临仍安坐于汉阳城之中,一面处理军务,一面处理刚刚收入囊中的西南诸城繁杂的事务,虽然因为军中的得力将领皆被调去前线而没有援手而稍显生疏,但时日渐长苍临竟然也将这些繁杂的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 天气逐渐升温,西南要远比都城的气候更加闷热,伏玉身上只穿着一件丝绸制的长袍,斜靠在窗前的矮榻之上,一手支着自己的下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一本书册之上,偶尔翻上一页。他在西南呆了已有几个月的时间,眼看着天气一点一点的闷热起来,连苍临偶尔都会觉得难以适应,但伏玉却好像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每日依旧过的安逸闲适,从来不会见他有丝毫的焦躁。 偶尔苍临从繁杂的公文之中抬起头来,看着伏玉安静地坐在那里的身影,就好像自己整个人也跟着静止下来,连天气的炎热也感觉不到。苍临有时候不敢相信,这这个斜靠在榻上专注看书的人会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小皇帝。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他们好像都变了很多,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伏玉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自己额角的汗滴,刚好对上苍临望向自己的目光,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这好像成为了二人的一种默契,很多的时候他们在一间房里待上一上午,连一句话都不用说,但抬起头来看见那个人坐在那里,就会觉得心安。 房门从外面被叩响,苍临微挑眉:“何事?” “殿下,故人来访。”景逸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自从苍临入住汉阳城之后,景逸与景峰二人就以贴身侍卫的身份出现在苍临身边,表面上是保护这个行军主帅,但其实是为了更方便的保护伏玉。 苍临放下手里的笔,眉头微微皱了皱:“故人?我在这汉阳城又有何故人?” 苍临正诧异间,房门被人毫不犹豫地推开,跟着荀成的身影就出现在房门口:“怎么,几月不见,晋王成了行军元帅,收复西南,立下卓绝战功之后,就不记得故人了?” 苍临眼底先是惊诧,下一刻笑意已经露了出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怎么,是都城已经待的无趣了,所以跑到我这里来散散心?” 荀成唇角勾着一抹笑,先是朝着窗边的伏玉看了一眼:“我原本以为战事吃紧,晋王殿下势必辛苦的很,现在看起来,倒仍旧是安逸的很。” 伏玉已经从长椅上起身,还顺手给荀成倒了一杯茶:“荀大人不远千里从都城而来总不会是为了调侃苍临这几句吧?” 荀成将茶盏端了起来,先是轻轻嗅了嗅,然后才缓缓地喝了一口,眉头向上扬了扬:“倒是好茶。自从程……公子回来之后,苍临的日子倒是过的精细多了。” 苍临唇边的笑意已经淡去,他看了荀成一眼,挑了挑眉:“说吧,大老远地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喝我这杯茶吧?荀大人在都城之中可是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父皇不发话,就没有人为难荀大人一分,太子与楚王二人都巴不得把你拉拢到自己阵营里,怎么舍得你在这种时候到西南来?” 荀成慢吞吞地喝着茶,直到喝光了整个茶盏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苍临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西南战事即将终了,我总不能看着陈原死在别人手上,有一些旧账,总得自己来算算,这是我当年跟你父皇合作的一部分,他要这个天下,而我,要的是陈原的命。” 苍临微微抬眼,瞪着荀成看了良久,才慢慢垂下眼帘:“你这些年表现的着实太过平静了,平静到我几乎已经忘了你当年处心积虑留在陈原身边是为了什么。我还以为,你跟陈原之间的恩怨,你已经忘了。” 荀成微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虽然都是一些陈年旧账了,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么多年我这个人身上没有太多的优点,但是记性好却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他伸了伸胳膊,打了一个呵欠:“时间太久了,也该了结了,不然我真的怕哪天我真的忘了。毕竟现在的日子实在是□□逸了。”他站起身,走到房内放着的地图前,伸手从上面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数过,最终,停留在熙平城上,“纵观西南这数万大军之中,大概也只有我,能够亲手杀掉陈原。”他抬眼看向苍临,“虽然你的武艺也是我教出来的。” 苍临对上伏玉有些诧异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荀成身后:“那好,等攻城的那一日我会吩咐下去,陈原的这条命,谁也不能动,只留给你。” 荀成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向上扬了扬:“那就多谢你的体贴了。那我就盼着这一仗早点打完了,我可是答应了苏和,等这些事都了了,要陪他去游学,苏和那个酸腐书生,可是有一大堆的毛病,我可不想让他等得太久。”他转过身,将眼底刚刚的那一点情绪全都掩藏,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样子,“行了,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我就安心了,我千里而来,长途跋涉,路上可是风餐露宿,今日晋王殿下不设宴给我接风吗?” 苍临笑了一下:“我军中从来不饮酒,但你既然千里而来,算起来还是帮我的,我就破个例,让他们准备酒席,晚上给荀大人接风。” 荀成勾了勾唇,故意朝着苍临拱了拱手:“那就多谢晋王殿下了。”他又打了个呵欠,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我先去睡上一觉,晚上见。” 说完,他便朝着这二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伏玉站在门口看着荀成迅速地消失,转过身来看着苍临:“一直以来都忘了问你,荀成跟陈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苍临摇了摇头:“他当日提起也只不过说是与陈原有些旧日恩怨,不再多言。只不过,能让他铭记如此多年,让他这种素来无拘无束之人甘愿与贺鸿仪合作,束缚在陈原身边多年,想必是血海深仇。”说到这,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不管是什么恩怨,等此事终了,战事了结,他亲手除掉陈原,也就烟消云散了。” 96.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先前苍临还不确定, 他只是觉得伏玉这个皇帝当得奇怪,直到刚刚看见他在陈原面前的惶恐还有不知所措, 才终于恍然大悟。他逃出皇宫不仅仅是怕贺鸿仪, 更是怕那个陈原。他空有皇帝的身份, 却连自保都困难。 更别提,保护他这个说谎的假太监。 苍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充满警惕地跟着那个叫荀成的年轻男人走进了一个大帐,帐帘被放了下来, 与外面隔离开来,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苍临盯着那男人的背影, 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趁着四下无人将他除掉, 然后逃之夭夭的可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间, 荀成突然回过头来, 朝着苍临看了一眼,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是我干脆直接扒了你的裤子检查一下,还是我们直接坦诚一点,说点实话?” 苍临一惊,他眼底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 半天才想起来开口:“你, 你说什么?” “我说, 我知道你是谁。”荀成缓缓地说道, 伸手在苍临脸上拍了拍, “也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小太监。刚刚小皇帝见我带你来检查居然没有害怕, 如果不是他已经被吓傻了,那就是你骗了他,对吧?” 苍临知道自己的太监身份很容易就被戳穿,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他抬眼盯着荀成,眼底充满了怀疑与警惕:“你不可能知道我是谁,因为,因为原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我。” “只是很不巧的是,这几个人中就包括我。尽管你以为自己很容易被忽视,但偏偏我对你府里的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荀成道,“虽然我并不应该过问你的事情,但是你出现在这里,显然那个人是并不知道的,他先前可能不会在意,但,如若你能留在小皇帝身边,或许他会很高兴。” 苍临微微眯起眼,他瞪着荀成看了半晌,突然想通了些什么:“你是他安排在陈原身边的人?你压根就不是陈原的手下,你……” 荀成挑了挑眉:“嗯,还是很聪明的,不过其实我谁的手下都不是,我只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你是不是还想要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说到这儿,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即使陈原发生我身份之前,我也有把握离开这里,至于你,不管是落到陈原手里,还是被我顺手带回那个人身边,都一定,死路一条。” 苍临捏紧了拳头,他想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却也清楚可能自己连这人的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就会死在这里,尸骨无存。 他以为只要自己逃出来,只要自己离开那里就不会再受人欺侮,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弱小的是他自己,即使逃离了那里,他依旧脆弱地别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除掉他。 苍临咬紧了牙关,咸腥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微微闭了闭眼,抬头瞪视着荀成:“那你想要做什么?杀了我?还是把我的身份告诉陈原?其实都可以,反正他也不会在意的,他甚至还会奖赏你替他了结了一点小的困扰。” “不不不,我可不喜欢杀人。”荀成笑了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你跟小皇帝想活命,我就让你们活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不过,你只要记得,我在盯着你,那就好了。” 说着他转过身,顺手拉开了帐帘:“走吧,回去看看小皇帝有没有被陈大人吓傻吧。” 苍临的拳头捏紧又慢慢地放开,他将视线从荀成身上收了回来,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眼底,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顺着掀开的帐帘朝外走去。荀成盯着他的背影勾了一下唇角,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儿。 两个人仿佛什么都么发生一般又回到陈原面前,陈原抬眼扫量了一下苍临,将质疑的目光转向荀成,荀成点了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陈原脸上浮现出一点玩味的笑意,转头看向旁边面色一直惨白的伏玉:“看起来陛下可以带你这位小朋友一起回宫了。” 伏玉抬眼朝着苍临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垂下眼帘:“多谢舅父。” 陈原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轻轻勾了下唇角:“折腾了大半日,也临近晌午了,命人把午膳送来,既然找到陛下,我们也不用焦急赶路了,都城那边,有赵将军在,依着他的本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重回都城。” 陈原这么说着,也就真的不再着急赶路,他们原本只是停下来短暂休息,此刻更是干脆安营扎寨,所有人原地驻扎下来。陈原在生活上从来不苛待伏玉,甚至专门命人为他准备了一个营帐,由着他跟苍临二人到帐中休息。 当然,如果没有帐外的守卫的话,一切会看起来更好一点。 伏玉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蜷成一团,好像帐内只有他一人一般,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他不知道刚刚陈原说的那位赵将军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但是他清楚的是,陈原此人虽然狂妄,却从来不说大话,如若他说三日的时间可以回到都城,那么,就真的只要三日的时间。 至于回去之后,一切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甚至,还不如最初的时候。 伏玉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他不敢闭上眼睛,他害怕只要自己闭上眼,就会想起木笼车里的画面,想起那个……分不清模样的前国师。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仇恨,陈原才会对一个人如此的狠毒,他只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必须更加的小心,因为稍有不慎,他也会落得那副鬼下场。 “喂,”苍临一直沉默地站在伏玉身边,见他一直保持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伏玉听见声音慢慢地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 我只是觉得绝望而已。 伏玉想了想,却没有把话说出口,语气一转:“刚刚那个荀成,没有对你做什么吧?他是陈原的得力手下,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那个人整个都很奇怪。” 苍临原本就心事重重,伏玉突然把话题转到荀成身上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生怕说错一点引起怀疑,只是摇头:“没什么。”说着,垂下了眼帘。 伏玉把他这幅神情看在眼底,想起刚刚他被荀成拉去检查,虽然没有明说,想来也知道是检查什么,这对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说,多少都有点残忍,咬了咬唇,勉强安慰道:“其实,其实大家都一样,没关系的。” 苍临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顺着他应了一声:“他们刚刚送了午膳过来,要吃一点吗,毕竟也赶了大半宿的路。”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以为是在逃往未来与希望所以不觉疲惫,可是现在一切都前功尽弃,就好像将最后的力气从他们体内抽离。 他们被关在这营帐里,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伏玉便点了点头:“好。” 食盒一直放在门口,苍临便顺手提了过来,放在帐中的矮桌上,刚刚掀开食盒的盖子就闻到食物的香味。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荒郊野外扎营,陈原在饮食上也绝不敷衍。食盒里有汤羹,有糕点,苍临缓缓地打开最后一层,发现里面是一盘血肉模糊的,生肉。 还不等苍临诧异,那边伏玉只往食盒里扫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站了起来,掀开帐帘不顾门口的守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苍临跟着追到帐外,发现伏玉正蹲在帐门口剧烈的呕吐,而门口的守卫却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影站在对面的营帐前,嘴角噙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伏玉吐完,甚至还让身边的人送了水过来,而后缓缓地开口:“陛下,今日的午膳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你一定要都吃完哦。” 伏玉勉强喝了一口水,抬起头看着陈原,半晌,才轻声道:“是。” 但半个时辰过去了,伏玉也没有听到一丁点的计谋,倒是愈来愈多的人开始游说陈太后开城投降,将贺鸿仪迎进城中,以换得一条生路。 伏玉微微侧过头,隔着珠帘他看不清陈太后的脸,但可以想象那张脸上此刻是如何的气愤。只是现在陈原不在城中,陈太后毕竟久居后宫,对朝堂之事并不是十分了解,原本还指望这些朝臣这么多人或许还能凑出什么好办法,结果却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废物。 97.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同昌城距离汉阳城不过几十里, 在西南诸城之中其实算不上一个明显的存在。城池小,人口少,当初李将军拿下此城只用了不到两日的时间,无论是陈原那一边还是大周, 其实都没将此城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都没能料想到, 到了最后,这里将会成为他们最关键的一战。 苍临将汉阳城之中的事务交托给副将,自己带着伏玉和荀成赶赴同昌城。 李将军前一日派信使往汉阳城送信, 却没想到第二日没有等到回信, 却等到了元帅本人, 甚是惊诧,慌忙迎了出来:“元帅事务繁杂,有什么指令命人送信过来即可, 怎么还亲自过来?” 苍临摇了摇头:“陈原此人最为阴狠, 若是被他得知他的妻女现在这同昌城, 只怕是不会罢休,我亲自过来,以免生变。”他说着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伏玉,才又道,“人现在何处?” 李将军拱手道:“人在内院,属下派了人看着她们。”说到这,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 “因为属下早些年间与永宁……陈原的那个夫人有过一些交集, 所以不忍对其冒犯。还望元帅见谅。” 苍临扬了一下唇:“陈原之罪行与其妻女无关。”说完,他抬了抬手,“带我去看看,我有话要问。” 苍临现在军中极有威信,李将军对他更是言听计从,他向后退了一步:“元帅,这边请。” 这个李将军说的倒是没错,他对伏芷母女倒是算得上宽待,虽然门口安排了重兵把守,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到内院去打扰她们。门口的守卫在看见李将军本人之后,才打开门锁。 荀成朝那门锁看了一眼:“你们两个进去吧,我对陈原的妻女没兴趣,她们大概也不想见到我。” 苍临了然地点了点头,不管身旁还有旁人在,直接拉着伏玉的手,推开了院门。 院外的动静应该早就惊扰到院中的人,但院内还是静悄悄的,就仿佛里面并没有人在。两个人向前走了几步,伏玉突然扭过头朝着苍临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去见姑母的时候跟现在的情况十分的相似,她才不管我是不是什么皇帝,整个宫里连出门迎接的人都没有,等我推开殿门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在里面看书。”他说到这,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对那位自己唯一的亲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却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这么久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苍临顿住脚步,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没关系,有我在。” 伏玉侧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唇角向上扬了扬:“嗯。”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房门是敞着的,伏玉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苍临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一个人大步向里面走去,刚刚迈步进去,就听见内间传来柔柔的女子说话声。伏玉扭过头跟苍临对视了一眼,抬手掀开了门帘,探头进去,只看见一个女子正斜坐在榻上,膝上抱着一个稚嫩可爱的小女孩,那女子低着头看着小女孩,笑意盈盈。 听见脚步声,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抱着小女孩的手紧了紧,慢慢抬眼:“李将军又有何事?” 伏玉慢慢地走近,目光落到伏芷身上,看见她眼底的不屑变为惊诧,然后是难以置信。伏玉微微垂下眼帘,低低地开口:“姑母,好久不见。” 伏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伏玉,将手里的小女孩放到床榻上,百般情绪从她心头掠过,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活着总是好的,别来无恙,陛下。” 伏玉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姑母又何必取笑我,我身为南夏皇帝,却让南夏在我手里亡了国,已经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又何来什么陛下?” “南夏早在你登基之前就已现颓势,你不过是被胡乱抓过来承受那些的牺牲品而已。”伏芷轻轻地开口,“至于先祖那里,我总会比你早去见他们,若是有什么责难,也应该先算在我头上,你又何必担心?” 伏芷已经从最初的惊诧之中回过神来,转身将正坐在床榻边,晃荡着小腿的女孩抱了起来。女孩乖乖地揽住她的脖子,一双与伏芷格外相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伏玉,奶声奶气地问道:“娘亲,他是谁啊?” 伏芷看了伏玉一眼,伏玉对上她的目光,又转头看向她怀里的女孩:“这是……长乐吗?” 长乐是当年陈原取给他女儿的封号,伏芷的眸子闪了闪,点了点头:“是,不过她乳名叫陶陶。”伏芷说着,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目光柔柔,“陶陶,这是你的哥哥。” “哥哥?”陶陶的一双眼睛分外的明亮,目不转睛地看着伏玉,慢慢地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格外的可爱。 伏芷摸了摸她的头顶,点头道:“对,他是你的哥哥,是这世上,除了爹爹跟娘亲以外,跟你血脉最近的人。” 伏玉听见伏芷的话,睫毛颤了颤,忍不住将目光又落到那陶陶脸上。长到这么大,他鲜少有机会接触到小孩,现在看见陶陶,面上的表情都柔和了几分。当年这孩子出生之后他只见过几次,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婴儿,不会说话,哭闹更多。现在倒是远比当日更加的可爱,让他忍不住伸出手:“陶陶,哥哥抱抱好不好?” 陶陶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伏玉,又转过头看了看伏芷,看见伏芷点了点头才朝着伏玉张开手:“好。” 伏玉弯了唇角,伸手将陶陶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陶陶在他怀里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一双小手还顺便抱住了伏玉胳膊,歪着头看了伏玉一会,又转头看了看伏芷:“哥哥,你与娘亲长得好像。”说着,她抬手点了点伏玉的鼻尖,又指了指他的眼睛,“这里还有这里都像。” 伏玉长相肖父,而元康帝与伏芷既为兄妹,长相上自然也会相似,所以伏玉在眉眼之间与伏芷自然是有些相像的。而陶陶长相肖母,所以仔细看起来,他们表兄妹在容貌上也有几分相近。只是陶陶还小,眉眼未开,并不是十分明显。 伏芷弯唇看着这表兄妹二人,将眼底的忧虑很好的隐藏起来,她回转过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伏玉:“不知道你从哪里过来,但想来应该路途不近,先喝杯水吧。”说着,伸手将陶陶接了过来,放在地上,“陶陶,先自己玩。” 伏玉笑了笑:“多谢姑母。”他接过水盏喝了一大口,将水盏握在手里,抬眼看着伏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姑母,你与陶陶这几年过的可好?当年我处境复杂为求自保,不得不隐瞒,希望你能够原谅。” 伏芷抬眼看他:“我刚刚说过,人活着就好,旁的都不重要。你能活着,好歹我们伏家还残存了一点血脉。”她眸光偏转,看了一眼一旁正自己玩耍的陶陶,“至于我跟陶陶,衣食无忧,安然无恙。” 伏玉看着她,想问陈原,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提起。哪怕到了现在陶陶已经这么大了,他依然无法理解当年伏芷嫁给陈原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旧情难忘。他对陈原那个人积怨太久,哪怕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他见到的陈原对伏芷是一往情深,却依旧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伏芷与陈原二人私下里究竟是何种相处方式,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像表现的那般情深意切。当日他一直希望能够将伏芷从陈原手里解脱出来,但当日他自保都困难,所以一直没能实现。所以现在,他想借此机会能让伏芷母女跟陈原彻底断绝联系。 只是他却不知道,伏芷究竟愿不愿意。 无论在他心中陈原是如何的罪大恶极,如何的不值得托付,但他毕竟是伏芷的夫君,他们还有了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即使他是伏芷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伏芷身上。 伏芷低头替陶陶理了理外袍,抬起头就看见伏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挑眉:“你还有话要问我?” 伏玉将水盏放下,无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终于抬起头来:“姑母既然在这里,自然也该清楚前线战事到了什么地步,陈原败势已现,无力回天,用不了多久,熙平城应该也在周军的手里了。而依照贺鸿仪与陈原的旧怨,绝对不会绕过他,姑母可曾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伏芷偏过头,目光锁在伏玉身上:“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98.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第二十三章 伏玉从未喝过酒, 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酒量,即使已现醉意,说话间仍旧把剩下的半壶酒都喝了个干净,酒精逐渐侵蚀他的意识, 没过多久, 就撑着自己的下颌睡了过去。 炭盆里的炭烧没了大半, 苍临出去拿炭的功夫发现伏玉直接躺在地面上睡的香甜。苍临加好炭,在伏玉身边蹲了下来,伸出微凉的手指点了点伏玉的脸:“喂, 醒醒。”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 跟着弓起了身体, 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 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 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但是他错估了自己跟伏玉的身形差距,非但没能将伏玉扶起,整个人还被拉倒在地,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臂撑了一下地, 整个人都得直接砸在伏玉身上。 苍临有些懊恼地在地上坐了一会, 伸手推了推伏玉的肩膀,发现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兀自睡得香甜。苍临瞪着他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再伸出手去拉伏玉的手臂,硬撑着将他整个人扶了起来,半拖半拽硬是把伏玉扯到床上,顺手盖上了被子。床上终归是比冰冷的地面舒适的多的,伏玉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苍临撑着床榻喘了半天气,才终于缓了过来,他扭过头看了伏玉一会,发现自己也生起了睡意,他抬眼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殿内只有这床榻能够睡人,便将外袍脱掉挨着伏玉躺了下来,不一会也进入了梦乡。 两个少年这一觉都睡得格外安稳,尤其是伏玉,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睡的格外沉,大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身边的苍临猛的惊醒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还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苍临揉了揉眼,看清了站在床边的荀成,眼底又浮现出警惕,一双眼睛瞪圆:“你干什么?” 荀成看见他的样子唇边露出一点笑:“陛下该去早朝了。” 苍临看了他一会,才回头推了推伏玉。伏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怎么了?” 苍临知道荀成就在旁边盯着他们两个,只好凑到伏玉耳边道:“该早朝了。” “哦。”伏玉胡乱地应了一声,眼皮眼看又要合上,苍临一急,直接伸手扒住了伏玉的眼皮,又凑到他耳边说道,“再不起,一会陈原会亲自来叫你。” 事实证明,不管在什么时候,陈原对伏玉都是充满威慑力的,伏玉几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身体,先是看了苍临一眼,又转头朝外面看去,发现陈原不在殿内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呵欠:“知道了,这就起了。” 荀成微挑眉:“御辇侯在殿外,陛下你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对于伏玉来说还算够用,他胡乱地洗了把脸,在苍临的帮助下换了朝服,束起了头发,才匆匆忙忙地盛了御辇朝着武英殿去了。 晨风吹在脸上让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昨晚喝掉的那些酒的威力,结果昨夜他睡得很香,但此刻仍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隐作痛,因为急着出门,他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更觉得口干舌燥,难受至极。 伏玉抬手搓了搓脸,只能暗自祈祷今日早朝顺顺利利地进行,好让他早点回长乐宫休息。 武英殿内群臣的确已经久侯,只不过他们等的未必就是伏玉,他们等的,可能是归来的陈原对前些时日的一场清算,而伏玉,是他清算之时必须在场的一件摆设。 陈原正坐在大殿正前方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上,满朝文武都一身缟素为陈太后服丧,却只有他穿着一件青色襕袍,伏玉走进大殿时,他正专注地把玩着他手里那串看不出材质的珠串,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伏玉在龙椅上坐稳,轻咳了一声,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能坐直了身体看向陈原,陈原没有察觉一般拨弄着珠串,珠子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地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良久,他终于将珠串收了起来,抬眼朝着龙椅上看去,眉头微微挑起:“陛下到了为什么还不开始早朝?” 伏玉又咳了一声,回道:“朕也是刚到。那就开始早朝吧,众卿都有何事要奏?” 大殿内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伏玉坐在龙椅上,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这才发现百官之中少了很多眼熟的面孔,又多了很多生面孔,只怕更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挑起话题。 陈原也好奇一般打量了一圈,而后勾了一下唇:“大家都没有事奏?也好,那就我来吧。”说着,他从椅上起身,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叛臣贺鸿仪欺君罔上,起兵谋反,攻占都城后欺凌百官,诛杀太后,当诛九族。” 贺鸿仪已经退回了西北,就算陈原真想诛他的九族,大概一时也不可能实现。不过伏玉不会在这种事上违逆他,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舅父全权处理。” 陈原笑了一下:“那臣就多谢陛下信任了。” 伏玉摇头:“是朕无能,劳舅父忧心了。” “为人臣子,替君分忧理所应当。”陈原说完,目光从大殿之中掠过,臣还有一件事,希望陛下准奏。” “舅父但说无妨。” 陈原微微抬起头,直视伏玉的眼睛,开口道:“先太后陈氏贤良淑德,恭顺仁爱,又与先帝鹣鲽情深,臣请为太后上谥号章德,葬入先帝陵寝。” 伏玉一怔,先帝皇陵地宫已封,如果陈原执意要将二人合葬,那只能开凿墓道。伏玉对他那位父皇倒是没有什么敬重或是孝顺,倒也不在意会不会惊扰先帝,只是他不在意,却有别人在意。 正想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突然站了出来,直直跪在大殿正中,提声道:“自古以来合葬讲究的都是卑不动尊,先帝已然安眠,又何必去惊扰。依制就在先帝陵侧另辟新陵,作为先太后的陵寝,太后泉下有知,也会理解陛下一片仁孝之心。” 陈原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淡去,他侧过头朝那老臣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李大人觉得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 那老臣对上陈原的目光,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意,但还是回道:“是。我知道陈大人与先太后兄妹情深,但一切还是应该依制而行,不可妄动。” “依制而行?”陈原勾起唇角,眼带嘲讽之意,“我以为我陈原早就不用循那旧制,”说着,他突然转身,顺手拔下身后侍卫所佩长剑,寒光从众人眼前闪过,直接逼向那老臣,陈原轻笑,“既然李大人如此确信先太后会赞成你的想法,不如亲自到底下问问。” 惊惧之间伏玉从龙椅上站起,下意识地提声阻止:“舅父且慢!” 话落,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直接冲到陈原与那老臣之间:“舅父息怒,母后丧期,这大殿之上,还是不要见血的好!” 陈原微微眯起眼睛,眼底升起一丝难以置信,手上微微用力,剑尖直指伏玉胸前:“陛下,你是在拦我?”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我去煎药,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苍临有些茫然地盯着伏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他发现即使回到了这皇城里,那人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杯水来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见苍临过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想到不仅陛下没能逃出去,还连你一起被拖累进来了。” 苍临摇头,跪坐在床榻的边上喂程忠喝了几口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得出来程忠的面色几乎是惨白,尽管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已经被伏玉换掉,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一些狼狈与虚弱,苍临不敢想象这个半老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99.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 荒度一日接一日, 直到初八那日凌晨, 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 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 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哦, 是陛下,从今日开始, 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 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 刚好遮到眼前, 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 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 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在那几少年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抱着头蜷成一团躲避那几个少年的拳打脚踢。 伏玉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他盯着那个浑身沾满了泥土看不到脸的身影看了一会,忍不住就想起自己当年被宫中得势的小太监带头欺负的画面,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喝:“你们在干什么?给朕住手!” 100.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 他急忙顿住脚步, 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 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 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 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 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 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 你先换件衣服, 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 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 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 宽阔整齐的巷道, 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 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 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第二十三章 伏玉从未喝过酒,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酒量,即使已现醉意,说话间仍旧把剩下的半壶酒都喝了个干净,酒精逐渐侵蚀他的意识,没过多久,就撑着自己的下颌睡了过去。 炭盆里的炭烧没了大半,苍临出去拿炭的功夫发现伏玉直接躺在地面上睡的香甜。苍临加好炭,在伏玉身边蹲了下来,伸出微凉的手指点了点伏玉的脸:“喂,醒醒。” 伏玉迷迷糊糊地挥开苍临的手,跟着弓起了身体,将整张脸都埋了起来,生怕被打扰一般继续睡了起来。 苍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烧着炭盆室内并不冷,但现在这个天气直接在地上睡一宿,明日起来肯定难受的很。苍临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半跪在地上,把伏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想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扶起。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 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程忠手里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肩头还沾着一点雪花,“最近天寒,我煮了点汤, 您喝了暖暖身子。”说着他将食盒打开, 把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拿了出来, 盛了一碗递到伏玉手里。 伏玉抽了抽鼻子, 已经闻到了香味, 刚刚的那一点不虞也已散去, 捧着汤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程忠见他喝的满足,心情也好上了几分, 顺手收拾了一下被伏玉弄的一团乱的书案:“陛下刚刚在练字?” 伏玉撇了撇嘴角:“忠叔你是在笑话我吧, 我一共也不识得几个字,练不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程忠笑了起来, 将书案收拾好:“反正这长乐宫里书多得是,陛下你要是想, 总会有人教你的。”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不了吧还是, 我也不打算考状元, 多识几个字又能如何。”他将手里的汤碗放下, 苦着一张脸道, “忠叔, 这马上就要除夕了,可是我还是没想好到底要怎么甩开那几个侍卫离开皇城,再这么拖下去,非拖到陈原回来不可。” 提到这个问题,程忠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赞成伏玉离开,但是现在到了这种境地,也没有别的选择。朝政被陈原兄妹一手把持,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姓伏的傀儡,只怕将来等他真的一手遮天,决定取而代之之后,就再也容不下伏玉这条小命。 而他们这一老一小,在陈氏兄妹手下,宛若蝼蚁,不堪一击。 他已经老了,对于生死已经没有那么在意,可是伏玉毕竟还小,他总不能…… 伏玉原本只是发发牢骚,见程忠也跟着自己惆怅起来,反而打起精神安慰起他来:“忠叔,我就是说说,办法总还是有的,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发生什么事儿让我找到机会了呢。” 程忠看了他一眼,最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老奴相信陛下会找到机会的。” “就是这样!”伏玉弯了弯眼角,但脸上的笑意又慢慢地垮了下来,“忠叔,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程忠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飘了雪,我去给陛下拿裘衣。” 都城是很少下雪的,伏玉长到这么大也只见过几次而已。程忠怕他着凉,用裘衣将他整个人裹得严实,只留眉眼露在外面。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上飘下,落在裘衣的绒毛上短暂的停留之后,缓缓地融化。原本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也积了雪,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伏玉弃了御辇,身后跟着程忠等几个内侍还有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卫,一行人从白雪之中走过,留下一长串的脚印。走了一会他终于按捺不住,将手从袖中伸出,弯腰抓了一把雪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个激灵,却仍不肯将手中的雪丢掉,边走边两只手一起在那雪上团来团去,似乎是非要将那雪捏出个什么样子来。 程忠本是应该提醒他的,毕竟这是皇宫内院,他又是一国之君,又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可能下一刻就传入陈太后耳中,免不了是一顿责骂。可是他看见伏玉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办法开口,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就让他由着自己高兴好了。至于太后那里,反正没有这事也总会有别的责骂,陈太后她只是不喜欢伏玉这个人而已,不管他做任何事。 既然程忠都没有开口阻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对伏玉进行规劝。那几个内侍自从来了长乐宫,几乎都不见他们说过话,至于那几个侍卫,他们只负责确保伏玉这个人在,其他的他们从不干涉。 于是一行人就由着伏玉一路玩着雪走到了兴德宫,到宫门口的时候,伏玉的双手已经微微发红,掌心放着一只立着耳朵的雪兔子,伏玉将那兔子送到程忠眼前:“忠叔,帮我在雪地里找个地方放好,一会我出来的时候要带回长乐宫。” 程忠小心翼翼地接了那兔子:“陛下放心吧。” 伏玉甩了甩手,欢快地进了门。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兴德宫从里到外没有展现出一点对伏玉的欢迎,没有人迎驾,也没有人奉茶,甚至半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不过伏玉早已习惯这一切,他安静地站在厅间,低头看着自己还发红的掌心,半晌之后才有一个内侍从里间出来,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伏玉一眼:“太后今日身体不适,陛下进去请个安就回去吧。” 伏玉本就不指望跟陈太后有什么真正的母子情谊,也懒得麻烦,闻言心底更是高兴,跟着内侍进到里间,隔着床帐能影影绰绰看见里面的人影,便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床帐里发出一声轻哼,示意伏玉知道了。伏玉才起身,想了想又道:“听说母后身体不适,不知有没有召御医过来?” 陈太后没有回答,也没有吩咐送客,伏玉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正当他准备再开口,一个内侍突然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太后,太后,不好了!不好了!” 床帐里面传来一声轻喝:“何事如此冒失?” 那内侍顾不上屋内还有旁人,急急忙忙道:“秦国公,秦国公回来了!现在已经包围了都城,随时要打进城来了!” 床帐被猛地掀开,陈太后一脸惊怒:“你说什么?!” “是真的娘娘,朝中已经乱成一团了,现在左右翎卫都在死守都城,但比起秦国公那常年驻守边关的虎狼之师,大概支撑不了很久。”内侍慌张回道。 陈太后整个人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咬着牙朝那内侍吩咐道:“命人,命人去秦国公府,将他一家老小抓进宫来,派人想办法出城给太尉送急报,还有……”她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伏玉竟然还在殿内,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回你的长乐宫去!” 伏玉躬身慢慢后退:“儿臣遵旨。” 伏玉一步一步退到殿门外去,直到听不见里面陈太后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一直候在门口的程忠立刻上前替他披好裘衣:“陛下,回宫吗?” 伏玉朝着殿门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一般朝着程忠道:“忠叔,我的小兔子呢?” 程忠笑了一下,顺手朝宫门外指了指:“被老奴放在那门口了。”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那我自己去拿。” 伏玉刚刚出来的时候还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提起那小兔子倒是高兴了几分,欢快地朝外走去,等走到宫门口却发现原本应该放小兔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被踩碎的雪球,摊在雪地上显得格外的可怜。 伏玉脸上的笑意退得无影无踪,身旁的程忠更是一脸惊怒:“怎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是老奴的错,老奴应该亲自看着才是。” 伏玉伸手扶住将要跪下的程忠,轻轻摇了摇头:“忠叔,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需要这只兔子了。”他抬眼看了看几步之外的其他几个人,压低了声音道,“贺鸿仪终于动手了。” 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统领南夏数十万兵马驻守西北,手中掌握着南夏近半的兵权,又能征善战,战功卓越。先帝在位的时候对他礼让三分,封他为秦国公,并将河西西北的大片土地赏给作为封地,不必向朝中缴纳赋税。 当日伏玉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知道,贺鸿仪围攻都城,陈原不在京中,陈太后已是自顾不暇,他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伏玉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发现宫中也已乱成了一团。上柱国大将军贺鸿仪的威仪宫中诸人早已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好战嗜杀,每战之后从不收纳降军,更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敌军的活口,他的每次大胜之后,都是一场屠杀。 而宫中留下诸人多少都算是陈氏兄妹的亲信,即使有些人并不情愿,但贺鸿仪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一旦他真的打进宫中来,这皇城只怕要换个颜色。 至于他打进宫里,只需要时间而已。不足一万的左右翎卫禁军又怎么是五万浴血而归的西北军的对手? 伏玉看着这些慌慌张张的内侍,心底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这么多人想要逃命,总有他们各自的办法,他只要跟着这些人,就一定能够逃的出去。 102.第一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 突然快步追了上去。他个子要小上一点,腿自然也就短了点,勉强跟在伏玉身后,显然有些吃力,好几次因为试图追到伏玉面前提快速度而踉跄,但站稳之后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伏玉。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苍临就跟了他一路,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来, 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 猛地停住脚步, 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他急忙顿住脚步, 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 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 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 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 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 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心疼也好,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所以会哭。仔细想来,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 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苍临的眼睛, 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答应他了?你知道他姓甚名谁吗?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你答不答应他有关系吗?”说完他将那个包袱甩到自己身后,转身就走。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 突然快步追了上去。他个子要小上一点, 腿自然也就短了点, 勉强跟在伏玉身后, 显然有些吃力,好几次因为试图追到伏玉面前提快速度而踉跄,但站稳之后依旧锲而不舍地跟着伏玉。 伏玉一路走出偏巷,苍临就跟了他一路, 伏玉稍微侧耳还能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 但即使这样, 他也不肯停下来, 直到伏玉再也忍不下去, 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瞪着苍临。 伏玉的突然停住让苍临吃了一惊, 他急忙顿住脚步,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听见伏玉凶巴巴地问道:“你到底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苍临眨了眨眼,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而后道:“一直。” 伏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伸手指着苍临还没等说话, 突然就听见对方腹中传来一阵轰鸣声不由一愣,再对上苍临那双通透的眸子,发现自己刚刚的那些怒气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都已经散去,他伸手指了苍临半天,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内侍衣袍,最终收回了手指:“算了,你先换件衣服,然后去吃点东西。” 苍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耳根微微发红,但脸上却是一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慢吞吞地跟在苍临身后。 伏玉从小在宫中长大,宫外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新鲜的很,刚刚赶路一般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只为了甩掉身后的小鬼,等现在放缓了脚步,便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鳞次栉比的房屋,宽阔整齐的巷道,还有随着天亮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路过的冒着香味的早餐摊位,都让伏玉觉得新奇,当他最终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前停下来的时候,苍临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就吃这个吗?” 他身上穿着明显大一圈的外袍,衣袖在手腕处挽了又挽,仰着脸看着伏玉的样子,倒是很像一个小孩,伏玉对着他这幅样子心情也比刚才好上几分,连说话的语气都和缓了一些:“不能吃吗?” “你可是皇帝啊,就在街边吃这个吗?”苍临的眼底满是不解,甚至还有几分失望。 伏玉对上他的表情,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笼屉:“可是这个闻着很香啊?” “再香也不过是包子啊?”苍临忍不住道,他瞥了那包子一眼,忍不住又看向伏玉,这人不是皇帝吗,宫中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为什么会想吃这么干巴巴的包子? 伏玉抓了抓下巴,疑惑地问道:“那我们去吃什么?” “聚香楼。”苍临回道,“都城之中最有名气的一家酒楼。” 伏玉的眉头拧起:“你去过?” 苍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摇了摇头:“没有。” “没去过的地方,谁知道好不好吃。”说完他不再理苍临,转过头要了几个包子,就直接在小摊边一张简陋的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苍临抬了抬下巴,“只有这个,不吃就只能饿着了。”说着他伸手摸了一下一直揣在怀里的钱袋,“哎,你这个小太监从宫里逃出来什么都不带吗?一两银子都没有?” 苍临刚刚把半个包子塞到口中,听见他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眼睛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埋头继续卖力地咀嚼嘴里的包子。 伏玉撇了撇嘴,他觉得自己沾上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他怀里的银两原本是按照他与程忠两个人来预计的,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养他长大的忠叔,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尽管他也很可怜,但是将他带出宫已经仁至义尽,总不至于以后真的要一路带着他。 伏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苍临一眼,从桌上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口中。 罢了,还是先吃饱再说吧。 两个人守着个小摊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又喝了一大壶包子摊老板提供的热水,一早起来的所有倦意与寒意都散的干干净净,伏玉没有一点形象的伸了个懒腰,一低头正好对上苍临不赞同的目光,不由勾了一下唇角:“怎么,你有话想说?” 苍临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他朝着四周环视:“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伏玉笑了一下,“不了吧,我觉得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带你逃出宫,你肚子饿还给你买了东西吃,但是你总不能因为忠叔随便一句话就赖上我吧?我是要逃命的,离开都城,越远越好,你身无分文,我带着你难道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苍临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倔强地回视伏玉,良久,他才开口:“你出过宫吗?你知道绕过这条街要怎么办吗?你想逃出都城,你知道贺鸿仪的大军正在城门口吗?这段日子你打算住在哪吃什么,你都想过吗?我不是麻烦,我从小在宫外长大,我能帮上你。” “你在宫外长大?”伏玉眉头拧了起来,“你不是太……内侍吗?” 苍临垂下眼帘,没有明确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我是前几天被送进宫的,就在你登基大殿之后。” 伏玉下意识地就想起那日他看见苍临被那几个少年欺负的画面,咬着下唇小声问道:“是因为那件事吗?” 苍临低头看着脏兮兮的桌面,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块的阴影,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眼睛被藏了起来,更显出几分可怜。 伏玉刚强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如果那一日自己不贸然出头,说不定他只是挨一顿欺负,但也未必就沦落到被送进宫里的地步。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苍临抬起头,颇有些小心地看着伏玉:“外面贺鸿仪的军队将都城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一时半会别想出去,不如就去找个住处,藏在这城中,等贺鸿仪的大军真的攻入城中的时候,再趁乱逃走,神不知鬼不觉。” 伏玉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抬眼有些狐疑地看了苍临一眼:“我总觉得你这小孩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不是小孩了。”苍临站起身,朝着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走吧,咱们先去那边打听一下,皇……” 伏玉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叫伏玉。” “好,伏玉。”苍临重复,“那边人多,咱们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城里谁家有空房。” “不去客栈?”伏玉疑惑,“咱们也住不上几天,不是客栈更方便吗?” “客栈也方便找到你。”苍临回答,说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伏玉盯着他瘦小的身影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有空他应该打听一下,这孩子入宫前到底是哪个府里的?为什么感觉相处越久,与自己想象的那个不怎么讨喜的小可怜不太一样? 苍临走了几步,发现伏玉还没有跟上来,微微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伏玉:“怎么?” 伏玉耸了耸肩膀,将自己的包袱拿好,快步跟上了苍临。 苍临似乎对都城确实很熟悉,最起码要比伏玉熟悉的多,伏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人打听好之后又找到房主,付了银子,然后带着伏玉在一条条极其相似的小巷里转来转去,最终在一间有些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顺手打开那门上老旧的门锁,推开院门:“到了,这几天咱们就住在这儿吧。” “哦。”这一会的功夫伏玉几乎已经晕头转向。不得不说这小院的位置确实格外的偏僻,别说宫里的追兵找不到这里来,就算是他自己,如果离开这里再想找回了恐怕都很麻烦,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感慨,“你好像对这都城里确实熟悉的很啊?” 苍临落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伏玉:“我说过我是前几日才不得不进宫的。” 伏玉生怕他下一句就说出来,“都是因为你”,抢先道:“我没出过宫,也没在宫外住过,这房子看起来挺好的,还有院子哪?” 苍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显然已经看透了伏玉的心思,向后退了一步,回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破的很,不过这几天落脚是足够用了。” 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不管什么肉都必须吃不是吗?这帐内就咱们两个人, 你现在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那就我吃好了。”苍临说完伸手去掀食盒的盖子, 随口道, “反正总不会是人肉吧。” 明显的调侃却没有得到回应, 苍临掀盖子的手不由停住,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伏玉, 伏玉低着头, 半天才小声道:“要是,真的是人肉呢?” 苍临的手指捏紧, 又缓缓地放开:“就算是人肉, 不是也得吃下去吗?”说完, 他顺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目光重新落到那盘生肉上。 刚刚两个人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因此也并没有真的去辨别一下这到底是什么肉,苍临用筷子夹了一片肉,仔仔细细地看过之后, 才开口:“这不是人肉,是鹿肉,我以前见过。” 伏玉抬起头有些不敢确信地看着苍临:“真的?” 苍临点了点头,低头在食盒里又看了看,果然找到一个装着一点酱料的小碗:“有人专门喜欢这么吃, 新鲜的鹿肉挑最嫩的部分切成薄片, 嗯, 还专门配上酱料。” 伏玉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 虽然他看见生肉还是隐隐作呕,但好歹知道了那不是人肉让他心底最不舒服的那种感觉散去了一些。不过是鹿肉,生着吃下去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实在是有点困难。 他面上的犹豫落入苍临眼底,苍临朝他笑了一下,顺手将那片鹿肉塞进口中,快速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然后朝着伏玉道:“你救我一条命,我替你吃点生肉,怎么说都是我占了便宜。” 伏玉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吃那鹿肉,从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其实他之前救下苍临都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因为对他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临因为自己而被杀害,但也不至于就把苍临当成忠叔那样的自己人。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即使他与苍临并不愿意,但从今日开始,他们两个息息相关的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了。 他明白这一点,苍临大概也已经明白了。 他们已经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必须联手在那个可怕的皇城里保住他们这两条小命。 伏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朝着苍临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了。” 那鹿肉其实不算难吃,苍临也没有伏玉刚刚的心理阴影,虽然并不算习惯,但还是很痛快地将那盘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伏玉一直抱着自己的水杯看着苍临,这一会的功夫他脸色已经好了不少,微微地恢复了一点血色,还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发着呆。 苍临喝完了水回过头看他,忍不住问道:“就算你吃不下鹿肉,但午膳毕竟还有别的东西,你折腾了大半天不吃点吗?” 伏玉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如果之前是陈原对他的警告与惩罚的话,那不得不说这办法着实有效。别说是生肉,在忘掉木笼车里的画面之前,伏玉大概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言。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也是这几日与伏玉朝夕相处,现在又算的上是同生死的关系,这才难免话多了一点。但是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才认识了几日。 他原本只是想跟着这个逃难的小皇帝一起,保住自己的一条命,甚至,如果将来这个小皇帝能够重掌朝政,他能利用这个小皇帝了结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那桩心事。可是连日相处下来,加上今日落入陈原之手他才明白,这个小皇帝早就是自身都难保了。 苍临觉得自己应该丢下这个小皇帝然后去逃命,但他整条命都是这小皇帝救下来的。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老实地留在这小皇帝身边,保住他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两个人还是在这营帐里住了下来。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当日在长乐宫,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除了不能出门,好像一切都由着他们两个随心所欲。 除了他们两个人,大营内所有的人好像都忙忙碌碌的,陈原一直没露面,甚至连那个荀成都没出现在两人面前,直到第三日。 帐门被人掀开的时候,伏玉与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这两日二人无事可做,睡睡醒醒,连话都说的不多。 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格外的浅,他听见声响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瞪着仿佛凭空出现在营帐中的陈原和他的手下,愣了愣神才想起来伸手推了推伏玉。伏玉有些不耐地睁开眼,看见陈原脸上的笑意立刻清醒过来:“舅父。” 陈原笑了一下:“陛下,赵将军已经驱逐了叛军,您终于可以起驾回宫了。” “回,回宫?”伏玉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陈原点头,微挑眉:“在外耽搁了数日,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伏玉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高兴,朕也想回宫了。” “那就好。”陈原伸手摸了摸伏玉的头发,回头吩咐道,“准备御辇,护送陛下回宫。” 为了逃出宫费劲力气,没想到回去却这么容易。伏玉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随口对苍临道:“那个贺鸿仪不是什么大将军吗?怎么这么快就被人打跑了?” “贺鸿仪大部分的兵力都还在西北,他在那里基本算得上自立为王。此番他攻打都城被就是趁陈原不在的突袭,路途漫漫粮草有限,带的兵力对付禁军容易,对付赵将军所率的大军却是有些吃力。”苍临淡淡地说道,“他此番攻打都城或许只是为了你,只要把你带回西北,就可以效仿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了你就占了所谓的大义,到时候再对陈原动手也更名正言顺。却没想到你又落回了陈原手中。而贺鸿仪此人最是想得开,尽管他目的没实现也可以退回西北,与陈原对峙,所以绝不会在此刻与陈原就拼个鱼死网破。” 伏玉慢慢放下手里的车帘:“所以这也是陈原绝对不肯放过我的原因?” “是。”苍临道,“贺鸿仪需要你,陈原也需要。他们现在势力相当,都没有办法除掉对方完全掌控天下。贺鸿仪占据西北,陈原把控朝政,文武百官不敢得罪任何一人,只能沉默。但只要有一人对你动了手,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另一人就可以借题发挥,以为你复仇为由,借天下之手,以剿除叛臣为名,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的野心。” 伏玉听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头看向苍临:“我发现你年纪虽小,却对这些事格外的通透。” 苍临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先前,先前听别人说过。” 伏玉笑了一下,也没有再逼问,又重新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那些他一路来不及细看的景色从窗外掠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按照你的话说,在他们两个除掉对方之前,我的命暂时是可以保住的。” 苍临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最起码现在陈原不会杀你。” “那就好。”伏玉笑了笑,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样子,似乎是在劝慰自己一般,“能活着就好。”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还是想离开都城吗?那么多人都想要那个皇位,只有你坐到那个位置,为什么你还是想要逃?” 伏玉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这几天看下来,你觉得我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这样……”苍临犹豫道,“你也可以想办法除掉陈原,把这个江山这个天下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当一个真正的皇帝,把那些所有欺侮过你的人都踩在脚下。” 伏玉歪着头看了苍临一会,最终摇了摇头:“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即使是那样,我也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没有那个本事。”说到这儿,他笑了起来,“不过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倒是可以试试,到时候这个皇位让给你来坐。” “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伏玉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红薯,“这不是还烤了红薯给你吗?” 苍临低头看了那红薯一眼,眼底闪烁,最终回道:“你只是为刚刚的事情道歉,不代表你之后就不会做了。” 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深?” 105.第一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 忠叔一般只是装模作样的吃上一小口就全都给了伏玉, 伏玉小时候只是以为忠叔不爱吃,等渐渐长大才明白, 忠叔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伏玉。 所以很多年以来, 伏玉对于冬天最好的回忆,就是一个暖烘烘的火盆,香甜的红薯,还有忠叔讲的那些民间传说, 昏黄的火光里,慢慢进入梦乡。 “你又在想怎么赶我走吗?”苍临的声音将伏玉从思绪中唤醒, 他抬起头正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伏玉发现苍临的眼珠很黑,微微泛着水光, 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对方有一种整个人都陷入这双眼底的感觉, 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你都忍不住想要答应。 “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怎么还这么记仇?”伏玉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炭火里的红薯,“这不是还烤了红薯给你吗?” 苍临低头看了那红薯一眼, 眼底闪烁, 最终回道:“你只是为刚刚的事情道歉, 不代表你之后就不会做了。” 伏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怎么心思这么深?” 苍临抬头, 面带不满:“我说了, 我不是孩子, 我比你只小两岁。” 伏玉发现苍临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格外的固执, 最终只好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吃点东西吧, 红薯一会就好了。” 苍临从一直抱在怀里的纸包里拿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看了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径直送到伏玉唇边,伏玉对上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下意识地就张开嘴,把那块糕点吃进嘴里,香甜的感觉弥漫了整个口腔,伏玉含糊不清地开口:“嗯,很好吃,你自己也吃。” 苍临眨了眨眼睛,看着伏玉将那糕点咽了下去,才伸手又拿了一块糕点,慢吞吞地吃了下去。他的吃相格外的温文尔雅,细细的咀嚼,慢慢地吞咽,整块糕点吃完,唇上居然没有沾上一点渣滓。伏玉眼巴巴地看着他,觉得跟苍临对比起来,自己就像是哪个大家公子身边的小厮。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低着头继续研究炭盆里的红薯。 等伏玉将烤好的红薯从炭盆里拿出来的时候,苍临盯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地看着伏玉:“这个东西,真的能吃?” “你没吃过烤红薯啊?”伏玉笑,“我跟你说,不仅能吃,还很好吃。”说着他忍着烫剥开红薯的外皮,露出黄澄澄的内瓤,朝着苍临跟前送了送,“闻闻,香不香?” 苍临小心翼翼地凑近闻了闻,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盯着伏玉手里的红薯看了一会,低声道:“夫人不喜欢,所以府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伏玉知道他说的应该是他进宫前的那个府,至于是哪座府,哪家夫人,苍临从来不提,他也不想多问,只是笑了一下,把手里那个剥好皮的红薯送到苍临手里:“吃吧,这儿可没有什么夫人,以后也不会有。” 苍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勾了勾唇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尽管在伏玉眼里,烤红薯是很好吃的东西,但其实他也知道,在别人眼里,这未必是多稀罕的东西,但苍临却吃的格外认真,这让伏玉觉得心底都有些发软,他低下头给手里的红薯剥皮,嘴角忍不住漾起笑纹。 咬了一口红薯,他抬头看向苍临:“要听故事吗?” 苍临抬头眼带怀疑:“什么故事?” “嗯……”伏玉想了想,“今天是除夕,那就给你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吧,你听过吗?” 苍临吃红薯的动作慢了下来,似乎对伏玉要讲的故事真的很感兴趣:“我什么故事都没听过。” “那好,那就讲年兽的故事。”伏玉弯了眼角,捧着手里的烤红薯往炭盆前又凑了凑,刻意压低了声音,“很久很久以前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起来,远处的巷子里还是断断续续地响起爆竹声,打破夜色的安宁,家家户户团聚在一起,一同守着这一年的最后一晚。 在都城的某个角落,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昏黄的灯火下,两个少年烤着炭盆,吃着烤红薯,也一起过了一个安宁的除夕夜。前一年的所有悲欢离合,所有心惊胆战都被留在这一夜,等天渐渐亮起,新的一年来临,他们将一起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伏玉最开始只是想讲一个年兽的故事应应景,却没想到苍临对这种民间传说感兴趣的很,伏玉难得遇到如此捧场的人,便毫无保留的把这些年来忠叔讲给自己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了出来。 苍临抱着膝盖,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又认真又安静,还时不时地在伏玉停下来的间隙递水给他。两个少年就这么凑在一起,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度过他们相识以后的第一个除夕夜,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二人都起了睡意,才爬到床上,挨着对方进入沉沉的梦乡。 伏玉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他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的,睁开眼发现苍临已经起来了,正穿外袍准备出门,伏玉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干嘛去?” “未时。”苍临回道,“我听着外面巷子里好像有动静,去看一眼,你可以再睡一会。” “动静?”伏玉挑眉,也跟着爬了起来,一边伸手去拿自己的外袍,一边问道,“什么动静?今天是初一,是不是谁放爆竹?” “不是爆竹声。”苍临回道,话落已经出了里间的门,往院里走去。 伏玉急匆匆穿好外袍,跟在苍临身后进到院子里,看着苍临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门边,将院门打开一个缝隙,小心翼翼地张望。伏玉走到他身边也想着向外看,却被苍临挡在身后,不让他靠前。 伏玉微微有些不满,还不能说话,苍临已经开了院门,将自己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朝着过路的人问道:“老伯,我看外边吵吵嚷嚷的,这是怎么了?”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回道:“秦国公大军进城啦!虽说倒是没有像在边关那样杀人屠城,但是这城里现在也乱的很,大家伙不是想逃出城去,就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反正后生啊,千万别到处乱跑。” 苍临点了点头:“知道了,老伯,多谢。”说完就缩回了身子,将院门重新关上,回头看着伏玉,眉眼微微皱了起来,跟前夜那个乖巧听故事的少年判若两人,“贺鸿仪的大军进城了,现在城里乱的一塌糊涂,我出去打探一下,趁着他此时的目标应该都在宫里,抓紧时间逃出都城。不然等过几天他了结了宫里的事端,回头发现你不在,在城里搜索,你我想逃出去就难了。” “你自己去打探?”伏玉眉头锁起,他也听说过贺鸿仪的名声,知道他的可怕应该不逊于陈原,眼下城里乱成一团,让苍临这么一个小孩出去打探,总觉得有些不安全。 苍临对上他眼里的担忧,微垂下眼帘:“现在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带你出去才不安全,毕竟我不过是一个……”他顿了一下,“没有人会注意我。” 伏玉觉得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又听见苍临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不是不小心死在外面,我肯定会说话算话及时与你回来汇合的,绝不会想着如何把你甩掉。” 伏玉:“……” 昨晚那个一起吃烤红薯,一起烤火讲故事的小孩大概是他的幻觉吧,一早起来这人又变成了这样有点别扭又有点不可理喻。 而且还记仇。 伏玉低低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我保证,这次不再想着把你甩掉一个人离开,你去打探完即刻赶回来与我汇合,如何?” 苍临抬手无意识地扣了扣木制的院门,内心似乎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陈原离开前带走了几个他信得过的侍卫,其中就包括了那个看起来跟其他人不怎么一样的荀成。长乐宫门外倒是还有几个守卫,只不过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荀成好糊弄的多。趁着他们疏忽离开长乐宫不难,但如若不能一次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伏玉每日除了上朝和去兴德宫请安,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长乐宫里策划此事,却始终不得头绪。 伏玉将手中的笔丢开,看了一眼被自己胡乱涂成一片的纸,顺手抓过丢进了一旁的炭炉里,看着火舌将它慢慢吞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最终转过头看向程忠:“忠叔, 药不苦吗?” 程忠口中还含着蜜饯, 朝他摇了摇头,笑道:“陛下小的时候生病都是直接捧起碗就喝,喝完就接着跑出去疯玩,连口水都不喝,更别提什么蜜饯。” 苍临诧异地看了伏玉一眼,顺手替程忠掖好了被角:“那你继续睡吧,我们两个出去不打扰你。” 程忠点头, 看着少年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还有些冷, 所幸陈原那个人不管如何的狠厉, 却永远不会在生活上苛待伏玉,殿内点着炭盆,将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的。伏玉抱着膝盖在炭盆前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烧的发红的炭, 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扭过头发现苍临正站在他身后,满脸复杂地看着他。 伏玉弯了一下唇角, 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冷吗?坐下烤烤火?” 苍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才挨着伏玉坐了下来, 还没等坐稳, 肚子就发出了声音表示自己的抗议。伏玉侧过头看他:“折腾了大半天, 还没吃东西, 想吃什么?” 伏玉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 在吃食方面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谁知道苍临低着头想了一会,突然回道:“我想吃烤红薯。”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啊,那就吃烤红薯。” 洗好的红薯埋进炭火里,炭盆前的矮桌上摆了各种各样的小菜糕点,伏玉甚至还翻出了一坛酒,烫过之后倒进酒盏里,发出醇厚的香味。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两个少年守着炭盆,一边说着话一边聊着天,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摆脱了过往,将会开始全新的生活,兜兜转转,却没想到又回到了这个空荡冷清了无希望的皇城。 伏玉把酒盏递到苍临手里,顺手拿起自己的那杯与苍临碰了碰,低头凑到酒盏前闻了闻:“我还从没喝过酒呢。” 苍临看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酒盏,一仰头就将里面的酒水喝得干干净净,辛辣的感觉登时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伏玉抬手替他擦了擦呛红的眼角,唇边却忍不住带笑:“没喝过就没喝过呗,我又不会笑话你,干嘛这么逞能。”说着举起酒盏,轻轻地尝了一小口。 初入口时是辛辣的,整个舌根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但跟着有一种奇怪的香醇感出现,让伏玉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似乎是回味这种感觉。 苍临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回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到伏玉嘴里,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盏重新填满。然后捧着酒盏眼巴巴地盯着埋在炭盆里的红薯,再回头发现伏玉已经又喝掉了一盏酒,正弯着眼角继续给自己倒酒。 苍临从他手里拿过酒壶,轻轻晃了晃,发现一会的功夫大半壶酒都被喝光了,忍不住道:“这么喝真的没问题吗?” 伏玉晃了晃脑袋,直接从盘子里抓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到嘴里,囫囵地嚼了几下,吞了下去,跟着又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歪着头朝着苍临笑道:“你知道吗,忠叔给我讲过很多古代侠客的故事,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像他们那样,走遍名山大川,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惩恶扬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说到这,他突然大笑:“但谁能想到,我却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城里,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道,还谈个屁的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认识伏玉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温温吞吞的似乎什么都可以承受,连被陈原那般羞辱,都没听他一句抱怨,却没想到他此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苍临忍不住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看着伏玉说着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问道:“你喝醉了?” 伏玉的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看着苍临,不知道是因为烤着火还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他的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里好像闪着水光,轻轻地眨了眨,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了扯苍临的衣袖:“你还要听故事吗?” 苍临问道:“你还会讲什么故事?” 伏玉用手撑着脸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半晌之后他突然开口:“呀!” 苍临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伏玉伸手指了指炭盆:“红薯,红薯!” 苍临这才想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烤红薯,急忙将两个红薯从炭火里翻了出来,发现因为时间太久,表面一层已经被烤焦,轻轻一碰就掉下来黑色的渣滓。 伏玉撇了撇嘴,满脸的惋惜:“算啦,不吃了,今天我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吃什么烤红薯了!” 他撇着嘴的样子带着一点孩子气,惹的苍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确确实实是喝醉了。他拿过自己的酒盏又尝了一口,仍然还是觉得又呛又苦,难以下咽,也不知道伏玉是怎么喝得下去那么多酒的。 他将红薯稍微放凉了些,小心翼翼地剥去外表的焦炭,发现里面的黄色内瓤还是像上次那样香甜可口,分了半个给伏玉:“你不是要讲故事吗,边吃红薯边讲吧。” 伏玉接过红薯轻轻地嗅了嗅,然后才咬了一口,开始给苍临讲起故事来。 伏玉这次讲的是一位古代游侠的故事,他带着一坛酒,一把剑浪迹天涯,肆意洒脱,逍遥自在。伏玉大概是真的喝醉了酒,故事也讲的断断续续,乱七八糟,这位游侠一会到了西北游船,一会到了江南爬雪山,但苍临也不在意,一边吃红薯,一边听的认真。 尽管伏玉不算清醒,但苍临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艳羡,他知道伏玉未必是真的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他只是想逃脱这个牢笼,只是想无拘无束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个故事讲完,苍临已经吃光了两个红薯,他的酒盏里也换成了温水,捏在手心里暖着手。 伏玉一个故事讲完,就把下颌压在手臂上怔怔地盯着炭盆发呆,苍临喝了水回头就看见他这副样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伏玉慢慢地偏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了,为什么不想,难道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老死吗?” 苍临挑眉:“那你不怕陈原了?如果你再被他发现,他一定会杀了你。” “怕呀。”伏玉笑,“我就算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早晚他也会杀了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是下一次离开,一定是我确信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 他还活着吗? 这几日伏玉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因为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他在心底也清楚要先后从陈太后与贺鸿仪手中捡回一条命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好像这样就还能残存一点希望,可是现在看着皇城的这幅光景,让他从心底涌起了一股绝望。 御辇缓缓地停了下来,荀成掀开车帘将一个包袱扔了进去:“请陛下更衣。” 伏玉伸手将那包袱接了过去,顺手解开,露出里面的孝服不由一愣,还不及发问就听见荀成淡淡地开口:“陈大人说,太后为奸人所害,陛下身为人子,自然要为母后守孝。” 伏玉不敢拒绝,应声:“是。” 荀成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一直坐在御辇里默不吭声的苍临身上,微微翘了一下唇角:“陈大人已经先行进去了,苍临,伺候陛下更衣吧。” 荀成说完话就退了出去,御辇里面又只剩下伏玉与苍临二人。伏玉捏着那个包袱的手指微微绷紧,指尖都已泛白。苍临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凝神看着他的眼睛:“我帮你更衣。” 伏玉抬起头,对上苍临那双漆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好。” 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外面是素白的孝服,连带苍临都换上了内侍的衣服,默不作声地跟在伏玉身后下了车。 长乐宫。 伏玉抬起头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一会,微微垂下眼帘。兜兜转转折腾了这几日,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见他站在门口久久地没有反应,一直站在一旁的荀成突然开口:“陛下,陈大人还在里面等你。” 107.第一百零七章 此为防盗章  炭盆很快就点好了, 伏玉小心翼翼地将它抱回屋子里。里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个炭盆燃起来, 很快就暖了起来。床榻上的苍临似乎听见了声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朝着伏玉看了一眼, 又看了看地上的炭盆忍不住有些诧异, 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睡意还有几分清醒时绝对不会显露的孩子气:“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伏玉弯了唇角,他在炭盆前烤了烤火,跟着就脱了鞋子在苍临身边躺了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再睡会吧,睡醒了起来弄点吃的,咱们也过个除夕。”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似乎让苍临觉得格外的不适,面上的表情表明了他心底的挣扎,但不知道是因为实在太困,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说着还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朝着伏玉身上扯了扯, 又闭上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伏玉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尽管不尽如人意,尽管忠叔不在身边,但不管怎么说, 他现在是在宫外了,最起码多年以来他一直执着的事情实现了一半。 至于以后, 睡醒了再说吧。 两个人前一夜都没睡好, 天不亮就逃出来, 又在城中奔波了几乎一整个清晨,担惊受怕,又累又乏,洗了个热水澡又烤着暖烘烘的炭盆,这一觉难得睡得格外的安稳。 伏玉是被饿醒的,他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在宫里的时候哪怕忠叔想尽了办法,他也常常觉得吃不饱,直到他登基之后的这段时日,才不再有这种顾虑。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饥饿感让他有些恍惚,坐起身体迷迷糊糊地发了会呆,才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在宫外了,而忠叔,也不再在他身边。 伏玉揉了一把脸,发出一声低叹,侧过头看见苍临还在睡梦之中,还是蜷成可怜的一团,明明算不得宽的木床睡了两个半大的少年,却留下一大块的空间。在这种时候伏玉难得的恻隐之心忍不住会发挥作用,让他对这人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警惕都消失的毫无影踪。 伏玉将被子整个盖在苍临身上,轻手轻脚地想要下床,却没想到苍临小小年纪睡眠却极其清浅,听见轻微的声响便醒了过来,歪着头看了伏玉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要驱除睡意,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去哪儿?”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趁着你睡着,偷偷甩掉你这个拖油瓶。” 苍临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盯着伏玉脸上的笑意看了一会,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你不会,离开我你连城门在哪儿都找不到。” 伏玉:“……” 他盯着苍临看了一会,最终忍不住道:“你才是吧?身无分文,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我大概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苍临低着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伏玉的话,而后点了点头:“所以说,咱们两个分开了谁也活不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伏玉简直要被他这一脸的理所应当气笑,瞪着他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地开口:“算了,跟你争这些也没有用。既然不困了就先起来,今日是除夕,就算吃不上什么好东西,也要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才是。” 苍临点头,利利索索地爬下床,还顺手将刚刚盖过的被子铺好,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看着伏玉:“要吃什么,我去买,顺便去探探城里的情况。” 伏玉原本是打算跟苍临一起去,听见他这话也稍有犹豫,毕竟这一觉起来大半天已经过去,宫里大概早就发现了他的失踪,说不定会派人在城里找他,他不知道情况贸然出去,搞不好直接撞上。 可是,让这小子自己出去,他难道不会丢下自己跑了么? 这个念头刚出,伏玉便忍不住自嘲,他不是本来就不想带着这个累赘的吗?他若是跑了岂不是更好? 各个念头从脑海中滚过,伏玉就终于做了决定,他伸手从怀里把那个钱袋摸了出来,在里面挑挑拣拣,摸出来最小的一块银子,递给苍临:“我从来没在宫外过过除夕,也不知道这城里有什么好吃的,所以你就自己决定吧。” 苍临将那小块银子收好,朝着伏玉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伏玉笑了一下,他在心底跟自己说,就算这个小太监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那小块银子,就当是送给他的盘缠吧。 房门打开又关上,这间小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伏玉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正常的,毕竟连忠叔都会不得不离开他,他执意要离开那个牢笼,那么就应该做好准备以后的路一个人走。 伏玉坐在炭盆前烤了一会火,大概思考了一下之后要怎么办,最终还是抵挡不了明显的饥饿感,便起身打算去灶房里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充饥。 这院子大概许久都没有人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多残留的食物,伏玉在灶房里翻翻捡捡,最终只找到了两个还没有烂掉的红薯,满足的拿在手里,打算在炭盆里烤一烤当做是自己的年夜饭。 他举着两个红薯从灶房里出来,突然听见院门响,回过头就看见苍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地东西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刚刚跑过。 伏玉下意识地就开口:“你怎么回来了?”话落他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补道,“我是说,这么快。” 苍临盯着他手里的那两个红薯,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手指慢慢地握成拳,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没指望我会回来?哦,不对,不是没指望,是压根就不想我回来,那一小块银子算是给我的打赏?然后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尽管心里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但伏玉也不得不承认他看见苍临回来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了一丝满足的,所以面对苍临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就否认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只是太饿了,想先弄点吃的。” 苍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目光锁在伏玉身上,良久,他微微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一点不敢耽搁的把东西买回来了。” 伏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最起码他现在是觉得委屈的,一时之间他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来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那,那很好啊,你辛苦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屋吃东西吧?” 苍临点了一下头,抱着那堆东西一声不吭地进了门。伏玉看着他的后脑勺,觉得尽管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但好像确确实实对不起这人了一样,只能发出一声轻叹,跟着苍临进了门。 一个个纸包被打开,各样的吃食摊了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伏玉甚至可以看见苍临如何充满期待的等在一个又一个摊位前,又如何跑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只想尽快地把这些东西带给他。 我还是道个歉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伏玉在心底说,他抬手在苍临还微微发凉的脸上摸了摸,低声道:“对不起。” 苍临抬起头对上伏玉的眼睛,良久,他才回道:“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素昧平生而已,你不喜欢我,你不相信我,都很正常。” 伏玉一时语噎,两个人对视了半晌,整个房内格外的安静。最终还是伏玉突然起身将那两个红薯拿了起来:“我给你烤红薯吃吧,只当是赔罪。” 珠帘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陈太后掀开珠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御阶之上,俯视大殿之中的所有人,冷冷地开口:“众卿的意见哀家都听到了,哀家原本以为众卿会有更好的办法,但现在看来如若不是顾忌这殿外的禁军,众卿恨不得立刻绑了哀家出城投降吧?” 大殿上一片寂静,跟着诸位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惶恐,臣等无能,臣等愿为太后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太后静静地凝视他们,良久,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这样,那诸卿就留在宫中为哀家与皇帝分忧吧。”说着她一摆衣袖,“来人,将这武英殿看守起来,保护好列位大人的安全。” 说完,在众位朝臣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英殿。 伏玉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不舒服的很,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回想了一下刚刚陈太后似乎并没有要他也留在这武英殿,便慢慢起身,对着一众朝臣微笑道:“列位为朕分忧着实是辛苦了,吩咐御膳房,今日晚宴一定要好生准备,切莫怠慢了诸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吞吐道,“朕,朕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108.第一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贺鸿仪的大军气势如虹, 将都城围了已有两日,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时候离开都城, 贺鸿仪甚至还命人作征讨檄文射至城楼上。在檄文中, 他痛斥陈氏兄妹数宗罪,言明自己此次征讨只为除掉陈氏兄妹, 保南夏皇室血脉。 伏玉坐在龙椅上打着呵欠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朝臣们。半个时辰前,他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只因为陈太后见到了征讨檄文要与朝臣们共同探讨退敌之策。 但半个时辰过去了, 伏玉也没有听到一丁点的计谋,倒是愈来愈多的人开始游说陈太后开城投降, 将贺鸿仪迎进城中,以换得一条生路。 伏玉微微侧过头,隔着珠帘他看不清陈太后的脸,但可以想象那张脸上此刻是如何的气愤。只是现在陈原不在城中, 陈太后毕竟久居后宫,对朝堂之事并不是十分了解, 原本还指望这些朝臣这么多人或许还能凑出什么好办法, 结果却都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废物。 珠帘碰撞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陈太后掀开珠帘径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站在御阶之上,俯视大殿之中的所有人, 冷冷地开口:“众卿的意见哀家都听到了, 哀家原本以为众卿会有更好的办法, 但现在看来如若不是顾忌这殿外的禁军, 众卿恨不得立刻绑了哀家出城投降吧?” 大殿上一片寂静,跟着诸位朝臣纷纷跪倒在地:“臣等惶恐,臣等无能,臣等愿为太后与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太后静静地凝视他们,良久,面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冷笑:“既然这样,那诸卿就留在宫中为哀家与皇帝分忧吧。”说着她一摆衣袖,“来人,将这武英殿看守起来,保护好列位大人的安全。” 说完,在众位朝臣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武英殿。 伏玉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只觉得不舒服的很,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回想了一下刚刚陈太后似乎并没有要他也留在这武英殿,便慢慢起身,对着一众朝臣微笑道:“列位为朕分忧着实是辛苦了,吩咐御膳房,今日晚宴一定要好生准备,切莫怠慢了诸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吞吐道,“朕,朕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抬手扯了扯程忠的衣袖,目不斜视地出了门。等到再也看不见殿里的那些人,伏玉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拉着程忠的快步向前走去。 伏玉出来的匆忙,只带了程忠跟两个侍卫,出了大殿才发现那两个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居然没了影踪,倒是守在武英殿门外的侍卫看了伏玉一眼,道:“陛下,太后说现在都城守军却人手,就将您的贴身侍卫征用了。” 伏玉愣了一下,将到了唇边的笑意硬是收了回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知道走过了路口,伏玉强忍的笑意终于彻底露了出来,他轻轻扯了扯程忠的衣袖,小声道:“忠叔,没人跟着我们啦。” 程忠看见他的样子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但想到这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低声回道:“我们还是回宫再说吧。” 两个人刚走到长乐宫门外,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包袱从里面走了出来,边走边鬼鬼祟祟地朝着四周张望,伏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人是他宫里的一个内侍,看这个样子大概也是听了不少的谣传,觉得宫里不安全的紧,想要趁乱逃出去。 伏玉微挑了一下眉头,突然快步冲了过去,直接站到那人面前,喝道:“站住!” 那人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到看清伏玉的脸时更是一惊:“陛,陛下。” 伏玉弯了眉眼,笑了一下:“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那内侍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回到伏玉的这个问题,在他思考间,伏玉又向前走了一步,顺手在他怀里的包袱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要不然,我叫侍卫过来,送你到太后那儿去?” 那内侍闻言一惊,慌忙跪倒在地:“陛下饶命,奴婢,奴婢宫外还有父母健在,每月都指望奴婢这点月银生活,前些日子宫外传来消息,说,说娘亲病种了,所以奴婢才壮着胆子想出去看看她老人家。” “是嘛,那你倒是孝顺。”伏玉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告诉朕,你打算怎么出去,朕就可以考虑当作没看见你。” 那内侍还是胆子小,一时之间也忘了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一国之君,但是或许还不如自己,伏玉一恐吓就立刻全盘托出:“在,昭阳殿西侧的城墙上,那里有人凿了一个缺口,平日里用东西挡住,又因为昭阳殿死过人,他们说那里闹鬼,平时没有什么人过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奴婢也是花了些力气才打听到的。” 伏玉弯下腰,伸手将那内侍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朕知道了。朕没看见你,也不知道你要干嘛去,在别人发现之前,快点吧。” 那内侍简直是目瞪口呆,怔愣地看了伏玉半天才想起来谢恩,然后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玉看着他走远才转过身拉着程忠,小声说道:“忠叔,我们能出宫了。”尽管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语气里的雀跃与欢欣却是无法隐藏的。 所有的东西伏玉早就准备好了,而现在天蒙蒙亮,陈太后刚刚回宫休息,盯着他们的侍卫也被叫走,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大概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 两个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从殿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就往昭阳殿而去。 109.第一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第五章 伏玉毕竟从小在宫中长大, 他又是那种不怎么安分的性格,整日里东跑西窜, 对于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路最是熟悉。他将拖到地面的衣摆提起,带着荀成在各种人迹罕至的小路转来转去, 不一会的功夫就看见了长乐宫宫门。 进了门伏玉才发现他离开不过大半天的功夫, 这长乐宫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有几个内侍迎了出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伏玉提着衣摆的手慢慢地放开,他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想去问问荀成这里是什么情况, 却发现这人到了宫门口就已经消失不见,只好硬着头皮转向那几个内侍:“你们是?” 为首一人低下头,恭敬道:“奴婢等是太后娘娘派来侍奉陛下的。” 伏玉长到这么大也没被谁侍奉多,即使是程忠, 对他也是照顾更多一点,面对这几个内侍,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点了一下头, 便信步向里走,一边走一边抬手去扯头顶的冠冕。 刚刚说话的那个内侍似乎是愣了一下, 而后才上前道:“陛下,还是奴婢替您更衣吧。” 伏玉举在头顶的手漫漫地放下,他扭过头看了那内侍一眼,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看的出来这些内侍都是经过专门的□□, 动作小心, 手脚麻利,很快地就帮伏玉换上一身赤黄色的天子常服,将一杯似乎是早已备好的茶送到伏玉面前:“陛下请用茶。” 伏玉拧着眉头接过茶盏,还没等送到唇边,殿门突然从外面推开,陈原径直走了进来,一双眼先落在伏玉身上,而后扫了一眼那几个内侍:“看来太后的动作很迅速嘛,这么快就送了人过来。也好,这长乐宫毕竟是天子的寝宫,走要有几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几个内侍都低着头不敢回应,陈原也不恼,抬眼看见伏玉手里的茶盏,顺势接了过来:“刚在宴上饮了酒,刚好口中有些干渴,这盏茶,臣就先喝了,陛下不介意吧?” 伏玉急忙摇了摇头:“舅父请用茶。” 陈原微微挑了一下眉,露出一点笑意,他将茶盏举到面前,先是轻轻地嗅了嗅,而后才浅浅地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起,发出一声明显不满的轻哼:“这是什么茶?”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内侍慌忙回道:“启禀大人,是,是云雾茶。” “云雾茶?”陈原的眉头挑了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而后才慢慢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先帝在的时候好像最喜欢喝云雾茶,你倒是对先帝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大人,只是一时之间这长乐宫里只有这云雾茶,奴婢初来这里伺候,还没来得及准备。”那内侍试图解释道。 “这样啊,”陈原温和地说道,“这长乐宫是新帝寝宫,你等也这么怠慢?看来太后派来的人也并不稳妥。”说着,他扭头朝着目不斜视站在身后的侍卫看去,“从哪来的,送回哪去,跟太后说是我的意思。” 那内侍来不及反应就被粗鲁的扯住了手臂,求饶的喊声还没出口,口鼻就已全被掩住,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被直接拖了出去。 陈原手里的那碗云雾茶已经被人收走,他扭过头看见了一脸恐慌的伏玉,轻轻勾了一下唇角:“陛下是不是想知道那内侍做错了什么?” 伏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他慌乱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原,他眼角弯了一下,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突然不喜欢云雾茶而已。”话落,他站起身,目光在殿内环顾一圈,“就像我不喜欢这长乐宫一样。” 陈原起身走到伏玉面前,伸手撩开还遮在他眼前的珠玉,对上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恐而几乎蓄泪的眼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陛下今日表现的很好,时候尚早,我心情不错,干脆带陛下去见一个人。”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替伏玉披上一件裘衣。没有人问这个刚登基的皇帝,长乐宫的新主人是不是愿意跟这位陈大人出去,包括伏玉自己。 伏玉去过这宫中的许多地方,但也有很多地方他从来都不靠近。比如之前萧贵妃的昭阳殿,比如他皇帝的寝宫长乐宫,还比如他们现在到的长信宫。 长信宫的主人是永宁长公主,先帝的胞妹。听说元康十年的时候下嫁于中书侍郎,但婚后不过一年,驸马因病早逝,永宁长公主便又搬回了长信宫,直到今日。 伏玉从未见过这个姑母,只听说她性格乖戾孤僻,整日呆在这长信宫中极少外出,更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伏玉也就从来不靠近这长信宫,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姑母,小命不保。 所以当陈原径直将他带来长乐宫的时候,他立刻就怀疑,陈原是不是准备借他那位不曾谋面的姑母的手除掉自己? 伏玉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看陈原,却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也格外的微妙,眼底带着几分担忧,隐隐地还有几分犹豫甚至是胆怯,好像在害怕什么。伏玉有些诧异,陈原这种人,还有什么害怕的吗?还是说,他这位姑母手里有什么制住陈原的把柄,比如军权或者别的什么?所以陈原才会在新帝登基当日就带他来向这位长公主请安? 伏玉在心底暗自揣测,面上却不敢表露一分,跟在陈原身后向前走了几步,这人突然就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伏玉一眼,问道:“陛下可知这长信宫住着何人?” 伏玉摇了摇头:“朕,朕在冷宫长大,对宫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陈原垂下眼帘,缓缓地说道:“这长信宫的主人是陛下的姑母永宁长公主,也算是陛下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伏玉咬了一下嘴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永宁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只是他不清楚陈原此刻提及这个的用意,他总不至于天真的相信陈原突然发了散心,对他们血脉单薄的伏家升起了同情心。 陈原抬眸盯着长信宫的牌匾看了一会,才轻轻地开口:“陛下,我们进去吧。” “好。” 新帝亲临早就应该有人通报,但是进了宫门也不见有人出来接驾,更令人意外的是,陈原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不满。 一路进到内殿,伏玉才看到主位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一身缟素,手里拿着一卷书册,正低头看的专注,殿内突然多出来几个人也没有惊扰到她。 陈原微躬身:“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永宁长公主这才慢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陈原头上有一刹那的停滞,跟着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陈大人,你终于来了,本宫等你很久了。” 陈原脸上有一刹那的惊喜,转瞬而逝:“臣以为长公主并不想见臣。” “本宫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宁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陈原面前,“这天下早已不是我们伏家的了,陈大人在朝中大开杀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脉,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臣惶恐。”陈原站直了身体,直视她的眼睛,“臣所杀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们在先帝身边进献谗言,先帝又何至于沉溺修仙炼丹,最终重病而亡?” 长公主脸上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这么说来,陈大人倒是为了我南夏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公主谬赞,鞠躬尽瘁且不敢,臣只是尽一下本分而已。”陈原顺势揽过伏玉的肩膀,将他拉到长公主面前,“陛下,这就是您的姑母,长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头与长公主四目相对,才发现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他与这位姑母在眉眼之间居然还有几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间,陈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还不给殿下请安?” 伏玉这才想起来开口:“侄儿给姑母请安。” 长公主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个宫女所生的儿子?” 伏玉垂下头:“是。”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么多人盯着那个位置,结果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你头上,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命薄。”她说到这,背转过身去,“按说至现在皇室血脉只剩下你我二人,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与你亲近。但我早已出嫁,在这长信宫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从今日起陛下只要过好自己的,不要来扰了我的清净。” 110.第一百一十章 此为防盗章 苍临挑眉, 不置可否。他先是朝着程忠点了点头,然后朝伏玉晃了晃手里的药:“我去煎药,不打扰你们说话。” 伏玉急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道:“你会生火吗?” 苍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要如何煎药吗?”伏玉又问道。 苍临依旧摇头。 “我就知道是这样。”伏玉叹了口气, 伸手从他手里将药包接了过来, “我去煎药, 你帮我喂忠叔喝点水。”说完, 拿着药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苍临有些茫然地盯着伏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 他发现即使回到了这皇城里, 那人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倒了杯水来到床榻前。 程忠正靠坐在床上,见苍临过来,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想到不仅陛下没能逃出去,还连你一起被拖累进来了。” 苍临摇头,跪坐在床榻的边上喂程忠喝了几口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得出来程忠的面色几乎是惨白,尽管他那件满是血污的衣衫已经被伏玉换掉, 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一些狼狈与虚弱,苍临不敢想象这个半老的人这几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与程忠其实也算不上相识, 只不过那日说了几句话, 但是他却记得那日最初伏玉是不想带他这个麻烦一起走的,是程忠开口伏玉才答应。尽管最后他们还是没能逃脱, 但这个人对他多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苍临长到这么大素来恩怨分明, 对他好的人他都记得, 虽然长到现在他并没有碰见几个。那么程忠应该就算得上是一个了。苍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稍微和缓了一点,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程忠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别看我一把老骨头了,命硬的很呢,虽然看起来有些唬人,但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陛下不放心罢了。” 苍临点了一下头:“他很担心你。” “陛下是个好孩子,重情义的很,别看我只是个老残废,但是他却从来不把我当下等人看,先前啊,我们还住在冷宫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着带我出宫,买一座大房子,给我养老。”说到这程忠面上的表情格外的温和,透露出实实在在地满足感。 苍临不解:“那你那一日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程忠抬眼看向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年轻人身体康健,有手有脚的,养活自己容易的很。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了,何必跟到宫外去拖累他?” 苍临偏着头看了程忠一会,慢慢垂下眼,将眼底的情绪都藏在眼睫之后。 程忠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初入宫肯定各种不适应,尤其……”程忠向下看了一眼,没有多言,“不过人啊,不管走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总都有活下去的办法,而只要能活下去,所有的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苍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谁像程忠这样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带着一点慈爱,心平气和的跟他说上这样的话,尽管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程忠的意思,却认真地听他将话说完,而后点了点头。 程忠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受了伤,说了一会话就觉得疲惫,苍临很敏感地察觉后,扶着他躺了下来:“你再睡会吧,我去看看……陛下。” 程忠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神情更和缓了一些:“陛下长到这么大也从来没遇见过差不多大的人一起玩,现在你们也好做个伴。” 苍临点头:“我知道,我答应过你。” 程忠脸上露出一点笑,慢慢地合上眼睛,又睡了过去。苍临在床前站了一会,伸手替程忠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门。 他在后门口找到了伏玉,这人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蹲在一个小药炉前,专注地盯着药炉里的火,大概是嫌累赘,他没有穿裘衣,身上只穿着稍显单薄的赤黄色天子常服,宽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看起来还很结实的手臂。 苍临拧着眉头看了他一会,低头把自己的衣袖也挽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都不长个子,明明只比伏玉小上两岁,看起来却是又瘦又小,但是手臂都比伏玉的细上一截。 细算起来,现在都过完了年,他已经十三岁了,如果再不长高一点,难道以后就这么高了吗? 苍临这么想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伏玉回过头刚好就看见他板着一张脸站在自己身后,不由诧异:“怎么?” 苍临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开口:“你,咳,你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 伏玉正掀开药炉的盖子看里面的药,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苍临咬了咬下唇:“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多高?” 伏玉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他摇着手里的蒲扇走到苍临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比了比,歪着头想了想:“这么看起来你现在好像确实有点矮,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也比你高上……” 伏玉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高上这么多吧。” 苍临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不满地将伏玉的手打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瞪着伏玉道:“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你现在高出这么一大截。” 说着他也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并且故意比刚刚伏玉的还要长上一段。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现苍临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有时候成熟内敛思虑周全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偶尔又会在这种事上幼稚的很。 伏玉越笑苍临就觉得越气,他伸手从伏玉手里将蒲扇拿了过来,走到药炉前蹲了下来,拿着蒲扇对着炉膛里的火苗扇了起来。 “哎哎哎,你在干嘛。”伏玉走到他身边,将蒲扇又拿了回来,“我费了半天力气才点起来的火,你可千万别给我弄灭了,忠叔那边还等着喝药呢!” 苍临缩回了手,蹲在一旁看着伏玉的一举一动,半晌才说道:“你很在意忠叔吗?” “当然啊,”伏玉随口回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娘亲去世的走,我那个父皇又不怎么靠谱,是忠叔在冷宫把我养大的,对我来说,忠叔就是我的长辈。” “哦。”苍临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伏玉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疑惑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苍临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上的小石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他开口:“你教我煎药吧,以后我帮忠叔煎药。” 伏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他,眼里带着明显地质疑:“你连生火都不会怎么煎药?” “那我就先学生火。”苍临回道,“反正你会什么都可以慢慢地教给我,你好歹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再落魄,有些事总不至于要自己去做吧。” 伏玉勾了一下唇角:“好歹我是历代皇帝里,生火生的最好的。”说着,他回头捡了两根木柴递到苍临手里,“喏,该加柴了。” 苍临从他手里将柴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塞到炉膛里,看着火舌慢慢地将它们点燃,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叹息。伏玉看着他的样子,弯了眼角,笑了起来。 苍临侧过头就看见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把自己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之前明明……哭成了那副样子,为什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我那时候哭是因为忠叔受伤不醒,因为我难过。”伏玉回答,“但是现在我不难过了。只要忠叔没事儿,一切就都没关系。” 第二天一早伏玉就拿着那个锦囊去找了那个管采购的內侍,他并不担心这人会不会出卖他。因为程忠为人素来谨慎,他能把这人介绍给伏玉就说明这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伏玉与那內侍简单沟通了几句,初步将实施计划的时间定在了初八那日清晨,到时候伪装成一起出宫采购的內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登基大典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都城。 接下来的几日,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即使再早熟稳重,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伏玉把包袱背好, 视线从小屋里环过,眼底升起了一丝黯然。尽管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夜, 却是难得的轻松与安逸。 苍临将他面上的情绪都收入眼底,微微垂下眼帘,开口:“走吧。” 夜色漫漫,两个少年一起,迈上对他们来说全然陌生充满未知的一条路。 即使是这个时辰,仍有不少人想要逃出城去。而贺鸿仪不知道是还没分出精力, 还是压根就真的没把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城门整夜不关, 守在城门的兵士打着呵欠草草地盘问了一下两个人, 翻看了一下他们不能再简单的行李, 两个穿着破烂的穷苦少年当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很容易地就混出了城。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们的设想的那般顺利, 二人出了城门一路顺着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两个人都没出过远门,对于去哪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是伏玉听说西南那里路途险峻,随处可见奇峰峻岭。两个人若是隐匿于崇山峻岭之中,即使真的有人找去了那里,在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他们两个也不容易。 但他们两个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幸好他们没有具体的目标, 只要是西南, 什么地方都可以, 这才想到沿着官道一路朝西南而去的办法。 不过两个人终归只有四条腿, 这样不眠不休的赶路还是头一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觉得疲惫不已。伏玉还好点,苍临原本就年纪小,长得又瘦弱,靠在路旁的树上喘了大半天,才稍微喘匀了气。 伏玉把水袋递给他,抬眼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天快亮了,不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这离都城也有一段距离了,天亮了再走应该也来得及。” 苍临喝了一大口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咱们两个是走路的,如果追兵要骑马,这么一点距离一会就得追上我们。”他说着又喝了点水,朝着身侧的树林看了一眼,眉头微锁,突然想道,“不然,我们接下来不走官道了,就穿过这个树林朝西南走。” 伏玉有些犹豫:“不走官道的话,会不会行进速度更慢?” “虽然慢,但却更出人意料。”苍临顺着官道一直,“官道只有这一个方向,但在树林里咱们却有更多的选择,如果追兵来了也更好躲避。” 伏玉想了想,觉得苍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他们在官道上走的再远,只要顺着官道去追他们,就总能抓到,而他们若是从树林里一路沿着山路前行,想要抓到他们就难的很了。只不过,一旦进到山里,两人就注定要风餐露宿,想要找一个安生睡觉的地方只怕都难。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办法,保命要紧。 两个人在路边坐了一会,等苍临缓了些力气,便又出发了。树林里确实要比官道上难走的多,前些日子刚下过雪,树林里还有些没有化尽的积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个少年只能拉着手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晨间的光辉照进林间,也照在两个少年脸上,伏玉抬手抹去了额角的汗,仰起头对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一路走得有些辛苦,他心情却好的很,因为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禁锢了自己十余年的牢笼越来越远。 两个人走走停停,在树林间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伏玉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是追兵,拉着苍临就向前跑,被苍临一把拉住:“不是追兵,是前面有人过来。” 说话间马蹄声越来越近,伏玉抬起头就看见三人三骑从树木之间的间隙迎面而来,为首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眼熟,他来不及反应就将苍临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一棵粗壮的大树后躲了躲,试图藏住自己的身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们在树前勒住了马,为首之人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朗声道:“属下习武多年,下手没轻没重,陛下还是亲自出来的好,对吗?”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用力捏了一下苍临的手腕,闪身从树后面站了出来,看着那人低低地开了口:“荀成。” 荀成面上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只是想抄个近路回都城,没想到在这儿居然碰见了陛下。陛下也是本事大的很,居然能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跑到这里来。” 伏玉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宫里,那个皇位我一点都不想要。” “这个属下怕是做不了主,不过幸好,陈大人带着大军离这里不远,陛下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跟陈大人说吧。”说完他朝着刚刚伏玉藏身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对了,还有陛下的那个小朋友也一起吧。” “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他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我们就是结个伴而已,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伏玉知道这个荀成算得上是陈原的得力助手,落到他手里就跟落到陈原手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事确实与苍临没有什么关系,苍临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这样啊,”荀成笑了一下,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苍临的位置走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后响起,苍临终于还是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眼底写着明显的恐慌,他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你,你别过来,我自己出去。” 那人没料到树后居然是个这么胆小的小家伙,索性顿住脚步,看他有什么反应。苍临见他不动了倒是松了口气,从树后面站起来,快步走到伏玉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小声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 伏玉回过头看了苍临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也分不清这孩子此刻的恐惧无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按说凭着他这几日对苍临的了解,觉得此人过于早熟,总不至于真的胆小怕事,可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又不像是作假。 伏玉来不及多想,只能安抚般拍了拍苍临的手,这才转过头朝着荀成道:“你看,他胆小的很,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是吗?”荀成的目光锁在苍临脸上,眼底升起莫名难辨的情绪,良久,他才挥了挥手,“一起带走。” 伏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两日以来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畅想,没想到这么快就崩溃。他预料到会有追兵,预料到前路难测,他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没想到才走了这大半日就又落回了对方手里。 天大地大,他们两个少年只不过是想保住这条命安生的活着而已,却没想到都如此难以实现。 是不是只因为生在那帝王家,他此生就注定了了无希望? 那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个少年说了会话,便又安静了下来。毕竟还要连夜赶路,即使再无睡意,也要合上眼睛给自己攒上一些精力。 伏玉一直闭着眼,感觉自己睡着了,却又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就这么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那个人突然动了动。伏玉立刻睁开眼,发现苍临已经坐了起来,借着房内昏暗的光线看了他一眼:“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伏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不怎么踏实,又或者压根就没睡着,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阵阵发晕。他晃了晃头,跟着爬了起来。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 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 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 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 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 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 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 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 忠叔怎么样, 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 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 你照实回答就是。” 御医这才开口:“只是一些皮肉伤, 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虚弱, 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好生休养就可以了。” 伏玉转过头,朝着病榻上看了一眼,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见程忠昏睡的样子,还是觉得十分的难受。这才几日的时间,程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伏玉不敢去想他都经历了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劝说自己,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最起码忠叔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 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御医开好了药就跟着荀成一起离开了,苍临手里捏着那张药方,盯着殿门口看了许久,才转过头对伏玉道:“他不怕你,他甚至宁可更听一个侍卫的话而不是你,并且,他应该不是这宫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伏玉伸手从他手里将那张药方拿了过来,眼角微微下垂,面上却没有什么情绪:“我知道。”他轻轻地抖了抖手里的药方,“我去给忠叔抓药。” 苍临紧皱起眉头:“就算你这个皇帝当的有名无实,这种事总不用亲自去。”说着,他将药方拿了回来,回头朝着程忠看了一眼,“我去抓药,你陪着忠叔吧。” 伏玉露出一点笑意:“多谢。”便又回到床榻前,恢复了刚刚那个姿势。 苍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大殿。 荀成正站在大殿门口跟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说话,见他出来翘了一下唇角,走到他面前:“去哪儿?” 如果说伏玉最怕的人是陈原,那么苍临就是对这个荀成充满了警惕,因为这人是整个皇城里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有无数种办法除掉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小太监,却偏偏留下了他这条命,这让苍临每次见到这人都下意识防备起来。 苍临的表情似乎让荀成觉得格外的好笑,他走到苍临身边,顺手拍了拍他整个绷直的脊背,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方:“你一个人怕是找不到,我带你过去。” 苍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荀成出了长乐宫。 皇城里还是静悄悄的,出了长乐宫的门一路向前走去,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苍临在这宫里一共也没住上几天,但也清楚先前的宫里并不是这样的,这么一路看过去,心中难免升起疑虑。 荀成垂下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疑惑为什么连个人都没有?”荀成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用一种近乎冷漠地语气说道,“因为宫里现在只有小皇帝与永宁长公主两个伏家的人,不需要太多人伺候,所以陈大人下令,所有闲杂人等,都为陈太后殉葬了。” 苍临猛地转头看向荀成,满脸地难以置信,荀成对上他那种表情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到底是那个人更可怕一点,还是陈原更可怕?”他拍了拍苍临的肩膀,“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仔细算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半斤八两,反正做下的事情写进史书里,都会被后世唾骂。” 苍临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替那个人做事?” “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荀成轻笑,“当然,我也不是替那个人做事,我们只是在合作。” “合作?”苍临疑惑。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荀成淡淡地回道,“所以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只要达成我的目的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苍临抬起头,怀疑地看着荀成。 荀成挑了挑眉:“我刚刚没有告诉你?因为那个人发现了你的存在,他知道了你没有死,也知道我保住了你的命,让你成为了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內侍,他很高兴小皇帝身边能有个自己人在,他要你按时将长乐宫里的情况传给他。当然他还要我盯紧了你,如若有一点不听话,就地杀掉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老实一点,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 苍临捏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荀成,怒意积压在他心头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然后将这一拳狠狠地砸在这人脸上,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我看见尚药局了,会自己去抓药,就不劳烦了。” 说完,他捏着那张已经被他抓皱了的药方,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成看着他瘦小的身影,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比前几天沉得住气了。”说罢耸了耸肩膀,身形一闪,消失于宫墙之间。 苍临知道那人早晚会发现他的行踪,如若他真的逃到了外面,那人或许只以为他死了,不会挂心。但偏偏他又回到了宫里,甚至还住进了长乐宫,成了小皇帝的内侍,他这个一直被忽视一直被看轻的存在突然就派上了用场。 那个人不会浪费这个机会。而他,最是了解那人是如何的凶狠,尤其是对所有忤逆他的人。 所以这一次苍临也不打算违背他,因为他与小皇帝一样被困在了这个宫里,不管是陈原还是那个人都不会轻易让他们逃脱。 那他就选择不去逃脱,就留在这宫里,让自己一天天的强大起来,而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终有一日会全部讨回来。 伏玉跪坐在榻前,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程忠的手,在陈原面前强忍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青石砖上,即使是听见苍临的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苍临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耻于流泪的,不管他经历什么,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那样除了表现自己的软弱无能再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此刻,看见伏玉哭的毫不克制,他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难看。 他知道榻上的那个人其实不过是一个老太监,但是他抚养伏玉长大,算是伏玉最亲近的人,所以这一刻伏玉眼里的难过也好,心疼也好,甚至包括自责全都是真真切切毫无保留的。因为在意,所以会哭。仔细想来,苍临觉得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他长至今日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有欢喜的时候他一人开怀,受欺侮的时候也同样一个人舔舐伤口。从来不会惦念什么人,因为也从来没有谁在意过他。 又一阵脚步声将苍临从思绪之中惊醒,他转过头看着提着药箱的御医跟着那个荀成走了进来,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伏玉的肩膀,轻声道:“陛下,御医来了。” 伏玉这才回过神来,他撑着床榻想要起身,才发现因为保持刚刚的姿势太久,双腿都已经发麻,整个人一个踉跄,要不是苍临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大概就要当着那个荀成和御医的面摔个四脚朝天。 御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适,面无表情地行过礼之后,上前为程忠诊治。伏玉一脸紧张地站在床榻前,目光紧紧地锁在御医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 御医在伏玉的注目下替程忠检查完身体,转过头就对上伏玉的视线:“御医,忠叔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御医看了伏玉一眼,犹豫着将视线转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荀成身上,荀成挑了挑眉:“陛下问话,你照实回答就是。”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这几日来无论宫中还是朝中都应该发生了不小的变动,不过伏玉一直呆在长乐宫, 无法直观地感受到。他仿佛被人遗忘一般被留在这里, 不准踏出宫门一步。一日三餐倒是准时有人送, 除此之外,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连之前那个叫荀成的侍卫都没有再出现。 伏玉只能吃饱喝足睡睡醒醒,荒度一日接一日,直到初八那日凌晨,长乐宫多日来的宁静彻底的被打破。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有人掀开他的被子, 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 见他睁开眼,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 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 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哦, 是陛下, 从今日开始,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 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慢慢落了下来,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陈原只吩咐荀成将伏玉护送回长乐宫,但并没有时限,也没要求限制这小皇帝的行动,荀成耸了耸肩膀:“陛下自便。” 伏玉久在宫中,长到今日,鲜少能接触到同龄人,更别提这些来自宫外的世家公子。他对宫外的一切都感兴趣的很,因而一时兴起,放轻了脚步想要凑过去看看这几个来自宫外的少年在玩些什么。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第二天一早伏玉就拿着那个锦囊去找了那个管采购的內侍, 他并不担心这人会不会出卖他。因为程忠为人素来谨慎,他能把这人介绍给伏玉就说明这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伏玉与那內侍简单沟通了几句, 初步将实施计划的时间定在了初八那日清晨,到时候伪装成一起出宫采购的內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登基大典之上, 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都城。 接下来的几日,伏玉一直处于一种欢欣雀跃的状态,即使再早熟稳重,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直以来的心愿总算要实现,让他几乎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他把自己藏了多年的‘宝藏’全都翻了出来, 装成了一个并不算大的包袱,乐颠颠地放在自己的枕边,连睡梦中也要抱着。 程忠原本是不想与伏玉一起走的, 他年纪大了, 难免畏缩不前,加之他在宫里生活了数十年,又担心自己成为伏玉的拖累。但是最终他还是被伏玉说服了。归根到底,伏玉是他一手养大的,至今没有离开过皇城半步, 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皇城重新开始生活, 程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不管中间耗费了多少的精力与口舌, 但伏玉还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只等着初八一早的到来。 却没想到, 在之后的某一日凌晨,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设想还有所有对未来生活的期待,都被打破。 大抵是因为白天一直在宫里四处转悠,寻找还能给自己那个小包袱里添置点什么东西,到了夜晚兴奋褪去,疲惫袭来,反而让伏玉睡得格外安稳。大殿的大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他们这个位置,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访客,更别提是在凌晨。 程忠总归是年纪大一点,觉要浅的多。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就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一件衣服跑去开门,几个手持刀剑的侍卫站在门口,盯着程忠看了两眼,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危险,才向后退了一步,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人让了出来。 程忠只看了那女人一眼,便战战兢兢地跪了一下:“老奴见过皇,皇太后。” 元康帝皇后陈氏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她的目光淡淡地从跪倒在地的这个內侍身上掠过,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几乎颓败的大殿,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最终又将视线转移回程忠身上:“二皇子在哪儿?” 陈太后的声音不高,仔细听来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刻意的和缓,却让程忠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整个人几乎都瑟缩成了一团。他的大脑在飞速的转着,却也想不清楚陈太后这时候带人来找伏玉是何目的,也因此让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诚实地回答她这个问题。 程忠的沉默似乎引起了陈太后的不满,她凝着眉正待说话,大殿里突然传来少年带着明显的困倦与疑惑的声音:“忠叔,怎么了?他们是谁?” 陈太后侧转过头,看清了伏玉的脸。这好像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见这个孩子,当年他出生她是知道的,别的女人给自己的夫君生了孩子让她难免会觉得不舒服,但想到诞下皇长子的萧贵妃会更不舒服她反倒释然了,甚至在萧贵妃意图对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救下了他的命。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萧贵妃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地方觉得不那么安宁,萧贵妃太受宠了,以至于她这个皇后都要避其锋芒,能给她找些不自在,她也乐得。却没想到到了今日,将这孩子留下来却派上了大用。 伏玉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一种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不速之客。他自然也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哪怕身穿孝衣,但依旧自带威仪的女人是谁。或许这个女人没见过他,但是在各种场合里,他总是远远地见过这个女人。 但是他没有动,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沉寂。 程忠见他出现,神色一时之间变得格外的复杂,最终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还不给太后请安?” 伏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恭恭敬敬地朝着陈太后施了个礼,得到回应起身之后,才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程忠,又悄悄地看了一眼外面还昏暗的天色,小声问道:“太后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她忍不住想,要是先帝发现这个几乎被他忽视的儿子像足了他,会作何感受? 伏玉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跟他那个长相普通的娘亲在容貌上根本没有几分相似。他精致的眉眼完全继承于他那个虽然并不怎么靠谱,但是外表出众的父皇。就像现在,他虽然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因为刚睡醒,头发也乱糟糟的,站在这一片颓唐的大殿之中,竟也让人移不开眼。 陈太后从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遗憾又或者是什么,她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没有机会来到这人世的孩子如果能够出生,能够长大,是不是大概也会是这副样子,不,应该远比面前这个少年好的多,作为嫡长子,他应该享受所有的恩宠与呵护,包括那个位置都应该是他的。 可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她沉寂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机会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这一切夺回来,不过便宜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陈太后从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回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吩咐道:“替二皇子换上孝衣,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立刻有人上前去拉伏玉的手臂,伏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求助似的朝着程忠望去,程忠也是一脸的惶恐,他膝行几步到陈太后脚下:“太后,您这是要带我们殿下去哪儿?” 陈太后低下头看了程忠一眼:“你也知道他是殿下,先帝驾崩,他身为人子,自然应该为先帝守孝。再说好歹也是先帝的血脉,难道要让他一直待在这种破地方?” 陈太后身上的气势让程忠忍不住瑟缩,但是他侧过头看见了正在另一边拼命挣扎的伏玉还是壮着胆子开口:“可是,太后……” “可是什么?”陈太后语气和缓地打断了程忠,“哀家知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照看殿下辛苦了,所以也不会亏待你,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帝驾崩前留下遗诏,立二皇子伏玉为太子,择日登基,所以哀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带二皇子去完成先帝的遗愿。” “登,登基?”程忠满脸的不知所措,“这,这怎么可能,大皇子他不是……” “你觉得哀家说的是假的?”陈太后笑了一下,“还是你觉得哀家篡改遗诏?” “老奴绝无此意!”程忠慌忙回道。 “那就好。”陈太后朝他挥了挥手,“你也是二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你们殿下登基之后,身边总还要有人伺候的,你也不放心新安排的那些粗手粗脚的人来照顾你们殿下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个地方安享晚年?” 程忠听懂了陈太后话里的深意,而另一边伏玉也听懂了,他的视线从陈太后身上挪开,落到程忠身上,然后又慢慢地收了回来。到了此刻他已经完全地清醒过来,在这个皇城里,从来都由不得他与程忠说不,因为不管他如何的挣扎,结果其实都一样。 他护在身前的手臂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人将那件孝衣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再在他们的指引下走到陈太后面前,格外恭顺地跪了下来,他仰起头,那双素来澄澈的眼底装满了莫名难解的情绪还有明显未退的恐慌:“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陈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人吩咐道:“还不扶殿下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先陪哀家去个地方解决点事情,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登基大典在即,这几日要养足精神才是。” 伏玉微微闭了闭眼,任由别人将自己扶起,站直身体之后才又看了程忠一眼:“太后,那忠叔他……” 陈太后的眉眼微微挑起:“待登基大典过后,殿下就是这一国之主了,到时候想要谁到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年纪大了,也不会事事都操心。” 伏玉咬了咬嘴唇,眼底写满了不知所措:“是。”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彼时伏玉还在睡梦之中, 有人掀开他的被子,动作粗鲁地将他从睡梦之中叫醒, 伏玉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陈原正站在床榻前,见他睁开眼, 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实在抱歉打扰了殿下的好梦, 不过今天毕竟是个要紧的日子, 列位臣工都在前朝侯着呢。” 伏玉的困意顿时消失地无影踪, 他犹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做什么?” 陈原挑了挑眉:“殿下, 哦, 是陛下, 从今日开始, 你要学会自称‘朕’。”他朝身后挥了挥手,“替陛下更衣。” 玄衣黄裳,上绣十二章纹, 金制的冕冠用一支精致的玉簪固定好, 十二琉白玉珠串垂下,刚好遮到眼前,伏玉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拨了一下,玉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伏玉还没等回神就听见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原淡淡地开口:“陛下,请注意举止。” 伏玉的手顿了一下, 慢慢落了下来, 垂在身体两侧。陈原赞许地点了点头, 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你要记住,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伏玉忍不住想起前几日在昭阳殿,这人也是这样凑在他耳边,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这个下场。”伏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后一步,却被陈原牢牢地按住了肩膀,顺手抚平了他衣袍上的褶皱,“虽然陛下是一国之君,但让臣工等候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走吧,摆驾武英殿。” 伏玉不敢有任何的异议,连日来第一次迈出了长乐宫的大门。 武英殿里百官已在等候,手持刀剑的侍卫把守在大殿的门外。伏玉从御辇上下来,站在石阶下抬头仰望武英殿的大门,陈原从另一辆辇车上下来,绕到伏玉身边,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开口:“走吧,陛下。” 伏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腰身,跟着陈原迈上了第一级石阶。 伏玉长到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更别提这一次,他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将视线落在高处的龙椅上,大步地向前走,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那目光有怀疑,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但应该没有一个是给予这个新登基的帝王该有的敬重。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伏玉自己都清楚,他不过是陈氏兄妹所选择的一个傀儡。 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陈原,陈原面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在御阶前放开了一直紧握着伏玉手腕的手,朝着上面的龙椅做了一个手势:“陛下,请吧。” 伏玉吞了一下口水,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握紧,又慢慢地松开,一步一步走到那龙椅前。 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龙椅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可是今日,却偏偏是他伏玉坐到了这里。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少年人的身体还显清瘦,更衬的龙椅宽大。伏玉坐在上面却无法碰到后面的椅背,想调整一下坐姿,却没来由地想起陈原的话,只能勉强地挺直腰背,不想让自己任何一个举动惹恼那个情绪莫变的陈大人。 后面所有的流程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包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帝的遗诏,包括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向新帝请安,包括以新帝名义所出的第一道旨意:擢原尚书令陈原为太尉,协理朝政。 一切都格外的顺利,满朝文武乖顺异常,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提出异议。伏玉忍不住朝着陈原看去,那个男人大概早已将一切牢牢地掌握在手掌之中,或许从先帝重病之时,他便在策划,如何除掉萧太后母子及朝中所有站在他们那一边的势力,如何掌握朝局,一手遮天。 而伏玉,只是他所有的谋划中最好拿捏的一颗棋子。 按照惯例,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新帝会设宴武英殿犒赏群臣,赴宴的除了一众朝臣,还有他们的家眷。伏玉不知道这个惯例从何时起,他也根本分不清坐在下面举杯高呼万岁的朝臣们都是谁,就像那些人可能根本也不在意他是谁。 为了这场宴席,御厨大概倾尽了毕生所学,各式美味逐一端上来让人目不暇接,但除了伏玉,整个大殿之上根本无人会再关注。伏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朝着陈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被几个朝臣围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才松了口气,顺手从案上夹了一块喷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地嚼了两下就匆匆咽了。 伏玉一直以为前几日在长乐宫自己吃到的东西已经足够美味,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珍馐,他一面提防着陈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口中塞着东西,一面忍不住感慨,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想要当皇帝,全天下的美食都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呢? 不过自己即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那个命,能吃上这么一顿,也心满意足了。 一口气吃了不少的东西,伏玉只觉得肚子胀的难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桌案下替自己揉着肚子。从住进长乐宫他睡得一直不怎么好,今天还没亮透就被叫醒,绷着神经坐了大半天,现在酒足饭饱,困意也渐渐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 昏昏沉沉之间,一只手突然在伏玉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猛地惊醒才发现陈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大抵是喝了酒,他的面上泛起一层薄红,与陈太后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上挑,眼底带着真真切切的笑意。 伏玉所有的睡意在对上陈原的眼睛之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声道:“陈大人。” “从今日起,我是你的舅父,陛下难道忘了?”陈原笑了一下,伸手挑起伏玉的下颌,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发出一声轻叹,“你这张脸啊,真是让我又喜欢又讨厌。明明……”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才接着说道,“又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想起你那个,父皇。” 伏玉被迫仰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原放下手指,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御案:“陛下吃好了?” “好了,舅,舅父。”伏玉回道。 陈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倒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既然这样,荀成,送陛下回长乐宫。” 从武英殿到长乐宫没有多远,回程也就不再有御辇。伏玉从苦到大,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在冷风吹到身上的时候扯了扯衣襟,拖着长长的衣摆慢吞吞地朝前走。 荀成走在他身后一步开外,盯着他的侧脸若有所思。他不得不说,这倒是一个神奇的小孩,明明那日他还一脸的惶恐与茫然,而现在他对陈原虽然怀有畏惧,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不知所措,他好像已经适应了所有的一切,也找到了在眼前这种境地之下如何活下去的法则。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伏玉顺着声音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偏殿的墙根下有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伏玉四下里看了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宫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半大的少年? 荀成察觉到他的迟疑,顺着望了一眼,淡淡地回道:“陛下设宴前朝,太后娘娘也摆宴后宫,宴请了些朝臣的家眷,这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不碍我们的事,走吧,陛下。” 伏玉眨了眨眼:“我……朕想过去瞧瞧。”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即使是苍临也不得不承认, 林皇后的手下办事着实是稳妥细致, 哪怕是在孙乾的眼皮下, 依然能给贺赭齐二人下了毒, 并营造出一种二人畏罪自杀的假象, 骗过了外面的守卫,骗过了匆匆赶来的孙乾。如果不是提前知情, 苍临自己或许也要被骗过。 “殿下。”孙乾拱了拱手, “是属下办事不利, 因为顾及他们二人的身份, 没有事先搜身, 才让他们有了机会饮毒而亡。” 苍临摇了摇头, 发出一声轻叹:“罢了, 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宫谋反, 按照大周律, 他们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说这话,又朝着那两具尸首看了一眼,背转过身去, 将披风上的兜帽扣到头上, 背转过身去:“将他们好生收敛了吧。人已经死了, 生前的荣辱也好, 罪孽也好,也都散了吧。” 孙乾抬头看了一眼苍临的背影, 应声道:“是, 殿下。” 苍临轻轻点了点头, 大步出了门。殿外依旧是天寒地冻,明明是元朔日,整个皇城上下却仿佛被阴霾笼罩,一片沉寂。偶尔见到几个宫人,也是匆匆忙忙的经过,死气沉沉地架势。 苍临抬起头看了看天,眼底有莫名的情绪划过:“皇城又要变天了。” 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抬起头,朝着灰蒙蒙的天空望了一眼,才朝着苍临问道:“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苍临朝着明光宫主殿望了一眼,那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碌,苍临笑了一下,回道:“回府吧。天黑了,也该回家了。” 毕竟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去,府里都会有人在等着他,苍临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可以预料到,那个人肯定又守在炭盆前,或者看书,或者浅眠,然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抬起头来,脸上从讶异到浅笑,而后开口。 “你回来了。”伏玉从炭盆前抬起头来,唇角带着苍临预料中一样的笑意,起身帮他褪去了披风,“外面冷的很吧?”说着,就把苍临冰凉的手暖在掌心。 苍临抽回手,捏了捏他的脸:“我哪有那么娇弱,我身上还带着寒气,别沾染到你身上,你反而生病。” 伏玉拉着他在炭盆边坐下:“没关系,我准备了东西给你,在皇城里折腾了一整日,你肯定饿的很。” 苍临下意识朝着炭盆看去,果然看见几个烤好的红薯,嘴角不由地扬起:“好啊,这么冷的天儿果然还是要吃烤红薯才是。” 伏玉笑了起来,靠在苍临肩上,看着他取了一个红薯出来,慢慢地剥去焦糊的外皮露出黄澄澄的内瓤,香甜的味道登时扑入鼻息。苍临把红薯喂到伏玉唇边,二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吃了一个红薯,谁也没提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提以后,就这么靠在一起,即使一言不发,也极尽缱绻。 最后还是伏玉先熬不住睡了过去,苍临把他抱回床上,凑到他唇边落下一个吻,夜渐渐深了,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总会有一夜好眠。 接下来的几日,苍临每日进宫去“探望”昏迷不醒的贺鸿仪,还顺带在苏坤等人的协理下处理一些紧急的朝政,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宫里,但不管如何的忙碌,事务是何等的繁杂,每晚都还是要回府里,守着伏玉才能入眠。 直到三日之后的凌晨,重重的敲门声惊扰了二人的清梦,苍临翻身坐起,还记得安抚性地拍了拍从睡梦中惊醒的伏玉,才对着外面问道:“何事?” “殿下,宫中送来消息,说是陛下他……驾崩了。”管事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已备好了孝衣,车马也已经候在府外,殿下更衣之后,还是速速入宫吧。” 房里没有燃烛火,昏暗一片,却依旧能看得出来苍临的脸色晦暗莫辨,伏玉也无法再入眠,伸手拍了拍苍临的手背,苍临回手将他的手掌握住,用力地闭了闭眼,才起身:“进来吧。” 从晋王府到皇城,快马加鞭也不过一刻钟而已,明光宫外已经跪倒了一片,在冰天雪地之间发出哀痛的哭嚎,苍临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直进到内殿,朝中的重臣也都入了宫,几乎跪满了整个明光宫。但是相比起殿外的那些宫人,殿内要显得宁静的多。每个人都低垂着头,不知是真的哀痛,又或者是各怀鬼胎而已。 远征四年才刚刚过了几日,这皇城之中却生了太多的变故。斗了近三年的先太子与楚王居然联合起来谋反逼宫不成最终饮毒而亡,却在临死前真的如自己所说的跟老皇帝拼了个鱼死网破。现在老皇帝驾崩,先前最有希望的两个皇子落得这么一副下场,这让先前那些站了队的老臣难免心惊。 不过这些人怎么想,却并不在苍临的考量之中。他绷着一张脸,一路从他们身边走过,一直走到床榻边。 林皇后一身缟素跪坐在床榻边,偶尔发出一声低低地啜泣,听见脚步声她慢慢偏过头,一双发红的眼落在苍临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缓缓地站了起来,环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大臣,缓缓地开口:“今日子夜,陛下短暂地醒来一次,留下口谕:太子贺赭齐与楚王贺殷治欺君谋反,夺去封号,交由大理寺按大周律处置。晋王平乱有功,立为太子,如朕有不测,继承大统。” 所有人都被林皇后这个口谕震惊在原地,只有她身边的苍临在她说话间跪倒在床榻边,缓缓地叩下一个投,就仿佛林皇后说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林皇后偏转视线看了他一眼:“晋王殿下还不接旨?” 还没等苍临回应,跪在下首的一个老臣突然抬起头来:“人人皆知陛下昏迷多日不曾苏醒,现在陛下驾崩,你空口白牙的编出一道口谕,谁又能证明这口谕的真假?” 林皇后朝那老臣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李大人,我倒是没想到你如此的沉不住气。我知你是太子的岳丈,只不过那一日太子当朝谋反,可是在场的列位亲眼所见,若不是因为陛下中毒而耽搁,现在就应该着手去调查此事,尤其是查查太子的同党。”说到这儿,她突然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一件事,李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将自己关在府里,消息可能不太灵通,那日事发没多久,太子就饮毒自尽了。就算太子还活着,李大人总不会还以为陛下能够原谅他,将皇位留给他或者太子府里那位几岁的世子,你老的外孙吧?” 林皇后缓缓地将话说完,看着那老臣急剧地变了脸色,唇畔漾出嘲讽的笑意:“陛下苏醒时在场的可不仅仅是本宫,陛下的口谕也不仅仅说给本宫一人听。本宫倒是希望那口谕仅本宫自己知道,不过可惜了四皇子大概是没有坐那皇位的命。” 言毕,她转回视线:“晋王,你还不接旨?” 苍临慢慢地直起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全然没了气息的贺鸿仪,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开口:“儿臣定不负父皇嘱托,也不会负这天下臣民。”说完,他又一次叩首。等三拜之后,他才起身,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这些朝臣,“刚刚母后的话列位臣工也都听见了,诸位若还有什么意见,尽管开口就是。” 一片鸦雀无声之后,苏坤最先叩倒在地,之后此起彼伏的声音跟着响起:“臣等参见陛下。”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周征和四年元月, 变故迭起。 先是为了皇位斗争了近三年的太子与楚王在元朔之日的立后大典之上联手起兵谋反, 被晋王率人镇压之后饮毒而亡, 而原本应该逃过一劫的征和帝却饮下了毒酒, 数日之后龙御归天。临终前留下遗诏, 立晋王贺苍临为太子,继承大周正统。 晋王贺苍临于满朝文武面前奉先帝遗诏, 入主宫中总领朝政, 并定于其父征和帝葬礼后一月举行登基大典, 昭示天下。 “陛下。” 贺鸿仪的棺椁已经被抬入玄宫, 永久地封存于地下。苍临转过头, 看见这几日贴身伺候他的内侍低垂着头, 挑眉问道:“何事?” “陛下, 您这段时日为了先帝守灵一直住在明光宫。现在葬礼已终, 奴婢是想问陛下是打算从今以后便以明光宫为寝殿, 还是另有打算?”内侍跟了这位年轻的君主不过小半月的时间,实在是不敢揣测圣意,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苍临挑起眉:“寝殿?”他偏了偏头, 似乎想到了什么, 唇畔漾出清浅的笑意, “那便长乐宫吧。” “长, 长乐宫?”宫中人人皆知,那是前朝亡国之君淳熙帝的寝殿, 最后那淳熙帝好像也是驾崩在那里。先帝登基之后, 不知是嫌弃那里破旧还是有别的顾忌, 重建了明光宫当成自己的寝宫,而长乐宫也就一直空置下来,无人居住,比起斥重金修建的明光宫,作为帝王寝宫的话,就算没有那些避讳,也实在是有些寒酸吧? 内侍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太知道这位新上位的帝王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好歹先前也是养尊处优的晋王,怎么会突然选这么一个寝宫。 苍临将他面上的变化都收入眼底,眉眼上挑:“怎么?有什么问题?” 苍临的声音不高,语气也算得上和缓,但是却让这内侍心生怯意。这新君入主朝堂月余,虽然尚未及冠,却有着常人无法料想的果断与狠厉。他掌权之后,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大理寺审理先太子造反一案,将朝中与先太子与楚王谋反一事有联系的老臣清理了个干净,却没有任何的冤枉与株连,让余下的朝臣心服口服。 这样的手段,又有谁看轻视这位新君? 内侍慌忙拱手:“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收拾,力保陛下回宫之前能够入住长乐宫。” 苍临点了点头:“命人把左备身郎将叫来,朕有事吩咐。” 自当日在西南,景逸景峰二人的身份就逐渐变成苍临的贴身侍卫,所以,他继承皇位之后,就干脆任这二人分别为左右备身郎将,负责侍卫皇帝左右。 景逸匆匆而来,朝着不远处那陵寝看了一眼,才拱手道:“陛下,您召我?” “待会返程的路上,回一趟王府。朕早上命人传了话过去,说今日葬礼过后,接他入宫。” 景逸稍一犹豫:“陛下,不如我去接程公子,您先行跟着銮驾回宫?” 苍临轻轻摇头:“今日必须由我亲自去。留下一座普通的马车即可,让銮驾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宫。” 景逸知道在苍临心中,那个人的位置丝毫不逊色于这天下,也不再劝阻:“遵旨。” 自从贺鸿仪驾崩那日苍临匆忙进宫之后,就直接奉了遗诏承了皇位,既要料理贺鸿仪的后事,还有一堆的朝政需要处理。又因为身份毕竟不再是监理朝政的晋王,而是这天下之主,一直不得机会再出宫,还是伏玉亲自收拾了一些他常用的东西命人送进宫去。 苍临在宫中这些日子虽然忙碌,却也一直记挂着伏玉。自打一年多之前,他将伏玉带回晋王府,二人就几乎再未曾分开过。他命了人去晋王府保护伏玉的安危,虽然放下心来,却仍旧挂念的很。只能每日写了书信,命人送到晋王府去,再等伏玉写了回信送回宫中。 如此往复,总算是把这段时日熬了过去。先帝下葬,宫中那些跟他有关系的乱七八糟的人也都料理干净,才总算能将人接到自己身边。 晋王府。 伏玉身上披着一件斗篷,站在冷清清的荷花池旁,因为春意还没到,天气还有些冷,虽然荷花池面上的冰已经融化了差不多,但依旧看不见池中的鱼都躲在哪里。 有什么东西在他怀里动了动,跟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挣扎着想往外跑。伏玉伸手在小黑的冠羽上弹了一下,轻笑道:“外面可冷的很,你要是出来冻掉了毛我可不管。”说着,放开了斗篷,将小黑放到地上。 小黑在他脚旁蹭了蹭,有些好奇地探头往荷花池看了一眼,便扑腾着翅膀在花园里转悠起来。一个冬天过来,小黑看起来又胖了不少,先前伏玉听人说过,雉鸡是可以稍微飞起来一段的,只是自己养的这只,却是从未见过。 伏玉盯着小黑想了一会,觉得这应该归咎于自己不在的那一年多,苍临对小黑过于宠爱,才将它养成了这副样子。所以,是怪不到自己头上的。 他想了想,又转过头看向荷花池。这荷花池中已经有了几十条鱼,有当日他们养在御花园的,也有它们的后代,夏日的时候在荷叶之中钻来钻去,热闹至极。只不过现在却看不见这副场景了。 伏玉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手指搅了搅冰凉的池水,低声道:“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当年苍临把你们当成念想,才从宫中把你们移至这里。而现在,我在他身边,就不用再折腾你们了。” 伏玉说着话,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老管事正站在他身后:“公子,陛下的马车已经到了。” “啊,知道了。”伏玉慢慢起身,朝着那荷花池挥了挥手,又顺手将始终没走出去多远的小黑捞回怀里,朝着那老管事笑了一下,“这府里,以后就托付给您老了。” “公子说此话就是客气了。陛下先前说过,这王府以后就是您的宅邸,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不能动,等公子在宫中待的烦了腻了,出了宫也还有个家。老奴也没有别的去处,这王府自会料理妥当,公子尽管放心。”老管事朝着伏玉拱了拱手。 伏玉笑了一下,躬下身来真心实意地朝着他施了一礼,才用斗篷又裹紧了怀里的小黑,转身朝着府门走去。 府门外果然候着一架马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赶车的车夫却是新上任不久的左备身郎将。 景逸朝着伏玉施礼:“公子。” 伏玉点了点头,看见那车帘被从里面掀开,有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唇角立刻扬起,走到马车前握住了那只手,刚刚爬上马车,就被车里那个人拉了进去。 伏玉整个人撞在苍临身上,下一刻就被紧紧地拥住。苍临将头埋在他颈间,良久才道:“总算是见到了,再这么下去这个皇帝我都不想当了。” 伏玉笑了起来,但最终只是用力地回拥住这个人,发出一声长叹。 苍临朝着马车外吩咐道:“回去吧。” 马车摇摇晃晃,车里的两个人就那么靠在一起,明明有月余未见,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要说,只是这么靠在一起,就觉得从心底里踏实下来。 马车在皇城门外有短暂的停留,而后一路进到皇城之中又行了一段才缓缓地停了下来,景逸的声音从车外响起:“陛下,我们到了。” 苍临掀开车帘,先下了马车,才朝着伏玉伸手将他扶了下来。伏玉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何处,他仰着头,盯着长乐宫门口的匾额看了良久,突然笑了起来:“兜兜转转,没想到到了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苍临一直看着他,听见他的话有短暂的迟疑:“当年你在这里住了三四年,没有一日不是想着如何从这里逃出去,费尽了各种心思,也承受过各样的折辱。到最后却因为我,又回到了这里,伏玉,你会不会后悔?” 伏玉转过头来看他,唇畔漾起笑纹:“那你现在好不容易坐上皇位坐拥天下燕瘦环肥任君挑选,却偏偏要因为我,落得一个后宫空置,没有子嗣的下场,你又会不会后悔?” 苍临垂下眼帘,笃定道:“我不会后悔。” “那你又为何觉得我会后悔?”伏玉笑着,转过头又看向那长乐宫,“我先前以为我会格外的厌恶这个地方,今生都不会再回来。可是现在当我站在这里,回想起来的都是当日与你在这里的种种画面。从最开始为你梳头教你煎药,到后来形影不离,渐生情意。我此生原本注定孤苦,却偏偏遇见了你,仔细算起来,这里虽然有着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更多的都是那些与你相处的过往,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当日我回到都城就与你说过,我此生未必聪慧,却最是了解自己的心意,也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伏玉眉眼带笑,“我想要的不过是此生能够与你相伴而已。” 苍临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伏玉,半晌,他突然露出一点笑意:“你可曾记得当日我们在行宫,我因为救你受了伤,你跟我说,你一无所有,无以为报,如果我不是太监的话,怕是也只能以身相许了。” 伏玉当日说这话时只是一句戏言,却没想过到最后,居然也能实现。他弯了唇角:“记得。” 苍临回他以笑意,眼底闪着一点湿意:“那,我现在不是太监了,我还坐拥这天下,你可还会言而有信,信守承诺?” 伏玉伸出手,将苍临的手握住,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 苍临低下头,看了一眼二人交握的手指,而后重新抬起头:“那我带你回宫。” “好。” (正文完)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番外 第一百一十八章番外 长乐宫的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 一个半大的少年将头探进去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便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 轻手轻脚地来到床榻边。 榻上正侧卧着一个青年, 乌黑的长发散在枕边, 明明是夏初,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 他身上还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厚被, 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 那少年在床榻边站了一会, 舔了舔下唇, 似乎是鼓足勇气一般, 伸手轻轻地在那青年身上拍了拍, 那青年在半梦半醒间地应了一声, 嘟嘟囔囔地开口:“你不是去早朝了吗,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贺苍临你昨晚折腾我一宿,现在连个安生觉都不让睡了吗?” 那少年听见“贺苍临”三个字的时候明显一抖,听到后面表情又变得有些心虚, 他下意识地扭头朝门的方向看了看, 见没有什么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 榻上的人说了话没有得到回应, 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来, 慢慢地睁开眼,才看清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是谁, 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才开口:“殿下, 你怎么来了?” 那少年正是当朝皇帝唯一的亲弟弟, 贺墨池。 当年在征和帝葬礼后一个月,朝中才举行登基大典,苍临终于理所应当的继承皇帝位,昭告天下。改元晏平,奉征和帝皇后林氏为太后,封其子征和帝四皇子贺墨池为卫王,因其年幼暂不封府,而是留在宫中由太后亲自养育。 至今,已是晏平十年,晏平帝依旧后宫空虚,膝下也无子嗣,倒是对自己这个异母的弟弟百般关注,加上早年间晏平帝还是晋王时有过好男风的传言,朝中都在传言晏平帝是打算将这个亲弟弟当做继承人来看待的。 不过传言归传言,晏平帝究竟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弟弟,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了。 贺墨池在床榻边蹲了下来,半仰着一张小脸看着床上的伏玉,小声道:“今日我要去校场练骑射,上次师傅夸我进步,你答应我这次会去看的。” 伏玉打了个呵欠,睁着一双眼思索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见他想了起来,贺墨池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眼底满是期待:“那你不会抵赖吧?” 伏玉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我做过说话不算话的事吗?你还不起来,待会你皇兄回来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要说你。” 都说长兄如父,贺墨池生父早逝,从小在这位皇兄眼皮下长大,难免对这位兄长心生几分敬畏,听见他的名字,登时就爬了起来,乖乖地在床榻边站好,下意识地扭头又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小声地对伏玉道:“玉哥,等皇兄回来……能不提我吵你起床的事吗?” 伏玉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就看看殿下今日在校场上表现如何了。” 贺墨池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有刻苦训练,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伏玉弯了唇角:“那好,待会就看看殿下的表现。”伏玉说着话,终于从床榻上起来,“殿下就先去校场吧,我换了衣服就过去,如何?” 贺墨池立刻点了点头:“好,我在校场等着玉哥。” 贺墨池虽然是林太后一手养大的,但日常教导却是由苍临亲自负责的,小的时候有大半的时间都呆在长乐宫。对比有些严苛的皇兄,贺墨池倒是跟看起来便更为和善的伏玉更加亲近一些。 自从苍临继位之后,伏玉便跟着他搬入了长乐宫,表面上以程玉的名义封了一个通事舍人的官职,掌诏命及承奏案章,但朝中的通事舍人又不止他一个,仔细说起来也不过是个虚职而已。虽然苍临在宫外也替伏玉置了府邸,但伏玉的大多时间还是住在宫中,这在长乐宫里早就是一个可以明说的秘密。 人人都清楚那位程公子在他们陛下心中的位置,也更清楚,这位其实是这长乐宫的另一个主人,加上伏玉素来待人宽厚,在宫中的日子居然也不烦闷。 他那人心无大志,但却并不至于真的无事可做。更因为他为人通透,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反而能让自己变得格外的充实。不管是读书写字,养鱼赏花每一件事他都乐在其中,有时候甚至连苍临都常常找不到他的影踪,忍不住感叹这人倒是比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还忙上几分。 而因为贺墨池的存在,这种忙碌更是多了几分。如果说先前伏玉只是喜欢写写字看看书,随意画几张画,又或者在御花园里面喂喂鱼,溜溜小黑,这些苍临都还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朝政忙碌,也不可能时时陪在伏玉身边,但批阅奏折的时候抬起头看见那人在旁边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也会从心底觉得心安。 但自从贺墨池渐渐长起来,会说话会走路之后,先前的那种宁静的闲适也就消失不见,伏玉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小不点,缠着伏玉问这问那。苍临批阅奏折时再抬起头,能看见的总是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说笑笑。甚至有很多次玩的累了,贺墨池干脆就直接睡在了长乐宫,连林太后派人来接都没有用。 再后来,苍临便为贺墨池专门请了苏和任太傅,又让景逸教授他武艺骑射,自己更是时不时的对贺墨池的课业进行询问,加上贺墨池越长越大,也开始懂了礼仪知了分寸,贺墨池自小就是个人精,他知道伏玉更好相处,也知道伏玉是克制他那位不苟言笑的皇兄的唯一法门,更知道他那位皇兄并不喜欢自己总出现在长乐宫,就开始挑着这种他皇兄早朝的时候偷偷跑过来,在伏玉面前撒娇放赖,在苍临面前乖巧懂事,倒也不亦乐乎。 伏玉简单的梳洗之后,换了身衣服便去了校场。苍临继位之后,也没有丢下自己的一身武艺,时不时的抽空到校场来,因着这个缘故,伏玉对这里倒是也不陌生,很快就找到了贺墨池和正在他面前跟他说着什么的景逸。 景逸话说了一半就看见伏玉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位小殿下,而后才朝着伏玉拱了拱手:“公子。” 如今二人其实算起来也算是同朝为官了,甚至算起来,景逸的品级更高一些,但是不知是因着习惯还是因着知晓伏玉与当今圣上的关系,景逸每次见到伏玉都要这样施礼,伏玉先前还劝过几次,时间久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他朝着景逸笑了一下,又朝着贺墨池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之后,找了个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朝着景逸挥了挥手:“你们继续。” 大概是因为有伏玉在,贺墨池今日多了几分表现的欲望,不管是跟景逸的对招还是骑马射箭,每一项都卖足了力气,伏玉远远地看着,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贺墨池应该算得上是他亲手带大的小孩了,当年他跟着苍临入宫的时候,贺墨池还只有几个月大,苍临怕他在宫里烦闷,又知道他喜欢小孩子,时不时地就将贺墨池抱到长乐宫来,伏玉看着贺墨池一点一点长成今日这般样子,足够乖巧懂事,但却又难掩出身带来的意气风发,也确确实实的喜欢这个小孩。 贺家在苍临这一代原本也算子嗣丰盈,可是到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而已。虽然生父早逝,但贺墨池真真切切是他们众多兄弟之中,最为顺遂的一个了。苍临少而不幸,受尽屈辱,背负了刻骨的仇恨,而其他的那些,虽然出身良好,备受宠爱,但也因为这个出身,最终的结局却都不怎么好。 贺墨池注定是与他们都不一样的。他有着最好的出身,也将拥有最好的以后。 伏玉跟苍临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也知道苍临是将贺墨池当做自己的继承人来看待的。加上从年纪来看,贺墨池也确实像是他们的孩子,偏偏这个孩子还足够聪明讨人喜欢,所以就会多分给他一些关注。而他也知道,苍临表面看起来对这个弟弟格外的严苛,但也确确实实是很关心他的。 但依着苍临的性格,这些却都不会说出来,他只是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做更多的事情,因为他希望将来交到贺墨池手里的,是一个国富民强的天下。 伏玉正想着,那边贺墨池已经结束了所有的项目,翻身从马上下来就快步朝着伏玉跑了过来,伏玉笑着起身,顺手揽过他的肩膀:“殿下确实是进步了不少,等你皇兄知道肯定会欣慰的很。” 贺墨池急忙摇了摇头:“我虽然有了进步,但跟皇兄比起来还差得远呢,所以,所以还是不要跟皇兄说了,不然皇兄会以为我这么容易就骄傲自满,实在是难成大事。” 伏玉微挑眉,随即笑了起来,搭着他的肩膀往长乐宫的方向走:“那今日就到长乐宫去用午膳,我让他们多做几样殿下喜欢吃的东西,这样总行了吧?” 贺墨池有点心动,但还是第一时间想起长乐宫毕竟是他皇兄的寝宫,面上登时有些犹豫:“那皇兄他……” “我带你回去的,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况且,”伏玉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你皇兄前一阵还念叨许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贺墨池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话会从他皇兄口中说出来,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眯眯道:“好。” 等二人走到长乐宫,苍临已经下了早朝,照例在批阅奏折,处理朝政。伏玉刚推开门,苍临就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笑:“不是说今日要睡上一整日吗,一大早又起来去做什么了” 伏玉将贺墨池也拉进了殿内,贺墨池慌忙朝着苍临行礼:“臣弟叩见皇兄。” 苍临脸上的笑意登时散去,他的唇角抿成一条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听景逸说你近来在武艺上精进了不少,但是课业上也别荒废。苏先生离开都城也有两个月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到时候若是被他发现你没有完成他留给你的课业,到时候朕是不会帮你说话的。” 苏和当初答应给贺墨池做太傅之前先跟苍临谈了条件,具体来说,是荀成代表苏和跟苍临谈了条件,苏和可以做这个太傅,但是每年一定要有一段时间离开都城,到处游历。尽管苍临暗自揣测这其实就是荀成本人的意思,但他对苏和素来敬重,又有苏坤这一层的关系,便答应了这个条件,这才请的动苏先生做了这个太傅。 而苏和也真的说话算话,教起贺墨池来算得上劳心费力,一点不比当初对待伏玉的时候轻松,但每年也确实会抽出几个月的时间离开都城与荀成一起四处游历,潇洒肆意。 贺墨池听见苍临的话急忙点头:“皇兄放心,我每日都有按时读书练字,绝不会落下课业。” 苍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伏玉见他们二人算是谈完了正事,才开口:“殿下今日在长乐宫用午膳,陛下没什么意见吧?” 苍临挑眉:“我能有什么意见?” 伏玉笑了起来:“那就好,我吩咐他们去准备了。” 一顿午膳吃的还算愉快,贺墨池毕竟不再是当初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在苍临面前他学会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碍眼。大概样子实在是太过小心,倒让苍临有些惊讶,甚至主动伸手为他盛了碗汤。 等午膳用完,贺墨池就有眼色地找了个理由退下了,房内只剩下苍临跟伏玉二人。 前一夜被折腾了大半宿,感觉自己还没睡多久就被贺墨池吵醒的伏玉又生了困意,半靠在床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看一本书册,苍临把他搂进怀里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先前苏和写的地志,苏和每去一个地方就会记录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久而久之倒是写了不少本地志,倒是成了伏玉的心头好。 苍临将下颌半压在伏玉肩头,轻声道:“过几日是忠叔的生辰,我陪你一起出宫吧?” 伏玉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才清楚苍临刚刚说了什么,他转过身跟苍临面对面:“陛下到底是想为忠叔过生辰,还是想趁机出宫玩?” “是想带你出宫玩。”苍临道。 他继位之后的第二年,就命人将程忠还有伏芷母女从石家村接了过来。虽然石家村民风淳朴,是个宜居的地方,但毕竟离都城太远,他们一家子占足了老幼妇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实在是难以安心。 程忠死活都不愿意住进先前的晋王府,毕竟那里是当今圣上先前的府邸,着实惹人耳目。伏玉便专门找人找了一座算不上大的宅院,又请了几个靠谱的人进门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自己得了闲也常常会回去,倒是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伏芷似乎早就忘掉了过往的种种,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不幸丧夫的民妇。而陶陶,也从当日那个小不点出落成一个婷婷的少女。 伏玉仰起头,凑过去在苍临唇上印下一个吻:“那这就算是给陛下的谢礼了。” 苍临失笑,顺手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我看墨池现在倒是有几分样子了,再过些年头,他真的可以了,我就把这皇位传给他,到时候咱们就搬回晋王府,没事去看看忠叔他们,不想呆在都城就像苏先生他们那样去游山玩水,反正不管去哪,都只有咱们两个人。” 伏玉抬手抓住苍临的手,将二人的手合在一起,慢慢地闭上眼睛:“好。”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