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李白写《怨情》诗,其诗曰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又白居易做《井底引银瓶》,开首便言止淫奔也。其诗较长,只记后几句曰: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然而晚唐诗人韦庄曾做一首小令《思帝乡》,却最是动人。其令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唐开元二十五年长安的冬天特别的寒冷,此时正是大唐盛世,高高在上的唐帝李隆基还未恋上儿媳妇,他的心里正受着煎熬。他此时的爱妃武惠妃病了,从太医到民医再到巫术,什么都用到了,可是武惠妃的病仍不见好。 唐帝是个多情种子,为此焦躁不安,日夜不能安睡。高力士将唐帝的焦虑传到外面,各方神圣均开始为唐帝解忧,各显神通。 然而什么都试过了,武惠妃的病却一直不见起色。李隆基心里渐渐地也感觉到了武惠妃只怕终是无救了,以他倾国之力,也不能再为她继命。此时李隆基心里非常地悲伤,不无怨恨地想:为什么现在得病的不是宫内其她人,或别人的妻子呢? 然而,就在这时候,高力士带来一个白头翁,头发、胡须皆白,却面如童子,脸上无一点地皱纹。一身的白衣也是宽身广袖。李隆基只一照面,就知此人非同一般,连自己皇帝的谱也不要了,几步撵到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跟前,道:“不知老神仙驾临,得罪得罪。” 老者手里拿了一只龙头禅杖,打了个十字还礼道:“老朽听闻唐帝焦躁,特来为唐帝解忧。” 李隆基一听,连忙一边吩咐宫女为老神仙准备茶果等东西,一边往内宫里让,想让这位老者看武惠妃,好依病下药。 老者摇头,就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对站着的李隆基笑道:“不用看,我也不瞒唐帝,武惠妃的命本就该绝,不过老朽倒是有个办法,能让武惠妃续命。就怕唐帝不愿意。” 李隆基一听武惠妃可能续命,连忙说道:“就是倾全国之力,朕也要救得爱妃性命。” 老者笑道:“唐帝通读史书,定是知道苏妲己吃比干心的事了?” 李隆基听了这个,心下踌躇,怕这位老者是要让他也剖了如位名臣的心来,李隆基虽然爱武惠妃,但让他学纣王,心下煎熬起来。 可是他并没有一下子果断的、义正言辞地拒绝。老者心下了然,一捻胡须,笑道:“唐帝不用焦躁,老朽所说之心,并非什么名臣武将之心,不过是京城里的一般人家的妾。” 李隆基一听,有些怀疑地问道:“朕记得苏妲己吃比干心,是因为比干心比一般人心好,是七窍玲珑心,此女身份低贱,何以能救朕的爱妃性命?” 那老者笑道:“这唐帝就不懂了吧?此女现在身份虽然低贱,但是付国公的嫡孙女儿,闺名一个新字。这付新也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不过是当年倚墙一顾,与男人私奔,才最终落得个妾的位置。他男人是京城里的小吏。付国公怕孙女受气,又将付新的一个庶出妹妹付悦嫁给小吏当嫡妻。” 李隆基见说不过一小吏的妾,虽然娘家是付国公,但李隆基只一想,便就知道是谁家里,不过是仗着祖辈的荫蔽,延承着国公的爵位而已。面上就又露出笑颜来,道:“老神仙是说,此女的心能救朕的爱妃性命?” 老者点头道:“正是,她不单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曾救过一位神仙,神仙送她一味仙丹吃了,他的心可以说可以解百毒,治百命,虽不能长生不老,但益寿延年是肯定的。” 李隆基听了大喜过望,根本就没想过他在轻言别人的生死,而且那人并没有什么过错。可是李隆基认为,天下都是他的,不过一个小吏的妾,就是小吏的命,也是他随时能取的。李隆基毕竟也是多年的皇帝,虽然太平多年,但早些年也是英武得很的。 此时长了个心眼,并没有被突然掉下来的喜悦砸晕,问道:“不知老神仙是哪位,是天上在籍还是散仙?不知哪里洞府?可否一现真身,也让朕一睹真容?” 那老者笑了笑,站起身来,就见周围仙气飘动,香风四起。其实说起来,他倒也是个出了名的在籍神仙,只名声虽大,却不怎么好听。这位老者,便是大名鼎鼎的申公豹,最后封神为东海分水将军。自封神之后,申公豹对于姜子牙并不服气。 却说他为何跑到这里来?因为付新曾帮助过的那位神仙,正是到处游历的姜子牙。当年封神之后,姜太公却没给自己留下一个神位,最终他的师傅让他拿赶神鞭,各处游历,视查各神是否有失职的,所到诸神之处,各神便就要让位于姜太公。 正所谓,“太公在此,诸神退位”之语。 申公豹一是对姜太公不服气,然后大唐属东土,正在东海之境内,而姜太公已经游历到此,申公豹就要让位于姜太公。这让申公豹如何平气?所以先前就设计陷害姜太公,偏付新多事,出来搅了申公豹的好事。申公豹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姜太公走了,申公豹听说唐帝有急,不惜犯天道,反正他师傅是元始天尊,一般小错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申公豹才会如些的无所顾忌。 再说,申公豹也极会说话,再怎么的,还有当年他犯的错误大?当年的事,最终他不还是封了神?所以申公豹一点儿都不怕。 笑答李隆基道:“老朽是东海的分水将军,说来,大唐的水雨,不单归龙王,也有老朽的一份力量。” 李隆基却没将东海分水将军与申公豹联系在一起,一见他气势,香风缭绕,就已经信了他是位神仙,于是急忙让身边的宫女去喊高力士,起草圣旨,娶京城小吏妾、付家女新的心来。好与武惠妃解疾。 2 待高力士出去喊了翰林院的人来起草圣旨,李隆基说道:“不知可否请老神仙降尊纡贵,住在宫里几日?若朕的爱妃病体稍安,也可谢一谢老神仙。” 申公豹笑道:“唐帝,老朽知你的心思,不过是怕事情不成,受了我的骗,而想将我留在宫中?老朽告诉你,你留不住我的。但我也不诓你,三日后我自会回来,唐帝就在这里等我便是了。” 说完,就见一阵白雾,唐帝再看时,哪儿还有申公豹的影子? 李隆基先还有三分信,此时,就已经信了十成了。 京城小吏程泽的家,在京城的东南,他家里人口简单,除父母外,并无别的亲戚。他父母是外地来长安贩卖织席,完就在长安定居,所以长安没有亲戚。而他父母也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程泽生得漂亮,程父、程母将他视若掌中宝一般。 长安城东南的房子还算可以,虽然说不上是高墙大院,但由于付国公府的接济,这几年几经修缮,和周围的房子比,算是不错了。三进的院子,还有个小花园子。家里也雇了几个婆子丫头侍候。程父、程母也似个老封君似的,周围人捧着,丫环、婆子围绕着。 自十一月底,长安的天气就一直阴沉沉的,憋着雪不肯下。一进入十二月分,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全都覆盖上厚厚的白鸭绒似的。一到这种天气,京城里的各衙门也就放假,官吏们窝在家里,暖炕上一呆,温几两酒,一碟小菜,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也有趁着这种天气,外出几个约在勾栏酒肆,或听书,或掷骰子,也是喝得天昏地暗的。 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下着雪,一直到白天也没停,雪如棉花套子似的往下掉,程泽便就没有去衙门。在家里的暖房里,程泽陪着程父下围棋,而程泽的嫡妻付悦则陪着程母玩樗蒲。付新在一边站着,领着一众的丫头侍候着。 暖房很大,半面的矮炕,外面的灶房灶上燃着木火。坐在炕的人,腿上都搭着柔软地棉被。 付新脸上没有半分的怨恨。可是她身边立着的,是她娘家时的丫头,面上却是已经显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付悦瞟了那丫头一眼,笑道:“新姨娘也坐到炕上来吧,看你的丫头都心疼了。” 程母面上一沉,道:“不可以,没了规矩了。咱们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最是讲规矩的。如果自身不立,将来何以教儿孙?再教出个与人私奔的女儿来,我可没有再一个孙女儿陪给人家。” 付悦看了眼程泽,抿唇一笑,没出声。 程泽抬眼,微一皱眉,对付新道:“这有丫头们呢,你就回去吧。一早上你不就说心疼?” 程父“哼”了声,道:“倒是娇气。” 程母道:“可不是,进来几年,也没为咱们家开过枝散过叶,这妾纳得也不知道什么劲。纳妾纳妾,还不就为了生娃娃?”又对付悦道:“你这主母当得也太随和了,她现在可比不得以前,在这儿,你该说还是要说她,别叫她拿捏着以前在娘家里的嫡姊的款。” 付悦银铃一样地笑了。却说道:“娘,就让她回去吧。要不相公又要心疼了,完又埋怨媳妇。反正这儿有丫头呢,没的让她在这儿干嘛?说媳妇不是媳妇,说丫头不是丫头的?” 程母像赶苍蝇似地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吧,你在这儿立着,我心情倒不好了。” 付新微笑着,对着屋里人屈膝道:“那媳妇就回去了。” 屋里的人,除了程泽,再没人看她一眼。付新低着头,退出门口,关上门,才转身往她住的偏房里走。她的丫头红丝道:“以前在付家的时候,二姑娘那般的巴结姑娘,现在可翻身了,就一副小人嘴脸,就大爷还当她是好人。奴婢一见着她的嘴脸,就恶心。” 另一个丫头红锦说道:“你又胡说什么?吃的亏还不够?因为你,姑娘挨了多少回说?你又挨了多少回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红丝道:“我不是气不过吗?就看不了那种小人得地的嘴脸了。” 付新摸了摸红丝的头,叹道:“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可是我是妾,自古奔者为者,是我不良于行,她行得正走得直,我到今天,怪不得别人。当初是我自己的先择,当你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不能光想着好,不好,我也已经想到了。” 屋外的雪已经没脚面子,付新并没有特别厚的衣服。红丝又不愤道:“姑娘的大毛衣服、裘皮,还不全让她要走了?她是正妻又怎么样?谁家主母,搜刮妾氏的东西?” 付新笑道:“好了,你别为我不平了,我都不生气,你又生得哪家子气?一生气,都变丑了。” 主仆三个步进付新的偏房,一进门,屋内迎面一股凉风。数九寒天,这屋里是一丁点儿火都没给。红丝为此吵了几回,可每次都是她被罚,付新被喊去训话结尾。而程泽却从不说什么。 程泽对付新说得最多的,便是让她让着点儿、忍着点儿,别与他们计较。 可是屋这么冷,程泽打入冬以后,再没进过付新的屋。 进到屋里,红丝和红锦赶紧将屋门关了,然后拿了厚厚的被子辅到炕上,这样的话人在上面时间久了,产生的热气就不容易散掉,虽然一开始冷,却是越呆越暖和。 然而就当红锦辅被、红丝再从柜子里往外拿东西时,从里面带出一个纸笺来。红丝一时没想起来这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东西,就拿到手里,只一瞅,便就想了起来,竟然惊叫了一声。 付新和红锦都笑她一惊一乍地,笑道:“又怎么了?没的吓我们一跳。不会在箱缝里发现银子了吧?” 红丝道:“时间久了,姑娘都忘了。姑娘曾经帮过一位老者,那位老者临别时,怎么和姑娘说的?他说姑娘在开元二十五年的十二月初二这天有灾。姑娘忘了?” 一想到那位神仙一样的老者,红锦突然说道:“今天、今天不正是十二月二日?” 3 坐到炕上的付新听了红丝的话,才想起来道:“可不是,好几年,我都忘了,那时我还在娘家呢。当初红丝总怕忘了,还当一回事似的记在了个纸上。可是你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红丝道:“太太送东西给姑娘,夹带过来的,奴婢也不记得了。”说着话,红丝又上箱子里翻找道:“我将这纸笺和老先生留的东西放在一起的。说是到这天焚烧的。既然它在这儿,那老先生留的东西也一准在呢。” 低头只翻找了几下,便就拿出一个小锦囊来。红丝举着笑道:“找着了找着了。” 付新住的偏房除了火炕、地上的两个大箱子之,和一个短了腿的圆桌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圆桌上摆放着一套已经掉了瓷的白色泛黄茶具,四个茶杯也都有了豁口。 红锦上桌上拿起瓷壶,里面的水已经冻了上。红锦的眼睛有些红,赶紧转过头去。可是过从外面透过破了的窗纸处,发出的声音,那样的响。 红丝打开锦囊,里面是一道黄符,坚定地说道:“我每日都从这个箱子里拿被,它都没带出来过,可见老神仙也是怕咱们忘了,有意提醒咱们呢。姑娘,将它燃了吧。” 付新环顾了下屋内,淡淡地笑了:“还会有什么灾呢?你们觉得我还以比现在惨?” 红丝冷笑着道:“姑娘可别说,她不天天盼着姑娘死呢?都多少回了,干的事,也就大爷以为她好,总说姑娘的不是。她将这家里的人上下哄得好,就全都看不上姑娘了。看她这做派,跟以前在娘家时,有什么不同?咱们还不是一样被她骗了?还以为她好呢。” 红锦也说道:“不管好坏,也是老神仙的一片心,既然说了让今天燃了,咱们就燃了,什么好坏的。红丝你也少说两句。你总说她,你可少给姑娘惹事了?” 付新想起了那位老者曾为她算过一卦,说她是:一生颠沛都为情,却又是至死无悔。之后,果然应了他的话。 屋里非常地冷,一点儿热气没有,付新道:“你要是想烧就烧了吧,我不觉得能怎么样。然后你俩个也快到炕上来,咱们挤一起,还暖和点儿。屋里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在地上呆时间长了小心病着。” 红丝却是一本正经地从厢缝里找了三根香出来,拿了一个茶碗子,到外面舀了些雪进来,面东放好,先将香点了,然后就插进茶碗里,红锦红丝两个非拉着付新下来,三鞠躬,然后,才让付新亲手点燃了那个黄色的符。 看着那符烧没,付新心下却不以为然。虽然她不恨程泽,或者说她不恨任何人。但,她也知道她自己的这一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只因为当年墙头一顾,便就误了终身。 私自焚符,若是被人检举,是大事。但焚香没事,因为香可以祛除异味。有钱人家里又是麝香又是龙脑的。穷人家里就燃一般的香。 所以红丝见那符烧得一点儿不剩,就光灰了,忙就要收起来。但怪事就在这时发生,灰不见了。红丝瞪大了眼睛,眼瞅着符灰从眼光消失不见的。 红锦已经扶着付新回到炕上。红丝回头瞅了眼付新,没出声。 付新道:“你也快上炕上来吧,地上多冷啊。” 红丝点头应了声,然后就将那燃着香,装着雪的茶碗子放到了地中圆桌离窗不远的地方,便就也跟着爬到了炕上。与付新、红锦挤在一起取暖。 她们的生活非常的枯燥,尤其是冬天,那一家子根本就不让付新出现,所以多数时间,付新都会和她的丫头红丝、红锦挤在屋内取暖。程家人隔三差五的会给这屋的火炕烧些火,其它时候,她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似的,有意地被程家人排斥。 为此红丝总是愤愤不平,要不是因为付新,程泽如何能娶到付国公府的庶女?付国公府那样的接济程家,真以为是为了嫁出去的庶女? 可是付悦生得一张巧嘴,哄得程家上下,都信了她的话。付家如此完全是为了付悦。而程泽的心,也被付悦哄了去。她在程泽面前,处处说着规矩,然后有意无意地总说不良于行的人,总会再犯同样的错。 于是程泽就不大爱让付新出门,到后来,付新在路上多瞅哪个男人一眼,或是跟左右邻居青年男子多说一句话,程泽都要骂她,说她又想要勾引男人。 付新哭过,解释过。可是到了后来,程泽越看付新越不顺眼。然后付新想明白了,不是她不良于行,而是程泽的心变了。她在他眼里,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 于是付新越来越沉默,无论对错,只接受惩罚,却再不辩解。 就在程家人一派和乐地在暖房里开开心心地玩乐时,就像一个正做正美梦的人,被突然的外力给推醒一般,会极不高兴。而程家人是被一阵急躁地敲门声给阵醒的。 程父皱着眉,抬头望向外面道:“你们谁去看看,这大雪天的没事谁敲的咱家门。急得好像谁家生孩子或死了人似的。” 程泽也面露不悦道:“可不是呢。这种天气不在家里,可能有什么急事?” 程母也是极不高兴地催促道:“你们谁快瞧瞧去,这门敲得一阵雷声。” 付悦笑着说道:“父亲、母亲还有相公别急,这周围除了相公,还谁有些本事?也许是左近邻居有了难处呢?也就能敲咱们家的门,来求相公呢。” 一个老婆子出去,可是没一会儿,竟然连滚带爬地回了来。满头满脸的雪,身上也是泥雪交错。扑进暖房时,嘴里喊道:“老爷、太太可了不得了,说是宫里的内贵人,带着圣旨到咱们家了,喊着让老爷、太太还有大爷、夫人接旨呢。” 暖房里的程家人一听,唬得三魂丢了一半,连滚带爬地往地下下,带得先前的桌子、棋盘等摔了一地,叮当做响。 4 程家人不约而同的想,他们家怎么可能来内贵人传圣旨?皇上能不能知道有他们这样的一家人都不一定呢。程泽毕竟在衙门里,长了个心眼,道:“别胡说,我去外面看看。” 那婆子倒在地上也已经吓坏了,道:”回大爷,他们已经进来了,快去接吧。只怕、只怕是国公府出事了吧。咱们家都被官兵围住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程泽,出到外屋,果然就见四五个人,也不坐,就站在地中,中间一个白胖,面皮干净一点胡须没有的男人,两边各站了两个像是护卫。白胖的宫人手里举着一个黄色的柚样东西。 宫人见程家人从内暖屋里出来,尖着声音问道:”程家人都在这儿?“ 程泽忙上前行礼道:”小人泽见过内贵人,不知何事让内贵人光临寒舍?“ 宫人仰着头,笑道:”跪下接旨吧。“ 程泽跪下,回头瞅程父、程母,已经吓得伏地不起。付悦却说道:”等等,还有一个人没来呢。“ 宫人一挑眉:”哦?还有谁?快喊来。“ 程泽道:”也算不得,不过是小人的妾。“ 宫人一听,笑道:”快喊来,头出来时高爷特意叮嘱我,说程家上下人等,不论什么地位,只要是个人,就一定都要喊全了。快去喊。“ 说完,宫人便就坐到靠墙地木椅子上,翘着二郞腿,一手掸了掸前衣襟上的雪,一手仍举着手中的圣旨。跟着来的四个护卫则左右分翅站在宫人身后。 程泽连忙让丫头出去煮茶。 宫人笑道:”不用忙,等一会儿人齐了,跪下听旨就行了。“ 出去喊付新的婢女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连滚带爬地回了来。身后跟着平静如水的付新,无一点儿焦急之色。而红丝、红锦就跟在付新的身边。 宫人见人来了,站起身道:”这回人都来齐了吧?头来时我到长令哪儿查过了,要是敢隐藏,就是欺君,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程父、程母早吓得没了魂魄,哀嚎道:”回大老爷,没了,没了,除了妾之外,就是一些婆子丫头,全都在这儿呢,再没其他人了。“ 宫人高高在上道:”那就都跪下接旨吧。“ 付新不解地看了眼程泽,程泽在瞅付悦,可是付悦却觉得这是付新招惹来的,所以正瞪着付新。不管三人谁看谁,都规矩地跪到地上。程家主人都跪下了,婆子丫头更是跪了一地。 宫人将圣旨一抖,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听闻程家妻付氏悦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特取来与皇上疗心疾,不得有误。钦此。“ 宫人只一念到”七窍玲珑心“,付新就已经猜着说的是她,可圣旨怎么会要的是付悦呢?再看付悦一听圣旨,已经吓得三魂七魄全飞了出去,跪在哪儿只一个劲说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哪里有会七窍玲珑心?不可能是我。“突然指着付新道:”是你,七窍玲珑心,肯定是你。“ 一见这情形,宫人已经知道谁是付悦,走到她跟前,高高地将圣旨往她跟前一递道:”你就是付悦了?接旨吧。“ 付悦大叫道:”我不接我不接。“她爬到程泽跟前,使劲拽着他摇晃道:”你救我,你救我啊。你去跟他们说,我没有什么七窍玲珑心,我没有的,你去说啊?“ 程父、程母此时却只想到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此时听说圣旨与他们一点儿关系没有,儿子也没事,不过是要儿媳妇的心而已。于是也都又有了力气,站起来就拉付悦道:”内贵人说的直切的,你还想抗旨不成?我们就说你平日里最是聪明,怎么会错?你果然有七窍玲珑心呢。不是你还能有谁?你嫁到我们家,也没有子女,正好没有定牵挂。圣旨都下了,你还能怎么样?安心的去吧。“ 付新就那么看着他们,呆呆地程泽、一心想要牺牲付悦的程父、程母、还有不愿被牺牲的付悦。他们哭着闹着、叫着,还有劝说着。 宫人并不急,程家外面已经被包围上了,任谁也难飞出去。五个人就那么淡淡地瞅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看一场好笑的热闹戏。 付新也在看着。红丝和红锦紧紧地在后面拉着付新。 付悦突然挣开众人的拉扯,冲到付新跟前对付新又是打又的扯地哭道:”这回你满意了,我死了,给你腾地方,你就能跟着他好好过日子了。是你,都是你害的。以前在娘家时,你就处处拦着我。你以为你怎么会那么巧,就在哪儿看见他了?那是我和他一块儿安排的。“ 转过头,付悦看着程泽冷冷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当年是我派丫环给你送信,让你牵着马在哪儿过的?” 程泽低着头,依然不说话。 付悦道:“我以为你走了,还是与人私奔,家里定会只对我好的。可谁知道,他们为了你,竟然牺牲我,将我嫁给这么个废物。”付悦指着程泽骂道:“你什么东西?你以为我真看上你了?我跟你说得那些话你都信了对不对?真好笑,我那是没法了,嫁都嫁了,再废物也得凑合过。你在我眼里,连只狗都不如。” 付新看着付悦不出声。红丝和红锦连忙在边上拉付悦。 程父、程母跌足连连道:”她疯了,疯了。“ 付悦转过头瞪着程父、程母骂道:”两个老不死的东西,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货?要不是我嫁了这么个废物,你俩个想给我提鞋,我还嫌你俩个老货丑呢。“ 程泽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到付新跟前道:”我记得以前你曾经和我说过,有个老神仙说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 付新的心一阵地疼,她淡淡地瞅着程泽声音极轻地说道:“我真的说过吗?真的?” 程泽却极力点头道:“我没有记错的,你去跟内贵人说,有七窍玲珑心的是你。” 付新笑着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来取心的。要是将我的心取走了,我就活不成了。” 5 程泽吱吱唔唔道:“既然你帮过老神仙,他定不会让你这么死的。当年比干挖心,不也还是活着的?你命里有贵人相助,总会化险为夷的。” 红丝和红锦气得就在边上骂道:“姓程的,你到底有没有心?是不是应该先让内贵人将你的胸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心?我们姑娘当年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你就这样对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哪点对不起你了?” 宫人在边上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付悦嘲笑地看着付新。 付新像是刚认识程泽一般,问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付悦?勾引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她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呵,你心里一直喜欢的人是好,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既然喜欢她,就想法子娶她就行了,为什么要骗我呢?就因为她让你这么做,你就要这么做?” 付悦“呵呵”笑道:“他是傻瓜你不知道吗?看,我都那样说了,他还是听我的,喜欢我。怎么办?他就是这么一个傻瓜。我和他说,只有将你骗到手,我才能嫁给他,然后他就信了。你知道吗?我当年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骗他的。我也没想到我真的会嫁给这么个傻瓜。” 程泽并不理会付悦,只是对付新说道:“她是你妹妹,你就帮帮她吧。况且有七窍玲珑心的本就是你。” 付新看着程泽,伸起手想抚一抚他的脸,但最终放下手,就往宫人跟前走。 红丝和红锦大吃一惊,在后面拉着付新哭道:“姑娘别上他们的当,他们骗你的,圣旨上说得很清楚,是要付悦的心,姑娘就不为自己想,也为自己的娘亲想一想。姓付的不值得的,他哪里值得姑娘如此对他?姑娘……” 付新只是低声道:“我对不起你们俩个,我死了,你们两个就回付家吧,反正你们的卖身契在我娘哪儿。放开我,你俩个要真为我着想,就应该知道我的。” 红丝和红锦哪里舍得松手?咬着唇,死命地拉住付新不肯松手。因为她俩明白,只要松手了,可能付新就真的死了。 程父、程母听见程泽的话,心下又燃起希望,感觉如果付新肯站出来的话,那么他们家也许还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两人一块冲上前,一人一个,将红丝和红锦拉开道:“你俩个糊涂,她是个什么东西?要是能救了皇上的命,就是死一城的人也是值不得什么的。你们拦着,是大不敬。” 付新走到宫人跟前,盈盈行礼道:“妾新参见内贵人,还请内贵人明查,只怕是弄错了,曾经有老、先生给妾新看过,不才有颗七窍玲珑心。虽然妾新从未觉得与别人不同,但老先生曾这么说过。若是内贵人弄错了,耽误了圣上的心疾可是大事。” 宫人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他们这么对你,你倒是胸怀宽广。” 付新转过头来,暖室外屋不算宽敞,程家主仆站了一地。程父、程母平日里一副老迈的样,走个路都要人扶。可是此时拉着拚了命挣扎地红丝、红锦,却是劲力十足。红丝、红锦竟然说什么也挣扎不动。 付悦怜悯地看着付新,像个胜利者瞅着失败、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敌人一般。程泽一直低头,谁也不瞅。 付新闭了闭眼睛,淡然地说道:“内贵人觉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宫人瞟了一眼程家人,包括付悦,冷冷地笑道:“如果你肯认我为干爹,我可以帮你。”手一指付悦,道:“我可以将她的心挖了,也可以让程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恨他们?不想为自己报仇?看样子,他们可没少算计你呢。” 付新像是真的思考起来,程父、程母立时吓得大叫:“我们可没算计你,你到我家来,我们处处供着你,对你多好啊?就是亲生女儿,也比不得你。你可别没良心。”转而又对付悦道:“都是你事多,本来就是你,你还不快过去,在这里磨磨蹭蹭地干什么?你们虽是姊姊,到底心可不一样。” 程泽刚说出那样的话,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现在说什么也鼓不起勇气,再对付新说些什么了。只能祈求地看着付新。付新转过头去。 付悦冷笑道:“你不是最自诩自己善良,以前在我面前总是装成嫡姊亲近庶妹的模样,怎么,现在舍不得你那颗七窍玲珑心了?你别让我看着恶心。” 付新问宫人:“内贵人,既然皇上下旨取心,谁来动手?拿什么盛装?” 四个一直站在宫人身后的侍卫站出来道:“我们。”其中一人手里,拿了一柄匕首,看起来就异常锋利,刃上闪着瘆人的寒光。 付新伸手道:“倒是一把上好的匕首,可否借我一观?” 那人面露迟疑,瞅宫人不语。 宫人看着付新,叹道:“借她吧,她一介女流,就是送她把刀,她还能翻出天去?” 那人递出匕首。付新接过来后,细看了看,走到程泽面前,拿着匕首的手往程泽面前一送。程泽反射性的往后一跳,而程父、程母则大惊,就要往付新哪儿扑,早被跟着来的侍卫拦住。付新笑了,手里举着匕首,眼睛紧盯着程泽道:“我的心就在这里,你来动手怎么样?” 那一刻,付新觉得室内就他们俩个人。她看着他,让他给她最后的答案。侍卫帮她拦下了一切想要破坏的人。付悦想说话,被侍卫捂住了嘴。而红丝、红锦则跪在地上祈祷着奇迹地发生。虽然她俩个已经猜着的结果,但仍希望程泽能有点儿人心,哪怕一丁点儿也行。 程泽为难地看着付新,那样的不知所措。 付新笑了:“我爱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接受。即使你不爱我,我也接受了。可是我爱你怎么办呢?我不想你难过。” 说完,付新反手将匕首往胸口一插,隔着胸骨,并不容易插进去。付新用手心使力的拍打匕首把,一下、一下。她看着程泽,冲着他笑了笑:“希望能如你所愿。不过,我觉得不能。两颗心分不出哪个是来,我要是内贵人的话,定会全取了的。对于皇上来说,我和她的命,还不如一只蝼蚁。” 付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侍卫跟前走,终倒在了地上。 6 红丝和红锦扑到付新身边,红丝将付新搂在怀里,红锦拉着付新的手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姑娘咱们回家,咱们回家。这儿从来不是咱们的家,他们也不是咱们的家人。” 付新努力地冲着她们笑了笑,道:“你们俩个自小陪着我长大,跟着我从没享着一天的福,却总是担惊受怕。我对不起你们,不要将我带回付家去,我是付家的耻辱。我母新为了我流了多少泪?不有我父亲,兄长为了我,在外面都抬不起头来。终于,终于结束了。真的,我不恨谁,你们也别恨。” 红丝和红锦哭着,为付新擦血,又不敢碰伤口。付新的嘴角还始往外吐出血来,话也说不了了。然后付新的手变得软绵绵的,胳膊也是软的,浑身上下一片的软绵绵的。红丝、红锦大声喊着:“姑娘、姑娘。” 付新再也听不见了。她的面上表情极为放松,就像是一件负担终于放下,得以轻松一样。眼睛也是紧闭着的。红丝、红锦不再哭泣。她们要看着,看着付悦、程家人的下场如何。 宫人看着付新倒在地上,然后冷冷对侍卫说道:“皇上下旨取付悦的心,给我取来。” 付悦大惊道:“你们拿了我的心,也求不了皇上,我没有七窍玲珑心。”手指着付新道:“她,七窍玲珑心在她身上,你们听不懂话吗?” 宫人冷笑道:“若我们都信你的话,那还要圣旨干什么?谁有七窍玲珑心,是圣旨说了算的。动手。” 侍卫们老鹰扑小鸡般地扑向付悦,付悦跑到程泽身后,道:“你快救我,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救我。” 程泽呐呐地跪到宫人跟前道:“付新已经死了,你们取了她的心不就行了?为什么还非要取付悦的心?付新真的是七窍玲珑心,她跟我说过,曾经有个老神仙说她这颗心会招灾,还送了她一块符,让她消灾用的。” 宫人弯下腰,脸就要贴上程泽的脸,吓得程泽往后躲。宫人尖细着声音,笑眯着眼睛道:“我们只看圣旨办事,再说了,既然老神仙那样准,怎么她还是死了?这只能说明她碰见的,也许是个江湖骗子。” 程泽词穷,付悦突然冲到付新跟前,一把拔出插在付新胸口的匕首,指着众人道:“你们别过来,若过来我就将心绞烂了,让皇上分不出这是不是我的心。” 宫人背着手,并没着急,慢声细话地与付悦说道:“你不想要程家人的命了?” 付悦冷笑着道:“他们什么东西?能跟我的命比?” 宫人看了眼程泽和程父、程母,笑道:“你在做困兽之争知道不?没用的,你早晚也是死,不过是多带走几条命而已。” 付悦道:“那又如何?这样更好,我也就不亏了。” 程父、程母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嫁到我们家里,我们处处护着你,你排挤你姊姊,拿捏她,我们也都帮着你,你还想怎么样?竟这样没心没肺?”然后又骂程泽道:“没用的东西,娶妻娶贤,你瞧瞧你娶个什么东西回家?还当宝贝一样?你真就眼看着他将你父母全害死了才开心?” 程泽看了眼父母,才惊醒过来,急忙冲到付悦跟前,道:“我已经为了你牺牲掉她了,你还想怎么样?没法子的,圣旨上写着你的名字,其实我都知道,可是我就那么害死了她,你还想害死我父母?” 付悦道:“你个窝囊废,若是你有些本事,我能到今天?都是你害的,我当初为什么要嫁你?你给我滚,你想让我为了你老子娘素手就擒?做你的春秋大楚去吧。我不想死,我不要被剖心,我不要。” 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付新,再瞅眼前疯子一样的付悦,还有命悬一线的父母,程泽也疯了。他突然伸出手来,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抢付悦手里的匕首,手都被割破了,也不觉得疼。竟就真的从付悦手上抢了来。然后也往自己的心上一插道:“我死了,就全都省心了。你不用怕,我陪着你,先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就不孤单了。你也不用怕她找你算账。” 程父、程母“嗷”地一声,哭着上前,程母一把抱住程泽道:“你疯了?我俩老的只你一个儿子,你死了,我们还怎么活?” 程父跌足道:“当初我就说她不安于室,不是个好相与的,你非看重了付家的家世,儿子没了,要钱可有什么用?” 侍卫位趁着空档,欺身上前,一个侍卫从腰间拿又拿出一把随身匕首,就在付悦心口一插一划,没费什么力,就将一颗心挖了出来,付悦还没有死,就那么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被挖了出来,将进一个皮囊里。 宫人看着程家那对老夫妻,笑道:“你二老失了唯一的儿子,肯定非常地想念他吧?今天我就做回好事,送你们一块儿走,还省得掂记着。” 程家老夫妻如何肯干?然而侍卫又怎么会放过他们呢?程家其余的婆子丫头,侍卫也都一并解决了。然后问宫人道:“她们俩个怎么办?” 宫人笑道:“放了吧,反正就是她们乱说,也没人会信的。” 红丝和红锦道:“奴婢决不出去乱说。奴婢只有一个请求,想带着我们姑娘离开这里,埋到城外乱葬岗,也不与他们在一起。程家人就是一窝子的畜生。” 侍卫又问:“那她的心还取吗?” 宫人笑道:“圣旨上说的是付悦,咱们只取付悦的准没错。没得多拿个心,别说皇上,高爷也会觉得咱们办事不利的。再说那女人不过是想求生,她说的话要是能信?你们俩个送她们出去,咱们收拾下就走了。” 一侍卫弯腰将付新打横抱起来,红丝、红锦跟在后面,急急地走了。当她们转过几条街,就感觉身后一阵红光,然后有人的哭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回头看时,就见程家方向一片火海。红丝和红锦心下暗叹:幸好程家因为性子别扭,与邻里离得远,要是救得极时,应该别人家不会受太大的连累。现在红丝和红锦感觉出来,为什么宫人会任着付悦闹了。反正他们也不急,他们之所以下午来,本就要等天黑,才好下手。 7 侍卫将她们带到南门处的一个破房子里,很快地找了一块棺材来,红丝求着两个侍卫又为付新买了新衣服,总算装殓了放进去。这两个侍卫人还算不错,一直等到天亮了,雇了车来,将红丝、红锦并付新的棺椁送到南门外的一处十姓坟场埋了。 红丝红锦也未回付家,而是就此离开京城,结伴往南走了。 再说宫人拿着付悦的心送进宫里。李隆基看也没看,急忙按着申公豹留下的法子,让医药局的人煎剂给武惠妃吃。然而连吃了三几顿,并没见什么成效。李隆基急了,觉得上了申公豹的当,气得大骂申公豹。 李隆基原以为申公豹不会来了,谁知到了第三天,申公豹准时出现在了西内殿。 这一回李隆基也不称他老神仙了,而是直骂道:“老匹夫,竟敢骗朕。朕的爱妃一点儿起色也没有。” 申公豹不信,这才捻指一算,大叫一声:“不好,咱们都着了我师弟的道了。”才对李隆基道:“当初我让你取的是付新的心,你取的是谁的?” 李隆基答道:“当然是付新的,绝不会错。圣旨朕是亲眼看过的。” 申公豹冷笑道:“不知唐帝可否拿来圣旨一验?” 李隆基让高力士去取圣旨。因为程家人全数被杀,所以圣旨又被拿了回来。没一会高力士便将圣旨拿了过来,双手递给李隆基。李隆基很是自信地打开看时,就见上面赫然写着程泽妻、付悦字样。大惊:“怎么会这样?当初朕就怕出错,亲自看了圣旨的。” 申公豹走过去看了一眼,手在圣旨上一扫,就见上面又变回程泽妾、付新。道:“这是我师弟的障眼法,你们肉眼凡胎,如何看得出来?” 李隆基问:“那如何是好?你不是神仙吗?怎么之前不知道?” 申公豹不耐烦理李隆基,冷笑道:“你与我烦什么?你那爱妃干了什么,唐帝应该心里清楚吧?我救了她的命,那是她的造化,我救不了,那是她的命。怎么唐帝一日杀三子,就不担心自己也一样遭报应?老朽还有事,就不陪唐帝了。唐帝还是敢快准备准备,七日,便是唐帝爱妃的日子,别到时再准备不及。” 说完,又化成一道白烟不见了。 李隆基虽然生气,但一见申公豹有些本事,就又不敢随便骂了。最后也只得承认这就是命,大喜大悲地过了一回,还是吩咐让人为武惠妃准备后事。 果然申公豹的话没错,十二月七日,武惠妃宾天。李隆基伤心欲绝,直哭得泪人一般,下令全朝为武惠妃守孝。而与之相比,程氏一门一夜之间无一人生还,被认为走水,虽然有付家提出疑问,但终挡不住有人从中阻拦,了无声息地便就没了下文。 可怜付家堂堂国公府,就这么没了两个付家女,也无可奈何。 而最先赴了黄泉的付新随风飘飘荡荡地往前移动着,一开始并没见着什么索魂的无常鬼,左右也无其他人,她没有目的,没有想法,只觉得一生了然,倒也算得上终于解脱。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也就是生她的父母,还有一直对她好的红丝、红锦。但她已经到了这里,也就没什么办法了。 但她并不期望什么来生,付新觉得,一生一世就是一生一世,忘记所有的重来,才是真的新生。付新想,她大概是要转世了。 她就这样无目的地,任着风吹,在一个转角,前面有很多和她一样的,轻薄的飘荡着的人,付新知道,那些人和她一样,都变成了鬼。她想,前面大概就是转生的地方吧?于是,一点儿挣扎没有的,任着风将她送了过去。 那里是地府入口,黄泉路上的接引小鬼一见到付新,倒是先愣住了。这小鬼生得一脸的麻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眼珠子往外鼓着,生得就天生的凶恶,还未说话,就已经煞气冲人。 他点了下人数,摇着头喃喃道:“多了个鬼,怎么会又多了个鬼呢?” 付新见小鬼倒也不害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多?谁是多出来的?” 小鬼见问笑了,他一笑,一张血口,非常的恐怖。道:“多的就是你,你身边香风缭绕,有神仙暗助,应该不会死的。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付新道:“那我还能回去?” 小鬼敛了笑,眼睛一瞪道:“来了这儿,还想回去?想得美。到了地府入口,想回去,先过了地府再说。既然你来了,就跟着我走吧。” 付新不再说话,跟着众鬼一块进了地府,就见里面还有一鬼,生得青面僚牙,赤红的红发倒立着往上长。青面鬼对瞪眼鬼道:“哟,又多一个?怎么一股子仙气?你在这儿接着等下一波,我领他们进去。” 眼瞪鬼牢骚道:“好事全你们的,一天天就让我干这一点儿油水没有的差事。还得受着人间的人气熏,却得不着人间一点儿的好处。” 青面鬼笑道:“少说两句吧,哪儿那么多话?等我把他们送进去,就来换你可好?” 瞪眼鬼道:“还是兄弟知道照顾我。那你可别忽悠我,让我在这儿傻等着。算起来,我都多少年没进去过了?” 青面鬼笑道:“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你等着,我一准换你。” 瞪眼鬼引着付新等人往地府里走,众鬼就像被贴了符的僵尸似的,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的跟地瞪眼鬼身后。付新瞧着,心下非常的纳闷。 那个青面鬼大概也是久不曾与人说过话,瞧出了付新的疑问,也不用付新问,便就解释道:“他们是被无常索了魂来的,每个魂魄都被无常使了定魂法。要不然依着他们人间时的模样,地府不得闹成菜市场?像你是自己报道来的,又有仙气护体,所以才会有自己的思维。” “仙气护体?”付新看了看自己,除了有思想表情之外,并不觉得与其他鬼有什么不同。笑道:“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 青面鬼道:“你凡眼如何能瞧得出来?你将来的际遇定会与一般人不同的。” 8 听了青面鬼的话,付新未再出声,只是面上苦笑。她的一生,果然与一般女人不太一样。所以才会落得提前到地府报道的下场。 转眼间,他们被青面鬼引到一处河边,但见河桥边,一位中年妇人给每个过桥的鬼一碗汤,有的鬼老实的喝了,有的鬼提出异议,但也不知道那妇人说了什么,最后那鬼也乖乖地喝了。 众鬼又被青面鬼扔给了其他的鬼引着分不同的路走了。青面鬼只让付新排在了过桥鬼队的后面,然后青面鬼便就走了。付新想:他大概是换瞪眼鬼去了。也不知道与她一道进来的鬼都被引去了哪里。 付新老实地在后面排着队,大家都非常地规矩,大概多数都被用了定魂法的原因,没有谁会想到插队或逃跑什么的。虽然等着过桥的鬼非常之多,队排得长长的,付新排到最后面,等到她临近桥边,再回头看时,后面已经望不到尾。 那位中年妇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付新想着,就见老妇人也不嫌枯燥,她的后面还有几个小鬼为她打下手,一个鬼不停的在一边熬汤,若大个铁锅,下百的冥火,闪着蓝光,而锅里的汤白且浓,不停地翻滚着,雾气氤氲。 一个鬼则将汤不停地往边上的铁桶里舀。另一个桶里的汤凉得正好,一个鬼不停地往碗里放汤。然后还有鬼在河里洗碗放到岸上,一个鬼不停地往舀汤的鬼边上放。 还有一个小丫头似的女鬼,端起汤来递到孟婆手里。只那女鬼不能回头,一回头,却是两只圆黑的眼睛,一直傻笑着。每当她回头面向众要过桥的鬼时,孟婆都会说她:“你别把他们吓着,回什么头,反正你的眼睛也看不见什么。” 那黑眼妇鬼便就会“呵呵”地一笑,又将头转回去,老实地递汤碗。 等到了付新时,孟婆也不怕被人听到,端着那碗忘魂汤,对付新直接说道:“我观你一生,多有不平,我可以给你走个后门,不喝这碗汤。记住一切,不为报仇,最起码不走老路。” 付新笑着摇了摇头,道:“忘记所有的重来,才是新生。我一生所作所为,全为爱字,我爱所以我付出。而不是因为谁对我好,我对谁好的等量交换。”说完,付新准备着将那碗汤一饮而尽,好头也不回的步入轮回。 若是记住了什么只能让她痛苦,人若是总回头看,怕走老路,那么就一定会不能好好的往前看,还如何进步?所以,此处给转世之人忘魂汤,是非常对的。 孟婆却极快地收起汤碗,又递回给黑眼女鬼道:“你来,我有事先离开会儿,好好的,要是弄出乱子来,看我不将你送去往生。” 黑眼女鬼好像非常地怕,连忙保证道:“一定不会出乱子的,孟婆放心。” 孟婆对付新道:“从来只有求着我不喝汤的,还从没有人主动要求非要喝了汤才能过桥的。你既然如些与众不同,那我就带你免费游回地府,也不算枉来了一回。” 付新想了想,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没什么打算,也没急着转世找谁,于是就欣然答应了。 孟婆让身边一个小鬼引道,对付新道:“我叮嘱叮嘱他们,你先移一步,我随后便到。” 付新不移有他,便就随着小鬼走了。孟婆对那制汤的小鬼道:“弄一碗跟这汤一样的,假的忘魂汤来,一会儿我骗她喝了。” 那小鬼有些好奇地问道:“婆婆在这儿也非一年了,何时如此对过哪一个鬼。难不成这鬼与婆婆有旧?” 孟婆笑道:“与我有旧就好了。”用手往上一指,道:“她与上面的大仙有旧,前些时候特意叮嘱我,若是碰见她,一定不要让她喝了忘魂汤。虽说忘记前尘是好,但记住了教训,来生总要比别人多些经验。这也算得上是那位老神仙送她的礼物。” 制汤的小鬼了然,笑道:“婆婆放心,这事包在小鬼身上,一次一模一样,婆婆见了都分不出来。” 孟婆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撵上付新,道:“你在人间,定听过十八层地狱?我带着你从最下面的十八层往上,一层一层地参观如何?” 付新想了想,道:“若是太过可怕,就还是算了,我不想见着。” 孟婆听说,笑道:“那算了,你胆子小,再吓着也是不好。你可知道你为何来此?” 付新道:“皇上有心疾,要取我的心。” 孟婆摇头道:“不是,那是人间帝王骗你们呢,他的妃子武娘娘要死,他是为了求那位娘娘,才想到动你心的主意。你想不想瞧瞧那位武娘娘的下场?” 付新道:“武娘娘?她也来了?” 孟婆道:“人间开元二十五年十二月七日,武娘娘被小鬼索了过来。由于她生前作孽太多,所以未经黄泉路,直接将她扔进了十八层地狱。刚到没一会儿,你正好能与她见一回,看她是如何受苦。” 付新听了,连连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可不想看。她受她的苦,与我何干?我还是转生的好。” 孟婆见付新不为所动,于是就又提议道:“那我领你在地府的好景至转转。我们地府也不光是阴森,也有不错的几个地方,只是少有人去。是我们接待上神的地方。” 由于孟婆热情邀约,付新也不好表现得太过难于说话,便就点头道:“行,去那里转转倒是可以。” 孟婆笑着引着付新,便往地府接待上神的仙境美景中去了。却说随付新之后,也到地府入口的付悦,却是满心的不甘。 她比付新差在哪里?不过付新会投生,从太太的肚子里爬出来,而她偏是姨娘生的,便就在付家天壤之别的待遇。她成功的算计付新与人私奔,做出这种伤害门庭的事情来,付家人不说与付新划清界线,竟然想到聘者妻、奔者妾,怕付新受气,竟将她嫁给了那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