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战鼓飘摇 秋风愁雨,草木摇落。 暮色将迟,海上铮铮战鼓,扇形席帆上,一个盘龙“云”字扯卷狂驰。 海鹘大船如同飞翔的鹘鸟一般,头低尾高,桨橹飞翻在两舷,朝着大海深处疾驰前进。 这是一艘主战大船,在其身前身后跟随着大小各式的战船飞舰。 鹰船凶狠搏斗,几下子撞毁了身后穷追不舍的敌船; 刀鱼船尖底带刃,如箭在弦,灵巧的侍卫不断偷袭; 蚱蜢船两头尖小,速度飞快,不断歼灭掠过身边的战船; 赤龙舟埋伏着诸多弓箭手,朝敌船一遍遍不曾间断飞射火攻神箭。 然则哪怕是云家船队更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火箭手,身侧灵巧战船却仍然一艘又一艘不断被敌军扑灭。眼看着船舱储备的箭支急剧减少,云家身后的敌船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不顾一切,誓将鱼死网破不罢休。 一名铁血侍卫疾步往船舱内走来,迅速关上舱门,匆匆来到美貌妇人面前单跪下地:“云妃,来不及了,请赶紧带上殿下,立刻从船底暗道下撤走。” 云妃脸上悲戚不已,再无血色,手指紧紧勒进掌心肉里却仍是不知。 突然身侧的凤服被扯动了一下,云妃这才回了意识,对,她的孩子,一定要活下来。云妃很快就冷静下来,将面前的孩童紧紧抱起,偎依在她的脸侧。已是三岁的女儿身形瘦小,堪堪能装进暗仓沉箱,只要碰不上暗流和鱼群,暗卫必定能接应到。 无论如何,这的的确确完全是在赌命。 赌赢了,从今往后这云莱州国,再不复现下分鼎而治的局面。 云妃正了正神色,一脸坚决,“云侍卫,你是我父王钦点的衷卫,我要你带走我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她平安。否则,我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云侍卫重重俯身磕首,“臣誓死保卫殿下。快来不及了,请云妃赶紧撤走,臣会掩护其后。否则再拖延下去,敌军很有可能派水员潜到海里,情势更加不妙。” “不,不对,你我要留在这里。你派身边最可信的手下先渡走我儿,随同我去甲板上,停战!我会用我最后的时间,多争取一刻便是一刻。” 云侍卫一惊,“可是云妃,云王他还在等……” 云妃打断道:“不必多说,胤王生性多疑,看你我有其一不在,必定能想到暗度陈仓,那时才是极为不妙。他不过是想要扣下我儿以威胁国主,我即便死,也不能如他的意。” 云侍卫无法,一脸不忍,也不能再坚持,挺直了背,“请王妃即刻准备好殿下的随身之物,臣已将臣女带至船上,待会儿上甲板,请云妃抱起臣女,权作殿下。” 云侍卫说完,未等云妃说话,起身便向舱门外退去,留下最后的时间给船舱内的人。 珏儿懵懵懂懂,问道:“母妃,父王来接我们了吗?” 云妃轻轻抚上珏儿的头顶,听着外面愈来愈响的箭弦破空之音,低下头轻声说道:“珏儿乖乖的,还记得和娘做过的游戏么。珏儿先去躲猫猫,母妃待会来找你。” 珏儿捏紧了云妃的袖口,“母妃,你一定要记得来找珏儿哦,上次珏儿就等得睡着忘记了。” “乖,躲好了就睡,母妃笨,肯定要找好久。珏儿千万别出来,好不好。” 珏儿点点头,云妃这才展颜微笑,看着舱门外远去的背景,脸色有些沉郁。将珏儿抱起,背过身,轻轻在珏儿耳边说道:“这个是你父王给你的礼物,来,戴上。嘘,别问是什么,只有等一定的时候,她才会告诉珏儿。珏儿只能一个人猜,可不许告诉别人。” 临近夕暮,天色愈来愈暗,金乌深红,渐渐西沉。 海面一片褐色,升起一层水雾,不甚清晰,远处海平线模糊不可成线。 两方相对,海鹘大船已然拔去插销,放倒桅杆,桅座横舱壁向首一方,紧紧贴住舱壁。 这是要息战了。 然而,海鹘大船如此丢兵弃甲,却仍然没能使对面的那一排排战船停下。 那对面的鲸鲨大船主桅之上,望斗仍然高高竖起,士卒窝居之上,高高俯瞰,弯弓持箭,蓄势待发。 云妃一身华丽凤装,高高昂起精致的脸,迎着海风,纵使此处并无宫廷之中的回音壁,但云妃高亢的音质却仍是随着风传进鲸鲨大船之中。 “堂堂胤王,这般战战兢兢严守以待,难不成还怕一个弱质女流?哈哈,果然不愧是云王的手下败将。” 胤王挥了挥手,顿时一色的偃旗息鼓。 “云天已经战败,雁夕,回来吧,他再也不会阻碍在你我之间了。如今我可以给你整个云莱州国,这洲海之内,你将是我的王后!” 云妃怔住。 整个人都不再言语一句。 身侧的云侍卫握紧了指骨,勒出青色胫脉。 云妃忽然微微一笑,笑得流出了眼泪,笑得连胤王都忍不住踏过吊板而来。 身侧一众人连同云侍卫,立时被胤王手下齐齐围住。 一身玄色暗纹袍服,金丝蟒云长靴不沾一丝一毫的海水。 一阵大风吹来,蟒袍与凤服交绕于一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她是云天的女儿,忘掉她,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别哭,我知道云侍卫是你能亲信的人,带走珏儿的侍卫不过是我的一个亲信。她是云天的孽种,我不会让她留在世上,给云天留下最后的血脉。” 被抱紧在胤王怀里的云妃全身一颤,抬起绝美的脸,忽然微微一笑。胤王的脸上浮出惊喜,又瞬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云妃手中的柳刃欲狠狠再刺向胤王胸口之时,立刻被胤王侍从察觉,狠狠一把推开倒在船沿上。 “哈哈哈,你以为我还是那个雁夕吗?你夺走了我的云天,夺走了我的珏儿,即便做鬼,我们一家仍在一起。呵,胤祺,你真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人,你就一个人,去得你的天下吧。” 话未说完,云妃用柳刃朝手心滑下一刀,狠狠往海里一纵,即刻沉了下去。 血腥味引来的凶鱼,她即便死,也不想留一丝一发给这个她最恨的人。 “不———————————” 第一章 落水 正是九月热秋,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挂满了瓜果,连风都香甜得很。 岭南湿暖,草木茂盛,鱼虾肥美,羊城又迎来大丰之年,到处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头上戴着斗笠,腰上缠着竹兜子的农家妇穿梭在林子里,时不时跟隔壁果林的妇子聊两家家常,谈论着这羊城今年的天气收成不错。 这羊城可不比大周国其它城县,独一道气候,可种三熟,热果又多,又靠着海,大大小小走商贩鱼的货船,瓜果粮蔬是多了那么一层。 秋日的早上凉爽的很,那林子里的农妇正说着话,冷不丁看见羊肠小道上走来三个小娃子。先头走的那个叫做亭玉,好似刚刚拔高了身线,已经有了少女的曼妙,约莫十三四岁,倒是瘦得紧。后头跟着一个十岁的丫头叫做朝秋,一双眼睛很是秀气灵动,人也跳跳脱脱的,全然不似前面那个姑娘的碎步小心。身后跟着一个六岁的小童,奶声奶气地说着话。 陈家大嫂拿起汗巾擦了擦落到眼里的汗水,刚拿起竹筒子喝了口茶,一瞟眼就看见了小道上干净模样的三人,全然不似这羊城的红润身壮,笑着喊过去,“这不是楚二副家的亭玉和朝秋嘛,怎么,又带着弟弟去渡口等你爹啦。” 亭玉抿嘴一笑,还未说话,身边的朝秋清脆地回过去,“是啊,陈大嫂,您又摘果子啦。这一片儿的果子林,一眼看去就数你家的最好。” 隔壁果林的何氏上下瞟了几眼,啧啧两声,“我说陈家的,你看看人家闺女养的,整个都是白白嫩嫩,秀秀气气的。哎呀呀,就连这六岁的小子都长的比别家俊,冷不丁看去还以为是个少爷呢。还有这亭玉,看着就跟官家小姐似的,一应行事跟二副媳妇儿一样。” 陈家大嫂也是啧啧称赞,说的亭玉红了脸,带着弟弟妹妹往海边渡口方向走去。 何氏看亭玉走远了,这才砸吧砸吧嘴,撇着嘴对着陈家大嫂说道:“你说这楚二副家也真是奇了怪,刚来咱潮县渔村那会儿,他带着江南的媳妇子和一儿一女,白手穷家,差点揭不开锅。等日子稍微好了,没过多久儿子居然没了。嘿,这二副家的媳妇病怏怏躺着好几年没怀上,结果楚二副还捡了个女儿回来,这叶氏的病竟然就好了。照料了几年,嘿,又怀了个儿子。啧啧,这年头,外乡人啊就折腾,啥事都有。” 陈家大嫂明显不想就这事情上附和何氏,只嗯嗯两声过了这话头。 别人家的事情,她可不来多舌。 再说这朝秋自很小就捡了来,似乎根本不晓得这事儿,只认为是亲身爹娘,两个月前还发了高烧,整个人更加糊了过去,现在连认人都不似以前,倒是整个人变得开朗起来,再不像之前几年郁郁沉沉,恍恍惚惚的。 既然人家都当亲生的,自己又何必多舌。 陈家大嫂歇好了,继续钻进果林子里做活。一旁的何氏斜着眼看陈家大嫂闭了嘴,心里哼哼两声,陈氏男人不过是靠楚二副手下做活,故而不去说这些。她家男人虽不在大渔船上做工,但做的活可比海上这口饭的要安全多了。这渔船每年多多少少都有没回来的,这一浪头打下来,谁知道是个啥光景?都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赚的钱不过是卖命钱罢了。 何氏这么想着,唾了两口,扭了粗壮的腰身,继续去干自家的活儿了。 这羊城潮县渔村,最出名的渔队,顶数许家船队。光是甲乙丙丁四字组大船队,就是其它渔队无法比拟的。 渔船商队除却船主,内外琐事皆需大副操手,而大船商队中大副职责明显过多,一般还需要二副,这个职位不知有多少水员眼热着。尤其楚明泉还是个外来人,能短短十年在许家丁字组大船队升到这个位置,不得不说有一手。 亭玉带着朝秋和弟弟时瑞,在渡台边等了许久,已过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任何报信的渔船。 她们已经等了有七八日了,算算时日,已经迟了这么多天。娘在家里嘴上不说,可紧锁的眉心抑制不住的担忧。 吃海上这口饭的人都知道,一条船队出海时,顶多能带二月足的粮食和淡水。如果再拖几日,除非有补给,否则光是缺水,都会困死在大海中。 朝秋垫着脚,看着这渡口,隐隐有些恍惚,如今想来仍觉得是错觉。 她今年十岁,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月有余。之前是得了大病,高烧一直不退,这好不容易醒来,已经换了时空换了身子。在床榻上将养了两月,这才有力气去熟悉新的环境。 她又确实不认得人,要不是凭着高烧能装成烧了糊涂,还指不定会闹什么笑话。尽管渔村的大婶大妈们背地里偷偷问她,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呀,你可是你爹海上捡来的哟?这话听着就像小时候妈妈说你是村口大树底下捡来的一般。 还不信,啧啧,你有个哥哥曾经死掉的…… 这些话,她一句当做听不懂。 事实上确实如此。 等到日头都升高了,天也热了,亭玉看远处的许家渔港也放了午休,只得带着朝秋和时瑞归家去,等傍晚了再来瞧一眼。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的轱辘,“驭——”的一声,马车停在了亭玉身前。 曾康脚下一移,立马就拦住转身就走的三人,“哟,是楚二副家的亭玉姑娘。来,我家少爷有马车带你们一程。”说完就把手伸过来。 亭玉躲闪不及,被曾康拦住。 朝秋挪到面前,挡住姐姐亭玉,看着那许威少爷的手下贼头肥脑,要多恶心就多恶心,心想那只贱手要是抓着了姐姐亭玉的手,真想一刀子把他剁了。 亭玉揽过朝秋,“许少爷,我们自己走回去就好。” 在马车上的许威少爷也跳了下来,直直朝着亭玉走过来。 朝秋忙往后拦着退了两步。 这身后就是渡口,可不能再退下去。 许威颠着舌笑道:“亭玉姑娘,我许家丁字组船队还没回来,不如去我家等吧,说不得家里就有信了。你这么整天在这破渡口等,又没个树遮挡,这俏脸蛋晒黑了,少爷我可是心疼啊。前几日让你去许家渔港等,你又不肯,哥哥我这心里,可疼得慌。” 亭玉十三岁的妙龄,又一身江南女子的恬静,许威早就看上了眼。要不是她父亲是自家船队的二把手,早就拿下了。如今在渡口这么多天,他着实看的心痒,再也按捺不住,竟然当众调戏动手动脚起来。 朝秋一脚拦住,硬是不让许威少爷拉扯亭玉,“许少爷,我爹可是快回来了,你再动手动脚,别怪我告到你们许家去,听说许老太爷是个明事理讲规矩的,谁也吃不了好处!” 许少爷这几日没得到便宜,都是拜这个泼女所赐,又想到自家爹在软红院被抓了个正着,老太爷连着他也狠骂了一顿,当下心头更加火冒,冷哼了一声,那手下曾康居然就这么推攘两下,硬是要让许威抓到亭玉的柔荑。 朝秋死命地护住亭玉,一不留神,被曾康给措手推下渡口。 亭玉惊呼一声,慌忙去拉朝秋,那缆绳盘错在渡台边,倒是兜住了朝秋,只是刚刚那朝着下方倒去磕到了后脑袋,朝秋痛得全身硬着,倒扎进海里,猛呛了好几口海水,亭玉怎么也拉不上来。 曾康吞了吞口水,“少,少爷,这,这怎么办。” 许威挺着个肥肚子,唾了一口,“没用的东西,还能怎么办。走!快走,否则被人看见了,又得去告状了,真晦气!” 马蹄飞速地跑远,不一会儿就闻不见其声。 亭玉半身被海水浸湿,靠着缆绳才把朝秋半拖半曳地给扯上了岸。 “朝秋,朝秋,别吓姐姐,快醒醒。” 头疼欲裂,朝秋很想说话,可是腔腹如同整个堵住一样,呼吸都很困难,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二姐,呜呜,二姐你醒醒,那许威大坏蛋逃走了,你快醒醒啊。大姐,呜呜呜,怎么办,二姐还没有醒过来。” “朝秋,都是大姐不好,带你们来港口等爹,朝秋,醒醒。再不醒娘可又要伤心倒下了。” 朝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耳鼻嘴里嗡嗡堵得慌。忽然觉得有人趴在她的腹部上,身体不断颤动,正是这幅度偏大的抖动,将她喉里那股水压出了一点来。 一旁的时瑞看见了,忙拉大姐亭玉的手,“大姐,大姐,快看,二姐吐出水来了。” 亭玉止住哭泣,看朝秋有了力气只是一脸的难受样,当即掰开朝秋的嘴巴。 原本牙关紧闭的朝秋一口水喷了出来。 “咳,咳。”肺腑里终于不再压迫得好似要裂开,朝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艰难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顿时射入眼睛,朝秋闭了闭才适应,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鼻子里闻到一股潮水的味道,肚子肠子也在搅痛,嘴巴里又咸又涩。 后脑勺疼得厉害,耳朵嗡嗡作响,混乱的脑子又如同发烧那几晚一样,零零碎碎的片段,黑暗与海水,似乎有铮铮之音破空,越来越远。 时瑞朝着亭玉哭喊:“大姐,大姐,二姐又晕了——” 亭玉惊呼一声:“朝秋————” 羊城潮县渔村的一座偏僻竹茅小院里,秋燥烦闷,知了声声,楚朝秋慢慢含下一口香薷饮,温润含涩的茶饮顺着喉咙慢慢润下。 这是一味散肌表寒邪的茶药,比之苦不堪言的中药来讲,实在是好过太多。 朝秋满足地咽下呼出一口气,小小的模样做出大人的满足感,只见对面的叶氏一声莞尔,点了点朝秋的小鼻梁,声调里带着一些软糯的吴侬软语:“下次看你们还敢去水边,船回来爹自然就回来了,何必去天天等着。朝秋都是十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小心,真是该打……” 朝秋急忙打断道:“娘,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叶氏睨了一眼低眉,模样恬静,“还想着有下次啊。上次得了高烧,还没吃怕苦药?你现在都得将养好几日,好多热果都不能吃了,浆酪更不能喝,否则又该吃药啦。”让内心已二十好几的楚朝秋都陶醉眩晕了好一阵。 朝秋喝完香薷饮,叶氏打着一把麦扇给她扇风,脑后肿块未消的朝秋在这样一个宁静的秋后下午昏昏欲睡,而叶氏时而哼起的不知名小调,和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大相径庭。 半眯着眼睛,朝秋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叶氏轻轻拍打了她几下,放下青丝蚊帐,慢慢退出了小房间。 这个小小的院落只有简单的堂室,一间主卧房,连着两间小榻房,前院后院种些菜蔬芭蕉,院落两侧为厨房柴房等。 日薄西山,隔壁小榻房里响起咚咚咚的声音,愈来愈近,楚朝秋睡眠较浅,眯开眼睛便看到一个穿着薄衫的六岁小童,缚包子头,唇红齿白,眉清目黝,细看之下还能看出胎绒,右脸残留着因睡竹席压出的一小片红印纹。 楚时瑞人小婴肥,人还未到床边,又怕吵醒二姐,便垫着脚跟个小鸭子一样跳了两下瞅了瞅,看见二姐已经醒来,一张圆脸笑开了花:“二姐二姐,你醒啦,真是太好了。” 朝秋虽有些乏力,但也好了大半,便翻了个身坐起身来,“时瑞别靠太近,小心二姐把伤寒传给你。” 时瑞撅了撅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朝秋说道:“娘说了,二姐的病今天就能好了,二姐怎么还会把病传给我。” 朝秋在楚时瑞的黑黝瞳孔中败下阵来,拍拍床铺,“速度上来。” 时瑞一听,立马笑弯了眼睛,甩了鞋子,一骨碌连爬带跳地上来,末了揉了揉眼睛,悄声说道:“二姐,你跟娘说了么。” 朝秋一愣:“说什么。” 时瑞挠头道:“娘说好孩子要说实话,问我怎么掉下水的。可是大姐叫时瑞不要说出来,怕娘一个人胡思乱想担心。” “那时瑞怎么跟娘说的。” “时瑞自己想抓鱼,不小心快掉下去,是二姐拉了我一把。” 朝秋无声叹了口气,看着时瑞清澈的双眼,压下心里的不安,说道:“时瑞,把这件事忘了,以后二姐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好不好。” 时瑞翘起嘴巴,说道:“许威少爷是大坏蛋,他们欺负大姐,欺负二姐。我们本来好好的在等爹,又没有站在他们许家的港口上,要不是他们过来欺负大姐,二姐就不会掉下去,又生好大的病。时瑞真怕二姐又像上次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 朝秋拉起时瑞的小手,将他的两个小拳头一根一根掰开,细细握住,“时瑞,不要跟他们生气。以后,我们看见他就绕着走。二姐从今天起会凫水了,等你长大了,也能不怕水了。你就可以跟爹学捕鱼,我跟娘学织网,让大姐给你做衣裳。待会儿我们去找娘要好吃的果子,好不好?时瑞最喜欢吃什么果子?” 时瑞一听吃的,便开心地举起小指头一个个数起来:“龙眼最好吃,荔枝甜甜软软的。这些别人家都有,爹还有种了凤梨,番石榴,唔,还有山竹……” 姐弟俩正翻来复去说着几种好吃的,尤其是时瑞想到甜滋滋的味道时,软软的小嘴巴还吸溜一遍口水,逗得楚朝秋好笑不已。 半合的门轻轻推开,亭玉手上端着一盘子龙眼进来,看见朝秋醒了,说道:“朝秋起来啦,这龙眼只许吃几个,不能多吃。” 时瑞欢呼一声,“那其它的都给时瑞吃好不好。” 亭玉斜了时瑞一眼,骂了一声小馋鬼便走了出去。 时瑞刚拨了一个,正要放到嘴里,院门外忽然响起好大一声吆喊:“哎呀二副家的,真是恭喜啊,听说你们家亭玉被许家四房少爷看上啦?” 第二章 流言 时瑞半张着嘴,眼神定定地看着朝秋,“二姐,何大嗓门又来咱家碎嘴了,怎么说起大姐来了。” 朝秋打了一下,“跟谁学的话,吃完赶紧出去看看。” 院子里,那何氏看叶氏没怎么搭理她,登时就上了脸色,“哎呀,亭玉她娘,你还不认呢,这事儿啊早被人看见了。那亭玉跟许家少爷拉拉扯扯的,啧,听说衣服都破了湿了,莫不是……” 叶氏正抬着瓦罐,听到这话,正了脸色,“何大姐,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我家亭玉好好的,不过是朝秋玩水不小心跌下去,怎么又编排到亭玉身上了。” 何氏上下看了一番这外乡来的江南媳妇儿,有些酸溜溜地说,“听这话你们家姑娘是说了假话骗你的吧。有人可是亲眼见着许少爷在渡口跟亭玉亲热着呢,至于谁跌了水又没的干系,反正就是有这事。啧,还不认,被许少爷看上了,你们家可是要享富贵了呢。楚二副好打算啊,不仅自个儿做上了二把手,这女儿都嫁到船主家里去了。” 见何氏说的好似亲眼看见似的,叶氏心底里有些嘀咕,但亭玉可是个乖女儿,凭白被何氏这么一说,这渔村还不得被她嘴碎传遍,当下就驳道:“这两天几个孩子要去渡口等她爹,许是谁看走眼了吧。何大姐,你是亲眼见着了么,这没影子的事儿可千万不能乱说。我家姑娘才十三呢,及笄都没,被人说走了话那可没处伸冤。” 何氏一扭头,“十三怎么了,我们羊城的姑娘十三十四就嫁了,你家外乡人,哪里晓得我们羊城的风俗。”何氏眼珠子一转,舔了舔唇,“不会是亭玉还没来葵水吧,这么大的姑娘了,身体是不是有什么……” 叶氏觉得心里窝火,又不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一张脸气红了,正要分辨几句,身后响起脆脆的声音,“何大妈,你可别乱说。我大姐清清白白的,那许家的许威少爷谁不知道,整一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我和大姐好好在渡口等,不过是避着他推攘几下我才跌下水。你这话可不能乱编,谁家女儿爱攀高枝谁攀去,何姐姐不是也十四了么,您还不上赶着家去,好准备嫁女儿,何姐姐可是在家想着要嫁富贵人家呢。” 被戳到心头口的何氏只觉得一阵脸臊,“你这个小嘴皮子货,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的,我家何花怎么了,人长得壮能干活能生养,哼,这江南来的人啊,细的就跟个美人灯似的,一吹就倒,有个什么用。我这人心实在,不过是来道喜的,反倒惹得一身骚。罢了,我这就家去,懒得理你这个利嘴货,海里捡来的丫头,你小心再过几年没人要。” 何氏骂骂咧咧一阵,也知道这叶氏是个嘴没用的媳妇,本就想占点嘴上便宜,谁叫他们家一外乡的,居然做上了二副的大职,这私下里何氏没少红了眼睛。 何氏出了院门,迎面撞上了藏藏窝窝的瘦小男子,嘴一掀刚想骂,被曾康给瞅准了眼用手捂住拉扯走了。这曾康也是渔村的人,何氏自然认得,这事儿还是他说的自己才上赶着来道喜。当下何氏没好气地拧了一把,曾康痛得跳开,“没个正经的泼猴子,你这是来干啥?你那些话是真的假的,这叶氏可是一个字都不认,凭白让我惹一身臊。” 一听何氏这么说,曾康搓了搓手,“何嫂子,来来,我有事儿跟你说。这许威少爷啊,他确实是摸了……” 两人在小道上越走越远,碎碎的话也没甚人听见。 叶氏随着楚明泉来羊城十年,那几年不是病着就是伤心,好不容易日子过上好的,这村里村外,也就那几个话少的媳妇子能谈的来。其他的渔妇,当面说着好话,背地里都不定怎么编排他们一家外乡人,这日子也没能好过到哪里去。不过是自己心宽行的正,孩子爹出海时闭门不出户,这才没招人多少闲言碎语。 叶氏惦记着亭玉的事儿,看朝秋热得一头的汗,抿了嘴板了脸,把两个小的带到正在绣花的亭玉房中。 时瑞急急地跟在后头,“娘,这事儿真不怪大姐,是那许威少爷硬拉扯大姐,二姐拦着才跌下水去的。” “娘还没说这事儿呢,现在你们三个都给我坐好,娘得问问这是个怎么回事,不是说玩水跌的么,怎么又扯上人家了?” 亭玉垂着头,眼里含着泪,手上捏的绣花针都快扎到自己也不知道放下。朝秋大病初愈,现在却急得一头的汗,冲着叶氏嘟嘴说道:“还不是那纨绔子弟,一早就看上了大姐。哼,这么不正经的破烂户,还肖想咱家大姐,也不自己照照镜子,整个是头猪。” 叶氏闻言脸色一僵,想到孩子爹出海都两月多了,那不老实的看见自己闺女在渡口等,肯定是着了眼,心里也是满满无奈,抱起儿子时瑞,坐在亭玉和朝秋的中间,轻声说道:“咱家是杭城来的,比不得这些本地人,家家户户有个吱声挺腰的。等你们爹回来后,他们就不会嘴碎上门了。左不过这两天就回来了,亭玉也别去渡口等,这许家船队一回来,村里靠的近,眼尖的早就来报信了。”看亭玉眼泪掉帕子上,忙心疼地拍了拍,“亭玉是长姐,娘啊有些活还得靠亭玉搭个手呢,这两天准备谢洋,在家好好帮着娘。还有朝秋,一个姑娘家,以后别这么说话,被人家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朝秋靠在叶氏肩上,心里满是不乐意。还不是那何氏乱说话,这渔村数她嘴巴最碎,这事情瞎掰出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了。 一家人在家里闷了三天,把屋子扫了,把席子被子晒了,这还没腌上酸菜酸瓜,一向好处事少言语的陈家大嫂却上门了。 原来这三天里,那何氏经了曾康的话,跟着几个相熟的渔妇一起唠嗑聊天,那几个也是唯恐缺了新鲜事没说头的,这下子,不仅是渔村,连着好几里都有了点流言。毕竟在羊城潮县,这许家船队可是海上生意的大头,谁不晓得,但凡有点事儿,大家都爱拿来翻来覆去地说。一来二去,结果那话就变得不堪入耳了。 叶氏红了眼睛不停解释,陈家大嫂叹口气,“叶妹子,我是知晓你们家的行事做派,都是正经人。这何氏的嘴却是不地道,这事儿啊越传越乱,不过是这三日就不成样子了。我想着,等许家船队回来了,谈起这秋收的渔货来,这桩事儿就过了,大家也就散了不提。你啊尽管放宽了心,这亭玉好好的一个姑娘,加上你家男人是二副二把手,等一回来有了主心骨,断不会因这闲言碎语被诬了去。” 第三章 上门 叶氏含了泪,也无法,管得了自家的灶台,管不了人家的嘴,只一心关了门,做自家的活儿。 第二日过了晌午,刚把坛子给刷洗干净,那院门却又是敲开了。 接连两天,叶氏也是一惊一乍了,开了门看见外头站着一个瘦小汉子提着糕点礼盒,旁边还站着一个十里八乡都认得的人,黄媒婆。 乍一看,穿一身的鲜亮的黄媒婆撞进眼睛里,红配着绿,衣沿还镶着边。人又矮又黑壮,偏偏觉得这身上配的还不够,那头上又戴着九月开的美人蕉,好大一朵抖抖索索地插在发髻上吊着,跟着手上扇着的帕子如出一辙,一张橘皮脸笑皱了显得怪异无比。 朝秋偏头一看,差一点没一口喷出来,这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那黄媒婆手里晃荡着帕子,矮壮的身子一边笑一边扭,整一头牛在扭一般,还时不时用帕子捻了捻鬓角的疏发,那亮闪闪一层亮,似乎用了头油,可朝秋怎么看怎么觉得呕心。 黄媒婆也不进屋,直接在院门口拖长了嗓门喊道:“大妹子啊,喜事啊,这是大大的喜事儿啊。”站在院门口吼了好几遍,连着那些闲在家的媳妇子都闻声出来看热闹了。 叶氏一看这媒婆,心里就有了不好预感。不想让她进去,可她又在门口大喊大吆,反倒惹得别人更加注意。尤其是旁边还站着渔村里的破落户曾康,一脸眯着眼睛上下里头乱瞟,叶氏心里更是千百个不愿意让他进自己的门。 这就么心思转了一遍,那媒婆夸张的调子就引来了好些渔妇子。 有那好事的还多嘴一句,“黄大娘,你这是什么好事啊,人家二副还没回来了,你说的是哪一桩子呀?” 此时黄媒婆才晃着肥臀扭身,一脸嗔着,那脸上居然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层粉,别人看在眼里暗暗发笑,她自个儿却觉得是美极了,当下掐细了喉咙说道:“还能是什么事儿啊,这二副家的大闺女啊,人许家少爷可是看上眼了。我这可是保的好媒,你们说这是不是喜事儿啊。” 那些渔妇子一听,更加坐实了这几天的传闻,有眼红的紧的,有脸上不屑的,又有人瞅着空问,“是许家哪房的少爷啊?” 黄媒婆得了众人的好奇心,细眯着眼睛往院子里头瞧,没看见亭玉,却看见朝秋拿着装满水的水瓢子,一脸怒气地对着她,当下扭了身站在叶氏对面,“还能有谁,自然是许四房家的许威少爷,人家可是没娶正妻,这一旦抬过去先做了妾,说不得过两年生了儿子就扶成正的了。”黄媒婆心里自有计较,说的好听点,那叶氏脸上有光了,一保准同意。 有那不给脸的媳妇已经偷笑开了,原本以为是许家大房的大少爷,那可是有些本事的,这许四房自己就是个拈花惹草的,儿子也生了个一模一样的性子,看不惯楚家得了大船二副职位的,已经垫着脚往前凑了。 这种热闹还不看,哪里还有的了。 叶氏是真的急红了眼,这几天最怕什么,偏来什么,孩子爹又没回来,她也不是个能主事硬嘴皮子的,当下硬了声回道:“哪里有的事,我们家亭玉只十三呢,还小。再说我家当家的还未回来,这事做不得准,还是请黄大娘归家去吧。” 那曾康早就得了许威的意,当下往里头挤了挤,“嫂子,我这可是把糕点礼盒都带来了。这是真的事儿,许少爷可说了,如果抬进去,过几年的妾不妾,妻不妻的事儿都好说呢。” 朝秋一听,就是这人一直在许威身边挑三弄四,作践自家大姐,当下把手上的水瓢子往曾康脸上泼去,“滚你的,欺负我娘太文弱是吧。我朝秋可不怕,我家行得正做得明,你是什么破落户,上我们家来挑事弄非。等我爹回来了,小心你的狗腿!” 曾康一个不及时,被狠狠泼了一脸,连着那黄媒婆也溅上了,那一脸白糊糊红烂烂的粉和脂,混着水下来,别提有多恶心。 黄媒婆顿时就张开黄口大牙骂起来,“又不是你这尖牙利嘴没个姑娘样的,这是你家大姐的好姻缘,你是作死还是想搅和了,我看你就是自个儿想得了先吧,我告诉你——” 黄媒婆正说着话,冷不丁被一瓢子打了过来,朝秋把叶氏往身后一拉,虽然矮了一个头,但仍然仗着气回道:“你自己才钻海里去照照,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家大姐以后有的是好人家,谁稀罕这纨绔,你自己回家挑女儿嫁去吧你,别站在我家门口,凭白熏臭了我家的地。哼。” 黄媒婆气得整个人癫狂起来,一只手狠狠戳着朝秋的额头,“你个有爹娘生没爹娘要的,扔到海里捡来的赔钱货——” 叶氏立时拿起朝秋手中的水瓢子往黄媒婆脸上掷去,青了脸,发了狠,“朝秋怎么不是我的孩子,这孩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生养的。我十月怀胎你是伺候过我还是上门送催生礼过?这人在做天在看,且别说我满心的不同意你说的这桩媒,你想想自个儿先前做的媒吧,害了人家赵家十六岁的女儿,嫁了许四房这么大年纪又拈花惹草的,现在还油锅里煎着。现如今凭白来糟蹋我家清清白白的闺女,你问问大伙儿,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这下子楚家门口围满了人,有那晓得的也称是是,这黄媒婆做的媒都不地道,不是嫁了填房的,就是有七八房小妾的,现如今楚二副家清清楚楚的姑娘也上赶着来糟蹋,真不是个厚道人。 那曾康被泼了脸,黄媒婆被周围的人指谪戳了脊梁骨,他本想上赶着来打,被朝秋随手抓起一根杆子一横,“有本事你就来试试,我爹可是要回来了,你只要敢碰我家一根一毫,我爹非打断你的腿!” 朝秋正说着,曾康还想仗着自己人大想甩过手,冷不丁人群外传来一阵阵急促吆喊:“许家船队回来啦,许家船队回来啦。谢船去喽。大吉大利,鱼肥满载哟——” 叶氏心里这才落了底,也硬了气说道:“我家当家的立时就回来了,若是你还呆在这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休怪我妇道人家野蛮,打了你出去我也是占理,这大周律法私闯民宅可也能挨好几板子。” 黄媒婆臊了一身,事都没办成,还凭白被人戳烂了脊梁骨,呸了两口骂骂咧咧走了。那曾康一看,也灰溜溜地从人堆里闪了出去。 这下几乎人人都散了看热闹,去看船队了。 第四章 楚父 爹要回来了。 这是朝秋脑中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还呆站在原地的朝秋没有一点反应,时瑞急急忙忙拉起她的手,想要跟着人群一起去。 “二姐二姐,快点啊。待会儿爹就快到家啦。”时瑞一张小脸都急得通红。 “哦……来了来了,你慢点。”朝秋也放好了杆子,跟着时瑞跑出去。 叶氏这才擦了泪,此刻也急忙忙地转起来,亭玉方才不能出门,否则那黄媒婆更能编排,此时偷偷擦了泪,还红着眼睛,垂着头帮叶氏干起活来。 叶氏被这一桩子破事给搞的乱了头绪,热水要烧起来,孩子他爹进门要洗个吉利浴,还要谢洋席面,鞭炮要挂起来,对了,换件新衣服…… 朝秋回头看娘已经不再伤心,却是忙的方寸大乱,偷偷笑了笑,正好被转过来找东西的叶氏看到,一张鹅尖小脸顿时通红,作势追着打过来。 朝秋大呼了一声,跳着跑开了。 院外的人群闹哄哄的,渔妇们大多倚在院门口,孩子们跑来跑去,还有不需帮工卸货的,早就进家门,鞭炮噼里啪啦开始放起来。 哪家当家的进门,那家渔妇就撒红纸,糖豆,花生,小鱼干等等,嘴里不停说着吉利话,笑得合不拢嘴。周围一群小孩子跑东家串西家,口袋里不一会儿就有好多收获。 朝秋守在院门口,时刻注意短手短脚的小时瑞,以防被人来人往撞上,回头看看已经换好新衣的叶氏正从瓦罐里拿出果糖花生,一切新鲜而又温馨。 “快,快,来人,楚二副回来了,快来帮忙。” 朝秋看前面一下子围满了人,时瑞跟一条泥鳅一般往人群里钻,一蹦一跳喊着爹爹。忽然前面人群一下子禁声,人人都往里凑头看,又闹哄起来,性急的就朝院子大喊:“二副家的,二副家的,快来,你们当家伤着了。” 朝秋还没适应二副这个词,她下意识扭头,在里堂刚捧着一篮子瓜果纸糖的叶氏急急顿住,听到喊声,手中的篮子不知觉地掉了下来,纤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还没站稳,马上想冲出院门外。 朝秋心中一紧,亭玉已经跑过去扶住叶氏,喊道:“娘,你别心急,爹马上就平安到家了。” 叶氏缓了缓神,手指紧握住亭玉的胳膊,“对,对,你爹回来就好。” 楚家院门外,两人抬着担架往里走来,周围拥着一群人,隔壁院子的张婶见这个江南的媳妇没了主心骨,立马拿起清水泼起来,“顺风去,顺水归。平平安安,风调雨顺。二副家的,快撒果子呀。” 叶氏擦了一下眼角,立马回身捡起篮子,挤出笑容来,弯翘的双凤眼却焦急地透过人群看担架上的人。 时瑞细嫩的声音在人群里尤为明显:“爹,爹,你伤哪里了。疼不疼。时瑞回家给你呼呼。” 人群散开,叶氏才看见担架上的楚明泉正笑着跟别人打招呼,楚明泉的眼睛里一下子也只剩下妻子儿女。 叶氏这才放下心来,能笑就好,吊起的心落了下来,等人散去,楚明泉被扶着进了里屋,叶氏从怀里掏出十二铜板串一串的钱来,递给帮抬的大虎二虎两个兄弟。 大虎一个错身,不受叶氏拜礼,“哎哎,嫂子,这可不行,这不能拿。千万别。楚哥自个儿是想靠拐杖走回来,我们哥俩可看不下去,二话不说就直接给抬回来了。楚哥一路还怕别人笑话呢。” 二虎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嫂子,你这样不是跟我们兄弟俩见外了。楚哥可是顶好的二副,对我们大家都好,你留着,给楚哥买胫骨炖汤吧。我们哥俩先走了,还得回去帮工呢。”说完,二虎就勾着大虎的肩膀跑走了,一边扭头跟楚明泉道别。 人群一下子走了干净,冷静下来的叶氏看着楚明泉包扎的左腿,秋水双瞳又开始止不住泛起泪花。 楚明泉笑着安慰道:“孩子她娘,没事儿。就是被网绳勒着了,脚腕脱了臼,腿伤了点儿皮。” 叶氏又哭又怨,看着楚明泉肿胀的左腿,硬声说道:“还没事儿,你看都成这样了。这么多天在海上泡着,肯定没好好治。不晓得伤口都拖成什么样子了。” 楚明泉嘿嘿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儿朝秋的小辫子,又跟儿子时瑞挤挤眼,看亭玉大姑娘长得愈发水嫩,忽然一拍脑袋,连忙说道:“孩子她娘,快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个小娃子,差不多跟亭玉一样高,瘦瘦的。哎呀,我居然犯昏了给忘了——” 叶氏疑惑地问道:“谁家的,刚才人多没仔细瞧着。” “在海上救到的,这孩子福大命大,泡了两天还救得活来。孩子她娘,赶紧去看看,别一个小娃走丢了。” 叶氏赶忙起身,“别急,我就去看看。”说完就迈着小步跑出里间。 朝秋此时才有机会细细看这个便宜老爹,高鼻秀目,长手宽肩,肤色近麦,又带着一股子江南的书生气,完全是一个文有才武知略的俊公子,怪不得娘能跟随远嫁至潮城定居了,简直是郎才女貌绝配啊。 朝秋就这么直愣愣看着,楚明泉也看过来,刮了刮她的翘鼻梁,说道:“丫头,怎么不认识爹啦,进门都没叫过爹一声。” 朝秋低了低头叫了声,“爹。” 楚明泉呵呵一笑,“我们朝秋还没成大姑娘就会害羞啦。” 朝秋跺了一下脚,“哪有。”惹得楚明泉更加笑起来,不明真相的时瑞看爹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嘻嘻笑。 这时,叶氏进来,看着四人有说有笑,也抿了抿嘴,嘴角泛起两颗小酒窝,打断说道:“他爹,那个孩子就呆在院门脚,不肯进来,也不说话,特别怕生。我就怕他走丢了,就扯着进院子,现在还僵站在那儿,拉不进屋里呢。” 楚明泉撑起身子,从旁边拿起一副简易拐杖,这还是在船上拿废木做的,慢慢移下竹席,“这孩子在船上一个月了,也没说过什么话,还发了好几日的高热,多亏他自个儿挺得住。走,我去看看,这几天他还能听听我说话。” 叶氏帮忙扶着楚明泉,一步一停朝着院里走去。 亭玉拉了朝秋和时瑞的手,跟着爹娘朝外走去,院子里除了芭蕉短桌矮桌,孤零零站着一个男孩,下巴瘦得削尖,乍一看以为是个面皎貌美的小姑娘,朝秋目测比亭玉也高不到哪里去,手上拿了个小包袱,不过一只手就捏完了,穿着临时改小的水员旧衣,愈发显得个小瘦弱,倒是脊骨挺得直直的,一双黑黝眼睛盯着院脚叶氏种的时令蔬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明泉干脆把一根拐杖靠在门边,扶住门沿,嘴里说道:“小哥儿,这是你楚叔家,这几天先在楚叔家住,如果你想起来家在哪儿,楚叔想办法给你送回去。想不起来,就一直住这儿,当自个儿家。” 叶氏走过去,看着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想起自己刚来潮县那两年,水土不服,连着两岁的大儿子也意外没了,如今看着眼前的孩子,情不自禁含了泪,“小哥儿模样长得多好,肯定读过书吧。在这里不用拘谨,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你看,还有弟弟妹妹能陪你呢,待会儿我给你改件衣裳,穿这个都把你俊生生的模样给遮掉了。肚子饿不饿?呀,这么细的胳膊,他爹,在船上都没吃好喝好吗?” 楚明泉擦了擦因为用力而流下的汗水,“也是我没照顾好,这娃仔生了半个多月大病,才将养了十天半月,在海上没好药,就这么秧着,病瘦了好多。” 叶氏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待会儿婶婶给你做好吃的,先去洗个澡,将就穿一下朝秋妹妹的素衣裳,亭玉姐姐的衣服不适合你男孩子,婶婶明天就给你做个新衣裳穿。” 站在楚明泉身侧的朝秋不由想了想,这样一个俊美的小少年,穿她的衣服,啧啧……她想想都觉得要对一对脚尖,这让她怎么活啊。 半晌,原以为这少年不会回答,却听到一声稚嫩又低沉的声音:“何处沐身?” 楚明泉呵呵呵笑起来,赶紧让叶氏带去后院垒房里冲浴。这么一个多月,他都怀疑这小娃仔得了哑症。 朝秋和亭玉两眼相视,也呵呵笑了起来。 院中的少年苍白的脸上,两颊不易察觉地浮出潮红。 潮县靠海,淡水湖也多,湖鱼易抓,价钱相比也格外便宜。 叶氏将一条六斤重的黑鱼刮鳞剔骨切片,不过一刻便准备得当,这在做姑娘时她都不敢动手,连看都不敢看,自来了潮县后慢慢几年才学会。捡了一撮淀粉用来给鱼肉码味,油锅中加入姜蒜,再溜入鱼片爆一小会儿,即刻加入料酒翻搅,待砂锅中的酸菜高汤煮沸,将一锅黑鱼倒入汤中烧开,撇去浮沫,不过一会儿香味便四溢开来。揭去盖,撒入些许花椒葱粒,最后一个主菜,满满一锅清汤酸菜黑鱼煲就做好了。 暮色将暗,倦鸟回巢。待酸菜黑鱼煲上桌之后,早已守坐在堂桌上的朝秋和时瑞不由吸溜好几遍口水,食指大动,只等爹一声令下开动。 楚明泉等叶氏入座,拾起筷子,朝众人说道:“风调雨顺,年年有余。来,赶紧吃吧,咱家没有什么规矩。” 时瑞早已咬着碗沿,双眼直勾勾盯着黑鱼煲汤,等爹刚说完,就拿起石锅中的勺子,喊道:“我来我来,我来给大家分。爹爹先一勺,娘把碗靠过来,然后是大姐,二姐。啊,哥哥,你把碗靠过来呀,时瑞够不着。” 对面的少年僵硬坐着,时瑞等了半天,一根长勺晃晃悠悠兜起鱼肉,颤颤巍巍地够着他面前的粗碗。 少年僵握的手指动了动,把碗推了过去。 楚明泉和叶氏看在眼里,不由相视一笑。 四菜一煲,虽无珍馐,海味倒是足,大家吃的开心无比,尤其是时瑞,爹回来了,娘给做了他爱吃的蒜茸鲜贝,娘很少做这个,而且爹带回来一个哥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长得好漂亮。 时瑞小小六岁的心里已经有了审美感,比如船主家四房的许威少爷就长得很不好看,胖得跟猪圈里的猪一样,又是个大坏蛋。 清烛豆灯,幕空星坠,叶氏将主卧边的小塌房整理了一遍,把临时改小的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回身一看,少年还是站在那里。 叶氏微微一笑,嘴角两颗小酒窝愈发明显,将他拉了过来在床边坐下,“来,过来坐,别站着。” 给他理了理衣领袖口,看着朝秋的衣服在少年的身上捉襟见肘,笑出声道:“朝秋的衣裳,在你身上穿得太小,不过呀,别怪婶婶说笑,穿的比朝秋还好看啦。朝秋这姑娘一天到晚呆不住,像个野小子一样,看,袖口都磨掉了。明天婶婶给你做一身新的,保管合适贴身。” 叶氏扶着少年躺好,盖上薄被,手中的麦扇轻轻摇动。 眼前的妇人,有着一双弯翘的眼睛,笑起来嘴角有细小的酒涡,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在妇人背后晕开来,好像每天夜里娘给他摇扇,说话,哄他入睡。少年在船上硬抗一个多月的戒心,终于慢慢小了下来,到底是只有那么点大,再强装也抗不住身体的疲惫。 多少个夜,他都数不清了。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变得很漫长很漫长。 朦胧中,他好像听到娘在给她唱歌谣,婉转悠长,那些血光和嘶厉仿佛是一场噩梦。 叶氏轻轻放下青帐,看着已经入睡的少年蜷缩着身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细微的一声梦呓响起,她不禁回头看去。 这么小一个孩子,到底,最需要的还是亲娘在身边。 叶氏走至朝秋和亭玉的小塌房外,透过半合的窗户,看到朝秋把被子踢到一旁,亭玉睡得规规矩矩的。她有多幸福,儿女双全,丈夫平安归来。 回至主卧,时瑞已经在床中间睡得天昏地暗,小肚兜堪堪遮住一块,微张着嘴,一脸的美梦。 楚明泉移动了一下酸胀的腿,之前请郎中重新上好了药,时间拖了太久,肌理差一点坏死进去,幸亏他底子好,忌口不沾,否则这么重的伤,肯定要废掉他一条腿。 叶氏在灯下缝衣,楚明泉轻声问道:“孩子睡了?” 叶氏点点头,“刚睡下,不太安稳,想必是想极了爹娘。孩子他爹,这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虽不说话但看着读过书明识理,莫不会是富贵人家子弟吧。” 楚明泉双手枕在脑后,回忆道:“这说来话长,我也不清楚。那天夜里,船队顺着洋流偏了一些航道,鱼不浮头,天晴月好,我仔细看了看洋流走向,应该是冲带过来的暖流,跟大副商议了一番,就开始在黎明后下网。也许是天色晦暗海水湍急,直到下网前都没有发现有任何浮物,当收网时,已经觉得不对,那趴在浮木上的小公子被勾进去。当时真的太危险了,我立马跟大副要求撤网,海上讨生活的人,尤其忌讳这等事情。大副倒是同意如此办,只是……” 楚明泉揉了揉眉心,接着道:“这次许家船队,除了许大管家,还带了许家大房的许大少爷。这许家大少爷不说也罢,执拗起来的事情谁也说不通。第一次上大船下海,估计是讨个好彩头罢,看着那么好的一网定想满载。可是,人命关天啊。” 叶氏握着衣针的手顿住,嘴里仍没有插话。 楚明泉继续轻声说道:“没办法,这许家船队是他许家的,可是海上有海上的规矩,我性子急,当时就吼了几声,嗨,哪知道那许大少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来不得硬的,这么一下就僵住。要不是许大管家规劝,恐怕……哎,这许大少直接抛下狠话,这海上的溺水孩子是活是死又不知,大不了一起收网捞上来。谁要救就去救,不必再说。我无法,便叫人拿绳绑了一条腿,直接下网里去捞。所幸,破了一道网口,没有白费功夫,这孩子自己争气,竟然还有半口气。就是这网鱼损失了大半,都是些好价钱的罕货,许大少爷想必也是恼上了我。” 楚明泉叹了口气,叶氏的心早就抛得老高,衣针不知觉地扎进指尖里。那些略过危险的陈述,将她一颗心揉捏得几乎碎掉。 叶氏放下手头的针线,给儿子盖好薄被,放一杯茶放在楚明泉床头矮桌上,怕他夜里渴了难起身,吹了灯,轻轻偎依在楚明泉和儿子的身旁。 “孩子他爹,无论怎样,只要你平安就好。那个孩子,白日里不说一句,梦里才偷偷喊娘,连哭都只敢在梦里哭。哎,如果说,没有什么好消息,他愿意呆在我们家,我们将他视作亲生长子,可好?这十年来,我一直想着咱们的?哥儿,才两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楚明泉在黑暗里安慰了一通叶氏,才堪堪让她止了泪,“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上天现在把?哥儿带回来了,咱们一家五口都齐全了。就怕孩子他娘你太操劳,相公我心疼。” 叶氏破涕为笑,胡推一把,“没个正经。” 楚明泉嘿嘿一笑道:“为夫能娶到青莲你,有儿有女,今生无憾。娘子莫怪。” 叶氏刚想掐一下,床榻中间的时瑞忽然嗯哧一声,吧唧嘴呓语:“蒜茸鲜贝……还要一个……” 楚明泉和叶氏屏住呼吸,扑哧了一下,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第五章 主心骨 翌日清晨,等朝秋被一阵推揉喊捏的折磨醒来,时瑞大人经过一个晚上原地满血复活,又开始了新的猫嫌狗厌的一天。可是她朝秋极困无比,昨晚吃撑了,揉着肚子睡得过晚,梦里也是些荒唐至极之事,早上起来就特别没精神。 等洗漱完上桌吃好早点,后院芭蕉树下,楚明泉坐在塌椅上乘凉,一边的少年端坐着,只是小板凳太低,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是捉襟见肘,少年挺胸收腹的模样要多好笑就多好笑,小时瑞拉着自己的小板凳蹲坐在他面前,开始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大抵不外乎什么好吃,什么好玩。 楚明泉看几个娃都到齐了,招呼朝秋过来,说道:“今天爹给你们开个会,立功赏犯错罚。昨晚上才知道朝秋落水过,爹也是刚回来,都不晓得咱家的闺女差点还被人家欺负了去。那狗东西还敢来,看爹不打断他的腿。” 亭玉红了眼睛,说道:“都是我的错,没照顾好弟弟妹妹,反而还害的朝秋掉水里去,凭白还让人家上门来……羞辱一顿。” 时瑞也把小脑袋垂得低低的,闷声道:“儿子是男子汉,以后会替阿姐揍人。” 楚明泉又气又笑,拍了一下时瑞的脑袋,“还替阿姐揍人,两个都不许揍!爹都被你气糊涂了。等你再过一两年,爹就让你去上学堂。现在最好的,就是跟那些学堂里的娃子一样好好读书识字。就算考不上科举,也能做个账房先生、掌柜这些,都比海上打渔要好。” 楚明泉看三个孩子都低着头,想想也是别人家挑事弄非,心里头叹口气,嘴上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朝秋是好样的,帮着姐姐,自己却掉下去,还病了那么多天,爹光想想都心疼得慌。” 时瑞偷瞄了爹两眼,看爹都不看他了,想想真委屈,又觉得是自己没帮上忙害了二姐,小嘴一憋,哼哧抽了两下,涕泪就流了下来。 楚明泉一看够了,连忙揽过时瑞,时瑞立马哭得大响,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楚明泉拍拍时瑞的后背,笑道:“还男子汉呢,谁家的汉子还哭鼻子,羞羞。” 时瑞打着哭嗝,一停一顿说道:“呜哇,爹,爹不喜欢……呜,儿子啦——” 楚明泉哄了半天,没哄住,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回头跟叶氏讪笑了一下,看叶氏也不理他,硬着头皮说道:“好,好,爹怎么会不喜欢时瑞,时瑞可是我们家顶天的小男子汉。” “不……不小,呜呜,是大的。” “啊?” 时瑞又含一泡眼泪,“是大——大男子汉。” 楚明泉一副噎住的表情,紧接着哈哈大笑,不断点头,“是,是,爹错了。时瑞跟爹一样,大男子汉。哎,男子汉不哭,爹这次出海没捞到好东西,不过还是有礼物要给时瑞,再哭可就没有了。” “呃,真的?爹,呃爹,快给我看看。”时瑞眼珠亮亮的,听到礼物两个字,完全忘记了刚才是谁还在哭哭噎噎,又打着嗝想了想,低声试探问道,“大姐二姐有没有,哥哥有没有。如果没有,那把时瑞的礼物分开给好了。” 楚明泉一手揽住一个,大笑道:“当然有,小哥哥也有,亭玉有,朝秋和时瑞都有份。” 说完,楚明泉从怀里掏出一串编好的红绳手链,拉起朝秋的细胳膊量了量,“你手上的这颗佛珠,得仔细着别丢了,这可是自小就带着的。这绳都快磨旧了,来,试试看,这是你娘编好了花样,上面串了爹给你买的玉珠子。你娘大清早就去开光祈福,待会儿把这佛珠串进去戴上了,以后都平平安安,再也不生病不用吃药了。” 朝秋抚上佛珠,素旧的表层有点点斑驳,也不知是颗多少年的古珠,自醒来便带着。看着这个身为父亲的男子,还记挂着磨旧的链绳,心中流过一片暖意,到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年龄落差,别扭地喊了一声,“谢谢爹。” “我们朝秋是大姑娘啦。” 楚明泉拿出一朵珠花,给亭玉带上,“我们家亭玉是长姐,要戴得漂漂亮亮的,出去一看,谁不晓得这是我楚明泉的女儿。呵呵呵。别理那些眼皮子浅的,我家的姑娘我知道,水灵着呢。” 说得亭玉又红了眼。 楚明泉又拿出一条鱼骨链子,刮了刮儿子的小鼻梁,“时瑞可是男子汉,以后要保护姐姐。时瑞不是最讨厌吃苦药了么,这一次你二姐吃了好多苦苦的药,可要好好照顾二姐,知道么。这可是海里凶鱼的齿牙磨的,时瑞带上,就是最厉害的男子汉。” 楚时瑞对脖颈上的鱼骨特别感兴趣,乳白通透的鱼骨磨成圆圆的珠子玲珑可爱,嘴里嚷嚷道:“知道啦知道啦,姐姐最好了。唔,阿爹也好,阿娘如果每天让我多吃两个甜果,就更好啦。” “嘿,小家伙还学会讲条件。”父女俩哈哈大笑,时瑞拿着胸前的鱼骨坠,不明其由,看阿爹和姐姐笑那么开心,也跟着嘻嘻嘻笑起来。 楚明泉最后拿出一个腰坠,是用红绳打了一个平安结做成的流苏挂坠,串了一枚铜板编了简单的花样,铜板和流苏之间还串了一粒小玉坠,“楚叔不知道小哥儿叫什么名字,这东西本想早给你的,记得船上那个大虎叔叔吗,是他在你木板缝隙里找出来的,大约是勾到里头的耳坠子,都不成样子了。我想想还是回来叫你婶婶编了个花样,这样给你就不会掉了。” 楚明泉把腰坠塞到少年的手里,然后就开始赶儿子女儿去帮孩子她娘折菜去了。 拿起拐杖,楚明泉慢慢站起来,“如果小哥儿愿意认我当爹当叔都好,我一定把你当亲生儿子,这样在咱大周国,也能编个户。如果你想回去找找,只要楚叔能办到的,我就给你出主意。” 说完,楚明泉捏捏少年的肩膀,有点咯手,心里寻思着得赶紧弄点好的补补,便慢慢向前院一拐一拐走去。 快到转角口,芭蕉树下,少年突然出了声。 楚明泉赶紧回头看,见他竟然抱着腰坠子,死死咬住嘴,不敢哭出声,胸腹里却压抑不住闷声哭出来。楚明泉用拐杖走不快,赶紧喊叶氏,前屋的叶氏也跟着急忙出来,一看也惊了,赶紧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亭玉和朝秋跑到后院,看到爹娘一齐安慰着,两人相互看了看,时瑞哒哒哒牵起朝秋的手跑了过去。 时瑞把头伸进去问道:“爹,哥哥怎么了。” 楚明泉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哥哥是想爹娘了。” “爹和娘不是在这里吗?娘跟我说,哥哥就是我和二姐的哥哥,娘就是哥哥的娘,爹也是哥哥的爹。那哥哥还哭什么。” 埋在叶氏怀里抽泣的少年,停噎半晌,细如蚊声,轻轻喊了一声,却让楚明泉和叶氏两颗心落了地。 这孩子,终于肯认个爹了。 时瑞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欢呼起来,“哦,哦,我有哥哥啦。哈哈哈,我要赶紧跟春仔他们去说,我也有哥哥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扯二姐的辫子。” 说完,时瑞就一溜烟跑了急忙去炫耀。 朝秋看了看爹娘,望了望天,果然,只有她一个人是穿的。昨晚做的梦都瞎想了。他抱着的玉坠,是他亲娘的遗物吧。不然一个穿越男能悲恸如斯么。 这家里有了主心骨,再也没人上门来说三道四,那许威少爷的事儿就跟放了屁一样再没个踪影。 半月过后,楚明泉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甩了拐杖,只要慢慢走不用力,还是能走个两三里地的。 这半个月来时瑞天天跟在哥哥后面喊着二哥,楚明泉本是问了他的名字,他只摇摇头让爹取,楚明泉就给冠了个姓,用了曾经大儿子的名字,楚言?,楚言?,一听就觉得适合,在生辰年份上也比朝秋大两岁,楚明泉和叶氏心中直觉得这是上天把儿子又送回来了。 倒是朝秋,最爱听的就是果农渔民闲磕牙,大周国江南富庶,富贵之人皆好食之。最大的利润就是国都镐京,达官富贵,上至宫廷,下至百官,讲究的都是吃得奇特吃的新鲜。 羊城的海货和热果,都是花了大价钱运上的,这一路上就浪费了七层,才险险保下三层。不过商户光靠那三层的利润,就可以翻个本了。想来千里一骑妃子笑,为了吃荔枝有多劳民伤财。 朝秋心底里流着哈喇子,想着,如果说能够发展保险技术,修通水陆路,还是能像后世一样将鲜果奇货遍及南北。在古代,发展农业永远是士农工商中有档次最保险的一项。当然,大周国现在的农业水平,一般平民能吃饱饭都不错了,最重要的还是研究高产稻谷、粟米等粮食。如果在羊城,她能多想想,利用后世技术少走弯道,试着能让粮食增加产量。当然最好是爹自己拥有船只,这样一来在水路上南北买卖,也是不错的行当。 且不论朝秋做着怎样的美梦,楚明泉心里是有些焦急的。 半个月了,除了让大虎二虎跟管家说一声休养半月,管家只说了好,便没了消息。 楚明泉想着今日就去上工,接下来两个月体力活是不能做了。他寻思着跟管家谋个轻松少钱的活计将就做个两月,待冬日里看许家船队还去不去北上再做打算。 许家船队家大业大,主力四艘大船,甲乙丙丁四字组大船队,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货船,渔船等等。 还好他楚明泉摸爬滚打了十年,到如今是丁字组渔船的二副,是开洋捕鱼寻流道的好手,又是一手好木活,管家也还能放个面子。 其他水员工钱已经结清,只差他楚明泉一人的,托了大虎问问,管家只说日后自己来领。楚明泉决定今天过去顺便把今年一年的工钱给结掉,他们都是许家船队雇佣的,自然不像临时招工的日结工钱,基本上是春秋两季走船后,管家给结的。 待楚明泉跟叶氏说了上工的打算,被叶氏反复叮嘱了好半天才狼狈地放走。 朝秋和时瑞在一旁嘿嘿笑着,就连言?也不似前段时间沉默不语,嘴里还是能经常蹦出几个字来。 如今他是跟时瑞同住一个小屋子,同睡一张床的交情。时瑞的小嘴巴可是能把石头都磨穿洞来,言?这个闷葫芦被攻克得溃不成军,心思放开了,人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 快中午了,朝秋帮忙烧火,亭玉洗菜,叶氏将刚摘的新鲜落苏茄子拍了,塞入星点肉末,用香豆酱爆炒了一盘。再做了个绿甜菜心,腌好的酸豇豆酸豆角摆了一盘。潮县这地方都爱吃酸的,水果也能腌制成酸瓜,连猪肉都能跟蒸熟的糯米腌制个把月变成酸肉蒸着吃。 叶氏接着从酸木瓜汤瓮里捞出之前扔进去腌制好了的酸瓜,切片,混入姜和花椒,起油锅爆香,将切好件的墨鱼下锅,盏入料酒,下海盐和酸瓜翻炒,再掰出一点点用果子肉泥熬出来的糖块,用泡好的茶水化开调好,直到变色了加这料水烧煮,起锅前收汁加稍多的蒜泥和香葱,一大盘香喷喷酸溜溜,又滑又辣的蒜焖墨鱼就做好了。 朝秋在一旁使劲吸溜,她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姑娘,吃惯了江南菜,如今在潮县,能把羊城菜做得有着江南特色,非她娘莫属了。 而且这些都是她娘的创意,将羊城菜注重味淡求鲜以外,加入江南家常菜的嗜咸红烧糖醋,花样翻新,怎么觉得好吃怎么来。 反正羊城不缺海货,鲜果也多,农妇活儿做完后,最频繁的就是各家探讨怎么翻样做吃食给家里的当家和娃儿。 再等一锅干贝鲜汤出灶,朝秋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口水都咽下去不少。眼看时间快过正午,爹还没回来,娘已经退下灶台用的围兜,把玩得跟猴子一样的时瑞洗得干干净净,一大三小只等楚明泉回来。 等时瑞馋得眼花缭乱,流的口水差点淹死他自己的时候,才看见爹回来。 叶氏上前帮他打了水洗了脸,看他一脸兴致不高,便问道:“孩子她爹,怎么了。是不是有事儿了?” 楚明泉擦了擦手,说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上午去时,管家先让我在船货间做做杂活,工钱的事儿他去问问上面,说是一会儿就来。我就想着这事儿一下子就能成,毕竟就剩我一人没领工钱,就这么在货间点了货,查查干货有无霉变。可是一直耗到正午,管家都没有来。看人走得差不多,我就去问了问守港门的老方头,他说许大管家早上出去很迟才回。许家港口那么大,我就寻了几处没见着。这事儿怪,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还是忙的,我想想大中午人家肯定要用午膳为先,就这么回来了。事儿没办成,我心里不踏实,下午再去问问,好歹有个准信。” 叶氏帮他挽起袖子,拍了拍衣裳,“赶紧吃饭吧,孩子们都等得饿极了。” 楚明泉赶紧告罪,“下次晚了就别等我,饿坏了你和孩子可不好,咱家不用那些规矩。” “孩子们先前垫了肚子,等你回来一起吃才是正经事。”叶氏哪里听他的,把脏水倒了,挂好了方巾,跟着进灶间端出早上就做好的冷面,长长的细面卷成圈,一份一个,给楚明泉和四个孩子在碗里分好。 楚明泉看着酱爆茄子,绿甜菜心,蒜焖辣墨鱼,还有一锅干贝鲜汤,不由食指大动,一上午在货间的烦闷都消失一空,先大大夸赞一番叶氏的手艺,然后给孩子们夹了菜,才开始吃起来。 朝秋对于这个冷面特别感兴趣,红红绿绿的,是别家从来没有的,就算她以前也没吃过这么下功夫的吃食。 叶氏心灵手巧,用不同的粮食磨粉混入小麦粉中,今天有粟米面,高粱面,绿豆面,荞麦面,看家里每个人的口味,单样煮好捞出放凉,然后按口味挑起来用筷子卷成圈,既好看又好吃。 江南女子心思细腻,渔村周围不少本地妇人向她讨教不同吃法,学着换花样给家里做,反正同样分量的粮食,地里不忙,就花点心思做好的。 楚明泉在海上的活计做的比别人好,自然银钱也多。这么多年,因为是外来人,除了攒钱购了一间小院独住,慢慢存下来的银钱也有几十两,这是一般渔民都攒不起的。他算是把命给了海里的人,趁着年轻灵活和一手好活计,狠狠地赚了几年,到如今二副这个职位做了三年,好的收成时,都能挣到十几两银子那么多。 潮县自给自足,如果一年丰收,没病没痛,平民家里一般一年能有个二两办四季衣裳,吃食囤货,修具走亲,都能跟邻里好好吹嘘一番了。 再买了一小块地,就怕他不在时叶氏会因侍弄果蔬累着,楚明泉想想不种多,每样水果能找到的都种了几棵。 羊城长夏暖冬,如此一来水果一年到头都不用愁吃不着,而且叶氏也限制儿女热果吃多,没得馋嘴把牙和肚子给吃坏了。 第六章 蛮理 楚明泉继续去上工,带着叶氏给他煮好用竹筒罐子装的解乏茶,挺着背脊迈着小步子走了,从背后细细看去还是能看出左腿伤过,重心老往右晃。 问了守港门的老方头,得知许大管家回来了,就在丁字组主船上。楚明泉来到货间,工人有一半都来了,大伙儿还算客气,问了问近况,就开始干起活儿来。 货间的事情,除了帮忙管记查验,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楚明泉寻了个空,想去看看许大管家问问准信。托了人盯着货间的事情,就朝着丁字组大渔船走去。 远远看去,一帮船工正在港口对丁字组渔船检查侧板和船底板。 每次出海归港后,都需要保养维修,确保没有一丁点瑕疵,以准备下次乘风破浪。要知道,任何一个小洞或者虫眼,在大海中都可能让一艘大船覆灭。 楚明泉沿着船梯,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去,大船高,船梯陡,等他爬上去时,左腿愈合的伤疤有点刺刺的疼。 和周围兄弟打了个招呼,问了许大管家的去处,正好许大管家出了仓,楚明泉一眼就看到了,连忙带着笑走上前去。 “许大管家,您真是大忙人。下午这么烈的太阳,您老还在敲敲碰碰,验船壳板冲力呐。” 许大管家一看是楚明泉,先是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开始应声攀谈起来。 他上午回许府,把今年秋季的账簿给老太爷,各房老爷和少爷,讲清了细目。许老太爷对这次捕回的海货给了个收成一般的批语,这对极想在第一次上大船出海做事想好好表现一番的许大少爷来说,简直是闷头一棒。 许大少爷许世昌是大房老爷的长子,要知道这许家有四房四位老爷,分别在羊城各港口分部做事。他大房目前在潮县本家还管着几组中号船队,比起其他房算是较好。 甲乙丙丁四字组大船队都是许老太爷管着,由从小跟随许老太爷的许大管家一手打理。好不容易今年让许大少爷试试,这变相就是考评,如果一网满载,三网得归,这是最好的了,这丁字组号渔船队以后是他管辖的事是板上钉钉的,大房从此也是长人一头。无论是从嫡庶来讲,或者是从继承船业来讲,都是他大房分得多。 许老太爷年纪已大,想从子孙中挑个顶事儿的,历练历练,把最主要的四组大船队给分下去。 许大少爷得了个这样的评语,自然不甘,其他三房指不定心里怎么偷笑呢。想想咽不下去这口气,便说道:“爷爷,这次开洋,算是孙儿第一次管丁字组大船。虽说运了个满载回来,孙子也知道普货居多,稀货太少。孙儿也是有些不甘心,想跟爷爷禀告一番。” 许大少爷看许老太爷看过来,又整理了一下口气说道:“孙儿是有些心高气傲,但孙儿觉得正是立业之际,多闯闯也许能为许家多立祖业。这次秋捕,原本孙儿就是奔着稀罕海货去的,走了另一条航道,为了追暖流,偏了一点。但孙儿是询问船上大副和许大管家过的,孙儿这一点上不敢冒险。一网下去,果然,都是从东边暖流过来的奇异海货,可是难得,这一网下去,能比去年丁字组的进帐还要翻半番。可不巧陷进去一个不知是活是死的孩童,我想的是与其这般凶险下去救,不如一同捞上来,可是那二副硬是跳下去割了网。那些海里凶货越难捕捉,价钱也是最贵,本身就怕这网被冲破,这下子,直接给它们行了方便,白生生损失了六层。孙儿这次,实在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许老太爷眯着眼,手持一串佛珠,看了看底下儿孙们脸上的表情,问一旁守着的许大管家,“可有此事?” 许大管家毕竟是许府的管家,不好跟大房对着干,而且大房相较于其它各房还算有些能力,这许家总有一天是大房的,而且许大少爷说话很有技巧,可见是个玩心术的。 许大管家犯不着为了一个船工,得罪大房。他想了想回道:“许大少爷说确有此事。只是在海上规矩多,凡见尸身必捞之,这是我们海船的规矩。丁字组大船二副姓楚,是十年前就开始在许家做活,没犯过什么错,心比较急,想着先救上来最好。虽然损失了这些奇货,但丁字组船也算是满载而归,跟去年相比,是少了些大货。” 许大少爷心里不甚满意地暗哼一声,虽然不指望许大管家为他多美言几句,不过对于他夸赞楚二副,心底里却是有些怨恨。 想他堂堂许家大房嫡长子,背地里竟然听见有人编排他是靠家业,各方学识都比不过一个渔佣,还是那个跟他对着干、害他损失如此之多的楚二副,怎不叫他怨恨。 等许大管家说完,许老太爷淡淡“嗯”了一声,倒是未表态,只是问道:“那孩童可是活下来了?” 许大管家回道:“感谢海神恩赐,倒是活下来了。听说楚二副已经认了他做大儿子。” 许大少爷虽有心机,但到底年轻,一听这话,想必那些心思都要打折扣,便缓了缓口气接着说道:“孙儿也是觉得庆幸,能救一条活命,可见我们许家又积了阴德,亏了的那些奇货,就算是我们捐给海神庙的就是。只是那楚二副为人太过莽撞,年纪轻不过三十出头,分毫不得商量。孙儿觉得,这种人在许家船队,还是在丁字组船居二副职位,真是有些过了。事情都是他自个儿拿主意,二话不说就冲动下去,不是孙儿多嘴,早晚有一天会闯出祸来。孙儿觉得,要么将此人放至小队当个普通水员,要么就辞掉这等桀骜之人。” 许老太爷仍然眯着眼睛,一副好像不管世事的样子,垂目抚珠。蓦地问道:“你们对此事有什么建议。” 大房老爷自然支持儿子所讲,三房与大房同一母所出,没说其它只是顺口接下云云,倒是力争家业的二房哼声道:“不过是世昌一人所说,想必当时情景,世昌也是推不了责任。网破了自然可补,难道海里就那里有奇货?这次丁字组船不过保了个本,拿此事说事不过是推卸责任罢了。” 大房自然不肯,争了两句,结果上升到各方利益,一下子又闹的不可开交,嘲讽不断。 许老太爷年事已大,许家除了祖上传承下来,这风风雨雨几十年,靠他一手创下如今的家业,自然年轻时他也是经历过夺业的。 不过现在看着儿孙,又想起几十年前的自己,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一生操劳,如今夺家业的戏码又开始上演。 他能活的日子已经不过几年,家业总有一天是要交到儿孙手中。如今愈发觉得身体不持,罢了,还不如给了去,总归是自家人,再怎么折腾也亏空不了。 大房野心大,心高气傲,有些主意。 二房视大房为对手,频频施碍,失了大气。 三房没多大主意,在大房手下做事。 四房只知亏空钱财,吃喝嫖赌倒是能事。 许老太爷一下子心累精疲,挥了挥手,直接说道:“今日,大家心知肚明,原本就是分家业的时候。各房不用再争,我心中早已有数。” 第七章 分家 许家众人一下子屏住呼吸,齐齐看向许老太爷。 许世昌的心里也是扑通扑通狂跳。 许老太爷一看众人面色各异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无论各房能力如何,手段如何,最重要的,都是许家人,切不可将刀挥向自己人。这一点,我希望你们都记得。别等我一闭眼,许家就败在你们的手中。” 大房许得水连连说不会,二房许得顺也毫不相让说万万不会如此,不提三房的附和,以及四房异想天开得了万贯家业后的日子,许老太爷继续说道:“论理,嫡庶有别。论才,老大得水和老二得顺能力都不错,把中号船队管得很是不错。至于老三,想必你早就定下心思,一直跟着得水做事,人也实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罢,羊城业县和平县的小船和港口全部给你,原本就是你跟着老大得水管的。再加上丙字组船队,以后你也好好打理,不懂的多问问,也别没个主心骨。” 四房许得成一听老三先分到这么多,好像从他的肉里割出去一样,急哄哄地说:“爹,老三怎么得了丙字组大船,他不过是帮大哥做事,哪里就值得拿那么多。” 许老太爷哼一声,厉声道:“总比你败光家业要好的多!别以为这些都是你兜里的金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今后的日子,公中再也不会给你收拾那些烂摊子。给你分得五支中队,十支小队,自己好好过去吧。以后,你自个儿去收拾那些烂帐,别总给许家的祖宗抹黑拉后腿。” 四房许得成哪里受到过许老太爷这么厉声责骂,他平时在老太爷面前就是个闷货,不敢多言,今天要不是涉及到自身利益,壮了雄心豹子胆,才急急开口,这么被许老太爷从头到脚骂了一通,心中止不住的哭爹骂娘,不外乎偏心白瞎了那些钱财家业给吃肉不吐骨头的大房。 四房许得成苦着一张脸,窝在座位上脸色憋得黑红。 二房暗暗冷哼,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自己都还没有开始争,他倒是狗急了跳墙。 许老太爷胸口憋闷,刚骂了一通,喘气有点急,许世昌赶紧叫人端茶水,又是一通劝。 二房许得顺只恨自己儿子太无用,被大房的许世昌抢了头,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劝了几句,遭了大房许得水好几个眼色。 许老太爷平定了心气,叹口气说道:“你们也别瞎忙活了,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可叹,我的儿孙,如今也是这般。哎,老二,你听着。” 二房许得顺立马伏背点头应了一声。 许老太爷接着说:“你是老二,从小也跟在我身边,管理船队也算中规中矩。我想着把乙字组船队给你,十支羊城福县中号船队,再多拨一些小号船队给你,也算是你应得的。别怪爹偏心,这许家,不能散。子子孙孙,需要大家才能一直繁荣昌盛下去。老二,你人心眼不坏,但太过计较,老大毕竟是你的长兄,他能让你便是爱幼,他不让你,持的是嫡长子的身份。到底老大还有颗维护许家大业的心,况且你也上了岁数,在海上也做不得几年。你看看你的儿子们,有哪一个,比得世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挣得越多,给儿子败得越多。到了我这个岁数,你便会晓得我的苦心。” 二房一听,心底一沉,然而许老太爷已经放了话,各位族长都在场,他即便再说什么,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否则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丢了这自己名下也算丰厚的家产。 大房许得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如今甲字组和丁字组船队,以及许家下面许许多多的中号队小号队,如今真的是他大房的了。 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旗开得胜。亏得他又生了个争气的儿子,虽然心气高,却总比二房那些不着调的强了不知多少。 大房许得水和许世昌父子两人,感激涕零,嘴中不断说着将不负许老太爷心愿,将许家船业发扬下去,断不会败落了云云。 许老太爷听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只说了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便让人扶着,叫了马车,准备去许家避暑寒庄常住了。 大房许得水已经得了家业,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忙邀请各族长长老留下吃家宴,相比之二房许得顺,实在是风光更盛。 且说许世昌是大房长子,也是最能干成年的一个,颇得父亲看中。如今父亲把丁字组船队交予了他,那么任何事情便是他说的算才是。 许大管家想着早上楚明泉拜托的事情,心底里已经觉得不妙,不过还是恭喜了一下新上任的丁字组船队的船主许大少爷,接着问道:“大少爷,那丁字组的楚二副,虽然脾气冲,能力还算不错。上一回的旧伤还没好全,他今日就来货间上工了。只是今年一年的工钱,共计十四两,唯他一人还没发放,您看?” 许世昌正愁找不到机会,对许大管家的维护,还是有些隔阂的,“此事我会看着办。晌午过后与我一同去丁字组船队看看,也好让他们认认主人,别再让我听到一些阿猫阿狗把猴子当大王的闲话,否则一概辞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便烧到了心眼实在的楚明泉头上。 楚明泉站在甲板上,头顶明明是九月的天,灼热的海风迎面扑来,然而心底里却瓦凉瓦凉,后背都流下一层冷汗。 听许大管家话里的意思,这丁字组船队,算是分给了大房许得水老爷,而许大老爷又把这船给了许大少爷。 哎,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偏这么巧就分了家,他还正想着求许大管家给放个两个月的闲职,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许大管家也是爱才之心,十年了,也是看着楚明泉从一个年轻小生,背井离乡从杭城跟来潮县,做了十年海上船工,到了今天二副这个职位,可见他努力如何。 许大管家有心想让他给许家继续干下去,但是想到许大少爷的态度,便知道凶多吉少,劝道:“明泉,你也算是我看着从小伙子长大,现如今娶妻生子,算是家业有成。别怪许管家多嘴,你也留个心眼,这丁字组,哎,你怕是也呆不下去了。” 第八章 丢活计 楚明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开口说哪句话,只觉得头顶一阵眩晕。 许大管家拍了拍楚明泉的背,轻声说了句,“明泉,我去卖个老脸,问问许二老爷缺不缺。只是二副这个职位,恐怕是没了,顶多是个水员。你干了这么多年,重新干起,又没什么背景,别船你也知道,都是称兄论弟的,哎,太可惜了。” 楚明泉喉咙像是着火干裂一般,头脑一片空白,只得哑声道:“那,这边的工钱?” 许大管家刚想说话,背后却冷冷哼了一声,许大少爷许世昌已经从船底上了甲板,正好看见许大管家和楚明泉在低声说话,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 许大少爷听到工钱这几个字,心里一动,不愁机会撒之前那口闷气,哪怕这许家家业大部分都妥妥当当地落到他大房的口袋里,但心气高又记仇的许世昌,心头已生恶计。 许大管家不再多说一字,他能说的都说了,仁至义尽,如今是大房掌管许家,过不久他也陪着许老太爷去乡下养老去了,这些糟里糟外的事情,他也不再多手。 许世昌身边的跟班陈田,听从许大少爷的话,从怀里掏出两串铜板和几粒散碎银子来,摔在楚明泉脚下,只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所有船工都望了过来。 陈田厉声道:“这丁字组船队,从今天起,就是刻着大少爷的名字。你这楚二副我们少爷说了,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这些钱就当做工钱罢了,以后别再大少爷面前晃悠。” 一地稀稀拉拉的铜板,碎银子在灼热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苍白。 楚明泉心中一股恼火,辞退他,可以,他也是实实在在的种田人,手艺人,凭劳力吃饭,靠对得起天地良心,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便扬声说道:“许大少爷,我楚明泉可以走,是我冲撞了您大少爷,我认。可是这一年工钱,怎能这么给法。哪怕就是我不要脸面捡起这地上的所有铜子碎银,也不够我工钱的余头。您何必如此,在场兄弟那么多,失了您的身份。” 许大少爷许世昌被楚明泉说的满脸通红,今天是他的良辰吉日,从此是丁字组船队的船主,如今在场那么多船工,居然被这个丢了饭碗的渔佣说了一通,只恨不能将这厮就地鞭打一顿。 许世昌恨声说道:“别说这些银钱,我原本想是一个铜子都不给你。哼,要不是你,秋收怎会只得了一船普货!这可是丁字组大船队,那些普货是中号队都能捕捞到的。要不是你,破了网口,损失如此之多。我没有向你拿赔偿,都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倒有理说我,真是贱民,贪得无厌。” 楚明泉仿佛见了鬼一般,手抖抖得指向许大少爷许世昌,“你,你怎能如此说。船上有船上的规矩,这不是我一人定的,所有吃这口饭的都知道,再说那是一条人命!怎能见死不救。真像你说的那样一同捞上来了,那凶鱼的刺鳍都能轻易把孩子给戳穿了。许大少爷,你如此心胸,重利忘本,现在都还想不明白这事儿,总有一天,海神爷会惩罚的。” 许世昌怒从心生,居然被楚明泉这么诅咒,那是犯了他多大的忌讳。 当船主的第一天,就被人下了这么毒的诅咒,当即恶念蚀脑,叫了陈田把楚明泉赶下去。 陈田会了意,招呼自己的几个手下,推推嚷嚷来赶楚明泉。 楚明泉自然觉得羞辱,不想再理这几人,到底是心痛这一年风风雨雨把命栓在裤腰带上赚来的工钱,一心想要找许大管家说一说,好歹到了许老太爷那儿还是能讲得通。 陈田可是新上任的丁字组船二副,现任见前任,正想着杀杀威风,便用力推攘,楚明泉腿脚还未好,被推了个踉跄,抓了他一把。 这下可好,陈田抓了个机会,大喊一声“你还打人”便狠狠踢了楚明泉两脚,旁边的一帮手下也不示弱,跟着围起来乱踢。楚明泉的船上兄弟眼看不对劲,忙过来拉人阻拦。 许大管家一看不得了,赶紧喊退,结果这帮新渔仔竟然不听,完全仗着许大少爷作威作福,许大管家忙向许世昌说道:“大少爷,您今天可是头一天上任啊,二老爷正等着抓你的辫子,你不是正好给他机会告你一状吗?赶紧让他们住手吧。难道您忘了,老太爷今天去别庄时,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许世昌本是就气头上,此刻听许大管家一说,心中也是一凉,发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得饶人处且饶人,爷爷刚说完,他便犯了。 虽然心有不甘,到底在大庭广众之下,许世昌喝退了手下,抛下一句:“工钱让许大管家给你,以后别出现在本少爷面前。告诉你,就算在这潮县,从此也是跟着我许家大房的姓。哼,要滚你就滚得远远的,好走不送。” 等楚明泉的兄弟们扶起他时,楚明泉已经被狠狠揍了好几脚,嘴角破了,左腿的旧伤撕裂开来,胸腹还被人暗暗狠踹了好几脚,只觉得头上脚下到处都疼。 大虎二虎一看,赶紧帮忙扶起来,背下船梯,等几人离了许家港口的内围,才将楚明泉给放在阴凉处。一个兄弟赶紧去把楚明泉的竹筒给拿过来给他喝,好半晌才让楚明泉出了声。 二虎恨恨说道:“没想到这个许大少爷竟是如此心胸,楚哥,你这回看来要离他远远的,没得叫他疯狗乱咬。” 大虎也说道:“是啊,大哥。你现在这样回去,指不定嫂子会怎么想。要不先去我家,换身衣裳,把伤口洗了请郎中看看,然后再回家去,好好与嫂子说。” 楚明泉连遭了那么大的打击,此刻在阴凉处躺了好一会,才将高起的胸口慢慢抚下去。 “哎,大虎,二虎,你们也看见了,这天下世道,我们都吃这口饭的,这许世昌,居然……如此,哎——”大虎二虎也不声响,心中也是万千个无奈,帮忙着把楚明泉先抬到自个儿家去。 第九章 愤怒 等寻了赤脚大夫上了药,给楚明泉换了件相似的水员衣裤,留下照顾的大虎这才放下心来。许大管家之后也寻了空,找了二虎带上门来把工钱给了楚明泉,没说什么话,只说句对不住,便叹着气走了。 二虎说道:“楚哥,大夫可是说了,这伤在肺腑里,没个把月可是不能下地干活。这许大少简直是恶霸,之前兄弟们就看不惯他指东画西,光嘴皮子心眼厉害,海上那活计不过懂了皮毛,哪里就真当自己是老手了。” 大虎将许大管家包在布囊里的工钱垫了垫,便说道:“楚哥,你看看,这银钱数对上没有,少了我再跟许大管家去说说。” 楚明泉躺在床席上,看着那一袋子工钱,摇摇头,摸了摸咯手的银子,心中从来没有过的窝囊愤懑,一双眼睛赤红赤红。 大虎二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别说这潮县,就是在羊城,许家的船队都是有名的。 楚哥靠一手一脚自己拼出来的大船二副,如今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了,他们哥俩想想都觉得愤慨。 楚明泉看了看天色,“大虎,二虎,你们赶紧回去上工吧,没得叫那帮新渔仔抓了空,告你们一状。你们家里还有老母,还有娃子,再不行我可以回杭城老家,他许世昌就算手伸满了羊城,也伸不到杭城。” 大虎二虎也相劝了几句,看楚明泉比之前好多,便让家里多看顾一下,去港口工地上工去了。毕竟今天上头天都变了,他们兄弟俩一家全在许家船队里做活,万一也丢了活计,那真是天下无他们容身之处了。 楚明泉休息了一个时辰,试着起身,只是腿疼得不得了,旧伤裂开远比新伤要痛许多。到底是三十岁头的年轻汉子,一声不吭,咬着牙起来,试试能走,便揣着布囊慢慢地往家里方向去了。 虽然只有两里地,顺着芭蕉椰子树,绕过一片果林,一路上扶着树干停停歇歇,竟也废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到了院门口。 此时汉子们都在外头干活,,妇人们正是在家收拾腌菜的时候,孩子们也早就玩累嫌热在席榻上睡沉,也没人注意到楚明泉一身病态,一步一停瘸着回来。 院前大芭蕉树下,亭玉在刷腌菜缸,言?正在给盖在鸡圈上头的芭蕉叶洒水,把水槽也填满。这是半个月来他逐渐做惯的一些喂鸡鸭拔嫩草的事情,稍稍减轻了叶氏的负担,他也才觉得自己能帮忙干点真活。 时瑞大喇喇穿个肚兜霸占小榻房的整张床恢复元气,坐在里厅小板凳上的朝秋正帮叶氏择晒干的菜,将黄的老的叶子给摘掉放着喂鸡鸭,然后叠在一旁等叶氏来剁了,腌制好吃的酸菜。 突然,院里响起言?和亭玉的喊声,叶氏和朝秋一听,也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去。只见言?和亭玉扶着楚明泉,小心翼翼又努力地想撑起。 只是楚明泉身高肩宽,言?白皙的脸蛋都使劲红了。 叶氏的心慌得紧缩一阵,忙上前把楚明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娇小的身子帮忙把楚明泉撑住。 楚明泉挤出笑,不小心抽到了嘴角,嘶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怕叶氏担心,“不碍事不碍事,就是旧伤裂了。” 叶氏不说话,她心底里头沉沉的,看着楚明泉乌紫的嘴角,一拐一瘸,扶着他能感觉到明显的肌肉缩紧,楚明泉还装得这样轻松,只觉得自己好是没用,不像别人家的媳妇儿,都能下滩上树顶半边天,自己连丈夫在外头不知受了什么欺负都不知道。 楚明泉坐在堂前躺椅上,见亭玉拿木盆去给他打水,朝秋也去给他拿了方巾来,言?捧着他的茶缸晃晃悠悠地放在他面前,忽然觉得一路上折腾出来的痛都好了许多。 喝了水,就着叶氏的方巾擦了汗,看叶氏一脸想问又不说的表情,便知道她又怨上自个儿。 楚明泉想着,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妻子孩子都在,也不管朝秋和言?听不听得懂,便开始说了原委。虽然略去一部分口角和动了手脚,只说被辞赶人推挤了几下磕着了,但叶氏仍然止不住掉了眼泪。 “孩子她爹,他们太欺负人了。都把你伤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 楚明泉看孩子们都不说话,直愣愣看着他,怕是吓着了,便摸了摸两孩子的脑袋,“别理他们那些混账,咱老百姓斗不过这些地头蛇。虽然这气是得往肚里咽,身上皮肉疼了些,但是也没少了工钱,你看。” 楚明泉掏出布囊,递给叶氏,继续说道:“这是许大管家给的,我点了点,许大管家给我凑了数,一共整整十五两散银子。我想着应该是他老人家给我添的头,多给了一两,想着补偿我一些罢了。” 叶氏纤细的十指紧紧勒进布囊里,银子咯手才让她有了知觉。 “她爹,以后再别去海上了,我也能在地里刨粮食,孩子也长大了能提个篮子择个菜,咱们一家有手有脚,断不会饿着。” 楚明泉虽然还想着自己年轻,又有十年的海上经验,还能再做个十年攒攒够孩子嫁娶银子和以后的养老钱。 虽然出海危险,都把命栓裤腰带上,但到底还是海上来银子快。 如今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想把儿子都送进私塾里,女儿要养得好好的,也不想叶氏抛头露面跟别家媳妇一样晒得黑不溜秋,他娶的媳妇可是用来疼的。 叶氏一眼就看出楚明泉的心思,便硬起心肠说道:“她爹,不是我栓住你,到底是他们家大业大,你再去找份海上的活计,不但吃苦吃力,领的也没这份工钱多。我就怕……就怕你又遇上这种事儿,那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楚明泉身上又痛狠起来,想想还是等伤好了再说,便点点头,安慰道:“如今我是想出去都出不去了,在家将养个把月,还要辛苦孩子她娘,这家里家外的事情,要累着你了。” 叶氏摇摇头,这点家常琐事,她根本不在乎,最重要的就是孩子他爹和孩子们好好的。 亭玉赶紧说道:“爹,我现在也能帮娘分一半的活儿,不会累着娘。” 一向少说话的言?居然也开口道:“爹,我能帮娘干活。” 朝秋也忙点头,“我也能帮娘,我还会种地。” 楚明泉好笑的点了点朝秋的鼻子,“哟,朝秋都会种地了,那爹可以躺在家里等着享福啦。” 朝秋眼睛涩涩的,看着高大的爹如今一瘸一拐连喝水都龇牙,只觉得压抑和愤怒从心底里满出来。 她在这个时空不过一月有余,除了享受家里的温馨,对农业气候的好奇,还忘记了顶重要的一点,这世道,永远是达官富贵强霸一方,老百姓才是天底下最贫贱无权势的平民。 幸好,爹还平平安安的,她倒要谢谢那个许世昌,没有草菅人命的事情发生。否则,她定会悔恨此生,哪怕报了仇,也难以让这么可亲的爹爹起死回生。 第十章 合计 当晚,等叶氏哄好了孩子睡着,楚明泉看着天已经黑得差不多,叫来叶氏,把藏起来的银罐拿出来。 席榻上零零散散摆了一些铜板,碎银,还有叶氏绣的香囊里的银票。 楚明泉点了点数,“孩子他娘,这么多年攒下来,如今家里除了攒起来五十五两,今天发的十五两银子,这些零零碎碎的估摸也有四两,你明天就去大周国最大的恒泰钱庄,凑个六十两,全部兑换成十两额的官票。我叫大虎家帮衬下,我下不了地,不放心孩子娘你一个人上路。” 叶氏有些疑惑,问道:“孩子他爹,为什么要换成官票?恒泰钱庄虽说是大周国敕造的钱庄,但需要经手费,这么六十两银子,至少要给二十文,都可以买一斤猪肉了。这每一文钱,都是你靠命在海上十年换来的,我这心里觉得不舍得。” 楚明泉虽然觉得自己能找到适合的活计,但也是想过后手,“孩子娘,你别多心,我们要早点做准备。万一在这边呆不下去,好歹要换成大周通用的官票,这样我们身上轻便,省的到时候横生枝节。我们有田有地,家当齐全,这余下的四两碎银铜板,能好好过一年了。那些钱存着,就算我再去海上,顶多再做个十年就落一身病下来了。以后还要给言?和时瑞读书的束?钱,买房买地,娶媳妇儿,还有亭玉和朝秋的嫁妆,这一样样都要攒着。如今没个十几两都娶不到好的媳妇儿,更别说咱言?,保不齐就考上童生和秀才,到时候如果能中了个举人,塞钱的地方可多着哩。如果咱就靠刨地也就顶多能吃个保暖,余钱是没有多少攒的。言?这孩子,是读书的料。咱刚去报了户,再过个几天,等秋收过后,学堂里开始上课了,就带去给先生看看报个名。” 叶氏点点头,一切都听楚明泉的。 她想了想,准备多给几个孩子做几身新衣服,孩子他爹也正好做两身,对了,还有背包。 前个儿朝秋一直嚷嚷着要给她做个双肩背的布包,又推荐她给自己做个可斜跨可手提的包,还要皮质的料。她之前没得空,接下来就做几个。 想起朝秋当时指手划脚,还在沙地上给她描了个样,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烛光昏黄,楚明泉看着叶氏姣好的模样,江南女子特有的纤细腰肢,虽然被海风吹得不似从前那般白皙,仍然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心里头不禁一阵酥麻,大着舌头问道:“笑什么。” 叶氏便把朝秋丫头的主意跟楚明泉说了一遍。 楚明泉听完,想想这个叫做双肩包的东西还挺不错,有些类似他小时候学木活时的大口衣褂,就跟叶氏说道:“也给我做个。不过不用做得太显眼,灰扑扑像个包袱就行,孩子们爱用点花样就给她们都做一个,你也别累坏了眼睛。” 叶氏点头,心里开始寻思着用哪几块布料,给楚明泉的就用存着的旧帆布做个斜的,看着像普通的包袱,孩子们的都做个双肩。 她想想确实挺好,也琢磨给自己做个斜跨手提的,这样出门带个茶水装个点心什么的都挺方便。 楚明泉口干舌燥,抓起床头的那杯水喝完,奈何身上皮肉疼痛,看着妻子恬静地睡在旁边,叹口气把火压下,心有不甘地睡去了。 叶氏担心楚明泉的身子,就怕肺腑里伤着落下病根,又请了一个好大夫上门,花了六钱银子,抓了化瘀补气的药,里头还有参片。 楚明泉也知叶氏为了他好,而现在家中宽裕,只要他早日好起来,家里还是有进项的,就不再说什么。要放以前,这六钱银子情愿给叶氏买个珠钗给孩子们买吃的,他一个铁老爷们哪里要这么娇贵的药。 九月底来瓜熟蒂落,尤其是羊城,各色瓜果琳琅满目。楚明泉家地不大果树也不多,倒是各品种都有。 由于楚明泉养病在家,叶氏便一人趁凉早点出去摘果,让亭玉在家里绣帕子,太阳老大没得把姑娘给晒黑了。天还没亮叶氏就给一家人做好了稀粥配小菜,中午吃的面食也烧好放在竹编席盖里放凉。只要日头高了再回来烧两个小菜,就着酸菜汤,午饭就可以解决了。 楚明泉家院子一边靠着小山丘,是在渔村比较偏的位置。靠南方向是渔村的农地,大多都是成片种果树和庄稼。有沙地的人家也种水瓜和甘瓜,按朝歌的叫法,水瓜叫做西瓜,甘瓜即是香瓜。 这里靠海,沙地腐殖物也多,日照长,温度高,一年四季都可盛产。水瓜瓜瓤脆嫩,个大多汁,不过要防着野獾糟蹋。甘瓜个小但肉质细腻,脆甜可口,不过种藤病害多。小娃子们都爱拿着用勺子挖着水瓜吃,甘瓜太甜怕吃坏了牙。 沙地便宜,不过种水瓜打理起来也麻烦,产量也不高。楚明泉的那块果林地靠近沙地,就顺着果林延伸出来向县衙报了户买了小半亩沙地,稍稍种了几行水瓜藤,每天能有三两个水瓜吃就行。甘瓜倒是种了一大块,给孩子们和周围邻居当零嘴。 这水瓜和甘瓜,不熟的时候不甜,摘了等于糟蹋,一等瓜熟了,不过几日就裂了,根本经不起颠簸。而且这里种的水瓜大小不一,果农也就图个口福。谁都不知这外域瓜果如何打理,也是没人去折腾怎么高产,就跟甘薯一样种了,能结果吃就行。 朝秋曾打着好奇宝宝的招牌,问过这些瓜果在大周各地种植如何,得知是这种子就是来大周国国都镐京走商的外藩带来的,他们潮县沙地多,不愁种了瓜果以后少种粮食。农民百姓主要种植的就是稻黍麦菽,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除了交赋税,保证一家几口的吃喝,其他内城,谁还有那个功夫去用家里的地种这些低产的甜瓜。 朝秋听了,深深觉得这里的农民太朴实了。 这水瓜可是好东西,炎热的夏秋如果拿半个冰水瓜挖着吃,保管终身难忘。能用陆地、沙地、大棚温室种植,如果发展到江南地带,一年中能在夏日收获,利用高产防害技术,亩产可在五千斤以上啊。 而且羊城靠海,来往的商船居多,外域商船也带来一些种子。虽然有些不知其种法,也许是地域气候关系,很多人都没种起来,但到底这边海城跟商船密切,时不时带来的果蔬种类最多。 这一个多月朝秋干的最多的就是收集各种果蔬种子、果核等等,等叶氏终于做好了她需要的双肩包,便把这些种子当宝贝一样放好。这事儿没被家里上下笑话,说她是从田里头长的娃,拿这些跟当兄弟姐妹一样宝贝着。 时瑞倒是把自己最爱的那些木头玩具,小铲子什么的装进去,塞得满满的,这可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东西最少的就是言?,拿布包了腰坠,加上一套之前在海上扒下来破烂的旧衣,也没什么其他东西。 清晨短暂,不一会儿日头就高了,叶氏带着挎包,不时擦擦汗,看带来的小篓也差不多装满了,只要把它搬上楚明泉打造好的手推斗车,慢慢走个两刻钟也就到家了。叶氏力气小,就慢慢将篓在地上转着圈往斗车边移去,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不远处果林地家的何氏,正一脸笑着跟她打招呼,身后跟着一个眯眼浮步的汉子。 第十一章 心思 “楚家媳妇儿,正巧,我刚要去你家,就看见你在这儿。哟,摘果子呢,哎就你家果子林种的最多最齐全,到底你家汉子能来钱,不用种地就能养活一家。啧啧,瞧这细胳膊细腿,哪里提得动。” 何氏生得五大六粗,矮胖粗壮的,脸皮常年被海风吹得粗糙油黑,说话间屁股一拱双手一抓,就把两只果篓给放进斗车里。 何氏顺手往斗车把上摸了摸,小小的眼睛流出一丝羡慕。 “啧啧,还是你家汉子手巧啊,这斗车做的,是独一份儿啊。我家那口子只知道闷头抗货,干了那么多年还落个一身痛,我都不知道他那脑子怎么长的,一点都没有你家的得力劲。” 叶氏两手空空,还被何氏顺手掐了一把腰,加上农活累,粉嫩可见细绒的脸颊愈发显得红通通的,娇滴滴的模样又被何氏好一顿夸。 也不知何氏心里怎么想,嗓门倒是很大,叶氏只觉得耳朵一震一震,忽然感觉有道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抬头一看,何氏身后的汉子正微张着嘴,眯小的眼睛努力上下瞟着。 叶氏此刻感觉浑身上下有虫子在爬一般,慌忙移了步子,侧到何氏一边扶上斗车的把手,切开何氏的话问道:“何大嫂,去我家是有什么事儿吗?” 何氏一拍大腿,紧接着就是一通大笑,边笑边说,“你看我这记性,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我都把事情给忘了。来,来,这是来寻你家当家的,说是许家船队的,有活儿找你家汉子呢。” 何氏身边的男子叫黄东,也适时绕过何氏往前站了一步,一脸带笑,“正是正是,原来小娘子就是楚明泉家的,嗨,这一见还真是惊着了,这野地靠海的,咋一看,还以为海神爷家的仙女上岸来了。” 叶氏只觉得一阵耳腻,也不觉得满手草屑污泥的何氏脏,拉了她的手臂靠过来,回道:“多谢何大嫂带路,只是我家明泉已经不在许家做事儿了,况且他还养着呢,哪里还能做事儿。” 黄东嘿嘿笑了一下,挤了挤眼睛,努力睁大盯着叶氏的脸,“哪里,我可不是许大少爷家船队的,我是许家四房老爷下面的小管事。这事儿就劳烦小娘子帮忙带路,我去跟你家说说,这可是个好行当。那许大少爷不识人才,我们四老爷才听说这事儿,就立马让我来了。你看——” 叶氏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只是觉得从心底里打厌这人,想想便顺道请了何氏去家里吃茶,何氏推谢了一回,便点头同意了。 叶氏的心稳了稳,便准备推着斗车往家里走去。何氏直接拍过手把斗车抢了,帮忙呼哧哧地大步向前走去,叶氏也赶忙跟上。 一路上黄东在叶氏身边晃晃悠悠,问东问西,叶氏只应付两声快步急走,倒是大喇喇的何氏不停用乡话回着,也不觉得是不是在问她。 终于走到院门口时,叶氏的心才彻底落了下来。她擦了擦汗,请何氏进门,看见言?蹲在芭蕉树下鸡圈旁边,守着他的活儿,心里感觉踏实,喊言?去叫楚明泉到里堂来。 何氏看穿了新衣的言?挺着背走路端端正正的,一身秀气得不成样,啧啧两口,吐了嘴里的唾沫,说道:“楚家媳妇儿,你们家怎么尽是些画上的人儿,出个海都能捡到一个这么好模样的,真是一样的水养百样的人。哟,我记得是个男娃吧,怎么长的这么俊,跟个女娃子一样都分不出来。” 叶氏笑了笑,嘴里请何氏和黄东进了里屋,拿起扣在茶盘里的两个杯子倒了凉茶,便在黄东不着掩饰的目光下赶紧进了灶屋,从另外一个门走到院子里吊起早上放入井里的水瓜。 楚明泉底子好,虽然伤的重,但这几天被叶氏伺候得舒舒服服,只差闲的抓虱子了。他在里屋用刻刀做套小农具给俩儿子,这俩小的最近几天就想着跟叶氏出去做农活,哪里有适合的农具,没得把手脚伤了。 正拿墨斗描了墨线,言?突然来叫他说有客上门,心里觉得奇怪,这时候哪里会有人找他。想归想,仍在言?的搀扶下,起了身,慢慢拐进里堂。 何氏已经坐在竹椅上靠着门吃上了水瓜,那水瓜子从厚嘴里噗啦噗啦吐得满地都是,倒是堂前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汉子,贼眉鼠目的,一看心下就有些不喜,心里泛着嘀咕,寒暄道:“我就是楚明泉,也不知大哥你是哪位,寻我是为了何事?” 何氏几口就把手中大块的水瓜给吃完了,用手掌根抹了抹嘴,抢着说道:“这是许府许四爷家的,是来寻你做活计的。啧啧,楚当家的,你可是走哪哪有饭吃,不像我们家那傻汉仔,一天到晚就晓得蛮干。” 黄东被何氏抢了先,只觉得满腹喝下去的茶水都在搅腾,从鼻孔里低低哼了一声。何氏也看见了,晓得自己嘴快,呵呵笑了下,厚着脸皮说道:“哎,其实我也是丢了这张老树皮脸,跟着楚家媳妇儿过来问问,这小管事是许家四爷身边的红人吧,有没有适合我们家那口子干的活。我们家那口子特实干,别看着人长得粗壮,其实脑子也是不错的。小管事有没有什么月钱多的活儿,比扛货要好的,也给我透个信,好歹也让我也沾沾楚家的福气。” 楚明泉和黄东看着何氏开始夸赞起自个儿的男人半天,完全忘记是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叫自家男人是傻汉子,一时间里堂里都是何氏呱噪的声音。 黄东明显受不了这头黑猪一样的村妇,便敷衍着摆了摆手,抛下一句,“稍后会去四爷那儿问问,有了信会去你家”,便不再说话,一张脸直接扭过去看堂前的字画。 何氏突然打了个饱嗝,愈发惹得黄东恶心。何氏讪讪笑了下,朝黄东追说了几句,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末了还夸赞叶氏种的水瓜就是比别家的甜,比别家的凉。 叶氏笑笑,将另半个水瓜用网绳兜了,塞给何氏,何氏推辞了一下,就笑着收下了。 等里堂只剩楚明泉和黄东两人,黄东才抖了抖脚,本想从怀里摸黄烟来抽,但一想烟蛋子都没带来,就把手放到桌上,时不时敲打一下。 “那家媳妇儿真是又矮又胖,说不完的恬噪,还是你楚明泉兄弟娶的媳妇儿漂亮,这乡下老货浑身上下都比不上你家媳妇儿的一个脚趾头。” 楚明泉被黄东这么肆无忌惮地一说,脸色立马黑了下来,这人长得不正经那就算了,怎么脑子嘴里的话都透着一股子油调,当下沉声说道:“黄管事是吧,我是个粗人,我也直话直说。你是许四老爷房里的,也知道我遭的那些事儿。说实话,我也不想再看见许家大房,毕竟同一个姓还是进同一家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得又找霉头。” (收藏变成两位数,突破个位就好,加更。谢谢美人看官们。) 第十二章 不识抬举 黄东被楚明泉这么直白白说了一通,心中预想的那些感恩戴德塞钱的场面没一个蹦出来,嘴巴一张,一口蜡黄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刚想发火,可转念一想,这是许四老爷吩咐的,四老爷听到这楚明泉气了许世昌一通,觉得帮他也消了气,这家产落到大房他也最恨大房。 如今到底能把许大少爷的对头拉过来,许四老爷就觉得长了自己的威风。 黄东压下心中一通白屁谩骂,又喝了杯水说道:“楚明泉,我们许四老爷看你是条汉子,那许大房气焰太盛,我们老爷想着你是受委屈的,能帮衬一下留你做事。这许家分了,许四老爷可是有五支中队十支小队,那可都是顶赚钱的啊。现在这么个好机会,我们许四老爷说了,如果你有本事把这些船队也弄得像大船队一样,他能考虑叫你做大副。怎么样,这么好的活计,上哪里去找。” 楚明泉本身就一肚子冤枉气,如今又被黄东这么说,只觉得好好的日子又被搅腾回去,看黄东一副恩赐的模样,心中恹恹说道:“多谢黄管事,只是我楚明泉一介小小老百姓,那许家大少早就放下话来,我是心中冷了,也怕了。别怪我人微怕事,我还有一家子要养。万一这以后出了什么磕磕碰碰的事儿,那不但辜负了四老爷,我自个儿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再说我这一身伤,哪怕到了冬天北上破湖捕鱼,也是没那份体力了,今年自个儿在家里能下个地播个种都不错了。” 黄东愣是没想到楚明泉还是不给他脸面,但又觉得这楚明泉走个路都要靠着拐棍过来,心中只觉得晦气。原以为是个讨赏的活儿,结果来了这么偏僻的四里八乡,事儿还一件没成,一肚子浊气不知往哪里放,便冷哼哼放了话,“我们许四老爷好心好意,你却不领情,罢了,平白叫我费了车马钱走了一遭。哼,不识抬举。我且就这么回复老爷,别怪我说外了话,搅了你的前程。” 楚明泉见这人不但生的贼眉鼠目,如今一通说下来,又显得小肚鸡肠说不进道理,稍有不顺意就变了脸色。想想自己不过还要在潮县讨个生活,最怕得罪这等小人,只得按下心中诸多不满,从怀里掏了钱袋,赔罪递了过去,“黄管事,也是我楚明泉自个儿没那福分,这一身病怕耽误了许四老爷,你看,帮我说说,这点小小意思,就给管家你吃茶吧。” 黄东不过是个从底下贴了许多银钱刚上任不久的小管事,正是用钱之际,最近又输了许多,在许四老爷面前讨了这份活,想得个赏。如今看到楚明泉不鼓的钱袋,那怨气又往楚明泉身上撒,本刚想吆喝几句,眯着眼睛忽然瞟见院子里正在打水的叶氏,那火气又瞬间嗖嗖降了下去,不过还是一脸没好气地抓了钱袋,磨了磨鞋底,说道:“这点连车马钱都不够。罢了罢了,看你这样病孬样,我这就去回了四爷。” 楚明泉只得点头道谢,送到院门口。 黄东走过院子时,叶氏刚打好水准备去洗菜,烈日下额角泛起细细的汗,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摘果子穿着的,微微有些汗渍,被阳光这么一照,颇有种美人出浴的感觉。 黄东只觉得心里一阵荡漾,刚想上前寒暄几句,楚明泉在后面说了几句“慢走,好走”,叶氏看见他也立时低头往灶间去了,只留下一个纤细窈窕的背影。 黄东意犹未尽,却又不能怎么回事,只得吐了口唾沫在院脚,甩着钱袋子往林子村口方向拐去。 楚明泉扶着院门,看着炎炎烈日,刺目的光从芭蕉叶间打下来,只觉得蝉噪声叫得心烦。 叹口气回头,看见叶氏正抱着刚睡醒的儿子在高井边小板凳上洗脸,旁边言?又开始给鸡鸭扔菜梗子,被叶氏笑笑天天守着也不嫌烦。 亭玉正在院脚摘菜,朝秋从灶间端着水瓜往堂前走去,轻快地迈过门槛。 美好而祥和的画面近在咫尺,纵使心里有多少烦恼,楚明泉也笑了笑,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妻子儿女安好。 这海上的机会,不要也罢。 别说他不知许家四房是个什么人品,他也不想再进这家人的船队。 更何况,他在丁字组船队十年,跟兄弟们一起吃住谈聊,早就知道这许家四房是个下海管事样样不会,吃喝嫖赌倒是在潮县有大大的名气。 今日之事如能善了最好,那四房也不是个好东西,得罪了这样的人,比之许家大房还没品性,恐怕潮县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时瑞洗好了脸,神气活现地开始朝着鸡鸭大喊一声,惹得鸡飞鸭走,然后又蹦蹦跳跳来拉楚明泉去吃水瓜。 昨晚上时瑞跟言?在后院抓蛐蛐睡得晚,连按时睡觉的言?也跟着玩了好久的斗蛐蛐,被叶氏逮到给拎上了床,早上两人都起得很迟。 叶氏也不问楚明泉,成亲这么多年,早就知道楚明泉的心思,便不烦他,摘了落苏茄子和丝瓜放在井边,又转到院脚阴凉处的腌菜罐旁,掀开上头的泥扎盖子,掏出压在里头的鹅软石,盛了一盘砖红色的芋头茎,准备做个酸辣开胃凉菜。 楚明泉慢慢走到井边坐下,看日头这么高,把亭玉赶回屋继续绣帕子去。顺手拿起一根丝瓜开始削皮,被叶氏阻拦了一下还是继续削着。 叶氏无法,一张脸蛋顿时呈蜜色,进屋去给他拿了一块水瓜递给他,把楚明泉脚边的一大捧蕨菜给扒拉到自己脚边。 楚明泉三两下就削好了丝瓜,便接过水瓜先让叶氏吃一口。 叶氏哪里会当着孩子的面吃,嗔了他一眼不理,用簸箕盛了一点草木灰,埋头开始给蕨菜除苦味,准备炒个蒜茸蕨菜炒鸡蛋。 楚明泉刚想把吃完的瓜皮子扔给鸡鸭吃,被叶氏忙里阻拦了一下,说道:“咱家吃完扔了太浪费,别人家瓜子皮都炒菜吃呢。我上次看见隔壁的吴婶子削了皮,炒了辣子丝进去,说是满满一盘都叫他们家一顿给吃完了。今天我也做一个,看看好吃不好吃。” 楚明泉嘿嘿笑道:“媳妇儿,你真贤惠。” 叶氏含着羞斜了楚明泉一眼,瞥见三个小娃排排个,靠在门沿边探头。朝秋嘿嘿笑着,时瑞一脸好奇,言?一脸不好意思,一看就是被俩小的拉来一起犯案的。 叶氏顿时粉腮盈目,抿着嘴嗔了一声,叫朝秋赶紧把瓜皮子端过来,实在忍不住,站起身就往灶间去了。 楚明泉和孩子们对了对眼睛,低低笑起来。 时瑞手上还捧着吃了一半的水瓜,汁水滴下来染湿了衣襟,顿时低头猛吃俩口,还一边嚷嚷着:“娘,时瑞还没吃完呢!你再跟爹说几句啊。” 朝秋低头看见时瑞跟只仓鼠一样嘿咻嘿咻狂吃,一脸急忙忙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掐起身边的言?捶天拍地大笑起来。 言?摸摸被朝秋掐疼的胳膊,一脸无辜。 第十三章 许四房 许家分家后,许家大房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连日来邀请各高官富绅吃酒联笼,可谓意气风发,走路都带着风。 许二老爷虽然得了乙字组船队,十支中队,以及诸多小队,但看着许大老爷和许世昌天天高朋满座,又看看自己儿子,老子还没死,儿子已经开始合计着争夺他名下的船只,不由怒火中烧,勒令三个儿子全部到中队里面从水员做起,倒惹得许二夫人和小妾们哭哭啼啼,三个儿子哭爹喊娘,一时之间许二房家后院鸡飞狗跳。 三房仍然跟着许大老爷低头伏小称兄,糊涂里揣着明白,跟着许大老爷出门做客接纳官绅,倒也实实在在认识了好多客商,拿了些许货单,踏踏实实做起自己的买卖。 唯有这许家四房许得成,年纪不过三十多几,多年吃喝玩乐养出一身膘肉,又掏空了身子,只晓得嫖赌喝酒。等一拿到自己那份,先是破罐子破摔去跟大房吵一架,被大房从祖宅里赶了出来。 这祖宅自然是大房继承了,以后再也没有公中给予,让四房许得成只得拖家带口住到别院去。 等一通大闹之后,许得成只得带着大大小小一大堆妻妾儿女,在潮县城外别院住了两天,除了吃酒作乐,心思又开始痒起来,就带着人去了城里,进赌坊吃花酒,斗鸡走马,好不快活,再没人管他这不好那不好,一连几日都这么过。 等家中妻妾寻来之时,他才迷迷糊糊发现手中原本五支中队十支小队,如今只剩下四支中队和六支小队,其余那些都变成画押输契被拿捏在别人手上。 许得成那个懊恼,加上妻妾哭喋不休,债主频频催讨,无奈只得将手里头不多的家业分了三分之一去。 待回至家中,管家给他算了一笔账,除却还掉之前的赊账,赌债,花酒钱,分家所给的银钱竟然又去了三分之一。 四房许得成这才意识到,唯有赚钱才能供以后的花销。手头上只有几只船队和铺子的经营,最终要的还是海上来钱快,那是无本买卖。 脑满肥肠的许得成这时也不知怎么清醒了一下,记得那天偏心的老太爷分家时,大房嘴里曾提到过一个对着他干的什么二副,想想毕竟是丁字组大船干过的,便寻来手下盘问。 不盘问不知道,这楚二副在大船上做了十年,辨洋识流是一好手,每年丁字组大船的进项,起码有一半是他看出走势来的。 这下可了不得,这等人才,他大房视做眼中钉,他四房可是最缺会来钱的人,便让身边做了管事的黄东去招来,想着如果招到自己船队里来给个比之前还大的职位,莫不让他感激涕零,心里头已经做起了把手底下的船队带成大船的美梦。 黄东揣着钱准备回四房许得成的别庄,不料半路遇上赌坊的伙计,结果刚到手的银钱又没了,连钱都没捂热,不由唾了一口晦气,回去禀报四房老爷许得成,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楚明泉怎么不识抬举。 四房许得成一听,在赌场输掉的怨气也平白无故加到楚明泉头上,直接摔了茶杯说道:“哼,不识抬举的东西,给点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真是晦气,这潮县看你还有什么翻身的地方。黄东,你下去跟他们说,只要是这人去别处招工,就是与我作对。连这一小小的贱民,都敢在我头上拉屎。” 黄东一想,这四老爷不过如此一着,倒还便宜了楚明泉,转了转眼珠,忽然计上心来,赔笑道:“老爷,那楚明泉人没眼色,艳福倒是不浅。今日小的去寻他,您猜怎么着。啧啧,小的竟然在潮县那小小的渔村,看见了天仙一样女子。” 四房许得成一听天仙,立马有了兴趣,“怎么说?” 黄东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道:“那楚明泉是外地江南一带的,身边带着江南的媳妇儿。啧啧,都说江南女子如芙蓉出水,小的今个儿可真是见到芙蓉仙子了。那合春院的挂牌芙蓉,哪里比得上人家真正的清新脱俗。小的直愣愣看了半天,都快忘记爹娘姓什么了。” 许得成一听,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他什么样的没见过,此刻光听听,都能感觉自己一阵激奋。只是碍于这是有妇之夫,在大周可不许自个儿弄出什么事情来。 黄东一看有戏,心里也存了点歪念头,想着倒不如自己说出来,“那楚明泉不过是一个渔佣,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这僻海小村的,一朵芙蓉就这么种田打渔,不过几年就凋谢了,真真是可惜。” 四房许得成也摇头可惜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不如让我等赏花之人采撷,给她荣华富贵,养得娇滴滴的,这才是美人归宿。” 黄东一听赶紧附和:“正是正是。我见她过的日子又不富,如今楚明泉丢了活计,得罪了大房和老爷您,恐怕在羊城都过不下去了。保不齐没了进项,就带着媳妇儿孩子回老家刨地去了。” 许得成听了,只觉得天鹅肉从嘴边飞走了,那心思怎么也按捺不住。黄东看着差不多够了,就低头附耳出谋道:“这好马配好鞍,美人配英雄,那楚明泉整个都比不上英雄的一根手指头。听说小少爷也看上了楚家的大女儿,我看了一眼,啧,这小丫头还没怎么长开就已经水灵得不得了,再过了两年……嘿嘿嘿嘿。小的认为,也只有老爷这样赏花知景之人,才晓得疼惜美人。” 四房许得成被夸得天上地下,那心底里刚压下的*又开始萌动。 只是再一想到,这以后再也没公中能帮他把后头的事儿给处理掉,想想真是心烦,说道:“那楚明泉是良籍,又成天在家养伤,不能如上次赵家女儿一样,将她爹娘搞砸生意做出案子最后顺顺利利到手。哎。” 黄东立马笑了起来,“哪里需要这么繁琐,那媳妇儿是个没主意的,楚明泉如今不过是靠着之前的工钱过日子,如果——” 黄东凑近许得成的耳朵,细细说了两句,果不其然逗得许得成笑开了怀,立马赏了钱,夸口许下等事儿办成之后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有人 这几日秋收,叶氏身边多了几个小跟屁虫,亭玉能搭把手,言?和朝秋在身后也帮忙摘低矮的果子,时瑞拿着他的家伙们这里铲铲泥,那里抓抓虫,整个林子里就没有他没糟蹋过的地方。 等摘了有一个时辰,叶氏试了试青龙果已经放凉,唤回时瑞,用水洗漱了他弄得满是泥巴的小手,然后剥了一个小点的青龙果给他吃。 这田地的活还得再做半个时辰,就怕这小子烦了又乱跑出去。 朝秋在自家果林子里啧啧称奇,她爹真是一个淘金汉。 这里的品种这么多,而且隔行插株,种的宽松,虽然果树不多,种类倒是特别齐全,几乎是能找寻到的,都被爹给种了起来,料理得也比别人家的好。 等时瑞已经吃了半个,不远处的朝秋蹭蹭蹭跑到叶氏身边,激动地拿着一只果子给叶氏看,“娘,你猜这个里面是什么颜色的。” 时瑞看看朝秋手上的果子跟自己的长得差不多,除了外表的鳞片比较红外,其它的又没什么区别,便嚷嚷道:“阿姐,这不就是时瑞手上的么,白白的,里面有好多小黑籽,咬着脆脆的。” 叶氏忙里偷闲,看朝秋一脸卖宝的样子,便笑道:“还能什么颜色,不就是红瓤的呗,这地娘都每年打理着还能不知道。你去最边上那头,那边还有两棵今年刚挂果的,是黄色皮的,你爹直接叫黄龙果了。” 朝秋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两下,她献宝都忘记了,这地还是娘最为熟悉。朝秋手上的是红瓤的红龙果,这在她那个时空,也是广州的一大特产。 不知道有多少不懂的市民,总觉得白瓤的火龙果是国产,红瓤的是进口的,故而有些超市都把红瓤价钱提高了。其实不一定,白瓤红瓤,不过是品种罢了。 听到叶氏说还种了两颗黄皮的火龙果,朝秋立马朝着外围走去。她爹真是太神奇了,连这种稀奇的品种都能找到。 这么一个月走家串户了解下来,也只有她爹爹是个奇才,买了地光种瓜果蔬菜,吃的稻米小麦只种一茬,如果不够都是去邻里买的。 从地域上来讲,淮北一年两熟种一茬稻谷和一茬小麦,淮南一年三熟可种双季稻谷,另一茬可种小麦或是油菜。这羊城也是一年三熟之地,比之北上城镇可是多收了一茬。 潮县温暖潮湿,雨量充沛,楚明泉都是趁着自己不上船的日子三月播种,七月收割,本紧接着要双抢中的另一抢——晚稻插秧。楚明泉七月后就开始去海上,直到秋收回来,便不再种晚稻,这收来的粮食足够小半年吃就行。 朝秋看着别人家已经浆了米谷的稻田,一挂稻穗颗粒不多,这般品种一亩田出产不高,而且十一月来抢收晚稻可谓是鼠口夺粮,这时候鼠患也多。 虽然果蔬种类比之前世一半一半,但是农业水平却不高,朝秋想着,如果研究个几年,她至少可以给出几个比较合理的高产方案,也可以让爹爹试试大棚技术,只是她一个六岁小娃,一切都需要时间啊。 黄龙果树一共只结了五颗,先前的红龙果树结的果子一树也顶多十个,这在朝秋原本常识中起码结果二十几个简直少了一半多,四处环顾了一下果林和远处的良田,朝秋叹了口气,“哎,任重而道远啊。” 后头跟着过来的时瑞看着阿姐,也晃悠一下脑袋,大大叹口气,“哎——” 朝秋不由得有些想笑,时瑞跟前世的弟弟一样可爱,虽然换了时空,但人生又从最开始的追鸡斗狗的童年开始了。 言?可是实实在在帮叶氏摘了大半天的果子,虽然他几乎都没怎么见过,但是这么多天吃下来,有些果瓤的味道,他还是熟悉的,只是从外皮看来却长成奇奇怪怪的样子,不再是他印象中切丁成一块一块。 言?拿着个果子,朝大海的方向黯然了一会儿,刚要转身时,忽然瞥见不远处处转角的林子里,有一辆马车似乎停很久了。 之前也是看见了车轮,后来不见了,以为已经走了,此刻又靠着浓密的芭蕉林,只露出一个顶角。 下意识地就去找朝秋,如今在这个家中,顶数朝秋脑子最灵,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连爹都有时候觉得她的点子稀奇。比如这几天爹终于做好了她想要的叫做喷雾瓶的东西,这可花费了爹好多工夫,直说朝秋就是来折磨爹的。 为了找朝秋说的细管子,从麦秆到细竹杆,什么办法都试过,最后勉强用一根特别有韧性的鱼筋代替。这还不算,要做个有螺纹的瓶口,还不能是一般的木头,就怕磨损了。 楚明泉差点抓掉一把头发,天天在房里描线,做坏了就丢,不密合了漏水又只能丢,几天下来,都把从前学做木匠的所有把式都用上了,终于才选了铁木,给她做成功了一个。 当见识到最终效果时,爹可是深深嘘了口气。只是材料有限,看时瑞也开始磨蹭他,只好想了个简单的主意,用了一个小水囊袋,上头做了双层盖子,里头的戳了细密的几个小孔,要用的话直接拔出上头的塞,手用力一挤出来就可以。 结果朝秋还来了句,“哎呀,居然忘记这么简单的办法。爹,我对不起你”,爹差一点就几个蹦子往朝秋头上招呼,又看到女儿宝贝地拿着他做好的瓶子乐不开交说“这是锻炼爹的创造力”,爹是又气又笑。 言?一边想着,一边往朝秋的方向走去,看见两人齐齐对着天空叹气,他朝天空看了看,咦,没有东西啊,还是一样的蓝天,便走过去拉了朝秋的胳膊,轻声说道:“朝秋,那边有辆马车,我看见了好几回,躲在树林里停那里很久了。” 朝秋一听,立马警觉起来,她这几天预感不好,原本就是想着娘年轻貌美,最怕上次来家里头那种猥琐至极的人,就寻思着怎么也得弄个防狼喷雾器。磨着爹做喷雾瓶,但是只成功了一个,倒是那小水囊简单多了,直接拿辣子水一装,用的时候直接对着人射,简单方便。 她自己的那个喷雾器当成宝贝,准备以后做点什么香水送给娘。 等言?和朝秋偷偷溜过去看时,那转角处的马车却已不见,地上杂草茂盛,只留下几条车轮碾过的痕迹。 朝秋心想,也不知是不是冲着她们家来的,记挂着要多做几个,尤其是说服娘随身带这个辣子水,好歹有点武器保障。 离开渔村的小道上,一辆还算精致的马车在石子路上晃晃悠悠地向县城里驶去,坐在马车车辕上的一个矮小男子,带着渔民斗笠,盖得严严实实。等离了渔村好几里地,才抬高帽檐,朝着马车里头的人问话,不一会儿一阵阵猥琐的笑声传出来老远。 第十五章 有贼 朝秋战战兢兢地过了几天,叶氏都快把果子林摘好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被叶氏念叨了一通,小小年纪整天胡思乱想,朝秋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多了,便暂时放下心开始她的筹谋大业。 再过几日,爹就要带着言?哥去学堂了。 第一,她至少要认识现在的字有没有多少变化;第二,为了尽可能用纸笔早日记下心中的那些知识经验,她急需一个能识字的理由,如今言?就是她的目标。 虽然这里潮县的学堂没有女娃子去上课,但是楚明泉十分同意教两个闺女和时瑞一起识字,等言?上完课回来一起温习。 当然言?用的宣纸是楚明泉托人去城里书肆买的,毛笔却是用他自己用以前猎下的貂子毛做的,这比书肆里那些卖得顶老贵,毛色还不好的,要实用多了。笔杆是用后院种的青篱竹做的,材质好不易干裂又耐用,杆上还雕刻了祥云。 言?一到手,就特别宝贝,这也是他跟着爹一起从头到尾做出来的。 朝秋和时瑞在沙地上学了两日子丑寅卯,时瑞不耐烦拿着当做毛笔的竹棍子开始舞刀弄枪,哼哼哈嘿,跑到隔壁去找同伴玩将军杀敌的游戏了,唯有朝秋还缠着楚明泉,问天问地,问东问西,两日下来楚明泉都头疼不已。 于是朝秋转战言?,凡是他知道的都问了个遍,才意犹未尽地放走狼狈不堪的言?离去。 如果言?能够用朝秋的话来表述,一定会吐槽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尼玛老纸才学了几年啊,能识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略略学完几本诗书都不错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能告诉他这是神马毛线啊。 当然矜持稳重言语又贫乏的言?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博闻强识十万个为什么云云无数。 这天夜里,朝秋吃了太多的晚饭,正躺在小床上消食,脑子里开始有条不紊地计划明年的试验田大业。 对床的亭玉睡得规规矩矩,双手拢在腹前,安静得听不到呼吸。 隔壁的爹娘早就睡了,时瑞今晚又特别粘着娘,大约是白日里被叶氏说了一回老虎吃不乖的小娃给吓着了,晚上扭捏捏地蹭到主卧大床上,一上床就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正是初一过后不久,天上只剩个月牙弯,星空稀疏,窗外草丛里的虫子一阵一阵叫着。 朝秋喝了太多的鲜汤,起了两次身,秋夜将半,她还是清醒无比。 双手盘在脑后,手链上的佛珠有股淡淡的清香,也只有在宁静的夜里,会想起前世的种种,和如今恬静的生活。 “咯噔。” 仿佛是踢到瓦罐的声音。 朝秋耳朵一动,凝神听着,之后又没有了声音。想想自己太疑神疑鬼,又安心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始睡去。 过了很久,一阵?的声音停停复复,有些眩晕的朝秋无意识地抬起左手揉了下眼角,似乎感觉特别困倦,手都快抬不起来。戴在左手腕上的佛珠散发着一阵阵的清香,朝秋都没意识到,只是身子有了力气,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窗外星光暗淡,因为怕热而半开着的窗扇,此时游过一个黑影。 黑影! 有贼!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朝秋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强装镇定,努力放松紧缩的肌肉,冷静地开始想对策。 方才还觉得胃胀,现在醒来,也只是好了一点点,看有风吹进来的窗角,似乎飘着一点点烟的痕迹,朝秋立马包住了口鼻,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万恶狗血的道具,迷烟! 丫的,青天白日,哦不,偏村野地的,竟然还有贼摸上他们家来。 朝秋咬紧了牙,看亭玉没能清醒过来,就拿衣服塞进被子看着像个人形,怕弄醒亭玉动静太大,就算亭玉醒了,太柔弱又怕出事。朝秋就自己下了地,直接赤脚走到门口边隔着墙听动静。 主卧里爹娘没有什么动静,倒是“铿铿锵锵”的一阵翻箱倒柜,朝秋心中暗呼不好,爹娘肯定已经遭了迷烟。 趁着个小,夜也黑,朝秋壮了胆子,一手抓了两袋辣子水囊,也没其他顺手的武器,就拿了爹给做的铲子,沿着门缝猫着身走出去。 绕过言?的小榻房,刚想拐到主卧那边,瞥见地上忽然有一个小小的暗影,朝秋吓了一跳,差点喊出来,被言?狠狠抱住包住了嘴。 朝秋瞪了瞪眼睛,示意他把手松开。 言?只闻到朝秋有一股很舒服的清香,看到她一个劲朝他瞪眼才反应过来,松了手,白皙的脸上也浮起红云。 朝秋回头看了看言?,他手上拿着的是把小锄头,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她真想笑出来,大黑夜的她拿着小铲子,言?拿着小锄头,好像出门偷菜一样。 有了帮手,朝秋也壮了胆子,只要那贼手上没有大刀就行,她的辣子水还是能喷射一两米范围的。这防狼必备的辣子水,只要进了眼睛,没有半瞎也能让人痛个半死! 如果她脑残地喊“抓贼”,就怕那贼人在惊怒之下,伤了爹娘可怎么办。 而且邻居隔得较远,难免在赶过来的时候就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不到万一,她断然不会叫人打草惊蛇。 本想跟言?商量让他去叫人,可是使了半天眼色,言?却指手定要让她去,朝秋哪里肯听。而且这个时候走到院子里,很容易从房门内看见外面的影子,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让窃贼生了歹意可怎么办。 两人继续趴在地上,从低缝里看进去,只见一个身影在房里东翻西找,一地的衣裳扔着,似乎还是没有找到有钱的东西。 朝秋等了好久,都等不到那人离去,而且那贼人还钻到爹娘的床底下去翻瓮盆。 这么大的动静,爹娘依然没有醒来。 不到最后时刻不露头,两人匍匐在门房处,只等那人离开。 黑影借着个子矮小在床底下一阵翻腾,忽然从一个瓮盆里扒拉出一个木盒子,里头叮叮当当的,赶紧钻出床底下,猫到窗户口借着微弱的星光拉开木盒倒了出来,除了几个碎银和好几串铜板,还放着一个香囊。 黑影乐得忙将香囊和碎银一股脑儿倒进自己的腰兜里,朝地上狠狠唾了两口沫,哼哼了两下,床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大模大样地向房门走去,心底里一股得意,这事儿办的好是容易。 “哧哧”两下,猛然间一股子水朝脸上蒙巾喷来,黑影止不住打了好几个火辣辣的喷嚏,立马捏紧手中的匕首朝前抵着,却见两个小娃子拿着小铲小锄头向他的腿脚挥来。 朝秋一看只沾湿了蒙巾,立马丢了小铲,双手使劲捏住辣子水囊朝黑影眼睛里射去,那黑影慌乱间闪了闪,避开了大半,竟也被朝秋射中了一只眼睛。 这下可好,黑影一手捂着中招的眼睛嘶嘶抽疼,一手拿着匕首想往朝秋身上扎来。 朝秋立马闪开拿着不多的辣子水朝黑影狂射,言?一看不对直接将锄头狠狠砸过去。 “啊————”躲避不及的黑影被锄头尖给戳破了小腿肚,眼睛痛得跟瞎了一样,眼泪喷嚏跟不要钱似的,恨得直想将两个兔崽子给宰了。 这时朝秋换了手,立马甩掉空了的囊袋,将第二只辣子水囊拔了塞,一股劲地往黑影脸上射去,同时喊道:“言?哥快去把茶水泼到爹娘脸上去!” 言?一听,快速绕过,直接把床头冷水罐的开水直接往爹娘脸上浇。 黑影只顾自己扣着眼睛,连路都分不清,努力睁出一条缝,真想宰了这个小丫头,可时间来不及了,那床上的人开始有动静,而且自己在行窃,万一被抓到可是吃官司的,想想真是不甘心,又想到银钱已经到手,便踉踉跄跄夺门逃去。 朝秋一看那鼓鼓囊囊的腰袋,心头一寒不顾一切地朝他奔去。 那可是爹娘的血汗钱啊!如果爹娘失去了这些钱,真的是天塌下来,谁也救不了他们一家。 第十六章 被抓 那黑影步子踉跄,黑夜里分不清方向,原地转了好几下才扶上门准备逃走,冷不防后面突然一股拉劲,死命地拉走他的钱袋。 黑影一愣,那钱袋即将从腰间抽走,竟是那个喷了他一眼辣水的死丫头,当即拿起匕首朝着身下扎去。 正值言?回头一看,一颗心跳得老高,抄起手中的那个冷水罐就朝着黑影砸去。也不知爆发的什么力气,那冷水罐堪堪砸到了黑影俯下身的脑袋。 哐哧! 一地碎瓦。 只有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朝秋终于死命拉回了腰袋。被砸到脑袋的黑影手一偏,那匕首滑过了朝秋的手臂,朝秋尖叫了一声,一股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言?两眼中都是朝秋的鲜血,脑子里不断反复记忆深处的血光和刀影,整个人如同抽了魂,整个心底都是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不由自主地拾起地上的锄头,使出了他最大的力气朝那黑影砍去。 那黑影本就被罐子砸中,一脸的辣子水被这开水一冲,整张脸和脖子顿时火辣辣生疼,两只眼睛因为混合着辣子的水渗进去,睁也睁不开。 冷不防一只锄头朝他脑袋砍来,他没来得及避开,整个小锄头的牙尖全部砍进肩膀里。 顿时,楚家小院一股杀猪叫响起来。 清水混合了辣子水的刺激,再加上尖叫,楚明泉和叶氏头疼欲裂醒过来,来不及适应黑暗,只看见一只闪亮亮的匕首向着言?猛甩过去。 “小心避开——”楚明泉大吼一声。 言?被匕首晃花了眼,眼看要甩到地上的朝秋,手下意识地去挡,那匕首滑过了手掌摔在地上,一股热热的血顿时流了出来。 “朝秋——言?——”叶氏哭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往地上滑去。 楚明泉哪顾得上自己的腿脚,腿一蹬,直接从床铺上飞下地,顺手抄起床头的矮桌就朝黑影砸去。 一时之间,楚家小院里杀猪叫声连连。 那黑影浑身上下都痛,又躲避不了楚明泉的穷追猛打,那是下狠手地摸起东西就砸。 黑影左闪右避,慌忙逃出屋内,朝着院门奔去。 院门外,隔壁两家的汉子上身赤条条的,寻声而来,一看楚家院子里有个黑影东躲西窜,立马拿起院墙上的浮瓦碎石朝那黑影扔去,同时在院脚随手抓了个家伙就往黑影身上招呼,嘴里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有贼进渔村啦——” 朝秋被娘抱着上床,流了一胳膊的血,叶氏哭得眼睛立马肿起来,把言?也抱上床。 时瑞迷迷糊糊醒来,不见了爹和娘,大哥和阿姐靠在一起嘶嘶地呼气。 抹了抹眼睛,昏黄的烛光下,席子上都是红红的。 时瑞眨了眨眼睛,突然两眼一瞟,大哥和阿姐的手上都是红红的血。 眼前立马一阵晃荡,时瑞哭也哭不出来,身子直接软了下去翻白了眼。 朝秋和言?正痛得发麻,看弟弟竟然倒了下去,两人同时用手去接。 “嘶——”碰到一起的伤口,又生生加剧了裂痛,滴滴答答顺着手臂流下手腕,浸湿了佛珠链子,只剩满席子的污秽。天色黑暗,连朝秋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滴滴答答的血染红了佛珠,流到席子上的却减了一大半,似乎都被佛珠给吸取了。 今夜是个多事之秋。 然而朝秋却很是庆幸,她虽然没挣到钱,但到底保住了爹娘的家当。 如果丢了,她又能靠什么去安慰对自己苛刻对儿女又疼惜无比的爹娘。 她朝秋现在没有那个能力,光靠嘴皮子和肚里不多的墨水,能让爹娘一下子富裕起来,也只有以后慢慢地想办法改善生活才行。 虽然手臂很疼很疼,但朝秋一点都不后悔。 第二日清早,楚明泉从渔村祠堂里回来,一脸愤恨。 叶氏在家正给儿子喂稀粥,亭玉也端着碗给朝秋喂早饭。 朝秋伤了左手臂,虽然刀口不深,但是大夫说缺血过于严重,得好好补补。言?的右手包成一个大馒头,这孩子竟然用手直接去接刀子,叶氏也不知道该骂还是该说什么。 叶氏回头看见楚明泉回来了,将碗里不多的粥给言?喂完,小时瑞自个儿也呼哧呼哧地喝完,这孩子终于有精神活过来,昨晚可是频频撕碎她的心,三个孩子都在床上瘫着,她也差一点难抗过去。 楚明泉见叶氏一脸的等待,心中不由歇了火气,说道:“那贼人,居然就是前些日子过来劝我入许家四房船队的黄东,这混账玩意,居然敢行窃,想偷了我们家家底,让我楚明泉在潮县呆不下去。更可恨的是——简直就是个畜牲!” 楚明泉把话掐住,看着叶氏明净清丽的脸庞带着一夜的憔悴惊吓,愣是把接下来的话往肚子里咽。 渔村族长还算给他一个外乡人脸面,叫退了众人,留下族里几位是非分明的长老,终于问出了话。这人洗干净了脸,居然就是前些时候来家中过的黄东,许四房家的一名小管事。 如果说因为他楚明泉拒绝了许四房,许四房存心报复,他可以接受。 可是,天杀的,这帮渣宰,居然打起了他媳妇儿的主意。 楚明泉愤怒地没忍住,直接一脚踹进黄东的胸腹,直踢的他半天没哼出声来。 要不是旁人拉住了他,要等着官差来带人,他真想一脚把他踹死丢进海里。 这帮猪狗不如的畜牲,他好好做一个靠劳力靠活计吃饭的老百姓,为什么总有这样一群恶霸,欺负到他楚明泉的头上。 尤其是,孩子他娘被被人盯上了。 万一孩子她娘真有个好歹,他楚明泉一准不要这条命上去跟他们拼了。 叶氏将碗筷一收,问道:“那县衙可来人了?怎么个说法?” 楚明泉抱起时瑞,坐在竹椅上,“来了两个捕快,是族长叫人去报案子的。只是我却不放心,就怕这人——哎,那许家四房毕竟还是许家的人,哪个官不得卖个面子给许家。我只怕,最后这事情不过是拉了这畜牲进牢里蹲几年罢了。如果这样,那我们以后在潮县,哎——” 时瑞抬头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一脸担忧,赶紧说道:“爹,那我们是不能在这里住了吗?” 楚明泉摸了摸时瑞圆圆的脑袋,朝着也等着答案的叶氏说道:“明日升堂,我们且等着看看。如果真要回杭城,我们也得好好收拾一下才是。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好好打算。” 第十七章 草草了事 县衙捕快头天将黄东收了监,向县太爷报了案子。 那李县令一看是许家四房的小管事,暗忖这许四房家的怎么又犯事了。 上次还是许老太爷卖了面子,将那强抢民女的事给抹平,这次怎么又开始行窃。 哼,行窃,他许家刚分家,怎么会没有钱,需要一个小管事去摸鸡偷狗? 李县令私下去审了审,果然又是许四房邪念又犯了,居然看上了一个渔佣的媳妇儿。先釜底抽薪断了那人的银钱,然后逼得那楚家媳妇儿过不下去,最后把这事儿再添把火,总能水到渠成。 李县令只觉得棘手,许家虽然分了家,但是如果公事公办,将许四房给扳倒了,这可是在跟许家过不去。暗忖好久,仍是命人将许四房给悄悄找了来,私下商议。 黄东在牢狱里,一身伤痛,此时眼睛肿的跟腊肠一样,连人都认不清,直哭爹喊娘,叫人去找找许四老爷。 许四房今日起来,却不见黄东来报,让下人去寻,结果得了一个让他吓一跳的消息。 这个黄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还赖到他头上。 等许四老爷许得成被李县令请到县衙后院,吃茶谈起这事儿,许得成一脸愤慨,立马说道:“李县令,这可真是恶仆欺主。本老爷可是许家的人,老太爷分了家,我许四房还会缺银两?还编出这等理由说我想纳了那渔佣的媳妇儿,真是可笑。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定是那手脏的管事自个编排的,不过是想拉我下水。这等包藏祸心之徒,还望李县令明察。” 李县令心中一阵腹诽,不过又想到那渔佣不过是个吃海上饭的平民罢了,得罪许四房那他真是脑子被门缝夹了,况且不过是黄东一人说口之词,这案子也容易办,便跟许四房绕了几句话,等许四房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银票,推攘了几回,便为难地收下,只等第二日的升堂。 那牢狱里的黄东千等万等,终于盼来了许四老爷,立马滚到狱栏边抓着栏杆,痛哭流涕,直嚷着许四老爷救他。 四房许得成看这阴暗湿闷的牢狱,稻草腐霉,空气里一股难闻的馊味儿,地上的黄东简直成了一只蛤蟆一样,看得直让人恶心,便挥退了牢头,说道:“黄东,这事儿是你一人办的,与我根本无任何干系,你自个儿招了就行。我堂堂许家四老爷,怎么会叫一个管事去行窃。” 黄东一听,心沉了下去,一口黄牙喷着口水哭嚷道:“四老爷,这可是您让我办的啊。求您救我一救,这牢狱饭,我黄东真是吃不下去啊。” 许四房哼了一声,“城门口黄家弄堂儿里有个四岁小娃,姿色平平的妇人,还有个六七十岁老母,不知道还看不看得见明天的太阳。” 黄东努力地睁大腊肠一样的眼睛,见鬼一般看着许四房,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狠,又拿老母妻儿要挟,一口气直往肚子里咽,只是一脸的狰狞更加显得恶心无比。 “早知你如此蠢笨,我何须要你去做,不如直接撸了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哼。”许得成如同看草芥一般,直接拿帕子捂住鼻,见黄东不再哭嚷,便哼哼两声,嫌弃这邋遢地方,甩甩袖子就走了。 黄东直愣愣坐在烂草堆里,猛然间发出一阵嚎叫声。 许得成拍了拍丝绸成衣下摆,朝身后的牢房直说晦气,摆摆袖子,扬着下巴背着手走了。 第二日,楚明泉和渔村族长带着两个夜里帮忙的证人,对簿公堂。 李县令不一会就审好了案子,直接将黄东判了刑流放。 楚明泉等人正疑惑今日黄东的口供,完全只提他一人所为,分毫不提昨日招供许四房的星点事情。心中顿时寒了心,这潮县的县令,完全把许四房给摘了出去,半点干系都没有。那李县令还判了黄东赔楚明泉二两银子,以作安抚。 可楚明泉怎么都不觉得对味,那许四房许得成往堂上一站,只说了两句无任何干系便退下,他楚明泉把这一切都深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尤其是许四房离开时阴沉的瞥他一眼,真正让他寒到骨子里去。 一路跟着渔村族长回来,族长也体谅他一个外乡人,在这羊城里头,得罪许家那可真是没有活路的事情。 叹息了一路,只让楚明泉好好想想,随即归了家去。 等回了家,楚明泉也没怎么说,报喜不报忧,好好安抚了叶氏和孩子们,就闷头进了里屋想事情去了。 叶氏已经帮孩子们擦了身,又准备好了面食,擦干了手,看楚明泉一个人坐在屋里,便拎了一壶去火茶水,走进屋,给楚明泉倒了一杯。 楚明泉等叶氏走近了才发现,顿了一下,双手接过,下意识地开始用手指磨着杯沿。 叶氏坐了下来,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低首轻轻说道:“朝秋那孩子,嘴上虽然说自个错了,但是我看她那双眼睛,执拗着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银钱哪里比得上孩子重要。” 楚明泉点点头,他当夜就对朝秋护钱的拼命劲狠狠训斥了一顿,直说的朝秋掉了泪,哭道钱要是没了,爹更辛苦了,楚明泉当时也听得红了眼睛。 叶氏顿住衣针,忽然说道:“孩子他爹,如果呆不下去,咱就回杭城吧。” 楚明泉一愣,接着叹口气,“可是,你也晓得杭城家里头的事儿。当年我一股劲儿出了海,回来才发现孩子娘你带着两个娃过得这么苦。哎,要不是我当时冲动,硬将你和亭玉、?哥一同带了来潮县,?哥也不会——哎,不说了,孩子他娘你别伤心。现在我们一家都团圆了,大不了回去刨地。那杭城之江水域也广,我如能自己弄艘小船,捕捕江鱼,地里刨粮食,这日子也还是过得去的。只是,怕回去委屈了你。” 叶氏摇摇头,“?哥两岁……没的那时候,咱家也穷,我在床上也拖了一年,亭玉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后来你带回了朝秋,我身子才有了起色。过年又是捕鱼最忙的时候,也就他爹你在船上拐道每年回那么一次。说来是我不孝,没侍候过公公婆婆。我刚嫁那两年不过十七岁,不晓得理家,你让我偷偷存着私房钱的事儿被婆婆知道,也就那两年不好过。现在想来,婆婆说的样样离不开银钱,这些话都是对的,我哪里会置气这么些年。如今什么也不说,多带点礼,就这么回去吧。亭玉十三了,别人家做娘的都开始托媒人到处打听了,我想想还是回去相一个好后生在杭城嫁了,到底比在外乡好。现在?哥回来了,又有了朝秋和时瑞,到底能看在你和孩子的面上,公公婆婆也能有好脸色。我不怕吃苦,这过日子不都是这么过的,谁家不跟公公婆婆有些许矛盾,只要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楚明泉叹口气,只怪自己时运不好,好好的一份活计,遇上了重利薄情的东家。那么多年孩子她娘一直被绊住身没回过杭城,除了每年从潮县北上给带了礼,礼照样收,人照样骂,他没少为妻儿说过好话,连?哥没了的事儿都不敢说,就怕爹娘一怒之下对叶氏印象更不好。 如今也只一条路回杭城,让言?和时瑞入了族谱,才能去学堂念书考科举。楚明泉抬头看着叶氏低首穿针缝衣,又看了看这间屋子,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 想想心中真是不舍,却又没法,只能跟叶氏商量着,算个时日,变卖这里的家当,早日离开。 第十八章 变卖 等晚上开了饭,叶氏喂完了孩子,时瑞也乖乖地自己洗完了澡,亭玉拿了放在井里浸凉的水瓜切了,摆了盘放到后院石桌上。 一家坐在后院里纳凉吃瓜,楚明泉教孩子们如何靠天上的星辰辨别方向,又讲了诸多小故事,大多都是些杭城异志和家乡小事。 朝秋安静地听着,看爹和娘一脸轻松,眼底里却带着忧愁。 这是要回杭城了吗?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杭州城。 朝秋抬起头,看着相似的星空,不同的天地,也有些迷茫了。她只是个十岁小姑娘,保护不了爹娘,靠自己的种子又不能立马赚许多银钱。如今,看爹娘的意思,是要回杭城老家。那个家,却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到底还是羊城好啊,这世上,媳妇儿和婆婆,总会有磕磕碰碰的。 这天夜里,朝秋的手臂又痒又疼,难受得直流冷汗,睡也睡不着。下了床,走到竹窗边坐在小凳子上,对着月光想着心事。 到底现在农户们吃的大多是五菜,葵菜,韭菜,霍菜,薤菜,葱,要么就去采摘蘑菇,野菜有蒲公英,马齿笕,马兰头,蕨菜这些,或者等应季的时候吃藕,萝卜,香椿,菘菜,菜花,蕹菜,荸荠,丝瓜,落苏茄子等等。蔬菜种类还不是很多,主要是还没普及,也就那么一些人得了外域的种子,种得出来便吃了,种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打理。 朝秋一直在收集种子,包里存着很多种子,有些识得,有些不认识。虽然这所有的种子看着有印象应该没错,但心里也不能肯定长起来的是不是这些。 今天细数了一遍,有外商的种子,也有当地的渔民不大注意的品种。蔬菜有收到番茄,菠菜,黄瓜,胡萝卜,西葫芦,冬瓜,南瓜,四季豆,辣椒,扁豆,莴笋,香菜,黄秋葵等等,其中辣椒可真的是好东西,这得风靡大周多少人的舌头。比起现在光用黄芥末和茱萸、花椒这些调辣,可相差哪里去都不知道了。瓜果的种子能保存带走的也就是西瓜,香瓜,石榴,橙没几样。也有当地的板栗,芝麻,沙地野花生合野葵花籽,还有被渔民叫做苞谷的玉米,虽然个都挺小,但朝秋还是当宝贝一样攒起来,这可都是粮食。又得了比较不易储存的土豆、红薯、香芋小心保存着。难得的是居然得到了棉花籽,这可是好东西。如今南方养蚕,丝绸都是富人穿的。假如棉布和棉花普及起来,那可以满足多少平民百姓。 朝秋哀叹一声,只是可惜羊城的果树,不适合在杭城种,她做的那些努力似乎也白做了。葡萄架下吃西瓜的美好日子,也只能等到回了杭城再憧憬了。 传说中的爷爷和奶奶,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他们一家人,还是欢欢喜喜的? 朝秋把头枕在桌上,抬起左手,伤口已经愈合了,那道疤痕有些明显。 抬起完好的右手,之前戴在左手手腕上的佛珠,血迹都浸透了。可是擦干净之后,佛珠却变得鲜亮起来,原本古朴的表面却变得好似有些光润。 朝秋无聊,对着月光细细看了一会儿,之前那些古朴的表面纹路,此时看去,渗进的血液却勾勒出一些古怪的花纹,在月光之下佛珠表面泛起一层莹莹的光泽。 “咦,我不是眼花了吧,怎么佛珠好像在吸收月光。”朝秋眨了眨眼睛,抬高手腕,对着月光。 凝神感觉了一下,等了半天,连眼睛都酸疼了,佛珠还是那颗佛珠,只是她的两只眼睛都变成圈圈眼了。 朝秋颓然地趴在矮桌上,直笑自己想多了。 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想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赚钱,慢慢地睡了过去。 再过几天,就是十月月末了,朝秋和言?都拆了纱布,那伤口也合上了,只是要忌口多补。 天气热,一天下来身上都腻了,叶氏这些天给两孩子洗澡没少费工夫。 一个是十二岁的儿子已经知道害羞,这她理解,言?的伤就是一只手,其他地方都能自己擦擦。问题是朝秋这么个十岁的小丫头,也躲猫猫一样一定要自己洗。叶氏忙里忙外,又怕朝秋沾了水,伤口又化脓,让亭玉把朝秋逮住扒拉光,抬高手臂洗得干干净净,可怜朝秋一张脸都没地儿搁了。 楚明泉从外头回来,身后跟着二虎。 二虎继续在船上做活,虽然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多了那几个许大少爷的心腹,这日子也有些憋屈,啥话能讲,啥话不能讲,反正就怕后头就只耳朵立马传到许大少爷那里去。 二虎看见叶氏立马喊了声嫂子,叶氏点点头招呼二虎进屋坐下,去窖里拿出新鲜的甜枣,洗了一小篮子摆到堂桌上招呼二虎吃枣。 时瑞一看二虎叔来了,立马蹦到二虎叔的腿上,一个劲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打鸟,又什么时候捉蛇。时瑞打从有记忆开始,二虎叔就是上树下河的能手,村里个个小娃都当他是好汉跟在屁股后头。尤其是那么可怕的蛇,二虎叔只要用棍子这么一挑,滑进麻袋立马就抓到了。虽然蛇好可怕,但是蛇汤真是好喝。 叶氏把时瑞哄了下去,给二虎和楚明泉倒了茶,让孩子们一边玩去。 二虎对着朝秋招招手,从兜里拿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来,“丫头,这是二虎叔这些天问那些客商收的种子,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嘿你这丫头也真奇怪,咋喜欢这些田里的东西,真不像你大姐亭玉。” 朝秋欢呼了一下,赶紧甜言蜜语一股脑儿往二虎身上倒去,直说的叶氏都听不下去,把朝秋给轰到院子里帮亭玉洗菜。 二虎在楚明泉的劝杯中喝了茶,对着叶氏说道:“嫂子你也坐着听听,今天我是来跟楚哥和嫂子你们家来谈买房买地的事儿的。这楚哥真是不会过日子,就让我给个十两就成,哪里有这样子便宜的买卖,这可不成。嫂子会过日子,我得让嫂子做个主意。” 叶氏摇摇头笑道:“这我可做不了主意,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这些,你跟明泉说就行。” 二虎摆了摆手,朝叶氏和楚明泉说道:“大哥嫂子,你们也知道,我娘有我大哥,我,还有我三弟,三个儿子,家中这些年努力下来过的也还算凑活。如今我三弟也要开始娶媳妇儿,家里的房子不够,除了柴房和灶间,加上三弟自己靠墙搭了一个茅屋凑活着住,这真娶媳妇儿哪里能让亲家满意。我大哥是长子,得在家里养活我老娘,老三一个刚干没几年的,哪里有那银两置办。我想了想,把我那房子给他,咬咬牙去买块地盖个小茅屋得了。正巧楚哥让我寻寻有谁要买房子,还带着院子和果林田地,嘿,这事儿可真巧,我跟大哥三弟说了一下,他俩也给我凑了凑,想把院子和田地盘下来。可楚哥也真是实心眼,这良田一亩如今在大周国都得六七两银子,还带着这么好的院子房子,一应家具都齐全,更别说那地里的果树和庄稼,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银钱啊。十两银子就能买到,那真是天上掉下来了。” 楚明泉听二虎又说了一通,无所谓地笑道:“这荒村野地的,还靠着海,谁来买这房子田地。也只有你二虎正巧要着了,十两银子就差不多,你也要留着银两给孩子以后上学堂用。” 叶氏也点头说道:“就是,你们家小海聪明着呢,留着钱给小海做束?。” 二虎傻傻笑了一下,“嘿,这小兔崽子光会上树偷蛋,下河摸鱼,跟我一个样,让他去学堂里坐着,比绑着他还难受。大哥嫂子,我是说真的,这么好的房子,看看这些木活儿,都是大哥从山上扛了木料回来,一手一手打起来的,要不是你们带不走,我自个儿想想都心疼。这可都是便宜我了。再说你们一家六口人,哪一样不要用钱?我也不多说啥,县城里的一座小房都要二十两,虽然那是搁在县城里。这渔村正好靠我家近,也算便宜了我,院子房子家具,还有那田地和田里的出产,我算了下好歹要给二十两。” 楚明泉一听,反驳道:“哪里值那么多,你一年赚五两左右,除却一年吃食家用,哪里有钱存着。就十两!” 二虎哪里肯,这年头也就他们俩,卖家要便宜,买家要加钱,叶氏看得笑了出声:“你们俩别争了,孩子们都笑话,也只有你们兄弟俩反着来推来推去,实在没准头,找里正做个见证,折个中的价钱就是了。” 二虎跟楚明泉商量了半天,终于定了个十五两,找了族长、里正和隔壁邻居,做了见证,去县衙过了户,二虎让楚明泉慢着来,他三弟的事儿还没这么快就成。 等楚明泉和叶氏将家里一切都收拾妥当,亭玉、言?和朝秋将自己的东西都装在双肩包里,时瑞抱着一地的宝贝哭得稀里哗啦,这个娘说带不走,那个也带不走,怎么办啊—— 十一月中旬,在几个要好的兄弟邻里送行下,楚家一家人登上了潮县港口的客船,朝着茫茫的东海开去。 身后的潮县,越来越远。 第十九章 归乡 一路客船牛车地辗转,在路上过了立冬和小雪,因着时瑞伤寒了两回,又停顿下来休养了几日,这般紧赶慢赶,在大雪节气初时,堪堪到了钱塘河域内段。 付了船资,带着简便的包袱,楚明泉先在六和镇上过了一夜,买了孝礼,准备明日找辆牛车归乡。 大雪不冻,惊蛰不开。这节气一到大雪,天就变得寒冷,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庄稼地里除了油菜和小麦还在顽抗寒冷生长。 这天清早,时瑞被包得成个球一样,虽然是半旧的衣裳,但脚上穿着娘给做的一双新靴,别提有多开心,这可是爹猎回来的兽皮做的。 为了回杭城过冬,叶氏想着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也没到过年,况且孩子们的衣服穿一年就小了,朝秋可以穿亭玉的旧衣裳,可时瑞也不能继续穿朝秋的,他们自己两个能将就一下。叶氏合计了一下就去衣行给家里都置办了半成新的冬衣,靴子是之前在羊城得空做的。 甫一拉开客栈的窗户,时瑞忽然发现整个天地都变成白色的,急急忙忙问道:“爹,爹,你看,地上,屋上,还有窗户上,白绒绒的好多好多。” 楚明泉笑着抱起时瑞,“这就是雪,爹跟你讲过,羊城那儿暖和,不下雪,只有到了这南北边,才会下鹅毛一样的大雪。还记得爹教过你的节气歌儿,怎么唱来着?” 时瑞立马摇头晃脑地唱道:“大雪地封严,冬至不航船。小寒近腊月,大寒整一年。” 叶氏将包袱整理好,看着窗边父子两人在玩雪,不由笑道:“这么大的人还玩雪,赶紧让时瑞包好了手,小心生疮。” “嘿嘿,这不是多年没见过大雪了么。”楚明泉讪讪笑了下,又看了看叶氏,想逗她笑一下,便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想当年,我在莲子湾那儿,一个雪球,砸回了一个媳妇儿。哎哟,孩子他娘,轻点。” 时瑞看着爹被娘修理了一回,乐呵呵地拍起来手,被楚明泉骂了一回小白眼狼。 言?自从经过抓贼的那夜,对朝秋也亲近了起来。如今能有说有笑,一点不似之前那般闷不吭声。 等整顿好行李,吃完了早饭,楚明泉上街寻了一辆带蓬遮雪的牛车,付了一半车钱,把一家五口齐齐坐上了车,沿着官道,朝翁家山慢悠悠驶去。 这蓬还真是只有个盖,四周随意用稻草扎了围了边,从缝隙里能呼啦啦吹进风来。 楚明泉自己搂着两个儿子,叶氏把朝秋和亭玉也抱在怀里避开风口。 这里是钱塘江岸边的*镇,不远处的六和塔塔顶积满了白雪。 时瑞咋咋呼呼地指着问道:“爹,那个塔叫什么?好高啊。” 楚明泉顺着看过去,“那就是六和镇的六和塔。” 朝秋和言?也往那塔的方向看去,江畔山上,一座天地四方的宝塔迎着钱塘高高矗立,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时瑞伸出小手,朝着空中点了好几次,嘟嘴道:“爹,错了,是七层,应该叫七和塔。” 楚明泉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儿子带着帽子的脑袋,牛车颠簸,人也随着晃来晃去。 靠牛车的脚力,至少要走个一天才能到翁家山,楚明泉一左一右拢紧了两个儿子,开始说起这六和塔的故事来。 “这塔原先是没有的。那个时候,这钱塘江可凶了,那是因为江底下有座水晶龙宫,宫里住着十分凶暴的龙王。龙王爷生气的时候,这江面就开始大风大浪,淹没了庄稼粮田,老百姓都遭了殃,不但屋子被冲走了,有时候人也被冲走了。” 时瑞打断道:“那龙王怎么那么坏。还是羊城的海神爷好,爹爹都平平安安回来了。” 楚明泉笑着说道:“是啊,海神爷保佑你爹爹,你大虎叔二虎叔,还有许许多多的渔户。” 时瑞接着问道:“那为什么他们不住其他地方,这样就不会被龙王给冲走了呀。” “因为这祖祖辈辈都住的地方就在这儿,有了本事的去了别处,没什么活计的一直在这儿捕鱼,就好像爹现在带你回爷爷家一样,以后咱们也要长住在翁家山里。” 时瑞睁大了眼睛,“爹爹是海上抓大鱼的,肯定比他们厉害。那留下来的渔户怎么办?” “那是,你爹我自然是厉害的。但是这龙王就是太坏了,有一个叫六和的渔童,他们家太穷,只能靠打渔为生。有一天六和的爹也被江潮给淹死了,他娘也被潮水卷走。六和伤心得整日把石头投进江中,他一个心思就要把江给镇住。结果啊,那水晶龙宫的屋顶门窗都被石头给砸碎了。这下子,龙王可吓坏了。那一天刚好是八月十八,龙王就带着虾兵蟹将来到六和面前,说,只要你不丢石头,无论是金银还是珠宝,他都给。可是六和却一样不要,只要依他两件事,一件事把六和娘给送回来,另一件就是从今以后涨的潮水只许规规矩矩顺着河道走,一直涨到这座小山边为止。如果龙王不答应,那么他就继续天天砸石头,填埋了钱塘江。从此以后龙王果然听他的话,八月十八那一天的潮水,龙王都亲自出来巡江,所以那潮水是像山一样推过来。” 时瑞一听,慌忙问道:“那六和的爹呢?” 楚明泉一愣,呵呵笑道:“六和他爹,自然去了其它的地方。过很久很久,以后六和也能见着。” 时瑞埋着头,想了一会,“爹,我以后不让你去打渔,时瑞给你挣钱。” 楚明泉笑了:“时瑞真懂事,爹等着享福咯。” 中午在路上吃了干粮,等赶牛车的老汉抽了一回旱烟,继续往翁家山走去。 越是往里,山道越是难走,加上大雪过后,这白茫茫的一片,牛车硬是走了四个时辰,才堪堪到了翁家山山口。 楚明泉怕老汉赶不回去,便早早下了车,将另一半车资付了,抱着时瑞,领着一家人朝翁家山里的井叠庄走去。 第二十章 井叠庄 这翁家山原本是祖辈大旱之年逃进山里,这山虽不高,起伏绵延的山丘倒是多,山路也不好走。 祖辈们辗转了好久,才到了翁家山里头,忽然发现在这大旱年,翁家山还滴滴答答能流成筷子一样的山泉,从上至下流到了老潭中,一条泉水绕着山脚蜿蜿蜒蜒。老祖宗们一看,这地方好,虽然良田少,但到底能靠着水源活下来,便一代一代勤奋开垦,到如今每户能得个十几亩地,种种粮食养活家里便不错了。又有说原本是老祖宗辗转逃荒至此,掘地挖井力竭吐血,感动了龙神,从地下涌出泉水来,不过都是些传说。 这井叠庄的名字,也因这山里家家户户都能掘出井水来而命的名。 楚明泉一脚一个深印,那雪积压在地上有两寸高,亏得叶氏纳了皮靴,才没使得鞋子浸湿。 大雪初晴。 多数村民在家修葺禽舍,给牲畜圈墙,想着地里的小麦和油菜会不会压垮冻伤。 住在村头的楚高氏正掐着腰,一边往猪圈上抹泥一边骂:“叫叫叫,就知道叫。雪压塌顶就活不成了?我还没住上瓦房呢,你们还想住上好房子?” 粗壮的腰身一扭,看见楚老汉还磨蹭在梯子下面抽两口旱烟,那气不打一处来,“死老头子,当这日头是你升起的,天都快黑了还不早点修屋顶,你想晚上拿雪当被子盖啊。” 屋顶上的楚明庚只顾埋着头在铲雪,这大雪把屋顶的茅草蓬给压坏了,家里的存着的稻草得等着稍微干透了才能往上盖,看楚高氏还在一个劲数落东数落西,闷头说道:“还不是娘你为了得一百个铜板把新稻草给全卖了,否则爹哪里愁这些潮了没干的?这屋顶盖了还是漏。” 楚高氏脸色立马一拉,插起腰就骂道:“哼,靠你们,靠你们能给我挣多少钱回来?我卖了那稻草,是我吃掉了还是喝光了,这家里一样样的哪样不花钱?” 楚高氏骂了好一通,楚老汉扣了烟袋子,听得厌烦,“少说几句不成么,年都快要到了,这新屋顶让我去哪里变出来给你?” 楚高氏一扭头,把手上的泥巴一甩,嚷了句,“反正得有人给。”心里想着,明年必得让儿子拿出个一吊钱出来,哪怕盖半厦瓦房也是值得的。这庄户里,除了闷头刨地的,有本事的都出去做活,有盖了瓦房的,走个路都抬高下巴。 想起那老三,心里又欢喜了一下,眼看着日子快到了,这老三也快回来给孝敬。今年这屋顶的钱也得让老三给掏出来。 楚高氏想了一会盖好的瓦房嘴里乐呵呵的,看着光会吃不长肉的猪嗷嗷直叫,心里又一不顺,想到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老三媳妇儿,气又高到心头口处。 这老三媳妇儿真是个娇货,不过是说了几句,那老三耳根子软,还真就这么带走了。这么多年竟然一次都没回来,真是不孝。哪家媳妇儿不给婆婆端茶送水的,就这么个跟杨柳一样的媳妇儿,有什么用。 哼,带走了好,老三每年继续给银钱,家里每顿还能省三张嘴的饭,这地里收成都是自己管着。楚高氏嘴一撇,老三媳妇地里活又做不来,田户人家娶个绣花织布的能有什么本事。老大媳妇儿能干是能干,但那张嘴就跟前世带上的饿死鬼投胎一样,连着孙女彩翠和孙子守春都学了个精样,吃的比干的多,想想真是憋气。亏她有脸经常把两个十四十五的儿子带到娘家里去蹭食,否则指不定还得多费多少粮食。 一只鸡被一坨泥巴扎中了脑袋,噗啦啦地狂飞起来,另几只鸡鸭也嘈嘈杂杂地乱撞,飞起一窝鸡毛。 楚高氏张口骂道:“要死了你们,造反是不是!看我不把你们宰杀吃了!” 扛着一捆稻草的来福爹走过来,看楚高氏正要打杀鸡鸭,笑道:“明庚她娘,你还真得杀鸡了,我远远瞅着好像你们家三娃回来了。” 楚高氏登时就扔了手里的混泥,朝屋里头大吼一声,“明庚媳妇儿,赶紧给我打一桶水来。” 灶间里的秦氏赶紧抹了嘴,喉咙被炒黄豆粉给噎住,赶忙拿起水瓢子猛喝了一口水才顺了气,连着守春和彩翠也噎着了。 楚高氏等了一会儿子不见秦氏,心里头一堵,忙甩开粗短的腿往灶间里跑去,一拍门竟然是扣着木栓的,嘴里立马喝起来:“你个饿死鬼,要死了栓着门偷吃!吃死你个死货,这灶间里的粮都快被你们娘仨饿死鬼给吃光了!” 村口老树下,粗糙的石碑上刻着井叠庄三个字,如今被大雪埋盖的只剩下白绒绒的一层。 楚明泉抱着时瑞,叶氏拉着言?和朝秋,亭玉自己背了双肩包,又帮朝秋装满种子的包也提在手上。 前面不远的山脚下,一排泥抹的茅屋院落,茅屋上头稀拉拉一片,是刚铲了一半的雪。屋檐下面搁着几串干货,那竖着的梯子上正爬下来一个敦实的汉子。 这农家院落里被雪盖的严严实实,一时之间倒看不出干净不干净,只是能看见屋檐垂下来的茅草湿湿嗒嗒的,杭城雪天一晴,湿雪就开始慢慢地化。 楚明泉一家人还没走到这座院落前,只听见里面铿铿锵锵的一阵鸡飞狗跳声,伴随着孩子的一阵干嚎,整个院子里被白雪覆盖的恬静荡然无存。 还未爬完梯子的楚明庚抬头一看,楚明泉带着多年不曾见到的老三媳妇和孩子就站在院门口外不远处,脚下差一点一个漏神。 被楚高氏训了一顿的秦氏一看,心里的怒气朝楚明庚喷过去,低嚷道:“好好的梯子都不会爬,你还会做什么!连孩子想吃个点心你都买不的,我就带着闺女儿子吃口炒豆粉填个肚子,还能吃垮了不成。再说了我这回又拉下脸皮把大武小武带娘家去吃住几日了,还想怎的?” 洗完手的楚高氏出了灶间听见秦氏的话,立马一瓢子甩过去,“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是吧。老三可是回来了,有本事别再问我拿一个铜子,你们都给我自己挣去。” 楚明庚下了梯,干巴巴地说道:“娘,明泉……已经在外头呢。” 楚高氏一听,登时压下嗓门,换了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甩着短腿跑出了院门外。 朝秋猛得一看,只见一个矮壮的老妇人,围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一条黑扑扑围裙,有些白发的头发跟稻草一般拢到脑后,那张脸就跟老树皮一般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到眼睛里的欢喜,原本亲热地喊着“老三”,见到朝秋他们猛得一顿,那斜吊的小眼睛登时睁得大大的,嘴里的话不经脑子就吐了出来:“老三媳妇儿你怎么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两样人 楚明泉呵呵笑道:“我今年把孩子和孩子娘也带回来了,他们长这么大,也得回来认个祖宗。” 楚高氏那张厚嘴嚼了嚼,不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心里生起一股子说不尽道不明的杂味,这人不回来她觉得不孝顺,这一旦回来了,忽然想起家里刚碾了的米又得扒拉出去好多,看这架势是要在家过年,楚高氏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正想说话来着,身后楚老汉也走了出来,看见一旁站着只及楚明泉肩部的言?,慨叹了一下:“明泉,你也真是,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才带回来。瞧这个是言?吧,哎,那个时候还不会说话,怎么就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叶氏趁这个时候赶紧让亭玉、朝秋和言?叫了爷爷奶奶,小时瑞躲在楚明泉的怀里,偷偷看了看这一家子,看看楚老汉又看看爹,看看楚高氏也看了看爹,觉得爹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爷爷和奶奶。爹高高的,长的好看,完全不像眼前的爷爷。那依在院门口偷瞄的妇人又黑又胖又矮,还斜着眼睛看人,简直跟娘差到天上地下去了。 当即小时瑞就转过头埋到楚明泉的怀里,一声不吭也不叫人。 这根本就不像是他的爷爷奶奶,怎么都长的这么奇怪,完全是两样人。 楚明泉讪笑了一下,说道:“孩子小,不懂事,没见过他爷爷奶奶。亭玉和言?你们都瞧着过,这个是朝秋,十岁,这个是六岁的时瑞。” 那倚在院门口土墙上的秦氏吐了吐牙缝里的残渣污秽,忽然一高一低地唱起来:“哎呀,他三叔,你们这一大家子拉拉杂杂的六口人,都快赶上你大哥家的啦。瞧你们这身上穿得,啧啧,日子过得不错,也帮衬一下你大哥啊。你大哥就知道给家里地里刨粮食,这么一大家子全靠他一个人挣,益财还没娶个媳妇儿,连彩翠都眼看着快找人家了,这压箱底的好衣裳都没一件——” 原本想在进门前压压老三媳妇儿的楚高氏被两人抢了两句,吭哧两声打断道:“在外头说什么胡话,这地里出的不都是你吃的?有本事自己回去赚去,眼红个什么劲。” 这人在雪地里站久了膝盖都疼,楚明泉心里极为尴尬,但在外头到底不好说什么,就这么一句两句说了说,最后才进了屋。 朝秋往屋里一看,猛得吓一跳。这在外头被白雪覆盖了,看不出什么来,进了屋,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茅草有好几处稀稀拉拉垂下来,被铲掉雪的屋顶也见缝了,那光从缝里透进来,别提有多寒碜。周围是塞满了旧家什,农具,也没看见有什么粮食袋堆着,但地方小,人多了在一起愣是没下脚的地。 等一家子搬了拉拉杂杂的高低凳子坐下,朝秋偎依在亭玉的身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泥地,脚尖无意识地磨蹭着,不一会儿就蹭起一个坑,听着各说各话,尤其是大伯母一直绕着工钱多少,存了多少,那彩翠和彩春的嫁妆钱都没一个子儿,朝秋心底里起了千百个不愿意。不是她嫌穷,而是那*裸不带一点客气的话,她听在肚子里都觉得憋气,更不要说将在这里常住的爹和娘了。奶奶楚高氏分明就一脸不想见到的样子,那么明显,仿佛要吃掉她多少粮食一样。 对面的大伯闷不吭声,就呆呆坐在那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刚好和大伯母形成一个反差。爹爹排行老三,这还没见过的二伯据说是去二伯母家修屋顶去了,楚高氏话里话外的不满。五叔瘦瘦小小的,跟没抽好的豆芽一样,虽然长了一张比起大伯要耐看的脸,但那脸上的神色就跟宠坏了的少爷一样,眼睛里完全都没看见这家里头的破破补补。 朝秋抬起头看了一眼楚明泉,脑子里一直在想基因遗传真是没个准头。还好她爹长得俊,她娘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否则要跟这大伯一家一样,她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像现在这么亲热。 叶氏这时候倒了茶出来,朝着楚高氏和楚老汉行了个礼,“爹,娘,媳妇儿那些年年纪轻,不晓得事儿,今天给二老赔罪,这么多年没回来。这是媳妇儿在羊城挑的,也不知道您二老喜欢不喜欢。” 楚高氏接了叶氏递过来的银簪子和玉镯子,美滋滋地立马往头上插去,也不管正不正,拿起玉镯子就拼命往手里套。奈何那粗手粗脚的,愣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塞进去,楚高氏吊起了脸:“这哪里戴得进,买个大点的钱又能加到哪里去。” 叶氏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红着脸老实说道:“那掌柜说这是最大的尺寸了,我也不晓得娘的尺寸——” 楚老汉磨蹭了一下媳妇儿给的烟斗子,闷声说道:“行了,老三媳妇儿给你你就带着,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 秦氏冷眼瞧着,那眼神一个劲地死戳那玉镯子和那银簪子,心中直骂得了便宜还卖乖。又想想自己那嫁妆带过来的梳妆盒里,就一把断了几根齿的木梳,一个木髻扣,一对镀银的耳环,一根留着给彩翠带的红绳,没了。心中更加愤恨叶氏对她一点表示都没有,她也不想想,别说本就不应该老三给老大准备礼,她开口闭口说的又都是些什么话。 楚老汉看言?坐得正,人虽然瘦,肩膀倒是宽,跟楚明泉说道:“言?这孩子,看着倒挺书生气,是个好模样。” 秦氏立马插嘴道:“好模样有什么用,看着瘦瘦白白的,肯定没下过地,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啧,不像他爹,倒像极了他娘。哪里像我们益财,敦厚老实,那地里刨食的架势像足了他爹的能干劲。” 楚高氏立马就不服了,“老大家益财能干是能干,可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这都十七的人了,连跟个姑娘都没说过半个字,愣是连个说对象的都没有。哼。” 秦氏被楚高氏说的闭了嘴,只是那起伏不定的胸口,摆明了憋着有多少怨气,便不管不顾说道:“哼,我们益财是老实,看看人家孩子白白嫩嫩的,指不定长大了就跟城里头那什么了。” 楚高氏本想一杯子摔过去,到底没舍得这瓦瓷,刚想开口训,冷不然被窝在秦氏身后的彩翠说了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娘,你说的是那小白脸么?他比小白脸可好看多了。” 第二十二章 比较 堂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秦氏的手都来不及包住彩翠的嘴,楚高氏已经露出一口黄牙骂了出来:“你教的什么话?还开口闭口小白脸?你见过么你?这么大的闺女真是不知羞。” 秦氏被楚高氏落了脸,看着对面一身光彩的叶氏和安静坐那里不吭声的亭玉,心想不就是能每年给爹娘一吊子钱么,娘跟那系了死扣的笼子一样,一个子儿都吐不出来,心里特不顺,撇了撇嘴说道:“我们家彩翠怎么了,我们家彩翠可是个黄花闺女,你看这瘦嗒嗒的没张开的样子,屁股已经是敦实老大,一准就是个生儿子的。彩翠不过是说错了一句,又能怎么着了。你看看他三叔家的亭玉,吃得好养得好,那屁股却小,看着不像是个能生儿子的。” 楚老汉一拍桌子,“什么话。” 楚明庚见爹都发火了,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说不出人话就给我回屋呆着去。” 秦氏厚肿的嘴唇掀了掀,刚想顶过去,看爹都已经开始不耐了,便把这口怨气给憋回肚子里,不说就不说。哼。 楚明泉虽然心里憋气,但爹和大哥都在,他刚回来也不能冲撞大嫂,只得把气咽了,朝楚明庚说道:“爹,趁着现在还没过年,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言?这孩子能识几个字,我想着怎么着也要把言?送学堂给背出来,就想让爹给咱言?跟族长说说,上个族谱,做个举荐信,外乡人是不能在外县考童生秀才,我想等过了年让言?去钱塘县学馆先生那儿考考,看能不能直接就去县里读,这二月可就开始童子试了。” 楚老汉一听,问道:“言?这孩子真的有那份灵劲?这好这好,能背出一个秀才来,咱楚家都给老祖宗争光了。” 秦氏一听,就这不吭个气的小白脸模样,能去学堂?还能考科举?这每年的束?钱听说不但逢年过节都得送师礼,光上私塾的费用都得一吊子钱。而且据说那秀才在县衙里都不用向县太爷下跪,更别说举人不但是功名在身,而且还领着朝廷的俸禄,家里都不用交农税了。 秦氏眼珠转了转,笑起来朝楚明泉说道:“他三叔,你们家言?看着就像是个有出息的,哎,我们家大武小武是没个读书的样儿了。倒是我们八岁的守春,脑子还算灵活,让他数个数什么的都不会少一个半个。他三叔,要不你也带着咱们守春也去上个学堂,靠你大哥这一个人两只手地刨地,也供不出一个秀才来。你看——” 楚高氏哼了声嘀咕道:“数吃食倒是比别人还机灵。” 这一回楚明庚闷不吭声,一把狠狠抓着秦氏的胳膊就往屋里拖去,秦氏猛不着神,被拉了个趔趄。院子就这么点大,楚明庚几步就把秦氏给拉近屋子里,也不理秦氏的鬼哭狼嚎,等楚明庚锁好了屋门,他才回来继续在堂屋里闷头坐下,对楚明泉说道:“三弟,大哥对不住你。别理你嫂子,她最近脑子被钱虫子给蛀了,那张嘴掉屎坑去了。” 朝秋被这个比喻雷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明泉捏捏朝秋的肩,也笑了,“没个礼数,大伯母也是你能笑得的。” 楚明庚笑笑,“朝秋是个好孩子。” 各人又说了一阵,看天色不早了,楚明庚继续上房把几个孔给补好,虽然大雪过后必晴天,但天晴雪易化,至少得补圆了省的湿了屋内。 楚高氏叫了楚明庚放秦氏出来去做晚饭,秦氏骂骂咧咧一阵,只得去做了。 到了灶间,秦氏拿着楚高氏藏在房里拿出来的四个鸡蛋,心里又嘀咕了一阵。这么一大家子,数数得至少十几张嘴,就这么四个鸡蛋,够哪个吃?秦氏拿起一大把子葱边剁边骂,想想留了个蛋黄扒拉了点蛋清,剁了点菘菜嫩心和细葱,放了油星进去,趁着楚高氏还在泥禽舍,立马烧火单炒,没等出锅就直接扒拉到嘴里,然后就着这带着一丁点油星的锅开始香葱爆蛋,只是那满满一大盘子的都是绿油油的,偶尔才看得见蛋花。 等楚高氏泥好了,洗了手,才开了屋内的锁,把楚明泉带回来的那一大筐子腊肉、板油块、点心、布帛拿出来,又细细摸了一遍,把玉镯子锁到盒子里,翻身便藏到床底下去。 想想不放心,把一通家什搬过来塞到床底下外沿,这才收了手,擦了脸,把银簪子带在头上,割了一小块腊肉自己去蒸了。楚高氏就怕这秦氏又偷嘴,还没个自觉,吃到肉就跟狗啃到骨头一样,恨不得全下肚。 饭菜终于好的时候,时瑞都已经又困又饿,窝在叶氏怀里含着两泡泪。打有记忆开始,他都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一天的新鲜劲早就在进门之时被消磨光了。时瑞现在极度想要回去,也不知道能回哪里,反正不要在这里呆着就好。 因为凳子不够坐,时瑞被叶氏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叶氏时而摸摸时瑞的脑袋,看看坐在一旁浑身不自然却装作没事样的儿子和女儿,也没说话,只是心底里深深叹了口气。 堂屋里刚刚摆下两张矮桌,上头一张还算是八仙桌,堪堪能坐下家里的男人,下头那张拼凑起来的,加上一大家子女人和孩子,凳子又缺了,朝秋和亭玉都是挤在一张小板凳上靠背坐。虽然屁股膈得疼,可是朝秋还是选择坐着凳子没选择跟楚高氏一样拿石头当凳子。朝秋又看看眼前这张又黑又脏的桌子,实在没忍心把手臂放上去,平白弄脏了袖子。 楚老汉看了看大家,还有转着圈摆碗筷的媳妇子,心底里也想着一些事儿。楚明庚和他大儿楚益财木讷的样子都相似,垂着头坐着。二儿子楚明栋带着媳妇儿女儿去了丈母娘家帮忙修屋顶,这事儿没被楚高氏骂了一整天。三儿楚明泉今天也回来了,多年没见到的孙子和孙女都回来,模样长相都看着不错。四女儿嫁到城里去日子却不好过,不过是图个好名声罢了。如今五儿子楚明德过了年就十八了,眼光却高的很,断不要那些村里的姑娘,一天到晚想着至少娶个漂亮的有面子的人家。 看各人都坐定了,楚老汉说了一声,吃饭,朝秋刚想拿起筷子,眼前就立马晃过两三双筷子的影子,把肉迅速夹到碗里去。 朝秋目瞪口呆地看盘子里去了一半的腊肉片,抬头一看,只见秦氏带着女儿彩翠和儿子守春,拼命往嘴里塞。 第二十三章 极品 桌上一共摆了四道菜,蒸腊肉片,炒菘菜,香葱爆蛋,加上一大盆腊肉丝萝卜汤。 那腊肉片已经去了一大半,满满一大盘子的香葱爆蛋却看不大到蛋的影子,反倒炒菘菜和萝卜汤没什么人吃。朝秋想起从来到这个家以后,叶氏变着花样给他们做的吃食,爹也变着花样给他们种许许多多的果蔬菜品,如今想来,那样天堂一般的日子,比之现在,仿佛面对一群豺狼抢食一样,不仅食之无味,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奈何中午只吃了干粮,喝了水,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朝秋拾起筷子,刚想从腊肉盘里夹两块出来给光吃白饭不夹肉的言?,结果筷子都还没碰到盘子,那下面的肉就被对面的一双粘着饭粒的筷子给抽夹走了。 朝秋的筷子就那么浮空愣住,对面的秦氏,彩翠和守春眼睛都不看人,筷子不断扒拉饭菜到嘴里,还没嚼几下,筷子已经伸出来继续在盘子里夹菜。 楚高氏也一个劲在挖饭,见到叶氏和老三孩子们都没怎么吃到菜,训了一下秦氏,“平时是饿着你们了还是怎么着你们了,连菜都不省着给老三家吃,这么咸的腊肉,都咸不死你们的嘴。老三媳妇儿,吃吧,赶紧吃,再不夹一转眼就没了。” 叶氏嗯了一声,看孩子们都只吃自己碗里的饭,便拿起面前萝卜汤盆里的汤勺,想盛一点给孩子们浇浇饭,哪里晓得那秦氏忽然用粘满饭粒的筷子直接戳到汤盆里搅了搅,从那么多萝卜里面愣是挑出一块腊肉丝夹到守春的碗里去。 叶氏这是盛也不是,不盛也不是。 她做吃食一向做的干干净净的,在饭桌上虽然不是食不言,但也是有公筷子的,爱干净的叶氏也不耐烦有口水粘着给孩子们分菜,就连时瑞也是养成这个好习惯,以前别人家来串门子,都说一家养的家教好。如今回了杭城老家,猛得面对这样一种习惯,还真是没适应过来。 叶氏想想还是不敢当着婆婆的面放下汤勺,就盛了那么一丁点萝卜放到自己的碗里,用筷子夹了菘菜给孩子们,全当做没看见自己碗里的萝卜,硬着心肠连饭一起吞了下去。 朝秋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娘艰难地咽下萝卜,心底里也很是看不惯秦氏的样子。这人做的太过明显了,再说了,这腊肉还是爹买回来,也没吃你们家什么东西。朝秋左右看看亭玉和言?,两人也是没精打采地就着碗里的菘菜吃着米饭,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那腊肉早就没了影子,那盘绿油油的香葱爆蛋最后还是进了大伯母一家的肚子里,菘菜却是没人吃,许是天天吃腻了,倒是让朝秋几个分了一半。萝卜汤还剩了一半,可朝秋一家却是怎么也没人想去吃那锅汤了。想起秦氏那口黄牙,没的被秦氏的口水恶心到。 堂上桌的几个人在絮絮叨叨这几年的事儿,大伯父也不怎么说话,楚老汉偶尔问楚明泉几句,倒是那五叔一个劲问楚明泉外面的活计如何如何,又表达了一番看法,虽然吹了一大通,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等一顿艰辛无比的晚饭终于吃完,朝秋深深叹了口气,那饭里吃出好几粒石头,连言?这么小心翼翼的人都中招了一次,想起刚才言?忽然睁大眼睛不敢把嘴里的饭全部吐出来的样子,不由想哭又想笑。 楚高氏正在刮干净锅底的米饭,就着放过腊肉的盘子裹了裹,又放点萝卜汤泡了泡,直接拿起碗呼哧呼哧倒进嘴里吃掉。秦氏开始麻利地收拾碗筷,叶氏也帮忙把面前孩子们的碗筷收拾好,末了直接放到门口的木盆里去,秦氏看叶氏跟在后头,又想了那井水还没打上来,忽然说了句,“哎,今天干了一天的活,这腰可真酸。” 叶氏忙说道:“大嫂,这碗我来洗吧。” 秦氏笑笑:“可别累着了你这杨柳一样的身子,明泉兄弟怕是要恼我。”秦氏早了好几年嫁过来,也没少磨过新媳妇儿叶氏,叶氏自然心里也清楚秦氏偷奸耍滑的脾性,只笑了笑,便去井边打水去了。好在这井水是暖的,也不会冻伤了手指。 等叶氏涮好了锅盆,亭玉也搭了把手洗好了碗,堂屋里,楚明泉把今年孝敬的钱给了楚高氏,整整一吊半铜子,比去年多了五百个铜钱。这按银子算差不多快一两半了,楚高氏心中正高兴,想着今年明泉应是带着媳妇儿孩子回来才多给这些银钱,却不料被楚明泉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爹,娘,有些话我也趁着今天回来一起说完才好。”楚明泉硬了硬气,看着所有人都朝着他看,说道:“儿子在外头这么多年,也没在二老面前孝敬。如今儿在羊城也不想做那海上的活儿,就想着会杭城,哪怕刨地,做木活,去钱塘江里做小船捕江鱼的活儿,这都可以。况且咱言?要上学堂,没个人照顾我也不放心,我这日后,就想在这翁家山定下来,也好过在外头奔波。毕竟在外头都当是外乡人,哪儿比得上在自个儿家门口前踏实。” 楚高氏那没捂热铜子的手顿时一紧,嚷道:“这地里刨粮食哪里来的银钱?你在羊城做的好好的,那海上来钱快,如今这钱塘江的活儿哪比的上?我告诉你,回去,赶紧回去,你没跟东家说辞了吧,这么好的活计,你怎么不会想想。老三媳妇儿,你个木头人怎么不劝着,还一起跟回来了!” 从来没开口过的时瑞突然奶声奶气说道:“江里的浪都能淹死六和,海上捕大鱼更危险,我不想让爹爹去打渔!” 楚高氏没头没脑地骂道:“大人说话哪儿有你小娃子什么事儿!” 时瑞一听,憋着嘴,捏紧了小拳头,被叶氏整个抱在怀里哄,不让他再说话。 朝秋一看老太太这么蛮横,看高大英挺的爹爹如今想要回杭城老家这座破房子,低声下气讲明道理,却遭了这么一句,心里的怒气也仗着人小说了出来:“奶奶,海上确实是危险,每次爹出海,我们和娘都整日整夜地担心。” 楚高氏被两个孩子这么抢了两句,不由黑下了脸。 第二十四章 雪夜 “好啊,好啊,这娶个杨柳一样摆在家里看的媳妇儿,我也不说你什么。明泉,现在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家里商量,连个孩子都能指使你,说,是不是那边都被言?娘管着?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在羊城呆不下去了?啊?难道言?娘花光了银钱你们才回来的?老三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咧——唉哟,我的命真苦——” 叶氏一脸苍白,抖了抖嘴唇,“娘,不是——” 楚高氏大吼一声拍起了大腿:“别叫我娘!你有伺候过我几天?当年要不是你自个儿偷藏着银钱,我能给好脸色!这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如今明泉都在羊城做不下去了,肯定是你,你个狐媚子,倒霉货,棺材精,是不是你把明泉的活计丢了?啊?是不是?” 楚明泉听娘一通烂骂,心底里的火气也上了来,“娘,好说好话。你这编排的什么混话,是儿子自个儿要回来的。那海上的活计,能平平安安归来,言?娘一天到晚都在家磕头烧香求着海神爷。要不是当年……当年,我哪里要过这样的日子!要不是我在这杭城过不下去,娘,你以为我想这样?娘,我从没怨过你什么,如今这是我娶了十多年的媳妇儿,我四个娃都养得好好的,哪一件不是言?娘的功劳?” 正在拉长声音哭骂的楚高氏被楚明泉一阵厉声道词,猛得顿住。当年那事情,后来听别的媳妇儿子老是议论,明白了道理后心里肠子也悔青了,就连从来没有跟她争过的楚老汉都把她狠狠训了一通。她哪里晓得明泉的聪明劲,只是看到要花那么多银子填无底洞一样心就揪疼。可是,可是她也是为了四姑娘能嫁到城里去,这做哥哥的能帮衬自然要帮衬着点。 坐在堂前的楚老汉一脸沧桑,敲了敲旱烟头子,“行了,他娘,收起你那张破嘴。你是非得要让老三去海上拼到死才甘心?老三现在回来了,两儿两女,你去外头看看,哪里有像咱这孙子孙女城里来的体面样。你不偷着笑就算了,还编排老三媳妇儿,你这脑子是被猪屎给糊上了?行了,老三,就这么定下来,你在这杭城里头做活计,总比一年到头在外县见不着人影的强,爹心里踏实。” 楚老汉一通话下来,楚高氏也没再接口,抿着皱裂的厚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立着的秦氏心底里已经搅翻了天。 呵?回来?回来赚粮口的是吧?这地里的活不都益财爹在做,那地里出多少粮食吃多少,现在回来,这都大雪天了,地里活都做完了,光回来吃口粮不干活,来猫冬是吧。 秦氏尖声刺耳又嚷起来:“这都夜里了,再点一刻灯,可又浪费了一天炒菜的油啊娘。赶紧让他三叔去睡了吧,明儿活可多着哩。” 楚高氏也不争,吭了吭肚里的浊气,“这家里头你们也看见了,走了十年,那屋子早给了你五弟明德。这几年明泉回来,都是跟明德一起凑活着睡一张床。如今这么六口人一起回来,哪里来的屋子床子给你们?明德身子骨弱,让他睡柴房我可不放心,没的折腾出我五儿的病来。哎,保不齐让明德跟老汉一起睡,我自个儿的老骨头也只有去那柴房里过了。” 叶氏此刻赶紧说道:“娘,我们一家睡柴房就行。柴房里干稻草多,我们人多挤一挤也暖和些。” 秦氏哧得一笑,干稻草?呵,做梦去吧。 叶氏被秦氏莫名其妙的一笑,红了脸,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楚明泉也不再说什么,让孩子们拿起自己的背包,就去了柴房里整顿。 秦氏和楚明庚也跟着回屋里去了,只剩下楚明泉一家人呆站着柴房里,对着一屋子的湿霉稻草发愣。 亭玉捏了捏,那稻草居然都能挤出水来,还一捏就烂,“爹,娘,这稻草,好像是陈的。” 楚明泉看了看屋顶上头,也就稻草堆的地方不漏雨,其他地方都还没补上。幸亏这一天看下来应该不会有另外一场雪,也就今晚熬一熬,明天再想办法。 言?看朝秋没精打采的模样,就拿过她手上提着的包,说道:“朝秋,我来给你拿吧,你都抱了一天了。”朝秋点了点头,伸手递给了言?。 楚明泉四下找了找,居然没有一根新稻草。这十月秋收不过两三个月过去,怎么就一根都没有剩?楚明泉心底叹了口气,让孩子娘和孩子们先找个凳坐下,去了外头想问问,刚走出柴房门口,只听得大哥房里一阵推攘,模模糊糊听到大嫂的尖声叫骂,不外乎在拦着不给那床被子。 楚明泉心里着了气,爹娘也不管他们一家,想了想,看不远处的三爷爷家灯还亮着,便过去敲了门,寒暄了几句,拿了三大把干稻草,硬塞给三爷爷三个铜板,麻溜地回来了。 搬家的时候除了每人身上背的大包,叶氏还按照朝秋给的样做了有轮子的大行李袋,提溜着倒也方便,东西也塞的多。里头有带回来的蚕布床被单,这两把稻草新鲜,直接往里头一塞装个被子,另一把直接当垫子,今晚和衣睡一晚,到了明天再打算。 楚明泉回到柴房里,看见叶氏正轻轻拍着已经睡迷糊的时瑞,亭玉和朝秋正在收拾稻草,言?被叶氏拦着,帮忙拎包就成。楚明泉心底里愁苦,面上一脸轻松,直接从行李包里拿出被套,把稻草揉一揉,往里头装了,让孩子们就着霉湿的稻草搭上木板,再铺上一把稻草,用床单盖了,一个个挤做一堆,和衣而睡。 楚明泉睡在最外沿,怕孩子们掉下去。亭玉是大姑娘,自然睡在叶氏和时瑞的身边,旁边挤着朝秋,叶氏让言?就着朝秋一起躺下,言?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就挤到最里头挨着朝秋睡下,他总不能挤到爹和娘的中间。 那柴房中间被楚明泉起了一盆子炭火,就着这点光,楚明泉半晌叹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 前因 朝秋拿背包当抱枕,挤在稻草被窝里取暖。天又冷,赶了一天的路也困,这一晚上经历下来的事情,模模糊糊在睡梦里迷了神。等到惊醒时,才过没半个时辰,却听到爹和娘在那里轻声说着话。 “孩子娘,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丈人。丈人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哥哥也去了姑苏城当掌柜成家立业。哎,丈人到死都盼着我给你挣个官夫人回来当当。可……哎,因着娘硬取了我的束?钱,消了我的县学,我连童子试的最后一场都没能考完。也怪我娘心气高,非得贴了大钱把四妹嫁到城里去。要不是二姐小时候没了,娘也不会这种宠着四妹,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看家里这日子仍是这么过,四妹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苦了孩子娘你,如今跟着我又回来受气受苦。” 叶氏拢着时瑞,怕他又冻伤了,停了片刻,轻轻说道:“他爹,你说的什么话。我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官夫人,不过是我爹有个秀才的身份,想着让你能给我个好日子过。这十几年,我过的很好,孩子们也听话,你也好好的。我想着,日子总会变好的。如今,言?看着有出息,咱就把精力放到言?身上,也别去理那些闲话,不过都是家长里短,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朝秋这下子明白了,她一直忽略了一点,想当然地以为爹识字明理,都是爹自己有本事。这古代,没点基础,谁能识几个字?原来是楚高氏为着把女儿嫁到城里去,硬拿了束?,毁了爹的前途。 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亲娘啊。 贴了女儿,又赔了一个官老爷老夫人的享福命。 朝秋心底里不由地气上了楚高氏,这人贪可以,怎么可以事理不分。 朝秋抬起眼皮,看看这漏了一半的茅草屋顶,身上盖的还是爹去隔壁家买来的干稻草填芯的被子,再想到这家里头似乎没一个顺心的和气,爷爷也没什么主张,心里幽幽的,嘴巴里也苦苦的。抱紧了娘给她做的背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凉了的心稍微暖起来。 这里头可都是她的宝贝,如今看这个情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家有田有地能够种起来。 身边的言?被朝秋几不可查的动作醒了过来,以为朝秋冷,想了想,便碰了碰朝秋的手指,果然是冰冰凉凉的。言?也不再想什么,直接轻轻包住了朝秋的小手,靠着自己手心的温度暖着,眼皮愈来愈重,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朝秋被一阵嚷嚷声给吵醒了。 “哎哟,我们这彩翠就活该是丫鬟的命啊,大清早起来就给人家小姐烧火烧粥的,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哪一口不是我们操心做的,这大冷天的看我们彩翠的手,啧啧,都冻得这么红。这人家的闺女是娘的心头肉,我们彩翠就成了那随便使唤的……” 朝秋揉揉眼睛,只觉得头疼,背疼,一夜没睡好,现在又听得耳朵疼。这大伯母左一句丫鬟右一句丫鬟的,不就是在说她们偷懒么。 亭玉也是昨晚没睡好,早上也起迟了。朝秋看姐姐亭玉一脸羞愧的表情,一早上的精气都没有,不免嘟起了嘴,不过辰时出头,七点而已,大冬天的要不是还有雪没化,天都没有怎么亮呢。 等匆匆理了一下,爹娘和言?早就不见了踪影,朝秋和亭玉留时瑞在稻草被里面继续睡,轻轻出了柴房门,冷不防差点被一片口水给喷到。 朝秋郁闷了,你说你剁猪食也就算了,干嘛还在柴房门口前,边剁边骂。朝秋顺着灶间的门看了一眼,只见那彩翠也哈欠连天,眼角还带着眼屎,边用棍子捅灶眼,边埋怨着秦氏叫她这么早起来。 朝秋暗暗笑了笑,丫的,这是做戏给谁看啊。 亭玉进了灶间,跟彩翠要了这烧火的活,那彩翠立马就挪开烧火凳,看见朝秋还在看她,没好气地斜了一眼,使唤道:“你去那瓮里挖一勺米来,我还有事。”说完,彩翠就立马甩了辫子,回屋里去了。 朝秋和亭玉面面相觑,这米都还没淘,水都开始烧了,这到底是谁在那里嚷嚷大清早起来给他们烧粥啊。 亭玉直接抱了一捆柴坐到烧火凳上,朝秋悻悻然揭开熏满烟灰的锅盖一看。啧,好家伙,这水都是冰的。感情还不是井里刚打的,直接用了昨晚上储着的冷水。 朝秋去瓮里舀了一勺米,拿了个盆子去外头淘,被秦氏看见,立马惊天动地嚷嚷起来:“哎哟,你这丫头真是糟蹋,大清早的就烧饭啊?这么多米都够吃中饭了。烧粥烧粥,那粥有米就得了,你这是想一顿吃光怎么的。” 朝秋不服气地回道:“大伯母,不是说早早烧好了粥么,我怎么见米都没有淘,现在淘个米而已,这家里这么多人,就一勺,难道还多了。” 秦氏被朝秋的话给顶到肺里,“这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的。要不是你们家回来,我们这早饭哪里要用的了一勺米,顶多一碗米就够全家吃了。” 朝秋抱着那米盆,心里头真想拿这盆往秦氏那鼻孔朝天的脸上盖去,奈何只能狠狠臆想了半天,到底没敢,愤愤然地去舀了井水开始淘米。这米不是白米,黄黄的,颗粒碎而小,一点都不像高产的样子。朝秋小心翼翼地只淘了一遍把上头的糟糠去掉,偷眼看秦氏正斜眼看她,估摸又想逮个机会骂她,哼,她偏不淘第二遍,直接抱了米盆,回了灶间,倒进灶锅里。 过了两刻钟,粥也烧好了,叶氏抗着一篮子的菘菜回来,这菘菜上还残留着雪,后头也跟着抱了一捆柴的言?。 亭玉去帮娘接菘菜,朝秋看言?瘦瘦的人背了那么大一捆柴,这在羊城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那麻绳都勒到肩膀里去了。想着昨晚言?怕她冷,包了她的手取暖,看着自己家人这天刚亮活都做完了回来,眼睛里有些涩涩的。 “行了,看什么看,大早上的。赶紧把饭食端桌上去,爹娘要回来了。”秦氏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直接甩了剁刀,往围裙上抹了抹手,进了灶间。 此时楚家两老和楚明泉,楚明庚也扛着锄头回来了,大概是刚去看完地里的小麦,铲了雪,扶了正。 楚明泉看朝秋嘟着一张嘴,笑道:“丫头,干啥呀,大清早嘴巴翘得可以挂灯笼了。” 第二十六章 立规矩 朝秋恨恨地咬唇说道:“没什么,就是被狗吠疼了耳朵。” 楚明泉一只大手狠狠摸了摸朝秋的头顶,“呵,说的什么话,赶紧洗洗手,吃早饭。”放下锄头,楚明泉看着仍是呆站在原地赌气的朝秋,凑近了耳朵,轻轻说道,“今天爹会合计一下,晚上一定不再住这柴房里头。哪怕去借个屋子住,也要让你们好好地睡一觉。听话,跟爹去吃早饭。” 朝秋被楚明泉半哄半劝的,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他们置气,啧,平白丢了自己教养。哼,反正自己包里还有那么多宝贝种子,哪怕只能成功种出一半,也是很大的财富了。哼,姐不生气,姐只是替爹娘心疼。 由于雪刚化,山路不好走,那雪水化了都往田地里和溪里流去。没见过面的二伯一家肯定回不来,至少得等到明天下午。 吃完了早饭,趁着日头高了,天也晴了,楚高氏便开始在院子里涮腌菜缸,叶氏和秦氏坐在大木盆前,将雪拍了,烂叶子摘了叠好等着明后天晒一晒,再留一部分鲜嫩的直接存到窖里去。 巳时过半,已是早上十点,那秦氏依然没要起身烧饭的样子,叶氏心里清楚,便收了手,问清了楚高氏中午要烧的菜,招呼了亭玉烧火,自己动手去择菜。 平时烧饭特麻溜劲的秦氏此时磨磨蹭蹭,手中的菘菜慢慢地拍啊拍,看叶氏起了身,撇了一下嘴,心里暗道:“哼,老娘伺候了这家老小快要二十年,就不兴我给你立个规矩?这老二家的我使不上话,连你个光长副好皮子也能跟我来熬?哼。” 秦氏将整理好的一大盆菘菜搬到院脚太阳晒得到的地方,从兜里摸出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又藏回去,心里又骂楚高氏忒小气忒会藏食。吃完了嘴里的甜点,秦氏看了看灶间的方向,鼻子动了动,啧,烧的还挺香。眼珠子一转,看楚高氏在堂屋里忙活,便甩了腿朝灶间跑去。 叶氏炒好了一盘子梅干菜,炖好了萝卜汤,昨天剩下的那些汤用另外的锅给热了,她是决计不会再倒到新汤中一起。菘菜也切好,刚放了油,忽然灶间的矮门窜进一个人,吓了她一条,差点没把手上捧着的菘菜篮子给扔掉。 秦氏一眼就往锅里看,接着就拍起腿来,一脸嫌弃的模样喊道:“哎呀,这日子真是没发过啊。这炒个菘菜竟然先放油花,这得费多少的油啊。娘咧你快来看看,这老三媳妇儿敢情这些年都这么浪费,也不知道明泉一年花在家里烧饭食的开销得费多少银子,这都得比给您的孝敬钱要多的多。” 楚高氏被秦氏一高一低的吆喝给喊进了灶间,看见叶氏正一脸无措地站着,菘菜篮子还捏在手上。 楚高氏看见锅底那层薄薄的油花,那对斜吊的小眼登时就瞪大了,“这过日子怎么能这么浪费,这菜炒好了,沾点油花子就成。竟然这么个烧法,老三媳妇儿你怎么持的家?我说明泉海上活计那么来钱,却每年就给那么一点孝敬,敢情都叫你在家里浪费了去。” 叶氏被楚高氏一把手就夺了菘菜篮子放在灶头上,一手拿起那油罐子,另一只手直接拿起铲子将锅底的那层油花给舀上来,虽然只有薄薄的一铲子,也倒回油罐子里去,就着这油锅,开始炒两捧分量的菘菜。 朝秋在柴房里翻自己的包裹,看看那几个不易储存的土豆、番薯、香芋有没有霉坏,听到灶间的喊声,想着娘肯定是受欺负了,便把包随意往稻草堆行李里一放,就跑了出去。 一进灶间,只见娘站在那里泫然欲泣,被秦氏大胳膊大腿地一推,嫌弃碍手碍脚,开始在楚高氏面前切菜,嘴巴里仍说着这烧菜烧饭的勤俭持家之道。 朝秋听了两句就听明白了,娘不过是先放了油花,这炒菜不都是先放油再炒菜么,这楚家日子又不是过得揭不开锅,至于省这么一丁点油么。想到昨天从镇上爹除了买腊肉布帛,还买回了十斤的猪板油吃力地背回来,朝秋心中实在气不过,这楚高氏和秦氏两人一唱一和,这不到几分钟,已经说了娘不止一次两次。 当即,朝秋就装着人小不懂的样子,问道:“娘,昨天爹不是买了十斤的猪板油么,是爹没给奶奶么?我去跟爹爹说说,这油怎么还没给,奶奶还等着烧菜呢。” 秦氏切菜的手一顿,楚高氏铲着菘菜的铲子也慢了下来,也不提板油的事儿,直接吩咐了一句,“朝秋你去地里,好叫他们回来吃饭了,这天都快正午了,一个个都没回来。” 秦氏心底里骂了一句扣货,十斤板油啊,都藏在屋子里头锁着,她都不晓得除了腊肉布帛还有这么回事。 等朝秋把爹盼回来,想诉苦一番都没来得及机会,楚高氏就催促着赶紧吃饭了。朝秋故意没看到她的眼色一样,摆了凳子,碗筷,在亭玉身边坐下。 亭玉自然也心疼娘,这回到奶奶家不到十二个时辰,娘都已经这么难做人了,这往后的日子……亭玉都想跟爹爹问一问这以后该怎么办。 中午没了腊肉,光叶氏炒的梅干菜和炖的萝卜汤,还有楚高氏炒的菘菜。这一次,朝秋学聪明了,等爷爷说开饭,立马拿起汤勺子舀新烧的那锅萝卜汤,快速地分给娘,姐姐亭玉和言?,然后等自己的时候,那彩翠和守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有人同他们抢,激起心底里护食的劲,拿起筷子就往萝卜中戳。 可怜朝秋,还没来得及舀自个儿的碗,那沾着口水的筷子被秦氏娘仨又糟蹋了。 言?看朝秋有火不敢发的样子,把自个儿的碗推给了朝秋,拿起朝秋的饭碗就自己吃了起来。 朝秋心中甚至悲哀,不过只等一勺萝卜就可以了,这又不是没得吃,用得着糟蹋一锅么。那可是娘烧的,可比昨晚秦氏烧的好吃多了。 朝秋憋了憋嘴,用自己还没吃过的筷子,捡了几筷子梅干菜给言?,然后开始扒饭,心中一个劲念叨,老纸要买房!不买也要盖新房! 第二十七章 我的 朝秋一家吃了一顿郁闷无比的中饭。 因着地里还有活,楚明泉想着早点干完活早回来,差不多二哥楚明栋也快回来了,这样也好商量晚上的去处。 朝秋无比怨念地看着老爹扛着锄头出门,言?被楚高氏使唤去帮忙晒菘菜,哀叹了半天,看亭玉一个人扛着那一大桶子猪食,就跑上去帮亭玉搭把手一起抬到猪圈里去。 秦氏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去,就瞅了几眼看见从楚高氏房门里头摸了出来,立马就钻到自个儿的屋里锁了门。 叶氏还在那里涮锅盆,朝秋搬完猪食,偏过头看娘微微打了好几个哈欠,心想,娘大清早就出门去地里割菘菜,一直到现在都没歇会儿,倒是那大伯母直接甩手不管这洗洗刷刷的事情,便说道:“娘,这些活我和姐姐一起做吧,娘去打个盹。” 叶氏抿了抿嘴,“不用,你去看着时瑞,这孩子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过话,一个人都闷着了。如果不忙待会儿就来帮娘洗萝卜和荸荠。”楚高氏还给她一份腌萝卜荸荠的活儿,这孩子们又做不来,况且腌好了是留着第二年卖钱的。 朝秋夺了一会儿洗碗的丝瓜藤,奈何娘也不给继续擦锅洗碗,就收了手,看时瑞不在前院,就向后院走去,把时瑞找回来,好歹洗个小萝卜是会的。 楚家后院里种了一些香葱大蒜等配菜,其余的基本上都种在田里头。 后院里,时瑞紧紧捏着衣摆,皱着眉头看守春手里头的东西。 “这个是时瑞的,你乱翻时瑞的包包,还给我。” 守春蹭得跳起来,把东西藏到兜里,“什么还给你,我的,这是我的!” “不是,这是爹爹给我做的。你怎么拿去了?呜呜呜,还弄坏了。”时瑞分明看见守春手上的小玩具车,是姐姐给爹爹描的样,都是用木头做的,他宝贝的不得了。可守春已经拆了一个小轮子,时瑞心疼的不得了。 “小兔崽子你欠揍,这是我的。滚你的,再哭,再哭小心我揍你。”守春仗着比时瑞大两岁,人也胖,嫌时瑞紧紧跟着,碍手碍脚,便伸手猛一推。 时瑞哪里遭受过这样的欺负,被那守春胖子给推得摔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呜——姐姐——哥哥——” 守春一看三叔家那抢食的丫头好像过来了,眼珠转了转,也跌倒在地上打起滚干嚎了起来。“娘咧,娘咧,哎哟喂,他们欺负儿子——” 正在干活的秦氏猛一听,甩着短腿就跑到后院,一看宝贝儿子竟然哭得这么伤心,又听了听话里的意思,不由没好气地朝时瑞说道:“不就一个小木头件而已,这么小气吧唧的,跟你那个藏私房钱的娘一个德行。哼,叫你爹多做几个不就成了。我们守春才是可怜,都没什么玩儿的。你有这么多,让着哥哥,给个不就成了。” 刚走到后院,朝秋就听见秦氏骂骂咧咧,一看时瑞坐在地上哭,那裤子袖子都沾了雪水的脏污,连忙跑上前去搀起时瑞,看时瑞的小手因擦着地上的小石子,居然还破了皮,心疼地不得了,立马朝秦氏说道:“大伯母,你这话怎么说的。论理哥哥应该让着弟弟点。我们时瑞才六岁,守春都八岁了,况且这分明就是时瑞放在包里的玩具,守春是怎么拿到的?大伯母你怎么不问问,先教训时瑞起来了。” 秦氏被朝秋一阵抢白,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哎哟喂,这日子真没法活了。一个刚回来的小丫头片子都能指着她大伯母骂,这以后的日子,还不得让我们母女儿子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啊。” 后院里一片呱噪的干嚎,在前院的叶氏和亭玉听见动静,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朝秋没等秦氏冲到楚高氏的身边告状,立马扬声说道:“奶奶,守春不经时瑞同意,自己去时瑞的包里翻了东西出来,不认账也就算了,还推时瑞一把,你看,这时瑞的小手都摔破了。” 叶氏一听,慌忙把时瑞整个揽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楚高氏看秦氏还在干嚎,那嗓子简直就跟破锣一般,难听又噪,吼了吼,“行了行了,快过年的你嚎什么丧,不就一个破玩意吗,直接让明泉再做就是。明庚媳妇儿,你自己偷着吃就算了,你看看你儿子也养得个东摸西走的德行,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楚高氏就继续回屋里忙去了。秦氏被楚高氏说了一顿,看自个儿儿子没吃什么亏,朝地上呸得吐了口唾沫,拉着自家儿子朝屋里去,“你这死孩子,哭个屁,在地上打什么滚,老娘又得给你洗衣服……” 叶氏给时瑞用井水洗了脸,小心地擦了手,看着儿子嫩嫩的手指都擦了好大一块皮,心中也揪揪的疼。奈何孩子他爹都没回来,这家里算她地位最低,她又不能同秦氏吵一顿,楚高氏也不管这事,权当冷眼看着。叶氏的心愈来愈冷,之前做好了吃苦吃力的所有心理建设被打击得几乎碎裂。 朝秋眉头直抽,真想拿起棍子打那守春一顿,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立马甩腿往柴房里跑去。搬完菘菜担子的言?刚回来一幌子,看时瑞还在抽泣,朝秋又慌慌张张跑柴房去,想想也跟着朝秋过去。 朝秋扒开稻草,除了时瑞的小包被翻过,爹和娘的,还有亭玉言?的包都打了死结,也只有他们自己开的起来。倒是她的包,早上听见灶间里娘被训的声音,也没绑好,就直接藏在稻草堆里跑出去。 现在拉开一看,从来到这个异世都没哭过的朝秋,眼泪唰得立马掉了下来。 她的包也被糟蹋了。 原本包里每个小香囊都是分好了的种子,现在满背包的散乱种子被扒拉得到处都是。尤其是本来就只有三个土豆,放在最外头怕压坏了土豆的芽头,竟然被啃了半个,许是嫌不好吃,直接丢在草堆里了。 当即朝秋就哭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晴天霹雳 朝秋保护了这么久的种子,原想着可以开春一二月份,这杭城的气候就可以播种土豆了,到五六月份就能收获一茬土豆种,然后九月份再播一次,十二月就能收起码好几筐的土豆。这以后都可以不用愁粮食,还有土豆的菜品。哪里料得到,在家里都能被糟蹋成这样。 言?看着朝秋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坐在朝秋身边,轻轻顺着她的背拍着。 “吃吃吃,看见东西就翻,拿到就往嘴里塞,也不怕吃死你。呜我的土豆……”朝秋一边抽泣,一边心疼地摸着被守春随手扣掉的芽头,心里一阵一阵抽疼,“这都是发了芽的呀,呜呜呜,幸亏没全部把我糟蹋了,否则不但吃死你,呜呜,大伯母还能怪罪到我头上,我也跟着进牢里去——” 朝秋一包眼泪一包种子地收拾,言?在羊城时没少被朝秋教怎么认种子,当下就帮忙把背包底里混乱种子一颗一颗细细挑好,又装回香囊里,只是朝秋心里的委屈怎么也止不住,那眼泪也哗啦啦地掉,直掉的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朝秋也不管言?能不能听懂,一个人自顾自说着,“原还想着,咱们回了杭城,这边风水土地都好,包里有许多能种的粮食蔬菜种子,到时候可以一起跟家里人先实验出来,如果收效好,还能和翁家山的村民一起发家致富。呜呜,现在看看,能保住种子都很不容易了,别说到时候真收获了,这大伯母一家看见收成和银钱,还不得把我整个剥了,全扒拉到她自己家里去……” 言?看朝秋好些了,便巴巴说道:“朝秋,以后我给你买地买房子,你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再也没人管着你。” 朝秋被言?信誓旦旦的样子气笑了,“谁要你买,我要自己挣。明年,就明年,我一定能挣一套房子出来。哼,一个铜钱都不给他们。姐明年就是地主了!” 言?笑了:“是是是,地主婆。还地主呢,地主哪里有现在哭哭啼啼的样子,时瑞都不哭了,那玩具车直接丢给他们就是了,反正种子还能种,以后我们不理他们就是。” 朝秋狠狠地点点头,暗暗下了决心,哪怕以后真种的成功,她也不想跟这家人有瓜葛,这分明整个都是一窝吃肉不吐骨头的白眼狼。 叶氏抱着儿子,也进了柴房,看朝秋和言?两人说着话,朝秋还哭了,心里也明白过来,这朝秋最宝贝的东西肯定也被糟蹋了,摸摸儿子的头顶,心里也真委屈,这家里家外的,怎么养成顺手摸东西的习惯。 把时瑞放到凳子上,让他乖乖坐着,柴房外楚高氏已经在喊人,那萝卜和荸荠都还没有洗,这小的哭,大的也哭,想想真是头疼,叶氏扶了扶酸胀的腰,转身往外走,猛得有些晕眩,忙扶住门沿才堪堪站住。 言?回头一看,忙腾得站起来跑过去扶住叶氏,“娘,你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 朝秋也不数包里的种子数了,飞快地站起身跑过来,“娘,娘,你是累着了么?赶紧坐下歇歇。” 叶氏被言?和朝秋拉着靠门边的板凳坐下,下腹有些坠痛,心底里隐隐有些担忧。 亭玉从背包侧面的袋里拿出竹筒来,倒了点热水给娘喝。这家里似乎除了井水,没一样是收拾干净的。这一天下来喝水的杯子,都是自家带来用的放心。多亏了朝秋想出的办法,在背包两侧缝上长长的嵌着的袋子,拿竹筒一塞,一点都不会漏出来。 叶氏休息了一会儿,外面的楚高氏和秦氏两人一唱一和,无外乎又伺候一家子千金小姐,亭玉和言?已经出去帮忙洗萝卜和荸荠,还是没能两位的嘴给堵上。 朝秋有些恨道:“娘,咱们今天才算第一天,奶奶和大伯母就这样了。我看这还是看在爹给了孝敬和那一大筐东西上,没跟咱要粮食的钱,那以后的日子,不得天天被她们磨啊。娘你这一个月在路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过,人都憔悴了。” 叶氏扯停了朝秋正在给她揉肩的手,摇了摇头,暗暗地叹了口气,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等你爹回来再说吧。” 不过坐了一刻钟,楚高氏就进来催叶氏帮忙切萝卜撒盐,朝秋按不住娘,只得自己也跟着去,让时瑞在柴房里窝在稻草堆里。 叶氏出了门,看见那大木盆里即将要切的萝卜,有些凹陷的地方都没有洗干净,那秦氏就拿丝瓜藤快速唰唰两下,看不见脏的就扔,速度是快了,可是这脏的泥巴却…… 叶氏是个爱干净的,实在是看不下去,那做出来的腌菜底里可都是沙子啊,对楚高氏细声问道:“娘,这萝卜还要洗一遍的吧?看这水多脏,得换一趟。” 楚高氏斜了一眼,“你有那个闲工夫就自己去打水,没看见一家老老小小在做么,就你娇贵。这话说的是让我去打井水是吧?” 叶氏忙摇头,“不,不,不是,娘,我去打,再搓一遍,这样没沙子。” 叶氏提起井桶,就往院子角落的井边走去,朝秋想要帮忙,被叶氏赶了回来。这院子里的井,可不比羊城那家里头把井沿做高了的,这井只是粗粗地挖了,连个井沿和封盖子都不舍得做,只是用木板意思了下。叶氏可就小家伙们跌下去。 抖了抖井绳,把井桶装满了水,踩着井边的浮泥慢慢地往上提。等井桶提到了井口,叶氏双手抓了下,水桶太重,猛一个起身,哪晓得这几日疲劳易困加之昨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大早去地里拔菘菜,本来就酸痛的腰也扭了下,气岔了往下走,一不留神那井桶扑通就掉了下去。粗糙的麻绳从叶氏的手心唰得滑下去,割得叶氏一手的血。 “嘶——” 一边刷萝卜一边瞅着叶氏的朝秋立马腾得站起来,“娘,娘,你没事吧,言?哥,快去叫爹,大姐快来帮娘扶着……” 叶氏疼的却不是割破的手,那闪着的腰连着小腹不断地疼,两眨眼功夫,脸色就青白得没了血色,大冬天里额角渗出一层汗。亭玉和朝秋扶着叶氏在小椅子上坐下,叶氏疼得眼泪都止不住掉下来。 朝秋一看娘不对,也慌了,“娘,娘,你哪儿疼,跟我说呀。呜,奶奶,大伯母,快去请个大夫来啊。娘都疼成这样了,你们怎么不帮帮啊。” 朝秋蹲下身帮娘抬着手,猛不然看到娘的裤子上,居然渗出许多血。 朝秋顿时惨白了一张脸。 血…… 楚高氏看叶氏这么不经折腾,不过打个井水就跟那柳条一样折了,更加没好气了,嘴张了张,那秦氏先一脚就嚷起来,“请什么大夫啊,多费银钱。拿水擦了拿布包了不就得了,我们这手头的事儿还没做完呢,哪里的功夫,又不是什么大事,打个水都能伤到,真是奇了怪了。” 正巧楚明泉进门,身后跟着跑的气喘吁吁的言?,听到这秦氏的话,看叶氏青白着脸在那里吸气,楚明泉哪里还顾得上跟秦氏辩驳,忙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来。 朝秋一把抱住楚明泉的腿哭出来,“爹,娘……娘肚子里,是不是有弟弟妹妹了,娘,流……流了好多血……”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惊住了。 第二十九章 小产 楚明泉飞快抱起叶氏,看裤子上真的渗出一大片血,眼睛都快瞪裂了,朝楚高氏大吼一声:“娘,还不快去请大夫!快去啊——再不去这肚里的孩子有个好歹,儿子都不想再回这个家!” 楚高氏张着一口大嘴,一脸惊呆了的表情,被楚明泉大吼一声,整个人抖了抖,想到楚明泉以后真的再不回来,那银钱…… 楚高氏不敢再想,立马一个劲步踢了凳子,忙跑向村尾郎中徐二哥家,脚踩过的地方,一地的泥水啪啪啪四溅。 楚明泉看也不看秦氏,直接抱了叶氏进了柴房,让言?垫好了板子,直接拿那床稻草被子当床垫,扶叶氏躺下。 叶氏的手冰凉,楚明泉一个年轻的汉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一个劲抱紧了叶氏的手,心疼地不由红了眼睛,“他娘,孩子娘,你要忍住,大夫马上就来,啊,大夫一会儿就到。” 时瑞看姐姐都在哭,哥哥也红了眼睛,娘躺在床上疼得脸色青白,也哇哇大哭起来。 井叠庄的楚老汉家,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庄里的徐老郎中被楚高氏整个提起边拖边跑,一直到楚家院门前,那徐老郎中差一点就喘不上气驾鹤西去。 没好气地甩了甩袖子,扶正了药箱,朝里头堂屋里走去。 楚高氏猛一把拉住徐老郎中,指了指柴房,“徐二哥啊,在,在这屋。” 徐郎中一看,嗬,路上不是说她家明泉媳妇儿小产了么,怎么睡在柴房里头? 徐郎中也不想多嘴,就进了柴房,一看那用稻草堆堆高了的床板上,年轻的妇人正满头大汗,周围一帮小娃崽们也守着没了主心骨。 徐郎中开了口:“这明泉不晓得怎么经事就算了,这么一大家子怎么都没个能主事的帮衬?赶紧烧水啊,咋不收拾个房间住?这么潮的地儿,没事儿人都住出病来。” 楚高氏讪讪地走了出去,朝着紧闭屋门的秦氏房里大吼一声,“老大媳妇儿,你个要死的,还不去烧水!” 楚明泉看见徐老郎中,忙把他请到床边凳子上坐下,不敢说话怕扰了他,一双眼睛赤红,牙关也咬得紧紧的。 徐郎中看了看这潮草漏屋,叹口气摇了摇头,开始把脉,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寸脉沉,尺脉浮,这的确是滑脉。我说明泉,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也不好好给你媳妇儿补补,这已经是怀了三个月的身子了啊。顶要紧的前三月,就怕滑了,怎么落得脾肺气虚弱,胎动亦不安,这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看这脉象,气滞之胎动不宁,是做活闪着了?哪家媳妇怀三个月身子还做累活?哎,这孩子娘能保下这个孩子,真是亏了她自己的底子。” 楚明泉捏得死紧的拳头松了松,“徐二伯,孩子,保住了?那孩子娘有事儿没?” 徐郎中看一旁呆着嘴露着黄牙的楚高氏,看这明泉一家躺在这么个猪圈一样的地方,心中真是不忍,想着毕竟辈分上好歹也是高了楚高氏的,便说道:“我开几服保胎药,待会儿来个小子跟我去家里头拿。这半个月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得养得好好的。像这种潮湿的稻草,去庄里头看看,谁家还会拿来枕着睡?不是我说你,明庚娘,这明泉媳妇儿肚子里的可也你家孙子啊,哪里经得起这么糟蹋?看着明泉媳妇儿先前应是养得挺好,不过是这几个月累伤了,只要好好安胎,肚里的娃和他娘还是能一起保下来的。” 楚明泉一连几声应着,只等徐郎中开了方子去拿。言?早早站在徐郎中面前,跟爹示意他跟去。到底他也识个字,听得懂郎中的嘱托。 徐郎中也不多说,这里也等着救人,就跟明泉嘱托了几句好好安置清洗一下,就急匆匆地带着言?去抓药了。 楚高氏这时才明白了老三媳妇儿肚子里头确实有了娃,还差一点流了,幸好保住了,这应该就是没事了吧。心里头的石头就放下了,转眼看见老三媳妇儿那身下垫的,竟是一床好料子,张了张嘴,到底没忍住,“这都没事了,咋糟蹋了一床好被件……” 朝秋一个瞪眼过去,这人到现在怎么关心的还是这个!楚明泉忍了忍,咬了牙说道:“娘,热水好了没?我给我媳妇儿擦擦,待会儿去庄里寻个地方,带孩子娘和孩子一起去安置。” 这么一说,楚高氏不乐意了,“哪里要到外头去寻,被庄里看见了得说多少闲话。” 朝秋立马接了话,“奶奶不是说这家里头也没其他能住的地方了么?我们家要在庄里头一直住着,总不能一直凑活着,还不如去庄里头寻寻,也省了奶奶的麻烦。” 楚高氏一个虎眼向朝秋瞪去,嫌她多嘴,心里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嘴一张直接朝柴房外喊道:“明庚媳妇儿你死哪里去了,这么久还没烧好水!” 那柴房门推了推,秦氏拎着木桶进来,也不看楚高氏,朝着楚明泉笑了两下,奈何楚明泉一眼都没看她,秦氏自找没趣,把桶放在柴草旁,看那床被上的叶氏把被子都染上了,心里也可惜了两下,又想了想这脏了的被子他们应该直接丢了的吧,心里有了主意,等明泉丢时候一定去捡回来,哪怕用刀剪子剪掉那污了的地方,其它的也是好的。 秦氏想通了,便心急地对楚明泉说道:“他三叔,我来给言?娘擦擦。” 朝秋看秦氏满手的油腻,那指甲缝里都是漆黑的泥,立马抢了那木勺子,用身体推开秦氏手里头挂着的一块黑不溜秋的布,“我给娘兑水,大姐会帮娘擦的。大伯母去忙吧,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候着,再说待会儿二哥就回来了,那药罐子还有煤炉子……” “哦,我去生炉子,我去生。”秦氏心里头呸呸了两口老娘还嫌脏呢,就磨着步子看了看叶氏和身下的被单,走出了柴房。 楚高氏去拿了药罐子,等言?回来,本想接个手自己一股脑儿地倒进去,言?眼尖看见那药罐子都还没洗过,便一板一眼地说道:“徐爷爷说,这煎药得有其他法子煎,教了我,让我来就行。” 楚高氏得了个没趣,想想压根没什么事,又想坐回凳子上切那粗萝卜,这活儿被叶氏这么一折腾,看着天色都不早了,没个人搭手天黑都不一定能干完呢。 楚高氏刚坐下刷了不过半刻钟,忽然就听到院门外响起爽朗的声音,“明泉啊,明泉回来了吗?” ---------------- 感谢may妹妹打赏的第一枚平安符,亲一个,加更。^~^ 第三十章 二伯 楚家二子楚明栋走进了屋,身后跟着李氏和十五岁的女儿楚采清,手上还拎着两大包东西。 刚进院子,楚明栋猛然间看到院脚煎药的言?,愣了下,马上就笑了起来,“啊呀,这不会是言?吧,竟然长这么大了。我是你二伯,哈哈,来来,采清,他是你三叔家的弟弟。” 言?拿着麦扇的手没有停,看楚明栋长得高大健壮,全然没有楚明庚的垂头丧气,而且李氏和采清长得很像,都是文文气气的样子,便叫了一声二伯,朝柴房里头叫了爹出来。 楚明栋让李氏和采清先拿着东西进屋,自己一脚就走进柴房里,刚想捶一锤明泉的肩,猛地就看见那潮湿的稻草堆上躺着叶氏,旁边站在三个大小的娃。 楚明栋赶紧朝楚明泉道:“呀,明泉,终于把言?娘和孩子们带回来了?好啊好啊,这才好。嗯?怎么回事,你们昨晚不会就住这屋/咋不先住我屋里头,娘可是有我屋里的钥匙啊。明泉,你个大老爷们咋眼睛红成这样?” 楚明栋说了半天,觉得不对劲了,孩子们也没什么笑,连那在家也呆过好几年的明泉媳妇儿也没什么动静,看楚明泉一张脸没半点笑容,满眼的忧愁和怒气,楚明栋停了话头,朝叶氏那走去,“言?娘,这是怎么的了?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路上累着了,还是病着了?这稻草这么潮,明泉,赶紧过来,把你媳妇儿扶我屋里头去,这家里头人那么多,怎么就没一个人放在心上的。娘,娘,我钥匙不是在你那儿吗,你也至少做个主给明泉一家住一晚上。” 那柴房门口楚高氏也没说什么,楚明泉犹豫了一下,那李氏和采清也走进了柴房,看见叶氏躺在稻草堆上,急急地问怎么回事。 朝秋看着二伯楚明栋和二伯母李氏似乎还算是真诚,至少那说的话和眼睛里都透着关心,看爹爹这样肯定也不想当着楚高氏的面说什么,又想娘躺在这里究竟不好,便仗着自己算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朝二伯说道:“二伯,二伯母,娘她因为旅途劳顿,从昨天到现在,一没睡好,二又干活闪了身子,呜——差点就把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给丢了……” 楚明栋一听,顿时惊了,看楚高氏在柴房门口磨磨蹭蹭,忙喊道:“娘,这老三才回来一天,娘你怎么就这样招呼老三家啊?这柴房哪里是人睡的?还有这稻草,都是去年的陈货,新的却被你给卖掉,哎,我都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一百个铜钱哪里买的到这收了十亩多的稻草杆子。这老三媳妇儿怀着身子还做活,你,哎,娘你可真糊涂啊。” 楚高氏被楚明栋说了一顿,那秦氏也因为看到李氏回来,想着必定会有自己那份东西,从屋里出了来,晃到柴房门口,听到这一通,想想还是走开的好,那楚高氏瞟了几眼,正巧看见了秦氏,心里的怒意就朝着秦氏吼去,“秦氏,不都是你干的!这活儿本就是你干的却推给了老三媳妇儿,这么一天偷懒下来,你还在外面磨,能磨出个什么蛋来。” 楚明栋一听,深知这大嫂偷奸耍滑的性子,看人老三一脸的气愤伤心,有些责怪秦氏,“大嫂,你也是,不过这么些活,平时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啊。” 秦氏本来心里就有气,这怀了身子的自个儿不说,现在通通怪到自己身上,连这原本和和气气的,又经常能孝敬她吃食的老二,居然也跟她吼了起来,秦氏心头一高,那张嘴气不过不经脑子就哼出声,“哼,人家就算流了这个,不也有两儿两女了。你,你呢,就一个女娃子,又不是你那个不会下蛋的媳妇儿,你争个什么劲。” 此话一出,整个柴房里头静得能听见针掉地的声音。 李氏忍不住红了眼睛,采清握住了她娘李氏的手,垂着头也不说话,只是那手捏得紧紧的。 楚高氏张了张嘴,看二儿子楚明栋一脸怒气,那到嘴边的附和忙吞下了肚。 此时,言?拿着一碗浓黑的药进了屋,看柴房里面气氛僵住,手上的药正冒着浓浓的水汽。刚才在门口听了几句,那秦氏连二伯的脸面都不给,说出的话都是直戳人心,难得看这家里头至少还有个好心的二伯,心里那口气也顺向了二伯,说了句话缓和了气氛,“爹,娘这药放哪里喝?” 楚明泉一听,忙想和稀泥,跟楚明栋说道:“二哥,二嫂,那言?娘还得麻烦你们,这屋子实在不是住人的。我本就想寻思着等你回来商量,现在,哎,先让孩子他娘借你们屋躺躺,等爹回来,咱一起合计合计,这以后的日子,究竟是个什么过法。” 楚明栋心底里知道楚明泉的好意,握紧的拳头也松了,“赶紧的,明泉你把言?娘给抱到我屋里头,我和采清娘帮忙提东西。” 说话间,楚明栋已经伸手一把拿了堆在稻草旁的包裹,时瑞忙拿起自己的小背包,朝秋和亭玉自己也背上,这屋子里头也就她们一家和没打开的行李,只剩下一屋子的稻草和脏了的被面床单。 一屋子人一下子就散了,那秦氏没了脸,也不好意思跟上,楚高氏也怕儿子烦上自己,想想这叫什么事儿,等人走了立马掐起秦氏的胳膊来,大骂了一通,一时之间两人倒是狠狠闹了一场。 这日头还未黄昏,那地里头侍弄庄稼的楚老汉愁着方才言?来报的讯儿,看看这排了渠水,差不多了,便叫了楚明庚父子一起归家去。 楚高氏看日头快落了,饭菜还未整顿,吼了几声秦氏,那秦氏却心里头憋着气愣是在屋里头不出去,只得自己去操持一下晚饭,嘴里骂骂咧咧一直没停过。 秦氏想想真是气愤,她又没说错一个字,而且娘倒是甩得一身干净,这叶氏的活不也是她指使着的么?现在一家人全部把这脏水泼到她头上,一向心高气傲的秦氏怎能不气凶。又想想那柴房里还有那被面床单,现在拉不下脸来,只得拿出藏起来的点心,恨恨地把好几天的口粮给吃掉平复心口的气愤。 等楚老汉回来,一家子男人媳妇坐在堂前,李氏、叶氏和两个女儿都在房里头,倒是朝秋和言?在堂下小板凳上坐着听大人们合计。 朝秋是打定主意,这个家一定得单过。就算长辈不同意,她也得说句话,从现在起,娘可是家里最得好好护着的人,她朝秋一定得扇一把火,至少自己家得分出去。 看气氛闷了半天,楚老汉也是训了几句,闷头抽烟,楚明泉想想这话还是得自己说出来,言?娘受了这么大的苦,肚子里也憋气,抬起头看看家里人,硬气说道:“爹,娘,我是一条心了,想分出去独过。” 第三十一章 独户 楚高氏一听,顿时就不乐意,“分什么分,本来就是一家,不过是你带着你媳妇儿娃子回来了,在这屋角靠堵墙搭个茅屋不就能住了?你这搬出去,不得叫庄上人笑话。” 朝秋一听,忙看了看爹的脸色,见爹脸色并没有被说动,仍是硬着气,心里暗暗放了心。言?在朝秋一旁坐着,看朝秋把手捏得紧紧的,就伸了过来,把她的手放自己的衣袖子里暖,他的冬装大,能藏得了朝秋的小手。 朝秋被这一打岔,心思也不那么紧张了,等着听下去。 楚明泉低着头,话语里带着请求,“爹,娘,你们也看见了,言?娘这么多年不回来,一个人操持了家里那么多年,不也把孩子们养得挺好。现在又有了身子,况且这么多年没怀了,我就怕……” 楚高氏翻翻白眼:“我又没怎么磨着她?不过是些简单的活,哪儿家媳妇儿不得服侍婆婆公公?我当年不也挺着个肚子,临生了还在地里头刨呢,不也好好地生下来了。就你家那杨柳一般的精贵,不过是仗着有个秀才的爹。哼,再说了那亲家都走了十几年了,她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我看啊,你就是存了那份不孝的心思。哎哟我这命好苦啊,这儿子娶了媳妇儿走了十多年,如今一回来就想着分田分地分屋,我为这一家老小操持这么些年,临老来还得被儿子媳妇儿嫌弃……” 楚明泉原本的好商好量,被楚高氏一句句戳了回来,心底里难受,嘴巴也是苦苦的。楚明栋看不下去,帮着楚明泉说道:“娘,这明泉本来也是独过了那么多年,这里里外外的事儿,我们不也是自家人操持着过的好好的?明泉回了井叠庄,这是喜事,他想自己弄个屋单过,也没到那不孝顺的份儿上,这庄上过的好的人家,不也报了里正讨了地契盖屋子。再说,每年明泉不也给您这么多的孝敬,哪里又少了?” 楚高氏没说话,只是那脸上的神色,是有多不满就有多不满。 秦氏在屋角听了半天,眼看着这是要定下来,忙急急地插了嘴,“娘,这老三出去独过,那不也就是分家吗?这田这地还有这屋子,是个什么算法?咱一家侍弄了这么多年,不就图了个温饱,想多吃几口都没的,如今要分出良田,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朝秋恨恨地甩了个白眼给秦氏,这屋子里头长辈讲话,要她多什么嘴。 楚高氏被秦氏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这顶重要的事情,这田地的出产可一直都把在自个儿手中,这老三家人多,如果不分了地,那几张嘴非得吃光家底不成。便吊着个脸说道:“这屋子你也是见着的,十几年的老屋子了,补补漏漏,你那媳妇儿精贵,肯定是不要这屋子了。家里一共十几亩地,七八亩水田,这些仅够一家吃穿用度的,少了一斗地都能少了一张口的吃食。你说你这么一回来,要分田分地,这让我们怎么过?我看啊,反正咱这屋子在村头,往院子后头走去不到三十丈路,就是那龙井南山,虽然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个有什么龙来,倒是山上的荒地多,有几亩本就是咱家开垦过的薄田,粗粗算了一下就有四亩,那里就给了你,自己去侍弄个一两年,地不也就肥了。那山上也能种点什么菜蔬,不会亏了你。主要这山太荒,地势不高,庄里人都不要,你带着你媳妇去报了里正就是。” 楚明栋一听,有些急了,“娘,可那地不是种不出粮食么。这土壤不对,这粮食出产不多。而且牛也不大能上去耕田,根本就是荒地,只种了二三十株桑树和野生的几株茶树。那还是几年前,儿子看家里地少,一锄头一锄头垦出来的。如今早就荒掉了,把这个当大头给了明泉,那他们以后吃什么。” 秦氏本来就特同意楚高氏说的,可楚明栋这般急急地为楚明泉争地,自家那益财爹半个屁都不放,不由没好气地说道:“哼,难道要让你们好处占尽不成。十年没尽过孝,回来就分家,还想着分良田,咱这一大家子不要吃不要穿啦?谁带回来的谁自个儿去弄良田去,我可是还想着跟娘一起过,这地里头的活不都是益财爹在做么,这以前怎么的,这往后仍这么过。” 楚明栋听了,直觉得这秦氏真是两样的心,这可是亲的一家人,居然要算的这么清楚。这话里话外,不就是想撇开老三一家么。 楚老汉发了话,“都别说了,那山还是能种点果树的,又是无主的,随便侍弄也能比别家多点地。那山脚下有我们家两亩水田,一并给明泉,这样也能种两熟稻谷养活一家。哎,家里也实在没有太多的良田,明泉,你能自己倒腾几亩就几亩,到底家里人多,分不得多少。” 这地就这么地分定了。 纵使楚明栋心中对爹娘有太多不满,然而想想自己家如今还是靠着这十几亩的良田能混个温饱,他在农闲时去镇上做做铁匠活儿,顶多能给家里帮衬个一二。又想到了房子,朝着楚老汉问道:“可明泉还没个屋子住一大家子,这以后……” 楚明泉忙朝楚明栋感激道:“二哥,甭替我担心,保不齐我就去庄里头寻个空屋子,租着过个几月,也就熬过冬天了。等来春的时候再想想这屋子该起在哪儿。” 楚高氏这时心里想了想,这明泉今后独过了,以后在庄子里头刨地能得个多少银钱?今后的银钱肯定不如之前那么多,那这瓦房的银钱可得先出掉,还得把养老钱给弄过来。楚高氏眉头松了松,朝着楚明泉唉声叹气说道:“哎,明泉啊,不是娘狠心,这日子,本就是你在海上那活计来钱。你看看咱家,不过是个庄稼户,能去镇上寻活计的都是有本事的。如今啊,你回来了,虽说是单过,但还是我的老三啊。你看看,娘也老了,你爹再做个几年,这腰板也松了,以后啊,有个病啊痛啊的,哎,这家里头都没个应急的钱,更何况昨个儿这雪一下,这屋顶也漏了,哪里能住的了人。你要是想起个屋子,还得去里正那里报户圈个地,那银钱又是费了。娘是这么琢磨的,干脆把咱家旧屋子推了起个新连舍,要是咱一大家子都换成瓦房那该有多气派,你看看那起了瓦房的,走个路鼻孔都朝着天……” 这家里头老大不经用,也只有楚明栋能说个话,此刻听楚高氏话里越说越离谱,那秦氏倒在一旁拼命附和着,不由斜了一眼秦氏,朝楚高氏说道:“娘,你这是说什么话。明泉哪里来那么多银钱,光把咱现在的屋顶换成瓦,都得用掉一吊子多的钱,更别说要重新起屋子,这明泉要养活那么好几口人,得省着些。” 第三十二章 房子 楚高氏立马提高了嗓门,“这租住的银钱白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给了我。再说了住一起多好,有个啥事叫个人都方便,难不成还真分家了不成。这地分了就算,吃食他老三自己管,我说屋子得另外算,这瓦房……” 楚老汉熄了烟蛋子,朝着桌角狠狠一敲,朝楚高氏劝道:“他娘,这庄子里头,能住上瓦房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何必去看那些人的脸色,这住茅屋的到处都是,又不会缺了什么。” 楚高氏被楚老汉吼了几声,很是不甘心,可这家里头都没个男人应和她,歇了心头的那份气,很不满地说道:“这谷子刚挑了,卖了银钱留着过年,剩下的粮食光够咱这一家子吃喝,再也多不出多少。这家里头里里外外,都是老大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老二你也是顾着你丈人家,逢年过节不过给些孝敬,哪里又能帮衬多少。我也不能多给,也只有那么半袋子粟米能给明泉,还有那豆子不值钱,庄户里到处都种着,这个倒是多的,拿个两袋子去,能顶着一些日子就成。这房子,老三你是个什么主意?” 楚明泉从头到尾没说什么,现在心也累了,想着言?娘刚才看他走开时眼里的泪花,即便拿了自己这些年存着的钱,盖个瓦房,这年年月月住下来,言?娘不也得苦哈哈的,没个自在。楚明泉偏过头看坐在堂下的儿子女儿,言?倒是帮朝秋捂着手,朝秋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差奔过来劝他独过,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朝着楚高氏叹道:“娘,这言?娘刚怀了身子,言?也得上学堂,我,还是寻个屋子租着吧,这瓦房……儿子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 楚高氏一听,那心思被掐灭,顿时不管不顾地嚷起来,“好,好,老三你自己本事,去起个瓦房自己住,白白便宜了你那没沾过多少活的媳妇儿。哼,我是拉下脸来,怎么也得说一句,既然你往后一家独过,这养老钱得给了,我和你爹每天地里来地里去,别说买个吃的,就是穿身好的都缺着。他爹你不用瞪我,怎么着也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拿个养老的钱都不成么。这以后还不一定每年能给个多少呢,这地里能刨出多少钱来,还有他一家子的不做活的要养,我就直说了,老三,要么就一起建个瓦房一起住着,要么就给我们二老养老钱。” 楚明泉哑着声问道:“娘要多少?” 楚高氏立马就合计上了,“这先前每年都是给个一吊子钱,这往后啊,我也想着你肯定给不了多少,不过是吃食上孝敬,哪里有多少钱。趁着现在你还攒着海上得来的一大笔银子,这,这,就给个二十两!” 秦氏在一旁呆呆得露出了一口黄牙,二十两啊,老天,她都没怎么见过银子长什么样,更别说这得是两个十两大元宝,当下心底里就想着也得弄个由头,让老三给自己孝敬。 楚明栋吸了口气,“娘,你糊涂了还是魔怔了,这二十两都能在庄里头好好过个十年,你这是逼老三还是怎么的。” 楚高氏不乐意,“怎么嫌多,再说了这钱以后不都是给家里头的么,那言?娘在羊城那头没人管着,还不一定费了明泉多少银子呢,照我说,我替明泉管着银钱,这在杭城里头就得有个长辈管着才行……” 楚老汉虽说在这家里头不怎么管事,但到底还是一家之主,听腻了楚高氏的狮子大开口,吼了两声,朝楚明泉说道:“别理你娘,明泉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以后给的孝敬,也别像这么些年给的那样,能有多少就多少。先把日子过好,在杭城好好呆下来,让言?早些能考上,以后的日子可就不苦了。” 楚明泉不说话,似乎还是想硬着气,干脆如了娘的心,但是朝秋在一旁暗自着急,要是爹如了奶奶的意,这往后可得更加地苦了,还以为他们家有许多钱呢。 楚高氏看楚明泉没个反应,脸上有些挂不住,“明泉,你自己说句话,该怎么着吧。这天色也暗了,我只烧了饭,菜都还没来得及,秦氏,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把菘菜炒了,那萝卜还没切好呢。” 秦氏冷不防被楚高氏给吼了,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头的去了灶间,只是那耳朵立得高高的,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堂门上。 楚明泉抬起头,看了看还巴巴看着他的楚高氏,一脸的神色不外乎是想要这二十两,心里头沉了下去,却少了那份原本在心底的愧疚,说道:“爹,娘,这往后,不论我能活成个什么样,还是跟先前一样孝敬你们二老。只是娘,儿子不是不孝,实在没这么多钱,这以后独户出去过日子,断不会从此不养着您二位。我明泉从小到大,从来没不听过你们的话,就连娘那年生生断了我的读书路……哎,我也从来没有怨过。娘,我还是你的三儿,这往后在庄子里头,我能顾得你,天天能见得着,又不是不回来。” 楚高氏彻头彻底地凉了那份心思,神色顿时懒懒地,跺了跺鞋底,恨恨丢下一句话,“这以后也别叫我为你主持个什么,反正你就是顺着你媳妇儿,不过是不要了我这不中用的娘。罢了,左不过是日子,我少了你一个儿,还能死了不成。”楚高氏说完,就愤愤地出了堂屋,留下一众人沉默不已。 最终还是楚明栋开了口,“哎,娘也真是,这些年日子苦了,那心眼都放在银钱上,明泉你也别怪娘。今晚就让言?娘和孩子们住在二哥屋里头,我们兄弟俩一起跟五弟挤挤,今天可是天晚了,等明天你再去寻住处,一天寻不得就多住个几天。再说还得跟里正说个声,找两个邻里见证把地契给批了。” 楚明泉点点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有些心灰意冷。 楚明栋叹了口气,去让李氏整理出能给老三家用的东西,现下也只有这么着了。 第三十三章 龙井传说 这一天对朝秋来说,简直是活在针尖上。 直到现在爹终于定了田地,也准备出去租住,朝秋心里头别提有多畅快,就连晚饭时秦氏三人的抢食,也权当做看不到,只吃自己面前无人吃的菘菜,粗碗里的米饭都吃的比昨天的香。 言?看朝秋吃的这么欢快,也笑了,又怕朝秋吃到小石子嗑到牙,就把自己碗里的先挑好,拨到朝秋碗里去,自己再去盛了一碗。 第二日一早,等言?熬好了药,朝秋把自己的包绑得紧紧的藏好,看爹和二伯出去外头寻住处,也不在意那正在洗涮的秦氏一脸的冷嘲热讽,站在院子里除了等爹回来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朝秋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都觉得爽利,这冬天里有暖和的床睡,真比什么都强。往屋后的那座叫做龙井南山的矮山看去,只见山顶还有些白雪覆盖,目测应该不过百米高,这杭城的气候到底不是北方那样严寒,山上的树木仍是郁郁葱葱。朝秋又看了看这被群山环抱着的井叠庄,北边有天竺山和北高峰耸峙,挡住了寒冷的西北风,又吸进了南边的湿润空气,这翁家山一带的山谷,常年到头暖湿起雾。加之这地下水润厚,山上的林木茂盛山涧纵横,土壤也是肥沃居多,也是靠了山民自己勤恳耕耘。 想着爹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朝秋用鞋尖扒拉了一下地,猛得一拍脑袋,她真是笨蛋啊,这爹爹的地在龙井山上,直到现在,她才想起一个顶关键的杭城名产,龙井茶。 朝秋立马一个回身,朝二伯母李氏的屋里头奔去,经过昨天一晚,她终于认可了这楚家里头,还有有明事理的人,这二伯母也是同娘亲一般,文文气气的,连着那二堂姐也是很秀气,姐姐亭玉倒是长得跟二堂姐采清有些相像。 等朝秋呼哧地哈出一串水汽,躺在床头正喝完安胎药的叶氏看了,心里头也微微一笑,这孩子从回了这个家开始,就没有笑过,昨晚得了准信要分家独过,比任何人都高兴,又抱着最宝贝的种子傻傻笑了半天,真是个傻姑娘啊。 叶氏把朝秋唤过来,看亭玉和采清两人都在绣帕子,一个晚上后好的跟亲姐妹一样,只有这小女儿朝秋,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特别欢喜这地里头的东西,她也愣是不明白这孩子到底像谁了。 朝秋磨到叶氏跟李氏的身边,先是问了娘身子怎么样,然后看文静的李氏正在给娘肚子里的小宝贝绣肚兜,说是等这个小家伙出来了,正好是七夕前后的日子,那时候天气最热,就得里头穿个肚兜,外头罩个薄衫。 朝秋偎依在娘旁边,看这秀气的李氏,一针一线绣的特别认真,柔声柔气地跟娘说着话逗娘开怀,心里想着,二伯母才是真正的江南女子,那秦氏简直就是来杭城打工的一样,半分没有跟秀气沾到一丁点。朝秋看二伯母很是喜欢小孩子,连时瑞都能跟二伯母说上话了,都说小孩子才是最灵气的,看人一眼就准。 昨天听大伯母秦氏的话,似乎是二伯母只生养了二堂姐采清一个女儿,从此无所出,朝秋心里也替二伯母难过,在这古代,不外乎是生儿养女,越多越好,虽然她自己不赞成生个一大家子,但是到底有个儿子是好的,今后的家,还得靠儿子撑起来。朝秋又想了想言?,觉得老爹认的这个儿子,比时瑞有读书的样,小时瑞如今到了启蒙的时候,还是钟情于大将军杀敌的游戏,敢情还是重武胜于文啊。 朝秋看了一会儿,趁着李氏在说着翁家山这些年的种种,插嘴道:“二伯母,咱们这翁家山,产茶叶不?” 李氏柔柔一笑,“自然产的,不过大多是自家吃,这山里得至少走个大半天的路,才能到去镇上的官道。路远又不好走,只有那穷苦的人家,没多少田地,靠采茶为生。而且这里茶叶,味道淡,不似别的地方,一冲泡就有股浓浓的茶香,很少有人想着拿去卖。这翁家山里,能晒茶焙茶的不过只有几位年纪大的长辈,如今的后生能去镇上做活的,基本上都出去谋个活计去了,哪里还有人去计较这茶什么的。” 朝秋来了精神,“二伯母,你说晒茶,怎么叫做个晒茶啊?” 李氏看朝秋很有兴趣的样子,就细细说了一下,“这茶啊,大多都是山上的野茶树,没甚么人去种。等晴天里妇人去摘了芽头,有些人家摘了叶子也成,那分量比较足,先是把这茶叶的脏污给拂去,然后趁着大晴天压成茶饼,至于焙茶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是拿了竹筛子,吊高了放在火上烘焙罢了,长辈们都有自己的手艺,有些烘焙的老些,有些嫩些,味道都不大一样。不过咱这翁家山里头的茶叶,味道基本上都是淡些,妇人孩子都爱喝,田地里的汉子却是爱喝浓茶,喝不惯这淡然无味的。” 朝秋听得心里痒痒的,又压下心里头的紧张,想了想问道:“那,咱家后头那座山,叫龙井山,是有什么来头么。” 叶氏不好意思地朝李氏笑笑,“我家这丫头,就爱捣腾这地里的东西,在羊城那会儿,一有空就跑出去坐果农堆里听他们闲聊,她那包里装的不是头花绣品,却是一大包种子果核。呵呵,这么个大姑娘还不懂事呢。” 李氏摸摸朝秋的头,笑容恬淡,“这才好呢,我家的采清,却是跟我一个样子,只会呆在屋子里埋头绣花,说句话都不敢大声。我是很喜欢朝秋,活泼有朝气,整一个开心果,想的主意多,看你们这些行李包裹,我是愣想也想不出能这么做,又方便又耐用。我也是想跟你说个声,照个样子给家里头做几个备用。” 叶氏直接应声:“二嫂,你做去就是,不用来问我,还有这孩子们的毛线手套和脚套,让采清跟亭玉学学,不过一晌午就能学成织好一只。这也是奇了,我以为朝秋这丫头在女红针线上没什么天份,哪里知道她脑子里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看见家里有孩子爹打猎余下的毛捻成的线球,就叫他做了几副细长的竹签子,教了亭玉一晌午,之后她自个儿就没动过手,这热度又过了。倒是以后要多问问朝秋,说不定脑子里又能想到什么主意,咱们也可以一起寻思着,有什么好用的一起做。” 李氏点头微笑,“就是这个理,以后咱多多走动,以前你在家时,我也是个初来没几年的新媳妇,也就咱俩走的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回来,我也多个人说话。采清这丫头平日里都不出去,也不跟大伯家的一起耍,昨晚一夜,看看,跟你们家亭玉这么要好,以后啊日子会越过越好。” 叶氏心里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宽慰了自己。 朝秋听娘和二伯母的话头已经完全歪楼了,忙急急把话题转回去,“二伯母,你还没说那龙井南山的来头呢,爹的地在那里,我可要好好想想,能种些什么才好。” ---------------- 非常感谢may妹妹的平安符,能留下评论对我来说已经很好,心里已经觉得很熨帖,你是我的第一个爱心妹纸加留言,亲一个,加更。^~^ 第三十四章 探险 李氏看朝秋急匆匆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好好,这就说。那龙井山的叫法,本是四座山占据四个角,围成一个井字,庄户里头都这么叫了。咱家后院的那座正好是南边的这座最矮的,大家直接叫龙井南山了。这山上还算能种出点野茶树和野果子来,稀奇的是其他三座山,也没什么人上去过,只是听说过有龙神从地下涌出泉水来。咱这井叠庄户户人家都能掘出井水,老人们就把这传说给圆了圆,这故事还得问你爹爹比较清楚,我也是听老人说的。” 顿了顿,李氏拿绣花针往头簪上插了两下,这才接着说道:“说的是那大旱年的时候,老祖宗带着族人逃荒,辗转来了这翁家山里,原本呐,这里也是缺了水,老祖宗不忍族人一个接一个地渴死,就一起找人掘地,可那地下仍是没有水,又过了许多天,老祖宗也没了力气,问这老天为何要如此对待他们这些老百姓,力竭而伤,一口血吐在这掘的井里。正当族人绝望的时候,山里响起一阵龙吟,那口干涸的井居然喷出一股泉水来。从此以后,咱们族人就一代一代地,在这里安居定业下来。现如今啊,庄里的平地上能开垦出许多良田,那山脚能种些菜蔬,山上有些野果子树和野茶树,这就够了,顶多是猎户去山上去打点小野味,这杭城里没有多少大虫猛兽,因而翁家山还算安全。” 朝秋心里更加痒痒的,也就是说,这龙井山,并非是因为龙井而名,那杭城闻名天下的龙井茶呢,难不成还没制成?而且听李氏所言,这个时空,似乎制茶技术并没有怎么完善,至少她在羊城时,羊城人爱喝茶,但往往都是简单的择净晒干,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手法。 朝秋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一颗心跟小鹿乱撞似的。 龙井还没有出现,那么是不是说明,她有机会去挖掘研制出来。 也许爹爹从此能以此为生,而不必再想着去外头寻活? 一想到这一点,朝秋就坐不住了,爹不过刚出门不久,如果现在她去后山看看分到的地,应该来得及,不过几百米远,而且冬天里山脚下又没什么危险。 朝秋出了屋子,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刚从柴房里走出来的言?一眼看到朝秋那个兴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劲,就知道她肯定又有什么主意。 言?忙追上去问,不过几句就问了出朝秋等不急要去看看自己家的地。言?被朝秋的急劲给逗笑了,“顶多不过几天就能跟爹一起去了,现在又不熟路径,怎么急在这么一时半会儿,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朝秋心里藏着事,她是一时半刻都等不了,本想自个儿去看看有没有龙井茶树,却是被言?给逮到。眼珠转了转,嘴角抿起了梨涡,磨起了言?,“?哥儿,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不过几步路而已嘛。” 言?刮了刮朝秋的翘鼻子,“没大没小。” 朝秋腹诽,姐都二十好几了,你才是小屁孩呢。 言?被朝秋一番磨蹭,没劝住她反而把自个儿搭进去,一起往楚家院落后头的矮山走去。这冬天里,山路上到也没什么杂草,只是碎石居多,靴子也沾了好些泥。 朝秋先是顺着最大的山道,走了不过一百多米,就能看见山脚下那几亩地,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现下一看,真真是荒啊,连那桑树都长的不成样子,没怎么修剪过,简直就是块野地。四亩地说小不小,将近两千六百多平方米了,可这稀稀拉拉的,东长一块,西缺一块的,看着真是寒碜。 朝秋被打击了一下,也不再看这四亩地种的是什么,先蹲下身,挖了挖这脚下的土壤。虽然她不是农学专业的,但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经常田里来地里去。再说了,这杭城可是老家,住在乡下的孩子,哪个会五谷不分的,多多少少总是学着点。 言?也跟着蹲了下来,看朝秋一直在挖土,东看西看的,自己却是不懂,倒是看见身边的那株野梅花,看愣了神。 朝秋心底里大致有了个数,照这庄户里都不愿在这龙井山上开垦地,这周围野茶树居多,土壤肯定也是偏酸性的,再说这又不是梯田,哪里能种得了稻谷小麦。朝秋心里得意了下,她带的种子可都是最易种植的蔬菜瓜果,只要好好侍弄,没准明年就能成功一大半,不仅土豆和红薯能收好几茬,过年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有棉花被子盖了。 言?被朝秋一阵嘿嘿嘿的笑声给拉回神,看她笑得只差掐着腰了,好似漫天在掉着银子,汗毛竖了起来。 朝秋脸一红,轻咳了一下,四顾一遍,看这周围的平地倒是挺多,如果到时候种土豆,红薯,还有棉花,还得再开垦几亩出来。 忽然,远处传来楚高氏的一阵叫骂,似乎是秦氏又偷食去了,朝秋和言?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两个人顺着来时的山路往下走,朝秋四处环顾,看见这山路往上还延伸出一条小路,似乎通往这山的正南方向。朝秋拉了拉言?,两人同时看去,这条小路周边是些密麻的杨树和松树,一时半会儿看不清里头的景色。 朝秋想起这来时的目的,对言?说道:“二哥,反正时间还早,你看这山这么荒,我们只往里头走个几步路,看看还有没有能开垦的地方。等爹找了地方住下来,你得闲时得帮我一起做实验,我可不指望大姐能天天跟我一起在田地里跑来跑去。” 言?好奇地问道:“实验?” 朝秋摇头学着印象中夫子的样子,“无论何事,都须实施以验证之。”结果头晃得幅度太大,头发不小心勾住了树枝丫。 言?闷笑不已,看朝秋嘟着嘴,忙帮她扯了下来。 朝秋一等头发解脱,便立马朝着山路之上的小径跑去。 低着身子弯着腰,钻进那林中小路,周围俱是一些松树和樟树,杨树有几棵又高又笔直。朝秋顺着这条蜿蜒的小路走去,不过十几米山路就开阔起来,路周围似乎是些野茶树。顺势走下不过百米,蓦然一片宽阔的平地出现在眼前。 言?随后跟着进来,两人相望一眼,俱是一阵兴奋的样子。言?到底不过十二岁,正是好玩的时候,不过是性格有些静,如今只有在朝秋面前,人就变得开朗,两人朝着前面走了几步,绕过三四排大树,突然一座废弃的小破庙映入眼帘。 第三十五章 龙泓 如果身处一座无主的荒山上,见着了一座破庙,一般人的脑子里第一会想到的是什么。 不论他人是怎么的想法,朝秋心里有些毛毛的,这周围都是些杂丛灌木,四周树木围绕,脑子里第一个飘出来的就是荒山鬼庙什么的。 朝秋咽了咽口水,“二哥,这,你懂不懂风水时运啊,咱要不要回去掐个黄历再来?” 言?扑哧笑了出来,“朝秋你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呢,你看那破庙上的残匾,不是有个龙字么,应该是翁家山废弃的祭庙。我昨儿早上去地里时,看见过新建的龙神庙在另外一头的山脚,那个比这座要气派多了。爹也跟我提了下原来的旧庙早就废弃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座。” 朝秋歪头想了想,这翁家山风水多好,哪里来那些荒诞异事,也笑着甩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跟着言?一起走过去。 待行至庙前,这里的地势比其它位置高,庙右前方还有一口古井,又能听到庙后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有山泉流过。只是这破庙却是废弃了多年,门只剩稀稀拉拉的门沿,神像早就没了,连着祭台什么的都剩下土旮旯一堆,满屋子只剩一个屋梁架和断壁残石,细细看去,好的砖都叫人挑走了。 这庙不过二百平方米,亏得木梁的质量不错,脊梁没倒塌下来,屋内的几根石梁柱子差不多都断了,残留下来的,眯着眼还可以细辨上面刻画着祥云和龙尾。 朝秋和言?逛了一会儿,就把庙里里外外逛遍了,庙里似乎有人住过,那角落有些破了的瓦盆和霉烂的麻布。庙后十几米外的转角处有条山涧,朝秋和言?也看了几眼,小小的潭底居然冒着点点水汽,这泉水居然是暖的。两人走回庙前,那口井的井沿还挺高,是用石头围砌的,高到了腰的位置,上头还雕着花纹,模模糊糊能看出来是条龙的样子。 朝秋蹲在地上,努力地辨认那模糊的字迹,也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字,至少她还认得大周朝大多数的字,能猜个七八分准,可是这井缘上的却不识得。 “二哥二哥,过来,看看这两个是什么字。” 言?也蹲下身子,向朝秋指的地方看去,顺手拿起一根枯枝,就着地上的泥沙,开始描摹起来。不过一会儿,言?才堪堪确定,“这字是几百年前的南朝碑字,读作龙泓。你看,变化不是很多,只是这碑字刻画得比较神似龙与水,你也没认得多少字,所以才不识得。” 朝秋若有所思地说起来,“龙泓,龙,泓,这座井,其实就是龙井的意思吧。也就是说,这座龙井山,其实也是跟这井一样的名。” 朝秋想了想,四处看了一眼,这井右侧靠着一片丘陵坡,上面歪歪斜斜长着许多野生的老茶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有高有矮,不过茶叶圆而厚,应该是处在龙井南山阳面,再加上生长于低山脚的缘故。正是茶农经常说的“高山茶叶尖,低山茶叶圆,阳山茶叶厚,银山茶叶薄”。回头再看看那座破庙和庙门口的那碎了一半的石坛子,堆满了整整一瓮子的枯枝烂叶和其它杂碎物,隐隐有些酸败的味道。 朝秋心里有了点灵光一闪而过,却没抓住,不得其想,只看见一些野茶树,没发现龙井母树,就跟着言?回去了。 回了楚家院子,不过才九点钟,秦氏已经蹲在木盆边洗菜,看见言?和朝秋走进来,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朝两人笑歪了嘴,“哎呀,这言?和朝秋大清早的就出了门,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瞧这俩人的模样,这不晓得是对亲兄妹的,还以为是一对私跑出门的呢。” 朝秋没好气地瞪过去,“大伯母,也只有你自己这么去想吧。我和二哥不过出门看看这井叠庄的样子,哪里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了。你们家彩翠还和守春一起睡呢,您自己也不想想,还来说我们。” 秦氏啪得就扔了手里的菘菜,“嘿,你个丫头片子,嘴巴里说的什么话……” 朝秋吐了吐舌头,立马拉起言?的手跑进屋,这秦氏是不被骂几句就浑身不爽是吧,她如今也口头上扳回了一次。哼,来日方长。 言?被朝秋拉进了屋,也不知是外面的风吹得冷了,那脸上竟是红彤彤的。 叶氏有些怪罪的眼色看着朝秋,“哪能这么顶撞长辈,这过了年就十一了,还不懂事。” 朝秋抬了抬下巴,“谁叫她先编排的我,我可从来没招惹过她。” 叶氏还想再说什么,被李氏掐过了话头,圆过去了。朝秋看李氏朝她笑笑眨眨眼,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等快到午饭的时候,楚明泉和楚明栋两人才回来。 朝秋一个蹦上去,忙急急问道:“爹,怎么样啦,找到住的地方没?” 楚明泉扯了扯朝秋的辫子,对着躺在床上的叶氏说道:“这快过年了,都是说要留着屋子给要归家的儿子们。我和二哥两人一上午才逛了一半的庄子,等吃过了饭,再去相熟的家里问问,实在没有,再找族长问问。” 朝秋的心悬了起来,想了想后山的破庙,问道:“爹,你知道这后院通过去的龙井南山上有个破庙不?” 楚明泉把朝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嘿,丫头,是不是偷着跑去玩啦?” 朝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嘿嘿,被老爹发现了。” 楚明泉两只手掐了掐朝秋的脸蛋,“真够胆子大的,幸亏去的只是南山,那山上没有大虫野兽,其它几座可就不一样了,没什么人上去过,你可千万别跟着野小子一样,到处乱跑,知道不?” 朝秋哼了哼小鼻子,“知道啦,爹,那破庙我看着好似有人住过。” 楚明泉挠了挠下巴,想了想,“爹很小的时候,倒有个孤寡老太太一个人在庙里过活,好像是靠采茶为生的,族长可怜她老人家,就给她在庙里一角搭了个小茅屋过了几十年。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里外外早就被风雨吹打没了。这庄户里的老人都不大清楚这庙什么时候建的,而且咱祖辈早把龙神庙给迁到井叠庄的那座东山山脚。这龙井山的破庙早就荒废了许多年没了用处。况且这山又荒,没什么人上去,不过些许妇人采个野茶而已。” 朝秋心思转了转,开始出主意,“爹,既然这山不危险,风水肯定好,否则祭庙怎么会选在那里。不如咱就在那里盖房子,这龙井山是独座的,地势也不高,而且靠着井叠庄村头,我在那庙前都能听到奶奶和大伯母吆喝的声音,这位置上也挺好,又不偏僻。再说咱家分的那地也在那山脚下,如果老是跑山上来侍弄,一天两天还行,这要农忙的时候大家伙肯定得累垮,不如咱家就直接在庙的地基上起个屋子呗。” 叶氏嗔道:“朝秋瞎说什么,那破庙虽是破了,这地可还是族里的,族长哪里会同意咱们把屋子建在那里。” 楚明泉倒是听进了肚子里,“孩子娘,也许这事还真的能成。不仅能顾到家里,还能顾着自己的田地,不被那些小野兽给糟蹋了。”楚明泉捏了捏朝秋的脸蛋,“朝秋这脑瓜子就是灵,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只要族长和长老同意,报了里正,在族里问了大伙儿,都同意了这事儿也就能成了。这庄户里头的大多喜欢住在离良田近的地方,谁家又会住在这山脚里头,而且还是在村头,肯定没反对意见的。我下午再去寻寻,如果实在找不着屋子住,咱就在那里先搭个茅屋过了今年,等明年天暖了,攒了钱再开始起屋子,反正山上树多,到时候找几个庄户里闲汉,不过一两月就能搭好了。” 朝秋欢呼了一下,又看了看紧闭的窗户,悄声说道:“爹,这事儿咱先瞒着哦,可别让人知道搅和了。那里不仅有口老井,有野茶树,庙后还有暖泉山涧呢,这屋子真搭在那里,哇,咱家可就是占山为王啦。爹你就是山主,娘是山主夫人,哈哈,我就是山小王!” 楚明泉一家被朝秋的话齐齐都给逗笑了。 第三十六章 庙址 吃罢午饭,地里的活多,楚明泉劝了楚明庚去地里,自己一个人去庄上寻屋子去。走了几乎大半个庄子,不外乎要么是没得闲的,要么是破旧的柴房,这些哪里能踏实住人? 楚明泉心里头定下来,还是在破庙的地基上起个屋子,干脆像朝秋说的一样,占了这座荒山,地里勤快点,还是能有些收成的。这么一想,楚明泉就不慌了,往族长家走去,先跟族长报个信。 族长年高七十,是这井叠庄所有庄户的一族之长,虽然庄里也有些外姓人,但到底都是楚姓居多。 庄户里数一数二的瓦房,便是族长楚傅梁的家。族长为人稳重,处事有理,说句话是个钉就是钉,说卯就是卯,挺受人尊敬。 楚明泉在门口扣了鞋底,才在院门外喊道:“族长爷爷,在家吗?” 不一会儿,瓦房里走出一个老人,倒是挺着腰板,头发半百,浑然看不出七十高龄的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稻草搓着草绳,听外头的声音不是很熟,仔细瞅了瞅院门外站着的那个年纪轻轻的汉子,楚傅梁看了两眼,猛得一拍脑袋,喊道:“是泉哥儿吗?呀,瞧我这眼神,泉哥儿回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个小娃子,进你二爷爷家,还问个门。嘿,在外头这么多年,倒学会这些客套啦?来来来,让我仔细看看,嗯,长壮了,也黑了。” 楚明泉不好意思地对着族长笑笑,楚傅梁一巴掌拍了拍楚明泉的肩膀胳膊,点点头,“泉哥儿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哎,想当年,你还是咱庄子里不多的几个学娃子,白白嫩嫩的,割着猪草还带着一本旧书,看见我就喊二爷爷,现如今还叫我族长爷爷,嘿,小子,是学客套去了?” 楚明泉顺着族长楚傅梁的招呼坐在了堂屋高椅上,拦住族长,自己拿起茶壶给族长倒了茶,这才说道:“哪里,这些年都在羊城潮县,做海上的活计。十年来,也学了点海上活计的窍门,做到了二副的职位。二爷爷,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事儿是我烂在肚子里的,也没敢告诉我二哥,更加不会跟我爹娘说了。哎,我在羊城那儿,得罪了大船队的少爷,想着那边的日子是没法过了,这才归了杭城老家刨地来了。” 楚傅梁一边听,一边呷了一口热茶,“在外乡,到底不是在本家一样有个后手。回来就好,那你媳妇儿和娃子都回来了吧。这就是你不对了,咋不先带来给二爷爷看看,我可得赶紧去准备准备,对了泉哥儿,这些年添了几个娃啊?” 楚明泉给楚傅梁续了茶,“亭玉和言?的洗三都是您见着过的,后来有了三女儿朝秋,今年十岁了,还有个六岁的儿子,叫时瑞。孩子娘,嘿嘿,孩子娘肚子里又怀上了。” 楚傅梁拍了腿,“好小子,这是喜事啊。让孩子娘别来了,待会儿二爷爷就跟你一起过去看看,我得让老婆子给我收拾点礼出来。等着,我这就去说说。” 楚明泉忙拦道:“二爷爷,您别急,本就是我先该带孩子娘和孩子们来二爷爷家看您。泉哥儿也是没了脸,想跟您商量件事,这才一个人先上您家头。” 楚傅梁放下杯子,“啥事,赶紧的,我还得去房里寻一会儿东西呢。” 楚明泉脸上的笑有些淡,叹了口气说道:“二爷爷,本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不想麻烦您的,可明泉现在没个主意了。我家里头您也知道,人多,五弟还没娶媳妇儿,我出外头多年,本该我的屋已经给了五弟。如今我回来,哎,也不怕您笑话,住的是柴房,昨个儿孩子娘差点小产,二哥才刚回来,晚上就住了二哥的屋子。我是打定主意要分家独户,我娘是想着让我搭个屋子并着住,我想想还是不成,这家里头的事,磕磕碰碰的多,孩子娘又有了身子。您也知道,我娘是不大中意我媳妇,可我心疼孩子娘这么多年没怀上,如今为着我的事儿,瞒了整整三个月,想着等归了杭城定下来才告诉我。哎,也是我没用,在家里头都差点让孩子娘……瞧我说的这些,我是想跟二爷爷打个招呼,我家后院的那座龙井南山,不是座荒山么?那山麓的破庙荒了那么多年,我想着起个屋子,看了庄里这么多地,还是那山上好,家里给我分的地,就在那山脚,离我爹娘也近,容易照顾着。” 楚傅梁听完,又是叹气又是笑:“你娘也真是,这么大的年纪,心气还高着。泉哥儿你还真是赶巧了,要是迟个一天来,说不准这事儿就黄了。” 楚明泉急急问道:“二爷爷,是地基的事儿?” 楚傅梁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我家老大你也晓得,你楚大伯,上半年给我来了信,说是这国都镐京估计有点事儿,想着如果不成就要从任上归家,我想想这可得弄个好屋子,寻了庄里头那么多,也是看中了这旧庙的址。这地啊,下半年我是在族里议程上征询过了,是以我的名义买下来的,你看,明个儿就只差报里正了。我家那老大前个月给我捎了信回来,说是镐京没事儿了,他的官位是保下来了,没什么牵连。可这地我也是走了议程,交了定金,想着还是早些跟里正报了,泉哥儿你也是赶巧了,我如今拿着也是没用,能给你是得了大用。那地风水好,虽然山是荒了点,但侍弄一下,住那儿还是挺舒坦的。到时候如果这山能种点来钱的,说不准你还能整座包下来。” 楚明泉千言万谢,“这真是赶巧啊,还是托二爷爷的福,我倒是省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就是二爷爷您可亏大了。这事儿这么容易就成了,我也能抓紧这几日先去搭个茅屋,过了这冬天,明年天暖了我再好好整顿。” 楚傅梁应道:“就是这个理,老天爷这是让我给泉哥儿办的,哪里亏了。要是你有买山念头,早些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个主,你能得个头,也能早些给你报上。” 楚明泉挠挠头,“现在还不谈这山的,银钱还得攒着给言?上学,亭玉也要存着嫁妆呢。” 第三十七章 山麓新家 楚傅梁来了精神,“?哥儿是块的好料子?这得好好供着,万不能再因为短了银钱,罢了学。” 楚明泉点点头,“我正是这么想的。?哥儿识字全了,我平日里考较几下,也是挺不错的。我还想着让二爷爷给我个举荐信,去钱塘县县学里头上学,那里塾师都好,见着的人也正派。” 楚傅梁笑道:“这哪里用的着我,你明泉当年不就是关老先生手下的名徒么。”再看了看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楚明泉,皮肤都成了古铜色,心中也是喟然一叹。这楚高氏心气太高,又没想过后头的事情。这学娃子上学,不都得每年砸锅砸铁地背么,就她,只看眼前的,都没想着明泉考上童生,秀才甚至举人的时候的样子。哎,白生生毁了明泉一辈子。 楚明泉看族长陷入回忆,忙说道:“还是二爷爷您的分量大呀,楚大伯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在镐京又是三品的大官,塾师们都能看在您的份上,对咱?哥儿上心些。嘿嘿,我也是厚着脸皮找您来走后门。” 楚傅梁挥挥手,“什么后门子,说的什么话。” 楚明泉又说了几句,看时辰不早,族长有午休的习惯,劝道:“二爷爷,您就在家好好休息。等明日明泉来找您一起去了里正家报了户,再带孩子们过来磕头。再说不过几日就能搭好茅屋,到时正式请二爷爷来吃宴,您也能见着我好好定下来了,这多好,省的跟着急上火。” 楚傅梁想想,也是,再急不过几日,他还得去镇上一回,多买点东西,第一次给孩子们的礼千万不能随便了,装了一把虎脸说了几句,才放过楚明泉。 等楚明泉出了族长家,走在归家的路上,心里头开始筹划起来,总是借住在二哥屋里也不是回事儿,这破庙早就败了,这山是荒山,地也是二哥那几年刨出来的,收拾也得废好些时日。左不过明日就能跟族长去里正家盘下来,报上了户,心里头就踏实了。到时候搭了茅屋,一家子干干脆脆早些住里头去,也算清净。毕竟还有口井,到底一家子住在自己的地方,心里踏实。又少了这庄里头杂七杂八的嘴舌,言?娘能安心地待产。况且离村子也不过三十丈路,有个什么事,叫人也方便,在这里都能听到庄子里谁家高声的骂喊。 楚明泉这么想着,一颗心踏踏实实地落地,走起路来也轻快。 朝秋时不时转出屋门,在院门外柳树下晃荡,看着路的尽头有没有楚明泉回来的身影。差点把那只剩枝条的柳树糟蹋个大半的时候,朝秋眼尖立马看见那实步走来的楚明泉。 朝秋呼啦啦地奔上去,“爹,怎么样了,成了吗?” 楚明泉卖了一会儿关子,等朝秋急得抓耳挠腮,才笑道:“你爹出马,自然一个顶俩。不过几天就能在那旧庙址上搭个茅屋住,过两年等家里攒够银钱,咱再好好计划建个好些的屋子,你们每人一个小榻房。” 朝秋跳了起来,“老爹,老爹,你真棒!” 楚明泉故意摆了脸,“你爹我有这么老么?” 朝秋拍拍嘴,“爹一点都不老,爹是顶天立地大男子汉。‘老爹’是对‘老子爹’的简称啦,爹你这都不懂,以后女儿多给你普及普及,否则就真是老了。” 楚明泉胸口一阵闷笑,拍了朝秋的脑袋,“小丫头片子,占你爹的便宜。” 父女俩说说笑笑回了楚家,灶房里闪出一个人影快速进了屋,看样子是秦氏。朝秋扯扯楚明泉的衣角,做了个抹嘴的动作,楚明泉作势要打朝秋,到底没忍住,和朝秋齐齐笑了起来。 等楚老汉和楚明栋归了家,楚明泉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敲定了在旧庙的地基上搭个小茅屋,只是得费几日。 楚明栋一听忙说道:“让言?娘跟采清娘一起多住几日,这两天好好养养,等你上了新屋,还得费力气办家当过新年,一时半会儿弄不好又没事儿,咱哥俩还可以多蹭蹭五弟的床,唠个嗑,多好。” 楚明泉点点头,想着还是先把明天的事情办成,等修好了茅屋,还得带着言?去县学考校,就不再坚持,唤了孩子们出来一起吃晚饭。 这乡下建个茅屋舍,顶多是叫上三四个本家人,或者雇闲汉,挖了泥石糊冻成土墙,再砍几棵树修成屋脊,直接拿用竹条轧好的茅草盖相扣着往屋顶上盖去,钉上钉子封好。 不过五日,在旧庙址后面暖泉附近,弄成了三间巴掌大的小茅屋,有了堂屋,又刚好够一家子住,旁侧搭了简单的柴房和灶间。朝秋每日都在茅屋边转悠,一点点地看这茅屋建起来,虽然三间小茅屋加起来也只有四十平方米,特别挤凑简陋,但是这是临时的,想着明后几年种地一定能攒够建瓦房的钱,到那个时候再建个大屋子,正好是夏日可以避暑。而且她这几日跟大姐和二哥开始打桩子,粗粗弄了个院栏,四周草木居多,又靠着两面的山丘,只要在来路的地方围上了,就能拢成一座大宅院的院门。 等楚明泉把家安在这山麓下,才有时间去看这周遭的变化。这座小荒山是翁家山群中的一座不算高的山,种不了多少果树,也出不了什么良田。族长提过这山便宜,如果买下来,不过三十两银子,这山就可以上户了。可楚明泉想,三十两都可以买五亩多良田了,况且买了山还吃什么,便先放了放,等以后再说。 大周国壬辰年腊月十七,宜入宅移徙,生辰属相皆合,黄道吉日。 朝秋渡过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清晨丑时三刻,天暗得只有一两颗星子,爹爹挑了扁担米筐,娘拿了绣品杆称,二哥拿着笔墨纸砚,她和大姐亭玉捧着糖果糕点,连时瑞都点着瞌睡提着年糕算盘,背着包,掐着吉时,一边撒几粒谷子,一边朝着新屋走去。 等进了屋,叶氏立马到灶房烧火蒸糕蒸点心,等天亮左邻右舍来分食,楚明泉挂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时瑞的瞌睡虫早就没了,闻到灶间的香味,一溜就跑到娘身边蹲点去了。 朝秋站在堂屋里,朝外头看去,破庙被推倒清理干净,只等来年再打地基造新屋。偌大一个院子,四周静谧安详,已经大致理好的山道没有了杂丛灌木,显得开阔整齐。 朝秋哈出一口气,心中暗念,大周,我的种田时代终于来了。 第三十八章 谢屋 一大清早,朝秋迷迷糊糊地揉了眼睛,扭了扭脖子,被门外的一阵鞭炮声吵醒。早上四点多时实在太困熬不住,加上有了新床,可按旧俗这一日不能倒床上睡,需等到晚上才行。朝秋坐在小凳子上裹了一条小被子迷迷糊糊趴着睡,到现在醒来,看外头不过天刚亮,应该只有七点多。 大姐亭玉可是一直在安置新床,帮叶氏开炉烧火。 朝秋在被子筒里扭了扭,开心地提高被子裹住整张脸,伸出手朝着头顶挥舞了几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亭玉端着一盘子红纸糕点心走进屋里放床上摆着,听到朝秋的嘀咕,笑了起来,“你这条懒虫,还不赶紧吃早饭。” 朝秋把被子拉过头顶,闷笑了一会儿,在亭玉作势掀被子下赶紧甩了被子。今天可是有好多事要做,不仅得跟着爹去地里看看,还要去暖泉边挖一条渠水引到地里去,省了来年的灌溉。这些活儿都要早些做好,明年春忙时水涨,那时是来不及了。她得跟去参谋参谋,看看自己来年种地的计划。 等朝秋出了门,进了堂屋,已经有好些邻里来过,桌上摆着娘蒸的糕点,大多都是有邻里回礼的,几串晒干的蘑菇,或者是一只新打的小野味,多多少少,摆满了一桌。 朝秋去了灶间,看娘还在那里忙着,就坐到烧火凳上,给娘添火柴。 叶氏擦了擦汗,扶着腰站起身,看朝秋过来,招呼她赶紧吃早饭。朝秋鼻子嗅了嗅,问道:“娘,你在做什么呀,真香。” 朝秋帮娘揉了揉腰,叶氏笑着说道:“还能是什么,谢屋的整鸡,你那鼻子不是闻什么都灵么。” 朝秋咦了一声,“怎么这鸡肉闻着不一样,又有些其它的肉香味。” 叶氏开了锅盖,拿筷子插了插,“加了腌袍子肉一起炖,味道自然香些。这得摆一天呢,过了今天才能吃。” 朝秋垮了脸,“规矩咋这么多啊。” 叶氏瞪了朝秋一眼,“这还多啊,这都是省了的。不过待会儿可以喝汤,够把你的小肚子给填满了。” 朝秋吸溜了一口,嗯嗯两下,从自己的香囊袋里拿出鬃毛做的牙刷,蘸了盐,拿起自己的竹筒杯子开始刷起牙来。 叶氏看朝秋又开始每日两次的刷牙,好笑道:“真是个奇怪的丫头,偏偏用鬃毛。柳枝不是挺好的吗?” 朝秋漱完了口,朝叶氏亮了亮白皙的牙齿,“哪里能比啊,要不是咱不懂中医,像田七、黄芩、茯苓这些药材也不晓得咋处理,说不定就做个田七特效中药牙膏,或者黑妹啦,佳洁士啦,哈哈,以后研发这些特销日用品,指不定大卖,银钱滚滚来。” 叶氏没好气地把朝秋赶出灶间,“小丫头一天到晚跟着守财奴一样,也不知道是像谁的。” 朝秋吐了吐舌头,“还不是娘把我生成这样的。”说完,立马跑了。 不过一会儿,人来人走差不多了,楚家上下才有空歇口气,开始整理这些谢礼。叶氏直说幸亏糕点买的多,否则真是不好意思接邻里这么多的礼。楚明泉笑笑,这井叠庄风气一向好,族长爷爷不仅背出了楚大伯这样一个三品的官,连带着庄里过的也比别处稍微好些。 楚明泉又想了想,看看门外的青松高柏,这么一个大清早下来,只有二哥来过,送了好大一条腊肉和两只腌獾子,却不见家里其他人来。楚明泉叹口气,到底娘是生了气,大哥被大嫂又管得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等日头都生得老高,楚家一家都早早吃完了午饭,秦氏带着四个娃才堪堪来了。跟在旁边的是彩翠和守春,还有朝秋没有看见过的大武小武。 叶氏从灶间的门望去,正好远远瞧到了,叫了楚明泉,迎了上去。 秦氏手里提着个篮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是走近了上下狠狠看了那茅屋几眼,撇了撇嘴,“我说言?他娘,你这日子可是又过上好的了。不用伺候公婆,又不用天天侍弄地里的活儿,啧啧,瞧他三叔做的这些家什,哎,都是崭新崭新的好料子。咱家里头都缺个凳子桌子呢,你们也不多做几张。” 朝秋看秦氏一来开口就没好话,不由嘟着嘴回道:“大伯母,爹不是做了新的八仙桌给爷爷奶奶了吗?怎么说没有做呢。” 秦氏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说是给爹娘的,我屋里头那桌子还缺了脚呢。 叶氏赶忙招呼四个孩子进屋吃糕点,那堂屋的长条桌上摆上了香案,谢屋的整鸡,还有一应的糖果糕点,都是做礼祀用的,下头靠着的八仙桌上摆的正是给客人吃的糕点和糖水。 大武小武,彩翠和守春看见桌上的吃食,大呼一声,立马围了桌子开始抢吃起来。那桌上只有两个碗,其它的叶氏刚在灶间洗好,见四人已经开始争夺起来,忙劝道:“这两个给弟弟妹妹,三婶马上去灶间拿。” 说完,叶氏就往灶间走去。 可那大武小武,愣是仗着自己个子大,抢了一个,彩翠没抢着,看弟弟守春呼哧呼哧喝着糖水,甩了个白眼,狠狠拍了守春的手臂,守春正喝着没注意,差点把碗给扔到地上。秦氏也不理,一边跟楚明泉说着闲话,一边抓起一大块糕点往嘴里塞。 叶氏刚走过来,装作没看到抢食的几人,又摆了三个碗,提起暖壶续了糖水,招呼秦氏五人多吃点。 秦氏手上提着的篮子都没舍得放下,说了几句话间,已经好几块糕点下肚了。 朝秋瞅着秦氏五人的样子,直觉得自己能从楚家老院子出来,真的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敢情这一家真的全是吃货,秦氏就不用说了,肥得跟一头黑猪一样,还又矮又嘴贱,这彩翠都十五岁了只知道吃穿,翻起白眼倒是厉害,且不说三岁看老,这守春才八岁,已经学会了偷摸自家放在柴房里的包裹。朝秋对大武小武是没报多少希望,再说也没指望人家对自己个儿能有多客气,至少一眼都没看过她。 朝秋不耐烦再看着这一家人,有了自己的屋子,谁还理她,这里到处都是自己的地盘,走哪里都不会碍着她的眼遭她的骂了。当下拉了拉言?的袖子,两人出了后门,一同溜到后院的山涧那里去。 第三十九章 暖潭 这山涧的水似乎是从石缝里渗出来,汩汩清泉,声音如同玉佩鸣环。因着外界的温度低,水面冒出一缕缕水汽。潭面不过十平方米左右,宛若一个天然大浴缸,潭水却只有一米深,而且水是不断流动的,顺着细小的山溪道往下缓慢流去,也不怕因为洗什么而弄脏。 朝秋抓起一根树枝丫,拨动潭底的石头。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头常年被水流磨着,光滑无比。玄色如墨石,白色如鹅软,花色如同玛瑙。最大的一块磐石贴在石壁上,正对这汩汩清泉落下的位置,那中间都凹成了一个圆圆的坑,四周石岩缝里有一些小苗,也不知是什么。 朝秋一双月牙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滴水穿石啊,二哥,咱走到那边去摸摸那块磐石,看样子这么滑,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上面,哈哈,当做我们家独有的别墅浴池。” 言?看朝秋跃跃欲试的样子,忙拉住,“冬日虽说水落石出,可是你看这些露出的石头这么滑,说不定就跌进去了。这水又不是热水,不过温水而已,朝秋,我们看看就好了,真想玩,等天热了二哥再带你来。” 朝秋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二哥,娘给你买的新衣你怎么没穿?” 言?下意识回道:“我这身又不脏,那身留着过年再穿。” 朝秋眼珠子转了转,轻巧地跳到最近的一块垫脚石上,朝言?招了招手,“?哥儿,过来。” 言?紧张地朝前凑去,“朝秋,快过来,别掉下去冻着了。” 朝秋走了两步才停下,把脑袋往潭面凑了凑,“哎,一条鱼都没有,小石潭记怎么说来着,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这潭底也就鹅软石多。二哥二哥,赶紧作诗一首,说不定以后就成名句了。” 言?跳到最近的那块石头上,伸出手,“还做什么诗,你看这么滑,快点回来。” 朝秋看了看不远处的磐石,唉声叹气,“知道啦知道啦。”说完,把手递过去。 两人刚拉上手,朝秋正刚起跳,猛不然不远处的自家茅屋里秦氏大喊一声,“小兔崽子作死啊,怎么拿了谢屋的鸡腿,赶紧放回去!” 朝秋吓一跳,一个愣神,刚落在石头尖上的鞋底滑了下,身体摆不住平衡,大幅度摇晃了两下,往身后倒去,扑通扑通两声,把言?也拉下了水。 言?十二岁不到一米六,朝秋也是差不多一米五,两人掉在水中,吃了两口水,就立马抓了身边的突石站了起来。 言?也不管自个儿,毕竟水只到腰腹位置,看朝秋都快淹没到胸口了,而且身上的冬衣吸水,就怕朝秋沉下去,连忙拉着她往石头边移。 两人在大石头边缓过神才有力气互看,朝秋吐了吐舌头,“?哥儿,你真是乌鸦嘴啊,说掉下去就掉下去。” 言?没好气地瞪她,“是哪个不听话的丫头非得跳水里去。” 朝秋缩了缩脖子,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忙拉了拉往上爬的言?,“二哥,你有没有觉得,这水不冰啊,还是暖的。” 正在爬着光溜溜的石头的言?,又一次滑了下来落到水里,听朝秋这么说,也感觉到奇怪的地方。原本这水触手不过是稍暖而已,如果大冬天里贴上了裹着冬衣的皮肤,肯定是嫌凉的。可现在,他们俩的冬衣冬裤都湿透了,可汗毛却没立起来,反倒觉得挺舒服,好似在泡澡一样。 言?看朝秋又活蹦乱跳想要去探探究竟,立马拖了她,“我的小祖宗,求你了,我们赶紧上岸吧。再下去你就不怕——不怕有蛇啊什么的出来。” 朝秋一听,全身汗毛都竖起来,朝言?一顿掐,“乌鸦嘴乌鸦嘴,不晓得我最怕什么还讲什么。呜呜呜,赶紧拉我上去啊。娘啊爹啊,救命啊。” 言?好笑地看朝秋在水里鸡飞狗跳,“刚刚不是很胆大,一说到蛇就怕,你还怎么当地主婆,怎么去种地。” 朝秋紧紧抱了言?的胳膊,又是一顿掐,“让你别说你还提那个!本庄主是地主婆,动动手指就能有人给我种,我只要看着就成了。快点快点,我感觉腿上有东西在游动,呜呜呜,哥啊,我的亲哥哥啊,赶紧把我拉上去啊。” 言?看了看水底,不过是一把水草缠住了而已,想想真是好笑,带着朝秋向两米外的岸边渡过去,那边有几块石头可以当石阶,上去方便。 等朝秋爬上了岸,这才有了力气瘫倒在潭岸上。 言?一上岸就感觉到有些冷,忙把朝秋冬裤上的水挤了挤,拉起朝秋归家去换衣裳。 两人猫在后门口,听秦氏一边数落着孩子一边朝山路上走远,这才放了心偷偷猫进屋内。 刚一进门,就被亭玉给逮到了。 亭玉差一点就惊呼出来,被朝秋上前包了嘴,小声道:“姐,姐,别喊。让娘听到了得扰着她,我和二哥偷偷换好就是。” 亭玉掐了掐抖抖索索的朝秋,“不听话的丫头,还敢往水边凑,看我待会儿不收拾你。” 朝秋立马打着马虎跟言?进了侧屋。这三间小茅屋因为有中间的堂屋,左侧给了爹娘睡,右侧的隔成里外两间,里间就是亭玉和朝秋的木板床,外间给言?和时瑞搭了一张,挤挤凑凑刚好能待得下这四个小娃。 换了一身干爽的冬衣,把湿的藏在篓里,本想等娘午觉时再去洗晒,结果被亭玉给找了出来,又从言?手里夺了外衣去井边刷洗了。 朝秋坐在屋子里小凳子上,把背包打开,从里面挑出几袋种子。这潭水是暖的,潭边温度高,她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必等明年开春开始播种,正好爹搭茅屋剩下一些木料茅草,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如果搭个不太大暖棚,小小五六平方米就好,先种点小青菜、菠菜等等这些月熟的蔬菜,说不定过年时,除了天天吃都吃腻了的菘菜以外,这些还能摆上桌。 想到就做,朝秋立马跑出屋,去寻了楚明泉说了主意。楚明泉刚提起锄头准备去寻山道引条沟渠到地里去,这么一听,点头道:“闺女,等爹今天干完了活再回来给你搭着玩。” 朝秋一听,也急忙忙拿起小锄头准备一同跟去,言?也是听见了楚明泉的话,拐进屋子里拿起一把铲子做好了一同去的准备。 楚明泉笑道:“你们这俩小家伙,能帮我挖一丈渠我都谢天谢地了,赶紧放下,自己去玩。” 朝秋不服气道:“爹,一丈也是活儿呀,我们这帮你减轻负担,须知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 楚明泉摇头笑道:“这话又是谁教你的。” 朝秋指指言?,“?哥儿。” 楚明泉拍了一下朝秋的背,“没大没小,叫二哥。” 朝秋拖起小锄头,大呼一声,“走喽。” 身后急匆匆跟上的言?却暗自嘀咕,他哪里教过朝秋这些了。 干了一个下午的活,朝秋跟言?还在原地磨蹭了两三米,楚明泉已经挖到十几米以外了,只要把这段死的渠道打通,潭水自然而然从主道里分流而下,灌到靠近田地的沟渠里。 朝秋是累狠了,晚上狠狠吃了两碗饭才罢休,连着言?也多吃了一碗。 夜里,洗漱好后,朝秋将自己摔进新床里,舒服地叹口气,终于有温暖的床可以睡了。卷起被子在床上滚了滚,又踢了踢汤婆子,伸了个懒腰,想着明日就可以开始搭暖棚,心里头一阵满足。 “姐,你不知道,那潭水底居然是热的,等过几天天气暖了,我带你去试试。” 亭玉斜了一眼,“你还淹不怕啊,睡里面去,睡相真不好,小心掉下来。” 朝秋缩缩脖子,朝里面滚去,自从离开羊城,基本上都和亭玉睡在一起,规矩的大姐总是被她卷了被子,或者腿压在她身上,亭玉都快被她给折磨出黑眼圈了。 亭玉脱了外衣,朝床上张牙舞爪的朝秋看道:“朝秋,你手腕上怎么没带链子?” 朝秋抬起手一看,“呀!佛珠,呜,我的佛珠链子怎么不见了。” 第四十章 佛珠裂 朝秋一个翻身,把被子掀开四处找了找,哭道:“呜,姐,链子怎么没了。难道下午干活的时候丢在山路上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对了,换衣服的时候有没有,姐你看到过吗?” 亭玉也帮着在翻找,“你那衣服翻过两遍了,这么明显的一条手链哪里会看不到。你再好好想想,还去过什么地方。” 朝秋嘴一憋,“呜,水潭。” 亭玉打了一下朝秋,“叫你贪玩。” 朝秋没有说什么,立马翻身穿衣下床。 亭玉忙拉住朝秋,嗔了她一句:“天又黑,这水底又不比别处可以摸得着,明天再去找。” 朝秋跺了跺脚,边走边说,“可是那水是流动的啊,万一被冲走了怎么办。” 走了不过两步就到了外间,亭玉没拉住,朝秋急匆匆地朝前走去差点撞到了言?。亭玉忙低声说道:“言?,拦住朝秋,这丫头大晚上的要去水潭找手链。” 朝秋嘟起嘴,“我就是去看看,万一被水流冲下游去了,那更是找不到了。” 言?想了想,出了个主意,“天这么晚,哪里能看的到。如果用鱼兜子放在流泻口处,这样就算潭水冲走也能兜住。况且潭水不急,你这样天黑摸河,别又一头栽进去。” 朝秋听了,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就偷偷去了堂屋找鱼篓子。刚好楚明泉从屋里走出来倒水,看三个娃在堂屋里摸东摸西,问道:“怎么,地上掉银子了,咱家三个娃都在地上捡?” 朝秋扁了扁嘴,没敢说出来,还是亭玉不放心把手链丢了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明泉听完,就虎了脸,“这么大晚上的,你们两个皮猴想自己摸去?也不怕掉水里!以后这种事还瞒着爹,小心爹收拾你们两个。”看朝秋垂头丧气的样子,楚明泉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好了,下不为例,这次爹帮你们先用鱼兜子给拦住,等明天早上再去找,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小心吵醒了你们的娘。” 朝秋闷闷地嗯了一声,扣了扣裤腿,垂着脑袋走回房里。 楚明泉笑道:“小丫头做事不牢靠,言?你也跟着胡闹,快去床上窝着,小心冻着了。” 等赶完了三个娃,楚明泉扣了门,这才拿着鱼兜子往后院山涧走去。所幸天没有太黑,还是能看见路的,那流泻口也不大,刚刚好能兜住,插了两根树枝固定住,这才归了家去。 朝秋心里想着事情,翻来覆去好半天,这才困困地眯了眼睛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朝秋一个惊神,立马起了床,看亭玉也才穿好了衣服,心想还不是很迟。虽然被窝里暖和,但是一想到丢了的佛珠链子,便再也睡不着,干脆起了身,穿衣梳头,去了灶间漱了口洗好脸,就急匆匆想去水潭边。 言?早已起了床,帮着楚明泉一起烧好了早饭。自从知晓叶氏有了身子,家里的活儿都不让叶氏动手了,除了昨个儿进新屋,这以后的家务活全家人都分摊掉,尽量让叶氏呆在床上静养。 言?刚给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根火棍,就等着把粥闷熟,看朝秋等不及要去水潭边,他可是怕朝秋再掉进去,就一同陪着,顺手拿了一根长竹竿子。 朝秋刚跑到拐角处,猛得一只灰扑扑的小动物从她身边窜过去,吓了朝秋一大跳,立马回跑躲到言?身后。 “言?哥,刚,刚刚那个,是什么?” 言?拿着竹竿子四顾一会儿,这才笑笑,“应该是野兔子吧,我也没看清楚。这水潭暖,应该会有小动物来的。” 朝秋惊魂未定,疑神地看了半天,这才放下心来,“哎,言?哥,我们应该再搭个密实的院子,最好用泥墙浇起来,这样好歹能挡住一些动物。” 言?竖起竹竿子,点了点头,“等春天的时候,咱们种个几层荆棘灌木,那个也挺好的,比泥墙要方便。这么大的院子,不晓得要浇多久,爹肯定累坏的。” 朝秋一笑,“还是二哥聪明,我傻了。咱家可是占了这么大块地,嘿嘿,有钱了我们造个大别庄,那个时候再沿着荆棘丛塑高墙,双层保护。” 两人定了神,往水潭边走去,不远处就是爹昨晚固好的鱼兜子。朝秋跑过去看了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昨天下午有没有冲走。 两人在岸边看了看,也看不出有没有,言?便拿了竹竿子往潭底一插,人往稍大的那块石头上站定,这才开始仔细在水潭里的找手链。 潭底有着微微的淡绿色覆盖在石头表层,佛珠链子是红绳的,还算明显。言?用竹竿子拨弄了好一会儿,才在昨天落水的一块滑石缝里找到了。 等朝秋拿回了手链,失而复得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用袖子擦了擦佛珠上的水,细细看了一下有没有泡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佛珠浸在水里一晚上,似乎涨开来了。 朝秋心疼地吹了吹,“乖儿子啊,娘再也不会把你丢了。” 刚在水潭边站定的言?听到朝秋的自言自语,差点一个错步往后仰去,心底里默默挠了挠墙。 朝秋向言?招了招手,“言?哥,帮我带上。” 言?正要接过手,忽然啪的一声,朝秋抖了一下手,手中的佛珠居然裂了开来。 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还是言?凑近看了看,这佛珠居然沿着一些细小的花纹边裂开来。言?转了个方向,指着佛珠裂缝里对朝秋说道:“朝秋你看,里面好像有一颗小小的芽头。” 朝秋连忙凑近瞅了瞅,里面是白色的芯,裂缝的位置冒出了一点银白色的嫩头。 “怎么佛珠竟然发芽啦?二哥,你说这是什么种子,我没瞧见过外头还有花纹的。” 言?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你种起来不就能知道了。” 朝秋连忙用绣帕包了,点点头说道:“对,我得找个盆养起来,放在窗上,就怕放外头被冻伤了。泡了一个晚上的暖泉,居然能发芽,好神奇。” 言?收了竹竿子,笑道:“这下安心了吧,赶紧回家吃早饭,你不是今天要搭大棚么,再磨蹭下去爹可不陪你瞎闹了。” 朝秋失而复得后的心情特好,说道:“哼,等做好了,看姐给你冬天变出反季蔬菜来。” 言?跨下肩膀蹲低身子抱拳,“是是是,求姐赏一口菜吃。小的以后为你做牛做马。” 朝秋抬了抬下巴,扭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小言子,走着。” 言?拿起竹竿子往朝秋身后像赶鸭子一样赶去,“嘞嘞嘞,小鸭子乖乖,回家吃饭喽。” “楚——言——?——” 山涧边立马响起好大一娇吼,楚言?三个字在山边绕了好几圈才消散。 第四十一章 暖棚 吃完了早饭,收拾好家务活,看楚明泉已经得了闲,朝秋就在楚明泉身边打着圈磨着,直看得楚明泉眼晕。 “这丫头,没个定性。你说的大棚怎么做还得跟我详细说说,我昨晚听着怎么感觉在搭禽舍一样。” 朝秋立马蹦到楚明泉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托起下巴说道:“不一样不一样,爹,咱们竹木比较多,就搭个竹木结构的,上头圆拱下头直,走进去一溜的直道。” 楚明泉拿起一根竹竿子朝堂屋外走去,“走,去那里看看,听你说的这么模糊,爹还是觉得你是不是想养鸡鸭猪来着。” 朝秋嘿嘿笑了下,朝言?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跟着楚明泉向山涧走去。 转角的小山丘过去便是山涧,山涧靠南一侧倒是有块凹凸不平的地,顺着山势往下走,坡度很小,粗粗估摸能有半亩地大。 朝秋担心爹还没有懂她的意思,就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爹,你瞧,这个暖棚是南北走向的,最好是西南方向,日头高了以后西南边的时间长。棚内的地被一条一尺长的小水沟一分为二。这些是桩子,棚盖做成拱形,边高跟我差不多高,这样利于保温。爹,咱们用剩余的小杉树做中立柱,毛竹韧性好拿来做拱形的棚顶,旁侧都用剩余的茅草做成可活动的侧栏,顶部的一定要可移动的,能用叉子给叉下来,白天暖了得让蔬菜晒太阳。” 楚明泉朝天大大地叹了口气,“闺女,你确定不是盖个柴房来着。这么大的工夫,都可以再搭个小茅屋了。我还以为你只要搭个小屋子玩玩呢。” 朝秋眼巴巴地看着楚明泉,“爹啦,爹——咱就搭一个小小的,很小的就成。今年我自己种,要是成功了,明年你再看着办呗。相信你家闺女,一定能有个好盼头滴。” 楚明泉拉过言?,拍了拍言?的肩膀,唉声叹气,“儿啊,爹真是命苦啊。” 朝秋跳过去拖住楚明泉的胳膊,娇娇地拖着长音喊了好几声爹,逗得楚明泉骨头都酥了。 能怎么办啊,自家闺女爱种田,还是稀奇古怪的种法,趁着现在地里没什么事情,先做个简单的,小一点的,把闺女心里这点热劲给晃过去就成了。 楚明泉奋力一抓,一手一个把朝秋和言?抱起来离了地面,“你们两个,通通跑不了,全都给我扛起锄头来帮忙。” 言?和朝秋齐齐看了一眼,大喊一声:“遵命!” 就这么说说笑笑,楚明泉带着两人开始没头没脑地干起来,这到底有个什么作用,也只有半吊子水平的朝秋一人知道。 夜里,朝秋甩着汗巾,就着热水擦了擦身,这一天活儿下来,她居然也湿了后背。不过一想到刚搭成的暖棚模型,心里头就乐了,虽然是个简陋的暖棚,不过二十平方米,但速度快,只要三天就能弄好。虽然没有塑料透明薄膜,但是这山涧边的地下泥土温度稍高,只要白日里有日头的时候,把顶上的茅草盖用叉子掀开,晒个一天太阳,傍晚赶紧盖严实,这样下来也不怕冻伤了蔬菜。 虽然很累,但是朝秋仍兴奋地在床上细数能播种的种子。 亭玉擦干了手,把水倒了,脱了外衣钻进被窝,看朝秋还是那里数银子一样,一颗一颗数着种子,不由笑道:“朝秋,你都累了一天了,怎么精神还这么好?平日里都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朝秋兴奋地拉亭玉过来看,“姐,你看看,这些可都是宝贝诶,以后咱可要靠这个赚钱。” 亭玉搓了搓朝秋冻凉的手,笑道:“你这不就是花菜么,还有这个小青菜,春末里不过两文钱就有一大把了,这菜籽还是你从娘那里磨去的。” 朝秋神秘地笑了,“这可不用等到春末了,如果种的好,等年过了元宵就有的吃啦,说不定能卖一些添家用呢。” 亭玉看朝秋兴致这么好,也提了提意见,“那韭菜、葱姜蒜这些也是可以种的。不过你这些杂七杂八的种子,都是些什么呀,等到种出来不晓得猴年马月了。” 朝秋觉得有必要拉大姐一起普及一下这些不熟悉的蔬菜品种,便拿起床头的双肩包,一样样细数起来,“姐,你看,这些都是我收集的。一月即熟的菜品差不多都是叶菜类,这个是菠菜,这个是鸡毛菜,这个是蓬篙菜,还有这是红叶花菜和柳叶花菜。我还准备在暖棚里面一圈搭架子,一些两月熟的菜品种下,正月里就可以吃得上的。你看,这个叫番茄,到时候种出来是红色的圆果子,生吃熟吃皆可。” 在包里翻了翻,朝秋又拿出一个香囊来,“还有这个黄瓜,论理是三十五天就能长出黄瓜来,可我就怕温度不够,反正两个月能长出来最好,失败了也没什么,我还有很多种子呢,这些搭木架的就每样先试种个五颗。还有咱们在羊城那儿吃到过的一些新鲜菜品,有刀豆,毛豆。哈哈,还有最重要的哦,这个小小的籽,叫做辣椒籽。如果种出来了,相信咱家今后可以专门做辣椒酱都可以好好赚一大笔啦。”朝秋兴奋地讲了一堆,蓦地叹气道,“哎,不过现在讲来都是空谈,还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呢,明年地里的活肯定多,爹都忙不过来,我也只能一个人捣腾这些,还得留种子。哎,好像,还是没有多少钱能赚回来。” 亭玉托起了下巴,有些晃神地说道:“最近看娘有些发愁,我想着应该是买了地建了房,除了买那些锅碗瓢盆,咱家里这些家什全是爹一手做的,冬天里我瞧着爹的手好几次都磨出血,家里银钱也剩的不多了。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能赚几个铜板也好,好歹也是进项。照这么下去,娘明年生弟弟妹妹时,刚好是地里最忙的时候,我就怕娘还操着心,如果能赚点回来,好歹也能宽慰一下。” 朝秋把种子重新塞好,跟着亭玉躺下来,双手枕着头,“是啊,真的得好好想想。对了,姐,你能绣花挣钱呀,杭城的丝绸多,咱如果买一尺布,让爹做好了扇形,你直接绣扇面卖绸扇,这样存个几个月,到天热了卖到县里,多多少少能卖个好价钱。哎,我现下才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能挣钱。我得好好想想,那么多好东西,总有几个是需要的。” 亭玉听进了朝秋的话,寻思着明天跟二伯母和娘商量下,到底绣什么做什么绣品可以挣钱。现下流行的花样子都不知道,哪里有朝秋讲的那么容易。 姐妹两个枕着头,心里想着事情,慢慢地睡了过去。 -------------------- (文首三章有修过,如果有空可以回头看看。。^^) 第四十二章 县学 一连忙了三日,楚明泉才将这暖棚搭好,三人齐齐躺在草棚盖上,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正是腊月二十,离过年还有十日不到,楚明泉寻思着应该快到放年学的日子了,得抓紧时间去县里拜访塾师,翻了翻黄历,正是宜出行的日子,想了想进了屋,跟叶氏商量起来。 “他娘,午后我就带言?去县学里拜访一下关老先生。” 叶氏停了手中的绣活,“这是要紧的事儿,得赶紧办上,过了年就得早早去上学。你也太宠着朝秋了,这丫头又折腾你们爷俩个。” 楚明泉摇头笑道:“说不准咱家丫头就是地里的田螺姑娘投胎的,呵呵,比她爹都喜欢种地。对了他娘,咱家现在剩多少银子?” 叶氏翻起床头暗盒里的小瓦罐,点了点,“之前咱有六张十两的银票存着,余钱有十三两,加上卖了羊城的屋子得了十五两,算起来现银有二十八两。除了咱一路上的路资花掉了三两,又给爹娘买了礼,加上一吊半孝敬,去了五两。咱买的这庙址地又大又花钱,去了四两银子,加上又雇了人搭屋子,里里外外统共花了三两……娘又问你要了二两银子说要盖瓦房,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了一些,现银统共剩下十两不到了。你跟族长说了想买山脚附近的一亩良田,这得六七两银子,我先扣了,咱就只剩下三两,现下要开始办年货,一斤猪肉得涨两文,都二十二文钱了,我就怕咱家这么花销下去,光买粮都不够了。” 楚明泉摸了摸新长了胡茬的下巴,“那六十两咱不能动,这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儿,这都是大头的钱,一定要存着。” 叶氏也是点头同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亭玉的嫁妆至少得十几两,朝秋眼看着就大了。咱言?的束?还没算进去,我现下又有了身子帮不了你下地里做活,这么下去,花钱快,赚钱是难了。” 楚明泉搓了搓头顶,低低说道:“是啊,我看还得再寻点其它的活做做,这地里一下子出不了粮食,至少得明年秋才有口粮。哎,娘也只给了半袋粟米和两袋豆子,这就把我们给分出来了。这三两银子,也就能过个年,紧巴巴地用到开春,这买种子还得费些钱。” 半晌,叶氏才回道:“你忍着没把二十两养老钱给娘,娘是真的气上了。” 楚明泉烦躁地支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叶氏略微凸显的肚子,“哎,这让我怎么说,我当时也想硬气给了,但一看到朝秋那丫头坐在堂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当时心就软了。咱家里这么多人,一样样都要紧了用。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娃子了,脑子一热就出去闯,现在啊,得为孩子娘你和家里的娃多想想。到底咱现在日子都没过踏实,以后的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孩子娘,先给我一两,把言?的束?带上,我得去买点师礼。” 叶氏从瓦罐里倒出所有的碎银散钱,数了数,“他爹,这剩下的钱你都拿着吧,家里就留个半吊子钱当应急就行,去把良田的钱交了,剩下的二两你都带上。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要应急,身上可不能缺了银钱。” 屋内低低的几声叹气,越来越轻,到后面也听不大清了。 蹲在墙角的朝秋咬住了唇,手里的树枝无意识地拨弄地面。 她本是在屋角挖了几条蚯蚓,刚要带到暖棚里去,听到了爹娘的话,心里也觉得难过。 想起之前赌气时对言?立下的豪言壮语,明年就能建个大庄院,可哪里这么容易,明年能够种成功一半都不错,如果卖得好,还得留下种子来扩大下一年的种植。再不想个好主意,爹娘肯定要愁急了。 吃过饭后,亭玉收拾了碗筷,邀了二伯母和采清,一起在叶氏房里做绣品。这两天二伯母和娘都觉得朝秋的主意挺好,只是扇子就先做个几面,最重要的是绣帕子,几个人脑子灵活,花样往新里挑,总能卖个好价钱。 楚明泉换了一身儒衣,虽然是半旧的,但穿在身上仍然清清楚楚的。让言?带了在羊城学过几天的功课,以及写好的一本大字,准备出门去。 楚明泉看朝秋恹恹的神情,也不知道这孩子又是怎么了,暖棚刚搭好了这怎么就开始没神气了,“朝秋,咋啦,怨爹不带你去县里?爹这可是带你二哥去县学,又不是去玩儿。” 朝秋摇摇头,“爹,我没事儿,我就是困了,爹你可别浪费钱给我买东西。” 楚明泉摸了摸朝秋的头顶,“你不喜欢做针线,就去睡会儿。爹等傍晚才赶得回来。在家里帮你娘多干点活,爹给你买糖葫芦。” 朝秋心里感动,嘴上执拗说道:“我都这么大了,家里只有时瑞才吃糖葫芦呢,不对,时瑞也不能吃,可不能吃坏牙。爹,你就跟二哥一起去县学就成,不用给我们买东西,家里都有呢。” 等楚明泉走远,朝秋趴在堂屋桌上想着昨晚还没想出来的主意。 且说楚明泉去了钱塘县学里,给了门童族长的帖子和举荐信,那关老先生却还认得楚明泉,本是严厉不苟的他痛心不已,直说可惜。当年楚明泉连考五场,终于通过了县试,眼看着四月的三场府试,过了便能得童生,这楚高氏为了能让四女儿嫁到城里去,可是东拼西凑,最后无法硬是把束?钱要了回去,给了四姑娘当嫁妆钱。这楚明泉也孝顺听话,从此不再上学堂,直接硬了气去跟老木匠学木活。那两年,关老先生总是能看见这个小娃子呆呆地看着县学的门口,身上背着木匠的活计。 关老先生回忆当年,就摇头叹气。如今看到楚明泉的儿子,相貌堂堂,考校一番,开口便能成章,是个好苗子。哪怕在杭城里头,这年纪都是拔尖的。现下心中总算宽慰了,楚明泉有了个好儿子,这以后总是有盼头的,热情地留了楚明泉喝酒。 楚明泉也是心中勾起伤痛,一时不查竟是喝多了,还是喝了醒酒汤,在言?的搀扶下,才跟着他坐了牛车到翁家山道前下车,一路颠颠地走回来。 暮色将暗,楚明泉突然站定,朝着翁家山大大地喊了一声,与关老先生一通聊述之后,心中埋藏多年的苦闷也跟着这声大喊消散出去。 言?担心地喊了一声,“爹,还能走么,身子哪里不舒坦?” 楚明泉狠狠地抱了抱身边的言?,赤红的双眼竟然落了泪,对言?说着酒后胡话:“?哥儿,别怪爹,爹也是没用啊,呜……是爹害了你啊。你才两岁,就这么在羊城没了,爹,爹没日没夜地,没日没夜地想着怎么把你找回来。如今……?哥儿你回来了,爹,爹真是高兴……放,放心,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背出来。断……断不能再因着短银钱休了学。” 将黑的傍晚,言?看着远处将落的日头,那心中原本不想再进学堂的心思,忽然间烟消云散。 只要……只要不去镐京就成了。在这杭城里,能考个好功名,让爹开心,也算是他为这个家能做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四姑 这日头只剩下西山那头最后一点红艳,言?才搀着楚明泉呼哧呼哧地回到龙井山脚下。 朝秋已经在原地磨蹭好久了,掐着点等楚明泉回来,可是看了起码有半个多时辰,那天都快黑了,这才看见两人的身影。 朝秋立马奔过去,闻到一股酒味,“爹,你这是喝酒了啊。这么晚回来,娘都等急了。” 楚明泉边笑边走,“闺女,爹,爹这是高兴。你二哥明年就能去县学里上学,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啊,哈哈,爹回去还想喝了两盅。” 朝秋也在另一边搀住楚明泉,数落道:“爹,喝得这么醉,饭菜都做好半个时辰了,现在还温在锅里呢,你还想喝,小心娘收拾你哦。” 楚明泉哈哈笑道:“哎哎,连闺女都开始教训爹了,好好好,爹不喝,待会儿你娘非拿竹竿子抽我不可。” 朝秋和言?都笑了起来,“娘才没那么凶呢。” 还未到茅屋前,朝秋就喊亭玉摆菜上桌,那屋子里门前蹲着个小人,圆溜溜地滚过来,“爹,爹,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我都等爹好久好久了。” 楚明泉哈了一口气,时瑞居然嫌弃地捂了捂鼻子,“爹不乖,偷酒喝,我要告诉娘去。” 楚明泉弯下腰,使了使力气,踉跄地抱起时瑞,“时瑞乖,爹下次给你买糖葫芦,这次爹喝酒忘了事,该打,该打。” 等一家子在堂桌上坐定开始吃晚饭,为了庆祝言?能去县学,叶氏又割了一条子腊肉蒸了,把楚明栋送的一尾白鱼做了浓汤,那桌上摆了好几个菜。楚明泉今天兴致好,断断续续说了说明年的事儿,不外乎是什么时候开始靶田,播种,到时候农忙了还得麻烦二哥楚明栋。 朝秋一边扒饭,一边仔细地听着。今天她花了一个下午,开始播种育苗,虽然还没有想起来钱的法子,但是手头上的事情还是不落地做好了。 叶氏提了提,“他爹,我想着家里总不能老是买着鸡蛋吃,这夏天里两个鸡蛋一文钱,可冬天里一个鸡蛋就得一文钱呢。我想着还是去抱几只鸡,也不能拖到明年,这过年反正得用鸡谢年,干脆现在就抱一窝试试。鸡孵鸡二十一,鸡孵鸭二十八,刚好在年前几天就成。” 楚明泉揉了揉下巴,“这冬天里鸡生蛋也比较少,确实比别的时日贵,我想想,这庄里也就里正家丁嫂子经常给鸡抱窝,要不咱就去问问,有没有抱好的,买上几只二月头的蛋鸡,这样养个一个月就基本上能下蛋了。再买两只公鸡,养着谢年用。过年事情多,怕小鸡难养活耽误了。” 朝秋一听,忙说道:“小鸡我来养,娘歇着。” 楚明泉笑道:“你又知道怎么养了,这冬天小鸡最怕冻着,还是买上了两个月份的,明天咱就去里正家看看。里正宁大哥人不错,好说话。” 朝秋问道:“上次来咱家上户的永成伯伯就是里正吗?” 楚明泉点头道:“那就是,他还给了你一朵头花呢,忘啦?” 朝秋忙摇头,“没忘没忘,那天就让我叫永成伯伯,爹您也没说,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叶氏笑笑,“是啊,算起来还真是沾了亲呢,虽然出了五服,但丁嫂子人确实不错,上次进新屋,带了两只修好的鸡,一只蹄子,还有一些干货,我怕回的礼太少了,就把那尺缎子给添进去。” 楚明泉点了点头,笑道:“行,我明天去问问,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第二日吃罢午饭,用竹条子编了两只鸡笼,楚明泉就往里正家里去了。 朝秋正在堂屋里瞅着鸡笼子,想着以后不仅有鸡蛋,还能再孵出小鸡来,鸡生鸡,明年怎么也能养个二十几只,到那个时候娘生弟弟妹妹了,家里能经常有鸡汤喝,也不缺鸡蛋了。爹兜里只剩下一两,娘也只留着半吊子五百个铜板,这一样样都要紧了用。 朝秋又看了看只隔了一百米外山脚下的奶奶家,心里特不乐意。她可是看见奶奶家有好多鸡,但是奶奶为着爹硬气出来建了个小茅屋,居然就摆了脸这么多天,连进新屋都没有来,倒是秦氏走的时候还把家里剩余的糕点全部带走,说是给爷爷奶奶吃,哼,谁知道进了谁的肚子。 朝秋刚这么想着,那山路上走来两个人,不是大武小武又是谁。 大武小武平日里跟庄里的同伴玩惯了,也不大搭理这新来的弟弟妹妹,再说上次能蹭到这么多糕点吃,哪里还想到理他们。这次是奶奶让他们哥俩过来叫人,不然早忘记这里有个小茅屋了。虽然家里的茅屋偶尔会漏,但是地儿可比这里大多了,又是住在庄里头,哪里像这里,还得拐上山道,虽然说只不过几步路,但就是偏了。 大武没好气地对朝秋说道:“四姑回来了,娘叫你们过去。” 朝秋一愣神,“四姑?” 小武拉着大武的手臂嚷道:“叫你们家去就去呗,哥,咱们快走,奶奶放桌上的吃食快被彩翠和守春吃光了。”说完,哥俩个就跑了。 朝秋郁闷地回了屋,亭玉也是听见声了,出来看朝秋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是谁来了?” “大武小武,说是四姑回来了,奶奶让我们一起去,谁知道是让我们干什么。哼,就是她,害的爹没能再上学堂的。” 隔壁屋里叶氏也是听见朝秋的话,想着虽然是四姑子,但好歹第一次回家也要去看看,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找了一包点心出了屋。 朝秋看到叶氏手上拿着的东西,嘟了嘴,“娘,你怎么把这糕点拿出来了。” 叶氏睨了一眼,“这是礼数。咱也好几天没回你奶奶家,总得带着东西,待会儿要叫人,知道吗?” 朝秋胡乱点了点头,去屋里把时瑞给叫醒,一家人锁了门,去了山下。 不过几步路就走完山道,还没到院门口,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一唱一和,听着似乎在说着城里的一些事。 叶氏走在前头先进了院子,那堂屋正对着院门,坐在凳上的楚月梅四处乱瞟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 “哎呀,这不是三嫂么,啧啧,过了这么多年才回来呀,你看看,这一家子穿的,要多好就多好。咱爹娘的屋顶都还是茅草呢,听说你们都搭起屋子来了?哎,爹娘真是少生了一个儿子啊,这三哥怎么就这么个主意。三嫂,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一家子总要住在一起,哪里这么不三不四地分了一家出去。” 叶氏刚进门就被月梅说了一通,堂屋上的楚高氏一脸面无表情,自顾自喝着开水,还劝着外孙多吃点,看秦氏家的几个娃争着抢着,不免又喝了几声。 叶氏叫了婆婆,把糕点放八仙桌上,可楚高氏也没搭理,楚老汉在地里头也没在家,叶氏尴尬地站着。 朝秋看娘为难的样子,忙去拖出凳子来让娘坐下,故作惊讶地插了话,“四姑,奶奶马上就要盖瓦房了,你不知道么?” 楚月梅塞着糕点的嘴忽然一噎,尖声叫了出来,那嘴里喷出一些碎末来:“娘,真的?家里都有闲钱盖瓦房啦?” 第四十四章 月梅 楚高氏被朝秋泄了底,不得不起了话,“嗯,这几天地里有活,再过个几天等闲下来就盖。” 月梅手里抓着咬了半口的糕点,把嘴里的狠狠咽了咽,“哎呀,娘,家里日子这么好啦,呵呵,我还想着跟你商量下呢,这几日我家这小崽子一天到晚想回姥姥家,我就说娘你家里也忙,这房子住的人多也不好呆着,现在看来啊,还是让我家立显在乡下多呆呆,这孩子在城里惯了,我都怕他不认得五谷呢,呵呵呵。” 楚高氏点头倒是同意,这外孙瘦瘦小小的,她心里也清楚月梅的性子,跟她一样,就不想落了面子,哪怕过的不好也得换着花样来说。 秦氏在一边听着,顿时斜吊起眼睛,“娘咧,月梅可是城里人,她不是说见到的都是大人物么,咱们家条件哪里比得过城里一星半点,哎,怕是住不惯吧。我是想着家里苦,可是厚着脸皮让大武小武去我娘家吃食,住了整整半个月,好不容易这些天省下来一点粮好好过个年,现下不是白省了么。” 月梅拉下脸,“大嫂,不是我说你,你看看堂上你家这么四个娃,还有没有点规矩?我们立显可是规规矩矩呆在他奶奶身边,吃食的样子你看看,跟你家的都是两样人。再说了,我们家立显这么小,吃的又少,不过是想姥姥了,你家大武小武不也是去姥姥家住了半个月么,我家立显怎么就不可以了。你自个儿瞧着,娘摆的这些吃食可都是为着外孙回来摆的,你看看,看看,被你们家四个崽子都快抢光了。娘还得吼几声护住食,我看啊再不教教,再长个几年非得去别人家里头拿东西呢。” 秦氏显然被月梅的歪理给闹上火头了,插了腰就开始骂,“你哪里学来的话,哼,满嘴都是白屁,现在还编排我们家大武小武,我自个儿的娃我晓得,不用你管。哼,你自己去管管自家的男人去吧,别以为我们不晓得,只不过是看你过得穷不来说罢了,你和立显还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呢。隔三差五到家里头来,娘背着我们给你粮和鸡蛋,你以为我没瞅着,还装的一副带回来好多礼和钱的样子,别说我做大嫂的小气,喂了你这样的光进不出的,我都嫌臊得慌。” 月梅最恨别人提起她心底里瞒着的事儿,虽然这事背地里都被人传了,可她嘴上仍是死硬着,她就是城里人,比起乡下货,可不止高了一点两点。 月梅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气歪了,那削尖的下巴立马狠狠抬起,“哼,不过是个乡下货,我可是城里人,不过是那些看我在城里的,气不过,胡话瞎编而已。娘,你看看,大嫂这么对我,哎,这个家我真是呆不下去了。我就这就家去,再也不回来。大嫂话说的这么难听,这家里还有没有娘你说话的份呐,娘——” 楚高氏抱着瘦瘦小小的立显,有些恼火,朝秦氏吼去,“老大家的,这有你什么话。不过是我想外孙了,来家里头住个半月一月的,哪里又碍着你了。家里没屋子?那老三不是新建了屋,让立显晚上过去睡就行,放心,不会占了你们家大武小武的床,哼。” 叶氏在堂下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到楚高氏这么说来,忙应道:“是,可以让立显跟我们家言?时瑞睡一床,小孩子又占不了多少地儿。” 时瑞睁大眼睛瞅着奶奶怀里的那个男孩子,看他这么瘦这么小,缩在那里都不像他一样是个男子汉。 月梅一听,朝秦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想想之前对叶氏说话有些不好听,她这回是真的得把儿子放乡下住几天,又怕叶氏苛责了,就朝叶氏笑笑,“哎呀,三嫂,还是你心肠好。啧,人也长的还行,哪里像那些黑不溜秋的乡下货,整天就知道议论东家长东家短的。我们家立显就住个几天,等住厌了,我再从城里回来接走。这反正快过年了,地里事儿也不多。我刚才说话不中听,三嫂你可别往心里去。” 叶氏摆摆手,“哪里还记得,只要你要立显喜欢住着,什么时候都行。” 月梅一听,正中心怀,笑道:“就是就是,这人呐,去过城里的,就是不一样,对吧三嫂。咱们处的都是城里的规矩,那乡下的做派呀,我们是学不来的。不瞒你说我现下回来真觉得不习惯,三嫂你也是过不惯这乡下日子吧。本来也是怕我家立显在乡下里会住不习惯,正好三哥家造了新屋,三嫂你们也算是城里回来过的,见识世面,穿的整齐,不像有些下里巴子,我呀就放了心把立显交给你们了。” 秦氏撇撇嘴,暗讽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叶氏笑笑,也不说话,静静听大家说话。 这闲话不过是月梅说的最多,不外乎先编排了家里一顿,说了说那李氏的肚子还没个动静,怕是不会生了吧,这又带着采清回了娘家怕是快过年的不敢见人。又把最近镇上城里的一些事儿翻来覆去地说,说的都是那饭馆珍馐美食,还有海货,那卖的叫一个贵,那滋味吃着是多么的好,这些话说的朝秋一家心里有些好笑。尤其是朝秋,托了腮帮,听着月梅吹着那黄花鱼做的菜多么的香,万是一般的鱼比不上的。朝秋暗暗打了个哈欠,十分想念在羊城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快过了半个时辰。 等月梅从第三遍开始讲起城里的大酒楼最新进了一批冻海货,秦氏抬了抬眼皮,看看叶氏还是一句没有插嘴,月梅反而句句话里又刺一刺,好像就她嫁到城里变成富家奶奶一样,不由哼道:“我说月梅,三叔家的可是从海边回来的,这三叔可是做了海上活计这么多年,你这么讲来讲去,不就这么几样,人家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你呢。” 月梅被秦氏冷不丁的一句话给呛到,她每次回来都没见过三哥几次,这下被秦氏断了话头才想起来,斜了丹凤眼看了看叶氏。 叶氏心里幽幽叹口气,嘴上应道:“我哪里晓得那些事儿,孩子爹去外头做海活,我也就在家里侍弄侍弄地,照顾孩子,有些海货也只是他爹带回来尝个鲜而已,月梅讲的有些我都不晓得,这杭城的事儿我听着也长见识。” 月梅又是一笑,“正是,这杭城里头的事儿,也就是城里人知道,除非那有了什么大事儿,到处传了,乡下才晓得那么一星半点,又知晓到哪里去。” 朝秋眼皮子都快掉下去了,看这四姑的口水已经喷了快半个时辰,爹爹出去买鸡鸭,加上被留住喝口茶,算算时间也应该快回来,就扯了扯叶氏的衣摆,“娘,爹待会儿就回来了,咱都栓了门,爹身上没带钥匙呢。” 第四十五章 黄豆 叶氏一听,忙点头,对着楚高氏说道:“娘,明泉出去好半会儿了,这应该快归家了,我去开个门,待会儿再过来。” 秦氏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像模像样地好声说起话来,“三弟妹啊,甭过来了,这天再过个一个半时辰就黑了,又没什么事儿。要不你把立显带去玩儿,这月梅啊,在城里住惯了,乡下可住不惯,今天肯定得提前赶回去。也快到做饭了,你就去多淘点米,把立显带回去。” 正在喝茶的月梅冷不丁一口的茶叶子灌到嘴里,狠狠斜了眼秦氏,又想了想今天确实是为了把立显带回来的,家里头的春兰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是得提早回去,不过嘴上仍然说道:“娘,这立显就劳烦您帮我看着,这晚上要睡了就带三哥那里去。三嫂呀,我们家立显乖巧着呢,说话做事可不像堂上抢食的一样。娘,我今个儿还得回城里去,春兰还在家里绣花呢呵呵。” 楚高氏听了,劝了几句,月梅本就是要回去的,也没答应。楚高氏就散了家里头的人,拿起月梅带来的那篮子,往自己屋里去,月梅也牵着立显跟着楚高氏进了屋。 叶氏辞了家,带着孩子们往院门外走去。坐在堂屋一角的秦氏呸了几口唾沫,拍了拍身上的围裙,顿时一阵灰扑扑地飞出来,斜吊着眼睛,哼道:“不过是给了娘几吊子钱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官家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住在山脚上,小茅屋,整一个穷货。这娘就快盖瓦房了,这下我可是过上好日子了。哼,就是这月梅,隔三差五的回来打秋风,全庄子都知道过的是个什么日子还不知羞满嘴吹着。不行,我得去看看,没准又兜走家里多少吃食。” 朝秋一家还在山路上走着,出了门倒也不冷,连着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言?抱着时瑞,先一步带着钥匙回去看看楚明泉回来没,朝秋环着叶氏的手臂,叹道:“娘,幸好二伯母和采清姐姐回了娘家,否则四姑还指不定怎么当面编排二伯母呢,凭白又得让二伯母伤心。” 叶氏低低叹了口气,牵着朝秋的手,带着一家子朝家里走去。 没走几步,不远处的楚老汉家里猛地响起秦氏的哭癫声:“娘啊娘,咱可都是一家子过的啊,你给这么多腊肉布帛,我们家这么多口子,哪里够过年啊。这日子还怎么过,人家不是城里人吗,哪里还要咱乡下的接济?我和孩子们吃两口炒豆粉您都骂天骂地,这月梅哪次不是提个空篮子过来,就两把野菜,您就往里头塞鸡蛋,大包小包地带走,娘咧娘,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这回来的老三要分家产也就算了,这嫁出去的女儿还成天往娘家里头拿好东西,还要背半袋子粮食走啊……” 楚高氏看秦氏顶着个门滚地撒泼,月梅被堵在门口进退不得,一张要面子的脸涨红,不由叉着腰大骂,“粮食,粮食,你就知道吃吃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半袋子是什么,是黄豆!最不值钱的豆子,喂鸡喂鸭的豆子,你吃,给你吃,全给你吃,我就不信这一袋子炒豆粉噎不死你。” 秦氏仍是拍着大腿喊,“那大篮子里盖着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家里头的鸡蛋每天能生个五个,这都是换钱的,您这么半篮子二十多个,还有肉还有布,我家守春想吃个鸡蛋你都骂三骂四,我这话说的还不对吗,黄豆也是能养鸡鸭当炒粉填肚的,怎么不是粮食了……” 院子里一阵吵吵嚷嚷,隔着参差的树灌,还能听到掐着嗓子的对骂。似乎最后月梅气不过,又把孩子给带走了,说的是这家里真容不下,怕自个儿儿子被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亭玉扶着叶氏慢慢走着,这板凳上坐久了,怀着身子受不了。朝秋听着山下楚高氏和秦氏的骂声,耳尖听到了鸡蛋、腊肉、布帛、黄豆这些字,对着亭玉嘟嚷道:“奶奶真是偏心。这些东西还是爹买来的孝敬,娘你花了银子买的玉镯子奶奶还嫌小,现在对四姑这么大方,哼,爹的好她一点都不说。大伯母也是个见钱眼开的,这些东西都是爹给奶奶的,关她什么事儿。” 叶氏无奈地对朝秋笑骂道:“一个姑娘家,嘴巴里嘀咕什么呢。你有心思去理这些麻烦事,还不如去看看,你缠着你爹搭的暖棚,有没有种出一颗芽头来。” 朝秋立马来了兴致,“等着吧,那暖棚可暖和了,再过个七八天后肯定能发芽,等正月里肯定能长出好几种蔬菜来,到时候我给娘做好吃的。” 叶氏笑了,“我怎么生了一个这么傻的丫头啊。” 朝秋不服气了,跺着靴子,“娘,娘,不信我。” 亭玉也跟着笑了,朝秋脸一红,扯开了话,“娘,这炒豆粉什么味道啊,咱们家都没吃过。” “哪里没吃过,亭玉小时候可是吃过的,不过啊,这炒豆粉太热,吃不过几天,这人就上火的厉害,亭玉小时候嘴巴里都是泡,还忍着不说,要不是我看她吃不下东西了,这才知道……” 朝秋看娘有些伤感,心里忙打了自己两下,掐了话问道:“娘,这黄豆不是可以炖肉吃么?呃,就算没有肉,不也是可以做豆腐吃,怎么贱得拿来喂鸡鸭呀?” 叶氏感到奇怪,“什么豆腐?这黄豆子不都是磨了粉,要么冬天没了草缺了饲食,就拌糠喂猪,要么炒豆粉子吃填肚。这翁家山田埂荒地的,黄豆子好种。等清明以后,不光是那些豆荚裂了掉地里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田埂上挑了坑撒两三粒豆子,埋上灰,七八月就能有青豆子当菜吃,等十月里豆荚子老了的,就是黄豆了。我们在羊城那里天气热,不愁吃不到蔬菜,也就没吃多少回,不过夏日里水煮毛豆,不都是你吃的最多么。还有那豆瓣酱,不也是吃的么。“ 朝秋整个人愣住了,也听不到叶氏后头说的那些话,只是木木地看着叶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吓了叶氏一跳。 亭玉忙掐了朝秋一把,手臂上的痛才招回了朝秋的魂儿。 朝秋咽了咽口水,瞪大了眼睛,舌头都差点打结,“娘,那个黄豆,真的只能这么个吃法?就没有其它的,比如磨成浆,沥干留豆汤煮了吃?或者菜市里有没有白白嫩嫩,方方正正的菜有卖的?” 叶氏没好气地捏了一下朝秋的肩膀,“整天唠唠叨叨的,胡思乱想,莫不是魔怔了?这菜市里卖的,咱家不都种着么,你爹紧着你们的吃食,还不把能找到的东西都给你们搬回来呀。” 朝秋激动地蹦了起来,“噢——噢——哈哈哈,我终于找到可以立马赚银钱的办法啦。哈哈,对,我得赶紧去找爹……豆腐,五香豆腐干……对,还有其它……” 第四十六章 豆腐 朝秋刚搭好了暖棚,播了种子,一时半会儿的见不了成效,除了每天早晚去暖棚里转一圈也没事情做。她潜意识一直以为,除了外域蔬菜能赚个稀奇,这到处可见的黄豆自然不足为贵,脑子就钻入牛角尖,一定挑最稀奇的别人没有吃过的东西才能有钱可赚。却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刚来异世吃穿不愁,娘变着花样做的吃食又多,她早就忘记这些平常的东西。 如今听娘这么说来,家家户户黄豆子囤得最多,多到都可以拿来养鸡鸭当猪食了。如果成功做出豆腐来,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朝秋又想了一想,大冷天的烫一锅,可以喝葱花豆腐清汤,也可以加点羊血猪血做酸汤,如果有鱼的可以做豆腐鱼煲等等,还可以当馅儿做好多好多面食,或者豆腐皮儿当烧卖皮。而且不仅仅是豆腐,豆制品还有油豆腐泡,豆腐千张,臭豆腐和豆腐乳都是夏天能做的。如果这一样样都成功做出来,自家就能开个豆腐坊,以后靠这个都能稳赚银钱,而且光自家喝豆浆都能养好身体。 朝秋心思活络,恨不得立马到家里马上做出一盒豆腐来。这山道转过弯就是家的方向了,朝秋再也等不及,直接扑啦啦朝家门口跑去,远远看见时瑞正蹲在鸡笼子前好奇地看着咕咕叫的几只鸡。 楚明泉刚从灶间拿了黄豆子磨成的粉,拌了糠,用木盒装了正要喂鸡,朝秋喘着气跑回来,一眼就看见楚明泉手里的豆粉拌糠,不由心揪揪地疼,急忙问道:“爹,家里还有多少黄豆呀?” 楚明泉把鸡笼口处的门一提,木盒子往里头一放,嘴里应道:“有啊,你奶奶不是给了两袋子的黄豆么,爹磨了半袋子喂鸡。”那一只鸡笼里关着的三只蛋鸡就开始争吃食,互相掐起架来,另外一个鸡笼子里除了一只老母鸡外,还有一只公鸡高高昂着脖子,却没跟母鸡抢狠。 朝秋眼睛有些发亮,往灶间跑去。扯开那麻袋一看,黄澄澄的一大袋豆子,豆荚碎屑砂土都有,但筛一筛,簸一簸,还是能挑干净的。对了,做豆腐最重要的还是盐卤,这以前在羊城肯定是不缺的,羊城那儿有海盐坊,可是这杭城的盐,基本上都是官盐,盐商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盐卤卖。 想到了这一点,朝秋赶紧转身往堂屋里跑去,娘已经进了屋歇息,时瑞围着鸡笼子,嘴里呐呐地叫着快生鸡蛋给娘吃,朝秋好笑了一下,就急急对楚明泉说道:“爹,你知道现在吃的盐,是哪儿来的不?还有那盐卤,就是制完盐留在盐池里的母液,蒸凝就成的褐色块,盐商那儿有的卖不?能给我弄一块不?” 楚明泉被朝秋噼里啪啦一顿问不带歇口气的,也不知道女儿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嘴上仍是答着,“咱杭城的盐,一般都是宁波府定海县产的海盐,说起来渔港倒是有几个大的。盐船到了官府渡口,盐商们都是从官盐那儿批的。至于你说的盐卤,爹在羊城时,倒是认得一个兄弟,从海盐坊里干过活出来过,那盐卤是毒物,有人就是误食丢了性命。不过那盐卤块产的还算多,咱这杭城因为养蚕做丝绸,浴种得用到,所以有的卖。这还是从嘉善县传来的法子,叫天露法浴种,要么用石灰水,要么就是盐卤水。咱庄子里头还有人养蚕的,那儿应该有。哎我说闺女,你这又是整哪一出啊,不倒腾你那个暖棚种田了,改养蚕?” 朝秋眼睛亮了亮,这盐卤居然解决了,接着问道:“爹,你能给我弄到一块盐卤不?” 楚明泉疑惑地点头,“弄一块倒是行,可盐卤是毒物啊,爹可不能给你玩。” 朝秋得意地道:“爹,我可不懂养蚕。不过呀只要能给我一块盐卤,半袋豆子,明天,我给你弄出顶好吃的盐卤白豆腐来。等爹吃到嘴里以后,保管你也跟我一样高兴。放心啦,我又不是整块拿来吃的,爹,您就帮我弄一块嘛——” 楚明泉坐在堂椅上,被朝秋扭着胳膊,一阵一阵撒娇不要钱地朝着撒着,心里头既甜又软,不一会儿就被朝秋攻陷了,也不管她嘴里说的白豆腐是什么。 朝秋兴奋地跳了跳,停住问道:“爹,你在哪里磨的豆子?” 楚明泉朝山下溪口一指,“庄里头有座水磨坊,咱这庄子里牲口少,石磨太麻烦,水是不缺,这还是族长发动族里造的,大家伙儿有份子的出份子,有劳力的出劳力,那水磨坊现在空着,我拿了半袋豆子,不一会儿就磨好了。” 朝秋欢呼了一声,就跑进灶间拿出一个木盆来,搬出那半袋豆子放在堂屋里,抓了时瑞和言?,三人埋头开始挑出好豆子来。 亭玉出了屋准备淘米,看见三个人蹲在小板凳上数豆子,不由好笑。也不理朝秋,她花样可多着呢,爹都纵容她,费力气搭个暖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现在又开始整起豆子来,真是想一出就一出。亭玉这么想着,又看看玩得不亦乐乎的时瑞,朝秋瞅着不过关的豆子大喊大叫,言?认命地跟着被奴役,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回了灶间开始挑菜烧晚饭。 当天晚上,朝秋从半袋子里挑出二十斤好黄豆放在木盆里浸着,这冬天里冷得浸个六个时辰。兴奋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吃完了早饭,就缠着楚明泉扛着两桶泡涨了的豆子去了水磨坊,一斤豆子一斤水地匀速磨着,磨出了好几桶豆浆糊,两人呼哧呼哧地抗着搬回来。 家里早就刷好了一口大缸摆在了灶前,叶氏无奈地说了两句全家都跟着朝秋折腾,楚明泉也是笑笑,由着朝秋折腾这些豆子,反正也不值钱,不过是半袋豆子而已。 在楚明泉和言?的搭手下,用面粉袋子装了这豆浆糊,十斤糊五斤水反复沥了四遍,才把浆糊里的浆液给沥清了。等亭玉在灶锅里把两锅满满的豆浆烧出了泡沫,这才听朝秋的话撤了火,把豆浆全部舀到水缸里去。 楚明泉看朝秋拿着她自个儿配好的盐卤水,二十斤黄豆二两盐卤调水,仍是觉得不放心。虽然这少量的盐卤水没什么毒,但闺女这么整一出奇怪的,他也觉得有些瞎忙活。 没等他再多想什么,听朝秋的吩咐用锅勺向前不断搅动,朝秋这才开始往中心慢慢注入盐卤水。 这一下,不光是在旁边看热闹的亭玉和言?惊呆了,就连楚明泉都停了手。 这水缸里煮熟的豆浆水,居然结成了一团团的白花。 第四十七章 惊喜 朝秋见爹都惊讶地停了手,赶紧说道:“爹,别停下,慢点搅动。等沾勺了才可以松手。” 楚明泉这才反应过来,跟随朝秋的点浆,放慢了速度,不过几眨眼工夫,水缸里就浮出一朵朵白色的花块,把大木板往上盖住,楚明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才唏嘘道:“我说闺女,这东西一团一团的,真的能吃?要不先给鸡吃吃看,你可千万别试吃,吃坏了肚子就麻烦了。” 朝秋也忙的一身汗,她力气小,这些活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尤其是爹,光是抗桶,舀浆,这些都费了好大的力气。 言?特别好奇,看着溢出热汽的水缸,还有那做好的木格,指着问道:“这木格子有什么用?” 朝秋放好了卤水碗,把昨天做好的方块木格拿过来,摆在一旁的矮缸上,再细布袋套在木格上,“这个自然是用来包浆的,你看水缸里那些白花花的就是豆腐花,如果把它们舀在这细布袋里头,包实了挤出水,等片刻,这热腾腾的白豆腐就出炉啦。” 看着朝秋意气风发的样子,亭玉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但是想到存着的那尾鱼,“这东西确定能吃吗,可别糟蹋了爹捉的这尾鳙鱼,鱼头汤可是给娘养身子吃的。” 楚明泉和言?同时点了点头。 朝秋抬起头,深深感觉忧伤,拿着勺子说道:“不就是怕有毒吃坏了肚子嘛,这黄豆子爹你知道,怎么做都不会有问题,又不是发霉的豆子,昨天二哥帮我挑了一个下午呢。再说这盐卤,爹你不是说还能选蚕种吗,蚕都没问题,我用二两的调成卤水,这么一大缸,哪里会吃坏了。放心,爹,这东西不但没有问题,而且还是个好东西,可补人了。今天中午的鱼头豆腐汤,我来烧,一定让娘整瓮都喝掉。” 正说着,叶氏从屋里走了出来,听到朝秋的话,不由笑道:“整瓮子都喝掉,娘还不撑坏啊。一家人都宠着你陪你折腾,这是做好了怎么的?” 朝秋找到了主心骨,飞跑过去把娘扶过来,“娘,你看你看,豆浆糊沥清的豆浆水,烧开了用盐卤水点浆,现在就是这么一团团白花花的豆腐花。要不要尝尝看,这豆腐花现在就可以吃。刚刚我还留了一壶豆浆呢,爹和哥哥姐姐都没喝,那个又没点过浆,怕什么。” 叶氏无奈地笑着,让亭玉去把豆浆端到堂屋里,朝秋一听,立马去拿了盆子舀了一勺豆腐脑,跟着放到桌上。这水缸里得等温度稍微低点,豆浆全部凝成花,水清了才能开始包浆。 桌上摆好了小碗,还有一小碟葱花,酱油,酸菜粒,还有芥菜茎腌制的榨菜。朝秋给每人的碗里都舀上了一勺豆浆,“葱花酱油配料自己加,娘你喝白的,生出来的弟弟妹妹肯定白白嫩嫩的跟豆腐一样。” 楚明泉对着碗里看了看,想想这不过是豆子磨成的豆浆水烧开的,自然能喝得,刚抬起手,左侧的言?已经捧高了碗喝了一口。 一家人都看向了他。 言?差点烫了舌头,看大家都在看他,脸颊红了一点,“挺好喝的,再放点酱油和榨菜就会更好吃。” 叶氏笑着,也把碗凑近吹了吹,抿了一口,“嗯,有股浓浓的豆香,咱们之前一直是煮着吃,要么炒着吃,论理也是磨烂了烧浆汁喝,不过这么个喝法费工夫,不顶饱,应该也有人想到过的,觉得不划算,大家才不知晓。” 时瑞看大家已经都喝上了,之前大姐还不让自己喝,现在赶紧让大姐亭玉给自己拌榨菜葱花。等把小碗捧住,忙撅着一张小嘴往碗里凑,吸溜一声,“嘶,烫——” 亭玉赶紧帮他吹了吹,时瑞傻傻笑了一下,“不过好好吃,三姐真厉害。” 朝秋的尾巴立马翘得老高。看大家都接受了豆浆,这才揭开另外一个盆,舀了一勺白嫩的豆腐花,把榨菜葱粒撒在上面,又舀了一勺酱油,拿起汤匙,“喝过刚才的豆浆,好喝吧,爹。这豆腐花才叫好吃呢,虽然没有鸡蛋羹好吃,但是这个又便宜又好吃,加了配菜,一点都不比鸡蛋羹差。” 眼看着朝秋要开吃,楚明泉把朝秋手上的碗接过来,“这东西,爹先吃着,论理应该是没问题,可这新奇的吃法,真不知道这小脑袋怎么想出来的。” 楚明泉仔细看了看碗里白嫩的豆腐花,顶了顶舌头,舀起一勺往嘴里放。 吃完了一勺,一家人还在看着他。楚明泉也没说话,拿起勺子又兜了一勺往嘴里塞,嚼了两下,嘴里又滑又嫩,榨菜葱花的香味在舌蕾上漫开,觉得不够,直接拿碗往嘴里倒。 时瑞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爹,急急地问道:“爹,爹,吃的得么,好吃么。” 楚明泉抹了下嘴角,把嘴里的豆腐花全吞下去,这才大笑起来,“真是没想到这黄豆子还能这么做着吃。爹也是信了,朝秋这丫头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主意,怎么知道用盐卤水点浆就能得到豆腐花?” 主意好自然是前人的功劳,朝秋暗念,嘴上说道:“当然是你女儿我见多闻广多才多艺啦,哈哈。爹,待会儿还要包浆呢,等豆腐做出来,中午烧个鱼头豆腐汤,保管大家都把舌头吞到肚子里。” 叶氏也盛了一小碗吃了两口,欣喜不已,“确实是好吃,这东西又不是那些吃不得的,五谷杂粮做的肯定能吃。这么多,我们盛个一锅给你奶奶家带去尝尝。” 朝秋正高兴呢,听娘这么说,立马停住盛碗的手,“娘,你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我还要靠这个赚钱呢,您这么一送,保不齐就被套了话,咱家这豆腐可是独一份的,爹你说是不是。等咱们卖出了名声,娘你想送多少都可以。现在可得保密,哼大伯母要是知道这么个好主意,非得把我们做豆腐的家伙搬走全放她兜里去。” -------------------- 父亲节快乐。老爸,要永远快乐,健康。 此文献给老爸,从小你是我心中最帅最厉害的种田老爹和捕鱼汉纸! 咱们一起文里穿,种田去吧!! 还有may妹妹,又给咱送粽子啦,么一个,倍香:-d 第四十八章 卖豆腐 楚明泉停了勺子,看朝秋满眼睛闪着看他,亭玉和言?也是巴巴看着,心里既欣慰又酸苦,自家娘的不管不顾孩子们都放在心里,大嫂做的更是绝,这以前孩子娘都吃过不少苦,现下朝秋终于找到一个好主意,指不定真的能赚钱,这可是她巴巴想了好久的。 暗暗叹了口气,楚明泉笑着说道:“朝秋的主意好,这豆腐咱们再试吃个两天,等没问题,爹就陪你去县城里卖卖,看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来。” 朝秋欣喜得很,握着拳头扬了扬,“爹,今天可是咱楚氏豆坊成立的好日子,从今以后,咱家可以靠这个赚钱。再过八天就过年了,还能做出好多来卖,年前定能赚一笔。等明年我种出了反季蔬菜,再加上这豆腐,咱家可以跟二伯一起做这个生意。二伯可是好人,有钱大家一起赚,现在,哈哈,保密!”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朝秋想了想,每户人家起码能有个两百多斤大豆。一斤豆子能做出三斤水豆腐,两斤豆腐干,这还是盐卤的,如果用石膏做滑豆腐,好的师傅能做出四斤水豆腐呢。娘也说了,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肯定也讲不了什么价钱,谁家少了缺了,借一借,第二年就多种多收还了就是。而且这翁家山上不缺荒地,贱地好养出产也多。 等楚明泉搭手做好了两盒豆腐,一盒足有二十五斤,中午吃了朝秋做的鱼头豆腐汤,还有拿剩下的鱼块做的酸菜豆腐鱼煲,又有嫩煎豆腐片,好几样菜,全家都吃的香喷喷的。 听朝秋的意思,似乎这黄豆还能做其它的,什么豆腐皮,豆腐千张,油豆腐,豆腐乳等等。虽然还没吃过其它的,但这下楚明泉心里有了底,也有了大干一场的心思,吃完午饭就去相熟的几家买豆子,反倒让几位叔伯喟叹可惜了一番。 楚明泉心里苦笑不已,面上却仍是带笑寒暄权当粮食养鸡鸭,这解释反而让几位叔伯更是羞愧,称好的豆子居然多给了许多。 这盐卤还算有的卖,不过是去盐商那儿定了一袋,当做养蚕用。而且这盐卤用着省,一大袋子做个半年都绰绰有余了。不过夏天里天气热盐卤会生虫,到时候再挑好的。 朝秋寻思着,如果自家开个店面卖那是最好了,早点都可以卖豆浆。不过转念一想,这豆浆赚钱少,而且又费人力,不如豆腐可以切块卖。那喜欢喝咸浆的人,如果有心保不齐就看出门道,很可能发现豆腐的秘密,现在还想靠这豆腐赚钱。 朝秋心中理直气壮,反正不是偷不是抢,不过是用了前人的智慧占了先机,自己先一步狠赚一番。等楚氏豆坊做大之后,有名气了,那时就不怕被别家坑了。 堂屋里,言?时瑞都帮忙在地上挑黄豆,看着楚明泉脸上扬起的微笑,朝秋心里也觉得很欣喜。 在她看来,最重要的就是帮爹分下担子,娘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整个人的神色都好很多。虽然还没有开始卖钱,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着也能进些小钱。 中午一瓮子鱼头豆腐汤,又烫又滑又酸爽,要不是自己家只能先卖豆腐,楚明泉都有心想去开家小饭馆,凭着十年在羊城的手艺,必能捉到许多江鱼,不过这些都是想想而已。 如今兜里只剩下一两半银子,还是要紧着花。 用了两天的时间去做好了准备,前面做的豆腐用稻草灰埋了吸水,再轻轻刷干净,放到高粱叶浸着的水中煨煮,撒了八角,丁香,桂皮,小茴香,盐,捞起来放凉过后就成了五香豆腐干。 第二日楚明泉起了个大早,劝着叶氏躺下歇息,全家人都投入到前所未有的热情中去。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把豆腐做好了,切了一百斤的白水嫩豆腐浸在水桶里,防止一路过去撞碎了。豆腐干是不怕碎的,装满了一个竹兜子,得有四十斤重。 这么一通下来,楚明泉借了里正家的牛车,把两个水桶和一个竹兜子都放在车上,让朝秋和言?坐稳了,这才开始朝着山外官道的方向驶去。 这要是去县城,牛车得赶半个多时辰,等到了县里,酒楼菜市都已经开张了。 昨个家里已经选过了,最好是在长生老人桥和真珠河桥之间,正是离杭城县衙半里远之地,人流量大。但是朝秋又怕店大欺人,或者弄个不好,人家没眼光看不上,被巡逻的捕快安个扰乱社会什么的罪名,那可就惨了。 于是楚家一致决定,选了隔一条街的纪家桥附近酒楼,试上一试。 天气还算晴,刚好是立春日,县城里游春人多,来赶集的庄户人家更是不少,趁着这晴天,多买一点农具家什做备用。也有媳妇子带着孩子上街来买吃的,好不热闹。 三人在纪家桥走了一遍,朝秋左看右看,这条街上的食肆不多,但还算大,客商也多。 三人比较了一下,看那姚记酒楼的牌匾似乎有些年头,想着既然能做这么久,门口也干净,听声音里头的小二叫得也欢,就把牛车停到酒楼后头的寄放处,给了看守两文铜钱,挑着担子便往酒楼后院走去。 后院的管事见有生人来,看这一大两小的,还挑着担子,想着应该来卖菜的,就朝着三人说道:“这酒楼的蔬菜都是每天定好了的,你们不必往里头凑,掌柜也不会买你们的。” 楚明泉呵呵笑道:“小管事,我们不是来卖菜的。是来卖一样新奇菜品的,这肯定少见,吃的又爽口。如果小管事不介意,烦请将掌柜请过来,这东西多,怕从前门进,扰了客官就不好了。” 管事心里觉得这事烦,但看着眼前的那小姑娘和小伙子,闪着眼睛直直看着他,倒把嘴里要拒绝的话吞了回去,问道:“什么菜品?好歹先给我看看,这我去扰了掌柜,万一不成,掌柜可得骂我。” 朝秋一听,立马揭开竹兜子,从里面挑出一小块豆腐干来,还是有些热的。“管事大哥,你看,就是这个五香豆腐干,你去厨房里沾点酱油尝尝看,不好吃,咱就走。” 管事将信将疑,反正这后院靠近厨房,说了句等着,就跑去寻酱油去了。 楚明泉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想想这两天在家里,叶氏变着花样,用豆腐做了好些菜,这味道他也是有底的,当下三人就在原地等着。 没过一会儿,那个小管事已经麻溜地把掌柜给请了过来,点着头,指了指楚明泉他们三个,嘴里还说着话。 第四十九章 姚记酒楼 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留着须,精神还算不错,先是听到管事的喊声,说是有了新鲜的菜品,尝了一口很是不错,他留了意,走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张望了楚明泉三人。 领头的汉子长得儒气,不像是庄稼汉莽夫,旁边跟着两个小的,看着倒像是金童玉女一般。 姚掌柜做了这么多年,一点一点撑起了自家的酒楼。虽是小本生意,做久了总是有老顾客的。这平日里就是练就一双眼睛,看楚明泉的样子,倒是个实诚人。 小管事叫田富,殷勤地把掌柜请到楚明泉面前,这才说道:“就是这位汉子,这新鲜菜品我刚尝过,吃着还算是个新鲜。掌柜的您瞧着,我先去做活儿,有什么话你就吩咐。” 掌柜随意扬了下手,田富继续整理菜蔬,管理酒楼后院的杂事去了。 楚明泉是个憨厚之人,小时候读书不错,一个人割着猪草都带着书看,庄里人也就那几个上过学堂的能跟他处一会。后来去了海上做活,也没怎么跟别人打过交道。现下也有些紧张,搓了搓手,心里头才定了下来,热情地说道:“掌柜的,我姓楚,您叫我明泉就行。这菜都在兜子里,您要不要尝尝先,不好吃我们绝不会赖着,一准就走。” 老掌柜年轻时也是个厨子,自然尝过许许多多的新鲜菜。走近了,那竹兜子里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豆香味,老掌柜自然不会拒绝,说道:“你这菜品怎么个吃法?听田富说是蘸着酱油吃,又不是肉食,滋味肯定比不上,这闻着是豆子做的吧。” 这本就是朝秋预料到的事,豆腐的豆香味自然怎么也遮挡不住,当下便对着老掌柜笑道:“掌柜伯伯,您真是厉害,一闻香味就知道是豆子做的。不瞒您说,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叫做豆腐。因着家里日子难过,这才想起来能寻点小生意做做。还请掌柜能借用一个小炉子,油和盐,自家已经带上了一把蒜叶,一把蘑菇,一碗酸菜,您要是想吃这菜品。我给您马上现做,保管酸爽滑口。” 姚掌柜很少遇上这样当面自卖自炒的,不过这小姑娘玲珑可爱,口齿清晰,笑起来嘴角还有梨涡,想起家里的小孙女,说话声也柔了下来,“你这菜如果真做的好吃,我就买下来。哈哈,还叫伯伯呢,我都可以做你爷爷了。” 朝秋一笑,“谢谢掌柜爷爷。” 当下用了一个备用的小厨房,楚明泉和言?把水桶兜子抬了进去。就着伙计给的一只小炉子,朝秋把准备好的五香豆腐干切成条,下了油先翻炒蘑菇片,等七分熟了下豆腐干,盏了料酒,出锅前撒了蒜叶子,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盘。 小厨房里一股子浓香飘出来,连路过的小伙计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 “掌柜爷爷,您先尝尝这个,我也没好意思要肉,怕您觉得糟蹋,要是好吃,您以后可以变着法子做菜,一定比我这更加好吃。这是其一,还有就是白玉豆腐,我再做一锅子酸菜白玉豆腐汤,您到时候一起评评,好吃不是?” 且别说朝秋开始把酸菜切了,烧上了汤底,那姚掌柜拿了筷子,看着色香俱全的蘑菇片豆腐,忍不住先挑蘑菇片尝一口,很不错。这才挑了新鲜菜品豆腐干,看了两眼,有点像米糕的样子,想不出什么味道,就放入嘴里尝起来。 这边姚掌柜正尝着豆腐干,一嘴的豆香味,嚼着还有劲,又不似米糕那样糯,混了蘑菇的香味,心里寻思着比蔬菜是好吃一点,如果配上这个豆腐干,能把许多普通的蔬菜,配出不少的菜品,心底里已经有些满意,不过嘴上倒是不说,看朝秋的酸菜白玉豆腐汤已经快要出锅了。 虽说君子远厨庖,但言?早已把这些事情做惯了,他心里也不存什么考取多大的功名,就希望这样平平淡淡在楚家过着日子。当下帮忙把锅子给端起来,倒进瓮子里。朝秋力气小,他也不想让爹做这个。别人家男人都远着厨庖,在家里头爹没这个规矩,可在外头他得好好护着。 等姚掌柜用石匙舀了一口白玉豆腐,吹了吹,放入嘴里,楚明泉三人齐齐睁大眼睛看着他。 姚掌柜是过来人,想着即便好吃也不会太大的表情,可当这白玉豆腐甫入嘴中,立马就化开了,酸爽滑口。姚掌柜瞪大了眼睛,嘴巴里受不住诱惑泌出口水来,连嚼都不用,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这样竟都不觉着烫,又多吃了两口! 像这样的东西,也就是血块能做出滑的口味来,不过有些人不爱这血气的玩意。可这白玉豆腐不一样,不仅不带血气,还晶莹白嫩,看着就跟玉一样,果然不愧叫做白玉豆腐。 朝秋一看有戏,扯了扯楚明泉的袖子,楚明泉会意,这才笑起来,朝着姚掌柜说道:“您觉着怎么样,若是不好吃,我们这就出去,再寻寻地方。” 姚掌柜原本还想再卖个关子,看楚明泉开始整理剩料,盖上盖子,就再也忍不住,“这位明泉哥儿,等一等。这菜确实不错,好歹说说是个什么卖法什么价钱,我家姚记酒楼做了十几年,也算有口碑,断不会缺了少了。” 言?和朝秋相视一笑,果然成了。 言?拱了拱手,对着姚掌柜揖了一遍,说道:“家父今天带的不算多,这白玉豆腐带了有一百斤,豆腐干带了四十斤,也是我们路途远,不好走。这菜品讲究个新奇,杭城里头的酒楼,每天都算着花样,那才能财源广进。姚掌柜是个老掌柜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我家独一份的豆腐,您说还能比平常的蔬菜低么?这能来酒楼吃饭喝酒的,自然肉食都吃惯了,左不过是那些蒸炸烤炖,如今配上这个好菜,论斤卖,姚掌柜,还请您说是个怎么算法。” 第五十章 收获 姚掌柜听言?句句话有理,最后兜着转着又把话头给抛了回来,不由摇头笑道:“明泉啊,你这个儿子是个能说的。这是读过书吧,生意经倒是不错。如今的学娃子,一个个之乎者也的,说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清高看不起做生意的。不像你家的娃子,能帮你做起买卖来。还有这小丫头,生的玲珑可爱,又乖巧,不像我家的那个孙女,一天到晚就知道买好看的料子,吃新奇的玩意。” 楚明泉呵呵笑道:“让掌柜见笑了,这是我三女儿朝秋,在家里挺逗人开心的。这是我二儿子言?,过了年就去钱塘县学里读书了。” 姚掌柜一听,奇得不得了,“真是个厉害的后生。县学里也能进的了,这吃田里饭的,没点真本事,那连门都难进啊。我家的孙子,愣是没生个读书的脑袋,一个个都弃了学,跟着做起了小生意。哎呀,明泉哥儿,你家真是难得,能背出个学娃子来。” 楚明泉也是高兴,连连说了托福托福。 朝秋看楼已经歪到子孙后代的教育问题,忙插嘴道:“掌柜爷爷,您还没说是个啥价呢,这快过年了,我家米缸子里米都快见底了,就等着卖个好价钱去囤货呢。” 姚掌柜一听,点点头说道:“既然是个新货,你们这是要论斤卖,毕竟是豆子做的,虽不知是个怎么做法,看着像蒸米糕一样,我也一时定不了,总不能比肉贵,那我可没什么赚头。” 言?一听,知道姚掌柜肯定是要压价,便冲着他笑笑说,“掌柜,这马上快到饭点了,要不您先卖着试试,我们也不全卖,就给个一半,其余的您自己再琢磨琢磨。掌柜先给个合适的价位,看得不得行情。要是这生意好,您可得帮帮我们。晚辈的束?拖累了家里,家父硬是砸锅卖铁要背我出来,我也得多帮帮家里的忙,读书人和做生意,没什么高贱之分。” 姚掌柜想想,这个主意也行,他吃着是不错,但这价钱确实不好定,看楚明泉样子,以后是要做长久生意,如果定高了,自己亏了可不行。如果低了,万一卖的好,这自己没留住,肯定后悔不已。 当下,姚掌柜掂了掂这五香豆腐干,应声道:“第一次做生意,也得讨个好彩头。我先出个高价,这肉是二十文一斤,你这五香豆腐干,做的实有韧劲,定个十文一斤全买下来,也算是交了明泉你这个朋友。不过这豆腐,看着水掺的多,可不能跟豆腐干比。一共有一百斤是吧,我也全买下来,给个五文一斤,已经是极限了。这以后的价,还得看看行情。” “就这么定!”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整整九百文钱啊,再添个一百文可就是一两了。 这可是最贱的黄豆子,要知道一斤豆子都不值五文钱,顶多三四文钱罢了,毕竟乡下种的实在是太多了。楚家做的又是盐卤豆腐,比石膏的有嚼头。一斤豆子做出三斤水豆腐,两斤豆腐干。这里卖的,总共花了五十几斤的黄豆子,除去那些本钱,竟是满赚了个七百文。 楚明泉三人哪里有不同意的,当下就把豆腐全搬到掌柜指定的地方,还点名了把白玉豆腐放在水里切,不易碎。朝秋想到一点,就留了话,指名这是楚氏豆坊做的,别人如果问起来拜托姚掌柜这么说就是。当然如果姚掌柜继续要做生意,以后定会先卖于他。 三人收了水桶和竹兜子,楚明泉把牛车留在酒楼,反正付了钱,还需要去街上囤货,便欢喜地出了酒楼后院。 等站到大街上,楚明泉整个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这就成了?五十斤黄豆,赚了七百文?” 朝秋和言?相视一笑,敢情爹还不敢相信。 扭住楚明泉的手臂晃了晃,朝秋说道:“爹,你算错啦。还有我们的工钱呢,你可不能克扣我和二哥的辛苦钱啊。” 楚明泉哈哈大笑,“是是,现下朝秋是我们家的管家,爹以后都听你的,这钱是你赚的,归你管。” 朝秋摇摇头,“娘是我们家最大的,娘才是管账的。以后咱家不论赚多少,每人都均分,时瑞的由娘存着。哈哈,这样咱们的私房钱才存的起来呢。我可不要当管家,多累啊。我还是多想点子赚银子要紧。” 楚明泉也是特别高兴,“好好好,爹带你们去买好吃的。这还有四天就过年了,咱这几天还能再做个两百斤白玉豆腐,五十斤豆腐干。对,赶紧逛完了集市买好东西,昨晚上浸的豆子不够,咱好早些回家继续挑豆子。哈哈哈,这下子,咱家就有进项了。” 从酒楼里出来,楚明泉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言?和朝秋也特别开心,尤其是言?,总觉得自己不能为家里做些什么,如今能帮家里一起做豆腐赚钱,心里也觉得有了些用处。 年前备货,无外乎糕点布匹和肉,楚家刚搬了家,除了做了几样家具应付着过日子,家里是要什么没什么,还是二哥楚明栋接济了一些。 当下三人揣着刚捂在兜里的九百文钱,先是去了布衣铺子,量了几块蓝布,又买了两块稍好的料子准备带回去给娘做新衣。家里都做上了新衣,娘却没算上自个儿,这些子都补齐了。 又去了杂货铺子,楚明泉买了些顺手的工具,家里得需要红纸捡窗花,贴对联,本想买整幅的,被言?给拦住了,说是自己写着就行,否则多花一倍的钱。楚明泉心里特别熨帖,拍拍儿子的肩膀,这几个月来,儿子也长高了,壮实了一点点。 等在街边吃了三碗子酸菜面,楚明泉又买了两个肉饼,塞给言?和朝秋一人一个,然后才往街上继续逛去。 跟米铺子定好了一袋子稻米,回头来取,三人就去肉铺子看。这菜市人倒是不多了,有许多都回去煮饭烧菜,剩下的要么是迟了的,要么就是捡剩的。 楚明泉在肉铺子地方停下来,这边的屠户正在喝热茶,穿的少,手上还捏着剁肉刀。楚明泉问了问这肉的价钱,确实是比平日里涨了两文,都贵到二十二文了。想着家里还有鸡可以谢年,二哥送了野味,确实需要买点板油和五花肉回去存着过年。当下挑好的切了五斤,这一付就去了一百多文钱。 看爹把肉放在竹兜子里准备要回米铺,朝秋指着那案板一侧挂着的好几副猪下水,问道:“大叔,这些怎么卖?” 那屠户一看,笑道:“你家爹爹不是买了好肉么。这猪下水是那买不起肉,又想吃点带油的,才来买的便宜货。吃的有股子怪味呢,小丫头是买来着?这可便宜,带着心肝肺肠,还有猪肚,平日里都是二十文一整副的,你如果要啊,我把这些剔了肉的大骨头做添头给你,反正就几文钱,卖不卖都一个样。” 朝秋立时瞪大了一双眼睛,惊奇地问道:“啊?猪骨头不要钱?” -------------------- 加更哦,谢谢收藏的美人看官,还有投推荐票的姑娘们。 第五十一章 猪下水 楚明泉呵呵一笑,“小娃子不懂,这位兄弟别见笑。” 这屠夫叫做毛大力,确实是得的一手的好刀工,当下就回笑道:“哪里会,这猪大骨本身就没什么肉,哪里会有人来买这个。今天反正日头也高了,这猪下水如果要买,今天的猪大骨就当做添头给你们,反正我带回去也不吃,跟杀猪菜一起炖了,白白便宜了家里养着的几条狗。” 朝秋一听,立马笑开了。这猪下水居然没什么人买,那大肠,猪肚,猪心,都是顶好吃的,猪肺用剪子理开了,跟着猪大骨炖烂了,也是好吃的。不过想想也是,一副猪下水虽说够分量,但也要二十文,顶得上一斤肉了。这平民百姓能买肉吃,谁又会去买这猪下水呢。 当下朝秋就扬起笑脸,跟楚明泉说道:“爹,我们买一副吧,这肉肯定是放着过年吃,回去女儿来做一顿猪下水菜,也能开开荤。再说了,这位大叔还送那么多猪大骨呢。”她可不想当面说这些菜品的烧法,既然别人不识货,说不定以后还能多捞点便宜的补身子的。 楚明泉本是想拒绝,可看朝秋两眼巴巴地望着,想想闺女给家里想出了这么好的来钱主意,就随着她,“那行,就依着你。兄弟,帮我装一副好的。” 毛大力吆喝一声,“好嘞。这一副顶好,最大,还有这些猪大骨,你全都放竹兜子里去,我也省得抗回家去。” 楚明泉忙道谢:“这多不好意思,谢谢大兄弟了。” “甭客气甭客气,这有什么。” 言?看这屠户这么好商量,抬头看了看这案板上头挂着斜斜歪歪的一块木板,上面扭爬的四个字,写着毛氏肉摊,想想怀里抱着刚买的墨条,也带着毛笔,当下便说道:“毛师傅,您需要再画个工整的挂牌么,我帮你在这背面写一块吧。” 毛大力嘿嘿笑道:“我小时候学的几个字,也就记住了自个儿的名字咋写,这肉摊俩字,还是抄隔壁摊的呢。呵呵呵,小哥儿读过书,那敢情好,帮我写个工工整整的牌子,指不定有更多的客官来买肉呢。” 当下言?就磨了点墨,在木牌的背面重新写了毛氏肉摊四个字,毛大力看这苍穹有力的大字,乐的呵呵直笑,“嘿,这下我可是这菜市挂得最工整的了。那隔壁摊的,没少笑我这个牌子,呵呵。” 楚明泉一家都笑了,辞了肉摊,背着满满一竹兜子的猪大骨和猪下水,往酒楼走去。跟米铺说好了待会儿用牛车来拉这袋子米,这竹兜子重了,现下也扛不动。 还未走到酒楼后院,那在门口探头的小管事田富一眼就看见楚明泉三人,当下飞奔到酒楼大堂里告诉了姚掌柜。 姚掌柜一听,把活计让田富接手,自个儿先去了后院子等楚明泉三人。 朝秋一路说着这猪下水该怎么做好吃,猪大骨是最补身子的,楚明泉当做小丫头想玩新鲜,也不说什么,掂了掂背上的竹兜,往姚记酒楼后门里走。 才刚进门,那姚掌柜就笑着迎上来,“明泉,你们这是逛好了?你别说,这豆腐果真是个好东西,就这么半个多时辰,居然都快卖掉一半了,我想想这东西确实好卖,明天还接着来不?价钱就跟现在一样,如果能专卖我家姚记,老头子我给你们再加价。最好多送点,我觉得这生意好,一百斤白玉豆腐堪堪够一个中午饭点,那豆腐干却是真真不够呢。” 楚明泉心里也是一乐,再也没有什么比追着要买卖更好的事情了,点了好几下头,“行行,就这么着。明儿我接着送,就是豆腐干没这么多,那需要工夫做出来。明日送的话也只有四十来斤,我回去紧着做出来,得后日才有百来斤。” 姚掌柜呵呵一笑,“行,就这么办,能有多少便送多少,我给你们加钱。” 言?忽然对楚明泉说道:“爹,我们用的牛车是借的,这年前永成伯伯肯定要用了。如果这几日我们都借着,怕是不行。” 楚明泉一听,这才想到这事,眉头也是打皱,这欠下人情就不好了,如果耽误了人家的事,那绝对说不过去。 姚掌柜挥了挥手,“牛车好办,明日早时我让伙计用牛车去接,你们最近的能送到哪条平道?这样也不误你我的工夫。” 朝秋也点点头,“爹,我们早上早早地借了牛车送豆腐,只要两刻钟就能赶到翁家山官道上,然后还回去,这样就不耽误了。” 姚掌柜也是夸赞了一下,还是这两个孩子想的周到。楚明泉不好意思一笑,直说不如两孩子考虑的多。 辞了姚掌柜,三人这才赶着牛车往米铺子去,把米抬上牛车。楚明泉想想家里的大锅可是紧着用,这煮豆浆得用广口的大锅,就去铁匠铺买了一口,顺着集市的人流紧赶慢赶,这才归了家中。 一等进了堂屋,朝秋连水都没有喝,就跟娘和亭玉报喜去了。言?笑笑,从灶间搬了黄豆袋子来,坐在板凳上埋头开始筛挑,等叶氏听到五十斤黄豆子做出的豆腐和豆腐干,居然挣到了七百文钱,这下再也坐不住了,也想拿起凳子帮忙挑黄豆。 朝秋忙拦住叶氏,“娘,您还是歇着吧。这有我,大姐和二哥呢。再说,今天我让爹买了猪下水,那一大筐子猪大骨都是添头,都是给娘你补身子的。你如果做活闪着了,那可不行,爹非打我不可。” 叶氏嗔道:“买什么猪下水啊,那东西你又拾掇不干净,还费钱,肯定是耍着赖让你爹买的吧。” “娘,你就放心吧,这猪大骨熬汤可好了,待会儿熬好了我给你下几块嫩豆腐,保管娘你喝个精光。”说完,就跟着亭玉去堂屋里挑豆子了。 楚明泉去还了牛车,见几个孩子都紧着时间挑豆子,把买回来的糖葫芦分给了四个孩子,被叶氏一阵笑,都说那么大的孩子哪里还爱吃糖葫芦。 朝秋吃的特别甜,吃完了先去收拾那副大肠和猪肚,晚上炒个爆香的菘菜梗猪肚片,又炖好了大肠,直接蘸酱油吃白切。 一家人累了半天,不仅泡下八十斤黄豆子,又把前天煨在稻草灰里吸干的豆腐煮出四十斤的五香豆腐干。 等晚饭吃了朝秋的新菜品,楚明泉是啧啧称奇,这猪下水做出来的也能这么好吃。又答应了朝秋明日去买一副羊下水来,那个更香。 等吃饱喝足,楚明泉点点数,一大筐子装满了四十斤五香豆腐干,还有两桶共百斤的水豆腐。全家人都早早睡下,只为明日寅就要起来,再做出一百斤的水豆腐好提早送出去。 第五十二章 过年 年前几天,井叠庄里户户人家都出外头办了年货,来来往往,楚明泉一家经常出外倒也没惹人注意。况且楚明泉家住在山脚里,寅时天蒙黑着就起来做豆腐,东边都没亮就出了门把豆腐送到翁家山官道上。 那姚记酒楼的卖了这豆腐和豆腐干,生意也好的不得了。这纪家桥离杭城县衙只隔了一条街,虽然偏僻着,但耐不住有诸多的老客户来吃,一来二往,这豆腐就传开了。卖得又不贵,吃着还新鲜,那白玉豆腐汤也做出了许多的花样,一小块豆腐干就能炒出一盘子菜,一时在能赚了好几番。 两家都得了利,自然欢欢喜喜地一直做到了年尾。 这四天楚明泉家几乎都没怎么舍得合上眼过。这豆腐可真是赚钱,那姚掌柜把价格又提高了,说是年前吃饭人多,每日送去的豆腐顶多支撑中午,有许多听到新鲜菜品的都过来点名要这个。为了赶出更多的收成来,言?就想了个主意。那黄豆子不是需要浸开吗,后面山涧里的暖泉刚刚好,不用费一个晚上的时间,只需要在暖泉里浸上那么两个时辰,就可以去磨坊浆了。一家人直说忙得脑子都乱了,这么简单的主意都没想出来。 亏得最近庄子里没什么人大清早来碾谷磨粉,这都是秋收后早早准备好的事情,也就楚明泉一家刚搬家,什么都缺,而且这年前的打年糕都是自己用石缶打的,不过是下午得闲了去水磨坊做出来,没人跟楚明泉家撞上过,故而没惹起什么注意。 倒是秦氏在院子里经常瞧见楚明泉扛着两只大水桶上山,时不时吆几句,说什么快过年了还不给爹娘送孝敬,之前的那些不过是归家的礼。这一桶一桶的东西,一点都没想着分爹娘几口,话里话外的分了家去的三叔良心被狗吃了,这家里家外的也就顾着媳妇儿不要了娘。 楚明泉赶着时间做豆腐,也就没空理她,倒是让秦氏嘴皮子上占了好些由头。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庄户里家家都快做好了,楚明泉才把最后的两百斤白玉豆腐和一百斤豆腐干给送出去,又去了县城买了些东西,等太阳都老高了这才归了家。 先是把一条子腊肉和十斤年糕给爹娘送去,没得又遭了秦氏几句念,楚明泉全当做没听见,说了几句年话就转身出了远门,家里头还得扫旧呢。这几天连时瑞都坐在凳子上打着瞌睡挑豆子,楚明泉是既心疼又欣慰。 这回了井叠庄快一个月,叶氏的肚子上了四个月就有点挺出来了。本来叶氏还想着在灶间多蒸些馒头,这正月初一到初五可不能动火蒸馒头。亭玉和朝秋虽然又累又困,但是怕娘的身子不好,就抢着干完揉面发面烧火的活儿,只把做馒头的活儿给了她。言?挑着水桶去帮朝秋的暖棚浇水,说也奇怪,这过了差不多快十日,居然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苗来。 朝秋可是没忘她的宝贝种子,这终于发了芽,浑身是使不完的干劲,恨不得让日子快点过,好长出这些外域菜蔬来。 等楚明泉归了家,有了得力的帮手,进展才快了些。也不管言?靠着时瑞的比划,那春联窗花贴得正不正,一家人都是有说有笑,一直忙到日头快落了,这才把年夜饭摆上了八仙桌。 听着庄户里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山脚下楚老汉家也是热热闹闹的,时不时楚高氏大喝两句不准偷嘴,这过年得说吉利话,也就没听见秦氏多少子闲言碎语。 就这样,楚明泉一家六口,加上叶氏肚子里的娃,高高兴兴地等鞭炮放完,关了堂屋门,坐在八仙桌上开始谢年。这开头得吃青菜炒年糕,寓意是年年高来四季常青。等吃完了这菜,大家才开始挑自己喜欢的吃。 楚明泉呷了口高粱酒,眯起眼睛说道:“哎,这日子,现在想起来真跟做梦似的。好像昨天还在船上找风向,走洋流,拉网捕鱼,一眨眼今天就已经大年夜了。” 叶氏替时瑞捞了一碗嫩豆腐肉汤,放在他面前吃,又给夹了朝秋点名要买的羊下水。那羊百叶和羊毛肚卤着吃,竟然开胃的很。她也忍不住吃了两口,不过觉得不易消食,就停了手。 这过年,家里只买了高粱酒,凶得狠,朝秋也没敢尝,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豆浆说道:“爹,咱们家今年年前可是大丰收了。不仅分家独户住了,还找到了生银钱的办法。这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还有我那暖棚的蔬菜,过了元宵后,有些小菜就能捡熟的吃了。我相信再过个两三月,哈哈,我的果蔬铺子都能开起来啦。” 楚明泉想到这几天拼着不睡做好的豆腐,心里也欢喜,“咱家这几日一起做豆腐,我已经让你们娘给包好了红包,哈哈,人人都有份。像朝秋说的那样,一起做活赚的钱以后都分红。我点了点,嘿,居然卖了有快五两。现在想想真是难相信,这都快顶上我半年海上赚的工钱了。” 叶氏也是笑,“这几日年前办货的人多,酒楼生意好,等过了年,生意会差去。咱们也别像这几日一样,连着时瑞都没睡饱过,少做些也不打紧。” 楚明泉点点头,想想确实是,这几天大家都累狠了,也不能为了赚钱把自家人都折腾坏了。 朝秋咬了咬筷子,“爹,娘,不会的。这豆腐一旦吃出了名堂,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来买。你们想想看,这东西是独一份的,现在卖得有点贵,但人心就是这样,越少见的越是有人想尝个鲜。我倒是觉得,明年姚掌柜爷爷哭着求着都得让我们家多做点。而且咱卖他的价钱确实便宜,那酒楼用一斤豆腐干,能炒出两盘菜来,一盘卖十文钱,啧啧,那也是赚了翻倍的。” 亭玉看朝秋昂着脖子,眼睛里闪着光,不由笑道:“你个鬼精灵,脑子里都塞满了铜板了吧,就你主意多。” “哈哈,我塞得可不是铜板,那是亮澄澄的银子金子。”朝秋做出金元宝的的样子逗笑了一家人。 言?敬了爹娘一杯,“爹,娘,儿子祝你们福如东海,平安和乐。我还想到一件事,要跟爹说说。大伯母……不止一次拦住我,问咱家进进出出那水桶里装的是什么,我就当做养鸡鸭的食料给混了过去,她显然是怀疑上了。我是想,咱自家后头有山涧,可以做个简单的水磨坊。这样就不用从山下一遍遍往上挑豆浆糊,不仅累了爹,平白还惹了眼。等年后就需要买个石磨。楚氏豆坊的生意,肯定不能丢,还得做大。我也不知这黄豆子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咱们还得低调地去庄里买豆子,得想个说法才行。” 朝秋立时点点头接着说:“对对,爹,言?哥说的对,我们楚氏豆坊的招牌要立起来。还有大伯母,她肯定盯上了我们家。亏得我们不住在一个地方,否则这方子肯定就漏出去了。过了年,言?哥要去县衙上学了,开春了地里肯定要忙起来,光靠咱们一家人可不行。我觉得二伯和二伯母是好人,也跟他们悄悄地商量下,咱们楚家的招牌,跟二伯一起撑起来。最好买头牛,总不能老是借永成伯伯家的。” 楚明泉也是有了要买牛的想法,“这牛肯定要买,不过价钱都是五六千铜钱,我想想也得花出去。这以后耕田什么的,都用的上。那黄豆子好种,端看明年天气什么时候暖,下一场雨就能去把豆子挑了种。哈哈,跟朝秋说的一样,咱家占着山呢,这随处都可以撒豆子种。” 言?听了这话,又想到了一点,“还有,最好在县城里租个铺子,不能老是让姚记酒楼伙计来拉货,我们得分两种法子来卖。这样知道的人越多,生意越好做。” 楚明泉惊诧道:“这豆腐不就直接卖给姚记酒楼就成了,还想什么法子卖?” 言?用碗和筷子示意,开始细细说起来,“我们不仅要卖给姚记酒楼,如同这碗里装的,这是大头。如果跟二伯一家一起做这个,可不能光卖一家,那生意铺大了,我们也赚得更多。我们虽答应姚掌柜不卖给其他酒楼,但可没说分少量单卖。如果咱家有个铺子,大伙儿又知道这是楚氏豆坊,那么买豆腐的我们可以一人一天限买一斤豆腐干,三斤水豆腐,这足够一家人吃喝了。如果能够这么做起来,我相信,不出半年,咱家就可以买下县城里一个铺子。以后的事情,朝秋不是说要开个果蔬铺吗,再加上娘有一手好厨艺,可以写好了菜方子,咱家如果同时开起饭馆,果蔬坊,豆坊,那楚氏的招牌才算打开来。” 楚明泉听得都愣住了,他也只想过卖豆腐,能赚这么多就足够了。没有想过,朝秋和言?还出这么多主意,当下摇摇头笑道:“爹真是老了,光想着靠豆腐,赚的钱比海上的多,这就够了。哪里晓得你们这俩人还能出这么多主意。嗨,现在将来,还没个准信呢,朝秋的果蔬还不定怎么样,不过叫上你们二伯一起入股做,我和你娘也早就想上了。成,等拜完了年,咱家就开始动工,把水磨坊给做起来,从朝秋的暖棚旁边搭起来,那里僻静。这暖潭附近可得空着,我觉得夏天里,直接做咱家的澡堂子用了。” 朝秋欢呼起来,“哈哈,爹跟我想到一块去啦。”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了年夜饭,楚明泉和叶氏守岁,这几天做狠了,几个小的累得倒头就能睡。 晚上把热水装进汤婆子里先暖起被窝,朝秋满足地趴在窗前看外头又飘起的白雪。窗台上的佛珠苗盆栽已经有了两指高,长了四片嫩叶子。她也不认得这是什么。长得快倒不足为奇,最奇怪的是叶子居然是银色的,一点都没有叶绿素的痕迹,倒像是蜻蜓的翅膀一样,清晰可见脉络。 朝秋把玩了一会儿,亭玉进来看屋子窗还开着,骂了一声还不冻着,朝秋这才关上窗户,钻进被窝,把床头的背包拿起来。,细细数了种子袋数,又把开春要播下的挑出来放在夹缝里,之后又拿起大姐亭玉给绣的钱袋子,里头装着红包,倒出来,把铜板和碎银一个个点了一遍,念叨着一共得了八百十六个大钱分红,这才合上包拉紧绳打了结,心满意足地躺下。 亭玉到底忍不住骂了一声土财主,被朝秋挠着痒痒,玩了好一会儿才睡过去。 第五十三章 拜年 大年初一,几个小的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叶氏轻敲了几下房门,言?惊醒了,一看外头已经有微亮的光射进来,轻轻起了床,把时瑞的被子再盖好,这才赶紧穿了衣服开了门。 叶氏笑道:“累坏了吧,这大年初一还得趁早出去拜年,回头再睡个饱。” 言?有些不好意思,就拿了汗巾去灶间洗漱去了。 叶氏看时瑞嘴角还挂着泡泡,好笑地摇醒了,时瑞迷迷糊糊地揉了眼睛,嘴里居然蹦出一句,“我挑着豆子呢,没睡……” 叶氏笑出了声,心里满是心疼,不过这大年初一孩子们得早早去爷爷奶奶家拜年,去晚了可不行。还得去庄子上长辈家转一圈,这再拖下去就晚了。 把亭玉和朝秋都叫醒,又帮时瑞穿好了新衣,这才领着去灶间给他擦脸。 朝秋不乐意地苦着脸,待会儿就要去奶奶家,指不定要被念多少句呢。 亭玉给她倒了热水,掐了朝秋一把,“还拉着脸呢,大年初一可不能这样,得笑着,新年头一天要多说好话,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 接了汗巾,朝秋吐了吐舌头,“姐,你越来越像管家婆了。” 亭玉作势要打,朝秋哈哈笑着跑开了。 吃完了早饭,这才往山脚下走去,昨晚上还是下了雪,今天一早雪深已经一尺多,鞋子踩下去咯吱咯吱地响,到底没人上来过,一路上都是他们四个的新脚印。 村里里道上已经有了很多人,到处走家串亲,图个热闹。 楚明泉家离山脚下的屋子不过一百米远,只要绕过一层林子就到了。 四人朝山下爷爷奶奶的屋子看去,白雪盖得满满的,倒把那瓦片给遮实了。 楚高氏趁着年前盖了瓦房,前半厦子一色的青瓦,后半厦子因为靠着山脚,也没什么庄户在她家后头,就用了最次的黑瓦稀稀拉拉盖了。那秦氏是死死盯着的,让楚明庚往自己屋头方向多盖密实些,楚高氏又紧着自己和五儿子,故而中间一大块稀稀拉拉的,正好是二伯楚明栋的屋顶。 刚到院门口,里头咋咋呼呼跑出两个人来,不是大武小武又是谁。后头追着彩翠,似乎在抢着糖糕吃。 亭玉只当没看到,往院子里头走,却没料到,那彩翠看见亭玉朝秋一身的新衣,衣垂下面居然绣着荷花,素净清丽,别提有多好看,全然不跟自己通一色的大红袄。这还不算,亭玉和朝秋头上还扎着绢花,那绢花一看就没有的样式。她前几天跟爹娘进城相中了一朵,磨了好久娘买给她,本想炫耀一番,这下子跌到哪里去了。彩翠拉了脸,嘴里叫道:“二哥三哥,拦住拦住,快拦住,咱家屋里的东西还没放好呢。” 大武小武一听,果然转身跑了回来,挡在了几人面前。 朝秋冷笑一声,才不理这眼皮子浅的,把脸往言?这边扭。亭玉是长姐,自然不会置气,朝着屋里头喊,“爷爷奶奶,我们过来拜年了。” 屋里头没个动静,秦氏在灶间听见了声儿,冷冷哼了一声,这三叔家的,一下子来了四个人,指不定得拿多少糖糕呢,当下朝身边的守春使了眼色。守春一看就知道,从灶间的小门往堂屋里穿进去,趁着楚高氏还在收拾,哧溜钻到凳子上,把两盘子糕点左一把又一把,立时就重回到灶间跟秦氏一起分。 恰好朝秋扭着头的方向对着灶间窗口的缝,看秦氏和守春两人分吃那糕点,秦氏手上还拿着那块擦灶台的抹布,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朝秋看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的娘啊,又不要吃你们家什么东西,用的着这么饿死鬼投胎一样嘛,小气。 彩翠昂着头,得意洋洋地看着,“二哥三哥,我们住的可是瓦房,你瞧着他们家没,巴掌大的地,还是茅屋,别提有多穷了,他们肯定是来蹭吃蹭红包的。”彩翠偏过头刚想跟娘炫耀下,冷不丁看见弟弟嘴巴里拼命塞着糕点,顿时惊了,喊了声“居然都不等我”,话没说完立马朝灶间奔去。 大武小武被彩翠这一叫,也看了过去,两人不分先后就弃了亭玉这边,朝灶间挤去。 那楚明栋刚从屋里出来,刚才也是听见了大哥家的孩子没规矩闹腾,正想吼两声,结果刚出来一眨眼已经跑了个精光。楚明栋朝灶间一看,顿时觉得呕心,这大嫂自个德行成这样也就罢了,连着几个孩子都带了一个样。 摇摇头,楚明栋这才朝亭玉言?笑着招呼,把人领进了堂屋。 楚老汉倒是开心,一个个问了一遍,发了红纸包。楚高氏本就没个好脸色,要不是明泉昨天下午送来了年礼,她今天是下定了主意不准这几个小的进门。亭玉当先,朝着楚高氏叫了奶奶,拜了年,身后的几个有样学样,也接到了楚高氏给的红纸包。 朝秋捏着红包,直接往衣袋里一塞,心里却是揪揪地疼,刚刚还看见楚高氏在换煤子呢,眼角瞟到的红纸都有几个手指印,可怜她的新衣服,可是亭玉一针一线绣的,真真心疼。 又朝着坐在八仙桌左侧的大伯拜了年,大伯楚明庚依然没什么话,只嗯嗯两声,摸了摸口袋,忽然才想起那红包全是秦氏捏着的,这才开了口,“益财娘,还杵在灶房干啥,快过来分红包。” 秦氏这才不甘不愿地给了红纸包,又催促自家的娃赶紧去三叔家上门拜年,势必要把那刚给出去的红包给赚回来。秦氏私下里狠狠推了推大儿子益财,可他跟他爹一样坐得蹲实,一点都没动,当下不甘不愿,随他去了。这大儿子益财过完了年都十八了,愣是没个对象,这皮囊长得又没五叔好看,嘴巴像锯了的葫芦,真真是一个地方都没像她的。 等四人跟楚明栋拜完了年,楚明栋笑着给了红包,朝秋一入手就觉得沉,心里头更是想早点过完年让爹拉二伯入伙,有奶奶和大伯母一唱一和的管家,二伯母在中间肯定不好过。 这一山还不容二虎,猛然来了只小绵羊,肯定把矛头全对着绵羊,二伯母常年受气,又不敢说出来,时不时被奶奶戳几句生不出儿子,这日子更加难过了。 亭玉等时瑞拜好了,这才牵起他的手,跟着采清一起出去串门子,她小时候只有一点印象,回了井叠庄也不大出门,认不得人,今天就跟着要好的采清堂姐在庄里绕了好多户,这才把人认全了,年也拜完了。 等归了奶奶家,朝秋拉了采清堂姐的手,又对着楚明栋说道:“二伯,今天没事儿了吧。我爹在家等你,说是问问开春田地的事儿呢。” 楚明栋点点头,“今天哪里有事,既然是你爹找我,肯定是这么多年在外头,不晓得杭城的景气了,吃完饭我这就你家去。” “采清姐也要去拜年呀,二伯咱一道走吧,中饭啊……”朝秋故意拖长了音,看秦氏高高立起耳朵,这才幽幽说道,“先去了再说呗,指不定爹心急了就扛起锄头自个儿做起活来了。娘肚子大了,这饭还得我们回去烧呢。” 秦氏心里头存着那份叫几个孩子一起去蹭饭的心思,一下子就灭了。这饭可能没吃上,指不定叫几个干起活来,当下就装没听到扭身进了灶间。 第五十四章 合伙 这龙井南山被这白雪一盖,一下子变得清清楚楚。 那树枝丫上,灌木丛中都盖了一层白雪,除了那暖潭边几乎都融化了,还有朝秋的暖棚也适时抖掉了雪,这山脚凹里,混天然的一处别庄后院。 楚明栋对着这块地方直惊叹,“没想到咱家后山这旧庙址,竟是这么个好地方。先前看这山荒,种不出什么稻米,倒没人想过买下来搭个屋子。明泉啊,这地可是买着了啊,族长对你真是不错,他可是为这块地费了好一番工夫。哈哈。这可是想怎么住就怎么住,真是宽敞。” 楚明泉难得不好意思一笑,“二哥,我这地里的事都还没个准呢,这山住着还算不错,尤其是后山凹的暖潭,确实是难得的。” 楚明栋倒是笑呵呵地拍了拍楚明泉的肩,“这有什么,地里的事二哥以后帮你筹划筹划,这地只要肯用心,种个两年也能肥了。再不行就把以前木工活的本事做出来,或者按你老本行去打打鱼,日子总能过的好。” 说到这,楚明泉把楚明栋往屋里请了,亭玉带着采清去了房间看绣花样子,朝秋和言?倒是在堂屋里正正经经坐着,可嘴角的弧度一直扬着,只等楚明泉开口说合伙的事。 楚明栋一看这架势,也知道有些不寻常,似乎还是好事,当下笑道:“怎么,一个个这么高兴,朝秋啊,是挖着宝贝了,还是捡到钱啦?” 朝秋笑呵呵地道:“二伯,确实是挖着宝贝捡到钱了,这满山满地可都是钱啊。” 咦?这孩子不会想钱想魔怔了吧,楚明栋一脸的疑惑,还是言?直接说了原委,“二伯,今天我们是框你来的。其实田地的事是小事,重要的是请二伯一起入股我们家的楚氏豆坊。” 三言两语,言?说了几天前朝秋的主意,叶氏挺着肚子,适时把豆腐汤和五香豆腐干炒菜给端上了桌。 楚明栋一时半会儿没敢相信这言?的话,五十斤黄豆子,加工成豆腐和豆腐干,净赚七百文钱。老天,这豆子不都是喂鸡喂猪的吗,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没等他问出话来,筷子已经摆开了,楚明栋在几人笑眯眯的神情下,吃了这蘑菇肉片炒豆腐干,又吃了盛出一碗的酸菜豆腐汤,刚吃了两勺,楚明栋心里就有数了,这东西别说杭城没有,就是整个大周国,怕也是没见着过的。 楚明泉适时道:“二哥,本想过完初五,再跟你细细说这事儿,朝秋领了你来,肯定是家里有些难熬吧。这娘盖了瓦房,整个屋子都是好好的,偏偏后面贪便宜用了次瓦。我从山脚看去,就数你那屋子最稀稀拉拉,我这心里,哎,我也不想说啥,今天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这以后,楚氏豆坊你也是一把手,咱两家一起努力做豆腐赚银子,早些盖上瓦房。如果二哥想分家,就跟我一起在龙井南山上好,咱们的活计都在这山上,以后日子准能好。” 楚明栋沉吟,却是没说一个字,只是那紧握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明泉,我也不想说什么,这么赚钱的东西,你能叫上二哥,二哥知道你这份心就好。以后只要你叫我帮忙,我立马来。可这股确实不能拿,我顶多赚点工钱就成,也算是再攒些钱存着给采清当嫁妆。这每年赚的钱……大多是交给了娘,我也是想过,真让娘出嫁妆,这肯定是一样一样缺了少了的。采清现在还没讲人家,我想着还是自个儿多存着些。要不是你今天来叫我,我过个几天就到镇上去寻铁匠活了,那个靠力气吃饭,我也能赚几个钱。” 朝秋道:“二伯,这可不行,这一定得分您股份,楚氏豆坊怎么能少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二伯呢,是吧。我爹最厉害的还是捕鱼,您信不信,今年夏天里,但凡存够了买条渔船的银子,爹一准就去钱塘江捕鱼了。哎,二伯,我们这楚氏豆坊,可得靠你撑下去呢。” 楚明栋见朝秋和言?同时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这可是赚大钱的活儿,我哪里能……” 叶氏坐了下来,笑着道:“他二伯,你就答应吧。这家里家外,也就你家对我们家上了心,我跟采清娘也谈的来。这以后就经常来这里,这山没人上来,咱家闷头干一场,都是为了孩子,多攒钱,以后过得好些。” 这一句为了孩子,楚明栋差点鼻头一紧红了眼睛。他哪里不知道采清娘的苦楚,那年生采清时,自个儿在县里做着活,娘愣是请了个大手脚的接生婆,价钱是最便宜的。采清娘第一次生,又不经事,那接生婆就说是胎位不正,硬生生崩了好多血。要不是她娘自个儿挺过来,现在采清哪里有娘在疼。 这就算了,母女平安就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娘话里话外的嫌弃,大嫂也煽风点火,一有不顺就拿这事堵心口,这几年采清也要找人家了,她娘是愈发的难熬了。 楚明栋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明泉,我……” 朝秋脆生生地抢着道:“二伯,还你我呢,咱们两家以后是坐同一条船的人了。对了,这事儿可不能跟爷爷奶奶和大伯大伯母说,一个字都不许提,否则啊,咱们两家非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可。要不是我随口说请二伯你是来干农活的,大伯母非把她生的几个全搬到咱家来吃一顿不可。” 言?见她的样子甚是好笑,“朝秋,你现在可是家里最有钱的了,还怕这一顿啊。” “哪里会,我就是怕他们糟蹋了我的东西,这后山凹的暖棚可是我最大的财宝,我得看紧了。” 楚明栋真是奇了,看楚明泉一脸不服不行的样子,也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这心里头本觉得没什么盼头的日子,忽然踏实起来。楚明栋晃了晃神,看这三弟家里孩子多,热热闹闹的,心里头似乎有些子空落落。 第五十五章 豆坊 楚家有了二伯楚明栋的帮忙,楚明泉又在山涧下方造了一座小小的水磨坊,溪涧对岸造了一座豆坊,这下子才有了真正做豆腐的地方。一应工具都备全着,跟流水一样地做工,速度更快,又不累人,只需要包浆的时候换着手来就成。 正月初四晚,楚明栋带着李氏和采清,在楚明泉家里喝了个醉醺通红,那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一段又是一段。且不说楚明泉也是最近几年才过了好日子,这没多久又回了翁家山从头开始,心里哪里没委屈。楚明栋因着采清娘的事儿,没少被楚高氏天天耳提面命着。要不是他心硬,楚高氏好几次都想让他休了再娶一个生儿子。 这一通掏心话下来,两家人差点流了一脸的泪。第二日一早醒来,楚明栋就开始在楚氏豆坊做工了,只需边看边做,得了一盒豆腐,又烧制了一锅五香豆腐干,他这就明白了整个工序。楚明泉硬是让楚明栋接了三成,说是人人都有股份。他楚明泉一家六人,加上肚子里的娃,每人都占一股,剩下三股就给楚明栋家,每月底存一半利钱记在账上,一半拿来分红。 能赚银钱是最大的底气,不过三日,楚家上下居然做出了五百斤的豆腐来,还有那两百斤的五香豆腐干,年前姚记酒楼早就付了定金下了这批货。 大过年的,各家各户除了走亲串巷,把一年到头的事嚼了又嚼,那在城里做活吃饭的,茶余饭后都说着一件新鲜事。 这杭城里头,有好几家有名大酒楼,据说连镐京的贵人下江南都是夸赞过的。尤其是那徐家江南楼,响当当的五座分楼立于西子湖,但凡富贵达官都爱上徐家江南楼吃酒请宴。 可是最近大伙儿说的却不是什么贵人又在徐家楼吃了什么新奇的,却是那纪家桥的姚记酒楼最近新出了几样菜品。那五香豆腐干和白玉豆腐卖得不贵,打打牙祭的人家都能吃喝的起,但这最普通的却成了最新奇的。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冷不丁吃了这豆腐干,嚼着有劲,吃着一股子豆香,还有那百变花样做的白玉豆腐,滑口润香,却愣是不知怎么做出来的。无论大伙儿怎么问,那姚记老掌柜摊摊手,说是从楚氏豆坊进的货。 这正月初八开的张,差一点就把整座三间两层的酒楼给坐个满当当。更有那家里亲戚多一直能拜到元宵节的,看姚记酒楼坐不下,就点名要了这菜品自带回去当宴菜,说出去都有面子。 这东西谁吃过?恐怕连皇帝老子都没见着过。再说连杭城余庆堂的老大夫都说,最近吃了这个,不但治了厌食之症,而且健脾养胃,这养身就是养胃,常吃端是有好处。 这下子,姚记酒楼是出了大名。每天的客流增了不止一倍两倍的,姚掌柜拨着算盘的手都疼了,可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听楚家的意思,要在县城里开家豆坊卖,但酒楼只卖他一家,其余都限着分量来卖。虽说会少了好一批食客,但这就够了,他年纪大,心也不像年轻时候。尽管儿子是一个劲让自个儿把这方子给挖过来,可他却是摇头笑他真是天真。 这么赚钱的东西,谁不想做? 再说还是人家的祖传秘方,要不是他得了先头,又客客气气的,楚家自己靠这豆腐,都能在短时间里开家酒楼起了。如今只是限着卖给别人,酒楼只卖他一家,都觉得是积了天大的福分。 他姚记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和气生财才是道理。 姚掌柜又趁着这个时候,帮着楚家在纪家桥寻了一个铺子。虽然只有巴掌大的地,但楚家人怕以后有个万一,就想买下一个店面,可最多只能拿出十两,毕竟还得再买一头牛做了牛车拉货,这钱去的快,先由小做大。姚掌柜帮着挑了好久,也只有纪家桥边的这个老妪住的小屋子卖的动。 楚氏豆坊开张前,也没打算怎么弄热闹,这口碑多了,离姚记酒楼相隔不过一丈路远,闻声而来的自然知道。故而就把这老房子给上下两层修了一遍,靠着楚明泉的木工活和朝秋的主意,二楼能隔出两间来,两间都靠着窗。 一楼作铺子,做了一个及腰的柜台,柜台前隔成三个窗,但凡客人想买,就按着顺序来排队,这样也不用在这小铺子里挤作一团。雇了两个小伙计,一人切豆腐一人称斤,干干净净,不过要早起去翁家山道上接牛车上的货,但是给足了工钱,每月五百文,顶的上一个酒楼的管事了。 这做豆腐都来不及,收钱找钱得用自家人。 还是最后李氏想的主意,让自家弟弟去帮忙,反正这豆腐运过去都是知道数目的,每三日去豆坊店里一结,多花些力气在龙井南山做豆腐才是道理。 朝秋想了想,不仅要渲染出农家的气氛,还得让那些咬文嚼字的也传颂传颂,当做免费的广告。抓耳挠腮好久,自己想不出来,这才借用了陆游耳熟能详的四句农家诗,“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又有气氛,又有深意,下方拓了放翁先生四字,只说是一位老先生留的诗。再让言?描几幅小小的山水画,楚明泉给裱了挂起来,楚氏豆坊就这么悄没声息地在杭城开张了。 这过了元宵,县学就开始上课了。言?从井叠庄搬了出来住进县学,这学堂是十天一旬放一日。农忙时有一月“田假”,变天时也有“援衣假”,节气日也有诸多能放一天两天能归家帮忙的。这纪家桥离县学不过半个时辰的路,言?把东西一收,就搬到豆坊里来,等忙完了再跟着归家去。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 这天气一到三月惊蛰天,地里就开始要春忙了。 且不说全家都投入到豆坊和耕田的忙碌中,朝秋最近几天不见踪影。在豆坊进进出出的楚明泉兄弟二人经常找不到人,连亭玉都很难看到她的人影。不过只要去暖棚寻她,必能找的到一个蹲在菜畦里呵呵傻笑的姑娘。 不为别的,朝秋满心满眼都是喜气,这暖棚的菜蔬,终于长熟了。 第五十六章 惊蛰 惊蛰日一到,江南水域回温快,小麦孕了穗,油菜甫开出花,地里的庄户人家锄头不停歇,辛勤地开始清沟沥水,这日子多辛苦抓紧些胜过浇粪肥。不时的春雷乍动,连蛰伏的动物都惊醒了。 暖棚里,从下种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叶菜类都长成了,有一月多日即熟的菠菜、青菜、花菜和鸡毛菜,连着韭菜和葱都割了好几茬。莴笋、胡萝卜、四季豆都抽了芽头,扁豆、刀豆子也攀了藤,更别说朝秋宝贝着的土豆、香芋和红薯,切块催芽,都已经抽长了好多。 还有那沙地花生,一平米不到的垄地,种了十颗挤挤凑凑的花生,居然也就着这暖棚暖地在一个多月发芽开出了花,不过花期得开够了两个月才能落地生果。朝秋计划着,惊蛰一过,天气暖了,就把包里的花生全种下,今年秋天得的全当做种子,那一年能种两茬的土豆一样,全收了留做种子。 红薯是不愁的,先前以为只有羊城有,不料这边杭城已经有了红薯,只是不多而已。家里有那稻米吃的,种了的红薯都当做过冬养猪的粮食了。朝秋知道这事儿,后悔得不得了,这红薯加工一番,能做红薯粉条,又能做水晶糕,一个是面食,一个是冷品,都是美味的小吃。这天暖了红薯都抽芽了,现下可吃不得,也只能今年多种一些,秋天收了再做这薯粉。心中的这个念头就存着,现下也不急着靠红薯粉赚钱。等自家能开起饭馆来,再好好筹谋,若是摆出这几道小吃来,肯定又能赚好些银子。 朝秋在暖棚里盯得最紧的两样,番茄和黄瓜,这百吃不厌的外域瓜果蔬菜,终于能百分之百确定了。 十株番茄吐了叶立了杆,黄瓜也终于长出了苗颗,沿着竹竿子攀了藤,一共有五棵,还爆出了两朵嫩黄朵来,看样子再过两月,到了立夏就能摘了吃。 朝秋点了点暖棚里的收成,笑眯了眼睛。等天气暖了,包里的种子就可以全种下了。番茄黄瓜可以摘了吃,辣椒籽太少,似乎还有杂品,也分不清是哪一种,还是等清明过后再催芽。 黄秋葵是没敢种,她可记得这黄秋葵可是喜温怕冻的,需要充足的光照,还是等着清明过后再播种,要到*月里才收获呢。这前世被称作绿色人参的菜蔬,可是比人参更能进补,炒着吃,或是凉拌蘸酱油吃,那粘哒哒的味道,吃了还想吃。不过这东西还是适合男的,朝秋可没忘记韭菜和黄秋葵可是那啥的补品。 最后一棵一棵点完了葵瓜子苗株,一共十二株,这才心满意足地从暖棚里出来。 对面不远处就是楚明泉造的水磨坊和豆坊,隔着一条溪涧,要从水磨坊这头走进去才能到豆坊。 正月里,楚明泉在庄子里买了许多黄豆,又怕惹人注意,就让楚明栋去别的庄子里又买了好几百斤存着。这黄豆得趁早种,像侍弄庄稼一样勤快些,一年能种两三茬。 两人合计了一下,到时候雇几个庄稼闲汉,在这龙井南山顺着自家地的周边挑了,除却上半年要去别人家买黄豆子做豆腐,下半年就应该能等着自家收黄豆。如果生意好,指不定得再去庄户人家多买些。 朝秋满眼都是欢喜,又想到窗台上放着的那株奇怪佛珠苗,心里冒了无数个问号。 年前这苗已经有了两指高,长了四片银色嫩叶子。她那时也不认得是什么,想着等再长长就应该看出来了。接下来半个月时不时关注,似乎是长得越来越快,半个月不到就抽出了两片银色叶子,整株苗都拔高了许多,快有半臂之长。尤其是元宵节那晚,一家人去了奶奶家吃元宵,虽然对着大伯母一家的那副吃相兴致不高,但等回来时,她先回了榻房,那窗子本是开着的,居然看见这苗株对着圆月的方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一点地拔长。 到了子夜醒来一看,居然又抽出了两片叶子。 朝秋虽然心底里有些害怕,但好奇心害死猫,银色如同蜻蜓翅膀的叶子,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开花结果。她又想了一想,这佛珠苗应该是喜欢月光的,因为白日里见了阳光,似乎萎了一些。记得先前在羊城时,这苗株还是粒佛珠,似乎看见月光被吸收进花纹里,想来当时应该是没看错。 不说楚家一家人齐齐把活干,天不亮就开始送豆腐,那县城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楚氏豆坊,生意逐渐地好起来,李氏弟弟李德贵都差点忙不过来。 姚记酒楼的生意越好,那徐家江南楼最近却在发愁。 这以前,徐家可不屑于计较那些小生意,平明百姓上自家酒楼不过是攒了钱打牙祭罢了,只是个添头而已,重要的是那些达官富贵的宴请。可最近半月,那姚记酒楼拔走了徐家好些小生意,蚊子再小那也是肉啊,连着几个员外也经常去姚记那里吃,一来二去,账面上确实是少了一笔,徐家当家徐正生可是上了心。 一是派人去吃了姚记酒楼的饭菜到底哪里不同,结果得了一个惊天大消息,那姚记酒楼居然有了从没有见过的新菜品,颇受人欢迎。 徐老爷一听,这还坐得住,赶紧让下人去采买回来,那回来报信的廖四却道:“老爷,这菜品并不是姚记自个儿做出来的,小的去打听过了,也是开在纪家桥边的一家楚氏豆坊卖的,似乎酒楼只卖了姚记一家。小的去那家店里买,排了好半天的队,一人限买一斤五香豆腐干,三斤白玉豆腐,再想多买就不让了。这真是奇怪,哪有人不爱做生意的。小的总共三人,全买了带回来,已经将豆腐给了厨子,只等老爷吩咐,按姚记酒楼的做法烧了端上来给老爷品尝。” 徐老爷脸色一沉,“那还等着干什么,赶紧上菜啊。” 廖四弯着腰赶紧让旁边候着的下人去叫厨子了,没过一会儿,几样菜品就上了桌。这五香豆腐干本就是熟的,烧的快,等徐老爷尝完了几道菜品,那锅酸菜鱼头豆腐汤也端上了桌子。 徐老爷好食鱼,这酸菜鱼头家中厨子经常做,这不为奇,倒是加了这白玉豆腐,整盅看着雪色玲珑,食欲也是大增。等下人捞了一碗豆腐鱼肉,徐老爷趁热舀了一勺子豆腐放入嘴中,吸溜一口,这爽滑的口感惹得满嘴都分泌出口水来。 越烫越好吃,这平日里注重舌头的徐老爷,竟自个儿捞了两碗吃光才放下瓷匙。 这么好吃的白玉豆腐,他居然都不知道,徐老爷心底里已是不喜,最近底下的几个儿子看来是愈发懒怠了,真需敲打敲打才行。 第五十七章 生意 这几日,李氏弟弟李德贵累得够呛,但又舍不得歇一会。从赶早的那批客,早早买回豆腐带家去,辰时不到,已经卖去了三分之一,这大清早的生意就是好。店里的两个小伙计比他更累,要早早地去翁家山道上拉货,睡得也就更少了。 还好东家实在,又是自家亲姐的三叔开的铺子,不提这些远近亲疏的,这工钱他拿的觉着不踏实。一月七百文啊,一年下来,那不就是八两多。还只要管好钱记好帐就成,三日一结。 楚三叔人真真是不错,这哪里的活有这样的工钱,还这般好商好量? 李德贵是李家家中长子,因着自家住在离钱塘镇不远的李家庄,田地不比其它庄子多,虽然可以做些买卖去镇上卖,日子过得也是一般而已。 爹娘生了他姐和他两个后,多年不出,他十二岁那年,姐嫁去了井叠庄,没过多久,姐和娘居然相继都怀上了。 这还不算,娘这胎肚子极大,大夫说应是一对双胎。果然没放足九个月就早产下来,竟是一对龙凤胎。爹和娘可高兴坏了,这一次生两娃,家里家外忙不过来,自已也是没顾得上临盆的长姐。等得到消息,说是大姐差点难产血崩,生了个闺女。 娘更是掉急了眼泪,亏得姐夫人不错,对大姐知冷知热,这才歇了想接回娘家养的心思。 只是好景没过几年,亲家婆婆几次上门,话里话外都是大姐肚子没个动静。那两年楚高氏还算好说话,倒说得不绝,左不过是等而已。没过两年听大姐说是三叔婶子被婆婆给逼得同她三叔一起南下,爹娘这才晓得事情大了。 这楚家人多,事儿也杂。 不多次的上门,那大嫂子秦氏是个厉害货,虽说自家不比镇上,但大姐从小养得好没吃过多少苦。 那次没提前说,他跟着娘提礼上井叠庄去,冷不丁看见大姐被秦氏狠狠训斥着,还不敢出声,大冬天的那手上全是红水泡子,连着外甥女采清也垂着头只顾擦洗,小小的手居然也满是冻疮。姐夫在县城里铁铺子做活,年前遇上生意好的一般都是五日一归家,定是不知这些,娘是心疼地掉了一把又一把的泪。 这以后,就经常催大姐回家多住些日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亏得姐夫人不错,对大姐一如既往地好,虽然没分家过,但日子也就凑着过活。 李德贵原先就是上了几年乡学,识了些字,能打个算盘。家里地少,爹一人平日侍弄都够了,他就到处去做伙计。这账房先生的活计他是没能做上,人家毕竟不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故而耽搁了这么些年,就做了个小管事。 上次大姐来寻他,说是有个好活计,得识字能打算盘,是她三叔家的铺子。大姐可是一通的叮咛自己,一定要上心才能把活计给他做。 这么好的活,他哪里会不上心。 尤其是还没开始上工,就给了他一百文的开店红包钱,说明了月底发一次工钱。 前天刚好是月底,头天晚上,心里肯定有些不踏实。 不料这第二日一早,楚三叔跟着牛车一起进城送货,刚把豆腐放案台上,本还揣着颠颠的心,三叔就给他们三个发了工钱,说是早发着让大家安心些,好好干,这楚氏豆坊一定会越来越好。小杜小江两人差点抱在一起哭,这两人也是他带过来的,一同在酒楼里干活,人实诚,做的比他还苦,天不亮搬菜切菜,要一直忙到晚上歇业了才能归家去,十七八的小伙子都还没娶上媳妇。这下子,两人满是干劲,因着工钱不仅给足了,还多给了五十文,说是生意好,月底的奖励。 李德贵心里很是高兴,这每日的账本他可是记着的,晓得这东西一半是给姚记酒楼的,一半留着自己卖,每天居然能进账将近一两银钱。楚三叔能信自己来做账房,大姐可是替他保了准,他李德贵更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好好干着。 抽着空又算了算账本,这已经是过了午时了,上午的生意差不多快歇了,吃完午饭还能歇一个时辰,等下午两小伙计再去拉一趟货,等着那些做活归家的来买豆腐。 把银钱锁好,让小杜小江两人收拾好就归家去吃午饭,下午申时前把豆腐带来就成,也不用他们吃完饭回来守店,他自个儿就坐在店里守着。 这小杜小江两人做活勤快,就是得早起,干的也累,早点让他俩早点去歇着,这下午还有一趟货要拉呢。 这么想着,李德贵把记好的账本抄了一遍,放着晾干,留着要给楚三叔家的。就着隔壁面馆的一碗酸菜肉丝面,吃了个精光,这才恢复了神气,坐在铺柜上打一下盹。 没过多久,店里来了人,李德贵刚想说豆腐卖完了得等申时后再来,抬头一看,竟是姚记老掌柜的儿子姚志。 李德贵忙出了柜台迎上去,“姚公子,平日不是管事来问事儿的么,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这么一说,姚志不自然地咳道:“没什么,就是问问,这楚掌柜什么时候在这里,我有些事想问问。” 李德贵想了想,“楚掌柜三日来结一次帐,应该就是明日清早会来。有什么要紧事,要不我让小杜小江两人去拿货时先托个话?” 姚志正看着墙上题的诗,心里嘀咕,最近县上到处传着这首诗,说是有着不可妙言之意,那些咬文嚼字的还啧啧称奇,楚氏豆坊生意又多了一些读书人家的食客。 虽说姚记的生意很好,但姚志心里却有些不满意。这要是自家来做,每日哪里只会这几百斤,就是上千斤也能全卖了。 李德贵看姚志晃神地看着墙上的诗,又问了一遍,姚志这才惊醒,回道:“不用不用,等明你再告诉楚当家,来姚记就成。” 说完,姚志转身就走了,也没怎么留话。 李德贵站在原地,偏头看了看这诗,他上过学,也晓得作诗作对需要文采。这墙上的,他读起来都很是顺口,也没什么伤啊悲啊的,倒是说足了农家的苦与乐。 又看了看铺子外头走远了的姚志,摇摇头。 这姚掌柜是个好东家,对楚三叔也是客客气气的,可这姚志年纪比他还大一肖,却愣是不客气。这开门都是做生意的,现在楚氏豆坊还是个小铺子,可他看的长远,这豆腐的生意,一定能做大。姚掌柜毕竟老了,这姚志还没怎么接手,已经管了好几次豆腐的生意,不过是让楚三叔多做些,言外之意是嫌三叔做的少,他家的生意都来不及。 李德贵叹了口气,别人的想法不得知,自己做好本分尽了心就行。不过还是得跟楚三叔提个醒,这姚志最近似乎跟其他酒楼经常吃吃喝喝,也不管姚记的事儿,今天来也不知道是为哪一桩。 李德贵只是心里头这么一想,姚志已经坐上了马车,往西子湖畔的大酒楼去了。 第五十八章 明前农事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 井叠庄里,楚明泉已经连着五六日没去纪家桥豆坊铺子里结账了。 眼看日子马上到了清明,这心思全放在了豆腐加工和地里的开荒上。 三月里早早雇了闲汉,帮自家分得的四亩薄田和买的一亩良田清沟沥水,尤其是耕除杂草,多出了两百文,这才让三个庄稼汉给通通锄地整理了一遍,又随处挑了黄豆。在这上头楚明泉可舍得花银子,毕竟这每日的豆坊生意是越来越好,花工夫去种地太不划算,还不如雇佣工呢。 黄豆是沿着田梗外的荒地随处挑了,算算地,拉拉杂杂的肯定也有四亩多,那三个庄稼汉都觉得奇怪,这豆子又不值钱,为啥要挑这么多?不过泉哥儿给了好工钱,又不像耕田锄地那样费事,三人自然愿意做着。 不清理不知道,这一整顿,楚明泉才晓得这四亩薄田是个啥景况。 推倒了地里的杂樟树,皂角树,烧掉了灌木丛,又除了草耕了田,这靠着山脚的两亩长田,居然拉拉杂杂地长满了桑树,李树,橘树,间或几棵桃树和梨树,看着都是哪家吃完随手丢了果核长出来的。如今休整完了看去,倒显得不错。修枝追肥,这秋天里应该能得不少果子。 这井叠庄,除了山多水多,在杭城最出名的,掰掰手指,只能算的上桃李和葡萄。春日三月,那桃花、李花是满山满溪的飘香,而一到六月,族长就开始召集每家每户收桃摘李,卖了的钱除却庄里和祠堂的开销外,按人口均分了。 那葡萄是多的,只是一到成熟时,只要没来得及摘,肯定就烂了,要么就被鸟给啄食。 故而井叠庄这么些年,除了卖些应季的水果,那满山的野茶树,只有那穷苦人家去摘了做成粗茶来卖些铜钱,再没什么其他的收入了。到底山路难走,这么些年没有大修过,族长也是有心无力,谋不出什么盼头。 楚明泉掐了一根嫩芽头往嘴里放着,往山道下走去看看自家的地,这心里有了盼头,脑子里也不再上紧了弦。 沿着山脚的溪流,一排层次不齐的老柳树靠岸长着,如今已是萌了芽,长条垂地,那山溪的水也是越来越多,水声潺潺,不少庄户里的孩童都在里头寻着小虾,捉个一下午能有一盘,都开心无比了。 别人家地里油菜花开得金黄金黄,麦子都快孕穗,地里芥菜也都收光了腌制成榨菜,再看看自家田里,却是荒了有两亩多,加上新买的一亩良田,清理以后都是空荡荡的。 在豆坊里做累了,楚明泉仰起头晃了晃脖颈,狠狠搓了一把脸,寻思着还得好好筹划,高粱薯秧都得种上,抓紧浸种育秧。这么想着,就朝窗外头看去。 这上头的暖潭往下流出十尺宽的山溪道,又沿着地形,分出一条流进朝秋的暖棚田里。这六尺宽的山溪分流,一个月前朝秋硬是磨着他搭了个小巧的两层竹楼。 楚明泉不禁摇摇头笑出声,这朝秋想搭葡萄架,思来想去,竟是选了这分出来的山溪边要搭一座小竹楼起来,想让葡萄藤盘到竹楼上头,等夏天里爬满了垂下来,她一张嘴就能吃到。他怎么有一个这么傻乎乎又可爱的闺女,这移种的葡萄,得等两三年才能结出果子来啊。 六尺不过一人半高,这建在山溪上的竹楼,下面还算宽敞,放了一张躺椅和矮桌,踩着梯子上去的二楼,中间尖顶还能站起整个人,最矮处只半人高还得蹲下身来,堪堪能放下一张竹席,直接当做床榻,榻上摆了一张他做的矮桌。 竹楼顶下,几棵藤蔓正努力往上生长爬。 朝秋可管不了葡萄什么时候能长出来,为了自己的竹楼大业能顺利完成,天天去豆坊里帮工,让爹可以尽早搭好这小竹楼,等自己歇息的时候再钻进暖大棚看看。虽然农事一懂半懂,但看着黄瓜、冬瓜、刀豆爬了藤,又看那番茄挂了一只小小的青果,叶菜都摘了摆上自家的桌,这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暖棚是建在山涧靠南一侧下游位置,有半亩地大,暖棚只占了靠暖流的一个角,溪涧对面就是豆坊,其它田地都是空着的。趁着清明前一场雨,朝秋央求楚明泉歇半天豆坊,帮忙把这半亩地给刨了,开心地播了自己的种子。不仅把当下能种的菜都种了,还把包里的玉米、花生、芝麻、全种上。靠边的三排甘蔗垄地密密麻麻地抽了尖,那西瓜和香瓜让爹给育了苗,自己也半吊子水平成功育出了辣椒苗,棉花苗,只等倒寒过去,天气暖了,苗杯也能放垄地上种好。 半亩地有三百多平方米,愣是被朝秋规划得一点不剩。 朝秋想了想,把这块属于自己的田叫“闺田”,瞧这满地希望的种子,人家有闺房,我有良田良种,不就是闺田么。闺田周围随意插了柳枝,不是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么。又拿了一块平整的小木牌,爹给雕了纹边,自己用桐油黑墨画了“闺田竹舍”四个q版字,大喇喇地挂在竹舍上头。 楚明泉当时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这字圆圆滚滚的,跟朝秋的婴肥脸蛋一样,软软糯糯,觉着怪异,又说不出来的新奇。 朝秋可不管,这可是前世最流行最q的字体。现在晚上天气凉竹舍还住不了人,等夏天了就能在竹楼里支上青帐,快快活活地过起幸福的暑日来。用江浙的农话来说,四月清明谷雨天,早稻落谷争提前,棉花瓜豆齐下种,广种多收种十边。 朝秋也不管自己半吊子水平有没有用,反正一股脑儿趁着清明,能育种的都育种,那土豆和香芋都移植到福田里,向日葵也放在稍旱的南边,占着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这离过完年都快过了两个月,豆坊生意也上了道,爹和二伯都磨合好了作息,一天能做出一两的利润来,就收手停了不再累着自个儿,毕竟没日没夜去做,身子肯定就累垮下。 随着气温回升,茶树也渐渐开始萌动,朝秋记得小时候,这明前龙井可是卖的最贵的,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是根草,需得等到天晴日摘嫩头才是最好的。 去年刚回了井叠庄,偷偷往龙井南山跑,不过是寻着了龙泓井,井边那块山丘地有一些野茶树,看着都上了年份,都是些老茶树了,当时也没在意。拆旧庙的时候,庙前庙后堆满了的烂叶沤泥,一股脑儿全收拾倒进山丘林子里,这真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不知多少年的枯枝烂叶,却是最好的肥。 朝秋记得从前读过的西湖传说里,有个靠采茶的贫苦老太太住在龙井小村里,有一天一个老叟进了她家的院子,看见了门前旮旯角里的破石臼,老叟说是出五两买下一会儿派人来抬,老太太特别高兴,想着这老叟能给五两,她也得好好收拾干净才行,于是把石臼里的沉积了几十年的尘土腐叶给倒在一旁的茶树下埋了。等老叟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来抬,一看那干干净净的石臼,直摇头而去,他买的正是那些杂物啊。老太太憋闷不已,本就日子不好过,今年茶叶不好,卖不出去,这日子更难了。可没过几天,奇迹就发生了,门前的十八颗茶树新枝嫩芽一齐涌出,茶叶又细又润,沏出的茶清香怡人。返老还童的十八棵茶树,一下子传遍了西子湖畔,引得许多乡亲来购买茶籽。这就是西湖龙井的传说了。 朝秋也是凭着好奇心,数了一数,居然正是十八颗老茶树。 老天,她直装傻,这莫不是穿越女的福利吧,连龙井母树都能掘出来,真真是得了天大的好运道。 如今正是采茶日,那老茶树长得慢,一直等到将近清明,天气暖了,这才一夜之间冒出许许多多的嫩头来。 十八颗龙井母树清爽茁壮,那下头站着的朝秋乐得眯起眼睛。 第五十九章 明前茶 这明前龙井,讲究的就是春茶早茶,尤其是老茶树炒出来的,俗话叫做“土茶”,长得慢,出的少,品质高,味儿比新茶要香多了。 朝秋老家杭城在乡下有茶田,从前学过采茶制茶,虽然不精,但到底是会一些的。 龙井一芯一二叶,明前初迸莲心,谷雨长若旗枪,立夏卷如雀舌,如果要得个一斤特级龙井茶,需得采摘三万六千颗细嫩芽叶。故而后世那些经常去龙井村卖茶的茶客,千八百一斤的,说是龙井好茶,可哪里有那么多明前龙井嫩芽头? 大多是掺着假卖了,也只有懂这行的人才晓得其中真谛,怕是都在谷雨后摘得。明前龙井卖得可是比金子还贵,黄金有价茶无价,更别说龙井母树上采摘下来的了,一年统共能产三斤不到,跟那羊城千年古荔有的一比。 趁着天晴,和亭玉两人把十八棵龙井母树给采了,应该能制成五两茶叶,就这么半斤,两人已经累得提不起手来,抿芽头的指腹和指骨都硬了发疼。这以后不能忘了追施催芽肥,不过是把枯枝烂叶继续埋到茶树下。 茶农多辛苦,一个熟手一天能采三十多斤,更不要说那后续的制茶,锅温高到八十至一百二十度,得能把手烫出茧来。炒茶一锅只能炒二两,一天下来,最多只能炒出一斤来。 因着二伯是铁匠,跟城里铁铺子熟,朝秋早早拜托了二伯去定了五只半斤装茶罐,十只二两装茶罐,全是融了锡进去的锡罐子,这个抗氧化,不容易产生异味变质。一茶一听,不能混了,那些空着的就等以后节气采制的茶拿来装。 朝秋一个人按着脑子里的制茶手艺,摊放阴干的鲜叶子杀青就用了二十分钟,回潮得等两个小时,辉锅不过是把半成品用温锅慢条细理,分筛、挺长头、归堆一通之后,等制成又花了两个小时。 楚明泉是看着朝秋一个人在那里倒腾了整整三个多时辰,那两叶一芯,交错相映,光是闻这香味,就有股淡淡的幽兰之香,却又不似,似乎还有羊城那时吃过的栗香味。看着都不舍得泡茶喝,原以为这就成了,居然还寻了生石灰,说是要炝六个时辰,能发出更浓的香味来。 楚明泉啧啧称奇,倒也不问朝秋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来。上次叶氏提了提朝秋手链上那颗佛珠,居然发了芽,长出银色叶子来,这以后,他就渐渐有了点心事。 他是晓得那颗佛珠的来历,刚见到朝秋时,是在一处岛上浮出沙滩的沉箱子,看着密不透风,还以为捡了个宝箱,花了好些工夫打开后,哪里晓得里面居然有个女娃子。这海上茫茫的,箱子里又不见得有什么可以通气的,想着这女娃子应该是没用了,可用手拨开小嘴,里面一颗佛珠掉了出来,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还剩一口气。 亏得船上的水员都在补给休憩,他一人在岛上寻水源,这才在另一头的海滩上找着了。楚明泉也是惊吓住了,哪里有这样怪诞的事?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娃,总不能扔在岛上不管,又想到家里的孩子娘,因着儿子走了一病不起,当下心软得红了眼,就这么把孩子给带回去了。 因着是在秋日朝阳初升之时捡来,取了朝秋这名字,不管渔村的人咋说,一心一意当做亲生的照顾。虽说这孩子时不时恍惚,时而又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全当做孩子从前的印象,也不追根究底,就这么过了五六年。 要不是孩子娘说这孩子得了高烧,烧糊了脑子,差点都认不得人,他也早早把这些事忘了。 朝秋全然不知楚明泉想了这么多,一心一意等着龙井茶炝出来。又可惜没有玻璃杯子,如用虎跑泉水冲泡在杯中,黄中带绿,如玉如翡,亭亭玉立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看,现下怕是见不着了。她朝秋可没这个本事做出玻璃来,能拜托二伯做出锡罐都不错了。 楚明泉算了算时日,这地里的事大多雇佣做好了,城里的豆坊铺子已经七八日没去了,还是要去看一看,顺便把帐结了。上次小杜小江来拉货,可是提过采清她舅带的话,说是姚老掌柜的儿子姚志想寻他去姚记说点事,楚明泉当时地里忙得慌,想想不过是豆腐多做些的事,故而没去城里,现在赶完地里的活,也得去豆坊和姚记一趟。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这日一清早,赶完了新做的白豆腐,楚明泉套好了牛车,把木桶给装了,趁着微亮出了井叠庄往翁家山官道赶去。等过了两刻钟,远远便看见小杜小江两人守着一辆半新的牛车等在路口。这豆腐的价也算是定了下来,每天能在店里卖五十斤豆腐干,给姚记的有一百五十斤。白玉豆腐是多的,店里留了一百斤,姚记占了大头,得有两百斤豆腐。 虽然比之去年卖给姚掌柜的要低得许多,摸出了生意经,想着这方子不过是占了先机,加上黄豆子便宜,也不能赚那黑心价,就定了白玉豆腐三文一斤,五香豆腐干六文一斤。毕竟铺子里常来买的那些食客,除了日子还过的去的,还有些吃庄稼饭的,如果再贵两文钱,肯定觉得不值了。楚明泉人心里实在,只要自家日子好过了,怎么着也得卖个良心价。 这一个月下来,算了算账本,除去买了铺子十两,又买了一头牛作铺子拉货用,再去掉工钱、本钱等等,满打满算下来,账上居然还余有十两。可见一个月下来,都赚了有将近二十八两,这都比得上他在海上做两年的工钱。 啧,这要是一直做到年底,楚明泉愣是不敢去想那数目。 现下家里,总算是阔卓了。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就没少过。 小杜小江连日不见楚明泉,忙上前一人接了绳,一人拿了鞭,劝楚明泉在后头坐稳了,这才顺着官道往纪家桥赶去。 正是破晓之际,大街上已经开了食肆,来来往往赶早的行人,或走路,或赶着牛车,开始了新一日的劳作。 李德贵正将抹布柜台擦干洗净,那案板都是昨日打烊时就擦洗好的,现下又用热水烫了一遍,只等小杜小江两人把货提来。 将将摆好了算盘,李德贵还未抬头,便听到门外牛车驭停的声音。 李德贵一抬头,便看见楚明泉抬脚走进了铺子,忙起身出了柜台,“哎呀,她三叔,你都*日没来了,地里终于忙好了?” 楚明泉点头笑了,“是啊,这清明地里活多,紧赶慢赶的,忙活好一大半,这不,今个儿来铺子里看看,上次你拖信,我都没来得及过来。那姚公子后来有留话不?” 听这话提起,李德贵想了这几天姚志频频催楚明泉来,心里也是有些嘀咕的,这生意不都上了道了,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她三叔来,似乎那姚志愈来愈急,先前两天还能等,这两天似乎一脸急迫,恨不得上赶着去井叠庄。 李德贵皱了皱眉,开口说道:“她三叔,我觉着,这事情有些不对。” 第六十章 出事 楚明泉见李德贵这么说,忙问道:“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李德贵又怕自己是小题大做,请了楚明泉坐下,倒了茶,开始细细说起这几天的事,“她三叔,不瞒你说,这姚老掌柜倒没说什么,生意也好做,你还劝姚老掌柜把豆腐价钱调低了,能让大伙都吃得起这豆腐,姚掌柜也是夸口称赞的,咱这铺子每日一结帐,能赚将近一两的银钱。可这姚记的小掌柜姚志,却是频频来催咱们豆坊,说是生意这么好做,反而把价钱调低了,这就算了,这豆腐得再多做点。这两件事三叔你也心里清楚,我说的还有另外一桩。” 李德贵看楚明泉点点头,又道:“这几天,姚公子似乎同徐家走的近。不知三叔你清楚那徐家江南楼不,那可是镐京贵人都来过的,西子湖畔大大的五座,这杭城谁人不晓?我想着,姚记虽说做了有十几年的老酒楼了,但和徐家江南楼可没得比。这两天姚公子频频来催,前几日脸上还是意气风发的,可昨个儿一脸灰色,又来了一次铺子,都想问道去井叠庄寻你去了。” 话说至此,楚明泉也有了些心事,“她舅,似乎这事儿,我们还没个准。我们这楚氏豆坊,是跟姚记姚掌柜签的定契,说的是酒楼就卖他一家。咱也没把话说死,只定了半年,按日子算得做到八月立秋日呢。这才过了没两个月,姚公子又想出什么主意?我们且不管他,只一心把生意给做了,等半年底再合计合计,这定契得给做足了,咱占着理,也不怕什么。” 得了楚明泉的话,李德贵心里有了底,看小杜小江两人已经把豆腐搬上了柜台,外头也有人走了进来,这才告了声,去柜台做事了。 楚明泉是个能做主的,这铺子的事除了朝秋和言?出谋划策,其他的一律都他出面。想了想,就跟李德贵说了一声,往姚记酒楼去了。 一路上琢磨着也没想个明白,楚明泉索性就不去想,反正开着铺子做生意,去姚记把话问清了就行。 先去了酒楼后门,那田富小管事一见,忙迎了上来,“楚老板,您可总算来了,我家姚掌柜这两天都急白了头。” 楚明泉一听,忙问道:“不是说姚志公子寻我么,怎么成姚掌柜,是豆腐出了什么事?” 田富忙点头,又立时猛摇头,“是这豆腐的事儿,但又不是豆腐出了事。这,这,我也是听姚掌柜说了几句,我还是去跟姚掌柜说您来了,楚老板,您先坐着等等,我立马就回。” 田富做事急,说话快,这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人就飞快地奔出去不见了踪影。 楚明泉也是奇怪,索性就坐在田富的凳子上等着。 没过一会儿,姚掌柜就急匆匆地来了,不停地抽着气,似乎跑的有些快,没缓过来。 楚明泉见状,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倒不露出什么,只是眼神定定地对姚掌柜问道,“这是怎么了,姚掌柜您跑的这么急?豆腐没出什么事儿吧?” 姚掌柜深深喘了两口气,一把年纪,这不过跑了几步路,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当下摇摇头,咽了咽胸口的闷气才说道:“却不是豆腐出事,哎,泉哥儿,我真是……真是没脸说啊,是我那不孝的儿子做下的糊涂账啊……” 楚明泉一听,心中一定,只要不是豆腐吃出事情来就好,把姚掌柜扶着坐下,看田富倒了茶退了出去关上门,这才说道:“姚掌柜,您慢慢说,究竟是个什么回事,我这听得有些糊涂。” 姚掌柜就着桌上的粗瓷杯子喝了一大口,这才定了神,又是叹气,又是心痛,把这几日姚志折腾的事给慢慢说了出来。 原来姚志一直有心想要靠豆腐拓开生意,再另起一家姚记酒楼。可姚掌柜说是要知足,能够有现下的生意,已经是不错了。 姚志自然心中不服气,爹是老了,可他才过三十有五,年轻的很,此时不将姚记规模扩大,更待何时? 姚志上了楚氏豆坊,几次遇见楚明泉,话里话外都在说豆腐能再多做些。可楚明泉自己有主意,如果说要扩大规模,必定得公开了,再说这个方子是朝秋的,闺女说了,这东西至少今年得自己做着,攒够了钱,别人能琢磨出来自然随别人去,反正自家不偷不抢,卖的公道,也添上自家许多力气,所以问心无愧。 可姚志是不满足现下,跟楚明泉说了几次,都没个结果。好巧不巧,跟着相识的富商去了徐家江南楼吃了一次酒菜,看桌上的珍馐美食,想着自家酒楼只卖些普通货,如今一尝,顿时觉得没话说。 陈员外是有名的米商,看姚志吃的这么欢,心中冷笑,刺了几句,“姚公子,你不是姚记酒楼的公子么?怎么着,这些东西怕是没怎么吃过吧。说真的,这徐家江南楼的美味珍馐,放眼整个大周也是难得之一。在杭城啊,只怕认作第二,没别家敢认第一。姚公子,你家姚老爷这么大年纪,还在姚记做着,什么时候咱也能叫你一声姚掌柜呀,啊哈哈哈哈。” 姚志心中也是不服气,爹做了这么多年,愣是没放手给自己,可被陈员外这么一说,梗了脖子争辩道:“徐家江南楼好是好,但这大周天下物广地博,怕也是不能穷尽的。再说,山珍海味做的好吃,也只在菜品自身的鲜美,倒是那些常日里的吃的,若是能够风靡食客,这才叫本事。” 陈员外一听,不由嗤道:“难不成你家姚记做的,还胜过徐家不成?” 姚志有些个不服,“这些珍馐虽比不上,可我家姚记也是有不凡之处的。就说近来杭城最热火的豆腐,就我姚记一家独有,但凡想吃这菜品,需得上姚记才有的吃。陈员外,你且问问徐家,他可有?哼。” 有那知情的,点头称确有其事。 陈员外近日不在杭城,多有不知,被姚志这么一说,当下只得灰了脸色失了面子。正巧那小二送上了金鲤鱼汤,这可是徐家看家菜,当下闷了火气,朝那小二问道,“徐二公子可在?” 小二躬了身,“陈员外,徐二公子刚巧回来。需要小的去请二公子来?” 陈员外挥挥手,“赶紧去请来,我多日不在杭城,却不知有一味菜品叫豆腐的,居然还胜过徐家的。” 小二一听,收了食盘,赶忙退了出去,往管事的方向火速奔去说了。 彼时徐二公子正对着下人送上来的白玉豆腐和五香豆腐干直瞪眼,心中不无愤懑,近来手底下的人过年过节,却没把这新出的菜品呈上来,害的他在爹面前出了丑,只以为是自家新做的菜品,大大夸赞了一顿,结果被爹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哥四弟也是耻笑自己,虽说爹也骂了,可到底是自己冲在前头,心中更是愤愤不平。 一听管事来报,陈员外可是供自家酒楼的米商,又提到了豆腐之事,忙下楼去了厢房见客,这一抬眼,就看见了那专卖豆腐的姚记酒楼公子姚志,正昂直了脖子坐在下首位听众人的夸赞。 第六十一章 契约 徐二公子当场平了心和了气,要想拿到豆腐这菜品,必须先从姚记下手。这底下的人也试过,那楚氏豆坊说是签了契,半年之内只卖姚记。 徐二公子计上心来,如果让姚志能够把豆腐卖给他徐家,自然不会追溯到官司上去,再说了,有钱不赚是傻子,只要哄开心了,这姚记姚公子不过是个没主意的,他只要吹一吹转手卖给徐家的好处,不怕他不动心,定能吃下这口肉。 且不管厢房里众人如何应酬,这一来二去,姚志自以为涨了面子,那徐二公子都紧巴着他,一时高兴,也是夸夸其谈,说是这楚氏豆坊就跟自家开的一样,低成本进的货,食客又多,可卖的太便宜,他都多次想在酒楼里提价了。 不过几日,姚志便跟徐二公子好的如同兄弟似的,把酒吃肉,又有诸多客商被二公子买通了紧着他,一时不查,空口答应下来,只要自己去说,定能让楚氏豆坊每日做个几千斤。自己再转手卖给徐家,这徐二公子可是开了高价,自己每日能从中得到的油水,不出一个月赚的,就能抵得上酒楼半年的利润了。 徐二公子趁着姚志喝高了正在兴头上,便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场画了买卖契约,说是一月之内,就得紧着每日做出一千斤的白玉豆腐,一千斤的五香豆腐干,他许家五座大酒楼分一分,还不够呢。 姚志也是一时高兴,就犯了糊涂,还自以为赚着了。等醉醺醺归了家中,朝姚掌柜甩了甩手里的契约,喷着酒气又说又笑:“爹,爹……这,这下,我可是帮您每月,呃,每月赚回半年的利润……怎,怎么样,你儿子我能事吧……” 姚掌柜正想骂儿子这么些天不见来酒楼管事,如今见着人了,却是酒气熏天,这开口骂的话还没说出口,姚掌柜拿了姚志手上的那张买卖契约,只看了几行字,胸口就一紧,那火气腾腾往脑顶冲,差一点没晕死过去。 要不是自家老婆子拦住手,他都已经拿手上的茶杯往儿子脑袋上砸去。 说起这事,姚掌柜是一脸恨铁不成钢,“泉哥儿,我也是卖了这张老脸啊。前天去徐家说这契约不作数,酒楼一应大小事都是我经手。可,哎,可那徐家认定了这契约,若是三日后没办成,他们就去报了官,我家姚志……就得进牢房里蹲着……泉哥儿,这事是我家不地道,老朽都没脸上你家去寻人,只等着你来,才有脸跟你说这糊涂账啊。” 楚明泉满是茧子的手被姚掌柜抓着,握了握拳这才松下手,低头想了半天,“姚掌柜,哎,这分明就是个圈套,那徐家是打定主意要坑人来的。这现下,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每天做出两千斤的豆腐来,这简直是要了我的命也办不成啊。” 姚掌柜脸色灰了灰,心中的那句话咽了咽,到底没说出来,“泉哥儿,这本就是我家的糊涂账,若是你办不成,这,再也没人能救我家那混账了。” 楚明泉也是无奈,“这若是五百斤,我拼着不睡也能做出来,可是一千斤豆腐,一千斤豆腐干,这就是手脚并用,也来不及做呀。” 姚掌柜一脸颓然,摇摇头,再说不出一个字。 楚明泉看着这姚掌柜一把年纪,本是半花的头发,如今居然白了更多,心中也是不忍。刚想说说自己的主意,冷不丁那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了,姚志一脸急冲冲地扑了进来。 “爹,爹,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只要问楚家拿到方子,别说一日两千斤,就是徐家想收多少那也是有的啊。” 姚掌柜一看这孽子居然还有理了,当下吼道:“给我滚,人家的东西你也嚣想,我看你是一点都没个悔意!” 姚志见爹说不通,当下转身朝楚明泉道:“楚老板,我们家毕竟是跟你签了契约的,纸上也没掐死了斤数。如果你给不了两千斤,我们姚记也不会说什么。只要你给了我们方子,这以后必定会给你双倍的钱,买你家做的豆腐,不过是每日几百斤罢了,难道这主意还不成吗?” 楚明泉一脸愕然。 他愣是没想到这姚志打的是这个主意,方才他还有心想帮姚掌柜一把,或许回家去多找庄户里几个好商量的一起做了,还是能成的。可现下被姚志这么一说,心中那股急切猛得顿了下来,只剩下满心的冷意。 姚掌柜一手扶着心口,一手颤抖指着姚志,嗫嗫半天,“你,你这混账,居然还有脸来说。给我滚!这县衙来提人,我亲手把你交出去。” 姚志跺跺脚,奈何被姚掌柜狠狠扔过一茶杯,愣是泼了他一脸。姚志当下就一脸恨色,“爹,难道你就真的让儿子蹲牢去吗?这不过是楚老板一句话,又有什么大不了。楚老板一日赚不过一两,如今我们给了双倍价,又不亏他,我姚家也能够做这生意卖给徐家江南楼,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吗,爹。” “你,你这畜牲……” 姚掌柜一口气没提上来,睁着眼倒了下去。 “爹,爹,你怎么了——” 楚明泉一手接住姚掌柜,吼道:“还不去请大夫!非要把你爹气出大病不可吗!” 如此糊涂账,谁能拎得清? 楚明泉大清早欢喜地出了家门送货,却遇上这么个事,当下也是没了心思。幸好请了大夫把姚掌柜救了回来,否则这事儿指不定得大乱了。 楚明泉又想起临走时姚老掌柜的满心愧疚,那姚志仍是一脸愤懑,肯定是记恨上了。 如果自己不做,便是不救。 这码子事,哎,楚明泉狠狠搓了搓脸,满心的压抑。 再不成,便弃了这方子,若是再遇上羊城那样的破事,这大周国,可再也没地方让他躲了。 事情本就不算复杂,不过是姚志一人的主意而已。难处就在牵扯上徐家,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大酒楼,这下子,事情就更难办了。 楚明泉一脸没了神,也不去豆坊,直接驾了牛车去菜市买了五斤五花肉,还有朝秋要的猪大骨和羊下水,这就归了家中。 恰巧朝秋摘了暖棚的菜,正高高兴兴地洗着,见爹一脸恼样,忙问道:“怎么了,爹,是豆坊出什么事儿了么?” 第六十二章 寻思 楚明泉一看朝秋,心里莫名地定了定,笑着招呼她先洗完菜,等吃完中饭再说。 虽说楚明泉没吐一个字,但朝秋心里可明白着,也不再烦他,左不过是铺子的事情。现在她可有盼头,只要今年地里留足了种,明年每样蔬菜都至少能种下半亩田,只要好好过了今年,不愁明年赚钱的事。 栓好了牛车,趁着家里还在做饭,楚明泉往龙井南山的自家地里走了一遍,看着两亩果子林修剪追肥过,再看看已经育好了的稻秧,犁好的两亩水田,剩下的一亩也把高粱番芋给种了,这心才慢慢静下来。 孩子娘肚子更加大了,如果再发生点什么事,怕是再也吃不消。 楚明泉握了握拳,不过是重头来过,又有什么大不了,左不过是靠着地吃饭。 再说过两月潮水涨了,自己还能去钱塘捕鱼收虾,这日子怎么过都不会穷到没吃没穿。他啊,果然是被一月赚二十几两迷晕了眼。只想着自己能勤快些,定能赚更多的钱,早些让自家过上好日子。 可这世道,自己不欺他人,他人也会因着利益欺上自个儿。 到底还是种田捕鱼实在。 这么想着,楚明泉松了一口气,脚步不再拧巴着踩田埂,轻快地上了山道,往家里走去。 如今二哥和二嫂,侄女都在自家吃饭做活,孩子他娘心宽了,也爱笑了,孩子们都吃得饱,穿的暖,日子没过到揭不开锅,这就有盼头。虽然娘的话还是不好听,但只要自己再勤快点,逢年过节多孝敬,想必娘也会慢慢对孩子娘好些。 楚家院子里,朝秋的菜盆子放着刚洗好的暖棚菜,准备做个清炒小青菜,再把红叶花菜剁成馅,摊了菜饼,当做中午的主食。 朝秋咧了小嘴巴,爹刚去县城,估计还没发现自己又新做成了豆腐千张和油豆腐泡,待会儿把菜摆出来,定让爹大吃一惊。 又翻了翻楚明泉带回来的竹篓,里头有自己心心念念的猪大骨和羊下水。只要煲了豆腐骨头汤,再卤了羊百叶羊毛肚,加上用黄芥末和茱萸做出辣子料当做配料,今天中午的主菜和主食就成了。家里还有一小坛榨菜,豆酱,时瑞去了水田,居然捉了两条黄鳝,正好可以拿自己在山腰竹林里挖的春笋一起炒了,肯定倍香。 这个把月下来,楚明栋也算是在豆坊做足了活。除了开春惊蛰去地里做活,几乎都把时间花在了楚氏豆坊里。这放以前,也不过就是去镇上打工,娘也是知道的,况且他也交了工钱给娘,自然不说什么不做地里活。可现下自己是瞒着捂着,只说是帮着三弟田里做活,娘已经说了好几次,催自个儿出去谋个活计,楚明栋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一月下来赚了的利钱,扣掉铺子牛车等等垫进去的本钱,账上居然余了十两。月底不到,明泉就分到自家三两的红利。楚明栋高兴得不知该怎么说,这顶得上他在铁铺敲敲打打一年的工钱。孩子娘跟三弟妹在一起有了伴,这日子是比以前好过多了。闺女采清也日日跟亭玉在一起绣花,学做东西,这以前闺女就是个闷葫芦,跟自己也不多说心事,现下是有说有笑的,前日还给自己织了件背心,说是跟亭玉学的,楚明栋当时差点没掉了两滴狠泪。过完年闺女就十六了,这杭城过了十八那就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楚明栋心里记挂着,得抓紧着多找找好人家,自己也要多做活,好偷偷给采清攒些私房钱。 等午饭差不多好了,朝秋去叫了豆坊的二伯,又给爹端了水洗手,等一家子满满坐在八仙桌上,这才将菜饼和稠粥端了上来。 满满一篓子热腾腾的菜饼,叠在细布上由自己拿,朝秋把每人面前的碗添上满满的稠粥。桌上摆着清炒小青菜,豆腐骨头汤,榨菜,肉丝豆酱,春笋炒鳝段,卤味有羊百叶羊毛肚,还有一碟子辣子水。再加上新出的豆腐千张和油豆腐泡,满满一桌子喷香美食。 不仅能吃的饱,这羊下水又辣又开胃,豆腐骨头汤鲜美解渴,菜饼也做的特新鲜,还有朝秋新琢磨出的油豆腐泡,一口咬下去全是汤汁,好吃的紧。那豆腐千张就跟面食似的,不仅好吃又饱肚。 放眼杭城,一冬天下来,除了过年那几天有几口肉吃,平日里光吃那腌制的菘菜,萝卜,再好吃那嘴巴也没味了。 除了那些大酒楼南下寻了果蔬来卖,这清明节气里哪户能这么早吃上蔬菜?楚明栋也是啧啧称奇,朝秋的脑瓜子真是灵。 这一个月,李氏带着采清,有大半时间都是过来做针线。这绣品朝秋也进了城给找了家绣铺,因着帕子花样不错,绣工好,一条帕子被朝秋一张伶俐的小嘴上下这么一说,居然能卖十文钱。毕竟料子是用了好料,再划去布料绣线的本钱,一条帕子能挣到六文。 而一人每日能绣两条出来,李氏和采清都高兴坏了,直说还是言?娘绣花样子多,绣品才卖的好。那些翻烂了的旧样子,可只能卖五文钱呢。 先前楚明栋一家人在朝秋家吃中饭,秦氏可是瞅着准立马让几个孩子都来。可来了一次,朝秋就带着去山脚田里做活,那大武小武一看,早就溜没了影子,更不要说彩翠了。一张嘴朝天挂着,斜了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可没心思去跟亭玉采清躲房里绣花,凭白扎疼了手。守春一看哥哥姐姐们都走了,看那时瑞手上玩儿的,又起了念头。可时瑞经过去年一遭,把自己的东西看的紧紧的,当下就抱着跑回房里。守春一看,真是没趣,狠狠瞪了一眼,骂了好几声小气鬼穷鬼白眼狼,颇有一种秦氏的腔调。等朝秋拿着棍子气冲冲出来,守春大喊一声“娘咧,有人揍你儿子”,哧溜就没了影子。 这以后,秦氏是见着面就刺楚明泉,看见朝秋就跟看见仇人一样,似乎没得到好处,都是朝秋使的坏。 这井叠庄除了各家能掘出井,一条三丈宽的大溪蜿蜿蜒蜒地穿了整个庄子,一直往下头的水脉汇进去。因着井叠庄桃树李树多,一到三月那桃花飘在溪里,老一辈直接叫这大溪作桃溪。庄子里那几个嘴碎的媳妇子,天天早上在桃溪水岸边洗衣服,都能听到秦氏大着嗓门说这老三家的小闺女,整个一个白眼狼,不孝顺的,吃不去吐不出来,那难听的话都不要钱地倒。 为这,采清娘李氏还争过一回,可那秦氏是谁?一张嘴能把死的都气活了,当下直戳着李氏没生儿子的痛处,直把李氏说的哭了两天。 这以后,李氏就带着采清,更加勤快地找叶氏一起绣帕子做活说话,渐渐不再听那秦氏的碎嘴。左不过是自己过日子,由着她人摆布自己,这日子还有个什么活头。 不说各家心里的苦和乐,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楚明泉这才起了话头,“再过个半月早稻就插秧了,二哥你得归家去,我也得往地里忙,豆坊至少得停个三日。” 放下手里的热茶,楚明栋点点头,“六月里芒种日就得收割油菜麦子,就怕老天不作美下了雨,得抓紧着,肯定要再费个五六日,那时候豆坊生意也得停下。咱毕竟是刨地吃饭的,肯定不能误了农活。” 楚明泉顿了顿,心里想了想左不过是刨地打渔,就硬着头皮说了,“二哥,我今天却不是说这个事,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却是那姚掌柜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我这真是没了主意,趁着大伙儿都在,都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法子。” 第六十三章 主意 ps: 静悄悄上架,求首订破‘龄数’o(╯3╰)o 鞠躬。 楚明泉也不多说,三言两语讲清了那姚志被徐家江南楼下了套,喝高稀里糊涂签下买卖契约,如今也只有靠楚氏豆坊才能救他一救。 这只是其一,最紧要的是,豆腐的方子显然已经被徐家乃至其他有心人觊觎了。 堂屋里默然。 朝秋心里却是有些悲愤,想着这世道,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公道可寻。这豆腐已经当做平常菜品来卖,不过三文一斤的白玉豆腐,六文一斤的五香豆腐干,还想怎么样。 那些人不过是看见这方子有利可图,想要占为己有罢了。 楚明泉看大伙儿不言语,叹息一声,“实在不成,左不过把这方子卖了,或者直接给了,省下一干子麻烦。咱们家只是个种田农户,比不得他们有权有势。再不成不过是自家地里刨食,怎么也不会饿到哪里去。只是,哎,真是对不住二哥二嫂,这日子才刚有些盼头,没过两月就这么垮了。” 楚明栋摇摇头,“反倒是明泉你能拉扯二哥一把,二哥这心里高兴都来不及。这不,个把月下来就分了三两,二哥已经心满意足了,这都顶的上我一年在铁铺卖力气的工钱。” 两家人默默说不出什么,朝秋呆呆地看着本是一脸憧憬,现下却颓丧下来的爹和二伯,咬了咬唇,出声道:“爹,这方子,我们绝不能给。” 楚明泉不忍地叹口气,“朝秋,爹知道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爹也是心疼。只是他们太过欺人,咱家无权无势,普普通通的庄稼人,不能硬碰个头破血流。” 朝秋忙摆手,说道:“爹,你想左了。我不是说永远藏着不给,只是暂时的。现下只有我们自家清楚这豆腐是怎么做成的,外人只知是豆子做的,却不知其二。这用的是什么点浆,盐卤又是怎么调配。别人一概都不知。其实只要我们过了这一关,这个月每日做出两千斤豆腐来,想必能赚好大一笔银子。从此以后除非必要绝不做这行,这豆腐方子爹你就看着办呗。他徐家江南楼本就是财源滚滚,只是店大欺人,见不得别的酒楼比他好。其实也有不给的法子,我们只要从此不做这豆腐。只说那主要的一味料缺了,只是无意之间在岭南得到的,自此就再也没见着过。那徐家看我们再也不做豆腐,想必不会为难我们。除非等咱楚家有能力了,再拾掇起来也不迟。” 看大家都把目光朝向她,朝秋鼓了鼓气。继续说道:“今天的豆腐千张和油豆腐泡子,大家也是吃过了,这豆腐不止可以做这些。明儿我就做出那豆腐皮来,还有臭豆腐,腐竹,再有那豆腐乳快腌制好了,到时候大家都尝尝。这些几乎看不出是豆腐做的。爹,二伯。你们都知道,我地里可是种出好多岭南带回来的外域种子呢。今年是产不了多少,但明年绝对可以每样能种半亩地出来。保不齐我们就开家小食肆,卖些面食小菜。再说,娘还有一手岭南好菜呢,我们都可以抄下菜方子,大多是腌制的酸菜酸瓜,这个做配菜肯定好吃。以后咱楚家可以不再做豆坊,但可以自己开一家小饭馆呀。想必这样,别人也拿不着咱家的由头。只要做的吃食干净,不再另外单卖豆腐这些就成。” 楚明泉先前急慌了神,听朝秋这么分析,似乎还有些希望,转眼看向楚明栋问道:“这,这个法子,能成么?” 叶氏李氏互相看了看,心里也没个主意。 朝秋站起身,握着拳互击了一下,“自然能成,徐家只是眼红姚记酒楼一时的红火,其实江南楼口碑本就不错,这豆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只要从此我们不再卖给酒楼,也不开豆坊,只自家开一家小小的饭馆食肆,菜品里卖那些经过加工的豆腐制品就成。再说了,我们又不争那些大官大富之人,只做平民老百姓的生意,我就不信,难不成这点小生意他们还来搅和。这豆腐从前没有,从今以后也不再上大酒楼的席面。” 楚明栋良久没说话,看大家都有些憧憬,眼底里的担忧一下子就散了,心这才定住,“对,朝秋说的有道理。这两个月里,咱楚家豆坊的生意传开了,那姚志想必是去徐家吹嘘了,不然徐家怎么会看上这三文六文一斤的东西?如果真能跟朝秋说的,把豆腐再加工一层,做成其它的,只在自家食肆卖,想必以后也没人惦记上。毕竟咱这铺子的食客,老百姓居多,那些有权有势的,才不会看中我们这点小生意。” 朝秋开心地拍了一下手,“对,就是这个理,还是二伯想的通。” 叶氏握了亭玉的手,也是点头,“他爹,我知道你也是怕再出事。咱们现下在杭城,有了家处,族里也有叔伯兄弟能够帮衬一二。这铺子已经买了,自然得做些其它生意。这以后银钱用的紧,也得想想再赚钱的法子。朝秋的主意也能成,我在厨灶上还有些能入口的小吃食,咱两家一起合伙做了,也是能好好赚些钱的。若是别人无理欺侮上门来,左不过就是弃了那生银子的路,继续刨地过日子,没什么亏的。” 李氏一向听楚明栋的,当下也是点点头。身边的女儿采清已经十六岁初头,看着模样只比亭玉大了没多少,到底日子过得不咋样,吃的不好。如今要愁着找好人家了,娘肯定不给多少嫁妆,也只有自己多攒些银钱,好让采清嫁过去后腰杆子能挺直。 楚明泉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挠了挠头,笑道:“这大家都分析得通透,我哪里会不同意。只是,这一日两千斤,咱们就算日夜不停也做不出来。我本想着,如果叫上自家兄弟爹娘,一起搭个手。也许还能成……” “爹!你可别起这念头!”朝秋急忙掐断楚明泉的话,一脸的谨慎,“不是我小气,这方子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口风肯定不紧。我倒不是想存着以后生银子,只是如果大伯母一看这滚滚的利钱,必得出事。你想想,徐家现下是盯上了,如果大伯母目光短浅,不晓得会生什么心思。到时候丢了豆腐方子是小事。若是害得咱们楚家人从此不安宁,那可真就亏到钱塘江里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瞒着。咱们找好商量的两家做了这活,只要熬过这个月就成。实在没人……对了,找永成伯伯呀,他是里正,人又正直。如果能成,想必靠着三家人一齐勤快些,肯定能渡过这一关。” 楚明泉和楚明栋同时拍了一下脑袋,两人相视一番,都笑了起来,“怎么就没想到里正宁大哥呢。他人品可是没的说。哎呀,这下子肯定能成,只要黄豆子磨糊沥浆的活早些做好。做豆腐也是容易的事。保不齐就这个月辛苦些,这每日两千斤算算利钱,那一天都得六两银子了。做足了这一笔,都将近两百两的利钱。这分一分都能好好养家吃喝嚼用,也算是好事。” 既然主意定了。趁着还有半月才插秧,楚明泉兄弟起身就往庄子里走去。不仅要去里正宁永成家,还得去收豆子,这每日要做出两千斤,得需八百斤豆子。现在如果不去收,地里猪草又还没长成,黄豆子可就都成了饲食。 家里的妇人小娃立马活泛开了,埋头挑豆子,挑着桶急急地去暖泉边浸了。 这里正家靠着井叠庄最里头,算是村尾,三月桃李蕊,四月春花水。沿着桃溪往里走去,一片纷纷扬扬。 楚明栋指着桃溪几处说道:“记得不,这儿螺丝出的最多,你以前最爱吃韭菜点螺丝了。那儿能捕到鳜鱼,那鱼可真凶……嗨,二哥都忘了,泉哥儿在海上做了十年活,我这还想着你小的时候,跟着二哥来这桃溪里头抓过鱼,那时候还是个白白细细的学娃子。我就在旁边抓鱼,你就一边看书一边割猪草,咱俩等日头落了才归家。现在这么一想,似乎还跟昨个儿一样。” 楚明泉没有说什么,似乎想起了当年捕着一条鳜鱼,二哥又是怕那刺,又是舍不得丢掉的样子,嘿嘿笑道:“那鳜鱼味道真不错,我这去了海上那么些年,别的不多,倒是在船上吃尽了海货。不过想想,还是咱自己庄子上的鱼鲜美,腥味不重。海货讲究吃个新鲜奇特,鱼腥味倒是更重。” “明泉,这以后豆坊的生意歇了,你也先别张罗着办食肆,先把地里的活忙好了,可别累着自个儿。” “二哥,不瞒你说,我是习惯了这水里的活,就跟爹一样抗惯了锄头,一天不动骨头闲得慌。反而那地里的活我却是有心使不上劲,心里头还想着去捕鱼抓虾。如果能安安稳稳渡过这关,攒够了余钱,我就去弄条船,日子肯定还是能过上好的。”楚明泉想了想,继续说道,“二哥,这事成了后,你的那三分股应该能有五十四两,不用拆出来,直接从我这边的七分股里面拆出来给宁大哥。我想着也给他三分,我家算个大头,占四分,这就成了。” 楚明栋开口说道:“嗨你这实心眼,咱俩谁跟谁?只要二哥能有十两就成了,这采清的嫁妆也就有了,哪里需要那么多。明泉你家娃多,言璟又上着学,亭玉和朝秋的嫁妆也得好好筹着,直接从我这里分就成。宁大哥好说话,人也正直,这事还得看他的意思。” 楚明泉急了,“可二哥,这力气都是你出的多……” “不用说什么你我的,咱都是楚家人,见什么外。以后有个困难吱个声就成。如果二哥缺了银钱,你明泉有,还能不借二哥?是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楚明泉继续劝着,楚明栋哪里听,直直往宁永成家去,还未到里正家门口,那院门是半掩着的,却听得里头一阵阵哭声,两人相视一惊,慌忙往里头走去。 院子里,丁氏抹着眼泪,抱紧了一个鬓角带着小白花的妇人。 宁永成红着眼睛,正搂着两个穿着单薄的娃。看着都是十岁出头的模样。 这四月天里,虽说不似冬日里冷得狠,但看那两小的身上,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捉襟见肘的,挂在身上晃晃荡荡,光看着都觉得牙关子战栗。 等楚明栋喊了人,宁永成这才看过来,忙抹了抹脸,“明栋。明泉,你俩怎么来了?” 楚明泉走上前,“宁大哥。丁嫂子,这是怎么了,咋一个个都抱着哭啊。” 被丁氏抱着的妇人,哽咽地抬起头来,“楚二哥。楚三哥,是我,月荷。” 楚明栋登时惊了,那耳角带着素花散乱着鬓发的,不就是宁月荷妹子么。她不是早些年嫁了个秀才,后来夫家中了举人。全家都上了镐京,这怎么就…… 宁永成也是说不出的心痛。 月荷手里头还捏着一个灰扑扑的包,扁得不能再扁。那眉眼之间却还留着姑娘时的甜静。只是眼睛里说不出的愁苦,可脸上却强忍着没落下泪,却是笑着朝楚明栋兄弟两讲着话。 “这没啥,石墨他爹在京里没了,婆婆跟着小叔过日子。我也是没地可去,想着不如就回了杭城井叠庄里头。刨地还能养活石墨和石蕊。这镐京离杭城远,走了大半年才得家。” 宁永成一脸悲痛,“傻妹子啊,你咋不先跟族长楚大伯家说说,他在镐京能帮个手,先寄个信,哥也好去接你啊。楚大伯年前就在信里说了你带着孩子归家来,可这么些月都没个准信,哥这心里日日熬煎着,疼得慌。” 月荷只是笑笑,“去年镐京里出了些事,当时楚大伯也是忙不过来,我想着还是不麻烦他,这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孩子赶回来。路上丢了盘缠,这才一身狼狈。” 宁永成也是知道镐京的一星半点,当下摇头叹气,直说回来就好。 几人忙碌起来,丁氏立马把宁月荷拉到屋里,去端了水来,这小姑子可就跟自己闺女一样,当年也是自己帮着嫁出门的,如今却这副苍老的样子,一想到这眼眶又红了。 宁永成把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也牵到堂屋里,让儿子乐水去拿些糕点,这才泡了茶给楚明泉兄弟俩。 “明栋,明泉,哎,我真是没脸,这妹子受这么些苦,我做大哥的,居然都半点不知。” 楚明栋接了茶杯,知道宁永成心里也难受得紧,这月荷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妹子,现下却这般凄苦,心里揪揪地疼,“宁大哥,月荷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我们今儿本来是来麻烦你的,现下月荷回来了,你多照顾着些,我们那活自己再寻寻。” 宁永成招呼着让石磨石蕊吃糕点,一边回道:“啥事直接说,哪里有忙不忙的。这月荷回来了,家里自然有乐水娘紧着,这几个月没个准信,现下心里总算落了地。是不是地里的活?还是其他事儿,尽管说就是。” 楚明泉想着这事毕竟是好事,能赚好些银钱,月荷看着就是受了好大的苦,如果能拉一把也是好的。 当下楚明泉朝楚明栋点点头,说道:“宁大哥,不瞒你说,我们哥儿寻了个方子,能用豆子做出豆腐来。本是卖给纪家桥的姚记酒楼,可那姚记的公子被徐家江南楼下了套,画了契,说是这一月内,每日得做出两千斤来,否则就报官。我们哥俩没法,这得再寻个一人,起早贪黑地才能将将做出来。宁大哥,这豆腐还算能赚些银钱,等忙过了这月,我们商量好了,给你三成的利钱,差不多能有个五十多两,自此后就不再做这被盯上的活计。” 宁永成惊诧道:“豆腐?五十两?是这两月县城里传的那个白玉豆腐和五香豆腐?” 楚明泉哥俩点点头,“正是那个。” 真是大买卖啊,一月三成利钱,五十两!这哪里去寻? 宁永成自然惊住了,“明栋明泉,这么得钱的买卖,咋不叫你自家一齐做了?这可是大买卖啊,五十两,哪里有这样的活?” 楚明泉没好意思挠挠头,“你也晓得,我大哥木讷,大嫂过强,我娘心气高,这如果被家里知道,指不定闹出什么大祸来,我也是寻了二哥悄悄地做。这豆腐是个来钱的,可咱没权没势的,也招祸,我们就想着过了这关,从此后就不做了。那方子不管卖了还是给了,都成。” 宁永成这才合上了嘴,喝了一口茶,“你们哥俩有心能找我宁永成,我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帮衬着过了这难关。利钱不利钱的再说,给些工钱就成。” 正说着,丁氏带着月荷出了屋子。这月荷换上了家里存着先前姑娘时的衣服,因着人瘦,倒还能穿的进。头发也被丁氏给梳过,现下出了屋子,活似换了个人。手里头还拿着寻出来两件小袄子,准备给石墨石蕊穿。 刚巧听到宁永成和楚明泉兄弟俩的话,月荷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想起包裹里只剩下不过半个饼子,再没有其他,当下硬了气,朝着楚明栋和楚明泉恳求道:“楚二哥,楚三哥,你们还缺人不,我也能做个力气活赚些工钱,一天只要给几个铜子就成。” 石墨立时也站了起来,“娘,我和妹妹也能算半个。二叔,三叔,我想挣些钱添补家用,求你也收下我们。” 第六十四章 渡难关 月荷也是涨红了脸,“楚二哥,楚三哥,我这……这也是没法子,以后处处都要使钱,也不能拖累我哥。要是这活我做不来,或者不缺佣,就当我没说,千万别为难着。” 这豆腐活还不简单,只要汉子一手操办了沥浆包浆的活,那些拣豆子、磨浆、烧火的活,都是紧着用人的,楚明泉兄弟哪有不同意的,“月荷妹子,这活自然有,就怕累着你。若是你不嫌弃又脏又苦,和宁哥一起来,咱三日一结工钱,也不等月底。这事待会儿再跟你细说,只要这个把月苦一些,还是能赚些钱的,够咱庄户一年的吃喝嚼用了。” 月荷颇羞愧,低了头,也不似刚才鼓足了勇气,“啊,真……真成了?我就怕自己做不来,倒是厚着脸皮来讨活做。” 那站着的十二岁的石墨,和九岁的石蕊相互看了看,朝着楚明泉躬身拜了拜,“我们也能帮娘干活,只要能赚一两个铜板都行,也能顶上一天的饭钱了。” 楚明栋兄弟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丁氏就哭了出来,这下子连着宁永成也涩了眼睛。 一双儿女原本是养得多好,如今没了爹,吃了多少苦,里里外外都想着帮自己娘多做些分担子,真是苦了这对好孩子。 楚明泉忙点头,“成,成,都成。两个都是好孩子,去楚三叔家能帮着挑拣豆子。三叔答应了,这每天一人给三十个铜板,好不好?你娘可是能顶你们好几个,宁大哥,这利钱一共能得二百两不到,咱拿十两给月荷算作工钱,成不?” 月荷方才也是没听清是什么活计。有多少利钱,现下一听那数目,顿时惊了,“十两……三十文……太,太多了,这不成。那地主家的佃户,一天也就十几文,楚二哥,三哥,千万别……” 楚明栋哈哈笑了。“咱都别争了,先把活做出来才是要紧。这过半个月还得抽出三天到地里插秧去,得赶在之前囤出货来。不然啊,咱估计就有麻烦了。” 月荷忙点头,“对对对,赶紧开工,这就家去。” 楚明栋搓搓手。又嘱咐了一句,“只是这事咱是瞒着做的,还得悄悄地来,怕惹事。让宁大哥跟你讲讲,现下最重要的是去买黄豆子,一天得费八百斤的量。不然什么也做不成。” 宁永成摸了摸下巴,皱皱眉头,“八百斤。这十天半月还成,若是要一个月,估计还得去外乡买,少惹人主意。嗯,我还算认识几个里正。我去那里问问,让他们帮着看看。对了。这是一次性收齐,还是间断着买?” 楚明泉和楚明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事能有宁永成去办,那就是成了。 “自然一次性买全了最好,省的麻烦。这事就拜托宁大哥,就是做活的时辰太早,得寅时就起来。这一个月肯定得累瘫了,你们今个儿就好好吃饱喝足,早些休息,明日寅时就上龙井南山来,家里的几个娃也帮着做,到时候看一遍就会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两人出了宁家院子,走路也轻快起来。 说实话,能赚那么些银钱,这以前都不敢想,但现在是有盼头,鼓着气也得紧赚一把,那些有权有势的,即便要坑他们佃户,也得从牙缝里挤出些辛苦钱来。否则好处都叫他们强占了,这真是没天理。 小的挑豆子,大的力气活。砍柴烧火,磨浆沥浆,点浆包浆,大大小小一大拉子人,全部在龙井南山起早贪黑地干活。幸亏靠宁永成去其它庄里买齐了豆子,否则这连开工都是个难题。 这缺人手的问题解决了,楚氏豆坊有一辆拉货的牛车,楚家家里也有一辆牛车,加上宁永成家的,刚好能把一天的货全部送到城里去。 只是山路不好走,颠簸得厉害,三人各自赶着一辆牛车,天不亮出门,沿着翁家山道朝外赶路。 瞌睡虫一个劲上脑,楚明泉抓起车上备着的茶水筒子,狠狠喝了一口,这才嘘口气说道:“连续做了六日,这人的精神气儿都亏了一半,还得用朝秋做的茶给吊着,这才有些精神。” 楚明栋也是揉了揉眼睛,迎着冷风打了个哈欠,“是啊,不过昨儿一结账,这都挣到三十八两了,这一天居然挣足了六两多银钱,比什么都值了。不过你别说,这朝秋的主意还真多,哪里能喝到过这样的茶叶?光是这茶香味道,都跟那些茶渣子不一样。上次让我去打锡器罐子,我还奇怪着呢,这丫头居然是用来装茶叶的。” 宁永成低头,天色有些暗,眯眼细细辨认了一下,“我说明泉啊,这茶叶居然是朝秋做的?这用的是哪儿的茶叶子,怎么泡在竹筒子里,看着特别好看,芽头也嫩,味道也香,只是不够浓。” 楚明泉握了握竹筒子,嘴角露出微笑,“还不是龙井南山上的野茶树,这丫头趁着天晴拉着亭玉和采清去摘来炒的。宁哥还觉着这茶叶够嫩,你们是没瞧见,我家那小丫头宝贝着的第一罐茶叶,那才是真真的嫩。一芽两叶,芽头还比叶长。家门前那口老井的右边,不是一片坡地么,用的就是那上头的十几颗老茶树,一共才得了半两,朝秋说是叫明前龙井。咱们喝的这个,还算是次品的,没那老树的珍贵。” 听楚明泉这么一说,宁永成若有所思,“你们说,这茶叶算不算一个卖头?咱们庄子里,只靠庄户自己刨地,那桃子李子都是收起来,每家每户分一些,然后卖了分钱,可也没顶上多少铜子。庄子里能盖上瓦房的,两只手数的过来。最可惜的是葡萄,夏日里成串成串熟得快,烂的快,这山路不好走,到了县城也没多少卖头。哎,到底咱井叠庄没多少赚钱的行当啊。” 楚明泉抓着牛绳,也不得其想,“这茶叶也没卖过,再说咱庄子里,能晒茶焙茶的不过只有几位年纪大的长辈,朝秋在家自个儿瞎折腾,主意多,是炒着出来的茶,我也是看不懂。咱井叠庄除了水多山多,最多还是漫山遍野的野茶树。只是那做出来的茶叶要么太过苦涩,要么太过味淡,没什么人爱喝。如果用这种炒法茶能卖出去,哪怕只能赚几个大钱,那也是能给庄户里带来好些进项。” 楚明栋没说话,却是想到他在铁匠铺子里,有次遇上一个茶商,说是茶叶用陶罐容易损坏,那人做的是倒卖的生意,路途远,潮坏了好大一批货。可那铁罐容易生锈,也没想出主意来。现下看来,朝秋让他做的锡罐倒不容易生锈。 这么想着,楚明栋的神思飘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过神时,天已经微亮,牛车也上了官道,直往纪家桥而去。 这豆腐依然算是卖给姚记酒楼的,帐每日一结,只说作罢一月再商议。 一连十日,楚氏豆坊送来的货都是齐了的,徐家江南楼也没挑出错处,毕竟画了契约的是姚记姚公子,故而给足了钱,反正徐家也没亏到哪里去,反而在这豆腐菜品上赚了好几番。 忙忙碌碌的日子眨眼就到了谷雨,水田里只等着插秧,楚明泉家只差没把睡觉的工夫搭在上头,才堪堪赶在之前把豆腐预先做出来存到纪家桥去。 这必定得匀出三日下地干活的时间,不然今年上半年水田可就全荒了。 徐家那边倒没有再派什么人来,只是姚志时不时上楚氏豆坊来一两趟。 其实姚志的钱袋里装足了油水,那徐家给的是三倍的价钱,到底是大酒楼大厨子,用那山珍海货一搭配,价钱卖得更加欢。 这每日结账,除去给楚氏豆坊的货钱,姚志自己算是赚了两倍,每日钱袋里能多出十几两银子。 啧,这个把月下来,还不得百八十两绰绰有余? 姚志心思转开了,这徐家是个大客户,肯定能长期做下去。这每日一千斤白玉豆腐,一千斤五香豆腐干,哪里够他五家大酒楼开火啊。这要是再加个一两倍的,嗬,姚志都禁不住眼红起来。 一个月就能赚足了三百两! 如果把方子拿到手,嗬!那不是自己想做多少就有多少! 姚志想了想,心里有些愤恨自家爹的不中用,如果能让楚明泉把方子拿到手,那该是多好的事。现下自己不过从中抽成,虽说不花自己一分子力气就有这么多钱,但总归来说,这东西把在别人手里头,自己就一天不踏实。 主意慢慢地上了心,这翁家山也不远,那楚家既然不肯卖这方子,但总拦不住别人去学来。 心思转了转,寻了一个相识的管事,问问有没有翁家山那头的闲户,去楚家走上一遭,探探情况。 这等了不过一日,原本在县城里做闲散活计的赵石,就捞到这么一个不费力气的赚钱法子。 赵石原是翁家山迟桂村的一个破落户,家中不过一个老母,二十好几都没娶上媳妇,一直在县城里晃悠,有什么闲散的活就跟着别人一起去做。 这日子就快到了谷雨,赵石从县城里坐了牛车回了迟桂村,赵母以为这儿子是归家来帮忙侍弄田地的,说了半日的话,却是打听那翁家山井叠庄的事儿。 第六十五章 利字当头 什么豆腐,什么楚家,赵母一个字都没听懂,被儿子问烦了,只得说道:“问这些不如在家好好插秧,去年的粮食都快见底了,这半年可怎么过啊。你去井叠庄要弄啥,那庄子是出桃子李子葡萄的,这日子又没到熟的时候。” 赵石跺了跺脚,“娘,你不懂,我这回做成了可是能得好些工钱!哎,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就说说咱村里,有没有什么人跟那井叠庄里相熟的?无论是做活,嫁娶什么的,都成。” 赵母老眼昏花,可还是能记着些人,总归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还不管不顾不成?当下想了想,把村子里三十几户人个个数了过去,“这最有出息的,是那秦老哥家里的大秦,在县城里头当了捕快。哎,人家可是有出息,这后半辈子都有了铁饭碗……” 听赵母越扯越远,赵石不由挖了耳朵,“娘,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说的是那井叠庄,啊呀!” “急急躁躁的,就不兴我多说几句。我说的就是秦老哥家,大儿子当了捕快,二闺女嫁到井叠庄里头,啧,这不是常常归来娘家,把俩儿子经常带回来养嘛!” 赵石亮了亮眼睛,“啊?娘,真有嫁到井叠庄里头啊,快说说,她嫁的是谁家?” 看儿子这么高兴,赵母难得跟他多说几句村子里的事儿,平日里都没甚么人上家里头来,“那两娃子不是姓楚么,应该是嫁到楚家姓里头。嗨,娘也不是清楚,这都快二十年了,早忘了。你这混小子,二十好几都没娶个媳妇回来。我跟你说,人家狗子都娶上媳妇,生了儿子了,你……哎你去哪儿,给我回来,我还没说完……” 赵石哪里坐得住,当下就兴冲冲地去了秦家里头,串了门,胡侃了一番,又套了套话。结果真跟天上掉下金子来一样,巧到家门口了。 这秦家的二婶,居然就是嫁给了井叠庄的楚明庚。这不算奇特。奇的是,那楚明泉不就是楚明庚他亲弟嘛! 赵石高兴地去井叠庄,没到庄子口,就碰上了在水田里忙活的楚老汉一家。 因着楚老汉家的水田都分在离自家不远处,故而没到庄子里。赵石就装着问庄稼问天气问收成,一直问到楚明泉家里去。 楚明德被楚老汉拉出家门上田地干活,可没少怨气。这四月里往水田里站,指不定还爬上一些虫子,做活也慢慢吞吞,东一耙西一耙的。正巧有人跟他随意唠嗑。讲的不仅是庄稼的事儿,大多说的是县城里的新鲜事,当下就高高兴兴地攀谈起来。 等那人走远。这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 坐在田埂上歇息的楚老汉扣了扣烟袋子,嘀咕两句,“明德,跟那人咋提老二老三家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看那样子不过是个别村的闲散户。这家里头地里难道不忙?光在庄子里转悠。” 楚明德正兴致满满,却被楚老汉说了两句。当下也没了味儿,也不理他爹,光在那里回味县城里新近的事,神儿早就不在这地里头。 楚明庚和楚益财父子俩只晓得刨地侍弄,虽然听见那人自称是迟桂村的,那不就是自家媳妇的娘家吗?但是嘴上却没说一个字,听过就当埋在肚子里,喝了水就忘了。 赵石在井叠庄随意走了走,寻了没人处,直接拐道龙井南山上去了。 管事可说了,这楚明泉家的豆坊,必定是建在自家里。 只要拿到方子,有的是自己的好处。 赵石掂了掂钱袋子,里头可就有五两,这都抵上他好几年的工钱。 哈,这么好的营生,上哪里去寻? 只是赵石不熟悉龙井南山,转了好一会儿,也只见到刚上山百米远处,分出来一条小山道,往里头走有五尺宽的院门,还是用木桩子钉的,看样子还挺结实,估计是防着山上的野兽。 院门靠南一侧是山坡地,长满了杂树,高高低低的拦住进不去。沿着靠东一侧走了一遍,全是些荆棘灌木,倒像是休整过。 可那荆棘抽了芽刺,密密麻麻两尺多宽,一人多高,别说扒不开,里头又有密实的一排大树挡着,就是跳起来都看不见里头的景象。 赵石沿着原路转了好几圈,都没法子进去,这山脚还算安全,可往上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野兽,即便到了上头,看那山的势头,似乎这楚明泉家是在山脚稍高的山坳里,更加难看得清怎么做豆腐了。 赵石隔着树木荆灌,听了一会儿动静,也只有一条山溪哗啦啦往下流,再也听不见什么。 想想还是先跟管事去说了,只看他怎么放手做。 姚志在那相熟的管事带领下,坐在茶楼里,听完赵石一番话,上了心。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秦氏果真是楚明泉的长嫂?” 赵石应道:“小的查得真真切切,确实是同村的秦氏。那妇人是个贪钱泼辣的,如果知道有这么个赚钱的法子,定闹个天翻地覆。” 姚志转念一想,“不成,这般让她大肆闹一通,指不定就坏了大事。得想个其它法子,套一套,要小心点处理。这方子别人可盯着呢,越早拿到越好。” 赵石见姚志有些烦躁,不由凑了凑低声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要给点钱,那秦氏还不紧着帮忙做事?” “那你可得小心些,千万不能让她大肆宣扬了,最好编个话跟她说,这方子以后,分她五成利钱,什么活都不用做,只管拿钱就是。我就不信了,这般贪钱的妇人,还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赵石忙点头应了,“那这钱……” 姚志拿出一包银子来放在桌上,“这里是三十两,你且拿着给她,就说是定金,事一办成,就分她利钱,那可不是几十两的事情。” 那桌子上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赵石看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 姚志轻笑,“放心,少不了你的,事成之后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以后你就在姚记下面做事,到时候财源滚滚,大把大把的银子,可不止这些。” 赵石一听,忙感恩戴德一番,揣了钱袋子,一股热血冲心头,整个人都趾高气扬起来,似乎可见以后大鱼大肉,左拥右抱的好日子。 只是这自己想是一出,那井叠庄子里,一到谷雨,家家户户都开始插秧做活。赵石跑了好几次,那楚家全都歇了手,不再做豆腐,只侍弄田地去了。 一连等了三日,赵石身上都抓出虱子了,这才看见秦氏甩着粗壮的腿,朝迟桂村走去。 想必是去接她那对儿子。 赵石唾了唾,娘的,这秦氏果真是个赖皮货,农活前把儿子带去娘家,自己地里忙活好了才去带回来。 这是有多偷懒就有多偷懒。 正愁没这样偷奸耍滑的人可用呢。 赵石暗笑一番,早早地抄路回了迟桂村必经之路,一路走着,一边晃着钱袋子,佯作得了大钱归来的模样。 果不其然,那秦氏揣着篮子,一眼就看见赵石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子,上下抛着,她那对大小不一的斜吊眼也跟着上抬下看。 “哟,这是哪家的,似乎是迟桂村的吧,看着面生呢。咋,赚了大钱回来啦?” 赵石正癫癫地走,一回头,“呵,是秦婶子吧,我见过你领那大武小武回秦爷家。我家住在迟桂村村后头,就是那赵家。哎,先前我娘过的苦,我这去了县城打拼了几年,都没出什么花头。这不,得了一个天大的好运道,这以后再不愁银钱了,我这就归家去孝敬我娘呢。” 秦氏一听是同村人,卸下心防,睁大了眼睛问道:“哎哟喂,是什么好运道,看你这鼓鼓囊囊的,放的是不是银子啊?” 赵石立马虎了目,“秦婶,你还不信呢。哼,趁着路上没人,我且让你看看,指不定你一辈子都看见过这么标润的银子呢。”赵石昂了头,只等秦氏凑过来。 那秦氏一听居然还有人青天白日给她见一见银子,不看白不看,立马凑过头去。 喝!整整六个银元宝,每个足有五两重! 那不就是三十两! 秦氏深吸一口气,啧啧称赞,“我说赵侄儿,你……你这是多少年的工钱啊?” 那赵石一听秦氏都叫上自己称侄儿了,心里不屑地撇撇嘴,面上却得意道:“多少年?呵,笑话,我告诉你,这就半年的工钱!我这以后可以谋到好活计了,那姚记姚公子可把这赚钱的活计都给了我做呢。” 秦氏红了眼,不可思议长大嘴,“喝!半年?三……三十两?” 赵石肯定道:“就是三十两!” 秦氏一拍大腿,笑得跟吃了蜜似的,只是那张脸又黑又腻,眉毛稀疏,厚唇轰鼻,眼睛斜吊着,脸上还泛着油光。 “哎呀,好侄儿,我可听我爹说,咱这迟桂村,往上其实都是一家祖宗的。啧啧,你谋了个这么好的活计,以后是不用愁,必得大富大贵。跟婶子说说,这是啥活计啊,婶子也沾沾福气。” 第六十六章 算计 赵石被秦氏这么凑近一通话下来,只见唾沫星子飞噗噗的,那秦氏又是个难看老货,心里差点忍不住就破口骂出来。 可一掂钱袋,又把恶心压下心口,“这事儿啊……东家可是让我瞒着的,是个来钱容易的正当活计……” 秦氏立马上来拉赵石,“唉哟,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不过这么些年生疏了,侄儿,说说,指不定婶子我也能行帮衬帮衬呢。再不行,还有我家老汉和儿子呢。” 赵石犹犹豫豫地看了看秦氏,等她的心都在油上煎着只差没跳出嗓眼,这才幽幽说道:“这活啊,搞不好还真的跟你有些干系。我给姚记酒楼做活送货呢,这转手买卖,就能得好些银钱。我看秦婶子你是迟桂村人,也就不瞒你,你可紧着嘴巴别跟人说,不然啊,我这以后丢了这饭碗,可怪上你。” 秦氏拼命点头,“不说,不说,我一定不说。好侄儿,你赶紧说是啥活。” 这时,赵石侧过身,不再大喇喇地站在路中间,往林子边靠了靠,四下看了看没人,这才说道:“徐家江南楼知道哇,杭城响当当五座大酒楼,立在西子湖畔的。我们姚记小掌柜最近做了笔大生意,有一道新菜品,叫做豆腐,正是姚记卖给徐家的,这转把手一日就能赚几十两的事儿,全教给我做了。你说这挣钱不?” 秦氏愣是不信,“豆腐?咋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过,别家乡里人没听说过就罢了,你秦婶子咋不晓得?诶,我可记得这豆腐就是井叠庄卖给姚记酒楼的。小掌柜是做了中间人,转手卖出去,就得了好些钱。” “井叠庄!”秦氏眉毛都竖起来了。“我在井叠庄二十几年了,怎么没听说过哪家做这玩意?敢情不是骗你婶子吧。” 赵石急得大吼,“怎么骗你了!这银子难道还有假的?再说了,我跟你说那人名,我总不会骗你吧。井叠庄的楚明泉,你知道不,就是去年才归乡的,说是得了一个方子做豆腐,可赚钱了,不信你就去问问!” “明泉!她三叔……” 秦氏一跺脚。啐了赵石一脸,扬声骂道:“骗谁呢你,你要是说个其他名儿我还能去问问真有这事。如果是明泉,拉倒吧,那就是我家益财三叔!十几年打渔外头回来,也不过是个穷货。我们家都盖上瓦房了,他家穷不啷当还住在山脚茅屋呢。你说他赚钱,哼!当我傻子骗我玩儿是吧。” 赵石也不恼,啧啧两声,摇头说道:“嘿,秦婶子,你还真不信。那楚明泉可是在城里开了个豆坊铺子。天不亮就从井叠庄送货出来,你竟是没看见?哎呀,到底是不是你家三叔啊。我怎么听着好像你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 这明泉往山脚内搭了巴掌大的茅屋,她也没去过几次。年前倒是经常看见往山下来来去去地走,这两月里还真没怎么看见他过。还以为穷在家里光刨地呢,他二叔也帮着去侍弄地,她没少在娘耳边说这胳膊肘往外拐。人家分了地,自家还没分家却帮着去做活。 可听这人一说。似乎平日里那些摸不清的头绪一下子恍然大悟。 敢情!他三叔居然背着爹娘自家发着大财,居然一丁点都没透出来。 好啊,好啊,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呸!”秦氏恨恨朝地啐了一口,“若不是赵侄儿你告诉我,我们家这是被瞒得死死的,居然一丁点风声都没有。哎哟喂,真是没天理,杀千刀的,我做牛做马伺候公婆,他明泉一回家就闹着要分家,这么几个月过去居然一直背着我们闷声发大财!不行,我这就归家去跟爹娘说,看我不整死他我……” 赵石一看计成了,忙伸手拦住她道:“哎哎,好婶子,你这是要做甚么!先别急,你这么一回去,不是把我活计搅了么。” “什么活计不活计的,关我屁事!那豆腐本来就是我楚家的东西,他楚明泉一个人闷声发财,还不兴我去端了他?娘必定饶不了他这白眼狼。” 赵石被秦氏的蛮横呛了一头脸,为了今后也只得咬牙吞了声,“婶子啊!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哎呀,没天理,杀千刀的。我这就家去……” “站住。” 秦氏被赵石一声吼喝顿在原地,那脸上的急切还没卸下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赵石顺了气,方才走上前去,“秦婶子,做甚么这么急啊。我这么一听才晓得,原来那豆坊的楚老板,居然是你们家的。哎呀呀,真是天大的巧事儿。你听我说,既然这是你三叔家的,你去把方子拿到手。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许传出去。这豆腐啊,姚记小掌柜早就有心想做了,只是苦于这楚明泉,每日只做那么一点,想再赚钱都难。追着问能否再加些,他居然说人手不够就罢了。现下我可是明白了,敢情他一个人做,都不叫你家兄弟一起搭伙呢!” “哼,看那样子只叫他二哥去,偏没跟他大哥家说,也没告诉爹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 “秦婶子,你想啊,如果这豆腐的方子你得手了,这以后,姚记小掌柜是能做多少就有多少。他也曾经跟我说过,如果说这方子谁能给他,分那人五成他都心甘情愿。那每个时辰都是赚银子的活儿啊。” “五成?呵,我要是得了这方子,我不就是自己全得了,还要他五成!” “婶子,你没听懂我的话,这姚记有多少伙计你可晓得,但凡姚记做的,每日赚的银子,那可都是白来不费工夫的。你一个人做?呵,能做出多少来?那楚明泉也不过每日只能做几百斤豆腐,你做也不过这个数,还没日没夜的。我看啊,还是姚记小掌柜的主意不错,反正到时候画了契约,不怕他不认账。到时候只管等着银子就是,坐在家里都有的吃喝。” 赵石歪了歪嘴,看秦氏有些听愣了,接着说道:“婶子,你自己想想吧,是自己悄没声几地赚大把的银子,还是去大闹一场搞的全庄子都知道有这么个赚钱的活儿?指不定别人明着暗着都想夺去呢。况且自个儿做能赚多少银子,还得防着不被人家偷偷瞧了去,呵呵,到时候去哪里哭都不知道。” 秦氏没了主意,“那……怎么整?难道我拿到方子,你那东家就肯定答应给五成?” “秦婶子,你还不信,你看看我这三十两,你摸摸。”赵石不信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三十两都是东家给的,正好做了这个人情。 秦氏愣愣地抓过那沉甸甸的银子,一个一个烫到她心眼里去了。 银子……是真银子啊,这么多钱。要是天天坐着也能拿钱,这简直就成了城里的太太,吃不完穿不完,还能建个大宅子,到时候,井叠庄里就数她秦氏最威风。 金钗银簪,丝绸缎子,全是她的。对,全是她的。 这么想着,秦氏长大了嘴,露出呆呆的黄牙,想到那些美的事儿,口水都差点流下来了。 “秦婶子,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信,要不,我就先做个主,我这工钱反正也是姚记小掌柜给的,喏,分你大头,二十两,怎么样?如果你应了,我就去跟东家说,这钱就作了定金怎么样?” “二十两?真……真给我?” “那还有假?我可是信小掌柜的,你看我这工钱都提前发,可见有多赚钱。这要是成了,我还得沾婶子你的福气,以后还得你帮着给我活儿呢。” 秦氏接了那四锭银元宝,闪闪的刺红了她的眼睛。 这只有真正接到了银子在手里,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 否则青天白日的,人家又不傻,会给她银子? “成!你就回了你东家,我这就去拿方子。到时候可得先画个契,这才好说。这……这银子我就拿走了?你可不许回头跟我要啊。” 赵石说得有模有样,“拿出去的银子还能有假!我还指望秦婶子你把好嘴门关子,到时候你才是闷声发大财的那位呢。他楚明泉可就丢了这活计,姚记才不兴买他的。到时候啊,你五成,东家五成,只要能给我点工钱啊,我就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一听这话,直说道心坎里去了,秦氏喜不自禁地连声说道:“呵呵呵呵,这真是老天有眼,我这就归家去,赶紧拿了方子赶紧画契约去。” 赵石一把拉住急匆匆就走的秦氏,嘴上不忘提醒,“哎哎,婶子,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啊。但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你家孩子爹,还是其他,这事儿可就黄了。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藏不住话,我可先讲明了,婶子,这要是砸了,可只得怪你的嘴。” 秦氏抱死了四个元宝不撒手,“我一定不说。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指望这一次能成!” 第六十七章 厚脸皮 赵石得了十两银子,也乐得眯了眼睛。 两人暗暗商量好在迟桂村必经之路说事,这就各自归了家去忙活了。 等秦氏带着大武小武匆匆归了家,揣着银子的手还直抖着,把几个孩子赶出去玩,自己进了屋栓紧了门,凑在门缝边仔细瞧了瞧。 确定从里头看不见,走回床边又怕不放心,过去把窗户用绳子绑死了,这才从篮子底掏出那钱袋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整整二十两。 她打娘胎里出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这成色,这亮闪,秦氏忍不住抱起一个啃一口,又拿起其余的狂亲了半天,扑通乱跳的心才慢慢静下来。 “娘咧,真不是做梦。哈哈哈,我居然有银子了,还是整整二十两!哼,从今往后,我看你们谁敢瞧不上我。二十两,我可是有大把银子的人了。” 秦氏一个人美了半天,又觉得不够,翻上翻下想寻个地方藏了去。 原来的床底瓦罐是不能了,这连时瑞都晓得的地儿,万一不小心扒拉出去被娘看见,还不得全收走。 往上看看屋梁,虽说盖了瓦,但是有几处不密实的,夜里下雨还是能滴下水。 万一又休整一次屋顶,放屋梁上还不得被翻走? 秦氏睁着眼睛,把自个儿屋里头全部转悠了一遍,也没找出个能妥当存银两的地方。眼看着要到点去做饭了,娘必得来敲门。 秦氏急得跺了跺脚,又看了看怀里的银两,转了转眼珠子,“嗬,我这藏什么藏。只要拿到那方子,别说二十两。哪怕二百两我都是等着花的。买个大庄子,买几个奴仆,我就坐着让她们伺候我,哼……” 嘴上这么说着,秦氏仍然拿出一把钥匙,把钱两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压在嫁妆箱子里。 上了锁,把钥匙也随身带了。 这以前没什么值钱的,也经常被彩翠翻着玩,可现下得牢牢看紧了。方子拿到手之前,跟谁也不透个声。 才刚把钥匙穿了绳子拴在自己里衣带上,那门就猛得被拍得哐啷哐啷地响。 “老大家的。大白天拴什么门!你这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从哪儿得了宝贝藏着掖着,赶紧给我出来做饭。” 秦氏被楚高氏那两句吓了一跳,明显是做贼心虚,不过她脸皮厚。一张嘴直接回道:“那老二媳妇儿天天闲着,不好叫她上灶间?凭啥叫我整天伺候。” 楚高氏刚转身走,冷不丁听见秦氏的埋怨,一张脸顿时挂不住,扯开了喉咙骂起来,“老二他一年给二两银子。你能给?要是你给我二两,嗬,我就伺候你!” 秦氏死死咬住厚唇。脸憋得跟猪肝一般,把老二老三家从上到下狠狠骂了一通,“这两个白眼狼,老娘嫁过来早,哪一个我没伺候过?娶了两个中看不中用的。一个个耳根子软听狐媚子枕头风。就许你们私下里赚银子,就不许我发财啦?哼。我就得琢磨出这方子来。这帮白眼狼,一个个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怎么着我也得整垮你们……” 等秦氏从屋里出来,正巧看见李氏从院门口走进来,后门跟着采清。 秦氏转转眼,“哎呀,采清她娘,娘刚才还在絮叨呢,你整日地不见人影,这家里家外就我和娘在忙活。哎,” 李氏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楚高氏就走了出来。听见老大家的那几句话,不由也没好气,“天天上老三家你能干啥,还不如给我去寻寻猪草。这家里的黄豆子都快用光了,也不见你给家里帮个手。这插秧不行,割稻不行,只会绣个布,能赚几个铜子?开春后鸡都下蛋了,也不见肚子有个什么消息。” 越说火气越大,直接吆喝起来,“走,走,走,一个个杵着干啥。见着心口就高!老大家的,还不去做饭,要饿死一家子啊。” 秦氏见李氏站在原地木愣愣的,不屑地撇撇嘴,低着声音嚷道,恰好够李氏母女俩听见,“能给二两又怎么样,赚再多也是个不会下蛋的鸡!” 采清死死捏紧了手,瞪红了眼睛,直想冲上前去,被李氏死死拉进了屋。 “娘,怎么能任她乱嚼舌。这庄子里那些婶子伯母,一个个都被她编排着告诉过去。我……我,我真想跟她理论理论,哪有亲伯母这么挤兑一家人的。” 李氏原本沉沉的心忽然轻松起来,笑着说道:“好闺女,在你三叔家呆久了,都能学着挺直腰杆了。娘只要你好好的,嫁个好人家就成,别的不理,任她们嘴上没德说去。” 采清低着头,也不去想李氏的话,沉吟了半晌,忽然抬头问道:“娘,你说,咱家今年能分家过么。” “分家……”李氏心里是有些想的,如今攒了钱,日子肯定能过上好的。只是公婆尚在,明泉三叔回来分家是占了理,如果自己闹着要分,指不定会被娘和秦氏骂成什么样子。 “这以后可别提什么分家过。咱家不一样,你爹断不会提出分家过的。且不说你奶奶第一个不同意,再说你大伯母若是知道了,还不满翁家山地去哭诉。你还没嫁出去,万一被她嚼舌给毁了名声,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娘是无所谓,你爹人好,左不过就是继续过日子。你三叔家都是和和气气的人,也能帮衬着,以后有个病啊痛啊的,也不缺银子缺人照顾。” 听李氏这么说了,采清也不再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拖垮了娘。可如果自己早些嫁出去,娘一个人在家,说不得又被大伯母怎么使唤。这么想着,采清歇了气,一个人坐着想事情。 秦氏可不管李氏屋里怎么个想法,一个人在灶间甩着锅铲,把一个铁锅炒得杠杠的响。 要不是楚高氏听着了,骂道嫌锅没破是不是。秦氏心头那股子得意都还没落下来。 她想着,明日寻个由头就跟着上龙井南山,自己去瞧瞧到底怎么个做法。如果不成,还能叫彩翠和时瑞过去玩,怎么着也能把方子瞧个一半。 当晚,秦氏美美地泡了脚,还用石子搓了脚后跟,好大一盆白扑扑的洗脚水,最后指使楚明庚去倒。 楚明庚只当秦氏又开始发疯,也不理她。直接上了榻往里头卧着睡了。 秦氏恨恨地啐了一口,自己出去倒了,也不洗。直接扣在屋里。躺在床上,惦记着箱底红布包着的银子,又想了想这笔钱能买多少好吃好用的,新房子,新衣裳。一夜里做了好几个梦,大多都是庄户里那些媳妇子笑着咂舌上前跟她套近乎,乐得秦氏湿了枕头,好一大块口水渍。 第二日一早起来,秦氏瞅着眼见楚明栋屋里已经锁了门,楚高氏也才刚起来。暗暗嘀咕这该是多早就出门上龙井南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过。 吃罢早饭,也不见李氏回来。一想这地里活刚做完。八成豆腐又开工了,秦氏在院子里转了转,见屋角有一大捧蕨菜,这已经吃了好多天,嘴巴都吃没味了。 想了个主意。秦氏朝楚高氏喊道:“娘,这老二家的天天上老三家帮忙。虽说管吃,可这老三家不得多些开销,老二也许久不上工定是没多少钱交给娘你。我看咱家有这么些野蕨菜,送个一捧去成不?能省多少省多少。” 楚高氏端着锅,听秦氏这么一说,想想确实是。这老三一家,只有明泉能在地里做活,那老三媳妇儿跟孩子都是不中用的,摆着看罢了。老二心眼实诚,这春忙几乎天天帮着老三干,虽说他也提了能给工钱,但亲兄弟的能给多少。 这两个月耽误下来,老二都不上铁铺子,肯定没赚到工钱。 一想到这,楚高氏努努嘴,“去挖一勺腌菘菜梗来,送老三家去。就说这插秧才忙罢,好叫老二回来谋活计去。这里里外外都要用钱,光耗在老三家有什么出息。” 秦氏一听,正中下怀,“哎,娘,我这就去。” 话还未说罢,就用木勺子盛了一小盆腌梗子,也不把上头那些腌坏的抠了,只管装进盆子里,又兜起那捧蕨菜,出了院门就往山道上走去。 到了楚明泉家院门前,秦氏垫着脚往里瞅,又环顾了一下这四周,气哼哼地道:“买这地肯定是用那赚来的钱,这么老大一块地,哼,以后我就买更大的,造个大房子,气死你们。” 还未到茅屋,朝秋早就知晓秦氏走过来。因着院门那缠了一根线拉到林子里,只要那铃铛一响,就晓得院门开起来了。 这还是之前为了防着小野兽把院门给拱了想出的办法,现下朝秋早让亭玉和采清帮着把豆子藏到屋里头,栓上门,让姐姐和二伯母都挤到叶氏屋里去坐着绣花,她带着时瑞在堂前择菜淘米。 没办法,这还有八日就月满了,只要熬过这几日,也不用这么吊着心日日夜夜做活。 不怕獾子獐子来,防的就是见钱眼开的大伯母。 “哎呀,朝秋,在择菜呢,大伯母带了菜来,看老二家一直猫在你们家吃吃喝喝的,定是费粮食吧。” 亭玉从屋里走出,“大伯母,二伯帮我爹一直忙地里活呢,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只靠爹自己一个人刨地,哪里做的完。多亏了二伯家,再说我娘大着肚子缺伴呢,二伯母和采清姐正好来给我娘解闷绣花。” 亭玉是知道彩翠最恨戳破手指,故而只说绣花这事,而不是提其他。 因着有一次秦氏气不过让彩翠捏了针线在那儿扎针,叶子都没绣出个影子来,手指头已经扎了好几个血窟窿,当下彩翠就拧着脖子跟秦氏吵了一顿,只说谁爱绣自己绣去。 朝秋也是暗暗一笑,心道这秦氏肯定是没事找事。 “哎呀,那敢情好。这几日我让彩翠来学学,都十五岁的姑娘了,能绣个鸳鸯就成。学那么多,这以后嫁好人家又不用做老妈子,绣衣绣被的,只管穿戴着就成。” 亭玉和朝秋都噎在喉咙里,这脸皮倒是要多厚就有多厚。 第六十八章 上下乱窜 秦氏见没人应她,也不甩脸,眼睛上下瞟着,嘴里扯些有的没的,直在屋子里转悠。 “啧啧,瞧这八仙桌做的多实挺,定是用龙井南山上的好木头做的。我也去寻寻,找一棵好的来打彩翠的嫁妆箱子。”还没说完,就看见屋角有好几个袋子,一个大步上前立马就扒拉开了。 开了袋口一瞧,啧,怎么是些松棒子,还有一些碎木屑。 秦氏不由嘀咕:“怎么就只有柴火……” 朝秋借机偷偷观察了一下秦氏,心里暗叫不好,原以为是来打秋风的,但瞧这样子似乎在寻些什么。 时瑞在一边瞅着姐姐朝秋,手中还抓着一捧菜。 朝秋趁着秦氏还在扒拉,赶紧对时瑞招了招手,指了指豆坊的方向,示意往后院山坳的暖潭去报信。 时瑞扔了手里的菜,就往外头走去,心里也扑通扑通跳着。 家里的活他也一直在做,娘说了,他七岁了,是个男子汉,要帮家里挑担子了。三姐吩咐自己的事情,他动动脑子就晓得大伯母又来家里拿东西了,万一被她晓得豆腐,肯定要全部搬走。 那这么多天睡不醒挑豆子,万一被大伯母搬走,多亏呀。 时瑞哼哧哼哧跑到山凹边,这里就着地势搭了个茅草棚正好封住入口,还带着门。门是用木条子钉的,覆着稻草,倒也不难开。时瑞仗着个子小就从缝里穿了进去,刚进去就有一只快到他肩膀高的狗冲上来舔,茅草棚里放满了柴草。 这条土狗还是三姐让爹买回来的,说是怎么着也能防个山上的小野兽,她的地里可有许多宝贝。正巧宁伯伯家有,就带来了。三姐还给取了个名儿,叫阿宝。 时瑞没空搭理阿宝。拍了拍它的脑袋,只说了句别闹,呼啦啦往下跑没多久就到了豆坊。 时瑞嘴巴灵活,三言两语就讲清了大伯母来家里,楚明泉和楚明栋一听,算算日子还有八天,没想到这节骨眼秦氏来了,看看豆浆刚入锅烧,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烧开,就跟宁永成和月荷告了一声。恰好这月荷的两孩子来豆坊里,不过即便在堂屋里被秦氏看见了,倒也不打紧。两人拿起墙角的锄头。就出了豆坊。 亏得这后院子大,密密麻麻一排树,也瞧不大见那山坳边拐弯还有个暖潭,楚明泉兄弟俩有些怕那秦氏胡搅蛮缠,最爱打秋风顺走东西所以才搭了个茅草棚挡着。当做柴房。 秦氏在屋里左一句右一句地扯着,连灶房里有多少米都看过,愣是没看见赵石说的豆腐,不由厥了脸,抠了抠牙缝,“见鬼的藏那么好。” “大伯母你在寻什么呢。我家的那挂子腊肉上回不是被你和奶奶拿走了么,如今真没个星点的肉末了。” 秦氏被身后脆脆的一声吓了一跳,立刻插了腰骂道:“哪有一点规矩。在背后冷不丁说那么大声,想吓死人啊!” 朝秋歪了歪头,故作诧异道:“是大伯母你自个儿一个劲在我家屋里头转悠,我明明听见你说藏什么,怎么。我听错了?” 秦氏心一绷,眉头一抽。忙挤出笑脸来,“哎呀,是你小丫头听错了,我哪里在寻什么。这不是带了蕨菜和酸菜上来,看你二伯一家老在你家屋里头吃饭,这多费粮食,我这就随便翻翻看还有多少余粮。” 朝秋欢喜地问道:“难不成大伯母是来给我家送粮的?” 秦氏被朝秋说的顿时噎着。 正巧楚明泉回来听个正着,立刻提高了声儿说道:“大嫂,哪里费粮食?我倒是谢谢二哥能帮我侍弄田地,不然啊光靠我这一锄头一锄头地垦,指不定明年都没收上粮食呢。” “呵,他三叔,你这么早就归家了。” 秦氏上下死瞟了两眼,也没见楚明泉和楚明庚身上有个子丑寅卯,不由把手中一直没放下的菜扔到一只锅子里,没了心思说道:“他二叔,这地里插完秧,你又不去侍弄咱家地里的活儿光耗在这儿,娘可是叫你早些归家去寻活,这都四月见底了,也不见你去铁铺子,再两月又芒种日子,可有的忙活了。这地里的活他爹和益财都在忙活着,家里紧着用人用钱呢。” “大嫂,我晓得。过个几天就出去寻。” 秦氏见楚明栋也没讲清,拖拖拉拉耗了一会儿,也不见两人去哪里做豆腐。转身去了叶氏的屋里,只见李氏和采清凑在一堆儿绣花,似乎挺悠闲。 本想说几句套一套,可讲来讲去,这叶氏和李氏都不上道,聊的都是些绣花样子和针法,她听不懂,也不耐烦听着,倒是见准在屋里头转悠了一圈,一双手不住地摸这屋里头的箱子盒子,眼睛一直盯着床头的木盒子,死死得瞅着。 李氏见不得秦氏这般不像样子,她这么些天下来,靠自己和闺女一针一线绣帕子,也攒了几百文,心底里有了底气,便停了针说道:“大嫂,你这到处摸,又不是没有的。左不过是些新打的木柜木箱,你只差没看那床头的盒子。哦,里头装着我俩最近绣的帕子呢,放外头怕潮坏了。” 秦氏听得一肚子憋火,这豆腐一个影子都没见着,这屋里头也没什么人理她,一个个都藏着掖着。 这大清早来了一趟,什么收拾都没有。 秦氏不甘不愿地出了屋,又四处乱瞟,走着走着又往屋后头瞧。 朝秋提了个篮子跟出来,见秦氏晃着身乱走,便笑盈盈上前,“大伯母,你的瓦盆子忘带走了。给。” 秦氏闻言,心中一燥,她是故意留着瓦盆子,好接着上山来抓个现成。 看朝秋一脸笑着把洗净的瓦盆递给她,秦氏忍了忍,却再也笑不起来,扯了扯嘴只得往山下走去。 一路走一路回头,见朝秋提着篮子往屋后的那片菜地走去。楚明泉和楚明栋也扛着锄头去了地里,似乎一点苗头都没有。 秦氏下了山道,又拐着弯沿荆棘道上去,也没见一处缝,更别说能见着什么豆坊了,当下直骂道:“见鬼的,连个影子都没有。不成,我得让几个娃上来寻,肯定是藏起来了。” 等秦氏回了自家院子,楚高氏拿着一簸箕的糠看见秦氏归家来。不由嚷道:“让你送个菜你都能出去半天,这等你回来喂猪都不见人影。赶紧的,盛满食槽。还得做饭。对了,老二咋说?” 秦氏撇撇嘴,“还能咋说,说是过几天,谁知道有没有个准信。” 楚高氏拍了拍身上的粉尘。头也不抬地说:“不成,等老二回来我得仔细问问,这见天的帮老三干活,有个什么钱。” “没准人家哥俩就闷着声发大财呢。”秦氏嘀咕道。 楚高氏耳朵可没背,顺着嘴问道:“什么发大财?” “没,娘我可没说啥。你自己听左了。”秦氏干笑着接过簸箕,忙扯开话,“今儿中午炒什么菜?” 楚高氏扒拉出一些来。放在墙角只管让秦氏去洗。 秦氏凑头一看,喝!哪里又一大捧子新鲜蕨菜!这成天吃这个草,跟喂牛一样,那屋里头藏着的腊肉都不舍得割一块。 秦氏一边干活,心里头从上到下数落一番。无外乎娘偏心小气,自家男人是个没嘴的锯葫芦。那老二老三都是白眼狼黑心肝。这么一通下来,心里的气儿才顺了顺。 等饭点了,大武小武,彩翠守春前前后后跑着归家来吃午饭。 秦氏一边扒拉碗里的饭,一边想着主意。 看了看大武小武,这两儿子光晓得跟庄里的那几个娃子上树掏蛋下河摸鱼,让他俩去办,没准一个不乐意直接跑走了。又看看在一旁挑着菜吃的彩翠,秦氏暗暗点点头,这事儿还得让彩翠去透透风,绣个帕子什么的,带上守春,说不定还能寻出些什么。 吃罢饭后,秦氏拿了藏着的糕点,躲在屋子里教彩翠,只管拿着针线还有一块布,上楚明泉家里头去。但凡听到的,看到的,最好是能让守春见机瞅准了四处找找,看见什么都得一一归家来说。 秦氏倒也不先吱声,就怕这孩子没个把牢,兜了出去,那可真是亏大了。 彩翠被秦氏好说歹说,撵着赶着上了楚明泉家院门口,秦氏才归了院子剁猪草去了。 守春吃罢饭本想去跟着两哥哥去摸鱼,可大武哥小武哥嫌他人小碍事,又怕秦氏骂,都不带上他。现下被娘撵上来要去跟三叔家的时瑞玩,守春想起那些新奇的玩具,又吃了娘给的糕点,这才愿意跟着彩翠一起来。 只是彩翠本就不甘愿,而且还是拿着针线去三叔家,更加火气大。本来就不耐烦这东西,上回扎得她嘶嘶地疼,没少大闹一场。为了娘许下的糕点和头花,这才领着弟弟守春进去。 什么多看,多问,多找找,她也没怎么听明白,反正就当来过一趟,事完儿了就成。 等开了院门,进了楚明泉家,里里外外随意走了一遍,让守春自己去玩儿,她就拿着针线和布扔给了采清,只丢下一句,绣个花样子给她带回来,人就下了山不见了踪影。 她还得赶去桃溪那里跟大武小武摸鱼呢,这鱼摸上来烤了吃,虽然只有盐巴,可耐不住好几个月没吃过鱼肉了,怎么着也香喷喷的。 守春倒是围着时瑞转悠了一会儿,拿着根树枝这边抽抽,那边挖一下,一转身差点就跑到后院茅草棚那儿了。因着时瑞没拿出好玩的东西来,守春自己儿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回了屋喊了一声彩翠,却不料姐姐早就走了,当下守春飞一般地下了山道,直往桃溪去了。 他就知道,哥哥姐姐们又去桃溪摸鱼偷吃了。 第六十九章 风波 有惊无险的一天过去,等作罢工,一起吃完了晚饭,楚明栋带着李氏采清下了山,里正兄妹俩也归了家。 朝秋帮着亭玉收拾完碗筷,见楚明泉揉着脖颈,上前帮他按了按,“爹,你觉不觉得,今天大伯母来咱家,似乎是来寻豆腐的?” 楚明泉听了,微微一皱眉,“应该不会吧,她这张嘴怎么藏得住话?不过是上咱家来看看有什么腊肉米面罢了,跟前几次一样。” 朝秋拉住楚明泉,愈发肯定心里的猜测,“爹,大伯母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然怎么老在咱们家寻东西?我想着她还硬气不吭一声,嘴里也不提赚了银子这些话,说不定是收了什么好处,这才藏着掖着没敢喊出来。不然凭她的脾气,早就闹得天下皆知了。” 楚明泉醒过神来,“我原先还想着不应该是这么回事儿,可她这么一闹……这可怎么办?还有八日才月满,若是这几日断了,说不得这事儿就坏了。” 朝秋气哼哼地道:“一定不能得逞,我们赚的是辛苦钱,这都快一月没好好睡个囫囵觉了。再说了这还是帮姚记顶着官司做的,我是想着等月底做完不如把方子卖了,省得一了百了。” 楚明泉看朝秋的嘟嚷着小嘴,一脸肉疼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好笑,“你舍得啦?” 朝秋摇摇头,“当然不舍得,我想了个主意,也不能叫他们白得了这个。我们就把石膏点浆的法子卖出去,这盐卤本身是剧毒之物,想必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用盐卤也可以点浆。而且从味道口感上来说差不多,只是吃久了才觉得盐卤豆腐又嚼劲,石膏豆腐比较水而已。卖了这方子我们能得好些银子,等咱家有了本事。再拾掇起来也不迟。” 楚明泉沉吟半晌,点头道:“这个主意好。只是咱们买的豆腐铺子,这才开了两个月,就得关门了。我想着对不住你二伯,还有看店的小舅子,这都是甩了以前的活计跟着咱家一起做的,这以后……” 朝秋心里早有了主意,想着自己田里的那些新奇菜蔬,扬声道:“爹,只管放宽心。咱们就是开个小食肆。哪怕一个月少赚些,好歹能过好日子。再说了这名气总得一点点打响,我们由小做起。等有本钱了开个大的呗。” 楚明泉倒也不急这事,说道:“这开铺子以后再议,就是现下,万一你大伯母又寻着由头上来……不成,我这就跟你永成伯伯去说说。这豆腐现下不能在这里做。不过八日,哪怕就是挪个位,去宁大哥家做也成。反正石磨子他家也有,用牛拉着磨也能做活。这最后几日,得避避风头。” 朝秋听楚明泉这么一说,笑着点头。 爹总算有点警觉了。 主意一定。楚明泉坐在屋里也不歇,直接出了屋往宁永成家走去。 他也不先去叫楚明栋,就怕万一真是这样。惊了秦氏,那更加坐实了她心中所想。 还好豆子是从宁永成家一趟趟拉货的,毕竟这么多黄豆子,楚家就是地再大,那也是惹眼的。反而宁永成家里在井叠庄村尾。他家养的家禽又比别家多,故而没人注意过。 楚明泉当晚跟宁永成商议。怕夜长梦多,干脆再加把手,连夜把豆坊的一应物什把式都搬走。如今春水回暖,也不需要暖潭一直浸着,沙子石子只管顺着竹篾筛下去,整完了在盆里泡着就成。亏得月荷又帮了大大的忙,这做豆腐移到宁永成家,反而方便他们,石墨和石蕊也能顶一个大人挑豆子的活。楚明泉自家倒是省了很多力气活,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结银钱的时候多给就成,这样两家都高兴。 连夜悄悄的办完了事,楚明泉这才吁了口气,归家洗了个澡,又从小罐子里捡出几枚腌渍的青梅递给叶氏,“孩子娘,明天且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就安心在屋里头,有事只管让人来宁大哥家寻我,我出面顶着,你就不用去忙活。” 叶氏坐直了身,“咋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楚明泉忙扶住叶氏,轻声道:“别胡思乱想,还不是怕大嫂过来寻由头,怕是要闹几天。不过剩下这么些日子,再辛苦些咱家就不做了。你就安安心心养胎,我和朝秋都商议着,等你生了娃,咱家再把铺子拾掇拾掇,重新开起来。” 叶氏其实心里也明白着,这哪有无缘无故上家里来乱窜的,又不是好说话的。 伸手捡了个梅子递给楚明泉,楚明泉摇摇头说是牙酸,叶氏笑了笑,自己放进嘴里含着。这怀时瑞那会儿爱吃腌酸瓜,如今回了杭城,酸的也只有腌菜梗,能直接入口吃的也只有这青梅。 等第二日彩翠和守春又上了龙井南山晃悠,楚明泉和楚明栋已经上了宁永成家去做活,朝秋冷眼看着彩翠和守春到处乱逛,心里头也不再悬着,只管做着自家的琐碎活,却不理那两个小的装模作样。 昨晚上彩翠和守春被秦氏好一通念叨,等守春被念烦了,直接扯了句那后院角就一个茅草棚又没别的了,秦氏这才停下手。既然有了苗头,秦氏自然不歇手,只管让守春瞅着准往棚子里钻,但凡看到什么且先别嚷,只管往里头死看,回家来告诉自个儿。 就这么被秦氏耳提面命地进了楚明泉家,彩翠觉得没劲,除了吃到两颗酸不拉几的腌渍梅子,就吃不着其它的了。别说绣花,就是拿个针线都觉着烦躁,坐不住凳子磨来磨去,眼神只管往外头瞟。守春倒是卖力多了,因着秦氏许下一大包好吃的,都是那些平日里吃不上的糕点,上窜下跳一个劲直往茅草棚跑。 朝秋提着篮子还没来的及追上外头跑的守春,守春已经呼啦着两条腿立马窜到了茅草门前,一拽,门开了一条缝。 守春刚往里头探了脚,猛不然一只大狗扑上来。龇牙咧嘴的狂吠。 被大狗这么一叫唤还叼住了裤脚,守春大叫起来,“娘咧,哇哇哇,姐,姐——救我啊,狗,死狗咬我——快来人哇——” 朝秋一看,心里顿时一乐,面上又不露。赶紧上前去训叨。 倒不是她心狠,阿宝看着又大又凶,其实是只温顺的狗。不咬人,顶多就是叼裤脚。但是就怕守春没个准头去撩拨,万一发狠了,真咬着了,这年头可没什么狂犬病疫苗。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哪怕只是蹭破皮,秦氏还不得把她家掀个底朝天。 朝秋喝住了大狗阿宝,看它不情愿地松了嘴。还没等她把守春给拉出来,守春就仗着有人,居然顺手抓起旁边的木柴狠狠扔过去。 这下可好。阿宝被激怒上前一个劲攀上前,长大了嘴巴吼个不停。 朝秋简直无语,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把守春强拉着出来。顺手拉了裤腿看看有没有咬着,那守春狂踢了几脚也不让她多看两眼,只一个劲扯着嗓门干嚎。 朝秋对这种无理取闹的最没办法,躲闪不及被狠踢了好几脚。 “你个娼货小贱人,居然放狗来咬我。真是贱皮子,我这就告诉我娘去。呜哇啊。娘咧,好疼啊,三叔家要咬死你儿子啊……” 喝!娼货!小贱人! 朝秋怒了,小小年纪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都是跟那欠嘴的秦氏学的吧。 老虎不发威真当自家好欺负是吧,朝秋干脆不再喝住阿宝,只管让它上前狂吠, 这只大狗她有数,宁家从小教过。也是守春欺软怕硬,见着熊狗怕的跟什么似的,没几下子就被叼着了裤脚。守春被吓得当下软了腿,在地上乱踢,那地上有些潮,蹭了没多久身上都成了一个泥人。 其实他压根就忘了,大狗是栓着绳子的,哪里能跑得远。 不过是声音大些,看着凶罢了。 彩翠刚才一听到狗叫就跑出屋,后头的亭玉也跟着出来。 只见那守春滚在地上四脚朝天乱瞪,嘴里哭爹喊娘的,也没见有什么事儿,只是那狗叫的凶。 守春见自家姐姐来了,顿时有底气,“姐哇,姐,就是她,居然让狗咬我。” 彩翠二话不说,也不管守春咬没咬着,直接掀了嘴一边骂,一边上前扬着手就想打朝秋。亭玉一看不对劲,跑得又没彩翠快,还没来得及拦住,那彩翠就上赶着往前快打到朝秋。 朝秋倒是机灵,一侧身只管让彩翠朝前头扑去,愣是没让彩翠占到便宜。却不料那彩翠是个蛮横的,见自己没得逞,也不看路,只管追着上前来打。哪晓得那地上都是细柴棍子,彩翠跑得急,一没留神直接踩上一根滚圆的,刺溜一下滑倒在地上,嘭得好大一声摔在地上坐实了。 摔在地上还不打紧,最要紧的是那敦实臀股一下子坐下去,底下的碎柴都是倒刺,好巧不巧直扎进裤子里。彩翠疼得嗷嗷大叫,踢了两脚更加疼,一张尖脸抽得老长,那双眼睛吊起来颇有几分像秦氏。 朝秋在一旁看得龇了牙,手上倒是没歇,跟亭玉帮忙扶起来,只是心里觉着特别畅快! 叫你处心积虑上门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现下老天都让你走个路都倒大霉! 那边守春一看,也不乱踢了,干脆坐着干嚎。 彩翠只管自己的臀股,哪里去管自己弟弟的破事。扭了腰一看,喝!两枚大刺还叉在中间,这要是再偏一点,那不得直接插进去开花! 她的屁股!她最爱的花裤子!这下子都扎了好几个窟窿! 一想到这儿,彩翠也不理守春,只管扯了嗓子哭喊。 PS: 【此处免费】书友荳腐给俺提了醒,表焦急,这憋屈马上就过去了。这要是再拖下去,我自个儿拖下去虐虐吊上来看看。再不让朝秋大展身手,这文就苦逼范儿了。谢谢荳腐给我的平安符,我得好好努力,删掉这些窝火的剧情。么哒,感谢你们的订阅和收藏。 第七十章 秦栓 楚家屋里,叶氏听外头鬼哭狼嚎的,心也有些慌,还是李氏劝住了她。 叶氏扶了肚子,想起昨晚楚明泉的话,忙说道:“二嫂,你让采清赶紧去里正家把孩子爹叫家来。无论啥事,还得明泉和她二伯出面,不然大嫂那张嘴皮子上下一碰,指不定说出什么剁人心的话。我这六个月,也怕那两孩子过来冲着,还得让你去帮我看看,这到底是咋事儿。” 这厢彩翠摔疼了臀股,那尖尖的枝桠刺进裤子里,又气又痛,尖牙利嘴跟秦氏一个样,话里话外的不饶人。 采清也不去后院,只管出了屋直接往山下走,李氏忙急急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朝秋咬紧了牙,看那彩翠斜着眼,指手划脚连娘也骂进去,不由上前吼道:“骂什么骂,你自己看看守春有没有咬着。都等不及我喊人,他就去开茅草门,我都制住一次了,他居然还拿木棍子砸狗,这还不得让狗扑上来啊!再说除了裤脚被咬了,你只管把眼睛去仔细看看你弟,但凡有破了皮我们家就赔药钱!再说你那老大的臀,这满地都是枝桠刺尖你没瞅见啊,动不动就上前来打人,自己跌了还怨我们。” 守春见势直接滚在地上干嚎起来,引得大家的目光又看向他,“姐啊,姐啊,我好疼啊,肯定是咬伤了。啊啊啊啊啊,腿疼,要断了要断了。让他们家赔钱,赶紧赔钱。” 朝秋看那守春赖皮地大喊大叫,气得真想让大狗咬上一口。 彩翠一看,顿时哭闹起来,“就你们家有人是吧,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姐弟俩。守春,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娘来。” 守春从眼睛缝里看见彩翠转身就跑,立马哭喊道:“姐,把我也带回去呀,万一他们又拿狗来咬我咋办啊。” 彩翠恨恨呸了叶氏和朝秋亭玉一口,把守春拎起来,“你们等着,我这就找娘来,这群狼心狗肺,没天理的,早晚得遭天谴……” 楚明泉和楚明栋急急地归家来。还没来得及问,朝秋就三言两语把事情给说完了。 等说到那彩翠手上装模作样来自家穿针做女红,针都还没握一下。反而这臀股着实扎了好几针,这话惹得大伙儿又好气又好笑。 亭玉打了朝秋一下,让她没个口风乱说话。 幸亏昨天催着把茅草棚扣严实了,待会儿能把秦氏糊弄过去。 看着蹲在一旁摇尾巴的大狗,楚明泉心里又吁了口气。还好没咬伤。不过亏得有这条狗,不然守春那个活泥鳅,肯定钻进去到处乱转。上房揭瓦的事情都能做,最怕这调皮捣蛋的来捣乱。 没等多久,堂屋里都齐了人,那院子门口就传来秦氏的哭嚎。 “是哪个小*。缺德没良心,居然敢放狗咬我儿子!怕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我苦命的儿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一家狼心狗肺的,想弄死我们家……” 秦氏本就揣着心思,守春裤子上两个牙印,皮上愣是一点印子都没。倒是彩翠,臀股上好大几个破洞。这还是她经常爱穿的那条裤子,现在躲在屋里一边揉一边骂。 秦氏本想带两孩子占着理涨威风。哪晓得守春居然打死不上去只管让娘去取药钱,彩翠觉得没了脸也不去。秦氏倒不觉得有什么没脸的,左不过就是扯了嘴皮子要些钱来,还能去那茅屋棚看看底细。 楚明栋着实听不下去,“喊什么喊,嫌不难听,不晓得的以为你在哭丧!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又不是你家的儿子,再说你还没儿子呢。我这可怜的儿啊,被狠心的老三家给伤着,现在都在家里哭呢……” 本来几个孩子都被制止没说话,楚明泉还想着大事化小,可秦氏越说越离谱,不由劝出声,“大嫂,守春究竟伤没伤着?朝秋可是说了,只叼了裤腿,没伤着皮。你这样乱说一气,没得叫人歪想。” 秦氏一瞪眼,插腰就道:“怎么就乱说了,我家守春没被咬着?那裤腿子好大的洞,吓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这定要去看看郎中。难不成一定得让老三家咬死了腿才成?老二家你们也是一窝的,只管把我家往死里整……” 楚明栋气笑了,“好,这就归家去,咱一起去看看究竟伤着哪儿了。无论是看郎中,还是去庙里收惊,咱都去当面说说,在这里哭丧,别说丢老三家面子,你自己想想,都是一家姓,自家人埋汰自家人,真有意思。” 说完,楚明栋带头就出了屋。 秦氏一听,也不再扯嘴皮子,迈开小短腿就往屋后走,“不成!我得去看看那条死狗,非打杀了不可!一只破狗,居然敢咬我儿的腿……” 朝秋和亭玉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忙跟着大人去后院。 秦氏刚想打开门,却听得里头狗呜呜地叫。 楚明泉跟在后头,看秦氏只管骂着倒没敢开门,心里也是有了数,只怕这秦氏就是扯着幌子来看茅草棚内的东西。 大狗阿宝蹲在地上呜呜叫着,被楚明泉赶到角落,那秦氏左腿一伸腰一扭就窜进来。 上下左右随处一瞟,除了柴火,秦氏愣是没发现什么豆腐。也不管楚明泉在一旁看着,直接诶把那稻草堆给拆了,东扯一把西扯一把,扔得到处都是。 楚明泉心越来越沉,叫了一声:“大嫂,你究竟寻什么来着?这狗你也看了,现下连叫都不叫一声,能是那种疯狗么,还是早些归家去看看守春,究竟咋样了。” 秦氏不甘心地踢了木柴,不过几眨眼工夫茅草棚里凌乱不堪,嘴里扯道:“我还能看什么,寻个斧头把这狗宰了,炖了吃它的肉我才甘心。这还不算药钱,守春吓着了,我还不得紧巴着给他买买补品。去庙里捐个香油钱?” 看秦氏只顾眼前那几捆柴草,也没想着要把这茅草棚拆了,楚明泉身上那股子劲头松了下来,只管把人往外头引,“成,一起归家看看,怎么个事情,怎么个赔法也跟爹娘说说。” 秦氏竖起眼睛,死死把这茅草棚给盯穿了,也没发现一点踪迹。 后头跟上来的楚明栋也跟着说了句。“咱这就家去,没事儿还宰什么狗?好好的一只看门的,愣是无辜被宰。也是一条命不是。” 秦氏还赖着不肯走,大狗阿宝倒是机灵一些,站起来窜上前,嘴里不叫,只盯住秦氏看。 秦氏嘴里的那半句话还未说完。看着狗凶的模样,忙闪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唾,“真有意思,咬了人还有理了。这乡里乡外的,别说那不相识的都要赔钱。这自家人是要整死自家啊……” 身后跟着的众人都不做声,只管秦氏扯大了嘴巴骂。 不过一会儿就下了山道,楚家院子几步路就到。大伙儿也没说话,只秦氏一个人漫天撒泼。 还未到院子口,里头响起大武小武的声音。 “守春,你拿锅子干啥?” 守春把锅敲得直响,“娘去宰杀那只狗了。晚上能炖一大锅狗肉吃,我等着娘带狗肉回来啊。” 大武小武急了。“真有狗肉吃?你不是没被咬着吗?” 守春得意地扬声道:“这有什么,三叔家最好骗,一群没用的,娘下了山准能拿药钱回来,到时候我就催着娘全给我买好吃的。” “也给我留点……” 秦氏听到这里,只恨不得没让彩翠管好守春,这人都一起下山了,居然在院门口听到这些话,一瞬间秦氏脸色干巴巴的,接着朝屋里大喊,“你个作死的小兔崽子敢骗老娘!” 大武小武和守春被吓了一跳,守春还不知道秦氏身后跟着众人,快嘴道:“娘你不是知道这事嘛!怪我做什么。” 秦氏当场落了个没脸。 后头跟着的楚明泉也不说话,倒是楚明栋首先朝秦氏出了声,“这孩子都说没事,大嫂你这是闹什么。小孩子磕磕碰碰的,又有什么了。守春还等着吃狗肉?拿回药钱?呵,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主意。” 秦氏仿佛就跟没听见似的,没等楚明栋说完,索性躺在地上哭天嚎地起来,“这日子真没法活了啊,这家里家外的操劳,人家一个个甩手当少爷少奶奶,我这就是丫鬟的命啊……” 楚明栋最恨秦氏来这套,整一个泼妇,说不通道理。 李氏见没什么事儿,直接带采清出了院子去跟叶氏报个准信,怀着身子最忌的就是重心思。她心里本就清楚着,真有个什么事儿,这秦氏还不得把屋子掀了,哪里会直奔茅草棚去? 楚高氏抗着一捆猪草走到院门口,看老二老三和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围着也不说话,秦氏扯着嗓子的干嚎,脑门子顿时突突跳,也不听怎么回事儿,直接把肩上的猪草往地上丢去,“嚎什么嚎,这家里还没死人呢,你就这样找晦气,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情做是吧,赶紧把猪草剁了。” 有好些猪草都落在了秦氏的脸上,那秦氏正好张着嘴大喊,来不及闭上,狠狠嚼了一把猪草,当下呸呸出来。 朝秋立在楚明泉身后,没忍住,看秦氏这般撒泼打滚,结果自己个却吃了猪草。下意识往猪圈里看看,正瞧着有头肥头大耳的在拱门,两相比较,还真是有些像。即便秦氏没了脸,她也没敢乐到哪里去,只在肚里闷笑了一会儿。 原本大家下山是来看伤赔钱的,结果这么一闹,啥事都没有了。 这么一通狗屁倒灶的事情下来,秦氏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楚老汉家的院子里,秦氏一边甩着胳膊,一边乱剁猪草,只恨没把这猪草当做人来糟蹋一遍。事儿没办成,反而惹了一身的腥,为了得这方子的银子,又死咬着嘴,生怕露了风声,一个人暗自咬碎了一口黄牙。 想来想去,还是得去跟赵石说说,这方子弄不成,那收的银子可不能被他赖上家来,到时候谁都没脸。万一惊动了老三家,说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吃罢饭后,秦氏带了大武小武去了迟桂村娘家,寻了由头跟赵石在路上碰了面。 赵石得知秦氏这般无用,索性也不理她,只管去跟姚志讲了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这村妇无用。 姚志这么一听,心里头堵得慌。那秦氏是个没用的,撒泼打滚都拿不回来方子,说不定已经惊动了楚明泉。这不成,得想个其它的主意,不然八日一过,他可就没什么机会能赚银子了。 姚志想破了头,还是赵石提了一句,那豆坊肯定还在龙井南山上。他天不亮偷偷去瞧过,这牛车都是从山上下来的。 姚志心里一闪,脱口而出,“这楚家豆坊在那山凹里,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买了那地。如果让人买了那山,不就可以直接上去,要了那豆坊,不怕看不出门道。” 赵石一听,忙应和道:“还是少爷聪明,我这就去办。不过……这买其它无主的山还成,可这龙井南山,应该是属于井叠庄的。这要从族长和里正那里过手,不一定能成啊。若是井叠庄的良户,那还好说,哪怕先去县衙押了定金,划了鱼鳞图册那也是来得及的。” 姚志问道:“我却是不认得县衙里的主簿……对了,不是说那秦氏有个哥哥当捕快?只管把银子给那秦妇子,托他哥哥去办,可别惹人注意。” “哎,明白,我这就去。”赵石收了钱袋子,心里头又乐了。这次又能扒拉点放自个儿兜里,这活计果真是稳赚的买卖。 这厢秦氏得了准信,去跟自家哥哥秦栓说了。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秦栓谋了这捕快的职,可是贴好些银子,人又好喝酒,月俸还成,只是多上几次酒楼,那兜里就不见银子。如今二妹还给自己银两要悄没声叽地去串串主簿买山,他追着问了好几句,秦氏本就亲着娘家,把哥哥当自家人一字不差地说了。 秦栓心里那个喜啊,这以后还不坐着就享福?拿了银子,想着反正今日也快晌午了,兜里有了银子还不上酒楼啊,这事儿怎么也来得及,他可是捕快,跟主簿可是有交情。故而秦栓拐了弯,直接去了打牙祭。上了好酒楼点了厢房,叫了平日里两个酒友,又吃又喝好不痛快。 这厢房隔音不算好,稍大点嗓门,紧贴着右侧的厢房便能听到声儿。 好巧不巧,这旁儿的厢房里,却坐着本应在县学里上课的言璟。 第七十一章 了事 算算日子,这月里县学老生都在考取童生,学里也没放旬假,言璟也快一月没归家去了。本是攒到月底连放四日,只因塾师身体不适,今日午后放半日学,又正值午膳,言璟被同窗相邀一起下了馆子。 这县学的住舍生,一舍居四人。言璟今年才进县学,算是后来的,不过倒跟同舍人相处还行。三人中的一名叫做余文耀的同窗,家中颇富裕,只是白丁多,识字少。余老爷给儿子取了文耀一字,只盼着能光宗耀祖。 可余文耀却是学不进书,背书也磕磕碰碰的。这都十四了,满打满算上了好几年,也没得过塾师多少夸赞。这两月来与言璟相处不错,近朱者赤,也下了一小番功夫,昨个儿考校功课居然得了个良,当下就高兴地不得了,直接邀了舍里其他三人一起下馆子庆祝一番。 余文耀学着他爹的样子想要把酒畅饮,被其他三人给劝下了。 才吃了没一会儿,那隔壁的厢房里,划着酒拳子,点着菜,好不痛快。 余文耀刚说了这下馆子不吃酒多没意思,言璟耳尖,却是听到隔壁那说得最大声的酒客嘴里吆出龙井南山几个字,当下就留了心,让同窗帮忙细细辨认。 其余都不是迂腐之人,况且吃住、上课都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各自的品性。都是爽快的,也不做作。余文耀当下就贼亮着一双眼睛,立马提了衣袍凑在隔墙上,努力提高了耳朵。 听了半晌,大家拼凑了一番,似乎是跟买山和豆腐什么事儿,也只提了一句半句,其余都是些吹皮的胡话。听不大清。 不过光这一星半滴的字眼,言璟就琢磨出了门道。 莫不是有人贪心豆腐,想要买了龙井南山吧。 这可不成,家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然怎么会有不相识的在打他们家的主意? 眼看着饭菜只吃了一半,言璟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告了罪就急着归家去了。 付了车资下了牛车,言璟背了书袋子,只管往家里跑。 还没及家,迎面撞上了朝秋。 朝秋快一月不见言璟。猛得见着了,倒是呆了下,立马奇道:“言璟哥。你怎么归家来了?上回不是说月底放么?” 言璟喘着气,心里倒是记挂着,“爹娘在家吗?二伯在吗?我们边走边说,在县城里跟同窗一起下馆子,听到了一些风声。似乎有人想买龙井南山,莫不是贪心豆腐吧?不然怎么都一个个对上了?我想着无风不起浪,小心些也是好的。” 朝秋原本亮闪闪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急急问道:“真个听见这话了?难道……有人暗中阻扰,教唆秦氏买下这座山?不然她哪里来的钱?” 言璟见朝秋立马就应了声,坐实了心中所想。“听你这么说,家里真有麻烦了?” “还不是那姚掌柜的儿子,被徐家江南楼下了套。我们家这个月得每日做出两千斤来才能混过去。反正法子是想出来了,也决计做完就把方子卖了。上次咱家忍气吞声弃了羊城,结果归了杭城做了豆腐赚了钱,这还没被别人算计倒,却是先被自家见钱眼开的大伯母给惦记上。我想应该是有人买通了她……” 说到这里。朝秋心里一动,忙问道:“你知道那提起买山的人是谁不?” 言璟摇摇头。转而道:“我不认得,同窗倒是提起那人是捕快,还算认得,应该是姓秦。” 就这秦姓,还能有谁?世上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朝秋握紧了拳,“言璟哥,亏得你归家来报信,我想这事儿应该还没成,哪怕去县衙里报户,也得里正和族长的同意。想必他们才开始动手而已,我们得赶紧叫上爹和二伯商议。”想过之后又补充说道,“要不,我去通知爹,你去把族长请到里正家去,咱们两人分头行动,早一刻解决早一刻安心。我们家现下不在山上做豆腐,全都搬到里正家里,只为了防家贼。” 言璟一听,晓得家中近日发生诸多事情,现在赶着去叫人,也不忙这一时半会儿的说话,直接往山下庄里去了。 朝秋紧张的很,怕被秦氏看见,绕了道,专挑不会碰头的路,一等进了庄子,就甩开腿抄近道跑去宁永成家。 楚明泉和楚明栋两人正在后院里做工,前院子宁乐水绞着手指喊了人,只说朝秋来了。 楚明泉想着肯定有事儿,就停了手,把手里头的家伙往边上靠了,看朝秋急匆匆过来,赶紧的叫:“咋了咋了,这又有什么事儿了?” 等楚明栋都松了手停下来看朝秋,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朝秋这才揉着跑岔气的肚子,对三人说道:“爹,二伯,永成伯伯,这豆腐先歇个手,我有事跟你们说,是要紧的事儿。言璟哥回来了,听到风声,似乎是姓秦的捕快在说要谁买了龙井南山,是冲着豆腐来的。我就想着这豆腐是独门的买卖,这杭城里头哪里还有龙井南山?肯定是有人想从我们这里挖走豆腐方子。这龙井南山可是咱们的家,这要是被怀有居心的人买去了,咱家住在山脚里头,抬头低头肯定磕磕碰碰的。爹,我私自做了主,让言璟哥去叫了族长来,你就买了这山吧。” 楚明泉看朝秋这股子急劲,想着言璟也是为了家里的事归家来,这豆腐生意看样子还得磨一阵子。 楚明栋倒是拍了巴掌同意,“明泉,朝秋说的对,万一有那坏心的,这就算我们卖了方子再没什么可赚的,可保不齐那人随意给咱家里添堵。说到姓秦的捕快,这……这不会就是大嫂的哥吧。” 朝秋在一旁愕然,“若真是这样,那咱们可得快点,今天就赶在前头去办成事。” 正说着话,宁乐水突然嗒嗒嗒跑来,“爹,族长来家里了。” 宁永成把手头的家什一放,吆了两人一同出去,“走,去外头商议,这山应该不贵。明泉你也不用担心,这山买了,以后再合计其它赚钱的,不在这一时半刻的节省。再说了,你们家姑娘小子厉害着呢,朝秋主意又多,言璟念书又行,反正都看着有出息。我这个里正还能做个主,你也不用操心,就这么去跟族长说了。” 楚明泉听了,心里其实是满心同意的,就怕这又是买地造基又是买山的,怕被庄里人记恨。毕竟爹娘都还住在山下,虽说是瓦房,到底是半新不新的泥屋。 这事就这么定了,当天下午楚明泉就和里正拿着保契,带上明日还得上学的言璟,朝秋也想去铺子看看想想之后的计划,便一同出了井叠庄去了县城。 等到了县衙附近,言璟却是直接下了牛车,让楚明泉赶紧先去办事,他自己走着都成。楚明泉也不推辞,只让他和朝秋先去铺子里,等去县衙造完册子就归来寻他们俩。 里正跟主簿也算有个几面之缘,都是造册的事,也不经他人手,这山定了三十两白银,楚明泉数好了三十五两,多的五两是给主簿吃酒喝茶的,那主簿推脱了好一阵才收下,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让楚明泉按了手印。 这边朝秋和言璟一路走着,天也不热,风吹着很是舒服。这么一个月,只顾忙着做活,倒没有进城玩过一回。如今有了里正和爹一同去造册,这事就成。想必那酒鬼还没醒酒呢,等他再去塞钱牵线,只怕哭也来不及。 到底县衙管得了刑事, 买山买地这档子事,里正说上一句话可比别人说十句百句都有用。 言璟走在朝秋身边,看她喜欢那些糖人糖豆粘牙的玩意,手上帮她捏着两包饴糖,是带家里去吃的。 朝秋手上还捏着一根糖葫芦,一口一口酸甜好吃,看言璟在瞅着自己手上的,就将糖葫芦递给他:“言璟哥,你吃一颗!” 言璟本是在笑朝秋,现下却是不好意思,低头瞅瞅眼前的糖葫芦,看朝秋亮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就凑过头去咬了一颗。 朝秋见言璟别别扭扭地吃了,问道:“甜不甜?” 言璟腼腆一笑,“甜……得有些腻。你要是想吃,我下回放旬假买来再家去。” 朝秋看着摆着小摊的街道,竹鸢面具小摊,各色餜子面食小摊,还有那些卖篮子椅子木盆什么的,虽然不挤凑,倒是摆了满满当当。 朝秋蹲在地上,看脚边摆着的坛罐小巧素净,除却那些上过釉的,还未上釉的有青色,朱色,黑色。朝秋难得看见这么可爱的小罐子,浑然不似之前看见的那些,普普通通一个模样只不过大小有变化。这个摊子上的坛子罐子反倒是下了心思,玲珑又精致。 那瓦罐的老板是个快半百的老伯,旁边摊位的大娘卖的是饴糖,两个摊主倒是有说有笑。 那满脸笑意的卖糖大娘看朝秋左右瞅了好几遍,当下笑道:“姑娘,要是买我这糖归家去,就让张老头给你送个小瓦罐。” 朝秋手里还把着一只巴掌大带耳的罐子,兴奋道:“大娘,你们俩认得?这瓦罐怎么能做添头呢?多好看啊,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第七十二章 饴糖 这边瓦罐摊子的老板呵呵笑了起来,看这对人长得俊儿,模样都是挑尖的,也耐着心说道:“我这瓦罐啊,都是卖给图个新鲜的小娃子,只图个乐。但凡这卖糖的大娘开口啊,就是全送出去都成。” 朝秋睁圆了眼睛,惊奇地看向卖糖大娘。只见她睨了一眼瓦罐老板,笑弯了眉眼,嘴里却是说道:“死老头子,还跟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开玩笑,羞不羞人。我说小姑娘,别听他胡说,老大年纪没个正经,光做些骗小娃子的玩意儿,我让你重新砌个灶台都给我砌成罐子一样,顶着老大的肚子,烟直在里头打滚……” 老伯嘿嘿笑了下,朝秋也是笑了,敢情两人是一对老夫妻来着。看两人好商量,虽说自己已经买了糖,但还是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来,指了指大娘摊上金黄色的饴糖,问道:“老板娘,这个是什么味儿的?金透金透,怪好看的,里头还有些碎的花瓣。” 卖糖大娘还未说话,那瓦罐老板却是开口了,“这是杭城独一份的,老婆子心血来潮,偏偏用了那清凉解暑的白菊花融进饴糖里,这不知反复做了多少回,最后捣鼓成了这个颜色。不过别说,吃着有股子淡淡的菊香味,不算很甜,反倒稍稍有些苦。我老头子倒是爱吃,只怕你小娃子是不爱那点苦味。” 朝秋过去拉了言璟的手,“言璟哥,要不你买着吃吃,天天读书,眼睛涩脑袋疼,用这个解解乏。” 卖糖大娘正在心里琢磨这秀气的小后生和这小姑娘倒不像,可站着一起,看着还挺般配。见两人在商量。也不要他们干说着,用小榔头每样敲碎一些,放到碟子里递过去,“你们俩也别光说,只管尝尝看,挑喜欢的买就成。要是都不好吃,就甭买,那银钱留着去吃碗肉丝云吞面来,也比吃糖值些。” 朝秋见卖糖大娘这么大喇喇赶生意,直笑出声。“大娘,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哈哈。给人试吃还不紧着卖,这多亏呀。” 大娘也笑了,“亏不亏都图一个日子,赚也赚不了几个钱。” 朝秋伸手捡了一粒碎小的往嘴里捻,抿了抿。确实是有股子菊香味,焦香中带着一股清苦味道。不过还挺入口,想必吃久了也不腻。当下捻了一粒碎的往言璟嘴边塞。 言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有些犹豫地凑过去,朝秋可不管他磨磨蹭蹭,只往他嘴里丢。然后利落地点了这菊花饴糖,“老板娘,给我包两包。对了,这多少一斤?” “也别叫老板娘,直接叫我文大娘就成,不贵,六文钱一斤。里头都没气泡子,都是实的。这小哥儿吃着怎样。还没说好不好吃,可别买多了放着化了。” 言璟还含着糖,点了点头,“好吃,也不腻,还有些凉凉的。” 文大娘笑了,“还是这位小哥儿舌头厉害,我家老头子吃了好几个月,才晓得我在里头加了些凉草,这样吃着更加解乏。刚才给你试吃的是这里卖的,大娘也不框你们,这里留着自家吃的,加足了凉草,吃着满嘴的凉气,要是你们喜欢,这个一样买走也成。” 朝秋咽了一下口水,这不就成了薄荷糖了。大娘还真是厉害,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舔了舔嘴唇道:“买四斤,这个菊花饴糖买两包,加足凉草的另外买两包,成不?” 言璟趁朝秋还没给钱,自己拿起钱袋子数出二十四个铜板,递了过去。 朝秋托起手里的香囊,嚷道:“言璟哥,我自己有。” 言璟也不收回,只管让文大娘收好,“这是我帮塾师抄文册子赚的,也算用自己赚的钱给你买些吃的,以后哥会给你买更多的。” 朝秋心里一下子满满的,只觉得好久都没细看过言璟,现在一醒神,都得仰起头来看他,这才过年不久又长高她半个头了。 文大娘看两人这么要好,忍不住说道:“瞧你们,看着都不像是亲兄妹,要好得跟什么似的。对了,这糖我直接让张老头给你装小罐子,都能揣在手心里把玩着吃,喜欢的话以后再来买咧。” 朝秋心里暗暗吐舌,也不计较文大娘的玩笑,看旁边一大盒子灰扑扑的糖块,好奇问道:“这个是什么?看着灰扑扑的,是原糖吗?” “就是直接用甘蔗榨了汁熬的糖块。只是原糖块颜色难看,咱也没办法去掉,但价格也是最便宜的,才三文一斤。有那些紧巴过日子的媳妇,若是小娃子吵闹着要买,就挑这种便宜的,其他的最多还是买回去做甜点用。” 正接过老板娘递过来装好罐的饴糖,朝秋下意识往原糖里瞅了瞅,灰不拉几,一看也没上门食欲,如果要做甜糕点,估计还得处理处理。不过也没看见过雪白的糖糕,都是带点杂色的,不仅仅是米面的颜色深,碾谷子麦子留了好些残皮,颜色也就黄了。 朝秋仍在想着,一旁言璟说了话,“我们快去等爹吧,这事情办好了,说不定爹就在路上了。” 朝秋想着也这么回事,忙跟瓦罐老板张伯和卖糖的文大娘辞别,跟着言璟去纪家桥的楚氏豆坊。 这豆坊如今生意不算多,毕竟一天只能给百斤以内的货,比之前是少了许多。楚明泉家里不过是硬撑,想着不能让铺子里的活计和李小舅寒了心,故而迟迟没关了铺子,等这事完了以后再商议。因此李德贵最近比较清闲,楚明泉也同他说过这个月的活,店里的生意就顾不上了。李德贵心中也明白楚明泉的难处,况且铺子里三个人都是月月给工钱的,他是想着等这波过了以后,楚家豆坊应该能开得更大。 纪家桥离县衙不过两条街,朝秋和言璟在街边小摊逛了一会儿,正好跟楚明泉出了县衙门的时辰掐了准,等楚明泉和宁永成归了纪家桥,朝秋也刚好从铺子二楼的窗口看到。 看爹的脸上没有愁容。反而很是有神,朝秋立马蹭蹭蹭下了楼,欢喜地在铺子门口垫着脚等着。 楚明泉和宁永成嘴里有说有笑,很快就走到了楚氏豆坊,又想着家中把豆腐的重活给了楚明栋和宁月荷做,怕累垮了他们,准备早早赶回家去帮忙。 朝秋没等楚明泉坐下,就把茶泡好了盏在桌上,还放了薄荷饴糖,“爹。二伯,你们赶紧吃茶,嘴唇都看着干了。还有这糖。吃着不腻,还很清凉,提提神也好。” 楚明泉和宁永成正觉着口渴,这一路上都紧赶只怕歇了一刻半刻的要耽误,果然。把杯里的茶喝完以后,顿时觉得精神气回来了。 宁永成捡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满齿清爽,叫道:“这糖是哪个铺子买的,吃着不错,挺得劲的。” 楚明泉一听。也捡了一颗同样含住,点点头,确实是加足了凉草。他在羊城那会儿有种过,这若是蚊虫咬了,拿叶子搓一撮敷上还能止痒。 朝秋很是欣喜,拖了一张小凳子跟言璟一起坐下,才道:“是在街上买的。这糖是文大娘自个儿做的,还有这瓦罐看着玲珑小巧。是文大娘旁摊的瓦罐老板张伯给搭的,刚开始说白送,我还奇怪,哈哈,原来两人是对夫妻呢,而且人和气,东西也不贵。” 宁永成点点头,“吃着不错,这两人若是开个铺子,说不得能比其他家糖糕铺子要红火。” 朝秋眼珠子一转,晶亮,“咱家铺子如果放这个饴糖来卖,也成呀。” 楚明泉只能对着宁永成苦笑,“咱家又不会做饴糖,再说了,现在没这工夫,只怕接下去两个月,得把铺子关了。” 李德贵正在拨算盘算第三遍账本,一听这话,有些疑惑:“她三叔,怎么要关铺子啊?” 这铺子里百斤不到的货一早就卖光了,下半晌都是空闲的。 楚明泉还没说话,朝秋笑笑,小声地对李德贵道:“李舅,我们黄豆子快用光了,也准备今年不做了。想着铺子开着,还不如卖些其它的。你知道这个把月没日没夜地赶工,爹和二伯,永成伯伯都累惨了。银子赚够了,自然谋些其它活计。” 李德贵听明白了,不过仍然有些傻眼,“豆腐赚银钱多,若说卖饴糖这些,利钱薄,再说那甘蔗才抽没几节呢。这榨糖都是下半年十一月里,这不是四月刚过,正好过了榨糖季呢。” 言璟在一旁重新倒满了茶,说道:“不是有原糖吗?真做糖,这个难道不可以用?” 李德贵沉吟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原糖都是直接榨出来的糖水熬的,颜色难看又没整过,除非做糖糕,不然再加把手搭上力气做糖那真是没什么赚头。” 朝秋像之前想主意时一样开始一手托下巴,一手不由自主地抓头发,言璟看了在一旁提醒,“这主意还没想出来,再拔可就成秃子了,跟糖葫芦一样光登登的。” 原先沉闷的气氛猛地被打破,大家都呵呵笑起来。 朝秋脸一红,想起了糖葫芦,猛得一拍脑袋,这糖可以做果子夹心糖呀。比如饴糖里头加了青梅、枣子果仁这些,想必也是有卖头的。之前在龙井南山上跟爹去地里做活,发现了好几颗樱桃树,爹却叫做桉树,那结的果子叫桉树梅,这过不了多久樱桃就熟了,到时候往熬着的糖里一滚,不就是果子夹心糖么。 而且文大娘卖的那些糖却是味道奇特,尤其是那薄荷糖可好吃,这若是讲得通,从文大娘那里进一批货,自家试着做一些卖,都是新鲜的主意。 朝秋一想到糖,就伸出手指开始数,咖啡糖好吃,只是她还没找着过有咖啡豆这种东西。自己最喜欢吃的还是椰子糖,哎呀,朝秋心里那个悔啊,当初在羊城那会儿怎么想不起来呢。那椰子只吸光了汁,壳子全扔了,现下想来好可惜。若是以后有机会去了羊城,一定开一家椰子糖的加工厂,直接做好了往大周卖。对了,还有好多水果,可惜冰块在羊城那里比金子还贵,这水果如果能做进糖里,隔绝了空气,腐烂得就不快了。 空气?隔绝? 对了,如果说水果还有其它的吃法,那不就是…… 朝秋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水果罐头! 她怎么没想起来。 第七十三章 利钱 她没那个本事做玻璃,好歹能用坛罐代替啊。再说了,这水果罐头做法简单,最重要的就是把煮熟的果瓤用白糖腌渍了,隔绝好空气装罐子就成。 朝秋转念一想,白糖,这时空有白糖吗?那可是从红糖加工出来的。她上大学那会儿帮同学做过课件,叫做论蔗糖的精加工。大致搜索了制作白糖的工艺流程,复制粘贴就成,却是没有实践过。 朝秋也没试过怎么做白糖,在中学化学课中石灰石那章中,老师却提过粗糙的制法,二氧化碳加石灰水……除了知道用这个办法把蔗汁澄清过滤,后面的过程也只晓得蒸浓成糖浆继而结晶而已。 朝秋一个人眉头紧锁,恨不得重新去好好学一遍化学,冷不丁被言璟摇了一下胳膊,惊醒过来。 言璟奇怪地望着她,“想魔怔了?爹和永成伯伯要归家去了,你收拾好东西跟紧别丢了。” 朝秋呐呐地点头,有点呆呆的,被言璟好笑地搓了搓头。 朝秋也不再想下去,这白糖还是空想中,她也不急,真把白糖和水果罐头做成了,这羊城爹最熟悉,还不兴他们家去羊城开个水果罐头坊呀。 再说她最重要的可是地里的菜蔬,这一样一样新鲜的蔬菜,现下还不能拿出来当豆腐一样卖,但如果开个小食肆,还是能小小供应的。 当下朝秋收拾了东西跟楚明泉坐了牛车,往翁家山驾去。 三人虽然很是疲倦,但精神头都很好,朝秋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看地契,顿时觉得有底气了。虽说提前花掉了三十五两,尤其是那五两银子,只为了当场办成事塞的贿赂。虽然心疼,但觉得值。这以后,龙井南山可就是她们家的了。 别说山上一草一木都是姓楚,以后哪怕再有人想欺上她家,只要有山有地有种子,只管在自家地盘里头种田种菜,县城里开馆子,以后的日子还不得红红火火地过? 管他什么姚记徐家的,以后让他们求着买,自家都不会再卖给一根菜梗子! 牛车一颠一簸往翁家山驾去。朝秋靠着楚明泉的背,倒着坐在车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官道。一边含着糖一边道:“爹,咱家以后有山了,可以建好些鸡舍猪舍,还有那山上的荒地,不但可以种黄豆子。我田里的好些蔬菜都耐活呢,咱家以后开个大酒楼,比姚记要大,菜品比徐家那贪心鬼要更好,以后我会好好想法子出主意,定能让家里过上好的。” 宁永成笑道:“我还记着朝秋你那茶呢。这一出一出的,不是豆腐就是糖,也帮永成伯伯想个主意。让井叠庄富裕起来,咱庄子多数人心眼都不错,若是庄子富了,大家都有底气,扣着一些商货脉络。想必别人也欺不上来。” 朝秋的头随着牛车一上一下地点,“说到茶呀。我小心存着的那十罐茶叶,只等哪天碰上识货的茶商。上回去县城里试试,那老板是个不地道的,居然只给十文一斤,简直比米面还便宜。这可不成,我早就想过了,若是有卖头,永成伯伯,以后……这条破路就全修平实了,做一条康庄大道,要致富,先修路嘛。咱庄子山上地里都是宝,只要辛勤肯干,财源保证滚滚来。” 楚明泉和宁永成都哈哈大笑起来,半是不信朝秋的话,心底里却也有些期盼。若是真能够那样,去县城里找营生的后生们,可就能继续归家来刨地了。 祖祖辈辈的地和山,可不能越来越荒。 再说这井叠庄都十年多没有开过乡学了,自从老先生去世,也没什么读书人愿意到这穷乡僻壤里头来当西席。 宁永成心里觉得有些期盼,摸摸朝秋的头,嘴里什么都不说,只是笑了笑,对着日头往井叠庄的山山水水看去,仿佛看不够,也看不出什么嚼头。 第二日,秦氏往娘家归来时,脸上居然青青紫紫的,似乎跟别人动过手。楚明庚是个没话的,但看秦氏被打了,也不再忍气吞声,追着问是被哪个混账给打的。 秦氏心里有苦说不出,她没脸也没胆现下往龙井南山上闹。 她早上归了迟桂村,正巧秦栓也在家,可秦栓的脸被揍得成了个猪头。秦氏只问那买山的事,一听居然没办成,提了嗓门就吆高了嗓子,结果没喊几声,反倒被秦栓给狠狠打了几巴掌。秦氏当下就懵了,手里没停住往秦栓身上掐起架来。 最后还是被爹娘给拉扯开来,只是秦氏的脸被狠狠揍了几拳,头发也被拔了好些,抽抽地疼。 原来那秦栓当天在酒馆里喝醉了,意气风发,仗着自己是捕快,在自己管辖的街上随意乱冲,小贩子们识得,也不敢计较。不料秦栓倒霉撞上一个贵人,他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识不清人,想着以后大把银子,还低声下气什么,便胡说了几句。还没等他洋洋洒洒吹唱,结果被那贵人的手下狠狠打了一顿。 秦栓本想着托人去县衙里告假,哪料他的位子居然被撤了,换了另一人顶上,还是跟他死对头的胡捕快。这还不算,捕快的职丢了便丢了,他仗着老脸去主簿那里通个商量,说是买龙井南山,明日便有人来付银子。 可天底下喝个凉水都塞牙缝,山居然提前被买走了! 他手上的那五两银子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秦氏本就给了他十两当买资,酒楼里一桌子好菜好酒花了快四两,如今一两银子进了医馆,只剩下五两当买山资钱。 主簿晓得秦栓得罪了贵人,以后也丢了这铁饭碗,只是冷笑,五两就想来让他批下鱼鳞册子划了地,他当一座山是一亩良田吗?真是可笑,以后上头查起来还不得端了他。当下把银子丢还给他。 秦栓皮痛肉痛心也痛,只觉得秽气一身,不巧躺在床上痛得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秦氏找他的麻烦。要不是她,他好好一个捕快的活计,就算存不够,在街上吃吃喝喝那是不用付银子,还能时不时收些孝敬。 这下子才有了跟秦氏的一顿胡掐猛打。 秦氏本就二十两银子,给了秦栓十两作买资,想着以后有大把的钱,还不痛快地花。也等不及事成,自己偷偷去了城里给自己办了银钗玉镯子,还有好料子。如今在箱底里藏着呢,只没人时偷偷戴着美。 这么下来,只剩下五两银子。 她倒不怕什么。反正二十两是白得的,但毕竟这钱来路不明,连着楚明庚都不知道。可若是赵石寻上门来,把银子要回去,嘁。她哪里会认?秦氏心里死死咬紧了牙,一个字都不说,把楚明泉家的豆腐一事先烂在肚子里,仍是记挂着要把方子给偷回来,到时候谁还敢吼她。 秦氏一脸肿着,好几日都不曾出过家门。就怕那些嘴碎的妇子乱传。心中有些奇怪也有些庆幸赵石还没闹上门 这么几日后,楚家和宁永成差点把自己都累倒在豆坊里,这才在月底交完了货。也算是报了姚掌柜的知遇之恩。 楚家栓紧了院门,堂屋八仙桌上,坐满了人,底下的小凳上也挤巴巴坐着小娃子。 朝秋一脸喜气,压抑不住的豪气。这桌上一匣子的银子,这可都是一月的利钱。先前说的三日一结。大伙儿只说月底一起发,拿着都喜气。 楚明泉和楚明栋看着众人,会心地笑了。 这一个月里发生了诸多的事,地里忙,豆坊忙,还得应付姚志那破事,现在终于了解了,银子也结清了,只觉得门口那丛青翠的绿草都泛着喜气。 楚明泉也不多话,直接把匣子打开,桌上摆着新的钱袋子,是叶氏李氏做的,上头还绣了双鱼,更加喜气。 “我先说说这银子的分法,这之前定了分成,二哥三成,宁大哥三成,我家里头占个四成,我觉得也是多了,拿出一成给宁妹子。嗨,宁妹子,别推脱,这一成定要给,要是缺了你和家里两娃搭手,我家里头孩子娘有身子,二嫂帮衬我家里,我这心里头特亏欠。这一成一定给你,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石墨和石蕊想想。” 见大家都点头,楚明泉继续说道:“行,咱就这么定了,如今卖给徐家的赚了一百七十六两利钱,在楚氏豆坊铺子里赚了十二两利钱,我先从里头拿了二两作铺子伙计和李小舅的工钱,现在咱来分分。石墨石蕊的工钱,来,钱袋子,一人一个,里头都是一两。这都是你们自个赚的,拿着。” 宁月荷拦着,死不让孩子接,这都分她一成,哪里还能再要。 楚明泉只管往孩子手里塞,“月荷你别拦着,这可是孩子自己赚的,哪里能不给?再说孩子自己存着花。这剩余一百八十四两利钱,你占了一成,也就是十八两四百文,我做主添了一百文,给十八两半,大家说成不?” 楚明栋也笑了,应和说道就是这个理,凑个整儿最好了,还不用数铜钱。 宁月荷含着泪,只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手里头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泪当时就落了下来。 从去年镐京出事以后,尝了多少冷暖,一路上颠沛流离的,苦了一对孩子,又怕回了杭城,以后的日子没什么盼头。 有了这钱袋里的银两,从今往后石墨和石蕊都能重新过上好的。 楚明泉把匣子里的利钱再分了分,每家三成,也就是五十五两二百文,他只放了五十五两银子在钱袋子里,其余两百文用铜钱串了,一一分给楚明栋和宁永成。 终于把利钱给了,楚明泉悬着的心也踏实下来,“那豆腐方子我们全家都同意把石膏制法给卖了,不过如今还没托出口,上赶着去卖那价钱肯定被砍得低。当初识人不清,就当用这豆腐买了教训。” 朝秋也不纠结这是自家的赚钱本,笑着揽过时瑞说道:“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从今以后,咱家一心一意种田,自家经商开食肆,再不托他人卖自家的东西。” 大家得了自己的利钱,都高兴得很。 楚明栋发出一声慨叹,“哪里能想过这样的日子。猛得不做豆腐了,指不定今晚还睡不踏实呢。” 朝秋捂着嘴道:“二伯,你可得看好了银子,这晚上老鼠多,可别被家里的叼去了。” 众人一愣,又是苦笑又是摇头。 第七十四章 仙肴馆 叶氏挺着肚子,轻抚着肚子一脸的笑意。楚明泉心里暖暖的,有些话想说出来,“二哥,二嫂,说句真心的,我分家买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实在是家里头一起住久了总有矛盾。要是你们觉着家里过的不痛快,不如就在龙井南山上建个屋子。如今攒足了银钱,咱一样孝敬爹娘,况且离得不远,喊个话也方便,说实在的这分开住还快活些。” 李氏紧张地握住了采清的手,看楚明栋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也只微微低了头不说话。 楚明栋摇摇头,“这个分家的事情,早些年我就想过了的,那时你还在羊城不着家。我私下里跟爹娘说过,却被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家里地少人多,这要是分了家,指不定养活不了呢。我晓得娘的意思,他是想让咱们多拉扯五弟,分了家谁去管他,这到现在还没个媳妇……哎,不说了,这分家的事若不是娘或者大哥家提出来,我去说也成不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有戚戚焉。 朝秋看采清低了头,怕是心里头失望极了,二伯母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她也清楚这奶奶家的日子有多么不好过。若是能想出个好主意,帮二伯家独户了该多好。龙井南山上只她们一家住着,若是二伯家能一起搭屋住了,热热闹闹的,多好。 看气氛有些沉闷,朝秋脆脆地说道:“不管咱们以后咋样,这日子不能光靠这些银子过下去。坐吃山空可不成,我昨个跟言璟哥商议过了,还画了图,言璟哥你去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言璟忙不迭应声,“正是,咱们不谈这些琐事。赚银子最要紧,等着我就去拿来。” 大家都笑了,“哈哈,璟哥儿这个读书娃子,被朝秋带得也直掉钱窟窿里去了。” 那张纸是二尺开的宣纸,上头挤凑地描了诸多物什,细细地在一旁写着小字。 楚明泉原先就学木工活,楚明栋多年在铁匠铺子打铁,两人都是有手技的。看图上几个样子,眼睛一亮。忙睁大了眼一边看图一边思索。 “这个跟八卦一样的,是锅子?” “这桌子上头覆着一块圆桌板,是可以转的?” 宁永成倒是有些个激动。从上到下粗粗扫了一遍,“这是……要开馆子?” 朝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这两天都在想主意,虽说白糖这种在前世来说低科技的东西,可到她手里头成了高科技。也没个原料倒腾,家里头本就忙不过来,于是把什么白糖什么水果罐头抛一边先,反正桃子没熟,羊城的果子也没秋收呢。 “既然咱们打定主意要自家开食肆,总得想出个新吃法。” 言璟也帮腔道:“昨天朝秋可是连夜让我把这些理出来。我想了一个晚上,也觉得这主意好,新鲜。没什么人用过。” 大伙儿都把头往桌上的宣纸上凑,朝秋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地指着,原本瘦瘦的人,可小手上却有几个梅花坑。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纸上,倒是言璟在一旁瞧着。又想起昨晚上自己下意识地用毛笔尖戳了戳朝秋的梅花坑,结果被朝秋罚得在手背上画了一只乌龟。 忽然觉得有些晃神。脸上一热,言璟立马甩甩头,继续听朝秋的话。 “你们看,咱家的豆坊在纪家桥的桥头,朝着正南,位置还算好,只是太小了,若真是开食肆,肯定不够用。我想着应该把转角的这边朝正东的买下来,这样不论是从东边走来,还是从南边过来,都能一眼瞧着我们的铺子。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咱们就把二楼也利用起来,全部打通做包厢,充分利用格局,用言璟哥描的这种桌子,一桌能坐十人最好。一楼的就用四人方桌,正好可以让打牙祭的凑一桌子。” 楚明泉有些没想通,“这桌子看着不错,在五尺圆桌上头放个能转的三尺小桌板,无论是哪个食客都能夹着菜。可为什么要另外打一个洞呢?还要放这只八卦锅子?” 朝秋朝楚明栋挤挤眼,笑道:“二伯,这个你能想的出怎么做出来吧?我打的主意是咱们铺子要另开一门特色,涮火锅!” “火锅?可那不是泥炉子煨的吗?你这里画的宝塔锅子我还算知道,可这八卦锅子,你是想分两种锅底料?” 朝秋激动地拍手,夸道:“二伯,还是你聪明。我这锅子叫鸳鸯锅,一淡一辣,至于锅底嘛,大骨头便宜,熬浓了直接下料。娘一手的好厨艺,还怕做不出食肆顶好吃的锅底?爹,至于你说的为什么要在桌中打个洞,那更好解释了,把鸳鸯锅扣进去贴实了,不会溅出来,也不会被锅沿子烫着。大家都能往中间夹菜吃。若是有人不想吃火锅的,就可以把这三尺小圆桌覆上,也就是转桌了。” 叶氏看朝秋滔滔不绝地讲着,突然笑了出来,扶着肚子忙抽气,“你们看,朝秋的眼睛里有什么?” 朝秋愣了,忙抹起来,“有什么?没脏东西吧?” 大家哈哈大笑,还是言璟说了出来,“亮晶晶的都是银子在转。” 这话说完,大家笑得更开了。 朝秋却不脸红,反倒心底里的豪气被激出来,把小粉拳往桌上一放,豪言道:“我要赚个金山银山回来,把仙肴馆开遍全大周!” 宁永成把朝秋的话在嘴里嚼了嚼,“仙肴馆?连名字都取好了,嗯,听着不错,若是吃食做的好,保不准还真是有这个盼头。哈哈,不过金山银山的哪里那么好赚,你接着说说这菜品是什么,除了豆腐,好歹得上些贵的菜,不然银山一角都难摸着咧。” 朝秋这么久的心思,终于能打开话匣子说了,一直夹着尾巴过日子,好不容易才让家里渡过了难关,这一回难得能撒手大干一把,当下就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民以食为天,农以田为命。我们先试着开一家小的,馆子得好好整饰一番才能开张。除了纸上说的这些锅子桌子,我们还得打一套碗盆,筷子也得标记上。从小处里面做特色,不怕别人不知道。” 看大家都在细细听着,朝秋咽了咽嗓子继续说,“再说菜品,我种了好些蔬菜,加上杭城本地的菜色。还有娘积累的厨方子和手艺,不怕不好吃。尤其是岭南风味小吃,这杭城里头谁家又做过?说到肉菜。我觉得火锅其实是最赚的,一般人若是吃不起肉,只点蔬菜。但我们可以把肉切成一片一片装盘卖,不过几个铜子,花不了多少钱。哪怕钱袋扁的食客也能愿意吃上一盘。这火锅里头可以放豆腐千张和油泡子,反正想出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往里头加上。最重要的是,等豆腐方子卖了,爹可以买一艘渔船,相信凭爹的手艺,定能打到好些鱼货。到时候我们仙肴馆里又有白得的水货食材。娘做鱼的法子最好吃了,这一样一样的,都是美味佳肴。” 言璟添了一句。“说到肉菜,其实烤卤的菜品也不错,且不说那些羊下水能做好些地道的菜,鸡、鸭、野味、乳猪、五花肉、肘子这些,都可以烤得香软好吃。只要下功夫自己琢磨出来。什么肉菜好吃就怎么做。” 时瑞听到那么多好吃,立马响应起来。“姐,还有你种的水瓜,什么时候才有的吃啊?” 朝秋把时瑞拉在怀里,“对,这杭城里头没人种水瓜,今年咱家只种了半亩地,不过也顶够了。这些都不整个卖,切成丁和片当做饭后水果盘子,再加些其它的摆盘,又好看又新奇。反正咱们开的是仙肴馆嘛,那些眼红的能学只管学去,反正我们有的是主意,东西也只我们家有的种。从今往后,一颗草都不卖给那些贪得无厌的。” 楚明泉彻底松了一口气,和楚明栋对视两眼,他们光想着先把豆坊关了门停歇,等看看行情再拾掇,没成想朝秋已经把主意前前后后都想了个周到,真是有些不敌了。 叶氏看朝秋说的兴起,也提了一句,“坛子里的春笋腌得有些日子,过个把月也能吃上了。如果要做岭南的酸菜酸瓜,得趁早腌下,天气热了也熟得快。” 楚明泉摸了摸下巴,“闺女,你说的这些,起码得一两个月才能拾掇起来。这桌子凳子,碗筷锅勺,都得往其他铺子里头定。。尤其是芒种时候,地里油菜麦子得收割,恐怕得算上农忙,咱家虽说没得收,但既然打定主意开馆子,就得动手先种地。这些菜得等六月里长得又快又茂,那时才供得上。桃子、水瓜、葡萄这些也是六月末里有的吃,一层层都得算进去。” 朝秋听完楚明泉的话,脆脆地应道:“地里的活得靠爹啦,我只管能留出蔬菜种子和种法,还有爹你也要买船,自然得等两个月。咱们累了这么久,得好好歇歇补补,这以后还得靠大伙儿一起干呢。” 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宁永成心里头也是喜色,“你们这馆子如果开大了,以后地里菜品不够,还可以在庄子里头顺带着买些,几个孤寡的长辈就靠着地里得粮食,能给他们带点进项也好。” 楚明泉很是肯定地道:“这是一定的,等开了张,庄户里桃子卖不掉,还能搭在仙肴馆里卖,只要能换钱就成,总比烂在树上要好。二哥,宁大哥,宁妹子,到时候还得请你们帮衬一下,有银子大家一起赚才是。” 话说到这里,大家心里头都定了下来,现下只要好好地在家里头侍弄田地,养足了精神气,整饬出仙肴馆,希望能有做豆腐时候的生意。 朝秋又是甜甜一笑:“卖桃子的办法,说不得过两月我就想出来了。永成伯伯你别急,若是有人识货,这茶叶能卖个好价钱,下半年咱们赚了银子都买山去,把野茶树都追肥修整好,明年清明前采茶炒茶,相信过没几年庄子里也能稍微富裕起来的。老天爷给我们山山水水,肯定是有其用意的。这漫山遍野的野茶,桃李,葡萄,相信只要主意有了,不怕卖不了。” 第七十五章 春天 这一番话说了之后,宁永成和宁月荷心里很是暖意,楚家当着他们的面说这开馆子的事,这是信的过他们。如今手里头赚了这么些银子,这以后得好好帮衬着。尤其是宁月荷,简直觉得楚家是上天派来帮着她难关的,心里头千百个愿意。 等家里走光了人,只剩下楚明泉一家,亭玉扶了坐累的叶氏进了屋,楚明泉看朝秋和言璟还在一边说一边记,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头觉得孩子们真是自己捡来的宝。 上天待他不薄,这闺女和儿子可是老天给他的。楚明泉一瞬间心里满满的,主意都是两孩子的,这个时候就让他们商议去,他可得把地里看好了。楚明泉闲下来一身轻松,拿了包里头放齐了上山的把式,穿戴好了,直接拿了弓和箭出门去探探。 如今买了山,这山头上还没仔细看过。连着三日上了山,圈了好几棵打木桌的好料子,砍了以后先放山上晾干,过后再拖回家里做木材。 五月里来百花香,地里闲来盼稼庄。 一旦下了决心要好好整饬馆子,朝秋也忙了起来,隔三差五地跟着楚明泉坐了牛车往县城里去。李德贵和小杜小江三人,仍是要的,不过歇两个月而已。若是他们有心,想必也能留下来。豆腐算是不做了,姚记的活彻底停了,也不再多少来往。后来言璟知道,这要好的哥们儿余文耀帮着他去打听,背后想偷方子的居然是姚记的姚志。秦氏更不用说了,如今死咬着嘴吞了牙,看样子也是含了恨意,只等着找事呢。 朝秋也不理这等心眼小的泼辣妇人,谁有那个大周时间去理她!抬头低头的见,只管让她咬着黄牙讽骂。跟她叉腰分辩,真怕降了自己人品。就是经过上次那件事后,这楚家院子又种了好些荆棘丛,围得密密实实的,除非把这灌木砍了烧了,才有可能进的来。 这样将将过了半月,楚明栋去了铁铺子,只管准备仙肴馆的器什。李氏便陪在叶氏身边帮衬着。楚明泉往龙井南山寻好木,在院子里头刨木料,敲敲打打。一心一意做桌凳。楚明泉想把这些桌子都打得扎实些,再镂上花纹,磨了好些工夫。半月里才做好四张大圆桌和五张四人方桌。 这日正是那徐家江南楼来找人之日,楚明泉和朝秋在铺子里量尺寸,这隔壁的那间终于买了下来,因着是旧屋子,得把屋顶的瓦片给整整防漏了。还有这灰扑扑的墙壁。全覆上一层紧密的竹墙,全部往新里修。 楚明泉早准备着卖方子,这回是徐家跑的第三趟的。刚开始还只派了一个管事来商议,楚明泉一个字不说那管事还牛气冲冲地走了。第二回是徐家的大管事来的,好说歹说分析了道理,楚明泉只说要好好回家商议。一连好几日没进城。徐家终于得了消息,大管家忙遣了马车往纪家桥来。 事不过三,而且价钱也算不错了。这方子其实说简单也简单,只是没人想过用什么点浆而已。徐家也不想充当冤大头,楚明泉也不会坐地起价,不然得罪了徐家有的好受。最后定了个五百两,也算是高价了。 楚明泉和朝秋两人关了铺子门。对面对坐着,桌上放着四张实打实的百两官票子。还有一匣子百两的银子,个个闪瞎了眼睛,直觉得有些懵。 朝秋托了腮帮子抽疼,把银子一个一个点过去,“爹,我忽然觉着,我真傻。光想占着这方子自家发财,其实还不如卖了,哎,凭白惹得这么多人注意。我好傻啊傻啊……” 楚明泉沉吟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吓了朝秋一大跳,“这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若不是我们在姚记打出的豆腐的名声,徐家被姚记给激了出来,不然还看不上呢。我们上赶着去卖指不定被框了去,还傻傻地给别人干活呢。朝秋好样的,爹告诉你,咱家现在除去买山的开销,统共攒了八十五两,我还想着这些足够了。如今……哈,有了五百两,我都觉着可以买个大庄子,好些良田,给你娘买几个仆人伺候着……” 朝秋微张着嘴,看爹越说越兴奋,不由傻笑起来。 五百两啊,简直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这以前看书里动不动就几百两几千两的,还以为特好赚一样,其实田户家里有个二两过一年就能过不错了。这一下子有了五百两,都可以周游大国去了。 朝秋见这几张官票,也就是上头一些官印复杂些,没见到真金白银的,心里头不踏实。想了想便道:“爹,我们再取个两百两银子出来吧,我总怕官票子不保险,这万一丢了或者被烧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楚明泉心里另外有些念头,一直没说,看朝秋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直觉得跟个大人一样懂事,这半年也习惯跟她商量,当下说道:“其实咱这钱,都是白得的。要是没了这个方子,我们还在你奶奶家里头住着呢。我想着,得了这么些钱,哪怕我们不开馆子,过日子都足够了。爹也不想说什么,想为庄里做些好事。咱们这几个月下来,一直坐牛车,路不宽还颠簸,一到雨天就泥旮旯满地搅,车轮子陷进去都拔不出来。更别说没牛车只靠两条腿走路的,哎,爹也不图什么,以后咱山上出的菜蔬,果子,粮食,都得往县城里运。不如就趁着现在把路给修好了,省的到时候麻烦,如果整宽了,用山石填上,到时候咱家买上一匹马,爹做个车厢套上,不过两刻钟就出翁家山了。” 朝秋仔仔细细地看着银票,听完楚明泉的话,点头道:“好呀好呀,不光要修路,还要雇人把龙井南山上的那些荒地给休整一遍。爹我得跟你说个事,虽说奶奶偏心,爷爷不管事,但我想着还是要让爷爷奶奶也过上好的。这世上最瞒不住的就是有了银钱,况且大伯母都知道这事,一定会抖出来的。若是重新在山脚建个大屋子,再多给些孝敬,这样不仅能少些闲言碎语,大伯母就算再能蹦跶,到时候奶奶也不会帮衬她了。嘿嘿,其实我就是想,反正这些钱也足够了,最好能让二伯分了家,一起在山上住着,大伯母是个贪心的,只怕不甘心。” 一说起秦氏,楚明泉心里直叹气。不过朝秋能想着孝敬家里,又觉得愧疚,“这修路得五十两银子,就从这匣子里头拿。若是要给你爷爷奶奶,除了建屋子,还得时不时孝敬,恐怕这五十两也得担上。剩下的这四百里银票子,爹想着应该给你,家里头我也不再去说。这豆腐是你想出来的,仙肴馆也是你想出来的,这以后馆子的事全让你做主,爹给你当伙计,只给工钱就成。” 朝秋被楚明泉的一番话说得扑哧一笑,“爹,你可是未来仙肴馆的馆主,又是龙井南山的山主,我可请不起你哦。再说这钱,我如今就想好好开出仙肴馆来,就拿个两百两做本钱,家里那些钱你和娘就攒着自己花。爹你还是赶紧去造船司看看,买一艘中意的,咱仙肴馆以后的水产海货,可全靠你啦。” 父女两个说了好些话,这银票只得贴身放,一匣银子也带回家去。 驾着牛车往山道上颠颠地走,这从官道上进来得经过鸡笼山,其实鸡笼山也不算大,不过靠近官道,山长得像鸡笼罢了,后代人都叫*笼山。 朝秋坐在车上,竹篓里装满了糕点白面,大肉骨头,还有一些准备给娘做生产用的红事物什。 没过多远的路,朝秋远远瞧着弯道拐进去的鸡笼山口,那宽口大池塘边的老柳树下,似乎看见熟人的背影。因为只隔了几百米,还是能看清人影。只见柳树在徐徐微风的吹拂下,露出一些缝隙,那女的错了个身,没让男的抓住,可男人立马追过去拉紧了手,没几下两人就偎依在一起了。 朝秋咋舌,这男追女的把戏,原来只一个强拉手,就能搞定。看来郎有情女有意,本就是一对陷入恋爱的。 不过朝秋就看了这么几眼,因为岔了道错开,再也看不见了,不过隐约看去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没错。 朝秋托着腮帮子想,只觉得那背影特别熟悉,一时半会儿却没记起来是谁。 一直等到了井叠庄村口,远远瞅见楚老汉家里烟囱冒着烟,楚高氏一会儿进一会儿出,朝秋猛地拍了脑袋。 她终于想起来那个是谁了,那不就是五叔楚明德么! 朝秋若有所思,她确定没有看错,那大柳树下相依的两人,其中有一个是女的,看着身形还挺瘦小,也不知是什么模样的。不过五叔的眼光很高,之前几次简短的接触外,是个愤青且看不清现实的少年啊。希望能找个务实能干的姑娘,好歹以后能少一些叔嫂之间的隔阂。 看样子,五叔楚明德的春天也来了。 第七十六章 茶礼 楚明泉归了家,把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朝秋抱着手里头的小匣子,重得咯手,可舍不得放下,就这么咬牙抱着往屋里头走。 亭玉正帮时瑞摘下身上的背包,看那包底湿漉漉一片,似乎里头的东西都压坏了,正笑着数落时瑞。 见朝秋回来了,时瑞马上蹦跶过来,扯了包给朝秋看,“三姐,你看你看,我摘的桉树梅,给你吃。” 朝秋探头一瞧,小包底里铺了好几层大大小小的樱桃,只是最下层的都压坏了,水渍都渗出来。朝秋把小匣子往桌上一放,看了看时瑞的背上,衣沿下头都染上了汁液。 朝秋看时瑞这又是水又是汗的,还如此高兴,又一脸期待的模样,便往包里捡了两个,放到嘴里尝了尝。 啧,还有些酸,再过几天应该就甜了。不过她还是稀罕不得了,这可是樱桃啊,都已经到了可以吃到樱桃的时候了。这些日子她试过两次,还是没想出怎么把白糖做的更白细一些,倒也算成功了一半。 不过几日,天气越发的暖了。 楚明泉忙着把馆子的桌椅给做出来,使劲了浑身本事,这楚老汉家要建房的事情只得拖一拖,还是把自家的事情上了道,不然两头担子一个也挑不稳。 楚明栋一直在城里帮忙奔波,这铸器的事儿得靠他。一提起买肉钱,这是个大开销,也总不能老是去肉摊买货,大骨头还能成斤成斤买来,但肉还是贵的。宁永成出主意帮楚明泉在山上搭了鸡舍猪舍,他家鸡种多,两百来只还是能拿出来的,这批小鸡再养个几月。也能宰杀了吃。 只是养猪费力气,现下还空着,如今都是小猪仔,等养膘了得到年底,楚明泉没想花大心思在养猪上头,倒是朝秋提了意见,一定要多养些羊,这以后仙肴馆的羊肉可都得靠家里头了。 朝秋本来就想着火锅要涮羊肉才有味道,想一想这烤羊肉和新鲜羊肉片吃起来口水都滋溜好几遍。况且羊温顺好养,也不记册。如今草多了只管往龙井南山圈一块地放养就成,不用多花力气。那些牛都要是到县衙记上册子,这牛老了死了都得报户。不然耕田的劳动力有个万一还可能扯上官司。 朝秋的一门心思都放在仙肴馆这边,家里头地里的蔬菜都长成了,又能播上一茬,她悬着的心落下,也不再把心思放在上头。只管让楚明泉去开垦菜田另种。 叶氏的肚子上了七个月,滚圆老大,肚脐眼倒是凸出来,楚高氏有次上来,瞪着眼睛直戳肚子,嘴里还撅着肚子圆脸蛋光必定生丫头。直说又是个不带把的。 恰巧李氏也在,楚高氏虽说天天见着李氏但那都是天拔黑了,现下猛一见。却是看她脸也红润,本来家里这几日秦氏阴阳怪气的,她也不乐活,张嘴念了几句,却是被叶氏糊过去了。 次日。正是言璟放旬假,朝秋一早跟楚明泉去了城里。把桌椅送过去,朝秋去了卖糖文大娘的摊子,这为了做白糖,时不时去那里买原糖料,一来二去就相识得紧。况且因着张伯是做陶罐的,朝秋就问了能不能做一套碗盆出来,他跟言璟画了好些样子,最终才定下来一套宽口矮扁的圆碗扁盘,装的多,吃火锅时又不会溅出去。张伯是个老手艺,一看这描样子,手也痒了,直说得归家去试试,没过几日,给出了一套成品。 朝秋满是惊喜,这青瓷仙肴碗可是独一户的,托底还拓了仙肴馆的印。 这足足定了一百套,以后若需要还得多订些。朝秋特别高兴,连带着瓦罐也多买了些,都是作调味料罐用的。 三人一起带着原糖归了家,还未到井叠庄口,倒是被秦氏一声高高低低的吆喝给吓住了。 不为别的,看她强装个笑脸,虎着眼睛,楚明泉三人只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 这心思才转了一遍,院门口却是走出了楚明栋,楚明泉不管秦氏跟前跟后眼珠子直往牛车上瞪,这车上篓子里装的是些灰糖,都是便宜的。反正现在已经分了家,只差没撕破脸,他也不把秦氏心里的坏主意当没这回事,只是到底是自家亲大哥的媳妇,他也不会直接给没脸,当看不见就是了。 楚明栋帮着卸了车,“明泉,你把牛车往院墙边靠着,且去家里听听,这是五弟的事儿……” 秦氏暗暗撇嘴,甩了腿却是上前把手伸过来,“他三叔,我跟你说,这明德可是相中姑娘了,这不,在家里头一嘴溜子说纳彩的事儿呢。这茶礼得多少也没个准数,说不得他三叔你得帮衬下,就你过的似乎最没个担子。这以后我家益财说亲的事就提上来了……” 楚老汉从屋里出来,见秦氏挤着个矮墩身子在院门口叽里呱啦说着,拦着路,朝院门口喝咳一声,秦氏顿了顿,忙往朝秋这边胡乱扯一把,倒是没碰着,她也不过是做个意思,就让几人进了院子。 楚高氏正立着个手笑呵呵地听楚明德在那里说她未来媳妇儿的事,听着就美的很。楚老汉和身后的几人进了堂屋,楚明德声小了些,但还是说个不停。 “娘,这媳妇真真是没得挑了,十里八乡的,哪儿有这样秀气又体面的?她爹是鸡笼山里头的养鸡户,那可都是好几百只呢,加上离官道近,这进进出出又方便,跟县城只差那么几步路。我说等媳妇娶到手,娘你可简直就是娶了个县城的媳妇儿了……” 楚老汉嘴上不说,其实也记挂着楚明德的婚事,看楚明德眉飞色舞的,朝他后脑袋打了一记道:“好好说话,瞧你那没个定性的样子,媳妇儿还没娶到手就夸上了天?如今你三个哥都在,说说女方有什么要求,只要能给得起,咱家就这么整。” 楚明德等的就是楚老汉这句话,可想到秀娥她爹说的那茶礼钱,这又不敢立马脱口而出。 楚高氏咧着嘴,看楚明德磨叽,直接一把拉住了:“这是要几两银子?倒是快说啊,早些定下来,好请个媒婆去杨家里头提亲咧。” 秦氏在一旁竖着耳朵听,她方才殷勤地拉楚明泉来,不过就是想让他多出钱,反正他狠赚了那么多,这最好一应让他出了。秦氏心里直哼哼,这个月里楚明泉家里头只种地,也不再看见有豆腐从山上下来过,倒是好些木桌木椅子,说是拾掇起木活拉出去卖的。嗬,谁信? 楚明德想想不过这些,他看中的杨秀娥可是百里挑一的,这模样长得没得说,对她也腻腻歪歪的,跟水一样,当下就张了嘴说道:“秀娥他爹说了,如今别家娶个媳妇说不得十两纳彩钱,秀娥是真真的好,家里头有哥嫂,下头只一个十岁的弟弟,算是家里唯一的姑娘,没个二十两是不能娶过门的。” 秦氏大叫一声:“什么!二十两!” 楚老汉也是一愣,怕是听错了,问了句,“二十两?银子?” 楚明德拼命点头,“爹,就是二十两。人杨家也算是鸡笼山的体面人家,可紧着挑人呢。你儿子我人品相貌十里八乡的谁能比得上,秀娥可是认准了我。” 楚老汉烟也不抽了,把烟蛋子往桌上重重拍了下,“这纳彩钱如今好人家十两说出去都算有头有脸了,二十两简直是蛮要!有些过分。” 楚明泉和楚明栋没有接话,反而觉得有些愧疚。这赚了的银钱不能跟家里头说,还得藏好了省的被惦记,真比什么都咯心。 朝秋却是冷眼看着秦氏,只见她左一句卖头出栏的猪不过一两多银子,右一句这是卖女儿还是卖什么咧竟要二十两。 朝秋晓得秦氏的心思,这家里头虽说自家独户出去,可今儿把一家儿子叫到屋里头来,一定是合计一起出纳彩的钱。 这若是还没把豆腐方子给卖了,说不得朝秋心拧巴着一定得死死把关,如今家里头有存银,这个把月以后仙肴馆开了可有盼头,她也咬着嘴唇不说,只看秦氏闹着。 楚高氏抿紧了一口牙,秦氏刚刚合拢的嘴又要张开,不由吼道:“二十两就二十两,这明德都十八了,眼看着终于挑了个顺眼的媳妇儿,难不成还因为短了银子不娶了不成?” 秦氏把头一偏,见这屋里头楚明泉半个字不说,当下尖声道:“嗬,娘,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容易。这月梅出嫁缺了银钱,你还不是把明泉的束脩给取了回去?” 见秦氏又提起这事,楚高氏黑了脸,楚明泉只得开了口,“大嫂你这又提什么,如今只去问问能不能再减些,毕竟二十两,那都是县城里走的数,却不是我们这庄户们能给的起的。” 秦氏别过了嘴,“你会给不起……那你大哥家更不用说了,这钱啊,还是继续攒着取个地道的庄户人家。这不过是鸡笼山的,真当自己是县城的人了?二十两,他当她女儿是金子做的不成?” 楚明德看没一个支持的,忽然涨红了脸,愣是昂直了脖子吼道:“我就只娶秀娥一个人,别的我谁都不要。” 第七十七章 苗头 楚明德一向性子急,这话一说出口,就死扭着不回头。 楚高氏紧着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几个大儿都成了家,只明德没个准信,如今终于看上了人家闺女,听着话是个体面人家。楚高氏心思活络开了,这彩礼得二十两,这非得要扒光她养老钱,简直是要了老命。不过她且硬着气,怎么着也得让三个儿子掏出银子来。自个儿这么多年,总共才攒了五两,之前瓦房的钱是从老三那儿弄得,自己私下扣了,剩了七百文,这么加起来,也不到六两。这钱都给明德娶媳妇,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楚明栋闻言叹了口气,“明德,若说哪怕十五两那也是多了些,这一开口就是二十两,可见杨家也是不好商量的。” 楚明德急急道:“这有什么,秀娥嫁过来,这嫁妆还不是我的?娘,这家里家外的还不是你做主?” 楚高氏闻言,搓着手,吭哧着说道:“咱家住着这瓦房子,说出去都是有面子的,可明德呀,要不你再去问问,这二十两……不是个小数目咧,实在是太多了。等嫁妆嫁过来,虽说咱家不分,可谁晓得到时候这媳妇过来,能不能把二十两全给齐全了?这要是被杨家自个儿没去了……” 楚明栋立刻激动地嚷道:“娘,二十两茶礼说出去也是倍有面子,我媳妇自然我说的算,到时候还得交给你。” 楚高氏转了转眼珠子,看三个儿子不说话,心里琢磨开了,若是问三个儿子都要个五两,再自己把这些年存着的添上五两,那也是够了的。但置办酒席等等也是需要的,这些得在彩礼钱中抠回来。 想罢。楚高氏垂下稀疏的眉,叹气道:“我且说说你们仨,老大我当年给你娶媳妇,也是拼了家底。老二你是自己挑的媳妇没错,那彩礼钱我也是出过的。至于老三……你娶个不会下地的我也没怎么说过你,如今家里头只明德一个没娶上,少不得大家都得帮衬下。爹娘是老了,这以后还不是你们兄弟间帮衬不是?再说这二十两咱们一起凑凑也不贵,你看看,你们仨各出五两。我少不得把自己养老钱拿出来,还得去借借才有五两,这钱也只能到时候卖粮还了。这么个法子,不是挺好的。” 楚明泉和楚明栋心里头都同意,现在不说五两,就是二十两全出了,也算是尽孝道了。 这边楚明庚没有说话闷着气。秦氏扬起了脖子对楚高氏嚷道:“娘啊娘,你这可是顶偏心啊。二十两银子,我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过。当年不过是两条猪蹄子两只鸡,才给了六十八文就这么嫁过来了,能值得上五两的银子?再说我为家里忙里忙外,连明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说这个,也得想想我们益财,最晚不过明年也得娶个媳妇回来。娘难道你也肯给二十两?” 楚高氏本就等着楚明栋和楚明泉表态,没料这秦氏先一步撒泼了,当下摔了脸骂道:“明德长得好又能说,你家益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来!二十两彩礼?喝,我倒要看看他能自己讲个二十两的媳妇儿回来!老二老三。你们自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娘生你们养你们,如今还得为这个家整饬着,我就放下话来,你们仨都给我凑齐十五两银子,这明德的婚事可就看你们怎么个给法,我给你们拉扯这么大,如今就这么一桩事儿,反倒得了个没趣,这日子真是没个过法。” 秦氏一听,那十五两要让三家出,又想着自己嫁妆箱子里只剩个五两银子,那银钗和玉镯只能偷偷带,藏着掖着只为不让楚高氏盯上。这么些日子楚明泉居然一星点子都不碰豆腐,她心里的那口气早就奈不住了,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拍大腿一边嚎,“十五两啊,我这早早嫁过来二十几年,哪一个我没帮衬过?现在还得给五叔娶媳妇,益财爹你倒是吭个气啊,咱家里头能有这么多银子?爹咧娘咧,我跟你们说,人老三背着你们偷偷地赚银子,不然那地怎么买的?连老二都被老三迷住藏钱了,这一个个的哪里是公中一起过的?都跟分家一般过,就我家益财爹和益财两个人在地里埋头干活,我家益财也没娶上媳妇咧。没天理啊,娘你问问有没有这事,一个个白眼狼就你被蒙在鼓里闷声发财咧……” 这回轮到楚高氏愕然了,嗫着嘴露出牙,“明栋,明泉,真有这事?” 秦氏狠狠瞪着眼睛,直把两人剜出肉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朝秋握了握拳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楚明泉。楚明泉很是沉着气,他存的银子足够家里过活,如今卖了豆腐方子,早准备了五十两打算给爹娘的建屋和养老,早就跟楚明栋合计过,“爹,娘,我想说这豆腐的事,却是在羊城得到的,原本是个赚钱的活计,可硬是被有权有势的给搅腾了,若是再看我们做这个,否则这杭城都呆不下去。我跟二哥两人足足干了两个月,本想多攒些钱给爹娘建个大屋子,二哥想着自己攒银子给采清办嫁妆就不让娘你出公中的银钱,这一件一件的有什么错?我俩没日没夜地做活,就是想让家里好过,这还没攒多少钱,就被大嫂插了一条腿给搅个彻底!我也不瞒你们,这才没得了多少银子,大嫂被酒楼许下的银子迷了眼,想把我和二哥给端了她闷声去分银子!呵,我闷着声发财?不错,这豆腐本就是新鲜活,就怕被人偷学去了,若是被大嫂晓得,还不得闹个全庄子都知道?娘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氏立马一个起身从地上蹦起来,指着楚明泉的鼻子就骂:“你才分银子呢,我一个子儿都没碰到,两个人背着家里狠赚,谁晓得你们那坏肠子?现在说一套做一套的,那山还不是你买了?还说没赚到银子,骗谁啊你!” 楚明栋本是心里有愧。还好跟楚明泉商量,两人各出二十两,起个大屋,剩下的都交给爹娘当养老钱。可现下被秦氏这么一吼,有些听不下去,“呵?买山?娘你可知道我和二哥做的是啥,那是没日没夜地赶工,卖的是三文一斤的东西,还得刨去本钱。我和明泉商量好饿啦,等赚足了就给家里起个大屋子。采清的嫁妆我自己攒,不消娘你的养老本。可大嫂倒好,没等我们赚个把月。居然就被酒楼许下的利钱迷昏了眼,想把龙井南山买去,然后再把方子偷去,一个人暗自发财。大嫂的嘴谁不知道,但凡有个苍蝇飞过她都能说是一顺溜。如今暗暗忍住一个字不吐,现在让她掏钱的时候说出来,这个心思,呵,我可学不来。这方子是明泉的,他独户出去过了。他能帮衬家里是秉着亲兄弟的意气。如今只为保住家里不被那酒楼给吞了,只好撒了大把银子买了山。至少我和明泉已经准备好了银两要交给爹娘,大嫂。你不是也收了酒楼给你的二十两?开口闭口就是我和明泉得了多少,却不说说你自己藏的。大哥,你自己问问有没有这事。” 楚老汉家里鸡飞狗跳的事情经常有,可这样的场景却是独一遭。 楚高氏听了半天,只晓得楚明栋和楚明泉两人有个活计赚银子。却是没告诉她,如今秦氏兜了出来。却扯出她私藏了二十两想把老二老三的活计偷了自己闷声赚。 这话听到底,却是一点都没寻出味道,楚高氏呐呐道:“这活计,是丢了?” 朝秋心里暗舒了一口气,爹和二伯把重点给说了,总算没让秦氏得了先,她扁着嘴应了楚高氏的话:“还不丢嘛,大嫂都偷上我家来了,那酒楼可是没藏好心,这是要端了我们家。没办法赶在大伯母前头把赚得的钱只买山去了。如今怕是不能给奶奶你建个老大的屋,爹和二伯本就准备好了银子要给奶奶你,说是等今年过生辰的时候再给,一定能让你高兴。爹和二伯做活身体都差点垮掉,大伯母口口声声说我们闷声赚银子,她才是那个得便宜的。二话不说就得了二十两,我家里头现在存着的还不如大伯母有钱呢。” 楚高氏心里头五味杂陈,有些怒意,被朝秋的话头转了个向,“有你这么做大嫂的吗?明泉自己的活,他自己赚着银子你又眼红什么,明栋帮衬着至少能紧着家里,你咧,二十两,你不是说一个子儿都没见着过?” 秦氏有些个犹豫,但仍是杠直了脖子掘着嘴道:“没,真个没这回事!是他,对,就是他俩个没良心的诬赖我,哎哟喂,娘,你可得把眼睛擦亮咧……” 楚高氏不耐烦秦氏哭天抢地,直接上去扯起她,“走,这就去你屋里头看看,有没有个二十两!” 秦氏有些慌了,那屋里头楚高氏可是一清二楚,这万一把箱子开了见着那五两银子和银钗玉镯,可真就没说法了,当下往地上一坐,再也起不来,“去什么去,我屋里头的东西你还不晓得,一件值钱的都没有!我不去!明德的彩礼定让明栋和明泉出,他们发狠了赚银子,这家里头没一个向着我的,只管让他俩出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楚老汉沉了脸,旱烟抽得越来越凶。 他只对不住明泉,当年这家里头孩子娘生生逼走了明泉媳妇儿,这么多年不敢归家来。这终于归了家没几天就差点把老三媳妇闹得小产,如今分了家去过。这才过了年,老大媳妇儿又藏这污心想扒了明泉自己的赚钱活计,如今落得个两头空,还死硬着嘴不认。 想到这里,楚老汉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能打秦氏,只把旱烟头子往楚明庚头上一扔,“看看你家里头的!自己没赚钱的活计还去整老三家,真有出息!明泉就是赚了个金山回来那也是他的,有你媳妇儿什么事!” 楚明庚一向少言,看秦氏还死硬着嘴,二话不说沉了气,直接甩起大巴掌往秦氏脸上招呼。 第七十八章 收场 秦氏被一个耳刮子甩晕了头,像是吃了刀子一般,恶狠狠地扑回来。 楚明庚是谁,地里的力气好大一把,秦氏哪里扭得过她,没两下子就被死死扣住。 “滚,滚回屋里去!” 秦氏拉长了声音呼天抢地,“你这个没用的死骨头,你媳妇被人欺了还帮着他们,居然还敢摔我耳刮子。自己没本事去赚银子要靠我一大老娘们攒着,有种你自己挣去,天天在地里刨地能刨出个银子来?人都把屎盆子扣你头上来,偏不叫你一起去发财,你还木头人一样贱骨头。娘只顾着明德哪里会想到你大儿子也十七了……” 平日栓屋里头秦氏骂楚明庚,他也当没听见不回嘴,这回当着全家人的面,还把全家都骂过去,楚明庚手下打得越发狠了,直揪着秦氏的头发拖着出去。 朝秋心里乱七八糟的,看秦氏嘴这么抽,偏偏还往火上添油,大伯嘴上不说手里倔,硬是要让秦氏去屋里头拿出那银子来。 看秦氏被揍得鼻青脸肿,朝秋却没有畅气,只觉得深深的无奈。 说到底都是钱惹的祸,如果说日子过得去,人心哪里会变成这样。不过也要看人品,有些人对他好,他能给你掏心掏肺,就如二伯一样。可有些人,你想对她好,可看着她这些作为,就是想有那份心,都好不上去。 楚明栋和楚明泉没劝住楚明庚,这一屋子乱糟糟的,声音大得都撑破了屋顶,屋外头路过的几个相熟的躲躲闪闪看几眼,一个个新奇着呢。正直这时秦氏空了嘴直嚷嚷:“我哪怕有银子那也是娘家给的,你楚家能给我银子过?凭什么明德娶个媳妇儿都要让我出钱,呸。一窝子白眼狼光晓得计算,看我不跟你拼了。楚明庚你个没用的孬货,屁都不敢朝爹娘放一个只会打我,你打你打你往死里打……” 楚老汉不由分说狠狠拍了桌子,怒道:“吵吵吵,你们尽管去外头闹去。这一家人都不要在一屋子里过了!明栋明泉,你们别拉他,就让他们俩闹去。这么些年,光长了岁数没长脑子。这饭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作什么要把自家人往死里整?益财娘。闭上你那张嘴,哭给谁看。虽说我老楚家穷,没怎么过上好日子。可哪里短了缺了你的?用得着这么抠死了眼,多吃口粮你都觉得自己赚着了……这个家都是你们娘在管,我一老头子不吭气,不代表我死了!明庚,松手!你们也别去整什么银子。这家且分了过,明德就跟着我们,省的闹心算计!” 这话一出,屋子里静个凉透。 朝秋愣是没想到,这分家的话居然是从爷爷嘴里出来的。 还没等别个怎么说,楚高氏突然嚎了一声哭诉起来:“分什么分。你个死老头子。这家里你嫌屋子多还是嫌地多,要把家分掉,还要不要过活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给家里操劳了几十年。没日没夜地伺候,这眼见着把你们一个个养大娶媳,如今到了明德头上,没想到都成了那白眼狼。你倒好,一句话说分家。要分你分。我还是这么过!” 楚老汉沉着脸不说话,方才眉飞色舞说话的楚明德愣是没想到。这彩礼钱居然闹出这么一桩子事情来。听着几人嘴里说的似乎还是有银子的,他也有些急,今个儿可得讲好了,这秀娥还等着他去报喜呢。 “娘,到底咋整啊。这大哥家里头有二十两?二哥三哥也赚银子了,怎么说到分家上头去了,那我的彩礼钱不也就有了。爹咧,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么闹一气的,分了那可是啥都没有了……” 楚高氏又嚎,“明德这好不容易有了信,老头子你非得要现在整啥分家!这也得等明德成了家才说事啊,现在甩什么炮子凑什么哄!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我就守在这门口,谁要再提分家我就跟他没完!闹什么闹,管你得了多少银子,反正得把明德的彩礼钱出了,我生的儿子还不兴我发话,就五两!每人都出五两银子来!明德,明儿娘就陪你去找媒婆子算个日子去提亲。” 楚明德连忙点头应声,他等的就是娘这句话,忙把目光朝三个哥脸上看去。 楚明庚甩了拎住秦氏的手,闷声道:“就听娘的。” 秦氏一听哪里肯了,身上皮肉痛得要命,一张黑脸也青青紫紫的,可仍是掀了嘴不服气嚷道:“要给你自己给,我没钱!他明泉明栋藏了那么些银子,就你个傻货二愣子不吭气!还紧巴着上去……” 楚明庚又扬起了手。 秦氏已经怵了楚明庚的耳刮子,两把子力气勒得她浑身疼,此时只能吞了吞唾沫,恨恨地盯着楚明泉和楚明栋。 楚明栋看楚高氏把目光转向他,他没个二话,直接说道:“成,就这么办。” 楚明泉点头,他更是没什么意见。 这分家没分成,就这么揭过去了。 朝秋咬着唇不说话,机会往往只有一次,只是二伯不吭声,若是应一声,这事儿哪怕也就成一半了。爹不好说什么,毕竟已经独户出去过活了,这要是在爷奶家里附和,过后说不得是爹掇撺着闹的。 楚明栋是个说做就做的,立马回了屋里头,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楚明泉如今总是在外头奔,袋里也装着钱,五两的碎银子刚好有,也不归家去拿,直接摆在了堂屋桌上。 十两银子已经给了,楚高氏忙把银子给拨过来数了数,整十两不少。 她又把眼珠子转向了楚明庚和秦氏。 楚明庚的银钱都被秦氏掐着,再说他又信家里头不会胡嚼,定是有银子,就把脸转向秦氏,催道:“赶紧去屋里头拿啊。” 秦氏仍是不想动,可楚明庚手把手拧着,直催着她去拿银子,可她箱底只有那么五两,若是拿出去真没什么私房钱了。 那楚明庚见秦氏傻愣着不动,他一股臊气从脚底下往脑里冲,直觉得没脸,看娘直勾勾盯着,立马拖起秦氏往自家屋里头去。 也不管他在屋里头怎么一顿推攘,过了好久楚明庚才出了门,把秦氏栓在屋里头只管让她在里头哭嚎,这才把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到楚高氏面前。 等确定都是真的,楚高氏这才收了心,抱着钱袋子张着嘴笑,楚明德欢喜得很,嘴里又叨叨地念着要请个好媒婆去杨家提亲。 农历四月十五宜纳采,秦氏央了一个十里八乡的方婆子去说媒,因着之前就提过茶礼钱,倒也没什么难说的,只是那边托人问过,这楚老汉家虽说是瓦房,可屋子小,一家住一小间,愣是没个转身的地,附了要求要在楚明德这屋子边重新泥一间新的瓦房,好歹能一间大的自己住着。 这原本高高兴兴的事,却被这档子要求给闹了个没趣。楚高氏愣是觉着应了这茶礼钱那杨家的脚一只一只伸过来,她也气上了,把楚明德叫来说了一顿。 可楚明德定是非杨秀娥不娶,楚高氏是个急脾气,这茶礼都给了,还能毁了不成。只得跟家里头商议这起屋子的事。 这没说两句,秦氏早就破罐子破摔,这从她手里头扣出去最后的银子,她除了银钗和玉镯是个死物,什么都没得到,这口气只能咬着牙往肚子里头咽下。 如今又商量起屋子,又要每人出份子,她抄着手就站在一旁拧脖子,“我屋里头啥都没了,这事儿我管不了。二十两茶礼钱,狮子大开口还塞不满,这瓦房还想再起一间大的。这嫁过来的是千金小姐不成,一样一样都要用好的用新的。反正谁有钱谁出去,死木头人,盯我作什么,老娘被你掐得浑身都是青紫,还不许我说一声。” 楚高氏哪里容得了秦氏这般刺着话,甩开嗓门就吼。 屋里子头就楚高氏和秦氏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着,男人齐齐坐在那里不说一个字。 说到底,这话又兜回建屋子上头来。 秦氏没骂赢楚高氏,只得把矛头对上楚明泉,“前几日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给爹娘起屋子吗,现在还愣住做什么!我家里头一个子儿都没,现在你总得全掏了吧。存了那么些银子,还等着看你大哥笑话,真是白眼狼。这屋里何必靠着那堵墙起,直接推了全建就是。反正你们哥俩有的是银子。” 楚明栋有些不服气,“这家还没分,哪怕要起个屋子也得合计好了才是。再说这是给爹娘的,怎么打算就让他们去计较,难不成还一定得便宜谁不成?我不说这瓦房还是靠着明泉年前归家时候娘硬是问他拿的,这瓦片盖的谁都清楚,我没脸争罢了,如今上头还漏着。大嫂你这么张嘴说起个大屋子,哪里有那么容易,光是挑日子砍木材都得备好些时日。再说这明德可就快定日子了,宜早不宜迟,也不过是下半年的事情,急什么。” 这话没说完,楚老汉抽着旱烟闷着气,仍是有自己主意。眼看着家里头三天两头因为银钱的事情闹不休的,日子过得愣不踏实,这回实在觉得过不下去,看了看屋子里头的几个人,老大还是没个主张只知道蛮干,老三过的还算踏实了,老二也跟着活出头来,这明德终于说上一个媳妇了如今这样整那样挑,这以后还不闹得更掘? “分!还是得分!分了家,明庚明栋你们自己过活去,明德且先跟我们一起过,等娶了媳妇再合计!就这么办,不然家里头还有个宁日头?” 第七十九章 分家 先前一次已经被楚高氏给哭骂回去,如今楚老汉又重提分家之事,他虽说在家里不怎么言语,可在村里吐个唾沫都是个钉,向来说做就做。平日里他不过是不耐跟楚高氏计较罢了,如今家里头乌烟瘴气的,提起什么都要争个几遍,这样下去这个家不吵散了也得生出怨气。 楚高氏看楚老汉是来真的,肺都气炸了,嗫着嘴道:“死老头子,你又折腾啥?这不就是起个屋子的事情,咋又说分家!” 有了楚高氏的话,秦氏心里头已经有了底,这家里头的事几十年不都听娘的,她索性也帮凑着分辨,“爹,你老糊涂了。这家里头的事情,一个说不齐就要分家,哪有这样撒性子的。这十几亩地不都是益财爹在做着,若是分了难道就凭白便宜了那不干活的?再说我和他爹中养你二老这么些年了,这从前你不说分家,现在还扯什么?直接让二叔三叔把屋子起了,建个宽敞更大的,到时候好日子有的是。喝,他三叔他不是买山了?你要是觉得这屋子宅基小啊想要个大屋,不如让他三叔起一个在山上,反正这也算是姓楚的,也算是你的,这不就成了?那山上地多,咱也可以住里头去一起过活,不然我这凭白损了五两银子,这人都还没有嫁过来,到时候说不准就还不回了……” 哪知这回楚老汉是心也硬了认了死理,听秦氏还想把脚伸到明泉家里头去,更是铁了心,这家是分定了,“我在家里头说的话,难道还有假?你成天成夜的只想着贪便宜,别人家里头的东西。你还理着气要占了,真不害臊你!平日里想着家里和气过日子就成,这田户农家的,不过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这明庚从小就跟我身边下地,我心里看着苦了他,想娶个厉害些的媳妇儿回来给他撑个屋。结果你看看老大媳妇,打进了我楚家你是没有一天不埋怨过的。这从前还好,一家子再苦再累还能有个好商好量,自从明栋明泉娶了媳妇儿后,你越发是摔了性子。我不说老二媳妇儿这么些年被你硬搓着不敢言语一声。这老二媳妇当年临盆的时候,还不是你去叫的产婆子……你还有脸一天到晚挂着嘴,明里暗里说老二没个儿子。这还不是你作的!” 楚明栋握了握拳,低着头不说话。 堂屋里就楚老汉一阵说一阵咳,“老三……爹也是没用,现在说句话都不顶用了,你在羊城那儿过的日子。爹也是知道些,没个难处怎么会归家来。你小时候顶数最灵气,我听族长的话好不容易把你背进学堂里,却是让你娘个不清醒的给毁了。家里欠下的十两银子还得你学木工去还,再没有钱填补做束脩……哎,你们也看到了。本来家里头人多,我们也老了,这一家一家的事情。你娘全和稀泥一样管着,有个轻重,你们也别往心里头去。这么多年老大家里头孩子多,也得准备着好几个要娶媳妇儿。老二家还没个儿子生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老三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到时候帮衬一下老二,爹也少些愧疚。家里头不缺一口吃喝你且不用管。但凡我把这明德的亲事给办完,我就和你娘自个儿独过去。孩子长大总得要自己撑起来,我也不图你们什么,只要等老了有儿子孙子送终就成。他娘,你也少几句话少操心,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死扒着手要管到人床头上去,这日子缺了你难道他们几家就过不成了?明德这么大该放手了,人老栓家的儿子都是一手自己起屋打家什,把媳妇娶回来,过的不是和和美美的。” 楚高氏看着老汉,犹豫着没有再开口,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楚老汉说出这么些心窝子的话。 楚明德倒是不解,“老栓家里头这么穷不拉几的,靠自己打拼那得混到多久才有个媳妇儿,娶的还是个黑壮难看的。咱家二哥三哥有银钱了,日子就好了,做什么分家?娘,我还是跟你们过,不然秀娥过来,让她下地种田,那杨家哪里肯让她嫁过来。” 秦氏想着你们说的容易,她这二十年伺候的活两三句就给抹了,这要是分家,自家人多,怎么也得多分些地。她看楚高氏没再张嘴,忙急急走过去,“爹,娘,这么多年都是我跟益财爹在你们面前孝敬,这老大家自然得中养二老,这真要分家,自然得跟我们过。我们人多,地里头分一分也得紧我们。那人少的自然吃喝嚼用少,我们若是少了一亩两亩的可就是等饿死。” 这话说的,让朝秋咋舌。这秦氏仍然想多占些地,好算计都打在心里头。话说这家里头的地不就是大伯和大堂哥在地里头刨出来的,爷奶自然会看在大伯家人多会多分些,她也是个没脑袋的,这话说出口就变味了。按照她的意思,难不成二伯家里头只三人,就分最少些。这五叔和大伯都是跟爷奶过,也就是把二伯一家给踢出去了。 少顷,楚高氏才道:“我也是老大家的意思,这明德还得跟我们过,若是老大家不想分了,这中养的事自然还得靠老大家里头。不然这地里的活这么多,死老头子,你一个人忙得过来?既然这么样,我也就把话说清了。老二,只怕你说我们偏心,你爹是想把家给分出去,我是不做主的。若是你分出去,把你那厦子屋给明德,这屋子也不用起了,先把明德媳妇儿娶过来先。少不得分些地你,反正人也少,你手上有活计,比明德强些。我还得趁着这把老骨头没有松散,把明德的家当给撑起来。再说……我这生辰得等到下半年呢,哪里等得了,这家里头紧着用钱呢,你们两个准备的那银子,就先这么给了吧,好歹家里头活络一些。” 楚明泉是没说话了,他似乎觉得有些懵。说来说去,不过是把二哥给闹出去了,爹娘自然还得靠大哥养着,不然靠着明德这日子还不得把他俩累垮。 朝秋在一旁暗着急,若说她心里头没那个念想,那是骗人的。这好不容易又有一次机会,虽说这一看就是跟去年自家一样,只半袋子粮,两亩水田就这么赶出来。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以后有的是盼头。若是等仙肴馆开起来,这以后赚的银子是必然的,到时候再被搅和进来,二伯可更难做人了,自家里头你说不帮,怎么过的去,说不定还得出现秦氏贪心算计的事。 楚明栋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垂头,一双眼睛直盯着地面,别人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反正只等楚明栋的应声,楚老汉见老大家定要一起过活没二话,明德也只能自己带着,他颇有些愧疚,顿顿才道:“明栋,你是个有出息的。这家里头一直栓着你,以后就出去好好干一场。你还有的是力气,家里头也不拖累你,跟着明泉好好闯闯,但凡活出个盼头来,爹也就放心了。” 楚明栋从来没有见过爹这样的,似乎那话里头有无尽的叹气。他之前也是为了采清娘,心里头存了些怨气,到底还是觉着爹娘好,如今他也分出过,实际上也就是把家散了,大哥养活二老,明德才成家娘肯定还把着手。 这么想着,楚明栋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乎,分地的事情就这么抬上来了。 既然这么分定了,楚高氏就催道:“明栋,你分了出去,这屋子得腾出来留给明德。再说你能去县城打铁器,地里活计也做不多,不如就少花几把力气在地里头,留着给家里多嚼用一两口。先前明泉分出家去给了两亩水田和那龙井南山的地,我也不偏袒,你也两亩水田,只是再没多少其他的薄地。你就跟着明泉多开几块,这山上种不出多少粮食,好歹也是明泉的。我也不要你们什么,反正时节上头和年底都记得给孝敬就成。还有那笔银子,也得早些给了,这明泉既然有银子了,我得继续说那养老钱。先前不是说……对,二十两,现下总是有了,明栋你也把钱给了,我这以后可得靠着明庚和明德过活,少不得要留着嚼用。” 朝秋差点就喷出来。 这二十两的事情她还记得呢。 如今爹还打算把五十两攒着一年一年给,看来还不如一次性给清了好。只是这有一就有二,就怕以后大伯母眼红了又掇撺着要继续给,这分家的事情去年也是经族长和里正当了见证,那田地分了也得上册。不如就请族长来见证下,养老钱一次性给全了,以后再没瓜葛,孝敬另算。 楚明栋心里头已经明白的很,反正他攒的这些银子,至少要给爹娘,如今由娘提出来更好,这之前二十两上哪里寻去?如今攒着的五十五两,若是除去采清的嫁妆,再给养老二十两,剩余的十几两也能买地搭屋了。 楚明栋朝楚明泉看了两眼,兄弟俩暗暗点点头,齐齐道:“成,就这么办。” 朝秋在一旁攥紧了小拳头,心口的一块石头悬下了地。 等李氏被朝秋告知拉着采清回来,秦氏还老神在在地立在一边瞧着,生怕多带走什么似的。楚明栋二话不说,就把自个儿屋里头的东西和李氏的嫁妆给收拾收拾,就这么独户出来了。 第八十章 新景象 等站在龙井南山下头,楚明栋搓了搓脸,“简直跟做梦似的。前一刻还是明泉你分了家,如今却是我……” “二伯,这样你才能大干一场呢。往后住在龙井南山,这样二伯母和采清姐就能经常跟我们在一起了。”朝秋拉了李氏和采清的手,笑得真诚。 楚明泉也应声道:“先住在我家里头,这几天趁着天晴,早些把屋子给起了。也别去哪里寻,只在山上寻一处平地靠着起就是。二哥,这以后咱们两兄弟一起干,但凡有口吃喝都不会忘了。” 楚明栋此时已经有些静下来,看着妻女拿着包裹跟在他的身后,不由笑道:“我这往后可得麻烦明泉你了,这还没个着落,屋子也没影子,一家子却已经分出来了。” 朝秋此时笑得开心,“二伯,你记得咱之前在山上寻地搭建禽舍不?我家靠西南边有处一亩大的坡地,不过百步路穿过那树林子,地势也不陡,还搭着一处山溪。本想着要在那儿建个禽舍,可离我家屋子近,就怕那污水脏了自家的暖泉。如今可好啦,要是你们愿意,那儿是最好不过的。离我家近,只要开垦一下就能打通一条林道。我想着等屋子建好了,正值暑日里,以后咱家和二伯家晚上还能一起吃瓜赏月呢。” 楚明泉连忙道:“还是朝秋想的周到。这宅基就那儿成不?若是太小了不中用,咱哥俩再去山脚寻寻,说不定就能再找个一处更好的。” 楚明栋还没说话,李氏却是哭了出来。 大家都往她脸上看了,李氏没好意思,红了脸哽咽道:“我这是……高兴,这盼来盼去能有个自家的宽敞屋子。哪里想到不过半年,就能住出来了。” 朝秋扑哧一笑,“二伯母,等着吧,这以后咱们造个大宅子,里头全是一新的家当,你呀只管躺着就有人给你端吃端喝。” 说完众人皆是一笑。 “爹,咱们赶紧归家吧,把屋子腾出来,时瑞跟你们睡。我和大姐就住竹楼里去,这样二伯一家就可以住在咱屋里头了。” 楚明栋一听顿时摇头,“这你们两个姑娘住竹楼可不成。要不我住那儿去。豆坊不就在那儿么,直接搭个木板子能睡就成。” 朝秋朝采清挤挤眼,“那里清净凉快着呢,再说四周都是坡,全围住了。兔子都没见几只,再说地里那么些菜蔬,我得看紧了,可别被那些馋嘴的獾子刺猬给糟蹋了。” 楚明泉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要不是朝秋提了,我还忘了那种着的两亩瓜田呢。最怕獾子来偷。这小畜生可是贼灵,连我在羊城那儿种的苞谷都能掰走,更别说我那水瓜和甘瓜了。再过个把月就有的吃了。我得去搭些栏障,亏得宁大哥给了我一条狗,这晚上还能让他去护田呢。” 几人边走边笑着往龙井南山去了,这寂静的山道上忽然就热闹起来。 这地里的嫩青豆子可以采了吃着,朝秋种下的各色蔬菜早已挂了果吃了好几次了。家里头又养了鸡和羊。时瑞每天都去羊圈里耍,被朝秋直笑是个放羊娃。 楚明栋两膀子力气。把那平地给整了整,也没想过起个顶好的,准备只造个三间屋子,上头再花一两多银子盖上瓦,跟山下爹娘的屋子差不多大就成。朝秋也想着起个大庄子,如今有了银子,她想着反正怎么也得造,若是拖到六月底春夏之交,那时是农忙,收麦子打油菜的农户都不得闲。 朝秋看楚明泉也有心,便把自己画好的图凑活着给楚明泉看,“爹,你瞧瞧,像这么个四合院子,得花多久才能把屋胚给建起来?里头的装修咱以后再弄。若是现在不起屋子,等到了七八月热了,娘可就生宝宝了,到时候咱们挤在巴掌大的茅屋里,别提多热了。” 楚明泉正想着这件事,早有心想再起个瓦房,如今叶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连走个路都走不了多远。 “如今咱家屋子还得住人,你二伯的屋子才刚刚画了基呢。这若是一起造了,那咱们得住到哪里去?况且城里的仙肴馆还在整修,那儿也住不了人。” 朝秋也犯难了,这总不能一家都去豆坊挤凑吧,万一生病了那可真了不得。这屋子得住人,尤其是娘,这两个月得防紧了磕着。 朝秋眼珠子上下左右瞟了瞟,右边茶树林子里不能住人,后山凹里磨坊豆坊还有竹楼,也不能挤得下。算来算去,好像只能等着了。 好烦,把茶杯子咬住漫无目的地看着,墙角还放着楚明泉的木活把式和鱼兜子,这若是…… 朝秋突然叫了出来,“爹,咱们这井叠庄的桃溪,通不通到钱塘江里去?” 楚明泉略一思索,就在桌上点了茶水画去,“这桃溪是顺着龙井南山出去的,得顺道绕过龙井东山,再偏一点点就到龙井北山了。这老祖宗说的有龙泉,不就是桃溪顺着四座山中间穿过去那一块。溪道还算宽敞,哪怕一只大船也是能进的,有一条流道还能通到西子湖里去。不过若是要到钱塘江里头,还得绕好些路,还不如坐牛车呢。” 只要能绕出去就好,朝秋心里有了主意,不过这水的走势她也不懂,更不知道怎么开船了,“爹,上回你去造船司问的怎么样了?渔船的价钱多少,若是那种兼用客船的,又得多少?” “最小的就是竹筏了,那顶多在桃溪里用一用,若是去西子湖也只能坐两个船客,捕鱼不成了。这最普通的是柳叶船独木舟,价钱要二十几两,最多载不到二十人,若是自个儿捕鱼也是够了。若要再大些,那就是客船了,一层的也有,两层加半层顶的也有。那价钱贵了,得上百两。光一座船壳,里头不带木家什的,全靠自己整修。” 朝秋算了算,这投入到仙肴馆的银钱暂定一百两,如今手里头还有三百里余钱可以支用。若是自己想造个四合院大宅,好歹要五十两置办,毕竟赶工的银钱要出得高些,不然等娘生了宝宝以后再起屋子,那时候又热又噪,娘坐月子可得受苦。 爹是打算买一艘柳叶船捕鱼。再置办渔具加起来先算个三十两,现在已经去了一百八十两。若是让爹买一座两层半的客船,这一百多两花出去。先不说用不用得着,自家也没那个能力去开客船呀。可若先买来住人,趁着这时候把四合院子给起了,那该多好。 这样想着,朝秋定了定神。眨巴着眼睛看楚明泉直笑,“爹,我跟你商量个事,若是不成只当是个主意。” “有什么主意就说呗,爹哪时候没听过你的?”楚明泉笑着应道。 “爹,那我可说了。若是在理你就听着。反正咱家和二伯家都分出来了,以后银钱上都跟爷爷奶奶没瓜葛,况且那豆腐的事情一过。咱就再没什么可怕的。”帮楚明泉倒了水,朝秋端直了身子在图上描,把刚才想到的预算都说完,这才把客船的事情给提了上来。 楚明泉听了有些发蒙,“这前几样说的是有道理。可这客船……买来咱也没什么用处。再说若是真心想起屋子,不如就在山凹后头再搭建一个茅屋。我想着紧赶慢赶的,一个多月也能起了屋胚。天气热干得快,多撒些石灰,七月里应该能住人。到时候你再要怎么弄自己的榻房,爹随你怎么弄。就是这客船买来,一时半会儿咱也用不上。若想靠这个做生意还等好几年呢,咱又没个人手,是吧。” 朝秋其实也知道是这么个说法,可心里还是有些念想,“就算现在不买,等以后仙肴馆开大了,说不定就嫌铺子小呢。哈,若是把一座客船打造成仙肴馆,随便开到哪里都有食客慕名而来,那还多好。” 楚明泉笑了,“傻丫头,这馆子还没开呢,就想这么远了。成,等生意上了道,你想怎么折腾,爹都听你的。现在也只能趁着还没有农忙,赶紧把屋子起了,反正银子也准备着。呵呵,爹可是没见过这么多,若是一直放家里头还真有些怕。看你这四合院子的图,画的像模像样的,若真就照着这个建屋子挺宽敞。不过看你这画的怎么有好几进啊?这不都把咱这整个平地都算进去了?” 这四合院朝秋可想了好些日子,当下就把主意全说出来,“爹,你看这整张图纸,咱家这块坡地总共两亩不到,这如果光起个屋子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荆棘灌木林,其实也不好。若是沿着荆棘林子边缘,造一座三进的四合院,两间北房,两间耳房,西厢房和东厢房各两间,中间的空院留下半亩地,在走道处铺上石子路或是青石板,总比现在一到雨天就泥了一双鞋子要好,若是这样,我觉得二伯也不用起屋子了,直接跟咱家一起住就好。若是二伯有心想自己起屋子,那就一起动工。我觉得这以后赚钱了,二伯应该也能攒够建四合院子的银钱,到时候他若有心想造,咱们一起帮他呗。” 楚明泉沉吟半晌,“照这么一估算,这得花上至少七十多两,还只是把屋子给建好而已,里头可还是空的。要不咱再把这图样收一收建个小些的,这么大招人眼。” 朝秋听完倒是笑了,“爹,建小了到时候可是没有翻手了,咱们这块平地刚好全部利用上。再说农家院子都是围着的,咱家还在龙井南山上,更加没人注意到了。不但宽敞,房间多住着舒坦,只是比别的农家大了一些。咱们再把后院那茅草棚给拆了,直接就通到山凹里去,这样到了暑日,暖潭可就成了咱家的浴汤了。而且我的地还在那里头,更加没人能进去了。这样好的地势,咱们不全按地形建了,还等哪天后悔了再推了重起?” 屋里头叶氏和亭玉也听见两个在那里商量来商量去,闻声走了出来。 朝秋忙凑上前把叶氏给扶着坐下,一一说清了方案。这客船不买了,自然把银子花在造四合院上头。反正卖了豆腐方子,这银钱可不再缺了。 看朝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叶氏点了点头,“他爹,这钱啊说到底还是朝秋挣的呢,我瞧着四合院子也挺好,让二哥家也一起住进来多热闹。你看这上头画的,都是独门独院,也不打紧,就看你和二哥的意思。” 楚明泉见几个孩子都拼命点头,他也动了心,再也坐不住,直接去请了楚明栋和李氏来商议。 楚明栋那里才画了宅基,正在寻人手开始起屋子呢,听完这个主意跟楚明泉说道:“这法子顶好,可有一点不成,我家不就是白住了么。我那起屋子的地都是明泉你给的,再一起住这么大个院子可不成。” 李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着能多帮衬朝秋家就多帮衬,这若是多占些便宜,心里头那关子过不去。 叶氏心里是通透的,“二嫂,你只管来住。我娘家除了一个哥哥在姑苏城,也算是没人了。大事小事有你帮衬着,我心里头放心。再说我这肚子眼看着就八月里头要生了,家里头他爹又不懂这妇人家的事,我且又……不想麻烦咱娘。若是有二嫂你,我生孩子也能安心些。” 这么一说,楚明泉和朝秋两人跟着劝,一直把楚明栋和李氏给劝出犹豫。 朝秋再加了一句,“二伯,你看,我们以后在县城里开馆子,地里的活还得忙着呢。若是分开住还生分了,就得住一起才有商有量的。若是年底馆子生意好,二伯你也攒够了银钱,也可以再起一个大宅子呀。左不过就是这一年,就在我家住嘛。” 这么磨了好一会儿,楚明栋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成,再不同意,这咱们家的大掌柜若是恼了,我的活计可就丢了。” 朝秋一听这事成了,忙激动地跳起来。 两家人立时活络起来,除了把豆坊磨坊和竹楼都利用起来,还得再搭个茅屋住人,剩下的就是抓紧时间去找造房匠师。当晚朝秋就用炭笔另外描了几幅图,她厌极了古式恭桶,想要造出个抽水马桶来。可哪里是这么容易的,想了好久,只能做个蹲厕,室内浴房倒是可以利用山泉用竹筒管子接进来。 第二日一早,通往官道的牛车上,揣图纸的朝秋打哈欠搜肠刮肚地找漏处,时不时跟楚明泉聊着四合院的事情,一边看着两边倒退的晨景,只觉得这日子满是盼头。 第八十一章 老师傅 牛车慢慢悠悠的往县城里赶,楚明泉是准备找他的木匠师傅,这回了杭城只去过几次,况且他的手艺顶多能做个家什,这造宅子是大事,他可是不熟悉。 两人没到晌午就进了城,车里装着一篓朝秋种的番茄黄瓜和豆角,都是熟了好几茬的。这些蔬菜也没个节气,只要地暖有水有光照,都是能种出来的。为了仙肴馆,楚明泉已经在山上开垦了好几亩地,那些种下去的都长出了株苗,渠道也打通了,只等着攀藤剪枝挂果。 往祝家弄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院子。 楚明泉栓紧了牛车,把装着蔬菜糕点的篓子拿下提着,这才上了台阶叩门。 等敲到第二遍的时候,里头才有些动静。楚明泉忙往里头喊:“师傅,是明泉来看你来了。” 祝老爷子一听声儿,忙把门栓给卸了。开了门一看果真是明泉,旁边带着个好模样的小闺女,忙笑着让两人进了屋。 朝秋立马甜甜叫了一声师公。 祝老爷子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毛旧的长衫,脚下还穿着黑布鞋,头发也灰白了,不过倒打理得干干净净。见到楚明泉笑呵呵地看着,“好好好,这是你家闺女啊,长得真好。哎呀,泉哥儿,这几天我还跟老周提过你回杭城了,没想到这就来了。” 楚明泉在祝老爷子面前倒像个小孩,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师傅,我这是来麻烦你的。对了这菜给你吃着,都是我家闺女从羊城带回来的种子,吃着爽口新鲜。” “来看我老头子就成了,还带什么东西啊,赶紧往屋里头坐坐。” 三人直接进了堂屋。朝秋忍不住赞叹,这院子外头看着不怎么样,但是里头的木工活真是不错。师公的手艺爹没有学到家啊,不过爹这么多年在海上,手艺肯定有些生疏了。 祝老爷子看朝秋对满屋子的家具感兴趣,泡了茶,笑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泉哥儿,你这闺女生得真灵气。对了。你刚才说找我什么事儿,说吧。” “师傅,这是我带来的图纸。我在井叠庄买了一座山。想在山麓上起个大宅子。你看,这就是俯图,还是我家丫头想出来的。三进的院子,大门朝正南,里头是二门和三门。这里是游廊。东西厢房和耳房,跨院都在上头,正房做大些多占些地,这样中间院子就不会太空。” 祝老爷子一边喝茶一边看,手习惯性开始丈量,一直想着合适的位置。“你这图倒是精细,这水井是原本有的还是得另外打的?” “原本就有的,所以得放在东面。依着厨房最好。孩子娘过两个多月就生了,我想着早些造起来才成,不然这暑日炎热,家里都得跟着受苦。” 祝老爷子细细想了一下,“这个造型倒有些像北方的屋子。不过你这标的地有两亩,还算大。宽敞通风,倒不会滞气。我看着这宅子得费些精力,这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若是想赶工,看样子还得找郭老商量一下。” 楚明泉诧异,“郭老先生也在杭城?” “早就回来了。在镐京呆个几年,这两年已经回来养老了。我想这张图应该给郭老看看,他手底下还不歇着,还有好些人能用。”祝老爷子自顾自点着头应道。 楚明泉语气都欢快起来,“那最好了,若是有郭老先生帮忙,这屋子肯定能早些完工。” “咱也不耽误,直接去郭老那边看看,兴许还在家呢。”祝老爷子一说完,立马就站起来往屋外走去。 楚明泉和朝秋也赶紧跟上。 祝老爷子风风火火地大步走去,隔了两条巷子,一直拐过一座瞧,那莲塘苑舍就在桥对面。 这是郭老的匠工铺子,里头走着好些人。 那认识的小童一见祝老爷子来了,忙迎上来。 “祝爷爷,您来找师傅吗?师傅可念叨您好几次了。” “小鬼头,我一句话都没问你就全掏出去了。正巧,我就是去见郭老,带路带路。” 莲塘苑舍一边占着荷花塘,往边沿道路走过没几步,又到了一处院子。那灰墙红门,看着古朴大气,只是院墙稍高,倒是看不见里头的样子。 小童叩了门,没成想这门倒是从里面开了,出来两个老人,后头还跟着一个少年。 朝秋见前面两位老人,一人身穿石青色长衫,没有一丝褶皱,另一人却是简单的打扮,挽着袖子,似乎还做着活。 朝秋暗自猜测,这位应该就是爹所说的郭老先生。至于另一位,面色红润,长须飘然,看着似乎有些得道高人的样子。后头那个少年比言璟还高一个头,应该比言璟大不止一岁。 朝秋这么想着,祝老爷子已经笑开了,“郭老,我这可是带生意上门了。这是有客?” 郭老笑呵呵地介绍,“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之前在镐京有缘相识的沈老先生,可是位神医啊。这是他的孙子沈观书,年纪轻轻的,也是有为。这不,我老毛病犯了,之前我就托他配了几瓶药,这回沈老先生刚好来杭城,就给我捎带来了。” 祝老爷子一听,忙寒暄起来。沈老先生正要离开,倒不能久留,两人说了几句,笑着告辞了。 朝秋立在楚明泉身边,好奇地瞅着一老一少。 她最佩服的就是中医,要知道在这个时空里,看病可得靠中医才行。可是她怕苦,这要是生病了,哪里有那个速效药裹胶囊给她吃啊。 等一老一少错开,朝秋下意识地回头看着。 那少年第六感似乎很灵敏,感觉到身后有人看他,偏过头来。 朝秋像是做坏事被捉住一般,吐了吐舌头,忙跟着楚明泉进了院子。 那少年偏了一下头,却是一笑,等沈老先生也疑惑地看过来,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祝老爷子也不啰嗦,喝了口茶,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郭老细细听着,接了那图纸在桌面摊平,拿了尺子开始丈量,等听完祝老爷子的话,这才接口说道:“这三进的院子设计的还算紧凑,不过我想着两亩地,若是做成三进,房子多会不会显得有些紧凑?” 楚明泉是认得郭老的,当下解释起来,“这宅子是建在龙井南山上的,周边没有一处屋舍,后院靠着山涧,通风透气。如果怕滞碍,可把这边山坡上的树木砍一些,这样东南风就吹的进来。” 郭老爷子这才点点头,抽过下面一张摊上来,看了两眼却是没明白,“这又是什么?似乎是茅房,可又不像。” 楚明泉一看,这是朝秋画的那些凌乱的室内设计,有浴室,有蹲坑,他一路上听了一遍,倒没怎么听明白,只好回道:“这两副图是我家闺女画的,上头那张我还说的出名堂,这下头的那些零碎的只能让朝秋来说了。” 郭老一听,来了兴趣,这旁边的那个女娃他还以为是楚明泉带来玩儿的,却不知道这几幅图都出自一个十多岁女娃之手,惊奇地问起来这图纸上那些东西作何用处。 朝秋没想到一路上跟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他明白,不料还是得自个儿出马。天晓得她这样左一出右一出的,爹难道就不当自己得了魔怔? 这念头不过一下就去了,朝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起来,要不是言璟没有放假,她自己也不会赶鸭子上工,说实话自己看着都嫌凌乱。 “这是蹲坑,如今的茅房都是广口式的,天一热就散着恶臭。况且若是宅子建成了,这茅房和恭桶都不得用。我想着应该挖个粪池,用青砖砌了,上头石板封顶,算是一个屋子的下水出口。这弯曲的管道我还没想好,本还想去问问陶匠能不能做出这样的弯管子作下水道接口。” 郭老爷子点点头,指了指旁边那个问道:“这旁边像恭桶的,上面有管子,下头也连着管道的是什么?” 朝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昨晚上随意画了一个抽水马桶,实在是太想念了而已。“这个叫做抽水恭桶,我想着平日里的恭桶都是木制的,若是做成瓷的,上头接了水压在水箱内,这想要冲洗直接把塞子拔了就成。不过这主意还没成功呢,怎么才能把水囤在水箱内而不冲下来,我也只是在旁边随手画了而已。” 郭老来了兴趣,眼睛都开始发亮了,“这个主意其实不错。若是能成,哪怕每天灌水在里头也是愿意的,少了恭桶冲洗的麻烦,还显得干净。那这个应当是厨灶用的,为什么画了个风车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从羊城那儿的水涡想到的。这灶房的柴草烟气可以排进烟囱里,但这油烟就不行。这个耳房是用作大厨房的,若是呛在屋子里那多不好。我想着,用这个风车一样的排风扇,转动起来把油烟往屋外头排去,这个是抽绳,只需拉几下,就能转动起来。如果怕麻烦,可以固定起来,加道工序用脚踩那也是行的。只不过这些都是想出来的而已,真正做出来的样子还没影子呢。这个不打紧,主要是把那抽水恭桶给做好,这个跟地基一块打,是最要紧的东西。” “嘿,真是个奇丫头。这些主意都能想出来,不错不错,爷爷给你再琢磨一下,一定能做出来。”郭老爷子已经完全听入神了,嘴里一个劲说好好,等不及就拿了张纸开始画样子,开始想办法把这些东西给做出来。 楚明泉和祝老爷子相视一笑,只管让郭老爷子念叨着画图样。 第八十二章 动工 过来好半晌,郭老爷子才回过神,心中有了数,这才道:“你若是紧着日子做出来,还得再加些人手。要用的木料就地取材,这些青砖石板却是要运过去的。若是整座屋子要全用砖质的,银钱得再费一些。不过我想着耳房这些可以用泥石磊起来,也能减一些开销。” 楚明泉想着也是,正屋和厢房都用青砖砌了,旁它的就用泥石碎物加固,自己估摸算了算,问道:“劳烦郭师傅估算一下,这样子建下来,需要多少银钱?” 郭老爷子在一旁细细算了下,说道:“你这只造个宅胚,若是里头什么都不算,那花费还算少,完工的时日也能缩在一个半月内,这就得加上雇佣帮工的工钱和吃食用度。若是赶工,还得稍微再花些银两,只怕是要七八十两。泉哥儿你自己就是个木把式,屋里头的东西自己慢慢做也成,这样省着花费。” “那真是太好了,多谢郭师傅,我这就回去腾出宅地来,这宅子是个繁琐的,还得费您的心思。” 郭老爷子最爱新主意,这一回倒是有所收获,一点都不顾及什么,直接挥挥手,“那些材料你是自己去订,还是让我一块儿给你订了?” “这些都叨扰您,我就做个帮工。我这还得去城里头忙着开馆子的活,到时候四合院子建好了,我那食肆馆子也开张了,得请您和师傅一起来好好庆祝一顿。” “呵呵,那些事日后再说,我手底下刚好空着一批熟手,再多招一批力气活的帮工,这后日宜动土修造,你去准备这些礼祀,到时候顺顺利利开工。早些完工就好。” 楚明泉连忙道谢,郭老爷子看朝秋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收徒的念头,只是可惜是个女娃子,顶多几年也就嫁出去了,只得在心里叹口气,不提也罢。 三人说了好一些话才从郭老爷子那儿出来,这快到了晌午,祝老爷子一直留楚明泉吃饭,楚明泉却是不好意思。辞了行,只说去忙宅子的事情,祝老爷子这才放过楚明泉。 两人把牛车牵出来。一个驾车一个坐着,慢慢地往大道上赶去。朝秋心里盘算着,这若是从县城里运到井叠庄,山路还没有修,肯定费更多时间。就盘算着跟楚明泉商量早些让族长和里正发动起来修路。 楚明泉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趁着现在天晴也不农忙,全庄子有力出力,他准备好的五十两本就是想给庄子里头修路的,便点点头,想着回去就跟族长商议去。 这楚老汉家里。楚高氏得了四十两的养老本钱,她哪里坐得住,当下就开始合计要建个宅子。秦氏在一边舔着。吆话的声儿都放低了,只等着大房子建成了自家占个头。 楚明德上了杨家,那杨家得知楚家居然有大把的银子造房,忙不迭地就定了亲,早早地掐好了良成吉日。只等着宅子建成后进门。 不论楚老汉家里头各有各的计较,楚明泉和楚明栋自己都忙的脚跟不着地。 自从这四合院的图纸在郭老爷子手里细细琢磨一道。这边龙井南山就开始起工了。那庄户里的闲汉成了楚家的帮佣工,天不亮就开始干活。这楚家饭管饱,大骨头汤又鲜,每日都能吃上一个肉菜,这么好的活计,帮着干活的人就更多了。 加之族长得了楚明泉给的五十两,只管让他把井叠庄通往官道的山路给休整好。楚明泉也不要留名,只说到时候建个功德碑,上头刻上出力出钱的名字就成。族长楚傅梁高兴坏了,这条山道少说也好些年没整过,如今趁着空闲,全庄子集体开了大会,每户有力的出力,媳妇子们帮着烧水烧饭,做些零碎活。 特别是楚老汉家里头也在原址上推了重新砌个大屋子,这热闹都被秦氏那张嘴给掀得漫天,这几桩子大事凑活在一起,一时之间井叠庄热热闹闹的,倒少了很多眼红的去楚明泉家里头看造新屋。 六月上旬里,暑夏伊始,田里麦子眼看着再过二十来日就熟甸甸了,县学里依着惯例开始放田假,一直放到七月上旬,足有一个月的时间。 房子的地基早就夯好,如今已经砌了一人多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在空地上做横梁屋脊。 楚明泉见整个庄子都热热闹闹的,他心里头没来由的欢喜。这条路庄子里早就想修了,可大伙儿没什么银钱,该采买的东西族里头出不起,如今大伙儿能够齐心协力一起做活,这不久就能把路给通了。这么一想,他也觉得掐着这个时候建四合院真是对了。不然,那些闲得找虱子的庄户看见龙井南山上热火朝天地干,指不定还多出一些麻烦事。 这日子眼看着就到端午了,山上的野兽也多了起来,楚明泉和楚明栋一合计,准备上山去打些野味回来加菜,好歹也能省一些买肉的银钱。 朝秋一听,也想跟着上山去,这时候野菜多,她背了篓子准备去采一些回来。楚明泉想着反正山上也探过,都是小野味,况且这以后都是在山上山下地干活,也得让孩子们学着技巧,就让言璟和朝秋跟着学着做陷阱。 两人在半山腰现学现卖,楚明泉兄弟俩往深处探去,想猎一些大的野味。朝秋没那个胆量进去凑热闹,况且爹也不准,两人就依样画葫芦,这满山的雉鸡没抓着,却捉到了几只小兔子,有公有母,毛色也不是很杂。那白色兔子的有一只,眼睛是红色的,倒是其他有些杂色的,眼睛是黑色的或者是茶色的。 朝秋高兴极了,想着这兔子的皮可以做衣裳和靴子的内衬,毛可以纺线,肉可以吃,而且雌兔繁殖能力极强,长到八个月就能生小兔子,怀孕期不过三十天,就可以生一窝三到十只的兔子,一年可以抱好几窝呢。正好山上的禽舍里头还空着好些,这兔子往里头养着,每日只需多喂些草,也不麻烦。 等楚明泉掐黑下了山,和楚明栋两人扛着好大一根树杆,上头居然绑着一只半大的野猪,两人身上的衣物也是混了个稀烂,身上也被抠破了好几条血痕。 “爹,二伯,你们没伤着吧?这山上居然有野猪啊,那不是很吓人?” 楚明泉卸下杆子,肩上也蹭了些皮,“呵,这山上野猪自然是有的。我们这边住人后动静大,时不时上山寻一趟,那些大的都往深山里去了。这只猪估计是独个儿的,正巧挂在之前做的血槽坑里头了,就是拖上来费些力气。” 朝秋一看确实没什么事,就关心起这吊着腿脚的野猪来。这从前只吃过野猪肉,倒没怎么见过野猪长个什么样。围着那野猪转了好几圈,只觉得一身褐色的毛,牙长嘴尖,像这么一只半大的,下了山居然能糟蹋好几亩粮田。 “朝秋,去烧一锅水,待会儿烫了毛做一顿杀猪菜吃,这就快过端午了得让佣工们歇个两天。正好明天咱们早些包锅粽子,算是提早过个节。忙了这么些日子,这房子只要快上梁,那就离完工不远了。” “好咧,等着,我这就去烧水。言璟哥,帮我搬些柴火来。”朝秋欢快地答道,抱起那些枯枝就往山凹歇脚的地儿跑去。 如今井叠庄里头,大伙儿都知道楚明泉家买了山,开垦了好些荒地。虽说种的都不是粮食,是那些新奇的蔬菜,一亩一亩的棚子搭着,但毕竟是人家白花花银子买的,族长和里正的威信也在,没什么人嚼舌,倒是那秦氏在背后好一通编排。有那多嘴的媳妇子在床头跟当家说了,却被好一通骂。 这人家过人家的日子,再说从族长嘴里知道,这条修路的银钱楚明泉可是出了大头。这井叠庄的人都是直心眼儿的,人家想着给庄子里整顿,自己也得管好自家婆娘的嘴。故而井叠庄里,但凡看见楚明泉家的牛车来来往往运载的,时不时都能让个道说上几句话。 朝秋像只小蜜蜂一样陀陀地转着,一下子去四合院里头看看有什么遗漏的,郭老爷子是个老师傅,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而且那抽水恭桶的活儿也被他老人家给就地做成功了。多亏这里有山泉,不然这自个儿打水灌水箱,可就得不偿失了。 山上粽叶有的是,李氏带着几个小的去摘了一大篓子回来,这就能裹上百来个粽子。朝秋只会一种裹法,就是最简单的三角粽。这时候正好有青豆子,若是加到糯米里头一起裹了,又香又好吃。 这逢年过节,娘家那边得给亲家送节礼,加上这几日为了过节到处都歇了工,媳妇子们上山采了新鲜的粽子,割了两斤肉,多添些里仁,把肉切细分匀了,挑出好的来给亲家送过去。 这日正是端午节前一天,井叠庄里忽然噪噪杂杂起来。 朝秋一家点着木料石料这些,正算着手指等好日子上梁,山下闹闹哄哄地好些人围在村口。 时瑞这些日子跟庄子里头几个要好的玩的紧,一听消息就拔腿跑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爹,哥哥,姐姐,有大虫……山上有大虫……” 第八十三章 有大虫 这日是快晌午时候,井叠庄里头楚长河家的媳妇儿从娘家归来,那山道是从里头往外修的,这半夜下了雨有些泥泞,她便沿着山脚踩埂道回来,就怕踩到那些松散的泥石,滑下山去可就不得了。 这不,离井叠庄还有四五里路,能远远看见村口,隔着这山那头就是龙井北山,因着桃溪把山脚给绝断了,显少有人进去过。况且那龙井北山一直以为都是庄户里避谈的事情,那山上虫子多,误入里头的采药人中过瘴气,差一点就没命出来。那山在翁家山里头,算是高的,常年挂着一条大瀑布,水声罄磐,如同雷鸣,里头蜿蜒,洞穴居多。 楚长河媳妇原以为这跟平常一样,可她在旁边就着草叶子擦鞋沿上的泥,猛然间听到好几声虎啸,这可吓坏了她。再说四周又没人,离庄子口还差好些路呢,她壮着胆子安慰自个儿,不过是那流泻的水声有些像罢了,就垫着脚往远处的山头看去。 那离这至少有五里路,这桃溪分了一条往里头拐,隔了一里的江面。 长河媳妇嘘了口气,没看见什么,更是认定了自己听错。她刚把鞋子给穿上,一抬头,先去远远看去的山腰瀑布口边,似乎闪过一只白色的大虫。 当即篮子也丢了,一只鞋差点把她自个儿给颠了个跟头,只顾撒开两条腿疯跑回庄子。 等一进了庄子,长河媳妇就喘着粗气跟过往的乡亲说了这事儿。 就这么一来二去,差不多整个庄子都知道龙井北山有大虫的事,以及长河媳妇吓得屁滚尿流。 等朝秋听完时瑞咋咋呼呼的报信,她吓了好一大跳。 话说她们家可是住在龙井南山,这山脚远远对着北山,一大条江面隔断着南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再说爹和二伯经常去探山,自家南山又不高,林子也不密,只猎过几只野猪,听爹说这么些年庄户里经常上南山和东山狩猎,也没什么人见着过大虫,朝秋这才放了心。 不过既然山下有人说见着过大虫,她也想去听听,就跟着时瑞下了山,往人群里窜了。 春树爹在那里学着话。“嗨,说是那大虫有七尺长呢,两条腿立起来比人还高。” 一个精瘦小个子不甘得跳出来说话了。“我知道我知道,那大虫整个大白花蟒,都快成精了。两只眼睛跟铜铃一般大,就那么一瞪过来,长河媳妇就差点吓尿了。” 旁边一群小后生嘻嘻笑出来。 春树爹急了。憋红了脸,“你们都错了,这长河媳妇当时就离的近,我听得清清楚楚,说是那大虫趴在大石上吼了好几声,嘴巴长得能一口吞下一个人呢。你说说要是你碰上。还不吓得回娘被窝里去。” 说着说着,人群就哄笑开了。 “我说这大虫咋就被长河媳妇给看见了呢,莫不是已经成精来寻人的吧。”旁边一人琢磨开了。 精瘦个子应了声儿。“嘿,搞不好还真是。那楚太爷你们晓得,九十几的人了,好些事情都知道。走了三四年,当时还是我们家给报的信呢。咱小的时候不是听太爷讲过。这龙井山上有大虫,夜里出来两只眼睛瞪得大亮。专门挑……” “专门挑不乖的小娃子吃是不是?哈哈哈哈哈……”春树爹笑得岔气,“这吓唬你们这帮子皮猴的,还信了。不过这老太爷倒是知道好些事儿,不过就是走了好几年,若是还在,说不得他还真知道这大虫的来历呢。” 这边又说这几天亲眼看到北山上有遇见白色的野兽,没成想那是只大虫,那个又说这大虫莫非是睡了几百年成精了,如今醒来要下山吃人吧,这话把大伙儿吓得哆嗦。 等到长河走过来,好几个人都上赶着去问,“长河,你媳妇伤着没啊,那大虫这么大,咋逃回来的跟我们说说,这以后碰上我们也学着点。” 长河听了几句,声儿不大,说话时人人都竖起耳朵听,“哪里就看见了,我家婆娘说是在山腰瀑布口看见一条白色长虫,呵,那瀑布你们还不晓得,一旦下点雨就泻得跟打雷似的,再说那水就一匹白布般垂下来,定是看走眼了。不然,咱们庄子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听见过有大虫过?那南山东山咱们不都上去狩个野味,春树爹,前几日你们家春树还给你打了一只獾子下酒呢。我家婆娘不经事,晃了眼睛还闹得庄子不安宁。” 说到这里,人群哄一声倒不信了,偏偏说真个有大虫,那谁谁还听见过一次。 长河硬着脖子跟人争了两口,“真真是没有的,我家婆子也说八成是看走眼了,这龙井北山有大虫,那早些年就闹出事情来了。” “哪里没有闹过?不是传过有采药郎撑了船进了北山脚下,寻了好些药材,他本想就走,远远看见了一株人参苗。喝,那人参可是上了好几百年,这北山咱们农户上不去,他们采药郎有的是药可以挡瘴气。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人参没挖下来,自个儿反倒吓得从山上滚下来跌到江里去。这若不是他自个儿爬上了竹筏子,怕是就这么走了。我觉得这些事肯定有些缘故,不然咋都凑到一起了。” 长河却是有些不同意,“那采药郎若是真碰上大虫,还不得被吃了个精光不剩?哪里轮得到他好端端地回来?咱庄子多年没人去过北山了,啥情况都不知道,还是别瞎说。” 立在最里头挑牙线的秦氏一拍大腿,“唉哟,那事儿我知道,这采药的小郎中就离我那姑子不远呢,我记着当年他还提过,怕是看见了什么才吓得滚下来。我猜他支支吾吾地不说,定是想咱们庄子的人先去阻拦他不给上山,结果他得了好处,那人参得多少银子啊。忽然就被吓了回来,肯定藏着心眼不说,要让咱庄子倒霉咧。” 没争过。反倒被别的人给说了下去,这么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各说各话,立在一旁听消息的朝秋捂着嘴哼哼哧哧地回了家。 三人成虎啊。实实在在体现了这句名言。 不管有没有大虫,楚明泉下决心把龙井南山再探了一遍,他倒是谨慎些,邀了好几个猎户一起上山,这猎到的也全让他们带走。除了那些陡峭的山崖没探下去,楚明泉挑着了好几棵壮实的杉树和柏树,,几个老把式猎了好些野味。野猪却是没再见着,似乎都往另外的山头去了。 朝秋却不理他们,这山凹里豆坊和磨坊都收拾过住了人。那原先放柴草的茅草棚也没拆,放满了杂物。如今竹楼里她和亭玉住着,也不算挤,东西往里头塞紧了,晚上盖了冬日的被子睡。就不怕着凉了。 原先放在窗台的银叶株苗,早就不够种了,朝秋一个月前就移植到最靠北边的一处凹里,白日里挡着阳光,傍晚拨开吸收月气,这才过了没多久。长得比她还高了。 如今一树的银叶子,闪闪当当的,幸好没人看见。只有家里几个人知道,连二伯都没见到过,这凹里是转个弯靠里头的,外头就是挤凑的一处罅隙缝口,若是把外头的荆棘灌木和杂树通一通。怕是能从这里拐到山道上。朝秋现在没个工夫去管这儿,反正等上了梁修院子的时候。用余料一起填了这处口子,那样就万无一失了。 明日就是端午,今天把菖蒲给晒了,石灰家里是有的,至于雄黄酒爹准备着,朝秋也不用担心,她转了一圈却是没什么事情做,就往自己的田里跑去。 大棚早就卸了一半,天气暖了倒也不必闷着。点了点新鲜菜蔬的数,再想想仙肴馆开张时候供应的分量,差不多以后,正想却找大姐绣个荷包,又想起好些日子没有去看过那株银叶树了,就踩着田埂,从木板桥上走过那条溪道,往里头走了几十步,低下身子拐了弯,就到了。 朝秋抬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原本精神的银叶树,一树的银叶子本来跟翅膀一样抖擞挺着,现下一看,却是有些萎恹。她紧张得上下四周瞅瞅,也没看见什么病虫害啊,树根扎实地在泥里,阳光也大部分被挡住射不进来,就是稍微挤凑了些,也没办法,这四合院都还没造好呢,它的地也没来得及开垦一下。 “怎么就萎恹了呢,不都是种的好好的,长得这么快,都比我还高了……咦,这是什么?怎么一串串的,啊,不会是结果了吧!”朝秋惊诧地叫起来。 这银叶树她可是知道的,见着月光长得快,她也只摸到这个脾气,如今猛然间从那些银叶的枝桠中间看见一串串的小点点,还以为是长穗了,可凑近一看,每条枝桠的尖头上,九粒一串,中间有一颗比较大些,全都泛着青色。 朝秋凑近闻了闻,似乎也没闻出什么味儿来,看这只有黄豆大小的果粒,也看不出个名堂,反正都已经结出来了,就是有些担心这满树的银叶子萎恹恹的,真怕供养不到成熟的时候。 左看右看一会儿,也没看出名堂来,朝秋索性钻了出来,她也没办法,这佛珠能长成这么大,已经有些妖象了,若是这么枯败了,心里头倒还会松一口气。 朝秋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居然飘出一阵阵的奇香,家里的大狗阿宝差一点就栓不住要断了绳。 楚明泉纳闷了,“今天不是端午么,毒气病气全过掉,这山上的野味应该都躲着些。二哥,你瞧着没,我这从天亮开始已经看见不只一拨的獾子兔子了,老是窜进我们山坳里头来。这不,都抓了两只了,真是奇了怪了。” 楚明栋也是奇怪,“照理说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啊,才歇了两天工夫,佣工倒是走光了,怎么这些小畜生一只只跑来,嘿,不会是帮着来搬砖的吧。” 这话说的楚明泉直笑,连着楚明栋也笑了。 可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朝秋,就笑不出来了。 第八十四章 仙果蒂落 照理说,一年到头,阳气最盛的便是端阳节,尤其是正午十二点。那白蛇传中的小青不就是顶不住端午节的阳气,故而化了原形。 朝秋也没往这些怪异之谈中想去,只是山坳里一阵阵幽幽的清香,连小动物都吸引过来了,她不得不心虚起来。 昨日还只是挂了星点的小果,今日她循着香气走去,却是发现这佛珠树的整树银叶子都坠坠欲落的样子,更加无精打采,可那些小果子一夜不见,却是全长成了拇指大小,隐隐约约还在长着。 朝秋心里又急又慌,这事情反常即为妖。她又舍不得把这树给砍了,想着不就是长得怪异了一点,只要结了果子,看看鸟雀吃了会怎么样,若是有毒那就毁掉算了,若是没有毒,她还想留着继续看看究竟是什么品种。 这样感叹了一会儿,钻出来后没过多久,那香味就愈来愈浓烈,原本乖巧的大狗阿宝都呜呜叫个不停,又是兴奋又是焦躁。 朝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理说狗是最敏感的,可那些频频来山凹的小野兽是怎么回事,爹和二伯已经捉了好几只,直念叨着奇了怪了。 可这必定跟那异果有关,她也不敢声张,只是悄悄地把言璟拉了过来,“言璟哥,你有没有觉着今天有些怪?” “哪里怪了?今日端阳,什么毒气都能消去,加上咱家里撒了石灰,应该没什么事。不过倒是有些不对,那些小动物老是跑过来,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不成?”言璟也是有些纳闷。 朝秋一听,言璟都如此想,那大家的心底里肯定也有些怀疑。趁着还没发现是她种的那棵怪树,朝秋把言璟悄悄地拉到转角的坳里头。让他嗅一嗅有什么不对。 言璟闻了半天,猛得一惊,“奇怪,这香味似乎更浓了。不会是……” 朝秋苦着脸点头,“就是那个。” “怎么可能……等等,我先进去看看,你站着别动。” “我晨起的时候就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是……这怪树挂果了。” “挂果?”言璟奇怪地接口道,“去看看是不是要熟透了。不然还有哪里有这么浓郁的香气,肯定是这怪树散发出来的。” 言璟看了朝秋一眼,向着里头点了点。然后就弯下腰从密丛里钻了进去。 这怪树当初也是朝秋自己寻了最靠北边的坳里头种的,只为了白天遮挡阳光,虽说会挡掉晚上的月光,可这怪树也真是奇怪了,似乎见着夜里就长得快。如今比人高了好些。 两人在树下观望了半天,那一串串的青果子有一半已经变红了,似乎还没有完全红透。 言璟抬起手,被朝秋眼疾手快给拦住了,“言璟哥,万一有毒怎么办?” “我用帕子摘一颗回去用鸟雀试一试。若是有毒,不如早些把它砍去。不然万一有人误食了,那可不得了。”说完。言璟拿出帕子挑了一颗最红德尔。 朝秋仔细想了想,“这个果子究竟是怎么才能算熟透了呢?一般来说,没有熟透的果子都些微会坏肚子,其它的果子再等一等。我们隔一会儿来摘一个,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最好了。养了这么久砍了真是可惜。你瞧这些银叶子,现在萎恹恹的。一点都不似以前翅膀一般地立起。” “我想着,要么是至毒之物,要么便是稀奇的珍品。不然,放眼大周,哪里有过这样的怪树和果子。”言璟对着朝秋说道。 朝秋点点头,这果子如同心形一般,却又不似樱桃一样,倒是能从表皮透进去,隐约看到里面的果核。 “言璟哥,你看里头的果核,像不像我之前带着的佛珠?”朝秋疑道。 言璟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几眼,“这倒是很像,若是个无毒的珍品,这些果核留下来种也是挺好的。” 两人重新钻出来,这么一俯身抬头的片刻,就不下一只兔子从他们面前跑过。 “言璟哥,动物应该比我们的耳鼻更加灵敏,若是毒物,它们应当早就避着远远的,哪里会这般,一拨一拨跑来糟蹋我的地啊。”朝秋说着忽然就笑起来。 言璟也是被那些搞不清状况的小动物逗笑了,这全都进了爹和二伯的笼子里,“呵呵,看,爹不是已经收了这么多了,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这可比上山捉更容易了,一个个都是自己撞进来。我猜这怪树不喜日光,只在月升之时生长,必然有原因。今日是一年阳气最重的,居然挂了果,那些银叶子都快凋谢一样。我想,阴阳对极,日月相合,应该是在阳气最盛之时结出果子,不然就讲不通了。” 待得两人闪出了山凹里,鸟雀一时半会儿捉不到,爹捉到的那些兔子獾子是要拿来吃的,两人左思右想片刻,就去东面山脚的鸡舍那里去挑一只刚孵出不久的小鸡来。 这鸡舍里头多亏了宁永成经常来帮衬着打理,不然光靠楚明泉兄弟俩,哪里忙的过来。 宁月荷自从上回分得了银子后,想着以后也不能一直住在哥哥家里,便硬气在旁边盖了一间茅屋,也省的以后住久了会生出厌气。她今年也没有寻到好的私塾,石墨在家里自学,石蕊帮着她做家事,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家里家外都上了道,她也得了闲。从大哥嘴里得知楚明泉家里忙不过来,那鸡舍都快没有人去打理,宁月荷一想,若是楚家不嫌弃,她做个佣工去帮衬一下,再说那鸡舍建在山上,又围了栏,晴天放出来到山上叼食,夜里唤回来,这些都是轻松的活儿,只要防着黄鼠狼给叼去,边边角角都要瞧紧了,不能露出一个洞坑。 就这样,楚明泉家的鸡舍有了宁月荷的帮忙,家里一下子得了闲,连着那些羊都给了宁月荷管,反正现在付得起月钱,这样两家也亲近。 朝秋和言璟还没走到,远远看见石蕊提着个小篮子,正在一边采野菜。旁边的石墨拿着书,一边看着妹妹,一边放羊。那草地上共有三十几只大羊,还有好一群小的正围在母羊旁边作耍。 石蕊一眼就看见朝秋,哒哒哒地跑过来,“朝秋姐姐,你怎么来啦?是来看羊宝宝的吗?” “石蕊真乖,一共生了几只呀?”朝秋看见羊圈里一只一只的白羊,欢喜地问道。 “有十二只。娘在给母羊挤奶,说是要多挤挤,这样才能产得更多。”石蕊提着篮子,里头还有一串小花。 “咦,有羊奶?带我去看看。”朝秋来了兴致,这挤羊奶她也没瞧见过,若是有羊奶,还可以做双皮奶吃,那可是顶好吃的。这时候没有冰块储存,再说那东西贵,平民哪里弄得到。要是想吃布丁这些,还得费好一番功夫。可双皮奶是容易的,最重要是清晨挤下来的新鲜羊奶或者牛奶,那个做起来最新鲜。 加上家里头还有她捣鼓出来的白砂糖,虽然不是很正宗,差不多算是半成品,可如果做双皮奶还是能用的。 言璟也不急着去验证果子的毒性,和朝秋石蕊一起去了羊舍里头看。 宁月荷虽然一直在镐京那儿,可镐京的官邸要自己置办,为了省些银子给夫家上下打点,他们在城郊买了一处宅院,自己种些粮食蔬菜,养了家禽。宁月荷是个不会说的,再说都是从农家里出来的,鲜少跟京里贵妇打交道,反而对这些打交道的更多。 等两人好奇地看着那母羊温顺地被挤出两大碗的奶水,宁月荷这才盖紧了盖子,摘了围裙,“这些都是最新鲜的,若是不嫌膻味,煮开了就能喝。” “宁婶子,我拿一碗去做做好吃的,若是能成了,以后还得托婶子给我多挤一些。” 宁月荷看朝秋这么高兴,她的心里也乐和,“行咧,那儿还有几只要生崽的母羊,每天能多出来一小罐子,你早上只管来拿,放久了就怕坏了。” “多谢宁婶子,对了,我想拿一只小鸡仔上去,成不?你挑那最不活气的给我,这样就不糟蹋了。”朝秋这才记起来时的目的。 “去那鸡舍里,有一窝是用簸箕装着的,那些是不大活气的,你去那里头挑一只就行。” 等揣着小鸡仔上了山,朝秋想着还是不要带回家里去,直接寻了一处山坡,坐在大石上,等言璟拿出果子来试验。 “言璟哥,我把小鸡仔放在地上,你让它自己啄,不然强喂进去太残忍了。”朝秋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到底是一只黄滴滴的娇嫩的小鸡,这万一吃死了,也是她的罪过。 言璟好笑道:“那我们就离远一些,这小鸡仔怕惊,若是它不肯啄食,还是得喂。” “反正先让它自己啄,我们先等着看看。”朝秋瞪着眼睛,心里朝着小鸡仔一个劲地说着对不住。 两人放好之后,就躲开了,远远地看着。 这小鸡仔还不大灵活,也是孵出来的次品,有些伤着,看它跌跌撞撞的样子,朝秋真担心它到底知不知道这果子是能吃的。 等了好一会儿,朝秋蹲着腿都有些麻了,那小鸡仔还在原地打转,对着一颗果子瞪眼。 言璟想想,“还是喂了吧,不然这么等下去,就晌午了。我们再不回去,爹该来寻人了。你的羊奶石蕊都送到家里头去了,再放久了就搁坏了。” 朝秋一想也是,刚要起身,忽然看见那大石头后面游过来一条歪歪扭扭的东西。 “呀,有蛇!快跑!” 第八十五章 试验 朝秋一个趔趄,起急了身,脑子顿时有些失血,眩晕了一下,加上脚下还不停顿,直接踢到一块石子上滑倒一边。 “嘶——”单手蹭进了细碎的石子里,朝秋忍不住叫出声来。 言璟也没有对付蛇的办法,瞥了两眼,似乎又出来两条,他也急了,见朝秋跌在一旁,赶紧扶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事儿?” “有蛇有蛇,它游过来了,咱们快跑。”朝秋吓得够呛,也不顾撑着下去嗑破的手,直接拉起言璟就顺着山道往下面跑去。 “那鸡仔和果子……” “呜呜呜,我对不住它们……但是好可怕啊,那是蛇啊……”终于跑远了,朝秋激动地哭出来。 言璟见她怕成这样,扑哧一笑,“平日见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这些虫蛇。” “你不怕?”朝秋不服气地道,“那还跟我跑什么。回去把那小鸡仔给救回来,那蛇不会把它吃了吧。” “有可能,蛇不吃素,应该会把鸡仔给吃了。”言璟点头应道。 朝秋扁扁嘴,“啊?那不是我害了它……可我斗不过蛇啊,别说找七寸的位置打,我连提着棍子都描不准蛇头。” 言璟四处看了看,“不过这事儿有点怪,今天可是端阳,照理说这些虫蛇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在快正午的时候爬出来呢?” 被言璟这么一提起,朝秋也想起来,“对呀,我看那蛇是从石头缝隙里面爬出来的,哎呀,吓死我了,以后再也不随便坐石头上了。” 言璟提议道:“要不要回去看看。那果子还在那里呢,若是叼走了鸡仔,那蛇应该不会在原地了。” “还是再等等,万一,万一它还在吃呢?万一还没有走呢?万一被咬了那怎么办?”朝秋一连好几个万一,越说越怕。 言璟一拍脑袋,笑道:“呵,我都忘了,我们身上带着大姐给的绣包,里头装着什么你知道么?” “这是大姐专门给我们绣的。里头装的是……”朝秋赶紧叫道,“是硫磺粉!我怎么忘了,若是有蛇。咱们只把绣包里头的硫磺粉给撒出去,应该没问题吧。” “这么一包哪里够你撒的,我们再等一会儿,差不多等蛇离开了再过去。这绣包挂在身上,我们都闻出一些味道。相信那怕这味儿的蛇也不会凑上来。” “可是好奇怪,既然我们身上有这硫磺味儿,那蛇怎么还出来?” “这倒不清楚,不会是被我们给熏出来的吧?” “言璟哥,一点都不好笑。”朝秋嘟嚷着嘴,“我们去看看。要是果子还在我们就再试一次,就直接去鸡舍那里试,不然再碰上一条蛇。我可再也不敢下地里做活了。” 两人没等多久,就磨蹭着上了山道。言璟手里抓着一根棍子,朝秋作势也提了一根,不过她紧紧抓着的是自己的绣包,这比棍子可好用多了。 很快就到了那大石附近。朝秋咽了咽唾沫,在言璟身后偷偷地四处乱看。就怕不小心踩着了。 突然听见言璟啊地一声叫起来,吓得朝秋立马撒腿往回跑。 言璟一把拉住朝秋,赶紧说道:“朝秋,别怕别怕,没见着蛇,都走光了。” “那你叫什么!吓死我了。”朝秋拍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你往那里看看,说不得你也会叫出来。”言璟拉了拉朝秋往大石头方向看过去。 朝秋将信将疑地凑头垫脚看了看,这一看,顿时诧异叫起来,“怎……怎么鸡仔还在?那果子不见了!” “正是,吃素的蛇是有,但一只小鸡仔和一颗果子,你觉得是会选什么?现下只有果子不见了。这么看来蛇更喜欢吃果子,难道就不怕有毒吗?想来蛇肯定挑对自己最好的食物,我觉得那果子肯定有吸引动物的地方。” 朝秋赶紧说道:“可万一蛇吃了以后仍然被毒死了,也不知道是慢性的还是急性的?” “呵呵,哪里有蛇这么笨的,不能吃的东西自然就不去吃了。你见着这么拿自己命开玩笑的蛇吗?”言璟笑道。 朝秋松了一口气,“没有,但是这条蛇千万年不要是最笨的,小鸡仔没被吃掉,我们继续带回去吧。” “先回家去,都快吃午饭了,吃完了再来弄这个也不迟。”言璟把小鸡仔捞起来托在手心说道。 朝秋也不害怕了,等两人往山下走着,她这才想起来手边蹭破了皮,好大一条口子。 言璟一看,哪里还顾得上那只鸡仔,直接在山道的溪水里给她冲洗了一遍。只是伤口搁了太久,已经有些红肿起来。 两人归了家,正巧被时瑞看到,他嚷起来,“二哥,三姐,你们去哪里了,大姐让我寻你们好久了。爹爹今天烧了狍子肉,有炖的有红烧的,可香了,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开饭。” 朝秋立马牵起时瑞的小手,“马上就吃,走走走,是姐姐不对,饿坏小时瑞了。” 等上了饭桌,朝秋顿时觉得饿极了。这桌上好丰盛,有艾子糕,香葱摊鸡蛋,番茄蛋汤,拍黄瓜,酱爆茄子,青豆油泡汤,一大锅狍子肉,还有之前腌制的咸鸭蛋,如今都可以上桌吃了。 满桌子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菜都是自家种的,鸡蛋也是自家鸡舍里捡的,还有狍子肉是今天自个儿撞进来上饭桌的。朝秋开口道:“爹,我那土豆快收了,到时候做一盘子酸辣土豆丝给你们吃,只是只能吃上那么一回,这些都要留种,趁着天气好,还能再育了芽收一茬,等年底土豆种才够明年大亩大亩地种。” “呵呵,你那宝贝还是别吃了,全留着做种子好。反正我们如今的菜品也够了,那火锅的底料你娘也撑着身子给做出来,以后我们就照着方子做就行。咱们等四合院子造好了,再去开馆子。不然两头都忙不过来。”楚明泉这些日子不仅把屋子的事情给忙活差不多,地里也没闲着,那成片的菜田和瓜田,如今别人家麦子油菜快熟了,他这是种菜种瓜忙,幸亏宁妹子愿意给他们家帮忙看鸡舍和羊舍,这些都是好养的,否则若是买了小猪仔,那就是三头六臂都来不及养活。 朝秋一笑,“行咧。吃饭喽。今天是端阳节,大家都得喝黄酒,来。爹,我敬你一杯。” 叶氏赶紧制止,“小心呛着,慢慢抿一口就行,那味道冲。” “朝秋娘。你也小心身子,这东西你可碰不得。”李氏赶紧嘱咐道。 “哎,我省得。大家吃菜吧,好好歇个一天,明儿可又开工了。” 等两家人吃完了香甜的午饭,日头挂高了。叶氏如今身子重。况且在这山凹里也没地儿走,就在磨坊里顺着石磨走了几圈,有些晕就歇下了。 朝秋赶紧上前去扶。“娘,你可别再走了,磕着碰着可不好。” 叶氏笑笑不打紧,“这生孩子之前一个月,得多动动。不然老是这么坐着,哪里来的力气生孩子?哟。这娃踢我了。” 朝秋趴在叶氏肚子上听了一会儿,果不然肚子上有个鼓鼓的顶了出来。 她好奇地摸了摸,那鼓鼓的一团立马索了回去,叶氏紧起了眉头。 “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娃是个皮实的,娘摸着还能静下来,你摸着他在里头开始扭了。哎哟,顶的我胃难受。” 朝秋动动鼻翼,凑近了叶氏的肚子,“嘿,小包子,你可得乖乖的,若是让娘难受了,等你们出来姐姐打你屁屁。” 叶氏撑着手臂,吸了一会儿气,这才定下来。 “行了,娘回屋里头坐着,这里也挤凑,咱别在这儿拦路子。” 朝秋应道:“嗯,娘,我扶你进去。” 饭后消食就这么过去了,朝秋想了想,那果子还是得再摘一个来试试。这中午的香味似乎更浓了,爹还当是那山坡上的花香飘过来,朝秋心里苦笑,天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在田埂北边徘徊了一阵子,朝秋又怕有蛇爬进来,就去问楚明泉多拿了些硫磺和石灰,和言璟两人悄悄地拐回来,顺着怪树的丛里撒去。 果不然那里头有什么动了动,顺着草丛滑远了。 “言璟哥,那不会是蛇吧?”朝秋又索了回来。 “若是蛇,我们再多撒一些,用棍子多敲敲,上头的树也撒一些去,确保万无一失。”言璟说完,就开始拿手里的石灰从里往外撒,这样即便有蛇,也不会往自家方向爬过来。 朝秋道:“哎,其实住在山脚也挺危险的,等咱们家的四合院建好了,屋角密实这些东西就爬不进了。一定要多撒一些驱虫的药粉,最好把我的这块田周边都理一遍,若是有那蛇爬进来就惨了。我得多存一些硫磺,不然什么时候碰到都不知道。” 言璟看着脚边都是细细的一层硫磺,把棍子往里头捅了捅,确定没什么,这才钻了进去。朝秋虽然怕,但是看言璟都进去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于是自己也硬着头皮进去。 这一进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站了好半天才吭声。 “怎么全变了,之前不是还有青色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全红透了。” 两人有些口干舌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言璟拿了帕子摘了两个,“走,我们再去试试,若是小鸡仔都没毒死,就把这些全摘下来存着。不然我看没准等天黑了这些果子都落地了,真是奇怪。大千世界居然有这种东西。” 朝秋点点头,她先钻了出去,“若是要摘果子,咱们把这灌木丛给砍了,每次都跟地鼠偷粮似的。反正我那暖棚的茅草盖子还有,直接支在这里就行。” 两人直接踹着果子带上小鸡仔,一小溜地跑没了影子。 他俩哪里知道,走了没多少步,那怪树外沿的泥土里有东西还在滑来滑去,只是惧怕那硫磺和石灰的味道才没有进来。还有那些小兔子獾子受惊,只敢躲着没出来。 第八十六章 神奇仙果 中午也没喂粮食给小鸡仔,现在已经恹恹地耷拉着脑袋和翅膀。 “言璟哥,要不把汁水挤出来再给它吃吧,这小鸡崽都已经没有力气了。”朝秋寻了一个有些凹槽的石块,放在一旁。 言璟动手开始挤汁液,“再去找一根粽叶来,我们直接灌进去。” 等朝秋把粽叶子卷成小漏斗,言璟托起小鸡崽一点点地喂了进去。稍稍灌进一两滴汁液,朝秋怕太多了,停住了手,那小鸡却张开了尖喙“啾啾啾”叫起来。 “言璟哥,这是要病发了么,怎么直叫吆。” 言璟也看见了,“可似乎也没有翻白眼耷脑袋,你看它还有力气叫唤,不会是让你再多喂一些吧?” 朝秋将信将疑地继续灌了一些,没过多久,那小鸡崽居然在言璟手里踢腾起来,连着黄绒绒的翅膀也扑腾起来。 试过之后才知道,这汁液果真没有毒,似乎还比兴奋剂要强些。 朝秋脑子一转,又道:“言璟哥,你看它一下子精神起来,这果子应该不是催命的,相反倒像人参一样吊气。” 言璟点点头,又顿了顿,“还得再等些时日,真的没事那才行。” 朝秋心里欢喜的很,这么看来这怪树应该没什么问题,好好一颗佛珠最终长出这样的果子,说到底,朝她也期待能种出好的东西,只要无毒就行。 凹槽里还有那粒佛珠一样的果核,朝秋也捡了起来带回去。 两人正要离开,朝秋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她正要回头看去,言璟忽然叫道:“朝秋别动别回头!” 朝秋吓得两腿发软,手里还捏着那果核。 言璟顺手从脚边捡了一根棍子,迅速把腰间的绣包一扯。也不顾什么直接用嘴巴咬开,往那蛇的方向一洒,立时用那棍子挑过去往旁边甩。 朝秋僵硬着问,“言璟哥,怎么样了?” 言璟这才走过来,“没事,已经走了。咱们赶紧回去,我瞧着这果子到的地方,似乎有好些蛇吸引来,希望那树旁边没有聚上来。若是全部引了过来。说不定咱家就变成蛇窝了。” 朝秋这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那我们赶紧归家去,要不然爹都不知道。对了。这只小鸡怎么办?” “先带回去养着,若是没问题,咱们就把那些果子全部采下来。” 这么一说,朝秋记起来,“我想着得全部挤出汁液来灌到瓷瓶里封好。也不知道会不会失效,不过总比老是有这些虫蛇围住的好。” 两人也不再多话,直接下了山道往家里头跑去。 等一归家,朝秋就迫不及待地找了楚明泉,直往那角落坳里带,边走边说这神奇的果子。 楚明泉没听个明白。但知道这东西能招引虫蛇,说不定早上那些小野味老是跑过来,也跟这怪树有关。他心里重重地沉了下去。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急切走着的朝秋,也不说一个字,只是把那份担忧埋在心底。 想来这果子肯定没毒,说不定…… 楚明泉没敢再细想下去,手上拿着上山用的刀具。果不其然这端阳日躲得最紧的蛇居然在硫磺外围游走。 朝秋一瞬间青白了脸,眼泪差一点就飙了出来。 楚明泉镇定道:“别怕。爹来对付,你们先走,叫你们二伯过来帮忙,对了,多带些硫磺粉过来。” 事不宜迟,朝秋立马回身跑去叫人,言璟也去寻楚明栋。方才看那地上有好些花花绿绿的蛇,看着应该有好些是带毒的,也不知道爹能不能赶走。 楚明栋也没成想居然还有这码子事情,立马拿了麻袋和烧火棍子就赶去帮忙。 两个大人到底比两个不经事的小娃子顶事,加之楚明泉两人是捉惯了野味的,对于这蛇自然有些手法。殊不知有些贫户专门去捉那些毒蛇卖到城里的医馆,当做泡药酒的药引呢。 忙活了好半天,楚明泉又把四周撒满了硫磺粉和石灰,确保这山坳里没见着一条蛇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麻袋里装着的都是打死的蛇,半成以上都是有毒的,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都跑出来。 楚明栋安慰道:“放心,这些挑挑拣拣,还能卖到医馆里头当药引,我瞧见好几种有些稀奇的,居然也凑到一起了。” “爹,那果子……”朝秋咬着嘴唇闪着泪花,看向楚明泉。 楚明泉一笑,“不怕,全摘下来吧。这之前这树都没引出蛇来,想必是这些异果吸引过来的。我们赶紧采了,放到罐子里封严实就行。” “嗯,那爹你小心些。”朝秋不忘嘱咐道。 虽说楚明栋心里有些疑问,这棵树是怎么来的,楚明泉这次出乎意外地也没解释,他也不再说什么,就当是羊城带回来的,这普天之下稀奇的东西多的是,加上朝秋带回的这些菜蔬好些都是没见着过的,他就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等楚明泉两人帮忙把果子都摘下来,朝秋一个个擦干净囤到坛子里。这坛子底里垫着草木灰和石灰,朝秋就怕闷坏了,反正就等着拿瓷瓶全挤出汁液了,她也不急着一时半会的折腾这个。 擦一个数一个,放满以后,足足有七十九个果子,加上之前被蛇叼走一个,在加上给小鸡崽喂掉的一个,一共有九九八十一。这个数字太玄妙了,朝秋没把它当笑话说出来,这东西既危险又神秘,她十分不想毁了,似乎冥冥之中就应该是这样。 而现在,楚明泉和楚明栋继续在附近转悠,再寻了一次没见着东西,两人才散去做活。言璟也被楚明泉给叫去帮忙记数,明日开工,今天可得先准备好。 朝秋把那坛罐子放在竹楼里,又怕会有蛇爬上来,就在竹楼下面撒满了硫磺粉。这样即便要上来也得顺着杆子爬,她在上头全挂上了装硫磺粉的袋子,这才安心地盯着眼前的罐子。 原地坐了半天,杯弓蛇影地吓了自己好几次,朝秋只觉得头皮都麻的没了知觉,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手。 早上被石子划破的一条血痕,居然完好如初。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什么时候我的自愈能力这么强。不对,似乎不对,都渗出血了。怎么着也得好几天才能好起来。”朝秋心里有些渺茫的感觉,看着身边的罐子,忽然记起之前拿果核的时候。似乎那上面残留的汁液顺着手缘留下来过,她只是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就包好了果核没去管。 “天哪,这不会是……不可能,太妖孽了。怎么可能是这个汁液?可是如果不是这个果子,那碰到过什么。”朝秋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名堂。 “若是再割破一条口子,试一试,是不是就能验证……”这个想法一出来,朝秋就被自己吓一跳。什么时候她居然有自残的冲动。 可是心里那块疙瘩一直拧着,她也没敢用刀子割,便寻了一根绣花针来。“我只戳一个手指,这样总没问题吧?” 朝秋一只手抖抖地往自己小拇指上瞄准位置,又下不了手,不过想到可能,狠狠心就扎了下去。 顿时一大滴血就冒了出来。 “疯了疯了。我肯定是疯了……”把手指含到嘴里,看着拿出来的一颗果子。反正扎也扎了,不如就试试看。 朝秋四顾一边,确保没有蛇爬上来,这就把果汁液挤到之前从瓦罐大叔那里买来的巴掌大小罐子里,留下最后一滴直接滴到那扎过针的小拇指上,合上盖子,这才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小针孔。 竹楼里,朝秋一个人静静坐了半天,楚明泉远远没看见她下来,便喊了一声,“朝秋——” 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应了声,“哦,爹,我就来。” 等朝秋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楚明泉以为朝秋是被那些蛇给吓坏的,宽慰道:“没事,这以后多注意一些,等咱们把四合院子造好,那棵树爹给你另外移远一些,这样你就不用怕了。” “不,不要,爹你别移走。”朝秋急道,“要不咱们把他起了另外寻个地方,搭个茅草棚种了。它怕光,白天就捂紧了,等晚上再掀开来。” 楚明泉心底有些诧异,“怎么了,这又不怕了。” 朝秋垂下头,“也不是,我就是觉着,这东西是我自己种出来的,估计全大周国就只有这么一棵。万一是个珍品,若是移远了糟蹋坏了就不好。反正平日里也没事,就是挂果的时候引来小动物,我们以后当心点就成了。” 楚明泉心知朝秋有话没告诉他,他也不问,只是叹口气摸摸她的头,“行,只是你那罐子里的果子得赶紧处理掉,不然又招来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朝秋老老实实点头,“嗯,我想好了,把汁液全部挤出来,然后用小瓷瓶装好,再放到爹你给我做的那木盒子里头,我想这样子应该就没事了。” “那你小心点,要不爹帮你一起做。”楚明泉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我让言璟哥帮忙就成,爹你去忙吧。”朝秋朝楚明泉笑笑,装作轻松的样子。 楚明泉只好放手让她自己去倒腾,若是有问题,他第一个就把那些东西给烧了。只是……楚明泉心里有些苦意,那东西几乎就是朝秋这丫头唯一带着的,而且当初那么密封的箱子,一个五岁的小娃子怎么能够含着一颗珠子活下来? 楚明泉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下意识回头看看朝秋和那怪树的方向。 只见朝秋也若有所思地朝着那树的方向看。 除她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这果子的汁液,居然能够使伤口瞬间愈合。 “爹,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这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若是有心人得知了,我们家……可能就引来灾祸……”朝秋咬咬牙,“除非有个万一,不然谁都不能说。那只小鸡我也得自己养着,不然……言璟哥也有麻烦。这东西是我种出来的,我舍不得毁了……哎,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蓦地,朝秋的心情却欢快起来。 上天冥冥之中,总有它不可言喻的地方。 比如她为何穿来这里,比如,这个世上居然被她碰见了这样一种神奇的果子。 朝秋抱着肩,这才发现端阳快要过去了,天地之间洋溢着一层暖黄的光亮,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虽然没有看见希望,但是至少也没有什么绝望可言。四合院就快造好了,仙肴馆也快要开张了,她还有什么要愁的呢? 那身后一层层霞光从云间绽放,龙井南山的傍晚清新而宁静,“这果子居然这么神奇,你还没有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佛果、怪树……干脆,直接叫仙果吧。” 落日西沉,暮云合璧。 又是牛羊鸡鸭归圈之际。 龙井南山林子里,呼啦啦飞出一群喜鹊,朝着北边飞去。 PS: 乃们没看错,这是千真万确的种田文。此文木有空间神器已属科学范畴,若要探究为毛会出现“仙果”这等神奇物种,乃们一直看下去就会明白,其实……唔……就是这样。 第八十七章 买船 不过几日,井叠庄的山道上又恢复了忙碌。邻庄的也发动起来帮忙休整,毕竟这也是利己的好事,庄户们大多淳朴,这修山路的进度便更快了。 四合院即将上梁,楚明泉成日盯着,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也没空再多想其它的事。 这几日家中事务多,却是没人再关心朝秋那棵仙果树。 天气凉爽,地里头巡视庄稼的也有几个,那田埂都已经被庄稼给埋没了,从山上看去块块农田纵横交错,但凡能出粮食的都被细细打理起来。 除此之外,那见缝就长的桃李都长实了,眼看再过半月就熟透。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果香味,尤其是沿着桃溪两岸,密密麻麻的吊着果,树下洗衣的妇人稍有嗓门亮些的,都在说着今年的大丰收。 羊圈里,三十五只大羊戏耍吃草,一群小羊围着时不时跑一阵,朝秋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草编蚂蚱支着下巴看夕阳。这几日她过的很悠闲,但悠闲中又带着一丝丝不可察觉的紧张。想起那只小鸡,心里还是没底,没办法只因它长得太快了,而且活气招展,她又不敢当着家人的面养,就给它做了记号,放到鸡舍里用笼子关着。 身边的大狗阿宝,如今正舔着脸亲昵地趴在朝秋脚下打盹。 仙果都被她给处理掉了,上次二伯进城卖那些捉来的东西给医馆,朝秋便托了他带回医馆用的瓷瓶,这样把果汁全部挤出来,一瓶瓶装好,足足有六十瓶。不过那仙果种子却不是每个都有的,这一树下来,居然也只得了九颗。 但对朝秋来说这已经够了。 “阿宝。如今你听得懂我的话,可得帮我好好守着龙井南山,那片菜田瓜田得看紧了。看好这些鸡和羊,可别被小野兽给叼去了。还有看见那蛇得立马赶走……呵呵,我真傻,现在都不用了,那些蛇蝎之物居然怕极了仙果叶子。原来阴阳相对,跟仙果也有关系。以后我可不再怕蛇蝎了,这还得谢谢阿宝你呢,居然凑巧被你验证了。”朝秋轻轻摸了摸大狗阿宝的脑袋。对它轻声道。 原本是只普通的家犬,听朝秋这么一说,居然呜呜应和起来。 朝秋笑了。这个秘密也只有她和阿宝知道,“你吃了我的仙果,没想到变成这么聪明,都能听懂人话。唔,也不知道人吃了会怎么样。哎。还是不能乱试,万一有个问题,哭都来不及。我还是当外用的疗伤圣药,以后有个什么事还能应急。” 阿宝凑近朝秋的手蹭了蹭,直把她蹭得痒痒的。 天色将黑,宁月荷赶鸡进窝。远远看见朝秋还坐在山脚上一个人玩,就吆了一声,“朝秋。快归家吧,天都黑了。” 朝秋远远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笑道:“阿宝。前面带路!” 原本懒懒趴着的大狗一个起身,抖擞了一下。立马往山上跑去。 宁月荷倒是笑了,“没想到大哥养的这狗还真是机灵,这些天居然帮忙看起了鸡舍羊圈,真是奇了。到底进了楚哥家里头,连养的大狗都变得有出息……” 朝秋哪里听到宁月荷的话,她一蹦一跳地踩着田埂,跨过沟渠,上了山道。 楚老汉家的大院起更快,如今只等干透了就住人,这些天秦氏见着做活归来的人就张嘴说房子的事儿,一张脸笑得没了眼睛。 这房子里头的屋子她早早地瞅准了,要住那东边不晒的,西边的对着日头她嫌闷热。楚高氏哪里理她,这屋子起的时候没见她出多少力,倒是一张嘴从头说到脚,如今还想占着好地,为这事儿又争争吵吵了好几次。 朝秋隐约听到楚老汉家新砌的高院子里头,秦氏掐高了嗓子说着话,她只是随意笑笑,再不往心上去。 其实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从来就不是问题。没有见过大钱的,直需用眼下的利益糊弄过去,这之后只等自己越来越强大,便再也没人敢欺了。 朝秋回了家,趁着天色尚未黑下来,又去竹舍上看了看,垫着银叶的瓷瓶一个不少地在,佛珠子也用香囊给装起来带在身上。 晚饭的菜色依然不错,朝秋使劲嗅了嗅,又想起去田里巡地时候看见的西瓜,便跟楚明泉说道:“爹,我看那一亩按我说的去打理的瓜田里,水瓜长的都快跟脑袋一般大了。另一亩一颗藤长得多,但是个儿要小一些。你看我那一亩勤掐藤,追农肥,长的又大又圆。爹你打理的那亩水瓜可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呢。” “我也是去瞧过,明年咱们雇些人再开垦几亩田,多沤些肥,明年总能单个地卖了。今年种的还是得在仙肴馆里卖。”楚明泉应声说道。 “对了,爹,馆子里只差琐碎的活儿就完工了,咱们的牌匾什么时候能做好啊,这得早些拿回来才成。”朝秋掰着手指头数着要做的事。 楚明泉也想着其它的事,“成,还得多备些木炭,不然只怕不够。等咱家搬进院子,再把仙肴馆开起来。” 今晚桌上有一尾鱼汤,加了豆腐,这可没有从自家桌上绝了迹。朝秋忽然记起来,“爹,你的船还没买回来?” “怎么没买,爹早早的去造船司定了,再过两日就成了。” 朝秋诧异道:“啊?这么快,我都不知道呢。” “这些日子忙的早就忘记了,还是那活计送了口信来,我才记起来。买了一条中号的柳叶船,带着舱,能住十来个人,这就够了。” “那爹你准备在哪儿捕鱼?”朝秋也不吃饭了,继续追着问。 楚明泉一琢磨,开口说道:“先前我想着就去钱塘江里头,可仙肴馆开张后肯定忙。我想了一下,不去庄里头的那水域,就沿着这桃溪下游去捕鱼。你看这桃溪正好从咱们的南山下穿过,一直绕过东山。北山,再分了两支,一支往西子湖那边汇水,一支往钱塘江流域去了。这龙井四座山中间集了好宽的水面,我就把船栓在南山脚下,立座小茅屋。这以后馆子里的鱼都从这里头捕。” 朝秋点点头,“那爹,等你把船开回来,我也上去坐坐,我还没学过怎么开船呢。” 时瑞一听。赶紧道:“爹,也带上我带上我。” 楚明泉哈哈大笑,“爹的乖儿子。你可得先学会凫水,等学会了爹再带上去。” 时瑞翘高了嘴,不甘不愿地在众人的哄笑下吃完了晚饭。 这样过了两日,楚明泉果真答应朝秋去提船。他对船还是熟悉的,只是靠自己做一条出来那真是要花一年半载。还不如就买一条合算。 这船带着两间屋舱,底下的贮舱很大,不过现下都是空的,连渔网都没有。造船司也卖这些附物,楚明泉也不二话,当下办齐全了。雇了三个水手就开回桃溪。他早些在庄里寻了几个能下水开船的,这同个庄子能好说话,叫个人立马就能到。 此时已过晌午。正是老汉下田抽旱烟的时候。楚明泉带着几人验收了渔船,试着开了几趟,确保没什么问题,这才带着朝秋往翁家山桃溪的流道开去。 朝秋新奇无比,这从前只坐牛车进出翁家山。如今坐了船,四周的景色又不一样。通常溪流旁都有村庄。这么开着一条崭新的渔船回去,吸引了好些洗衣淘米的媳妇子论叨。 等进了翁家山一脉,这四周就熟悉了,朝秋趴在甲板上,直觉得眼睛不够看。待远远看到龙井南山,隐隐约约都能看见山脚下的鸡舍羊圈,朝秋更加兴奋了,站到船舷边垫着脚张望。 这要从外头的溪道回南山,得从龙井北山山脚下过,十丈宽的水面显得很宽广。不过那北山极高,又没什么人上去,山上茂树成荫,一条瀑布从半山腰挂下来,直接汇到桃溪中去。故而就这个岔口溪水湍急,其它水面倒平稳的很。 朝秋有些好奇,“爹,那上头真的不能进人吗?” 楚明泉倒是没随口说道:“这么些年没听说过有人上去。你看那山脚下的密草和老树,就知道有多少年没修过。再说这么深山瘴气多,咱们又不懂草药,上去做啥。” 朝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那长条瀑布,似乎永远流不尽一样,半山腰处郁郁苍苍,也看不见是从山缝中渗出来的,还是从山上哪处下来。 “咱家山上搭的石窖有用不?这么多蔬菜,我就怕有些磕碰着放坏了。”朝秋忽然愁起来。 “这家里就没有你不愁的事儿,呵呵。”楚明泉指着南山下的菜田,“你看就那儿,背着阴,夜里水边寒气重,这些都放得好好的,说不准你进去都嫌冷飕呢。” 朝秋觉得自己也是想多了,爹办的事儿哪里有漏处的。这么一想,只见水面上跃出一条大鱼来,朝秋立马叫起来,“爹,爹,快看,好大的鱼啊,怕是都快到我腰了。” “这桃溪看来很多年没捞过大网,鱼肯定多。等着,爹给你下一小网子看看,这半年多没下过水,再不动动手艺可就生疏了。” “我来帮忙拉网。”朝秋跃跃欲试。 楚明泉没好气笑道:“走远些,别说拉网,小心你自个儿栽下去。这就一小网,爹自己还拉得上来。” 朝秋一听,赶紧往安全的舱门口闪去,她不懂的东西,可不能瞎凑活,这万一真个跌进水里,那就是会水,也得吓出病来。 楚明泉让雇来的水工停了一停,他往船舷边走了一圈,只看了几眼,便把理好的网猛一甩出去,那铅条子立马沉入水里,这只是小网,楚明泉也不等多少时间,直接收了网回拉。 他却是屏足了气拉了两把,居然没整个拉上来。 朝秋在一旁看得直咋呼,这一小网,网眼密实,没成想捕上来满满的一网兜大鱼,连爹都差一点没拉动。 等网兜整个拉回来,甲板上的淡水鱼噗拉噗拉狂跳着,那最大的都快及到腰。朝秋张大了嘴,呐呐抽声道:“爹,我们要发大财了!” 第八十八章 四合院 山脚下的桃溪鱼肥满载,这都是常年没有捕捞过的原因。那捕的鱼多,楚明泉除了自己吃几顿,其它的都分给了邻里乡亲,有那心善的直道谢,那些眼皮子浅的妇子却暗暗发了狠让自家男人在桃溪里好一阵捞饬。 这般过了半月,山道也休整完工,麦田里一片金灿灿,油菜杆子偶尔刺啦一声爆开了荚子,这时候正是双抢日子,井叠庄里男女老少都在地里头忙活。 庄子里收粮食算是一件大事,趁着天气不错得赶紧把油菜麦子全收了,有那种一熟稻米的还得争分夺秒糊田插秧。 往年这时桃子也快透红,一年到头也趁着这回赚些零用。半大的小伙儿都往地里头干活,那些小娃子们就在后头捡麦穗,从泥里捡出一颗颗掉落的油菜籽。虽然捡不了多少,但庄稼人哪里见得浪费的,但凡能捡回个一把那也是好的。 楚明泉这几日没多少活计,这家里头的地,去年分来就没多少,也没有种下麦子油菜,倒是楚明栋刚分了家,地里的那两亩还是要去收拾回来。 这几日打麦场一片连枷的啪啦声,家里农具少,楚明栋的那镰刀都是上县城打铁铺子里买的。楚明泉想着这连枷两家都没有,干脆多做几个,山上的竹子多,选上一棵好树直接刨成了长柄,这样一连做了四个连枷,连朝秋和言璟都学会用这个。只是太重,每甩一下还得控制好节奏,那油菜荚子被她甩的东一块西一块的四处飞溅。 等地里都忙活好了,只剩下麦场的一些活,几人回了院子,这四合院差不多落成了,只是里头空空如也。不过这几日也没得闲,只把桌椅木床架进去,简单地挑了日子进了新屋,现只差等农忙过去,趁这时候办上十几桌好席面,请庄子里头的乡亲好好吃上一顿。 地里有几个早熟的水瓜,朝秋这几日带着大狗阿宝在地里晃悠,就怕被偷了去,她可是想吃极了。 楚明泉同雇来的三个佣工,连着打捞了一下午。满满当当的一甲板鱼,又用那竹篓子下水放了河虾河蟹,这样一来。水货都齐全了。楚明泉一人来不及,朝秋接了采买的活,然后跟着言璟带了小杜小江两人去采买粮食。主要是稻米和猪肉,家里的菜蔬管够,鸡舍里养肥的鸡已经可以上桌吃了。鸡蛋是不消愁的。只要买上两头猪,到时候现杀现做,总之要把四合院落成的席面给办得满满当当。 日子每日有滋有味地过去,转眼就过了三四日,楚明泉跑了一天,几乎把庄户里的乡亲都叫了个遍。顺便借足了桌椅,早些搬上自家院子里来。 族长楚傅梁也很满意,这庄户里正过了农忙。大家都是削了好一层膘,这一来有了席面可吃,这时候谁家上山捕个野味,下地采一些野菜都能当做走礼。 第二日正是新屋宴,大清早的。井叠庄村头那上龙井南山的路聚集了好些人。有那抢着来的媳妇子带着小娃子,直在龙井南山转悠。嘴碎的还在楚老汉家里直叨念这龙井南山莫非有金山不成,不然楚明泉家怎么造了这么老大的房子和院子。 秦氏在一旁冷眼瞧着,颇不屑道:“哎,别人家心里藏的什么念头我怎么知道?左不过就是有没有良心罢了。反正呐,好歹我也是住了新房子,全是好瓦盖得老密实咧。家里一应的齐全宽敞,这以后啊我也是享福了,只盼着给儿子娶媳妇。” 木江家的凑口一句,“哟,秦婶子,你家什么时候办席面,啥时候我们能再吃一顿。” “呵,这我家三叔不是正在办么,全庄子人都吃过了,我家就从简一些,省的办大了,怕别个眼红的说我楚家炫着富来了。”秦氏面上懒懒散散的,可心里一个劲暗唾,吃了便宜你还上老娘家里头来蹭,你以为这一把野菜当走礼我没看见,这大清早就看见明泉抬着好鱼好肉上了山,今晚上指不定得几个大肉菜。 一旁的月桂婶转了眼珠笑道:“这有什么,你们不是分了家,一家一家办不就成了。再说这明泉明栋住上那么老大的新屋,肯定不缺银子,你家里头啊怕有好一些银子孝敬呢。我们这走得近,以后有个什么难处,秦婶子你可别不借啊。” 旁边几位也连声应和,秦氏刚刚吹了出去,却有不好立马拉脸说不借,正巧看见那新灶房里秦氏提着好些菜,秦氏一个扭身,边走边喊,“哎哟喂,娘,这是给他三叔的吧,我来我来,您去忙别的。” 月桂婶朝着木江家的使了个颜色,“你瞧瞧,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我听说啊这起新屋子的银子全是明泉跟明栋出的,这秦氏一个子儿都没掏出过。前些日子我还凑着院子听到屋里头,她在哪里嚷嚷要还什么五两银子?我听着似乎跟她五叔娶媳妇的茶礼有牵带。啧啧,怕是家里富达了,她跟着长脸,却不给那二叔三叔好话。” “谁知道咧,走,咱们还是上南山去看看新屋子,我跟你说,这刚刚逛了一圈,每个屋子都摆上了席面,这都把全庄子的人都请进来了。啧啧,听那杀猪声,我觉着今天的肉管够了嚼。”两人互相挤了眼睛,带着羡慕嫉妒出了院门,随手还抓了一把,这都是打实了的院墙,又好一番念。 这还未到晌午,天已经大晴。井叠庄里历来热情好客,因为住在山里头,嚼头的话题少,故而媳妇子也爱念叨,不过大多心都是好的。这庄里的大姓是楚,但祖上过来扎根的也有好些其它的姓氏,就算有那些外姓的,这么些年互相嫁了姑娘,小伙子娶了媳妇,也都成了大大小小的亲戚。这不谁家有个事情还不帮把手,楚明泉的新屋宴把庄户里都请了个遍,这四合院里就更热闹了。多亏了院子大屋子多,不然全庄子一齐挤在这儿怕是都不够站。 楚明泉家人少,秦氏也不上赶着去帮忙。她只管上去吃就成。再说楚家也没想过请她来帮把手,那不是更闹心不是?倒是庄里那些心善的老太太和婶子们,见灶间叶氏居然还挺着个大肚子在那里指着事,这下谁也闲不住,齐齐帮忙开了。 长河娘直接甩开了手,领着一帮子媳妇开始摘菜,架锅,炖肉,烧火,这边灶间是放些普通的菜色。那些朝秋种的菜没舍得拿出来,那些新奇菜蔬只留着给仙肴馆存货。毕竟还不是很多,这席面一吃起来得管饱才行。 有那爱说笑的。直把最近庄里城里的几样事儿说的好似真个看见一样,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还有那大大咧咧的直把刚过门没多久的小媳妇说了几句荤话,臊得她们满脸的通红。 朝秋还是第一次看见家里这么热热闹闹,劝住娘在一旁歇着就行,她自个儿跟着众人转悠帮忙。幸亏那山凹的地方是在三进的屋子侧门。锁紧了,楚明泉听朝秋的建议做了个书架子拦着,这样即便大伙儿把这屋子都摸上了一遍,也没发现这里头还能再进去一扇门。 一排五口大锅,里头的骨头大肉噗鲁噗鲁炖着,整个院子都是肉香味。还有那自家带来的野菜蘑菇。也不用主家动手,自己择了洗好放到灶头就成。 朝秋转了两圈,居然都没发现有什么事情可做。她便去言璟那边看怎么杀猪宰鱼。 也不光是男人在做,有那大力气不嫌脏的媳妇,膀子跟汉子一样粗,庄里人都管她叫英婶,那长到大腿一般的大鱼。在她手里愣是服服帖帖的,打晕了直接用钉搓子霹霹啦啦地好一顿搓。鱼鳞不一会儿就全刮下来了。英婶直接洗了滑腻的右手,捡了脚边的菜刀,把大鱼头先割了,再从鱼腹下这么一拉,砍一砍脊骨,那么大一条鱼就一分为二,旁儿等着捡去修一遍的媳妇就顺手提走了。 朝秋看得直咋呼。她不是那晕血怕腥的人,在羊城时也帮着家里杀鱼,只是这么大条的鱼,看着就有些难弄,这英婶的力气果真大。 一旁坐着用开水烫鸡拔毛的丁嫂笑道:“朝秋,没看过吧。这英婶可是咱庄子的奇人咧,人长桂都不能把半片猪给背起来,英婶可是能徒步背到城里去卖。” “哇,这么厉害。”朝秋看看英婶不以为意地一笑,看那磨杀猪刀的太磨叽,居然上前一把就抓过来自己哧哧地磨起来,嘴里说的话也和气。 朝秋有心想给仙肴馆多找些帮手,这以后自家的猪舍得养起来,靠宁婶子一个人是不成的,若是英婶子能同意帮忙,从养猪要杀猪全一通的活都给她包做,不知道肯不肯。 这样想着,她便歪着头蹲在英婶旁边,问道:“婶子,你力气这么大,平日除了地里忙活,其它时候做什么呀?” 英婶平日里没怎么见过朝秋,如今凑近了瞧,只觉得这姑娘生的灵气,跟画一样,当下也柔着声回道:“嗨,还能做啥子,县城里头只招男工,再说咱妇人家的抛头露面的,没得被人说走了话。我啊就在庄子里,看谁家要插秧割稻的,趁着农忙赚几个铜子,给家里多添些零用罢了。” 朝秋一听,心里更加定了,今天人多,改日再让爹去问问,若是行的话,这猪得早些买回来,下半年能出栏最好。 人多力量大,这离放鞭炮还有半刻钟,炖的炒的全部完工了,那每一个屋里的桌子都上了冷盘菜,等族长和村里的长辈都上门入座,村里头的汉子们也就着辈分开始坐下,那些老太太带着女人孩子往门口下头挨着坐了,只等着放鞭炮开席。 一盏茶不到,楚明泉准备好了火石等着时辰,小时瑞不知从哪里钻了过来,扯了扯朝秋的袖子。 “姐,能给我几个馒头夹菜么?” “怎么,这么快就饿了?灶间的馒头都熟了,马上就有。” “现在给我就行了,放我兜里。”说完,时瑞就把自己的衣摆扯高,两只眼睛亮亮地盯着她看。 朝秋正帮忙端菜,看时瑞这么急着要,索性就先夹了肉给了他,还没吩咐两声,时瑞就跑没了影子。 朝秋笑笑,只以为时瑞是跟小伙伴分食去了。 哪里知道,时瑞拐出了院门,直接往庄户里头去了。 一座破败的陋屋里,那门颤悠悠地半掩着。 时瑞垫着小脚,朝里头喊:“孟爷爷,你睡着了吗?时瑞给你送吃的来啦。” 第八十九章 小时瑞 楚家宅子里,人声鼎沸,客人都到齐了,那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一百下,这才开了席。三进的院子没用上,前两进的足够摆下席面,故而堂屋设在两进的正屋里。 屋子中央摆了好大一张圆桌,正是楚明泉打造的可以转盘的双层桌,族长和庄里几个长辈看得啧啧称奇,鸡鸭鱼肉齐全,那大鲤鱼是浇了香浓的汁,尾巴翘在那儿别提有多诱人。大鱼块和鱼头全用酸菜煮了,麻溜地摆上。又有杀猪菜上盘,每张桌子装足了一大瓮子,尤其是摆上了大螃蟹和大虾,这些可是难捕,众人说说笑笑更加欢了。 这酒坛子都摆上了,楚明泉给众位长辈倒了酒,几个老爷子看这一桌丰盛的席面,差一点就坐不住了。这逢年过节都没有吃过这样的,直夸楚明泉有心,又跟着楚老汉絮叨这村口的大屋怕也是明泉明栋用了心起的。楚老汉直笑,别人敬过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下肚。 叶氏肚子大,夜里睡得浅,这一早上的忙碌,现在只觉得腰板子疼,尤其是尾椎坐也坐不住,李氏看了劝她会屋里头先躺下歇着,这宴席还得好久才撤呢。 叶氏吃了两口,连连劝大家多吃,长河娘笑意盈盈地开口,“朝秋娘,你去歇着吧,我们这儿啊,有英子这张嘴呢,保证把你家的席面吃得干干净净,都不带用洗涮的。” 英子说的就是英婶,叶氏也忍不住笑了,那英婶还接口道:“就是,你呀保管放心,我这杀鸡杀猪是一把好手,吃饭吃菜也是一口大锅灌到底。” 这两句话让大家笑得直颤悠,旁边的李氏接着把叶氏给扶进去了。 那妇人桌的下首坐着秦氏。隔壁桌的娃子几乎都把手伸到盘子里了。秦氏看守春没抢着大螃蟹,忙在这桌挑了个最大的,直接用手捡起来塞过去。 旁边的长河娘看到心里直嘀咕,这螃蟹一人一只是给定的,那旁桌是小娃子,抢起来不过是不懂事,可这当娘的非但没治治那个带头抢菜的大武小武,反倒在这桌上拿走。她平日里就看不惯秦氏的嘴碎,今日是楚明泉家的好日子,便不来掺和。只是往旁边的媳妇对了对眼,各人都明白的紧。 那守春吃了半只,却是没剔干净。又想吃那鸡腿,可鸡腿一共两只早被大的给抢走了,于是又蹭了秦氏要这桌的大鸡腿。 长河娘一看,喝,还真当没人见着一样。秦氏大喇喇地抓起整只炖鸡一撕开,整一大只鸡腿连着腹肉拉了出去,这鸡就剩下上半只鸡架子。 英婶也是看见了,她嘴里藏不住话,好声好气劝道:“益财娘,你这也不是这么吃法。娃有娃的席面,明泉兄弟都给办足了,你这扒拉过去。待会儿宴完了夹馒头可是没多少菜可带了,到时候也不好看。” 秦氏正吃得欢快,一听英婶这般说,张开油腻的大嘴就道:“这我三叔家的席面,我怎么不能让孩子吃两口。这可是他亲侄子!” 这句话说得好不留情面,英婶子觉着自己没说错想辩解一句。长河娘拉住了她,只管让她多吃些菜。这秦氏历来就是蛮横贪嘴的,跟她理论那真是费自己唇舌。 农家酒香辣,妇人桌席上摆着的是些甜酒,大家吃吃喝喝很尽心。庄户里大多都是清苦惯了的,这半年都没怎么吃上过肉,如今一次管饱。孩子们乐乐呵呵的,楚明泉逛了一圈下来也很高兴。 朝秋正在灶间忙着端馒头,楚明泉正巧逛过来,看她和亭玉两人忙得热火朝天,言璟在楚明栋旁边一同坐席招呼,楚明泉下意识寻了寻,问道:“见着时瑞没,这孩子不知道跑哪里去玩儿了,都没见着在席面上吃菜。” 此时朝秋正忙晕了头,听楚明泉这么问她,想了想就应道:“刚才还让我给他夹馒头呢,我往里面塞了好些肉,他饿不着。” 楚明泉点点头,从灶间抬了一坛子好酒带到正桌上去了。 等朝秋把粉蒸肉都放到炉子上蒸,她才看见时瑞回来。 “时瑞你去哪儿了,这么三个大馒头夹肉,全吃光啦?”朝秋瞅着空问。 时瑞狠狠点点头,又揉了揉眼睛,“姐,我吃饱了,待会儿留些酸菜鱼汤给我吃,我还能再吃一个大馒头。” 朝秋上前给他擦了擦脸,“困了吧?天没亮就忍不住起了床,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呢。你去自己的屋里睡,今晚可是一个人霸占一张床啦,走走走,小花猫。” 时瑞在胳膊上挠了挠,有些痒,又确实困了,便点点头拐着道去三进院子里头的小屋睡去了。 这一顿宴席吃了整整一个半时辰,都快到下午了,席面才一个个散去。 灶间里留着菜给帮忙洗涮的妇人带归家去,秦氏把四个肉夹馒头狠狠包了个圆满,又惦记灶间还有未端上的,就把肉夹馒头塞给守春让他先归家去放着再上来。 这灶间的厨娘才刚喝一口汤,那秦氏就掐着点进来转悠。朝秋一看,心里就膈应,看秦氏滴溜溜上下乱瞟,走过来就抓一把糕点在手中,说着闲话。 她忙上前去理东西,也不看秦氏对大家说道:“婶子们,多谢你们帮忙,不然我家这碗筷可得洗到天亮也洗不完。这灶间的馒头和大肉都是给你们带归家去的,也没多少,你们可别嫌弃,就自己分一分给弟弟妹妹吃两口。” 英婶早早吃完就来灶间帮忙收拾,本来桌上吃的好好的,偏偏后来秦氏见那李氏回来,刺了好几句,说那不过是沾着明泉的光,如今跟个丫鬟一样伺候紧巴着,还不想多占些便宜。英婶听不下去,跟这种吃里扒外的说不上两句话,就下了桌开始洗碗。 这时见刚刚打包好大一兜菜走的秦氏居然又转来,她听明白朝秋的话,便应声说道:“就是,这些可是咱的辛苦费。哪里会不拿?长河娘你说对吧,咱赶紧把这分了,但凡有口肉啊咱们都紧着吃,今年这一年里哪会再有这日头?” 长河娘嘴里说话,手下动作不慢,把竹筛子一端,那些白胖胖的馒头就从秦氏面前飞走了。 “我那儿子娶媳妇时,我也是这么说来着,咱们庄户人家大多朴实肯吃苦,家里家外有个要帮忙的二话不说就去了。那饭菜吃起来才香。若是自家嫡亲的要走席面,哪怕要拿些米面菜出来那也是肯的。”长河娘说到这里,特意看了看秦氏。这话说的就是秦氏光吃不做活就算了还想再捎带走。见她还舔着脸不走,长河娘又说了句,“哎呀,今年还是能再吃上一回酒肉的,这老楚家不也是刚起了新屋子?益财娘啊。你家到时候席面怎么个整法?几个大肉几个菜?” 秦氏刚伸手去瓮子里抓剩下的猪大骨带肉,没成想长河娘问了这么一声,她讪讪地笑着抽回手,“这事儿还是让我娘做主意,我去外头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半天忙下来可累人咧。” 说完秦氏就甩着粗腿走了。 英婶摇头笑道:“哪里是帮忙咧。上赶着去席面上捡漏吧。” 灶间里一下子笑出来,朝秋把藏在盖子下面的粉蒸肉拿出来,“几位婶子。这才是给你们留的,每人能有个半斤,还有那些大骨头汤,若是你们不嫌弃全用瓮子装了带回家去,这些给弟弟妹妹喝。身子能长壮呢。” 几个婶子听了心里头都暖暖的,还是明泉家的娃子懂事。那秦氏养的全跟她长了个没二样,两眼睛只看见吃的看不见忙活的。 今日等把桌子全洗干净还了,一直捯饬到天黑,送了最后几位帮忙抗桌的邻里,楚明泉一家这才觉得浑身抽了劲,一个个瘫坐在堂屋里。 “爹,现在要不要摆上晚饭?” “哪里吃的下……你们要是饿了,灶间应该还有些剩的馒头,就着汤和菜填了肚子,今天早些睡吧。”楚明泉灌了口茶压下酒气,朝左右看了看,“时瑞呢,怎么没见到人影?” 朝秋打着哈欠道:“吃饭的时候看他困,就让他自个儿去睡了。我去看看,这么半下午的,怎么还在床上?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出了堂屋,三进的厢房里,朝秋敲了敲门,里头也没个动静,她直接推了进去,那床上时瑞还躺着,朝秋只觉得好笑,“大懒虫,还不起床,这得天亮还是天黑知不知道?” 时瑞从迷糊里醒来,张了张嘴,只觉得胃里难受,没有力气“姐,我积食了,胃难受。” 朝秋赶紧上前去看,见他脸色红红的,摸了摸额头,也不是很热,把时瑞的小手拿上来,却是有些冰凉。 时瑞被朝秋暖和的手这么一包,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会是冻着了吧?早上起得早穿了几件,头疼不疼?”朝秋把时瑞的衣服翻了翻。 “不疼,就是有些闷,背疼。”时瑞恹恹答道。 “等着,我让爹来看看。今天不许去找娘睡,自己好好养着,可别过了凉气给娘,知道么?姐姐今晚陪你睡。” 时瑞点点头,又躺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朝秋想想这样不成,还是让爹找个郎中来看看,这小病搁着可就成了大病,也不知道是今天人多中了邪气,还是其它的。 等楚明泉把徐老郎中又请回来,直说着对不住,人徐大爷都歇下了他还把他叫起来。 徐老郎中却随意道:“没事,今日人多许是邪风入体,看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受凉。你们晚上好好照料,只要不起烧就好。可能消不了食还得吐出来,只管让他全吐了。若是发热了就用这丸子给他吃下去,明日再看看好些没。若再不行叫我来把把脉,开副方子明儿去抓药。” 楚明泉道谢送了回去,朝秋夜里陪着时瑞睡,楚明泉又怕不放心,想要留下来。如今言璟有了自己屋,又打通了书房,就让他一个人好好睡着。 朝秋赶了回去,“娘晚上可得起好几回,我和大姐又帮不上,还得爹你帮着。时瑞我看着就好,若是发热了我先喂这丸子,再不成就叫你们。” 楚明泉想想也是,便让朝秋看了,一家子草草吃了晚饭歇下,一夜无梦。 朝秋睡得有些不踏实,也不知怎么回事,心神有些恍惚,等从梦中惊醒,伸手往旁边一摸,时瑞立时惊厥了两下。 第九十章 起因 朝秋努力睁开眼,模糊间没看到光亮,这么一想,心神便有些清醒过来,立时想起时瑞还睡在身边。 探进被窝摸了摸时瑞的手脚,冰冷一片,朝秋心惊,这夜里拢着时瑞睡,他都没有暖和起来。 朦胧中,时瑞又打了个颤子,似乎在低低哼着疼。 朝秋凑过去轻声问道:“时瑞,哪里疼,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呼呼。” 可时瑞有些迷糊,只顾着蜷起身子,力气都用在握拳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低低嚷出声。 可朝秋还是听懂了。 头疼?背疼?有些冷? 朝秋望了望窗外,微弱的月光,偶尔的虫鸣。 “若是不发热,喂些开水也好。”朝秋起了床,倒了一杯茶来,把时瑞叫醒,慢慢地喂下。 时瑞只喝了半杯就觉得难受,朝秋也不硬灌,就躺下来,把时瑞抱在怀里,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哼着歌。 这样半哄半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从惊梦中醒来,她才发觉天已经微亮了,看来也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朝秋偏过头去,看看时瑞怎么样了,摸了摸额头,暖是暖和一些了,只是觉得有些偏高。她怕自己的手不准,就用额头抵过去试了试,似乎差不多。 恰好时瑞迷糊地醒过来,朝秋笑道:“小时瑞,饿不饿,是自己起来吃早饭,还是姐姐给你端来?不过要先洗漱哦。” 时瑞嗓子有些干涩,这样一夜睡下去身上有了些力气,本想自己撑起来,可还是觉得有些背痛,嗫着小嘴道:“时瑞不想起来,也不想吃。” “吃还是要吃一口。姐姐给你盛米汤喝好不好?” 朝秋起床穿好衣,想要再伸手摸摸他,这时屋门敲了几下,看影子应该是爹来了。 朝秋回头应声:“爹,门没锁,推进来就行,时瑞也醒了。” 楚明泉几步走到床前,一手探到时瑞的额头上,不觉得烧,点点头。对着时瑞道:“还难受不?” 时瑞懒洋洋的,不爱说话,朝秋便把昨晚到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复又加了句,“要不还是请郎中来看一看,这小病得仔细看好,可不能全靠养着。” 楚明泉也晓得这个理,“那吃完了早饭。爹去把徐老郎中叫来,还是抓副药吃,早些好才行。” 昨日宴席剩下好些剩菜馒头,基本上都叫媳妇子带归家去,再说朝秋家里也不习惯吃桌上剩下的菜,这样做了人情也好。 馒头倒是有的。就着酸菜酸瓜,还有一大锅蛤蜊粥,又另外煮了米汤给时瑞喝下。 这么一来。天就大亮了。 等时瑞稍稍有些力气,徐老郎中这才被楚明泉请过来,望闻问切一番,徐老郎中仔细想了想,又问了一遍。“哪里还疼?还呕心不?” 时瑞只觉得浑身没劲,不想动一根手指头。可身上又有些刺痒,他摇摇头,只说没力气。 徐老郎中想了一会儿,伸手探了探脉象,“这看样子风寒入体,还未化去。一寒一热交替,虚脱乏力,都是这些症状。可脉象里又有些奇妙,我也是老了,把不出什么来。明泉啊,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让城里的大夫给再把一下脉。若只是小儿风寒,那就没什么,好好养着不要吹风。” 楚明泉听了,心里有些慌,面上就露了出来,“这孩子从小没怎么生过病,就是去年从羊城回来的路上,老是着凉,也是这样易寒易热的,这是不是有其它的什么毛病?就从昨儿吃完了宴席开始的,我就怕他中了脏气。” 其实徐老郎中心里也是大数肯定小娃子中了风邪,又得了寒,听楚明泉这么一说,点点头道:“是这么说,且看看今日好不好起来,若是又一寒一热的,得早些叫人。这脉象我也只是把出个普通寒症,我先开副去寒的药吃着看看。若是出了其它的,早些过来说,也好早看看有没有另外的毛病。” 楚明泉听了,也不为难徐老郎中,这原本就是庄子里头的赤脚郎中,看个小病小痛还成,若再难些的大病,徐老郎中也是束手无策,那得进城里大医馆看去。 等送走了老郎中,楚明泉重新回到时瑞的屋里,见朝秋在跟时瑞说着话,许是睡醒了,时瑞细声细气地答着,倒是比昨天清醒了许多。 楚明泉心里安慰自己,小题大做,把那药煎了,好好发一阵汗,小娃子去病也快。这么想着,便出了屋门。 这样过了一天,朝秋看时瑞没有力气,想跟他做几个小游戏,玩腻了手打红绳图案的,想想又换了个不累手的,去外头寻了五颗小石子,又想想时瑞还生着病,这石子上说不定还有多少细菌。 朝秋在自己的背包里找了找,种子大多播下了,那装着仙果水的瓷瓶全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正好可以塞在背包底。这样翻了一会儿,还有九颗仙果种核在香囊里。 朝秋索性就把这个拿出来给时瑞当抓石子玩,这仙果水可以愈合伤口,之前带着这果核当佛珠,她也没生过病。朝秋打心底希望这果核能有佛珠驱邪的效果,便跟时瑞玩了半下午,又哄着睡了一个多时辰。 到了傍晚,时瑞醒来已经好多了,只是害怕吃那苦药,还是朝秋拿了白糖呛的蜜枣给骗着喝下去。 亭玉坐在一旁绣花,看着两人玩了一会儿,朝秋打了一个哈欠,她瞧了瞧眼底有些青,便说道:“朝秋,今晚换我来守着,你去自己屋里睡,可别把你给累垮了。” 朝秋嘻嘻哈哈地给时瑞讲故事,挥挥手道:“不用,小时瑞爱跟我睡,对不对,姐姐晚上继续给你讲小鲤鱼历险记。” 时瑞小脸上扭扭捏捏的,又怕亭玉大姐真个要换,抓着被角哼哼唧唧半天没说一句整齐的话来。 亭玉哪里有不知道的。笑着点点时瑞的脑门,看看日头差不多了,就收拾了针线篮子,去灶房准备做晚饭。 当天夜里,朝秋给时瑞讲了好几个故事,迟迟地睡过去。只是梦里还是有些心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时安不下心来,连续做了好几个怪异的梦,居然都梦见龙井北山上下来一只大白虎,奄奄一息的样子。居然朝着她望过来。 这么一惊,她就醒了过来,这才发现满头大汗。 朝秋拍拍脸。眯着眼睛看外头,天却已经亮了。 偏头看看还在熟睡中的时瑞,朝秋不由刮了刮他的鼻子,这么一张大床,也不知道他昨晚挠个什么。两只手都没个空。这新屋新床,又没有跳蚤什么的,许是这两日没让他洗澡,怕是痒痒了。 等朝秋穿好鞋,帮时瑞再掖了掖被角,看他脸上有几个红点点。朝秋凑近瞧了瞧,确实是红点。 “奇怪,这就有蚊子了?”朝秋在自己手臂上看看。也没瞧见有一个咬口,心里更加奇怪,轻声地走了出去关上门。 亭玉已经起了床在三进的院子里淘洗,看朝秋这么早起了床,不由笑道:“这才鸡鸣呢。我早些做早饭,怕娘饿呢。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朝秋立马应了句,“找虫吃呗。” 亭玉好笑地给她甩过面巾,“你这么早起了还不被当虫给吃了” 朝秋拿着鬃毛刷开始漱牙,咸咸的青盐涩了她一口,一边洗漱,脑子里隐约有些奇怪,似乎还真跟见着花蟒大白虎一样。 地里种的苞谷可以掰下来吃了,这东西种了有半亩地,楚明泉吃着也新奇,不过是羊城那里带过来的种子,本是剥了皮儿和须,里头的黄颗粒层次不齐的,可用山上的淤枝烂叶追了肥,长得倒不错起来。 早上是煮了一大锅的苞谷棒子,摊了鸡蛋香葱饼,又煮了满满一大锅稠粥,桌上摆好了小菜,不到半个时辰,连着早起刨地的楚明泉和楚明栋也归来了。 这两日已经是六月末,天气开始热起来,偶尔一场雨能把温度又降回去。站在山上放眼望去,田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桃子再过几日就得一统采了,听说今日族长就得开祠堂商议今年的采摘计划。 时瑞早上只吃了半碗稠粥,听说庄子里开会,他又想出去玩儿。朝秋就怕他再着了凉,索性把五颗仙果果核给他自己玩抓五子,另几颗她贴身藏在香囊里。 这日头才抬到东南面,山下的半大小子们已经跑得欢实,桃溪里乒乒的木槌声此起彼伏,在山庄里绕了好一圈还带着回声。 不过一会儿,庄子里闹闹哄哄的,似乎又有了什么嚼头的事。 刚给朝秋家送羊奶的石蕊却急急地跑进来,见着朝秋在擦洗,忙走过去说道:“朝秋姐,庄子里说,孟大爷昨儿个没了?” 朝秋纳闷:“哪个孟大爷?” “这个我也是听别个小子说的,那孟大爷是个孤寡,听说年轻的时候不走正途,妻子都没留下。如今平日也就在城里头帮忙办白事,十几天前回来就病了,没个人照顾,别个娃子都不爱上他家去转悠。哦,对了,我倒是看见时瑞去过几次,问他他只说给送些吃的。” 朝秋按下心中的不安,“你知道孟大爷是怎么……没的吗?” 石蕊摇摇头,“就听说这么没了,我还去远远看过一眼,听大木头说,孟大爷身上都烂了……唔,我没敢去看,连大人都没怎么敢去看。我娘把我和哥哥都盯得紧紧的,我就送个羊奶,这就得回去,哦,我听说就族长去瞅了瞅,说是给半个简单的丧,头七都不能摆,就怕天气热……更加那个了。” 石蕊讲了个大半,朝秋没听怎么明白,她赶着下山,朝秋也不再留她,只是没神地咬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合院大,幸亏一家都住在三进,走来走去也方便,正巧言璟路过,看朝秋僵在那里不做声响,很是奇怪,“朝秋,一大早上怎么魂都没了?是没睡醒么?” 朝秋两耳不闻,忽然猛起了个身,差点踉跄了下,二话不说居然朝着外面跑去,似乎要下山。 言璟一看,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这架势似乎不是好事,他忙跟着追上去。 第九十一章 出疹 朝秋跑的急,路上被石子呛了好几下,她也不管,只一个劲往山下跑去。 庄子里一些小娃子吆声吓唬着,又有几个大叔大伯边走边摇头回来,听那话里头似乎说着病因,朝秋心里更加凉了。 言璟走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儿了?” 朝秋被言璟一拉过去,原本揪紧的心忽然有些静下来,“我还不知道,言璟哥,我去看看……看看孟大爷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家去,我帮你去看再归家告诉你。”言璟轻声劝道。 朝秋咬紧了唇,“不,我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言璟见朝秋拧着一定要去,只好点点头,“那只能在外边听听,这些东西你没见过,可别进去。” 朝秋捏紧了手,嗯了一声,这才跟言璟两人顺着道走过去。 那孟大爷住的屋老旧老旧,又偏离了人家,没什么邻里,也难怪走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 旁边围了几个胆大的人,直说里头的情况。 言璟就怕朝秋愣头进去,便死死抓着她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大早上衣物少穿了,朝秋的手冰冰凉凉,脸上却是一股子急切。 宁永成作为里正,自然得处理这些庄户里的事,族长已经回去叫吹打白事的人,祠堂也不开,毕竟人再放下去都有些不好了,加上也没个后人送终,这丧事直接从简处理。 朝秋听了半天,只知道孟大爷之前就是做那白事的,但他一般都是做挖坟埋棺这些活,没接触过几个。也就半月前归家来,说是老了有些不敌力气,这么才没几日,居然就没个动静地去了。 旁边站着一个老成的说话了,“我今儿也是来叫人的,这桃子不是快熟了,我想着离得近干脆来叫人,哎,没有想到……这里头也是一股子难闻的……” 旁边的长河插了话,“孟大爷也没见着怎么个得病啊。这是落了急症了怎么的?” “谁知道呢,我就瞧那么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了,身上好些脓包……哎。不说了,早些入土为安,族长说了这事儿明儿就下棺,今天召了好几个去祖坟那边挖坑了。”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毕竟不是好事。大家也都悄悄地说不再提起。 朝秋心里一个劲说着,肯定不是肯定不是,一定是自己想错了。可听大家左一句右一句拼凑,又跟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想法有些对上。 这时宁永成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捂鼻的帕子。 朝秋看见永成伯伯把那帕子重新塞回衣兜里,忙脱口喊道:“永成伯伯。把那帕子洗洗再用吧。有脏……印子。”她止住话头,没敢说出脏气病气来。 旁边那后生却是听懂了,瞪着眼睛打了个哆嗦。嘴里嚷道:“对,对,我得赶紧回家去洗洗,这万一过了病气,我娘还指望我高中呢。” 旁边的长河没好气道:“书呆子。干脆把你那口鼻都堵住得了,这样什么都进不去。” 这地方也不是说笑的。加上那后生激灵灵地踉跄归家去,有些人心底也没个准,说了几句话,也借口归家去了,谁也不知道是去洗浴还是怎的。 宁永成叫了两个人摆上了香烛黄纸,也没人守灵,只能让庄里的哭婆给吆几句,从简办事。 他回过神,见朝秋两眼失神地望着破屋子,忙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璟哥儿,怎么让朝秋还待在这儿。赶紧回家去,这又没什么好看的。” 言璟正劝着朝秋,这么一听直接拉住她往回走。很快,朝秋醒悟过来,眼里却还是涣散。 这地方没了人,还是病没的,妇孺更是没有了,朝秋和言璟两人显得突兀,被宁永成赶回去了。 一路走归家来,朝秋身上后背的衣服居然湿透了,她下意识扯了扯,都是冷汗。到底言璟不放心,轻拍她几下,安慰道,“咱回家去好好去暖泉里打水来洗浴,看你都没了精神气,可别让爹娘知道去那里了,不然得担心。” 朝秋心里慌慌的,觉着有必要再去仔仔细细给时瑞检查一遍,便点点头,越走越快。 不过片刻,就上了山回了楚家四合院。朝秋本想一个劲往里冲,又想起什么,忙拉着言璟一同去井水边,两人仔仔细细地洗了手,“言璟哥,咱们先回房间换身衣裳,我就怕带了什么病气回来就不好了。” “你现在才记起这啊,以后可别凑上前去看,听一听就行了。” 朝秋心里有事,胡乱地点点头,又怕言璟看出什么,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地换了一身衣服。 那换下来的衣物,她就怕空气里也带着病菌,就用一大块布包了,准备拿出院子用煮开的水烧沸来洗。 只是当下还是去看看时瑞重要,想到这里,朝秋连忙去了时瑞的房间。 时瑞百无聊赖,又觉得身上有些痒,不知道是不是生了跳蚤,从腿上开始一直痒上腰部。 朝秋进去时正好看见他弯着胳膊不停抓自己的腰腋,心里一沉,忙问道:“怎么了,是哪里痒痒?给姐姐看看,时瑞先不抓起。” “痒,有跳蚤。”时瑞委屈地抿着嘴,“我要问问阿宝是不是它带回来的。” “先别管是不是阿宝,把衣服掀开,裤腿也挽上去,姐姐给你看看有什么咬着你了。”说完,就自己动手开始给时瑞挽衣服。 过了半晌,时瑞都打了个寒颤,嘟嚷着问:“姐姐,抓着没。”看朝秋没动,他又开始挠。 朝秋一把拉住时瑞的小手,把他吓了一跳。 朝秋捏得紧,又怕时瑞感觉异样,只好扯出一丝微笑。“姐姐没抓着,但肯定不是跳蚤,时瑞几天没洗澡了,肯定是小虫虫长出来了,你看不着。这可不能抓,知道么?一抓小虫虫就钻得更加进去了,到时候时瑞更加痒了。” 时瑞被吓得没敢再动,只是忍不住扭来扭去。 朝秋心里很害怕,这要是她没有猜错,没有看错。是出麻了。 有些人吸个花粉就会痒,有人吃到过敏的食物也会出麻,可时瑞在羊城那会儿。百无禁忌,身体好的不得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麻呢? 朝秋眼定定地看着时瑞,心慌得紧,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若是跟爹说。爹肯定就带去看大夫,一般的麻疹大夫能治,可……可万一是从孟大爷那里过来的病…… 什么麻疹会让人脓疮而死? 朝秋的思绪如决了的堤坝一般汹涌而来。 若真是天花……那,那该怎么办? 朝秋使劲摇了摇头,不成,这样一个人自己吓自己。万一不是,那不是耽误了病。 思来想去,朝秋决定先只告诉爹一人。这两日除了自己陪着时瑞,大姐只坐了一小会儿,除她之外就是爹呆的时间最长了。而且他还帮着抵额头,幸好这两日时瑞都没有换过衣裳,衣物之类也没有混在一起洗。 还好还好…… 时瑞又睡了过去。似乎还有些迷着,摸摸小手和额头有些发热。 楚明泉坐在床边。只觉得手脚冰寒。 朝秋咬咬牙,“爹,还是让大夫来看看。我这就去请来。” 楚明泉看着朝秋转身就走,僵硬着嗓子,“先别告诉你娘,谁都别说。请徐郎中来时也别说其它的,就说有些起烧。” 朝秋狠狠点头,抿紧了唇快速跑出门。 徐老郎中刚在家中泡汤浴,五岁的孙子阿生在院子里玩,朝秋得知徐老郎中从孟大爷那儿回来就泡汤浴了,心下更沉。 阿生又道:“不仅是爷爷,其它去过那儿的人几乎都归家去泡澡了,你瞧,我这衣服是新换的呢。时瑞哥哥怎么没有来找我,爷爷都不让我出去玩了。真闷。” 朝秋暗暗心惊,心想徐老郎中肯定知道了什么,只好坐在一旁等他出来。 没过一会儿,徐奶奶抱着柴火堆在院角,似乎要把那旧衣物给烧了,阿生跑上去捡,被徐奶奶给打了下手,看朝秋在一旁,笑道:“这些都是脏衣物,也不知道老头子爱干净成这样,今天回来的一身衣物定要我全烧了,哎……” 朝秋不知所措地看着那火光,后头却响起徐老郎中的声音,她忙醒过来,镇定着想了想才说道:“小时瑞昨天本好些了,今天似乎有些冻着,徐爷爷您能再去看看吗?” 徐老郎中自然同意,想想一身都换洗烧光,应该没什么病气,让朝秋等等,他背了药箱这才出了门。 一路上朝秋心不在焉,又想问那孟大爷的事。忍了半天熬不住,开口问道:“徐爷爷,今天庄子里……那孟大爷到底得了什么病啊,大家似乎都归家去洗浴了。” 徐老郎中一僵,听见朝秋的话,又怕她小娃子乱传,扭头仔细看了看朝秋,见她只是一副好奇的样子,便随口说道:“没什么,老了总得些重病,这不没治了,也就去了。只是病气还是在的,我跟族长说干脆把那屋子烧了去掉病气,他也是同意了。你们小娃子以后别上那儿去,知道不?” 朝秋心里又提得更高,见徐老郎中不愿意说什么,她更加不想去证实了。只要时瑞没有确诊,她还有一丝希望。 只是这丝希望也很快破灭了。 楚明泉呆呆地坐在床上,徐老郎中已经自己归家去了,他说的那几句话还在耳边如同大钟一般敲得他脑子崩疼。 天花…… 居然是大周国好些年没有得过的天花…… 他不信,他怎么也不信,怎么孟大爷是因为得这个,那小时瑞…… 第九十二章 仙药 徐老郎中留下的话,使得楚明泉和朝秋两人如入寒窖。 “这不是一般的风疹。那风疹小娃子得的多,也好治。可这……若是带去县城里看,就怕那医馆不收,反而赶走。若是有那坏心的,直接报到府衙去,哎,就怕会出事……明泉啊,这历来就没有治这病的,听我祖师爷说过,早先年说是能吹鼻种痘,那也是后来补救。不过那东西自从绝了之后,再没什么人去种了。哎,怎么就又出了这事……我打听过,孟老三本是去掘一处坟地,不料这荒地却是有旧棺的,后来重新埋了,想来就是带了这病气回来。幸亏只是他一个人去挖的地,只希望庄子里可别再有人出这个病,不然……祖师爷说过那几乎覆灭了半个大周,那样可怕……” 没有希望可言。 徐老郎中也没有留下什么能治的法子,只说勤换洗,开了降火解热治脓疮的几副中药,等孩子自己熬过去结痂就好。 楚明泉心痛狠了,只觉得眼睛涩得止不住,等意识到脸上冰冷一片,也顾不得擦,猛然想起家中接触过的。 朝秋连忙应道:“就我和爹两人跟时瑞碰过额头、被子这些,大姐只过来坐一会儿,希望……没事。” 楚明泉心里暗暗叫自己打起精神来,“徐郎中他会守住话,这两日爹住这里,你回自己屋里睡。若是……若是有一丁点觉着不对,咱们这几日把接触过的衣物全烧洗了,跟他们说是出了风疹,过个几日退掉才行。” 朝秋点点头,立即开始动手帮忙换衣被,却被楚明泉拦住了。“爹自己来,你回屋去吧。别让他们担心。爹会看着办,这两日我们避着,总得要保住……” 朝秋出了门,一脸的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就这样散播开了,会不会引发更大的灾难。还是说,只有他们一家……不,一定不能。 亭玉见朝秋脸色不好,低声问了几句,朝秋摇摇头。心想还是得让大姐避着,便环顾一下低声说道:“姐,我说的你可别喊出来。徐老郎中说。时瑞应该是得了风疹,这两日正在出麻呢,得避着人避着风。我和爹都守着过,就怕传给家里人。你就别进去了,这两天得靠你把饭菜打来。我这就去屋里躲着。你可别这么对娘说,就说得了风寒,怕她过病气就别来了。” 亭玉一颗心听得七上八下,胸口堵得厉害,不过见朝秋还是轻松地讲着话,她想不过是风疹。小时候也听人出过,不过两日就能退掉,心里定了定。还嘱咐朝秋赶紧进去,别让娘出来过了病气。 朝秋心里苦笑,脸上却是没显,点点头,就回了屋扣好门。坐在桌边望着杯子发呆。 没有特效药医,光靠自己痊愈。这么托大的事……朝秋无奈叹气,若是自己也得上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家里才刚进四合院呢,什么都没来得及办,仙肴馆只差最后的开张,爹这几日打的鱼虾都分给庄户里走的亲近的,这样美好安宁的日子,怎么一下子就打破了。 这样东想西想,迷迷糊糊,直到言璟来敲门,她才醒过来。 “朝秋,我听大姐说,时瑞得了风疹……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把饭菜给你端来了。”言璟心里有些不安,早上他跟着出去,隐隐有些明白,可他不敢乱想,也怕求证。 小时瑞究竟是怎么了…… 朝秋……朝秋可是跟小时瑞住了两天了…… 他正兀自想着,朝秋欢快的语气从屋门边传来,“言璟哥你把饭菜放下吧。这风疹虽说不是什么大病,可也是会传上的。徐郎中说了,也就这两日,若是没发出疹子来,我们也就没传上。这两日你好好呆屋子里,也别到处走,咱家可得靠你做活呢。” 言璟只好把食盒子放在门边,等了一会儿,朝秋仍然没出来,暗暗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里没有医书可查,也没有藏书,他脑子里曾经记起过,似乎看见过这样的事,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一个人回了屋苦苦冥想,也没有记起。 那段记忆,早被他死死压在心底,恨不能彻底抹去。只是,哪里有那么容易…… 这样一直到了晚上,楚明泉要留在时瑞屋里,只得把风疹的事告诉叶氏,让她夜里起来时小心一些。这风疹对孩子来说,只要从脚到头出完了麻就好,若是有身子的人得了,最怕是肚里的孩子会有个万一。叶氏知道楚明泉的意思,她反倒好好宽慰,只说过两日小时瑞就好了,要紧的朝秋没过了病气就好,大人耐这疹子,不似小娃子一样。 夜里,屋外虫鸣不断,间或有几声蛙鸣,四合院子严实,周围又好好整饬一番,除了那暗门后的山坳楚家自己整顿,不经外人插手。 朝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几遍,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若是无药可医,那么世上还有没有灵丹妙药? 她既然重生在这里,那么总有能救的法子。 朝秋四下望了望,这屋里头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榻,柜子是之前茅屋时候打造的,如今她用来放衣物被褥。 床边有张小柜子,上头摆着她宝贝的东西,靠着床头是她的背包,就如同是随带随走一样,她把最重要的一些东西都放在背包里。 不多久,朝秋眉头皱了皱,望着背包的眼里有一丝坚毅。 连仙果这样治愈伤口的神水都有,大狗吃了这个反而聪慧了许多,若是用这个治病,是不是也有药效? 她没有试过,也不敢轻易去试,那只小鸡仔如今长成了一只桀骜的公鸡,在鸡舍里耀武扬威的,她好几次进去见,总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任谁见了一只公鸡对你谄媚地喔喔叫,也会起了怕意。 未知的事物。总是如此。 如同她不知为何还能从死亡线上重新活在另一个身体,另一个世界。 “若是再拖下去,怕是瞒不住。天花……是靠空气吸入体内传播的,那么其实在这四通八达的院子里,说不定连娘也染上了。”朝秋忍不住坐起来,把背包的绳子解开,端出那一匣子瓷瓶,里头满满的六十瓶仙果汁水。 “如果上天垂怜,即便我吃了这未知的仙果,总能有九死一生的机会。机遇啊机遇。总是与危险伴生。我要好好守护住得来不易的温馨,种田开馆的梦想,哪怕这穿成了玄幻文。好歹给我一些女主的效应。” 匣子里填着银叶,每一个瓷瓶白皙润透,一瓶只够一口。朝秋打定主意要喝这个,但想到之前给大狗阿宝吃了一个果子,就足够它通了智。那样……太逆天了。 她根本不确定这东西喝下去后究竟会怎么样? 拿起一瓶拔出塞子,一股浓郁的清香袭面而来。 没有变质,至少香气还是一样,没有发出酸败的味道来。 “也不知道,众多穿越女中,我是不是那个最怕死的……仙果啊仙果。希望,你能给我带来福运,能给家人带来福运。我没指望你能够称霸天下。就只想好好地种田,开业,满足于口腹之欲和血缘亲情。” 这么想着,朝秋把小匣子封上,给自己整理干干净净的。坐在床上,手里握着瓷瓶。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 磨磨唧唧的,有什么好怕的。 朝秋心一狠,就拔了塞子全部喝了下去。 其实也就一口而已。 她闭上眼睛,似乎又闻到那日的异香。唇齿之间一股不可言喻的奇妙感觉,正觉得这果汁还不错,忽然嘴里就开始泛起苦涩。 朝秋猛然间想到,大狗阿宝喝完了这个,似乎跑出去很久才回来,她也拉不住追不上,后来还是阿宝自己回来的,渐渐就发现了不同之处。 苦涩越来越重,那刚咽下去的喉咙似乎有口痰卡住一般,难以咽下,吐不出来。 这喝前想着女主效应是一回事,喝完以后朝秋觉得自己傻透了,怎么就喝一瓶下去,可以只舔个一滴感受一下有什么变化啊。 朝秋苦笑,一滴和一瓶有什么区别,若是有毒,小鸡仔和阿宝早就没了。可若是仙药,照理应该会有些奇异的神效。她如今只是嘴里喉管都是苦涩,胸腹也涨得难受。 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朝秋就觉得腹痛难忍,下了床站都站不稳,直接拖着身子往内间跑,那里正是抽水恭桶和淋浴的地方。 朝秋在恭桶上痛得死去活来,当下就扯了方巾塞入嘴里。不一会儿方巾就从嘴边渗出一些黑色的唾水。 怎么会是这样? 那小鸡崽不是没看它怎么样吗? 难道刚出生的就不带胎毒的? 不带这样折磨人的啊…… 朝秋死死扒住窗台边的石凳,这是连着屋墙一起砌的,她的力气自然扒不动,十个手指深深抠进去,若不这般只怕已经在地上打滚。 一分钟,两分钟…… 她自从来了大周,早已经没有什么分钟概念,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情,数个数,应付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疼痛。 把淋浴的塞子拔了,那都是从山涧上用竹管子接过来的山泉,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一小支水也是足够她瘫倒在地上慢慢冲洗污垢。 被内间的浊气熏得没有力气开窗,地漏泻至外头,只管让山泉一遍一遍从头到脚地浇灌。 一直到下半夜,朝秋冻醒过来,才恢复了一点点力气,踉踉跄跄脱掉污黑一片的衣物,只扯了一件亭玉按着她说的做成的睡衣睡裤,就这么爬着回了床上,倒头就失去了知觉。 内间的门紧紧关着,那窗已经开了,浓浓的恶气顺着窗口朝山里散去。 一觉天亮。 等朝秋醒来,只觉得恍若隔世。 第九十三章 露陷 朝秋以为这就跟每一日相同的早晨一样。 可依然觉得有些不同,身体胫骨似乎完全舒展开来,从来没有过的舒坦。 连呼吸一口气的感觉,都变的畅快不可思议。 她睡了多久? 朝秋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昨夜的经历,忙坐了起来。 内间的门关着,屋内没有变化。 只是床头留着一个空瓷瓶。 朝秋这才想起来昨夜那种近乎凌迟一般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几乎咬破了舌尖才压抑住尖叫。 不,昨夜里似乎嗓子根本就喊不出声来。 朝秋忙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 声音是自己,哪里不同呢? 似乎变得更悦耳一些。 朝秋哑然。 视线落到被面。 睡衣胡乱地穿反了,露在袖口外头的双手,透过窗纱射进来的阳光正打了个晕圈在床上。 她原本就是十一岁的身体,手上还有几个梅花坑。 可这一双手…… 朝秋情不自禁地抬高到眼前。 不可能,哪怕她的肤质再好,也不可能是这样如婴儿般细嫩白皙,似乎吹弹可破。 这不科学。 一夜之间,难道她又换了个身子? 朝秋下了床,她有一面小铜镜,就在内间的洗漱台上。 刚碰上门把时,朝秋想到昨晚那淤黑污垢,打了个寒颤。 轻轻推开门,里头的淋浴竹管子还没有堵上,淅淅沥沥地敲打地面。 地上的淤垢被冲刷成一个圆圈,角落里还有她挣扎着脱下的衣物,整个内间还有一股怪味。从那些没有冲刷干净的污垢中散发出来。 朝秋汲水过去,窗台下边还有乌黑的指印,这是她昨晚抓出来的。 拿起台上倒扣着的铜镜,朝秋见到铜镜里的那个人影,一瞬间镜子掉了下去。 怎……怎么可能…… 朝秋立时打了一盆水,压抑住诧异,等水面稍微平定便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 她还是她,只是彻底变了个色。 原先的白嫩,不过是相对来说的,比起羊城那些晒得麦黑的人来说。已经算是白皙。 可水镜中的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彻底把所有的污垢都排除体外。 明眸。皓齿。 这下子,朝秋不信也得信了。 这仙果,恐怕……生错地方了吧。 这不是种田文啊,明明是修真文中的洗髓果吧。 老天,金手指开大发了。她也只发现大狗阿宝开了一些灵智,没发现这东西对人来说还有洗髓的效果。 如果现在出去,估计连爹都要吓晕过去。 一夜之间,她似乎重生一般。 朝秋有些害怕,这毕竟是淳朴的农庄,若是家里人都接受不了。她更加出不了门。 不过转念一想,还好模样的变化不大,不然她真要完蛋了。 这么想着。朝秋却扑哧笑出来,“看来这不仅是疗伤圣药,还是灵丹妙药。时瑞,爹,娘……大家都有救了。只要调稀一些。尽量慢慢地喝,过个几日。大家总能把毒素排出去。只要小时瑞能够好起来,这个量就能定了。不然这么一瓶就那么逆天,全家都变成妖怪了。” 朝秋赶紧把木盆里的水冲刷地面,这样忙了一会儿后把那脏衣物直接包了准备等干了以后烧光。 可是手和脸都白嫩若玉,她没办法,只好把袖子拉长,没有肤粉,只能用布把脸包严实了。想好了主意,这事瞒不住,超级大BUG啊,如果要透露,也只能告诉爹。她心里相信,这样的变化,也只有爹能够相信自己不会产生其他怪异的想法。接下来只要把家里人都改善一遍,稍微有些明显,相信大家也不会揪住自己了,把矛头转移到山泉里去。 朝秋从背包中拿出一瓷瓶,准备兑几滴进茶水里面慢慢改善,尤其是时瑞,若是发高烧那可是再等不及了。出了屋门,亭玉还在灶间,隔得远没看见她,朝秋蹑手蹑脚地穿到时瑞的屋里去,扣了扣门,门没有上锁,楚明泉听见声儿却是转过头来,眉间紧锁一片愁云惨雾。 见朝秋包着头,问道:“怎么了这是?” 朝秋心里直骂自己为何要喝一瓶,若是几滴甚至只是半瓶,哪怕那样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当下,她只好走过去呐呐说道:“爹,有件事情我忘了,想问问爹。你记得这个佛珠,就是后来长出来的那棵怪树,是从哪里得了的么?” 楚明泉愣是没有想到朝秋会问他这个问题。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朝秋等了一会儿,居然看见爹愣住了,又问了一遍。 楚明泉这才醒悟过来,随意说道:“就是爹出海的时候在一个荒岛……捡的,我想这必定是有因缘,所以就带了回来。没想到现在……她长这么大了。” 楚明泉心里暗叹,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那事,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连朝秋都不记得。 朝秋一听,有了,既然这是从荒岛上捡的,指不定就真是仙果,她刚才就栓了屋门,咽了咽口水才道:“爹,那仙果……就是怪树结出来的果子,我取了个名叫仙果。本来是试着看看有没有毒,给了小鸡崽和大狗吃,它俩都没事,我想着应该是无毒的。然后昨晚,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吃了……” 楚明泉心立时跳到嗓子眼,“傻孩子,你怎么就吃了啊,不是让你放着玩的吗!难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么包着头,是不是出麻子了,还是长什么了,啊?快让爹看看。” 随着楚明泉的扯动,那头巾全掉了下来。 楚明泉惊讶地长大了嘴,久久合不上去。却没有如妇孺一般尖叫。 “爹,就是这样。”朝秋无奈道,“这仙果似乎能排除体内毒素,我想应该是我也得了这……病,所以喝了一瓶后,全部排出去了。我就怕娘,大姐,二哥看见,怕吓着他们。我只好跟爹你说,这事你可得帮我瞒着。我就怕若是被别人知道。恐怕……咱们家以后再无安宁之日了,指不定还惹来杀身之祸。” 楚明泉皱紧了眉头。 他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只怕比上一次见着那么多蛇围住仙果树更加无法接受。 若是这样一个神奇的果子。这世间该会有多少人相争…… 不,这大周国最想得到这样的仙药,恐怕就是最高位者。只要一星半点传出去,就像朝秋说的,他们楚家。还有安宁之日? 楚明泉一瞬间后背湿了一层。 他忙走到床边看看时瑞醒了没有,却发现已经有些烧了,那红点有些明显起来。 还好,时瑞是睡着的没有听见。 楚明泉重新坐回桌边,拿起茶壶狠狠灌了半壶水,期间呛了一回。 朝秋心里没底。就怕爹会生出什么想法,还想再解释时,楚明泉开了口。“秋儿,我的好闺女。这件事情一定,一定要烂到肚子里,对谁也不能再说一个字,知不知道?” “嗯。我清楚!”朝秋猛点头,“再说我是喝了一瓷瓶。若是几滴我想就够了,若不够再多加一些就好,一定不会跟我一样。” 楚明泉心里定了定,又看看时瑞,再看看变了个天地的朝秋,低声说道:“这事可能会让咱家从此不复安生,但是它确实是个救人的仙药。咱时瑞确实得了那……病,从今天开始,你就加几滴到茶水里,我看着时瑞好起来的分量,差不多晓得后,再给家里喝。” 朝秋笑着应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我就怕庄里去帮忙丧事的人也染上,我想让徐爷爷开个方子,熬制几锅凉茶,我偷偷往里头滴几滴,到时候看给时瑞治好的分量有多少再合计。我们就说是用龙井南山上的泉水喝的,指不定就是仙泉呢。” “呵,有你这么编的么?这事爹来办,现在赶紧给时瑞治好,这病一染上可是比山着火还快,得趁早没人出庄时候办成才行。” 有了底,朝秋也不再怕了,重新包上了头巾,在茶水里滴了三滴,楚明泉先拿起来试着喝,他至少要自己先尝试了再说,希望这分量足够让时瑞早些排出淤毒。 在四合院里住了两日,亭玉心里也慌起来,朝秋和时瑞都染上了风疹,也不知道身上脸上会不会留下印迹。娘挺着肚子也担心他们,要不是她还怀着身子,只怕第一个想照顾时瑞。 言璟除了频频在屋外看几眼,问一问消息,只知道两人在慢慢好去,连爹都已经出了屋门,想必应该没什么事情。 只是家里这两日大家都闹肚子,他亦是如此难以启齿,除了饭菜就是水,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奇怪的是,腹泻两日,居然觉得身体清爽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排除了体内淤积的秽物才会如此。 今日族长开了会,徐老郎中开了一副方子,让全庄子的人都喝上一碗。因着孟大爷老了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这方子一开,心思活络的人就明白了,指不定就怕庄子里染上什么病气的,现在有了药茶喝,谁还不去多喝几口。 亏得这麦子才打罢,没什么人出去过,都在庄里头忙着,不然事情就更麻烦了。 两日以后,时瑞和朝秋都出了屋门,只是朝秋变化太大,她说自己这两日拉得厉害,加上家里众人都这样,似乎身子确实好了许多,连皮肤都看着有些好起来。虽然朝秋白得更厉害些,也只当她生了病虚弱罢了。 朝秋暗暗呼出一口气。 多亏了爹去胭脂铺子买的粉,涂黄了一些,不然更明显。 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很久,只要日日给家人喝上一些,想必过几个月大家都会变白,那时候自己就没有必要藏着了。朝秋暗自开心,这样一个危机就这么解决了,以后还有了保命的仙药,想来即便得了什么大病也不怕了。 这日子眨眼间就过了三日,家家户户拿出簸箕竹筐,听完了族长的号召,井叠庄里就开始又一波忙碌起来了。 摘桃李的时候可是到了。 今年的桃子却是跟往年不一样的卖法,大家得知庄户里新富起来的楚明泉兄弟俩居然要买下大半桃子,这下更加自觉地往好的挑。 往年卖不掉也只能自家吃了,剩了的磕着的都烂掉,浪费了好一半。 好奇的妇子在桃溪水边私底下说着话,无外乎就是楚明泉家里发了什么疯要买这么多,眼红的却说人家撑门面连桃子都要买着占光。 为这事,井叠庄里分了两路子。 朝秋却是不知道她要买桃子的事引起庄里的轩然大波,此时她正坐在楚明泉的牛车上,买了整一车的灰糖往家里头赶呢。 第九十四章 摘桃 这卖桃子的事本来就是楚明泉跟族长和宁永成商量过的。 仙肴馆只差最后掐个好日子,家里因为那病的事足足耽误了好几日,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楚明泉觉着把桃子放在店里搭着卖,总比走街串巷的好。况且朝秋从自家果田里挑了几个熟透的做了黄桃罐头,虽说这腌制的手艺在岭南就有,可那是腌酸瓜来着,蜜豆蜜枣这些是直接用蔗糖水熬制的。如今朝秋把那黄桃煮熟了,用白砂糖一呛,确实吃着更甜些,放了好些日子。 只是如今还没算出能保存多久呢,可这桃子不等人,楚明泉想着不如先买下来,不然到时候烂了坏了,庄子里得损好些银钱。 朝秋在路上又把那在岭南做水果罐头的念头说了一遍,楚明泉听着自然由着她。这几日就恍如做梦一样,似乎又回到之前忙碌的时候,可他心里总有过不去的一关。十年海上水活,楚明泉对海神也是报虔诚的,可这真的见着了不可能出现的东西,跳出了他眼界的仙果,尤其还是那样一个来头,不得不说,他好几日都做了恶梦惊醒过来。要不是朝秋是自己孩子,这东西跟她有关,指不定以后用得上,不然他第一个就把那东西全部毁了。 留着,就是麻烦和灾难。 可到底还是救了这么多条的命,楚明泉心里非常犹豫。 朝秋见爹有些没听进去,从灰糖坛子边立起身来,“爹,上回我跟你说的英婶,你有没有跟她提帮工的事呀?” 楚明泉没有料到自己驾着车就走神,张嘴应道:“这几日忙着庄子的事没来得及说。放心,爹回家就去问问。这猪舍空着也不是回事,不过今日买了这么些灰糖,你那白砂糖来得及做么。” 朝秋心里很激动,总觉得上天还是给她开了金手指,不过还是不能声张,想到可以做罐头,她信心满满,“来得及,不过还是得用上豆坊的工具。如今山道都大致修好了,我想过了两年。茶叶有人买,仙肴馆开大,爹的渔船生意更加好。我们应该有钱把这路铺一条石板路出来,那个时候就更稳当了。” “你倒是都想到以后的事了,呵呵,还是回去看看桃子怎么做,好歹爹还应了你买了十两银子的桃子。爹心里觉着玄咧。这么多桃子,哪里够人手,放个三天可就压坏了。若说放到仙肴馆里去卖,我其实也是担心着,若是馆子生意好,搭着卖还成。就怕桃子放久了不新鲜,没赚回银子,庄子里有意见。” 楚明泉想到庄子里那么多桃树。他也只能帮衬一些。往年都是每家每户挑着担子出去卖,或者寻那过寿辰的卖了,可还是会烂掉一部分。 朝秋握紧了小拳头,“白砂糖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桃子买十两银子。我一定给你做出大钱来。反正咱们做好是存着等秋冬的买卖,那个时候从地窖里拿出去。仙肴馆的生意肯定更好了。爹,咱们要有信心!连仙果都有了,咱们还怕什么不成。” 楚明泉唔了两声也不作态,只是驾着牛车往庄子里赶。 朝秋自顾自地谋划着以后的日子,一边是把灰糖做成白砂糖,做不完的存着当配料也好。然后就是开馆子的激动日子,她心心念念的仙肴馆终于快开了。这水果罐头肯定要摸索一些时日,如今把白砂糖和装罐的两项要点解决了,剩下就是如何严密蜡封,要保存更久才行。等到岭南秋收时日让爹去那边建个白砂糖和罐头的加工坊,这样谁的手也伸不进来,只是管理人员得找自家的心腹。哼,那个许家!如今自家还没有能力,以后有机会垄断岭南所有的罐头生意。等自家有了船队,他许家光靠渔业也比不过什么。试问咸鱼干和水果罐头卖到大周国镐京,哪个更受欢迎? 朝秋又叹口气,似乎这边没有人能够长期驻在岭南,不过若是以后有个厉害的管家,这种事情只要吩咐下去不就成了。 朝秋一个人想着又傻笑了一下,果然她还是做梦成分比较多。可是光想一想还是特别开心,那前景该有多好。 等归了家,朝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动全家做白砂糖,这事情比做豆腐麻烦了一些,不过看见那微黄的白砂糖出来,家里也止不住夸朝秋了得。谁也不去追究她的小脑袋里到底藏了些什么,只有楚明栋很是奇怪,他私下问了问这些好主意怎么出来,却是被楚明泉给打哈哈过去了。 当天做白砂糖做到很晚,两家人从后门回了四合院子,洗漱以后就去睡了,商议好次日就开始去收购桃子,然后就可以做桃子罐头了。 哪里知道第二天朝秋一家还没出门,就有人上了四合院子。 前头来的却是长河,这个汉子是个实诚的有话就说的人,一看见楚明泉就开了口,“庄子里好些人都在祠堂面前停工呢,说是明泉你要买桃子放城里卖的消息是真是假,还一定得让你先付了订金。有几个挑事的说,不能白白先给你家卖,不然这桃子没赶着卖出去,若是退回来或者烂了,就堵在你家门口。” 朝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事是哪个挑出来的,不是都跟族长和永成伯伯说好了,先把一半桃子放在仙肴馆搭着卖,自家买十两左右做黄桃罐头,怎么那些眼皮子浅的又闹腾起来了。看楚明泉跟着长河就走,楚明栋和言璟不由分说自然地帮衬着过去,朝秋也冷了心跟着。 还没到祠堂前的平地,那一声声尖利的吆喝,朝秋辩了辩,那不是跟秦氏要好的那几人么? 喝,她说谁家这么心急,这么看来还是秦氏几人搅出来的。 大家手里头都拿着摘桃的筐子篮子,听着中间那几位喊得最响当的媳妇子议论开来。 木江家的声儿最大,不过也是贼头,“我也是听益财娘说的,这明泉家既然想法子放城里卖。愿意给十两先买一批桃子,怎么不先全买去?做什么要等到卖完了才给钱?喝,这是什么道理?咱们一年也就等这庄里的桃子卖掉分钱,如今可不能凭白就先给了。万一到时候人家说卖不掉,又烂了,咱们不是赔死了?他明泉是有钱人家,咱们可是靠这份子钱买嚼用呢。” 月桂婶也直说是,“益财娘,你说是不是?咱们凭白添了力气帮忙摘桃,银子还没见着呢。可不能糟蹋了。” 秦氏直接撇了嘴,“这跟我没关系,二叔三叔都分出去了。我可是还孝敬着跟爹娘过。要说咱们庄子的桃子,这以前卖了桃子,除了拿一半放祠堂里用,每家还能分一百斤桃子,一户还能得几百个铜子呢。反正呐。咱们只管等着拿到银钱再摘桃,不然啊就亏了。” 这事本来就是挑事弄非,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愣是要说到算计庄子上头。 这时最外边的人群分出一条路来,走在前头的就是楚明泉,后面跟着楚明泉和两个小的。 秦氏一见楚明泉就闭了嘴,其实这事她不过埋怨几句。家里头银子全被娘给把持着,她是一个子儿都没捞到。自从上次凭白给了五两,她可是再没一个存的。除了那不能吃喝的银钗和玉镯,就连平日能吃上家里两口的糕点,也被娘藏了个严严实实。她琢磨着不做点堵心的事情就不顺头。 朝秋见到秦氏就没有什么好气色,反正跟她不是一路人,这以后阳关道独木桥。反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明泉一来,人群反而不做声了。带头的也就几个刺头儿青年。还有那嘴碎的跟秦氏要好的媳妇子,连族长和里正都没有赶来。 桃林子广,半数人都在自家附近的溪道和山头摘,也就穿过庄子的桃溪两岸摘桃的人在闹事。 那边果林子又过来一些人,后头似乎还跟着族长和里正。 看来大家都差不多循声而来了。 楚明泉等人差不多齐了,族长和里正两人也听旁儿的人说清了由头。正要开口训斥,却被楚明泉给闪过去了,“乡亲们,今儿天气好,摘桃是个好日头。我也不多说什么,刚才听见大家一直嘀咕的事儿,不外乎就是我楚明泉先拿了桃子去城里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怕拿不回钱。两位嫂子,是这个理儿吧?” 木江家的和月桂婶被楚明泉话头一指,顿时觉得有些难堪,撇了脸开口推卸,“这是你家大嫂说的,我们也只是议论个话,难道还不准人念叨了?” 周围的人都没有言语。 楚明泉这么一看,便把话头往秦氏身上问,“大嫂,你说的这事,我也想过,这之前就是见庄子里要靠担夫挑到各村各户去卖,又累又折磨人,我也是好心想放到城里头卖,大嫂你倒是说对了一点,我确实也是怕桃子卖不出去——” 没等楚明泉说完,秦氏就掐住这句话起了由头,“大家听听,我没说错。他三叔是有了银钱分了家过,我们可是穷哈哈的,只等着这份子钱过日子呢。这分明就是耽误我们井叠庄的卖桃大事,我看啊他三叔你还是先把银子给了,这样咱摘了桃子也就安心。” 秦氏打的主意楚明泉还不知道,这若是把桃子全摘下来,按照两文一斤的卖法,少说也得几百两。虽说每年卖不出去烂的多,但是这个话可是楚明泉说下的,若是他不认了,她更能掐住这点不放,堵也得堵死他的心。 朝秋见人群又开始议论开了,果然还是银子的事,那边族长听不下去发话了,“你们这是抓住了人明泉心眼实诚不放是吧?明泉,别跟这些眼皮子浅的费唇舌,桃子的事你就别管了。这以前怎么卖,今年也怎么卖。那几个说的最欢的,往年没看见你们轮值当挑夫,今年一个个给我出去卖。” 这话一说,那几个刺头赶紧缩到人堆里去。 第九十五章 罐头 族长楚傅梁见无人再说话,脸色有点沉,“今年是个桃李丰年,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去摘桃子,倒惦记起别人的银子来了?这还是我和永成央着明泉把咱们庄子的桃子给销出去,他明泉可是帮着咱们,有哪一个愿意揽下这活?不让你们挑担子出去卖,这是觉得闲腻歪了要生些事出来?” 哪里还有人敢再说一个字。 庄子里的人大多是看个热闹,有嚼头的地方是非多,楚明泉家又是买山又是建四合院,山脚溪里还停着一艘渔船,这事也就是那几个眼皮子浅的冲着楚明泉来的。若是楚明泉不提买桃子的事情,大伙儿又哪里会跟着几个刺头儿和嚼舌媳妇起哄看热闹。 长河娘哎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场的庄户都听得到,“我说大家也是没事找事,这桃子可不等人,能卖出去多少都是咱们庄子分的,还分什么见外?大家还是乐和着去摘回来,可别让鸟畜牲给糟蹋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憨实的立马就从自家附近的桃林开始摘,那几个被族长挑着骂的也灰溜溜走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尾。 楚明泉看着族长,颇为愧疚,“族长,这也是我没考虑周到。光想着帮忙卖,却没想过这桃子可不等人。我家那十两的桃子,就按城里头四文钱一斤卖,也别低价给我。这算起来应该有两千五百多斤桃子,够我家忙活的了。” 族长瞪了一眼旁边还在偷偷摸摸张望的秦氏,等她慌张地甩着腿走掉,这才对楚明泉点头,“这几个就是没事闲得找虱子,卖桃子的事情你且别管,那十两的数。二爷爷给你看着,挑最好的给三千斤,也算帮庄子解决了一部分。那些滑头的再说一句话,有二爷爷做主,看我不修理他们。” 大家这么说完,又各自忙活去了。朝秋见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本来她存着的白砂糖也不够做罐头,如今族长又多给了五百斤,看来人手是绝对缺了。 看爹安了心,朝秋轻快地说道:“爹。其实还有个法子给一部分人赚些钱。咱家这三千斤桃子,只靠我们和二伯哪里来得及。若是雇几个人,帮着洗桃子削桃皮。往后的活我们自家再亲手做,能省不少时间呢。” 楚明泉一听,也是点头,“若是多请几个,相信咱们可以在三天内做好。不然馆子又得往后拖延了,如今咱们的蔬菜靠自家摘一天都来不及。” “对呀,爹,宁婶子如今帮咱们看着鸡舍和羊圈,英婶帮忙养猪,我们还缺料理菜田的人手。反正这桃子之后庄子里又空闲了。我想就是因为看咱家有钱了才会倒腾一些事儿出来。不如就挑几个好脾气的婶子再帮咱侍弄菜田,以后搬菜驾牛车等等这些活可都紧着用人。当然咱家瓜田别人不熟,还是爹来办才好。” 楚明泉一时也有些恍然。这不是靠自己给银子施舍,帮忙修路就能让大伙儿过好日子的。若是先让一部分人有了甜头,就再没人乱说胡话,有的只会让大家央托着雇他们做事。 他也只是想左了,殊不知只有大家一同开始富起来。哪怕赚的少那也是赚了,这样才会相安无事。 言璟却是有些担忧的。“若是砂糖跟不上怎么办,这桃子可就立马送上来了。我们这就归家去把砂糖先做出来,那些摘桃的事就只管让乡亲们做吧,千万要赶在这几日内做好,再过六日馆子可就开张了。” 一听到开张,众人心里都激动不已。忙活了这么两个月,除了建成了四合院,要把这桃子的事情办完,还得紧赶着侍弄菜田。这么一想,大家只觉得时间不够用,忙跑回家里去忙了。 对于白砂糖,除了颜色脱色还不怎么好以外,大致上都跟白糖差不多,这一点朝秋有了底气,做事情就利索了。 两天后,楚家四合院里,一进的大院子都摆上了木盆、刨子、小挖勺这些,只等着桃子送上家里来。 架起了四口大锅,反正白砂糖的技术掌握在自家秘密后院里,谁也不知,吃到的只以为是饴糖罢了。若是谁有那个本事自己做,随便他们折腾,反正自家的水果罐头可是成功了。 如今家里头都备着人手,这头时瑞身子刚好,捧着个小碗坐在那里吃糖水黄桃。朝秋拿出粉来准备洗桃子表皮的毛,只有洗过的才能保证削皮的时候不会弄脏了黄桃肉。不然一起放到锅里煮了,到时候根本就混成一锅了。 这边几个空闲的婶子已经准备忙开了,动作不是一般的利索,水只管往院子的下水青石洞里倒,这都是之前就设计好的,上面还罩了楚明栋打的铁网子,不怕掉下去。 一进的大院来来去去好些人,言璟在那里帮着称桃子给钱,后面排着人,大家有说有笑的,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新屋宴的时候。 二进的院子是腌制黄桃罐头的地方。请的是几个爱干净不多嘴的婶子帮忙,这砂糖的来处不必要解释,只要告诉怎么腌就成。 前院煮好的黄桃一锅一锅地送进来,这边的坛罐都是用开水烫煮过的,朝秋就怕有什么细菌滋生,想想自己的仙果水似乎不会变质,就忍痛拿出来一瓶来兑了开水,这效用权当做防腐剂了。上次整整用掉了十瓶,光给庄子里的药茶兑入就费了五瓶,自家如今还每天滴上两滴改变体质,这几日连叶氏精神气儿都好些,都闲不住出来活动。 朝秋顾不到一进院子里的琐事,她就在二进里头看大家腌制,砂糖不断地少去,但院子里的罐头坛子堆积起来,人手分配得好,这些婶子一旦懂了怎么做,反而做的比她好多了。叠进去的桃肉不松不紧刚刚好。 七月里天气热,四合院里却阴凉清爽,山上树多。茶树的香气弥漫,不过大家依然忙得出了汗。帮忙削皮去核挖桃肉这些的一天十个铜钱,腌罐头的一天十五个铜钱,一连三日,楚明泉家终于赶在开馆子之前忙活好了。 三千斤的桃子,用了十斤的坛罐装的,去掉皮核,足足装了二十五坛子。泥封之后又蒸了一回,把里头的空气都蒸出去,再把这些全部放到了地窖里头。只等着今年冬天的时候卖。秋天的活儿早就想好了,只要这东西保存得好,十月里岭南甘蔗成片熟了。各色瓜果也都开采,那个时候去办白砂糖加工坊和水果罐头坊,都来的及。 晚上为了庆祝这黄桃罐头的活儿办成,以及明日城里馆子的开张,再用新奇菜蔬做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都是仙肴馆准备的特色菜系,中间的转桌准备了鸳鸯火锅,自家吃着别提有多开心了。 朝秋吃着自己调配的辣酱,见小时瑞都偷偷地挑了好一勺辣椒,不由笑道:“少吃些,这东西一下子得辣麻了舌头。要一点一点地加。” 楚明泉挑着白锅汤底里的肉片夹给叶氏,又再放些新鲜的蘑菇进去,里头的豆腐立即熟了。给时瑞又盛了一些。 楚明栋一家也开心不已,这日子热热闹闹的,再没什么人嚼舌刺话,心里头高兴,一时之间酒也喝上了瘾。嘴里却坚定地说,“明日一早。咱们做出两百斤的豆腐来,那豆腐泡子和千张只能做个五十来斤,这两天没来得及做,也只能往后几日多做一些。这满桌的菜还只是一部分,我们吃着好,只希望明天开张,多些生意最好。” 这个大家心里又期待又惶恐,言璟出声安慰道,“我已经叫好些同窗多捧场,有几个要好的家里颇有家底,帮着咱们拉了好些人来。” 一听言璟这么说,朝秋就笑了,“言璟哥,那些富商豪绅的,若是能来咱们的仙肴馆,都往楼上的雅间带,我想六桌总足够了。” 叶氏倒是担心起厨子来,“咱们只请了一个万师傅,这要是忙起来会不会忙不过来?” 朝秋一脸安心,“若是点了火锅的,咱们只管把新鲜菜蔬上桌,他们自然会自己动手先吃,这样灶房就不紧巴巴的。若是不吃火锅,万师傅手底下有小杜哥小江哥帮着打下手呢。他俩帮着磨合了两个月,总有些收效了。柜台上有李小舅做账房,我们只要管好菜蔬和火锅汤底就成。反正咱家的秘密杀手锏就是新奇蔬菜,特色瓜果,私房酱料,还有娘做的无可比拟的火锅汤底。除非真正来了行家尝这汤底,有些东西他们根本就没见过,我相信哪怕吃出了那味道,都不知道是什么呢。” 楚明泉也答应着,“咱们只管安心,这豆腐我也是去问过,那徐家得了好处,只要咱们做出来只在自家小馆子卖就成,徐大管家放了话,徐家上头瞧不上咱们小规模,只管放开手做就成。” 朝秋心里想着,到底徐家没有赶尽杀绝,至少他们出了五百两买走了方子。若是像姚记和秦氏这样的,只想着来偷方子不费工夫,这才是最伤人的。 只要仙肴馆开了张,往后的日子,还有好些事儿要做。 朝秋想着就笑了,看爹脸上也踌躇满志,娘挺着大肚子微笑着,二伯家里自从跟自家住一起,越发地亲切了。这样温馨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楚明泉跟楚明栋干了一杯,砸吧着嘴豪气说道:“明日,就在明日,咱们家可就又忙起来了。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咱们再干!” 叶氏和李氏摇头直笑,“灶房里可还有好些菜呢,这火锅赶紧吃,不然冷了就没人吃了。” 朝秋给时瑞盛了冬瓜片,莞尔一笑,“放心,这可是我又找郭爷爷重新设计过的,保管省炭又热乎。” 时瑞嘶嘶吐着舌头,“姐姐,我还要吃涮羊肉。” 大家一看时瑞腮帮子鼓鼓的,齐齐笑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开张 第二日辰时刚至,楚家的豆腐菜蔬已经往县城里送去了。 原先豆坊的小杜和小江两人并没有再去他家寻活,这楚家说的两月后开馆子的话,他们信。顶着家里的埋怨一直熬到了现在,现在别提有多干劲十足了。 楚明泉这两月没有亏待两人,依然发了工钱,算作给万师傅打下手。 朝秋和言璟到了县城里,天已经大亮,出来做活的人都陆陆续续往街上走着,挑着担子的小贩依着往日的规矩到自己的摊子上摆好,那些赶早的小吃摊子却已经来去好几拨人。 朝秋是跟着楚明泉一起来的,牛车上稳稳地载满了一车的水瓜,个个饱满滚圆,这也是今日开张的卖点,只今一日单个零卖水瓜,往后只有在仙肴馆吃饭才能点到水瓜盘。 小时瑞磨着爹也跟着来了,兴奋地直在原地跑着跳着,时不时摸摸绿皮水瓜,又好奇地在店里转来转去。 这店面一扩大,加上装修,完全变了个样。 从外面看占着纪家桥转角的东面和南面,牌匾挂了两块,保证别人一眼能看见。铺门上也是新的,镂了花,一进去立马发现,所有的墙面都是用竹子条叠密了覆上去,每一面墙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画与诗。那桌椅更是新鲜的,双层桌面,又有新奇的鸳鸯锅。馆子正中是一张大大的转桌,上头摆着各色菜式。这时候也没个图册,仙肴馆就自己做了菜谱,第一天开张,便把所有的菜式做了出来,满满地摆了两桌。 今天是大日子,宁永成驾着牛车帮忙送了修好的猪肉和羊肉,整鸡。后座上跟着一脸好奇无比的石蕊。朝秋一眼就瞧见了,伸手招她过来,看石蕊红扑扑的脸蛋,不像时瑞那样东跑西跳,更加觉得好玩。 时瑞挥着手大喊,“小蕊,小蕊,你来啦。” 石蕊对着朝秋眨眨眼,朝秋没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让她去跟时瑞玩去。两个小的嘻嘻哈哈又在馆子里转来转去。 朝秋转身进了仙肴馆的后院。虽然地方不大,但是把两家铺子买下来,里头打通。正好能建一个大厨房,一个囤菜屋子和一个洗碗洗菜间。万师傅已经在厨房里准备炖鸡,那豆腐和豆腐泡子都放在一旁等上火锅备用。 院子里靠边有一个茅屋棚子,下头架着锅子,小杜足足洗了一大桶米泡涨。现在正拿蒸屉蒸米饭呢。小江管着肉菜,那送来的两片猪和一只羊,这些都得靠他的刀工片起来。幸亏小江之前就在酒楼后院做这些杂货,不然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学得起这刀上的功夫。 朝秋又转到囤菜间里头,有时下的落苏茄子,菠菜。南瓜,冬瓜,四季豆。莴苣,扁豆这些,黄瓜番茄是最新奇的,白椒,青椒两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辣味菜。至于其他的都是杭城里头能找得到的几乎所有的菜品。靠着门外屋角摆了四只大鱼缸。分别放着四大鱼: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低矮一些的放着虾蟹和蛤蜊等水货。 至于洗碗的佣工,还是李德贵推荐的一对姑嫂,两人都是没坏心肯吃苦的,有这个机会可以每日赚个十五文钱,都抢着来干。 只是那一套的盘子比别的酒楼费些力气,平盘,小碗,小勺,小碟,筷子,这每一样都得分开洗好,等到换新的时候还得摆成一套等伙计捧过去。 这一圈检查下来,时间飞快地过了快一个时辰。 楚明泉在外头摆好了长桌和案板,一百只大西瓜齐齐码好,个个都像胖娃娃似的,旁边一案台上是一篮蓝摆着水灵的蜜桃,都是井叠庄里头挑出来卖的。还未开张,这些新奇的东西已经引得好些人围在仙肴馆外头议论。 言璟终于等到余文耀带着他父亲来了,后头又跟着好几个衣着打扮光鲜的富商。言璟心里定了定,果然是兄弟,真给他办成了。 余文耀垫着脚,惊诧地张了嘴,“老四,你这……哪里是食肆啊,分明就是个酒楼,我还以为真是个面馆一样的呢,先去我爹还说不去请几位伯伯来,嘿嘿,如今一看,果然来对了。那一个个圆不溜秋跟个大脑袋似的,就是你说的叫什么……水瓜?” “正是水瓜,待会儿就请几位尝一尝。几位伯伯,多谢你们肯赏脸,晚辈这次麻烦你们了。”言璟用了书生的仪容,虽说这世道重文轻商,可在江南富裕的县城里,却没有那镐京一带的迂腐。 楚明泉见有客人上门,心里一猜必是言璟说的同窗,忙上前去恭候了。他等的就是几位富商,这馆子就差不多可以开张了。 一番寒暄之后,门前桥边柳树下,早早地挂着百响的炮竹,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也有热情招呼的,也有暗暗议论的,楚明泉也不废话,直接开口喊道:“今日是我楚家仙肴馆开张之日,在此感谢余老爷,木老爷,还有几位先生的大驾光临。我楚某人也不多说,希望以后大伙儿能在我仙肴馆中吃到最新奇、最滋养的佳肴美味。在此祝愿各位顺风康泰,同喜同乐。” 那百响的炮竹立时就点上了,噼里啪啦引了更多的人往这边来。 之前就定好了主意,要在开张的时候用杭城难以得见的水瓜做卖头。楚明泉等爆竹响完之后,便来到案台边,用着平生最大的嗓门说道:“这是我仙肴馆瓜果的特色,此物叫做水瓜,是岭南外域瓜果,哪怕是镐京的大人物恐怕都没吃过此物。今日仙肴馆大特卖,这一共百只水瓜,每人限买一只,八文一斤价,求个发财吉利。还有今日在我楚家仙肴馆的食客,前二十位可以免费得水瓜一盘,每隔五十人送一小篮蜜桃,都是翁家山里出的最好的桃子。相信各位都好奇这水瓜究竟是什么味道,我这就示范给大伙儿看看,切一只给大家试吃,若是觉着好就买。若是想进仙肴馆尝一尝新奇菜色,今日的饭菜价全部打九成,希望大伙儿捧个人场。” 楚明泉一刀切下去,西瓜嘭得裂作两半,瓜瓤红透黑籽,看着别提有多诱人。等切成一片片分给最里围的人食后,顿时有人就急着要买一个回去。 这东西恐怕连皇帝老子都没有吃到过,买回去也能跟别人吹上好久。更别说此瓜甜而不腻,吃着舌齿生津。不过一小会儿这边就里三层外三层,楚明泉把这活交给了小伙计。一层的食客全交给了楚明栋,自己就赶着上楼去招呼几位言璟带来之人。 余老爷和几位好友对着菜谱细看了许久,闻着一楼大堂飘过来诱人的香味。居然泌出一些唾液来。 言璟感激地对着同窗余文耀一笑,便介绍起来,“各位喝的是翁家山一代的龙井茶,皆是独门秘制。仙肴馆除却那些新奇的菜蔬瓜果之外,这鸳鸯锅中盛的是秘制汤煲。滋养补身,开胃健脾,另有各色酱料调味可供个人调配。” 余文耀却对自己手中的一套特制餐瓷非常感兴趣,听完就兴奋地说道:“那就来一份那鸳鸯锅,哈哈哈,听着好奇特。也不知是怎么个吃法。楚老弟。就把那些新鲜的菜上几盘来,余下的让几位伯伯再选一选。爹,你看……” 余老爷闻言一笑。“就你最猴急。劳烦楚公子先上招牌菜吧,今日我们也是冲着新奇二字来的,但愿真能吃到仙肴奇菜。” 言璟淡淡笑着,不卑不亢,勾了几个家中最得采的八大菜。先让伙计将鸳鸯锅主菜上来,余下的自然有厨子准备。 等一只八卦状的鸳鸯大锅嵌入桌中心。一旁已经有伙计抬起大铁壶灌入锅底大汤,一则乳白清香,另一则是红辣诱人,各色蔬菜肉盘端了上来摆满了半桌子,既好看又新奇。 余文耀早就听言璟说过如何吃此物,闻着浓浓的香汤,再也忍不住了,嘴里嚷着他来示范,拿起山菇倒入两汤之中,那些肉片用漏勺盛了挂在锅侧,菜蔬更不必说,各人也挑自己中意的涮起来。 不过几眨眼,豆腐和泡子都熟了,每人都盛起一口品尝起来,顿时觉得筷子都放不下了,香味随着炭火的烘烤越来越浓郁,这边碗里的还没吃完,锅里立马放下鱼丸和肉片,那些招牌菜也一个接一个地捧进了厢房。 这边几位大老爷吃的嘴角抹油,楼下的平民百姓也凑了份子捧了场。菜蔬管够又新奇,肉按片儿算。有些人吃不起多少肉,但切成片的也就几个铜子,既过了瘾花费又不多。加上那比起如今的花椒茱萸的辣味,这红汤中的味道远远胜过他们所知的爽辣,一时之间楼下热闹不凡,有那辣到嘶嘶吐舌的还忍不住再挖了一勺辣油放到自己的调味碗里。 仙肴馆一开张,尤其是火锅的香味,这是不断往店外飘散,循味而来的食客见这么热闹,赶紧占了一个四人桌,甚至有不相识的临时搭伙吃。 仙肴馆中点的最多的便是番茄炒蛋,黄瓜呛白糖,各色鱼类酸菜豆腐汤,还有其它水货譬如油爆鳝段,白灼虾,袍肉炒菇这些,又有少见的岭南风味小菜。只要点了鸳鸯锅的,活计都把菜品用小盘装,既不会浪费食物,价钱又合理调低,双方皆大欢喜。 如此一天下来,后院中的蔬菜几乎销卖一空。 一直到宵禁前半个时辰,楚明泉才匆忙地关了店门,带着一天的喜悦和疲惫往家中赶去。 牛车后头还坐着言璟和朝秋,两人齐齐留了下来帮忙写菜谱,生意好到爆满,朝秋恨不能三头六臂,满足地吁了一口气,“爹,我觉得咱们得再顾两个跑堂的。店里只要上了道,让李舅舅接收,咱们就不用这么做到打烊才趁夜归家。” 牛车在石子山路上颠颠地走着,朝秋一个没留神滚到言璟的怀里去摔疼了,不由气红了脸,“言璟哥,咱们一定要把马先买回来!爹都做好了马车架子,咱们今后就坐马车来去,再也不用披星戴月地在牛车上慢腾腾地走了。” 楚明泉很是高兴,听到朝秋嘟嚷着买马的计划,呵呵一笑,“买了马爹给你们赶车,哈哈哈哈。”说完,嘴里不由哼起了江南小调。 朝秋双手搭在脑后,两人并排躺着,只觉得这一刻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言璟侧过头,看着朝秋嘴边的梨涡,心中似乎化了一大块,不断地往下坠。 第九十七章 识货 出了县衙府邸那条街往南拐两条街,就是杭城纪家桥。 纪家桥上虽不如其它地方宽广出名,若是有熟悉的老城民,便知这里有着最地道的舒家八十四骨紫竹柄好伞,又有桥边凉摊,摆着地道的坛罐木具,糕点饴糖,手艺老匠,都是铺摊不大,却卖着地道实在的好东西。 可近日杭城传的却不是这些,原先那风起一时的豆腐坊,不过两月多日就关了门,有那打听过消息的只知道只有徐家江南楼在卖此物,而且价格不是一般的贵。可如今不过两月,那关了的店门,敲敲打打这么久,终于开了一家馆子,东南两面各挂着仙肴馆三字金字招牌,风头不是一般的盛。 街头巷尾如此激动,不外乎就是又有了什么新奇之事。 这日纪家桥外停了一辆马车,帘后之人由着小厮揭开,出来一个青衣之人,年纪大约十六左右,打扮得低调,可从衣袍暗纹中却透露出贵气。 “公子,这里离县衙还有两条街。”一旁的随从陈佑出声道。 “陈佑,我们沿着这里一路走过去,赴宴就算了,我们自己解决之后再去办事。”青衣公子说完,便向前走去。 陈佑立马跟上去,看见那些新奇便上前解释一番。 过了桥,正是杨柳依依,碧池清风,此时已近正午,青衣公子带着几人下了桥,那桥头一座馆子的金字招牌映入眼帘。 青衣公子倒没有对那“仙肴”两字有什么新奇,他吃的东西想来也是极其精致的,不过那一阵阵钻入鼻翼的香味,倒是狠狠抓住了他的味蕾。 陈佑先前通过下属得知了杭城较全面之事,如今主子指着前面的仙肴馆问有何神奇之处,似乎一楼都坐满了食客,二楼半掩的临窗。透过郁郁葱葱的垂叶,几乎客满。 陈佑一时之间没答上来,只能惭愧地答道:“小的这就去问问,这应该是间新开的食肆,看来生意不错。” 青衣公子挥挥手,自己上前走去。 门口一个七岁小童正是时瑞,穿着亭玉给他做的小衣裳,干干净净的,不过手上拿着一本识字本,在努力地记着字。如今族长有意向在井叠庄里办个乡学。只是一时半会儿请不到西席,小时瑞又不能离开家太远,楚明泉想着不如就等着乡学建起来。也只能这么耽搁下来,只由家里人教着小时瑞。 “麻婆豆腐,浇汁鲤鱼,火腿素冬瓜,尖椒牛柳。胴骨鲜煲,酸菜鱼煲,羊肉火锅,菜蔬有番茄,菠菜,冬瓜……”时瑞手里捧着菜谱。这背启蒙书他倒是几天就厌了,相比较而言,时更喜欢跟着朝秋后头问东问西。反正家里也没指望小时瑞再考功名的心思。朝秋想了个主意。干脆从菜谱的字认起。 青衣公子站定于仙肴馆前,听见小童在那里顺溜地背着一些菜名,虽然没有华丽的取名,但有些东西却是他没听说过的。 “这位小弟,你方才嘴里说的可是这仙肴馆的菜谱?” 时瑞脆脆地应道:“是呀。大哥哥,你要不要进来尝一下。我们家的馆子可好吃了,保管你吃了之后天天想着。” 陈佑一笑,对着青衣公子低声道:“公子,小的已经在江南楼备好了酒菜,不如就在那里先用膳,等小的试吃过后再报公子如何。” 时瑞疑惑地开口:“为什么不一起吃呢?我家的火锅最好吃了,时瑞每次都要吃好多好多羊肉和菜,今天爹爹还送了龙虾过来,麻辣龙虾你们肯定没吃过吧。大哥哥,好吃的东西自然要自己去尝嘛,为什么要让叔叔试吃过后再去吃呢?” 从一个小稚儿的嘴里听到这话,青衣公子不由无奈地笑笑,被保护得太严密,连自己想要尝试的机会都没有。看着面前小童清澈的眼神,青衣公子不忍拒绝,对着时瑞说道:“那就听你的话,今日我就尝尝你家馆子的招牌菜,看看是否真如天上仙肴。” 陈佑制止不及,忙在几不可见之处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人散开去了。 见大堂几乎坐满了人,那些空着的位置是些四人小桌,陈佑立马向柜台走去,定了一间雅间,这才引着人上了楼。 朝秋浑然不知仙肴馆里来了一位这样的客人,今日她还算清闲,虽然言璟又去了县学上课,但馆子里又请两位不错的伙计,不过两天就应付自如,到底术业有专攻,论招待人还是他们来的厉害。 楼上雅间里,青衣公子端起茶杯,杯沿上拓了五个字,不由读出声来,“可以清心也。” 陈佑却疑道:“也可以清心?” 青衣公子一听,转了一圈,压抑不住的惊奇,“这五字似乎皆可组句,你看,心也可以清,清心也可以,这样顺着说都读得通。呵,真是奇才。” 陈佑没有那些诗经才道,但是这句话读起来不文绉绉的,倒是顺口,慢慢地抿了一口,这些都用银针试过并无大碍。等茶水一入口,便觉得有些不同,陈佑看着主子一脸不错的样子,赞道:“没想到这小小的馆子里,居然有这样的好茶,当做招客之用,可惜了,这放在镐京……大周国其它城邸,都是鲜少见的。” 青衣公子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腹内的炎噪顿时一扫而空,口齿生香,“原想着不过是普通的小店,却有这样的茶中极品,叫人来说一说,这茶是否是自制的?我却是在别处没有喝过,江南之人,果然精通这食味之道。” 楼上的小伙计扑啦啦地下了楼,看见柜台边的朝秋,忙一小溜跑上前去,“三小姐,楼上的一位客人询问馆子的茶叶来头呢,我这一听立马就往你这里跑,看样子还是个贵气的,我猜不仅是问问,应该还想买着带回去。” “小刘哥。我这就去,你先去忙吧,记得把上头那位的菜给早些端过来。”朝秋整个人都精神了,这二楼雅间的茶水,用的都是她特制的龙井茶,虽然不是明前茶叶,但相比较而言绝对比现在所见所喝的那些要强多了。如今一听小刘说的消息,朝秋更是信心满满。 制茶手艺是一方面,可谁也买不走的是龙井茶树。只要有人识货,从此之后井叠庄就有了一个生财之道。 朝秋想了想。仍是把两小罐一两装的茶叶拿起,捧上存在柜台的特制的茶盘,往楼上走去。 雅间内青衣公子刚品完第二杯。敲门声响了两下。 等陈佑暗暗把来人细细观察一边,这才放了心,只是略有疑惑,“方才小二下楼去请制茶大师,为何……” 朝秋对着陈佑盈盈笑道:“这茶正是我井叠庄出产的。庄内有制茶老手,不过只剩一位,几近失传,我不过是个初学之人罢了。但客官手中喝的茶正是出自我手,如果有什么问题,客官可以告诉我。我会努力去改善。”朝秋打好了主意,反正自家是不能再出头了,一切出处只往井叠庄里带就成。而且龙井茶树本就是井叠庄的不传之宝。只是现在还没有识货之人罢了。 “哪里有什么问题,我正是喝到了这难得的好茶,哪里想到会是这么年幼的女童。在下姓陈,这位是我家公子……王公子。不知这茶有多少,我们也是途径杭城。想买一些带走。” 朝秋心里大喜,但面上还是镇定。“我姓楚,至于陈先生和王公子手中喝的,是我右手拿的这罐,家中大约存有二十斤,用特制的茶罐封装,能保存一年之久。不过要是两位爱茶之人还想再喝一些珍品,我这里有着全大周绝无仅有的龙井仙茶,一年出产不到两斤,可以算的上是仙品。”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王公子仔细听二人说话,等听到仙品之时,却是难得露出惊诧。陈佑在一旁见了,便对朝秋说道:“真有此茶?我和我家公子得先品尝一番,若真如你所说,买回家去孝敬长者,倒是最不错的。这样,我们也不白喝你家的茶,先沏上一壶,银钱算在这顿饭菜之中。” 朝秋一听有戏,她家开的可是公道食馆,不会做那坑人的事情,便脆声说道:“这龙井仙茶极为珍贵,我也不瞒二位,我手中这一罐子足有一两,若是谈及银钱,怕不下百两。若泡一壶,算起来得一两银子。如果二位觉得不假,我这就用特制的茶盘给两位沏上一壶。” 王公子倒是笑了,“一两银子一壶茶,嗯,确实是贵了。楚姑娘,劳烦你先沏上一壶,我和陈叔若是觉得不错,买回家去也值。” 这么一听,朝秋就静下心思,开始沏茶。她对茶道一知半解,倒不会搬弄出红泥茶炉,这茶杯是托坛罐老板做的,剔透若白玉,算是替代没有玻璃杯,能呈现出亭亭玉立之感已是不容易。 待两人慢慢品了一回之后,雅间里连说话的声儿都没了。 朝秋面上带着笑,可心里却急的不得了。立时希望两人能有条皇帝舌头,品出其中真谛。只是心中也奇怪,看样子两人似乎是吃惯了好东西,如今只是点点头,却不说什么。 朝秋哪里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心想要把井叠庄的龙井茶给推销出去,而陈佑是老道之人,早就看出面前这小姑娘眼里那股热切。 陈佑慢悠悠说道:“茶是好茶,确实当得起上品。不过就是存得久了,应该是春茶,恐怕已经放了好几个月。” “陈先生,您果然是识茶之人,这确实是明前好茶。”朝秋瞪大了眼睛夸赞道。 此时,雅间的房门轻敲两下,却是小刘活计上来了,盘中端着一叠红瓤青皮的水瓜,看的人口水大流。 这夏日炎热,刚才楼下有嘱咐,先把水瓜端上来给雅间的客人解暑,再吃美味的火锅才不觉得燥热。 朝秋也不上赶着推销龙井茶,顺时介绍道:“两位客官,这是我家独有的水瓜,种子从岭南外商手中购得,鲜少有人种植。味甘多汁,清爽解渴,性寒疗肿,不过这生冷之物不宜多吃,伤脾助湿,过犹不及。” “水瓜?陈叔,我大周居然有这样的神奇之物?”王公子越发对仙肴馆产生浓浓的疑惑和兴趣。 第九十八章 卖茶 陈佑深谙谋术,对大周算是较为熟稔,可这水瓜也只听过其名,他从未去过岭南,故而也是第一次见,对盘中的红瓤青皮充满了好奇。 朝秋见两人等着她介绍,也不卖关子,“仙肴馆掌柜原先在岭南做水员,多年来收集了许多新奇的种子。如今在杭城老家试种,得了许多大周不易见的菜蔬瓜果,便开起了这家仙肴馆。这水瓜也是其中之一,夏日解暑最佳水果。若是有意想买这龙井茶,需得趁早,毕竟仙品茶叶我家中总共得了五两春茶,上品则有二十斤左右。” “那好,楚姑娘,这仙品茶叶我们想买上二两,至于上品先购十斤。不知茶罐如何,这归家路途遥远,最怕潮坏了。”陈佑已经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这钱财算是小事,得了这稀奇的茶叶算是一大收获。虽说大周南北的特级茶叶没有喝不上的,可这龙井茶确非凡品。 “客官请放心,这茶罐是特制的,防潮防败。只要不沾水,箱中放些石灰,就可以一路安全运回家去。我先在此谢过二位,二两的装成两只耳罐,至于上品的十斤,每斤十两白银。这样加起来共计三百两,若是没有问题我这就下楼去装点起来。”朝秋知道这茶叶有了识货之人,而且还出得起钱。说真的,这要是放前世,龙井母树的茶叶哪里有几人喝得上。 陈佑呵呵笑道:“楚姑娘,钱财我们已带足请放心,等尝完这仙肴馆的菜品,一起算就是。” 被人识破了心思,朝秋也不恼,反而甜甜一笑,“陈先生。王公子,两位请先品尝水瓜,小二立马送上鸳鸯火锅。今天的鱼很新鲜,若是喜食鱼,可以点个豆腐酸菜鱼煲,其它的两位可以看一下菜谱。我先下去了,客官请慢用。” 等朝秋关上了门,陈佑这才习惯性摩挲指腹,“这仙肴馆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天生丽质的小姑娘。虽然是草野之女,没有那富家养得姣好,但已经是不错了。江南出美人。这话确实不假。” 青衣公子却笑道:“陈叔,没想到你也着了道。我细看了一下,这位年纪小小的姑娘,柔荑的肤色与脸上的略有不同。明明是吹弹即破,白玉无瑕。可却用细粉修饰成浅色,许是没有匀全,有些差异。况且齐发遮眉盖住了大半张脸,这添之三分则变,恐怕已经彻底遮住了原先的容貌。我却觉得这姑娘有些奇怪,别人想要更美。她却硬生生遮住了。” 陈佑哑然,没想到主子比他更细心,他居然没有发现。心中更是一冷。“公子,我……” 青衣公子抬手道:“不必自责,我习过相数,自然比你更懂些。这茶……一两即百两,我们却是占便宜了。从未喝过这般的奇品。如今回味口齿生津,苦尽甘来。的确称得上是仙品。呵,我倒是更加好奇是怎样一位大师的传承,这若是有名,哪里会埋没如此之久。恐怕这位楚姑娘也是为了避免容貌带来的困扰,故而遮掩了。” 陈佑称是,将水瓜盘子转至两人面前,一人一片细细尝起来。不多时,雅间中的水瓜居然一扫而空,连青衣公子都难得馋了嘴。 时间刚刚好,雅间的门继续被敲开,一只八卦鸳鸯锅捧了上来扣入转桌中,那茶壶的尖嘴咕咕地落下一道锅底清汤,雅间内顿时香气四溢。阴阳两极中放着细部包裹的底料袋子,乳白的汤底鲜醇浓厚,另一边红汤麻辣鲜香,各有千秋。 底部的细碳兹兹烤着铜锅底部,不一会儿就噗噜噜冒出来水泡。这雅间里小刘伙计留着伺候两位贵人,口齿清楚,说话风趣,不一会儿就帮着仙肴馆多点了许多新奇的菜来。 “这火锅无论是夏日或是冬日,都能吃出爽气来。不仅嘴上过瘾,这乳色清汤滋味养身,是仙肴馆秘制的汤底呢。客官,这大周能吃出爽辣的,恐怕也只有这红汤中的辣椒油了。掌柜真是个奇人,这些全是楚掌柜自家种植自制,您瞧这豆腐,油泡子,千张,腐竹,素鸡,豆豉,全是用平常至极的黄豆子加工而成,可这味道,啧啧,您二位尝尝,真不是一般的美味。小的这么些年从来就没见过做成这种吃法。还有这些难得一见的菜蔬,保管两位客官满载而归。” 陈佑先试吃两口,炎热焦躁的夏日居然也不嫌这火锅烫,竟是越吃越过瘾。等试完了所有,这才给青衣公子夹涮好的羊肉和素菜。 伙计小刘见陈佑没有给贵公子调酱料,笑着介绍:“客官,您二位的料碗都没有放酱料呢。我们仙肴馆有句话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人间民者,食以为天。这难得一尝的酱料更是招牌之物,您看,麻酱,虾酱,香油,辣椒油,豆豉,豆腐乳等等这些,都是鲜品,若二位能吃这香菜的味道,只要放汤中涮一涮,便可食用。小的就特爱吃这香菜味,那叫一个香啊。” 青衣公子点点头,陈佑正要动手,他却制止,自己拿了碗在转桌上开始一一挑拣过去,“这吃火锅,只有自己调制涮锅才有爽道。陈叔,我自己来,却是是难得一尝的极品。仙肴馆果然非同凡响,也不知愿不愿意开到别城去。”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掌柜是地道的杭城人。我想这刚开张没几日,生意就如此好,以后若是办大了,想必肯定是开几家分馆的。二位是外乡人,如今只管放开了吃就成,若是积食了,这里还有消食茶可饮,保管舒舒服服地离开。”小刘笑着说话,声儿都转了好几个调。 涮了好些肉和素菜,陈佑不免感叹道:“口腹之欲啊,越吃越是难以罢休。真的应了那句民以食为天。可我却不知,若是到了冬日,天气转寒,想必这火锅就鲜少见到绿菜了。” 这时,小刘却骄傲地答道:“客官,您这想法大家都有,可掌柜说了,若是到了冬日寒天雪地,依然不会短了缺了,必是齐全的。小的信掌柜的话,若是冬日二位有幸再来仙肴馆,就能知这话的真假。” 陈佑心中不信居多,看小二如此笃定,他也不争辩,继续陪着主子吃了一顿酣畅淋漓的火锅。那豆腐酸菜鱼煲也吃了大半,这仙肴馆中掌度十分了得,知晓鸳鸯火锅必是主料,配菜用小盘盛了,也不会吃不完浪费许多。 待吃完盘中最后一只麻辣龙虾时,青衣公子不由叹气,今日他居然做了这么多出乎意外的举动,凡事一一亲自动手,食用的分量足足多了四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鸳鸯锅中依然漂浮着几只鱼丸子和牛肉丸,只是腹中食物太多,实在是吃不下了。 小刘候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叫唤,心知是结账时候,便把脚边的木箱抱上,走进雅间内。 “客官,这就是装点好的茶罐,还未封死。三小姐交待让陈先生您过目一遍,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替您封箱。”小刘小心翼翼地在雅间中的柜子上一一摆开,手中还套着麻布套子,这是朝秋给他的,防止手渍碰到茶叶。 “三小姐?难道楚姑娘是你家掌柜的千金?”陈佑好奇地问道。 小刘咧嘴一笑,“正是,我家三小姐平易近人,新鲜点子特多,对我们也是特好,工钱那更是没话说。这仙肴馆的大多点子出自三小姐之手。我们做伙计下人的,倒觉得若是楚三小姐身为男儿身,这大周恐怕得出一名奇商来。” “确实有些能耐,仙肴馆的生意想必会越来越红火。”陈佑心惊,方才听主子一番论述,如今又得知是掌柜千金,心中更是疑惑,只是这一顿午膳用了太久,下午还有事要做,却不能久留,便随着伙计下了楼,去柜台上结账。 之前朝秋已经嘱咐过,若是这雅间的客人要了这茶叶,便是三百两银子,饭菜另算,有一两二百文。不过为了表示感谢,二百文已经做主抹去了,只需三百零一两便可。 陈佑拿出大周官票和一两白银付了钱,立时就从旁边过来一个随从,将茶箱抱回马车上。 到了马车上,陈佑便换下一副面孔,素正的脸没有一丝表情,“主子,属下之前寻的线索到海上就断了,派出二十高手全数被杀,只剩一人拼死回来报信。这一封是整理好的线索,已有蛛丝马迹可寻。不活这次在杭城已停多日,京中已经有人在怀疑了。只怕再过三日便抗不下去。” 青衣公子没有说话,略微颔首,陈佑便已明意,指挥手下分散做事去了。 他偏过头,腹中意足,茶箱稳稳当当地用缎布包起,半颔的双眼这才睁开,整个容貌顿时改变之多。脑中又想起方才在馆中口齿伶俐的那个姑娘,不由笑了笑,伸出手指在箱上敲了两下,这才闭了眼睛,细细筹谋之后的事。 第九十九章 暴利 仙肴馆中依然人群沸腾,连日来生意爆满,楚明泉正打算请一位管事,不然自己在仙肴馆中耗着,龙井南山的活儿光靠二哥可是来不及做。 朝秋揣着热乎乎的官票,欢喜地蹦到楚明泉面前,“爹,咱们庄子从此以后,很可能有大主顾了。” 楚明泉拿着册子校对,抽空说道:“先前看小刘咋咋呼呼地找缎布包箱,听说你那茶叶卖出去,这是赚了几两的银子,这么高兴?” 朝秋伸出三根手指对着楚明泉晃了晃。 “三两?不对,那茶叶费了我家闺女这么多力气做的,十斤多茶叶……恐怕是三十两银子吧?”楚明泉惊讶道。 朝秋得意地昂起脑袋,“哈,爹,错了,这可是三百两银子!” 楚明泉差一点丢了手中的册子,慌道:“闺女,你这没坑人家吧。这茶叶可是咱山上的野茶树,哪里就这么贵了。那不会是什么贵人吧,万一这买回家去觉得不值,不会回来闹事吧。” “爹,我哪里会坑人家,我还觉得亏了呢。”朝秋看爹还紧张兮兮的,正了脸色解释道,“我可是先让人家品过的又说了实价,若是他们觉得我有坑人,自然不会付钱买茶。再说这上品茶叶可是明前茶,是最难得的,一年一次可就没有了。我卖的那二两龙井仙茶有两百两银子,那才是大头。爹,放心,既然是识货之人,保管能成回头客。相信明年咱们庄子靠摘一趟明前春茶,就能富裕起来。” 楚明泉听朝秋这么一说,心里热腾腾的,恨不得归家去跟族长细说一番。可这价钱实在是突破了他的料想,又怕那客官回头觉得不值,故而还是压后再提。反正离过年还远着呢。 天刚擦黑,楚明泉驾着马车归了井叠庄。这马是匹温顺的,并不是烈马,虽然跑的没有烈马快,但胜在稳当。 时瑞已经在马车上睡着了,这两日磨着进城,早早地起床又这么晚才回来。叶氏在院子里踱着步,这一看到马车回来,楚明泉抱着刚睡醒的时瑞下来,她不由微微笑道:“明儿得把时瑞栓在家里。这么野下去连念书的心思都没了。他爹,族长来寻过你,说是商量办乡学的事情。” 楚明泉点头答道:“族长的速度可真快。不过这乡学早些办起来最好,时瑞再拖个一年,真怕他连认字的耐心都没了。这孩子背菜谱倒是灵光,让他学个三字经就是没那股劲。”楚明泉心中也是清楚,时瑞这性子静不下来。他想着不求功名但求识字认理,若是族长的要求能办到,他也一定早些帮忙把乡学给建起来。 “爹,其实做个平民也不错呀,种田经商远比官场沉浮来的容易些。再说时瑞还小呢,咱们要树个好榜样。从小抓起经商理念。”朝秋并不赞同让小弟时瑞再去考功名,官场有多难混,站错了队一个不小心就完蛋了。她还是努力多赚银子享受生活。权利这等东西哪里有那么好把握住。 “就你个小人精,时瑞天天跟在你后天转来转去,本就皮猴儿一样,这下子有你这个姐姐带着,都得爬上天了。”叶氏好笑道。跟着几人慢慢往三进院子走去。 楚明栋刚擦洗完一身的汗,听到声儿忙出来。“明泉,馆子忙不忙?这起早贪黑的,别把两个孩子给累坏了。” “再过个半月,就能上道了。这两天大多数人都吃个新奇。兜里有钱的隔三差五来吃算是老顾客,那些打牙祭的食客就会渐渐少去。二哥,地里的事儿光靠你一人忙得过来不?过两天我就招个管事来,反正这馆子里的事李小舅子能上手,咱们准备再翻个几亩地,里面撒上萝卜种子,这馆子里头腌菜卖得好,咱们得抓紧着时间多种些。” 朝秋想起了剩下的种子,忙插嘴道:“还有我的黄秋葵,这个也可以种了。芋头可以再插一亩,至于我种的那一小块香芋地和花生地,等收了以后试试能不能再种一季,这样明年就有足够的种苗了。” 叶氏听几人越说越有劲,笑着打断,“你们这忙了一天,先别商量活儿,赶紧洗洗手来吃饭。今天的螺丝吐清了炒了一瓮子够吃,酸芋叶也能摆上桌了,做了两簸子香葱蛋饼正热腾呢,还有朝秋你先前想要的泡菜,做了一锅豆腐泡菜汤,赶紧带时瑞去洗手好吃饭。” 时瑞正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一听有这么多自己爱吃的,赶紧拉了朝秋的手往井边跑去。 朝秋简单地洗了手擦了脸,天色已经黑了,亭玉从灶间的蒸屉里端出菜往正屋里走,月出东山,茭白的月光落到朝秋脸上,溢出一层莹光。 亭玉疑惑道:“咦?朝秋,怎么这两天跑出门没有晒黑反而更白了。” 朝秋差一点就忘记了这回事,吐着舌头回道:“哈哈,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我可是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呢,吃罢晚饭我再跟大家说说这事。对了姐,你没觉得咱们家近来都变白了么,我觉得咱们用着山泉洗澡做饭烧水,身体都变好了,更别说变白了呢。” 亭玉下意识点点头,“也对,娘这几天都说腰不似之前那样疼了,我也觉得清爽很多。再加上咱们住进了四合院,凉快的很,日子过得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是嘛是嘛,大姐说的对。我帮你端菜,肚子都在唱歌了。”朝秋放好了井桶,忙上前帮忙端了一份。 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饱饭,这才从井里捞上来一只冰水瓜切了,一人一块慢慢吃着。 自从搬家之后,不停地忙碌,好不容易仙肴馆打理起来有些顺了,楚明泉这才放了心。他不过是个半吊子,没有什么经商的本事,有的不过是按着蹄印指路,能坚持一天到晚忙馆子已经不容易。看一看叶氏挺着老高的肚子,这恐怕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现在事情都顺着,得多留些时间呆家里,不然有个事情可来不及回。 众人吃完了水瓜,浑身的热气都散了大半。 朝秋嘴角止不住扬起弧度,如今的生活虽然忙但很快乐,窝囊气一点点消散,只剩下大干一场的冲动。再想到自己今天赚的茶钱,忙跟大家说起了这事。 三百两银子,这不信也得信。楚明泉想的谨慎些,“这茶叶也就卖了这一家,若是再有第二回生意,那么发动全庄子摘茶叶是可行的。若是没有看见利钱,恐怕有一半的人没有那份心。” “不过这也是个好开头,朝秋可是给庄子谋了一件大事啊。这漫山遍野的茶树,不就全是银子了?真是暴利啊。”楚明栋说完自己都笑了出来。 朝秋叹了气,摊手道:“爹,二伯,你们想的太容易了。这茶叶也就清明前摘的最好,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是根草。更别说往后得的那些茶叶,识货的人一喝就知道。不过咱们这炒茶的手艺应该很少有,只要多找几个人学一学,做些普通的茶叶也是行的。我可没有那个精力天天在家围着锅子转呢,光把咱家旁边的这几棵老茶树炒成都不容易了。那二十斤茶叶我可是费了多少工夫才做成的啊,现在想想都觉得累。” 楚明栋咂咂嘴巴,“那这手艺我也学着,咱们家的财神爷可是要好好供起来,不然一摞事儿,咱们后头都拾不起这活计来,哈哈哈。” 叶氏听着大伙儿随意说着,她心里头从来没有过的轻快。这两天肚子里的孩子很乖,晚上闹腾的也少了,原本又疼又痒的妊娠纹似乎也好了许多,眼看着再一月孩子就生了,她和李氏做了不少小衣裳,日子过得很贴心。不过叶氏心里也有事,二嫂拿着小衣裳时不时发愣的样子她看在眼里,若是能够再怀上一胎也是好的。这采清十六,亭玉十五,都是要找婆家的时候。家里男人都在忙着馆子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上心。这些她都急着,可没法子,杭城的好人家她也不熟,跟庄子里头的媳妇儿就那么几个走的近,却是不好意思说。 看着这大气的房子,安谧的南山,地里头的菜蔬和庄稼都长得好,也只有这两件事情发愁了。 院子里凉风习习,月色很亮,青石地面上一层银光。叶氏又看向坐在自己一侧的朝秋,这月光下朝秋的脸似乎变了一般。往日怎么没有发现?叶氏突然记不起来,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看过朝秋,如今小丫头似乎一夜变了个样儿,看个子消瘦了,但拔高了许多。 叶氏心底颇为愧疚,她身子重都这么久没顾上,摸了摸朝秋的头发,乌黑泛着光晕,“明儿别去馆子了,你也十一岁了,可别再抛头露面的。虽然家里由着你,可外头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凭白遭了话头,那得多闹心。” 朝秋顺着叶氏的手微微靠在她边上,“娘,我知道,我听过一回庄子里的闲言碎语,大伯母在溪岸边编排呢。咱们不用理她,反正爷爷奶奶住着大房子,也不会想占上咱们的四合院,这就够了。如今茶叶卖了一半,我也不用再继续跑了。再说娘肚子里的宝宝快要出来了,我当姐姐的一定要好好守着娘。” 李氏忽然记起一件事,忙跟大家提醒道:“咱可别忘了把初十给空出来,他五叔媳妇儿进门的日子,这得过去帮忙。” “啊?五叔这么早就要把媳妇儿娶回家了?不是才刚下聘没多久吗?”朝秋讶然道。 第一百章 亲事 这事情李氏也才知道不多久,到底是楚高氏心急,加上新房子造好了,那边杨家顺水推舟同意趁早嫁过来。这下子算楚明德最高兴了,这两天也精神起来帮着做了好些事情,不过那酒席的银子和新房的打造都用的是楚高氏的养老钱。 为这事秦氏暗暗嘀咕上了,但那银子毕竟是二老的,她也没那个由头去占,又想想反正自家没分,这大儿子益财也得娶媳妇,趁这个时候她赶紧托了媒婆去寻人家,但凡能干活少茶礼的最好。自家住进了新房子,她也不求给大儿找个模样好的,摆在家里看又能怎么样,还多费一口粮食。 朝秋一行人初十那天就留在家里,天不亮去了山下楚老汉家。虽然这席面的菜品摆的很是不错,大抵是为了给杨家一个脸面,但请来的佣工却很少,秦氏逮着机会让楚明泉两家通底地帮忙。 楚明泉本就是来帮忙的,故而也不会说什么,倒是随同一起来的朝秋和亭玉被抓住洗菜。朝秋不住地叹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家多补觉。幸亏娘没有来,不然……朝秋看了看二伯母也是闷着声在干活,不过也没让秦氏随意使唤。 二伯母自从跟自家亲了之后,性子也不再软软糯糯的,做事情也利索,有了点自己主见。再说分了家,这跟秦氏也少瓜葛了,如今家里住得透气,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这以前她见天冷就咳嗽,可在山上住了这么久,反倒能下地干一下午的活。 “啧,我说采清她娘啊,你这脸色比起以往来,白嫩了许多咧。”旁边坐着一个相熟的老太太,仔细地瞅着。“这先前看你都是黄瘦黄瘦的,如今下巴都有肉了,这才好啊,有肉多福。” 李氏只是笑,她最近确实觉得自己肤质好了许多,那暗黄无神有些暗斑的脸如今却变得白皙起来,甚至这两日吃饭也多了半碗,夜里睡觉都踏实许多。 先前以为是自己一人这样,可看大家都似乎有些改善,想着应该是住进了四合院。吃的好,又有盼头,这山泉用竹管子接进来洗漱吃喝。确实比井里吊上来的好。 将近八月的天,大清早日头就高高挂上。幸亏菜都洗完了,不然在光秃秃的院子里埋头洗,没一身汗也得热红了脸。楚高氏家的院子是用泥墙立的,先前的杂树倒了。只开了一小块菜地,如今还没来得及种什么,只围了一个篱笆先养着鸡鸭。那猪舍往后院子建了,还是楚明庚打的手,开了水沟出去,不然就得积压在后院。天气一热。那股猪骚味立马就弥漫开来。 等那日头逼近东南角,厨子已经在锅子前炖肉,烟气从囱管子里往上冲。一直都没有熄过。 朝秋和亭玉两人又被分派了摆瓷碗的活儿,两人倒喜欢这个,毕竟在外头烤着还不如在屋子里头转。 不过这人一多,四处乱转的孩子皮的很,专爱挑挤的地方拱。尤其是守春那几个。这喜宴到处都能看见他们几个的身影。活儿是被吩咐做了,但看起来似乎更捣乱一些。 朝秋擦了擦汗。身上的薄衫也不凉快了,这地方到底不必山上凉快。往屋檐上头看,其实瓦片还不吸热一些,茅草隔绝热气的能力强多了,若是双层叠加盖了,这堂屋也不会这么热。 朝秋手上还拿着一个小碟子,看了那么几眼的瓦片,冷不然彩翠和守春两人扭着追过来,推了她一下,她一愣神的功夫差点把小碟子摔了。 此时彩翠还不歇住,仍然扭住守春夺那块鸡肋骨,看着应该是剔下来的。朝秋摆好了碟子,不由皱眉,这家人怎么光长年龄不长心智,就算要吃也得等到宴席再吃,又不会少了他们。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连杨家的几个重要的礼司麽麽都在,多丢人啊,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子光知道吃。 恰好守春把那肋骨往嘴巴里一塞,嘴角还留了口水,彩翠也不抢了,恹恹地收了手跺脚,“哼,本来就是留给我的,你都吃了两块了。” 此时守春却脑子转起来,“你都十六了,栓子家的姐姐都嫁出去了。信不信我让娘把你嫁出去,以后再不让你跟我抢。” 朝秋背着身听到这话,死忍住没笑出来,对面的亭玉看见了,朝她眨了眨眼,只差去捂住朝秋的嘴。 没成想那彩翠却不屑地撇嘴,尖声道:“栓子她姐不过嫁了个穷刨地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一脸黑乎乎的只知道傻干活,连给的茶礼钱都没握到一个子儿,就这么嫁出去了。我怎么可能跟她比,哼,咱家住着大屋子,那种穷刨地的敢上门,娘都轰出去……” 听彩翠越说越不知臊,亭玉只觉得不该在这里做活,拉了拉朝秋要拐到旁间,刚走没两步,守春却嚷起来,“我听娘和你说了,等大哥娶了媳妇儿就先嫁了你,都说了好几家了,有一家就是刨地的,姐怎么竟挑县里的不要那田地多的,该少多少粮做吃的啊……” 彩翠跨了两步拍过去,“去你的,听什么听……” 两人铿铿锵锵围着桌子追了几步,居然侧身时碰翻了一个碟子,哐哧一声跌到地上就碎了。这下子大家都愣住了,大喜的日子打碎盘,这可不吉利。 秦氏一听这声儿,看那杨家的人脸面有些拉下来,她上前就先吼道:“怎么摆盘的亭玉和朝秋跑哪里去了,不知道守春人小不顶事还要让他做!不摔了盘子才怪!” 朝秋就在隔间的门边,一听这秦氏立马把矛头对准她,哼,如今还怕她不成,自家女儿不要皮在堂屋里说这些,还诬赖到她俩身上,“大伯母,这几位婶子伯母都看着呢,别开口就说我和大姐的错。大堂姐可是跟守春喊着挑汉子的事儿,这才追打着碰翻了瓷儿,关我们什么事。” 秦氏被朝秋剥了皮面,顿时恼羞成怒,但看杨家那边的也是一脸不屑,心里的那口火直往肚子里憋,“看上我家彩翠的人可多了去了,这挑女婿自然得好好张眼。生得俊又怎么的,也没见有媒婆子往南山上走动。” 朝秋才不理她,这喜宴可不能在这样的争吵中添一笔,不然又得闹腾,谁爱挑人谁挑去,反正公道自在人心。碰个瓷儿还得诬赖别人,天底下真是少见的极品。 这边朝秋自顾自放好了碗筷,亭玉见她还闷气,不由点她的额头,“傻呀,跟她说什么,咱们赶紧做完了回家去看看娘,家里就时瑞和娘两人呢。”说完又凑过耳朵来说,“去井里把水瓜吊上来切了吃消消火。再擦洗一下,换身衣裳再来吃喜宴。” 朝秋这才想起刚才就要做的事,心里头那点不乐意就丢掉,朝亭玉点点头加快了速度摆好了一桌,就顺着旁间的门出了院子,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山,回头看看山下的大房子,朝秋这才有些透气,“你说我是不是跟秦氏犯太岁啊,怎么她看不顺眼我,我更看不惯她呢。” “什么秦氏,可别让人听去了。”亭玉嗔了一眼,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有些时候忍过那嘴皮子的瘾,不见得就是坏事。若是纠缠在同一团烂麻上,硬是要理出一条线一个理来,你说,纠缠得清么。再说咱们如今日子过得好,比在羊城时候还宽心多了,再没有人敢欺负咱家,又有二伯家帮衬。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不亏欠不得罪,随他们去吧。若真惹出格的事儿,咱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姐,我上次让你做的那个,你有没有做好呀。”朝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可亭玉却立马懂了。 “那个……这么少的料子,做起来多羞,我照着图剪了样子,就塞起来没有缝,浪费了好一块布……”亭玉说着说着就红了脸。 朝秋嘻嘻一笑,天气热了,她就出馊主意得做两身泳衣,倒不是那种露出大片肉的,只是有些像背心短裤而已,可看来大姐还是没有下手接着做,“哎,还想去暖潭里泡澡的,穿着长袖长裤哪里能玩儿啊,沾在身上黏糊糊的。姐,你还是接着做吧,这一直用淋浴,咱也想去山泉里泡一泡呀。” 话还没说完,亭玉就快步走了,“被娘看到还不被说死。这露胳膊露腿的,万一被看到了,你就等着哭吧,我可不理你。” 朝秋在身后叹气,上天,她真的只是想做个蕾丝领背心和热裤而已,这大夏天的谁还穿两身衣裤啊。女子没天理啊,往外头跑一跑都快闷出痱子了。 等简单地换洗了一身,叶氏挺着肚子跟着往山下去,这喜宴她还是要去给长辈红包的,不然的话遭人念。 山下楚高氏家里人声沸腾,吹吹打打的声儿越来越近,那楚明德坐在马上晃溜地抱着马鞍不敢动弹,可脸上抑制不住地得意。 朝秋跟着众人在院子外头凑热闹,看见自家那匹枣红色的大马浪浪地慢走着,后头的轿夫抬着轿子跟随其后,看了一会儿觉得又是新奇又是无语,这迎娶新娘子头一回看见,可五叔骑着大马的样子,着实有些狼狈,夹着马腹弓着背就怕摔下来。 等到了院子门口,那旁边的大柳树下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吹吹打打的声儿更加响了。 第一百零一章 进门 PS: 昨儿定时发布抽风了,白日没上来看,晚上已经手动戳出来了哟。万幸保住了全勤/(tot)/~~姑娘们,我能说给我凑凑推荐票破千不?三位数好单薄呀好单薄。 一个老太太见那高头大马,眯着糊浓的眼睛啧啧称赞,“这楚老汉家有派头啊,迎亲都用的上大马了。早先年我们那会儿,不过是背着嫁妆箱子就这么过来了。别说这么好的一顶轿子,那时候前后两个挑夫弄了把椅子做个蓬就这么凑活挑过来……” 秦氏不由舔了舔嘴,那雇轿子的钱得多少,这老三家都买上马了,哼,还是借的,有那良心就该把马给了自家里头。 朝秋若是知道秦氏有这样的想法,定是无语凝噎。这马在市场上有多贵她从前不知道,以为就比牛贵个几倍而已。哪里知道,一匹马的价值三十五两,这还是普通的马匹,若是那好马更要上百两银子。 楚家门前放好了火盆子,不一会儿就在闹闹哄哄里迎进了门。 这楚明德和杨秀娥的生辰八字有点难排,请了算命先生排了半天得了个早时辰。楚家这边都还未午饭,女方那边已经吃罢哭嫁出门了。 原先朝秋还有些兴致要去观礼,可大家一窝挤进去,反而把她给淹没了。扒拉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人堆里钻了出来。 朝秋差一点吐着舌头喘气,人一多,味儿就重,尤其是这出汗时候。刚才瞟了几眼,见这新过门的五婶穿了那么厚的嫁衣,看这样子,似乎是做给冬日的吧。估计没想到这么早就过门。 朝秋也不去多想,今儿是五叔的成亲日子,按照规矩,拜完天地后拜大小,爷奶先给新人红包,接着是大伯一家,二伯和自家就轮到了。想到这儿朝秋立马去寻叶氏,这人一多最怕别人有个闪失。她可是没忘记早上彩翠那两个为了争个吃的就到处乱跑。待会儿进屋撒红蛋和糖豆,万一挤着娘可就不好了。 正屋里头正闹哄地说着话,楚高氏那张皱皮脸笑得更加没眼睛了。这秀娥一早上没吃什么,穿着厚厚的嫁衣蒙着头过来,等进了屋却更热了。背上一片汗渍,只是大红的颜色宽衣袍看不出来。 楚明德激动地汗流浃背,趴在马背上夹紧了腿,刚下来时候差一点没站直,还是一旁的吹打师傅扶了他一把。他如今终于到了拜天地。他这才有空甩甩脸上的汗,用袖子擦了一下,那礼祀麽麽看拜天地的时辰到了,掐着嗓子开始唱词。 朝秋脚都没有站稳,那围在外头的人越发往里头挤,尤其是小娃子见缝就钻。她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在外头跳高了瞅两眼,娘和姐姐在一块呢。再说爹这时候也守着,肯定没什么事。 这边还在操弄的媳妇子没有去凑热闹,不过手上也不歇,酒席的菜品都得一样样切出来摆好,等着下午时候炒。那些难炖烂的肉早下了锅。毕竟中午饭还是要吃的,虽然简单一些。可大锅煮饭,用肉汤浇了,再摆几盆素菜,好歹要给几个礼祀麽麽和佣工吃喝。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里头不断唱着好词,连拜大小都一个个轮过去了。朝秋看那里人来人往挤得荒,她算是最清闲不凑热闹了。 亭玉在人群里忙垫脚,但人又多,她脸皮子薄,不敢从人堆里挤出去,只好紧紧守着叶氏站在一旁空闲的地方。 只等礼祀麽麽尖吆一声送洞房,人群立马跟着哄起来,齐齐拥凑着过去了。 跟在后面的楚高氏笑的都快忘了正事,看人都差不多去洞房里看嫁妆数被子了,忙让厨娘送汤圆甜汤过去。又觉得少了一回事,忙急急在人群里找起彩翠来。 这之前秦氏让彩翠给新娘子端水洗面,可人一多偏就不见那人影。朝秋正躲在院角等清净呢,冷不丁就被一只粗胳膊给拉了个趔趄,“唉哟,朝秋,见着彩翠没?赶紧找来端水给五婶洗面。” 朝秋环顾了一下,哪里有彩翠人影,这会儿只怕随着人群去洞房里抢红鸡蛋了吧。 楚高氏不过是找了个人去寻寻,但一想到那丫头看见吃的就不会回头,这会儿哪里能寻着,便将木盆一递,“你赶紧端水过去,见着彩翠就让她端去。” 朝秋顿时有了压力,她可是知道这洗面端水的是有红包拿的,秦氏心心念念在每个红包的环节塞好了自家的人,若是看见她拿了,还不得又扯着嗓子瞪着眼珠子。 朝秋刚刚走了两步到堂屋,死命寻彩翠的人影,见那洞房里开始唱祝词,彩翠穿着红花衣裳飞来飞去,朝秋眼皮都跳了,实在不敢苟同彩翠最喜欢这种夸张的鲜艳色彩。 刚想悄悄把大姐给叫来,让她把彩翠拉过来接手,后头居然有人伸手就夺了木盆,朝秋还没反应过来,那口熏气喷到耳边,“谁让你多手,这是我家彩翠端的,好啊你个贼皮子,暗揣着心要抢了这好活儿。要不是我看见——” “闭嘴!”朝秋猛拉下脸,脱口而出。 秦氏居然被唬住了。 朝秋本想狠狠丢个白眼,但懒得理这秦氏眼皮子浅的,让她再瞎掰怕又嚷嚷了。朝秋加重了语气道:“端水洗面不过几文钱红包,沾个吉利而已,又能抢你多少。再说这是奶奶让我端着给彩翠的,大伯母,奶奶可是特看重这大喜日子,你再吆喝几句,丢的都是自家的脸。” 那边楚高氏急匆匆走过来,看秦氏虎着脸斜着眼,没好气道:“还嫌不够乱,把你闺女给抓来,要紧的时候都看不见人影!” 朝秋哼了一声侧过身走去,末了磨着牙嘀咕一句恰好让秦氏听到:“小气鬼,坏心眼!” 秦氏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有楚高氏时不时盯着,她没敢嚷出来,毕竟这时候搅了喜事,到时候新媳妇那儿可吃不到好处。秦氏只得暗咬了牙,正好那彩翠飞奔过来在地上捡起散落的糖。一抬头瞧见秦氏,秦氏忍不住揣了她一脚,“还不赶紧端水去,捡这几颗破糖能有红包重要?” 彩翠气鼓鼓地站起来,端水的事情又不会跑了去,干啥要踢她一脚!愤愤接过木盆,跺着脚不情不愿地进了新房。 木盆里本就有一条新面巾,彩翠进去后直接咣当一声压在桌面,掏出毛巾随意搅了搅,就递给新娘子。声儿有些大。几个周边的人疑惑的看过来,不过还是新娘子重要,两眨眼工夫又转回去了。 新娘子已经挑了盖头。这下子看清了人,那彩翠刚好把面巾递给她,她接过来作势净了净面,当然不会把那粉擦掉,这还留着晚上呢。 等做完了样子。彩翠接过面巾,直勾勾盯着她。秀娥刚来脸皮子自然薄,见彩翠这样*裸看着,她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纸来,递给了彩翠。 周围人便开始说吉利话。彩翠得了红包,赶紧揣在自己手里,把面巾一扔木盆中也不端走。 此时朝秋正好奇地想见见挑完盖头的新娘子。刚踏进来两步,那彩翠就扬着红包给她看。 朝秋没理她想绕开,结果彩翠还真就挡了一下,把红包打开倒了出来,咂嘴说道:“哎呀。居然有五个大钱,这可都能买好几块糕点呢!” 朝秋见没人来理这边。她前面被秦氏挨了一回,当下也不多说,故意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个银闪闪的东西,在手上垫了垫示意给彩翠看。 一锭五两整的银子! 彩翠气了个吐血!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居然有五两,正要嚷嚷肯定是偷家里的,没成想朝秋走了一步上前微微凑过来说道:“哎呀这个月爹给我的零花都没用呢,都不知道买什么好,家里都有呢。” 说完朝秋就闪走了。 留在原地的彩翠居然嗷叫一声,吓了屋里的人一大跳。她也不管身后各色人的眼光,气鼓鼓地跺脚走了!那张红包纸倏忽间扬在地上,好不刺眼。幸亏这屋里头撒了红纸,不然哪里有只拿了钱却当场丢了红包纸的。 朝秋暗暗吐了舌头,丫的,气死你小气鬼!去年今年那些破事的仇,她正好都报了一眯眯眼。以后若是再贱嘴贱格的,她朝秋可不是好欺负的。 这洞房里吃完了甜汤汤圆这些东西,大小媳妇都看过夸完,人就一个个散去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忙碌,头宴就开始了。 因为楚老汉家新造的房子,又大又宽敞,除了新房里不摆着席面,其他地儿都放了桌椅板凳,故而不用分成好几趟吃宴,无论是送嫁的还是庄里的客人,再加上几个嫡亲和远方,一股脑儿按着辈分往位子上坐。结果等到朝秋和亭玉去找位子时,那桌正好是秦氏一家的孩子最多。大武小武,彩翠守春都在已经动手抢吃的了。二伯家的采清姐坐在最外头的凳子上没拾筷子,旁边的时瑞也没往日活泼,和采清大眼瞪小眼。见朝秋和亭玉来了,这才往里头挤了一挤,空出两个位子来。 桌上那些菜都是用大盆装着的,虽然样数不多但分量足,故而抢着挑菜的不过是从大菜里头挑好的肉吃。 朝秋拉着姐姐亭玉靠采清边坐下,对着一桌子抢吃的大哥大姐实在无语。若是在家跟家人抢好吃的,那晚上还是回去开个小灶吧。 朝秋没有食欲,偷偷看了隔壁桌的娘也是如此。想了想,她拉了亭玉的袖子低声说道:“咱们把娘扶回去吧,这酒宴就当做吃过了,反正也没咱们的事儿了,待会儿留下来肯定得逮住洗碗擦桌收拾。” 亭玉听了有些犹豫,若是这么早走只怕不好。 朝秋再鼓动了一下,“你看娘偷偷捶腰了,肯定是累了,我们有理由先回去。这桌上的兔肉,哪里是娘能吃的。这东西太凉又下血,娘在家里都不碰一丁点的。就怕那锅子汤汁有些混了其它菜,你看又有些辣子在上头,吃下去就不好了。” 亭玉一听,立时点了头,跟着朝秋拯救娘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出气 叶氏意思了两口,就跟旁边的李氏说了一声,这桌坐的都是相熟的婶子,自然不会多嘴。毕竟叶氏那肚子都比平常人大,看着似乎就要生一般。 朝秋扶着叶氏出了门,心情顿时好起来,亭玉也显见地松了一口气。 “娘,宝宝什么时候出来呀?”朝秋看娘拢高的肚子尖,好奇地问道。 叶氏笑了一下,摸着肚子道:“还有一个月呢。不过娘这两天轻松许多,我想着应该快了放不足月。” 朝秋心里有些急,这个时候只有顺产呀,不过就算有再大的难题,自己有仙果,肯定能摆平一切。这样想着,心里就消停了,只要仙肴馆事事顺心,她就呆在家里陪着娘。 回了四合院,院子里阵阵清风,又清净又凉快,三人的兴致都高起来,直接去打水擦洗。 朝秋进了灶房,趁着天还未黑,赶紧取出两天前做的甜酒酿,揭开盖得严实的布,浓浓的一股酒香袭面而来。 拿了一个木勺撇去一个小角,装足了一只碗,朝秋尝了一口,已经甜到舌根了。还好家里冷开水一直就有,井里冰凉透骨,还吊着一只装满薄荷水水的大竹筒子。晚上正好可以吃一小碗薄荷水甜酒酿,这薄荷问卖饴糖大娘讨来的,如今在宝田里种了一小块,若是想吃直接采几张叶子泡水就可。 拿了三只小碗,分匀了酒酿,再从井里拉上竹筒子,倒满了三碗,这才停手。拿自己的那只碗再尝一口,五腑透凉,夏日消暑圣品。 “这东西应该让爹在仙肴馆里头卖,虽说可以自家做。但毕竟是少数。若是馆子里头单碗卖薄荷酒酿,生意肯定很好。还可以做酒酿丸子,怎么做怎么好吃。不过这样一来,馆子不是更忙?”朝秋笑了一下,这整天都想着怎么做新鲜的东西放仙肴馆里头卖,若是再折腾这一出来,爹不是更忙,到时候又少了好些时间在家陪娘。 晚上叶氏也没胃口,正好有这么一小碗酒酿,吃着凉凉的。解暑又消渴。辰时未至,这日头还大亮着,叶氏坐在家中就怕时瑞一个人在那里。不过多时李氏也带着采清和时瑞归家来了。 朝秋一见,十分惊奇,转而偷偷问道:“二伯母,大伯母没逮住你留下来洗碗?” 李氏见朝秋憋笑的样子,故作没好气道:“哪里没逮住。看我们一起身,忙过来吆喝帮一把手,我这还得下去呢。” 朝秋扑闪扑闪眼睛,甩着钱袋子道:“二伯母,咱们宁愿花钱请人帮忙,也别累着自己嘛。这么几百只碗。哪里洗得完?直接留几个婶子帮忙,你还是回来歇着。对了,有甜酒酿吃呢。喜宴上吃腻味正好消渴。” 李氏其实心里也有意见,虽说自家和朝秋家给了养老份子钱,加起来都四十两了,这钱必定是把在娘手上。大清早只看见一个厨子和两个媳妇在帮忙,那么十几桌子。哪里忙得过来?这要是自己上赶着去洗碗,不得洗到半夜去。 见朝秋已经给采清时瑞盛了酒酿。李氏索性也坐下,“我听朝秋的,这有了钱还找罪受,那真是亏大了。宁可在家绣花赚些铜子,也不想洗到大半夜去。我歇会儿看差不多了再下去,也好趁人走得差不多再掏钱找人帮。反正咱这是自己掏的钱,她们也不能说什么。” 时瑞其实没吃几口就等着回家,如今捧着自己的小碗吸溜溜地吃,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堂姐堂哥好凶猛,抢起肉来比大狗阿宝还可怕,他才不要去夺食呢,自家做的多好吃。 当晚宴席罢了,秦氏忙着收拾遗剩,都用大瓮子装了,有好些落后的媳妇都没夹够肉片就这么撤了席面。等把菜全都收好了,秦氏这才有空张望,却不见李氏和那几个死丫头,作死的,只怕这些碗筷都留着给自己洗。 当下秦氏就没好气了,拉着楚高氏就吆道:“这吃宴的时候能看着人,等到做活了跑得一个不剩。娘你看看,到底不是一条心的,分出家去的哪里指望得上?这新媳妇娶回来肯定不能帮娘你做多少活,也只有我这个大媳妇给你养老搭手。这到底谁最亲啊,娘你自己心里也有个数。我都放了话留人过来帮忙,如今一个个都没丁点心思放咱们这儿。” 楚高氏木着脸也不说话,今天又忙又乱,宴席过了这浑身都紧着酸。听秦氏一高一低唱着,还有好几个贪嘴的媳妇在那里倒盘子竖着耳朵听,她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秦氏这边还没告诉完,院子那儿跟来三个婶子,后头就有李氏。秦氏一看顿时就甩过脸去,嘴一掀开刚想骂。李氏哪里会不知道她在那里挑三弄四,在院子外头都听到那破锣一样的嗓子,她也懒得理论,直接越过她对着楚高氏说道:“娘,这屋里屋外这么忙,您歇着去吧。我这儿请了三个婶子帮衬,您累了一天也好好洗洗早些睡。” 秦氏眼睛顿时一斜,张开一口黄牙顿时就气了,“请什么人,要请我早就请了。这可都是娘的银钱,就你做好人,我们要不是一起省银子为着以后益财、大武小武他们娶媳妇,哪里要这么苛着?” 两句话说得李氏一愣,连板着脸的楚高氏都愣了一下。敢情秦氏还在嚣想着用养老钱给自家的三个儿子办喜事呢。 李氏也不就这句话刺她,呵,这可不关她的事,这么十几年的妯娌她还不清楚,她只松松地抛了一句,“请婶子帮忙的工钱我和三叔家都出了。大嫂,你只管放心就是,不花你一文钱。娘,我这就归家去了,您也好早些歇歇,五叔这娶了新媳妇儿,还得有好些要忙呢。” 秦氏气了个趔趄,这李氏之前连句话都不敢吭气,如今有了银钱居然都敢跟她对吼了,心里这口气蹭蹭冒上心头,可话里话外抓不到由头说她,整个人都气得变成了猪肝色,只一味的用眼睛死瞪。 李氏心里这口气也出得爽,不过看着秦氏这样子再对着她觉得没味道,跟楚高氏说了两句就吩咐三个婶子动手,她直接辞了楚高氏悠悠地走出了院门。 秦氏手里还拿着个笤帚,恨不得追上去扫李氏一把,却被楚高氏一句话给凉了个透心,“我倒不知我这养老钱攒着是给你老大家娶媳妇的?这先前你能给出五两银子见天地要取回去,我这已经应了话还你。喝?问你拿份子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你说说彩翠袖子里藏的那只玉镯子,难道就不值钱?老大家的,我这养老钱留着以后的棺材本,分家你又不分,自己儿子的媳妇本也得自己攒着些,还指望我和你爹两个半百的去刨出银子来?” 一听那玉镯子,秦氏呐呐不敢言,恨不得拎彩翠回去打一顿。你说藏得这么好,偏偏就是被大武小武撺掇着给撬了,那银钗子居然换了钱买吃的,玉镯子被彩翠收着自己带。她简直都气疯了,那几日咬死了牙又不能吭声,自家的娃偷自己的体己,一口气只能往肚子里咽! 如今被楚高氏知道了,少不得以后捏死了银子不肯掏出来。秦氏这一气又一气,紧接着翻起了旧账,脑子一热,差点厥了过去。 楚高氏再不理她,反正有老二家出钱请人帮,她乐得清闲。 等李氏归了家,朝秋打着转问李氏怎么个派头,李氏心里正乐呢,看朝秋这么巴巴看着,合了她的意把山下的事儿说了一遍。她在院子外头也听见楚高氏那句话,心里一想就明白还是上次秦氏偷豆腐方子那不地道的事,这么一听便知道秦氏也吃了个闷亏,把那秦氏的事儿说了出来,直把大家的气都给撸畅快了。 这世上不外乎就是看那些给自己下绊子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还是自己生养的孩子做的事,可笑又可叹。 朝秋笑完就抱起了时瑞开始掐水嫩的脸蛋,这家伙自从上次喝完了那瓶仙果水诱出了一身黑垢,整个人变得粉瓷一般萌翻了。大家只当出了麻子跟脱胎换皮一般,加上这半月都或多或少白嫩了,也就没有想过其他。 时瑞嘟着嘴让朝秋拧脸蛋,只是眼睛里水汪汪的,看得朝秋只轻捏两下就不敢再下手了。 这么悠闲地过了几日,似乎什么事儿都不用操心,馆子里有新请的管事,事儿不多都上了道。楚明泉干脆把精力都用在地里和船上,重要的是答应了族长给庄里办乡学,如今那老旧的学舍不能用了,还得重新修葺一番。这几日庄子里的汉子们都得闲去帮忙,毕竟家里头的娃能上学的没几个,太远根本照顾不过来。 这日楚明泉和楚明栋从山上砍了一些树木下来刨成料子打书桌凳椅,正在学舍里忙活呢,那新媳妇杨秀娥幽幽地上了楚家四合院子串门。 刚一上山,那大门大院的,把秀娥都唬住两眼。 等进了一进的大院子,中间五尺宽的青石板路,走在上头都不泥鞋,更别说其它泥地上都长出细绒绒的青草,一片儿的绿,齐整好看。秀娥微张了嘴,手上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包糕点,都没敢说出话来。 第一百零三章 秀娥 朝秋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五婶,只有十七岁的人,长得不是很高,但跟五叔相比起来倒是般配。而且长得还算秀气,只是下巴太尖嘴唇太薄。虽然这放在她那个时候是个流行的长相,可这样子她听别的婶子偷偷说是个没肉没福气的。 朝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婴儿肥,哎,似乎就是上次排毒之后光变的水嫩,但这婴儿肥可没减掉,难道这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的后果? 脑子里胡乱地想了一下,这才听到秀娥略带尖细的话音,“呀,秋儿,你们家这么宽敞呀,我第一次来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朝秋面上一笑,心里却微微皱了皱,怎么今天的声音好尖锐,没人直接叫她秋儿,有些不习惯。昨儿她遇上叫了五婶,她还蚊子似的害羞回了一声。 李氏从二进的院子走了出来,见到还穿着红衣的秀娥,上前来拉住手,“明德家的来啦。快进来转一转,这大热天的捂住穿站太阳下没得热出痱子来。” 秀娥这才想起来,做的两套新衣服都往鲜艳里挑,略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把手里的两包糕点一递,“这是从娘家带来的,今儿才得闲来串门子,二嫂你可别笑话。” “哪里会,你能上来走动走动,咱们妯娌都很高兴了。走,进屋去说。”李氏领着人往二进的走去。 三进是朝秋家住的地方而且还通着山坳,也不会往里头带。 前脚刚进二院,时瑞后脚就从前院跑进来了,抱着个小筐子身后还跟着一只大狗。 “大姐,三姐,我摘了好些葡萄回来啦。”时瑞满脸喜悦,见到朝秋就叫。 “葡萄都已经熟了?”朝秋看时瑞扬起的那一串。还是微红没有熟透,不由笑道,“瞧你一身汗,这葡萄再十几天才紫透。这么早摘下来,小心酸得牙都不长了。” 时瑞小脸一揪,眉头打着结苦恼地想了一番。他最近在换牙老是漏风,连吃肉都只能吃炖烂烂的,若是牙不长出来,那以后……以后不是再不能吃好吃的肉么? “那这些给姐姐吃,等时瑞长好了牙再吃熟透的葡萄。”时瑞一脸纠结。 朝秋又骗了一句。“可是等时瑞牙齿长出来了,葡萄早就没有了呀,今年是吃不到了哟。” 时瑞挠了挠头。“可以像黄桃罐头一样腌起来,那个时候时瑞就能吃了呀。” 朝秋看着时瑞苦恼的样子笑了,这葡萄先前她想过做葡萄酒,可是光知道喝不知道怎么做呀,难道就一股脑儿装到坛子里发酵?后来想想干脆等熟了直接放到仙肴馆里卖得了。能卖多少就多少,至于酿造纯正的葡萄酒那真的是有心无力,探索的道路还很长。 等时瑞把小筐子放下,没过一会儿楚明泉和楚明栋抬着一大筐鱼进了前院子。大狗阿宝耳朵一竖,癫巴癫巴就扭着过去了,它最近爱上了吃新鲜的小虾米。舔着脸直往楚明泉脚下转。 “爹,你抓这么多的大鱼和鲜虾回来做什么?馆子里不是送去了么,自己吃又吃不完。”朝秋蹲在一旁问道。 楚明泉应道:“趁着现在天热腌些酒糟鱼当菜品。现在虾子还多。那虾酱也多做一些,不然等下半年虾子少了,馆子里可就少了一味酱料。” 说到虾酱那真的好吃,可惜就是馆子里用量太大,如今都是扣着给一小碟子。不然那吃火锅的一勺一勺挖,一天就得用光两坛子。不过酒糟鱼朝秋自然不会忘记。去年在羊城那儿吃过几次,完全是新鲜的鱼腌在浓香的酒糟里头,等腌制好了枣红色的鱼肉甚至都可以生吃,一股子酒鲜味完全没有腥气,若是会酒的再来一盅,嚼着酸辣酒糟鱼,都能享受一个下午。 “爹,这酒糟鱼十几天就能腌好,等到时候做菜,用我种出来的红泡椒剁碎了往上头一起蒸,那味道——”朝秋自己都忍不住泛起口水。 时瑞也学着吸溜一声,倒惹得朝秋不好意思笑了。 她怂恿开馆子,一方面是为了赚银子,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可以吃上各种美食。 “爹,二伯,五婶来咱们家了呢,中午做一道鲜鱼头煲吧,还有这大虾也来一盘,我记得还有半挂子冬瓜,切些咸肉加虾皮就能炖鲜汤。” 楚明泉一听,把底下的几只大螃蟹也扒拉上来,“这本来留着送馆子里头做蟹煲的,干脆也蒸了吃。还有灶房里有几只猪蹄髈留着,都红烧了吧。难得来一次去把你五叔叫来,今天就在咱家吃饭。” 朝秋在心里琢磨,这事得自己去,万一被秦氏听到了,唔,估计她们全家都出动了。不是她小气,爹每天都往山下爷奶家送鱼,但真是不习惯那口水四溅还夺食的样子,“爹,那我去叫人,时瑞去叫大姐添米去,姐回来给你炸鱼丸子吃。” 时瑞一听,停下用棍子拨动螃蟹的手,忙应声急火火地跑向二进院子。鱼丸子鱼丸子,好吃的鱼丸子。 李氏拉着秀娥坐在屋里,摆出了糕点和茶水,叶氏刚才正是在二进院子一起做针线呢,这样一来三人围着桌子坐满了。 秀娥左看右看,只觉得惊奇。这屋子里虽然家具不多,但宽敞大气,又装了布帘子绣着花样,一通都是崭新的。 想起这两日秦氏频频来催早起做活,她打着哈欠淘米多撒出去两粒就被说不会过日子,。一连吃了多日的喜宴剩菜,虽然都有油,但也不耐这么吃法,反复煮了那味道变得越来越怪。而且大嫂家的四个孩子也没个规矩,只差往堂上坐了,吃没吃相,每次不是扫光了盘子就是争着互夺起来。 这么想着,秀娥轻轻掀了嘴说道:“到底二嫂三嫂家好福气,分了家日子过得这么好。” 李氏心里一听,也知道这秦氏肯定耀武扬威过,那口气八成出在秀娥身上。故而也有些愧疚,“你呀若是过得有个难处的,过来找个人说说话也成。明德对你好不?家里爹娘应该紧着你和明德。” 秀娥心里觉得更加委屈了,当下就垂了眉头,“我是新媳妇,这家里是娘和大嫂说了算,我和明德也没个进项,大嫂……这两日只把我往地里带,我在家做姑娘蒙白了现如今都黑了一圈。我想着怎么日子变难了呢,真想就让明德帮我爹去养鸡得了。不过也是想想罢了,我爹那儿有哥嫂帮着不缺人。” 叶氏嗔怪道:“这么热的日头,怎么去地里?活儿又不多。哪里用的上你。你多和明德说说,这日子啊,就是要多和男人商量着有帮衬。我们两家不也是靠着地里过活,总有越过越好的一天。” 秀娥见叶氏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想想便不明说。只顺着话头下去,“是呀,爹娘那儿是不会让我和明德两口子苦到哪里去,我做新媳妇的自然得勤快些。我想着也不能干闲着只靠地里,若是二嫂三嫂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我也好挣些。没得让吃干饭这种闲话传到外头去。” 李氏和叶氏相视了一眼,略略有些明白秀娥的意思。叶氏也不说其它只宽慰道:“家里都是男人挑起担子来,咱们管好了灶头管好了吃喝冷暖。绣个帕子赚些零花家用也是不错了。这庄子里现在日子过得至少比以前好,你看这不学舍都在建了。你呀安心些,现在要紧的就是怀个孩子,这以后多了口人担子重了,明德也能踏踏实实为了你和孩子打拼去。当年我和你二嫂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秀娥这般听了接不下去。便也作罢,听外头似乎明德也来了惊奇地看着两人。李氏笑道:“中午啊留你们小夫妻俩一起吃饭,也算是走个亲。” “这哪里好意思,不过几步路,娘那里可是……”秀娥越说声儿越小。 李氏将茶杯再续上,“咱们虽住外头但也是亲戚,而且还是最亲的,哪里就生分了。明德既然都来了,娘那里肯定是同意的。你在这儿多玩会儿,我去帮着拾掇菜去,亭玉和采清两人可不敢剁骨头和鱼块。” 秀娥倒是会眼色,忙站起来道:“我也一起去帮着,这哪里有光吃不做的。二嫂我跟你去,三嫂你继续坐着,等着吃饭就成。” 叶氏笑了,也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去外头坐坐,大家一起说话不碍做事,这样才热闹。” 时辰差不多了,等一通忙之后,好菜上了满一桌,半数都是水里的鱼虾蟹,看着又香又鲜。楚明德心痒痒的,追着问下次上渔船要带他去。 先前有次楚明泉捕鱼,楚明德看得新奇,也跟着去了船上。可等楚明泉和几个水员把船开到大溪中央,那么宽大的汇合至一处的水面自然有暗流打圈,顿时把楚明德吓了个一跳。他从小不爱跟庄里其他人一样脱了衣裤就跳水,偏生喜欢穿着干净,到如今居然还是不会水,也只有在浅滩的地方敢走而已。 结果显而易见,楚明德晕船了。这还未开到龙井北山那个急湍流里夹缝,船颠簸的厉害,楚明德居然熬不住吐了,这以后再没敢上渔船去。那次楚明泉也不打渔了直接把人送回了楚老汉家,还被楚高氏一顿念叨,闹了个没趣。 结果这次楚明德自己提起来要上船,楚明栋不由打趣,“这晕船的毛病,其实多下水就治得了。你可以跟着你三哥多试试,多吐几次指不定就好了。” 楚明德这才讪讪止住嚷嚷,想起来上次稀里哗啦的样子,畏缩了一下,又不甚在意地说:“反正都一样,三哥你送回来的鱼都有的吃,我也是说说罢了,也不用靠我去打回来。” 几人也不再说,坐齐了就开始吃饭,那大螃蟹粘了酱醋别提有多香。连着秀娥都吃了好多白灼大虾,猪蹄髈也忍不住吃了一大只。到最后吃着酸菜鱼头,只添了半碗饭光用鱼肉浇汤就吃了个浑饱。 第一百零四章 计较 秀娥红着脸打着嗝回去之后,嘴里都是满满的香,等晚上又开始帮着灶头上烧饭菜,看那秦氏一副炖食的样子只觉得眼睛疼胃难受。 这吃了好多天还有些剩渣的菜,如今又混着新鲜的蔬菜炒起来,味道还不如直接单炒新鲜。但秦氏就爱那个油味,一点油星子都觉得好吃。秀娥烧着火,不由想起来中午吃的冬瓜片,那么简简单单的咸肉片炖冬瓜汤,居然这么香嫩。更别说酸菜剁条,辣子往上浇,她都没吃过那种酸爽鲜辣的味道。 等到了晚饭,秀娥和楚明德两人还真的吃不下家里的那些饭菜,光挑了楚明泉送来新鲜的鱼吃了,只是有一股子鱼腥味,浑然没有中午那钵酸菜鱼头汤香辣。 草草吃了两口,夜里两人洗漱完进了屋,秀娥躺在竹席上闷闷地想着心事。看楚明德猴急地扑过来忙先揣一脚,紧着问楚明栋和楚明泉家里头的事。 楚明德没得手,顺势倒在床上。他对这些本就是个不上心的,囫囵吞枣只说了个大概。具体二哥三哥怎么个赚钱法他也说不上来,只看见在地里刨种。反正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他也不用做活乐得清闲。 秀娥可不这么想,虽然现在娘还紧着小儿子,地里的活都不用做,但保不住有个老大家的紧盯着家当,这样什么好处都靠他们一大家子占了去,连好菜都抢着先吃。而且刚嫁过来第三天秦氏就大喇喇进了房里来摸她的嫁妆,恨不得扒出银子来才罢休,最后还顺走了一朵头花说是给彩翠。 喝,居然还说这二十两茶礼就换了这么些回来,现在是娘管家,也该把银钱交给娘!这叫什么话,这是她的嫁妆难道还眼红想霸占不成? 秀娥这两日在桃溪边洗那么一大筐衣裳。只把自己和明德的衣服洗干净了,草草洗了秦氏一家七口人的。这天气热每天换一身是这么说,但闻到秦氏那股子汗酸味,居然把里衣都给她洗,那臭味熏得她差点掉溪里去。加上听到一起洗衣的媳妇子跟她传舌,说是喜宴那天最后头,秦氏居然还舔着不要脸面嚣想娘的养老钱。 既然秦氏这么的贪,少不得要让明德多往二哥三哥家那里靠。她从明德话里头听出来了,这都是三哥家的本事,不然二哥家也不能分出去还住进大院子。 秀娥向来心眼多。脑子转得快,这么一来二去勤跑龙井南山上的四合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前不久从那菜田渔船里进进出出的人嘴里听到风声。原来三哥家里在县城开了一家食肆馆子。 那可是在城里开呀,远远瞅着那一亩亩开出来的荒田,居然都能种这么多的菜蔬。秀娥心思活络开了,自家人到底好说话,如今她也是混熟了。少不得就怂恿明德帮着去管事,一月下来给的工钱自然比那些没个亲缘的要多些。 不过几日,一场大雨浸湿了庄稼,那山上的蘑菇都露出头来。秀娥捡了一篮子提着上了四合院。为这事,秦氏还去楚高氏耳边嘀咕,说新媳妇紧着分出家去的。却不顾自家的,那娘家养这么多只鸡也没看见她送来过。 这些话自然是秀娥背着身恰巧听到的,她更是觉得憋屈。这先前想的主意一定要提出来,不然就这么晃荡半年,若是自己有了身子,这吃的喝的都要靠秦氏操弄,到那时吃一口饭都得看脸色。没得把自己憋出病来。 院子里时瑞正在赶着一年生的母羊,那只羊是从羊圈里挑出来的最温顺的一只。也不怕人。时瑞最近迷上了骑羊,但又怕他摔着,楚明泉做了一架小小的羊车,装着两只轮子,正好可以一边赶一边拉车。不过这只能在自家大院子里玩,若是往山下去,就怕一个不留神滑桃溪里去,那可了不得。 秀娥刚进了前院,看见时瑞驾驾地喊着,心里头一个地方不由揪了一下,又想到朝秋家可是有一匹马的,明德就是骑着这匹马来迎亲,直到现在她回娘家还有人羡慕,说是本家里头有了马,那不就是她的么。秀娥心里苦笑面上却笑的欢喜。这三叔家可是分了家的,要不然这马也得归了公中一起用。 时瑞看秀娥呆呆地看着他的羊,不由送上一个大笑脸,“五婶,你要坐羊车吗?时瑞给你玩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秀娥扯了扯嘴却笑不出来,只是推托过去,“我找你娘和二伯母呢,你自己玩儿吧。”说完就直接往里头熟门熟路地走,也不管时瑞莫名其妙的表情。 时瑞对着手指歪头纳闷,先前不是一直盯着自己的羊车看嘛,这车子他宝贝得很,还把背包背起来多好玩啊。想不通为什么五婶变了脸,他索性不去想,继续驾驾赶起羊车来。 秀娥进了二院,直怨自己跟个孩子拉什么脸,最近被秦氏气的都糊涂了,人不仅瘦了连脸色都黄起来。这之前嫁过来肤色还跟二嫂三嫂一样白嫩,可现在这么一看去,居然差这么多,更别提时瑞朝秋他们一个个都变瓷娃娃似的。 秀娥这心里不好受,不过看见来人,当下就笑着脸喊李氏,“二嫂,我给你们送些蘑菇来了。前个儿看三嫂喜欢吃这蘑菇,我就趁着下了雨去采了些回来。” 灶房里头正在做蘑菇火腿粒寿司的朝秋听见这话顿了下手,差点没把这卷给散了。因为没有海苔,只要用竹简压紧了,在蟹黄粉里滚一圈刚刚好。亭玉在一旁腻了她一眼,朝秋吐了吐舌头继续压糯米团。话说这做好吃的可是她最爱做的事情,天刚下完雨就撺掇着亭玉和采清一起出去采蘑菇,如今做了蘑菇汤还有好些剩下,她就想着天气热不如做寿司当点心,一口一个还不热,保管大家吃的高兴。 李氏自然也是知道,不过看秀娥拿过来仍然谢道:“还是秀娥你费心了,这两日我们都爱吃这东西,连饭都能再添一碗。快来坐着,这水瓜刚切没多久,来吃一口。” 来了这么多日,秀娥也知道这新奇的水瓜,她也不客气直接拿了一块吃起来。心里想着明年也让明德种一块地,这样家里也能多吃上几个。不过又想到种起来也是被秦氏那一家抢着吃光,嚼着嚼着心里又有些窝火。 吃完了瓜,心里憋着一股子气,秀娥想这家其实就是三哥家管着,跟李氏说也没个准数,就扯了话头去三进院子的叶氏屋里头。 这还是为数不多的第三次。先前没进来过,都在二进的院子里头吃饭串门,后来有次进了三进院子,喝,三哥楚明泉是个木把式,做的这一样样活计,瞧的满眼都不够看。 叶氏正好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见秀娥来忙招呼过来坐。这葡萄是刚熟的,挑了一盘子紫透的在吃,当下招呼秀娥也吃这葡萄。 秀娥这两天吃多了葡萄,也腻味了,因为没别的吃食,也只有随处顺手摘这个当零嘴,就掐了两颗吮起来。 “哟,三嫂,这葡萄吃起来怎么那么甜啊,是哪儿摘的啊?”秀娥心里也奇怪了,怎么朝秋家的葡萄都比别人家的好吃。 叶氏应道:“还不是朝秋这丫头去采的,有一棵老树藤,就在山腰西南侧那儿,正好有山泉灌着长得挺不错的,她一早就等着摘回来吃呢。” 秀娥心里羡慕不已,“三嫂,你们家日子过得真好。这山都是你们的,山脚那么一艘大渔船,光是每日运出去卖的就不知多少银钱了。还顾着地里那么多活,城里头又开了馆子……哎,分了家果然是好的。” 叶氏一听,只说了句,“左不过就是日子,过了那么些年苦日子,要不是家里头一条心,现在还看不到个头。”她心里有了计较,秀娥必是又受气了。她也劝不了什么,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再说当初除了二伯家的,没一人帮衬明泉,连带着孩子都被赶出来。现如今至少楚高氏是顾着小儿子的,就算秦氏再嚣张那也欺负不到哪里去。 秀娥随意笑了笑,往屋里屋外瞧了几眼,不断地夸赞这些木工活,又说了几件趣事儿,倒和叶氏说了好一会儿。 只是说着说着,又扯上家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二嫂,你不知道,我是有多羡慕你和三嫂。这家里家外都能自己做主,打拼出来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我有时候想着若是明德也能像他二哥三哥这样有个机会,说不得就比现在强多少倍了。” “会好起来的,再说你现在过得日子不缺吃穿,跟明德有个商量,也苦不到哪里去。你就把心放宽了,有些糊耳朵的话就全当是灰一吹就走了。”叶氏宽慰道。 可今天秀娥就是冲着那目的来的,硬着气开始诉那秦氏明里暗里针对自己和明德的事情,“二嫂,我这也是没个主意,才嫁过来这么几天就里外难做。这日子不能让明德糊里糊涂混过去,等以后有了孩子家里家外更加不顺心了。上次买了一斤红糖放在灶间准备做糕,都被大嫂给顺走了大半。我是一条心了,想让明德出去挣钱去,不然啊这样下去愣是没个盼头。” 秀娥抹了抹眼泪,见叶氏挺着肚子无奈地看着自己,便横了心说道:“二嫂,也就你和二哥能帮衬明德一下,要不就让他去馆子里练练手,也能帮衬咱自家人不是?” 第一百零五章 冷品 叶氏一愣,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只能叹气道:“这些事情哪里是我做主的,也只有孩子爹和她二伯在做事,我妇人家不懂,若是明德有意就让他自己去问问,你说呢?” 秀娥从叶氏这里得不到承诺,心里有些冷,但是想着自己毕竟是新媳妇,明德的事情她还没那个脸自己上赶着去找他哥说,就顺嘴说道:“我也是心急了,一心想着让明德做些事。这事还是让明德自己去张嘴,我就帮着出出主意罢了。” 叶氏看了一眼秀娥,点点头,瞧见院子那儿朝秋走过来,手上还端着点心,不由笑道:“你瞧,又有吃的来了,这丫头女红上不行,倒喜欢做些稀奇怪状的点心。” “哟,这不是糯米团子裹馅么,怎么做的这么好看,这里头的花样还真多。”秀娥瞧见朝秋端着盘子中,整齐排十个着小圆墩一样的点心,有一半外面裹着橘红的粉,也不知道是什么。 朝秋朝两人一笑,“给娘和五婶尝尝,这东西确实是糯米团子,里头夹着蘑菇火腿粒,刨了黄瓜丝,外头蘸着蟹粉,不过娘可不能吃这个,另一边是摊了个薄鸡蛋裹着的。” 秀娥啧啧称奇,捡了个蟹黄的吃起来,嚼了两口,有些不习惯这般吃法,可味道很鲜,里面的馅料放的足,肉汁都能从蘑菇粒里咬出来,两口吃完了一个,还真是觉得有些饿了。 朝秋见两人都吃的欢,自己也忍不住吞口水,刚才她只尝了一个呢,就巴巴地送来了。把盘子放下,准备去叫时瑞洗手,小弟这两天就爱折腾那羊车,连吃饭都想跟羊一起吃。没少被家人笑话。 楚明泉安心地打渔送货,和楚明栋两人分着工,把地里的菜田瓜田打理得妥妥帖帖。城里的仙肴馆开的如火如荼,不过半月就把投进去装修门面的银钱给填补回来,这么下去,过不了几个月就能把本钱给赚回来了。 这仙肴馆说大不大,但也不小,关键是桌凳都是楚明泉自己做的,又利用好格局,楼上雅间没变动。不过倒是让伙计勤快地洒水拖地,把里头的热气消散掉。这火锅不比其它,一旦汤底噗噜噜地滚开。可是一直吃到最后才罢休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生意没有差去,反倒越来越好。尤其是那冷盘,冰透的水瓜,香甜的葡萄。还有仙肴馆换着花样做的黄桃肉冻,几乎天天不到下午就卖空。 这黄桃肉冻,朝秋原本想等着秋日番薯收获以后,做出番薯粉来再做成水晶糕,裹着水果放井里凉透那就是果冻了。只是现在天气热,若是等到明年再开始做这个。今年的生意就浪费了。朝秋想了想,除了在杭城经常吃水晶糕,还有一种凉粉。原料是一种草叫做仙人草,以前她去山上坡地水沟里采过,夏天的时候最多。 虽然凉粉比起水晶糕来有一种淡淡的药味,可是想起龟苓膏那浓重的味道,还是凉粉果肉冻好多吃了。再加上这段时间井叠庄里山腰上的桃子熟了。倒也能收获个上千斤。这仙人草在沟谷杂丛里疯长,正好买了桃子做了冷品。又给仙肴馆加了一笔好生意。 楚明泉送完货回来,合计着应该请两人帮忙赶牛车送货,不然每天早上天不亮出门,日子一久有些事就顾不到了。 言璟照旧在县学里读书,不过庄子里的乡学只等请个塾师回来,这学舍东西都准备好了,庄里的人都盼着让孩子识个字。只是塾师难请,那些秀才眼光高的很,又潜心读书想考举人,有两个倒是来过井叠庄,可惜一看这条件不咋地,而且学娃子年岁层次不齐,又都是顽皮的,想想真是难管,就推脱了在县城里另谋一个西席的位子,教个把富家子弟倒还轻松些,束脩也多。 这天晚上楚明泉回了家,一连吃了两个酱猪肘子这才觉得满足。虽说比刚开始开馆子轻松些,但家里地里事也多,脱不开身子事事必操劳。 叶氏坐在房里揉水肿的腿,看楚明泉进屋来,想了想还是把白天秀娥的话跟他说了一回。 楚明泉倒是奇怪,“先前我问过明德,这地里的活他做不了,我也不放心让他做,也不是个好把式。我有心让他上渔船帮着打渔,可他在船上就犯厥。这两样活都不成,我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叶氏心里顿时明白,秀娥心气肯定也是高的,想让明德出人头地自己不受那些冤枉气,便说道:“你知道明德娶了媳妇,这有了媳妇人还是得干些踏实的事。只是听秀娥那话里的意思,怕是让你给在馆子里安排个清闲的活。” 楚明泉心里跟明镜似的,顿道:“咱家虽说开了馆子,其实说到底,咱们这心里仍想着是朝秋的东西。这一样一样都是朝秋这孩子出的主意。若是要进馆子,呵,馆子里能有什么清闲的活?李小舅都忙得每天拨算盘对账中暑好几回了,更别说后院庖厨里那脚不沾地的忙活。做个小二他哪里肯?明德向来在家喜欢干干净净的,读书也不行,若是他有那个脑袋我也愿意让他管个账本。可拨算盘这活出了一个错,那后面就是全错。这事啊没个准头。” 叶氏有些无奈,其实开馆子之前,家里也明细地说了,除了自家人和请的几个实诚的,再不能安排熟人进来。如今鸡舍羊圈有宁月荷和里正家帮忙管着,英婶子除了管猪舍还把那杀猪的活儿也接了,馆子里李家小舅心眼不错账本没出过错,这些找的都是知心知底的人。因为防着楚高氏和秦氏往里头塞人,自家没少拉脸拒绝。出了秦氏那黑心眼的事,这秦氏想要掺一脚的念头就从此绝了。 可是老五楚明德,你说这人吧,心眼也不算坏,就是眼高手低的,也没个正经的手艺行当,地里做活更是别提了,若真的安排到馆子里,那不就是添乱嘛。 叶氏这么些年,也就只能管家里头的吃穿,厨艺和女工顶不错,可让她绝别人话头,尤其是秀娥,那真是难办。 楚明泉躺在竹席上,窗户开着,有潺潺的流水声从外头飘来,凉气的很。他看叶氏有些心事,想了一想,这妯娌间她必然不好拒绝,便说道:“要不让明德先试着做做送货的活,这活总好做,我原先雇了两个,自己和二哥也帮着送。每天送个三趟,起早一车菜蔬一车水瓜,若是晌午之后缺什么,再补上一车。” “这个活他会要不?”叶氏就怕秀娥有意见,这原本要馆子的活,可是送货也算是,也不知道行不行。 “哪里不成?以前在家里,娘把最好最清闲的都给他,却惯出这些毛病出来。我也是从木匠活学起,手揭了好几层皮才磨出茧子来。后来去羊城那船上拉帆拉网的,暴风雨的时候在腰上死死栓紧了绳子还得一起吆着船号子稳住帆,哪一回不是把自己勒得青青紫紫才赚得了工钱?这人趁着最有力气的时候多吃些苦,以后少不了好处。我也不是一定要让他吃苦,只是咱们都是从穷苦来的,难道要养着他一辈子?爹娘老的快,大嫂不打他家的主意那就是最好的了。不过是送货而已,每日我也起早贪黑的,这送货最清闲的活,就让他试着先做。等做个两月再看看能不能管管地里出菜的数目,好歹一点一点开始。” 叶氏听着有理,自家也不过是从今年朝秋那豆腐的主意开始赚银子,和楚明泉早商量着等朝秋出嫁了这仙肴馆子仍是她的,自家帮着打工就好。即使是这样,叶氏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慌,也不知怎么回事,即便第二日楚明德还真的听进了楚明泉的话,她依然会心悸两下。 七月大暑日一过,家里就开始做绿豆甜汤,朝秋又用腐竹、黄瓜丝、花椒当作料,做出了凉皮来。仙肴馆里也有样学样,冷品增加到了十几样,过来单点吃冷品的也多了不少。因为食客多,楚明泉想着若是单吃水果冷盘和冷品,这占了位置那吃火锅的位置就少了好多。靠着东边馆子那面墙的面馆,因为生意冷淡,租的也是别人的老屋子,就歇了业另外寻铺子开了。楚明泉趁热打铁,去找了这屋主。 纪家桥的这片子门面铺子都是些旧屋,屋主有了银钱大多都住别处去了。楚明泉谈了好几回,光租不卖,便歇了那心思也不再说。后来也真是巧合,这屋主有了急事拖家带口要去外地,反倒上赶着来卖屋子。因为是老屋,别人出价肯定不高。你说开铺子吧,比不过人家仙肴馆的生意,若是做其它的行当,却接受不了屋主的高价。一来二去,这屋主就应了楚明泉最初那价钱,连着后面的大院子一起卖了。楚明泉欣喜之余也来不及装修面门,索性就略略收拾了一番,中间只打通了两扇门,省的饭菜香气熏过去。 这边单独专门卖那水果冷盘和冷品,又有那各式各样的点心,凉皮,反倒吸引了不少孩子的生意。因为收拾的干净,楼下的桌凳都是四人一桌,或是六人一长桌,学舍里的书生,附近的娃子大多喜欢吃甜的酸的。歇脚的路人一般点个水果盘再来一份凉皮,那辣油和香醋加进去吃的口水直冒。这生意一做起来反倒比吃火锅的还好。不过火锅赚钱,这冷品吃完一拨就走,这么下来仙肴馆在纪家桥的生意更加好了,雇了五个人做那果肉水晶冻和凉皮,都忙得热火朝天。 第一百零六章 瓜车 这边开了冷品铺子不过二十多日,转眼就立秋了。 秋老虎即将来的几日,龙井南山这边的菜田却忙得不可开交,光是疏拢沟渠灌溉就得早上傍晚两次。加上半亩黄秋葵正是盛果期,每天都能收两车满满,馆子里无论是凉拌,汤卤,红烧,配着虾肉蘑菇火腿这些一起做菜,颇受人欢迎。 最简单的做法,黄秋葵用白水煮熟,姜蒜、酱油、香醋和辣油一起拌了当佐料,那股子粘哒哒的鲜味再蘸佐料中去,柔滑鲜嫩,脆爽清口,朝秋忍不住馋嘴多吃几个。只是这东西可是寒凉的,吃多了就怕肚子疼。以前只知道是个补肾菜跟韭菜一样,似乎孕妇是忌口的。 朝秋也不清楚,但是这么一说家里头叶氏和李氏都不下嘴了,既然是男人吃着好的东西,她们干脆就不去吃,也制止几个小的。 楚明德帮着送货半个月不到,浑身都觉得疼。夏日里日头老早早就升起来了,怕车上的菜蔬被晒恹了,得趁早赶着牛车送到馆子里。加上冷品铺子生意好,他还得多送几趟,哪怕牛车支了个篷子,依然觉得辛苦无比。 楚明德心里也觉着憋气,你说好好的,秀娥非得让自己去三哥那儿谋个活,而且也只是帮着送货。虽说先送两个月,后面再一点一点安排其它活,但是他嘴里都热起泡了。这几日楚明德变得阴阳怪气的,也不管车后头的菜会不会颠坏,只管驾着牛车鼓劲往馆子里赶。 这人心里头一有了气,对事情不上心反而生了厌恶,就容易出事情。这日因为多送了一趟菜,那车水瓜还没来得及送过去,楚明德急躁路上随意挥着鞭子。只想赶快送过去好赶紧去冷品铺子吃两口消消暑。 太阳很是刺眼,街上的摊子也开始收了,再过一会儿天气热了也不好卖。楚明德过了饮马桥,离馆子还有几里路,他赶得急也没在意周围那些收摊子的,不但吓了好几个摊主,车轮更是差点轧到人。 到了转角处也不拉住牛,就这么大喇喇往前冲去,结果好死不死撞上了一辆马车。这壮牛和壮马撞在一起,那力道不比寻常。那边随从只管稳住马。哪里会顾这牛车和货物。一时之间鸡飞狗跳的,筐子掀翻了,大个大个的水瓜摔在地上滚了出去被踩碎。红兮兮的一片惨淡。 却说楚明德早已经丢了魂,打从牛开始发疯起他就慌了神,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摔疼了胳膊和腿再也不去管牛车。马车那边随从好几个,终于在这转角安抚住了马匹。还有一个随从上前去拉住乱撞的牛,这才把场面给撑下来。 “赶牛车的!你是急着去投胎啊!长不长眼睛!”一个随从走上前来吼道。 楚明德自己一身的痛,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那随从还扯过他的胳膊要看个清楚,越发掐得他疼。 “喝!长得跟个娘们一样,我这嗑了半条皮都没掉个泪。我说你赶车倒是急火火……我家小姐差点被你给伤着,你说说怎么赔!” 楚明德一听,还要他配。薄嘴一掀立马尖声应道:“我这满车的水瓜你看看,倒是你们该赔我!这一个一个可都是银子,你买得起么你!” 随从一听,心里头立时上了火,“什么破瓜。一地的红水好不吉利的。你还敢应嘴,老二老三。过来好好收拾他,这小姐伤着了,咱们回府必得受一顿打骂!” 那边长得虎大三粗的两人一听,本就被马车里头的贴身丫鬟给骂了一通,这要是安抚不了,今个儿回府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三人一起上前狠狠踢了几脚。 楚明德是个怕痛的,这一下鬼哭狼嚎的,那原本摔脱臼的腿更加疼了。一边弓着身子一边嚷:“你们敢——你们敢踢我——我家可是开仙肴馆的,哎哟哎哟,这些水瓜卖了你们都赔不起……哎哟哟,别打了,别打了……” 马车内的丫鬟倏得把车帘子一拉,娇声吼道:“吵什么吵,还嫌不够乱。你们是要把官差引来不是?这要是让小姐丢了名声,老爷非打残你们不可!” 那边三个随从这才狠狠补完最后几脚,收了手回了马车问怎么处置。 马车里头轻声几句,那丫鬟这才回了话:“小姐心善,那地上的水瓜咱们府上也是吃过的,很是难得。喂,那边赶车的,你说你家开着仙肴馆,真有这回事?” 楚明德一听,自然鼓足了气,“这是自然,不然我还框你不成。嘶——赔钱,还得赔我医药钱,不然以后别想来仙肴馆里头……” 丫鬟听得脸皮一紧,“声儿这么大做什么,馆子开的不错,人怎么这么野蛮!哼,小姐说算了,看在你们馆子卖的东西还算不错的份上,不要你赔了,赶紧让开,我们等着过去。” 这话说完,没等楚明德再说什么,已经摔了帘子坐了回去。 那边三个随从立马上前把牛车驾到一边,马车即刻踏着满地的碎瓜就这么走了,留了楚明德一人在那里嚷嚷。 末了还能听到马车里面的一声娇哼:“还说是开仙肴馆的,我可是见过掌柜,人长得端正做事也和善,哪里像这个细皮白脸的,脾气差还说胡话,怕就是个送货的小厮罢了……” 倒在地上的楚明德心里一股恶气没地方出,看见身边还有个没摔坏的滚过来,气得一脚踢过去,倒把那条没伤着的腿给踢抽筋了。 就这么一车百斤的水瓜毁了个彻底,还分文未赔。等楚明德被送到医馆里绑固好,那边楚明泉才从送货回来的伙计处得了消息,立马就往城里赶去把人给接了回来。医药费给了四两,那边满地的水瓜只留了没几个好用的。楚明泉心里又急又气,以为楚明德被哪个仗势欺人的给打了,可从知情的街坊和摊主那儿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楚明德还哭嚷着要不是自己让他送货,能出这样的事么。一路上从医馆里一直骂到了井叠庄,浑然没有一点愧疚,话里话外都是楚明泉的错。 楚明泉喉头动了又动,到底忍住了,现在于事无补,今天还得让伙计再送一车水瓜去,不然馆子那儿原先定好了的人可就没的吃了。 再说这边楚高氏正高高兴兴地跟着归家来的月梅说话。上次月梅归来吃了喜宴带了好些肉菜走,楚高氏私底下塞了银子,她乐得找不着北了。 等归了那个漏屋穷家,儿子立显捧着菜迫不及待地递给姐姐大妞。穿着旧补丁的大妞缩在一旁忙不迭地塞馒头和肉,月梅看见忍不住酸了鼻。 这家里头孩子爹烂赌,她也只敢把立显往井叠庄带,大妞一件好的衣裳都没。这娘家好不容易有了大房子,娘都塞了银钱给她,总得扯些布回来给大妞做一件衣裳,这样也好带回庄子住上一段日子。不然她一出去,若是碰上他爹醉了回来,肯定又遭一顿骂。 这边月梅揣着银子东藏一半西藏一半,就碰上了自家男人杨和忠醉醺醺地回来。走进来一见居然有肉吃,顿时二话不说就开始骂月梅。 “日子都过不下去还吃得上肉!钱,哪里来的钱!呃——”杨和忠打了一个酒嗝,猛地唬道,“你是不是回娘家了?肯定有钱,拿……拿来!” 大妞往月梅身后一躲,立显也在一旁抖索,月梅回嘴道:“哪里有钱!全都被你带出去赌了,家里总共拿回来这些喜宴上的菜,能吃上两顿都不错了。” 杨和忠一听,那酒劲上来又是掀桌子又是追着打骂,最后一脚踩空摔破了头,恹恹地躺在床上好几日不得动弹。 这日月梅见杨和忠好了一半,已经有力气吃喝吆骂,便带了立显回井叠庄放些日子,不然顾不上。 这不是还没坐多久,月梅把屋子狠狠逛了个遍,那南山上的四合院也只有那次进新屋的时候来过。不过那次人多也没逛够,这次归家来正要带着立显去上头看看,楚明泉驾着马车把一身皮肉伤的楚明德带回来大院里头。 一旁陪着月梅的秀娥猛一看,当下就跑过去哭起来,追着问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把明德给伤着了。 楚明泉没言语,这话他都觉得羞。好好的牛车愣是这个赶法,那还不得出事情?别说一车水瓜碎了个精光,这身皮肉痛他都替明德觉得不值。有话就好好说,偏偏还跟那些人顶嘴,这真是讨来的苦吃。 哪知道楚明德一看楚高氏和秀娥都围着自己哭嚷,心里头越发气了直嚷道:“娘啊,都怪三哥……做劳什子让我赶牛车送货,跟个小厮一样,让我脸皮往哪儿搁?那在馆子里的管事多清闲,三哥愣是不让直接去做。嘶——啊哟,我这腿都快断了,全身上下到处疼……” 楚高氏气上了,这小儿子可是她的心头肉,如今青紫了一张脸,身上还吊着夹板怕是伤坏了,当下拍着大腿哭嚷:“我说明泉啊明泉,这老大家的你可以不给活,那是益财娘糊了心眼作死。可明德是你的五弟啊,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那钱都让那些不相熟的给赚去。你以为我不晓得山脚那边的鸡舍是个寡妇养的,哼,白瞎了你这个人!” 秀娥直愣愣地看着楚明德痛得打跌,心里头也上了气。你说好好的人,这么些天起大早去赶车,她小两口都没过上几天新婚好日子。上回跟叶氏说的在馆子里谋个活,哪晓得是个送货的小厮? 月梅在旁边立着耳朵,看看楚明德那副猪样,又看看穿一身齐整的楚明泉,院子外头那辆马车她看的心里拧巴地疼。 第一百零七章 敲打 PS: 唔,上了九大分类大封推,有种中奖的赶脚。其它四位都是火热的高推文吖,我在里头露个脸插队~~~不知能不能在月底的这几日多些推荐票,给顶到四位数去,我肿么瞧见其她的不是好几千就是好几万>_<不求月票求推荐订阅喵!感谢小迟编的争取,真是个好姑娘(^(∞)^)。嗷,不能再写渣下去。 秀娥心里越发酸苦猛掉泪子,说到底楚明德骨头没伤着,只是一身皮肉痛得紧,见大家都帮着说话他更加嚎开了。 月梅把眼珠子从那马车上转回头,心思一转,逮住机会就吆道:“三哥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说你们住个大宅子,这听着又开了家馆子,让那些没皮没脸的帮衬,却让明德做那送货的小厮,真是没个良心!这一家人不写两个姓,要我说里外都得让自家人接手。还有那四合院的大宅子,说到底应该也有爹娘的一份,都该搬上去一起住。城里都能开馆子生意还能差到哪里去,怎么不能让明德做管事了?账本谁在管?肯定又是请了不相干的人,今儿你给明德一个准话,别说是娘,我这里都不依。” 楚高氏听月梅的话句句有理,不由哼道:“还不是老二媳妇,这馆子的银钱居然让她弟把在手里你说是个怎么回事!哼老三媳妇儿是个没用的。月梅啊,你这回来就帮着你三哥去馆子里管管,我这里是一星点都看不见名堂。本就是自家兄弟,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外人手里管着?”楚高氏一口气说完,看了旁边哭哭啼啼的秀娥,不由添了句,“明德媳妇,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楚明泉一句话都没吭气。却把目光转到秀娥脸上。 秀娥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明德还抓着她的手嚷疼,她心里又急又气,娘说的很对,她也跟着念叨两句,“三哥……若明德是做管事,哪里会碰上这样的事。现在躺在这里只怕伤得不轻……” 这话一说完,楚明泉心里头凉了个彻彻底底。 好心当作驴肝肺,是他楚明泉还想着自己能扶得正。先前秦氏那拉子黑心眼的事他只当没这个人,再也不提。如今想让明德从小处开始吃苦。一样一样练手,这倒还是他的错了? 难不成让他当管事,那仙肴馆还不乱套!他楚明泉请的管事可是个得力能干的。做人做事说话都没话说,哪怕人多那时候记菜谱都能不落下一桌一人。若换成明德,喝!只怕没两天,做事不行,指手划脚使唤别人倒是在行。 “娘。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楚明泉的声音有些哑。 楚高氏嗫嗫嘴,脸色却不好看。 月梅倒在一旁瞎嚷嚷,“三哥,你是记挂着家里的,但保不住你还有个不顶事的媳妇啊。这枕边风一吹,谁知道那些好的都给了别家。要我说干脆就让我去盯着。没准就被那些外姓的小舅子给偷偷改了账本,这些银钱可都是姓楚的,哪里能——” 楚明泉扭头狠狠瞪了月梅一眼。厉声打断道:“我家的事还轮不到四姐你操心!这明德想要做活还是我媳妇帮忙吱声的,她是想让明德直接进馆子,可我不准。先别说明德做账房不顶事,管事那可是最要紧的错一处都不成。让他做小二,别说明德自己不肯。我都不放心让他招待食客。除了这些从送货做起是最稳当的,一点点熟悉馆子里的活。难不成还能一口就吃成胖子?我这馆子开的不容易,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无论什么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只要不顶事都不能走我这后门!我还识得清用什么人!” 月梅没有想到一向孝顺爹娘的楚明泉居然放出这些狠话,她心里头咬着牙不能得罪楚明泉,便恨上了叶氏。天底下还有这么护媳妇的丈夫,还能开馆子来钱,为什么就她一个人过的不好,面子上的光,里子的苦闷。 楚明泉一口气说完,见楚明德有些恨恨地看着他,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这是折腾的什么事!自己上赶着来反倒不识好心,他楚明泉自认倒霉! 看楚高氏明显有些不忿,楚明泉也懒得再说,掏出怀里的钱袋子往药旁一放,“明德都是皮肉伤,这些药抓回来吃完就好。这些日子苦了明德你,送货委屈你了,做哥的以后也不敢再请你做活。你是娘的心头肉,那馆子里的活也没个轻松的,都是看人脸色好好侍应着,哪里能让你去?这些工钱我番了一倍,已经算是半个管事的月钱了。弟妹你点点吧,我这就归去了,还得再送一趟货去城里。” 说完,楚明泉就大步走了,即便身后反应过来的月梅脱口而出翅膀硬了都敢跟家人叫板了,还有什么有了钱只顾着二哥整个都是偏心眼。她也不想想,现在住的大房子,用的那些新桌凳,还有每日不断的鱼和肉,哪一样不是楚明泉给的。 这每日都得往仙肴馆送片好的猪和新鲜活鱼,但凡有的楚明泉总会留一些给爹娘,谁才是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明眼人都看的清。 楚明泉牵着马车走在山道上,这条道自从之前整院子的时候拓宽了,用平整的石块填成了一条马车宽的道,如今平稳的很。只是牵着马上山的楚明泉,心里头有多么不平静。 其实根本没多大的事,在外头多多少会吃苦,有些事情平头老百姓就得有老百姓的那份性子。楚明泉深深叹口气,五弟明德那个脾性都被娘给惯坏了,浑然不见眼前的只顾做梦,什么事情都办不成,这些日子刚开始几日还成,往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时候菜蔬瓜果都颠坏了,还是送货的伙计帮忙多转了两趟。自己离开杭城去羊城打拼时,家里要么种地要么打工也能有些许余钱攒着。他们以为自己不知道寄回来的银钱被娘给藏着给了明德,想要再背出个读书人来。呵,真是……一样是亲生的儿子,可愣是不一样的对待。只是五弟自己没珍惜那个机会。学舍里读不下去,反倒爱跟那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不过多久就没脸可蹭了。这样的人,原以为现在娶了媳妇有担当了,人性也不坏,可……哎,这下估计又要闹上好一段日子。 就这样,楚明泉回了家里,看见家里头撒了清凉的井水在石板地面上,时瑞蹲在院子里给他心爱的羊和羊车擦洗。旁边的朝秋不时笑语连连,楚明泉心里头酸了酸,满满一股子暖意。 这个世上。他没欠着谁,只要自家媳妇孩子好好的,谁再来些破事让他管,一概全推到门外。这人心最怕的就是不满足,一旦有一就有二。他平日给的吃食银钱孝敬,完全苦不着爹娘和兄弟,自己又何必百求百应。 这么想着,楚明泉叫了时瑞和朝秋,因为那一车水瓜全烂了,今天还得再去城里一趟。就着朝秋从井里拿上来的凉茶竹筒子猛灌一口。重新下山去地窖里挑上一车装好赶回城里。 这水瓜天热时候熟的快,只能放在阴冷的地窖里保存才长新鲜。 日子没过两三日,楚明德的脱臼好的差不多。只是皮肉还得痛好些日子。月梅归家后又被好的差不多的杨和忠训了一通问她拿钱。她在家里呆不下去,索性把大妞也带回了井叠庄住。 看着庄子里数自己娘家的房子最好最宽敞,那楚明泉家的她想掺一脚都塞不进去,见楚明德怨言很深,心里头隐隐想要闹腾一番。毕竟这几天在庄子周围转了一圈。尤其是那山脚的鸡舍,羊圈。猪舍,还有那一条渔船,样样都赚大钱。 逛完之后回了家,又看跟只黑猪一样的秦氏住着好屋子,时不时还吃着鱼和肉,连她都过得比自己饥一顿饱一顿的好,这心里的气越来越重。 秀娥在一旁帮忙择菜洗涮,月梅想了想,便一个劲撺掇秀娥去井叠庄闹闹,哪里能让他们这么舒舒服服地过日子。那些田地、山啊、猪羊、四合院啊等等,家里头都该有份。 只是月梅说了半天,只看见秀娥怨气的一张脸,可让她去闹却愣是不肯,也不应声。月梅想了想这新媳妇怕得罪人,还是自己上山去说说,自己好歹是家中唯一的妹妹,又住在城里,少不得那馆子里的活得让她掺一手,不然这些银钱都把在那几个外姓的媳妇里,她心里想想都觉得恨。自己哥撑的家业,凭什么都落到那几个长得不如自己的人手里。 月梅从前心高气傲,皮子长得好,认为自己就该跟小姐一样,求上门的人多。自从准了城里的亲事,面子上风光可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大儿子是个福薄的居然没挺过去,因着杨和忠酒性和赌性越来越重,这之后生的大妞和立显更是没过上好日子。 月梅从兜里拿出从山脚下顺手抓来的葡萄,一边吃一边吐皮,进了四合院子,那双眼睛直溜溜上下左右地看,鼻子里时不时哼一声。 李氏从二进的院子里冷不丁见到月梅,愣了一下,见她看见了也不叫人,眼睛四处乱瞟,心里头微微有些惊诧,不过还是叫了她一声,“月梅,怎么有空回来啦,快来坐坐天热的很,我给你倒杯水。”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照你这么说我这个亲生的妹子都不能来哥家里头逛?真是好笑。”月梅声音拔尖,一开口就是没事找事。 时瑞耳朵尖,一听到二伯母叫人,就知道那个不好商量的四姑又来了,忙一溜烟地往姐姐那里跑。 李氏一听月梅这火气,便知道是个来惹事的,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今天想必不会安宁了。她索性不说话,越说越错,这小姑子也是个嘴皮厉害的,她说不过,也懒得去争辩。 月梅一见李氏不应声,那正鼓足的气和磨好的嘴皮都没处张开,便自顾自找起事来。 不是问这院子里的青石地板用了多少银子,就是指着那些木工活都是哥做的,然后又随口提起没出嫁前上头哥哥对自己多好多好,如今连爹娘弟弟那里都冷淡了,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是听了谁的话。 李氏越听心里头越闷,不过面上却平淡镇定,她现在是想明白了,跟这些人对嘴皮子讨不了好处,自己日子过得好才是对的。 直到月梅手里头的葡萄吃光了,月梅顺着院子走去逐渐靠近叶氏的三进院子。 朝秋本不想让娘见到月梅,这人分明就是乘机来嚼舌的。上回五叔楚明德的事,爹虽然没说,可从送货的几个小厮那里听到了原委,顿时觉得不争气。好好的磨练机会硬是他自己给毁了,还不带认识错误的。这样倒好,闹掰了省得以后不断地再塞人进来。 月梅到了正屋里看着叶氏,很是不屑地撇嘴,跟她斗,离间爹娘和哥的情分,看她怎么扳回场子来!这些东西都是姓楚的,一个子儿都是哥挣下来的,这么想着越发地蹬鼻子上脸。 可她哪里想过,这是朝秋家的屋子,朝秋家的地,轮得到一个出嫁的四姑撒泼么。 第一百零八章 早产 月梅端足了架子说了半天的话,任何人一听都是指桑骂槐的,可她说得嘴皮子都干了,也不见有人给她续杯,连叶氏都自顾自绣着小肚兜不应声。月梅觉得没趣,转眼又看到了亭玉和朝秋。 “三嫂,你这两个闺女长得倒不像啊?难道杭城生的和羊城生的,会长成不一样吗?”月梅转着眼珠子随口说道。她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可叶氏被月梅这么一提起,心里顿时醒了醒。要说长相,亭玉已经像足了她六七分,别人一看就就是自己的闺女。 可是朝秋…… 这孩子小时候粉嘟嘟的看不出来,可是越长大,尤其是今年的变化,身形拔高了一点点,脸上的婴肥早晚这几年就褪去,那面孔跟自家没有一处相似。 叶氏抬起头来,“月梅真是说笑,这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难不成还能长一个模子?再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些差别也是难免的。我觉得我家姑娘长的好,贴心能干。要不是她们俩里外帮忙着,我这么重的身子哪里应付得过来。” “什么龙不龙的,真当你家是皇亲国戚不成!”月梅两个鼻孔都哼出声。不过这话是她挑起来的,其实她就是想噎一回叶氏,反倒让叶氏顺着话头说了下去,不免觉得心里膈应。 “不过都是乡下人,再怎么养都养不出城里千金小姐那股子味道来。我跟你说,哪怕是那乡下土财主,跟城里的人也没法比的。” 朝秋说话了,“四姑,我们家时瑞像极了爹爹,以后也能顶天立地的。对了,立显在奶奶家吧。立显弟弟肯定也像极了姑父吧。以后也能成姑父那样的人。就我最没出息了,娘的能干一星点都没学过来,爹的手艺我也做不来。” 这句话说得月梅心里一噎,立显可是她的儿子,模样长得倒是七八分像他爹,若是以后脾性也像极了他爹……月梅吊着个脸,但这句话别人不知道底细的当做是夸,可她却别扭之极,阴阳怪气地说道:“既然没出息就好好学着些,别跟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人一样。不顾自家里头,什么好的全都给外人占了去。” 朝秋暗暗攥着小拳头,丫的。给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她故意帮娘刺了两句,她姑奶奶的倒上纲上线来了。我娘顾着二伯母那是两家真心相交,难道还要顾着你们这群白眼狼不成。 朝秋磨磨牙,果然嘴皮子是需要长期打磨的。“四姑,你说的不会是……”朝秋包住了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这件事情我爹我娘大度,都不让我们说呢。大伯母做的那件事确实吃里扒外,我们小孩子都省得。千万不能学那种人。” 月梅一愣,一脸错然,这哪儿跟哪儿啊。 朝秋赶紧偷偷压低声音道:“四姑。这事情你以后可别再提了呀,奶奶若是听到了肯定又气上了,到底是五两银子,还有银钗子、玉镯……” “五两银子?银钗玉镯……”月梅被吊高了心,不由催促道。“咳……你说的事啊,我也是知道一星半点。心里觉得气,朝秋你再说说,四姑也再琢磨一遍。” 哼,就是要用利益转移话题才成,不过朝秋可没这个兴致,装作一副不敢讲的样子,猛摇头。 月梅劝了两句,又敲打叶氏一下,朝秋见娘被她顶着话头下不来,便一副苦恼的样子,讲了讲秦氏哭着嚷着要回五两茶礼份子钱,却不料自家里头遭了贼,还是她亲生儿子和女儿干的。那银钗换了好吃好玩的,那玉镯子因着彩翠偷偷拿出来带炫耀,被人争着抢着看,一不小心碰碎了。 说完,朝秋表达了可惜之情,这玉镯可值好些银子,也不知道奶奶就这么息事宁人,还顾着大伯一家。那大伯母可不就是吃里扒外的,串通别人摸到自家兄弟屋里寻东西,现如今她是不敢上来闹事。 月梅第一次听到这回事情,恨不得立时就下山去问个究竟,可一想到自己上来走一圈什么都没拿到,好不心甘,便按下心思说道:“这大哥家真是搞得乌烟瘴气的,娘也不管一管。我说朝秋娘啊,那明德可是家里的小幺,当个管事还委屈了呢,如今还躺在家里头,夫妻两个都有怨言咧。当嫂子哪里能这么做。” “这家里家外都是孩子爹一把手,月梅,你看我挺着个肚子,又能做的了什么事。”叶氏扯了扯嘴,“你三哥不也是这么打拼出来的么,要说谁家就是靠家里头的男人过活。我们只要不多嘴,管好了家务和孩子,这日子就能过下去了。月梅你说是不是?” “左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月梅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脸已经绿了。这些话是没错,可一想到家里头那死人,偏偏自己从来都是往好处夸,每每见到叶氏都说城里人怎么样,自家又如何,如今咬了牙只往肚里咽。 朝秋哪里会没看出来四姑的脸色,可这是她自己冲上来的,谁也没招惹她,难道只许她贱嘴皮子说别人,还不兴别人回她一句的,身子一挺就站起来了,“娘,你这肚兜别做了,已经有好些洗好晒好放箱子里啦。这以后你得教教我怎么做月子汤呢,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的。对了,爹还打造了一张小床呢,上下两层,还带着滚轮子,都不占地方又实用。” 叶氏的心思被朝秋的话一带,随即就笑了,“就你爱缠着你爹做这些东西,这放鞋子的也能做出个鞋柜来,没得让你爹多费力气。” “娘,爹会木工活,我这是锻炼爹的好手艺。”朝秋轻快的声音又响起来,连带着叶氏也开始念叨这些怪异实用的木具,月梅听了半天想把话题重新引回去,都没能插上嘴。 叶氏哪里会不知道朝秋这个小脑袋在想什么,干脆也不理月梅,反正她说的也没好事堵人心慌,只让她吃葡萄,再没多说什么。 月梅将嘴上的葡萄籽抹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李氏却没过来在二进的院子里帮时瑞刷羊,不由嘴巴一撇,说道:“哎哟,你说说这李氏,怎么这么些年都没个动静。哪怕就是只牛都该产崽了,是条狗都生到狗子狗孙了,这愣是生了个丫头片子跟她娘一样。要我早就没脸走了,死赖着绝了二哥的户头——” “她四姑!”叶氏打断道,“妯娌之间出了门还是一家人。偏偏要把死了那句话不松口。你是想怎么个作弄,家家都有自己的过法,一定得逼着别人还是怎么的。你自己也留些口德,为家也好,为孩子也好,这些难听的话,别再说了。” 月梅浑然不在意,以为终于能激起叶氏的疙瘩,“要我说二哥这么些年也该看透了,这以后啊还是像我们有儿子的人能留儿养老。呵,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过不了多久那采清找个人嫁了,这二哥的脑子才能清醒清醒。趁早想清楚再娶一个,不然这什么家业都……给了那李家去了。” 叶氏脸色有些不愉,从上次秀娥来找她讨个活,心里就开始发慌。直到明德出了事,虽说没什么大碍,可面子已经过不去了,现在想来心有余悸。这月梅偏偏要提起这些事,看样子是要把自家闹得不顺气才成。她不为别的,想着李氏每日都欢欢喜喜地绣着小孩子的鞋袜,那股盼子的心肯定是没歇过。如今月梅这嘴巴那么毒,居然还提出要休妻的说法,真是过分了。 “生孩子也是一种缘分!你看采清她姥姥,不也是十多年没生娃子,后头怀上的吗?如今跟采清差不多大个个都能干着。你少在娘耳边说这些事,真想把这家拆散了,你以为她二伯……能让你好过?人家过得和和美美的,这么多年她二伯家是欠着你了还是怎么着你了?” 叶氏涨红了脸,冷不丁瞧见院子那头李氏似乎掩着眼角走开了。 “别说生儿子,她哪怕是再想有一个都怀不上。要她有什么用,如今二哥赚了银钱有本事了,她更加死皮赖脸地占着茅坑不拉屎。早早地赶走,这些事听我的准没错。”月梅接过话头。 “你——简直就是拎不清。”叶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只觉得恶心难受,肚子一坠,似乎有什么掉了下来。 朝秋干脆撕破了脸,“四姑,你瞧不上二伯一家,就是瞧不起我们家。干脆的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两家都不是你心里的好人,没得脏了你的鞋!” 月梅一听,还想继续瞪脸,可一看叶氏脸色青白青白的,心里顿觉有些不好。 这夏日穿的薄,朝秋回头一看,娘居然羊水破了,扶着肚子吃痛,顿时慌张起来,“姐姐,快去叫二伯母来!山下——叫爹赶紧回来……” 朝秋急得一头汗如雨下,瞧见月梅还愣在一旁,吼道:“滚!你给我滚!看在你是我四姑的份上,我给你面子。不然我娘要是有个好歹,哪怕你是天王老子我都照样收拾你!” 月梅也慌了。 这怎么说生就生? 这生孩子她知道,还得再有几个时辰才能落地,若是在这儿被二哥三哥抓着了话,怕是空口难辨。想到了这里月梅吓了一声冷汗,趁着李氏赶来哼哼地溜走了。 第一百零九章 喜事 听着叶氏的吃痛声,李氏也惊了,不过看她没有磕碰着,应该是放不足月掉下来了。 “朝秋,赶紧去烧水,你娘准备好的接生包袱放哪儿了,赶紧去找出来。”李氏一看这阵势,怕是很快就要生了。 朝秋见此忙应道:“就放在娘的屋里床头,都备着呢。木盆和干净的毛巾都有。水……对了烧水……” 朝秋一个转身就跑,差点没被门槛碰个踉跄。 叶氏死命地抓着桌角,脸色也熬涨了,却是费力气说道:“慢点来,还要好些时候呢,帮娘扶进去走两步。” 李氏力气不大,况且叶氏怀了身子后体形变大也难搀扶,朝秋立马过来搭了手。朝秋心中气急了,要不是四姑上来说这说那,要不是自己听不过去还了嘴,娘现在肯定不会遭这份子罪。 朝秋有些腿软,但还是撑硬了一步一步帮着挪过去。 叶氏深深吸着气,靠了床坐下,这么几步路后背都湿透了。见朝秋一脸怔怔的自责,扯了扯嘴想对她笑,可肚子又宫缩了一下,疼得一张脸都紧在一块了。 “娘,你怎么样了?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拿来。”朝秋急得团团转。 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肚子也安分了一些,叶氏这才有力气说话,“给娘做碗甜粥来,待会儿没力气生弟弟妹妹。你先去灶房忙,也别过来了,娘怕吓着你。你爹带会儿就回来了。” 朝秋挪着步子往屋外走,可脑袋一直扭着看叶氏。看她轻松许多,心里头定了定,这才收了神去做粥烧水。 片刻之后,楚明泉一马当先地跑回了家,站在院子里却被李氏拦住了。“生孩子可不能让当爹的进去,对了,接生麽麽来了没?” 楚明泉心里忐忑不安,点点头朝着屋里头望,“去了去了,二哥帮着我驾马车去请接生麽麽。我就看一眼行不,怎么好好的还有半个月,就提前生了……” 李氏这里也不甚清楚,她也不能现在说,怕出事。就安慰了几句,心里头也是没个主意。 亭玉倒是想帮着进去看看,她也急慌了。可李氏都给拦住了。这一家子不是男人就是孩子,都不能进生产的屋里头。想起自己那一回死里逃生,李氏愈发坚定山脚下的那几个更加不能让她们来。 楚明泉站在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那门关的紧。又看不见人影,日头高高的晒着,他全身却冰凉冰凉的。 等朝秋把熬得浓浓的甜粥端出来,接生麽麽还是没有来,楚明泉已经蹲在院子石墩上抓紧了头皮。 朝秋手有些发抖,可想着现在千万不能做错一件事。不然磕磕碰碰的就怕慌了大家的心神。这么想着就去送了甜粥,等李氏接过去后想从门缝里看看娘,却被合上了。 朝秋过去拉了楚明泉的手。“爹,你放心,娘一定能好好生下弟弟妹妹的。” 楚明泉也不说话,这么一会儿嗓子都干哑了。只是心里又愁接生麽麽怎么还没到,应该自己去接的。不过想了几下。前院就有马车进来的声儿,楚明泉一个箭步就跑过去。蹲久了差点没厥过去。 匆匆忙忙地把接生麽麽拉过来,等着她去检查一番。 里头叶氏时不时呻吟几声,那麽麽一见叶氏下面还得费些时辰才能打开,便出了屋门道:“别急,还长着呢。热水准备好没,还有剪子这些……” 一旁的朝秋捧了一盆子水立在旁边,“麽麽您擦洗一下,一路上都出汗了。接生包裹都放在屋里头备好了,您要不吃个东西,待会儿有力气些?” 那接生麽麽是十里八乡的好手,人也善气,看朝秋在一旁跑来跑去,倒是笑了笑。就着她递过来的一盆子清水,旁边就有皂角子,把指甲缝清洗个遍,这才转身回了屋里给叶氏扶胎位。 趁着这个时候,接生麽麽沿着肚皮给她摸着,摸了半天,觉得有些奇怪,又紧了眉头仔仔细细地按了一会儿,里头只听见叶氏吃痛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接生麽麽这才点点头,笑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也是个辛苦的,怕怀的是个双身子呢。” 叶氏躺在床上一听,愣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大的肚子,原来是个双胎的,不由有些高兴。到底一次能怀两个,比别人值多了,还少受一份子罪。 李氏听了,脸上露出奇异的光彩来,为叶氏开心,只是心里头那一丝丝落寞仍然没掩下去。 这般反反复复痛了有两三个时辰,李氏进进出出两次,脚不点地的端着东西。屋里头只听到叶氏在那里喘气憋劲,还有接生麽麽一遍一遍安抚和指导的声音,院子外头的大人和孩子直愣愣听着,那颗心也跟着一上一下不停地起伏。 连时瑞都揪着衣角在朝秋旁边打瞌睡又摇头醒过来,就是不愿意先去睡。一个上午和下午的疲惫,中午几人也没吃进两口,等那艳霞满天之时,龙井南山上的四合院子,终于响起一声啼哭。李氏赶紧用小被子包了到外间门边招呼几人看,脸上的笑意很大,“朝秋,你看,是个弟弟呢,多白嫩。” 朝秋凑过去仔细一看,模样生的挺正,脸太胖了眼睛眯着睁不开来,不过也没有想象中的皱巴,只是那小手的指甲看去是那种浸在水里泡久了的淡紫色。 楚明泉愣在那儿,都不知道怎么接手,这已经六七年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子,当初时瑞生的时候自己在海上没赶回来,还是拜托了大虎娘帮衬着。如今亲手接过儿子,眼睛顿时涩涩的,忍也忍不住。 李氏重新抱了回去,又推了推几人,“里头还有一个呢,我先抱暖了,等生完再一起给你们看。” 楚明泉和朝秋亭玉站在门外,都张愣了嘴。 “爹。娘怀的,是双胞胎啊。”朝秋呐呐道。 楚明泉傻傻地复述了一遍里头还有一个,顿时又乐了。但那颗心还是悬着,没有看到孩子娘平安出来,都不敢出口大气。 这先前第一个出来费了好些力气,等第二个出来倒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接生麽麽剪了脐带打了结,洗干净手这才擦着汗出来,“恭喜了,楚掌柜。你们家媳妇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咧。” “孩子娘没事吧?”楚明泉心头大喜,忙问道。 接生麽麽有些好笑:“自然没什么事。只是后头得好好照料,这双身子的难恢复,还是让懂行的人来。” 楚明泉忙从怀里递上了红包,塞到接生麽麽手里,“谢谢。谢谢婶子您。” “赶紧进去看看吧,那些秽物都收拾好了。” 这话一说完,楚明泉就蹭得闪进了屋子,见两个小包袱放在叶氏身边排着,整个人不由颠起脚走路,那嘴角的弧度都没拉下来过。 朝秋看完了弟弟妹妹。从屋里头悄悄走出来,看外头霞光满天,风里有股幽香飘来。她往屋子看了看。心里满满的。 幸好娘平平安安,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奶奶、秦氏、四姑…… 从今往后,一刀断了。 朝秋感觉脸上冰冰的,忙用袖子一擦,往灶房那边去了。 楚明泉家的媳妇儿生了一对双胎。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第二日清早,油糕、鸡蛋、红糖这些月子礼频频地送上山来。几乎半个庄子有亲带关系的,都差不多来了。不过因为生产后虚的很,朝秋一家都在三进的院子里,那些婶子姨奶都在前院呆了呆,吃完了甜汤贺完喜才回去。 等到洗三这日,本应该让楚高氏来当收生姥姥,只是楚明泉这回坚持得厉害,这收生姥姥也可以让族里长辈奶奶做,那更伶俐吃香一些。 叶氏本还奇怪,不过一想在羊城那儿也是大虎娘帮着操办,这风俗各地有各地的主张,也不算什么要紧的,就让楚明泉去办了。 其实叶氏没想到的是,楚明泉明了叶氏为什么会早产的源头,想到从去年回来到现在,似乎没多少顺心的事,要不是家里头有伶俐的闺女出主意,有得力的二哥帮衬,现在他还在茅草屋里头愁着呢。 朝秋的弟弟妹妹的洗三礼,到底让族长奶奶给操办了。观礼的人不多,可也是近亲的,辈分高的频频笑着夸着说吉利话,楚明泉给置办的添盆也算是令人大开眼界。因为生了两个,那金银锞子、铜子儿、喜果儿、挑脐簪子这些都是双份的,都给了收生姥姥。 那站在婶子们外围的秦氏死盯着那盆子里,楚高氏却是拉着个脸,似乎没让她做收生姥姥撇了她的脸面。秀娥却是没来,还有那月梅早就回了家去了。 这天李氏帮着去灶房里炖鲫鱼汤,熬得浓透,可不知为什么,盛出来那股子浓浓的鱼香气,她却闻得有些犯呕。 本以为自己是这两天没睡好,可等一捧进屋里,看叶氏喝得那么顺,胃里翻腾着一个没忍住,就呕了出来赶紧跑出屋外。 叶氏一看却是没回过神,不过心底里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管是不是真的,赶紧让朝秋去把徐老郎中给请来,只当给孩子看看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等楚明泉慌慌张张地赶回来,听着老郎中说了几句肚脐眼要注意之类的,叶氏却把徐郎中给留住了,只说给李氏看看,中午时候见她胃不舒坦也给把把脉开个方子。 这李氏也是从没有那个心思过,也当自己肯定是吃错了或者累极了才是,结果一个十几年都不曾听过的好消息,顿时把她给懵得掉了泪,止也止不住。 三喜临门,居然真的怀上了。 第一百一十章 糖祸 李氏有了身孕,全家上下都洋溢着喜气,尤其是从地里头呼哧呼哧赶回来的楚明栋,更是乐得不成什么样子,差一点就当着孩子们的面把李氏给抱起来转一圈。 大家开开心心地商议请个要好的婶子过来帮衬,这一个刚生完孩子,一个才怀上不久,都得好好养着。若说请庄子里的人过来服侍,少不得又多些闲话,那更是打了楚高氏的脸。倒是李氏,红着脸说了自己的主意。 外头的人再没有李氏她娘更亲一些,再说李陶氏如今心里头最惦记的就是女儿和外孙女。若是知道女儿又怀上了,别说没人去请她,她自个儿都会赶着上门来。 楚明栋当下就赶着马车去接丈母娘过来,顺便去城里采买一些要吃用的东西。等到了下午,李陶氏就带着大包小包笑意吟吟地过来了。这么一来,楚明泉很是感激,到底不会落人口实。李陶氏人做事精细和善好处,这家里头还是妇人更懂忌口这些。楚明泉看着床上两个嗷嗷争吃的娃子,光憨憨地笑,也插不上手了。 这两日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挂满了尿布,朝秋和亭玉一个搓洗一个烫布,搭配着干活很不费事。 两人说说笑笑,朝秋嘴巴里还在念着弟弟妹妹的名字,一个叫楚夏然,一个叫楚夏晚,都是应着时日取得。 再想到二伯母明年四月春生,那个时候正是采茶日呢。朝秋的思绪又飘远了,以前看过一个古希腊的趣谈,就曾经提到过一个奇怪的用铅水避孕方法。其实这是对身体的危害跟水银差不多。等这么一回想,朝秋一身冷汗都吓出来。难不成……二伯母不能生孩子,是因为二伯在铁铺子打铁时间长,打铁水含铅量极高,体内重金属过重。所以…… 自从上次全家喝了兑仙果的茶水后,大家都排了黑渍只当是日头热身上腻歪了,可没人想过这些污垢就是体内的毒素。 朝秋顿时精神了,这么说仙果不仅能救人,还能治疗旧疾,说不定二伯以后还能再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呢。 朝秋一双大眼睛直溜溜盯着李氏的肚子,又往自家弟弟妹妹那边屋里看了看,直看得李氏不好意思起来。 仙肴馆的名声逐渐响亮起来,有些达官富贵也少不得上几次仙肴馆里来宴请,这二楼的厢房隐隐有不够的预兆。楚明泉便打通了冷品铺子的二楼,这样合起来一整修,足有十个厢房可以用。 秋老虎一天一天地烫过去。馆子里的气温仍然比较高,楚明泉见这晌午时候食客越来越少有人点火锅,他心里头也明白。这毕竟是要烧炭的,一直滚着汤底,夏日里最是难熬。苦思冥想很久。只有用冰凉透骨的井水撒地擦桌才能略略降温,可是治标不治本。 朝秋看爹愁了好几日,她脑子里除了空调,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若是有黑色遮阳布支成蓬吸收热气,再加上用藤蔓和树荫遮挡,外头的热气能阻隔好多。仙肴馆里空闲的地方。可以斜吊起一只一只水壶,木质的雕镂花样有爹负责,只要能做出从上而下洒出细细的水丝。下面有迷你小石池子接住。水里再养几条锦鲤,相信在这样的大热天,人们肯定喜欢凉飕飕有水有鱼的环境。 说干就干,盆栽的藤条好办,移过来挡住大半的热气。加上用大大的一块黑帐布支在店门外挡住直射的阳光,屋里头经常让小二在吊高的水壶中装上冰冷透骨的井水。下头的石池子连着地面重新挖了水坑,可以一直流通到外头的下水坑道里。这样不但解决了热气的问题,还能吸引好些嫌热不爱吃火锅的人。这样一来,生意居然有明显的回涨。 晚种一个月的第二波水瓜成熟了,这几日冷品铺里生意好到爆满,加上楚家新得了贵子,头一个月内打折特卖,更惹得一些人争相买来打包回家吃。 这天正是处暑日,朝秋同楚明泉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去仙肴馆送水瓜和新鲜的莲藕。因为家里头需要采买一些东西,朝秋跟着来,把家里需要的,还有自己想买的,都做了记号,准备趁着日头不高时办完时回家逗小然和小晚。 朝秋自己上了街跟饴糖大娘采买完灰糖,让人把货给送到仙肴馆后院里。她一路走过去,正是将近中午,把家里的装着点心茶叶红鸡蛋的包裹送到县学里头,让守门的书童转交给言璟。等赶回仙肴馆吃饭的时候,里头正热闹非凡,尤其是吃火锅的声儿大,小二只差扯着嗓门吆喝,脚不沾地地来回走。 “小二,这水瓜只切这么几片哪里够吃?拿一整只上来,银钱不会少了你。”一个年纪大些的食客正吃上瘾,红汤里的火锅菜不停地翻滚,对面的那位年纪轻些的两人模样有些相似,边吃边看,但凡有人叫上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多瞟两眼。 伙计小刘忙跑过来应道:“这水瓜如今不单卖,只能切了盘,客官您看,要不再上一盘?” 何大粗声吼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整个就不让卖?我又不少你银子,去,赶紧端上来。” 小刘一听,往李德贵那里无奈地看了一眼,嘴里不敢立马拒绝了,只好往后院里找楚明泉报备。幸亏今日的水瓜送的多,若是多拿一两只出去也不打紧,楚明泉点点头应了,“让那客官少吃些,这东西多水,一吃就撑,那火锅子可就难吃下去了。” 小刘捧了一只中个大的水瓜,应了一声,忙洗干净往那桌送去。 那一桌吃了好久,又各自把水瓜吃了大半,饱得不能再饱,坐在原地消食,毕竟桌上还有好些丸子蘑菇还没下锅。 纪家桥与往日差不多,只是经过路上的一个弄里似乎有些喧闹。原来是开了一家医馆。其实原本也不算新医馆,只是之前是关门的,不过是又给重新开了起来。就这么几眼,那医馆门口已经排了一小溜的队。似乎是在施药。 朝秋好奇地往里头走去,听旁儿的婶子拿着个碗说话,“这沈氏医馆原先都是开着的,不过里头的老大夫带着孙儿经常外出,所以才关了门。前些日子听说回来了会呆上几个月,我这就上门来求个降暑药。哪晓得沈老大夫居然开始施药了,正是解暑驱邪的咧。” 前头的大娘一听这话也跟着笑,“你这还算是少见的,去年那王老二,头上好大一个脓包都快烂到耳根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娘拉着车去那最好的康德医馆,那医馆还说没得治了,就怕治死人居然赶了出来。后来还是王老二她娘病急投医。误打误撞就到这儿来了。沈老先生一看啊却没推辞,把人接过来硬是半个月就能下地了。那脑袋上拳头一样大的脓包,居然割掉结痂了。你说神不神,王老二如今力气好大一把,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可是信了。这沈老先生治的都是那些没法治的家里又穷的,有打听到的往这里送来,只要能治的沈老先生绝不推咧。” 这话听得周围几个大娘点头应和,都是知道这家医馆有一位好大夫,专治疑难杂症,医馆最怕就是接手棘手的病人。万一治死了就抹黑了名声。 朝秋见她们说的热乎,倒不像是假话。看来这老大夫有些本事,之前都没见开门过。应该是出门远游去了。 那个笑着的婶子见朝秋在一旁睁着眼睛张望,以为是想早些排进来领药,好心地让她排前头,朝秋顿时闹了个红脸,尴尬地笑着跑走了。 等她回了仙肴馆。外头的热气顿时被阻挡在外,顿时嘘了一口气。往后院去找茶喝了。 没过一会儿,她正打着瞌睡,冷不丁被前堂的吵闹声给惊醒了。 朝秋赶紧往前头跑去,差一点就撞到了小江,她不顾小江的阻拦,忙往出事的那一桌去了。 “你们馆子卖的是毒药!你看看我大哥,都吐白沫了,大哥啊大哥,你怎么样了……这家馆子是黑店啊……”何二带着哭腔在一旁嚷,就这么几下子已经被他砸了两张凳子。 周围正吃着的食客都顿住了手,不明所以,但看那何大躺倒在地上,似乎厥了过去。这下子人人都不吃饭了,有人趁着闹事溜走,大多的还是围住何家兄弟两人指指点点。 朝秋好不容易挤进去,见楚明泉一脸的忧色,不停安抚那何二去医馆瞧瞧,却不料那何二光闹不动身,一个劲说是仙肴馆的菜有问题。 旁边几个食客摇摇头,“你说这菜有问题,我们都吃了,而且也常来,从来没有过出事儿,怕是这位大哥得了急病吧。” 又有那怕死的人掺一脚,“许是这馆子的新奇菜品,有些人吃不得。我看见这位大哥可是都把那些新奇的菜品都点了,吃的又多,还有整一只水瓜……” 何二似乎抓住了这点咬紧了话头,“对!就是那些新奇菜品!还有那水瓜!我大哥就是吃完了那水瓜歇了一会儿,觉得犯晕以为中暑,哪晓得没走两步就厥过去了。定是那水瓜,肯定是吃不得的。” 周围的人立马慌了,有些东西吃少了不觉得,可若是吃多了厥过去,这话也说得通。 楚明泉硬声道:“这水瓜是岭南那边的瓜果,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我怕这位兄弟是有了什么急病,赶紧送医馆去治才是理,再闹下去可就耽误了。” 何二一听,见旁人都指指点点附和,他却不肯挪位,死活要仙肴馆赔偿。还落下话,就怕出了仙肴馆的门不认账,还一定要把医药银子放桌上,把大夫请过来。 朝秋气急了,这分明就是要敲诈,拿她家大哥的命开玩笑。 楚明泉叫了小刘赶紧去请附近的大夫,那何二又指名要康德医馆的好大夫。有人说那得多费一刻时辰,可何二似乎认定了。 朝秋眼尖看那何二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再看看躺在地上的何大似乎真的是厥过去了,她心里头有些怀疑,又想起之前拿巷子里的沈氏医馆,忙挤了出去飞快去叫人。 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快速略过,火锅是不可能,哪怕最差的锅底料也只不过吃坏肚子罢了。食物相冲?这都之前都没出过事情,问题出在个别人身上。那人还提过……水瓜?一整个? 朝秋心里一顿,莫不是……高血糖犯了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病症 朝秋现在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出门不带一瓶仙果水在身上,若有个万一急救也行。可现在要真是高血糖犯了引起的,这……这医馆有药治吗? 心里的念头一下子转过,脚下不停。也怪她心急,半路上踩到一块空的石板块,脚一崴就扭伤了,疼得她一张脸皱紧了,还是硬撑着终于赶到了巷子口。 里头只有两三个往外走的,门口的那锅药汤已经没了,想必是已经分施完了。朝秋扶着墙走到巷子中间,这才发现这座医馆不但没有想象中的破旧,反而透出一股百年老店的味道。不为其他,光是上方悬着的一块沈氏医馆的匾,看着样子就已经被风吹雨打几十年。可木料一定是上好的,不然哪里会一丝裂缝都没有。除去烫金的四个大字有些暗沉了,这座医馆有四排屋子,门面不大,里头却宽敞。 黑瓦白墙,许是怕潮的原因,屋基下面垫了一尺高的青石,石沿里已经长了细细的青苔,看着倒很有底蕴。朝秋往里头一蹦一瘸走去,地面上干净清爽,只是有些暗陈,不过看那柜台和药柜子,没有一丝灰尘蜘蛛网的痕迹,屋里头也没有一股子霉灰味。看来是常年有人打扫的,不然的话哪里会这么清楚。 柜台上背对着一个少年,正在仔细地检查药箱里的药材。朝秋四下看看却不见有什么老先生,只好喘着气朝着唯一的人问了一声:“请问沈老先生在吗?我有急事想找他。” 青色的长衫,挽起的袖子,比言璟高了一个头,但看他的面容并不大。 “爷爷在后院里,你找他是什么急事?是脚崴了?”少年声音微哑,似乎刚变声完。 朝秋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忙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家仙肴馆里有位食客似乎犯了急病,不知是吃太多甜食还是其它原因,现在还躺在地上,性命攸关,烦请沈老先生去救上一救。” 朝秋说话急又快,没成想这位少年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循声走过来一个老人,一身石青色的长衫,抚得平整。但手臂上带着袖套,似乎在处理药材,还捏着一株草药。 “观书。这位小姑娘是来找我的吗?” 沈观书点点头,手里准备着药箱,“爷爷,有人犯了急病。我快整理好了,咱们赶紧去看一看吧。已经带了一瓶醒香丸,若是还要用什么,我可以跑回来取。” “沈老先生,救人如救火,朝秋先谢过您了。那位病人的弟弟,非得让我们馆子去请康德医馆的过来。就近的却不要。我怕有个万一就出大事了。”朝秋道明了原委,这是她自己的打算,若是这家医馆的先生听后不愿意去趟浑水。那么她就转身去找其它的医馆。 沈老先生细看一眼朝秋,拔了袖套,抬步就朝外头走去,“走吧,小姑娘。那人犯病多久了?有什么症状?吃过什么?” 朝秋一听,忙跟上沈老先生的脚步细细说起来。脸上一股希冀,恨不得立刻就到了仙肴馆。她心里有计较,若真是高血糖犯下的,这没有胰岛素可以打,中药里头有降血糖的吗?这么一连串疑问下来,朝秋的脚步走的急,但是崴的地方疼得要命,想走快都走不了。 沈老先生一眼就看出来,倒是多看了朝秋两眼,“你这脚别用力了,要不就在这里停下,我先赶过去。” 朝秋没想到这位老先生能这么说,眼里露出惊喜来,“那最好了,我走的慢怕耽搁,您和这位小大夫先过去。” 沈观书却是一笑,“我不是小大夫,爷爷你先赶过去,我陪着这位妹妹稍后走来。” 沈老先生点点头,立马迈开了大步,那长衫也大幅度甩了起来。 朝秋又想到馆子里人那么多,要是那何二不愿意给沈老先生看,那不是闹僵了?自己还是得跟爹去说一下,不然…… “沈哥哥,您能帮我搀着赶上老先生的步子吗?我就怕爹爹不认得你爷爷,万一闹起来可不好。” 沈观书偏了一下头,这个小姑娘长得跟瓷娃娃一样,不过肤色却有些奇怪……沈观书心里有些疑问,只问道:“我背你走,可以吗?” 朝秋没想到沈观书能这么说,她忙不迭答应,靠自己一蹦一跳的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这念头不过一下,朝秋就趴在沈观书的背上抓牢了。没想到沈观书力气倒挺大,背起她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快追上沈老爷子。 等快到仙肴馆,沈观书才停下,搀着朝秋往馆子里头走去。 楚明泉正急得满脸通红,那围观的人似乎换了一半,应该是有人走了,后来又进来好些人观望。 “让一让,爹,我把大夫给请来了。这位是沈老先生,爹你赶紧让先生去瞧一瞧。” 楚明泉一听,顿时开了一条路出来,抬头一见那背着药箱的老人,忙擦了擦汗,“哎呀老先生,真是麻烦您,我这儿真是乱了套。” 沈老先生也不多说,跟着楚明泉往里头走。 何大躺在地上,翻着眼,何二在一旁惊慌不定,那表情似乎更急切了一些。 见到有大夫来,何二抬头一愣,嘴里说道:“这不是康德医馆的大夫!掌柜,你是要坑人吗!莫不是请了个假大夫来骗人的吧!” 楚明泉怒从心起,厉声道:“何二,我劝了这么久,你非得要康德的大夫,难道救人还一定得用那家的?这马车才在半路上,一个来回这出了事情,你是要怪在谁身上?” 何二眼珠子转了转,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何大,那眼睛里的急切和慌张却是不假,可一想到自己先前的话,他仍然不依。 朝秋急得真想把那何二绑起来,先让沈老先生看病。沈观书却拉住了她,往沈老爷子那边走去。“爷爷,我们只把个脉,看看舌苔这些,至于是要针灸还是开药,再行商议。” 沈老先生心里自然有些明了,这种伎俩他见得多,地上躺着的那人确实有些问题。便跟楚明泉说了一下意思,楚明泉立时就同意了。 不管何二再怎么强硬,楚明泉都说明了只把脉,其他的都不动。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一一附和。这要是再拖下去,反而显得何二有心想拖延病情,往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一见何二被众人说的拉了脸勉强同意。朝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双眼睛亮灼灼地看着蹲在地上把脉的沈老先生。 等他看完了舌苔,耳垂,捏了捏肌肉的松弛,正想扒开何大的鞋子一看。却被何二给拦住了。 “我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哪里会有大夫看脚的?楚掌柜,你不是请了个假的来框我们的吧。”何二趁着这时不停谩骂。 沈老先生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不喜,也不理那地上狗吠一般的何二,跟楚明泉说起这症状来,“一路上听你家姑娘说。此人多饮好食,又吃了一整只甜瓜。身体消瘦伴面色萎黄,毛发枯稀。肚子赘大。我看他的瞳孔不清,耳垂有断纹,若是我没猜错,这人脚趾头应该流脓了;若是没有,应该已经发黑起皮。瘙痒异常伴随疼痛。” 朝秋越听越觉得跟糖尿病相似,微张了嘴自言自语:“难道……真是糖尿病……” 沈观书就站在朝秋旁边。好奇地一问:“糖……病?” 朝秋醒悟过来,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人吃了一整只水瓜,都是高糖分的,就怕是吃这个才出了问题。” 沈观书没再说什么,可眼睛里流露出奇异的光彩。 “那老先生,这到底是个什么病,这位客官硬说是我家的饭菜有毒,这才把他大哥给犯病了。我就怕这是急病,得赶紧治啊。”楚明泉赶紧道。 沈老先生朝何二看一眼,只见他竖着耳朵听,待对视一眼立马惊了一下,赶紧低头去看何大。 “我也不多说,这种症状我五十多年行医中见过几个,多是上面祖辈传下来的,或饮食多喜甜物。一般有多饮多食,干渴多尿的症状。早先还可以治,这要是到了脚发脓溃烂,已经是晚了。若是再拖一拖,眼睛也会从模糊不清直到看不见为止。我也把话说到这里,若是想医治,送到沈氏医馆就行。不过我却不爱那些闹事的,耽搁了下去,怕也难拖多久。”沈老先生不看何二一眼,朝楚明泉点点头。 沈观书见爷爷已经收手,掏出一贴膏药来递给朝秋,“赶紧烫化了揉揉,再拖下去可就肿高了,这一贴药可以用三天,若是还没消退,再来医馆看看。” 说完,爷孙两个就准备往外头走去。 那何二心里扑通扑通跳,正想把沈老先生叫回来,冷不丁有人大声吆喝康德医馆的大夫来了,何二眼睛立马贼亮,不由高声道:“这杭城最好的大夫可就来了,看我不揭穿你们这对骗子。” 楚明泉正想辩解,那康德的大夫已经到了出事地,在何二激动连连的声音中望闻问切,不一会儿就摸着山羊胡子说道:“这菜品之中有与人不合之物,多食之后,人就会中毒。” 这话一出,大伙儿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康德的大夫开口就说是菜品有毒。 何二心里得意起来,脸上立马一副凶悍,“赔!赶紧赔!我大哥有个好歹,砸了你的店关了你的门!” 朝秋接口问道:“这位大夫说是中毒,敢问是中了什么毒?有什么解法?若是是菜品,大伙儿都吃了,怎么唯独他倒下了?若是大夫你有什么良药,赶紧治一治,让这位厥过去的大叔自己说说吃了什么不对。” 朝秋心里笃定,若是糖尿病,肯定是何大自己有问题,多吃了糖,很容易就晕倒。如果这位大夫真能救过来,那么肯定是降血糖之类的药物。 趁着沈老先生还没有走,这事情一定要说出真相。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神医 康德的吴大夫被朝秋一连串的疑问给打岔了,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就捋捋胡子轻哼道:“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质疑我的话。哼,不相信老夫所言,我这就离开。”说完甩甩袖子作势要离开。 那何二很是不悦,“吴大夫,您可别跟这小孩子见识。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想的就是逼走你。方才还请了一位假大夫过来,想混过去呢,被我赶走了。再说我大哥还躺着,得想办法赶紧治治。不然啊,我可要去官府里告他们馆子有毒吃死了人。” 这一句说的朝秋很气,之前以为想坑银子要请好的大夫来,现在一看,难不成这人和这大夫有什么交情不成? 沈观书突然出手拉住了她,朝秋回头一看一双幽黑的眼睛平静温和,她心里的怒火猛地降下来,刚才那股子冲动劲也歇住了。 楚明泉干脆说道:“既然这位大夫有法子治,那么请救上一救,这药钱我们馆子会出的,只要人能好就成。” 听完楚明泉的这句话,何二眼底露出一股欣喜,不过立时就低下头,“吴大夫,您也听到了,我大哥在这馆子里出的事,这家掌柜会全部负责的,您只管医治就行。” 吴大夫脸上的神色还是不好,推脱磨叽半天,才在众人的劝声中复又蹲下查看。过不了几眨眼工夫,吴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来,“我这自制的药丸弥足珍贵,都是给那达官显贵的救命药,药材选的都是那最稀有的,普通的民众可吃不起,一粒便要十两银子。今日这人也是幸运,遇到了我。不然……既然这位掌柜说了一切都负担,那么我就拿出来救急。” 周围的人伸头看看那据说给富人用的救命药,只看见两颗黑乎乎的丸子,居然要二十两!不过仍然没有人说话,只等着看何大的反应。若说真能救命,哪怕再贵一些也是值得的。 不过吴大夫却拿着手中的药丸,也不递过去,只看着何二。 楚明泉顿时明白过来,这分明就是要先付银子再施药。他眉头微皱,心里头起了一些想法。不过二十两银子他现在也不心疼,只要能把事情解决就好。李德贵看的分明,忙递上两个十两的银元宝。“这是二十两,不会少了一文钱给你!赶紧救人吧,我们馆子还等着还个清白!” 吴大夫哼了一声,那声音似乎觉得银子辱没了他一般,可手却是松了递过去。“何二,你赶紧拿水给他服下去,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何二喂药丸的样子很是熟练,先是用一只手把何大的嘴巴给掰开,塞入两粒,用那碗水沿着嘴角慢慢地灌进去。只落了几滴在脖子上。 朝秋看得很奇怪,这手法看着是熟练的,也不知道这何二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活。 吴大夫很有自信的样子。朝秋心里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 这药丸喂下去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何大醒来。周围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若说是救命药,哪里会要这么久。这何大一点改变都没有。 吴大夫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可是心里头却忐忑起来。这之前都有效的药丸怎么今日…… 何二也奇怪地看着吴大夫,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可是吴大夫却不像从前那样自信满满,这一点让何二原本稳当的打算悬了起来。 “吴大夫,这……”何二不安地问道。 吴大夫脸色有些难看,匆忙取出银针往人中扎去,可是这百试百灵的穴位,今日却不灵验,何大居然还是厥着没有醒过来。吴大夫心下一沉,不由说道:“病患恐怕是……吃了太多的毒物,这两粒救命药丸下去,如果还不能救醒,那么……药石无医。” “什么?药石无医?”何二一脸紧张起来,“怎么会没得救!大哥,醒醒,快醒醒……” 地上的何大一点反应都没有,越来越多的质疑声在馆子里响起来,先前就看不过去的食客大声道:“之前那位老先生都说出了病理,还说有的救。怎么到了吴大夫你这里,就药石无医了?” “对,对,这救命药丸怎么救不了命?” 一个长相端正的干脆道:“还说沈老先生是骗子,我可知道沈氏医馆每年布施的药材,可比你这药丸的价钱贵多了去了。沈老先生,您说这人再拖下去,万一在这家馆子里头死了,肯定就赖到楚掌柜头上了。真是世风日下贼喊捉贼……” 吴大夫脸色大变,嗫嗫着嘴指着那个发声的人,“你……你……简直信口雌黄!竖子不可教!分明就是吃多了中毒,药石无医。若是不信,你们尽管请别人来治,老夫不奉陪了!哼!” 吴大夫一甩手,抓起药箱的手有些急,脸上还端着一脸痛色,正准备拨开人群走出去。 周围的人更加哄开了,“吴大夫,我说你不是怕事了吧。这位何二只等着你这位杭城最——好——的大夫过来医治,别的都不要。如今何二该怎么办,他大哥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呢。” 那吴大夫被众人挡住了路,又从人群里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年和一个长衫老人,气得脸色发紫,“你!你们!有本事就叫他来医治,我就不信连救命药丸都不能救的病,别人就救得醒!” 那边何二一脸茫然,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居然本末倒置起来,“各位兄弟,救救我大哥吧。这位吴大夫平日里能救的醒,可是现在——”何二又看看毫无起色的何大,狠了狠心道,“看样子根本就是吴大夫医术不成。那位先生……老先生,求求你,求求你,刚才你还说能治的,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何二看沈老先生没有言语,他忽然想起来,立马回头扒了何大的鞋子。“老先生,老先生……呜呜,是我糊了心,相信吴大夫能救我大哥,平日都是他医治的……您说的对,大哥近段时日老是觉得脚痒痛,这一个脚趾头确实有些破了流脓……” 众人一瞧,顿时表情怪异起来。 先前拦着老先生不脱鞋,现在又上赶着说出来,这人的心思。啧啧,有脑子的一想就明白了。 朝秋知道这人的坏心思自己都揭开了,见那吴大夫想要趁机溜走。忙脆声喊道:“那位吴大夫,刚才那药丸请再拿一粒出来。不然沈老先生如何知道你给他喂了什么,万一施救的时候药物相冲了,又怪罪到先生头上,这可百口莫辩。沈哥哥。你说是不是?” 沈观书点头,声音中却带着坚定,“正是如此。十两一粒的药丸,我们还出的起,不会白要你的救命药丸。” 在众人的催促下,吴大夫却只管往外头走。那旁儿的两人看不下去,抓了药箱从里头扒拉出来,“一粒药丸而已。如今救不了命,也让沈老先生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做的。” 吴大夫气的脸都黑了,被人堵住走不出去,药瓶也被人夺了,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愤然说不出话来。 沈老先生接过一人递过来的药丸,搓开闻了下。再放入嘴中舔了一舔,“是用萝芙木做的药丸吧,催吐之药,生于岭南诸地,南方这边也算少见,毕竟瓜蒂、常山、藜芦这些常用作涌吐之药。这位吴大夫倒花了好些心思……若说早些过来吃下,把腹中的甜食和饭菜全掏出来,还能缓一缓。现在恐怕消掉十之一二入血脉了,这类病症最忌吃多饮多,尤其是甜食。人都已经晕厥了,吃这萝芙木,哪里还有神智把腹中之物吐出来。” 众人恍然大悟,这分明就是诈骗来的。 “拿生疏少见的药丸来行骗,还学得有模有样,应该拉他去见官。” “看样子,是仙肴馆的东西做的太好吃了,这位何大一时控制不住吃多了,等到想要开始作假之时,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弄假成真了。” 朝秋的心落了地,只是又怕沈老先生有没有特效降血糖的药,这个担忧还在心头,那吴大夫却狡辩道:“我这药丸本就是对症之药,要不是你们耽搁了,哪里会救不醒?哼。你也不过是认识几味药材罢了,有本事就救救看。” 沈观书把药箱放在一旁的桌上,从里头拿出一副银针,还有一瓶子药丸,“请大家稍微让一让,滞凝秽气,容易使病人提不起气。” 那沈老先生也不跟吴大夫多说,何二忙让开,心里头把吴大夫狠狠骂了个遍,好好的事情被搅砸了,现在大哥生死未卜。何二把希冀都放在沈老先生身上,看他跟那少年说几个字,那少年就递过银针等物。 看这熟练的模样,当然不是光说不练的,围观的人见爷孙两个一边说一边扎针,不过一会儿就扎了好一些。 何二有些急,“这么多针还没好?怎么还没醒来?” 朝秋无语道:“别出声扰了先生。” 门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最外头的低声耳语,把里头的情景说得精彩又悬念,不一会儿更多的人等在外头,看何大能不能醒过来。 沈观书将烤完的柳刃递过去,最前面的一圈人惊讶地张了嘴,只见沈老爷子下手极快,把何大的小拇指给割破了,顿时一股浓浊的血喷了出来,隐隐有些发暗浓稠。 这最先喂下的药丸似乎已经生了效,手指头又滴滴答答流出一些来,沈老先生接过沈观书递过来的药粉,撒上包扎好,这才站了起来。 吴大夫一边偷偷地看,正好对了一眼,死硬着嘴道:“你看,他不是也没救活么。” 没有人应他。 因为,地上的何大似乎张开了嘴,胸脯明显上下起伏起来,紧闭的眼睛也慢慢掀开一半。 蓦地,有人喊了一声:“神医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徒弟 刚喊出神医这句话,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嗡嗡说起话来,何二一脸惊喜的样子,但想到之前的所作所为又面露愁色,这人多了不好跟大个说明缘由啊。 何大醒了之后,看见那被众人拦住的吴大夫,以为又像之前那般是吴大夫救了他,只不过这次艰辛了一点真的厥了过去,可他脑子一醒听到周围的人在喊着神医,他也脱口而出:“吴大夫,你……真是神医啊,救了我的命……” 原本闹哄哄的仙肴馆猛地静了下来。 众人看看面色青紫的吴大夫,又看了看平静无常的沈老先生,顿时爆笑了起来,闹的何大一脸莫名其妙,而何二一脸尴尬的神色猛对何大使眼色。 “这人摆明就是串通的!呵,分不清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就说沈老先生是个好大夫吧,不计前嫌又冒着险治好了人,听到何大的话也不当回事。” “我说何大啊,你这救命药丸吃下肚去,二十两银子咧,等走出这馆子门,得跟吴大夫分多少钱呀?” 大家哧哧笑出来,纵使何大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又被何二下手一掐,正好掐痛了小拇指的伤口,顿时就骂起来:“哎哟,哪个缺心眼弄伤了我的手!这,这……” 何二猛得拽住了何大,对着沈老先生的方向尴尬说道:“老先生,老先生,是我兄弟二人迷了心眼,都是吴大夫想出来的主意。加上我大哥确实有这毛病,但是每回吃那救命药……咳,吃那药丸吐光了也就好了。您看……这,是医好断根了吗?” 何大在何二连掐带使眼色下,也幽幽地明白过来。 沈老先生等孙子收拾完之后,见人这么多也不多说。微微摇摇头,“这病只能控制食量,少食多饮,尤其忌甜物,辅以药物延缓病症。但断不了根,我至今还没找到剔除之药。” “什么!没得治,怎……怎么会?您不是救醒了吗?还有,还有刚才你给的那个药丸,比吴大夫的管用多了,那药丸肯定能治啊。”何二一脸不信。 这句话就是质疑老先生的人品了。人家都帮你救醒了人,你还要求更多,且不说你刚才还求着人家呢。现在好了,还上赶着非让人家医治不可。 馆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朝秋一看,见爹并没有呆在闹事中心。何大醒来,阴谋就揭穿了。楚明泉就在角落里吩咐伙计们开始收拾馆子,那些残羹冷炙都得搬下去,不然闹哄哄的烫着人又得出事,毕竟锅底下的碳还烧着呢。 “爷爷说过,但凡你想来医治,请上沈氏医馆。这种肮脏事情以后也别做了。再来一次可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对了,我们只呆上两个月,过时不候。若是质疑医术。你们二位还是请吴大夫看病吧,那二十两银子足够你买药了。”声音低润如玉,这句话如同一阵清风一般把馆子里看热闹的人浇了个爽透。何大何二的脸色顿时怪异起来,见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也不敢再说什么。那桌上的二十两银子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讪讪地笑了几下,见没人理他们兄弟二人。那吴大夫也管不住老脸,药箱也不要了,趁着人群松散赶紧挤出去。何二眼尖一看,那该死的老货居然跑了,嘴里忙喊道:“吴大夫——老东西你给我站住!让我哥给你演戏,你居然差点害死我哥!你给我站住!”何二顺手抓起何大的鞋子,就往外头那个溜走的人扔去。 一只臭鞋飞过来,人群立马散开,那吴大夫慌不择路,反而被打了个正着。这下大家更加笑开了,都说好好的日子不过,居然串通起来行骗,这要不是有沈老先生揭穿,如今别说这菜品顶不错的仙肴馆会出事,那何大只怕现在已经站在奈何桥上了。 朝秋冷笑一声,对着相互搀扶的何家兄弟二人说道:“以后请别来仙肴馆子吃饭了。我们馆子甜品多,饭菜香,万一一个忍不住吃多又犯病了,我们可没什么救命药丸救人!” 旁边的人也是一句,“这仙肴馆的好菜可多着呢,天天有新鲜花样,那些没有口福的人可惜了。” “来来来,哥们,我们一起凑一桌再吃一遍,这刚刚没几口就被那两个给摔砸了。”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更多的人是回家去传今天遇见的奇事,仙肴馆里在所有帮工下整理得很快,连着地面也拖干净了。 楚明泉此时松了一口气,见还有几桌未吃完饭的食客还在这里,豁然笑道:“这几位兄弟,感谢几位刚才帮我们馆子伸张正义,今天的饭菜钱我们馆子包了,你们几位尽情地吃,别客气。” 那几位倒是表情轻松,有的道谢有的说不用,大堂里头又恢复了宁静清爽。 楚明泉一惊一乍之后,这时才狠狠抹了把脸,皱紧的眉头还没彻底松下来。朝秋看的眼角一酸,心道怎么有这种骗钱伎俩的,若不是找了沈老先生,怕是一般的大夫都没见着过这种病呢。 楚明泉看朝秋皱着一张小脸嘟着嘴,不由呵呵笑道:“爹的好闺女,幸亏你找了个好大夫。等会儿带爹去那沈氏医馆,爹得上门去道谢一番,今天可多亏了这对爷孙。” 朝秋一笑,眼窝子又一酸,“爹,我脚扭了。” “啊?赶紧给爹看看,这扭了怎么不赶紧去揉揉,在这里瞎掺和!爹立马给你送到医馆去。”楚明泉边说边背起朝秋,往外头走去。 朝秋闹了个脸红,不过想到刚才沈观书给自己的一贴药膏,忙拍拍爹的肩膀,“爹,那位沈哥哥给我跌打膏贴了,您赶紧背我去后院烫化了好贴上!我都感觉痛肿了。” “诶诶,好好好,爹马上去!”楚明泉连声应道,调了个头快步往后院走去。嘴里不停地念着若是下次再出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得远远的,万一打起来可就伤着了。 朝秋趴在楚明泉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重,一定得找些会拳脚的人在馆子里帮忙,不然有人看着想闹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任凭别人无中生有,欺负到家门口来! 朝秋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楚明泉已经去把膏药给烫化了,见她扶着扭伤的脚脖子发呆,不由过去帮忙揉开。虽然疼得朝秋吃痛叫起来。但是这伤不揉的话好的不快,等一贴烫膏贴上去,过不久就能感觉清凉,只是这肿高了的脚脖子怕是没个三天不能下地。 今天出了这个事,楚明泉也没心思在馆子里呆着了。本来就是采买东西来的,若是自己不在馆子里,怕就真的出事了。楚明泉心里头也在暗暗想法子,以后的路还长着,把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一点点想出来,趁早找对策。像那些看自家馆子生意好的的同行,说不定也会有此一招。 驾着马车赶回井叠庄的路上,又想起自己下午上沈氏医馆里头人满为患。怕都是听说了沈氏神医的事儿,一个个都求上门来了。 沈老先生为人真不错,孙子也教养的如此出色,楚明泉又想起自己那在县学读书的言璟,听他的意思是想等乡学建成了回庄子里来读书。他不由觉得自己一手安排言璟的功名路,这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孩子毕竟大了才来自己家。虽然相处不错,但是肯定还记着以前的事。 若说……考功名反倒会害了言璟,他于心难忍啊。 楚明泉心里顿时苦恼起来,这好端端的在大海上独活下来,怕是有些难以诉说的苦处。 反正以后路还长着,功名利禄,不都是为了过更好的日子吗?若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他当完全支持,就像对朝秋…… 无论有多少主意,他这个做爹的只要能做出来,一切都帮着。 朝秋到了家,自然吓坏了李氏和叶氏。不过馆子里事情解决了,而且结识了一位老大夫,喜事多于烦事,朝秋也聪明浑然不提。加上伤的不重,不过一会儿就安抚了众人。 等回了自己屋后,亭玉帮着她放好了洗澡水。里间里有楚明泉做的一个低矮的浴缸,不会像浴桶那么高难以爬进去,而且底部又磨出弧度,正好可以躺得很舒服。朝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不过等出来的时候就艰辛了。还好地面都是平滑的青石板,平日里她拖的干干净净,这几天回了屋就赤脚。想想没有其它法子,就只好抬着脚,用膝盖顶着地面爬回了竹席榻上。 此刻躺在冰冷的竹席上,朝秋才有精神气细细回想沈老先生爷孙俩的事情。之前觉得面熟,又一时闹事想不起来。不过自从喝过仙果水,朝秋有感觉到,记忆力逐渐变好起来,虽然改变了体质,但是自己的身手……哎,还是得学点皮毛功夫,哪怕跑个路也不会崴到脚。 “对了!郭老爷子!”朝秋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她怎么忘了,之前拿着图纸去找郭老师傅建造四合院的时候,就在门口看见过沈老先生给郭师傅送药,老爷子可说了沈老先生是位神医呢!朝秋立马从背包里拿出仙果水来,“笨蛋啊笨蛋,这次你可得到教训了,以后这救命药……哈哈,还是叫仙果吧,一定得随身带着,但凡出门都得带在身上。不过,若是沈老先生得了这个神奇的仙果……哎,不知道他能不能研究出究竟是什么的药材,能够治百病,化腐朽为神奇……” 朝秋突然心里一冷,这仙果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尤其是现在。如果想要好好利用仙果治病救人,那么,她得有个名副其实的医疗许可证才行!在这古代没有这种东西,但是她可以学医啊。哪怕学点皮毛,以后治病救人也不会惹起得别人注意。 对,一技之长才是最重要的!她没有见到过轻功武术,可是连糖尿病这种病症沈老先生都有对策,自己得好好努力,如果能向沈老先生拜师最好了,哪怕做个药童什么的,以后也是有前途的呀! 怀着这样的美梦,伴随着脚脖子时痛时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伤患 等朝秋养好了脚,已经是好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学医的美梦没有多少天,她就清醒过来,女纸木有权啊,抛头露面那是不正经的行当。 因为二伯母和李陶氏已经在准备物色好人家给采清堂姐,都是听某婶某娘说哪个后生家中如何,脾性如何,是否出息。娘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还在屋子里头商议也要给亭玉早些准备,不然好人家都被提早订下了。采清和亭玉都害羞地借口跑了出去,留下朝秋一个人暗暗咋舌。 她蹦跶太久了,又是出豆腐主意,又是要开仙肴馆,如今事情都上了道,似乎……也不用她多手了,唯独没有考虑过嫁人这件事。想到自己十一岁,刚觉得倍青春来着,还想捣腾捣腾医药什么的,结果这个念头没起都被自己给掐死腹中。 李氏见朝秋在一旁古怪的表情,居然还调侃了一句,“我们朝秋再过几年也大了,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挑最好最般配的。” 李氏和李陶氏都笑了起来,朝秋可不是脸皮薄的,心里想着八成弄不好还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嘴上却当娘开玩笑,“我要照顾爹和娘,时瑞还小,小然和小晚还只是奶娃娃呢。哎,我身上的担子可重嘞。” 李陶氏笑到气呛,“你还挑担子咧?能挑几十斤啊?只怕到时候啊,你娘舍不得你嫁,你还哭着要嫁人咧。” 朝秋朗声回道:“那有什么,我有田有地有馆子,以后还会想出更多赚钱的法子,我才不要嫁人!我以后啊自己当千亩良田的地主婆!娘,二伯母,姥姥,你们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左一个捶腿,右一个捧盘,保管伺候得舒舒服服!” 叶氏终于被朝秋给逗乐了,三个女人一边闲话一边议论近来的事情,朝秋见没有她感兴趣的,就偷偷刮了刮夏然和夏晚的小手小脚心,果不其然两只小的缩回去了。叶氏一看打了一下,朝秋嘿嘿直笑,被叶氏给赶出去看时瑞了。 等那烟囱扬起,夕阳斜照。四合院里的人都回来了,楚明泉这才从城里头回来。这几日他花更多的时间呆馆子里,也好好跟李德贵和伙计们想好了一些法子。只要不是菜品和火炭这问题,若是有人利用得病闹事,一律都端正态度该硬气的硬气。哪怕砸了馆子,也不能太委曲求全,不然示弱以后反而招来更多的麻烦。好在这馆子说大也不大。跟酒楼无法比,但是有了固定的客源,加上那件事的渲染,业绩反倒好了两层。 朝秋今天在家里做的是肉夹馍,这个美味小吃她很久都没有吃到过了。虽然做的不正宗,但是因为羊肉肉质鲜美。加上用料足,腊汁肉肥而不腻,吃着新鲜。连着时瑞都多吃了半个。加上白吉馍做的比较大,软绵松脆,这一种能随走随吃的肉夹馍赢得了全家人的称赞。 “这肉的味道怎么做的这么香?怕是放了好多香料吧,跟咱们馆子里的卤汁是两个味道。”楚明泉自己动手再夹了一个,连桌上的那些小菜都顾不及吃了。 叶氏没有做完头月子不出门。都是在屋里头吃豆腐皮,青菜。鲫鱼,泥鳅,炖猪脚这些下奶。李陶氏倒是帮着说了,“我瞧着朝秋啊有她娘的那份手艺。我只看这娘两个在那里商量了一会儿,就去挑了些稀奇古怪的香料,还扣着定量放的。也真是奇了,这一样一样的蒜姜,花椒香叶,八角桂皮的,我都认识,可就是没琢磨出能卤成这个味道来。” “哎呀姥姥,您做的菊花糕可是最好吃了,我和时瑞每次都吃得饱饱的,现在想起来就流口水呢。”朝秋狗腿地说道,其实她就是取个巧,专门挑那些大名鼎鼎舌尖上的美食。说到底那些真正的民间小吃,一样的做法,最简单的菊花糕,也需要人细心做出来。不然也做不出那种姥姥家的味道来。 李陶氏得了朝秋的恭维,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家里头有这么个贴心袄子,姥姥都觉得一下子年轻好几岁嘞。” 朝秋越发地打蛇上棍,“那姥姥就一直呆在这儿,等姥爷耐不住过来一看:呀,怎么眨眨眼老婆子年轻了十几岁!姥爷非把他的胡子给揪下来不可。” 李陶氏听完一楞,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李氏忍不住点了朝秋的额头,抱着肚子哎哟起来直说肚子疼,脸上止不住笑。朝秋吐吐舌,这可别把二伯母给折腾坏了,赶在楚明泉的瞪眼之下赶紧埋头吃饭,不忘给时瑞夹个胖虾。 第二日起来,家中已经开始忙碌了。朝秋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时瑞。想了想又去了羊圈那儿,还真的见到了时瑞,拉着他的羊车在跟羊说话。这只母羊本就不大,现在被时瑞栓着。时瑞又托着下巴装深沉样,连朝秋过来都不知道。 时瑞手里抱了一堆草喂羊,“哎,如果掉了的牙能跟草一样立马就长出来多好,不然又得好多天只能吃粥了,哎……” 朝秋一笑,“原来昨晚那个肉夹馍把你的牙又嗑下来啦?这两天只能喝粥了,姐姐可不敢再做这些东西。” 时瑞一见姐姐来了,一张小脸苦恼的很,“我,我还有两侧的牙,不用门牙也能吃肉。” 朝秋微微拧了眉,倒是顺着时瑞的话点点头,“小时瑞啊,你前面都漏风了,姐姐忽然发现吃东西都不用张嘴了诶。” 时瑞一听,恍然大悟,也欣喜起来,“对呀,我可以直接从漏风的孔里塞进去,哈哈……” 朝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小弟太好骗了,如今家里做的东西不要太好吃,时瑞的嘴巴都歇不下来。只是这牙掉了也不能再吃那些硬的,看来这几天多准备些软糕点,免得时瑞看着一桌的好菜苦哈着脸。 “走,姐姐带你回家做好吃的!不过上次言璟哥让你背的书,看了多少了?” 时瑞本来挺高兴的,听到那本启蒙的书。脸立马皱起来了。 朝秋叹口气,果然应该催爹早些让族里请回夫子来,不然成天的吃喝玩乐,童年啊,好歹要学习俱进。 趁着爹要去仙肴馆,加上月底了言璟个要回来了,朝秋蹭了马车同去了城里。这多日禁在家中,反倒很想逛街买些小东西。 县学要到傍晚才放,朝秋在馆子里搭不上手,她也不用去做那些洗涮的粗活。逛到前柜。见李小舅算盘打得特别顺溜,那账本她告别了阿拉伯数字更加算不清楚。这么一想朝秋就记起之前想去医馆学学的事,虽然这份心思没了。但是多往那里跑跑,求几副驱暑毒的药备在家里也好。回头拿了一包菊花糕,出了门就往那巷子拐去。 朝秋刚走到医馆门口,沈观书却一眼就看见了。见她走路稳当,看来崴去的脚已经好了。不过还是叮嘱道:“伤经动骨一百日,你的脚腕再多养半月,少碰水,不然以后就怕得湿气,阴雨天疼得厉害。” 朝秋笑道:“知道啦,沈哥哥。沈爷爷在吗?这回我带了姥姥做的菊花糕,可好吃了,沈爷爷肯定喜欢。对了。上回喝的那逼热毒的药还有吗?再配个一坛子跌打药酒,上次带回去我姥姥说擦着膝盖好多了。” “有的,我给你准备好,等你走的时候再拿。”沈观书停下手里的活,从柜台边转出来。忽然对朝秋眨眨眼,“爷爷在后院研药呢。正是上回那对兄弟,又晕了一次,才上门来求药。” 朝秋咋舌,“难不成这么久了才过来啊?还真是不怕死。” 朝秋往后院走去,心里有些激动,也不知道沈老先生是用什么中药降血糖的。她以前也不懂只记得耳熟能详的胰岛素之类的,现那石桌上的药材不下几十种,她只认得几味药材。 沈老先生也不用药秤,直接用手撮了一把掂了掂,放入药钵中研磨。见朝秋来了喊他一声,沈老先生笑着点头。这几日楚明泉都送一些精细的小吃过来,都是朝秋在家里折腾出来的。虽然沈老先生看着一派风骨,可是却像小孩一样爱吃甜点和新奇的小吃。 朝秋先前把菊花糕给了沈观书,他拿在手上准备去后房里用碟子装起来,见桌上空了好几味药材来,不由问道:“爷爷,还需要哪几种,我去拿来。” 沈老先生点点头,“丹参十克、生地和黄芪三十克、白术十五克,配以麦冬、五味子各十克。你去买一只猪胰回来同炖,晌午那人便会过来,这做食疗之用。只可惜苞谷须没有了,不然疗效更好些。” 苞谷,似乎她从岭南带过来的玉米种子就是苞谷。难道玉米须也可以降血糖吗? 朝秋讶然道:“沈爷爷,您说的苞谷我家里头种了半亩田,是不是一个杆上长棒子的那种?” “杭城还真的有这苞谷?不错,正是那个,没想到你家从岭南回来,带了这么些种子,往后这杭城有福了,不少人能吃得上这些千里之物。不过药用的苞谷须得酵完以后才能用,下次你家有了可以带来。” 朝秋一边点头一边笑,提溜着眼睛仔细看那些药材,都是处理过的。可就算是一株活的药草放在她面前,她也不认得。朝秋心里那股子想要学医的心思更加淡了,光是把这些草药认个大半,只怕也得好几年。 还没等沈观书拿着碟子过来,医馆前头却响起了焦急的喊声:“老先生,老先生——快救救全叔,快,快——全叔你撑住啊,神医马上就来了。” 进门的人似乎有好几个,先头那个跑到后院来,一见沈老先生忙跪下来磕头:“老先生,老先生救救我爹。爹护着我,却被地主家打得吐了好些血……” 朝秋一看,那跪在地上的汉子年纪不大,可身上青青紫紫的,嘴角也肿得老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佃户 医馆里顿时忙了起来。 沈老先生一看那叫全叔的身上的衣物都撕烂了,只差光着膀子。身上真是被打狠了,现在乌青一片,尤其是胸腹,怕是受了重击才会吐出淤血。 虽然还有两三个受了皮外伤的,但所有人都让老先生帮忙救全叔,就怕一个眨眼间全叔挺不过去。 要说这帮佃户汉子怎么知道沈氏医馆有个神医,这都多亏了那些爱说新鲜事的帮工们,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先传开的几乎就是平民百姓之中。 沈观书在一旁搭手,分不开身,朝秋一见也帮着做些端水的活。那几个一脸憨实的汉子们有了指望,原本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现在才记起来身上被抽痛撕破的地方。 只是全叔伤的重,这一时半会儿若是淤血积在体内怕是不好。等沈观书用净水给全叔擦洗了胸腹手臂,沈老先生抽出了银针,下针的手法又稳又准,不过一会儿全叔的身上就扎了大半。 朝秋见老先生额角都出汗了,沈哥哥立在一旁帮忙,想了想就轻轻去了后院,重新打了水湿了毛巾,走回来放在沈观书旁边的空凳上,倒不敢说话,就怕打扰了老先生的神儿。 一旁全叔的儿子大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脑门上青筋都绷出来了。尤其是左眼珠子旁边一片青紫,细看之下连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周围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挂了彩,不过伤势不重些。朝秋看的有些怕,这几个五大三粗的种田汉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那紧握的拳头都比碗还大,这样的力气都被打伤了,可见是怎样一场冲突。怕是吃了不少亏。不然这个叫全叔的怎么伤成这样。 朝秋这么想着,冷不丁那全叔“啊”地一声叫起来,紧接着嘴角就吐出一口暗血来。 朝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还茫然立着,可是脚底心却是浮了起来,耳朵都听见自己的心脏嘭嘭跟大鼓一样。 见沈老先生停下扎针帮着擦完了血,瘫坐在一旁的大牛顿时打了个激灵,“先生,我爹,我爹这是……” 手上的毛巾还没放回去。已经染红了一半,沈老先生摇摇头,“这血还没吐干净。这两天还得再撑着痛扎上一回。不然光靠喝药,那些积淤在胸腹里面的死血可会掏坏身子。这两天不能搬动,只能这么躺着。” 全叔的身下是块简凑的木板,似乎就是这么抬着来的。大牛一脸希冀,“那。那我爹一定能好起来是不是?” “你爹的伤得静养了,没个一年半载是断不了根的。毕竟年纪大了,肋骨也裂了两根。”沈老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了看大牛,“若是你再拖下去,这天气热容易发脓。眼珠子可得早点治。观书,你去给这几位擦擦伤口,我一个人就够了。” “嗯。几位大叔上这边来,有伤口的先过来洗干净,等会用金创粉会有些刺痛,这些挫伤的只能用药酒揉淤化了。”沈观书把几人往后院引去,毕竟前头没有井水。再说在堂屋里脱衣服,若是有求医的上门也不好看。 “我们几个不怕痛。倒是全哥和大牛要好好治治。哎,他们爷俩个也算是着了那胡地主的道。这几年把十亩薄田打理得跟良田一般,原以为五五分成的,那胡地主居然要收八成稻谷子。这般的地主家,咱们哪也不回去了,只是可惜这种子钱和两个月的力气。” 因为伤患都是男的,都得脱衣服擦药,朝秋也不好继续晃悠跟去后院。倒是这全叔,年纪四十好几的样子,他家大牛也咬着牙任凭沈老先生擦洗伤口。 朝秋也不说话,全叔的身上扎满了针,她感觉就像是吊着气一样,怕就是把那堵塞的筋脉给冲开,这才没过一会儿嘴角隐隐又渗出血来。 干净的毛巾还有,朝秋就着之前那盆清水搅了搅,轻轻地给全叔擦了擦。不过看那些银针晃晃乎乎的,她没敢靠太久,就怕一个不小心推进去怎么办。 一般跌打扭伤之后,冰敷效果最好。不过看全叔这样的,她也不敢下手,只把毛巾搅干了,摊到额头上降降温度,又想想自己会不会多手了,就把目光转向沈老先生。 恰巧就跟老先生的目光对个正着,朝秋难得地看见老先生对她默许点头,不由心里有些高兴。但见到大牛眼泪哗啦啦地留,也不知道是伤心哭出来的,还是被沈老先生给弄出来的,她那份刚起的欣喜顿时浇灭了。就好比自己,去年看见爹被打伤了送回来,当时直想拿把刀冲过去宰杀了。换做是血气方刚的大牛,就怕一个鲁莽以后就走歪途了。 她想想还是得做些什么,这几个大叔听话里说都是种田的把式,不过口音似乎是有些偏的,真有那样狠毒的地主,怕是得罪狠了以后得给他们下绊子。 “大牛哥,这胡地主是哪个庄子的?我们井叠庄子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狠心的地。你们……你们可别冲动回去,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大牛哥你放心,我家也是种地的,靠着菜蔬瓜果开了一家食肆,可不是那些坏心眼的地主。” 大牛满心的伤痛,听到那个帮着他爹擦洗的小姑娘,原先以为是医馆里的,这么一看居然是好心帮忙的,心里有些感激,不由缓了缓语气才道:“我们是肖庄的佃户。也不是杭城人,家里穷闹饥荒,我从小就跟着爹来了杭城,全靠我爹帮工养大。我现在两膀子力气能帮我爹,这终于攒了些钱想要租几亩地自己多种些粮食出来,可哪里晓得那胡地主收了钱,反倒给了十亩薄地。原先我气不过想要理论,可是钱已经给了,哪里要的回来?没办法只好拿着锄头把十亩薄地开了荒,一点一点地拾掇起来。这两年雨水好,地里也肥了。今年春收时候得了好些粮食,原本定好的每年交五成粮,前几天收租报上去。那胡地主却看我们得了这么多粮食。硬说是良田当成了薄田租给我们,想要重新定个八成。这,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今天来了好大一帮人,硬是要让我们交粮,不然就毁了地里的稻苗。我当时就气不过了,吵嚷起来。哪里知道这帮子人都是有准备的,手头的扁担都成了暗棍,当头就劈下来。要不是我躲得快只是眼角伤了,只是!可恨!居然连我爹都下狠手打……这帮子人分明就是冲着我们家来的,要不是几位大叔帮拦着。我爹,我爹现在……” 大牛的声音由高到低,渐渐没了。连沈老先生的手都放轻了一些。这个二十都没出头的小伙子,吃这么多苦,真是难为他了。 朝秋心底的愤怒就好像找不到宣泄的口子,听着大牛的话,又想起自家的事。这天下但凡官绅富豪,似乎总有那么一批人渣。这种地主,只怕也是踩着别人的血汗装足了自己的腰包。 全叔身上却是一抖,似乎想张嘴讲什么话,朝秋一惊,忙对沈老先生说道:“沈爷爷。全叔醒了在张嘴说话,您来看看。” 那些银针随着全叔的抖动更加颤巍巍的,沈老先生把了把脉象。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开始起针,同样也是需要精神气的活。 朝秋见老先生把银针递给她,她一愣,“我给您叫沈哥哥来。” 沈老先生却道:“你把针收到布囊里去就行。待会儿我还要重新烫洗过。” 朝秋一听,赶紧接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排序,按着自己的法子,一枚穿一针固定住,等接过来的按长短顺序空出位置来扎好,这起针也花了好久。 做完这些,沈老先生接过布囊,看朝秋插得跟绣花针似的排得整齐,倒是莞尔一笑,接着把手里的药粉细细地洒在那些撕裂的伤口处,天气热最容易溃烂。 朝秋想来那些药粉肯定是有些刺痛的,后院里那几个大叔都时不时叫出声来。她想到了自己的秘密圣药,可是若全叔一直呆在医馆里,她肯定不敢做。 这伤得这么重,半年都不能下地,该有多痛。可是她又不能用仙果帮着治愈,心里有些惭愧。若是自己家人,哪怕秘密暴露了也要帮着减轻痛苦。不过转念一想,其实只要偷偷地在汤药里掺了一些仙果水,也能够让全叔早些好起来。 朝秋见大牛半张脸都抹上了药,眼里的神色只恨不得他自己替他爹受苦。朝秋都觉得自己好狠心,想想自家的龙井南山,便开口问道:“大牛哥,你们这回是不再回去了吗?那几位大叔也不能继续做下去了吧?” 大牛没说话,可是低下的头却证实了他有多愧疚,不仅连累自己爹,还有几位大叔。 见大牛如此,朝秋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大牛哥,如果你们暂时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家的龙井南山正好有许多荒地可以开采。沈爷爷知道我刚才说家里开食肆,这话是不假的。如果你们接下来没有什么活可以做,我们家可以请你们做佣工,帮忙开荒种地,工钱一定不会少了你们。” 大牛却惊奇地抬起了头,那睁大的眼睛扯到痛楚,忙疼得皱了脸,可是语气却急切道:“可以,可以。我这伤不重,养个几天就能下地干活。还有几位大叔,他们也有两膀子力气,你们家能全要上吗……” 朝秋笑着点点头,看大牛惊喜的样子,她眼里却涩涩的。余下的佃户若是愿意来翁家山帮忙开荒,龙井南山还有好些地方没有开采出来,不论是种果树,还是随着地势做出几层梯田,只要有地方可以开荒,楚家都可以给工钱种出东西来。 大牛就怕朝秋改了主意,又怕她说话不顶事,“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你爹爹,你看我们这伤的伤,就怕……” 朝秋咯咯笑起来,“大牛哥你放心,我家里头我也能说上话。再说我家是真的需要一些会种地的帮忙,你不知道我爹忙得只差没三头六臂了。我们家的馆子叫仙肴馆,你们有心想去,可以找我爹,我回去后就会讲明的,一定不会框了大家。” 刚走过来拿药酒的沈观书看了一眼朝秋,心里却有丝奇异的感觉划过。这样一个看着不大的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善心。(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荒 等朝秋回了仙肴馆,店里头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是零散的几桌还在摆着,朝秋擦了擦汗,这才觉得饿了起来。 锅子里有现成的肉夹馍和冰桃肉汁,这种搭配看着古怪,可是朝秋却爱极了。刚吃了没几口,楚明泉匆匆地过来,不由叹口气,“怎么那么迟才回来,我都怕走丢了。” “爹,你去哪儿了,吃饭了没?”朝秋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爹,问过李小舅,看样子是没吃午饭就出门了。 楚明泉也是饿极了,把手头的一个筐子往地上一放,这才接过朝秋倒好的冰绿豆汤,一口气全灌下去,身上才清爽起来。 “咱家的闺女要买那牛产的奶,爹还不得跑腿啊。又去了趟打铁铺子,爪笤子你用不惯,这不,那个铁筛子我给你拿回来了,筒罐子这些也都做好了。爹还不晓得你,一天到晚想吃的,如今时瑞都只跟在你后头当尾巴,张嘴就有稀奇古怪的东西。” 朝秋难得地大叫一声,连连问道:“真的呀真的呀,爹快给我看看。爹你最好了!” 看朝秋迫不及待的表情,楚明泉很是得意,把碗放下就抬起筐子,一样一样翻出来。 朝秋乐得找不着北,打奶器有了,虽然是手动的。四方叠块的烤箱子也有了,虽然还缺拉风箱,回家得另外做,不过能做出个八分像已经不错了。 点了点所有的器件,朝秋掰了掰指头,“爹,那牛奶什么时候去拿呢,还有鱼胶有没有找到?”鱼胶她打算试着做一做布丁,虽说有凉粉和水晶糕,但是布丁永远最好吃了。她打小就喜欢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学到手的不过是做些小吃,如今能用到这里,自然满心地欢喜。 “有个养牛场,不过这牛都是官记的,那些产崽的母牛不缺,每天早上能挤出两三桶来。只是我得回家去打几个实用干净的桶,那养牛场太脏,这以后想要去买牛奶,还得找个人帮忙监督,不然什么不干净的都往里头倒了。” 朝秋遗憾的叹口气。“咱们家有养羊,可是养牛不一样,花费的力气更大。而且牛价钱贵,一般人家买回去都是为了耕地送货的。如果光为了产奶,那真是亏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可是爹呀,以后等我这个点心做成功了,爹你可得答应我。只要卖的好,一定要给我弄个养牛场起来。” “成,只要闺女说的爹都答应。那个鱼胶倒是没寻着,我想想还是自己回去做一做。以前在岭南,这鱼鳔子鱼皮熬晒后的鱼胶可是补品,只是杭城这里没有。不过爹这回看你要的这些奇怪物件。你是要烤牛奶?烤面糕?还是要做什么?”楚明泉心里猜闺女一定是想做些点心吃,上次用羊奶做的双皮奶,女人家的还都爱吃。只是量少,在店里供不起数量来。不过他还是出了个主意,专门给那几位买熟了的管家小厮大力推荐这双皮奶。因着每日只能做的出二十几碗来,价钱要贵些,但是一般人吃不着。也就优先卖给那些官家小姐和夫人们。别说,这双皮奶一出去。天天都有小厮上门定,若是迟了,一般还定不着。 朝秋嘿嘿一笑,她从前会打奶油烤蛋糕,只是那些工具都是现成的,现在的难度可是增了不止三颗星,“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出来,不过啊总得试试才行。只要有牛奶,等做出黄油以后,想必打泡出奶油,烤出蛋糕也不远了。” 楚明泉没明白蛋糕是什么,不过一想应该就是牛奶打入面粉里头,加上蛋做的糕点,只要能好吃,一定有卖头。 两人畅快地吃完了一顿饭,在馆子里呆了一会儿,只等言璟放了学一起归家。朝秋算了算家里存着白糖的量,这应该足够自己折腾了。等到金秋十月,爹也同意下岭南去筹建蔗糖加工坊和罐头厂的事情,这些她只是出了个主意,凡是都有爹担着呢。她这个半吊子水平的狗头军师,还是在家里继续天马行空,神来一笔好了。 想完这些,朝秋才记起还要说的一件事情,原先心里有些打鼓,不过想到若是蛋糕做成了,也需要人搅牛奶打奶油,若是馆子里以后蛋糕热卖,肯定需要好些人手。 “爹,我给你找回了几个帮手。”朝秋给楚明泉倒了一杯凉茶,抿嘴笑着,“我在沈爷爷那儿碰见了几个大叔,都是被狠心的地主给坑了粮食和地,打闹起来没了去处的。有几个我看着心地不错,其他的人品也没个准数。这回只说招来当帮工,如果爹觉得有哪几个合适,最好把地里那些种菜择菜的活儿交出去,还有荒地那么多,找几个长工合算的很。咱们要做的事情可多呢,不需要脑子的活儿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楚明泉一惊,“出去半天,原来我家闺女还去招工了。” 朝秋嘟嘴一乐,“哪里呀,赶巧了呗。不过天气这么热,我心疼爹都来不及。咱们以后可以多花时间在家里和馆子里,说不定再过个半年就能开分店了呢。” 楚明泉的心思倒活络起来,“分店这事情还得好好想想,这一家馆子都管不过来了。不过咱们的那座山,确实得招几个长工好好开垦,能开出地的一律先种菜。选块向阳的坡把大棚给建起来,省得秋日里我下了岭南,没人来得及做这个事。嗯,这事做得好,我得去跟你李小舅说说,如果来了人先留住,我再好好看看。” 楚明泉说完,就起了身往外走,朝秋嘻嘻笑着,心中欢喜的很,龙井南山想必很快就能开大荒了。 大牛可是上了心,第二日给他爹喂完了稀米汤,这就领了人找到了仙肴馆。此时人还不多才开张不久,大牛心里有些喘喘的,似乎自己太心急了,来的有些早。 李德贵一看来人,看样子都是泥腿汉子。心里就明白过来是昨天楚明泉吩咐的几个人,便热情地招呼了五个人。他在馆子里久了也多了些客套,一问之下,那老实人果然开口没吃早饭,不过立马就想明白过来张红了整张脸,忙说不是来骗吃早饭的,而是来招工的。 李德贵一点都不恼,反而心里诚恳了些,让人把馒头小菜给端上桌来,直说自己也没吃。大伙儿一块吃饱了才能做事。五个人原先不敢动手,在李德贵的一番劝说下才犹豫抓了个馒头啃,一入口就知道是细面做的。他们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吃上过来。这样倒不用李德贵劝,五个人每人两个大白馒头配小菜,茶水也灌足了一壶。 等吃饱后,大牛心里羞愧,不过知道那楚掌柜给足佣钱又包吃。心里悬着的心却踏实起来。那样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说的话必然不假。 这边等楚明泉送了菜蔬来,李德贵自己先忙去,留了楚明泉一个人张罗。既然吃过了早饭,楚明泉知道这几人刚刚伤去,心里肯定不愿立马就带工。不过大牛很是坚持。楚明泉想想也好,先带几人去龙井南山转转,让着几日说说哪些位置开荒好。也听听做事的能力。不然连个节气雨水都把不住,他也怕看走眼。 巡山也不是轻松的活计,沿着山脚走完了一圈,途经山脚溪边的渔船,倒是勾起了一个姓和汉子的念想。 和叔是从福州那边过来的。这几年显少碰过船,不过自小在水上长大。这点东西都不会忘记。楚明泉倒是得了劲,两人说话也多了起来,直到大中午六个人站下树荫下,这才定好了帮工的事。 “大牛,我从我家闺女那里也知道了你们的事。这开荒是个重活,我也怕累着你们。等五日后,你们趁早过来早些干活,午后就不忙着做,日头太毒,人也吃不消。我想着这还缺个送菜的人,大牛你再把这个活接了成不成,工钱我多算些给你。” 大牛人憨实,但心里明镜着,楚掌柜是要多帮他一些。只靠他一个劳动力,家里爹还躺在床上,以后的药钱和粮钱都没处着落。 楚明泉又说了自己的意思,“你们也知道,我家里头开了个食肆,生意还算不错,一天几百斤的菜都得摘下来运出去,还得好好打理。这活靠家里几个人确实忙不过来。若是你们有心想再租地自己种也可以。若是留下来帮我打理菜田和粮田,我家里头还有一些要紧的点心活都需要力气。按劳计工钱吧,这也算是我们仙肴馆子的算钱法。做的多赚的多,一天绝对不低于十文,若是做的好做的多,几十文也是有的。” 一番话说得五个人都惊呆了,十文钱,那都是拼死拼活在地主家农忙时候的大钱,不做到摸黑回家是不可能歇腿的。 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左不过就是再寻个出路,还不如在楚家试试,如果这是真的,以后哪怕就一直呆在这儿,也比自己种田卖粮要好的多。 不管龙井南山上如何的开荒,朝秋试着用蒙族的炼油法子,从奶皮子里提取。等攒够了奶皮晾干,放到锅里慢慢搅动,等分离出黄白两色时,朝秋就知道自己成功了。那些白色的油也不会倒掉,另外用温火慢慢熬炼,只是手艺生疏,很快就有糊味了,这样试了好多次才掌握那个度。 一想到终于可打泡出奶油,鸡蛋打开,白糖磨粉,打蛋器不停地搅拌,软泥状的黄油加进去继续搅厚,一直等到自己熟悉的奶油出来为止。 香软的蛋糕托自然有亭玉和采清打下手,三个人看着做出来歪歪扭扭的成品,不由傻笑了好久。朝秋这才记起来得拿些果子来装点,除了葡萄和黄桃,似乎也没有其它的。不过这样做了个简易的水果蛋糕,几个人背着娘偷偷的吃。别说采清和亭玉两个人吃着稀奇不停嘴,朝秋整个脸都快扑进去了。 呜呜呜,好好吃。 勤劳的姑娘有口福,如果可以她真心想再回去多学些手艺回来。 亭玉戳了戳采清,示意看看朝秋的舔盘样,两个人哧哧笑起来。 朝秋从盘子里抬起头来,嘴上一圈沾满了奶油,连鼻子尖都顶上了。三个人还来不及互相挤兑,外头进来的时瑞却是大叫一声:“姐姐,姐姐,你脸上怎么长云朵了?我要告诉娘你们把云给偷下来吃了——重要的是还不给时瑞吃——” 噗……朝秋一口喷了出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猴儿 今日是傅员外家八十老母的寿辰,稀奇的是她的五岁小孙子傅泊宁也是同一日的诞辰,这天傅员外家收到了无数的贺礼。因为傅家老太太有个爱吃甜食的喜好,加上家中的女眷孩子多,这一来二去,杭城的小吃在家中几乎是不断绝的。 然而今日贺宴的众人却发现了一样稀奇的东西,一只白瓷大盘上,托着一只雪白精巧的糕点,最上头坠了葡萄黄桃等水果,四周淋上了特制的果酱,旁儿又点缀了花朵看着像真的一样。另一盘又有做了一只大大的寿桃,同样是用这种白糕做的。远远看去如同雪堆一般,可是这么热的天气里,居然都没有化。 众人都聚在一起闲话贺喜,又有许多人对桌上的东西很是好奇。 等到最后寿宴开始,傅家老太太一脸高兴满意,旁边的小孙子傅泊宁直勾勾盯着大蛋糕,天知道他有多想拿竹刀切糕糕吃了。这几天下人新送上来的糕点可神气了,他从来都没有吃到过这么香软不腻的,连着表妹都赖着自家不走了,等着每天分蛋糕吃。 等到寿宴开始,傅泊宁再也忍不住了,傅家老太太知道他想献宝,看众人那么好奇的神色,便让他去切蛋糕。 傅泊宁奶声奶气的话,倒是让一众人好笑不已。 自此一宴,更多的达官富贵知道,杭城有一新鲜甜品叫做蛋糕。最稀奇的是这大周从无此物,却是那仙肴馆新做出来的,除了杭城再没有其它地方有的卖。 没有人比楚明泉更高兴了,他原先觉得不靠谱的东西,不过是牛奶,面粉,鸡蛋这些。都是些不稀奇的玩意儿,居然能做出这般神奇的甜品。牛奶居然能做出黄油来,这东西江南这边哪里有过?他先前在船上也只听说过,那草原地上的牧族,似乎就爱吃这种东西。 家中的时瑞乐得整天找不着北,这之前除了双皮奶,黄桃肉冻,薄荷凉粉,酸辣凉皮等等,哪一样不是吃得流口水。如今姐姐又做了蛋糕。没有谁比他吃的更欢了。这之前大武小武他们老是叫庄子里别的孩子不准跟他玩,自从知道自家有这么多新鲜好吃的东西,还想着拉他一起。不过得交上好吃的点心。时瑞哼哼,他才不要跟他们玩儿,石蕊妹妹和石墨哥哥多好,大武小武总是欺负他们最坏了。 不管小孩子中的暗战如何,仙肴馆自从有了此物以后。甜品中卖的最好的就是蛋糕了,连水果肉冻都差一点跌下最受欢迎的头牌。 蛋糕容易打包带走,庄子里但凡是个下过地的,都有编竹条子的好手艺。楚明泉因为之前拒绝了好多人塞人进来,现在终于有个法子可以让一部分人赚钱。用竹条子编个圆筒小篮子,不需要多密实。他只需在地下铺上一层油纸。一只一只的小蛋糕往里头放,盖上竹条盖子,这样来人打包带走。只需要在原来的价钱上多付一文钱,毕竟这蛋糕贵,大多都是富余的人来买。不过能得一只篮子,回家后可以装果子针线这些也算实用。楚明泉在庄子里收这样编篮子的活儿,倒让一些背地里骂楚家狠心的收住了嘴。齐齐用心做了起来,这般十只小篮子八文钱。一天手艺好的能做五十多个。不过楚家如今收的少,每户人家最多收割十只罢了,雨露均沾,八文钱楚明泉还不在乎,虽然家里存货是越来越多了。 朝秋拍拍自己的胳膊,这些搅拌的活终于有人帮忙做了。大牛人真是实诚,接了送货的活,楚明泉又把收牛奶的活计给了他,这地里如今只是在开荒和搭大棚,也没有那么忙,故而大牛这几天忙完之后,又多了一个赚钱的活——做黄油,搅奶油。 这之前他还觉得楚掌柜给他的活有些奇怪,不过等试过之后,才知道这活计不轻松,要顺着一个方向搅,还不能快了慢了,锅子底下又要控制火候防着烧糊。最后得出一块块黄油,又按着楚家给的从没有见过的白砂糖,按着比例搅出奶油来。 虽然费力气,可是能在屋子里做活,凉气又畅快,也赚到了鼓囊囊的工钱,这下子大牛干劲更足了。 本来这烤箱就做的小,自从试验成功之后,楚明栋立时就亲自上了打铁铺子,家中楚明泉重新泥了灶做了拉风箱,这些东西都放在豆坊里和豆腐一同做,也不占地,而且也保密。那白砂糖的方子捏在手里,奶油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白砂糖和黄油了。 天气越来越热,朝秋没有出门,貌似再过半个月就要中秋了。娘不能碰水下厨,那个时候还要想法子让姥姥做月饼,让爹打个木模子出来,这样又是一样甜点,哈哈,赚钱不要太快乐哟。喜滋滋地躺在竹椅上吹凉风,忽然觉得那种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生活不远了,虽然还得时不时去搭把手。不过她肚子里的墨水却是真的快用完了。 只是楚明泉也有忧心的地方,这仙肴馆的店面快不够用了,人越来越多,他心里想着要扩张,可是旁儿的店铺似乎得了风声,他不过是脱口问一句,那价钱居然飙了不止三四倍,坐等起价一般。 楚明泉心里清楚,定是看到了仙肴馆的生意好,若是自己有心要买,必定能吆个大价钱。可是这些银子都是自家辛苦赚来的,他才不会去当这个冤大头。 楚明泉后来想想,要不再去寻个好地买下铺子,重新开个分店。只是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而且开分店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两边如果顾不过来,反而容易搞砸。 朝秋不管这些麻烦事,她现在的目标就是绞尽脑汁,把肚子里的墨水再刮一刮。有些想不到的东西,也许一个不经意间能发挥许多作用。 这日五个开荒的长工本应该是歇息的,但是楚明泉给的是按劳计工钱,开一亩地给二十文铜钱,这样划算的活。哪怕顶着大晒的日头做他们也不舍得休息。 龙井南山的泉水甘甜解渴,喝了解渴也不闹肚子。久而久之,五个人也懒得再下去去倒白开水,干脆接了山泉直接喝。加上楚家中午包吃,大白馒头管够,每餐中必定有个肉菜,还有骨头大汤,这样饱饱地吃上一顿,休息片刻又是一条好汉,吐个唾沫都是一口硬气。 井叠庄里也暗暗传着风声。有的说那楚明泉买这山是得了宝贝,故而日子越来越好。又有的说人家本来就是从岭南赚了大钱回来,如今不管买山。起屋,种地,开馆,一样一样的折腾,那日子还不越来越红火。 因为鲜少有人会上四合院串门。那些脸皮薄的交情浅的更加不会上赶着来,反而去串楚老汉家的门子。秦氏收了不少好处,可后来知道秦氏根本就说不上话,那些送过礼想得好处的暗地里都反复地骂。有那一上龙井南山高门大院的,心里头就有股子哆嗦,还有些眼红嫉妒。串了几下门一屋子老小根本就不管事,都说只去问两兄弟去。楚家两兄弟平日里好说话,可真正说到帮忙塞个亲戚进来做活什么的。却很难过那一关。 也不知道楚家牛气什么,不过是求个活计,还非得看看人能做什么手艺,心眼实诚不实诚,又要做半个月的试用期。还是最苦最脏最累的活。 这稀奇古怪的主意,打退了不少人浑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井叠庄里好些个闲汉还真的寻到些活计做,不过都是闲散帮忙,根本算不上佣工,更别说长工了。 朝秋正拿着黄瓜片贴眼睛,不时傻笑一下。她的金手指啊,似乎除了吃以外,就是那个仙果。如今仙肴馆越来越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佳肴美味,五味齐全。等大棚搭建好之后,再也不用怕时令的原因会短缺了菜蔬。朝秋顿觉有种功成身退的光荣感,这种得意没过一会儿,小然和小晚一同哇哇哭了起来。 朝秋扁了扁嘴,拿下黄瓜,眼底有些泛青。 有天晚上她跟娘一起睡,想换下李陶氏让她好好休息一晚。这晚上楚夏然楚夏晚最闹腾,一个饿了另一个也跟着饿,李氏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自己照顾小然小晚之后,两只宝宝反倒越来越黏她。清醒的时候喜欢朝她怀里拱,就跟着小猪一样。朝秋可稀奇了,但是照顾的时间越长,越感觉娘和姥姥的辛苦。 没日没夜啊,一对宝贝心有灵犀的吃喝拉撒,真是来不及。 等两只小猪崽呼呼睡过去,朝秋是从李氏的屋子里飘出来的。刚在竹椅上躺没多久,前院似乎是大牛在叫人。 大牛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朝秋过来。这晌午吃完饭大多都是睡觉的,不过要不是陈叔抓了个小家伙来,他也不会想到送四合院里。 慢腾腾的朝秋等见到大牛手上的那个小家伙,眼睛登时就唰唰亮了,“大牛哥,这……啊啊啊,怎么会有小猴子!好可爱啊,这么小!” 大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小猴子原先想跑,不过看见朝秋来了,似乎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反而安静了下来,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着似乎在考虑什么。 “这猴子是陈叔抓来的。前儿发现山上的野葡萄越来越少,以为是啥獾子鸟雀什么的,就放了几个夹子,没成想抓了只猴子过来。你看,这脚还是伤着的。陈叔……说你们肯定爱玩这小东西,我,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哈哈……”朝秋没想到自己和小弟在几个长工的眼里,原来这么小,不过看到小猴子的脚确实是被夹子给伤狠了还在滴血呢,心里就拧巴疼,“也不知道小猴子的娘会不会在找它。伤这么重,再不上药可就发脓了。大牛哥它劲儿大不大?我怕来不及上药它逃走了。” “劲儿不大,就是爬树厉害。这种猴子不多见,你要是想放了,先把它的脚包扎一下。不然等回了山,这种小猴怕是活不大下来。这都扎进骨头里了,少说也得养个把月再放。” 朝秋嘻嘻一笑,喜欢的不得了,“我还想偷偷把它留下呢,个把月可不够。不过等小猴子伤好了让它自己走。来,给我抱,我得给它洗个澡,这不会有虱子什么的吧?” 朝秋好奇地接过,比抱自己的小弟小妹还要紧张,毕竟她没抱过猴子,还是一只毛色淡黄,有半只胳膊长短的小猴。 见朝秋爱不释手,大牛心里也高兴的很,不过手上少了东西,两手两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楚……三小姐,那我先走了,要是觉得这个麻烦,就给我吧。” 朝秋往旁边一退,“才不呢,这么好玩的,我和时瑞新鲜都来不及。” 大牛挠挠,讪笑着走了。 朝秋忽然记起来,嘟嘴一嚷,“下次不要叫我小姐!也不要叫三小姐!哪怕叫我楚姑娘也比这个好!” 大牛没意会过来,这个东家的孩子不都叫小姐少爷的?不过既然朝秋这么说,他也自然哎了一声,三步两步就跑下山去了。渔船的边上有座两间房的小茅屋,原先就是楚明泉想立着看船的。因为大牛又要照顾自家爹又拼命干活,楚明泉一问,得知他爷俩个还住在一个破屋里头,干脆让他们俩搬到这里,方便大牛照顾。大牛原先不肯,不过一听让他帮着晚上看船,他心里感激不已,便把自家老爹给搬了过来。 “哇————”时瑞大叫一声,不过又赶紧包住了嘴,从指缝里呜出声儿来,“姐姐姐姐,小猴子!你从哪里找来的小猴子,给我给我,我让它坐羊车!” 朝秋正在给不老实的小猴子擦洗,歪着头对时瑞笑,那小猴子一看朝秋这样,也学着歪头,不过笑不笑就看不出来了。 时瑞更加新奇,蹲在旁边哇哇直叫。 “走,小猴子伤了腿,跟姐姐一起去帮它上药包扎。”终于把毛给擦干了,朝秋越看越喜爱。 时瑞癫巴癫巴地跟着,一会儿问小猴子叫什么,一会儿问它爱吃什么,又折腾想把自己的羊车给拉过来。楚家院子里一时欢笑不断,连李陶氏都哟了一声,直说这猴子真是神气,好些年没见在山上见过了,怕是从别的山上过来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 女主的金手指已经开到做西洋点心去了。其实是在下的生日快到了,特么想吃蛋糕嗷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偷儿 自从朝秋经常来往沈氏医馆,她在家里头也备了个应急的药箱,除却那些膏药,创药,纱布,药酒这些,还放了两瓶子仙果水。 这原本六十瓷瓶子,家中喝掉又在庄子里用过,再加上偷偷给叶氏的月子汤里面掺上几滴,连山脚下的全叔也跟着喝了,如今剩下不到四十瓶。不过朝秋心里想的开,反正还有那一整棵仙果树呢。若是把仙果种子继续种下去,又能长出更多的仙果来。只是现在山还没有开垦好,等到下半年挑一处最隐秘的地方移栽种下。不然每年端午的时候那么多异动,还是不要在自家后院里的好,光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蛇都能吓死自己了。 时瑞正打着转,小手伸过去摸了摸,冷不丁又被小猴子给挠上了头。他扁扁嘴道:“我都给它最好吃的东西,怎么小猴子还是不听我的话呢?我只是想摸摸而已,还想给它坐羊车呢。” 朝秋给猴子上完药正愣着神,听到时瑞这话才回过神来,不过心里倒是一动,她只是掺了两滴在药粉里,相信这小猴子不久就能好起来了。这么一只神气的小猴子,若是能有些灵智…… 家里的大狗自从上回吃了仙果水之后,显然比别的狗聪明多了,如今俨然就是家里和禽舍的忠实守卫。每天巡山巡地,就跟那看守人无一区别,甚至还能在黄鼠狼来偷鸡的时候冲过去抓咬住。宁月荷每次见到这只狗,都笑进了楚家的门,连狗都变灵气了。谁让这狗本是宁永成家里头同一条母狗生的,别的狗浑然不像这只一般聪明。 朝秋幽幽一笑,“小猴子现在还受伤呢,等过几天伤好了,它也就听话了。”说完对着猴子点点头。那小猴子呆了呆。看看这看看那,似乎是想到之前时瑞给的好吃的,朝着时瑞直勾勾地看。 朝秋心里直笑,这猴子已经这么通灵了,若是再喂一点仙果水,指不定变成人精了。 不过时瑞倒是很积极,又是拿小碗盛水,又是去寻果子,咋咋呼呼地还想把自己的小衣裳给它穿。 这就跟她小时候得了洋娃娃似的,天天变着花样换衣服。不过还别说。若是给猴子穿上一件衣服再加条短裤,不就更加神气了。 亭玉拗不过时瑞,忙说去找一件旧衣裳改了。不然好好的新衣裳糟蹋了,肯定要被狠狠说一通。朝秋兴致勃勃地做参谋,褂子什么的全部不要,就做成最简单的带领衬衣样,下面又套了时瑞的旧开裆裤。朝秋想了想又扯了一条带子做了个领结往上一缝。就这样一套小礼服改造好了,给小猴子一穿,那走过来的李陶氏一看直哎哟哎哟地笑,差点儿就倒在地上。 亭玉觉得不好意思,不过李陶氏还是夸了那手艺。朝秋见猴子似乎还有些臭美起来,心里打定主意怎么也得拿出半瓶子仙果水给它。都说猴子最聪明,若是能听懂人话,说不定开了灵智以后还能留在家里呢。 不几天。楚家里人忽然发现,那只猴子原来这么聪明,如今都学会捧着自己的碗吃饭了。 李陶氏砸吧嘴直道:“朝秋啊,你这是怎么养来着,我看那只大狗也听你的话。说两句就能听懂可稀奇了。这猴子没来几天,怎么也好似能听懂人话一样?” 时瑞忙急急说道:“小猴子也听我的话。我还给它坐羊车呢。” “哈,你那只羊差点被猴子给赶进溪里去,它还知道去摘桃放车上带回来。姥姥,我觉得这猴子本身就灵气着呢。你上次还给我们讲杭城的故事,你看,这不就是只猴精么。” 李陶氏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朝秋坐在一旁看神气活现的小猴子各种卖弄,心里不由吐槽,早知道不给吃那么多了。那天不过倒了半瓶出来,结果它鼻子还真灵,一闻就知道好东西。虽然后头哇啦哇啦乱叫,把后山的水潭搞的一塌糊涂,还好那水是流动的,不然那么些污垢怪恶心的。 现在好了,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不仅学的有模有样,还能举一反三,真真跟个人精似的。 时瑞在自己的凳子上扭,用手摸摸猴子衣裳,还垮着一张脸嘟嘴道:“我哪里晓得它居然还会偷衣服穿,大姐给我洗好晾干的裤子,被小猴子跐溜一抓就给拿走了,抓都抓不到。”说完很是苦恼地看着亭玉,“姐,你可得看好弟弟妹妹的小衣裳,若是被小猴子偷去了,那小晚和小然就没的穿了。” 桌上的几位都哭笑不得,这猴子还真是精了,一天换一身,虽然脚伤着,可是那两只手灵活的很,一转眼就不见了东西。 楚明泉见朝秋如今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大家不停说着这猴子的精样,心里头定了定。要说这孩子天天想着怎么赚银子出主意,他也是心疼。加上心里说不出的那一层话,不论什么都放由她去,只是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楚明泉心里也觉得不好受,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他就怕孩子脑子里还能依稀记起从前的事,不然哪里会来这么多的新奇玩意儿。 看着朝秋很有精神的样子,和时瑞有说有笑,楚明泉问道:“那这猴子取了名儿没?” 朝秋托着下巴,想了想,“要不,叫悟空?” “悟空?这是什么名字?”楚明泉听了不禁问道。 朝秋咳咳笑道:“还是爹你取个名儿吧。”孙老大的名字她还是不要剽窃了,那可是齐天大圣啊,不然自家的龙井南山就变成花果山了,那龙井北山的瀑布不就是水帘洞了? 楚明泉看那猴子鬼精鬼精的,张着水汪汪的眼睛,似乎也在等人说话一般。他想了想开口,“咱们家的大狗叫阿宝,要不这个叫招财?” 小猴子差一点一个倒栽下来。 这个举动逗笑了所有人,李陶氏喃喃说道:“哎呀我的天喂,这……这还真是个猴精……不会是山神爷家的吧……” 朝秋顿时笑了。“这山神爷家的猴子如果是这样的,那么得拿多少贡品养活嘞。要不叫葡萄得了,它不是最爱吃葡萄么。” “这个名儿好叫,以后但凡喊一声葡萄,它还以为是给它送吃的呢。”李氏被猴子的耍宝样给逗笑了,这天底下哪有猴子跟人一样,拿着碗用竹叉子吃点心的。 小时瑞记住了,忙凑到猴子身边,“葡萄葡萄,我是你哥哦。” “哈哈哈哎哟。我的乖外孙嘞,怎么这么好玩。那可是只猴子咧。”李陶氏笑得合不拢嘴。 时瑞却是吭吭哧哧说道:“姐姐说,人都是猴子变过来的。所以我也是葡萄它哥。” 自从葡萄在楚家扎根,那腿好的快,猴精猴精的,如今都学会帮忙果子菜蔬了,不过都是捣乱居多。葡萄跟阿宝是最不对付的。因为两只隐隐有争宠的嫌疑。再加上时瑞天天赶着羊车在庄子里玩,一只狗护驾,一只猴子扒在他身上,别提有多神奇了。 这不,那些稀罕不已的孩子们天天都把葡萄当宝贝似的,一个个拿最好最甜的果子来喂。 “喂。楚三家的,听说你们家有只猴子,拿出来看看啊。”那边树上立着两个人。时瑞定睛一看,正是大武小武。 时瑞今儿没有带葡萄出来,因为那家伙越来越懒了,家里在做点心吃,它就不肯跟自己出来。不过大武小武平日里都欺负他。听栓子说他们想把猴子要去呢。时瑞不由哼道:“你们要看猴子自己去山上找找呗,我家的猴子脚伤还没好。不能出来见人。” 大武小武本就在别人面前拍了胸脯,那个楚三叔家的时瑞很容易吓唬,只要吼一吼再骗一骗,说不定就能弄到手了。可是时瑞完全不给面子,大武不由唾道:“哼,稀奇什么,看我去抓只大的回来!赫赫,指不定你们家的猴子要管我抓的叫娘呢。哈哈哈哈哈……” 朝秋刚好在溪边采地耳,听到大武小武这么难听的话,不由斜眼看过去。这两人都长得那么大了,还只知道上树掏蛋下水抓鱼……朝秋不由想到时瑞上学的问题,因为近段时间没有人愿意来井叠庄当塾师,加上秋闱快开始了,大多都准备赶考,族长却是不急,说是再过两月落定招人也不迟。 大武小武因为落了脸面,憋足一口气去了山上,一定要抓一只猴子回来炫耀不可。可是这两人也真是倒霉透顶,半路上居然掉到旧陷阱里,幸好是废弃的坑没有倒扎的木刺,不然伤势可不仅仅是扭伤脚了。 楚老汉家院子里,秦氏一边跺脚一边骂:“他们叫你上山去抓猴你们就去了?啊?不会动动脑子啊,那猴子又不是他们家的,难不成还不让人抓啦?真是被你们两个给气死了,偷老娘的箱底倒是贼溜,有本事就去偷别家的!” 旁边路过的长河娘听不下去了,“益财娘,你这话听着怎么不在理啊?什么叫有本事去偷别家的,哪有人这么教儿的。” 秦氏嘴巴一掀朝长河娘骂去,“我教儿子要你管!” 长河娘气了个趔趄,正好跟归来的楚高氏对了正眼。长河娘轻哼一声只说了句好一个厉害媳妇就走了,留下楚高氏这脸皮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进了院门立马摔在秦氏面前狠狠骂了一通。 朝秋却是不知山下发生了这一个插曲,不知道怎么回事,葡萄自从脚伤好了差不多后,经常会跑出去一会儿,她还以为是想要回山里去,可过不久又会回来。 既然葡萄自己有了灵智,她也不会勉强它,但凡有点心做出来都会留一小块给它,放在专用的木碗里。 不过这回朝秋却觉得有些奇怪,原本院子里倒扣着的坛子少了好几个,那都是从坛罐大叔那里买来的,模样精致小巧,不然她也不会发现少了。 这还不止,药箱里放着的那两瓶子仙果水居然失踪了。 这可真是吓了她一大跳,赶紧去翻背包里的匣子,里面的倒是没少,看来只有放在外面过了眼的才没了。 到底是谁拿的?问了时瑞,大姐,都说没人进过屋,朝秋就怕大人问起什么,自己关了门细细找痕迹,果不其然,真的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这不会是葡萄拿走了吧? 难道是上次吃到好东西记在心里了? 哎呀娘亲啊,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猴儿酒 朝秋的担心没有减少,因为,葡萄今晚居然夜不归宿。 “姐,葡萄是不是不回来啦?”时瑞揪着脸嗫嗫地问,对了对手指,“难道葡萄不喜欢咱们家吗?时瑞每天给它好吃的,还陪它玩儿。” 朝秋心里头有事,不过还是摸摸时瑞的头,“葡萄也有自己的娘,说不定还有弟弟妹妹。若是时瑞呆在外面,也会想家的对不对?” 时瑞低着头一脸受伤的表情,半天嗯了一声,不过仍然有些不开心。朝秋见他的样子,伸手搓了搓他的发顶,“走,跟姐姐去看看甜酒酿,放了两天应该可以喝了。” “我要加冰冰的薄荷水。”时瑞的眼睛顿时亮了,又抱怨道,“葡萄最喜欢偷酒喝了,如果它在肯定跟在后头。” “葡萄会喝酒?”朝秋心里有一丝灵光闪过,但是又没抓住。 时瑞点点头,说起葡萄的事情来又说个不停。虽然短短的时日,可一人一猴居然建立起良好的友谊来,甚至在楚明泉喝完了酒以后,葡萄又动手动脚去偷酒喝,连时瑞也跟着偷喝了一口,差点没把他辣着。不过葡萄更加利索,喝了几次就知道哪个酒最好喝。尤其是甜酒酿那味道最甜,葡萄经常端个碗瞅着旁边的人等着盛它一碗。 听时瑞这么叽叽咕咕地说,朝秋心里又叹了口气。小孩子最容易培养出感情,若是葡萄不回来了,时瑞肯定要伤心好久。她又想起家里少了的那坛罐,不会也是葡萄拐走的吧。这仙果被他拿走还说的通,可是坛罐带走要做什么? 当天晚上,时瑞等了好久都不见葡萄回来,最后还是被亭玉给逮住扒下又洗了个澡,这才不高兴地睡去。 次日清早。时瑞一醒来就先奔过去看葡萄回来没有。这葡萄倒也是奇了,昨晚一夜没回来,现在居然躺在吊床中呼呼大睡。那渔网做的吊床正吊在院子最凉爽处,下面还摆着一只坛罐,里头装满了一罐深色的汁水。时瑞凑过去闻了闻,被那股酒香给诱住,忍不住伸出短短胖胖的舔了一口。 朝秋正打着哈欠出来,甩甩胳膊动动腿,冷不丁瞧见葡萄好好睡在那院子阴凉处的吊床上,下头蹲着的时瑞在吃什么。 “咦。葡萄回来了?时瑞你舔什么手指,刷牙了没?” 时瑞正咂巴着小嘴,见朝秋来了。顿时兴奋地道:“姐,这里有一罐子甜酒呢,真好喝。” 朝秋眼珠子一转,难不成是葡萄带回来的? 走过去跟时瑞一起蹲下,那坛罐没有盖子。就这么开着,不过一股子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 “嘶,不会是——”朝秋心里噗通噗通跳,就怕自己猜错了,立马去拿了一只小杯子,舀出半杯来。 这白瓷杯子一舀上来。朝秋就有八成确定了。 深紫色的浆汁,杯沿流下的汁水红宝石一般。这坛罐估计是在空气里放了好一会儿,如今酒都香透了。朝秋忍不住抿了抿。浓郁的酒甜味在舌头上打了两个滚,唇齿瞬间溢香,只一点点的涩味几乎全被那甜味盖过。 朝秋喜不自禁,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自己知道。葡萄酒这么高深的活可做不来。况且她前世喝过的那些,几乎都是一口涩味。还得兑些雪碧进去加冰,那股子香甜味才好喝。可这手里的酒清醇甘洌,浑然没有那种苦涩味道。朝秋看了两眼呼呼大睡的葡萄,这,不过是葡萄带回来的吧。 难不成…… 朝秋喜不自禁,难不成这不就是猴儿酒! 都说猴儿酒最是珍贵,只有老猎人才碰巧弄到一点点。基本上都是猴子占山为王,那些最鲜最甜的山葡萄和野果子藏在空树干里头,或者石岩洞里,这般纯粹大自然的手法,反而得出最香洌的猴儿酒。 时瑞见朝秋愣住了,忙凑嘴说道:“姐,给时瑞喝两口。” 朝秋被时瑞的一句话给醒了过来,不由笑道:“平日里爹和娘可准你喝酒啦?这些姐姐放起来,可不能再喝了。” 时瑞在一旁不乐意,“爹也没准你能喝酒……” 朝秋本想再抿一口,被时瑞说的脸一红,不过瞪了他一眼,“小屁孩喝什么酒!你要是喜欢喝这个,那甜酒酿就不能喝了,只能选一样哦。” 时瑞踌躇了半天,“我还是喝甜酒酿好了,不过今天蛋糕得多给我一块,不,我要整个的。” 朝秋刮了时瑞一个鼻子,“讨价还价,走,赶紧刷牙洗脸,吃小笼包去。” 提到好吃的小笼包,时瑞肚子果然咕咕叫了,说来也真神,等小笼包上了桌,葡萄居然什么时候端了自己的木碗跳到凳子上,正咬着一角吸汁的朝秋差一点没烫着。反倒是时瑞,给葡萄夹了两个,嘿嘿直笑。 李陶氏看的稀奇,笑着揽过时瑞,“我们瑞哥儿居然都把猴子当弟弟了。敢情以后啊,然哥儿,晚姐儿都给时瑞带。” 吃饱喝足后,朝秋在井边石台上洗碗,一旁的葡萄特别不安分,急得抓耳挠腮,指指瓷瓶,又指指自己原本受伤的脚,在朝秋面前不停蹦跶,似乎还想拖她去看看。 朝秋也觉得奇了,不由试探试探问道:“有谁受伤了?用仙果水?”说完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没成想葡萄还真的在原地蹦了一下,手里抓着瓷瓶就等着朝秋给他装满。 朝秋又好气又好笑,“两瓶诶,没良心的小东西,哪怕再重的伤也治好了。不成,就怕是你偷偷拿去喝了。我可是知道你都没经过我同意自己拿走的,现在回来还想拿?” 葡萄一脸受打击的表情,却不料眼珠子转了转,指指那坛子葡萄酒,连手带脚比划了半天,朝秋才明白过来,葡萄是想再用葡萄酒交换。 朝秋不乐意了。就算葡萄酒再怎么珍贵,可这仙果是治病救人的。她又没看见有什么动物受伤,再说了若是去拿仙果被葡萄过了眼,说不定下次把她的背包都偷走了。 葡萄在旁边寸步不离跟着,见朝秋确实不理它,原本跳上跳下的劲儿一下子抽走了。回头恹恹地看了看朝秋,连时瑞给它吃的都有些意兴阑珊。朝秋见了好笑无比,这葡萄,居然把人的神色学了个活灵活现。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别提有多无辜。 朝秋心思一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反正自己还有四十瓶,匀出两瓶来给葡萄,不管它有什么用。只要自己把匣子藏好了就行。 再说有了猴儿酒,也不知道它是怎么酿造的,若是有法可循,说不定这满山的葡萄也能酿出来。 朝秋回屋里关好了门窗,拿出两瓶子来。等到出了门。葡萄神色依然恹恹,还真的一副伤心的样子。 朝秋也不说话,手里的瓶子对着葡萄晃了晃。 原本垂头丧气的葡萄瞥眼一看,立时神速跳了过来,晃花了朝秋的眼,“你个猴精。看到好东西就这么激动,刚刚那股子劲儿难不成是装的。”朝秋的指头不停地往葡萄额头上点,葡萄也不恼。咧着嘴一脸的兴奋。 朝秋又说了几句,指指仙果瓷瓶,又指了指已经原本装猴儿酒的坛罐,“不能白给了你,拿葡萄酒的做法来换。哎。也不知道你听不听的懂,最好还是让我看看怎么做的才好。” 葡萄显然有些没意会过来。不过看朝秋的手势明白了大概,这估计是想知道它藏的酒在哪儿。 伸过来的爪子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紧紧抓住了。 不过一会儿时瑞急急地过来了,手上还提着一只的背包,“姐,我让大姐给葡萄做个包包,这样它晚上走丢了,包里还能放点心,不然饿了怎么办。” 朝秋扑哧一笑,“你倒是对葡萄这么好。”不过还是伸手接过来,又把葡萄手里抓着的瓷瓶给装进去。 朝秋的心里还是拧巴地疼,那可是救人的仙果啊。哎,仙果明年还能有,可这猴儿酒却是难得的。 葡萄似乎都等不及了,背着包就直接往外头跑。朝秋都追不上,一眨眼就没有了影子。不过看那个样子,似乎往北边去了。 “没良心的葡萄,跑那么快哪里追的上!” 正巧这时,大山匆匆忙忙上山来。见了朝秋忙问好,他是来寻楚掌柜的。 楚明泉正好要出门,大牛一见着人就张嘴说道:“楚掌柜,那后山腰北边不是有条溪涧吗,今个儿杨叔一路把山道掘到那里去,居然在旁儿差一点陷下去。杨叔掘了一会儿竟挖出个山洞口来,现在还在那里守着呢。洞口开的有些大,不过没进去,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楚明泉诧异道:“山洞?这井叠庄没听说过龙井南山有山洞啊。除了北山那条大瀑布,咱们山上的那只是个小溪涧而已。唔,我收拾收拾,去看一看。” 见楚明泉要带上火把这些,朝秋心底有些急,也闹着要跟去,“爹,那山洞若是封闭的,你这么拿火把进去多不好。万一里头氧气……咳,阳气不足,你这把火往里头烧,没准弄出事来,还是等掘大口子透透风再看看。” 楚明泉也觉得是自己心急了,似乎又回到从前毛头毛脚的时候,脸颊还浮着兴奋,“好好,爹听你的,不过现在还是得去看看。奇了,这几天怎么竟碰上这么些稀奇的事。猴子都在咱家安家了,说不定这山洞里还能挖出什么宝贝来,哈哈哈。” 朝秋白了一眼,“爹,您还是别想着宝贝了。富贵险中求,咱们还是好好种地开馆子的好,只有时瑞才喜欢这么没头没脑冲进去呢,多吓人。” 楚明泉脸上没挂住,咳咳两声,大牛在一旁努力装着没听见,可朝秋依然没停住絮絮叨叨的话,一直到了那个山洞口,这才发现跟她想象的有些出入。 第一百二十章 冰窖 PS: 盛夏,我也需要冰窖冷藏ing/(tot)/~~热屎个人了~~ 越靠近山洞,越感觉一股阴冷扑面而来。那溪涧居然也冒着一丝丝的寒气,伸手一碰比井水还冰。 “楚当家,您来了。”大热的天里,杨叔居然禁不住起了寒颤,“这山洞寒气真重,我站在这洞口半天,开始还觉得凉快,又喝了两口这溪涧的水,透凉透凉的。不过呆久了这身子骨居然扛不住。” 楚明泉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下子没了用处,这里头看样子根本就是个寒洞,若是贸贸然进去,指不定冻坏了。 朝秋细细看了看周围,一条溪涧从山腰上头石岩缝里哗啦啦留下来,因为并不是很大的水流,也没有形成瀑布的样子,下头一直汇到山溪道中流入桃溪里。 这山洞坐北朝阴,四周都是些喜阴的植物,几个人就站在陈叔新掘的山道上,杂草碎石略略扫通,基本上龙井南山都打通了,只为了年下山上种果树,开荒地种菜蔬。 朝秋往洞口边凑近两步,手臂上立时起了鸡皮疙瘩,“爹,这个山洞口似乎是山石冲刷下来被泥浆封住了。你看,这洞口也不深,咱们站在这里都能看见里头往上拱。不过寒气这么重,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咱们出门之前应该把大狗带上,狗鼻子灵,若是有问题肯定会吱声。” 楚明泉对着光朝里面看了看,心里也不敢冒险,不过手里带了火把,“这样,午后我把家里的狗带来巡一番。再把火把往里头扔,若是没什么问题,咱们再进去看看。” 杨叔本就是领了开山路的活。一听楚明泉这样安排,自然没二话。 回到四合院后,时瑞在家里嘟着嘴,直说葡萄还没回来。朝秋想起那个山洞的事,若是有葡萄在,动物对未知的领域应该敏感些。朝秋转念一想,刚才在洞口寒气就那么重,如果是个寒窖,那么是不是可以利用起来。本来都是用井水的寒气冰东西,像储存的果酱。蛋糕,蔬菜,等等。这个寒洞那不就是个天然的大冰库嘛。 不过这事还没个准,小心驶得万年船。等到下午,楚明泉说什么也不让朝秋跟上了。上午不晓得是什么情形,若是里头有个万一,可不能吓着自家的闺女。 朝秋在家里颇不安心。临走前细细叮嘱了阿宝,但凡有个危险可得立马出来,千万不能往前凑。这样的不安没过多久,葡萄却抱着个坛罐从哪个角落钻回来了。 时瑞原本恹恹的神色一下子畅快起来,不过朝秋心里还是担心后山的事,哪怕葡萄一个劲把葡萄酒往她手里递。她只夸了两句就带着心思回屋了。 身上的荷包里揣了两瓶仙果水,纵使爹不让去,可是如果有个危险。她也得赶得及去救人。朝秋越想越吓自己,实在坐不住就开了屋门往外头走。 走到半路上遇见大牛回来,告诉她山洞探好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个一分田不到的寒洞而已。 既然没什么问题。朝秋也不怕了,想要去后山瞧一瞧。大牛可不放心。一路送到山洞口,这才转回身做事去。 原来家里的大狗进去后没发现什么,就把几人都引进去了。朝秋一来,果不其然被楚明泉斥了两句。不过这山洞不是人凿的,他也不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朝秋大着胆子擎火棍逛了两圈,钟乳石倒是有好些,滴滴答答渗出水,形成了一条小溪流,顺着山缝往外头淌,看样子是跟溪涧的水汇到一处了。不过这山洞是个葫芦状的,越是往里走,寒气越重,到了葫芦上半头,里面石壁上居然一层白霜,可见有多少冷了,那钟乳石上渗下的水早结成冰。朝秋诧然,这不会是有神马千年寒冰之类的吧。不过转了两圈,顶多最里头的石壁冻满了一层厚厚的冰,其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才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朝秋就耐不住里头的寒气,跺了跺脚跑出洞外。虽然身上冻了个透,可她心里开心极了。 这后山离山脚下的渔船不是很远,如果当做寒窖储存,上下山也不会耽误多少工夫。最重要的是,天热了东西难存,尤其是肉和菜,这肉都是新鲜宰杀的每日定量,还不会浪费到哪里去,可地里的菜熟透的全部摘下来,当日摘下是最新鲜的,隔日可就有些腌了。可若是大清早天不亮就开始采,费人力又费工夫,楚明泉没有个精力去折腾,故而这个月的菜都不是特别水灵。 若是里头整顿好了分块隔开,不仅能储存好些东西,甚至她的点心蛋糕,牛奶这些都能往里头放,甜品店也不用担心坏了,这样做的越多卖的越多,有钱不赚是笨蛋。 回来的路上,朝秋见楚明泉脸上甚是轻松,“爹,咱们以后又有一个好主意可以赚钱了。这夏天里能吃得上冰的,这杭城里也只有那些大官大商们。他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深挖冰窖,哈哈,还不如咱们得来全不费工夫。以后有了这冰窖,我还有好些甜品可以做呢。” 楚明泉心里也很是开心,“我也这么想,以后不愁地里的菜腌了没地存。不过这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说出去,我也跟几位长工打了招呼,全当做咱家的冰窖用。就是夏天哪家有冰块卖,那价钱可狠了,我也怕多出事来。” 朝秋拉着楚明泉的衣角,赶紧道:“爹,不怕,这山阴面一眼看去空旷的很,山道也不抖,再说了谁还上冰窖偷东西呀。改明儿咱们再养一只狗专门看窖子呗。再说渔船边的小茅屋有大牛哥守着,晚上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上山,除非他不用火把,不然准能看着。” 楚明泉想了想,却是觉得自己畏首畏尾了,“爹也想多了,这山是咱们家的。冰窖就在里头,谁还能搬走?哈哈,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每次得个好东西就怕被人拿了去。” 朝秋嘻嘻笑着,爹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不能大喇喇地说他怕这怕那,若是爹自己觉出味儿来,那就好办了。也许羊城那件事的打击真的太大,加上后来又出了豆腐这码子事,似乎连最可信任的家人都能倒打一耙。哎。摊上这几个极品亲戚,究竟是谁的错?若是家家富有了,哪里会这样盯着自家的好处。 朝秋一路想着。那之前买茶的两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订货,虽然狠赚了一笔,就怕井叠庄里的村民不肯相信。想着那些弯弯道道的东西,朝秋觉得自己的心又沉了下去,还是楚明泉见她有些恍惚。说了些高兴的事才转移了朝秋的注意力。 朝秋不知道,其实楚明泉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她。虽然鬼点子多,但耐不住都是没见识过的,要他不起疑怎么可能。可毕竟有那说不出的苦衷,也只好由着她。尤其是朝秋时不时恍恍惚惚想心事,楚明泉最怕她记起什么。 大牛这两日满脸兴奋。虽然楚家给他一座茅屋住。可耐不住白天日头高,这茅屋里的热气直逼得人汗流浃背。可自从杨叔挖到那冰窖之后,楚当家真是仗义。这大夏天最贵的冰块,楚当家居然分了他。那葫芦顶里头只消放上一木盆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冻成冰块了。 松树木做的箱子隔热,里头又塞满了布垫,这样的箱子能把冰块存上好久。哪怕到了仙肴馆也是冒着寒气没化的。大牛每次叠冰块,又想起楚当家的三小姐。这大大小小的方块木格就是她的主意。每次取出来只要拍一拍就全部掉出来,像砖头一样往里头放,再用布垫盖实了,外头扣紧,这几日大牛往城里送的就是这冰块箱子。 可别说,一般人家哪里吃的起冰块,哪怕小门小户的也没有冰窖。 仙肴馆里推出了碎冰后,每碗里添五个小碎冰只需要两文钱,手掌大的一方冰卖八文钱,这样一来,那些有钱却吃不上冰的小门小户买的最欢了。 大牛从晌午过来至少来往四趟,往往一个来回都是卖完了的。这还不够,仙肴馆的甜品铺子推出一款叫什么冰麒麟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只晓得麒麟那不是跟龙凤一样的神物,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儿。他哪里知道,那个叫做冰淇淋。 每个伙计的心里都有些想法,可这几个长工都是些实诚人,加上楚家也不亏待他们,还能吃上从来没吃过的东西,那一样一样的点心,肉,菜,还有哪个东家肯定给。这年头缺心眼的有,极品的有,可是只要在楚家卖力干活的,都是楚明泉过了眼的人。或许就是有钱大家赚,按劳算工钱,大家的干劲越来越足,也没人抱怨过这么热的天还奋斗在第一线。 时间一晃就快到了中秋,前面下过几场雨,暑气消了一些,不过天晴两日又热烘烘的。 叶氏的月子却不像之前那般有些闷热。这四合院本就起的高,通风宽敞,再加上时不时把冰送到屋里头来,凉爽的很。两只小的胃口也大了,动手动脚不会闹一身汗。 朝秋最近意气风发,本想做些雪糕棒冰出来,等把几大桶果汁给冻成一块块冰砖一样,她才收了手。虽然有方块模子可以用,插上一根木制的棒棍就可以吃,可是她原本想做的棒冰模具爹却没工夫做。像是大脚丫,长棍雪糕这些,可都是萌货们的最爱。不过冷品铺子已经忙的很,这些还是自家吃吧,若是再捣腾点东西,也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 不管她跟时瑞两人天天啃个冰淇淋,溜着葡萄,中秋节的月饼得开始做上了。这做法不仅是杭城的那些,叶氏坐满一月也出门帮忙选了料,果仁馅,豆沙馅,梅子馅,甘菜馅,又有绿茶味的等等,一连做出了快十几种味道,饼模有花边、寿桃面、福字面不下六个,连打下手的朝秋都压模压得手软。 叶氏最后还是被李陶氏劝住手,虽说满月可以出门,但是也不能沾水。 楚明泉这几日在馆子呆的久,等回了家才知道这么多月饼都做出来了,尝了个新鲜出炉的,他笑着说道:“若不是人手不够,这馆子里还可以再做一些月饼,肯定卖得好。” 李陶氏却听进去了,“反正我在家里也闲着,要不我来做,这馅料朝秋娘把着关,一定能做出上百个来。” 楚明泉听了李陶氏的话,哪敢让她累着,这孩子娘的月子还是李陶氏伺候的,自己感激都来不及,“她姥姥,做月饼可不省力,再说家里家外的您这么多累活,别说我就不同意您做了,二哥晓得了还不得把我揍一顿啊。” 李陶氏听了以后笑得很是开心,这事也就不提了,不过那私下里塞给她的银子还是没要。这伺候自己的闺女是一样活,叶氏是个好商量的,月子里也就刚开始几天需要她帮忙,这之后都是她和孩子们一起张罗,自己不过搭把手,哪里能收银子?没得臊的慌。 杭城的天时不时一场雨,把地也浇透了。那些长败了的菜蔬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能出好几百斤。不过山上建起了暖棚,已经育好的秧苗往里头种了,过不久又能开旺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十月,杭城大潮,水天一线。钱塘岸边栓紧了船,更有一些观景的楼台亭阁一早被达官富贵们定下。 朝秋记得从前的潮水一年比一年小,也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八月十八潮有多壮观。 因为家里人都没多少人看过,楚明泉也跟着选了座偏僻的山,远远地站在山腰上看。虽然没有凑近,不过一家人看那高高的潮水,凶猛壮大,一瞬间黄沙白浪前仆后继。这里堤坝又不牢固,那些停在码头的船被浪头打翻,更别提若是人站下山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潮水给卷走了。 这样澎湃壮阔的景观没多久就过去了,朝秋还来不及意会什么,本该开开心心归家去的行程,却被措手不及的求救给打乱了。 一个浑身泥泞看不出衣服颜色的小伙子,连走路都吃力的很,身上暗红似是血迹,背上居然还背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只是那渗出衣服的血迹看的人惊心不已。 楚明泉赶紧让楚明栋把几个孩子带走,那跟蛮牛一样的小伙子再没有力气,倒在一旁的灌木丛里,看着楚明泉几人眼里有说不清的绝望,“求……求你们……救我家主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救人 “明泉,这要报官吗?不会是匪子吧。”楚明栋没见过这般伤痕累累的,那背着的人一身血衣,似乎拖了好多天。 “先不报吧,万一……”楚明泉心里也不大好说,“万一有个麻烦事,咱们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干脆先把人带到沈老先生那里去,先看看有没有的救,等他们醒了再说。” 楚明栋想了想,最近告示那里也没说过要通缉什么犯人,便点点头,“用马车送把人遮住,省的落了别人的眼。孩子们也带到仙肴馆去,我这就用牛车送过去。” 两人主意一定,就分头行事。 虽然时瑞懵懵懂懂,但是朝秋可是看见了那几乎分不清面孔的两人,唯有干涸的血迹和不断渗出的鲜血,才能证明两人还是活着的。 “姐,那个人死了吗?”时瑞忽然开口问道,只是抱着葡萄的手还有些紧张。 “放心,爹和二伯送去医馆了,沈爷爷医术那么好,肯定……能救的回来。”朝秋也不敢确定,一瞬间脑子里想着匪寇,仇家,追杀,各种不靠谱的剧情,虽然不能确定是否是好人,但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两人都昏死过去,对自家人没有危险。 等到牛车到了馆子,马车早早地先头一步去了医馆那边。幸亏今日涨潮,没什么人在街上,大多都去看热闹了,故而馆子里没人,只有在磨药的爷孙俩。 等到楚明泉兄弟俩把两人给抬进门,沈老先生一眼就觉得不对劲,赶紧叫他们抬到后院房里去,这一路上居然也滴了好几滴血,更别说那马车里的木板上已经渗进去了。 楚明泉兄弟俩一放下人,还来不及喘口气,就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其实也没多少能说的,只知道两个字,救人。 “赶紧去打水,这些衣物全部脱去。”沈老先生也不去追究是何身份,手下不停,不过这衣物跟血已经结成一块,甚至贴在肉上撕不下来。 楚明泉屏住呼吸,一脸惊诧,连他都止不住从脚底心泛起寒气。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醒过来的男子,一点点用水浸湿扒下来的身体。居然密密麻麻的伤口,旧伤,新伤。刀口,烫痕,这一身脱下来居然没有好的地方。 就连沈老先生看得都有些动容,“这么一身伤……琵琶骨居然都穿过去……这人能撑到现在,定有一身傲骨。不然哪里捱得过去。” 没一会儿,这沈老先生的额头就出了很多汗,幸亏楚明泉兄弟俩在旁边搭手,不然光把表面那些血垢擦净,就费好大一番功夫。 沈观书手中拿了三四瓶疮药,看着两人居然有些无处下手。尤其是重伤的那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旧痂撕裂。擦净的身体又开始冒出血迹。 “明泉,明栋,你们俩帮忙一下,把这些小伤口给敷上药粉,这个人伤势太重。气息已经不稳,一定要立马行针。能不能救过去还看这一次。” 听了沈老先生的话,楚明泉口中应了一声,现在什么话都不敢讲,唯恐分散了精力这人的命就拉不回来了。 朝秋在馆子里有些耐不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香囊,里头两瓶仙果水咯手的很,一想到之前那两人,这么重的伤,若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姐姐和时瑞都在甜品铺子里,她只喝了两口冰汁才压抑住心里的焦急。 不成,不能干等下去,若是不成,自己总得要试试才行。 不知为何,心底的那股冲动特别急,总感觉自己若是不去,会错失什么。 跟李德贵说了一声,朝秋就出了门一路飞奔过去,巷子里的马桩上还栓着马车,居然没有一个人看着。 朝秋心里觉得不对,就算再怎么急也得把马车牵到后院去,难道…… 掀开车帘,车厢地面上零零落落好多暗红的血,这刺目的颜色惊得朝秋抽回了手。还好家里的马听她的话,牵起马缰,绕到后院去,这后门也没关,直接把马车慢慢牵了进去。 没一会儿,楚明泉就从屋里出来打水,满头满脸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冷不然见着朝秋,还没从刚才那屋子的紧张气氛中醒悟过来。 倒是朝秋一眼看见楚明泉,眼睛顿时亮了,“爹,那两人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 看朝秋手中的缰绳,楚明泉这才记起自家的马车就那么停在医馆门口,忙对朝秋说道:“把马车栓那里就好,朝秋乖,你先回馆子,爹和二伯在这里还忙着,沈老先生还在救人,这些血腥的东西你小孩子家家的别过了眼。” 听了楚明泉的话,朝秋有心无力,手指捏着香囊紧紧的,看他急匆匆打了水就进去了,屋门随手关上,倒是没有扣实。 屋里的时间过得飞快,而等在屋外的朝秋却磨得心慌意乱。 等到她都有心想推开屋门瞧上一瞧的时候,里头的楚明泉忽然说了一句,“这小伙子醒过来了。” 朝秋连忙附上耳朵仔细听。 屋里静的很,那股沙哑的声音还有些急切,“求求……你们……我家主子……” 这人一醒来居然开口就说了这句话,沈老先生手上的银针却不停,“右手经脉挑断,左腿有两处箭伤,背部无完整的皮囊。脖颈下琵琶骨看出来旧伤多年,似乎才愈合不久,这一次又复发了。”沈老先生一抬眼,望着年轻男子的眼神有些沉重,“我只问你一句,你们是江洋大盗,官府通缉?还是江湖中人?” 年轻男子没成想老先生问了这么一句,原本想挣扎起来却被沈观书按了下去,“你若再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又裂了,白费了这几瓶药材。” “我叫……纪山,我家主子并非恶人!”纪山的话有些急,牵动了胸口的伤,不由咬牙道,“江洋大盗我们还不屑去做,跟官府一点干系都没。老先生……若是怕惹事,就请帮忙给些药,我这就带主人走。毕竟……我们的确是被江湖人士追杀,最终只剩我们两个活下来,暂时没人追到杭城。” 沈老先生没说什么,连沈观书都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楚明泉兄弟俩明显被吓住了,江湖人?追杀?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这会不会…… 纪山显然是看明白楚明泉两人的神色,脸上虽然不显,可是心里一片颓败,终于有希望了,可是这一次…… 楚明泉当先醒过来,“沈老先生,是我的错,我给您惹麻烦了。” 沈老先生手中的银针收了手,忽然说道:“观书,帮我把第四格的药酒拿过来。”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明白过来,一身硬伤害强忍着疼痛的纪山明显反应慢了一些。不过看几人并没有立马出去报官,反而继续帮着疗伤,那颗心跳的急促,正欲爬起来道谢,身上的纱布又扯出血迹来。 “行了,纪山,可别再动了,不然这医馆的疮药真的全得用在你身上了。你家主子还不够用呢。”楚明泉显然也明白过来,和楚明栋两人心照不宣,这种事情,何必落进下石。再说救人一命是好事,只要这几日能帮着拖过去救醒了,这纪山一看就是练家子,到时候一定能带人离开。 只是过了两刻钟,沈老先生连续喂了好几粒吊命的丹药,重伤的那人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一旁浑身扎满了纱布的纪山咬紧了牙关,一双赤红的眼睛努力睁大,拳头握紧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肺腑伤的太重,这几枚大针吊着最后的气息,不能拔去,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明日还不能醒……观书,跟我去煎药。”沈老先生最终没有把握,起完了那些余针,几个大穴的却还是扎在身体里,浑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丝完好的地方。 前头楚明泉和楚明栋先出来,朝秋坐在屋门口傻呆呆的看着,吓了楚明泉一大跳,慌忙把闺女给抱起来,也不管避嫌什么,就怕朝秋这么久看到什么。 “怎么不听爹的话!”楚明泉又气又心疼,“吓着了这是?爹赶紧带你去看看,对对,让老先生给你开副压惊药,你个傻孩子……” 朝秋虽然听的不大清楚,可是从门缝里却看到那个伤的最重的,纵横交错的伤口,浑身包的跟木乃伊一样,尤其是琵琶骨那里,深深勒进去的伤口,瘦骨嶙峋不忍目睹。 一颗心绞的很痛,也不知为何,连手指陷入肉里都没了知觉。 直到楚明泉慌里慌张地抱着她跑,她才下意识地开口,“爹,没事,我……我突然记起来去年,爹,你也是一身伤回来,现在,屋里,那个人……该有多痛……” 提到那件事,楚明泉也知道肯定是知道闺女被旧事触动了,“傻姑娘,爹不是好好的吗,咱们回家,这里有老先生看着,知道不,可别再想了。” 朝秋这时才觉得浑身骨头紧在一起,顿时松了,点点头道:“嗯,我们去拿些吃的过来吧,还要药钱,爹,你可别忘了给沈爷爷。” 楚明泉一身疲惫,这里头一个时辰居然比他干一天的活还累,“行,我们回去好好吃顿饭,这药钱爹自然不会赖了,傻丫头。” 等一行人离开院子,楚明泉没有看到,趴在肩上的朝秋,对着屋子的方向居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吓着,恍惚间有种冲动,想把手里头的瓷瓶拿过去,只要,只要能把人救醒就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喜临门 一天一夜,楚明泉直接把人带回家,再没有上城里来,甚至连朝秋想要把心里的主意说出来,可一看到楚明泉就有些怕开口。 天底下没有傻瓜,连沈老先生都束手无策,若是用仙果……朝秋一脸颓然,她真怕自己给家里惹出祸来。 到底第二天一大早就醒来,实在睡不下去,心口那块石头仍然悬着。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朝秋便知道爹应该要出门去馆子了。 朝秋连忙下了床,匆忙洗漱一番,就想跟着一起去城里,主要是想看看那个昏睡的人醒过来没。 楚明泉开始不同意,这样血腥的东西连他都没怎么见过,更别提自己的闺女了。只是耐不住闺女的磨蹭,知道她是个不死心的,没办法,只好嘱咐道:“只能看一眼,还有沈爷爷那里,可别问东问西。” 约法三章后,朝秋跟在楚明泉的后头,嘴里叼着细软的蛋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跟着一起出门了。这马车里头装满了最怕颠簸的东西,陶罐,浆汁,甜点,豆腐…… 等到楚明泉进了仙肴馆的后院,朝秋也来不及再吃一口早饭,就匆匆出了门,一直往医馆那里去。等楚明泉回头一看,都不见了自家闺女的人影。 大清早,沈氏医馆的门才开了不久,朝秋急急地赶到,不过沈观书倒是很早就起来了,和他爷爷在后院一直忙着,现在才开了门而已。 看朝秋喘着气,沈观书一边去倒水一边问道:“怎么这么赶,早饭吃过没?” 朝秋也不客气,拿着杯子就灌进肚里,“沈哥哥,那位先生醒了吗?” 沈观书放下手里的药材。却是摇了摇头,“昨晚半夜开始起烧,身上的伤口流脓,今天若再不降下去,怕是连命都……朝秋,你不怕吗?” “怕……自然是怕的。”朝秋听完沈观书的话,心更加沉了,“只是我看那位先生,这么多伤都熬过来了,可这一次……我希望他能熬过去好起来。” 沈观书颇有感受。“对啊,穿了琵琶骨,挑了手筋。全身都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居然能活下来。只是新伤旧伤一起复发,托了这么久,身子已经掏空了。爷爷说,如非有极强的生念。不然这一关很难过去。” 朝秋直愣愣看着沈观书,“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沈观书摇摇头,“连爷爷都束手无策,只怕……” 朝秋心里很急,下了很大的勇气,连手指尖都下意识碰到香囊上。“我能去看看吗?” 沈观书倒不疑有它,点点头,“那个纪山醒了一夜。劝不了,清晨又昏厥过去,现在应该还没醒过来。” “那我自己去看看,沈哥哥,你忙吧。我就看一眼。”说完就巴巴地往后院走去。又跟沈老先生问了好,朝秋站在那个屋子前。踏上台阶又有些忧虑,怕自己进去之后,万一突然病情好转,会怀疑到自己,可是又一想,别人看自己一个小姑娘,哪里会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仙果这种东西。 朝秋把门打开,见里头的桌子上海摆着瓶瓶罐罐,床榻的一旁放着茶水,光线很淡,透过窗纱有几缕光点照在那位病人的身上,却带不来一点的温度。 这样不动不响,全身缠满了纱布,真的像已经去了一般。朝秋见隔壁一床的纪山果然没有醒过来,正好,这人真心护主,如果他醒着更不容易喂下去。汤药都是沈哥哥在管,自己哪里能插手的。 朝秋越看心里越凉,捏着香囊的手居然有些发颤。回头看了看门窗,沈爷爷和沈哥哥都各自忙着,一时半会人不会过来。朝秋心里紧张的很,拉开香囊的口子,瓷瓶捏在手里,往重伤的老先生那儿走过去。 仙肴馆里,楚明泉正欲出门寻人,可李德贵却把他给叫住了。 “掌柜,昨儿有个客商留了帖子,说是今日一叙。我给你留着呢。” 楚明泉接过手,“他舅,叫什么掌柜啊,你这么客气,我还得叫你账房先生呢。” 李德贵哈哈一笑,却不改口,在馆子里自然要立些规矩,不然手底下的人心里肯定有二话。 “咦,这上头写的是茶商?我们馆子什么时候卖过……”楚明泉一拍头,“哎呀,这不会是上次朝秋卖的那几罐子茶叶吧。嘿,还真的成了!” 李德贵凑在一旁,点点头,“朝秋是说过,但凡有人寻来买茶叶,只要价格给的起,都得留住人。我昨晚想了想,就是上次买了好几百两茶叶的那位陈姓客官。哎呀,难不成这次……掌柜,井叠庄,以后有路子了!” 楚明泉的高兴不亚于李德贵,千盼万盼,真的盼来一个机会。不过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买法,这事还得找自家闺女问一问。 这样一想,直接揣了帖子往怀里一塞,朝着沈氏医馆的方向走去。 杭城的清晨清幽的很,桥上有人在醒凉,桥下的船夫撑着竹竿子穿梭在河道中。赶着上工的路人来来去去,茶边摊已经坐了一些年纪大的人,摆早摊的不管面食、汤汁、点心都在冒着热气,小娃子们最耐不住,一旦醒来就开始抓知了,后头的大人喊着回家吃早饭,却怎么也叫不回。 等到楚明泉走进医馆里,却不见人影。往后院走去,朝秋正在沈老先生旁边帮忙整理药材,见她兴致勃勃的倒不像有什么事情,不由微微一笑,心里胡揣的心定了下来。 还未等他开口,屋子里头的沈观书却推开门讶异地说道:“爷爷,您来看看,他竟然醒过来了。” 沈老先生顿住手中的药材,也是一脸惊诧,原本抱不了多大的信念,本着能做的都做了,只看老天给不给这条命,没成想真的挺过来了。 前头沈老先生急匆匆走去,后头的朝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楚明泉也不问,跟着去看看情况,可心里却已经猜到一些。 朝秋见爹没什么神色,她略一想,自己用了半瓶子仙果水喂下去,那位先生都还没有醒过来,可见伤得有多重。自己在还沈爷爷这里磨了些时间,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还好后头沈哥哥端着药碗进去,只等着看看情况。哪里晓得爹居然也来了。这下子也不知道爹会不会猜出是自己动的手。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小心谨慎,一滴都没有漏出来。加上这仙果水一入嘴中就完全咽了下去,就算觉得奇怪也不会想到自己头上。 屋子里头,沈老先生复又检查了一遍,把着脉象长久没有动,低眉垂目。又问了沈观书几句话,看躺着的人只是有些微微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不过仍然很是吃惊道:“濒死之兆,居然能扭转……也不知练过什么功法,体内一股生息循环不绝,看来。应是此人的原因。”沈老先生顿顿,“这药先别喂下,我重新开副方子。昨晚都熬过去了,相信一定能拉回这条命。” 等一同走出屋外,楚明泉道了话,爷孙俩也忙的很,就笑着告辞把朝秋给带走了。 抬脚走出医馆。楚明泉心里那颗紧着的心终于恢复了,看着脚步轻快的朝秋走在前面。几不可查地摇摇头叹气,嘴里却说起茶商的事。 朝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听居然真的有回头客,立马开心起来:“真的?太好了,赶在寒露之前还能采上几次。唔,我得算算,井叠庄这么多的山头,今年能出好茶的只能采新芽……” 楚明泉大手摸了摸朝秋的头顶,笑道:“先别想着算这些,爹带你去见见那位茶商,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那人。” 朝秋心里很是喜悦,“爹,自然得算好,不然那人定多少量我们总得掐个数。当然啦,现在庄子里的人还没有会炒茶的,咱们自己得劳心劳力。今年收嫩芽头,等明年把炒茶坊建起来,咱们就不必这样亲力亲为了。” 等到了约定的地方,朝秋第一次上别的茶楼去,进门烫的那壶茶水果然是最粗制的,浑然没有自己家做的精细。这样一来,见客商的底气又强了一些。 这回来的人却不是上次那位客官陈佑,而是手下的一名掌柜姓木,原来这陈佑主家的铺子在杭城都开起来了,可见生意是有多大。 楚明泉与那位木掌柜谈了好些话,毕竟同是杭城人,说起话来自然方便许多,等谈到最后,连朝秋都对这位精明老练的木掌柜心生好意。 楚明泉呷口茶,家里有好茶好水这里的却喝不惯了,“别的不说,这龙井茶叶只有我们井叠庄子有。木掌柜你也知道,我们那儿的龙井山有四座,茶树几乎遍布,只是这种制茶手艺没多少人会。我们庄子如今过的也不怎么样,如果能够长期定下来,以后也是给了庄户们一条新的活路。所以这价格也不能低了,毕竟都是一只手一个芽摘下来的,费工夫又费精力。” 六十多岁的木掌柜对楚明泉也甚是满意,这人不是大开狮子口的人,上头指派下来,不管有多贵,但是只要能不超过底限,一律都要了。 这般你来我往几句,朝秋听得心急,恨不得立马回去让族长爷爷把人手都叫起来培训一番,好好侍弄两月,等到秋高气爽之时采茶忙,那时候的景象……朝秋想想都由衷地喜悦。 楚明泉听完木掌柜的话,“木掌柜,您看这样行不,既然是全订,我们分批给您送来。因为人手不够,这茶叶一时半会儿不能全出的来。”价格虽然还没有彻底谈下来,可是木掌柜给出的价钱已经有些高了。 这几句话倒让朝秋心里一动,“木爷爷,这秋茶的能出好茶的几率可比春茶大多了,而且接下来秋冬耐储,我们打造的茶罐子可不像别的茶商那样,一定保证您运出去都不会受潮,这些成本都得往里头加进去。再说这价格比一般的高,卖的肯定是大官大商们,我们可不能把茶罐随随便便就做普通了,这些雕纹路的,掐花样的,一道道工序都得费工钱。木爷爷,等我爹回去后算算价钱,咱们再接着谈成不?” 木掌柜笑起来,“成,就听小姑娘的。楚掌柜,后日咱们再叙一回,我家主子等着回复,上头也挺急的。你们井叠庄的龙井茶确实不错,这批秋茶也得做精细了,不然啊失了那股子味上头可就怪到我这个老头子头上了。” 楚明泉连声笑称是。 朝秋抿着嘴直笑,心里却乐开了花。 如今最要紧的可是人手呀,朝秋看看楚明泉,又看看木掌柜,心里描着图,这心思一打开连之前的事情都抛到一边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财路 朝秋这几日一直忙得很,不但跟着楚明泉上山下地,又得早些把炒茶的工夫教出几个学徒来。虽然之前就选好了几个人都是井叠庄的,但是这炒茶的工夫一时半会儿入不上手,哪怕这几人原先就是熟悉茶叶的,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等朝秋都急上火了,这才觉得自己太过了。这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一样一样都可以慢慢来。 这龙井茶的生意,朝秋并不想独家为大,毕竟自家有着独一无二的仙肴馆,那些新奇的菜蔬不断地增加,一时半会儿大周之内无人能及。 而且这么久转下来,她也发现了一点,只有龙井四座山上的野茶树才能出更多的上品茶叶来。不过北山上无人能去,这之外就剩余三座龙井山。相比较起来,自家买下了龙井南山,可是得了一块宝地。山上茶树果树遍布,荒坡地开垦出菜田,山脚又有桃溪流过,寒窖中贵如金的冰块,那些甜品冷品的制作都把在手中,仙肴馆只等着招人手买铺子开分馆。 楚家人都同意把龙井茶的制法教给族里,只有庄子兴旺起来,别人才不会整天盯着你的错处下绊子。不过为了以防又有人捣乱,楚明泉家里开了会,合计到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龙井南山上建一座制茶坊,不仅仅是为了把住质量关,给第一次大生意画个圆满。毕竟今年想要教出成效来是不可能了,也只有学上一两年才能做出中品来。 且说族长和里正宁永成上了楚明泉家的四合院,连着好几日都在商议理茶之事,那边木掌柜已经谈妥,因为人手问题,上品茶叶只能出三成,都是由楚家自己完成。至于其余的都是中下品茶叶。不过这中品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是新手做的,可是炒茶手法独特,茶香味远比大周其它茶种要好许多。 现在楚明泉是家中最忙的一人,里里外外都得他出面,不然家里的闺女到外头去说话做事,没得被人说出闲话来。再者朝秋也只想当个幕后的臭皮匠,只管把自己三脚猫的工夫教出去,她更热衷于用脑子出主意做实验。 官造的鱼鳞图册中,划分着每个农民的田契。虽然大周国有律法,开荒所得的田地连续种三年可纳入己有,只需缴纳少许的银钱便可。但耐不住县官不如现管。若是得罪了人,最怕是出了力又赔了地,故而一般心思活络且家中宽绰的,基本都先圈好地,以最低的价买到荒地再开垦出来。 井叠庄祠堂里闹闹哄哄的。大家都提前有了数,只是当听到族长的话心里仍然激动了一把。 族长楚傅梁精神极好,开口把横竖利弊都在祠堂中讲明,每一个人都闭了嘴竖着耳朵听,“乡亲们,咱们井叠庄这么几十年都没个大出路。虽说地里活勤快总能填饱肚子。可咱们是在富庶的杭城呐,不是那些贫瘠的小县城。走出翁家山的娃子们咱们都觉得有出息,可大伙儿都知道。外头有外头的艰辛。今天叫大伙儿来,想必最近的风声大家已经传得热火朝天。不错,咱们庄中除了不耐放的桃李葡萄,还有一样金子却是没看见。这成片的野茶树,终于有了客商来买。而且价格还不低!” 族长说道这里顿了顿,下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亲耳听到的话总比那些风声来的热血高涨。尤其是那几家过的实在苦的,一听有了出路,居然激动地握紧了拳咧着嘴说不出话。 等风头劲一过,族长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大伙儿应该都听说了,这都是明泉的主意。他从岭南回来,学了一身的本事,一点点地刨地做起,今年都已经建了院子瓦房,买了渔船开了馆子!我做族长的,自然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哼,那几个眼皮子浅的今天也在祠堂里,我现在就放句话在这里,明泉这回可是给咱们带了一条生财之路,以后再有人说三道四,可别怪我动用族规!” 下头几个媳妇子明显心怀鬼胎,畏缩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人看到,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说楚家坏话的,最多不就是他本家大嫂子秦氏,她们也不过只是传个话,又没多大干系。这么一想,原先嘴皮上恨不得楚家关门大吉的那几人,也把心思放到了生财路上。这样,秦氏的身边明显地空出一圈来,原本那几个要好的媳妇子都悄悄地往自家男人那边靠。 族长是个直肠子,也不想说那些弯弯道道的,直接捡紧要的说,“这今年出的茶叶都是由明泉家转卖出去,所以质量也得他家把关。制茶坊已经在龙井南山的一处坡地上起工建屋,等到完工之后才能开始教手法。在这之前,除非是自家田地中的野茶树,其余的都算作族中之物。这些成片的茶树地按庄户人数均分出去,也不偏袒谁,抽签决定,但凡抽中的那一片得自己出力。这里我先把分钱法子也讲清楚,采的茶叶严格按质量定价,中品下品,甚至是次品,都得一一讲清,这些都是防着有几个浑水摸鱼的以次充好。别的我也不多说,这几天大家把自家的茶树给管好,过几日抽签决定。若是有谁想现在买地买山的,可以跟我和里正讲明,等到三日后族里的土地一测定,大伙儿再想买好山好地,绝不能从已经圈好里头挑。” 有几个人一听这话,当下耐不住就大声道:“族长,这茶树真来钱吗?可别等我们贴了力气又白费了。不然等我们买了那没用的山和荒地,不是亏死了。” 族长楚傅梁一看,正是那几个懒汉,嘴里却不说二话,“这究竟来不来钱,得多少钱,都得看大家自己的能耐。左不过就是刨地小心侍弄,难不成你们还想不费一口力气就进银钱?有这主意的趁早把抽签的名额分出来,别等到分钱的时候来闹事,到时候我可不给好脸色。” 那几个闹事不敢再多说,而有些心思活络的本想暗暗地买地跟风一回,反正荒地便宜的很。可被族长这么一说,怕是有好些人都想到这个主意,心里不由狠狠骂那几个闹事的。 有两个愚钝的想着秦氏是楚明泉的大嫂,平日里一起说话唱叨都走的紧,正想去托托路子,旁儿的人却拉住了悄悄道:“你现在还去找秦氏做什么,她那人成天都说明泉家的坏话。这从上到下连那两个模样俊俏的奶娃子都被她暗暗唾过。喝,摊上这样的嫂子真是作孽……现在咱们有了进银钱的路子,何必再巴着她。再说不过是靠着明泉兄弟俩的银子建的屋子,还真当是她自己的不成。我说谷子她娘。可别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你可别忘了,上回楚家老五摔折的事儿,你也在庄户里到处添嘴。庄户里人的心眼可多着呢。万一有人给你使绊子分了块最差的茶树地,以后哭都没处去。” 谷子娘听呆了,她哪里晓得会是这样的,被旁儿的人一提醒,浑身都吓出汗来。再也不紧巴着往秦氏跟前凑。 原本等着那几个相熟来奉承的秦氏,此刻却不见有人往自己跟前凑。她在人堆里挤了一会儿,不是看见人往别处走了,就是装作没看见她跟旁儿的人说楚明泉的好。这下秦氏心口子旺得跟天上的日头一般,直道白瞎了这几个白眼狼。呵,可她自己却愣没想过。平日里吹自家过的有多好,可好处一丁点都拿不出来,如今大伙儿有了自己的活计。谁还来她吹牛皮作甚。 等到祠堂里该问的都问了个遍,人群一个个都散去。上回桃子分的钱比去年的多,这也是多亏楚明泉家买下好一部分做肉桃冻,又腌了百八十坛的罐头。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有些余钱的庄户果然来定下好几块荒地。本就打算要是茶树没进银钱也可以开垦种菜,这么一来。偌大一个翁家山的荒地又分出去一些。 朝秋家里自然称心如意,馆子里的进项一日比一日多,楚明泉拿着账本的手都不敢置信,米面不缺,粮油不缺,吃好住好,连赚的银钱都变成了一张张官票。 堂屋里坐满了自家人,朝秋抿着嘴笑,“爹,你看连宁婶子都知道去买块地来侍弄,咱们也不能光靠龙井南山呀。这南山可是最低矮的一座,那东山西山可都是好地,而且靠得近。不如趁着现在咱们再买一座,反正翁家山里那么多座山,咱们家有银钱,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李陶氏却是有些个犹豫,“朝秋呀,这山买下来多费钱,再说这山上也不见得有多少能赚银子的,还得雇人去开垦,这不划算啊。你们家有了南山这座最好的,已经够了。” 李氏坐在一旁,肚子已经微微有些突显,“娘,你可不明白这些。朝秋的脑瓜子灵的很,你看这南山也是被她怂恿买下来的,这不半年过去了,地里已经刨出多少宝贝来。咱们以前夏天哪里见过冰,这不也是山上刨出来的寒窖么。” 李陶氏听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啧啧赞了两口,也不再插话。 倒是楚明泉忽然道:“二哥,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要不咱俩凑个份子,一起把那座东山和西山买下来,这南山咱们都开的差不多了。我心里隐隐有个想法,这以后井叠庄必然会越来越富足,等以后大伙儿都想到的时候,定然都是买地买山的。说真的,这龙井四座山的位置最好,中间那么宽广的水面,若是都能买下来,以后开船圈地什么的也能少些纠纷,别人愣是不能欺到跟前来。” 朝秋瞪大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楚明泉,果然做生意做久了,连爹都看出门道来,她打的就是这个圈地的主意。龙井北山没人敢要,但是耐不住有人想那另外两座呀。当下朝秋立马应道:“二伯二伯,爹说的对。咱们有了这三座山,可攻可守,与别人无瓜葛。这但凡牵扯到利钱的肯定会生出一些事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楚明泉点头也看着楚明栋,这馆子的利钱每月都分出三成来给他,这么几个月下来,买下一座山绰绰有余,更别说今后茶叶生意大了能有多少进项。他光想想朝秋卖的那一箱子居然得了这么多银钱,直觉得有山有地才踏实。 楚明栋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点点头,颇有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朝秋在一旁窃笑,二伯也有自己的努力目标了,不然长期以往下去,自家总是有种主家的感觉,肯定会有些尴尬的。 旁儿坐着的李陶氏脑子不够转,这原来只要坐在一起说几句话,就能把买山这么大的事情给定下来,一买就是一人一座,喝,这么大的手笔哪个庄稼户能出的起。这还是自己的女婿,若是买了山,以后说不定也能起个大宅子,自家闺女可是享福了。 主意已定,两人立马去跟族长和里正说了决定,幸亏这庄子里没什么人能买的起山,不然那几个心思活络的早就下手了。 等拿到地契,楚明栋心里越发有了底气,他一心只想帮着楚明泉做事,没成想自己也能买下一座山来,若是以后开了荒,菜田,果田,茶田……这些都不难实现。 加上李氏又怀了身子,楚明栋越发觉得自己是做对了,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过的越来越好。 一连半月,楚明泉兄弟俩忙活在新买的山上,那几个长工铁了心跟着楚家干,又帮着去拉了一些实诚的人过来帮忙。毕竟那地主家实在是坏心,外乡人被压的死死的。如今有了机会跟着新主子,赚的银钱远比几年都存的多。这样一来,帮忙的人手越来越多,虽然都是雇佣的,但是楚明泉兄弟俩从中也不乏找出一批能留下来重用的人。 等安顿好这些事的时候,楚明泉和朝秋这才想起来顶重要的一件事情,匆匆赶到沈氏医馆中,那位重伤之人已然好转过来,虽然还不能坐着只能躺在藤椅上,但那股子劲已经回来了。 朝秋见此心里也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是亲手救了人一样。尤其从那拆下的纱布中看出,这位先生当真是位儒雅君子。哪怕浑身是伤,可是那股子神韵仍然能看的出来。 纪怀安偏过头来,那个盈盈笑意的小姑娘,如同一朵圣花给他带来生念,他忍住疼痛撑起上身,笑道:“朝秋,你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管家 朝秋盈盈一笑,“纪先生,您可别起来,不然纪山大哥可得骂我了。” 纪怀安也跟着笑,“我也是最怕纪山了,成天管着我这般那样。正好你来,有没有带好吃的?我这嘴里苦得只剩下药汁味。” “哈哈,纪先生您猜对了,我这里带了好吃的蜜枣泥糕,软心果酱小饼,还有一碗桃肉冻,保管你的舌头美得跟吃了蜜一样。”朝秋熟练地把盘子拿出来放到桌上,每种分量不多,可是做的很精致。仙肴馆如今甜品冷品的生意占了一半,只是奈何还没有精力去开分店,大多只能打包带走.不过也正因着打包的生意,把井叠庄的竹编器具的活计给带动起来。 纪怀安一看到这些美味的食物,不顾自己被吊着的臂膀,想要伸手去拾一块来,那边纪山正好走过来,一眼看见纪怀安的动作不由跑上前,“主子你可别再动了,这刚结痂的伤口……” “叫什么主子!”纪怀安随意地笑着,“纪山啊,都跟你讲多少次了,可别再叫什么主子!就叫我伯父,从前江湖的风雨纷争……哎,都忘了吧。从今以后咱们就做个普通百姓,种田耕地,你看,小朝秋家不是挺乐呵的。我得好好紧着小朝秋,这以后说不定就是咱们的东家,呵呵,是不是?” 纪山顿了顿,还真的点点头认真说道:“楚姑娘,我家主……伯父,还有我这条命,可都是你们救的。从今往后,但凡有什么差遣,我纪山一定拼尽全力办到。” 朝秋被纪山这么严肃的许诺给吓住了,她还真的没有看见过江湖人物。那些小说中的飞檐走壁,哼哼哈嘿……朝秋不由冒起星星眼。能不能来个葵花点穴手瞧瞧。 倒是纪怀安对着朝秋眨了一眼,“纪山这脑子缺根筋,但凡说句话都能当成大事来办。” 朝秋也眨眨眼回道:“这敢情好呀,我家里正好买下一座大山,还有好些活要做呢。纪先生,您要是想留在杭城安家,也可以去井叠庄那儿看看,山清水秀,保管你能安心隐居养伤呢。”朝秋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存了些念想的。这快一个月来。虽然来的次数不足两只手,但是仍然发现纪山这个人是个身怀绝技的,不然伤势哪里好的这么快。而且听沈哥哥说。大清早的起床练功,要不是怕身上的痂口裂掉,甚至想帮着劈柴。 这样一个有着武功底子的人,又忠诚,心眼不坏。加上纪先生的儒雅风采,很难让人想到那些江湖大恶之徒。可纵然自己有心招揽,就怕人家看不上龙井山的一亩三分田呢。 纪怀安一手随意地捻起一块点心,看着朝秋俏皮地对纪山打趣,木讷的纪山只晓得顺着话头下去,这般的轻松恬静。心中不由宁静下来。 “我可等的就是朝秋你这句话,就怕我这身子不中用,干不了多少活哪。朝秋。你看看纪山能干些什么,我这以后可都得靠他养着。” 朝秋扑哧一笑,看看旁边的纪山,没成想他还真的睁大眼睛等着话,炯炯有神的。似乎要完成什么大志向一样。 朝秋咳咳两声,“要不……给我们家当管家?” 纪山认真想了想。“我脑子不够使,但是体力活谁也比不上。若是有什么活计能给我做,我一定好好完成。还有这些医药钱我一定会尽早挣回来还给你们,只是得等我把伯父安顿下来,才能出门去寻些药草来卖。” “咦,你还认得药材?”朝秋很是惊讶。 纪怀安在一旁笑道:“这几天帮着沈老先生择药晒药,看来还学到一点了。朝秋你放心,纪山肯定是想去山上寻些能卖钱的草药,这几日我用的人参,还是他寻回来的。” 朝秋羡慕地眯了眼,“纪先生,你家大山真是居家出行的宝呀,什么活都会做。上山采药,下山打猎,砍柴做饭,又会武功……哇,好厉害。” “那是自然,要不我给你们当个管家,虽然体力活不成,可我这脑子还是好使的。”纪怀安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只是手上还吊着纱布,这样子却有些搞笑。 朝秋装做捡到大便宜的样子,“真的假的?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哟?我家还想开个新馆子,这龙井东山也得开垦,还真的缺一个管家呢。先生如果能帮忙是最好了。” “新馆子?你说说主意,我也听一听。”纪怀安对此很是感兴趣。 朝秋也坐在一旁,招呼纪山一起吃点心,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纪先生,等您伤好了,可以去井叠庄看看。我家的山田,庄园,禽舍,茶坊,糕点坊,还有如今圈起来的水域,这都是今后馆子的来源。只是想要开一家大酒楼却不成,一来人手不够,二来无人胜任管家一职。我爹和我二伯最熟悉还是捕鱼耕田,对这些弯弯道道的应酬却生疏的很。所以哪怕有开酒楼的银子,也没有那份心力。现在只想找个好铺子买下来,再开一家差不多大的仙肴馆。” 纪怀安听了一会儿,理了下思路,慢慢说道:“你们仙肴馆菜品出奇,许多东西都是杭城绝无仅有,容易招妒啊。” 朝秋一听,立时点点头,“之前就是因为做出了豆腐这菜品,差一点被人暗算,还有那可口的水瓜,有个不能食甜的病人还上门闹了一出,多亏了沈爷爷。平日里那些过来探风声的时不时搞些麻烦,爹和二伯光应付这些都急坏了。哎,就怕万一开一家大馆子,被有心人闹起来两头顾不着可就麻烦了。毕竟馆子就立在那里,什么人都能上门来,咱们总不能把那几个给赶出去吧。” 纪山听了朝秋的话,露了露结实的拳头,“楚姑娘,你放心,若是有人胆敢无理取闹,我一定把他揍出馆子去再不敢进来。” 纪怀安苦笑一声。“朝秋你看看,纪山是不是就是个干苦力的命?” 朝秋嘿嘿两声,“纪山大哥很厉害嘛,我家有个小弟一天到晚蹦跶,如果纪山大哥能教个几招,能有个自保就不错了。” “我倒是想出个主意,这馆子不一定要建在固定的地方。”纪怀安接着道。 “不固定的地方……难得还是移动的?”朝秋托着下巴,下意识地在桌面描画,猛地顿住手,“哎呀。我真笨!馆子可以是移动的呀,这样不论是哪里的人都能上仙肴馆来。” 纪怀安一笑,果然。她明白过来。 朝秋已经乐得自顾自说了下去,“船!对,客船!可以把大船改造成一座仙肴馆。这杭城的水域条条贯通,尤其是西子湖畔,杭城徐家江南楼可是立了五座大酒楼。馆子建在哪里都不成。肯定会有人来捣乱。可是船就不一样了,人声鼎沸,车马冠盖,今夜一朝醉,明日梦醒已至它处……那么以后……哎呀,还可以多打造几座。说不定还能沿着江河北上,又沿海而下。哈哈,到时候大周岂不是处处都有仙肴馆。” 朝秋说着说着。就发现周围安静的很,不由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嘿嘿,纪先生你可别笑话我。民以食为天,把仙肴馆的美酒美食传遍大周可是我的梦想。要不是人手不够。能信任的人少,这仙肴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缩手缩脚的。” 纪怀安赞同道:“既然能想到用船打造仙肴馆,如果没有一个得力的管家,馆子可开不遍大周国啊。” 朝秋面色一喜,“纪先生,您,您真的愿意?我们家可出不起工钱啊。要不给分股成不?以后您就是仙肴馆的三当家了。” 纪怀安笑道:“你能做主分股,看来我还能白手得一个掌柜当当。纪山啊,还不赶紧去帮我在龙井山上建个院子,咱们以后可得靠朝秋家吃饭哪。” 纪山点点头,那张严肃的脸上突然笑了一笑,朝秋都没晃过神,就看不到了。 朝秋正愣着,她却没有看到纪怀安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和突然的一句,“上次说井叠庄在找塾师,可寻到了没?” 朝秋回过神来,倒是笑了,“嗯,族长爷爷这回亲自出马,县学的老塾师推荐的一位老先生,正是从县上辞官归来,愿意到庄子里当塾师。这样的话言璟哥就能在家里住着上下学了,我家的小弟皮的很,正得进学馆里削一层皮。” 提到言璟,纪怀安有意无意地顺着话说下去,朝秋不疑有他,倒是说了好几件趣事。两人有说有笑,一直等到沈观书过来换药,她才记起时间来告辞,“沈哥哥,下个月是我的生辰,你和沈爷爷如果有空可得上井叠庄来吃顿家宴。对了,我家的山上有好多药材呢,上次的图册本还有吗?我带回去让长工记住那些草药的样子,如果有难得的就采回来。” 沈观书一笑,“再过一月我和爷爷就要出门远游了,正好赶得上给你过生辰。” 朝秋惊讶地微张开嘴,“这么快啊。” “今年在杭城已经有好些日子,我们还得出门,也许过几月就能回来。”沈观书心里有些悸动,原本定好的行程,因为纪先生的伤势多留了两月,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种安心的感觉。如今真的要出门,却有些不舍。 朝秋一时间被沈观书的话给惊住了,不过想想到底是神医,一年到头肯定是到处行医远游的。有他们在杭城这么多日子,她都习惯了。 朝秋心里很是不舍,想着趁着这段日子可得多上医馆来。虽然药材只认识那几味重要的,她的牙膏也没有做出来,但是在沈观书的帮忙下,利用天麻、藁本、细辛、沉香、寒水石这些研粉,从中又加入了清热解毒的药草,虽然是个中药牙粉,可比之前自己用的那些盐好多了。 “那纪先生,我回去就跟爹爹早些商议,院舍就先建在龙井南山上,行吗?” 纪怀安点头,很是高兴,“有一屋一瓦,已然足矣。” 朝秋摇摇头,“不足不足,您可是我们家的招财先生,这以后还得您多多帮忙呢。如果能培养出一些得力的管事,说不定仙肴馆早日能多打造几座呢。” 沈观书在一旁静静听着,看朝秋这般高兴,他也觉得很是喜悦。只是想到今年回去之后,那些纷至沓来的烦事,再不复此时这般轻松。 等朝秋回了四合院,迫不及待地拿出纸笔开始描绘大船装修,之前心底微微的异样渐渐抛到脑后。首先是选船型的问题,这一座肯定是在西子湖畔的,湖水平静,吃水量可以做大些,那么至少要能坐下上千个食客。不知道船造司能打出怎样的,还得跟爹爹商议。然后就是独具风格的桌凳,餐盘定制,开山种田…… 等到最后大姐亭玉来叫她吃晚饭的时候,朝秋才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涩。她蓦地想起心里一个疑问,就在自己偷偷灌进仙果的那天,纪先生曾有意识地张着嘴,呐呐喊出几个字,她却是没有听清……究竟是什么,她也不得而知。这个念头只在心里飘过,她的全部心思又放回即将打造的仙肴馆大船上。 沈氏医馆已然闭门,沈家爷孙住在后院,离纪山的屋子隔了好几间。 夜里,纪山一直守着,等到那头的呼吸已定,他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低声回道:“主子,已经查证了……” 纪怀安静静听着,颇为疲倦地点头,待到闭目休憩之时,嘴角那抹儒雅淡然却变得有些萧索,整个人再不复白日的精神。 这伤势拖了太久,可是挑断的手筋居然能有自愈的兆头。身体里早已不复存在的内力,正一点一点,如同沧海一粟,慢慢地恢复过来。 “纪山。”突然的开口,声音低哑却依然浑厚。 “在。” “把他们的痕迹抹去,别留下一丝把柄。” 豆灯虚影,纪怀安睁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农忙 十月里,楚夏然和楚夏晚满了三个月,叶氏再坐不住月子,里外都操持起来。自从井叠庄里分了茶田,大多都打起了劲,该捯饬的捯饬,有的还经常向楚家打探消息。这茶树虽说是野生野长,但是毕竟采的是嫩芽,出产少,那价钱自然也会少些。 这样一来,楚明泉兄弟俩的活又多了。幸好来问的人不多,加上十传十百传百,照葫芦画瓢,庄民们趁着爽朗的天采摘的芽头都送到楚家制茶坊里。秋茶湿度低,五斤鲜叶子能出一斤茶叶,虽然野茶树出芽少,但是这成片的采下来,家家户户也能出个下品茶叶二十多斤。那些勤快的,做事又仔细的,挑的芽头好,虽说斤数少些,但却上了中品茶。 这样一来,木掌柜收去的茶叶,怕有四千多斤的中下品,至于那些上品茶叶,都由楚家自己包拢了。到底楚家是专门招了几个长工整饬山茶树,等到最后结账时刨去成本工钱,下品的茶叶定两百文一斤,家家户户居然能进账有三四两。这可乐坏了庄民们,尤其是那几个不愿出束脩给娃子上学舍的,手里头有了银钱,加上孩子也吵嚷着要跟其他人一起上学,这下子学舍反倒坐满了。庄户里学娃子一个个都穿着新衣,背着书袋,虽说大字还没识几个,但别人见了都直夸有出息。 老塾师姓范,范师傅一人忙不过来,族长楚傅梁又招了一个年轻的秀才,专门管教那些启蒙的娃子,又把学舍的屋舍给扩大了,另建两座宅屋给了范师傅和潘秀才。井叠庄已然有模有样的,甚至连别庄的人都来探口风。 到底银钱捂在兜里热腾,庄子里上下都捂住口风,只想趁着这几年多挣些。这茶叶别庄也有,虽然没有井叠庄这边山好水好。 到处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开山伐木,桌椅台凳,连造船司也在赶工,这艘客船打造的样图是楚家给的,里头的风格都得按顾主的打造。 龙井南山基本都开垦完工,大棚里头已经种下菜苗,收起来的土豆足够种一亩多地,更别说那些黄瓜。番茄,豆子,茭白。莴笋,尖椒,朝天椒等等,凡是能搜罗到的全部都种下。 几亩番薯地收成很大,除了一部分窖藏起来。又做出了几百斤的番薯淀粉,仙肴馆里也添了新的面食。除了蔬菜面,还有米粉,番薯粉条,尤其是打卤面,一勺大路汁浇上去。再添个肉丁肠粉什么的,那叫一个香,不过是多花几文钱而已。馆子生意越来越好。只等着造船司早些完工,提回船来装修的活一应自己人做,好在造船司只赶这趟大活,速度快了不少。 外头干的热火朝天,四合院里却是祥和宁静。朝秋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小绣球。上头缀着铃铛,夏然夏晚依依呀呀地能踢腿摆手。时不时咯咯笑几声。 时瑞一进屋,头上背上都是汗水,看见水壶就想拿起往嘴里灌,被亭玉给拦住拿杯子倒。 等洗了一个澡,时瑞坐不住立马腾腾腾往弟弟妹妹那边跑,一见朝秋就开口道:“姐,今天师父教了我怎么练轻功啦!等我练成了,到时候就能飞到树上去。” 朝秋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招呼他过来坐着,捏捏胳膊,仍然是肉嘟嘟的,不由笑道:“才学了没十天你就要飞檐走壁呀,那等你学了点腿脚工夫,还不得把屋顶给掀了!”末了又想笑,还记得那天纪山接了纪先生过来在山下宅院里住下,时瑞就像只小麻雀一样绕着纪山转,一会儿帮着倒水,一会儿问轻功是不是会飞到天上去? 木讷的纪山被追的头紧了,只得顺着宅院面前的水域露了一手,当时那招踏水而行就把时瑞唬得跟什么似的,自从那次之后勤快的很,一天到晚帮着纪先生家里外收拾,等到纪山同意教他,时瑞已经把师父这两字说的比叫哥哥姐姐还顺溜。 不大一会儿,亭玉端着一盘子橘子进来,时瑞叫了声姐,看到那盘皮薄个大的橘子,忍不住过来拿,被亭玉给拍了手,“这几个还有些酸,你的牙还没出完,可别酸倒了长不出来。” 时瑞一张小脸纠结起来,“咱们羊城家的果林子,现在是热果最多的时候,好吃的龙眼,荔枝,山竹,龙果……哎,真可惜今年都没得吃了。” 亭玉看时瑞咂巴着嘴,好笑地拍了一下他的背,“现在还想着好吃的,功课做了没,待会儿你哥回来,看你还没写一个大字,非得打你。” 时瑞吐了吐舌头,“二哥才不会打我呢,只有大姐才会揍我。” 亭玉作势扬起手,时瑞摸了一个橘子,笑嘻嘻地跑走了。别说,这几日跟着纪山动手动腿的,跑的速度倒是更快了。 亭玉这时才有空坐下来,把橘子给了朝秋一个,自己拿起绣篮来,里头的鞋子还没纳好,不过都是往大了做,就怕来不及穿嫌小了。 朝秋正想着要南下办制糖厂和罐头坊的事,屋外响起一声爽朗的叫唤,“朝秋娘啊,你这红薯条做的可真是新鲜,这我家里都是喂猪的,咋切成条晒了?要赶上那口粮少的时候才煨熟了吃。” 外头李氏跟着说话,“不过就是寻些零嘴,朝秋娘手巧心细,这咱们平日里的红薯也能做些甜食。” 长河娘一看,一条一条切的均匀,粗细一样,透黄透黄的,倒比平日煨煮着吃精致了不少。 “婶子,你吃吃看,好吃就带些走,家里也吃不完这些,种了好多呢。”叶氏已经碰了水,她也不怕自己会带上病,这回月子坐的好,身上那些老毛病都好了,说起来这半年都没怎么犯过,反而精神的很。 等长河娘把手里提着的一坛子黄酒给了叶氏,就去薯条里捡了一根往嘴里细细嚼了嚼,吃到嘴里又拧又甜,“哎呀。这味道还真不错,嚼着有劲,不过得牙口好的人吃。” 李氏也跟着笑,“别说,我也是被塞了牙缝,只吃了一口再不敢吃了。” 长河娘顿时说道:“你这怀着身子可别吃这些,把牙口给养好。还有朝秋娘,你也是,月子才坐了三个月就耐不住。反正家里头都有那么多帮工,哪里就缺了你?还是好好养着多化些奶水下来。” 叶氏笑着应道:“婶子。多亏你那个法子,我以前喂时瑞的时候,还真的奶水不多。现在有了两个娃。这奶水多了可居然堵住了。我都没想到用那葱白烧开水沾毛巾烫烫,还真的通了。那两天可真的愁坏了。” 长河娘帮着叶氏把那鱼给拿到自己手里理清,却不让叶氏再沾水,“这井水凉,你还是少碰些。这两条鲈鱼怕不下七八斤重吧。剖腹刮鳞的活还是男人来做。哎,我糊涂了,明泉兄弟还在外头忙嘞。我说采清和亭玉都大了,该找婆家了,这山下人多,以后啊还是少出门去。上回我就瞧见庄里有几个小伙子偷偷地看你们家闺女呢。” 李氏和叶氏一听,顿时有些紧张,长河娘一看这架势。首先笑出来,“放心,那些都是羡慕得紧的。你们两家如今有山有田的,开着馆子,佣工又多。别说庄子里的叔伯们帮看着,那些兔崽子一个个都收拾回去。” 叶氏这才继续手里的活。嘴里也应着长河娘的话,趁着把要腌鱼的黄酒给倒进瓮子里,又跟长河娘说了句,“你们家长河做酒的手艺真是不错,馆子里炒菜用的酒都来不及呢。” 说到这个,长河娘喜不自禁,连连夸叶氏和李氏人好,“要不是你们两个跟明泉他们提,我家长河还不敢吭一声的。在家里头他也只做起来自己喝,别的人上门打两斤只给个一把两把的菜,呵呵,如今却卖上了银钱。哎呀,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茶田的收成就得了四两,今年家里阔绰的很,加上黄酒的钱,呵,我都想着明年可以把茅屋改成瓦房咧。” 几个人都笑了,叶氏接过长河娘手里的鱼,埋到瓮子里腌着,手里头继续把蘑菇剁成粒,又片了一个酸橘,准备做一道酸蒸鱼吃。杭城没有柠檬,也只能用晚熟的酸橘替代。 长河娘帮着生火,一边啧啧瞧着,这岭南住过的人,手艺就是不一样。那简简单单的葱姜蒜末剁的齐整,又有没怎么瞧见过的香菜叶子切成末,她也没见过有人做鱼先把这些佐料撒在鱼上头,又加了红辣的酱,碧黄的酸橘汁,灶头已经冒着热气,只等下锅。可哪里想到这是拿来蒸的,红红绿绿的怪好看。 不过添了四五个草棍,两瓮子鱼就蒸好了。光闻着那股鱼香味,一点腥气都没有。长河娘很是惊奇,“这鱼但凡用油煎才能去腥味,啧啧,没成想蒸出来的居然这么香,改明儿我也回家去做做。” 这个灶的火已经埋了,另外那边还煎着南瓜甘薯饼,用的正是甘薯淀粉拌南瓜丝,一面煎透了用锅铲逐个翻起来继续煎,等表面都金灿灿的,下料酒一浇,撒些蒜粒,就能出锅。 等到长河娘被叶氏塞到手里的南瓜饼,她原先不好意思,可这香气实在是太勾人了,忍不住咬了一口,喝,里面居然还有细细的蘑菇粒,肉粒,花样可真多,好吃的都快把舌头吞进去了。 那边洗刷完的叶氏又开始做猪柳尖椒,家里都爱吃这道菜,尖椒是朝秋收集回来的辣椒种子种出来的,还有一些其它的杂乱品种,这尖椒如今不多,大棚里的还在开花,也只有早熟的那批可以吃。 长河娘坐了一会儿,看看这个,又看看叶氏的手艺,直道出去过的就是不一样,这些东西她大半辈子都没见识过。 叶氏留了长河娘吃饭,她却是不肯,这次是来送新做的黄酒的,坛子里正是带来验货的,正事办完了,也好回家去跟儿子说说。 等到楚明泉回来,一身洗漱完毕,两家子在桌上大快朵颐,末了楚明泉才想起来一件事,等着吃完收拾好才说道:“朝秋,你那半亩的,叫棉花的东西,已经吐了好些絮,我瞧着是不是可以摘了?” 朝秋登时睁大了眼睛,圆溜溜地眨巴,“呀,爹,我都快忘了。爹,我那纺车可得早些做起来。棉花都可以摘了,哈哈,我终于可以试试做棉布了。娘,那纺车你可得帮我,这东西我用不来。” 叶氏一笑,“居然还有你不会的。” 朝秋嘟着嘴,“爹是家外的一把手,娘是家里的多面手,我这可是凸显了娘你的地位。” “贫的你。”叶氏腻了一眼,听到里屋孩子的嚷声,又急忙忙地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棉花 棉花铃裂了,一朵朵白胖的棉絮挤出来,半亩棉花地倒像是种上了小云朵。这地是位于龙井山上的朝南方向,一般人上不得上来,楚家也不怕被人看了去。正所谓树大招风,若是被有心人得知了这棉花的用处,指不定又得见猎心喜,多生事端。 不过如今两座山都由纪先生管着,那二十多个长工都安分地住在山脚下排舍里,有的已经拖家带口打算在这里长住。闲暇之余,纪山又教了一些拳脚功夫,主要是为了以后防患未然。南山下面栽了荆棘林子,防止有人悄没声几地溜上山,毕竟现在是楚家的田契,山上有好多仙肴馆的菜蔬果林,寒窖的事情也是封了口,不然更惹人注意。 冬天的脚步走的很快,一层风雨一层凉。 趁着天气最好的时候,楚家上下都一齐动手,仔细地摘下棉花放入麻袋里。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朝秋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用纺车纺出棉线来。 这时候家境一般的,过冬御寒都只用麻丝布衣里填上木棉。高大的木棉树果子成熟后里头有些白色绒絮,虽然不多,但是积在一起,再加些皮毛裘衣就能做成冬衣。山上最不缺野味,趁着秋天多打一些,农户们的越冬就这么挨过去了。 李陶氏手脚快,比朝秋这个半吊子的利索了不止两倍,那一行摘的都快见底了,朝秋才采了三分之一。 半亩地不大,一个下午就能摘回来,李陶氏大半天的也明白了这棉花的用处,大抵就是跟皮毛木棉一般填到冬衣里头,这么一想果然很是欣喜,“白绒绒的怪暖和。这么半亩地怕摘了有两百多斤吧。冬天里能做好些冬衣咧。” 朝秋扑在棉花堆里,这时候只能用手把棉花籽绞出来,几个手指头都有些红了,不过仍是脆声说道:“姥姥,这还不止呢,咱们还可以做棉被,等爹把弹棉花的弓具做出来,棉絮变蓬了,咱们每人做一条六斤重的被子,今年的被窝肯定暖和的很。” 院子里就把篾竹席摊在地上。原本是晒谷子用的,如今正好可以晒棉花用。旁儿趴在地上的大狗时不时打个喷嚏,最后受不了了。悄悄地出门巡山去了。 摘棉籽的活比摘棉花还麻烦,时瑞耐不住,揣着自己的木剑偷溜下山去找纪先生了。虽然纪山有事做,但是纪先生在家养伤,也能给他指点一番。自从知道纪山的工夫是纪先生教出来的之后。时瑞又把纪先生叫的满嘴都是好,有了好吃的一准第一个下山送去。 那边楚夏然楚夏晚躺在轿子里,两个小家伙最怕热,可是又得靠在一起吃喝玩睡才行,这样一来,楚明泉只好做了老大一张竹床。上头有围栏的睡人,下面一层可以搁尿布。 叶氏摆弄出纺车来,这东西许久没用过都手生了。毛麻丝纱。都是用这个一点一点地纺出来。 朝秋看着娘手上的动作,从一开始慢悠悠的,到最后灵活起来,手里头的棉花也变成了一根根棉线,不过还有些粗。没有她想象中的细,“娘。那个绸缎的丝线不是细得跟头发丝一样嘛,娘你纺的都快有五六根头发粗了。” 叶氏捻起一丝打蓬的棉絮,看朝秋还嫌弃她,不由没好气地道:“这不是先试试看手艺么,昨儿你还想学来着,怎么现在就嫌弃娘了。” 说的朝秋嘿嘿一笑,“娘,你最好了,等爹把棉花弓做出来弹松了,你纺的肯定比头发丝还细。到时候咱们都能穿上软软的棉布,还能给夏然夏晚做尿布呢。” 叶氏被朝秋的话说的心里有了暖暖的笑意,“靠娘一个人哪里做的起来,那织布机还没摆上呢。这棉线比葛麻好纺些,你也得学着些。哎,女工你是一丁点都不爱学,你看看你大姐和堂姐,她们俩都能绣出那么多花样,让你绣只鸳鸯都能变成鸭子。” 朝秋幽幽说了一句,“鸳鸯不就是野鸭子么。” 叶氏没好气地胡瞪她一眼,倒是李陶氏先笑出来,“你哟哪里说得过她,朝秋光倒腾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哪是像她爹,地里的活倒是懂的很。” 叶氏看着一旁坐着搅棉籽的采清和亭玉,心里很是满意,不过看到朝秋对着一大堆棉花扯巴,八成又在想什么主意,不由叹气应道:“你说她懂地里的活,其实就是爱搜集那些稀奇古怪的种子,种出来的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穿用的,新鲜劲一会儿就过了。她姥姥,你就看着吧,等把棉花折腾出来,累的还是我们这些人,朝秋她肯定甩手当掌柜。” 还扑在棉花堆里的朝秋,竖起耳朵听到娘这么说,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她还真的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就等着明年把棉花扩大种植后,家家户户都推广开来,这东西每个人过冬都能用上,自家也不缺这码子生意。只要先跟族长爷爷通了气,这翁家山里层出不穷的小山不下百座,都是能好好做出一番的。把这些山地侍弄好,明年茶山上冒出绿油油的好茶,新开垦的地里种上土豆,红薯,棉花,苞谷,自有楚家长工去收,这样家里也能少很多活空出地来打理菜蔬。 她有信心,明年一定能够再打造一座仙肴馆船,前提是要多把后勤做好,有山有地有井泉,日子过得多乐呵。 不大一会儿,时瑞就咋咋呼呼地跑回了家,后头还跟着一脸兴奋的葡萄。 看一人一猴寸步不离的,朝秋有些吃味,这葡萄是个小气鬼,自己又不是想把它的葡萄酒拿来,偏是不肯带她去。这最后一茬收获的山葡萄还是在自己的折腾下,一半打出汁冻在冰窖里,另一半只让葡萄自己去折腾。没想到院子里那些坛坛罐罐,它一只猴子还知道利用,也没见怎么个章法,只一股脑儿塞进去,末了又埋到林子枯木里去。 反正山葡萄也不值钱。大家都让它折腾,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出一坛子酒来。 时瑞擦了一把汗,扯开嗓子喊,“姐姐姐姐,纪师傅刚去打了一个蜂窝,大家都赶着去看呢。” 叶氏一听立马紧张,那种蛰人的玩意,一个不小心可得蛰出病来,“时瑞可别凑上去看,纪山那是有本事的逃的远。” 时瑞本就是回来叫姐姐一起去瞧瞧。听娘这么说不由嘟起嘴,“是栓子爷爷家在收稻子,那河边的大树上挂着好大一只。吓得栓子差一点就栽进河里去。” 朝秋这才知道原委,忙问道:“那马蜂窝捅了没?是用烟熏的?” 时瑞道:“可不是没法子,那东西好大好大,只怕弄不下来。我就去叫师傅,现在肯定快开始了。姐。咱们去看看吧,就远远地看,肯定不会被蛰着。” 叶氏自然拦住,这小的劝不住还想把大的也一起给带去,敢情都不把她的话放在耳朵里,“都不准去。好好在家里呆着,那么毒的东西还往跟前凑,到时候蛰痛了回来看你们哭不哭。” 时瑞瞪圆了眼睛。葡萄也跟着摆出一样的表情,“小然小晚才会哭呢,我是男子汉,我会武功,摔了都不哭!蜜蜂那么小小一根刺。哼,哪里就痛了。” 朝秋才不跟时瑞一条道上。“小弟,姐才不去呢。我等着纪山大哥把蜂窝打回来,到时候去割些蜂蜜来,晚上做点心吃。” “呀,点心。”时瑞顿时露出笑容,“那我就去纪先生家等着,割好了我带回来。娘,我去了嗷。”说完就噔噔噔跑了,后头的葡萄一见立马扑到时瑞背上,也跟着凑热闹去。 “这皮孩子,跟那猴子一个德行。”叶氏不由嗔道,“如今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工夫,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朝秋也跟着说:“娘,言璟哥最近也是头大了,时瑞背个书比让他不吃不喝还难,看来咱们家今后是要出个大侠了。” “大什么侠,这么丁点大的娃,在那些有拳脚的手里就跟只小虾一样。你们也得管管,要不是夏然夏晚离不开人,我得好好收拾时瑞。” 李陶氏笑笑:“朝秋娘,小娃子皮实些多好,没病没痛,再说你家有璟哥儿读书,这就够了。指不定时瑞还能出个武状元呢。” 叶氏叹口气:“还武状元,能把他爹的手艺学起来都不错了。我想着以后怎么着也得给他娶个能管住人的媳妇,不然还不拗着脖子不回头。” 旁儿的采清和亭玉对视两眼,却嘻嘻笑起来,时瑞这么小,娘就开始想着以后找儿媳妇的事。 李陶氏也笑起来,“给时瑞娶媳妇还远着呢,咱们啊得把这两朵花的婚事给张罗起来。” 采清和亭玉闹了个红脸,被说的差点就呆不住歇手不干了。 到了两刻钟后,时瑞果然乐颠颠地跑回来,手里提着个麻袋,看样子果然把蜂蜜给割回来了。 朝秋得了好东西,不过这野蜂窝看着应该不是毒蜂窝,纪山都能拿过来,一定能吃。不过里头的蜜不多,不能做多少点心,只能取出来全当泡蜂蜜水喝了。 这几日田间秋稻成熟,一片一片金黄色的稻浪随风摆动,天气时冷时暖,最怕就是收完稻子一场雨,那样谷子容易毁去。所以日头好的时候大伙儿都拿着镰刀在地里动工,连楚家的长工也被准许帮着去割稻赚些零用,从来没有一个主家还能允许长工出去打工的。 不过割稻是一回事,还得抓紧时间脱稻粒,这时候耕牛是最重要的。有那来不及用牛拉石磙碾压脱粒的,就抓着大把的稻杆拍击打穗,稻场上时不时就能看见顶着日头的庄民们来来去去。 朝秋家的稻田里有长工做事,倒不用楚明泉动手,不过这脱粒的活还是跟别家一样的法子,只不过楚家现在有好几头牛,脱粒的事情不会挤凑在一起。 等朝秋在地里巡了一趟,瞧见那么辛苦的农活,一边忙割稻,一边忙脱粒,这天气但凡收获日总得下场雨来,大家都抓紧时间做事。 踩着结实的田埂,朝秋抓了一把蒲公英吹,这个时空,会不会有一天也逐步发展到机械时代。 她小时候跟着去地里做活,不过是捡捡稻穗这些,镰刀都没握过几次。不过看到这么多人排着队等拉牛脱粒,朝秋心里猛地想起来一个东西,圆滚的木桩上带着铁钉刺,只要套上连枷,用脚踩着就能啪啦啪啦脱粒的木箱子,那个东西…… 一等言璟下了学,朝秋就抓起他去书房里,“言璟哥,我有要紧的活托你做,若是做成了,说不定还是一大功臣……”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打稻 言璟见朝秋这么匆忙,可眉眼间却是一片欢喜,不由想到肯定是又有新主意了。 等他匆匆喝了口水,就伏在案前摊开纸,只得朝秋说正题。 朝秋握笔的姿势仍是不正规,扶手凌空,这手臂没有依靠些的字也歪歪扭扭。她还是拿着自己的杀盘开始描,一边说一边让言璟描摹出来,“言璟哥,这庄子里脱粒的那个圆石槽你也见着过,牛拉着石磙把谷粒给分开来。我想着如果能有个这样长铁刺的东西,脚一踩噼里啪啦的,就能把稻穗给绞进去,肯定能快上不少。” 言璟留神听了半天,从那沙盘上大抵看出个样子来,只是这连枷和脚下的踩踏,看着根本就不能动,“你这里画的有些乱,我得想想怎么描出来。还有这个大圆筒子,那么多钉子往上头钉住,需要的力道肯定大,下头连着的杆子用什么木料,都得问问爹和二伯。” 朝秋点了点下巴尖,也觉得自己心急了。就想一蹴而就,有好多东西都没有考虑。这木工活果然得找木匠做,只是楚明泉忙的很,等到他回来还不定多久,再说那都晚上了,黑灯瞎火的又不能动手。 “言璟哥,咱们先把样子给描出来,再想想该注意些什么,这些条条框框的写清楚了,再给爹和二伯看看,不然一时半会儿他们肯定明白不过来。” 言璟自然由着朝秋捣鼓,又把楚明泉用的木把式拿过来,两人寻了些木料敲敲打打起来,想做个小一点。 不过这把手敲进去,还得连带下面的脚踏,一定要做个铁轱辘,不然容易坏。螺栓。纹杆,连枷都得做起来套上。但是手头就那么几样工具,即便两人都明白了脱粒机的道理,可都不是学木工活的,做了半天只堆了些废弃的模型,愣是不能装在一起。 朝秋叹口气,“哎,打稻机就这么难做了,也不知道风车做不做的起来。” 言璟倒是问道:“做风车干什么?” 朝秋自顾自说起来:“你看,就像这样的。整个都是木箱一样,左边有个大漏斗,稻谷从这里噗溜溜往下掉。右边是个带把手的圆筒箱,这两者中间有个通风口,只要转动这把手,像风车一样用木板扇出风来,这样稻谷里的秕谷和穗尘就能杨出去了。以后大伙儿就不用举着簸箕扬谷子。手臂又酸又疼。若是能够做成,该有多省力。” 言璟心里一动,若是真的成了,这天下老百姓可不就……只是看着面前零碎的一地,两人俱是有心无力,最后还是把手头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重新回到图纸上细细画出每个地方的步骤来,只要能想到的全部放在图纸上。 终于熬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趁着天还亮堂,朝秋催着楚明泉赶紧吃完。也别再去外头巡一遍仓窖,拉着两人就往书房里带。 叶氏看朝秋和言璟一同跃跃欲试的样子,问了话还不说,连李氏都好奇起来,跟着一起去瞧瞧。 这图纸花了有三张。一张是花了整体的模具样子,另两张分别注明了这脱粒机和风车的要点。等楚明泉和楚明栋一人一张的琢磨开来。李氏和叶氏也看不懂,就出门去了。 朝秋心里有些激动,把这两样东西的用处都说了一遍,尤其是那个打上密密麻麻小钉子的木筒,言璟用手意思了一下,一串稻穗果然刮下不少,直看的两人都惊呆住。 过了半晌,楚明栋不由脱口喊了一声:“好!这个主意真的是……哎,只是天黑了看不见,我真就想上铁铺去打个出来。这螺栓,这钉子……” 楚明泉一脸笑意,“成,能成,我看这东西就是跟刮鳞靶一样,钉满了钉子。用这摇手一摇,速度加快些,肯定能把谷子给脱下来。” 之前朝秋还担心两人看不明白,可言璟哥都能从她话里的意思画出图来,更别说爹可是真正的木匠,二伯也是铁匠,这两人搭配起来,比自己和言璟哥两个臭皮匠顶用多了。 不用朝秋再多说什么,楚明泉和楚明栋两人自己开始商量琢磨起来,朝秋和言璟热了半天,却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了,不由相视一笑,这烦活还是让爹去捣腾吧,他们应该可是功成身退了。 至于到底有没有用,朝秋心里抱着很大的信心,照葫芦画瓢,总能凑到一起去。 等到第二日,全家上下都发现楚明泉两人都没有出门,反而在家里捣腾一个大木箱,铿铿锵锵的。前院里刨着木屑抡着锤头,李陶氏时不时转悠过来,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兄弟俩一起干活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做正经活计,反而打出一口大箱子,上面密密麻麻渗得慌的刺猬钉,不由去叫了叶氏问:“朝秋娘,我说这兄弟俩干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跟小娃子似的爱倒腾些怪玩意。” 叶氏自然知道肯定是朝秋和言璟的主意,张嘴回道:“他姥姥,甭理他们,等到最后做出来的东西,要么就是不中用的,要么就是吓人一跳没见识过的。” 李陶氏对视一眼,点点头犹自不信,那么个大铁刺猬,能做什么活,没得扎人手,好像跟上刑法一样。 李陶氏心里的话没说出来,楚明泉兄弟俩没做好前也不说,而朝秋早就当了甩手掌柜,只等着赶紧理出一堆脱了籽的棉花。说真的,这以前只看见老师傅弹过,自己却没上手。加上楚明泉还在那里做脱粒机和风车,更加不会有那个闲心来帮自己倒腾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楚明泉和楚明栋三口两口就解决完了面饼和汤菜,一头钻进前院的耳房里继续研究两个大家伙。 朝秋拖着两麻袋的棉花,招呼言璟帮忙一起搬下山去。 上午说好了在纪先生家腾一间杂物屋出来,家里有能力弹棉花的这两天都在忙,朝秋等不及想试试看做条棉被出来,就拜托了纪山。 一路走下去,山道两边高高的树木挡下许多的阳光。山道旁边就是潺潺的溪水,一*的菊花丛开在岸边,后头跟着的时瑞摘了好一些放手里玩。 两人大包小包地扛着棉花过来,虽说只有十斤重,可耐不住晒过以后体积大,浑然像个大蚕茧一样。 纪先生正在听两个长工说着话,不过讲了几句就把事情解决了,朝秋乐得清闲,有些东西爹和二伯不会,可是一到纪先生这里。好像什么难题都没有。 纪山从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出来,看到朝秋和言璟抬着麻袋,不由走上来一手抓一袋。没成想就跟草一样轻,纪山实话实说了句,“你们两个也应该一起学些腿脚,就这么点东西还需要费这么多力气?” 言璟听了有些羞赧,心口那道不可修复的伤痛隐在最深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那些曾经最为看重的一点点从手里流失。练武……读书……他心里的结还没有打开,纪山已经朝着收拾好的屋里走去,棉花弓已经放在这里,只等着开始动手。 只是说和做是两回事,纪山听朝秋的示意。拿着锤子弹弓线,嗡嗡的声音不断响起。到底是会功夫的,这两样加起来有二三十斤的家伙。在纪山手上很是灵活。不过一刻钟,纪山就上了手。只是这弹棉花果然是费工夫的,这么一床被子也得两天才行。 看屋子里开始飘起绒尘,朝秋拿出做好的纱布口罩给纪山,原本纪山还不想要。这点灰尘算什么,可是朝秋好说歹说一定要让他带着。 纪怀安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不过站久了也不行,琵琶骨的旧伤牵带着隐隐作痛,还需要好好养着,还有重新能恢复之前的可能。 这样等纪山反反复复弹了一会儿,朝秋见他很是适应,果然是找对了人,便跟着言璟走出去,也不再打扰纪山的工夫。 纪怀安坐在家里,可是却知道井叠庄上下的事情,闲闲地拨出一个橘子来,对着朝秋笑道:“听说你爹和你二伯在家里捣腾两样器具呢,不知道做出来没?” 朝秋朝时瑞看了一眼,果然是小弟说的,不由应道:“还没呢,不过大体做出个样子来,等明天就能看看有没有用。” 言璟立在一旁不语,可是他第一次看到纪怀安的时候,当时就有种浑身发寒的感觉。虽然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处境,可是从前往事,不知怎么的就被勾了出来。 哪怕他回了井叠庄读书,也甚少来这里。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悸动,可是看朝秋浑然不觉,家里有些事情一点点都放手给纪怀安做,自己不能说出口的话,全当埋在心里。 纪怀安抬头看了一眼肃然的楚言璟,就把目光转向朝秋,“那我真得瞧瞧,说不定又是一个惊喜。这船造司已经开始动工了,你和言璟还得把三层的格局画出来,这几日同我多说说,赶在你爹下岭南的时候敲定好才是。” 朝秋一听,必然是爹同纪先生说了下岭南做白砂糖和罐头的事,她想了想点头道:“这路上来去半月,在那里还得耽搁好些日子,等爹回来都已经寒冬了。我得把棉袄做起来,省得爹路上没人照顾。” 纪先生还没说话,倒是言璟开口道:“岭南那边气温高,不会像这边一样冷,少做几件,省得行李太过笨重。” “哎呀,我都忘了。”朝秋直道自己糊涂,不过这么一提,她也不多待,直接回了家去找叶氏用棉花做袄子,外面再做个皮裘大衣,想必回来的路上就不会冻着了。 杭城这边还是秋收,楚明泉和楚明栋信心满满,看着接连两日打造出来的脱粒机和风车,连李陶氏都惊住了,“泉哥儿,你这……你这是要弄啥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岭南行 一大家人都围着两个大器件,都还没怎么明白是什么用处。 楚明泉心中很是得意,赶紧拿了一把割好的稻子往脱粒机上一放,脚下不停地踩动脚踏,那铁刺轱辘就不断地滚动起来,稻穗上稻粒噗簌簌地刮下去。大多都飞进了木箱里,旁儿站的近的还被溅出几粒,擦着胳膊怪疼的。 饶是李陶氏见多了农具,也没想过这么个铁刺猬就能把稻粒给脱下来,惊讶地张开嘴,“明泉啊,你这个东西可真是,真是……”李陶氏都说不出话来,“这得帮了多少农活啊!咱们祖祖辈辈的趁老天爷放晴的时候抢粮食,到了最后晒谷子,有那些心急脾气躁都会为争一块晒谷地打起来。这以后有了这个东西,那谷子也能早些入窖。” 楚明泉神色很是畅快,仿佛这两天眼底下的乌青都泛着一股精神气,跟楚明栋又说了几个要加固的地方,就想抬着去地里用。 朝秋忙赶着说道:“爹,你们再多做几个,让长工一起帮着做那些大件的料,这些重要繁琐的东西你和二伯上手。我想这么好的东西肯定有很多人想来租用,到时候肯定来不及。” 楚明泉点点头,“我也是想过了,今天拿出去让长工试着用,再多做几台出来。这东西脱粒速度快,说不定一户人家用半天就可以全部弄完。” 楚明栋还在摆弄风车,“也把这个往山脚下抬去试试,全部放在大牛的院子里。这样离长工的排舍住的近,大伙儿也可以早些上手。” “还有租用的法子,干脆也别让庄户们自己动手学脱粒,直接让咱们家里的长工学会儿了去干活。租金五五分成,这样一来不仅咱们赚钱。还能让长工们得到好处,庄户们花些银钱就能把谷子早些脱完,一举三得呀。”朝秋在一旁接着道,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李陶氏不由稀罕说:“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主家,那些个长工领着工钱,又分到田地,还能时不时到外头寻活。啧啧,明泉明栋,你们心地真不错,以后的生意一定越来越红火。” 李陶氏手脚勤快。也想帮着抗下去,不过楚明泉可不会让姥姥做这么吃力的活,直接下山去叫了几个人。帮着一起抬到地里去了。 这东西很容易弄懂,上手快,不过一会儿就五六个人明白怎么用法。该注意的地方都知道了,楚明泉也不啰嗦,又找了五六个会些木工活的一起去捡木料做器具。这开山的时候堆下好些杂树,都在闲暇之余刨好了,或是立在一起,只等着造船司提到船开回来自己装修。 纪怀安的院子地势比那些排舍稍高,纪山远远就瞧见了好多人嘿嘿忽忽的,不由也去探了探。等到回来一说。纪怀安也坐不住了,顺着修好的山道,慢慢走下来。 有那听说楚家新做出一个能快速脱粒的东西。一个个都甩了手过来看个究竟。宁永成也听说了这件事,虽然手里还有活,可是他信楚家兄弟俩的本事,既然传开了肯定是好事情,索性一路上吆了几个人一起去南山脚下看看。楚家的田地都在那儿,一准错不了。 大多都是来看个热闹的。地里宽广,一圈人围着个木疙瘩,里头装着圆滚滚的刺筒,有人就不淡定了,“这么个怪模样的东西,万一扎到手,啧啧,那还不得痛死。” 旁儿的人叫道:“瞧你就眼神不好,这么多刺,傻子才会往上凑呢。我瞧着明泉家肯定是有些用处的。” 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来了好些人。 甚至连纪怀安也走到了木疙瘩旁边,仔细地看了看,虽然还没见识怎么个效用,不过看下头的脚踏,还有那把手,差不多明白了这个道理。 楚明泉见人差不多了,叫了一个长工示范,毕竟这活还是得他们来做,自己还是赶着去多做几个出来,想必今年庄子里大家手头都有了余钱,这样不费力气又抢收成的,肯定来不及租用。 那长工也等不住了,抓起一把稻子,脚下踩着踏板,旁边的一人摇着把手,这木疙瘩中间的大刺猬筒就飞快地滚动起来,唰唰的,那些稻穗上的谷粒跟雨点似的扑进木箱里,不过一会儿就把手里一把稻杆弄的一粒不剩,手中不停,接过旁边递来的稻杆,继续这样的动作。 终于见识到这个东西的威力,好些人都上了心,“明泉啊,你这东西用完能借我用用成不?我那亩田多,可来不及脱粒啊,就怕老天一个不留神下场雨,这就毁了。” 心急的已经争起来,“我的田比你家的多,要我说先紧着来,明泉兄弟,这东西看样子半天就能把地里的谷子脱完,等你忙活完可先记着老哥我。” 周围嗡嗡商议起来,楚明泉嘴里笑着,“今天是不成了,等这两天做好几个,大伙儿都能用,不过也不能指望这东西,大家现在还是用老法子。毕竟一下子做不出几十台,顶多能有个十七八台的脱粒机,赶在变天前应该能让大伙儿都用上。” 那些惦记着早些用上脱粒机的赶忙回自家地里去忙活了,只要把稻子割完,早些排上用脱粒机最好。 一旁的纪山手里拿着个草帽递给纪怀安,站日头下久了,就怕他顶不住晒。 看着一整片金色的稻田,又看看面前这个不停滚动的脱粒机,楚怀安的心里翻起层层惊涛骇浪,这样一个东西,若是被人得知一定会上报。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租用的问题了,估计这样的好处还得落到哪个官员的头上,怕是能受好些嘉奖。 一路踩着结实的田埂往回走,周围没有了人,纪山有些担心道:“这样消息传出去,保不准会有人过来探消息,这样一来不就……” 纪怀安摆摆手,这些他在之前就料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脱粒的器具,还不会引的什么人物过来。我会跟他说这事,如果不想沾名带利,等今年秋收完之后还是早些托人交上去,等明年的时候朝廷已经掌握并往下传开来了,想必得打上官造的印。” 纪山点点头,这些事情主子都有把握,自己只要做好本分就是。 等到楚明泉手把手教会了长工做这脱粒机,离下岭南的日子也快到了。 赶上最快的客船去,也得花上十天。这里也拖了太久,幸好有了脱粒机和风车,加快了收成。不然心里老是揣着农忙的事,两头都顾不上。 既然楚明泉已经打点好行李,纪怀安也将这脱粒机的事情讲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他而言小事一桩。只是楚家少些利益而已,惠及的却是天下的劳苦百姓。楚明泉哪里会想到是这样一个东西居然关乎到社稷,他原以为就是做了个好用的东西,跟官府朝廷里的弯弯道道一点都没有挂上勾。 不过说到这一点,楚明泉也埋了个心思,嘴上却提到族长家的长子楚常德在国都镐京那里官拜户部侍郎。从四品,掌土地田谷之征赋税之事。这其中究竟是靠的哪一派他也不清楚,不过这样的好处还是紧着给族里人。想必最后也能帮上他多添一些政绩。 纪怀安早已知晓族长楚傅梁家中的渊源,他本意也是如此,既然楚明泉一下子想通,倒不必他多劝什么。只是下岭南毕竟路途遥远,他这些日子培练了两个长工。一个是刚学会把蛮劲转成腿脚工夫的大牛,另一个是会水的陈树。两人跟随着一起上路好歹有个照应。 等到楚明泉收拾好一应物件,在一大家老小的送行下,和大牛陈树一起踏上了南下的客船。 时瑞憋着嘴,看爹一个人回那个羊城的家,却是不带他去。那儿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家啊,有好多朋友,好多好玩的都没有带回来。 时瑞从得知此事一直喊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到现在两泡眼泪还包在那里,最后船开了没忍住哭得哇哇响,惹得抱在手上的楚夏然和楚夏晚也扯着嗓子直哭。 连朝秋都有些想哭。 为嘛她也不能跟着一起去。姑娘就木有出门闯荡的权力么! 羊城有着她最初时候的美好和遗憾,要不是去年那件事,说不定已经在羊城做出一番更大的成就来。 不过在这里有二伯,二伯母,还有许许多多新结识的叔伯婶子,杭城也是她记忆里的故乡。只希望爹下岭南的时候一切平安顺利,想来自家这样的无名小辈,在岭南那里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碰上什么冤家。 回来的路上,纪怀安看朝秋兴致不高,略略提了提羊城那儿的乡土风情,朝秋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后来打开了话匣说了一些她遇上的趣事,差一点就说到言璟哥刚来自家的时候。还好最后把住了口风,不说楚明泉为了救言璟哥放走那网子稀罕海货,惹下事情才回了杭城。其实就算没有那件事,许家船队分了家,肯定还是会寻个由头把人给挤下来的。 只是又想起来羊城这么多水果,真可惜她自己不能亲自去好好吃一顿,还得等着甘蔗榨糖坊置办起来。罐头的法子也要让大虎叔和二虎叔早些上手,相信他们俩跟爹这么多年过命的交情,一定能好好地把罐头坊给撑起来。 一路上时瑞声也不吭,朝秋自顾自想着心事,也不知道六百两银子够不够,应该让爹再多带一些的。又想了想接下来家里的要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把仙肴馆船装修的活弄好,只等爹办完了事回来开张大吉。 楚家的三辆马车一同往井叠庄的方向奔过去。坐在马车上,纪怀安下意识地敲着桌几,闭目养神。随着马车的颠簸,胸骨的疼痛牵动心里最深的记忆,怎么也忘不了那些绝望的日子。 待睁眼时,纪山仍然立在一旁纹丝不动,只说了几声“办妥”之类的,再无后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 糖坊 楚明泉一行人就怕错过岭南热秋丰收的时候,水陆交替赶时间,一路上也没怎么歇息,马不停蹄地转了几站,终于赶上了福州下岭南的大商船,这样一来速度快了不止一倍。加上陈树原本就是福州过来的人,一路上熟悉的很,大牛也是个热血小青年,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只是坐多了船有些不习惯。 大牛从井叠庄出来,老子爹就一个劲嘱咐,楚当家看的起他,这是要重用咧,一定要好好努力去办事。如今家里头制黄油和奶油的手艺都交付于他,还有白砂糖的活计,这趟下岭南的用意楚明泉也曾交代过。大牛是个不多话的,可是心里头揣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那么多长工里头选了他,楚当家果然是相信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了这番信任。 商船不比客船,没有舒坦的卧榻,他们几人挤在一个屋子里。船上的人形形色色,楚明泉生怕惹上什么麻烦事,耽误了这趟计划可不行,故而除非必要都窝在房间里,把接下来要寻的人和花销资费又细细算了一遍。等到他们三个把自带的干粮都快吃尽的时候,商船终于到了羊城潮县的大码头。 这么一年多没有在海上呆过,等站在平地上,连楚明泉都有些不适应,直笑自己这一年埋头刨地想主意,倒忘了十年海上的风风雨雨。 杭城那儿已经有些冷意,可是到了岭南,仍然是一股子湿暖。宽大的芭蕉树叶绿荫如盖,密密匝匝的果林子迎风飘香,如今正是鱼虾肥美之日,空气里经常带着一丝海货的腥味。 “呵,整一年了。”楚明泉由衷叹口气,“没想到我还能再回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些兄弟们现在过得如何。写出去的书信都没见回过。” 在许家船队上的日日夜夜,恍如昨日一般,仿佛只要今年秋收的渔船满载而归,他就能乐呵地带着工钱归家见媳妇和孩子们。 大牛第一次来岭南,什么都好奇,原本闷葫芦一样的嘴也开口问了一些新奇的玩意,陈树对这片子也算一知半晓,一路上谈的还挺高兴。 潮县的路楚明泉熟悉的很,不过三拐两拐,就到了渔村。 下了牛车。楚明泉掏出银钱来付完,身上还揣了几十两碎银子,他那几张大周恒泰钱庄的官票足六百两银子都贴身放好。哪怕是买下一只船队都绰绰有余了。再加上这次来就是为了收购甘蔗和岭南热果,这些东西便宜的很,家家户户都能买的。最大的开销就是建糖坊买坛罐,至于人手问题他不担心。当初的好兄弟一个个都是过命的交情,虽然一年不见。但海上十年手把手一起扶持下来,那些日子如今想想都觉得难得。遇上大风暴雨,一个个把命栓在裤腰带上,只求把帆拉稳了船靠上岸。 回忆总是很漫长,但一路走去,不过一会儿就顺着村落往里头走。正是午后。没什么人在外头基本上都在补觉消暑,海风带着热气和腥味吹着渔村,远远还能看见海滩边戴着斗笠的渔妇们穿梭不停。有些人家院子上挂晒着渔网。刚腌好没多久的海货一排一排吊的整整齐齐。 陈树许久没有闻到过海味,却不怕那些浓重的腥气,倒是大牛,本就是北边的人,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 楚明泉四处看了看。犹自觉得很舒服,看大牛的样子呵呵一笑。“我就是在这里呆了十年,哎,那片林子看见没,就是原先我种的。旁边连着靠海的沙地里本是种水瓜的,咱们杭城的那些就是从这里带的种子。咦,大虎二虎今年倒没种多少水瓜。呵呵,也是,只有我家的地才种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哟,看那里应该是种了好些落花生,这东西在仙肴馆里卖的好,看来咱们还能搬些货从商船运回去。” 大牛垫起脚看了看,那边的沙地上一片野草杂棘,倒分不清种的是些什么,也许是羊城这边稀奇的东西多一些,一路上走来光是成片成片的芭蕉树都让他看花了眼。他听陈叔说这里还有芭蕉饭团吃,里头裹上鱼虾酱肉包了饭团出门就能顶一顿午饭。 陈树见快走到渔村的偏尾的位置,不由问道:“当家的,是不是那座竹茅小院?” 楚明泉笑着点点头,“就是那座。” 大牛听见这话,好奇问道:“陈叔你怎么知道?” 陈树抬起头,颇有些自得,“你看这走过来的一片屋子,都是本地的砌法,唯独那座带了些杭城那儿的味道。我想当家有一手木工活,那院子和屋子肯定是当家自己垒的,尤其那棵大树上头还挂着的一只旧鸟屋子,那不就是小少爷喜欢玩儿的东西嘛。这里都是水汉子,鲜少有人做这个的。我听小少爷说起过,要不是那只猴子喜欢睡吊床,就做个小屋子给它。” 楚明泉心道陈树还真是个细心人,纪先生让他跟着果真是没看错,他在旁边应道:“陈树你还真是说对了,我家那小子从小就喜欢上树掏蛋下水摸鱼,可真的抓只鸟雀给他又舍不得玩,还想养起来。去年回杭城有好些木头件不能带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说完随手摘了旁边的一朵虞美人,放在嘴边一吸,一股甜味在舌头打转。这原本是小时瑞最爱玩的,他现在却是有些感触,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家里还哭鼻子不,等明年这边都稳稳当当的时候再带他过来玩一回。 大牛立时带着一股子崇敬的眼神看向陈树,倒惹得陈树不好意思起来。 这院子还是跟他离开时候一样,高高的围墙,爬满了密匝的灌藤,旁儿的芭蕉树应该是新种的,一眼瞧去有五六棵挡荫。房顶的厚瓦应该修缮过,想来今年来过几次大风暴雨吹掀了,不然他钉实了的瓦片怎么会耐不住。 院门是木篱笆也敲不响,再说这里的人都喜欢直来直去,叫人都用吼的。楚明泉张了张嘴就往里头喊去,“二虎兄弟在家吗?小海在家吗?” 里头有个小娃竖起耳朵听。都说小孩子是最喜新念旧的,可二虎家的小海跟时瑞玩的最好,而且楚大叔家经常能送许许多多好吃的给他,加上今年的果林子丰收,他可是最快活了。渔村的娃子都知道,只有楚家的果林是最齐全的,如今听外头的声儿,怎么就像楚大叔的声音? 小海慌里慌张地把手里头玩了好久的木头件扔掉,顺着墙院的那棵大树跐溜往上一爬。小娃子都有股好奇,不爱去开正门。反倒喜欢偷偷摸摸看来人是谁。 等小海见外头站着三个男子,领头的那个比较靠院门看不见脸,但是穿了一身的新衣。旁儿的两人穿的也不赖,不像这边只差光着膀子干活。等楚明泉又抬头喊了两声,小海立时一溜烟下了树,朝着屋里大喊,“爹。楚大叔回来啦!真的是楚大叔!” 屋里头正在睡午觉的二虎被自家儿子的大嗓门给吼得有些没缓过神,听到楚大叔三个字,惊醒的时候还以为兔崽子是框他玩的。今年果林子快摘了,每每去林子里侍弄,他总是会感叹一番老天弄人。 外头的小海笑得格外欢畅,才一年不见就高了许多。哦哦叫个不停。后头跟着的大牛和陈树见当家跟这孩子这么熟,想来这家兄弟肯定是个要好的。 待二虎出了门,看见那个上下抛着自己儿子的人。差一点没敢喊出来。 一年过去了,怎么,怎么真的是楚哥! “二虎,呵,咋的不认识我了!”楚明泉放下小海。手里的包裹也给了他拿到屋里去。 不用说,二虎一个箭步就上前捶了一下楚明泉的肩膀。倒把他给捶得往后退了一步,“哈哈哈,楚哥!这真的是你!哎呀呀,怎么一身腱子肉都松了?呀,还胖了些,敢情回了老家日子过舒坦了,肯定都没上过船吧。呵,这两位是你的兄弟吧。赶紧进屋坐坐,小海——叫你娘切个水瓜出来!再去打五斤酒,今晚好好吃一顿!” 后面的大牛和陈树被二虎的热情也感染了,一边进屋一边看里头的样子,家什木件一看就是当家的手艺,打扫得很是干净。 等到几人都坐下,二虎搓着手挠着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连问了在杭城好不好,过的咋样,翻来覆去的样子,倒和匆匆跑来的小海一个德行。 “行了,行了,叫弟妹别张罗,那些个稀罕海货留着你们自己吃吧。我这带着两个兄弟是过来采买的。顺便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在许家船队做的还成不?今年秋收怎么样?”楚明泉也不客气,拿起水瓜叫大牛和陈树一同吃起来。 二虎笑得很是随意,“楚哥你不知道今年刮的海风有多厉害,亏的楚哥你这么好的屋子,这渔村今年有一半人家的屋顶都吹翻了。我这就补了几个瓦片,家里的木桌竹椅都是结实的,也没损掉多少东西。哎,这风刮的不是时候,也正是因为两场大风,许家船队今年特不顺损了好些。我后来在丁字组船队呆不下去,索性秋季开洋前就辞了活。这不打些小散工,没再上大船。” 楚明泉听二虎轻描淡写的样子,这里头肯定还有些缘故,来风暴前老船员靠着鼻子都能嗅到潮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家新主子的问题,楚明泉也没把话头往上提,反正这回来是想拉大虎二虎这些兄弟一起做白砂糖和罐头生意,正好他现在不在船队了,更加自由些。 这竹茅院子有好几间屋子,二虎收拾了一间出来,反正也是热秋,竹席一摊就能睡,连被子都不用,只要把蚊帐给支起来就成。 院落一侧的灶房里已经开始动火,二虎让楚明泉几人坐着玩,他拐出门没多久就拎回四只肉多鲜美的赤甲红海蟹,还有一尾子十几斤重的鲅鱼,腰间系着的竹兜里有好些新鲜扇贝。今晚要做一顿丰盛的海宴,楚明泉看在眼里,怕是二虎掏了银子挑最好的。 楚明泉本就打算晚饭以后说,便帮忙一起动手,四个男人不一会儿就把鲅鱼肉给捏成了鱼丸子,大海蟹也刷洗干净上了屉蒸,这东西难熟得蒸上一段时间。趁着这时,楚明泉把自己在杭城的事讲了讲,那些麻烦的事都略过去不提,只说到现在开了一家馆子,里头好些都是朝秋托二虎寻来的种子,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二虎听楚明泉这么说,心里很是畅快,“楚哥你可真行,不到一年日子就能过得这么好。我算是从大船上退了下来,以后还得寻个固定的行当做做,不然一家大小不能靠地吃饭啊。” 第一百三十章 痛快 PS: 正所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许家接招吧,自有老天收拾他!楚家人是不会借刀杀人的,不过这后头也有推波助澜之人喲。(康忙北鼻,求撒票庆贺。我回头一看果然觉得自己一路写得朝秋家有些窝囊,不成,后头得转成爽文才行。) 灶间里二虎媳妇在做菜,小海帮着烧火棍,手里头拿着楚叔给他的饴糖,用纸包了慢慢地舔。因为地里热果多,家里从来不买这些饴糖。可小娃子都是爱新鲜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稀罕。再加上楚明泉带来的饴糖可是特制的,外头是一层冰透的糖衣,里头居然是些酸梅腌杏之类的,味道可不是一般的好。 小海娘看儿子眯着眼舔,不由叮嘱:“这块吃完了可不许再吃了,不然晚上的扇贝就只许吃一个。” 小海急道:“娘,爹装了一大篓子呢,蒜茸鲜贝多好吃啊。”看着娘脸上的表情,小海只得把糖包了,揣进自己的袋子里,还不忘说了句,“娘你看,我现在就不吃了,晚上我要多吃几个蒜茸鲜贝。” 这时候,蒸屉里的赤甲红海蟹已经蒸熟,螯足粗壮的很。下午二虎带回来的时候,凶急了内斗,还得分开来放篓子里刷洗,不然容易钳住人的手指。 鲅鱼肉混入韭菜捏作丸包了饺,下了满一锅子鲅鱼饺子,香得鼻子都要掉下来,堂屋里头几个男人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着话。 “二虎,咱们再喝一杯,心里有不痛快的就跟我说说。”楚明泉也不跟二虎客气,虽说现在二虎是打散工,手里头肯定没有船上来钱,但是他有信心,家里头那么大的生意。不仅可以把各色罐头放仙肴馆卖,甚至可以卖到镐京的高门贵胄去,想必价钱肯定高。 这几个月二虎过的很是窝囊,原本好好的大船工不做,如今却到处打短工,时不时还被那几个可恨的戳心口,别提日子好过到哪里去,能吃饱饭有些零用都不错了。 “哎,楚哥,我也不跟你说假话。我也是迫不得己离开丁字组大船的。前几阵暴风的时候,咱们船最有经验的老船头对海风的动静是最准的,十次里面起码有七次都能说中。这回开洋。老船头已经劝过许大少,可他愣是不听。因为船上现在到处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原本好大一部分老水员都被打压到仓库里做活了。” 二虎干了一杯酒,狠狠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心底里的不痛快都说出来。“他一意孤行,我们这班子旧船工都信老船头的话。这风暴来之前,洋流下的稀罕货虽然能捞多些,但还是命最重要啊。没办法,我们这几个铁了心不想上船,万一把这条命抛在海里。家里媳妇孩子该怎么办。” 楚明泉不说话,给他续了一杯酒,继续听着。 “后来闹得有些僵。老船头放了话,这趟活计不能做,我们几个也跟着老船头。结果许大少手底下本就等着抓我们的由头,干脆下放到仓库里做最苦最累的活,工钱只有以前的三成。后来楚哥你也能猜出来。许大少顺利地带了两船稀罕货回来狠赚了一笔,骂老船头是个浑浊眼。根本就不灵光,后来被挤兑出了船队。其他老船员跟着走的差不多了,也不缺我一个留,干脆都各自散了打些散工过活。” 楚明泉明白二虎的苦,在羊城除了上船赚的多,搬杂货,腌海鱼,洗渔网这些零碎的事情确实吃苦多挣钱少,“二虎,我这次回来,本就寻了个挣钱的活计过来的。如果你有心跟着我一起干,今年也能挣好些银子过个好年。” 二虎喝的有些多,不过还没醉,他心里也是好奇,去年楚哥那样狼狈无奈地归乡,不过一年就能开馆子红红火火的,却是有些不解。不过二虎还是很挺楚明泉,“楚哥,我二虎是谁啊,咱们可是交过命的兄弟。要不是我哥大虎去了别的船上没回来,今天晚上喝的最高的还是我哥。” 烤架上的蒜茸鲜贝兹兹作响,浓郁的香气萦绕在正屋里,小海娘在灶间留了菜带着儿子一起吃,也不上桌,时不时过去添些酒菜。 看二虎的劲差不多过了,楚明泉和大牛陈树对了两眼,大家心里都鼓着气含着笑意,把做白砂糖和水果罐头的事说了。这本钱都拿出来看,准备招人大干一番。 豉汁青口螺鲜嫩的很,二虎听完楚明泉几人的话,又瞧见那几张真官票,嘴里含着的螺肉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差点就噎住,“楚哥,你,你们说的可是真的?这么多银子……可那腌渍的果肉能放的日子不久,再说了不都是用盐渍的吗?甘蔗榨出来的要么是灰糖,要么是红糖,那白砂糖还真是没听说过。” 大牛和陈树笑的一脸神秘,这仙肴馆的东西想来大周没人能见过,似乎哪怕丢了一种,楚家也能不断地变出新花样。 楚明泉笑吟吟地接口道:“建坊的事情你用担心,我这里带了两个熟手,能帮你和兄弟们把关。杭城那边都能做成,羊城这儿原料多就更加方便。只要把器具办起了,不过几天就能上手。就是要寻个安全的地方,像许家那样贪心的人可不少。今年在把罐头全部做出来送到杭城之前,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二虎歪着头握着杯想了想,“安全的地方也只有最熟悉的渔村。这边地偏人少,村里人知根知底。只要买块山丘地往里头建坊,别人也进不来。” 楚明泉也是这么想,不过还得等坊子建起来,才能让二虎明白自己的生意,“二虎,你这几天把几个要好的兄弟都叫过来,我手里头带了本钱。买的地挂在你名下,省的别人惦记。趁着这时候先把糖坊办起来,罐头还不急,在果熟之前白砂糖才是最要紧的。” 二虎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楚哥犹如自己第二个亲哥一样,在船上的时候就是手把手带着他干,如今楚哥要大干一场。自己哪怕砸锅卖铁的也得帮衬。 更别说,喝,六百两! 楚哥真没开他玩笑! 虽然外头的小海不知道爹今晚为什么这么高兴,把酒坛都喝空了,还要让他去打酒,要不是娘给灌了醒酒汤,说不定都分不清现在都是晚上了,哪家酒铺子还开门啊。 直到第二日二虎醒来,还以为自己做了场美梦,没成想第一个来叫他的不是媳妇。真的是楚哥。这下子他满心欢喜,恨不得立时就去把大哥叫回来。 楚明泉看二虎一下子跟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心里又是高兴又心疼。今年他拖信给大虎二虎。正是他们过得不怎么样被打压的厉害,收到信的时候是船队最乱的那段日子,一时半会儿的就拖了下来。 如果说把水果罐头的生意交给他们打理,不仅仅是能够帮他们,更是一项巨大的收益。从今以后。别说八百里加急只为送几串荔枝,想必发展下去全大周国都可以吃到这种罐头。 这两天楚明泉跟大牛陈树都忙活起来,买田地定坛罐,跑了好些地方。 大虎从办事的路上听到许家船队要回码头的日子快到了,心里那份膈应还有一点,不过越忙越觉得浑身使不完的劲。 只是又过了两日。十来个兄弟一起刨木建屋的时候,听到渔村里不同寻常的喧闹,有人停了手去打听。结果带回来一个谁也不敢相信的事。 许家船队出事了。 而且还是许大少带出航的丁字组大船队! 码头边更是围满了人。 时隔一年,楚明泉仍然不敢相信,那艘用了这么多年的大船,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顺风船,居然没挺过一场暴风雨。沉到海里连渣都不剩。 有那知道情况的也在边上说起这事,“这许家分家不到一年。那么大一个家业分成四份,再多的财富还是得人能守住才成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声儿来接口道:“可不是?你听说没,就那个许家四房,过的日子又奢侈又荒淫,半年不到就把分到的钱财挥霍一空。呵呵,这种人啊,该!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不但后院起火,还被赌坊下了套,打上的欠据赔光了家底都没补上!真是解恨!” 立时有人跟着应和:“这我听说了,许家四房被扒光了衣裳关在软红院里,等到最后许家大房出面救时,已经是个丧门犬,活的够窝囊。听说后来只给了一间小院给了他,再不管这码子事。” 这人说着说着不由狠狠唾了口:“许四房作恶太多,强占了多少别家的好女儿。哼,要不是那夜里灌多了黄汤,居然一个倒栽进水里,再也没上来,想必很多被糟蹋女儿的上门去弄死他。” 楚明泉听了这些话,犹自解恨,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种人。县官那儿不敢管许家的事,可是老天还是会收拾他!都不用脏别人的手! 二虎从人堆里窜了进来,他也是听到船队沉了的消息,到底上面还有好些人是认得的,现在只觉得有些后怕。若是自己还没走,只怕也在船上顶着头皮干,也不知道救没救的回来。 二虎逮着一个打探消息最灵的就问:“嘿,黑仔,怎么个情况你清楚不?许大少回来没?” 黑仔嘴巴一咧,但又怕被别人看见,就拉了人悄悄地说:“那场风暴也不是龙卷风,不过是比平日大上几成,大船队哪里会顶不住。嘿,我跟你说,居然正是许大少手底下那群作威作福的,膀子上没力气只顾灌黄汤进红院,这不到了使劲的时候没能齐心挽回来。亏得附近跟着的船队还在,这人啊是被救回来了,不过许大少拖上船的时候……噗,说是已经吓傻了。” 二虎张着嘴磨了半天,低低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泄愤:“喝!痛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芽 虽是热秋,长街上都是来往的行人,商贩,平民,偶尔还有几个外域海商穿着奇装异服,带着新奇的种子、香料、膏药等等行走售卖。 楚明泉身上带足了银子,加上大半年的经商,也练会了一些砍价吆喝。那些常人看着毫无用处、白费银两的东西,可经朝秋的嘱托,对他来说却变得弥足珍贵。 仙肴馆大多数菜品,可都是从岭南带回来的,这一点他深有感触。从前朝秋就爱跟二虎要那些种子,如今在岭南呆了半个月,曾经没怎么上心过的东西,现下在楚明泉的眼里都有了不一样的见地。 东西买的多了,那个披着肩布的外商见楚明泉是个真正的大买家,便悄悄地带了他行至暂居的宅邸,拿出一样好东西给楚明泉看。 楚明泉对着日头照了一照,手上拿着一块五彩斑斓的透瓦,居然能看见许多艳丽的色彩透瓦而过,光是手头的这一块,那价钱就不得了。 楚明泉晓得这叫做琉璃的东西不可多得,这名叫做阿曼的商人肯定是把自己当做大买家,不然这般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给他瞧上一眼。 楚明泉心里虽然不舍,但实在是价钱太贵,最终摇头放下。 虽然阿曼也很是遗憾,但楚明泉在自己这里买了许多羊城人从不来光顾的东西,光是那些滞销的种子和香料就卖走许多。阿曼心里满足,觉得楚老板这个朋友还能结交。他用蹩脚的大周话表示下次带东西过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可以提。 这倒是正中楚明泉心意,又得知阿曼也想要去杭城姑苏那边定些丝绸茶叶回去卖,楚明泉趁机把手里头带来的几罐茶叶给了他。阿曼又惊又喜,忙说明年回航的时候一定给他留下一批茶叶,他好能回去大赚一笔。 这个瓜熟蒂落的日子。楚明泉不但招了好一批得力的兄弟,把这白砂糖的手艺和罐头的制法都交给了大虎二虎,除去买地建坊等一应用度,又留下三百两的采购本钱,再把今年应该发的一百多两工钱先存到大虎那里。这么一来,楚明泉身上还真的只剩下百两的银子,不由感叹花钱真是如流水。 趁着大丰之季定了一些上好的果林,事情都做的差不多,楚明泉也不想再耽搁下去,收拾收拾就带着大牛回去了。陈树在这一片混的比较熟。就怕这新糖坊关键时刻遇上难题,楚明泉留下他,一直候到罐头做成之时再回杭城。 虽说这一趟匆匆忙忙的。但楚明泉收获颇多,这么多年的好兄弟能一起大干一场,心底就觉得踏实。最重要的一点是,许家算是彻底断了臂膀。 许家大房最得力的许大少爷,如今真成了个傻子。听说连吃饭穿衣都需要下人帮忙,更别说许四房被老天爷收拾带走了,这都是作恶多端的报应! 余下的那些都是不成气候且又心高气傲的,一天到晚就盯着那些丰厚的家产,浑然不去打拼开拓。想来若是再遇上一些不顺风的事,这羊城渔业一霸估计就这么散了。 楚明泉叹息之余。一时半会儿哪里会忘掉曾经在许老太爷手底下那些打拼的日子。 等到两人急急赶回杭城,日子已经到了十一月末,正是凉意浓足的时候。 纪怀安身子已经大好。别看他不用亲力亲为,知人善用这一块谁也比不上他。 楚明泉担心家里的事情没能办好,尤其那仙肴馆大船也不知装修成什么样了。虽说有纪先生把关,可楚明泉自己到底最熟悉船,能够多添把力都觉得浑身带劲。 他哪里会晓得。井叠庄南山下的那片宽广的水域里,一艘三层高、仙气十足的大客船只盼着楚明泉回来。择良日开张大吉。 井叠庄的学舍里,读书声阵阵,范师傅教着有底子的那一批学生,不像其它老夫子一般只谈儒术文章。当今大周的各色风情地貌,赋税说律法也是随口说来。再加上范师傅对农事颇为熟稔,学舍里的学娃子们一个个都爱听,不像其它庄子的那些老夫子,摇头晃脑的只顾咬文嚼字,背不出经书就要打手心。 范师傅的处罚很独特,罚那些犯错的娃子帮忙给别人家做农活,上山割猪草,下地垄稻田,而且帮的对象是庄子里日子最穷苦的那几家。 一来二去,孩子们也明了一些道理,得到长辈的夸奖,更用心地去做。虽说有个别的娘亲会揪着自家孩子的耳朵骂傻蛋,家里的活够多了还傻傻帮着外人做,但是范师傅已经在一众孩子心里竖起了高大的形象,管老娘扭得再狠照样去帮忙。不过这倒不再是处罚,而是心甘情愿地去帮忙。 这之外,还有个启蒙的塾师金秀才,是族长拜托认识的人介绍的。原是一个困顿的书生,没有考中举人,又想继续读书,带着唯一的老娘一起来了井叠庄赚些束脩,填以家用。 金大娘不比别的妇人,总觉得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那些农活钱财之类的,都不用儿子沾手,只一心让他读书。要不是家里实在没了进项,来年赶考的银钱没个着落,加上井叠庄出的一笔束脩还算丰厚,不然金大娘也不会同意让他拦下这码子活。 这十一月的天气忽冷忽热,楚家有了棉花,足够家里每人做两身新衣和一床棉被。再加上纺出来的棉丝织了一匹布,大家都觉得柔软耐穿。那些多下来的料子,想想让言璟送到范师傅和师母两人。毕竟这位塾师有着真材实料,大家伙都看的出来,言璟也是打心底里敬佩。当然金秀才那里也得顺带着一块棉布料子,棉花倒是没有给。 范师傅夫妻两人只有已而一女,都在镐京长居,他们二人是回乡归隐的,只是族中已经无人在,跟井叠庄族长楚傅梁曾经熟识。井叠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范师傅也下定心决长居于此。 这日一大清早,四合院的前院门就开了,先头出来是蹦蹦跳跳的时瑞,后头居然跟着拔高了身形的言璟,两人穿着短打的衣装,沿着山路呼呼地跑起来。 “言璟哥,咱们快一点,说不定师傅已经拿着鞭子等着了。”时瑞迈着腿快速地跑在干爽的山路上,初冬的早晨气温低,尤其是山中还有些露珠寒气。 山脚下的长工们也开始活动身子,这都是纪山定下的规矩,想要做好楚家的人,必得学些拳脚。把蛮劲化成力气,不仅仅是强身健体,若是以后有人闹事也能震上一震。 时瑞和言璟顺着山道一路跑至纪先生的别院门前,他们二人是纪山手把手带的,那些长工的力气大,算是分开来训练。 再看纪怀安,仍然是一身洗旧的长袍,空荡荡的袖子,不过伤势大好,还算长了些肉,不再是瘦骨嶙峋。 “今日迟了,加跑一周。”纪山面无表情,一套拳打完收了势,带着两人沿着龙井南山的山道开始跑。 环山而上的山道足有十几圈,再加跑一周,只怕赶不及吃早饭就要上课了。言璟点点头不多话,跟着纪山后面加速跑起来。 清朗的早晨,日头才从东山那边升起来,草丛里还有些秋虫鸣叫,偶尔跳出一两只兔子獾子之类的。有时候纪山还露上一手,捻起一粒石子就能打中野味的头部,回去又是一顿野味十足的大餐。 时瑞扑闪着眼睛射出两道强光,“哇,师父!好功夫!我要好好练武,以后要当将军!” 纪山见言璟不说话,跑步的岔口提了一句:“你为什么想学武?” 言璟没有多想,就一句话:“保护想要守护的家人,至少不能因为自己拖累。” 他如今连一个壮汉的都敌不过,更何况那些有拳脚功夫的人。今后仙肴馆越做越大,言璟心里有一丝茫然,总怕不能守护现有的幸福,也许连朝秋都难以守护。 说来也怪,时瑞年纪小,练功的条件更好,但是言璟上手的速度居然不差。纪山隐隐观察过,确实是不曾练过基础。可是那些动作从一开始的不熟,到最后很快就上手,纪山心底隐隐觉得奇怪,要么是观察力和记忆力过人,要么便是曾经耳濡目染对这些并不陌生。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楚明泉还未回庄子之前,却是发生了一些始料未及的事。 金秀才读书之余,也随着范师傅上四合院里做客。那一日瞧见二进院子里的一处绣房,透过窗棂,十六岁的女孩颔首低眉,对着织布札安静地穿着梭子,青葱柔荑在纵横交错的密线中摆弄,宛如抚上他的心头,那一刻着实戳动了金秀才的一根心弦。 父亲去的早,完全靠母亲一个人扯大的金俊生,从未考虑过婚配之事,每日叨念在耳的是母亲的话,日复一日,他也为着考取功名不断读书。 金秀才初次见采清之时,还只是个怦然心动的书生,被范师傅看在眼里,却有些笑意。 对于才子佳人,范师傅也很欣赏,略略提了提这楚明栋家中的情形。 金秀才脸红不已,说出的口话却很是坚定,“先生说的儿女之事,学生惶恐。母亲常说身无功名,必得高中,再论家事。” 范师傅自然知晓金秀才有个心气高傲的母亲,只等着高中盼子成龙,想想楚家虽然是富裕之第,但是毕竟两家所求有违,便不再多说。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心扉初动的书生,有些情绪往往是他难以控制的。 几次偶然相遇,金俊生有意无意种下的那棵种子,悄悄地在两人心底发了芽。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第 前些时日,仙肴馆船坊已经停工,打蜡上漆散味都办好了。家里少了楚明泉,少了一个人商量,别说这日子过得还真的有些。尤其是时瑞,打从楚明泉离开起就把自己玩过的新奇玩具给收拾起来,下定决心要好好练武。 朝秋没有想到连言璟哥也开始天不亮就出门练功,不由感叹少年总有一颗大侠的心。 静下心来,把仙肴馆的菜品编了一份教给纪山去做出菜谱,其上也包括了甜品和果盘。地里的落花生和葵瓜子能拨出几百斤放在船坊里当零嘴冷盘,其余都留作种子。朝秋不担心,毕竟这些都是羊城带来的,楚明泉下了岭南肯定会采买许多回来,到时候就能续上空缺。 因为甜品的生意越来越好,朝秋这几日闲下来细细想了想,一般上街会买的零食,有好些自己根本就做不出来。试问那蓬松的棉花糖到底怎么做出来的,这个技术含量太高,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过还有一种零食,朝秋颇为心动,做不出棉花糖,总能试着做做爆米花吧。 爆米花机自古以来就有传承,虽然在大周还未见此物,不过有炼金技术难题就找楚明栋,这可是家里人人知道的事情。 为了能够做出爆米花机,闲暇下来的朝秋又埋入图稿中,反复琢磨出脑中爆米花机的样子,花了个七八分像,曾经记得洋鬼子还穿着防爆服解密中国古老的原始爆米花机呢。 等到中午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尖椒牛柳酸菜鱼是最受欢迎的,还有卤好的凤爪,蜜汁鸡翅,红烧籽排,直把众人都吃了个浑饱。 叶氏放下碗筷,看了眼桌上残留下来的卤翅汤汁都有人分了。不由笑道:“今天朝秋下厨做的这么丰盛,咱们真是有口福了。不过朝秋啊,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平日哪里会这样勤恳。” “嘻,娘,我哪里有那么懒。这两天我可是在干大事,说不定又有一道好东西能成功做出来。”朝秋也吃的很饱,把这两天的精气都补了回来,不过看着楚明栋的眼神就有些滴溜溜的不怀好意。 这个模样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敢情又要找大人折腾东西了。 楚明栋叹口气,“说吧说吧。我这才从船上下来没休息两天,咱们的财神童子又给我找捞银子的活计来了。” 朝秋闻言抿嘴一笑,“这个还真的只能靠二伯你了。我也只有个想法,如果二伯你打不出这个器具,哎,看来爆米花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时瑞的耳朵竖起来,“爆米花?是像炒米一样的吗?难得是把米炸出来?嘿嘿。听着好像挺好吃的。唔,最好上面裹些蜂糖,那个滋味,唔……”虽然告别了木件玩具,可是时瑞对于吃的仍然热衷。 朝秋看了一眼亮晶晶的时瑞,故意板着脸说道:“小弟啊。你知道的太多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小时瑞彻底变成了一个吃货,连怎么个吃法都知道了。 叶氏心底里有些吃惊,说到底仙肴馆现在已经很不错了。那么多没见过的东西都能做出来,她从来都没敢想过。不过当知晓了做法,却又觉得很是平常,只要学会了手艺,无论谁都能做出这种美味来。 只是朝秋这丫头自从去年生了那一场大病。好了以后似乎换了个脾性。虽然从前也是爱到处游逛,最喜欢去看外商的船只。只是不像如今这般爱说话。也不知道那场高烧,不仅烧糊了脑子,是不是把旧事给翻了出来。 叶氏想到这里,又怕她记起什么,毕竟这孩子主意出的多,可没见她对自己的身世怀疑。叶氏淡了神色,收拾起碗筷,“朝秋啊,有时间多跟你大姐学学女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别钻脑子想,你看看两天没怎么睡,下巴又尖了。” “娘……我肚里的墨水可快要光了。放心,等爹回来,咱们的仙肴船一开张,我就是背后的甩手大掌柜了哈哈哈。”朝秋俏皮地扬着脑袋,对叶氏嘻嘻笑着。虽然怕家人怀疑,可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没什么,只要是脑子好的,敢于尝试的,都能碰巧做出来。只不过呵呵,她碰巧的机会太多了。 等消了食,楚明栋果然跟着朝秋去书房看图纸了,家里人见怪不怪,由着他们去折腾。接下来带孩子的,洗尿布的,纺棉线的,纳鞋底的,个个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提楚明栋得了这图纸,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那米粒和苞谷粒放到火上烤,确实是能嘣一声炸出一个团包。如果能做出这个全封闭的铁疙瘩,不仅能把米粒苞谷粒全放在一起烤,而且速度快了不少。不过这上头的机盖,弯头,螺杆一定要做好,不然炸开了真的很危险。 细细想来,又改了几处地方,收拾好东西楚明栋就潜心打铁去了。 秋末冬初,地里的稻杆子已经收回了家,整地做畦追农肥,庄稼地里的小麦又小心地伺候上,地里的杂草土坷垃都仔细地理出去,只等来年的丰收。 家家户户的窖里藏着黄豆、甘薯、萝卜,趁着天气还算爽朗,买了粗盐巴开始晒菜腌菜,都为着过冬准备粮食米面。 楚家却不担心这些,龙井南山也真是座宝地,靠南的暖潭附近果真是片暖地,大棚都搭在那里,不怕没有新鲜的蔬菜。靠北的寒洞又成了自己的寒窖,也不怕东西会坏。 趁着家里还算空闲,大家把收来的菜全腌上,杭城风味和岭南风味的都有。长工们力气大,切菜杆剁萝卜的活让他们做,再把腌制的手法教会了,连叶氏都清闲下来,自己动手腌制的全留在家里吃。 时隔几日,楚明栋拿着锻造好的爆米花机带回来,一时新鲜无比,过不了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做出一小麻袋的爆米花。这个东西真的不错,开炮的时候虽然声儿大了些。但是爆出来的零嘴征服了所有人。 这东西算作秘密武器,楚明栋把重要的物件都自己打造,黑葫芦筒央托铁铺里做了十个。这样一来,别说他现在时不时手痒玩一把,连山脚下的纪山都好奇地试了好几次。香甜的爆米花裹上糖衣,再泡上一杯茶,端一盘小甜品,足可以美滋滋地过一下午。 言璟和朝秋装了两篮子盖上细布,把这爆米花送到两位塾师那里。范师母很是高兴,来了井叠庄。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粗鄙蛮野,反倒一派恬然宁静。尤其是这一双模样姣好的兄妹两个,时不时上家里来送些稀奇的东西。陪她说会儿子话,这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 言璟先去了范师傅那儿,朝秋把东西放下,跟范奶奶说了一会儿子话,就去了附近一间草堂。正是金俊生秀才的屋子。 金大娘眼睛不好,可手里从不空闲,不是织布就是打络子,一样样手工活都是拿出去卖钱的。 金俊生今日休憩,本是在房里读书,听见外头有人在喊。是个姑娘的声音,还以为叫错了。隔了片刻出屋一看,居然是楚家朝秋姑娘。不由上前温声道:“楚姑娘请进,我读书入了神,让你久等了。” 朝秋对这些文绉绉的有些感冒,至少言璟哥不会像金俊生一样说话,她也不会冒冒然就喊金大哥什么的。脆声说道:“金公子,这是我家里新做的零嘴。送些给大娘和你尝尝。你快回去读书吧,我这就回去了。” 旁屋并没有动静,金大娘没有出来,金俊生心里有些尴尬,躬身回礼,推脱了一番才收下。朝秋心里吐吐舌头,时瑞说金大娘不好相处,还真的是这样。不过看金俊生金秀才长得还算端正,说话也知礼和气,反正她心意到了就行。 等朝秋离开了草堂,金俊生并没有立时回屋里去读书,反而是顺着那个刚拔高身形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却飘起了一个清秀的模样。 草堂里的家具不算很新,可也算结实耐用。家里除了族长提供的锅碗瓢盆,他们母子两人确实只带了小包袱,没多少家当。 金俊生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叹了口气,低下头突然就想起那日走在山上,看见采清提着篮子,盛着秋菊,一路从山道上下来。那样鲜活的一抹亮色,重重地填在他的心底里,读书至深夜也会转念想起。 金俊生双颊陡然有些发热,慌忙转过身想回屋,猛然间被立在屋里的母亲吓了一跳。 “娘,你怎么出来了?”金俊生有些心慌,虽然根本没有做什么,可是眼神仍然有些不敢对视,微微有些窘意,“娘,楚家的朝秋姑娘送来一篮子零嘴,你尝一尝,似乎还是热的。” 金大娘并没有说话,眼神只从桌上的篮子瞟了一眼,拉下脸说道:“我们家虽说穷,但你读着书,也是有骨气的。以后这些东西全推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们可不能凭白欠下什么恩情,等以后你高中了,这些……” “娘!”金俊生陡然喊道,金大娘顿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金俊生也知自己情绪太过波动,不由有些愧疚,“并不是我一个人,楚家心底好,常常分些吃食给范师傅和我们。这些话……还是别说了,被别人听见怕说我们,忘恩负义。”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金大娘就厉声道:“什么忘恩负义!你还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吗!那些人,那些人一个个吞了我们母子的家产,族里没一个能帮衬的,叔伯婶子都往家里头拿东西。等为娘辛苦把你拉扯大,考上秀才,你可知道有多少不容易!我今日就跟你实说,一日没考中,那些子儿女之情全都给我散了。” “娘,我没……”金俊生有些急切。 金大娘却不再听儿子一言,“你跟我过来。” 金俊生颓然地垂下手臂,心中犹有不甘,只是到底没敢再忤逆一句,跟着金大娘进了里屋。 里屋有一张长桌,桌上摆了糕点果仁,虽然不多,可是每日的香却不断。上头赫然立着一块灵牌,严考金明盛之灵。 “跪下!”金大娘的声音里有些怒意。 金俊生面露苦涩,仍然依言跪在蒲团上。 看着十八岁的儿子,金大娘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气急,“当初你父亲死前,你可还记得说什么话。” “儿子一定考取功名,将金家的祖业发扬光大……不成功名,终身不娶。” “好!既然你记得,那么还跟楚采清纠缠不清?别以为娘不知道!我告诉你,只要高中之后,镐京的高门贵胄有的是好女儿家!这种乡下女子,能帮的到你什么?啊?他能给你铺一条锦绣前程?还是能让你一举高中?哼,别看我们现在一贫如洗,可是为了你父亲的心愿,一朝考取殿试,你的文采极好,一定能迎娶更好的女儿家。门第,万万不可忽视!” 金俊生眼神一黯,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凋谢 金家原本也是一门书香世家,只是祖上凋零,家业四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经商,能读书撑起家门的也就金明盛一人。 虽说金明盛中了举人,蒙恩师看中,把掌上明珠嫁于他为妻,只叹家道中落,没有助力,最后一场大病黯然离世。金大娘一人将金俊生拉扯大,暗撑一口气,只有把儿子扶上蟾宫折桂,似乎才能一解族人落进下石之恨。 杭城是江南水乡,才子文人,络绎不绝。金俊生背负着已故之父的心愿,又每日受严母的耳提面命。这一回的秋试,杏林怀才数人,也是金俊生心内急切,落了乡试黯然败举,还需三年后重新再来。 只是金母心高气傲,哪怕金俊生已然是少有的十七秀才之名,仍然想着中举之后必有官家千金相看,这一点,金母十分自信。 相比起来,如今在井叠庄中,那些村妇多是粗鄙之人,连孩童的学业都不上心,更别说要让她娶进一门白身的媳妇,这根本就不在她给儿子的设定之中。 要不是为了银钱发愁,不说三年后的赶考与打点,哪怕如今果腹与买纸笔都有些难处。不然金大娘也不会做活做到眼疾。还是金俊生慕得了这一份塾师的活,既能解决温饱,又能继续温习。况且这学舍中的范师傅真正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老者,学业上有人解惑,金大娘也更加愿意呆在井叠庄里。 这些日子,金俊生时不时地出门散心,虽然时辰不久,可比起以前埋头读书来说,金大娘心里早就埋下了一丝阴影。 凡是阻挡在儿子面前的一切障碍,她一定会扫清一切。 看着儿子颓败的脸色,金母心中也有些不忍。但是一想到只要熬过三年,只要中了举人,她就有脸向娘家谋个缺,想必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许多人巴结上来。 这么多年的苦熬,金母如何会让儿子跌在温柔乡里,况且还是一个农家之女!士农工商之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对楚家很是看不上,虽然是刨地的农户。可越发地往贱业上面操持,尤其那个楚采清她爹还不是楚家家业中的一把手,这更加令金母看轻了。 自这以后。金俊生再不出门上山乱晃,一心呆在家里。金大娘心中十分满意,心中盘算着在楚老二家赖上门之前,自己得先做好对策。 真真是一个人的天真想法。 可这痛苦的却只是她儿子一人。 四合院里,采清依旧绣帕纺线。只是在李氏私下谈心之余,才会想起有个见过几面的书生。只是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女儿家能想的,没说几句就红了脸。等回了屋,采清才有些黯然,虽然金俊生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能感觉的到。那几次偶遇,明明是他在山上等着什么人。她虽然觉得很是奇怪,但到底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接近她。不免会多想一些事情。也许只是巧合吧,毕竟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虽然李氏托了媒婆去相人,可是就这么一个女儿,嫁到哪里都不舍得,又没有寻到真正的好人家。拖到现在也没有定下。 没有萌芽的情愫,就在一天天接近楚明泉归家的时日中凋谢了。 钱塘码头旁。楚明栋坐在马车车辕上,里头分别坐着朝秋、时瑞和言璟,只等着客船什么时候到岸。 路上的行人很少,昨日一场雨,把整个杭城浇得愈发凉意,如今都加了衣裳。车厢里也铺上了毡褥,阻挡码头边滚滚的江风。 远远的见一艘客船驶来,楚明栋连忙打起精神,在江边吹多了风,连身子都有些麻。 等到客船到了岸,上头下来一半的人还没见到楚明泉,楚明栋心中有些焦急,把马车栓好,一人过去寻起来。 哪里晓得前脚后脚的工夫,楚明泉是去同船头进仓提货耽搁下来了,和大牛两人搬不动这么多的东西,就让他守着,楚明泉一人下了船,人群茫茫的,就怕找不着自家的人。 不过也巧,楚明栋逆着人流的方向过去,那边顺着人流过来,两人一个踩脚,抬头照面,不由大笑起来,差一点就错过了。 “我可是坐了一天,哪里想到这船居然是傍晚到的。呵呵,几个孩子愣是要跟着来,把他们留仙肴馆里都不行。” 楚明泉见到二哥,心里也十分高兴,一想到船舱里还有许多货,花的船资都顶了快十两银子,不由赶紧道:“我那定了很多货,没半个时辰搬不下来。二哥你先去叫长工过来帮忙,咱们回家后再说说。” “行咧,后头的长工我让他们在茶馆等着,江风大吹的人直哆嗦。我这就去叫人,你先在马车边等等。”楚明栋一说完,立马回身往茶馆奔去。 时瑞第一个跳下车来,这么高的车架他也不怕,看得楚明泉都一惊,小子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好了。 后头言璟和朝秋也下了马车,围着楚明泉乐呵呵地笑。尤其是楚明泉晒得有些黑,猛一看还不大像了,可见羊城那儿的气候还是热秋呢,太阳猛的很。 后头的长工腿脚很快,跟着楚明栋就上船舱去搬货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在车上就把仙肴船里里外外都说了个够,甚至连家里多做了一样爆米花都拿出来献宝。楚明泉很是高兴,一个个都夸了一番,顶数时瑞最乐。因为那些货物里,还拿了一些耐放的没有熟透的热果回来,这下子又能吃上好几天了。 马车进了翁家山,后面的长工驾着牛车一路跟随,长长的一条队伍居然快有十多辆。不怪楚明泉,这想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加上家里确实需要多买一些果仁瓜子之类的,这些杭城都没有,家中种起来的只怕用到年前连种子都颗粒不剩。加上从那外商最后买了一些零碎的东西,香料,酒曲引子诸多小东西都打包在一块。 这会子龙井南山下面站满了人,李陶氏抱着夏然。叶氏抱着夏晚,连李氏都扶着肚子在山脚下的茶棚口等。这茶棚原本是给长工们吃饭歇脚用的,如今大伙儿都迫不及待站着巴巴地望。 茶棚离楚老汉家不远,毕竟都是在山脚下,那边院子里秦氏垫着脚时不时瞄一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里想着这老三家也不知道上岭南做甚子去了,最好啊带一个小的回来,那样才有好戏看,戳死叶氏的心。 只不过这份歪心思必然要落空。她看见的不是小妾什么的,而是一车车满满的当当的物件。那十几个长工吆着号子干劲十足,想必都是些好东西。秦氏看的眼珠子都快剜下来。只恨不得上前去扯一把。 秀娥自从上回跟楚明泉家里嘴上闹了缺,后来渐渐冷了。楚明德身子大好以后越发的懒怠,家里的活有大哥楚明庚做,他们自然也不愁。只不过秀娥的日子不好过,肚子没怀上。秦氏见天的就抓着活下绊子。这才没几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眼看着楚家一步步富裕起来,买山,炒茶,又买了那么老大一座船,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处。不过现在楚家长工多。这龙井四座山正好围在一起,真正成了山主。那桃溪下游的水域如今也没人会去,毕竟是楚明泉兄弟俩的地契。而且还有那么多长工守着。 秀娥心里很急,找不到机会重新修好。这楚三哥又去了外头,如今回来满满当当的十几车,秀娥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猪屎蒙了心,居然跟秦氏和四姑子一起埋怨。这下可好。人家一个劲富达起来,自家的钱财还握在楚高氏手里头。扯块料子都得看节气。 秦氏闪着小眼珠子看秀娥脸上的急切,心里一转就撺掇两下,果然秀娥也是这么想的,上赶着去跟叶氏李氏她们说话去了。 秦氏知道自己去不顶用,毕竟撕破了脸,早就不跟她来往。她的算盘打的很好,只要秀娥顺回家的东西,全家人都有份。如今吃的用的可都是老三家里头拿过来的,这满满当当的一车车,说不得也要给上一些。 秀娥开始还有些羞涩,不过楚家人因为楚明泉归家来高兴的很,也应了秀娥一些话。这样一来,秀娥倒放开了,眼里透着一股诚恳,又带着一点巴结,只捡好话说。 等到楚明泉下了车,瞧见叶氏抱着孩子笑出一对梨涡,连夏晚也啊啊啊地叫着,刚能抬头四处乱看,见到他也不怕。楚明泉心里头一股满满的踏实,还是有媳妇孩子的地方才好啊。 这会儿子长工们把该搬上山的货物搬上去,还有那些种子之类的都扛着往地窖里放。等快要一起上山归家,楚明泉记起要给爹娘家里的东西,见秀娥也在,干脆当场就搬过去。 秀娥闹了个红脸,她只是过来套近乎的,没想过要拿什么东西,可是楚明泉却一定抗过来,“弟妹,这些有爹娘用的,也有大哥家的,还有给你们买的几样东西。别嫌弃,都是些吃用的小东西。” 秀娥很是尴尬,随着楚明泉走回院子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院门角一个矮胖的身影快速溜走,她心里一凉,是了!她真傻!被秦氏牵着走,还闹了一个上赶着要东西的名儿。心里那股恨意越来越大,好好的印象被秦氏给搅和了。 楚明泉不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回了井叠庄心中高兴的很,只赶着回去看媳妇和孩子,辞了别,就转身出了院门,往山上走去。 刚刚不见人影的秦氏这时立马飞滚过来,嘴里吆喝着:“大武小武,彩翠守春,赶紧过来!你们三叔带好东西给你们了!”说完就扯着那大麻袋往屋里搬。 秀娥冷冷一笑,“大嫂,你听错了吧,三哥可说了,这里是爹娘也有份,我和明德也有份,你一个劲往屋里拉是怎么回事?里头可是分了件的,你搬走了也不是你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丰盛 秦氏脚步一错,生生把对着自己屋的方向改成了正屋,嘴中不满道:“我这不是往堂里走吗?秀娥你瞎说啥,但凡有口吃的我哪里少了爹娘。再说娶了你进门,也没见你娘家有送过几只鸡。呵?现在上赶着来分东西了。” 秀娥心里本就气刚才秦氏下的套子,浑身泛着冷意,“谁知道呢,我倒是听说有人死活着不分家,就是图娘那点养老钱。” 秦氏一听这话,剜了秀娥一眼,高声大嗓道:“哎哟喂,这哪个毒舌说的话咧。我家当大,自然是要中养爹娘的。再说我们辛辛苦苦把家里老小给拉扯起来,地里的活都是益财爹做的。就说这回秋收,你往地里一站,腰一扶,割了两把子稻穗就说扭着腰了。喝,明德还真的扶了你回去,两人都歇了手,没得被邻里乡亲的笑死,我都臊得慌。家里这么些年,那老二老三自己翅膀硬了要分家,我有说过什么话?还不是想着给爹娘送终,我硬着不分家。倒是你,吃的用的可都是爹娘和我家刨出来的,你有哪份子的孝心,我怎么没看见。” 秀娥气得涨红了脸,她平日知道秦氏嘴巴子毒,今天占着理都能被她说过去,不由心里更加怨恨,硬是上前扯住大麻袋,“大嫂你可别把话乱扯,我说的可是这东西人人有份。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给谁听,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赶出去!” “我可没这么说。”秦氏转了转小眼珠,“你要这么想别人可没逼你。” “你!”秀娥被气了个趔趄。 楚高氏大吼一声,“吵什么吵!” 秦氏嘴巴子飞的比刀快,“娘,是她!这新进门四个月了,平日里喊累胳膊酸腿的,肚子连个影都没有。这回老三家送东西来。她还跟我扯起来了。娘你说说,这秀娥是不是挑唆着要分家?敢情她还想着独户咧。” 秀娥急了,“娘,你听她乱说,都是大嫂想独吞这些东西,我才跟她争辩的。嘤嘤,娘,我这才嫁过来没半年呢,大嫂就这么说我……” 楚高氏被这两个媳妇闹的心慌,瞪了秦氏一眼。见她还得意洋洋的,不由脸色一凛,“老大家的。当初叫你们分出去过,你说要中养我们两个老的,这话说的不假。可明德是我的幺子,难道还让他一个人刨地养活?难不成一定要把这个家拆散了你才得心?我告诉你,这娶秀娥的彩礼你既然要了回去。以后也别跟我说缺银子。” 秦氏当众被楚高氏揭了底,一张脸挂不住,悻悻收回了目光,又不甘心地瞪了眼秀娥,被她重新给瞪了回来。 楚高氏扫了两人一眼,“把东西拿到屋里去。别吆吆嚷嚷的,丢尽了脸。” 两人都被堵住了嘴,两看相厌。幸亏这屋子大,两家住得远远的。进了正屋分完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就回屋去了。 秦氏回了屋,手里头的东西大多都是给汉子用的,剩下的只是一盒香粉几朵绢花。还有一些是给儿子玩的。秦氏一见根本就没自己的能用上手的,恨恨踢了踢桌子。结果把自个儿的脚趾头给踢翻了,疼的半天没缓过来。 彩翠后头跟着进来,见到香粉立马打开来,死命地嗅了嗅,“哇,娘,这个香粉连杭城的铺子都没的卖,真香啊。呀,还有绢花,真漂亮。娘你看戴在我头上,是不是很好看。”彩翠没见到秦氏脸上越来越黑的神色,自顾自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秦氏没好气地拧住了彩翠的耳朵,“看看看,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好吃的挑好看的,我养你有什么用!你看看老二老三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这么丁点东西,哼,真够小气的!你还当金银财宝了你!” 彩翠撇了撇嘴,“这么一大包,哪里少了。” 秦氏突然就狠狠戳了彩翠的额头,“你啊你,十五岁的人,我指望你嫁个有钱的,不是让你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难不成你还想嫁个庄稼户,以后刨地也刨不出个铜子来!” 彩翠见秦氏是真的发了怒,她心里想到那个人这么多天都没出来过,拧着手里包东西的帕子,不满的嘀咕:“有什么用!我能有当上官夫人的命,都被采清给抢去了。哼。” 秦氏耳朵一尖,瞧见彩翠脸上还浮着羞涩和埋怨,张嘴问道:“什么官夫人?谁看上老二家那个闷嘴葫芦了?” 彩翠垂下头,跺了跺脚,“娘,你还问什么,我都看见了!那个金秀才经常上山转悠,有一次我就看到他跟采清说着话下来的。我看啊等到金秀才考中了举人,那个没用的锯嘴葫芦真就变成官夫人了!” “居然有这种事……不,不成。这样那李氏不就有了个官女婿了?这,这可怎么办。”秦氏显然被打击到了,她从没想过被她压了十几年的李氏,分了家也就算了,现在生的那个女儿居然还能勾上金秀才。 彩翠也是满腹牢骚:“真不晓得采清有什么好,又不会说话,天天埋着头做活,娶这样子的有什么意思。金秀才真没眼力,难道我长的还不如采清吗?哼!可恶!” 秦氏默默地扫了彩翠几眼,心里有个主意扑棱棱地跳起来,她扯了扯嘴,招呼彩翠过来,“娘跟你说个主意,过来……” 这边秦氏自以为寻了个天大的好由头,那边秀娥咬着明德的耳朵一个劲说秦氏的坏话,又说娘到底没把心放在明德这里,不然的话这家肯定也能让她管。明德手里摆弄着楚明泉送来的东西,嘴里嗯嗯应了几句也不当真。 山脚下的楚老汉家,纵使住进了新屋,可心思各异,勉强住在一块,却还贪心着别家的东西,也不想想究竟是谁的错,光钻营别人的。不去努力赚自己能得的。 南山上的四合院,今晚烧了满一桌的酒菜,连鸳鸯火锅都摆了上来。带着肉的大骨熬得浓浓的,辣椒油带着一股子焦香味。 今天又宰了一头肉牛,这不是那些造册的耕牛,属于大周律法内可以独自养殖宰杀的。因为肉牛难养又费粮食,光吃草也不行,经常要添些豆粒糟糠。这些花费进去都可以养出好几只肥猪了,况且肉牛没力气,不能耕地。根本没什么人会去养这种光吃不能种地的。 牛肉鲜美,剔得薄薄的肉片摆在瓷盘上,桌上又放着尖椒牛柳。烤小牛排,酱烧猪蹄,酸辣泡菜,卤羊百叶,清口萝卜。酸辣土豆丝,香芋浓汤。主食是摊鸡蛋薄饼,大大的一张折起来,却只有一口。火锅菜品有捏鱼丸,蘑菇,鹧鸪蛋。蛋饺,腊片,鲜虾。地耳,嫩豆腐等等。这一桌坐满了十个人,连葡萄都兴冲冲地在时瑞旁边摆了小凳子,端着碗,等着别人给它夹菜。 楚明泉倒了一杯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酒。兴奋地说道:“来,咱们大家干一杯。庆贺羊城那儿的糖坊和罐头厂都办成了。” 楚明栋也很是高兴,跟楚明泉碰了杯,“家里也有喜事,这仙肴船整顿完毕,伙计也都是纪先生招来训教过的。还有一样就是咱们家的财神童子想出了个爆米花的零嘴,光是这几日的营销,甜品生意的进账都跟馆子齐平了。” “哈哈,都好都好。今晚好好吃一顿,这船上光啃着干粮,我差一点都不晓得仙肴馆菜品的滋味是什么样儿的了。”因为要时不时去船舱看货,楚明泉带足了干粮,船上的东西他不敢碰,就怕着了道,这百多两的货物可就没了。 别说朝秋一脸红通通的,连言璟也很是高兴,端着自己的酒杯朝楚明泉道:“爹,我敬你一杯。” 楚明泉一口干下,顾不得吃菜,看着一家人乐乐呵呵的。他想的是从前那样一两个月在船上不着家,这以前的日子真是苦了一家人,天天担心自己。如今的好日子更加要珍惜,他也没那个心再出海,顶多弄一只船队来往岭南送货。 待到喝了个半醉,朝秋就怕楚明泉和楚明栋喝高了,将冰窖里的葡萄汁拿上来分给大家,也不再拿酒坛子,明天还有的忙呢,喝高了不仅头疼,暴饮暴食可不好。 时瑞端着碗不停地吃牛柳,捞酸菜鱼片,朝秋坐在他旁边帮忙捞火锅里的大虾。葡萄还有样学样,伸出手把碗递过来要求加菜。朝秋心情好,今晚多给了几只,话说这猴子生冷不忌,就没有它不吃的东西。 李陶氏心里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人平平安安到家就好,看着叶氏的眼神就带了些怜意。想着以前叶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天天见不着人,那大海上多可怕,一个浪头就能打下来。能把这么多儿女拉扯大,可真是不容易。还好夏然夏晚在夜里睡得很稳,也不闹人。叶氏这才有空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不然肯定就守在屋子里头喂食把尿。 等到最后喝了茶,一家人洗漱清爽各自睡觉养足精神,楚明泉还有些脚不沾地,灌了一碗醒酒汤才压下醉意。 “孩子娘,今天这菜烧的真是不错,满一桌的丰盛。我看仙肴馆的厨子也该再学学,还是我媳妇的手艺好啊。” 叶氏手抵住唇嘘了一声,楚明泉这才后知后觉起来,不由嘿嘿笑了,他都忘了压低声儿,夏然夏晚还在睡呢。 “孩子娘,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受惊。”楚明泉想了想还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要不是写书信怕丢了,他一早就想跟叶氏商量。 叶氏抬起眼静静地等着,楚明泉躺在柔软的棉布床垫上,咂着嘴沉声道:“二虎跟我说,上半年有人在渔村问咱言璟的事,那样子看着很煞人。我心里觉着,这事有些不对。”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头绪 “难道……难道是他家人寻来了?”叶氏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可一年多了,也没见有什么人寻到杭城来呀。我,我这心里舍不得。” 楚明泉所想并不是这些,“孩子娘,就算是他家人来寻了,可是二虎说的意思,却说那人性情有些阴沉,而且感觉是个练家子。我想的是,这孩子当初没说出来怎么会在海上飘了好几天,怕是这后头有些难言处。” 叶氏忍不住想起去年言璟刚来那会儿,木讷不说一句话,可是透着一身贵气。她原先想着是富贵人家,既然愿意呆着自己家,应该是家里没人了。可现在都有人寻上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孩子要走。 楚明泉走过来握了握叶氏的手,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现在别想太多,我也只是提个醒。若是以后真的有家里人寻上门,咱们都让孩子自己做决定。不过这应该不打紧,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如果要找上门早就来了。” 叶氏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的璟哥儿将来可能有人会要走,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这事还是别跟孩子说,不知道那个打听的人究竟是谁。是好人坏人还没分清楚,如果……如果是个寻仇的,咱们也得做好准备。我想想,这要不要准备个地方,能够藏人……” 听叶氏越说越远,楚明泉将她的手抓过来重重按了按,“我就说你会多想。这大周可是有王法的,再说咱们如今银钱不愁,有山有地有馆子,咱们能把孩子养的好好的,不会短了吃穿用度。这没个头绪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找上门,咱好好去解决。我就不信,这么好的孩子,别人还能为难不成?大不了不走读书这条路,怎么也能活出个名堂。” 叶氏抬起幽幽的眸子,看楚明泉说的很是坚定,脸上也没有慌张,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她回握住楚明泉的手,点点头。歉然一笑。 楚明泉原本喝的半醉,虽然醒酒汤压了下去,现在酒劲也有些过去。在船上这么久紧绷着心思终于松散下来,“早些睡吧,明天得把货物整理好,我还没有上仙肴船看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叶氏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侧睡的一双孩子面对面撅着嘴,心里更加柔成了水。轻手轻脚地上了席榻,贴着楚明泉又说了几句话,才浅浅地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楚明泉睡得沉,家里两个小汉子起的最早。开了院门下了山,如今的日头很迟才升起,东面微微有些红光。纪山今日打完了一套拳。两只水缸仍然像平日里一样滴水不见。旁边摆着两对水桶,那是给言璟和时瑞练功用的。这是纪山最近加的功课,每日都要跑到南山顶去打顶心的泉水回来灌满水缸,俩人一起灌满一只水缸,至少也得跑上三圈。 纪山见两人都穿着短装。衣衫有些薄,可精神气都在。看来这段日子打的底还算不错。纪山也不多说,进屋里拿上自己的大水桶,率先朝着山道上跑去。 等到朝秋起了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想起楚明泉已经归家了,昨天搬回家里的东西都没有打开看呢。这么一想,朝秋迅速解决了洗漱,捏着小拳头嘿嘿哈哈胡乱挥了两下,权当做早操。她可木有那种大清早爬起来绕着山的晨练,完全是自虐啊。 先去了灶房看要不要帮忙,亭玉已经将香芋粥熬上了,昨天吃不完的鲜虾剥了壳揉成虾泥剁进猪肉,做了两屉子虾饺。另外又掐了蘑菇牛肉馅的,馅料里的牛肉又滑又嫩,蘑菇带着清香。朝秋忍不住用手指抓了一个出来,赶紧吹了吹,一口咬下去满是汤汁,一点都不腻,香得都快咬到自己的舌头。 陪了亭玉闲话一阵,把早饭端进堂屋,摆上桌,叶氏和楚明泉都起来了,看见朝秋在张罗吃食,楚明泉拍拍额头,笑道:“爹起晚了,还想着把带回来的紫米给你看看,这东西我也是从外商那里搜罗来的,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朝秋心里一喜,“呀,有紫米,爹,你还带了些什么回来?有没有蔬菜种子?还有没有其它粮食作物?” 楚明泉看了看瓮里的香芋粥,鼻头动了动,深吸一口,“真香。放心,等吃完了早饭爹带你去看看,这么十车的货花了一百多两,在岭南的时候才发现什么时候银子这么不值钱了,一旦买起东西来都觉得不够用。” 朝秋心里暗笑,“银子当然不值钱啦,金子才是最值钱的。” 楚明泉笑着应道:“还真的是,那个叫阿曼的外商,看我买的东西多,还给我看了那个叫琉璃的东西。啧,一两银子才这么点,太贵了,爹没舍得买整块的,就带回来两件琉璃器皿给你玩。” 朝秋扬高了下巴,睁大了黝黑的眼睛闪着光:“呀,真的有琉璃呀。爹,你放哪儿了?是彩色的,还是无色透明的?” “不是全透的,带了一些颜色。我看着不错,不过就这么一个带盖的盅花了我五两银子,嘿,贵的没边了。”楚明泉心里还有些肉疼。 朝秋垮了脸,手捧心酸疼道:“好可惜,如果咱们自己能做就好了。” 她的话把楚明泉逗笑了,“呵呵,傻丫头,那外商的东西咱们哪里会?不过阿曼外商倒是提过,他们那儿有琉璃匠工,专门做这个行当。如果能传到大周就好了,都说在他们那里做成窗,既好看又亮堂。” 朝秋拼命点点头,这琉璃还不漂亮啊,估计全大周也就那些有钱的会买这个放家里做装饰。 叶氏不由一按朝秋的翘鼻头:“全家就你最喜欢捣腾了。他爹,这么贵的东西,买回来又不能吃喝,多费钱。” “没事,这东西朝秋肯定喜欢。”楚明泉对朝秋眨眨眼,“是吧,闺女。” 朝秋见娘果然把目光瞪过来。顶住压力说道:“爹最好了。” 叶氏横了她一眼,分好了碗,看亭玉和采清还没有来,问道:“怎么都不过来吃早饭?” “姐姐和堂姐在做牛肉烙饼呢,哈哈,昨天宰了一头肉牛,放在冰窖里冻着能吃很久呢。”朝秋不由咽了一口,“中午还能把烤架支在院子里,咱们能吃牛肉串和羊肉串。” 说完这句话,楚明泉顿了顿奇道:“咦。言璟和时瑞怎么还没回来?” 朝秋接口道:“他们俩把练功当饭吃呢。” 外头院子里呼哧呼哧传来一声:“姐,谁说能当饭吃,我都快饿晕了。噢吼吼。今天早饭有牛肉烙饼耶!” 时瑞又蹦又叫,被亭玉打了下手,“洗手去。” “嗷……等等我!二哥!”时瑞累得慌,可是一想到有好吃的,全身上下又有了力气。 楚明泉坐在主位上。楚明栋已经从外头的窖里做完了事,拉货的长工都把仙肴馆的菜和肉运到城里去了。 “哟,今天早饭这么好,看来我又有口福了。”楚明栋帮着把井水提上来,跟言璟和时瑞一起洗了手,这才上了桌。 朝秋亮晶晶的眼珠子瞅着大家:“咱们快点吃吧。吃完就能去看爹带回来的货。我的心都快跳到山下去了。” 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楚明泉昨天没好好看过言璟时瑞,现在一看。才两个月不到,人就有些拔高了,稍微晒了些,把之前白皙秀气的模样添了一点精神气,看来跟着纪山一起练功也有些用。连时瑞也把脸上的肉给减了几分。壮实了不少。 楚明泉露出开心的笑容:“咱们开吃,吃完下山去开工。” 时瑞撅起嘴。“我也要去。” 言璟却在一旁道:“咱们吃完要去上课。” 时瑞顿时抽光了气一般颓下肩膀,连咬着蘑菇牛肉馅的饺子都不给力了。 不管他磨磨蹭蹭想要拖时间,最后还是被言璟拉上一起背着书袋去学舍了。朝秋在后面特意逗他,直把时瑞搅得心疼。他也好想去袅。 龙井四座山围成一个井字,庄子沿着南山脚往西边建过去。东山和南山之间桃溪穿过,甚少有人能从这里进四山中间。这样一个天然的屏障围拢在中间的平地和水域,倒真像隔绝人世的桃花源。井叠庄村口钱的石桥结实的很,如今入了东攀藤渐渐枯萎,倒把拱桥的模样给露了出来。 楚家长工们的屋舍都在南山脚下,往外是一亩亩开垦的田,往后是龙井山。如今田里的麦苗都长出来了,一片绿幽幽的。纪怀安的院子是建在山坡上的一处向阳平地,屋后头的山树围绕,又有山溪流过院角。站在院门前能看见山脚下的屋舍,麦田,溪边的渔船,支起的渔网。南山山路十八弯,时不时有长工扛着筐子上下走动。如今的井叠庄,鲜少有人能从这山路和桃溪进到里边去,更加看不见里头那些菜田,果林,甜品坊,禽舍等等,真正变成了楚家的隐秘田园。 昨天的那批货都放在山麓下的仓库里,仓库贴着山而建,里头正是地窖的入口。一亩地大的仓库里头如今摆的很满,大多都是堆整齐的菜蔬和米面粮食。 纪怀安一步一步悠闲走来,朝楚明泉打了个招呼,跟随众人一起去了仓库看货。昨天连夜把香料和粮食分开,还没来得及拆包,今天天晴,正好可以拉到院子里细分。 新奇的香料中有沉香木,胭脂膏粉,巴掌大的水镜,异种粮食,花生瓜子,还有诸多黑胡椒调味,连朝秋都没有见过的奇异果仁,丁香片,甚至连花种都有。 几件用木头订的箱子里,还放着芒果和凤梨,另外的木箱里放了菠萝蜜和榴莲。岭南的商船如织,上下穿梭,越是靠南的异果运的越多。楚明泉想着这些反正也耐放,都是带回来给自家吃的,光水果就有两牛车的货。 朝秋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弯。 一旁的纪怀安看了,嘴角不由勾了勾,对纪山吩咐了几句,让新招的伙计都在仙肴船上候着,一会儿就过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仙府 仓库院中叠满了高高的货物,旁边候着的长工们等楚明泉的吩咐,将物件分开存放。仓库里长工进进出出,人多力量大,楚明泉只需动动嘴,没过多久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整顿一遍。 十二月里的清早寒气的很,朝秋的粉颊有些冻红,纪怀安见纪山回来对他点点头,走到朝秋身边挡住吹来的寒风,说道:“走吧,仙肴船一应准备齐当,楚当家可以上去看一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趁这几天改,开张的日子定在初三,宜开市纳财,请帖的名单稍后可以看到,如果缺了谁再添不迟。” 朝秋自然注意到吹在脸上的风小了不少,心生暖意,歪着头看了看纪怀安,一身儒雅长衫,因为多加了一件衣服看起来不再瘦削如玉,只是肩胛锁骨的伤势毕竟是旧伤,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纵使这样,纪怀安也挺直脊背,似乎看不出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不过行走中依然能看得出有些迟缓。 朝秋不由想到沈老先生留下的膏药,如今过了好几个月,只怕快要用完了。她那里还有一瓶子秘制的药酒,是沈哥哥送给她的好药,如果在里面加几滴,效果应该会更好。等到回去就把药酒拿下来,反正如今的仙果种子都发了芽,她的秘密福田一应种上了仙果神树,只要待来年端午之时做好防护,其余的日子还有辟邪防虫的功效呢,至少仙果银叶是那些阴毒之物的克星。 一边的长工把货单交给楚明泉,对着单子上的米面,坚果,菜蔬,瓷器,还有分发给下人的布匹衣裤等等都记得清晰。楚明泉把单子一收,也不问什么。笑着说:“纪先生,我这摞了担子,家里家外都靠你做的井井有条,这以后馆子里的事还得先生多费些心思。我和二哥两人对田事和渔事熟悉,仙肴船怕还得靠你坐镇呢。” 纪怀安走在一旁,微微一笑,“楚当家客气了,这是朝秋给我的营生,若是办不好,怕是再难吃到朝秋亲手做的美味。我这口腹之欲可是被惯出来了。” 朝秋见纪怀安说的很认真的样子,脸上顿时作得意状,“那是!纪先生你大胆地往前冲吧。我就在后头当个厨娘,一定把你的胃给栓在楚家,这样爹和二伯可以躺着都能数银子喽。” 纪怀安一愣,笑得很是无奈,“我这是上了贼船吗?不成。我得要些好处。那坛猴儿酒可得匀一些给我,不然可有些亏了。” “不亏不亏,猴儿酒有的是,不过那得从葡萄手里挖出来才行。”朝秋应的很是爽快,家里最小气的是谁,毋庸置疑。定是小猴子葡萄。它那些酒宝贝得就跟命一样,半点不舍得给别人碰。 纪怀安想着那只通人性的猴子,更加拧了眉头苦笑。得,这大概是一滴都挖不出来。 山道路不陡,越过了南山的缓坡,往山阶下走去,一眼就能看见四山环绕的桃水面上。稳稳靠着一座高大的楼船,有五丈之高。桅帆之上穿云秀舞的仙府二字,如出水腾龙迎面扑来。 待人站至船下,犹如蚂蚁撼大树,别说第一次见到仙肴船的楚明泉,哪怕时常来往督工的朝秋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就是她的仙肴馆啊,比想象中的还要仙气夺目。她从来不知道,纸上谈兵随手画下的种种异想天开,在纪先生的改造下竟能够有这般飘渺大气。楼船一眼看去并无违和的龙凤雕刻,但偏偏就是那种低调中含有的磅礴之感,一眼就能穿过人心。 当之无愧的“仙府”二字! 饶是见多了舟船的楚明泉,看着面前的云梯,暗纹雕刻出祥云琼枝,喉头不由咽了咽,诧道:“这……这真是仙肴馆?” 朝秋伸出肉爪在楚明泉眼前晃了晃,“爹,眼珠子要掉出来啦。你没看错,这可是我和纪先生的得意之作呢。哎,花了快要千两,心疼死我了。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咱们可得靠这仙府把银子赚回来!” 楚明泉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了,千两白银,这都可以让井叠庄一庄子人不干一丁点活,舒舒服服过上五六年了。 “楚当家,请上船。”纪怀安的声音透着一股暗哑,这么久了伤去的喉咙似乎并没有恢复过来。朝秋心里不由叹息,连沈爷爷都治不好,若是自己搞小动作,肯定就被发现了小尾巴。 云梯足够三人并行,并不拥挤,木质均匀不失光泽,光这条云梯就花费了长工们数日的刨光打蜡。甫登上船的感觉都变了,似乎打从心底放轻了脚步怕惊动了仙气。也难怪纪怀安会这么做,此船招待的食客非富即贵,那些性情暴烈的只要一站上云梯,怕是从心底生出畏惧不敢闹事。 甲板之上八人垂手而立,双腿挺直,上身微微前倾,面带微笑齐齐喊了一声:“恭迎大掌柜,二掌柜,恭迎纪先生。” 这一阵势直唬得楚明泉都不知如何回答。 朝秋捂着嘴直笑,想当初她也体验了一把,那阵势让她想起去酒店的迎宾少爷们,真的把她唬住过一回。如今站在仙府楼船上,恍如又回到曾经的岁月,只是这帮少爷们个个都是穿着得体的古装,脸上稚气的很,但已经为了活计到处奔波。那些不羁的习性经纪先生的调教,口齿清晰,眉眼端正,如今就连行事做派都带了些不吭不卑的味道。 楚明泉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来,反正这帮伙计在他眼里看着就跟水军一样。虽然带着笑,但是收敛的很,就连手势摆动都一个幅度。他在船上曾经看见过岭南的水军,有些那样的滋味。 楚明泉的心顿时捶的跟鼓一般激动,等随着一个三十有余的管事进了馆,他再也合拢不上嘴。 这船真的是他们家的仙肴馆吗? 怎么就跟进了一座高门大殿一般? 清幽里透着一股难以觉察到的富贵,倒不是说有什么珍品摆设,关键是里头的格局,若是没有人引进,怕是无头苍蝇般找不着地方。楚明泉竟生出一种自己不是这船主的感觉。倒像是来长眼界的。每个厢房都在最有利的位置,不仅清幽而且能见到隔岸的景致。这若是到了西子湖上,那可真的是天上人间,佳肴仙府。 管事叫做郑前,郑管事站在楚明泉的边上,随手指着厢房的格局,这三层楼船能待千人,每层三十个厢房,隔音密致。每间厢房中都置有双层桌,柜格。其中酒坛,瓷具,鸳鸯锅。桌布等等都整齐放好。每三间分一人侍候,这样一来每层需有十个机灵的伙计,都是经过挑选和调教的。 “这些小伙计的腰牌上,为什么刻着数字?”楚明泉好奇地问道,从进门以来。每过一处都会有个年轻的小伙计躬身问候,木质的腰牌镂刻出清晰的数字,连自称都带上了这个数。 纪怀安答的很是随意,“这是为了统一称呼,原先的名字都不用,只要上了船。就必得以数字自称。相信没有人喜欢去记住一个小二的名字,若是每个厢房都在喊小二,那么又哪里分的清谁是谁?不都乱套了。” 这样一听。确实有些道理。楚明泉见小伙计们都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反倒津津自喜,放下心来。他当然不知道,在经调教的过程中,能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而且只要仙府楼船一经开业,想必从今往后都能威震杭城。 每个伙计的工钱都跟自身能力挂钩。每间都能得到微小的分红,长此以往做下去,有晋升管事的机会。纪先生可说了,这是仙肴馆的第一座分船,从此往后要在姑苏,福州,扬州,甚至远至镐京都有可能开业。这可是天大的机会,自己是第一批的下人,只要做的好学的多,总有一天能升到一船管事的地位。 纪先生的调教很是微妙,不仅仅是训练每个人的待人处事,第一要求就是每个人能把菜谱背的很顺溜,个个都尝过鲜美的菜品和惊奇的甜品,还有一干冷盘酒饮,随便拉出一个侍候伙计,都能道出哪道菜的滋味。只有这样,才有能力去给食客介绍各色佳肴美食。 楚明泉逛得有些回不过神,说到底他活到如今,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就连杭城徐家江南楼都没有进去过,更别说像这般全大周都不可比拟的楼船,不由深深慨叹,“纪先生,这恐怕都是你的主意吧。我原先以为能把那副样图的十之五六做出来都已经不错了,可这么一看,真真是颠覆了我所有的揣测。这样的楼船,大周国都不可能再有这般气派。” 朝秋盈盈一笑,甜声说道:“爹,咱们的仙肴馆,本就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从今以后呀,别说徐家江南楼的生意被咱们挖过来,等到明年,后年,一座座分船建成,到那个时候,大周都知道水上有座仙府楼,楼中正是仙肴馆。” 楚明泉转过身,认认真真地对着纪怀安鞠了一躬,却被纪怀安拦住了。 “纪先生,你真得受我一拜。虽然我楚明泉自小不甚富裕,为此罢了学业,半路跌打求生,海上十多年风里雨里的营生,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一天,有这般气派的楼船。家里的新奇菜蔬种子,甜品糕点,都是朝秋收集来的,我家闺女有个小聪明的脑子,我也怕贪心之人欺上楚家。哎,我在岭南都没有扎根下来,只怕这么大的家业,没有人帮衬,着实难以守住。” 楚明泉讲得有些激动,对着纪怀安真正一拜,“纪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你能帮衬我楚家,是我们的幸运。这一拜,是给以后仙府楼船的三掌柜行的礼,受之无愧。” 纪怀安顿在原地,脸上的轻松神态顿时一收,正了正脸色,俯身拱手,“恭敬不如从命,纪某自当会守护住,我想要守护的一切。” 朝秋第一次见一身肃然的纪怀安,那话语里隐隐的坚决,如同是宣誓一般,引得她不由看过去。 不过是一同开拓仙府大业,为何带着一股至死不渝? 朝秋暗暗摇头,定是她听错了。偏头看了一眼纪山,见他低垂着眼眸,一点都看不出迹象,朝秋把心放了回去。 只是她没有看到,纪山拢在袖中的手,虬骨分明,脊骨绷紧,用尽了力气才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主上,是真的决定了! 他纪山必当誓死以卫!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暗涌 山脚下的长工喊着号子,干起活来脚不点地,大红绸子系在船舷上,晕出浓浓的喜气。 十个厨子摩拳擦掌,每个厨子配两个小厮,手里头的锅碗瓢勺都不停歇,为的就是明日起锚渡往西子湖,大大地露一手绝活。 请帖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杭城那些有头有脸的府上,足可坐下上千人的仙府楼船,开业之日必当好好操办一回。 西子湖上将出来一座仙府楼船,这样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各家各户里,有些还在咬着甘薯的汉子们只当这是个玩笑。这都十二月的天了,哪里来的果蔬?也就听过仙肴馆现还有供应着,只怕就是存货窖得深,过不了多久就尽了。 这些消息在平民老百姓里传过只当个嚼话,有那知晓仙肴馆菜品确有其事的,梗着脖子跟别人争辩。可那些真正收到请帖的人,却是暗暗追查背后是哪股势力当靠山,这么大的排场,怎么可能没有个后台? 徐家江南楼里,徐老爷捏着烫金镂刻的木牌请帖,久久没有表态。 徐二公子在一旁喝着茶,看自家老爷子对一张请帖沉默了许久,却不知是何人送上,他计上心来,小心讨好地问道:“爹,是谁弄这么个大排场?这请帖还用木牌雕刻的,难道是哪家的雕艺师傅请您上门去观礼?” 徐大公子却早已从陈员外那里知道这个消息,不由嗤笑道:“二弟,你也太不上心了。我可是得到了消息,这杭城大大小小非富即贵之人,都收到了这种木牌请帖。说的可是一座仙府呢,呵呵,弄出的噱头足可以唬人。” “仙府?”徐二公子心里顿时定了下来。“当真是可笑,不怕笑掉大牙,真有仙府那也得是我们徐家江南楼啊。西子湖畔五座分楼,生意可都被我们垄断了,谁还有那个胆子开一家仙府?莫不是什么红院子吧,啊哈哈哈。” 徐大公子故意开的头,他话只说了一半,留着后面的话只等徐二公子下套。果不其然,徐二公子说的一番话惹得徐老爷子皱起了眉头。 “你除了一天到晚守着江南楼,还有没有点脑子!仙肴馆的那件事办砸了。人家现在都开上仙府了,你还蒙在鼓里!哼,把两座分楼交给你打理。光知道啃旧业,一点都没上心!” 徐大公子脸上暗暗轻笑,顺着徐老爷子的话道:“爹,这楚家原本开的那个小馆子,好东西层出不穷。可是咱们就是插不进人手。那些秘方都紧捏在楚家手里。现在又要开座酒楼客船,这不就是来抢生意的嘛。” 徐二公子心里把徐大少狠狠骂一顿,嘴上连忙补救:“爹,咱们派些人去探探,如果真的是来抢我们生意的,派些人去砸场子给他们上点眼药。到时候那些贵客肯定不会上他们家去。” “你以为这么容易。”徐老爷哼了一声:“上回那个何大何二真不顶事,居然就这么倒戈,要不是塞足了银子封了口。你以为别人还查不到我们徐家身上来?这种小聪明以后动动脑子,别办不成事,到头来惹一身晦气。” 先前何大何二兄弟两还真是授了徐家的意,平日里跟康德医馆的吴大夫做了好几回这样的事,别人倒不会察觉出来。不过何氏兄弟俩还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是得罪了徐家,怕是再难有人能救他们了。楚家既然不追究。他们乐的有神医治病,收了徐家的好处,自然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徐二少不敢再提这事,瞧见许大少嘴角那股子得意,他眼珠子转了转,疑声问道:“难道楚家就不需要小厮么,我就不信一个人手都插不进。就算挖不出那些甜品的法子,好歹也能看出门道来。” 徐老爷子皱紧眉头,摆了摆手没让徐二公子说下去,“这门道连我手底下的人都查探不出,靠你手底下那群蠢货,说不定打草惊蛇,反而让他们有了更深的防备。” 徐二公子只觉得讨不了一点好处,各种碰壁,实在没话好讲,又气不过徐大少暗地的嘲笑,他把话头一转,瞥了一眼徐大少说道:“明晚没有宵禁,这楚家打的好算盘,势必要在西子湖跟我们徐家一争高下。只是那请帖几乎每个有头有脸的都收到了,如果我们动手,怕是会把污水泼到自己身上。不如就先去看看,一艘楼船敢打出仙府的名堂?不过是个乡下户,见识不多,肯定是噱头罢了。” 徐大少满脸的不屑,不过他不会去反驳,只是对着徐老爷子道:“我的人在井叠庄那边转过,可愣是一个都不能进。那边四座山居然全在楚家的名下,我想那艘叫做仙府的船定是停靠在山里动工的。造船司那里只给了楼船的图,与一般无二,不过船高五丈,怕是能坐千人。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着实有些奇怪,我的人发现那些长工居然都有些拳脚功夫,试过两次被察觉再也不敢妄动。我想这楚家肯定是有了大靠山,如此放手一搏也不怕得罪我们徐家,看来确实有些棘手。” 徐老爷子琢磨了一会,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没有听说有谁会来,除了上半年的时候来过一位贵人,还是他与知府比较熟悉提及的。若真是有个大靠山,只怕自家不能轻举妄动。 “明日都随我去走一趟,什么都不要做,我自有安排。” 徐大少眼底一闪,低声应了话,徐二公子纵使想使手段,这份心思也灭了。这楚家原本很好拿捏,譬如上回那次强买豆腐方子的事,五百两银子说来不算多,他买到手后经过厨子的烹饪,业绩翻了不止一倍,这事还受老爷子夸赞,故而把两座分楼给了他。可恨的是这楚家居然钻空子,虽说那张买契上指名不能再卖给别的酒楼,可没有掐死了楚家不能自己卖。 徐二公子只觉得腮帮子抽疼,没想到这一个乡下货居然能钻了这样的空子。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等到徐老爷子回了书房。想想仍觉得有些不对劲,叫了管家安排好马车,出门往知府别院去了。 待到小厮跟门房通了气,徐老爷子坐在马车中假寐,原以为很快就能答复,可过了许久那门房回来居然没有放行:“徐老爷,今日知府大人要见一位贵客,实在不能抽出身来。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留下帖子,由小的转交给大人。” 徐老爷心底重重一沉。却道:“不知是哪位贵客?难道是上面……” 门房闭紧了嘴只做哑巴,“这小的可不知,大人吩咐下来。小的只管照做。徐老爷您看……” “罢了,我不过是来寻你家老爷吃茶的,今日既然不成,我过几日再来。”说罢,放下车帘子。那门房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等马车离开。 直到看不见影子,门房这才回了院子,迎面一个浑身阴沉的男子直盯着他看,吓得他全身冒冷汗,“咳咳。大……大人,刚才那位是徐家江南楼的老爷,不。不是什么打探的。小的,小的可没有说漏什么话。” “不必叫我大人。”陈鹰的话似乎是从喉咙里闷出来,一如他的人一样阴沉肃然,“这几日看好门,别放进一个无关的人。不然有个差池。要了你全家的脑袋都不够赔!” 门房吓得夹紧了腿,他当然知道啊。亲娘啊。知府别院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日子过,连知府大人都战战兢兢的,更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门房了。 别院整顿一新的厢房里,里外暗哨埋伏。帘子半垂,窗外的丛竹透过纱窗,半墙竹影如画。 锦鲤戏水白玉盘中,精致的糕点层叠,旁边立着一只竹编小筒,揭了盖子,却是一只雪白香甜的水果蛋糕。黄桃瓣叠在顶上,小巧玲珑,在十二月里还能吃上这桃子,一看之下便有食欲。 陈佑候在一旁,从袖口拿出银针一一试完,又用净帕擦拭杯碟,这才收回手请主子食用。 一只苍白的手捻起一只寿司团子,用的是蘑菇牛肉粒馅,酱汁鲜美,又蘸了新鲜的蟹黄粉肉,做的很是精致。尤其是外面一层海苔,据说是岭南带回来的,用来包这样一只寿司团子,味道果然不错。 “陈佑,你也尝尝。呵,楚家的手艺,果真越来越值得人期待了。” 陈佑并不动手,在采买之前他就尝过,拿起一双银箸,在密笼中夹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三鲜灌汤包,放在主子面前,又拿起一旁的白瓷净瓶倒了一碟子香醋,这才请主子食用。 “楚家确实有些本事。木掌柜报上来的茶叶,悉数送往镐京。老爷很是喜欢,这封赏发下来,咱们府中的名望自当比别的主子要厚些。” 灌汤包子小巧精致,一口就能吞下去。不过这刚从蒸笼里拿出来,散着一缕缕热气,挠着鼻翼的嗅觉,让人不知不觉渗出津唾。 院中发出一丝声响,陈佑俯身退出门外,接过手下陈鹰的书信,查了两眼,确认不带任何异物,这才转身回了厢房。 灌汤包的汁水饱满,连他都不得不吸出声,咽下喉咙只觉得欲罢不能。周晟衍放下手中的银箸,对着陈佑问道:“林将军有何消息?” “回公子,漠北如今蛰伏不动,只怕再过上两三个月,那时候草地荒芜,粮草殆尽,弩族抢掠的事一旦发生,林将军失踪的消息到时候就压不住了。” 桌上摆着的几样甜品,看着可口绵软,逸出一股糯香清气,光是他吃完的灌汤包,一口咬下去汁水溢出,饶是他这般口腹之欲不盛,也忍不住想再多吃。 “如果再查不出,只怕……京中某些人要忍不住了。林妃称病,五皇子游历在外,林将军居然无声无息消失半年之久。呵,宫中的傀儡,只怕也到了用尽的时候。” 陈佑猜不出主子的心思,不过把心里的想法说了说来:“只要宫中有林妃,别人即便查到什么,也不可能毁去这盘棋。只是……老爷已经在怀疑,陈鹰碰巧发现暗卫的踪迹,只怕过不了多久,不是林妃病逝,便是林将军……” 周晟衍停下敲击桌面的指骨,拿起一只竹匙戳了戳细腻如雪的黄桃蛋糕,扎到下面那层软韧的细糕,觉得好玩,不由孩子气地多搅了两下,嘴中却道:“明日随我一起赴宴,仙府楼船?她倒是喜欢做这些。” 陈佑点头称是,帖子已由木掌柜呈送上来,转身退出门外,对着陈鹰招了下手,细细嘱咐明日之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荷包 日头近午,井叠庄中人声沸腾,尤其是南山脚下,更是热闹无比。 一个十多岁的书生打扮模样的人在船上奔来奔去,不时指出一些乱处,后头跟着的郑管家随后张罗起来,唤过最得手的仙一和仙二两人,将最紧要的一楼安置妥当。二楼有伙计十一和十二领头,全船上下都忙着检查漏处。 今日是开张大宴,又无宵禁,夜里杭城更是人声鼎沸。 楚明泉不同意朝秋上船,毕竟人多事杂,一个女儿家在船上太过惹眼。朝秋不服气,这仙肴船怎么可以少了她。嘟着嘴磨了半天,到底最后纪先生说了个主意,朝秋穿了一身书童的打扮,既不会被认作船上的小厮,又能将错就错认作仙府的少爷,行事起来倒也方便。 鸡鸭肉蛋,鱼虾蟹鳝,瓜菜菇叶,数不尽的食材从外头搬进山中央。任凭庄民们指指点点好奇不已,楚家人也不解释,过了今晚,想必明日的消息就足够传遍杭城每一处。 “郑管家,地窖里有十坛熟透的松花蛋,你吩咐一个人送到二厨那里,冷盘的做法我已经告诉了小杜小江,这道菜他们会安排理出来。” 郑管家从善如流,连称呼也顺势改道:“三少爷,夜间寒气重,船上的热汤需不需要再加上几道?” 朝秋一手拿着菜谱,一手捏着特制的炭笔,在汤品里头加了几道,“冬吃萝卜夏吃姜,把这几道养生汤吩咐下去,这都是药膳,全部交给六厨做,叮嘱好下人药材不能混了,咱们可不能砸了沈老先生的招牌。” 郑管家应了声。身后的下人不断离开,又有上来答复的。 楚明泉呆在鱼舱中,时不时往里头放几条性相冲的鱼,每个水箱中的海货都活跃起来,不再死气沉沉。这一船海货是昨日从浅海运回来的,挑的都是上品,楚明泉对这个十分上心,务必保证鱼肉的鲜美。 楚明栋管着菜蔬和米面,长工们围着他转,一时之间倒脱不开身。 纪山见船上只有朝秋一人。不由皱了皱眉头,嘱咐大牛不要跟丢了,这小子学的拳脚最好。穿一身仙府标志的短打衣装,手脚利索,看着倒斯文样,再不是当初那个只顾埋头刨地的莽撞青年。 纪怀安慢慢走上云梯,见朝秋一手扶腰。一手对着厢房大堂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兴奋和意气,心里那根弦软软拨动了一下,只觉得她的小指头都无比可爱。 几个人在朝秋面前“三少爷”“三少爷”直叫,她更加乐乐呵呵的,步子也迈得老大。 刚走上来的楚明泉看朝秋这般风风火火。脑子就抽疼。闺女是越来越没有姑娘家的样子,算盘拨的不行,可是心算很厉害。这样抛头露面的。他就怕别人会冲撞到闺女。楚明泉复又看了看纪怀安,原本还想靠纪先生劝服闺女,结果纪先生一个倒戈,两人站在一条线上。 “纪先生,这开宴之际。劳烦你多看顾我家姑娘,今天贵人太多。那些公子哥少爷们肯定也会来。我家闺女长的越来越漂亮,哎……真想把她栓家里藏着,被别人瞅准了眼就不好了。”楚明泉越说越激动,心底里的主意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纪怀安摇头失笑:“怎么栓的住,只怕今后这船上,她才是仙肴馆的掌柜。” 楚明泉一愣,苦笑着叹口气,“先生说的对,也只有多看顾几眼。”他转过头,见朝秋认认真真的模样,婴儿肥在这段日子里迅速褪去,露出精致的下巴尖,因为不再用脂粉掩盖,细致如同白瓷的粉肤,隐隐还能看出细绒。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这外头有多少莽撞小伙子,到时候肯定紧盯着他的心头肉!楚明泉心里是又爱又恨,奈何又一个长工过来叫他,只得揪着一颗护女的心转身去处理事情。 纪山不知从哪里摸了上来,附在纪怀安旁边说了几句,“二公子也在杭城,只怕……” 朝秋奔过来,见到纪怀安,掏出怀里装薄荷饴糖的荷包,转手递给他,“纪先生,这个给你,晚上若觉得喉干舌燥,吃这个可以解乏。” 纪怀安伸手接过,荷包上绣着一只莲花仔,这几日她见多了朝秋古怪的绣品,果蔬能变成小人模样,花花草草都绣得有些违和的奇怪模样,不过看的多了倒也能接受。 朝秋皱皱鼻子,闻到纪怀安身上的药酒味有些淡,开口道:“先生没有擦我给的药酒吗?那可是沈哥哥给我的好药,你可得多擦些,这几日变天的快,身上肯定落下酸痛。” “好。”捏着手里歪歪扭扭的荷包,纪怀安转手就塞入怀里。 朝秋正想多嘱咐几句,就听到大牛来说那飘雾的长颈瓷瓶失灵了,朝秋噔噔噔就迈开腿跟着大牛走了。关键时候倍显仙气的神器怎么可以感冒?这可是她苦思冥想许久做出来的加湿器,利用的正是冷热交替凝出水汽的原理。 朝秋又喜又累,捏着粉拳捶了捶腰,接过茶杯狠狠灌了一口。纪山看得嘴角忍不住抽搐,见纪怀安一脸的笑意,心里不由松了下来。 待到回了院中,纪山忙将热药端进屋里,又把朝秋送过来的药酒拿了出来。一碗浓黑的汤药,散着缕缕热气。纪怀安端起碗一口喝下,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丝,接过帕子擦完嘴角,看桌上的药酒,腰带一扯,随手拨弄几下就把上衣拉到腰间。 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清晰可见,有几条脱了痂,露出粉色的新肉,大多都还结着蜈蚣一般丑陋的黑痂,深深地凹陷进去。即便伤口能好起来,可是少掉的肉仍然长不回来。 纪山闭了闭眼,心中的恨意又涌上来,将药酒拍在手掌中,运出内力将药酒化出一股热汽,拍在肩胛处。 琵琶骨的洞穴已经封死,留下前后四个狰狞的圆疤。可是内伤依然很重,纪山忍不住说道:“这些药都是治皮肉伤,治不了内伤,光靠喝药疗养只怕还要拖一年。若是主子内力……还在,这些伤也能早些好去。” 纪怀安任凭纪山的劲掌拍在几大穴处,自从穿了琵琶骨,身上的穴位封死,即便伤愈身体也会渐渐垮下。从天灵穴至关元,一一化掌为劲,融入体内。不过一会儿,身体几处就开始发烫。纪怀安动了动右手,断了的筋脉依然没有任何起色。不过手腕神门穴微微发热,也不知是不是药酒的缘故,只是五指依然冰凉。 “纪山,收回内力。我身上轻松了许多,不需要再费力气。晚上还有好多事情等着。”纪怀安左手绕掌为拳,试着牵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内力,原本总是捉不住,今日的现象令他有些战栗。 指间发麻,他居然能感觉到汇聚指间的劲气。 纪山对此不知,心里露出失望。不过想到今日不同寻常,也就收了势,额头已经渗出许多汗。 将棉衫复套上。银色的腰带系牢,床边还摆着一只古怪荷包,纪怀安随手拿起塞入怀中,也不怕里头用油纸包着的饴糖会化开,贴得紧紧的。待穿衣完毕。脸上又挂起吟吟的笑意,只是那张脸还有些青白。跗骨之痛影响不了他的神念,可到底还是能牵动到皮肉。 纪山依然有些担心,“若是周二公子与少主碰上,不知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得利于那人,我才能够活着离开那个牢笼……受他所托,自然会尽力护他五年。他幼时的模样只有暗卫知道,六年的时间面貌变化很大。只要我们再拖上两年,到时候大局已定,这大周必定要重新下一盘棋。这两年你加紧速度,那时候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五年……来不来得及……” 纪山肃然跪地,“主子,我们不能将棋子完全压在大周。若是五年不能将少主扶上那个位子,那我们……” 良久,纪怀安叹口气,下意识动了动右手,这只曾经挥斥千军的铁臂,如今半残在身,还拿什么去挽回大业。 “纪山,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是我们没有后路。” 没有后路。 如果有后路,还需要去扶持一个幼子? 这是一招险棋,一旦入局,没有退路。 纪山的脸色有些灰败,可是一想到近日来的成效,心里又有些宽慰,至少,他这样紧赶慢赶,终于把底子给打通了。只要再给他两年,只要两年!至少能让少主有自保的能力,以后的路还很长远,每一步都是险中求胜。 “主子,若是今日仙府博得美名,想必过不了多久,仙府之名遍及江南,咱们的计划能更快地提上。只是将楚家也拉进这场风波里,一旦……”纪山猛的一顿,垂头说道,“属下该死。” “纪山。”纪怀安转过身,背手昂立。 “在。” 纪怀安的声音里有无限的疲惫,“这一盘棋,很多年前就开始下了。就算我夺回那些属于我的东西,可我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我们没有退路,也逆转不了当年。今生就算穷尽我所有,也要为死去的所有人,亲手取了他的首级。” 纪山狠狠闭了闭眼,起身收拾桌上的药酒纱布,一一归拢好,这才将药碗端了出去,洗漱完毕又投身仙府中忙碌起来。 PS: 其实谜底很快就要揭开,暗涌密谋纷至沓来。(我想加紧速度,毕竟家常琐事过多,四十万了嗷,我终于把仙府给开起来了!真怕再拖下去会把男主给埋到地里种起来。╮(╯▽╰)╭ 当然必要的人物也得有他们的归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惊呆 庖厨间进进出出,端菜的小厮分工做活,每人都对应各自的菜品,一一分送到侍候伙计那里。 “二厨,冷盘松花皮蛋再来九盘,泡菜十叠,浇汁豆腐七道。” “四厨,鲅鱼饺子、熏肉鳕鱼卷各六份。” “六厨,笋干老鸭煲十罐,干贝冬瓜养生汤七罐!” “九厨,哎,再加黄桃罐头十五盅,果酱蛋糕十四份!桑葚酱五份,葡萄酱四份,梅子酱五份!” 郑管家笑眯眯地请了晚到的几位员外上了三楼雅间,一楼二楼几乎坐满了全席。云梯之上,不断有恭迎之声传来,虽是十二月的日暮,西子湖边垂黄柳,枫叶坠红秋意迟。 残荷败叶也别致,文采风流之士凭窗而望,纵有寒风吹进,也酸腐了一把才情。待到仙肴馆最独具特色的鸳鸯火锅上了桌,哪怕鼎鼎有名的老塾师也耐不住在窗口吹冻,纷纷入座品尝起来。 白汤熬得浓厚,香气萦绕,见塾师们自己动手调酱料,红油焦辣椒一整勺往圆口小碗里盛。有些没曾吃过辣味的小秀才们纷纷有样学样,等到叶菜和豆腐油泡子熟透了,直接往碗里沾,一口咬下去,又烫又辣,平日里吃个饭菜斯斯文文的,如今都忍不住哈气。 “呵呵,三少爷请靠边,小心碰上。”伙计仙九接过送菜小厮递过来的菜盘子,乐呵呵地说道。 看见仙九往厢房里送去一大瓮酸菜辣子鱼,朝秋下意识地候在门边,见里面那群书生都撩起袖子纷纷动手盛起来,转桌一个个分过去,只听见最先吃到嘴中的那个胖书生一脸满足的表情,想嚎出一句诗来,结果由衷地感叹出一句。这酸爽!真不敢相信! 门外的朝秋一个趔趄,差点笑跌了。 这还真的是老坛酸菜呢,娘的手艺任谁吃过都能把舌头吞下腹。 等转了一层楼,大致能摸清一些门道,老学究们喜爱滋味养生汤,公子少爷们对烤肉、火锅、红烧辣炒这些开胃菜情有独钟,至于几位夫人们尤其喜欢点甜品,若非这几日加班加点地赶工,怕是都不够外带呢。 走回船中大堂,这片是邀请了一些庄子的里正和有点名气的匠工。这帮子人不似那些官商般爱清静独一间,喝起酒划着拳,涮起羊肉来整盘整盘子倒。最喜欢这般热闹痛快地吃。 朝秋舌尖一舔,虽然吃过点心,但是这般热情的场面特别促食欲。大牛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心里觉得大材小用,但爹和纪先生坚持。自然由他去。 “大牛,咱们也去下面涮一顿吧。”伙计们虽然第一天上手,可是这么大的场面,每人都做的顺手无比。到底是经过训练的,盘子端得稳,步子迈得快。嘴皮子吆得如珠滚盘。 大牛木声木气应道:“三少爷,还是去三楼,这里人过满。三楼清净。再说时瑞小少爷已经在上头点了一桌呢。” “……动作比我还快!”朝秋弯起眼梢,哒哒哒走向楼梯。 下面大堂正好有两位拼酒,旁儿的人吆喝着起劲,别提有多痛快。朝秋无奈眨眨眼,她还是不要挤进去了。今天大人都在忙。她正好可以揣上自带的清酒,痛痛快快涮上一顿。 沿着转梯扶上楼。二楼的大堂也热闹的很,一半雅间开着门,看来点菜加菜的人不少。仙府楼船设计的很是奇妙,雅间的地理安置如同一朵莲花的花瓣散开,打开门就能看到下面莲心处大堂的热闹,窗外又能见一轮勾月碎湖波。这一上一下,一内一外,人人都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等到了三楼,小时瑞居然把葡萄也偷偷带来了。朝秋扶了额,这两个小吃货果然不能太相信,居然还大喇喇坐在大堂中吃的不亦乐乎。幸亏这边的人不是很多,也没什么人上来看这只穿衣服的猴子,大多都在雅间里同相邀之人共饮一杯。 时瑞见朝秋来了,一手甩着蹄髈一手羊肉串,“姐——这边!咕~~哥——” 朝秋一身温润书生的打扮,可是时瑞下意识地就叫姐。她瞪了一眼,不过看到满满一桌的菜都没怎么动过,不由食指大动,也加入其中埋头苦干,百忙中还问道:“言璟哥呢?” “啃……啃……言璟哥在李舅舅那里帮忙……啊啃啃啃……” 朝秋熟练地在辣子汤中涮肉片,不忘往嘴里夹尖椒牛柳,紧接着往烧烤架上翻扇贝,这些可都是她的大爱。 三楼雅间,镂门半掩,陈佑从火锅中盛出一碗嫩豆腐,蘑菇片,羊肉,放在主子面前。 周晟衍拨动着白瓷盘中的金玉豆腐,觉得这与旁边的白玉豆腐不过色差不同,尝了一口陈佑端过来的,唔,金玉豆腐有一股蛋香味,比之白玉豆腐更嫩。他侧头一看,正对着门外大堂一桌奇异的组合,二人一猴吃的不亦乐乎。尤其是那个书生打扮的,简直是一心三用不忘吃菜,此刻已经夹起一个扇贝拌上蒜泥碎香菜吸溜起来。 门外又有菜品送来,连伙计二十六都看的咋舌,可脸上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这么满满一桌菜,就两个人吃,也不知道吃不吃的下。 陈佑试吃过后,停下筷子,将转桌转至周晟衍面前,说道:“公子,龙井虾仁正热着,您尝尝看。” 楼下大堂里,送菜小厮吹着菜品名声儿老大,周晟衍看过去,正是送到二人一猴的那桌,似乎是又加了一道香焗果酥和一盘鲜贝。他回头看着满桌的菜色,烤架上海没摆上东西,也不吃陈佑转过来的龙井虾仁,自己拾起竹箸,夹出一个花纹如蝶的扇贝,放到烤架上去。 陈佑心底大惊,不动声色,将一旁插着竹签的各色海鲜肉块端在主子旁边,看他饶有兴致地放上几串,又动手夹了那青翠欲滴的尖椒放到碗里。 陈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幸好主子没停手又回头去夹了牛柳,咳,怕是刚才没夹到肉重新夹了一遍。 周晟衍感觉到陈佑飘过来的目光,他轻轻抬眼一对,陈佑立时埋头绷直了脊背,装模作样吃起来。 连周晟衍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看楚朝秋吃的这么畅快,尤其是这尖椒牛柳,样子看着不错。他咬了一口牛柳,滑口青嫩。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料,吃着有劲却易嚼烂,的确是道美味。可是碗中青翠欲滴的尖椒。他转动眼眸看了一眼陈佑,果然是没有再看他,倒是帮忙翻动烤架上的食材。 舌尖微动,咬了一口嫩嫩的尖椒,一股微辣混着牛肉的香味。刺激味蕾,吃完一个觉得不错,又夹了几个吃起来。 心里想着这东西确实不错,似乎大周之内,从未见过有这样的菜蔬。等到陈佑将撒上孜然的羊肉串拿过来,周晟衍一咬舌。呲,居然吃到个超级辣的。这一下面色俱变,含在嘴中的尖椒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陈佑也变了脸色,手上打了几个动作,顿时一个黑影从窗外移了过来,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陈鹰眼中闪着杀气,只等陈佑的吩咐。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这菜没问题啊?”所有呈递之前都试过毒。陈佑一时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周晟衍脸色闷红,拿起一个杯子就吐了出来。 陈佑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立刻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接连三杯,主子依然没能好起来。 心急不已,仿佛那辣味是刺到他舌头上,陈佑对着墙角杀气浓浓的陈鹰咳道:“陈鹰,你去问问楚姑娘,这舌尖辣味怎么立时去掉。”大周之内也就楚家有这等奇物,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周晟衍脸色顿时一暗,只是舌头辣麻刺痛,也不阻拦,只是心里打着闷雷闪电。 朝秋正痛快地烤蒜泥茄子,冷不丁葡萄嘶一声抱住时瑞,也不跟她抢吃了。 “姐……你身后……”时瑞断断续续的话从牙齿缝里飘出来,连羊肉串从手里掉在桌上都不知道。 朝秋疑惑地眨眨眼,唔,有一股寒气从背后冒出来。 她回头一看,玄色长靴,抬头往上。 嘶—————— 这何方摔锅?吃饭的时候来诈尸? “咳,大哥您有事?要贡品么?呃呵呵呵呵?”朝秋瞬间捞出帕子擦擦嘴问道,眼神下意识看地上,唔,有影子,木问题。 陈鹰眉头顿时抽了抽,可是那张棺材脸一点都看不出表情,将陈佑的话转述一遍,可那声音在朝秋听起来依然冻得掉冰渣。 不过这个除辣的问题她有绝招,“舌头涂上盐巴抿着,漱口之后含上茶叶,一下子就好了。” 没等到回复,朝秋只觉得一眨眼,那个一身黑衣上下冒寒气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朝秋只觉得自己脖子咔嚓咔嚓移回来,对着呆愣的小弟张大了嘴。 娘亲! 凌波微步撕面哒! 那边端着两份奶油冰淇淋的大牛走过来,奇怪地看着二人一猴惊呆的模样,疑道:“少爷,怎么了?怎么全都不动了?啊!难道是被点穴了,不好,有情况!我立马找纪山师傅来!” 近来大牛颇痴迷于纪山的点穴手法,脑子回路有些不稳。 朝秋咔咔两下,下巴直接掉在桌上,葡萄一个倒栽了下去,复又从时瑞腿上爬到头上,下意识拉扯时瑞张着的嘴巴。 大牛大叫一声:“啊,小少爷!你的大牙掉了!” 时瑞噗通一声从凳子上歪了下去。 PS: 周晟衍的面具快要掉下来了。 大牛是个脑回路短路的! 至于咱们还没长成汉纸的言璟哥哥,>_<我对不起你,很久没把你拉出来溜溜了。 要不要来段对手戏?我一定不能再把男主当浮云~~~~ 第一百四十章 孤本 口中刺辣之味已经消去大半,只是方才一番动静,却将压制在体内的余毒浮了上来。 他自幼以药丸为食,味蕾麻木,再美味之物一旦入到嘴中,仍觉得一股苦涩药味。 今日吃了几筷子尖椒牛柳,居然能从中尝出鲜辣之味,一时不查居然吃了个最辣的,这一番折腾之后,额间冒汗,虽然全身痛快无比,可是体内那股噬痛又袭遍全身。 陈佑一见主子脸色不对,吓出一身冷汗,忙掏出怀中几只瓷瓶,倒出几粒颜色不一的药丸递给周晟衍。 “公子,您快服下吧。” 周晟衍就着茶水吞服而下,暗处的陈鹰手中几枚金针没入周晟衍背上大穴几处,针尾银丝若隐若现,不多时气血压制回体内,唇上的青紫渐渐退去,只余一身冷汗。 “公子,陈佑该死!”见主子好转过来,陈佑脸上才恢复血色,“这楚家菜品居然有这般狠毒之物,属下会去处理干净,再不能上这食桌。” 周晟衍面上神色无奈,声音虽弱,可犹有一丝喜悦,“不过是我自己呛去了,干他人何事?我多年不曾吃到过这般呛人的东西,呵,没想到……原来我这条舌头还能尝出味道来。” 陈佑愣了愣,只得应声,心中却想到,一向味同嚼蜡的主子,今日居然如此有兴致,看来这尖椒一物可以留下。只是以后一定要挑选出最温和的,再不能发生这般状况。 陈鹰在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桌上的烤架兹兹冒着热气,几只扇贝爆出浓浓的蒜香味。陈佑一时不知该如何,转过眼睛向主子请示。 “继续布菜。楚家仙肴馆,想来能比我们预期的更快开到镐京。八川绕京都,船中宴。宴中仙,呵,只怕到时候……京中想要染指之人有不少呢。” 陈佑点点头,他的确想过要控制楚家的仙肴馆,只是主上下了命令,他不能任意妄为。即便拥有了仙肴馆能给主上带来诸多好处,此时看来,目前主上根本就没有将之归拢门下的念头。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放话出去,虚虚实实,让人误以为是我们的产业。想来那些人应该会收敛一些。”虽然不能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可陈佑打定主意不能把这份大礼送到别人手里。 周晟衍握住莲花匙勺,波动碗中的养生汤。舔了舔嘴中的余味,喉头的血气并没有全部退去,“这样一来……只怕我大哥第一个就要拿楚家开刀。上次送回去的龙井茶,可是狠狠削了大哥的面子呢。” 陈佑想到上次的大礼,脸上也是有了笑意。“大公子性情暴躁,私底下的名声早就传开了。想来老爷也知道这事,咱们按兵不动,关心五谷之事,老爷定能明白公子的心意。” 白瓷碗底,莲瓣若隐若现。苍白的长指透出丝丝青脉,“我不要争,却也不能让他得到。回去后将府中的明月珊瑚送到三弟那里。想来他能明白我的意思。聪明人不需要为敌人多添助力,既然他想要,我就帮他。” 陈佑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心中早已知道此事,点点头。挽起袖子,继续把各色肉片下入锅中涮起来。蘑菇、冬瓜、腐竹、油泡在白汤中翻滚,颜色煞是好看。 雅间外的莲梯楼阁,大堂中食客渐渐多了起来,看来不过一会儿,那些原本力压楚家的受邀之人,也耐不住船中的人声鼎沸,果然来赴约了。 听到一个个侍候伙计这边请那边送,朝秋饱腹之余不由很是激动。 徐家江南楼有什么,这几个坐在湖边茶楼中的贵胄们,不也忍耐不住了么。 高底瓷杯中的冰淇淋还未融化,朝秋慢慢尝着,看周围的食客越来越多,让小二将桌子清理干净,余食自有人分门别类处理完。等到今晚宴罢,想来杭城的福满园里,诸多人能吃到这些冷菜冷饭,只要热一热可都是美食,总比经常吃稀粥的好。 福满园是杭城收容孤寡老残之所,尚能图一个屋顶遮雨,可是饮食上毕竟是大开销,只等富商们的捐赠谋名,几乎没人能吃个浑饱。 楚明泉很是激动,眼见鱼舱中的海货快速少去,心痛不已,连忙叫人去把家中的存货提来,顺着河道能在两刻钟内送到货。 “这些是告急的果蔬单子,还有这是点的最多的鱼和虾,陈树你带着人快去快回。”楚明泉脚步不停,这一晚的消耗远比他想象中要大。 有些食客几乎把菜品都点了个够,也不知道吃不吃得下,想来大多是不愁银子,每样品尝几口。 送走了几个吃罢宴席的食客,纪山转身回来,在怀中册子上划上记号,又叮嘱迎客小厮上点心把人记住。这八人都是挑脑子最灵、眼力最好的,但凡以后这些非富即贵之人上了船,准确地道出何人,想来没有人不高兴这样有眼力劲的小厮。 待到朝秋下了一楼,柜台边结账的账房先生们把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那些候着的府中管事也不心急,饶有兴致地坐在待客席上等待。 “言璟哥,没想到这里这么忙呀。”朝秋吐了吐舌头,她吃饱喝足才来呢,看着李小舅一张脸咧得通红,五指翻飞,别提有多带劲。 “爹和二伯的点心我都叫人送去了,言璟哥,这个给你吃。”纤纤手指上一包泡芙糕点,小巧玲珑,看的言璟确实有些饿了。 “言璟哥你休息一下,我来帮你。”没等他说什么,朝秋帮忙记册点银,虽然这些没有当初点钞的速度,可一个个澄亮的银子堆在箱中,看的朝秋心砰砰要跳出来。 这第一晚的生意居然这么好,喝,居然还有人付银票的。啧啧,五十两啊,难道专挑最贵的点,真是有钱人啊。 “小心别把口水掉上头了。洗洗手别点了,这边一会儿就有人来顶位子。”言璟咽下嘴中香软的糕点,喝了一杯子水轻声道,“这里人那么多,还是去纪先生那里坐着。” 朝秋摸了一会儿银子,觉得也是徒添麻烦,她的字写的不够看,“哦。爹和二伯那里缺了好多货,陈叔带人回去提了,大牛也跟着去了。言璟哥你能在柜台帮忙。似乎就我没有可以做的事哎。” 朝秋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完全来混吃的,船上的摆设。小伙计听明白了做的比她还好,完全成了个甩手掌柜。 言璟笑道:“这还不好啊,你再呆一会儿,等大牛回来就跟时瑞出去逛灯会,船上有大人操心着。你还是好好去玩吧。” 朝秋眨眼笑道:“哈,灯会!言璟哥咱们一起去吧,这里有小舅在忙呢,少了你一个不少。不然明儿范师傅用他的鼻子闻一闻,咳一声就道,满身铜臭之气……” 言璟瞪了她一眼。可是依然被逗笑了,“范师傅才不是这样的人呢,就怕你和时瑞太贪玩走丢。罢了,我也跟着一起去,乐得清闲。” 朝秋哦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冷不丁身后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厮撞了上来。把她撞到了言璟的怀里,硬邦邦的顶到了头。朝秋吃痛诧异道:“谁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少爷可千万饶了小的,这人一多,灯晃得厉害,没注意。哎,也是这地方太乱了,呵呵呵。”一个目光闪烁的小厮一脸赔笑,还摸着怀里的钱袋子作势要点起来。 言璟看的皱起眉头,可似乎也没有丢什么,不由沉声道:“柜台有四个账房,你下次还是排进队伍里给你们家主子付账,不然冲撞了别人可不好。再说那边有待客席,不赶时间还是坐一坐的好。” 周围一些管事都带着奇异的目光看着这个鬼精的小厮,明明是趁着人多挤进来,撞到了两位少爷,偏偏做出怕丢了银两的样子。 哼,真是眼皮子浅的。 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之人的府中管事,还会要你这银子! “呵,呵呵,我这是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小厮的脸上挂不住了,手里攥着的雅间牌子牢牢盖住,也不让人看到。 付账的法子有两种,一是由侍候伙计当场在雅间里点清,另一种就是吩咐下人提着雅间门牌子去柜台结清。人人登造在册,账单敲上仙肴馆的印章,下云梯之前出示即可下船,这样一来不会漏了哪一处。 这法子在菜谱首页标注,为了防止人多浑水摸鱼,想来食客们都会提前叫下人去结账,不会耽误了时候。 街上的灯会热闹非凡,有唱戏的,有卖糖人的,初冬的晚上天空晦暗,星子稀疏,可耐不住灯会的喜气,天上飘着明明暗暗的纸灯,西子湖中有笛声琴音传来。 朝秋一手糖葫芦,一手白糍粑,腹中很饱,但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忍不住去上手。 言璟在身后忙着付银钱,身上提了彩漆面具,莲花灯和兔子灯,站在朝秋身旁一起仰头看灯谜。 高台之上的说书人舌灿如兰,旁儿站满了人,小贩们兜着篓子篮子卖各色零嘴,很是热闹。 正值猜灯谜的时候,先头猜中了三轮的一个寒衣书生上台领了奖赏,是一方好砚和宣纸,看来这个书生不仅得了名头,又拿到了好东西。 朝秋心动不已,附在言璟耳边道:“言璟哥,你也去试试。我看见帖子上写着猜中六轮的,能拿到一册孤本呢,还有笔墨纸砚,五十两银子!” 上头的说书人还在营造气氛,把这册孤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的是大周国智者公孙先生的遗本,普天之下寒门士子,莫不以公孙先生为敬。 言璟心头一紧,看着那高台上匣中的一册通鉴,怔怔地看着,有些恍惚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灯谜 “公孙先生可是我大周的智者,老先生云游多年,人海茫茫,无处可寻。大多古籍都束在高阁之内,唯有几册流落民间。今日有一位善人将早些年得的孤本当做彩头,只要连续猜中六盏,这些都可拿走。” 看到说书人重复强调高台上的彩头,底下性急的都耐不住了,“不是说连中六盏嘛!这个说难也不难,到时候好几人都猜中了,刘先生,你说这彩头怎么分啊?” 刘先生正是台上的说书人,他也不急,一手捻着须笑道,“这灯谜自然是有要求的。前三关可以是台下任意一盏,但是后三关嘛,自然得用台上这些难度高的,尤其是第六轮更是只能猜我这身边的六盏。呵呵,不然这彩头有那么好拿么?” “呵,没问题,我来试试,就算猜不中也能上台去看几眼通鉴孤本,也算是沾了公孙先生的光了。”下头的一个人急忙忙就带着书童去挑灯谜了。 旁人心情大好,这个人也是大家熟悉的,米商家的文少爷,人品倒是不坏,经常向福满园里施粥,不过腹内却是只有一星半点的墨水,偏偏又爱呆学堂里,手底下的那几个书童跟着读的书倒还比他聪慧些。 文少爷不理别人善意的打趣,自得其乐地挑了几盏,抓耳挠腮苦想起来。 这时候已经有二人走到台上去,说书的刘先生只问了是要拿过三关的彩头,还是放弃这个继续往下猜。上去的二人自然要长一长书生的脸面,扎进茫茫的灯海里头,不过一会儿就已经跳过好多盏花灯没选中一盏。 这台下的花灯当然也并不是十分容易猜得,故而能上台的也只有寥寥几人。 不多时先头那两位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堪堪答对了一个,不过还是有奉送的小彩头。等到下了台,旁儿有些探风声的人就私下低嚷起来,也只得了一句,确实是难中之难。 这么多人上去下来,还真的没有一个能猜中的。 朝秋听旁边下来的书生说的意思,上面那些分明就是刁钻的很,只怕根本就没有谜底,纯粹唬人的罢了。 这么一听,朝秋也打消了让言璟上台去试试的主意,还是看个热闹的好。而且现在言璟哥也把重心放到了练武这件事上。纪山越来越严厉,她好几次偷偷看见言璟哥脱下的袜子都沾着血,也不知道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狠练武。 手上的零嘴一下子就啃完了。朝秋也觉得再看下去没什么意思,就扯了扯言璟道:“咱们还是走吧,大牛带着时瑞在杂耍摊子上等呢。” 言璟心里顿时清明过来,也不再抬头看那些繁杂艳丽的花灯,见朝秋手里的东西都吃尽了。点点头,护着她挤出人群。等到了人群外,言璟下意识回头一望,目光里透着复杂又迷茫。台上的说书人还在摇着头叹气,几乎是没有人连猜中五盏的。 “言璟哥,你很想要那本书吗?”朝秋脚下顿住。歪着头问道。 “嗯……”言璟说的有些含糊,“读书之人都听过公孙先生的大名,我也不例外。” “啊……这样呀。可惜咱们两个肯定猜不中了。如果有纪先生在,说不定还能拿到那本通鉴呢。”朝秋心里也十分可惜,想来爱书之人对这种的*,不亚于她啃了大半年的菜梗子,忽然就有盘尖椒牛柳在上面当彩头……咳。这个比喻有些歪。 言璟笑着摇摇头,“不了。读那么多书,谈古论今,能用上的还不如几本农书和游记。如今对于我……就是能多些书看看罢了。纪山的功夫很好,我现在天天跟着练,力气大了不少。若是再过两年,想来帮爹建个船队也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我出海了给你多带些奇特的玩意回来。” 朝秋对于言璟的决定很是高兴,说实在的她还真的对当官的前途没信心,这难度简直比考首府大学还难,而且万一一个站队站不好,说不定就什么时候来个满门抄斩……不过她还是皱皱眉,话里透着一股疑惑,“为什么要去海上呢?其实仙府可以开遍内陆呀,到时候咱们顺着河道游遍大周,每一处都有产业。这海上最是危险了,你可别撺掇爹重操旧业哩。” “你看以后热果能做成罐头,各色果蔬都能开垦种植,唯有这海货是最缺的,只能下海。”言璟揉了揉朝秋的脑顶,“我是哥哥,正是想让爹安心在家,我更要学会这门手艺。放心,等船队建成还得好几年,如今我连入门都没呢。” “那倒是,那言璟哥可要好好跟爹学,爹的本事大着呢。”朝秋的语气轻快起来,“我听说海上还有大国呢,千洲万岛,若是以后有机会去游历一番,说不定还能把仙府开到那边去。” 朝秋拿着一盏兔儿灯,走在前面说的很欢快,一下子扯到外域肯定有诸多好东西,如果能打通海上的水路,到处走走看看,该有多好,不枉此行。 夜里起了露水,风有些刮人,言璟替她挡住身后的风,嘴中喃喃低语,“海上……云莱洲……”拳头不知不觉握紧,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潮水与黑暗翻涌上来,连眸子都染得漆黑无光。 台上又一人险些就能猜中三盏,只可惜第六关的灯谜是特定的六盏,他反复看了有三遍,那柱香燃尽了也没能猜出来。心中只是疑惑不已,这分明就不是灯谜,倒像是在打什么哑谜一般,着实看不懂。 刘先生送了他下去,无奈地摇摇头颇为可惜,又接着去等待新的书生上台来解题。 不远处的酒楼中,窗格开了半扇,杨柳虚影,也看不见品茶之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书生打扮的一人摸了上来,桌上摆着空杯,自顾自倒了一杯子热酒,狠狠一灌。这才舒坦地啧出一口气。 “首领,这些酸秀才们……那灯谜居然没有一个猜中的。难道此人并不在杭城?” 一直坐在窗边的虬髯大汉不动声色地望着楼下的花灯台,抿了一口热酒说道:“哼,等着吧,这花灯节还有两日,想来肯定能吸引全城的书生过来。那人从小跟着公孙先生游历,我就不信,这些灯谜还能难住他?想来肯定是没有在场。这第六轮的谜面用的可是公孙老儿的手笔,普天之下除了他,还能有谁知道!只要他在杭城。肯定能吸引过来。” 书生打扮的人这时已经摞起袖子,筷子一动就吃喝起来,嘴中仍是疑道:“可是就这一本通鉴。不知对那人来说够不够分量?” “呵,为了这本通鉴,主子可是花了老大的力气!公孙老儿的书楼几年前就付之一炬,根本就没有留下多少。那老头传言已死得不剩渣了,我就不信。这世上再无亲笔撰书,他的关门弟子会不要这一册孤本!”虬髯大汉语气里很是肯定。 旁边的人立马吹捧起来,“还是首领厉害,只要有蛛丝马迹,咱们肯定能抓到。” “老二,你让下面的人手脚轻些。二公子也在杭城。咱们虽说是追他来的,可这么久了也没看见有什么动静。”大汉却不理他,不耐地瞪起牛眼。“对了,你去查查除了那批茶叶,还有什么是跟他有干系的。年关将近,到时候呈上去的东西可得早一步打探到。上次二公子得了头,主子的火气很大。咱们得早些做准备。可别又两耳堵上一事不知,到时候吃苦头的可是我们。” “哎。是是是。我吃完就去问问老三,他那边跟着去赴宴应该快回来了。” “动作干净点,那小子毛手毛脚的,别打探不到消息反倒惹一身骚。”大汉也挽着袖子开始吃菜,自己长得过于凶悍不能进去一探,老三那人鬼精的脑子,最适合混进去当个小厮,只愿别出什么岔子。 两人吃了不多时,房门扣了三声短,两声长,书生老二去开了门,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左右望了望,哧溜就进了来。 “怎么这么迟?”虬髯大汉忍不住问道,“有收获吗?” “嘿,别提了。那仙肴馆看着人多事乱,可真的仔细去寻,一个个嘴巴闭得紧。我这问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等最后晃到三楼,被守在楼梯口的小厮盘问了两遍。喝,我原先还想闹上一闹,结果人脸皮练得比我还厚,怎么说都笑着一张脸。我手头那个厢房牌子查了好几次,最后在柜台的时候还被人给挤兑上了。”那叫老三的喝了一口酒,接着嗤了一声,“晦气,费了好些银子,都没查到什么。不过那菜品还真是不错,样样都是顶尖的。” 做探子是个辛苦活,虬髯大汉是首领,经常扮作武夫脚夫,老二面皮斯斯文文,是个当书生的料。至于鬼溜的老三,身材矮小,一脸的土样,经常出入宅门后院当做小厮。为这事,老三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这一趟差事下来,他还美美地饱足一顿,如今看着老大老二桌上的菜品,心里一个劲取笑,终于也有他得好处的时候了。 虬髯大汉一眼扫过去,一下子就看穿了老三的意思,“这几天寻个由头跟徐老爷去知府那里走一趟。二公子那边虽说封得紧,但陈佑的手下近来不见踪影,说不定就在县衙里交接消息。你动作小心点,只要能打探到一点风声就好,等回了京主子也不会怪罪。” 老三缩了缩脖子,嘴里不再说话,只是桌上的菜也不去动多少,光挑着最好的肉吃起来,不时点点头听首领的吩咐。 这边觥筹交错心思各异,花灯节里人来人往。 正如朝秋所想,时瑞已经不在杂耍摊上等人,早早地转战一个套箍圈的摊子上,专门挑那些模样精致价钱好的的东西。十文钱五个圈,如今大牛手上拿着好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瓷瓶,有胭脂粉,也有一些竹编小件。 那摊主苦着一张脸,又碍于大牛闷不吭声直勾勾盯着。摊主畏惧大牛的一身腱子肉,挪一个步子要半天,慢吞吞地去捡套中的小玩意。 其实也亏不了多少,平日里赚的多,只是今天碰上老手,还是个奶娃子,尤其那只猴子也鬼精鬼精的,抓着圈子也套中了两个,摊主直叹倒了大霉。 朝秋趁着那摊主没有发飙耍赖之前,赶紧叫时瑞和大牛一起走,四人满载而回,仙府楼船依然热闹无比。 花灯如昼,客满如云。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信物 仙肴馆一夜之间在杭城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各庄里正和巧匠艺人,回去后纷纷传颂这仙肴馆的美味珍馐。 慕名而来的人不计其数,食客如云,账本上频频增加的数目惹得楚家上下着实兴奋了好久,半夜醒来都是笑着的。 手底下的伙计们更加卖力,这些可都跟自己的工钱挂钩,凡是经过纪先生考校过的,都有各自的分红。 这边仙府的生意蒸蒸日上,往年花灯节徐家江南楼能翻上一倍的业绩,如今却跌到谷底。 徐老爷子急得上火,底下的徐二公子煽风扬言要在这几天闹一闹,被徐大公子狠狠讽刺了一顿。 “连知府老爷都含糊其辞,你还想掀什么风浪!”徐老爷气的胡子一抖一抖,“这事得从长计议,里头的这潭水深的很,还是谨慎才行。” 徐二公子被批得垂头丧气,脸上有些不忿,“不过一个乡下户,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咱们徐家又不是没靠山,难道他背后的靠山还比得过大……” “放肆!”徐老爷大吼一声,手拍得茶杯跳了两跳,“给我闭上你那张嘴!这种时候你敢惹事,别说我救不了你,到时候连累到整个徐家……谁能保的了!” 几人神色不稳,差一点被徐二公子说漏嘴,只恨不得上前去封住他。不过徐二少也不是吃素的,脸皮厚的很,好声宽慰了许久,终于把徐老爷的火气给消了不少。 徐老爷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和几个儿子说这件事。 “你们好好呆在江南楼里,这几日多发些帖子,把那些熟客重新拉回来,也能挫一挫仙府的风头。其他的我自有主意。你们下去吧。”徐老爷淡淡的语气,自己起了身就往宅院走去,只是眉头还是紧皱着,吩咐身旁的管家明日继续递拜帖给知府大人。 好歹要掂一掂知府的态度,不然究竟是撞在谁的手里都分不清。 徐老爷心里想的多,这世道没有绝对的靠山,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未雨绸缪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要伤自家的根本,少不得也要动用一下关系。在翅膀没硬之前先打压下去。毕竟这座靠山目前来说稳固无疑,别的不说,徐家每年近三成利润可都是成堆成堆奉上去。若是江南楼的财源被掐断。一旦上头怪罪下来,那仙府不死也得脱层皮。 徐老爷心里暗哼了一口气,好半晌才把心头的郁气给抚平了些,喝了一碗安神汤,嗅着上等的龙脑香。目翳之症才有所好减。 过了两日,徐老爷终于得了知府的传信,领了管家和四个手脚灵活的小厮,急匆匆就上了马车,出门而去。 徐老爷几夜没睡好,仙府的生意越是兴旺。徐家的火气染的越旺。 等进了县衙后院,底下带的小厮就各自散开了,牵马车的去马棚。也有去跟相熟的套话。这后院里没什么大的变动,好似那几日的战战兢兢就跟没发生过。 由不得徐老爷和知府两人如何打着寒暄,井叠庄里种田耕地,如火如荼。 山脚下黑压压的特别热闹,正是每日长工操练的时候。 先头的大牛喊着号子。绕着龙井南山开始跑腿,一方面是炼体。另一方面正好巡山。这仗势随着长工的人数增至五十多人,显得格外有气势。 楚老汉搭着烟杆子,在地里巡了一会儿,看小麦长的壮实,踩着田埂一步一步往家里走。 远远的就能看见南山和东山的坳里,一条铁索桥拉了起来。 这桃溪隔断了两山之间的路,四山中间又是宽广的水域,想来老二老三家已经动手连上了桥好方便过去。原本山脚下密密麻麻的林子没处踩脚,现在东山那头已经从山脚一点点往上开垦,休整了水渠,留下果树,扎了篱笆似乎在建一长溜的屋舍。这些日子光是打下来的野狍子和野猪肉,送到家里,楚老汉吃不完让家里腌了起来晾着。 隔壁田埂上的春树爹笑呵呵地看着井叠庄一点点变个样,见楚老汉悠悠地走,不由笑道:“明庚爹,你们楚家的两个儿子啊,真的是这个。”春树爹举起一个大拇指,说话中气的很,“咱们庄今年每家每户靠茶树额外进了四两银子,那就跟捡的一样。这家里头一下子能见到余钱了,我那几个孙子孙女天天都喊着要买饴糖吃。呵呵。” “他们自己打拼出来的,是他们的福分。”楚老汉烟斗子亮了亮,扒了一口黄烟出来,话很少,脸上的笑意很浓。 那边春树爹也跟着吸一口,“自从庄子里开始铺了路,我就看出来了,泉哥儿肯定要干一番大事。这不仅买了南山,侍弄的那么好,山脚下的长工们一个个壮实的,我觉着都跟镖局的镖师一样,啧啧,还练上了拳脚。你可不晓得,我家春树自从看见这群长工天不亮练身手,一个劲求着我去说说,也想跟着练哩,被我骂回了屋里,这小子骨头都长硬了还练什么腿脚。” 楚老汉呵呵一声,也不接话。自从老二老三的本事在庄子里传开,那些背后说风凉话的,如今一个个上自家院子里串门,时不时拎些酒啊肉菜。家里的婆娘喜的跟什么似的,可他心里明白的很。原先是想看自家的热闹,等见到了好处,上赶着想走关系。 他在庄子里有些威信,吐个唾沫就是钉,可那些家业都是老二老三自己打拼出来的。他不傻,家里的大媳妇明里暗里占便宜,自家婆娘当看不见。上回小儿子又被新媳妇撺掇着要掺一脚,他心里本是不乐意的。这毕竟是分出家去,还是在泉哥儿回来最困苦的时候,几乎就是扫地出门。泉哥儿心里不气,他自己都觉得没脸。 庄子里能推都推了,推不掉的只管让他们自己去试着找老二,到底都是来打秋风的。没几个能安安分分地做事,受不了几天的苦就回家呆着了。 两人随意地痨着话,聊完了庄稼聊盼头,等到天大亮了这才归家。 日头正好,桃溪边洗菜洗衣的大有人在。 木江家的,月桂婶,还有几个媳妇一边洗换下来的帐子,一边说着话。 秦氏穿了一身好料子,手里拿着瓜子咳着,吐的到处都是。 月桂婶眼角一斜。秦氏好久都不见出来了。似乎上一次要把大武小武两个儿子塞到明泉那里做活,楚明庚不同意,结果秦氏出了手。两人扭在一块,一个不慎被自家男人打了脸。 这件事没被几个爱说话的媳妇笑死,她那两个宝贝儿子还能做什么,也只有老大益财干起活来一个脚印一个坑,踏实的很。就跟他爹一样。而大武小武那两个,学足了秦氏的偷奸耍滑,前不久还听说对隔壁村的张花动手动脚,被张花爹打了个猪头样,一瘸一拐地偷溜回来。 月桂婶跟木江家的对了对眼,两人看着秦氏故作样子一扭一扭地走过来。谁也没开口说话都作看不见。 桃溪的水位降了一些,已经下了两个石阶,这么一来。等到秦氏扭过来站在岸上,高高地看着下面几个人洗衣洗菜,本想等她们起话头,自己好夸一夸这衣料子,再引出今天的目的。 只是等了半天。都没人看她,秦氏有些个不满。不过想到自己闺女那事,心里就舒坦了很多。 到底还是秦氏自己先起了头,“哎哟喂,木江家的,你洗帐子呀。” 木江媳妇耍出去的帐子在水面摊平了,手一动颠了几下,再抽回来继续搅,嘴里应道:“嗯啊。” 月桂婶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一根捣衣杖垂得邦邦的响。 秦氏瞪了她一眼,“月桂你就别敲的那么狠,再敲可就跟木江家的帐子一眼,满是补眼子,嘁,多难看。” 这一句戳中了两个人,两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还是月桂婶先开口,“这帐子本就洗洗,想明年当个帘子也好。今年呀家里头靠着茶树赚了好些,看来等明年采个几茬,说不得就起个瓦房。” 木江家也是这个意思,见秦氏穿一身新料,只是这做工真是差劲,加上那粗腰短腿壮分量,活脱脱跟棵大萝卜似的。 “呵呵,这瓦房也分个上等下等的。我住了半年,啧啧,哪怕外头的雨泼得跟瓢子似的,屋里头愣是一点水都没有。”秦氏撇了一嘴,生生将话题往自己那边引,“再说益财刚娶了一门媳妇,我可算是闲下来了。如今我家的丫头又有一桩天大的好姻缘,这以后啊,说不准就几个丫鬟小厮伺候着,我也能跟着享享福。” 一听秦氏幽幽地吹着,偏偏面上还懒懒散散装个样子,这一下吸引了好几个人问,“哟,你家彩翠十六了吧。说上哪一家啦?” 秦氏嘴巴里的瓜子吐出来,拍了拍嘴,心道这老三家送下山来的零嘴真少,都不够她吃上两天。不过话却没停住,“呵呵,还能谁咧,你们也都认识,是个读书认字的。这一旦去赶考,当官可是稳稳的事。” “书生?咱们庄如今娃子都进了学舍读书了,一大串的人学着呢,你说的是哪一个?” 秦氏这下子脸上油光黑亮,咧嘴直笑,“就是那金秀才呗。人可是实打实的有墨水,可不是庄子里头那些混小子摸鱼的料。” 月桂婶有些个一愣,她还真没想到,这学舍里的金秀才,跟秦氏那个尖牙利嘴的女儿彩翠,两个人……简直十万八千里打不着杆子呀。 “我说秦氏,你这大白天的做啥子梦!人金秀才可是个读书人,天天在家看书。呵,再说这十六的姑娘家还会自己跑上门去?羞不死人。” 秦氏在一旁冷眼哼道:“哼,这话听着一股醋劲。我家彩翠我知道,若真没那个事,她怎么会回来说,再说手里攥着人金家的传家玉佩当信物呢,这难道还有假。” 玉佩!祖传的!桃溪埠头上的媳妇子们都惊呆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闹剧 PS: 还记得之前秦猪的阴测测一笑不?马上她就要笑不出来了。 出来砍女主家的,都是要还的!鉴于之前秦猪的戏份很多,得意也多,我想再给她刮一层皮。 这样一来,几个好姑娘有了新的春天!汉纸们也可以找到媳妇咯。^^ 秦氏这次说的嚼头简直成了井叠庄的大笑话。 人家人品模样学识都好的金秀才,会要一个村姑? 尤其是还是秦氏的女儿? 你说要娶的是楚明泉兄弟俩家的闺女,这还有人能信,这彩翠又不是一朵金花,整个庄子也只有秦氏一个人最爱夸她好罢了。 月桂婶站在埠头上冷眼看着,一动不动,只差没有去掏耳朵。 “这有什么,我家彩翠专门绣的荷包都已经给了金秀才,我们又得了玉佩,这事就成了一大半了。”秦氏笑的得意,指手画脚起来,“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哎哟,我这以后啊,可就指望这好女婿给我挣个官回来。说不得以后大武小武靠着妹夫,就能得个捕快活计,吃官家的饭了。” “那个,益财娘,我先走了,家里头还炖着汤呢。”没过一会儿,一些媳妇子们都相继离开。 秦氏心里得意的很,也不阻止,这些肯定是回去打听散播去了。 她前脚还没走进楚家院子,后头急匆匆走来一个黑影,一看秦氏穿的一身新衣服,开口就喊道:“老大家的,你跟谁说,彩翠要嫁给金秀才了?这没个影子的事你怎么能乱说!” “娘,你小点声。怎么没影子了,不信你就跟我回屋看看。那金家的玉佩可还是我手里呢。”秦氏笑的合不拢嘴,身子一颤一颤的,昂着脑袋活似禽舍里的大公鸡。 楚高氏眼底里还老大的不信,只是秦氏从来都是嘴碎的,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她添的,不过对自己生养的孩子好的很,尤其是姑娘家的婚事,更不可能乱说,这么一来来难不成还真有些苗头? 就这么心思转了一遍,楚高氏虎着脸跟秦氏进了院子。那边转弯角的一个影子立马飞奔走了去报信。 楚高氏手头的茼蒿菜放在井边,没顾得上拍身上的泥,就跟着进了屋。 这新建的宅子。一个老大的堂屋,三间大屋,六间小屋,旁儿有柴房灶房等等。光秦氏一家就分了一间大屋四间小屋,这孩子多占的也多。 加上大儿益财新娶了一个远村的媳妇叫桂枝。人长的黑,家里穷得叮当响,但嫁过来后干活勤快,秦氏这两个月几乎没怎么动过手,甚至连洗脚水都是新媳妇端进来的。 这益财夫妻俩住一间小屋,大武小武一间。彩翠一间,原本跟益财一起睡的守春,秦氏趁这个机会占了一间空房。 楚高氏也觉得秦氏霸的多。这以后若是大武小武,还有守春都娶了媳妇回来,那这大宅子也不够住了。老五媳妇心里有怨气,虽然肚子还没怀上,但已经把她那大屋旁的两间小屋给扒过来了。话里话外说的就是。一儿一女准得留两间屋子。 秦氏那玉佩就藏在床头,根本就没放到箱底。掀开枕头就拿了出来。一块明晃晃的缀络白玉就这么跳在楚高氏面前左右摇晃。 楚高氏凑近一看,没有一丝的杂色,听人说这样通透一色的玉,价钱可不低,“这上头又没个什么标识,是不是金秀才家的?” “娘,你可看清楚了,这上头有个字,呃,就这个,我找大武小武都看过,是金字。”秦氏得意洋洋地道,“这样就不怕金家那老虔婆赖账了。” “这到底是金秀才给的,还是彩翠捡的?这话得说清,万一那边不认,那可真丢了咱们楚家的脸面。”楚高氏纵使有些信了,可话里还是有些疑惑。 要说孙女真能嫁给金秀才,那可是得了天大的好运头。这以后不仅老二老三给她银子使,孙女还能挣个官夫人回来,里子面子都有了。 “那还有假,我家彩翠都把自己绣的荷包送给金秀才了,娘你放心,不出两天啊,金家老母就得上门来。呵,到时候只管看着掐日子送嫁咧。”秦氏收回了玉佩,重新藏在枕头底下压好,人一坐就挡住了,也不教楚高氏碰,眯着眼睛一脸的得便宜。 楚高氏也不问了,这事情是真的对她来说可是最好不过的。家里头靠老大一家刨地,况且秦氏虽说偷奸耍滑的,这十几年来活没少干过,明德又娶了媳妇,她什么心愿都没,每天吃好喝好,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 等到楚高氏心满意足地走了,秦氏这才揣着玉佩哼起来。 “死老虔婆,你有个读书的儿子什么了不起的,等我女儿嫁过去,一下子把家里的东西给捏在手里,就等着做官夫人,随便给你个屋子住就得了。”秦氏心里头呸了两口,“还是老娘聪明,接连送了好几瓮子肉汤,终于拐回一个玉佩。呵,就等着你上门来,我这张嘴还不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日头到了午时,家家户户归去吃饭,不过半日就把这消息传了个遍。等到午后一些婶子婆子聚在一块儿缝衣绣花,又把新的嚼头拿出来说,这嘴巴多了,越传越稀奇,直到最后传成日子都定下马上就娶人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归家去择菜做饭。 学舍旁的草堂,住得离庄户们有些远,但不妨有两个最近的上去探个话。掐了一把茼蒿,刮一勺酸菜萝卜,就这么去了。 金母依然在纺线织布,看天晚了菜都没来得及做,就放下手里的活洗净手,翻了翻送来的米面酱菜,挑挑拣拣做了两个菜,一锅汤,只有一个菜里面有些腊肉丝。等吃饭的时候自己不动那盘腊肉,只把菜叶子吃完,用汤浇了饭。一顿就凑活过去了。 正是她出了草堂去外头洗碗,还算相熟的一个婶子过来,开口就道:“金大姐,你这才吃完晚饭啊,可有些迟咧。” 草堂是新建的,东西不多,可也耐用。一个井是现成的,金母也捞的动木桶,嘴里淡淡地应了一声。 平婶子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灶头里,又抢着帮忙把洗净的碗筷给立好。这才擦了手跟金母唠嗑。 草堂内屋里油灯还没点,光有些弱,不过金秀才还是埋头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起书册对着光。 平婶子瞧了两眼看罢,啧啧赞道:“金秀才可真用功,一准儿的高中,金大姐你只等着享福呢。” 但凡有人夸,金母心里也是高兴的。她扯着儿子长大。也吃了不少苦。虽然秉着书香世家的门第,可自知家里钱财紧凑,也不会端那时候的架子。 “俊生能认认真真读书,我这个做娘的,吃糠咽菜都愿意。” 平婶子点点头应了她,眼睛转过去看了两眼。这草堂里头依然冷冷清清的,也没像庄子里说的那样,马上就下定迎娶彩翠啊。 这不会有些什么误会吧。 那边秦氏一头担子挑热。这金大姐性子可高呢,哪里会看的上彩翠那种的,也只有楚家老二老三的姑娘才配得上。 平婶子又随意说了几件庄子里的事,无外乎就是楚明泉兄弟俩开了个仙府,整三层的楼船。连杭城最大的酒楼徐家也被压下去了。 金母手里头不停歇,坐着细细地听。 那楚明泉确实是有能耐的。不过还是操着贱业,银子再多,也比不上有个官身,这一点,她心里头的态度硬的很。那采清绝对不能进自家的门,根本就是耽误自己儿子的前途,况且她爹还不是楚明泉,那更加不得用了。 平婶子话都说干了,金母依然只是嗯几声应和,她也不再打幌子了,这庄子传遍的消息,想必明天就能传到金母的耳朵里,还不如自己先问个清楚,好歹今晚上能睡个囫囵觉。 不然就彩翠那种丫头,能攀上金秀才,她想想都憋气。 “金大姐,我今儿来也是听说了庄子里一件怪事。呵呵,你就当听个声,我也当传句话。”平婶子瞅着眼问道,“你家里头是不是有块祖传的玉佩啊,上头还刻了金字?” 金母甚是奇怪,“你如何知道这事?是看见俊生拿出来过?” 平婶子心里一定,还真有这玉佩,后头的话她就直接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还能有什么,你们家的玉佩还在不在?若不在怕是在秦氏的手里咧。她今儿在桃溪埠头上说呢,她家的彩翠收了金秀才的祖传玉佩,又交换了荷包信物,两人啊是好上了。大家都在传过不了多久就下定迎亲呢。” “胡说,哪里来的混账村妇!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金母只觉得口中酸苦,腹中火旺,“岂有此理!愚昧无知的村妇,搬弄是非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诬到我家的头上。我儿可是学成只等高中,她一个乡下村姑,还想高攀了!侮我儿的名声!” 平婶子讶异地张大了嘴,心里隐隐有些不喜。虽说这金母话说的对,可听着怎么有些不舒服。乡下的姑娘又怎么了,没欠你没惹你的可多了,一杆子打死了,这话听着好不称心。 金母可不理平婶子想什么,立时进里屋去问。 “俊生,你说,你爹给的玉佩在哪!” 金秀才很是奇怪,不过依言道:“在我那件最好的长衫里头压着。” 那件长衫是唯一一件料子极好的,适合穿出去的书生衫,金秀才一向不动,只有当要见重要的人时才拿出来。 金母也不避什么嫌,这些衣物都是她浆洗的,放在哪里清楚的很。 等开了箱子,往旁边叠的最整齐的衣衫一掏,摸了半天没有摸到玉佩,脸色立时黑了下来。 “俊生,你自己来看看,玉佩呢!这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信物,咱们金家唯一的祖传之物!你,你丢哪儿了!” 金俊生也吓得一身冷汗,他平日就怕磕着碰着,一向都藏在箱子里,怎么会没了。连箱底都翻上来了,都不见玉佩的踪影,却找出一个针脚别扭的香囊,最下面还绣着一个翠字。尤其苦笑的是那个翠字少了几笔,只怕那描字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怎么没有,难道是被贼偷的?”金俊生急白了脸,看金母的脸色发黑,心头没个人选,立时空落落的。 “你个傻孩子啊!着了别人的道都不知。你可晓得这事万一被缠上了,你的前途都得毁了。”金母捶着胸痛呼,“那个,就那经常没事上门送汤的一对母女,楚家长媳秦氏和她女儿彩翠!如今可攥着咱们的玉佩,说是咱们要迎娶她进门!你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玉佩丢了都不知!” 金母厉声哭诉,连着金俊生也吓得愣住了。 “哪里有这种事!娘,上次不是那姑娘端汤的时候洒了衣裳,秦伯母还把她女儿推到我屋里擦呢。我,我没敢共处一室,就出来了。”金俊生的心猛地一坠,“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她,简直是无中生有。” 金母冷笑一声,“敢计算到我的头上,等着撕破脸,看看究竟是谁没脸搁。” 外头的平婶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金母忍住气,头脑静了下来,一夜难寐。第二日吃穿整待完毕,梳了一丝不苟的头髻,就出门向庄子口走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 井叠庄今日不同寻常。 倒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多了些婶子媳妇们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有眼尖的见学舍那方向走过来一个穿戴整齐的人,定定瞅了几眼竟然是金母。更稀奇的是,身边带着的不是金秀才,却是范师傅的老妻范师母。 这下子大伙儿都打起了鼓,到底是拉上范师母一起去相人呢,还是怎么的。 桃溪岸边气氛甚是活跃,手里头的棒槌也不抡了,随意地搅着料子,眼神不住往两人那儿瞟。 有几人多嘴问了句,却也正中别人心里下怀,“秀才娘,范师母,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呀。哟,还提着新鲜的糕点,这沾过墨水的就是不一样,连萝卜糕做的都这么精致。” 范师母为人和气,虽然不常出门,可大家都爱跟她说话。范师傅的学问摆在那儿,连族长都客客气气的,更别说她们这些想让娃子识字的,个个都眯眼笑着。 “天气不错,萝卜也新鲜,我和俊生娘一起去串串门子。”范师母一笑,也不藏话,随口又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一时之间桃溪边应声不断。 等到快走庄口那边,爱管闲事的几个啪啪打了两下,快速搅了搅,就抬着木盆子跟在后头。 那瞧不上这般贼头的婶子暗暗嘀咕,真是丢人丢到别姓人身上去了。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金母和范师母终于到了南山脚下。 后头桃林子里闪闪躲躲的几人就跟老鼠偷了油一般地乐,这庄户里不乏那些爱看热闹的,尤其跟秦氏相熟紧的几位,如今前脚后脚跟着瞧个真切,只等得个茶余饭后的闲话回去。 等两人站定在山脚前,楚老汉家的大宅院子就几步路而已。 里头娇嗔嗔的声音喊得老响。旁儿几个粗里瓮气的一个劲追问。 金母脸色有些沉,不过气息很稳,跟范师母对视了一眼,也不搭话,慢悠悠地走过去。 院子墙高,看不到人,可院门还算大,几个小姑娘围在一起,不是夸这个绣的漂亮,就是说那个谁谁家里已经定了亲。正绣着嫁衣呢。 围在中间的彩翠端出一盆零嘴,均是大家没见过的,落地花生。盐炒瓜子,金丝蜜枣,梅子饴糖这些。 “彩翠,你们家真好,有这么大的房子住。我刚刚瞧见灶间里头挂了四只腌猪腿呢。水缸里的鱼那么大条,你们家是天天吃肉吃鱼呀?” 彩翠今日穿了一身光鲜的袄裙,通身是粉嫩的,原本那张尖尖的脸和稍吊的细眼都衬得有些明丽。 她刻意抚平了腰带,挂在腰间的玉佩重重地摁了摁,心里是欢喜的。脸上也露出得意的神色,“这有什么。每日就那么几样,不是肉就是鱼。我都有些吃厌了。” 木江家的楚玲脸上浮现出几分嫉妒,可这确实是事实,庄子里大人都说楚家有两个本事的兄弟,不但买了山,开了馆子。山脚下密密匝匝的长工,连杭城里头都是顶有名的。“彩翠,那我们今天能尝尝那个鲈鱼吗?我都没见怎么过呢,更别说吃了。姐姐,堂姐,表姐,你们说对不对。” 楚姓同宗的,基本上七拐八拐的带着亲,这院子里五个女孩,还真的能称个姐姐妹妹的。 彩翠脸上一怔,那灶间水缸里放着的,正是楚三叔家送来一条大鲈鱼,十斤多重,鲜嫩的很。平日里也没怎么吃到过,没想到楚玲居然这么说,她脸上没挂住,只哼哧了一句,“还早呢,待会儿莫不会有什么人来,中午烧什么得问我娘,再看看吧。” 楚玲顿时就不满了,不是说天天吃吗,都吃厌了的难不成还不能给她们尝尝,小气。 彩翠低下头,双手玩着玉佩,一会儿子擦一会儿看,笑得很是得意。 一直在旁边看院外头的表姐,见那边走过来两个人,惊得拉了楚玲的手,“你看,那是不是金秀才她娘!” “啊,真的是,不会是来……”楚玲下意识看彩翠,见她果然兴奋地红了脸,不忘往堂屋后头叫人,“娘,娘,快出来。秀才他娘过来了。” 楚玲撅起了嘴,她堂姐甩了甩她的胳膊,楚玲这才收起了一脸的不甘,枣子也不吃了,这般甜滋滋的东西陡然没了味道。 这边彩翠回身飞奔过来,腰间的玉佩一颠一颠的,差点就飞出去。 那边金母和范师母相携而来,手上提着小巧的篮子,荷叶托里还能瞧见是些白脆脆的萝卜糕。 “哎哟喂——亲家母啊——”秦氏甩着短腿从后院里跑了出来。 可她还是差了一步。 院子前的两位并没有进自家院子,反而是边说边笑地走了过去。 院子里陡然静得能听到后院母猪的噜噜声。 楚玲下意识包住了嘴,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看看张着嘴的秦氏,看看呆愣的彩翠,又再次眨眨眼定睛往院外头看去。 这是真的,金母压根就没进彩翠家里。 居然,转个弯,走进山脚的茶棚,开了那扇篱笆,往山上去了。 “娘!她……她走错路了吧。”彩翠一双眼睛更加吊的不可置信,“我们还没住进四合院呢!” 楚玲和她的表姐堂姐对视两眼,暗暗吐了舌头嗤笑,人家心里原来藏了要住四合院的念想。 要不是自家娘让自己一早来找彩翠玩,现在她们还在家里烧饭做菜呢。听了一早上的闲话,秦氏一个劲说着金秀才人品好,模样好,读书好,还让她们多跟彩翠学学,没准以后也能相个读书的。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本应该来这里的人会去楚二叔楚三叔家里? 还有范师母为什么也跟着一起去了? 楚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见姐姐们推推嚷嚷地辞了秦氏回家,她还没想起来是怎么个道理。 秦氏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难道是先去老二老三家里报个信?回头再过来?一定是这样,彩翠,你先回屋去,娘在这儿等着。一准就叫你。” 今日言璟学里放旬假,一大清早跟着楚明泉上了渔船,大冬天里也不怕冷,只穿了两件薄衫,跟船上的几个水员嘿嘿呼呼地一起扯网捞鱼。 楚明泉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儿子居然喜欢这个活,看出来是真心想学点东西,他也不会阻止,手把手教起来。虽然只是在山中龙泉水域里,可这里水深。打着漩涡,山道间湍急的很,这样一来除了教掌帆。其它的还真能一一教个大概。 等到最后捞了三百斤的大鱼,一百斤的青虾鳝螺之类的杂货,一应往仙肴馆送去了。至于海货都是隔三日下海一次,每次都是打足三天的量才回来。 因为楚明泉兄弟俩怕李陶氏担心家里,加上入了冬。地里也没了活,李德贵在仙府中帮忙,两人便把李姥爷接了过来。那一对十六的胞胎兄弟,锦宝和莱宝,如今跟着楚明泉在仙府中学活,做的很是勤快。 这样一来。李陶氏一家住在二进的院子里,李姥爷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帮忙,吃喝都是楚家细心做的。日子过得挺舒坦,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尤其看闺女十几年来终于挺了个大肚子,直说真是自家的种气,当年锦宝和莱宝也是隔了十几年才得来的。 船回来时,朝秋在小码头边跺着脚哈着气。手里拿着一罐子热汤,里面滴了几滴仙果灵液。等楚明泉和言璟下了船,就拿上去给他们喝。 身后的山道上沉沉跑来一个小家伙,嘴里哈着白汽,身上穿着短褐,也不怕冷,还冒着汗。 下了船的一个水员重重打了个喷嚏,朝秋见状,抿着嘴提起脚下的另一个竹壶,让言璟给他们都分一碗暖汤。 几个水员频频道谢,几口灌完了,检查一遍船就归家去补觉了。 言璟见朝秋脸颊粉嫩,睫毛如扇贝一般,黑葡萄似的眼睛亮的很,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瓷般的细齿,嘴里下意识喝了一大口,一下子灌进鼻腔里,咳了好几下才呛出来。 时瑞嘻嘻笑个不停,“哥哥喝汤都会呛去哩,我都不会呛,哈哈,呃咕~~” 这情形惹得朝秋笑起来,皱了下鼻子,“暖汤有这么好喝嘛,改明儿我再做个萝卜炖牛骨,你们难道还把舌头吞下去。” 山道上不凋的麦草挂着露水,几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随手把水边遇见的冬芦蒿割了一大把捆了带回家,正好可以做一个芦蒿炒腊肉,再加些干辣椒,那滋味别提有多下饭。楚明泉经过大棚时扯了一把慈姑回来,准备下个牛腩爆香,等够炒足足两盘子这才罢了手。 就要进四合院大门了,迎面碰上了金母和范师母,几个人照面有些意外,还是朝秋抿嘴笑道:“范师母,金大娘。” 言璟一看师母也来了,走上前去见了礼,几人一同进了四合院里。 金母是第一次上楚家四合院,三进的院子,走道上铺着光洁的青石板,屋角长坛里种了些万年青和几株茶梅,全然不似她想的那样铜臭味。农户家中 她见多了那些俗气之人,一旦有了银子必得仿照大户人家弄得半俗不雅。可如今跟着范师母一路走来,心头那股不屑有些淡了,脊骨依然挺直,下巴微微扬起,只是笑着不多话。 今日来到楚明泉家中,不仅是将秦氏一局,就为了防这等没皮没脸的死赖上来。这庄中楚高氏压制不了她,楚老汉也拿秦氏没辙,只有这楚明泉,还是能让秦氏再不敢动心思。 虽然口中拒绝着叶氏和李氏的劝吃,金母还是做个样子抿了一口茶,结果没成想,口齿生津,苦尽甘来,细瞧杯中的茶叶,颗颗立在水中,煞是好看。 哪怕是她闺时居于家中,也没曾见过这般好茶,心中不由凛了凛,语气也放宽了些。 她不说话,范师母笑着跟夏然夏晚闹了几下子,等叶氏和李陶氏都坐在正屋里,瞧了几眼不说话的金母,微微摇了摇头,只好自己说明了来意。 朝秋在井边拨着芦蒿,一根一根嫩脆的很,亭玉去割了盐渍五花肉,整整一大块后腿肉,朝秋瞧见了,嘻嘻笑了两下,就让时瑞下山再去仓库挑些菜回来,中午要留人吃饭,好好地做一桌席面。 正屋里头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范师母话里说的平稳和气,可大伙儿听得有些憋闷。这,这秦氏究竟要不要脸皮子!同一个庄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居然拿了人家金秀才的祖传玉佩,还当做定情物。 几个人都是做娘的,心里直觉得那秦氏丢了楚家的脸。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双佩 也是李陶氏辈分高,当下说了话,“范大姐,这事你放心。那楚高氏即便是个拎不清的,可咱们占着理,必定不会帮着大媳妇。就算秦氏撒泼耍赖,一点用都没,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你这个玉佩幸好是一对的,龙的传儿子,凤的传儿媳,彩翠拿的是男佩,这样一来那边丢死个人,再不敢起这歪念头。作死哟,当娘的这么教女儿,看她以后怎么把彩翠嫁出去,羞死个人。” 一旁的金母也顺势说了几句,旁边的叶氏见几个人说的有些气急,缓了语气留人吃饭。毕竟都快饭点了,现在去不合适,还是午时过了再登门的好。 这边朝秋洗净了一捆嫩芦蒿,鲜美的竹荪也浸了半盆子,冬笋这时最嫩,剥了以后只剩一个尖头。那边言璟已经把黄鳝给理净剪成段,只等做个嫩笋鳝段。这样一来,又有竹荪煨鸡汤,酱猪肘子,麻婆豆腐,芦蒿炒腊肉,慈姑爆牛腩,再来一个萝卜排骨味增汤,切只卤鸭,架上一只鸳鸯锅保管涮够,一桌子菜就成了。 采清在灶间烧活焖饭,低着头不说话,亭玉只当她人多羞,两人就窝在灶间开始切菜码料,一旁的朝秋把自己爱做的菜先溜进锅,不一会儿香气直冒,连葡萄和时瑞都急匆匆转到灶间里头,耸动小鼻头嗅个不停。 近来家里每个人饭量都增大不少,言璟个子拔高了一截,小时瑞练上武也不再肉嘟嘟的,就连朝秋午饭也能吃上两小碗,脸瓜子照样尖了起来。 更别说楚明泉兄弟两个,生意大了,就怕自己赶不上进度,一边管着下面一边跟纪先生学做事。如今在船上也能撑起半边天。 朝秋刚刚做好了两盘子芦蒿炒腊肉,时瑞跟个小尾巴一样,皱巴着一张小脸直勾勾看,就连穿了小袄子的葡萄也盯着菜,两双如狼似虎的眼神唬得朝秋没敢直接放进蒸屉里温着,拿出一只小碗,把锅底剩下的那一碗给盛出来,让时瑞尝个鲜。 小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个头不大,饭量却好的很。简直跟她有的一拼。当然采清姐和亭玉姐依然吃一碗饭,可那也是盛满的,菜也吃的多。加上时不时滴些仙果灵夜进去,家里人都没再生过病。 看着出锅的几盘菜,朝秋洗了手,全交给了亭玉,她也跟着时瑞尝起芦蒿炒腊肉。唔。腊肉不咸不腻,芦蒿正嫩,第二盘是下了红辣子的,一筷子夹起咬到嘴里,吸溜着口水,一个劲冒出来。 叶氏把夏然夏晚托给了李陶氏和范师母。她们几人最爱孩子,得了空来灶间帮忙。结果一进门,鼻子里一股浓郁的菜香。还混了辣子香,惹得她有些想打喷嚏。 朝秋咧着嘴,和时瑞对视一眼,嘻嘻,偷食被娘给发现了。要知道娘现在还在奶孩子。这辣子最不能吃。可她忌口了这么久,先前也吃过不辣的尖椒牛柳。最爱这个味,想来又勾起了娘的怨念。 “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去一边陪你哥剔鱼去,我刚叫他弄两条大鲈鱼送上来,今天给你们做个椒汁醋溜鲈鱼,和一个清蒸的。菜还够不够?不够再送些上来。” 朝秋迈出了屋子,外头的茶梅开了花,淡淡一股清香。正堂里头没了人,看来都到里间逗宝宝去了,朝秋对时瑞招招手,两人便出了门,沿着内里的山道下去,远远就看见言璟手里的稻草穿了两条小腿长的鲈鱼,走的很快,看见两人还招了招手。 朝秋脚下顿了顿,只觉得满心的甜蜜,她的梦想都实现了,家里家外都美满的很。言璟哥虽然念着书,可不再是去年那样苍白瘦削,如今脸蛋晒得有些微微麦色,挽起袖子的胳膊也有了腱子,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等以后时瑞的武功学出来了,言璟哥也能撑起一片天,爹和娘,还有夏然夏晚,一大家子人,每天听着山上的号子起床,晚上听山脚下羊叫鸡鸣声回家……这样美好的生活,总觉得怎么也不够。 朝秋还愣在原地怔怔想着,那边言璟已经咧了一口白齿笑着走来,“朝秋你看,这是我早上抓的哩。怎么样,是不是很大,爹都说老手都难抓到这么大的呢。” “言璟哥你运气好呗。”朝秋不假思索地道,“等过了年,明天春的时候,我也跟着爹一起去海上溜溜,到时候我也抓一舱大鱼给你瞧瞧。” 时瑞围着鲈鱼打转,“嘿嘿,大鲈鱼,椒汁,醋溜,清蒸……真香,这俩只长的真壮。” 瞧时瑞哈喇的样子,言璟和朝秋都咧嘴笑了,好似要立马吃到嘴里一样。 从山路上拐道窖里,装了好些火锅菜回来,三个人一前一后走,脆脆的笑声不停,就连纪先生站在院中笑意浓浓地看着山下,三个人都没瞧过去。 纪山也刚拎了一条鲈鱼回来,他今日也跟着上了渔船,手痒的很,几乎是从海里长大的他,这么久了没下过水,浑身都不带劲。 那条鲈鱼还是鲜活的,在纪山手上服服帖帖,“主子,这条够大,今天我做个烤的,跟咱们云……家乡的味道一个样。”他对外也跟着别人叫先生,可两人在一起时都是称主上。 纪怀安笑了笑,让他赶紧进屋去,再过一会儿楚家做好了菜,言璟就提着食盒下来了。这几乎成了习惯,但凡楚家烧好了菜,都另装两人的分量送下山来,也免了纪山的负担。 纪山点点头,这鲈鱼他自有做法,连大周都没怎么吃到过。加上这玩意儿还算滋补,主子近来能抓住一丝内劲,想来离好的时候不久了。纪山很是高兴,主子终于有了希望,当年叱咤风云的主上,一人挑千舟,怎么可以断了手筋,穿了琵琶骨,再不能提起长枪……总有一日,他们能重新回去。 见纪山起了性子,手里的柳刃翻飞不停,不过一会儿就修理好了,架上烤堆,在火里卷了几下,这才用佐料里外塞实了,外头包了野菜白泥,埋到火里煨上。 烤堆里很快就出来一股菜香味,慢慢地混着鱼香飘出来,纪山不时翻几下,盯着火堆看,自顾自想着以前烤鱼的旧事。 饭桌上摆满了好菜,山上山下都吃的很热乎,李陶氏频频劝范师母和金母吃菜,看金母小口慢咽的样子,今日的话也不多说,就怕给楚家丢了脸。 都说大户人家吃饭都是不说话的,可李陶氏觉得有些过了,只要嘴里咽干净了,说说笑笑,多热闹。 这顿饭范师母吃的很是畅快,她和范师傅两人吃的极为清淡,像这般大鱼大肉的很少食用。可楚家的手艺,当真是不可多得,尤其叶氏烧的椒汁醋溜鲈鱼一上桌就很快吃没了,那酱猪肘子剁成块,倒不会大的要捏着吃,嫩而不腻,今日足足吃了一大碗饭,这才腹饱意足。 金母虽然食不言,可许久没有吃过这般美味,也没少吃,不过在李陶氏看来这胃口真小,自家的几个姑娘如今都能吃下许多了。 中午一桌席面,当真五香俱全。 等到叶氏私下里跟楚明泉说了秦氏的糊涂事,楚明泉越发觉得大嫂心思肮脏,这样一个龌龊的主意,她居然也敢做的出来。这要是被爹和大哥知道,哎……还不知道怎么收场,爹那人的几十年在庄子里都是硬汉子,老来被大儿媳弄个骚头没脸……大哥忍惯了,若真的没脸,发起狠来哪怕他也制不住。 大家忧心忡忡,无不是怕事情闹狠了,谣言一下子就能扬到十里乡亲,刹都刹不住。这时候最要紧的就是门风,哪家女儿不都是凭这个去说亲的。 屋外头有个小脑袋探进来,叶氏轻轻拍着儿子女儿睡去,见楚明泉坐立不安,不知怎么去跟两人说,看到朝秋,对楚明泉招了招手,三人一同往外走去。 “爹,娘,姥姥说的是真的吗?这秦氏……咳,大伯母还真的敢做这种事!”朝秋一脸不可思议,她知道秦氏这个极品的脑子,原以为就是贪钱贪心,如今连女婿都要贪个回来。 若是金母告她一个偷窃,板子肯定是要吃的,其它不说,楚家的名声就有了一个污点,这层关系怎么可能断掉,人肯定说,楚明泉的大嫂如何如何,而不会说楚明庚他媳妇犯了啥事……试问谁认得楚明庚呀。 看来这斗极品的活,还真是不好干,弄的轻了收拾不了她,弄的狠了,一杆子打翻,全拉下水了。 叶氏有些心烦,“这大嫂做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采清和亭玉能不能找到好人家,一旦传扬出去咱们闺女都被看低了。” 楚明泉挥了挥手,“这事我去和大哥说,你去好好招呼秀才他娘,但凡她能够放一马,其他的事我来办。” 朝秋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心里也不舒服,“爹,娘,其实金大娘今天能拉范师母一同来咱家,这就说明事情有的救。想来他们也不愿在县衙里留个案子,多多少少对金秀才有影响,这报官一条就过了。主要就是咱们庄子里的婶子伯母们,她们的嘴才是最重要的。这个偷过来的玉佩,端看范师母怎么做中间人,把事情化小。” “对,那个龙凤佩,只要堵住大嫂,其他人都好办,就怕她……为了彩翠死磕到底。”叶氏接口道。 楚明泉定了定神,立时站起来,“我去山下叫人,先把事稳住,你多和范师母说说,把咱们的意思带到就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说破 楚明庚和大儿益财正搓着草绳准备编个狗崽窝,大儿媳给他倒了一罐子热茶,他没好意思,木讷地嗯了一声,顿顿扬起手里的活,“今晚就能做好。明儿就能去抱个狗崽回来,这家里确实要养条狗看门。你放心,这主意就说是我的,费不了多少粮食。” 益财媳妇桂枝点点头,她只是提了提,这两天老是能看见有人在外头偷瞄,她没想出啥原因,就跟益财说了这事。楚益财也是个憨厚的,想来想去就怕有贼,跟爹一合计,两人就开始搓草绳圈个暖窝。 这边桂枝把洗碗擦桌扫地的活做全了,那边秦氏又开始吆人,桂枝急忙放好笤帚,拍拍灰尘过去。 “桂枝啊,去院子里拾掇拾掇,堂屋里也把东西摆起了,这么乱,别人要看见了像什么样。”秦氏倚在床沿上打瞌,等了这么久都不见金母来,不由仗着自己是婆婆的身份,使唤起桂枝来。 桂枝是个心明勤快的,虽然长的不好看,有些黑,可从小放羊割猪草,什么活都能做。这一回能说到这么好的人家,嫁了益财,不说婆婆对她怎么使唤,日子过得好就是了。 院子里的坛罐都是刷干净的,桂枝重新码高了,将缝里的脏东西扫净,院子中间一条石子路,旁边种了茼蒿,菘菜,小葱之类,桂枝刚把木栏踩实,楚明泉就进了院子,瞧见她不由说道:“大侄媳妇,你公公在不?” 桂枝嗯了声,脸上有点点笑意,“在后院柴房哩。”楚三叔是个能人,又照顾益财,时常给些活能让他挣些小钱回来。桂枝心里明白的很,楚家里有本事就是二叔和三叔。她不求能让益财挣多少,只要处的好就成。况且哪怕益财挣的再多,婆婆都要攥在手里,她更不能有一丝想头。 楚明泉点点头,就急着进了堂屋,转过侧门就去了后院。 楚明庚有些吃惊,明泉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急冲冲过来,脸色也不是很好。 益财见了,忙支了一条凳子过来让楚明泉坐下。自己出了柴房,叫桂枝泡茶。 等桂枝端了一罐子新茶过来,柴房门却是半掩着的。楚明泉压低声音说清来龙去脉,楚明庚手里的草绳死死地攥住,眉头皱成了川字,等楚明泉说完,手里东西往地上一砸。吭哧一句,“我打死这个婆娘!” 楚明泉立马拉住楚明庚,“大哥,咱不能先打人!还得把秀才他娘给稳住。咱老楚家的脸面若是丢了,咱爹,还不得气出病来!” 楚明庚一瞬间失魂落魄。“那咋办?秀才家还不得把咱们告官府去,偷玉佩啊,这可是吃牢饭的!” 门外哐哧一声。楚明泉开了门,见桂枝紧紧拉住益财,回头低声喊道:“三叔,快帮我拉着他,益财肯定是想去找小姑子……” 楚益财也是个实愣的。因为是大哥,吃的苦多。从小跟着楚明庚在地里干活,大字不识一个,可认死理!偷,那就是要关到牢房里的! 竟然还是他唯一的亲妹子! 楚明泉把人硬拉回来,见他梗了个脖子,跟楚明庚一模一样,又是好笑又是叹气,“都别慌,这事听我的,选个息事宁人的,就算要骂要打,也得事情解决了关起门来。庄子里几个多嘴的一准就传出去了。” 柴房的门重重地关上,里头只有气急了的呼哧声,和楚明泉低低的说话。 等到楚明庚出了柴房,脸上的神色阴沉的要下雨,径直回了屋,狠狠关上门,里头没过一会儿就响起秦氏的高声尖叫:“你个死脑筋烂骨头,把玉佩还过我!我可就全指望……” 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门窗是关紧的,屋子是砌实了的,外头听不出多大的动静,只是秦氏唉哟唉哟直叫嚷,等到楚明庚收了手,她已经钻到床底下去了。 “你真有本事啊你,打媳妇,居然都敢打我头上来了!外头挣不回钱,你那好兄弟教的是吧,啊,眼看我们就要有个当官的女婿了,他来搅和了,唉哟——”秦氏整个人拼命往里头挤,奈何身粗体壮,硬被楚明庚揣了好几脚。 “女婿!喝,你,你个蠢货!”楚明庚心里那口气没出够,“要不是明泉跟我说,今天全庄子就等着看笑话!你以为你做的事有多光彩!别说彩翠嫁不了人,老楚家这么多年的门风都被你糟蹋尽了。” “门风!啥门风!吃糠咽菜的日子我怎么没过过?难道就许明泉明栋暗里发财,我就不能动动主意挣个官女婿回来!” “我看你根本就没晓得错!”楚明庚说不过,狠狠揣了几脚,等到益财在外头拍屋门,这才收回脚坐在凳上喘粗气。 手里的玉佩捏了一层汗渍,秦氏猫着臀躲在床下面,楚明庚心里一阵颓然,他娶了个媳妇,虽说是个要强的,可二十多年过下来了,如今都儿媳都进门了,说不定过不久就能抱孙子了,可婆娘尽惹事。 去年把明泉挤兑出去,他没吭声,家里确实紧张,没地儿搁那么一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等他们把营生做大了,自己也不是没想过去帮一把的,可还没等他开口,自家婆娘居然伙同舅子去偷方子,这事臊德他整整半年没脸见兄弟。 顺了气,他把话抛开了,“别想着死赖上金家,秀才他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我告诉你,只要你敢赖,她后脚就把官府的人叫来,到时候进了大牢,谁都救不了!” 秦氏耳朵一竖,嘴巴不由一掀,“吃什么牢饭,这都是交换了信物,她赖不了。” 一个茶罐子砸过去,吓得秦氏撅紧了抖抖索索。 “这玉佩!根本就不是传给媳妇的!”楚明庚大吼出来,“人金家的玉佩分了男女,是双对的,上了公堂谁能信你,没两句就定了罪!得了,我不用秀才他娘来臊楚家的老脸。我自己就把你绑了带官府去,以后哪怕给你送牢饭我也心甘,彩翠变成老姑娘没人要都是你惹下的。” 完了…… 秦氏魂飞魄散,尤其是楚明庚摸了绳子出来,过来扯她的双脚绑,更吓得她不顾腰粗腿短,一个劲往里头缩,“别,别啊,死人头。你敢……你敢把我弄进去,我跟你没完。” 楚明庚肚里的话都说光了,只差最后绑了出去。秦氏揣得狠,没绑出来,他干脆栓了一只脚在床脚上,“好,你不去。外头庄子里传出去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栓在屋里,看你那张嘴还敢说啥!” 秦氏嚎开来了,楚明庚也不理,直接揣了东西出了门,上了锁。再不听里头的叫唤。 那边小间里,彩翠已经哭得大嚎起来,“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大哥,你去说说,我不嫁了,也不要他娶人了。玉佩。对,还回去还回去。” 楚益财颇为痛心。为什么小时候捧手里的妹子,吃的用的全都先紧着她,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娘真是糊涂啊…… 几个人在正屋里压抑着,不说一句话,桂枝把糕点茶水摆上了桌子,坐到靠边的矮凳上,下意识捏了衣角,垂头不敢说一个字。 范师母目光闪了闪,看到楚明泉对她微微点头,心里意会过来,也不说什么,照样喝了茶,问了些琐事,等到金母有些不耐,她才道:“昨天听庄子里的人议论,是说彩翠有了一块刻金字的玉佩吗?” 来了。 楚明庚紧张地搓了搓手,“嗯,是,那个死丫头……” 范师母笑道:“什么死丫头啊,这丫头可救了金家呢,我这是受秀才娘过来谢你们来着。” 一伙儿子人昂起头来,呆呆地看着。 范师母说话不紧不慢,“俊生读书都怔了心神,玉佩丢哪儿都不知道了,一听说你家彩翠有这么一块相似的,他娘就找我过来一起看看。要说金家祖上呀,书香门第,当过朝廷命官,大梁年间时候都当到一品的官呢。这玉佩是皇帝赏赐下来的,一龙一凤,不然你们以为这种东西,老百姓里几个能见着过?明泉你说,雕镂图样的时候,这是不是不准刻的?” 楚明泉点点头,“是没几样东西能雕,限得可紧了。” “这话就对了。”范师母笑的很是温和,“这样的东西自然就是传家宝贝,龙传男,封传媳,一代一代往下。到了如今,俊生那个小后生还没娶亲,凤佩还在他娘手里握着呢。” 大伙儿的目光又转回了金母,金母淡淡嗯了一声,想起先祖的荣耀,又想起秦氏那份心思,越发看轻了。 楚明庚都不用别人提醒,赶紧把手上的烫手山芋给放到桌面上。 “我,我家丫头不懂事,秀才他娘,你看看没一点嗑着。”楚明庚说话结巴起来,看金母微微抬着下巴不说话,心里没个主意。 还是范师母化了僵局,“哟,还真是雕了金字的龙佩。秀才娘,你赶紧看一看,是这一块吧。” “嗯。”金母见玉佩好端端地送还到她手里,那秦氏肮脏的心思也没提出来,看来楚家已经处置过了。她也不耐烦在这里,感觉吸到鼻子里的都有一股难受的味儿,便道,“既然得了回来,我这就回去沐浴烧香,跟我家老爷报个信。” “哎。”楚明庚一众人亦步亦趋跟着,“秀才娘你慢走……” 等走远了,彩翠才哭哭啼啼出了屋,“爹,我,我是不是不用进牢里了……” 楚明庚如今见到她们就头疼,被益财给拎回了屋。这边厢才舒了口气,幸亏金母大度不追究,接下来可得好好糊住那些媳妇子的嘴才行。 楚明泉见此,也把心放回,这就要走。那边大屋里铿铿锵锵似乎在推锁,楚明庚狠狠唾了口,还是得让婆娘自己去堵住那些嘴。 益财半步不敢让彩翠再出门,似乎就怕她出去之后被人看见,戳脊梁骨,丢了门风。 今日这遭冤枉事,朝秋是哭笑不得。 秦氏既然敢做,也不想想后果。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一点都没错。 “姐,大伯母是不是要给咱们惹麻烦了?”时瑞呼着气跑回家,刚才栓子告诉他,说是彩翠要嫁给金秀才,他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坏堂姐,怎么可能嫁到秀才家,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朝秋呼噜一把时瑞的脸,“没事了,你跟栓子说……”朝秋讲了几句,时瑞记性好,这就抬腿往山下跑。果然,根本就是个误会,他可得跟栓子和狗蛋们讲清楚。 等到了第二日,有人亲自去串门,金母如是点头,那些看热闹的一个个又回去传口信,一时之间版本又变了诸多,混来混去,却被紧接着一桩大事压了下去,再没什么人把这事当做嚼头。 漠北边城有弩族来进犯了,死伤好多哩。 不会是要征粮吧?还是要打进来了啦? 说风就是雨的媳妇子们到处说事,其实这离杭城远着呢,也不知她们想到哪儿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扭脚 风和丽日的杭城,远离漠北戈地,那片广袤的大地,是弩族的天下。 也许这边还是果熟酒靡、游冶水边之日,漠北早已经吹起了呼啸的北风,飞沙与走石迎面呼啸,料峭寒冬的脚步早将边塞的草原大地裹上茫茫大雪。 如今已至冬月,杭城的天经过一场细雨,顿时将人带至寒窖严冬,唯有添衣烤火,才能挡住潮湿的严寒。 朝秋站在炭盆旁,不时拨弄中间的甘薯和香芋,几串羊肉串也撒上孜然细细地烤,不多时一股香味飘出来,惹得几人都忍不住有样学样动手烤起来。 言璟已经在地上磕破了泥团,裂开的地方露出热腾腾的童子鸡肉,小心地剥开来摆到盘中,扯了一只鸡翅递过去,“朝秋,你尝尝。” 朝秋盯着眼前尖尖的翅膀,油润酥嫩,浓郁的肉香钻入鼻翼,不由笑眯了眼睛,张口就咬进嘴里。 混着菇香肉末,肥嫩滑腻,垂涎欲滴,就这么一只鸡翅,牢牢抓住了朝秋的味蕾。 “唔,言璟哥……你的叫花鸡做的越来越好了。”朝秋顺势递过烤好的羊肉串,两人互相吃着,相视一笑,心里格外欢喜。 不过几息工夫,时瑞就哒哒哒跑进来,“嗷嗷,姐姐,哥哥,你们肿么可以先吃!”嘴里已经塞进一条小鸡腿。 后头来的亭玉却是笑了笑,一个个说过去,“马上就能开饭了,你们这吃饱了还怎么吃的下饭?都把手洗洗。”说着将蒸屉的盖子打开,里头的菜一一放入食盒里,“天还下着细雨,先把食盒送到纪先生那里,省的放耽搁了。” 这话提醒了朝秋。“把这叫花鸡也带上两只,甘薯就不用了,纪山肯定也烤着呢。” 言璟拾起长棍拨弄出两个泥团来,另外用小竹篮子装了,就要下山。朝秋帮忙寻了一把大油伞,“言璟哥我跟你一起去,给你撑伞。” 言璟两手都提着东西,闻言点点头,一面说着小心地滑,一面又把两人中间的篮子递给朝秋。自己夺过伞柄,将大半的位置遮在朝秋头上,慢慢走下山去。 “今天下着细雨。西子湖肯定很美……爹和二伯都去船上了,也不知道沈老先生快回来没有?纪先生的药酒快用完了,天气不好旧伤肯定作痛……” 言璟仔细听着朝秋的自言自语,想到沈氏医馆那个一身药香的沈观书,眼里带着几分茫然。 “上次沈哥哥说要多给我几坛子。我不好意思要,现在想买都没处找了。”朝秋嘟囔了一句,“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备上几坛子,长工们的跌打药酒也得存上一些,这冬天里腿脚最容易犯风湿了。” 原来是为了药酒。 言璟心里不由一轻。嘴角下意识咧了咧,偏头看了看及肩的朝秋,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原来已经高了她好多…… “咦,言璟哥,你瞧我做什么?”朝秋偏头一问,言璟仿佛被猫抓到的老鼠一般,差点一个绊脚。油伞上的雨珠窸窸窣窣全抖到两人背上。 朝秋赶紧跳了一脚,避过脚下溅过来的泥水。“言璟哥,你好歹练了花拳绣腿哩,怎么还有自个儿绊住脚的!” 言璟双颊陡然变烫,“没……没学到家……” 朝秋扑哧一笑,“敢情纪山小师傅的入门你都没摸到哩,哎,这要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弹指神功,葵花点穴手,排山倒海,凌波微步……” 咳。 凌波微步,朝秋突然想起那只棺材冰渣脸,赶紧甩甩头,晦气速速退散。 “什么是排山倒海?还有凌波微步?”言璟疑惑道。 朝秋讪讪一笑,“这个嘛,就是一掌劈出去,海水炸开,把鱼啪啦啪啦炸上来,连下网都不用了,呵呵呵……” 言璟瞪圆了眼睛,“天底下还有这种功夫?” “杜撰的嘛,”朝秋冒了一滴冷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准也有这种高手呢。” 话还没说完,不远的院子门口,纪怀安笑了,“炸翻一大片鱼……呵呵,也只有朝秋你能想出来。” “纪先生,你也笑话我,这叫花鸡不给你吃了。”一旁的朝秋故意板着脸,在纪怀安的苦笑中才红着脸递过去。说来排山倒海之力,火药的威力的确有这么大,可这儿大周都没见着过,顶多是炮竹罢了。 纪山出了灶房,赶紧接过,匆匆回了屋里头继续煎药。 这农家小院里飘散着一股潮气和浓浓的药味。 纪怀安知道他们两个赶回去吃饭,也不多留,挥挥手就赶走了。 朝秋抓了言璟的袖子一角,两人躲在油伞下面,欢喜地离开了农家小院,顺着石子山路往回走。 “言璟哥,纪先生的旧伤复发了。” “嗯,希望雨天快些过去,冬天太冷,不容易好……” 山道上的话语被风雨打散,两人很快就看不见了身影。 纪山在灶房里合上炉盖,倒出一碗浓黑的汤汁,一滴不剩,这才放下药罐,端到堂屋里。 纪怀安犹自剥着叫花鸡,纪山上前摆下药碗,说道:“主子,天冷的很,药一会儿就凉了,先把药喝了。” “这都灌了两天,嘴里都没味了。”纪怀安苦笑,“没想到天色一变,养了这么久的胫骨,也没能大好。” 纪山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去查查沈老先生的去向,不知快回来没有?” 这药方也是沈老先生留下的,只是纪怀安的身子损了多年,一时半会儿哪里断的了根。 “不用麻烦了,多盯住漠北的动静。我们在大周的探子不多,这种小事不用劳师动众。”纪怀安吹凉了药汁,试了试,还有些烫,复又摆在一旁等凉。 纪山依旧一身半旧的短襟,不过里面加了楚家送下来的棉衣。这杭城冬日阴冷潮湿的气候,太过不同。 “这次暴动,原是弩族大王子为了试探林将军,要不是校尉灵机应变,恐怕边城已经生灵涂炭。”纪山低声说道。 纪怀安轻轻擦着药碗边缘,指骨无肉,有些凸立,沉声说道:“如今大周传的沸沸扬扬,只怕是弩族的探子散播的。再过两月,就怕弩族会越发猖狂。今冬的牛羊死伤太多。想来不攻下一两座城池,他们是不会回去的。” 纪山的视线落在主子苍白的手上,声音发涩。“大皇子生性暴虐,觊觎皇位已久,若此次逮住机会,把罪名安在林将军的头上,换了手下的大将顶上。只怕……凶多吉少。”纪山脊骨微微僵硬,“要不是林将军,只怕我们还未……” 轻轻的一声叹息,却压得纪山垂下了双肩。 “楚言璟……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单凭现在这般稚嫩的手段,如何能面对内外伺伏的凶狼,只有任人操割的地步。” 纪山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提前计划?” 药汁热气不盛,纪怀安端起碗小口小口喝净,如同在喝琼浆玉液一般。丝毫不见苦涩之味。 把碗放下,手指敲着桌面,纪怀安略有些索然,“不了,等明年吧。林校尉没有学个十成的本事。也有八成的能力。今年的战事吃的紧,一时半会儿弩族打不了多少胜仗。他们粮草不多,大周却是丰饶之年,最后必是息战。过了年,楚言璟就十四了,让他好好过了今年,想来边境的战事传到这里,他也能够沉下心。现在——”纪怀安微微摇头,“不是时候。等宫中的傀儡传出病逝,我们也可以摊牌了。” 隔日楚明泉从一个老猎户那里讨买了两坛子药酒回来,朝秋很是兴奋,偷偷滴了几滴仙果灵液,又送下山去。 纪怀安很是欣慰,看着朝秋的面容有些恍惚。 若是他的女儿,怕也有这么大了…… 万幸老天还算放了晴,一夜之间山上冒出许多蘑菇来,山脚下的长工捡了许多堆在仓库里。 朝秋大喜,拉着姐姐一起去采蘑菇,还是被李陶氏笑话了,“山上那么湿,你个穿绣鞋的小娃子,没得把脚也陷进去了。” “姥姥,现在也有冬笋呀。我就往竹林子里去,弄几颗回来,到时候让娘腌个一坛子辣脆笋,保管好吃。这几天下雨,老是猫在家里,连姐姐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们哪里会坐不住,绣花纺线,有的是活做。”李陶氏一脸没好气,“十一岁的姑娘家,过了年可就十二啦,这么喜欢往外跑。” 朝秋好言好语磨了一会儿,李陶氏没奈何她,加上竹林子离山腰的菜田不远,干脆让亭玉和采清一起去跟着,家里的事情也不多,她一个人就够。 三个姑娘十分高兴,赶紧回屋去挑了件旧袄子,趁着午后日头最大的时候,提了篮子,小锄头,脚下穿了木屐,防着把棉鞋沾进泥里的。 三人分工,朝秋去拔冬笋,亭玉采地耳,采清就跟着四处采些蘑菇回来。仓库里的那些都是送到仙肴馆去的,冬日里吃火锅的人尤其多,楚家家里的食材,能自己采的一般都不会去仓库里拿。 这木屐穿着有些不稳,尤其是高低错落的竹节中,朝秋好几次被笋芽头给顶住,小心翼翼地走才不会绊倒。 等挖了有七八个放满了一篮子,她才收了手。这时候冬笋没有长大,只能挖几个尝尝鲜,等到春笋长出来的时候,冬笋最大的能有腰那么粗,而且一点都不涩,做酸辣笋片最好了。 还没出竹林,大牛急匆匆地跑过来,“三,三小姐,你堂姐扭着脚了。” “啊!”朝秋急道,“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大牛摸摸头,脸色旋即一红,“我,我给扶到山腰的小茅屋里去了。” 菜田旁儿有个小屋子,原本是守着不让小野兽毁了大棚的,如今天气冷了,鲜少有野味出没。 朝秋提着篮子,神情很是诡异,看了两眼大牛,见他脸色越发不安,晒得有些微黑的脸居然染上两朵红云,朝秋不由“喔”了一声,差点把大牛臊得脸上要滴出血来。 “三……三小姐,”原本说话顺溜的大牛变得结结巴巴,走了两步居然是同手同脚,“我,我就是看见采清姑娘,扭,扭伤了脚,没,没来得及叫人……就,就先搀到茅屋里。” “嘻嘻,不用解释啦,我晓得。”朝秋笑的很随意,“解释就是掩饰啦。” 这句话越发惹得大牛急红了脸。 “好了好了,我不开你玩笑了,这就去把采清姐给扶回家去。”话毕,朝秋突然对着往回走的大牛说道,“怎么称呼我就是用小姐,大牛,你偏心呀,叫我堂姐就叫采清姑娘……” 大牛尴尬一顿,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又一黯。 等遇上了亭玉,朝秋拉着一起去了茅屋,这才看见揉着脚腕的采清,双双松了口气。 看来是木屐惹的祸。 亭玉不由念了一句朝秋,“看回家姥姥不剥了你的皮。” 朝秋苦着脸吐了吐舌头,上前去帮忙搀扶起来。 扭的不重,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后头大牛两手把三个篮子都拎起来,不费一点力气,轻松的很。 采清下意识看了一眼大牛,不知为何,因为前段日子金秀才的事留下的惶然失落,隐隐就散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异样 送走了仓皇失措的大牛,朝秋被李陶氏好一阵念叨,一面顶着娘的压力,一面看着采清姐冲她歉然一笑。 天近傍晚,楚明泉几人才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狠狠灌了一杯热茶,通身的疲惫才散尽。 夏然和夏晚已经会翻身了,穿着棉衣圆滚滚的像个球,等翻过身再也翻不回来,哼哧两声呜呜哭了起来。待叶氏连忙一个一个重新翻转过来,两人呼哧了一会儿又开始踢手踢脚,咯咯笑起来,重新开始滚雪球。 朝秋悄悄探头进来,见两只奶娃子醒着,几步走进去,“娘,爹回来啦。晚饭也烧好了,小然,小晚,咿咿呀呀——” 两只应了一声,刚喂完孩子不久,只怕得闹一会儿才能哄睡过去,便把朝秋赶了出去,让大家先用饭。 家中一直没买个伺候的奴仆回来,大家都不习惯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四合院里事情也不多,就是洗衣清扫煮饭之类的琐事,几个人搭把手就能做完,买个陌生的人回来,还觉得有些膈应。 吃罢饭,大家都散去了,叶氏和李陶氏在收拾碗筷,朝秋几人把桌椅收拾一遍,听着姥姥串门子回来的唠嗑。 “今年这冬天,我还以为这雨要下好几天咧,今个儿终于晴了,怕是能得好几天的日头。” “谁说不是,一下起雨连身上都没劲。” 李陶氏把洗净的锅子倒挂在钉上,擦净了灶台,抬头看灶间储着的好些腊肉,苞谷,米面,菜蔬,蹙着的眉头不由松下来。一副满足的样子,“我听长河娘说,这几日庄子里经常去城里囤货,就怕到时候万一要打仗,干脆猫在家里把年给过了再出门。” 李氏有些纳闷,“娘,哪里要打仗呀?咱杭城不是挺太平的,大周这些年没也起过乱呀。” 经常下山去串门子的李陶氏低声说道:“你就好好在家养着,今年就在家里呆着,也别到外头去走。就等明年四月里孩子落地。长河娘她们消息灵着呢,说是已经开始打起来了,就怕到时候要征兵征粮呢。” 叶氏心里一动。“她姥姥,这是哪里传过来的?” “说是北边传过来,边关那里早就开始封河积雪了,就咱们这儿才开始起凉呢。”李陶氏有些不省心,“老天保佑啊。这好好的日子,可别打起来……我小时候那会儿打过仗,可没少吃糠咽菜。听说北边那里的连这些都没的吃,只能挖草根,有的甚至吃泥巴咧,苦命哟。” “吃泥巴?泥巴能吃吗?”时瑞探着脑袋进来。 叶氏挥了挥手。“白天里跟你爹去船上,现在还不累?赶紧去洗洗,娘给你烧了热水。” 时瑞小脑袋一撇。对着几人说道:“才不是姥姥说的这样。我听船上的人都在说这个事,是漠北的弩族跑到咱大周边境来扰乱,那儿离咱们这儿有好多好多路呢,骑着马赶上一个月都到不了。”时瑞眼睛亮闪闪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兴奋劲。“林大将军好威风,林家将一出马。弩族一个个都跑的精光,都不需要大将军出马。我也要当大将军,到时候上阵杀敌,保卫大周!” 叶氏过来敲了敲时瑞的脑袋,“还将军!赶紧去睡觉,不睡觉个子长不高。人弩族的一个个都有三头六臂呢!就你这个小萝卜,一下子就拔走了!” 时瑞一脸顿时纠结无比,似是担忧,似是懊恼,又大声道:“娘,三个头六个手臂,那不是妖怪嘛!” 叶氏唬了一声,“小孩子乱说话,晚上大虫来叼走!” 时瑞浑身抖了抖,眼珠子一一看过去,似乎是在问姥姥和伯母真的是这样? 李陶氏和李氏好笑不已,仍然顺着叶氏的话,终于把时瑞的大将军梦给暂时压住了,回了房间捂在被窝里纠结不已。越想越觉得可怕,时瑞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找哥哥姐姐问一问,肯定知道怎么才能当上将军。 隔了两天,朝秋和言璟跟楚明泉进了城,买了两车布料,细盐,饴糖,盐卤之类的东西,这些家里都没有,年前一定要存够。 又去沈氏医馆看了看,馆子门依然是锁着的,空空荡荡的巷子,一点都没有临过年的喜气。 言璟目光扫过那个旧锁,确实是未曾开过,朝秋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巷子。 刚走没两步,前面踢踏踢踏一阵马蹄声传来,言璟心里一凛,拉着她快速往巷子外走出去。若是一直呆在里面,容易被冲进来的马匹给踩踏,往后躲都不行,来不及跑。 迎面一群玄衣铁马扑面而来。 言璟脚下错开几步,拉着朝秋往旁边闪过去,若是换成以前的速度,怕就被撞上了。 马上两人对视一眼,见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女,两步就离开马蹄几尺之外,不由深看了两眼,见两人没有丝毫的惊诧,只是眼底透着浓浓的疑惑。 一群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脸色肃然,握着马缰的手穿着旧手衣,看样子似乎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已经有了青青紫紫的冻疮。身上的玄衣纵然一色,可仔细看一看,便能发现不少易磨损之处是用黑布补上的,尽管没有褪了颜色,可朝秋很是迷茫不解,似乎并没有浆洗过几次。从衣料之上可以觉察到层次不齐的新旧程度,那些没打补丁的地方本应该罩着其余的遮挡之物。 见这群人森意凛然,煞气更盛,虽然对方人数不多,可气势实在太过诡异,言璟心下有些异样,忙拉着不解的朝秋避开。 还未走几步,巷子口就在前方,那边一个人拍马上前拦住了,声音有些干涩,可让人听着并没有觉得不善,“你们可曾知道,沈神医去了哪里?” 见对方努力压低身上的煞气,言璟心中的寒意褪去。竟是来寻沈老先生的…… 朝秋一时张开嘴没说出声音来,等察觉到自己失了声,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道:“沈老先生离开两个多月了,都未曾见他回来过,我和哥哥还等着来买跌打药酒呢。” 这个说法也是实情,不管这些人有什么打算,反正一点有用的信息都不曾透露。 马上的玄衣人皱了皱眉,粗糙的面上有些失望。 言璟对这些人的气息实在熟悉不过,并不想深交,“妹妹。咱们回家吧,爹买了好多东西,药酒上别家去买吧。” 言璟紧紧拉住朝秋的手。正想从侧边绕过去,那匹马却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了去路。 朝秋顿时抬起头,神情有些愕然,直直望进玄衣人的眼里。却没有看出其他的情绪,似乎只是无意为之。 这个人看着肃然,其实年轻的很,不超过三十岁,但是脸上的风尘和紧锁的眉心,硬生生把一个大好青年的样貌显出层层老气。这一支队伍中。没有一般武夫的那种粗糙,反而暗里有种异样的默契和严谨。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齐齐想到一点。军人。 前面复返的领头人驾着马,眼中透露出浓重的慎重,“怎么回事?有问题?” 言璟面色一白,并没有再看领头人一眼,倒是对挡在面前的人略作慌张道:“沈老先生医术好。我们只是来求医的,你们拦住我们做什么?” 朝秋也顿时恍然过来。立时扑进言璟的怀里,“哥哥,我怕。”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倒是那拦路的玄衣人有些愧意,“我只是问一问,没别的意思。”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一句,“我们不是坏人。” 若是再平时,朝秋心里会毫不怀疑地断定,没有一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当然言下之意,他也没说自己是好人。 领头人见两个孩子怕的厉害,淡淡说道:“走吧。” 他说完这话,左手一挥,远远近近的五六人顿时捏紧马缰,脚下一沉,几匹健壮的高头大马立马调转了方向,不过几步,所有的马匹蹄声一致响起,这个巷子恢复了之前的清净,似乎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批人。 朝秋忍不住带着几分惊奇看着言璟,“言璟哥,他们都是军队的人吗?连马儿都看着怪吓人的。一个个都黑着脸,也不知道来寻沈爷爷做什么?不会是要救什么人吧?” “这些人,虎口带着老茧,甚至都是冻伤皲裂的,看来应该是从北方过来的人,但到底是大周哪里,从口音里听不出来。若真的是军营中人,只怕有重要的人受了重伤,不然千里迢迢,何以奔至杭城?”言璟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到了什么,却又停住话不再说下去。 朝秋这时才发现自己紧紧揪着言璟的领口,弄的皱皱的,不由退一步迈出,舒一口气道:“幸好都不是坏人,要不来一个杀人灭口,咱们小命都没有了。” 言璟手里一紧,“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朝秋抿嘴一笑,“那言璟哥你得练好武才行呀,看他们那种悍然的模样,恐怕……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言璟哥你还是能练个自保就成,千万别跟他们对上了,太可怕了。” 言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心中那个念想越来越重,握了握拳头,手上没有一丝一毫茧子,伤口,完好如同美玉。 从小他就是束在笼中的小鸟,要不是公孙先生带走他,只怕如今…… 他没有入过学堂,没有学过武艺,甚至连大周也只呆过几处地方。东奔西跑了几年之后,公孙先生怅然离世,他却没有好好地听先生的话再不跟家中联系。 一只信鸽,一封书信,居然能毁了他的所有…… 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在公孙先生离开的那一年里,最怅然无助的时候,传递了那一封平凡至极,却真正改变了一切的平安信…… 只是人生没有重来。 言璟僵硬的四肢突然软了下来,却是朝秋伸手拉住自己,黑葡萄一般明亮的双眼里带着忧愁。 “言璟哥,你怎么了?” “没事,我陪你去首饰铺子吧,给你买过年的礼物,还有娘的,姥姥的,二伯母的。”言璟面上浮现一丝笑。 朝秋很是欢喜,“好呀好呀,还要给时瑞,夏然夏晚也要买。姐姐们的也要挑几样,不然等她们嫁人啦,临时来挑肯定没有多少好看的。” 言璟微怔,心里噗通一声,“嫁人?” “对呀,我看大牛哥对采清姐很好,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一对呢。嘻嘻,若真的成了,说不定我就成了红娘喽。”朝秋兀自想着,嘴角泛起一对梨涡,“这样采清姐还能住在家里呢,到时候二伯家建个大大的宅子,我们两家能一直在一起。” 言璟听的呆住了,似是慌乱,又有些怅然,看着朝秋在前面走着,不由想到以后,若是朝秋到了嫁人的年纪…… 心中茫然,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一直酸到心底里,似乎慢慢地在割着心,不痛,却把这丝惶恐蔓延出来,很是漫长。 这是第一次,他才想到,朝秋也会长大。 而他,只是楚言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姥姥 天渐渐冷了。 秋收的稻茬子已经剁成堆,做成茅草盖子修补屋顶,或是圈住禽舍,稍稍拦住外头的寒气,只等一个月后肥猪出栏宰了好过年。 庄子里的学堂还有几日才放年假,可傻小子们早上老是赖着不肯起来,拖拖拉拉的被家里好一顿吼。有些心疼娃子的还特意上学舍里问能否上个半日。范师傅没有一般老夫子的顽固,对这些孩子也不会严加苛刻,宽限了半个时辰,让他们吃饱穿暖了再来,不过几日就能放大假了。 整个庄子修葺屋舍,囤地积肥,经常有妇子们吆喝自己娃子回家吃饭的声儿,又有那些逃学的皮猴子被老子爹逮了回去,好一通骂,说是过完年就不让去学舍,干脆就帮家里打理茶树,早些挣钱罢了。 这样一来,玩的特别开心的几只毛刺灰溜溜地背着书袋,耷拉着头又去了学堂。原先那股子意气都没有了,可见这一回去多少人会笑话。若是自己不上学了,还不被其他人笑死,一准骂没出息。 朝秋看着亭玉和采清身上穿的绣花掐腰棉袄,今年大家都抽长了身子,显得格外秀气。只是又想到这阵子家里来的那几位戴花甩帕的媒婆子,心里一阵无力。 朝秋幽幽叹了口气。 女孩子到了十六,就是到了订亲的年纪,若是拖到十七十八,一不小心就说成大姑娘了。姥姥和二伯母都有些急了,这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若是年前定不下来,明年春里忙,拖上一拖,可就来不及了。 亭玉也有十四了,只比采清小两岁而已。不过个子高,两人面相又有些相似,倒像一对亲姊妹。 朝秋托着腮帮子,摸着自己的眉眼,若有所思地对着姐姐们愣神,手里的针线早就放下了。她也只能绣个不成样子的荷包,说到做衣裳,针脚就有些不够用了。 言璟仍然在念书,可没有打算接着考秀才,顶着一个童生的名头。倒对学武用上了百倍的心思。每天回来都是一身的青青紫紫,饭量增了一倍,只是眼底发青。一般都是吃完饭倒头就睡,只为了第二日早起练功。 龙井东山开了一小块的地,把南山这边的禽舍给全部搬了过去,这样一来,那些难闻的味儿。以及废水都能往东山那边移。 宁月荷也不再是帮忙打理鸡舍羊圈,楚家的甜品坊里有些厨活适合心细的妇人做,至于东山脚下的禽舍都由长工打理。倒是力气大的有些吓人的英婶子,却舍不得这养猪宰杀的活。半年来楚家给了十两的工钱,直把她喜的合不拢嘴。不过到底长工都是男的,她也不好再呆着。不然庄子里就传出闲话来了。干脆就在自家的茶树林子里多侍弄一番,等着来年春茶挣上一大笔。 趁着日头好,沿着南山外圈的山溪移栽了密密麻麻的垂柳。空隙的地方建了茶棚和长工屋舍,彻底分隔了庄子和南山之间。就连上四合院的路也重新做了一条,把原先从山脚楚老汉家的那一条重新种满了树,沿着东山那边的方向填下一条青石山道。为了防那些浑水摸鱼的,就把南山的路封了。只从长工屋舍旁的青石路进出。 这样一来,虽然要多绕一圈。可方便了家中的马匹和牛车都能轻松上山,也少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伙儿子人,整日在井叠庄里荡漾,却也不是来走亲的,隔几日就有几人走错路上南山来。 李陶氏手里拿着针线给双胞儿子做冬衣,莱宝和锦宝如今已经能上柜台帮忙点帐,拿的工钱也多了。前几天还给李陶氏买了一副银簪扣,喜得她摸了好久才小心收起来。 这边儿子们干活很是勤快,连楚明栋都忍不住夸赞。李氏挺着大肚子,一脸的柔意,经常对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看着就笑了。 李陶氏呵呵直笑,把手放在李氏的肚子两侧摸了摸,心里想着自己怀莱宝锦宝的时候,腰两侧是空的,整个肚子大的要命,全往前面尖挺着,等九个月的时候都已经坐着站不起来了。 李氏才六个月不到,肚子倒像那些坏了八个多月的样子。李陶氏心里满满的,说不得又是一对双胎,很有可能是外孙。只是又愁了起来,若是生的是外孙女,想来闺女心里也有些疙瘩,而且双胎也不好生。幸亏女婿上心的很,早早就请了两个十里八乡有名的接生婆,李陶氏的心又放下了。 腊月里来扫房煮粥,桃溪边多的是洗竹篾凳子的人,到年前那几天是最冷的时候,可不耐烦赶工洗涮。 今日刚好大晴日,被栓在家里大半个月的秦氏,脸上褪了肿,只是那张脸愈发黑了,接连着家里没一人待见她,就连最贴心的彩翠,都避着自己。 没奈何,楚老汉从别个人那儿听到了自家大媳做的龌龊事,气得好几日没吃下多少饭,楚明庚也觉得羞愧,当着家人的面又揍了一顿秦氏,最后还是楚高氏劝下的。 这是她最中意的媳妇,却变成了心思最难堪的。 楚高氏颇有一种羞辱的赶脚。 秦氏出门在桃溪晃荡,正好碰上了那一群破落户在山脚下转悠,她不曾见过这些面孔。秦氏有些奇怪,唯有那一个大壮子认得,就叫朱大壮,是井叠庄的一个独户,家里没什么人,靠打些散工过活。他身后那些高高矮矮的三四个人怕就是跟他一起来的,南山这边的路封了, 她那大嘴巴没来得及问,倒是朱大壮笑嘻嘻地说起了秦氏的事,大多都是庄子里在传的,秦氏妄想坑个秀才女婿回来。 秦氏脸色就跟锅底一样,听那几个破落户油嘴滑舌地说彩翠,越来越难听,心中是又羞又气,脱口而出:“我家彩翠怎么扒上他金秀才了!你们这些满嘴喷粪的,不去看看山上那男男女女住一块,那才叫没个羞耻。” 秦氏这话说的是经常在楚家住着的莱宝和锦宝两兄弟。跟采清一样的年纪,可已经在仙府船上做到柜台了。秦氏自家就益财一个人,时不时去掘些地里的活,钱远远比不上那两个小子,更别说大武小武两个人,如今还没有一个会来钱的,老二老三都不肯给个来钱的活计。 哪知道那几个泼皮挤眉弄眼起来,一会儿说那叫彩翠的就是只破鞋,辱了名声,只怕也就配个填房和穷鬼。说到最后都哈哈笑起来,不如让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出来看看,说不定谁就勉强收回家里得了。 秦氏气的绝倒。这些日子她在家中一点威望都没有了,连吃的都苛着。儿媳妇桂枝虽然还听自己的话,可楚明庚再不让桂枝伺候她洗脚盛饭,还能为啥,老五媳妇秀娥都没怀上。这桂枝却先怀上了。 那边的几个破落户哄笑着走了,秦氏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大吼一声:“你们以为金秀才就是个好东西?喝,人家看上的是有钱的二叔家里头的大侄女,我们家彩翠本就是被他给骗了!哼,个不要脸的死老婆子。真以为她那清贫样子做给谁看?没准就是她撺掇金秀才上山勾搭人,想要那些家产罢了。我那大侄女难道就是清清白白的?哼,天晓得……” 那些人回头盯着秦氏看。眼里溜着奇异的光。秦氏心里没来由一阵舒坦,可是背后隐隐有些发麻,见那几人快速地推攘走开,秦氏疑神回头一瞧,正是李陶氏那张怒气四溢的脸。 “我说你这个嘴上抹渣烂心眼的。居然还有你这种做大伯母的,凭白毁亲侄女的闺名!” “她姥姥。你听错了……”秦氏有些发怵,见李陶氏一步一句戳着她的心口,面上更是挂不住了。 谁能想到,刚出门说句话,就能碰上正主的姥姥。 李陶氏见秦氏这么些日子都没有收敛住,手里的篮子也不要了,往地上一砸,直接上前来扯秦氏的胳膊,往楚老汉家院子里走。 “我今儿就得上你家问问,还有这种肮脏心眼的媳妇。都是快当奶奶的人,嘴里的话能毒死整条桃溪的鱼!” 手指越攥越紧,秦氏有些后怕,十几年耀武扬威的,上一次被楚明庚打怕了。知道这事万一捅回去,楚明庚哪里会忍得住不打人? “唉哟,李家姥姥,有话好好说,这也没少块皮少块肉的,那些根本就是不相干的,哪里会当真。” “哼,当我聋了还是瞎了!什么叫男男女女!莱宝锦宝那是我的亲生儿子,家里头都有长辈住着,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知羞耻了,啊?”李陶氏认准了死理,井叠庄里彩翠的名声已经臭了,先前她还觉得有些不值,后来跟长河娘她们唠嗑,知晓这闺女也是个像秦氏的,好吃懒做,诬赖金秀才那件事没有她的一半主意,也是个存了坏心的。 这一回要是把外孙女的名声给侮了,她非闹个你死我活不可。 “我好好的外孙女,你这一张嘴到处喷粪,弄臭了名声,我不得跟你拼了。” 秦氏更加不肯,推攘起来,可是这里是桃溪岸边,离院子不过百十步路,只要挪几步就能见到院门口。 似乎有人循声走过来,李陶氏见状更加涨了气,张嘴就想喊。 秦氏脑子一热,伸手就狠狠掐李陶氏的腰,痛得李陶氏收了手。秦氏见机赶紧撞了过去,抬腿就往院子奔。 李陶氏年纪大了,不禁撞,脚下没站稳,左手先撑下地,整个身子都压在手关节上,似乎听到手腕折断的声音。凹陷的眼窝子顿时渗出浊泪,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那边听着声音过来的正是从里正家过来的大牛,他刚趁着冬闲的时候把户落在了井叠庄,事情办好了往回走,却不然见姥姥跌在地上起不来。 大牛想也不想,顾不得手中还捏着崭新的户口册籍,一把捏皱塞进怀里,赶紧把李陶氏给搀扶起来。 哪晓得李陶氏腿脚也摔坏了,大牛急得一头的汗,背起人就往四合院跑。 PS: 我在现实中碰见秦氏这样的人! 满庄子嚼舌,一天到晚编排她记恨的几户人家! 这是真人写照,不是我胡编的!周围总有那么几个极品蹦跶。 咳,现实中当她是个屎蛋,在笔下总得为人民群众做好事! 我决定一定要把她休了!要么重病一场!磨牙干掉一个!! 另,大牛哥的春天,唔,来了…… 弑雨世羽童靴,你的催更票木有收TUT……九月咱多补更加更…… 第一百五十章 暴风雨 PS: 九月,让加更来的更猛烈些吧。求热烈的推荐票哟~(≧▽≦)/~ 四合院的门被撞开,前院的动静把人都吸引过来。 “姥姥……”采清手里的竹篾一扔,脚下一软,冲着大牛就奔过来。 竹篾落地,踢到坛罐的声音,把几个循声走来的人吓了个愣怔。 叶氏脸色青白,捂住嘴低声道:“她姥姥,这是怎么了……哪儿摔着了……大牛,快帮忙背到屋里去……赶紧去叫郎中过来……” 采清忍不住掉了泪,李陶氏纵使痛的狠,仍然摒着气:“别把你娘吵醒,她身子重,禁不住吓。没事,嘶……姥姥就是,摔了一下……” 大牛脸上的神色很是难看,嘴抿得紧紧的,嗫了嗫没说一个字。 他分明见到秦氏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没了影,先前听到一些动静,当时只顾得上救李陶氏,哪里会去想其它的。 那边已经有人去叫徐老郎中,大牛喘了一口气,沉着脸看吓坏了的众人,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就说了一句,“我去把马车拉上来,若是要进城里,马上就能走。” 几个人手忙脚乱,撩起李陶氏的袖子和裤腿,只见腿上磕得青青紫紫,还好袄裤有棉花嵌着,只是皮肉痛,没伤到骨头。就是手腕就有些险,没人敢上前去碰,就怕不小心搓了骨头。 “姥姥,你哪里还疼,跟我说说。” “是啊,别忍着,这是摔哪儿了……怎么都把膝盖给顶紫了。” “姥姥别怕……” 一旁的采清端来水给李陶氏擦净脸,额角上密密麻麻的冷汗。 听大牛说是在桃溪边摔去的,那儿的地平的很。再说李陶氏虽说年纪大了,但走个路怎么说也不会摔这么重。 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好的念头,怕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李陶氏心里也生着气,见乖巧的外孙女给自己忙里忙外,又想到秦氏那张恶嘴,还有那一群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后生,一时间泪糊了眼。加上叶氏忧心地问着,李陶氏不由深吸了口气,说道:“朝秋娘,去。去把明泉和明栋叫来,不是为我这摔的事。我这个老婆子是不中用,动不了那恶妇。这个嘴毒的,一心想要把两家的名声搞坏啊……” 一席话说下来,李陶氏两行浊泪滚了下来,旁边站着的采清,亭玉和朝秋都有些惶然。这是怎么了,姥姥,姥姥怎么哭了? 朝秋心里一沉,恶妇……不会是…… 叶氏倒是利落了不少,纵使鼻头眼睛酸的很,但始终咬着牙给李陶氏退裤腿塞垫子。这家里家外可不能没个主心骨。 几个孩子被赶到外头去忙活晚饭,纵使没个心思,叶氏也不让她们在这里呆着。 等人都走远了。李陶氏这才对凑过耳朵的叶氏说了原委,尤其是说到秦氏污蔑金秀才和采清的话头上,脸上的皱纹都涨满了怒意。 “这叫什么事!人说娶个媳妇要守妇道,你说明庚这媳妇,嘴巴怎么就这么毒!庄子上那几个嚼舌的少了她的掺和。好不容易歇了嘴过上了消停的日子,再没传那些是是非非的。她一出来。开口闭口就是编排人,连自己闺女的名头都搞臭了,现如今还想着拉咱们下水。”李陶氏气的胸口一颤一颤,被叶氏一遍遍不停抚着顺下去。 叶氏原先想劝淡的心思,却再也说不出口。 若秦氏是对着她来,她可以忍,但是说到自己的闺女,这口气再也撑不下去了。 去年这个时候,一家子逃难一般回了井叠庄,原想着好好地过日子,可这家里,哪里有他们呆的地方?日子穷可以凑活着过,可是人心都背着自家,怎么捂也捂不热。 楚高氏心里最中意的就是这个大媳,将近二十年家里家外掺把手,说起话来十个都顶不过她。那么些年李氏被秦氏压得死死的,不也是默许的么。 她一向少言软性子,吃了亏都往肚子里咽。没办法,那可是婆婆和长嫂,这个世道,没有人能够不顾一个孝字的。 都说长嫂如母,可这个长嫂,向来都是个见钱眼开的。要不是她,十多年前,自己怎么会同意跟着楚明泉背井离乡,带着一双儿女去人生地不熟的岭南过活。 也许之前那分家的事,豆腐的事,都可以当她起了贪心罢了。可是现在挣钱多了,一点都没有亏待过山下大院里的人,但凡有好东西总会给下面送过去。 怎么一样都是肉长的人心,心思就这么歹毒? 居然动手把姥姥都推地上了! 她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诬蔑女儿闺名这种,可是关乎终身的大事,一个弄不好,真是要逼人往死路走啊。 叶氏抬头看了一眼捱痛的李陶氏,眼里一股子从没有过的狠厉,今天秦氏可以编排采清,明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更可以把自家的几个都毁了。 楚家里头没有恶人,可是秦氏一张毒嘴,远比杀人放火更狠。 千盼万盼,徐老郎中终于来了,外面几个等急了的忙簇拥着往李陶氏屋里头进。 几双湿眼睛巴巴地看着郎中,就连李陶氏都觉得自己的手腕怕是折断了。想着那还在养胎睡着的闺女,若是自己伤的重,怕到时候连外孙都抱不动。 没过一会儿,楚明泉和楚明栋匆匆忙忙从地里赶了回来,后面跟着大牛,原来他一下山就去找人了,顺道把马车也牵上了四合院。 “骨头是没什么事,只是手腕扭伤了,要好好养着,腿上的乌青得用药酒揉化了才行。”徐老郎中停了手,“冬天里怕是要熬上一阵,伤筋动骨一百天咧,泉哥儿和栋哥儿都是有心的,李家姥姥你就好好享享福,多躺些日子。也要记得动动腿脚。” 徐老郎中说完这话,几个人都松了口气,还好骨头没事。尤其是叶氏,脸上一直没有褪去的沉色,此刻多了几分坚决。 “我这就去跟胡猎头那儿讨两瓶子药酒,他那儿有好东西,每日将青紫的地方抹烫了,小伤小痛很快就能好。” 楚明泉细看了叶氏的神色,心里有些怪异,脸上不露什么。先将老郎中送出去,让大牛跟着去拿药,这才回来问清楚。 只是李陶氏一脸倦怠。怏怏的躺着,痛的她都没力气再说话,和叶氏对了对眼色,得到肯定后,这就放了心。捱着钻心的疼。 一帮孩子被带了出去,让李陶氏好好休息,叶氏对楚明泉点点头,皱着眉头,往三进院子走去。 堂室里,楚明泉坐在八仙桌边。拳头捏的喀嚓响,胸口堵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想要转过头来对楚明栋说大嫂一向这样口没遮拦,可是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口。 若是被侮蔑的人是亭玉。只怕他第一个就冲过去理论。 楚明栋一脸阴沉,唇有些干,半晌没有挪动一丝幅度,甚至连嘴唇干裂出血都没有发现。 叶氏先开口,“二哥。大嫂是越来越浑了。大哥也只顾打骂,可事过之后大嫂依然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件事情。只能去山下讲明了,根本捂不住。彩翠……她自己毁了名声,可若是摊到采清头上,不仅咱们心里膈应,金家那边只怕不肯再善了。” 这要是放在大户人家,简直就是犯了七出。 可毕竟是在乡下,谁也拦不住这张嘴,更何况还是秦氏那样厉害的妇子。 “二哥,我去跟大哥说,大嫂不要脸面我们还要脸!”楚明泉忍不住站了起来。 “不用……”压抑的声音从喉里闷出来,楚明栋心乱如麻,一想到好好的闺女被亲伯母说成这样,知情的可以当做秦氏嘴烂,可那些不知情的,心里不知怎么想自己的闺女。 “我自己去。”楚明栋沉声道,“若是到最后大哥发狠了,只怕……这个名我担着,毕竟采清是我闺女,我这个当爹的自然得挡着。” 先前大牛背着李陶氏从青石山道上过,已经有不少长工看见了。之后大牛上东山寻到两人,怕是瞒都瞒不住。 楚明泉皱眉,“万一大哥真的往死里打……二哥,我一定得跟上。先前那件事,要不是咱们拦着,大哥都差点动了狠。他那人要么死忍着不吭声,气狠了肯定往死里打。” 叶氏心中忧愁,话劝不出口,又想不出一个良策。 听到二进的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是李氏激动地哭了,叶氏慌忙站起来赶过去,这有了身子的,可不能哭狠了。 腊月的风有些寒,南山上灌木树丛多,挡住钻人的风,倒比山下暖和一些。 楚高氏端着一盆糠拌豆粉,猪圈里几头肥耳大猪拱着门,闹哄哄的。没来由眼皮子跳了两跳,心里觉得躁,对几头猪敲了敲,骂骂咧咧的,浑身不得劲。 这边几头猪还在干嚎,那边前院楚老汉却反常地归家了。日头不到西山,楚老汉向来都是不着家的。 楚高氏一脸纳闷,把猪食全倒进石槽里,也不管猪抢狠了,在围衣上抹了抹,这就往堂屋里走去。临到老大家的房门,伸手推了推,里头居然是锁紧的。楚高氏心里不舒服,大白天锁什么门,一天到晚不着调,这大媳妇越来越不得自己的心了。 那边秀娥匆匆忙忙走过来,一脸的焦色,见到楚高氏,忙低声喊道:“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不好了!我好着呢!”楚高氏心里正烦,一句话甩过去,把秀娥闹个青脸。 “不是……哎。”秀娥眼珠子瞟了瞟秦氏这屋的门,不好当着面说出来,说不得她就背着耳朵听,“娘,你跟我来就是。” 说罢,直接把一脸纳闷的楚高氏给拖过去了。 堂屋里气氛压得如同暴风雨,楚高氏一脚进去,胸口一颤,差点没缓过气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休妻 楚高氏那张厚嘴嚼了嚼,喉里的话都憋了回去。 楚老汉的烟杆子一圈一圈,熏的堂屋呛不过气来。 “死老头子,你这是要把屋子烧了!抽抽抽,明儿我就把你那烟草给塞火堂里点了,呛死个人!不晓得桂枝怀了身子啊!”楚高氏到底拿楚老汉出了气。 益财媳妇桂枝手脚勤快,话不多但说话中听不打花腔,楚高氏如今把心都搭在桂枝身上,家里的事情手把手教着,桂枝哪怕知道怎么做也认认真真学。 那边坐在下首的桂枝果然有些犯呕,楚老汉脸色依然黑沉沉的,可手上的烟杆子用黄烟纸堵住烟眼掐灭了,又重重叹口气,连烟蛋子都忘了盖上盖。 桂枝有些不知所措,她没忍住胃里泛酸,可不是故意的,急红了脸。旁边的益财偷偷捏紧了她的手,这才把桂枝慌乱的心给抚平了。 楚老汉看了楚明庚一眼,“老大……你怎么说。” 气氛陡然有些僵硬。 楚高氏两头雾水,没人理睬她,旁边的秀娥忙拉在一旁悄悄地说完了整件事,这样一来,没等楚明庚表态,楚高氏脸就绿了破口大骂:“贱皮子,一天不敲打就满嘴喷粪,你们等着,我这就逮她出来!” 秀娥的手还死死拉着,楚高氏不管不顾往回冲,却没看楚老汉的脸色,直到桌上啪的一声,烟杆子都重重拍了下去,楚高氏这才停住嚷嚷的嘴。 “老大,你说,究竟怎么办!你自己的闺女现在臭了名声,难道要把一家子都搞浑了不可!” 楚明庚涨紫了一张脸,本就是个嘴笨的,根本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楚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脸色灰败不堪,合着花白的头发,脊梁骨都有些弯了,“打从明泉回杭城,咱们家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被你媳妇给扯断了。我不怨她嘴碎,这个家确实穷,人也多,明泉分家的时候我就没脸见他。等日子过好了。老大媳妇吃里扒外要毁了明泉的生意,这些都忍过来了。这一年来,出了多少事……眼见就要过年了。她又给捣出那骗婚的混账事,这整个庄子都看咱们的笑话。成天到晚就想着老二老三家的银钱,隔三差五往山上塞人,收了庄里不少好处。我都没脸在庄子里走动,那些可都是叔伯舅爷们。这就罢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我看她是没那个悔意。哎……我真不知道,她那脑子到底是填什么,怎么总也说不出好话,心思越来越浑了。” 楚明泉深有感触。 回了井叠庄遇上的事都是磕脚碰头的。大半都是秦氏搅和的。如今有了纪先生,开了一座仙府楼船,这眼看着就要跟叶家大舅哥商量在姑苏城开上一座仙肴馆。却出了这桩子说小不小的事。 楚明庚牙关子一松,说出的话却叫大家一惊。 “我休了她!” 楚高氏有些呆住,连楚益财都有些慌张了。 “老大,你可别想不开啊。你这媳妇都二十年了,都快做爷爷了。还休个什么妻!这以后大半辈子没个人操持,你能怎么过日子喲……”楚高氏喋喋不休起来。 楚明庚并不松口。这么多年,忍气吞声,确实是自己没用,只有死刨地,没少被秦氏天天念叨。他一向不打人,更加不会对媳妇动粗,这么些年也就今年气急了动了手。若是以后家里少了秦氏,能让大伙儿都好过,有媳妇没媳妇对他都一个样。 楚老汉重重咳了一声,“嚷什么嚷,要不是你这些惯着,她那张嘴巴恨不得整个庄子的糗事都扒过去。一个庄子的人看笑话还不够,这么闹的传扬出去,难道非让人沉了猪笼不可?” 沉猪笼…… 楚高氏吓了一大跳。 这么些年她也就看见过别的乡不守妇道的,被族里给沉猪笼了。当时她还可着劲拉上别人去看呢,顺势扔过几块石头骂过几嘴。 怎么说着说着,秦氏都到沉猪笼的份上了…… 这样的阵仗家里都没见过,一时把所有人都唬住了。 “老头子,你,你胡说什么。老大媳妇不过是嘴巴碎,哪里有这么严重,拖出来骂几顿也就罢了。” 楚老汉以为楚高氏又想和稀泥过去,胸脯一上一下鼓起来,“这回谁说都没有用!上回的事明庚打的还少吗!她就这么一出门,对那么些混账崽子说采清跟金秀才有染,你倒是说说,庄子里那些唯恐不乱的,这下猫冬了能嚼上一个冬天!这一盆污水怎么洗都洗不清!我看她是拎不清了,心思已经糊住了,打骂都没有用。她心里记恨着呢,这么下去只会把老二老三家给毁了。这世道嘴皮子上下一碰,没影子的事都能整出有影子来。” 楚高氏忽的就不管不顾,“那就栓在屋里头别让她出门!不就是随便捏了个谎子么,庄子里都靠着老二老三家挣钱呢,没人敢说,别人都不信的!反正我不同意休了,人要脸树要皮,老大都快四十的人了,这休了媳妇上哪里再找个来?再说还有这么多孙子,谁来养?” 楚老汉重重哼了一声,见楚高氏说不通,索性不说话。 楚明泉想到过要休妻的地步,可这也是最坏的一步。 如今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楚明庚,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最怕他走歪路。 “爹,娘,大哥,这事本就是我要来论个理的,你们也别争了。”楚明栋面无表情,“我只想问大嫂一句,她究竟是想咋的,我们垮了是不是对她有什么好处?银钱是明泉带着我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无论是宅子,给爹娘新买的良田,还是吃食嚼用的孝敬,没有一样是缺了的。这以后生意越大,想要把我们弄垮的人多了去,若是从家里头开始乱,一下子就败了。上一回不过二十两就收买了她。如今仙肴馆生意大,若是大嫂被人骗去画了押,你说我们是救不救?说不定闹大了事把咱们家都陷进去倒大霉,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回过头来说,哪家有这么亲伯母黑自家侄女的?说不寒心都是假的。” 楚明栋想的很是清楚,若秦氏真的改不了,心思依然这么歹毒,他不怕顶个不孝的名,把她从井叠庄里弄走。 来之前他不是没想过法子,打骂有用吗?只会让人把恨意越埋越深! 给银子堵住嘴?这种傻办法,别说自己不想给,楚明泉都不会去做。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说不准还反咬一口,越来越蹦跶。 楚高氏脸色干巴巴的,想要说几句和稀泥的话,搜肠刮肚半天都想不起。老二说的对,吃的,用的,都有两家孝敬,就连良田都帮着多买了几亩。这要放在以前,有这样的条件,怎么也不会让老二老三分出家去。 可现在老大媳妇干的是什么事哟,埋汰自家人,把污水盆子倒的满地都是,别人家的好处得不来,反倒弄臭了自家的名声。 她完全可以想象,过了今天庄子里又掀起一股嚼头,谁会愿意有这么个嘴碎的媳妇? 楚明庚松了松拳头,“我去把她拉出来,怎么处置你们说,休妻我也成。” 几个人俱是站在堂屋里不吭声。 那边楚明庚自己去敲门了,门是从里头锁的,根本就开不了。 秦氏虽然吓着了,可当时只是轻轻一推,那李陶氏肯定没什么事,左不过就是上门来闹一场,谁又怕谁了? 她坐在床头点私房钱,要么是前段日子庄子里有求上门塞给她的,要么就是从益财给楚明泉做工挣的钱。楚高氏那里是分文争不到了,新娶的儿媳桂枝家里穷的叮当响,一点油水都没有。 点了一遍,又用布包了三层,秦氏心里头那点不乐意早就消尽了,拾掇好了之后拿出点心来吃。她打定主意在李陶氏上门闹的时候锁好门,不出去,顶多就对着门骂罢了。 可是这么久过去,也就隐隐听见老五媳妇秀娥过来叫楚高氏,听不见两句话人就走了,也不知道外头闹散了没,她都快吃了半包点心,也没见人来。 秦氏心里还得意起来,若是这回的嚼头传出去,说不定彩翠那事就洗干净了。人金秀才本就对采清有些意思,这回怎么也赖不了。 忽的门邦邦的响。 秦氏心里一动,来了。 这厢她还等着磨牙开骂,楚明庚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直接去柴房拿了斧头了,铿铿锵锵抡圆了砸门。 秦氏觉得不太对劲,凑近门只觉得那木栓子快要断了,还没等她醒悟过来,楚明庚一脚踢破门,伸腿走进来就把秦氏一拽,往堂屋走去。 “我说当家的,你发什么神经!我不去,放开,要死了你往死里拽,当这不是你的胳膊啊!” 楚明庚力气大,连拖带拽地把人给带到堂屋里。 一屋子沉沉的眼色对着秦氏,却没有李陶氏,只有几家兄弟和自家大儿儿媳,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兆头。 楚高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斜着眼睛望了秦氏一眼,“老大媳妇,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话都说到底了也不中用。你自己认个错,这以后就好好地过,若不成,也别怪我没提醒你。” 秦氏的脸一瞬间有些青白,“咋,咋的了,李家姥姥不关我啥事啊……” 楚明庚登时就怒了,“休,我一定休了!她根本就没有那个悔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良配 PS: 三更到。^^补上八月粉红十票加更。 本是晴着的天,有些暗沉下来。 采清帮着用药酒揉化了,一屋子都是药味。 “采清娘,你赶紧回屋去。这药酒里肯定有对身子不好的东西,可别冲着了。采清啊,把你娘扶回去吧,我躺着睡会儿。这人身上疼,嘴巴里就想吃些好的。你要是疼姥姥,就帮着去做些姥姥爱吃的成不。” 李氏被李陶氏说着说着,也不难过了,纵使心里有些个不适,面上也不再显出来。 大牛又急匆匆地把李姥爷给带了回来,李陶氏对这傻小子扑哧一乐,“我说大牛啊,你这是要把大家都带过来看我老婆子摔成啥样子不?” 大牛脸上一红,“没,没想过……长工们都看见了,跟老爷子说不清楚,我就去寻来当面说了,省的他担着心。” 李氏瞧大牛倒是很顺眼,这小后生自从跟了楚明泉,脑子灵活,学什么像什么,就是嘴有些笨,不过心眼实在。 见大家都对自己善意地笑,大牛更加不好意思了,手足无措地挠挠头,“我,我这就回去了,李姥姥您好好养伤……”说完就往外头退了。 至此李陶氏却脱口道:“要我说啊,这大牛人不错,家里也没个拘束,虽说现在还不富实,可跟着泉哥儿做活,早晚能踏实起来。起个宅子,围个院子……若是有闺女嫁过去,里外就是一把手,快活的很。” 李氏含着笑,扶着腰站起来,“这话说的是,大牛算是个好后生。只要对媳妇好商好量的,下半辈子都不用愁。” 李陶氏笑骂一声。赶紧让李氏出门了。李老汉帮着端茶倒水的,少不了一通唏嘘。 等回了屋,李氏拉着采清坐下,伸手把一双柔荑牵到手里,“采清,跟娘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采清抿着嘴,低着头,没有应话。 秦氏那拉子事根本就没瞒住李氏,她也知道身子当心。当面不说别话,只让大家宽了心。可这关系到自家闺女的事,怎么可能不上心。 “上回刘媒婆过来说。城里有个后生叫江宽的,脾气好,家里人口少,加上人品模样都很不错。我也让你爹去打听过,是在郭老爷子的匠工铺里做活。学了一手好活计,人也算勤干,我也就上了心。”李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四月里就要生了,一时半会儿肯定顾不上给你操持婚事。万一选了个不好的,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娘就你这么个闺女。如今只等着定下一门好亲事,娘也就安安心心地生孩子坐月子。” 采清心里很惶然,这股失落不知为何。 李氏看在眼里。有些不忍,那个金秀才是个好的,可耐不住人家有个一心一意要盼恩科高中的娘。 且不说金母不准予,有些看不起乡下姑娘,就是那金秀才。如今是个读书的书生,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世道。多的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妻子的,更别说有金母这样一位书香门第出来的,见识高的很。那一回过来说的几句话,话里话外透出乡下妇子欲攀高枝的意思,让人听着很不顺耳。 “彩翠她犯傻,是因为有个糊涂的娘……可我不糊涂啊,金秀才人品模样什么都没得说,可咱们家……说不得就是高攀了。” 采清咬咬唇,“娘,你别胡思乱想,没有那回子事。” 李氏把采清的双手摊开,一点一点抹过去。这些年没有过上好日子,之前年年大冬天里被楚高氏和秦氏压着一起做活,手上的冻疮好了又长。要不是今年朝秋向沈氏医馆讨了副好膏药抹了,这双手只怕现在又长上冻疮了,哪会这样白白净净的。 “我闺女是什么人,娘清楚的很。你别恨大伯母,她那人成天嚣张惯了,这一年咱们跟着你三叔一起过上了好日子,她眼红的紧,没事就找由头堵。这一回,有你爹下山去摆平,别怕庄子里那些人乱说,一定会没事的。” 看着采清一脸的秀气,李氏心里很高兴,这么好的女儿,真是舍不得嫁出去。 李氏说到这里停住话,复又叹口气,“我只想问问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别觉得羞,你这个性子跟娘一样,什么都往肚子里放……娘知道金秀才应该是对你有些心的,只是碍于金母没说出来。所以啊,娘得亲口问问你心里倒底是怎么个想法?” 采清哪里见过李氏这样捅破那层纸谈心的,不由叫住了李氏,“娘,别说了。”心头有些沉闷,又有些羞意,“那金秀才……是绝不可能的。娘你别多想,我就在山上路过几次,根本就没说上什么话。若是……若是大伯母要说什么,尽管让她去说,我坦坦荡荡的,根本就没做过那些事。” “哎……傻孩子啊,娘的好闺女……”李氏轻轻叹了口气,把采清揽在怀里。 采清顺势抱着,小心不压在李氏的肚子上,闷闷地道:“我都听娘的。只是别把我嫁出去……” 李氏一脸好笑,“都十六了,过了年就十七了,怎么能说这些胡话。”伸出手给采清理了理头上的小簪子,忽的想起大牛那个憨样,微微一笑,“若是大牛家里能再好些,也算是个良配,我也愿意把你托付给他。这孩子对长辈恭敬,孝顺的很,只是现在还没撑起个家来。” 采清蓦地想起方才在屋外见大牛从怀里掏出的纸,分明就是新落的户簿册籍,看来是落在井叠庄了。 只是心里没来由的慌乱,什么是良配? 像爹和娘一样,好声好气说话,从来没有红过脸,即便家里再穷,婆婆嫂子再凶,也都紧巴着自己的妻女。 这就是良配。 屋子里母女两个说着贴心话,朝秋却是一脸喘气跑了回来。见只有叶氏一个人是得了闲的,夏然夏晚在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让你下山寻你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叶氏发觉朝秋脸色的神色不太对劲,开口问道。 朝秋看了看叶氏,把脸上的异样一收,深呼了两口,这才别扭说道:“娘……我在院子外头听见了,似乎,大伯一定要把大伯母给休了……” “休了?这……”叶氏一听就坐不住了,她愣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朝秋看了几眼。似是慨叹,似是犹豫,若真的休了秦氏。只怕对大家都好,可对大伯一家不公平。毕竟人家夫妻都这么多年,为了嚼舌这件事,闹的要休妻,也不知道会不会闹的大家不愉快。 可心里的小人却一蹦一跳的。休了好呀,这样以后都不用再见这个大嘴巴。只是这样一来又觉得自己有些罪恶了,秦氏被休了以后,也不知道会过上什么日子。 见叶氏一脸的苦涩,朝秋幽幽说道:“娘,你也别怪自己。看你脸上都是愧色哩。大伯母自己造的孽,生出的歪心思多了去了,也不只就这一桩。爷爷奶奶自有主意。肯定会拦住大伯的……你要想想,若是采清姐被大伯母胡说一通的事,明天传出不好的话来,那就糟了。” 听到这话,叶氏又把心思落在采清身上。 “这孩子。也不知道谁是那个良配……你姐姐的婚事我也在发愁呢,这要是拖两年。可一样得嫁了。” 朝秋吐了吐舌,咬着叶氏的耳朵道:“娘,你觉得大牛怎么样?” 叶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朝秋赶忙解释,“可别乱想。我是看大牛哥似乎对采清姐很好,上回采清姐脚扭了,可是他帮忙的哩。你瞧瞧这回,要不是大牛,说不定姥姥得吃半天的凉风呢。” 叶氏心里的犹豫越来越重,“这毕竟是碰巧了……你也别说出去。” 朝秋嘟嘴一嚷,“娘,我哪里会乱说啦。大牛人不错呀,我觉得和采清姐挺般配的。不过这得看他们自个儿,我就是跟娘你提一提,说不定娘还能跟二伯母探探话,能不能成好事呢。” 叶氏意会过来,忽的就往朝秋身上拍了一下,好笑道:“小丫头片子,快十二的人了,还不知羞,竟当起红娘来了。” 朝秋嘻嘻笑着跑开了,言璟哥和时瑞快要放学了,今天没人在灶间帮忙,可得快些去做饭。 只是转身之后,朝秋却有些微微的不安。 她没有进山下小院。 可是那撑破天的吆喊,却教她震耳欲溃。 也不知道爹和二伯有多难做。 这世上原该最宁静和乐的农家院落,却被秦氏自己搞垮了。 自作孽,不可活。有些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是自己没有积口德,等到最后积压在一处,一点火星就能引火*。 不多时,楚明泉兄弟两个归了家,只是脸上都不大好看。 朝秋起身跑去泡了暖暖的茶水,把两人一身的寒气都融掉了。 “孩子爹,事情怎么样了?”叶氏走过来轻声道,末了又加上一句,“可别把人逼上绝路。” 楚明泉坐着没有说话。 “大哥把大嫂给送回娘家去了。”楚明栋握住茶杯吸取暖气,“我们劝住了,休妻的事情太大,刚才大武小武又回来闹了一通,爹都发狠打了他们。哎,大哥说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回来……只求大嫂这回能踏踏实实的……” 李氏和朝秋便恍然过来,想来这样没皮没脸地回娘家,又是快过年的时候,能削掉秦氏好几层脸面,受人冷眼怕是少不了的。 这样过了两天,学舍里放了假,十冬腊月天,甚少人出门晃悠。一早上起来,天灰黄灰黄的,时不时打个闷闷的雷,风也钻人的很。 李姥爷坐在二进院子里敲胡桃,旁儿的时瑞学着言璟的样子,两个捏在手中,咔嚓一下就碎了,用的是巧劲。 “这雷打冬,十个牛栏九个空,怕是年前就要下大雪了。我得提醒泉哥儿他注意把禽舍给捂实了,万一冻伤可就不好了。”李姥爷忽的又摇头笑道,“东山那儿暖和,禽舍盖的牢实,现在又掐上了茅草盖,长工们都守着。怎么也不会冻死。” 朝秋拿着菜篮子刚从外头回来,屋檐下都挂这一串串的红辣椒和苞谷,红红火火很是喜气。 “吃过饭后去捡荸荠和野慈姑,你们去不?” 李姥爷笑着发出一声慨叹,“过几天就下雪了,到时候还能捉斑鸠呢。这个时候我若有年轻时候那把子力气,就跟着小伙子们一起上山打野猪了。” 时瑞甚是喜悦,前些日子得了纪山给他的一把小弓,和言璟两人天天练拉弓,箭都没摸上几回,到底忍不住想去玩。 言璟看出时瑞那犹犹豫豫的表情,笑笑:“拉上纪山师傅一起去吧,他这两天也该教射箭了。” 时瑞欢呼一声,赶忙窜起来往外头跑,蹦蹦跳跳的还是个小孩子。 四合院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时瑞正好一头撞进楚明泉的怀里。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姥爷呵呵笑道。 楚明泉一脸的喜气,“说来也奇怪,今个儿东山那儿好些野猪都往下面跑,光掉到陷阱里就不下三只,纪山正带着人去打野猪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惊雷 中午摊了鸡蛋薄饼,擀了面,一大勺打卤浇上去,有牛杂的,有野猪肉的,也有三鲜,其他蘑菇丁,慈姑片,木耳,菠菜等等都炒成一盘自己加。天气冷,摆上了焦香的辣椒油,只觉得吃不够。 当然李陶氏那份是用大骨头熬的汤,下了满满一大碗细面,加上腌好的榨菜酸萝卜,眉梢眼角都掩不住满足。 趁着中午吃了一顿饱饱的饭,天虽然暗沉沉的,可还算亮堂,若再过几日下了雪,怕就要封山了。 言璟手里拿的是纪山给的一把老弓,麻绳缠得紧紧的,这弓如今他也只能拉个大半圆,根本吃不消拉满了。饶是这样,言璟天天抢着做些力气活,眼看着一天天下来胳膊的力气壮了许多,人倒是还瘦了些。 不少心急盖瓦房的人家可愁坏了,赶紧叫上叔伯一起帮忙,难得赶在两天里收了工,大肉炖骨头满满烧了一锅,端着碗又给左邻右舍送去。那些没有来得及盖瓦房的,频频说明年开春也要盖,兜里有了银钱自然得先住好吃好。 楚明栋当初自掏银钱买下了龙井西山,那山未来得及开垦,不过他也时不时去探探路,毕竟这西山也经常有猎户上去,不大危险。楚明泉也不二话,他对楚明栋情意深的很,不分你我,直接领了长工上了西山,几天下来收获颇丰,又寻了几处好地,过了年休整开荒。 因为有了上次捉到不下七头大野猪,仙肴馆的野猪肉菜一时盛行的很,连着价钱都贵了好一些,可愣是没几天就卖光了。连溜到庄子里偷鸡的獐子貉子都被顺手牵到好些,一时之间大伙儿兴致高昂的很。 芦苇沼泽地里寻鹌鹑,野鸡,野鸭。上山下陷阱捉些皮毛野味,等到大雪即来的时候,楚家的渔船都连续下了好几次大网,把沉在下面的鱼捞了几千斤才罢了工。仙肴馆早定下来,腊月二十八往井叠庄开回来,早一天放伙计们回去过年,也不差这一天的生意。 南山下的长工都是拖家带口的,平日里帮着洗涮侍弄,都是算了工钱的。难得是个不愁吃喝的年头,家家户户凑一块搭上牛车。去城里囤了年节,喜气腾腾地聚在一起乐呵。 这日天沉的似乎要压下来,闷雷不断。就连葡萄都不得劲,上蹿下跳静不下来。 午时刚过了没两个时辰,天就擦黑了,楚明泉刚从鸡舍那边回来。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变天。最先乱的就是那些禽畜,闹的不成样子。幸亏当初建禽舍的时候舍得下砖瓦,一层一间隔开来,不然这么多猪羊牛鸡一下子就乱了套。 叶氏刚把一锅米淘好,还未把锅子架上,北边猛的打起一个响雷。吓得屋内正在睡觉的龙凤胎哭嚷起来,声音咬破了屋顶。 楚明泉赶紧闪进门去抱孩子,庄子里听见这声响雷的也齐齐被吓住了。 紧接着不久。闷雷滚滚,似乎是老天从喉里滚出来的。天色越发暗黄,风也刺人的很,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窗,看这样子怕是要下冰雹了。 关上门。屋子里就显的有些暗了。叶氏点了灯,厚实紧密的大门仍然有呜呜的风灌进来。亭玉凑近烛花,细细地挑着线头。 朝秋试了试刚做好的皮手套,外头罩着狐皮,里头塞实了棉花,暖和的很。 三双大的给李姥爷,爹和二伯,稍微小一些的就是给言璟哥的,另外纪先生和纪山用的是貂皮,那个更有韧劲。 言璟哥最近练功愈发勤快,还得给他做个皮毛短衣穿在里头,这样也能少穿几件不嫌臃肿。 朝秋点着桌上的料子,嘴里喃喃念叨。 “姐,爹和二伯的做好了,哥哥都有了,为什么就没我的?”时瑞有些急了,看了半天,似乎没有一双是他的。 朝秋一把拉过时瑞,指了指旁边剩余的料子,“马上就给你做,你可是最小的,当然得用剩下的料子拼一拼,这样都不浪费。” 时瑞撅了撅嘴,“我也打到了一只獾子!” “是呀,明明是射野鸡的,居然给你碰上一只倒霉的獾子。”朝秋乐不可支,“那獾子皮不是准备给你做一双皮靴么,等下了雪你就能穿着出门了,还不好呀。” “嘻嘻,姐姐最好了。”时瑞赶紧巴巴说道。 叶氏把两孩子给哄睡去,刚转出来,听正屋里呜呜的风吼,心里有些怕,低声喃喃道:“这天可着劲要下大雪,也不知道会不会压坏了麦子……山下长工们怕是出不了门了……” 后头楚明泉也跟着出来了,“我看仙肴馆还是早些停了罢,这天沉的很,也没什么人会出门,左不过半个月就过年了,先歇过这几天再说。” 朝秋耳朵一竖,“爹,你听,屋顶上是什么声音?” 正屋里都静了下来,开始还只是嗒,嗒几声,没过一会,窸窸窣窣如同倒了豆子一般,竟是下起冰雹来。 “不知道纪先生那边怎么样了?”楚明泉忽的自语道。 朝气有些急,“言璟哥还在山下呢,不行,我得找把伞寻他回来。” 楚明泉一把拉住人,“纪山带着他练箭,肯定会躲回屋的。等不下冰雹飘了雪,再去找也不迟。” 朝秋闻言哦了一声,心里头还有些慌,屋顶啪啦啪啦砸下雪子,却是跟掉铜板一般。 这边楚明泉坐在堂前椅上,望着紧闭的门窗,越来越暗的堂里,却是想到在船上听来的消息。 “北边那儿乱的很,据说都已经连着打了三场大阵仗,小骚乱不断,也不知道多少人遭了秧。咱们这儿都快下雪了,想来边关那里雪都埋到腰了。” “今年收成好,储的粮食多,想来能熬上一阵吧。”叶氏有些个不确定。 楚明泉也是低声叹了口气,“咱们是没经过那种阵势,我在船上听人说,边关那儿都是把粮食烙成大饼背身上的,掰开泡了水就能填饱肚子。连睡觉都放在炕头,就算要跑也要带着粮走。大冬天里出门,没个吃喝半天就熬不下去了,安稳的日子难求啊。” 叶氏颇有感触,“还是杭城好,四季分明的,那边关九月里就下了雪,经常打仗,哪里能过上多好的日子。” 农家小院里,纪怀安站在窗前,看这大似拳头的冰雹,混在绿豆大小的雪子里砸下来,不多时就能把山脚下的田地给毁了一些。 屋内很暗,没有点灯。 纪山依然手把手教着言璟如何对准香头,扣弦,拉弓,伏击,一遍一遍耐心教着,尽管人还是冷冰冰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到底是他太急了。 刚上手没多久,就点了香头让他练,十次里头有一次中都不错了。 言璟的神情也有些急躁,总觉得有些不安,等一声惊雷打响,就好像是从北山那边炸出来的,手指一抖,依然射歪了。 “我告诉你多少次,哪怕天塌下来了,人也得跟木桩一样,不能动半毫!”纪山话里的语气越发严厉,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就你现在这样,哪怕漠北的弩族打过来了,你就只能是个逃兵!自己都保不住!” 言璟低着头不言不语。 纪怀安回过身来,环视一眼,几不可闻地对着纪山摇摇头。 纪山忽的就站起来,扯过自己的弓箭,对准了香头,“现在用我教你的腿脚工夫攻击我——别愣着,动啊,使劲全力。” 言璟注意到纪山的焦虑,心里有些异样,可仍然听话地近身攻击起来。 只是没过几回合,纪山脚下动都没动,光用上身摆幅,那只箭就射出去了,正中香头,稳稳射进门板里,箭尾还在不停发颤。 “这不过十步开外,你连个香头都中不了,若是上了几百步,怕是连个目标都找不着。这要是上了马,自己就成了靶子!”纪山说的有些气急。 言璟面色颓然,低声道:“我以后再不会犯了。” 纪怀安慢慢踱过来,忽然说道:“十日前,漠北动乱,弩族大王子扬言要让林将军出城!”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看言璟。 果不其然,言璟一瞬间僵硬,连握住长弓的手深深勒的青紫也不自知。 纪怀安自顾自说道:“结果……起了一场暴风雪,搅的天地昏暗,人马失蹄,城门紧关着,连守城的兵卒都站不住掉了下去。”言罢,也不接下去说。 言璟抬头看过去,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他仍然没有看透过这人。 这样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背后究竟遇上了多大的仇敌,没有一刀杀之,反而用残忍的酷刑折磨多年。 蓦地,他忽然发觉那双眼睛幽幽沉沉,差一点把人给吸进去。 等到他醒悟过来,后背已经汗湿,心里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这边纪怀安抬眼对入言璟惊恐的眼神,心内叹息一声,是时候了。 纪山心意相通,忽然对着言璟单膝跪下,“少主,镐京有变动,漠北之乱是有人通风报信。林将军将你托付于我们,属下誓死以卫。大周,很快就要乱了……” 一个响雷炸在言璟脑中,一瞬间他似乎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心都骤缩在一块久久不能平息。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雪 冰雹过后不久,天就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灶间里在煮咸鸭蛋,原来是李氏忽然特别想吃那个味。 家里腌着好几坛子,叶氏干脆拿出了五十个,一同煮熟了,冬天放的久不怕坏。 时瑞挤在锅子边上,那煮蛋的味道有些呛,很不好闻,可是黄油油的咸鸭蛋却好吃的很。 反正也快要吃晚饭了,叶氏挑了十个出来,每个对半切,搁在盘子里叠起来。青色的鸭蛋壳,一圈雪花似的蛋白,层层包裹着黄澄澄的蛋心,到了中间几乎是透着红的,盘子里不一会儿就滴了一小滩油。 朝秋捡了半个挑着吃,咸味适当,糯沙般柔软,若是配上稠粥,怕能喝下一大碗。 李氏听说鸭蛋煮熟了,忙不迭地要过来尝尝看。 等采清拿了两个过去,李氏禁不住自己磕破了蛋盖子,用小木勺挑着吃,两个鸭蛋一下子就吃掉了。 这边李陶氏劝着可别再吃了,一会儿就吃晚饭。只是大着肚子的孕妇总有些不同寻常,嘴里不断回味那个鲜味,口齿生津,巴巴地看着采清和李陶氏,被笑话了好一通。 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了,这雪怕是要下一晚上。楚明泉自己撑起了伞要下山,却被朝秋拦住了,她自己穿上皮裘披风,戴上羊毛线帽子,底下坠了两颗毛球,手上也不忘带了棉手套,蹬着皮靴子,两只手握住伞柄自己得得瑟瑟地下山寻哥去了。 时瑞恹恹地转着眼珠,黑溜溜的像是擦得澄亮的宝石,“不带我去……哼,不带我去……” 楚明泉好笑地往他身上招呼,时瑞脚下错几步就闪开了。倒让楚明泉眼睛一亮。 这边父子两个开始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朝秋提着二十个鸭蛋,擀好的生面,打卤香料用罐子装了,一同放在食盒里,顶着风雪走在青石山道上。 纪怀安的农家院落离山道很近,远远的就是一线的杨柳岸,龙泉湖面上一艘渔船紧紧拴着,随着风雪和湖水上下动荡。 山道两旁的树不密实,从湖上吹过来的风有些刮人。朝秋紧紧抱住伞柄,有些个没把出风向,就把六十四骨大伞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一松手就吹走了。 院落前有棵老樟树,当时纪山选地的时候也是看中了这棵上百年的树,密实的树冠遮挡下来,能抵下日头和风雨。等朝秋一步一挪走到树下,果然风势稍微小了一些。 瞥见灶房没有起火。想来纪山还没有动手熬汤。 刚转进院子,里头的万年青被吹的东倒西歪,一地的樟树叶子。 好不容易进了屋,朝秋抖抖索索地跺了跺脚,纪山拿着食盒去了灶间,她瞧了瞧纪先生。居然忍不住拿起一个鸭蛋敲开了。 朝秋赶紧道:“纪先生,可别现在吃上瘾哩,等骨头汤面出来了再吃不迟。” “唔……五个。十个……总共二十个,”纪怀安煞有其事地数起来,“冬天禽舍的蛋生的少,看来全都腌起来,还能多吃几回。” “言璟哥哩?”朝秋却是没见到人。 纪怀安露出一丝笑意。“在后头呢,没练好箭术。被纪山骂了,你去劝劝,可别掉金豆子了。” 朝秋皱了皱鼻子嘀咕:“言璟哥才不会掉珠子呢。” 说完打量了屋里一会儿,终于转到后屋去,瞧见言璟对着一只燃尽的香发呆。 朝秋轻快地叫了一声,言璟猛的一怔,勉强笑了一笑。 她自顾自掏出怀里的蜜饯分他一颗,言璟愣愣地接过,却忘了尝。 朝秋一看言璟果然有些呆了,难道纪山真骂狠了? 细细瞧了瞧眼眶子,咦,有些微红,朝秋不由讶异道:“言璟哥,你不会真掉金豆子了吧。” 手上的蜜饯冻的很,言璟捏了两下,心思有些低落,“没……就是盯着香头有些久了,眼睛发涩……” 话没说完,朝秋就握着他的手,把蜜饯给塞到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朝秋抿着嘴,左脸颊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一样,“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蜜饯,开心的就喜欢吃辣,若是不得劲的时候就吃酸的,这样一来,酸甜苦辣不都尝过来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嘴里的蜜饯一层层熨帖着发涩的舌尖,言璟忽然才舔舐到嘴里的血腥味,酸甜可口的枣饯在嘴里化开来,似乎全身都有些颤栗。 “很好吃。” “那当然,这可是娘用蜂蜜腌的,那东西贵着呢。”朝秋把言璟拉起来,“我给你做了一双皮手套哩,软的很,下次你就带着手套练箭,指头就不会抠破了……还有皮毛小衣……” 看着朝秋喋喋不休的样子,言璟心里一暖,直到一同撑着伞离开农家小院,他的心思轻了许多。 这边大牛送上来一些糍粑,配着白砂糖芝麻粉蘸着吃,别提有多香。 原本这时候家家户户是要打年糕的,天色一变,人不得劲就歇了手。也只有大牛勤快,事事不落,李陶氏看在眼里,满意的很。 糍粑白白糯糯,做的细致,楚明泉用剪子剪成小块,招呼众人一起吃。 倒是李氏,若有所思地看大牛腼腆笑着,等他三步两步就出了四合院,李氏下意识地回头看自己的闺女,这时候正跟亭玉一左一右站着,颇似一对亲姊妹,就连笑的样子都像的很。 那边朝秋用竹签子戳了两块,递了一根给言璟,笑眯眯地蘸着白砂糖吃起来。 李氏抚着肚子,恍然有些错觉。 不过一会儿,正屋八仙桌上就摆好了骨头汤面,今天没有烧米饭,中午的面食做的多,打卤又香又鲜,恨不得一直吃上几日才罢。加上一盘子咸鸭蛋。榨菜,酸笋,脆萝卜,泡菜,一大家子人吃的其乐融融。 待到夜里,楚明栋将热水灌进汤婆子,足足弄了三个塞进被窝里。 下面垫的是葛麻,上面盖的被子是今年新种出来的棉花,比木棉絮要暖和多了。 等到李氏满足地躺到被窝里,外面的雪已经积了一寸厚。若是下一个晚上,怕是明天得没过小腿肚了。 肚里的娃踢了两脚,李氏僵了好一会儿才喘气。也不知怎的,只要戳一戳,肚子里那块肉就咕噜噜地转。 楚明栋对着李氏的肚子呆呆地看,那个小拳头拱了两下,他就跟着笑两下。李氏见不得他那傻样。说道:“明天还要起早去大棚里看看,快睡吧。” 楚明栋应了一声,仍是看着鼓起的大肚子,心里想着不知道生下来有多胖。 李氏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牛他爹身子可好些了?” “还成。只是劝他多歇着,他人就是闲不住。”楚明栋帮着把褥子盖实,又在边角塞上垫子。 李氏见他一通忙碌。心里暖暖的,“大牛如今都十九了,过了年可就二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中什么人?” 楚明栋摇摇头,“这小伙子实在,嘴上不说什么。可也有主意。前不久把户籍落在了井叠庄,这就是把心思都放在这里了。我和明泉都看在眼里。平日里能让他学的都教了他。现在船上还真少不了他跑腿,干起活真是没的说。” 李氏心里有些满意,可一想到他那个家境,虽然上面没有娘,兄弟姐妹据说逃荒的时候半路上染病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爹,这若是把女儿嫁过去,实在很寒碜。 这么想着,李氏把话里的意思给说了出来。 这么想着,李氏把话里的意思给说了出来。 “咱们虽说过上了好日子,可城里头的好后生,眼光高着呢,娶媳妇都是往好里挑。我不想闺女能嫁到什么富贵人家去当少奶奶,只求人好,踏实肯干,就算穷了些,日后帮衬着也能富起来。嫁女要嫁低,在婆家腰杆挺的直,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楚明栋沉吟半晌,说道:“你的意思,是想把咱闺女嫁到大牛家去?” 李氏开口道:“我哪里舍得……只是看大牛人不错,就在眼前,有个什么事都能知晓。他人虽然有些黑,可模样也端正,这几个月长工们读书识字,大牛那人学的最快……说实话,咱闺女太文静,要让我把她嫁到城里怕她吃亏,哪怕就是隔几个庄子,我这心里都有些不舍。若是大牛能当上门女婿……” 这话说的多,气就有些喘。 “孩子她娘,慢慢说。”楚明栋给李氏捏着腿。 李氏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采清打小就不怎么出门,见过的人都数的出来。我只怕以后若遇上个不知根底不知脾性的,离咱们远,帮衬不到,日后心里的苦也不说出来。” 楚明栋想了想,说道:“我原本想过的,咱们买的那座西山离南山近,我隔三差五留意一下,山麓有块朝南的坡地,还算平整,若是休整一番,正好可以建一座大宅子。我也有心想招个上门女婿回来,可大牛……他也有股冲劲,凭他闷不吭声把户籍落下来,看样子是想自己起个院子。我倒觉得,再过个两三年,等仙肴馆开了分船,他怎么也得算个一座分船的大管事,不会差到哪里去。关键是,看他有没有心,能真心对咱闺女好。” 这么一说,李氏更是来劲了,“上回朝秋娘给我提了提,说那大牛人不错,我那时听过就忘了。现在想想,朝秋娘怕是给我出主意来呢。朝秋这小丫头,也可着劲老打大牛的趣,几回还扯上咱闺女一起念叨,看样子,这些小的有什么瞒着咱们哩。难道她们还看的更透些?” 楚明栋深以为然点点头。 “朝秋那丫头,确实最机灵。要不我再多打听打听,若是他有心,是个好托付,采清也中意,咱们明年趁早办了吧。等孩子生下来,洗三,满月一过,大半年可就又过去了。” 话说到这儿,李氏不知为何,又唉声叹气起来,想收回刚才夸大牛的那些话,直说不舍的都配不上。这般反反复复的,楚明栋心里很是好笑,好声好气劝了几句,才让她侧躺着眯眼睡过去。 第二日大家都起晚了。 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屋檐下挂着冰棱子,日头没有探出来,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一片。 李姥爷笑呵呵地铲着雪,楚明栋赶忙上前去帮忙,三个院子的青石路都扫净了,几人也不歇着,准备打开院门去扫山道上的。 结果等楚明栋一开门,外头白茫茫一片,山道上一排人影,抡着扫把铲子,一路往南山四合院这边扫来。 几个人相视一笑,也加入到扫雪队伍里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幕迟 这一旦下了雪,大人望着田,小子们盼过年。 外头却不像昨天那么冷,风也停了,就是鞋子踩着雪陷进去都快要一尺深。时瑞哒哒哒跑出院外,在山道上不停跺脚,一踩就是一个小坑,淹过了小腿。亏得穿了长皮靴子,一点雪都没有溅进去。 朝秋把自己裹的暖暖的,偷偷捏了一个雪球往时瑞身上砸去,嘭的一声正中后背。 “偷袭!哈,看招!”时瑞大为耻辱,练了这么久的工夫居然被姐姐偷袭了,两只爪子伸到雪堆里搓出一个就开打。 两人打打笑笑,惹得一众扫雪的人也高兴起来。长工旁边也有一些小娃子,都是拖家带口过来的,虽然拿着小笤帚,可眼珠子巴巴地往那里瞧。 几个小崽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楚明泉呵呵笑起来,让他们自己去玩,别往水边凑。 等得了自家爹的同意,小孩子们连忙加入到雪仗的队伍里,有几个球不小心砸到了朝秋和时瑞那边。那个失手的小豆子顿时吓住了,生怕主家要骂他。可没过几眨眼的工夫,小姐和小少爷居然联合起来一起扔雪球,笑嘻嘻的样子又让他咧开了嘴。 玩了一身汗,时瑞还舍不得回家去,撺掇着李姥爷去捉斑鸠,闹了个大笑话。这才下雪第一天,斑鸠还没出来呢,等寻不到东西吃,那时候才是最好捉的。 天光大亮,长工们吃的都是大锅饭汤,热热闹闹的聚在一间茅草房里,长桌长凳,做饭的都是自家媳妇,小娃子帮着添个碗筷,利索的很。 等吃罢早饭。山中的操练场上又开始嘿嘿哈哈练起拳脚,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如今大牛当了领队,一拳一势打的有模有样,个个都是刚劲有力。虽说大家都是做杂活的,可一旦人多士气大,虎虎生风,不容小觑。 只是今日,原本与往常一样,可众人就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异样。心里都纳闷着。纪山师傅似乎对大少爷越发严厉起来,一拳一脚要打到点子上,错了一丁点就罚。 大家心里纵然好奇。可没一个人会去问。 大少爷既然听命练功,想来肯定是他自己要求的,不然那棍子下去,得有多疼。 一直练了有一个时辰,众人才散去了。 似乎冬日下了雪。天地间都静寂了,庄子里除了小娃子们出门玩儿,修葺禽舍的,拢麦田的,扫雪的,再没有平日里那些腻腻歪歪的琐事。 仙肴馆的生意越做越好。哪怕歇了这几天,临到除夕那天,依然有不少人上纪家桥的仙肴馆买甜品糕点。这过了年得初八才开张。手里头有了银钱的都是多买上几份存着,一来过年摆出来有脸面,二来这东西最是稀奇,一年到头来总得买点尝尝。 仙府楼船起了锚回翁家山,四个记账先生手中高高的一叠账簿。分别是宴席收支,工钱分红。采买损耗等等费用,一本一本分的很是清楚。 当李德贵不知算过多少遍的总数目,直到报出口时,仍然觉得心里一阵狂跳。 “五万七千二百两银子……这是总盈利,小子们的分红都发下去了,一个个乐的跟什么似的。侍候伙计里做的最好的二十六,三楼高官富商去的多,他得的赏银也是最多的。没想到我那两个小侄儿,就这么几个月居然都挣了十两多银子……”李德贵禁不住颤抖地说着,他自己都挣了二十多两,最后的年底红包是楚明泉定的,这还没有包括进来。 “纪先生,这些只是楼船上的盈利,我管的是纪家桥的,甜品糕点饴糖的收益,也是丰厚的很。”另一个账房笑嘻嘻地说道。 纪怀安一手翻阅年底总账簿,另一手不断查阅小册,几乎是一目十行,全然靠着心算,连李德贵带过来的算盘都当成了摆设。 屋子里的人禁不住这紧张的气氛,纷纷捏紧了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纪怀安。 “还有一样得算进去。”将总账簿的最后一页翻过去,纪怀安这才说道。 李德贵心里一紧,“缺了什么?我们都校对过了。” “药材。”纪怀安笑道,“我们做的药膳,虽然大多都是山上采的,地有所出,人有所得,这也算是本钱。”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毕竟长工们在山上采摘的药材,都用到了仙肴馆里,可若是拿去卖钱,这也是一笔收益。而且药材本是山上出的,谁也不能保证第二年能采多少。如此说来,他们确实对一些支出理所当然地忽视了。 李德贵忙应了,复又重新开始打算盘,到底纪山过来把事情都揽了,好让几人早些归家去扫旧迎新。 几天前那场雪融了不久,似乎还有下雪的预兆。 将地里和船上的活都收拾完毕,楚明泉乐呵呵地站在一筐筐红包、年节旁边,让管事过来分东西。虽然这红包比不上大家的分红和工钱,可也是楚家的一点心意,放以前这都赶得上一年的工钱。年节有糕点,肉,鱼,零嘴,都是分好了的,只管提了回家就能放灶房里摆上。 做不同分工的伙计穿不同的衣服,仓库里干净整齐,大家排着队伍,气氛格外热闹。为了速度快些,也不再寒暄拜年,直接让大家赶紧回家去过个好年,初八的时候开工,又是红红火火新一年。 直到最后,所有人却留着不走,等楚明泉说话。 “今年是仙府楼船的头一年,明年这时候,咱们要把分船开到姑苏,福州,扬州。只要大家肯干,我们会挑一些做的好的去分船当大小管事,账房,副厨等等。大家不用担心,你们如今也算是前辈了,明年如果有心想去其他分船干活的,过了年报备一声,我们已经托人买山开地,就等着人手。” 仓库里的欢呼声挣破了天。 带着这样一个消息离开,每个人摩拳擦掌的,想要在明年做出一番成绩。 四合院里,李陶氏耐不住,指挥着贴窗花春联,灶房里热气腾腾的,时不时有只猴子去捣蛋一番。 朝秋用竹签插了两个肉圆子,坐在秋千上啃的欢。 “言璟哥,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不?” 山坳暖潭边,藤萝掉尽了叶子,光秃秃的藤蔓缠垂下,一旁的秋千少了些生气。 朝秋指着潭底的石头,一双月牙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你看,我说今年要建个大宅子,做个地主婆,现在不也实现了?等仙肴馆一座一座开遍大周,咱们一家可以尽情地去周游四海……把能推广的棉花、土豆这些带到其他地方,既是善事,又能给仙肴馆树立个好印象……” 一旁的大石头上,言璟正对着汩汩清泉渗出来的位置,似乎觉得昨天就是在这里,落水,找佛珠,浸黄豆,做豆腐…… 那一幕一幕的温馨恬静,撩拨着他茫然的心底。 不过一年,楚家就变了个大样。 家里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多了好些人,姥姥姥爷,夏然夏晚…… 朝秋数着秘密福田里的仙果神树,加上最初的那棵共有十棵。四周不再种菜,反倒沿着竹楼往外,一片花海。如今正是除夕日,开的最好的却不是移栽的山茶花和腊梅,反倒是地上一丛一丛的兰花,白色,粉色,紫红,在这个料峭的初春始日,静悄悄的开放。 这里是朝秋的秘密花园,也是她的仙果福园,哪怕就是李陶氏都不曾进来过。毕竟,这里的东西,再不似从前那样可以公之于众。 小心地踩着石径小路,路过葡萄架,穿过仙果树丛,朝秋也长高了一些,过了今日又长了一岁,便是十二了。 一直到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响起来,庄子里闹哄哄地吃年饭,玩炮竹,时瑞带着葡萄淘气的很,八岁的小娃子跟吹气一般,旧衣裳都短了一截,全都得换上了新袄子。 言璟一脸专心地看着朝秋,眼中带着几分黯然,又几分欣喜。 明年今日……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像此刻这样,听朝秋说说笑笑,念叨着明年要做的事…… 言璟微微闭上眼睛。 两年。 只给了两年的时间,似乎都来不及打磨。一日比一日加重的训练,却只是个开始。 身上青青紫紫,可那股疼痛全然比不上压制在心底的痛楚。 他没有了世上最疼爱他的人,没有了带他跋山涉水的公孙先生,就连记忆中那个蓄着胡茬一身铁甲的舅舅也离他而去…… 刀光剑影,亲卫的谋叛,海上的追杀,生与死的一线…… 一阵沉寂。 周围热闹的气氛仿佛与他隔绝。 等他睁开眼时,原本的稚嫩,纯粹,无奈,都成了奢望。 楚明泉四平八稳的声音,叶氏的莞尔,朝秋的清脆,时瑞的嘟嚷,铺天盖地袭上心头。 言璟终于明白过来,从一开始,他都在逃避。 享受难得的亲情,心里最初的悸动,异样的情绪,每一日都成为一副良药压制体内的旧伤。 可是纪怀安淡淡的一声称呼,却把他埋藏了八年的身份挖了出来,剥得血淋淋的。他自以为是,这样能够隐姓埋名,从此过安宁的日子。 可要不是纪怀安给他扫除所有的漏处,只怕祸水早就引到这个温馨的家中。 他不是别人,不是楚言璟。 他叫周幕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军营 漠北鹘城,风沙走石。 一行六人,玄衣铁甲,身形高大如虎背,从南边风驰电掣而来。手中的长枪剑戟一字排开,护送一辆朴实至极的马车,围的里外不透风。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围着头巾的鹘城人拢着袖子窃窃私语,虽然这一群官兵看着凶狠,倒没有发生踩踏之事。 “应该是镐京送消息来的吧?” “那也不用这么多人护送一辆马车吧?” “谁知道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大抵是京里派来的官吧。” “不知道啥时候边关才能重新安稳下来。” 有人迟疑说道:“是不是林将军伤势太重……” 旁儿的人立马瞪了眼睛,似乎是为了支撑自己一口气,说道:“怎么可能!弩族鞑子不都被杀退了?老天爷都帮着咱们,那场龙卷风,把鞑子卷个昏天地暗,咱林将军是骠骑大将,除了他谁能坐镇漠北!” 对面明显被自己吓住了,“我,大风灌肚,说走了话,老哥你听过就当给风吹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这群人中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凛冽寒风中,甚少人出门走动。有的围着皮毛裘毡,有的甚至只能多穿几层葛麻大衣,窝在家中期盼春日的到来。 到底今日是除夕,纵使这段时间战事吃的紧,仍然有人上街采买年货。这一行人的声势不大,可气势不弱,因此行人看见了都会相互议论几句,无外乎是关外的战事和开春的农事。 马车上下颠簸,从碎砖道上一下子就过去了,身后的窃窃私语淹没在寒风里。 前后六位将士暮气沉沉的玄袄有些许破烂,甚至露出了葛麻。可脸上俱都是沉色。随后跟上的四位明显一身黑袍,衣着上比之前六位要好许多,可都带着风霜之色。 林家将营,六十大帐驻扎城外十里。 直到马车寿终正寝的前一刻,四人中之一的陈鹰策马上前。 厚毡掀开,先头出来的是一位少年,等身后的老人躬腰钻出来,这才扶着老人下了马。 陈鹰挡住烈烈寒风,一身黑袍吹的噼啪作响。 “老了,坐个马车都颠烂了骨头。比不上你们这群小伙子。”老人一脸舟车劳顿之色,哪怕服用了养气丸,却也比不上这些快马加鞭半月的侍卫们。 “沈神医。这边请。”原先的六位将士中的卢副尉上前说道,又看了一眼陈鹰,身上的寒气更甚。 “观书,把药箱全带上。”那老人正是沈老先生。 这几人不远万里从深山中寻他出来,披星戴月地直奔漠北大营。 流失大帐呈卦形驻扎。立在风中的守卫一个个都是年轻的官兵,被风霜吹的一脸紫色。 身上的战袄还是旧的,似乎从去年开始就没有补给。 陈鹰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倒是沈观书心中大骇,为何林家军营已经到了这么严苛的复查地步。 每年朝廷都会给林将军拨下十万银两作军资。只因漠北之地实在太过险要,困苦不堪,若非如此。这十万两银子就不会放在这里。 行至营前,倒刺栏杆三排横立,守门侍卫一脸杀气,长枪交错,弓弩拉满。蓄势待发。六十大帐暗处层层传递讯息,皆有护卫伏击。 这种感觉使得将士六人深感骄傲。 这就是林家将。驻守边关十年,一个个从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熬到现在将近而立之年。 待得卢副尉上前报出暗号,全身搜索一遍,一行人并无一人挣扎不从,这才进的军营中。 沈观书略有所察地朝身后望去,却见先前搜他身的侍卫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脸上并无一点痕迹。 他的心里有些不知味。 他认得他。可脸上那一刀伤疤,却将一副清秀的面容毁去,戴上森然的戾气。 似乎三年前,这位还是个小兵,替林将军挡了一箭,自己跟在爷爷身边,手哆嗦地握不起一根银针。本是要放他回家孝顺老母,可他仍然赖着下来。到现在成了守卫,稚嫩仿佛如前世散去,全身上下透出一股煞气,只怕经过的战事不下百场了。 讶异归讶异,沈观书却不再若三年前那般无措,对他点头,转身离去。 燕雀与鸿鹄,只在一念之间。 为首的陈鹰冷气森然,往主帐前大步迈去。 毡帐揭开,却是陈佑露出脸来。 “沈神医!”陈佑激动地喊出来,复又定下心绪,掀开毡子让几人进去,身后的六人停住脚步,守在毡帐四房。 帐中咳嗽声不断,却已经很是微弱,只听见外面呼呼作响的寒风,似是有马蹄声踢踏而来。 陈佑早上前支起帘子,矮榻上躺着的人,面色古怪,却仍然是含着笑意。 “要劳烦……咳,先生了。”周晟衍不由苦笑,这副身子还真是不顶事,才不过两个月,居然就倒下了。 沈老先生口中说着话,察言观色之际已经撩起袖子开始把脉。 陈佑心中焦急不安,却不敢发出一声动静。 “余毒复侵,我给你配的药丸,还剩多少?” 陈佑苦笑,“已经断了五日。” 沈观书不由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陈佑,那药亦是以毒压毒之物。 陈佑一脸自责,“属下拦不住公子,漠北频频动乱,京中有人暗递消息,弩族大王子这才死咬在鹘城,硬逼林将军出来。” 沈老先生沉吟半晌,期间周晟衍咳出一滩黑血,他却见怪不怪,依然稳着情绪,陈佑只差没能自己代主上受苦。 “脉象很复杂,似乎隐隐有些控制,却又即将压制不住。”沈老先生皱着眉头,问道,“近日吃过什么?” “米面已经难以下腹,只喝些汤水填肚。”陈佑事无大小全都掏了出来。 沈观书环顾一周,见矮桌之上的香炉冒着缕缕轻烟,旁边摆着茶罐,似是有些眼熟。 “每日饮过何种茶水?”沈观书忽然问道。 陈佑一愣,却也知道沈神医之孙尽得三分真传,也不敢怠慢,应道:“这是杭城的龙井茶,算是秋茶中的上品。公子爱喝这茶水,也只有米汤和这茶水他能咽下,几乎每天都在喝。” 沈老先生接过茶罐,揭开盖子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楚家的茶叶,放到现在,也还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我想应该是找到缘故了。”沈老先生摇头一笑,“算是歪打正着,百草经上说过,茶叶能解百毒,我从前只信一二,大抵是手法问题,这茶叶多喝有益。” 此话一出,陈佑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周晟衍一抬眼,陈佑连忙收回神色,心里的打算暂时压下,先救好主子再提不迟。 一连三日,大帐中药香浓郁,风吹散开,许多兵卒心中有些不定。 直至暮色暗淡,林将军头戴铁盔,身穿战甲,从北边风尘仆仆回来。这个消息像是火烧蔓延一般,林家军营中一瞬间志气高涨。 终于亲眼见到将军回来,尤其是那些新兵蛋子,激动的差点一拳砸在同伴身上。 沈观书接过卢副尉送来的药草,转身便见到那个魁梧的大汉往大帐方向走去。旁边的卢副尉有些激动,他心下了然,原来是林将军回来了。 三年前只见过几面,他跟随爷爷大多忙于兵卒之中,到了天暗几乎都是闭眼就睡,两个月里却没见过将军几次。 沈观书抱着药材往正帐走去,原本通行无阻,却被陈鹰给拦了下来。 两人站在一起,浑然就是一块顽石阻隔一块美玉,怔怔盯了好久,要不是陈佑出了毡帐,将沈观书接了进来,只怕他站上一整晚,也挪动不了一寸。 矮榻前低声慢语,沈观书根本听不清楚。 将药材一一整理完毕,药浴桶已经生了火,沈老先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择着药材,挑挑拣拣,不说一个字。 沈观书总是惊讶,却也跟着爷爷一起摸药,一时间毡帐内静寂无比。 那边的轻声低语有只言片语传到他的耳内。 不怪他们不小心,实在是沈观书自小生了一双异耳,能在嘈杂声中依然听见百步以外的虫鸣声。 只是就这只言片语,却令他手中的药杵差点把草药给捣了出去。 云莱洲……失踪……大皇子密信…… 这些关键的字眼,饶是他见过诸多阵势,却也顶不过这样一个惊诧的消息。 若是林将军失踪了,那么,这人又是谁。 沈观书沉沉地垂下头,一直暗中观察的陈佑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依然坐在帐中处理文册。 漠北除夕无夜色,天地黯然,只有几盏昏黄的豆灯透过褴门细缝,这一场仗,应付的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幸而,立春很快就来了。 草蕊破地而出。 弩族的队伍一层一层退出关外。 战事在不知不觉中,因着农事的到来,关内关外开始放牛养羊,耕地种粟。 春寒料峭,漠北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 杭城三月,桃花缀枝,春水泛滥。 楚老汉坐在田埂上,掐了一颗嫩草往嘴里嚼了嚼,复又吐出来。 南山东山脚下,长工们的身影来来去去,刨地开荒,可着劲干活。 “爹,丈人又托信来了。”坐在一旁的楚明庚声音有些僵硬,“我,我给拦了回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伏击 楚明庚满脸木色,唯有不停搓着草根的手,编出一个蚂蚱来,才看着有些灵巧。 “再缓缓吧。”楚老汉一脸颓然,“她回来肯定要搅和一番,秦家那里咱们已经送了粮和银钱,怎么也等老二媳妇生完了。” 楚明庚木讷地点了点头。 “娘那里还得爹你去说说,她已经怨上了。我看桂枝的活有些多,五弟他……媳妇,不怎么搭手……”楚明庚说着,脸色有些愧意。 这原本就是妇人家的活计,他这么跟爹说,特别不得劲。 楚老汉咳了两下,“桂枝她怀的可是我的曾孙子,你跟益财说,重活都放着别做。老五媳妇脾气越来越差劲了,肚子怀不上,倒拿桂枝出气。” 楚明庚心里有些矛盾,说实话,这个年过的却比以往顺心的很,耳根子都清净了。 老二老三私下硬塞了个大红包,可他心里羞愧的很。毕竟是自家媳妇不积口德,害了闺女又挠了侄女,他真是羞的没有地缝可钻。 一眨眼就过了惊蛰,地里也要忙活起来了。 楚明庚摒着气,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边秦氏已经快被唾沫给淹死了,天天盼着死鬼来接她,可从早盼到晚,除了指指点点的人,家里家外冷言冷语,井叠庄那里没有一点风声。秦氏嚣张了这么些年,被打击的只差一个厥过去倒栽进水沟里。 这边秦家地里要开始犁水田,秦氏自然不能躲在家里,况且是楚明庚直接绑了她回家的,更加不敢在娘家嚣张,不然被赶出去,这都没地方去。 纵横交错的田埂上,似乎有几拨人轰的笑开。 秦氏脸上火烧火燎。好似那些人说的就是她一般。 这个年过的无比憋闷,那身壮肉居然都瘦了两分,脸色愈发黑了。 秦老头眼里含着羞耻,临老的时候居然被女儿弄的没脸没皮,他都没那个脸再托人去问口信。 原本就看什么不顺,见秦氏拖拖拉拉的样子,脸上又闪过一丝恼恨。 楚家现在有了靠山,楚家老二老三的馆子越开越大,这女儿不知道上赶着去巴结,居然做出那种事来。如今想寻个由头把自家儿子塞进去都寻不得。更加别提托他们劝劝楚家老大了。 秦老头看见秦氏就头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明着暗着苛责秦氏。他都不管。 这样一来,秦氏的日子过得越发的苦。 一时想起去年吃过的美味糕点,一时又想到每日大鱼大肉,那时她还嫌三嫌四。那样的日子,和现在桌上连个油星子都不漂的青菜。嘴里苦的要命,一顿饭只吃出一嘴的苦涩滋味。 秦氏这样要强,不管不顾的人,头一次生出一种愧疚心来。只是没一会儿,就开始破骂楚明庚个孬种,大儿子益财肯定是被桂枝吹了枕边风都不来看自己……大武小武居然只来了一次。上门就是来跟姥姥要红包的…… 自然,秦姥姥没给多少好脸色看。你说每年蹭吃蹭喝的,现在他家两个叔叔都是成把成把赚银子的。外孙不带些东西来也就罢了,还想揣些回去。 重点是那些东西还是楚家送来的。 一时间迟桂村里,秦氏娘家乌烟瘴气的,就是没人来接人回去。 相反的,楚明泉人却在海上来回两趟了。 岭南的白砂糖和罐头一船一船运过来。去年得了五万多两银子,跟纪怀安一商量。干脆自己就建了一只大船队。虽然花了将近五六千两,但是这批罐头半数以上都是送京里去的,想来能赚上一大笔。 说来楚明泉到现在仍然下地干活,上山砍树,跟大伙儿穿一样的料子,家里依然每天吃着自己种的米和菜,鸡鸭牛羊都是自家养的。除了去买些布料,盐之类的回来,别的都不需要花钱,赚的银子似乎都成了一个数目。 但凡有人想进楚家谋份活计的,都先从最苦最累的干,一般干不过个把月就能走好些人,这样一来,也省的楚明泉没了情面。 待到罐头全数运至井叠庄里,山中湖面上停着一排高桅大船,楚明泉当先从船上下来,下面的长工开始架起云梯搬货。 这样几艘大船的货物,一时半会儿吃不下,所有人都歇下手头的活开始忙碌,将杭城的分量全部存到地窖中,其余还得继续北上往扬州姑苏。叶氏大哥早在去年收到信和银两,买下几座山动了工,如今只差船造司交付完工,地里的菜田早些旺起来。 “楚……楚哥,这真是你老家啊?”大虎二虎刚来杭城,有些拘谨,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居然也能当上了大鱼船队的副手。这一趟是过来送货的,轻松的很。可等到船队进了桃溪水域,四山环绕,远远的山脚下一排屋舍,牛羊成群,这些全都是楚明泉家的,两人不由差点说不出话。 陈树在后头呵呵笑着,他与二人相处多月,是最熟悉的。猛然间那边一个小豆丁飞奔过来,扯着嗓子喊:“大虎叔——二虎叔——” 那边二虎也看见了,忙几步上前接住窜上来的时瑞,左右捏了好几下,不停说着长高了,也长壮了。 时瑞笑得格外欢畅,扒着二虎不肯松手,还是楚明泉给揪了下来,“走,带你叔上家里去,今天好好吃一顿火锅子,赶紧去弄些菜。” 时瑞立时一溜烟往山道上跑,赶紧去通知家里多做些好吃的。 今日算是个大日子,最后一批罐头安全送了回来,也算是把去年的活收了尾,如今岭南那边的精力就放在楚家船队上,招的兄弟们都是从船上下来的。如今重新上了渔船,而且还分着红利,一个个都很是畅快,劲头正足着呢。 灶间里采清和亭玉正在做菜,时瑞跟一阵风一样刮了回来,“大姐。堂姐,大虎叔二虎叔都来啦,爹说要多做些好菜哩。” 亭玉也高兴极了,“你去弄两条鲅鱼来,我来做鲅鱼饺子。” “还要把咱们家的招牌菜端出来。”时瑞探头不由嘱咐道。 听到声儿的朝秋走过来,拍了拍时瑞的肩膀,“小少爷,您别光说不做呀,赶紧去仓库里提些菜回来哩。” 时瑞抬起了下巴,“我就是回来报信的。马上就去做活。”说完,又看了一眼,贼兮兮地道。“堂姐~大牛哥哥也回来了哟。” 大牛跟随楚明泉上了船,已经有好些日没在井叠庄了,上次从岭南过来居然还带了礼回来,自然采清那份是最下心思的。 他的话惹的采清涨红了脸,“说什么胡话呢。他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瑞不服气了,“当然有关系!姐姐说了,大牛哥哥以后可是咱堂姐夫!” 采清红着腮帮瞪了他一眼,“姐姐?哪个姐姐跟你说的?” 时瑞脖子一缩,瞄了瞄身后的朝秋,腾的就窜了出去。边跑边喊,“姐,可不是我说的——” 不争气的小弟啊! 朝秋暗自剁了脚。 “朝秋~~~”采清隐隐磨着牙。处久了性子也放开了,“堂姐跟你有话说……” 朝秋立马哭了脸。 又得被挠痒痒了。 全家人都知道这是她的必杀技。 亭玉扑哧一乐,抿着嘴直笑。 楚明栋和李氏确实有意将大牛当做女婿的参考对象。 这事儿李陶氏都知道了,天天瞅着大牛就跟看什么似的,品头论足。 采清见亭玉也不帮她。不由跺着脚,“你等着。明年三婶也得把你嫁了。还有朝秋,都十二了也给你定门亲事,到时候我一个个笑过去。” 朝秋甚是得意,她才十二呢,想当年十二的时候还学初等教育嘞——往事不堪回首啊,现在十六的女孩子都得谈婚论嫁了。 朝秋心里打着小九九。 四年后仙肴馆想来也能开遍大周各城,她就时髦一把,女扮男装出门游山玩水去,难得的不愁银两,总得来个大周到此一游吧。 这边朝秋做着白日梦,那边言璟跟着纪山伏击在北山峭壁旁,手中的弩箭直直盯着一里之外的草豹子。 山中的草豹子敏捷警觉,但凡有一点动静都能惊动它,一眨眼就能奔个无影无踪。 纪山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埋在草丛中纹丝不动,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 一旁的言璟紧紧盯着目标,胫骨僵硬,胸堂内的心脏一顿一顿跳着,却没有纪山那般轻松。 纪山眼珠子动了动,手指微微摆了几个幅度,示意言璟把住时机放箭。 手中的十字弩箭精悍小巧,正适合伏击。似乎额头的汗珠落到了眼睛里,言璟却不敢眨眼。他已经伏在此处两个多时辰,只为了消除草豹子的警觉,在这必经之处没有留下一丝气息。 毕竟身上抹上了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刺鼻呛人的味道,饶是言璟经历了好多次,可仍然不习惯闻这畜粪味。 等到草豹子若有所觉地站起来,那双琥珀色的黄眼透出一股凶色,短短的耳朵抖了抖,嘴边的硬须也跟着颤了颤。 言璟的全身不由紧张起来。 纪山微微皱了眉头,只两眨眼便松了下来。 这几个月的发狠训练,到底有了些成效,至少遇到劲敌的时候,再不会因为肌肉紧张被发觉。 纪山有些迟疑。 主子命令将训练的重点放在了暗杀之上,着实有些费解。他并没有怀疑主子的用心,只是两年时间,若非经过真正的厮杀,这些对于一个从没有见过人血的少年来说,着实有些难。哪怕就是他自己,长处在于水战,而非宫闱间的暗较。 这念头不过几息,那边的草豹子原地走了两回,一阵微风吹来,毫无预兆地一个跳跃,跳到最近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又一个纵跳攀爬,居然从峭壁松树上逃走了。 言璟暗暗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笨,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内一击而毙,手中的弩箭迟迟未射出去,目标就这样逃走了。 纪山却不生气,那草豹子是山中除老虎之外最为机警的,胆大凶猛,善于捕食比它身体更为庞大的猎物。这一回逃走,应该是风向忽然转变,人的味道终究有些飘散出来。 “回去吧,这草豹子再不会回来了。”纪山拍了拍言璟的肩膀,手里顿觉坚硬无比。 言璟这时才发觉,全身僵硬了,能动的只有眼珠子,就连脖子都硬在那里,动弹不得。 纪山笑了笑,化劲入掌,熟练地拍打身上几处肌理交接之处,终于把一个木桩子揉回成一具有血有肉的躯体。 言璟心中慨叹。 太难了,不过两个时辰,居然就硬住了,也不知道那些伏击一天一夜甚至多日的杀手,是怎样调节一呼一吸,他仍然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刚柔,把全部力气没有用在点上。 尽管天气寒冷,两人身上却只穿了两件,棉衣袄子太过臃肿,一点都不利于行动。饶是如此,这么几个月下来,言璟却没有生过一场病,尽管身上或多或少添了些伤痕,大多都是自己力道没有控制好误伤的。 北山高有三千尺,巍峨高耸,悬崖峭壁,从未有人攀爬而上。 纪山一手拿着镰刀开路,不忘四周环顾。 这一条路是花了他大半年的时候才上来的,远处那条大瀑布震耳欲聋,似是龙吟,又似虎啸。 言璟跟在身后,看着纪山熟练地跳跃,攀藤,眼里带着一股坚韧,紧紧跟着只落后一步。 今日纪山复挑了一条新路,靠近北山瀑布,百步之外,如同天塌一般,钟鼓磬磐,雷鸣不绝。 哪怕瀑布远在百步之外,可脚下已经溅起了梅花细雨,周围的树干和灌木潮湿的很,连地面都有些软。 言璟掏出匕首,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了一个记号,待要跟着走过去时,蓦地发现身旁这株参天大树树杆上,似乎有深深的痕迹。 “纪山,这是什么。” 前头探路的纪山转过身,扒开长至腰间的灌木从,一瞧之下,顿时警铃大震。 忽的纪山立马窜起来,提起言璟就往回跑。 “不好,这是兽王的领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兽王 纪山眼神闪烁,环顾左右,面色晦暗,一瞬间翻天覆地。 尤其是言璟,脑子已经不够转了,仅仅能跟上纪山连拖带拽的脚步,几息之间堪堪回到了之前的山丛密林中。 就在两人转身逃窜的时候,雷鸣瀑布中跃出一片白光,紧接着一声吼啸破空而来。只是瀑布的声音过大,相鸣之下倒糅合在一处,并没有令人听出端倪来。 七寸有余的梅花利爪落在地上凌乱的脚印处,一双琥珀黄珠大眼紧紧盯着人离开的方向。 利爪一伸一缩,似是在考虑追击与否。 喉里咕噜咕噜一阵低吟,忽然从身后一根藤蔓飞了过来,七尺白纹虎一个纵跳,将藤蔓上的小东西给捞到自己脚下。 “吱吱吱吱。”地上那个被踩扁的小东西一阵尖叫,白虎低嚷一声,小东西揉着脑袋,上蹿下跳闹个不停。 前头乱丛中早已没了人影。 白虎从鼻中重重喷出一股热气,转身离开。 后面的小东西窸窸窣窣地跟着,却不敢往上头跳去,那白虎反倒没有驱赶之意,纵然这瀑布五里之外,都无飞禽走兽栖息。 这,是兽王的地盘。 长川瀑布就在前面,断崖峭壁,无一丝可攀附之处。 白虎轻轻一跃,就跳了过去。 小东西急得直挠头皮,甚至连身上的小衣都扒了下来,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无奈地沿原路归去。 春水滚滚,瀑布倒挂,这磬磐的水声之后,洞穴蜿蜒,几步开外。居然是一处洞天福地。 水帘洞口阴蔓丛生,白虎跳过几纵,脚下的大蟒鳞皮已然失色。 洞口堆积着散乱的骨头,越往里头进去,却是一汪清潭。 白虎回了巢穴,盘身伏在清潭边上。 垂下眼皮之前,似是想到什么,又从巢中拨出一个白色瓷瓶出来,舔舐两下,这才眯眼轻轻睡去。胡须抖了抖,似乎极为意足。 山腰平地处,一条绳索连至东山峭壁一处。 纪山铁青着脸。心中沉沉的,却是满腹的自责。 若非他突然起意,带着言璟走另一条僻径,只怕现在根本没有惊动到兽王。这股气息留在那处,兽类的记忆与嗅觉远非常人能想象。想来这北山再不能上来了,不然被视为侵略者,只怕凶多吉少。 “怎么可能是大虫?”言璟喘着大气,低声说道,“从未听庄子里人说过此事。” 纪山犹有心悸,“不仅仅是大虫。若是我家先生身子完好,一只大虫他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这爪子的利痕。入木一寸,这种力道,只怕是虎中之王。” “兽王……”言璟顿时面色如土,若是北山上有这样一只兽王,那么山下的井叠庄…… 纪山却另有想法。“既然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想来是没什么人上过北山。光是山脚下的瘴气。鼠狼不见踪影,人进去几步就能犯厥。这北山,看来也是一道屏障。哎……如果能利用最好不过,只可惜这是兽王的领域。” 两人俱是衣衫不整,大汗淋漓,用尽了全身力气,跑出了五十里路,这才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 “走,此处不宜久留。”纪山几个呼吸间,恢复了三分力气,重新站起来带着言璟往绳索上攀爬过去。 北山上几处鸟巢扑拉拉窜出来,绳索一路往下,恰巧卡在两山峭壁相近之处。一个纵跳荡了过去,北山与东山之隔,就在一线之间。 四合院里,二虎眨着眼一脸憨厚,逗着两个穿的像球一般的娃子。奈何夏然夏晚嘴一撅,眼一闭,扯开嗓子就吆起来。光干嚎着,半滴眼泪都没有下来。 大虎给了二虎一拳,把这个孩子王给支开,那边叶氏过来开始哄孩子,嘴里教着话,这个叫大虎叔叔,那个是二虎叔叔。奈何两个小的没见过生人,攥紧了拳头往叶氏怀里拱。 楚明泉呼噜一遍儿子女儿,招呼几人一起进了堂屋。 今日正屋里坐的都是男人,下面大牛,陈树几人也陪同一起吃酒,在船上呆久了一身水汽,用酒烫一烫最好不过。 “楚哥,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当副手的一天。”大虎连连感叹,似乎还没从这个事实中跳出来。 “就是,先前兄弟们可着劲做罐头,大伙儿有些担心这罐头糖水会不会存不久。结果没成想,用那个烫坛泥封倒扣法子,不但扛过了热秋,冬天里是不怕了,到现在回春居然都新鲜的很。”二虎在一旁笑道。 几个人没有拘束,这趟活干完了也算办成了一件大事,吃着红辣子锅底大汤,涮着牛肉羊肉,蘑菇都是新鲜的,豆腐,腐竹,菠菜,蚝贝样样齐全。 楚明泉给几人续了酒,笑着说道:“如今过了惊蛰,地里开始动工,你们也别急着回去,在东海这边捕上两月。我在姑苏城的扬州那儿开了一座分船,交给我大舅子打理,再过两月也要开张了。到时候你们去呆上一个月,岭南那边的生意,下半年就靠你们两人了。” 大虎二虎相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喜来。 没有一个汉子不想打拼自己的事业!如今船队的大半职责给了他们俩兄弟管着,羊城那儿购置了许多良田,皆是种植菜蔬瓜田的。岭南气候湿暖,一年到头不怕寒潮,杭城这儿冬天需要大棚,在羊城那里几乎就是小事一桩,海货更加丰盛。 “楚哥,我听说一件怪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在馆子里认的官多,也不知道听说过没?”二虎忽的唠起嗑来,这个习惯在船上的人都有,大家疲乏之余,也有只吃饭的时候有时间休息,闹闹哄哄各自聊话。 楚明泉耐心听着。 大虎也是听说了这事,没打断二虎的话,“许家船队不是闹的厉害吗?说来也奇怪。这树倒猢狲散,大房没了中用的,其他房直盯着利处。去年冬的时候北上开拔,据说遇到了水盗,也不知是走的什么霉运,一条船没回来一个人。” 楚明泉诧异地看向大虎,大虎点点头,脸上的神色肃然起来。 “这事我也听说了,许家瞒得紧,应该是有人逃回来了。不过留口把气报信而已。”大虎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想咱还真的得在近海多飘上一阵。等朝廷的水军巡逻之后,再探到远海去。” 楚明泉点点头,“安全最重要,以后银钱都不用愁,若是真有那样凶狠的水盗。大不了咱们不要那些珍奇的海货,安安稳稳做生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陈树也是应和,是这个道理。 楚明栋插话道:“东海以上从未曾出现过水盗,向来都是福州以南那边偶尔有动静。等朝廷贴榜昭告剿灭的消息传出来,早已经过了大半年。难道这些水盗是杀不怕的么?” 楚明泉呷了口烈酒。摇头道:“二哥,你哪里知道,说是水盗。我们私下里都觉得不大像,怕是假扮的。其实海上一直有个传说,说的是海龙王的府邸就在诸岛之心,叫做云莱洲。早些年我刚去羊城那会儿,跳出来的都是近岛的海匪。打打闹闹一阵,咱大周国的水军动动手指就能拿下。可不知怎么的。近几年出远海的,总能遇上个把栽了的。要不是我先前在许家船队上,上的是丁字组大船队,有时候出的远了,心里也怕的很。” 陈树原就是福州人,对这也熟稔的很,“这除了海匪水盗,在远海上最怕的就是暴风雨了,茫茫云海的,若是找不着海岛靠岸,哎……” “对对,我还记得第一次上大船的时候,我跟楚哥还是个拉帆打下手的,要不是老船头嗅出了暴风雨,咱们另辟一条海道,误打误撞上了一座孤岛,怕就栽在那场风暴里头了。”二虎喝的有些高了,心里的话开始倒豆子一样倒出来,“说来也奇怪,咱们出海那么些年,每次往那个方向走,总能遇上暗礁和大雾,根本过不去,那天却是有海神保佑……” 楚明泉忽的打断话,笑起来,“快吃快吃吧,这火锅得趁热涮,我再添些碳,别光吃辣的,多喝点大骨头浓汤,这个对身子好。” 大虎早就揣着心了,只是二虎明显就有些喝高,他不好拦住,这小子越拦越得劲,正好楚明泉张罗开来,他也转了话题问起这仙肴馆如何,还有龙井山的事情。 楚明泉眼里带着感激,神色由紧到松,瞥了一眼楚明栋,见他果然热情地说起杭城的地貌风情,还有这龙井茶等等的特色。 幸好及时打住了话头。 楚明泉腹内如辣汤翻滚,那次算是自己平生中最为难忘的一次。 凶险,惊愕,于荒岛之上,又捡到了掌上明珠…… 心里回味着方才二虎的话,从那以后大船再没能寻出航路,毕竟那一船不可多得的珍品,就是在那儿捕得的,足让许家一年之间翻身跃为海商大户。 若是能重新找到那个孤岛,是不是能找到仙果的来历? 楚明泉立时惊得冒冷汗。 万一当年是海匪为患,那么他的明珠…… 他再不敢想下去。 东山面北之峭壁上,两人全身被汗水浸透,全无形象地瘫倒在三人有余的一处平地上,喘息不已。 言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有些古怪,倒是纪山仔细地帮他检查一番,除了脚底磨烂,其它只是被荆刺刮伤而已。 “你确定它不会下山来?” 纪山抬眼看了那长川瀑布,微微摇头,“既已是兽王,想来定通人性,只要不侵犯它,不会随意下山伤人。” 言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默默数着离端午的日子,眉间一股忧色,直到两人回了农家小院擦药,依然没有褪去。 PS: ~(≧▽≦)/~啦啦啦,乃们应该明白葡萄和白虎的奸情了吧。呜呜呜,我终于写到大白了噢我的大白~~~妹纸与野兽,好有激情~~~假若此书离种田的道路越来越远,放心,我以后会努力扳回来滴,咱种的不止是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异象 今年的春天有些焦躁。 纵使把禽舍又往山腰扩建了,可是鸡鸭牛羊仍然急躁不安。 天象似乎有一场大雨要来,虽然茶树才抽嫩芽,就怕这场春雨太久,误了清明那茶叶可就不值钱了。为了出更多的上品,早早地在天晴时候全庄子赶工,就连学舍也放了假。范师傅夫妻两人也饶有兴致地学着采茶,大多都是摘来放到楚家制茶坊里炒了自己喝。 夏然夏晚从睡梦里惊喜过来,睁开眼见到叶氏在旁边,挣扎着翻身坐起来,没有坐稳一个栽头又倒了下去,这下子委屈地哇哭起来。叶氏只好把两个小猪抱到腿边,用暖帕子给两人擦了擦身上的细汗。这几日天气闷的很,没多少风,大家都在议论着天象有些怪异,春雷闷的很,那场雨迟迟未下。 赶在打雷下雨之前,地里的人抓紧时间清理沟渠,采茶育秧。那边的茶罐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去年修了枝,今年追了肥,每家每户的收成都比之前采野茶要好上许多。 将将等雨前龙井采回来,老天就跟崩了渠头一样,雨势不大,可一连下了好几日都不见停。 烟波江上,风扯长帆。 大牛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招呼,“回港了,大家赶紧系上蓑笠,把水货给卸下来。” “大牛——风太大,让大家把船拉稳!”船上隐隐一阵高喊。 大牛高声应了声,“晓得嘞——你们二十个人一队,往南边拉紧,我去那队固住船尾,等定住了把桩子打实,先别松手。” 众人急急往自己的队伍跑去,油蓑也不要了。直接顶着竹笠整齐有序地抓到纤绳,一字排开,吆起了号子。 过了好一会儿,风势小一些了,雨虽然还哗啦啦下着,到底不像刚才那样架不上云梯。茶棚里的叶青岩吊着的心不由松了下来,赶紧招呼自己这帮长工上前去帮忙。这些都不是在船上做过活的,刚才出去也只是添乱。 等到一众人加入到大队伍里,船上的楚明泉,后面的大虎二虎这才跟着搬货的工人下了船。 “这雨下得这么大。你们过几日再去铜陵吧,不然水路不好走啊。”叶青岩吩咐人赶紧拿上干布上来,递给前来的几人。 楚明泉摇摇头。“天太闷了,我怕拖两日船舱里的海货全都闷死,腌鱼价钱太低,不划算。铜陵这家刚开张不久,打的就是新奇海货。那里的菜田还没出收成。船上的菜蔬瓜果还得一同运过去。” 叶青岩纵使有些担心,不过楚明泉一向对水路有把握,他也不好再阻止,“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家里怎么样?孩子们还好不?等这边稳当了让孩子们也来玩。” 提到家里的孩子,楚明泉脸上有了笑意。“都好,下半年夏然夏晚蹦字了,璟哥儿现在跟纪先生学着呢。杭城那儿船队他也在上面磨练,有纪山在,我放心的很。还有亭玉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就是我家的小朝秋一天到晚呆不住,想着要出门跟我出海打渔呢。呵呵呵。” 叶青岩多年未见李氏,以前家里开着铺子。离不开人,岭南那么远,根本去不了。等回了杭城,家里生意又差了很多,正焦头烂额的,除了写书信托人带了礼,人也没有去杭城。结果楚明泉倒先上扬州,弄了一个天大的营生来。 这一场连绵不绝的雨,一直下了四日,瘦西湖的水位都涨了许多,烟雨蒙蒙,行走匆匆的路人,往来它城的旅客,几乎到了瘦西湖,都听说过新开了一座仙府楼船。 没有固定的位置,逐水而停。 春雨小桥,木舟画栋,才子佳人。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江南诸地,渐渐的,仙肴馆这个名号流传开来,似乎其上有数不尽的珍馐美馔,诸多从未见过的奇物海味。 春日的脚步总是匆匆溜走,似乎桃花水泛滥的时候,朝秋只记得言璟哥陪她玩了一日,过后又不见了踪影,隔三差五回家时身上总带着许多伤。 朝秋没有想通缘故,经常拿着好吃的去纪先生家串门,却问不出什么,只是最近连纪先生也出远门了,而且不出意外,肯定又是十几日才回来。 呆坐在山凹竹楼里,朝秋一个人闷闷地想着心事。 爹去扬州了。呜呜呜,扬州啊,逛花楼啊,喝花酒啊……咳,打住。 姥姥最近提心吊胆的,一下子找偏方,一下子又开始问二伯母肚子怎么样,大家原本不紧张的心,反倒被主心骨姥姥给弄乱了。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时瑞耷拉着脑袋每天按时去上学,眼巴巴地瞅着纪山什么时候回来,他练的那套拳脚都快倒背如流了。 除了每日跟采清打趣一番,似乎日子也就只剩下穿梭在田埂上,挖山兰,摘野菜,编竹篮,没有了言璟哥在一旁,更加不得劲了。 朝秋当然不会跟大家说自己闷的无聊,现在家里馆子开了三座分船,扬州,福州,铜陵都已经开张了。下半年岭南也会开上两座,听爹说,纪先生有意在年底的时候往镐京造一座最大的仙肴馆,只是得等菜蔬瓜田在镐京城外有了收成才行。 这些日子就跟做梦似的,纪先生是个万能的管家,一切的问题经过他手,皆迎刃而解。朝秋有时候也是奇怪,这样一个似乎百晓无不知的人,到底是遇上了什么样的仇家,那样重的伤,每每想起来自己都发颤。 福田里十棵仙果神树长势不错,春花烂漫,那一片片银叶如同羽毛一般,随着整个花田飘摇不定,尤其是一串一串黄豆大的果蕊,如今亦是白色的。 “再有一月就到端午了,希望爹能来得及回来。”青葱柔荑穿过银叶,有雨水落在手心,“那一天就在船上呆着,希望二伯母能放足月最好。” 日子已经到了立夏,庄子里一片绿意荣荣。 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宁静无比的春日,楚老汉家里头起了矛盾。 秦家频频来催,楚明庚没有动静,那边自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秦氏越发觉得自己受苦受累,都快做奶奶辈了,居然还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守妇道。 迟桂村里经常有秦氏掐腰对骂:“呸,妇道!你们晓得妇道俩字咋写的!老娘没偷人没踩你家的地,哪只眼睛看见老娘不守妇道了?” 嘴上是得意了,结果回了娘家得来的是更多的苛责。 也是楚高氏太急,老二家的采清据说要订亲了。而且男方居然就是那个姜大牛。虽说在楚高氏看来不咋滴,没有嫁到城里当少奶奶的都是差劲的,可人家的婚事自己做奶奶的总不能插手。加上家里还有个整天阴阳怪气的孙女彩翠,平静了许久的楚高氏终于闹起来了。 这事还得从彩翠自己说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了那桩子事情后,彩翠呆在屋里一直两个月,后来磨蹭着出门进城逛。居然就踩到狗屎,帮一个公子捡了一只玉佩。说到玉佩,彩翠又想起之前那次烦心的事,赶紧追上去把东西送还给人家。 结果没成想,那个小厮转而请了她去茶楼一谢。 彩翠扭捏了一会儿,到底抗不住舌灿如花的小厮。亲自送了过去。 结果就这样,一来二去的,频频上城里偶遇。总算给她又碰上两次。 人就是这样,总喜欢把自己家中最好的事情拿出来说,当彩翠提及自家的二叔三叔就是仙肴馆的当家时,不知是那公子有心无心,一来二去的经常让家中小妹来邀请她逛花园。看花灯。 一来没有秦氏在身边提耳朵,二来家里人对她漠视。彩翠乐得清静,等到后来家里头发现她的穿戴变了个大样之后,众人这才疑心了。 桂枝如今肚子放足了三个月,家里事情多,她也不敢再歇着,五嫂那儿天天白眼乱瞟。这也是她帮着洗彩翠的衣裳时,翻出了一方男人用的帕子,而且这几天洗的衣裳似乎都是好料子,从未见她穿过,这才悄悄地问了益财。 益财是长兄,家里秦氏不在,根本没人管弟弟妹妹,自然第一时间就上去追问。 彩翠脸色涨的通红,见这帕子被翻出来,想到定是大嫂嚼的舌,便指着桂枝就骂:“好你个大嫂,居然挑拨我和我大哥的情分,你安的什么心。我这帕子刚绣起来送人的,什么男人……胡说什么,小心烂舌头。” 桂枝急得一脸发白,“我,我没……”她不过是提了提,况且那条帕子确实是旧的,没成想益财就这么冲上去问了。 彩翠胸口嘭嘭直跳,才不管桂枝如何解释,又骂又哭的,反而像是桂枝撺掇益财来教训妹妹一样。 奈何家里的人忽略了很久,这么一来,连楚老汉都知道了。 “这好料子哪里来的?送的?谁会送你个乡下的丫头!”楚高氏立马就气上了,“你娘还在迟桂村!你倒好,这么些日子经常三天两头往城里跑,却原来是勾搭男人去了!” 被戳中了心事,彩翠咬死了嘴不认,“我去城里是认识了郑家小姐,那是我的福分,你们自己想左了。难道就不许我认识几个大家小姐吗?” 楚高氏明显的不信,“就你!有千金小姐会跟你个小丫头一起耍,骗谁呢?还当没人管的了你?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把你娘给叫回来,看看你们母女两个什么德行!” 彩翠哭得更凶了,若是有娘在,她还怕家里人反对?人郑公子对她多好,虚怀温暖的。 这样一来反而涨了气,大声道:“好啊,你叫啊,你把娘叫回来!郑公子马上就来提亲了!你等我……我成了少奶奶,你们还敢对我指指点点吗!” 第一百六十章 小妾 PS: 不要担心,拿出来溜溜而已,咱也看不惯极品亲戚的,以后不会怎么蹦跶,我总得把她女儿嫁掉,是吧~~而且以后那边有点小宅斗什么的,啃,权当看戏,颐养情操。 然后就是言璟哥,我正在加快速度养成记!这两年的蛰伏转变将会很大。 挠下巴,接下来要见些血光才行。细皮嫩肉的很不MAN诶 (≧▽≦)/ 刀子往哪里割好呢? 姑娘们,还在等什么?给我加把推荐票纸吧~~我要上2K党,1开头好寒碜的啊。 楚老汉一直在堂屋里抽烟,熏的人直呛气。 待听到彩翠哭喊着要做少奶奶,以后再没人敢指指点点她,那话里的意思好似亏待了她。 楚老汉一脸阴沉,一个两个不省心,重重地咳了出来,手中的烟蛋子狠狠地弹在桌上,堂屋里静得只剩下彩翠的抽泣声。 “益财,去把你爹叫来。” 楚明庚这几日帮着做些散活,每日能得五十个大钱,都是靠他自己做出来的,长工们似乎也很和气,全然没有一丁点看不起的样子,这让楚明庚心里很舒坦,这三个月下来,居然攒了四两多银子,从来没赚过这么多,楚明庚做完自家地里的活,天天去那里忙活,大多都是在山上开荒地。 “爷,这事可别闹大……”楚益财现在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真不该不听桂枝的话,急冲冲地朝着彩翠追问,结果闹的大家都知道了。 楚老汉双目一瞪,楚益财只得胡乱抹了两把脸,垂头就迈出了门。 彩翠自己住一间小屋子,见五嫂斜着眼睛看自己。那*裸的眼神似乎就在鄙视。她狠狠握了拳,指甲都刺进了手掌心里。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学郑小姐留起来的指甲,居然断了两个。心里的怒气旺了又旺,干脆甩了人进了屋,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不到半刻钟,楚明庚抹着汗就回了家。 楚老汉眼里黯了黯,这个家竟出些不省心的,总是折腾出这样那样的事。 到底楚明庚不能像对秦氏那样打骂彩翠,站在门前半天只顾闷气,把心头的烦躁压了又压。“彩翠,你出来。如果你真要嫁,我就去跟你娘说。” 屋内的彩翠正趴在床边呜呜咽咽哭。捏着帕子倒有些像小姐的做派。刚开始被那些丫鬟暗里取笑,彩翠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郑小姐的举手投足学个十成像,到如今虽然嘴皮子一动就破功,可其它的倒有了三分的做派。 听到屋外楚明庚居然这么说,彩翠也不哭了。紧接着有些惶然。 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纵然是心里所想,只是郑公子那里都没有明说,尽管话里有时候带了些…… 彩翠紧紧捏着裙子,最后还是冲到屋门前,“我自己跟娘说。你们都巴不得我就这么老在家里。爹,你去把娘找回来。” 楚明庚垂着肩膀,闷着嘴。一旁的益财也是沉默。 “算了,你去叫回来吧。”身后忽然响起楚老汉的声音,“回来后就看紧了,别让她再闹起来。” 楚明庚皱紧了眉头,瓮声道:“爹。你放心!她只要敢再兴风作浪一次,我一定休了。” 益财心里重重一沉。只盼着娘回来可得改了性子,这回可是再没人能帮她了。要不是彩翠未嫁,出了这糟子事,恐怕爹都不会踏出一步。 迟桂村里,两个小崽子在村口的老桂花树下拾地耳,远远见着一个黑影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的有些相似的人,定睛一看,却是大武小武。 几人立马撒开腿往家里窜,“娘,娘,母大虫家的人来啦。” 如今秦氏的恶名在村里传扬出来,小子们背后取了个母大虫的绰号,谁叫她每次对骂的时候掐腰插腿,掀开的嘴咄咄的就好似要吃人一样,母大虫这个称号还真配极了。 大武小武似乎听见了别人的笑话,脸皮子臊得不想再走。 楚明庚仿若没听见一般,喝斥两下,几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往秦氏娘家那里走去。 这个消息就跟风吹一般,小小的迟桂村不到一炷香时间,都知道秦氏家里来人了,却不知道是接她回去的,还是怎么的。 好些挠心的媳妇子都端着盆子,篮子往屋前凑,不过秦老头到底知道羞,关了门,别人根本听不到什么。 秦姥姥喜的跟什么似的,她就说呢,二十来年的夫妻,怎么可能就因为嚼舌给送回娘家再不回去了。一下子拿糕点,一下子又泡糖水,大武小武两个人跟秦氏不说一句话,就连娘都没叫,只顾着吃喝。 楚明庚没话好说,只对着秦老汉说了两句,大家都各有心思,秦老汉也不再唠下去,干脆就让人赶紧提溜回去。 直到这时,秦氏突然才哇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嚷,“好你个楚明庚,到现在才来接老娘,老娘伺候了你这么多年,生儿生女,你的心就这么狠哎哟喂……” 那边大武小武一脸不耐烦,“别嚷嚷了,要不是彩翠的事,能接你回去?爹才不得闲!” “彩翠?彩翠又怎么了?”秦氏的哭声猛一顿,就跟脖子被掐住一样,果然就忘了刚才接着要说下去的话。 楚明庚却不想让丈人家知道这事,胡乱点点头,只讲快要说亲了。那边秦老汉也知道彩翠都十七了,只比楚老二家的闺女小几个月。 这个时候秦氏她娘可算松了口气,有意无意打开了屋门,吆大了嗓子,“你们这回去呀,好好过日子,没得为别人家的破事伤什么和气?教别人肚里乱想咧。再说住那么老大的宅子,天天大鱼大肉的,娘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不送了。” 秦氏用掌根子抹了抹,脸上也露出笑来,想到可以回家放开了吃肉吃鱼。心情也欢喜起来。走起路不像这几个月那样畏首畏尾的,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样子。 大武小武见了烦,快步走在前头,离的远远的,两个人胡乱说着话。 一路走去,旁儿经常有媳妇子问,“哟,秦大姐,你这是回家去啊?” 秦氏总算抬高了下巴,见楚明庚眉头打的死死的。又怕惹恼了他,万一变卦那真是没脸了,不由随意回应说:“是啊。我在娘家地里的活也做差不多了,这就回了。” 引得旁边的人啧啧几句咬耳说话。 田埂上的嫩草抽的正旺,乡间的绿意盎然。 却说郑老爷多年前捐了一个员外,这些年颇有所得,宅子。田地,铺子也算较为富庶。郑公子刚回了府上,却被下人告知老爷正找他。 “爹,什么事啊这么急,我待会儿还要跟徐二公子去赴宴啊。”郑公子一脸的疑惑。 旁边坐着的郑千金眨了眨眼,递了个颜色。嘴里无声说出一个名字来。 郑公子顿时了然于心,笑着说道:“爹,你是恼儿子最近频频接一个乡下女子来府上?呵呵。爹,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 郑员外颇为不屑,“不过一个乡下村姑,你不好好念书,考个功名出来。整天玩这些无谓勾当,现在更是不像话。居然让莉莹去接触一个没有教养的乡下女子,简直带坏了你妹妹。” 莉莹瞪了一眼长兄,娇嗔道:“爹,女儿哪有被带坏?都是哥哥啦,他让我多跟那个彩翠说说话,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玩了几次罢了。” 郑公子只觉得寒气扑面而来,连忙告罪,“爹,你听我说,我先前也以为彩翠就是一般粗俗女子,后来居然被我打听一个消息,爹你想都想不到。” 郑公子本欲再卖些关子,奈何郑老爷已经到了爆发边缘,连忙把话全倒了出来,“西子湖畔的仙肴馆,正是彩翠姑娘的叔父所开,我已经叫人查证过了,此事千真万确。” 郑老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此事当真?” “自然当真!我故意接近她,也是想着以后咱们家的生意能利用上罢了,不然爹你以为我还能看上那种乡下姑娘吗?呵呵,太过可笑了。” 郑员外心中打着算盘,想到妙处不由站起来走了两个来回,忽然高声说道:“你怎么不把眼睛看到真正的楚家女儿身上,这跳了一层关系,以后怕是说不上话。” 对于这一点,郑公子也颇为遗憾,“后来我也多番去打听,只是楚家千金都深居大宅中,山上根本上不去,山脚下的长工太多了。说来也奇怪,我手下的嘴皮子最为利索,居然探不出什么话来!差一点还被起了疑。” 郑老爷摇摇头,说道:“你可别打草惊蛇,虽说我们府上跟徐家有些生意来往,但毕竟是些小数目,若是能搭上仙肴馆这条路,咱们以后的生意必定能翻倍。先把那个叫什么彩翠的稳住,慢慢来。” 一旁听的直打瞌睡的莉莹忍不住嘟囔,“有什么好稳住的,哥你怎么不说那彩翠名誉都损了,别说咱们府上看不起这样的人,就是乡下人对损闺名的,更加不屑了。” 郑员外的目光投了过来。 “爹……呵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郑公子有些尴尬,“那姑娘据说本来跟一个秀才有些瓜葛的,大抵是她娘想攀上一门亲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也许都是乡下的传言罢了。” “如此说来……”郑员外忽然一笑,“咱们倒可以利用一下这枚棋子,直接抬进门,想来有这样的娘,这个主意她巴不得。” “爹,若是眉儿知道了,会不会……” “只要抬进来,当个同房丫鬟,最多做个小妾,想来你那夫人回来后定会明白。” 郑公子亦是点头,“眉儿已经走了快两个月,再过不久她可就从扬州回来了,这件事情还得尽早办成才是。” 郑员外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不早些说这个主意,我好歹做些准备,多跟楚当家打些交情。” 郑公子的声音立马小了,“我这不是才两个月……” “行了,行了,你赶紧办。”郑员外挥了挥手,“先把人抬进来,趁你夫人没有回来,多套些话出来,省的回来以后,后院里乌烟瘴气的。” 莉莹不耐烦听两人的话,自己起身回了闺房。 楚家船队自内江而下,经过钱塘闸口,一路西行,待到楚明泉回来之时,却得了一个不算小的消息。 彩翠居然出嫁了。 重点是,秦氏居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人做妾。不过一顶轿子,一个媒婆,聘礼虽然多,但庄子里的人暗地里议论纷纷。 有的说到底是毁了名声的,你看看,可别学彩翠,只能抬去给人做妾。 有那知道一点小道消息的,却说员外家里的妾,自然比嫁给一个刨地的要好的多。再说就彩翠那样的,刨地的人家最是不会娶了,也只有当妾的命,说不得还能吃好喝好,日子过得更加得意呢。 楚明泉听到这个消息时,不过愣了一愣,点点头,听过就当罢了。那个侄女,于他而言,并无多少印象。 似乎秦氏的归来,对朝秋根本无任何影响,甚至连困顿都没有。 因为,大牛终于鼓足了勇气向楚明栋求亲,整个南山脚下一时间热闹无比。出主意的,帮着挑礼选媒的,甚至还有人卖弄起了曾经在迎亲队里吹过唢呐,扬言到时候得请他出场不可。 第一百六十一章 良人 姗姗来迟的春花乍然间盛开,田间偶尔出现身着春衣的姑娘,择野菜,捡蘑菇,时而哼起江南水调,其乐融融。 这两日采清的脸一天比一天羞红,甚至到了现在听朝秋的打趣,都不再羞目以对,反而开起了玩笑,不过心头总是有头小鹿一般撞着。 每每经过青石山道,垂柳依依,不期然的会看见那个木头呆子,原本干活的样子偷瞧着挺干练的,可只要一见到她,那人立马就同手同脚,傻笑嘻嘻,时不时还差点踉跄了,就连说一句话舌头都会打上几次结。 采清心里起了一股奇异的情愫来。 似乎大牛本该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却透出一股实在的傻气。他没有读过书,识字不过一年;他也没有巧言,说出的话,不是瞧着挺好看的给你买了这个,就是听朝秋说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带来了。 其实采清心底里早就知道,这份情意,早在大牛背着锄头刚来井叠庄,抡一遍胳膊掘一片地的时候,她就见过大牛眼中那样的眼神。 只是当初,他是那个身无分文,又被地主弄的伤痕累累的穷小子,就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其实这又有什么呢?自己从来没有感觉过,穷与富之间,那份最实在的情意会改变。 就如同三叔对爹一样的手足之情。 奇怪的是,只见过他那一次眼底的光,从此之后都离的远远的。 有时候采清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回过头却总也瞧不见谁,只有那个低头猛刨地的大牛,尘土扬起就跟战场一样。 现在想来,当初在山上遇见金秀才的几面之缘,不过是心中对于秀才的那份好奇。读书人,对于自己来说,是那样的崇敬。 只是金秀才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轻轻念的一首诗听起来很有文采的样子。 采清有些茫然,其实她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只是当初从未有过的新奇罢了。 过日子,却还是要有说有笑,知暖知热的好。不然一个只知道如何在灶头上做出饭菜不谙世事的媳妇,听着婆婆的嫌弃,即便那人有了官身,自己把不住怎么过日子。也没有盼头。 虽然还没有下定,可是大牛就想挑最好的,一遍一遍数着礼单。亲手打箱笼。楚明栋是有意在西山上造一座大宅子,只是大牛对这个没有吭声。 他这一年来,尤其是在船上做活的分红,快要上百两了。 听说楚当家的四合院,当初花了七八十两造了屋胚。他瞧着挺好的。而且采清在里面住着习惯,自己也要起一座四合院,这样也能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楚明栋明里暗里说不动大牛,便硬了气,把西山的那块坡地低价卖给了大牛,只让他自己去折腾。大不了自己给闺女多添些嫁妆罢了。 别说,楚明栋心里还真觉得大牛是条汉子,得了地以后赶紧掏出全部的家当。请了当初建四合院的郭老爷子,加班加点地动起工来。 朝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亭玉见不得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赶紧把手头的活分给她一些。 朝秋偷笑着哀叹,“姐,你这还没说人家呢。就当起管家婆来了。” 亭玉羞红了脸,“连我都取笑。家里就你最没大没小了。” “哪里有。”朝秋不服气了,“我可是红娘呢!要不,姐,我给你参谋参谋,也找个这样实诚的?” 亭玉终究说不过朝秋,她可顶不住羞,帮着缝缝补补,给采清置办新宅子里的东西。 两人呆在屋里,身边摞起高高的布料,针线,筐子篮子。朝秋一边帮着扯布,一边问道:“姐,如果是你,究竟是喜欢读书人,还是喜欢刨地的?” 亭玉没理她。 朝秋兀自说道:“我就觉得吧,一般的读书人,总是自命清高,认得几个字,会写几首诗就觉得很是不一般。当然,像金秀才那样的,完全掉进书坑的呆子,哪怕以后中了举,当了官,肯定也得打磨好些年。不过呀,我觉得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那些官场上的弯弯道道,跟咱们熟悉的农事完全不一样。一个是跟人打交道,一个是跟地打交道,却只有田地是最实诚的。你小心地打理侍弄,到最后结出累累硕果,那种捧着稻穗的欢喜,怎么也比不上又升了什么官的强。” 亭玉抬起眸子颤了颤,半晌应道:“你又什么都晓得?” 朝秋一副深受质疑的表情,“我当然知道啦。而且我知道大牛肯定会对采清好,就好像爹对娘那样。每个真心的小伙子眼里,总有一整颗心是完全装着心上人的。而且过日子嘛,采清姐肯定会选择踏实的那个。她性子静,纵使遇上一个能吟诗作画的,不过是一时的新奇罢了,心里可能一时间很是满足,惊喜,可等到日子变成柴米油盐,人情交道,那股最初的味道就全变了。” 停顿片刻,亭玉也被朝秋的话缭乱了心,幽幽地道:“等采清姐嫁人后,也许以后再也不能出门,一直缩在这个地方,没有见过岭南如何,也没有见过扬州,镐京,大周其他的地方。可是……我觉得这样,对采清姐来说,反倒很安心。” 朝秋突然就笑了,“其实不尽然啊。虽然当官可以上县任职,到处奔跑,可大牛以后肯定能当上分船的大管事。若是采清姐愿意跟着,也可以到处看看。说不定咱们馆子开遍大周的时候,生的孩子都能指着图册说哪里哪里他曾呆过呢。” “就你最贫了。”亭玉不由朝着朝秋的胳膊一挠,“话说的头头是道的,也不知道每天看的是什么书。脑子里都开始想这些了,难不成你还有欢喜的人了?” 朝秋整个人弓成小虾一样,咯咯笑出来。 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前世她不知道爱情,每天新闻上总是狂轰乱炸。不是小三,离异,就是各种随便的婚姻,如同儿戏。虽然嘴上总是跟朋友调侃,再也不会爱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但是理所当然的,总觉得亲情至上。可是到头来却发现,至上的亲情却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 她从未对自己悲观,每日开开心心地过着大周的一个良家少女的日子。种田,打渔。开馆子,直到现在似乎梦想都实现了。 可是爱情呢?那不是应该十年后的事情吗? 朝秋从未想过,身体上入乡随俗了。婚姻的思想也得入乡随俗。 三妻四妾,哦不,她一向对宅斗文很感冒,每天磕磕碰碰的,翻来覆去斗小妾。扶正室,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那种日子不累吗? 哪怕今生穿的是个种田文,她也得快意恩仇,潇潇洒洒走一回嘛。 手上的布抹平了,套上箍子。配好了绣桃花的针线,这才放到一边继续摆弄其它的香囊料子。 朝秋挑着,看亭玉认认真真地抿线。绣样,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家姐姐的良人又该怎样呢? 秀气的眉眼,恬静的笑容,似乎跟叶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朝秋看着。想着,一时间心中不由呆呆的。眼睛却从泛着光泽的发顶。一点点往下描,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是带着爹和娘的痕迹。 朝秋有些怔然,拾起桌上的小铜镜,铜柄还绑着丝绢,对着水磨镜子,托着下巴瞅。 零件是一个没少,除了一对梨涡,其它都不像爹娘。一双眼睛大大的,眼角有些上挑,幸好是双凤眼,减了不少媚色。 那边亭玉起初还在绣垫子,扫了一眼朝秋,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眉眼弯弯的,恰似叶氏的一双月牙眼。 朝秋闹了个红脸,胡乱扣下镜子,咬嘴道:“我就是看看长没长痘子。” 这话惹得亭玉笑个不停。 很快就起风了。 山间四月清风,然而在海上,一场昏天暗地的风暴却诡异地从远处袭来。 这是三艘普通之极的渔船,不同寻常之处恐怕只剩下这非比寻常的船速,仿佛火舌一般略过翻滚无常的波涛大海,向着东边疾驰而去。 前一刻原本是晴空碧天,下一刻便暗无天日,空气中俱是潮水的味道,浪潮不断拍打船舷,似乎在逗弄这三艘渔船,等到那股黑暗的潮气铺天盖地而来,便会轻易地将这些描写的人类毁灭一旦。 海水冰凉。 紧紧抓住栏杆的手几乎僵硬。 甲板上的人来来去去,腰间栓着麻绳,大船不停颤动,时不时有人倒下。 言璟望着那个被众人拥护在舵盘前的白衣人,身影宛如一片残柳,似乎下一刻就被风卷走。可是被风吹得隐隐破碎的声音里,他还是能辨认出那股从容不迫,冷静的命令,精准的方位,仿佛身后那只铺天盖地的手都无法抓住他。 模模糊糊中,言璟似乎第一次看见纪怀安真正的样子。从前那淡淡的笑,周身的随意,一层层瓦解过去。 雨水混着海水一遍遍灌溉下来,打在身上犹如掷铁。饶是如此,言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全身的力气汇聚在一处,见旁边有人冲到这边来舀水,这些相处了一个月的人,骨子里透着悍气,举手投足间几乎与最尖锐的水军一般。 “给我一个,我也来。”稚嫩的音色,从呼啸的风里能辨认出只是一个少年。 这个水手只是迟疑了一息,立时把手中的木簸递过去。言璟小心地爬到一个栏杆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即便手中的木簸舀水只是杯水车薪,可他依然紧紧拽着,一遍一遍弯腰,泼向大海。几番船身的摇摆,他身子悬空,重重地摔下来,依然记得纪山教他的方法护住自己。 黑暗里,舵掌的方向,那道白色的身影宛如大山一般屹立不倒。 第一百六十二章 鹰岛 恍若隔了一世。 外面浪急风吼,在这一处狭小的尖嘴处,恰恰阻隔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 海柱拍打在两岸,三艘渔船中,其它两座破烂不堪,唯有领先的损坏甚微,只是船壁依然得修理一番。 言璟伸手抓住栏杆,眼中因为雨水和海水的浸泡,显得有些红灼。双腿瘫软,休息了片刻才恢复一点力气。试探着挪动身子站起来,第一眼却不是看这座海岛的情况,而是回过头,去找那道白色的身影。 没有。 这里也没有。 言璟拼命抓住船舷,靠在壁上稳住身形。胸口翻滚震动,却看不清那些来来往往的水员里,那抹白色的身影究竟在哪里。 没有人与他说话。 也没有人告诉他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就如同一个月前,他才跟着朝秋摘了桃花,酿了一壶桃花酒埋在山凹竹楼下,两人商议着等以后再挖出来品尝。 然后第二日,他便被纪山扔到这艘渔船上,从一开始频频站不稳脚,到后来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一缕白烟从岛上飘散过来。 言璟探头往外看去,不远处,来来去去的人搭起了帐篷,四周点上了篝火,有的直接扒光了上衣裸着背开始烘烤。 言璟一动不动,一顶帐篷外的篝火旁,正搭着一件白色的长袍,顿时心里那一丝火星燃了起来。他松了一口气,跟着下船的水员一同走到岸上。清澈的海水里,不曾见过的银鱼一条条游绕在海礁边,丛丛蓝色的水草随波抖动,只有细看之下才能辨认出来。 没有人烟踏足,似乎就是一座荒岛。 可先前茫茫海上,所有人都朝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就算遇上了几次有惊无险的风暴,用尽全部力气寻到了这处荒岛,分明就是明知此地。 言璟也没有多想,直到遇上这毁天灭地的龙骨风暴,心里的悸动不可言喻。 岛上的风很小,有花开的香气。 身上潮湿的很,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咸味,他跟众人一样,脱下身上的衣裤,用木桶在尖嘴暗礁岩边打了一桶海水。澄澈清透,周围有人直接用手捧出一钵饮用。 言璟心下生疑,海水并不能喝。可是周遭的人没有一个会解释。他定定看着木桶,伸出手,掬了一泼上来,慢慢喝了一口。 脸上神色顿时轻松起来。 “居然是清水,居然。怎么海水变成了淡水……怎么会……”欣喜之余,连忙饮了个痛快,多日的干渴终于有了发泄处。脱下来的衣服直接放在水桶中搓洗,废水倒在沙土上,再打了一桶,洗了个囫囵澡。留了一块遮羞布,这才迈步走向帐篷旁的篝火处。 短短半年,原如白玉的身体。如今有了小块的虬肌,身上隐隐有些刮擦的疤痕,却不是刀伤。与赤身的纪山坐在一处,那深深的刀疤,浑然是天地之别。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好比较的。 伤口越多,昭示着从前的能力不足。多少次都置之生死。 精绳牢牢绑住靴子,言璟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脱下,脚已经泡得发黄,趾指粘连在一块,费了一木桶的清水才分开洗净。将靴子倒插在棍子上烘烤,一边摊开湿衣,嘴里问道:“为什么我们千辛万苦地,要来这处荒岛?” 纪怀安脸无血色,似乎有些病了,可精神还是很好,“你有看出这岛的形状么?” “船在尖嘴处,从船上看岛中部是丛林,两岸呈翼状摊开……这,这似乎是只老鹰?”言璟心中大骇,尤其是尖嘴处的一片暗礁,水落石出,如同一条弯扭的长蛇,正是因此致使船身撞烂。 纪怀安笑道:“不错,这就是鹰岛。”目光略过东南方向,“十多年前,这里还属于云莱洲。” “云莱洲……”言璟喃喃低语,“世上真的有云莱洲……” “当然有云莱洲,不然你以为真有仙人所住的蓬莱岛?不过是陆上之人以讹传讹罢了。”纪山嘴里插过话,手中捣鼓着一只铁罐,罐中放入切碎的酸菜叶梗和清水。那边走过来一个魁梧的水员,筋肉突起,上身如同倒扣的三角木架,像铁骨一般坚硬。 等他递过来一条刚理好的海鱼,那边的人已经开始用树枝叉上鲜鱼放在篝火上烘烤,四周除了哔啵的木柴爆裂声,和风吹过草丛的窸窣声,没什么人说话。 言璟心里有些奇怪,但是这一月见多了这样不言不语的人,倒不会再问出口,专心地看着纪山如何用草藤绑出一个简易的支架,将铁罐子横在火上。一片柳刃不知从哪里翻出,手中捏着的那一整条鱼不过几眨眼,一片一片如同削面一般飞入沸腾的水中。 几番生死经历,言璟有了兴致开始观察这座鹰岛。 从岛上看出去,原先颠荡过来的海面依然一片漆黑,似乎那片地方本就是暴风雨连连,不曾停歇。一直看到东边,隐隐有一道海雾阻隔,看不真切。现在三艘停靠在鹰岛尖嘴之处,鹰首处高高隆成一座山丘,已经有水员往上面走去,似乎是在观察地形。 铁罐中冒出一股酸菜鱼的香气,纪山从旁边的鱼皮袋中翻出盐巴和调料,等差不多时取下罐子,将一旁硬如铁的干烙饼掰开一块,递给纪怀安,又掰开一块递给言璟。 虽然只有巴掌大,可言璟觉得分量足够了。这几天船队加快速度,船中庖厨也不再做饭,每人身上都带着水囊和干烙饼,饿的时候泡一泡,巴掌大一块就能吃个半饱。 每艘渔船上有二十多人,也有几个在抵抗风暴的时候受了伤。不远处就有一个脱臼的水手,也不教别人帮忙,自己用完好的右手猛得一拉一松,嘴中死咬住的干烙饼居然咔嚓咬断,那个阵势看的言璟一阵寒气。 模模糊糊认出几个是楚家的长工,言璟两手捏住烙饼。心不在焉地吃着,细细回想这些人的来历。 他们并非大周之人。 即便有一些口音与习惯都融合了大周风气,可真正遇上险情时,骨子里爆发出的那股悍厉,根本不是富庶安逸的大周国土上的人所有。 虽然是舅舅所托,但是言璟依然很清楚,自己血脉中的身份,才是他们看的最重要的一点,仅此一点而已。互利所图,只是他所图的。却是舅舅背负的重担,压得他根本无暇所想今后之事。 相比之下,贫乏的学识。皮毛的身手,哪怕这一支队伍里看着身体最弱的纪怀安,也许真正动手之下,他根本无半分能及。 纪山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在先前暴风中对水员吩咐命令的时候喊坏的。这时候听起来如同含着沙子在磨蹭,“离这座岛再行百里,那里有一座大岛,是倭琉边境的最后一处哨台,想来消息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若是倭琉与弩族真的结成了盟约,那么云莱洲都对这弹丸附属国无半点动静。想来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自顾不暇。” “去年只传来两次消息,零零碎碎的。想来中间被他们截获了许多。”纪山抬手抹了一把汗水,二十多岁的脸上居然透出而立之年的坚毅,“怪不得我们的行踪会暴露!真是可恨,若非如此,何至于半年中频频被追杀。主子的旧伤也不会……” 纪山一句话未曾说完,那边吃完烤鱼烙饼的人已经开始动工伐木。修补渔船,一时间都是斧头剁剁的声音。 言璟面色不变,两人当着他说这些,他自然听在耳里,细细琢磨这些话背后的意思。 云莱洲如此飘渺,为何他们会在大周? 还有那些闷不做声井然有序的水员,是不是多年前就已经潜伏在大周之内? 漠北弩族动乱,镐京传出的消息不过是有内应叛敌,似乎根本与倭琉无关。 这一切都像是一团谜,只要一个突破口,似乎就迎刃而解。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言璟将烤干的劲衣穿上,靴子还未干,不过怕沙子中有蛰虫,脚底下学着别人绑了一块木板,走起来十分怪异,他也没有到处走动。 直到夜里,这些人都没有做出怪异的举动。言璟枕着一只小小的锦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只有两粒黑幽幽的眼珠才能辨认出莲花下面坐着一只撑荷叶伞的青蛙。言璟的嘴角舒展开来,摸了摸青蛙旁边那个绣着金色的图案,耳边似乎还回绕着朝秋的话。 “这个是皇冠,这个是青蛙王子。只有真正爱它的公主,才能让青蛙变成王子。” 一个古怪,啼笑皆非,却又忍俊不禁的故事。 锦囊中有些咯手,放着几个拇指葫芦。葫芦里的东西,言璟也很是好奇,只是朝秋一再嘱咐,这是仙丹灵液,不是果汁酒水,万不得已才能喝。 言璟纵使不信有仙丹妙药,但还是当护身符一样贴身放着。几个拇指葫芦还是去年和朝秋一起种在竹楼边的,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又呆坐在里面,还是在山上无聊地转悠。 夜里有人守夜,海风呼呼地吹,透过帐篷篝火的光亮,可以看见纪山的影子一直坐在帐外,手中一边做着工具,时不时抬起头环顾四周。 言璟觉得很累。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只是眼睛迟迟未闭上,脑中很混乱,如同每次训练完毕,却不知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到底经过一场生死战斗,身体的疲乏终究令脑子沉沉睡去。夜间寒气逐渐加深,黑暗里那一片雾气渐渐褪去,天上的星子很微弱,可是眼力清晰之人,仍然能从隐约中辨认出遥不可及的一角海地。 待到深夜里,众人都在睡梦中,一个水手见纪山过来,挪开干草的一角,两人坐在一处添火。 “阿幼,明天往岛中巽位方向探出一条路,后日我们就动身进去,宜早不宜迟。四日之后风暴只有两个时辰的平息时间,我们一定要在之前把东西全部装上船。” 阿幼小声说道:“主子的身体要不要紧?还是我们自己去找吧。” 纪山摇摇头,看向丛林处,“没有主子咱们根本摸不到边,我们根本控制不了蛊王,没有这个钥引,根本打不开地藏。” 阿幼年纪比纪山还小,是一个水员的独生子,双手拢在胸前,低头看脚下哔啵作响的篝火,闷声道:“可惜……王子蛊的生息早就断了,小时候公主还叫我阿幼哥哥,那双眼睛像极了黑曜石……” 纪山望着眼前那一点光,脑子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幼长久都没有说过话,叔叔伯伯们对这些事禁言颇深,好不容易跟纪山吐露了两句,长久没有回应。 旁边的纪山似乎已经睡去。 阿幼喃喃自语:“……有没有可能,王子蛊死去,人却没事……” PS: 有木有嗅到一丝不正常的味道。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蛊得蛊…… 这个解释睿智的纪怀安为什么一开始木有发现XXX的真相……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藏 黑暗里,纪山的眼睛如同星火一般,灼亮,复又熄灭。 蛊王都活着,王子蛊又怎么可能感应不到。 纪山心中凌乱,想起在还在医馆的那日,主子全身动弹不得,睁开眼时,看见她的模样,眼底的那股希冀如此强烈,他从未见过。 只是世事无常。 没有一丝气息。 追杀是真,求救是真,这是半个巧合,遇见的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代价太大了,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救不回来。 一夜无话。 岛上的清晨颇为寒冷,待睁开眼时,一束刺眼的光亮直射双瞳,言璟抬起手遮住那束光亮,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等到回神之际,外面的水员大半不见了踪影,只看着那几个守夜的人躺在干沙上互相倚靠着闭目,一夜未睡,面上多多少少有些困顿。 言璟有些羞赧。 自己睡了一晚,日头已经升高,这支队伍中只有自己起的最迟,作息跟不上他们的脚步。静静走了一阵,打了一桶清水上来,帐篷前的火堆还有些火星,从一旁添了一些柴火,埋了三个红薯在炭火里。学着昨日纪山的手法,很快,一罐淡水沸腾起来。言璟卸下身上的水袋,将沸水倒在一旁的竹筒里放凉,又继续烧了一罐热水泡烙饼。 昨夜没有毯子保暖,头有些沉沉的,待一罐汤泡饼吃完,全身热乎起来,他才感觉有些生气。 身后递过来一块肉脯,言璟回头一看,纪怀安直接放到他的怀里,坐在干草上,手里拿着另一块肉脯。慢慢吃了起来。 言璟吃了两口,把肉脯包好,竹筒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将水囊灌满,剩余的一些分成两碗,一碗递给了细细嚼咽的纪怀安。 “纪山去哪里了?” 纪怀安看了他一眼,却自我挑了个话题,“你不问我究竟是何人?” 言璟拨动了一下外皮烤黄的甘薯,摇摇头,“你们不说。我自然不会刨根究底。只要……你们的目标不是大周,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必要。” 纪怀安笑了笑。喝了一口温水,“这你无需担心,我要的,只是你以后的力所能及。” 甘薯的焦香味不一会儿就散发出来,纪怀安静静坐着。从柴火堆里挑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起来。 言璟瞥眼朝沙土上看去,凌乱如同鬼画符,时而涂抹,复又拂去,演算到最后。居然是少见的乾坤易数。 “你看的懂?”纪怀安咦道。 言璟连忙摇摇头,顿了顿,却又点点头。“公孙先生教过我一点算经,只是阵法和易数早已失传,我不过认识卦图而已。你画的这一幅,太过深奥,我根本看不出活门在哪里。” 纪怀安有了兴趣。这似乎给他多添了些成算,“公孙先生?是那几年带你隐游的智者?” “是……先生最后安眠于莲城岛上。生前无所忧心。大概除了怕我还想回去,就是抱憾未曾见过真正的易数阵法。”言璟有些慨叹,若是早几年先生还活着,哪怕只能探讨几日,他也能安心离开。 纪怀安将地上的阵图胡乱抹去,隐隐有些呓叹,“世人谓之蓬莱仙岛,只因陆上阵法失传,船行至前,不得其理。云莱洲一直在你们的眼前,只是人的肉眼不能看见罢了。也不尽然,许多洲人并不知道这是靠阵法迷惑本象,毕竟阵法一门同样束之高阁,鲜少人见过,更别提无人教授,难以入其门。”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言璟忽然说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纪怀安神色癔然之余,却是摇头苦笑,“连你都听说过,只怕大周不少人都知道了。” 言璟大着胆子说道:“我只是听先生提及过,别人谓之学识渊博,先生却道自己学而不精。晚年之时才潜心研究算经,等有所成时,却已成一抔黄土。我对云莱洲,也就知道这几个传说罢了。” 纪怀安用手里的棍子拨出一个烤熟的红薯来,在沙地上滚了两遍,眼里的焦距有些散乱,似是怀念,似是隐忍。 言璟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那些不过是传说,纵使阵法还在,但长生不死之说,这太过不合常理。 两人专心致志地开始吃起红薯来,等到最后几口将要吞咽下去,丛林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言璟下意识摸住身上的十字弩,全身紧绷,不由自主摆出攻击的姿势,将纪怀安的命门挡住。 身后的纪怀安勾了勾唇,这只初生幼虎已经知道如何露出爪牙。只是前路漫漫,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可是他纪怀安,绝不会在同一块石头前绊倒。 那人切断了他所有的臂膀,斩得鲜血淋漓,却教他没有了束缚。今生今世,除了复仇支撑着生的信念,否则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昔日的所有早就消失殆尽。 “你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纪山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回去之后,训练加倍!” 言璟顿时眼前一黑,手中剩余的黄心甘薯也变得不那么香了。 纪怀安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言璟的肩膀,自己站了起来,朝着帐篷走了回去。 纪山瞪了言璟一眼,瞧见火堆里还有一个甘薯,顺手捡了一根木枝,直接往甘薯上一插,不说二话,就这么跟在纪怀安身后进了帐篷。 言璟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早知道就只烤两个得了。 三口两口囫囵吞下手里的甘薯,纪山眼中带着血丝,可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大致方向找到了,只是这个地形变化太多,有些阵门偏了位置,阿幼已经带着人去修了,如果不出意外,下午就能到达阵门。” “你把卦图画给我看一遍。我再复算一回,确保稳妥。”纪怀安说道,“不过倒是让我小瞧了,周幕迟居然也学了算经,看来以后你把阵法入门教给他,上了战场,好歹能多添些胜算。” 纪山惊道:“主上,阵法是我云莱洲的镇国之物,若是教于他,那以后被人演算出位置。这不是将云莱洲置身于险要?” “不会的。”纪怀安话里很笃定,“古书中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分散于山川海域各处。这是一盘大阵旗,非齐人之力可以勘破。除非山川逆行,地龙翻身,破了那些阵眼,云莱洲能世世代代长久成谜。就如你我来说。不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画地为牢自保罢了。” 纪山浑身松了下来,想想也是,不过教其入门,这阵法晦涩难懂,即便能勘破一点。那时人之岁元也将尽了。 纪山想到这里,心里也不再纠结于外传与否,倒是对纪怀安提前打开地藏有些不解。“仙肴馆的生意很不错,手底下的人已经在各处打造楼船,只要两年,我们无需打开地藏,这些尽数皆可赚得啊。” “不。我要在一年之内,让仙肴馆开遍大周每一座城池。”纪怀安应道。 纪山吃惊。“为什么?” “来不及了,战事很快就要吃紧,今年冬天,漠北的境地非常险要。”纪怀安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而且,我有感觉到蛊王的不安……似乎是有一场大灾难要来。” 灾难…… 纪山的惊心之色顿时冲上面门,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是……是什么,这回会是什么?” 纪怀安握了握右手,经脉断处已经愈合,只是再如何恢复,这只右手依然不能同从前那样。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一股心悸……蛊王很少悸动,可是我观了半年的天象,这股戾气是从南北夹势而来,破于江南龙脉。我没有办法勘测,只能尽快地取出地藏之物,加快仙府的速度。大灾不过旱涝瘟疫诸此之类,一旦开始,镐京的那盘棋便如沙一般瓦解。到时候,不是我们逼周幕迟现身,想来他也会明白我们的苦心。这大周,本身就有他的一份。” 又过了心神不宁的一日。 船上的人来来去去,每一个人步履匆匆,似乎在追赶着某一个刻点,先前渔船上的空箱每人两手满满抬进密林之中,过了很久换成四人抬一箱,昼夜不息,直到第三日的午时,渐渐地鲜少有人再往密林中深入。 言璟很不安。这份不安并不来自于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这样焦急的步伐,逼得他心中那个不愿面对的日子,一阵一阵向前推进。 他不能后退,诚如纪怀安所言,除非自己成了一抔黄土,不然这世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楚言璟,却消失了周幕迟。 许多人在酣睡,连日的辛劳到底把这群铮铮铁骨累垮了。言璟看了一会儿,对那些积压成山的箱子目不斜视,拿起手里的阵法书册,细细研读起来。 他的筋骨已经成型,于腿脚上恐无所成。 只是阵法这样一门玄之又玄的奇术,他相信一旦略有所长,在战场上总能加些筹码。 对于蛮子,战马上拼杀不过,可是阵法一道,进则迷踪雾影,退则无路可寻。 一时之间,言璟沉迷于书册中不可自拔。 等到起锚之日,来时黑黝黝的暴风怒海,居然退的无影无踪。 碧天蓝海,一时之间清晰无比。 身后的鹰岛却有了些变化,潮水涨起,那幅地形却变成了一个略似孵巢,鹰腹之下,密林深处,似乎正藏着一只卵。 言璟凭栏望去,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书册紧紧捏住。 那,就是阵眼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参 朝秋近几日颇为不安。 数着日子,几乎就快到了端午,可是家中除了楚明栋还在每日来往仙肴馆,楚明泉却北上出海,递了信回来一定在端午前赶回来。 亭玉迈入朝秋的闺房时,她正趴在桌案上涂涂写写什么。 “姐,你怎么来了?”朝秋抬起头,忽然又问道,“难道二伯母要生了?” 亭玉温温一笑,“你这天天催生,二伯母她还没你急呢。” 朝秋心里却是有些忐忑,楚明泉不在家,后山坳的福田中,香气越来越重,要是等到了端午,遍地撒硫磺,就怕别人看出异样来。而且硫磺一物对胎儿不好,像去年那种撒法,正常人都熏出问题来。可大家万一不同意去船上过一日,那么若是遇上虫蛇之类的爬进来,最怕横生枝节。 人微言轻啊,又不能照实说。 亭玉却还是对朝秋笑着,这个样子倒惹得朝秋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难道,爹回来了!” 亭玉却还是摇摇头,笑眯眯的样子让朝秋着实无力。 “好了,不逗你玩了。”亭玉掏出一封书信递过去,“喏,是言璟给你的,另一封报平安的我们已经知道了。言璟也真是奇怪,信还得分成两封写。” 朝秋脸上的欢喜溢于言表,立时把信挑了蜡,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亭玉只是笑着不说话,转身就带上门走了。 这些日子朝秋着实有些沉闷,每日心神恹恹的,也不知是不是家里少了那些人。 “言璟哥要回来了,希望能赶上端午。”朝秋眼睛一亮,自语道,“既然言璟哥知道仙果要熟了。想来爹也在赶回来的路上。哎,还有五日,得叫大牛多买些硫磺才是……真是麻烦,这个东西不能种在山上,那么多长工来来去去,肯定会暴露的,如果有个山洞就好了,反正只在晚上吸收月光……” 等到读完了信,却是发现这是十日前的,朝秋忽然才意识到。那时不应该是在海上吗?难道已经到了其它码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回来的,是不是有信鸽? 到底没有想多久,李陶氏要去摘新鲜的粽叶子。朝秋最近老是闷闷不乐,这一下心思松了,也跟着穿了旧衣裳,收拾得清爽,就跟要上山打猎似的。提了篮子去摘粽叶。 葡萄亦步亦趋地跟着。 李陶氏摘了一会儿就够了,山上的空气很好,春日的光景明媚多娇,朝秋一时半会儿不想回去,把自己摘的粽叶给了李陶氏,自己提了篮子小花锄去挖野兰。 小猴子这边凑凑。那边跳跳,有些难动手挖到的地方,葡萄有了灵智。也会动手帮忙掘出来。 这样走走停停,从南山的索桥上走到东山,发现这边山腰的蘑菇偷偷冒出来,干脆也不挖那些普通的野兰了,一路走一路寻。不知不觉就沿着山道快走到了北山那头。 朝秋这才意识过来。 东山几乎已经开垦好,沿着山腰有不少田地果树种上。山道有一人宽,大半年来东山上的野猪也差不多被理了个干净,这个畜生会糟蹋田地,又加上长工们在东山走动比较多,早已经不见了野猪的踪影。 对面望去,正是长川瀑布,春水泛滥,水势似乎比去年要大一些。 朝秋坐在一旁的亭子里歇了会脚,葡萄不知道从哪里采了一些野果子回来,朝秋捡熟的吃了一个,却见葡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她。 “这些都归你,小气鬼。”朝秋以为葡萄是心疼了,也不再吃野果,虽然这些野果子还真是好吃的很。 却不料葡萄眼珠子骨碌碌转,抓耳挠腮地想表示什么。 朝秋自然看不懂它的意思,问了两遍,却见它频频让自己跟上。 那边是一条小径,石子路还未铺上,朝秋看了看今天穿出来的鞋,幸亏这两日天未下雨,地里也不湿。 看葡萄这么焦急的样子,朝秋疑道:“有什么东西在那边?让我去看?” 葡萄立时顿下脚步,跳几下又看着朝秋,示意她跟上。 朝秋跟了几步,已经快到山壁边缘,陡峭的很,见葡萄往小径深处去,那里可就钻进了密林中,虽然是大白天,可一个人也很是吓人。朝秋不肯再走下去,葡萄也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哧溜往山壁下一窜,居然就拉着藤条跳了下去。 朝秋大惊,走到山壁边缘,慌忙抓住一棵树,垫着脚往下面看。 没过几眨眼,葡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嘴里吊着一根草,晃荡了几下又跳了上来。 “吓死我了,你个猴子,当我也跟你一样是猴子啊,抓着藤就飞下去,我是傻了才会跟上。”朝秋拍拍胸口,瞥见葡萄把嘴里的那根草献宝一样给了朝秋,吱吱叫个不停。 朝秋狐疑接了过来,这一看,差点就叫出来。 “人……人参!”朝秋惊呼,“葡萄!你还有这本事!行,姐回去给你加餐……呀,你看看,须都断了好几根,喝,还有牙印,真糟蹋。” 葡萄当然不会去管人参的好坏,只是吱吱叫了一会儿,又示意朝秋继续跟上,似乎在讲那边还有什么好东西。 朝秋得了人参,加上葡萄又在自己家养了快一年,总不会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兴致也高了起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把裤脚用绳子绑了,防止被那么多树枝勾到。等稍稍整理一番,手一挥让葡萄带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了心,那个篮子她也不要了,拿着小锄头呼哧呼哧跟着前面那只有些不靠谱的猴子,等朝秋有些想调转回头的时候,往身后看去,却是走了好些路,自己都快靠近北山的峭壁了。 朝秋叫道:“死猴子,居然带我到这里来……都知道用人参打幌子了!我居然没顶住诱惑……失策!” 前不着路,后头又是密林。一时之间朝秋恍如做梦,真想打自己的脑袋,信谁不好,居然信一只猴子! 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锦囊,朝秋给自己打了一点气,“不怕!不怕!带了仙果灵液,怎么也能解百毒吊口气!” 那边跑的正欢的葡萄往身后一看,却见她不走了,回过头又吱吱乱叫。 朝秋兀自拿着小锄头,左手抓了一根竹竿当拐杖。气道:“带我来什么鬼地方?赶紧带我回去,不然我就朝外头喊了,多喊几遍他们肯定能听见的。回去以后不得把你给收拾了!” 这只猴子心思那么贼,朝秋自然相信他听得懂人话,平时卖萌耍宝的,骗了不少好东西,现在急得挠耳抓腮的。朝秋是再也不信它了。 等见她转身往回走,方向又有些搞错了,葡萄忽的就窜出来,拉着她往旁边一条陡坡走。 要不是经常在山上走,朝秋愣是不能相信,自己之前鬼迷心窍的时候。居然能从那么陡的山壁上走过来。先前只以为旁边的林子还有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看,那分明就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弯弯绕绕,怕都快长到两山间的峭壁上了。 虽然往回走,可是朝秋有些惊疑不定,试着迈出两步,可脑子里就想着万一踩空了。那不就掉到山下的湖里去了? 兀自犹豫半天,眼里都有些急哭了。 “都怪你!贪心什么!现在怎么回去……”朝秋嗫喃。对着葡萄愈发委屈,“你居然都骗我出来……没良心的,平时给你好吃的都忘了……人参有什么好的,我有银子就能买好多……” 只是碎碎的话语被那长川瀑布的轰鸣声给冲弱不少,向前是一处悬崖,向后是不知什么鸟儿叫着的密林,朝秋只以为自己在做梦,葡萄居然顺势跳下悬崖,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她回过神想要大声喊时,那两山之间的最近的一处七八米距离,一只小东西凌空窜过去。 朝秋大骇,拼命挠了挠眼睛,细细看去,这个角度很难看到,被林子挡住光,那最近的两处居然有条难以觉察的绳索,因着上面缠了藤蔓,一时半会儿看不真切。 葡萄不过几眨眼就窜到对面的北山上,对着朝秋吱吱叫了两声,可惜水声磬磐,根本就听不到什么,它也不停留,直接往瀑布那边的林子窜过去。 树荫婆娑,此时离正午已过了快一个半时辰,朝秋算了算,其实离开的路并不是很远,只是往回走得经过陡峭的地方,还不如重新回林子里绕过去。只是时间要费上一些,那个时候家里都快烧饭了。 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呆着深山老林里,连唯一的那只活物都离她而去,朝秋哆嗦地抱住了双肩,疑神疑鬼地就怕身边窜出一个东西来。还是呆在悬崖边的这棵歪脖子松树旁好,万一有个东西窜下来,她也能抓紧了。 正自我安慰着,垫着脚往山下看,计算回去的小路,下定了主意先走过那条悬路,接下来靠自己也能回到石子山道上。 咬着唇深呼吸,刚迈了两步,忽然瞥见眼角一道飞速的白光略过,朝秋不由往北山看去,这一看,她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道风驰电掣的白影,那么像只……老虎! 她哪里逃得掉? 眼见白影从北山林子中窜出,那拉风的一纵,七八米的距离,居然就这么……就这么堪堪跳到了下面的悬崖上。 危急关头,朝秋紧紧抓着峭壁上的藤蔓,最终再也无法忍住,泪哗得涌了出来。 PS: 工作变动TUT,三更变两更。日更万字瓦解了~~o(>_<)o~~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得救 新鲜的粽叶泛着一股清香,李陶氏拿清水浸了,刷洗干净,摆在一边叠好。 采清挑了一篮子毛栗子出来,都是裂开的,只要用木板一拍,栗子肉和毛壳就能分开来。 那边亭玉割了好些肉,正在跟叶氏用酱油料酒调味切好泡进去,李陶氏啧啧说道:“也就朝秋娘你最能花心思,这猪肉条的是大家最拿手的,可你这有莲子,枣子,黄豆,蘑菇,豆沙……哟,连坚果都有,我却是不知道这些味道是怎么个吃法?” 叶氏手中不落,嘴里应道:“以前在岭南的时候,肉是需要去买的,但果子多,豆子这些自家都有的种,家里又有糯米,干脆就折腾出这些味道来,吃着还不错。” 李陶氏无法想象这些东西包进糯米里的味道,心里还是觉得肉粽吃着好,虽然豆沙的也算好吃,但吃多了嫌腻味。 亭玉递过来一小碗做熟的馅料,分别从不同馅料盆里刮了一勺放在一起,“姥姥,您尝尝看,光吃这个就停不住口,等粽子做出来,保管您也能多吃两个。” 李陶氏一脸新奇,接了过来,一勺一个味,等到吃完,嘴巴里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了,“姥姥真是老了,这些味道哪里分辨的出来?得,我就等着帮忙裹粽子就成。” “裹粽子的花样,还是姥姥你会的多。”叶氏笑道,“咦,也不知道朝秋去哪里了?这几天闷在家里不出门,我还以为她转性了。” 李陶氏接口道:“先前还跟我一起去采粽叶呢,后来跟那只皮猴子挖野花去了,这日子过得乐乐呵呵的,有啥烦心的?要不就是几个大的没回来,觉着闷了。” “说的也是。”叶氏点点头,“这一下子全部出门了。我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以前孩子他爹也经常出海,那个时候都没现在这么念着。” 外头咚咚跑回一个满头大汗的身影。 时瑞扔了书袋子,直接跑到井边擦了把脸,见叶氏在做粽子馅,笑咧了嘴,“姥姥,给我多做几个小牛角,我不爱吃大的。” 李陶氏一脸笑意,“行,包在姥姥身上。” 时瑞看了一会儿。被叶氏赶到屋里去洗了个热水澡,书袋子也给捡了进去。 等时瑞换了一身出门,转了转。惊诧道:“娘,葡萄上哪儿去了?它怎么不等我下课!” 亭玉给了他几个枣子,“一天到晚只知道跟猴子玩,它呀被朝秋给拐走卖了。” “葡萄它最听话了,不可愣……”时瑞鼓着腮帮子。想想又说了一句,“就算卖了它也能跑回来。” 几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朝秋听了,只怕想说,不是她卖了葡萄,而是她被一只猴子给卖了。 身上的衣物已经扯破,锄头早就扔到哪里去都不知。手上被藤蔓给割伤了。要不是紧紧抓住,只怕现在已经掉下山涧中的湖里,而非落在这处狭小的悬崖上。 只是。她哆嗦得往里头挪了挪,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只觉得彻骨冰凉。身形缩得小小的,却见葡萄吱吱乱叫,那只白纹虎从喉里发出低吼。每一个喷气都吓得朝秋想哭。 啃爹啊。 这是什么倒灶的剧情,为什么葡萄会跟一只老虎有交情!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把她骗过来? 呜~~~难道觉得小姑娘的肉好吃?要给它开开荤。 朝秋只觉得眼前一黑,望着越来越近的白纹虎,哆哆嗦嗦的,真想就这么跳下去,好歹留个全尸。 可是等她试探着要挪到旁边时,那只白纹虎却是不动了,鼻头凑了过来,清晰可见的虎牙,抖动的虎须,热腾腾的鼻息,似乎就是在嗅食物。 到底葡萄在最关键的时候跳了出来,对着朝秋指手画脚的,似是让她掏出什么来。 朝秋的脑子都僵住了,还能想出什么东西。那白纹虎呼哧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朝秋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一猴一虎,忽然间有了心思想别的东西。 待到葡萄不知从身上哪个口袋里扒出一个果子来,朝秋的心瞬间拔凉拔凉的。 “败家的玩意儿……没成熟的仙果你摘了有个毛用……”朝秋浑身一震,“你,你,你是要让我把这个给这只老虎?” 葡萄原地翻了个跟头。 朝秋居然从白纹虎的脸上看出不耐烦的傲娇表情。 尼玛这是不是老虎啊,喵星人的老祖宗也没这么逼人的混蛋。 朝秋掏了会儿,侧了身子,摸出一个锦囊来,袋口有些紧,十指僵硬得有些不灵活。脚边忽然滚下一两粒小石块,朝秋猛得抬头一看,却是白纹虎昂起一只爪子往石壁上一抓,留下三道深深的印痕。 好一股……王八之气…… “解……马上就解开……”朝秋手忙脚乱地把拇指葫芦给掏出来,转手递给面前那只叛徒。 果然,葡萄立马把葫芦递给了白纹虎,这个葫芦不是瓷瓶,白纹虎嗅了两下,毫不犹豫地一口咬进嘴里,嚼巴两下,咔咔两声,就跟塞牙齿缝一样吞了下去。 白纹虎眯上了那双琥珀黄眼,胡须抖动两下,一副餍足的表情。 饶是朝秋,也能感受到这股王八之气淡了下来,空气里不再是一副膻腥味,混杂了仙果灵液的清香。 朝秋艰难地爬起身来,指望这不靠谱的猴子,还不如求虎大王呢。 太荒诞了…… 这简直就是穿越种田文半道上被一颗仙果硬改成了玄幻文…… 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边纹丝不动的白纹虎依旧挡着路,饶是没有它,朝秋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否顺着藤蔓重新爬回上面。 可是她身上的仙果灵液全都给了白纹虎,憋红了脸,含着泪拍了拍身上各处,示意根本就没有了。 逼近的白纹虎似乎明白过来。不屑地抬起爪子舔了舔,抖擞了一回七尺长身,全身上下都暗隐着力量。 见它没有上前的意思,葡萄滴溜溜睁着眼珠子,似乎讨好地看着她。朝秋再也不理这个叛徒,左不过就是再穿一回,抓着藤蔓开始往上爬。 怎么也得先离开这处悬崖再说。 现在正是覆盆子最多的时候,藤蔓上缠着一丛丛的刺条,手心辣疼辣疼的,原来就是被这个刺破的。只是身上脚上到处都疼。相比跟一只白虎呆一块,还是往上爬比较好。 至少她已经明白,事情反常即有妖。一只猴子可以骗你,一只老虎也可以大咧咧地抢你的东西。 又一次跌坐在地上,手心的皮肉又刺破出血,岩石壁有两三米,要是身手好的男子很快就能机灵地爬上去。无奈她只是个十二的小姑娘,根本没有吃过什么苦,这番胆战心惊已经到了极限,别提身后还有一只不满足的老虎。 不知试了多久,朝秋擦了擦眼里涌出的泪珠,双手又麻又疼。脚下的一只鞋子已经掉下悬崖了,轰鸣的水声根本听不到其它任何声音。一时间,朝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哪里。只一个信念,往上爬,往上爬。 葡萄扯了扯她的裤脚,她也不理。抓住她的袖子,她直接给挥开。 身后忽然一声低低的吼叫。和着瀑布声,颇有些震聋发溃。 紧接着身后有一只爪子伸过来把她拨在地上。烦躁地走了两下,凑过脑袋来咬背脊。 朝秋用力一滚,避过了那张大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琥珀黄珠大眼里闪过半明半暗,走了两步居然趴在她的面前,尽管那副表情很是不耐。 山风吹的人有些冷意。 直到那道白色的影子又消失在丛林中,朝秋还没有缓过神来。 天似乎有些暗了。 呆坐了不知多久,哪怕身后传来隐隐的喊声,她仍然在茫然与震惊中不可自拔。 那一刻神差鬼使地爬上了虎背,一个纵跳,就跃了上去,不过短短几息之间,身边的树林快速后退,快到山道附近,她才从虎背上落了下来。 耳畔似乎有人在说话。 朝秋木然地抬起头。 言璟用力一抱,紧紧拢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一睡,就是一夜。 四周静寂的很。 直到意识到身上各处的刺痛,天已经微亮。 门外似乎有人轻轻走动的声音。 朝秋眨了眨眼睛,适应了窗前的那束光亮,伸手把眼睛遮住,结果牵动了手心的伤痕,她蓦地一看,包扎着白色的纱布,另一只手也是一样。 不是梦…… 立时就有敲门的声音。 朝秋动了动嘴,声音却有些干哑。 进来的是叶氏,后面跟着红着眼眶的亭玉,手里捧着一份早饭,浓浓的香气立刻飘散了开来。 “娘,大姐,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叶氏的眼泪立时流了出来,“你个皮猴子!一个人也敢往那深山里走!就没你怕的东西了!你看看,手伤成这样,要不是言璟下了船就寻你,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个傻孩子居然丢了……” 亭玉小声地劝着,“娘,让朝秋先吃早饭吧。她肯定饿了。” 叶氏赶紧擦了泪,点头,“娘给你擦脸,等着。” 说完匆匆地拿起毛巾,搅干了水,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朝秋不由闭上了眼睛,只管让叶氏仔细地擦拭。 “娘,你别担心,我就不小心……不小心滑了下去,以后再不去那里了。”朝秋说道。 叶氏收回了毛巾,说道:“娘在灶头上竖了筷子,给你收了魂,再过两天你就不怕了。” “嗯。姐,我好饿啊,你喂我吃吧。手疼。”朝秋露出讨好的笑,肚子确实已经在咕咕叫了。这副模样惹得亭玉轻轻捏了她的脸颊,“现在知道手疼了,看你以后还皮实?” 朝秋一口含了糯粥,香香软软的,入口即化。叶氏见姐妹两个腻歪着,心也放下了,赶紧出门跟李陶氏说去。 又吃了两个小粽子,肚子里这才舒舒服服的,她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晕睡过去的,忽然叫道:“你说,是言璟哥找到的我?他回来了?” 亭玉收回碗筷,“正巧着,言璟回来带了个大海螺给你,结果找不到你的人。他自己出门上山去寻,却是葡萄把他带到你那儿去的。” 提到那只猴子,朝秋有种咬牙切齿的神色,见亭玉疑惑地看着自己,朝秋摇摇头,也不想跟她说猴子的事情,只想静一静,想想过几日端午的事情。 窗外有个人影走过,不多时,山道上就出现了一个拔高的声影。 旁边正在刨地的长工见了,低声问道:“大少爷,三小姐没事了吧。都怪我们没看好,就没发现小姐往山上去了……” 言璟张了张嘴应道:“没事……以后东山那边多立些篱笆,把悬崖峭壁的路都封死。” 长工立马接了话,也不再问,手下的锄头又重新抡了起来。 直到面前一座农家小院,一股药香飘了出来,言璟揪着的心才有些松开。 朝秋没事。 心底里那份悸动,茫然,异样,顷刻间瓦解。 言璟不由低低喃了一句,他的朝秋……没事…… 第一百六十六章 隐瞒 纪山端了一碗汤药,却见言璟正站在院门边,说道:“有什么不懂?” 言璟闭了闭眼,睁开时已是一副清明,“有几处不明,我来找先生答疑。” 纪山点点头,端着药碗进了正屋,放在一旁等凉。 书房内,案台上摊开一副江山图,等言璟站到一旁时,左手还在图上描摹,纪怀安点了点图上一处,“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言璟看了一会儿,问道:“难道这就是你们所提的倭琉岛?” 纪怀安伸手往下指了一处,“这里正是云莱洲的偏界,倭琉岛是弹丸之地,只是多年前发生了些事,云莱洲自顾不暇,这等偏僻之所渐渐脱离云莱洲,近些年连贡税都未曾缴纳,看来早已生了反叛之心。” “先生的意思是……”言璟脱口而出,“倭琉联合漠北,意欲将大周东北慢慢分食殆尽?打的好大一副算盘……怪不得漠北弩族咬死了鹘城不放。只是倭琉尚离大周万里之外,等闲不能渡之。若他们有意从南下侵占,这样一来,倒可以解释海匪的来历。” 纪怀安看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我要你明年回京。” 言璟只觉得耳里有些震溃,睫毛半掩,垂下的眼内看不真切,只是牢牢地盯住江山图,声音暗哑,“你要保证……无人能伤了楚家。一旦我回去之后,必会有人盯住这边。仙肴馆……你在大周已经办妥了吧,我只希望,没人来打搅他们。” 纪怀安抬头望着他,慢慢地撑着桌面站起来,饶是言璟近两年拔高了身形,依然只至纪怀安脖颈之处。 “这个自然,楚家手段有限。江南富庶之所,我会让人把权利都交予楚家。只是除这之外,我的人需要借助仙肴馆这个名号,许多事情更容易去做。”顿了顿,纪怀安略有些郑重,“前路多舛,没有战功,你的身份无论如何只是个幌子,我要你接下林将军的担子。去岁漠北之乱,你那个二哥弄了个傀儡抵挡一阵。倒也是个对手。我只怕这难得的功绩,被人先走一步……不过尚好,他的旧疾复发。想来今年的身体,无论如何难以再撑往漠北。如此凄苦之地,我希望你能够把阵法熟稔,利用地势画阵,至少总比弄出傀儡负隅顽抗的要好。” 闻到此处。言璟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强忍着胸口的阻滞,嘴中泛着苦涩,应道:“我明白……你会把谁放在我这边?” “纪山有其余的事,多数时间不便露面。”纪怀安隐隐有些叹息,“有一个人,他到时候会暗中帮你。你放心。不到露面之时,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毕竟,他现在还是你二哥的手下。” 言璟蓦地抬起头。 他难以想象面前这个儒雅之人。究竟在大周埋了多少内线。 如同他那警惕的兄长,能接近身边的向来只有亲信,居然连他都骗过了,也不知道……言璟有些哭笑,其实这又如何。他根本无心于那个位子,打从舅舅深驻漠北。自己被公孙先生带走时,这就注定了他早就放弃了那个虎狼之地。 可是……为什么…… 斩草除根? 说的何其容易? 手足之情,恍如一个天大的笑话。 心中思及端午将至,言璟敛了神色,随意问道:“你们即日就出门么?” 纪怀安略微迟疑,“虽然有些急,但在这里过了端午也可。” 言璟强忍着心内的异样,盯着江山图,说道:“早去早回吧。那些东西……放在杭城也不安全,想来你们已经定下了地方。这些时日我会在杭城好好钻研阵法,待你们归来之日,希望先生能教我御兵之术……我落后太多了,根本与兄长不可比及。” 纪怀安听言璟如是说,倒不疑有它,微微皱了眉,点点头,“也可……真是有些意思,公孙智者不教你谋略,亦不准你练武,这般隐派的作风,倒是可惜了,你最终还是得踏入这潭淤泥之内……希望你别怪我才是。” 言璟略微一怔,过了片刻,复又摇头,“我不会怪先生……否则我和朝秋一家,根本不可能如现在一般平安和乐。” 这时,书房门轻声叩响,纪山端着药碗进来,言璟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纪山将碗递于纪怀安,又见桌上摊着江山图,皱了眉头说道:“主子,你又多费心神了。趁这几日多养心,接下来琐事太多,那时再费心思。” 纪怀安听了这话,知道纪山一片担忧,笑了笑,见窗外那个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纪山,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对他有些不公?” 纪山想了想,实话实说,“若没有我们,他顶多再过几年快活日子。上面的人一定会斩草除根,到那个时候,根本不是从前那个周幕迟所能抵抗的。至少现在,他知道如何伸出爪子。” 纪怀安此刻却忽的笑出声来,“呵呵,纪山,其实你比他才大了不多岁。” 纪山对此置若罔闻,只是望着纪怀安,他心中的信念从未改变,“属下从小跟随父亲身边,誓死效忠主上。他与我不同,没有必争的信念,周幕迟,根本无心于那个位子……我们只是利用他的侧影之心,林氏九族的性命,全挑在他的肩上,他不得不按着我们安排的路走下去。” 药已喝完,纪怀安的视线重新放在江山图上,心里有了一番计较,计算剩下的时日,仍然有些怅然,“明日就出发吧,希望赶在明年……异象之前,粮草备足,养精蓄锐,足以让周幕迟,一战成名。” 端午时节很快就到,山上的野兔子獾子也泛滥了,经常下山啃食幼苗,长工们好好整顿了一番,捕了不少野味,大半都被楚家留下做了礼,人人都有份。 一年阳气最盛之日,山上不见了虫蚁蚊蛇,加上四处都撒了石灰,带着硫磺香包,高高兴兴地挂着艾叶,包粽子,热闹无比。 西子湖畔,花港鱼簇,一座碧叶色的普通客船,正悠悠地随波逐流。 李陶氏难得上西子湖来,见四周翘出卷卷绿荷,即便在乡下见过,可坐着船穿梭在西子湖里,这还是第一次。 船中的大圆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席面,瓜果零嘴,糯棕,雄黄酒,看起来甚是喜人,又有那卖得最好的水果罐头,都是齐了的。 李陶氏坐在叶氏李氏的旁边,嘴里还啧啧陈赞,“往年咱都是在家里弄上一顿过节,今个儿明泉可会来事,居然带咱们赏景来了。要我说这西子湖到底不一样,一天一变样,城里人就是好呀,每天都能瞧这个山,水,哟,这么多鲤鱼,金黄金黄的,怪好看的,不知道这味好不好吃。” 叶氏笑道:“姥姥,这个还不如土鲤鱼呢,都是拿来看的。” 这座客船并不大,只有一层半楼,里头饰弄得很舒坦,摇摇椅,窗边榻几,又有几间小房可以歇息,正是这样,李氏也能放心地上船。 船夫是三个当过艄公的长工,木划子,撑杆,一齐动手,水波涟漪,这正午的日头倒映在湖面上,粼粼碎光,一时间几个人都看得有些呆了。 久在家里养胎的李氏更是起了兴致,虽然人还老老实实地坐在窗前软榻几上,可是眼睛禁不住往外头瞧个够眼。 客船已经驶出好几里,时不时有鱼跃出湖面,李陶氏看了半天,慨叹道:“真是可惜,明泉临时有了事,言璟都跟着去仙肴馆帮忙去了。朝秋这丫头也跟着一齐去了,也不知凑个什么劲。” 楚明栋在甲板上跟长工谈着话,无外乎说些时节农事,几个人的心思都有些松松散散的,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到底银子是赚不完的,安逸踏实的日子也得过上。 湖面一大片苔萍,水幽幽地走,不远的两岸垂柳依依,一时之间,众人沉浸在这样的景致里看呆了。 南山脚下,长工们都歇了假,家家户户都在自家屋里头过节。 一辆马车静静地回了四合院,山道湖边一群野鸭子忽然突突地飞了起来,一股似幽似沉的香味,吸引了好些东西过来。 三进院子的暗门嘎吱一声打开,三人走到山坳里,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等看见那挖好的陷阱里滚滚的乱蛇,只觉得浑身发毛。 楚明泉到底是大人,见十株仙果树的外围沟里,生石灰都灌进了水,那些乱蛇好些都是活活烧死,加上做了准备,等香味最浓郁的时候,踩着浮梯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腰间系着细竹篓子,幸好那银叶先前采了许多备着,三个人上下塞了个密不透风,根本没有一条蛇敢凑近。 朝秋仔细地守着爹和言璟哥摘下来的仙果,回头又看了看那个有些魔怔的葡萄,心里一阵纠结。 楚明泉手脚麻利,加上果子不多,三个竹篓子还未装满就差不多好了。 那边言璟刚吁了口气,回过头见朝秋正是一脸异样的神色对着猴子,似乎不舍地分出了几个递给它,其余的都被她紧紧护在怀里。 言璟的目光闪了闪。 朝秋有事瞒着他,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那个地方……离北山很近。 许久不曾踏及的悬崖边,缝隙中卡了一只绣鞋。 这些都不是他所担忧的,岩石上的三道印痕,却教他辗转反侧,几日不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江笙 井叠庄里安宁如常。 今日船上几人过的很是意足,一直到午后过了两个多时辰,这才将将地顺着江道往翁家山桃溪水域驶去。 待到进了桃溪水域,偏偏就是李氏下船的时候,眼见着羊水就忽的破了。 李陶氏第一个紧紧抓住了李氏,一个劲说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这若还在船上,踩不到实地,一船人还不急慌过去。 楚明栋那么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从来没有过的手足无措,幸亏长工眼尖,立时就让人去请稳婆了。 还好一切都做好了准备,加上这才刚破了羊水,说不得还有一天半日的折腾。李氏青白着脸,对着紧缩的肚子挤出一丝苦笑来,“孩子……你是看娘今天太高兴了,这才要落地的吧。” 叶氏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心中的忧色稍稍少了那么一些。要不是孩子他爹提议让大家都上船来过节,万一李氏在船上就要生了,这可真就出了大事。 翁家山的山道平整宽坦,不过一会儿两个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就接到了。 一见李氏还有些力气,李陶氏在一旁劝着吸气,比李氏还紧张,稳婆不由笑道:“李大姐,你也是生过的人,这刚破了水还得受上三四时辰的罪嘞。先让你家闺女趁着不疼的时候填些东西,到时候好有力气。现在啊多跟她讲讲话,宽宽心。” 两个稳婆一个和气,一个爽快,干起活来利索的很。 这个时候已经是到了黄昏,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鲜少有人再出门,还有些跑了鸡鸭的,嘴里学着调儿。一只一只寻回家去。 四合院里,没甚么人有心思吃晚饭。 李陶氏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虽然当年生莱宝锦宝的时候有些凶险,可最后还是顺顺利利的。她又把平安符仔细地检查一遍,定住心神,说了一些当初生李氏时候的趣事。李氏是第一胎,当时也紧张的很,可李陶氏生完愣是不过两时辰,就能下床,喂奶。也不过坐了几天月子,活计照样上了手。 这边李陶氏夸着李氏以后日子好过的很,不像她以前那样月子里吃过最好的东西。总共是半只鸡,十来个鸡子,如今啥都不缺,就让李氏安安心心地生。 可别说,李陶氏一旦稳住了。到底是有亲娘在身边,李氏后来疼的厉害了,可着劲深吸一口气,也不乱喊,把力气都用在了生产上。 虽然隔了那么多年,可这一年多吃的好。身子养回来了,虽然胎儿有些大,可胎位稳当。堪堪在第二日清晨刚破晓的时候,一缕阳光射入四合院里,哇哇的响亮哭声,直把未睡一夜的人惊了个透醒。 稳婆笑意吟吟的,也不说是男是女。先报出了斤两,竟是有八斤六两。李陶氏却是对着李氏哭出来。边哭边笑,“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儿子,春儿你生了个儿子,给楚家留后了。” 李氏全身已经没了力气,拼着最后的一口气,等听到那哇哇的哭声,还有李陶氏的哭哭笑笑,心头一松,整个人厥了过去。 月子汤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朝秋蹲在院子里,对着炉子扇风,等三碗熬成一碗,这才把汤汁倒出来,收拾好了药渣,采清依旧轻轻开了门出来,“我来,你去歇着,赶紧去睡个囫囵觉,江笙这小子还没睁开眼呢。” 朝秋一身疲乏,可嘴里甜丝丝的,“这名字还真是应时应景。二伯母是下船的时候要生了,呵呵,二伯居然就取了个江笙的名儿。” 叶氏正在屋里收拾时瑞穿过的小衣裳,挑了几件好的,当做利事的好东西,给江笙套一套,应个景,这样娃子过了人气,好养活。 李陶氏一天到晚合不拢嘴,一下子说江笙眉毛眼睛都像楚明栋,一下子说眼睛睁开了却像李氏,反正一天变一个样。 等过了黄疸,孩子长开来,下奶的汤水顿顿补着,连着江笙小腿粗了一圈,等到了满月,足足成了一个大胖墩。 井叠庄喜事连连,不仅是楚明栋添了个胖儿子,这次庄子产的桃子李子,也不用庄民挑出去卖了,全部摘了都卖给了楚家。这么好的事,自然没人偷奸耍滑,捡的都是最好的,剩余那些各家各户分了额定尝个鲜。不少人家揣着春茶的银钱,已经翻墙砌瓦,井叠庄一下子比其它庄子跃了两个层面,但凡有人来走亲戚,不是眼红,就是羡慕的紧。 可若见到山脚下那一排排整齐的屋舍,密密齐齐的人,那眼神已经不是羡慕嫉妒,而是带着一丝敬畏。 如今楚明泉兄弟俩营生做大了,威望也如水涨船高,再有那些顶着自己是啥啥辈分的人上门来走关系,现在怕是连两人的影子都难找到。 人家太忙了,还能呆在家里应付你们这些拐了好几个弯的叔伯兄弟?不是楚家没良心,你那从茶叶里面赚的二十两银钱,有种就别揣着啊。还想贪心塞些人进来?可别,没看见人家长工每天天不亮起来绕着山跑,下雨天都不断,拳脚舞得咋咋呼呼,颇有些一人顶三人的架势。 这样的苦,和坐在家里侍候茶田就能得个二十两,哪个更轻松? 自然,井叠庄里再没人会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况且有个好日子近了,外乡来的那个大牛,在龙井西山山麓上敲敲打打两三个月,终于把宅子给建好了。 迎亲的日子一日近一日,采清躲在房里绣被面,大幅的鸳鸯戏水,颜色鲜艳靓丽,图样比之平日里绣烂了的,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朝秋往绣架边凑了凑,笑眯眯地看着采清在最后的牡丹上收尾,啧啧称赞,“姐,你这一手,简直可以去竞选江南第一绣娘了,这锦绣被面……要是我。得藏在箱底十年八年的,哪舍得用呀。” 采清羞红了脸,嗔了她一眼,“哪里有那么好。婶子的绣工才是最好的,倒是你,还不赶紧多学学,等你以后绣嫁妆了,两眼抓懵的,看你怎么办。” 朝秋捂着嘴直笑,“还能怎么办。凉拌呗!我就是不会绣花,顶多能绣个瓜果而已。若真要我绣啊,到时候我就最后凑个几针呗。” 采清无奈的摇摇头。“你还真是能懒就懒。过日子哪里能这样糊涂的,好歹学些必要的。若哪天一件好衣裳破了洞,只要绣工好补上,怎么也看不出来,你看那样不就省了一件衣裳的钱?” 朝秋赶紧告饶。“姐,我错了。”顿了顿又道,“所以采清姐才能嫁给那么忠厚老实的大牛姐夫呀,大牛捡了个大便宜啊,我这心,啧啧。真是揪揪地疼。”说完捧着心摆出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两个人嘻嘻笑着斗嘴挠痒,这样的日子简直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很快日子就到了正式的那天,幸而楚家上下。包括久未曾见面的纪怀安和纪山都赶了回来,终于迎来了嫁娶的日子。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上好的席面如流水一般,先是中午吃完了楚家四合院的女方席面,紧接着过了门又上西山的姜大牛家里去吃喜酒。来来去去,一时之间井叠庄里的人几乎都聚拢在了山中。 幸好在这之前。长工们都做好了篱笆,栅栏,重要的东西都在山腰大棚中。地里无非是些粮食作物,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总归来说,这之前还有人心里抱着嘀咕,四山中央也不是没人进去过,可现在真是变了个天地。 湖面上停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山道都用青石砖铺成,这一般人家都不舍得铺地面的,如今因着跟在楚家后面赚了茶叶钱,也没有从前那样眼皮子浅,嘴里到处传着好话。 到底一个庄子百户人,也有几个没皮没脸的,专门聚在一块儿,就想从地里看出金山银山来。谁叫楚家一下子这般发达起来,好些人嚼舌这是在地里挖出了宝贝。 大牛是新郎官,算是最春风得意的了。至于那些故意刺他巴结上楚家这条大船的话,他权当别人嘴巴子臭,自己一文一两都是清清楚楚赚来的。不仅是他,这里的长工,兄弟们,大多靠着一股实诚劲还有楚家的大方,少说也赚上几十两。 这一阵红火过去,李氏做完了月子,也开始出门走动,只是快要到秋日,地里碧绿的稻穗结了浆。又等老天爷的日头猛晒上个把月,江笙哥能被李陶氏抱出来在山道上四处逛时,已经快到了秋收的时候。 今年的荒田开的多,虽然地不肥,可耐不住拾掇的人勤快,加上去岁岭南运回来的那些异米,添了好些果蔬,虽然怪异的很,可仙肴馆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今年楚明泉不用再下岭南,罐头和白糖的事全都交于了大虎二虎。扬州、铜陵、宣城、池州、饶城等等诸多地都开了仙肴馆,那些却是不用他亲自去打理的。再说楚明泉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没有那个心力,干脆乐得清闲,只把杭城和姑苏城的几座分船打理得当就足了。 这样一来,楚家又过上了一阵安宁的日子,没有到处奔波,顶多又收到纪怀安托人带回来的信,无外乎哪座城又买下了山地开垦,仙肴馆又开到了哪一条水域中。 日子在叶氏和李氏看来,过的不是一般的快。除了叶氏时常忧心亭玉的姻缘,想赶在这两年就定几个好的多看看,只是一拖再拖,等到叶氏觉察到言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着家时,她才满心羞愧。 对于这个天赐的孩子,自从生了夏然夏晚,言璟天天上学练武,只有晚饭的时候才见上一回,时间久了,也只有添衣纳鞋的时候说上几句话,等到言璟把练武当成了饭吃,这以后几乎不着家,愈发不见了人影。 李陶氏抱着江笙哥儿喂暖水,娃子不能光吃奶,得添几口白水才行。叶氏和亭玉在一旁分别牵着夏然夏晚,这两孩子正是最爱走的时候,一个没看着就能跑跌了。 李氏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见家里的开心果有些闷闷不乐,不由点了点逗道:“瞧瞧,咱们朝秋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朝秋心里正想着事,可脸上却没显露,只是幽幽说了句,“纪先生出远门了,连言璟哥都跟着一起去。这都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哩?” 大家都晓得纪怀安的能耐,也是托了他的福,不然这仙肴馆哪里说开就能开的。那是个人物,几个妇人心里明白的很,平日里根本不会提这事。 朝秋只觉得这几日心神慌的很。 思来想去,不在身边的也只有言璟哥和纪先生他们,她也不敢乱想,再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然后果她真的无法想象。 每日清晨,再也不睡懒觉,养成了晨练的习惯,楚家里只当朝秋一时得劲,可她们哪里知道,朝秋心里那股憋想惹又不敢的憋气劲。 谁能理解她“被”养了一只宠物。 哦,不,说是宠物,太抬举它了。 那根本就是个性子傲娇,脾气极差,经常威胁,得到好处后就拍拍屁股走没了影。 奔雷长川,澎湃飞泻,水汽蒙蒙的帘洞深处,一汪清潭如月,白纹虎撸了撸胡须,眯着一双眼睛,神情颇类人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原地打了个滚,复又把一只锦囊叼出来,枕在脖颈之下舒服地打盹。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海匪 甲板上,海风阵阵,远处的海岸线上透着一层看不清的云雾。 十日前,一队渔船正在海上漂泊,似乎是为了深海的奇货,五艘大船拉满大帆,朝着远海驶去。 说来也巧,纪家船队选了一处小岛上停了一日,那群岛民趁夜围了过来,本是打着钓回一条大鱼的算盘,没想到却是招回了一条鲸鲨,不过几下就瓦解了。这一波水盗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扎在这处小岛上过的清苦,战斗力根本无可比拟。饶是如此,也不知为何,岛上的瓜果粮作十分丰盛,他们却要动手劫船。 纪家船队补给完清水和干粮,也不去跟这些人较劲,本想就此离开,哪料那岛主却是烧了信号,将附近的海匪引了过来,海上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纪山阴沉着脸,吩咐了格杀勿论的命令,虽然一旁的言璟有些不忍,可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于情势所言,他们处于极其劣势,这番侧影之心只是徒增笑话罢了。 五艘船的水员一旦动手,势如破竹,不过半日,那些残留的岛民全部聚集在沙滩上,背对着背,蜷在一处,无外乎是老弱妇孺,还有一些是从匪船上下来的海匪。 纪山似乎并没有下停手的命令,眼看着留下的三十多人即将被杀,言璟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神中满是不忍,只是竭力地忍住,咬死了唇。 不知道人群中那个大肚子的妇人是拼死一求,还是作何,直接冲出来跪在言璟的方向。八月有余的大肚子沉甸甸的,就连弯腰都难的很,此刻却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过来,那样的哭声和哀嚎。只求言璟能让他们停下手,她和一众老弱妇孺根本就没有能力,那番景象,灼痛了言璟的心,就如同一群刽子手,残忍地杀害所有良民。 纪山冷冷地看了言璟一眼,“怎么,你心软了?以后如何能上战场杀敌!” 言璟心中剜痛,“上战场是为国杀敌,如何会对老弱妇孺动手!那是……那是屠杀!” 这一番话说出来。整个海边只剩下呼呼的海风,混着呜咽的哭泣,饶是言璟努力控制。胸口仍然起伏不定。 纪山冷然,定定地看着言璟,嘴角却是气笑了,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好,我给你一次机会。这里所有人都听你的召令。” 阿幼最近跟言璟走的近,听到纪山的怒声,不由紧张地扯了扯言璟的手臂,“快别说了,纪山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别可别犯倔……” 那不远处跪倒在地的妇人却是捧着肚子痛哭出来。似乎动了胎气,先前言璟心里还有些迟疑,看到这幅模样心中顿时冒出了一簇火。 他可以跟他学如何伏击。暗杀,可唯独这一点,他的刀子决不能对向这些人。 阿幼越是劝,纪山冷笑连连,言璟咬住牙。横着心,既然能听他的号令。立时就迈出脚步走到那个腹痛的妇人身边,语气里带着坚定,“你放心,我们就此离去,这岛上既然能产粮作,你们的日子总能过下去。只希望,你以后的孩子,别再当海盗……” 那大肚的妇人伸手抹泪,一手扶着肚子下方,跪趴在言璟脚哭谢不已,言璟本想再劝些,见她想要站起来,伸手扶了一把。 纪山皱了皱眉。 阿幼急得要大嚷,却被纪山一个手势给制止。 百十多斤的孕妇,将重量都压在言璟的双臂上,待抬起头,泪湿满面,言璟原本以为她定会感激,没成想,高挺的大肚之下,一把银光匕首接着高腹的掩盖,瞬间刺入他的腹中。 阿幼吓得脸色青白,匕首从腹中拔出来喷溅出去,射得那妇人一身腥红。饶是如此,言璟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孕妇,仿佛一时间得了疯魔之症,哈哈大笑着,狰狞地举着滴血的匕首,朝着他的心脏刺过来。 这一切不过是两眨眼。 周围的水员就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那眼中的沉色越发地冷了。 阿幼自是担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到底迟了一步。 那只匕首刺入心脏之前,却在电光火石间调转了个方向,深深地割破了那妇人的喉管。 阿幼着实震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有苦笑着接住倒下的人,急忙朝船队中的药师求救。 纪山心头杂乱,眼中有着自责,似是痛恨,定了半日,却是深深地叹口气。那药师一手好医术,虽不能同沈瑜卿这样的神医相较,可对于骨折刀伤毒之类熟练的很。 只是言璟郁结于心,药石无医,眼看着伤势愈来愈重,纪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就连纪怀安,习以心术颇多,这一次,却谨慎地用了多年未曾动过的卜算之术,虽然不似纪山一般黑气沉沉,但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言璟于梦靥中,根本不知过了多少日。 浑身熨烫,再一次惊醒过来,踉跄地爬下床,脚下虚浮,又撞到一旁的桌上,手臂上的绷带鲜血浸染,牵动了腹上的重伤,就连呼吸都变的浑浊烫热。 门忽的从外拉开。 纪山眼中的黑沉如同暴风雨一样,见言璟仍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由怒从心生:“你就这样自暴自弃!你的承诺呢!信念呢!林家满门上下还等着你……你看看自己,不过是手刃了一个海匪,就这般自我糟践,你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她?” 言璟眼中更暗,死死咬住舌尖,逼得自己把那句话重新咽回肚中。 是啊,那不过是海匪。 可是,当那个大肚子的妇人卑微地求着,那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是否就注定了海匪的命运。 每回训练到半生不死时,他设想过多次,下一步……就是刀光剑影,第一次的血光。 纵使他隐忍了千百遍。只是当匕首从那个妇人的手里转了个方向,身体如同每一次的训练一般,轻易地割去她的喉咙,腥甜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身。 哪怕自己是被她骗得扎透了胸腹几欲死去,可心底里那彻骨冰冷,怎么也拂不去。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对方还是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 可是纪山无情地教他明白,看似最弱的人,却是真正能在不经意之间收走他性命的人。 纪山重重放下药酒和疮药,目中带着隐隐的沉痛,“能不能挺过去。这是你一个人的事。药我放在这里,离下一座岛还有五日,你的心思再不放开。根本无人能够治好……你自己想想吧……为了还能坚持守护的人。” 还能坚持守护的人…… 整个脑袋滚烫,眼前阵阵发黑,言璟根本站不住多久,渐渐滑倒在地。血珠子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即便捂住胸腹那处伤口。仍然控制不住的发颤。 离死的滋味,他尝过几次。 没有一次比这来的更加真实。 疼痛一层一层,慢慢剥离神智,似乎眼前的景致都迷迷蒙蒙。 “阿迟,你要记得,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言璟哥,若是有一天,你遇到了无法支撑下去的时候。记得我说过的话。” “……这个锦囊,可是我亲手绣的哦……记得小葫芦,这是灵丹妙药,不到万不得已,可别贪嘴吃了下去。” “……你眼里根本就是不信嘛……” “言璟哥……” “言璟……” 舌尖一股浓郁的血腥充斥口腔。这丝疼痛拉回了一些神智。 鲜血浸湿了衣裤,那只手。缓缓地从腰间摸到了从不离身的锦囊。 血迹浸染,就连葫芦的壳,都透着一些暗红的痕迹。 “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懦夫……什么大义生死,我在乎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已经过了两天。 “高烧退了吗?”一声轻咳,纪怀安淡淡问道。 纪山点点头,“昨晚就退下了,也许是他放开了心思,伤口也总算制住了。幸好没有恶化,不然……我还真怕他挺不过去。” 纪怀安听了这话,重新低头看桌上的航线,比较了一番,从怀里掏出三块龟甲掷在桌上,“卦象倒是变了,险象环生,却有一处岔口,将这凶杀之气全然卸去。有些怪异,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不过有惊无险,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到达最近的岛屿。这一回是我们大意了,居然被倭琉觉察到了蛛丝马迹,扮作海匪冲我们来,幸而全部击杀……这一趟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吧。” “那么漠北之行……”纪山心头有些犹豫。 “冬天是赶不上了,有了沈瑜卿的药手回春,周晟衍定然会执意重回漠北。如今周幕迟的伤还没有好,北寒之地,如何能抵住那恶劣的天气。”纪怀安打量纪山一眼,见他手臂上已经褪了纱布,指了指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纪山居然有些微赧,扯了扯身上有些凌乱的衣物,露出手臂上一条若蜈蚣的长疤,“我去帮他换了药,手臂上的伤有些裂开,我干脆就就直接用了药师给他开的那份。这次的药比往常好多了,不过几日就浆住了伤口,再过几日就能结痂了,到时候正好能回杭城去,也不会让人看出什么来。” 纪山说罢,随着纪怀安定定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干裂的嘴唇,青白的脸色,言璟第一次踏出船舱,见到的却是一副海上清明,薄光漫漫,海面粼粼碎光,似乎将一切洗涤澄净。 他喃喃自语片刻,过一会儿拖着身体走到了甲板船舷处,对着那海岸愈来愈清晰的陆地,静默不语。 纪怀安微微一笑,只有虎爪,没有一颗凶狠的兽心,如何能争夺兽王之位。 他的第二步棋,已经显见成效。 深谋如他,又如何会把全部筹码,压在一个人身上。 他已经,没有机会,下错任何一步棋。 第一百六十九章 荏苒 光阴荏苒,又一年雪冬。 大牛望着采清,眼底里是满心的喜悦,她往前走一步,他在后头揪心一下,等到采清几乎将他的心揪得碎碎的,这才觉得累了坐下来。 大牛偷偷擦了擦汗,长长嘘了一口气。 没奈何,那可是他媳妇,还有他俩的孩子,能不紧张么。 近日采清嗜睡,可一旦睡精神了,往日恬静慢行,却变得活泼起来,倒有些像朝秋的样子。 相反,那原本开心的朝秋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恨不得一日都呆在房里,不是看书,就是坐在山坡上看山脚下操练场上的虎虎生风。 言璟伤势大好,已经不用呆在家中,如今每天都带着长工们一同练功。倒是大牛快了爹,渐渐开始着家起来,生怕采清一个人在家里磕着碰着。 可采清哪里会一个人在家,白天里都往龙井南山过来,就跟未出嫁前一个样,只是现在有了两个家,反而更加活泛了。 言璟打完一套拳,让众人自行练一会儿,他迈步走上了山坡。这边的风有些大,虽然搭了个茶棚,可这雪冬天里,朝秋哪里暖和的起来。 替她挡住大半风,朝秋将旁边一壶热茶罐递过去,“言璟哥你快喝吧,还是暖和的,待会儿你们又得练箭了,不知得练到什么时候。” 言璟一笑,伸手接了过来,望着朝秋弯弯的眉眼,心口漏了两下,只得用喝茶掩饰,“你这天天来这儿坐着,最容易着凉。今年已经下了两场大雪了,纪先生也没回来,还是在家里暖和。可别冻着了。” 朝秋歪头一笑,摇摇头,道:“不,我不回家去。在家里闷,还是看你们打拳练箭来的好。”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了忧愁,想了想又说,“大家都有事情做,以前的时候我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因为一天到晚出主意,有盼头。虽然现在吃穿不愁。但是总想做什么些,可是我一个人又不能出门……言璟哥你天天练武,经常出去十天半月的。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到处走走看看。” 言璟看朝秋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晶亮的眸子里露出希冀,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到底现在不同往日,加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似乎根本就来不及。 朝秋自己先傻傻地笑了,“哎,言璟哥,我随便说说的。就是觉得自己一下子没有盼头,什么都不得劲。等过了年,我就去舅舅那儿。都没见识过扬州是怎么个模样。倒是你,纪先生还未回来,下次又不知道要出去多久了。” 言璟以为朝秋会问自己出门做些什么,看她的样子,似乎心里隐隐有些清楚。嘴上却不说。这样的感觉,他的心里有些难受。有些事情早晚会知道,可现在却不能说出口。 就如同,他根本不知道,朝秋到底隐瞒了他什么。那瓶灵药,危险的北山,还有山坳中忽然消失的十株树…… 山坡角落里一阵咕咕咕的声音沸腾起来,两人转身一瞧,却是时瑞搭着个小弓箭,前面跳出的却是一只花白的山鸡,一瘸一拐地飞扑出来。 原来那箭的准头只射到了翅膀根上,身后的时瑞一个蹦子就跳了上来,那只山鸡自然轻易被抓住了。 “时瑞!看着点人!那箭别乱晃。”朝秋不由大声喊道,见时瑞缩着脖子抓着鸡灰溜溜地走了,她才转过来对言璟道,“我估摸着,时瑞以后也跟言璟哥你一样,天天学武当饭吃。只是他看到书就头疼,这一点上简直是娘的一块儿心病。” 言璟脸上露出笑意,似乎就跟看到叶氏拎着时瑞在一旁不断地念叨,而正主却耷拉着脑袋,只怕想的还是明天找谁去比试。 不过一会儿,天居然下起雪来,虽然只是几片零零落落的,但是在这雪地之上,显得格外静谧。 北山上的瀑布小了一些,朝秋心里幽幽一叹,这一个人心里藏着秘密,却不敢告诉最亲的人,哪怕是对着家人都只能撒谎。 脑中还想起爹砍树的时候犹犹豫豫的样子,尽管她笑着说以后仙果可以再种,而且从上次看来,仙果只有第一年端午结出的果子有效用,之后的似乎已经丧失了药效。况且这些东西不能再种在四合院里,不然招来了更奇怪的东西,那就不知怎么办才好。 楚明泉自然同意,毕竟每到端午,那么多的虫蛇,一个万一可就真的出事。 言璟见朝秋又走神了,纵想要问她,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 雪越下越大,转眼又是一场大雪来临的兆头。朝秋伸出指头,接住一小块棉絮般的白雪,融化在手心里,丝丝冷意,“言璟哥,你说这是不是要变天啊,今年已经下了第三次大雪了,就连麦子都差点冻坏,若是再不停,明年春天也不知道收成会减多少。” “杭城都遇上这样的大雪,却不知道大周其它地方会怎么样?”言璟有些恍惚,四周灌着凉风,干脆把一旁的伞撑开,照在朝秋的头上方,“回家吧,雪下大了,明天我陪你去城里办年货,集市上热闹的很,那样你就不会闷了。” 朝秋却是一笑,“年货早就齐了,再说咱们家哪里会缺什么,今年棉花产量高,地里收成都很好。倒是沈爷爷很久没有回来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医者行医四方,言璟哥,你这么拼命练武,以后会不会跟沈爷爷一样,浪迹江湖?” “呵呵,江湖……哪里来的江湖。”言璟纵使笑着,可是心里仍然有些不舍,“下次不给你带那些四海异志,似乎人都看傻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同回了院子,手上拎了一串新鲜的鲫鱼,准备做给李氏下奶。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年一夜元宵节。 井叠庄迎了一场龙灯,从庄头绕到了庄尾。好好热闹了一场。以前舍不得吃穿,这一年来兜里多了好些银两,一时之间庄子里再没有多少住茅屋的人家。沿着桃溪两岸和山脚,一片片瓦舍崭新明亮。族里也攒了许多银两,族长一合计,干脆在桃溪两岸修一条坝子,今年冬天雪下的大,就怕来年春水泛滥,指不定要发大水。 这一个决定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毕竟连连下了这么多场雪。谁的心里不留些念头,就怕会淹到地里的庄稼,茶田都在山上那倒不用担着心。 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花了一个月的时日,将所有的材料都采买回来,每家每户出了份子钱,有劳力的出劳力,趁着春种之前。坝子抬高了,两岸铺了石板路,方便那些家里有了牛车的人。平日下雨那木轮子若是陷进泥里,可是很难才拉上来。 待山下的路修好了,楚家也将山脚铺了起来连在一块,要不是井叠庄是在这连绵百里的翁家山。凡是进庄子里的人几乎被唬住了,不晓得的还以为是进了县里一般,就没有一处破败的。 三月桃花水。桃溪果然涨了起来,溪里的木划子多了起来,只是大人不让小娃子上去玩,今年的溪水特别急,鱼肥虾壮。好些会水的天天都能有顿鱼肉吃。 李陶氏抱着外孙江笙,悠悠地转到山脚下去看戏。 庄子里多年未搭过戏台。如今不缺银钱,连着十天,张罗了好大一场戏班子,有人出钱点戏的,也有不论唱啥都爱看的。小娃子们最是开心,一等下了学,在戏班子周围窜上窜下,兜里又有零钱,一堆堆小摊子摆了起来。无意之间,别的庄子都到井叠庄里来串门,摆摊,看戏,着实热闹了好久。 倒是有一件事,有那嘴巴子多的,偷偷念叨了好些天。 也就是那搭戏台子的几日,一辆马车哒哒地往井叠庄里跑来。这不稀奇,自从楚家的生意大了,天天都有马车来来去去,众人也是见怪不怪了。可这辆马车,雕了好些富贵的图案,本是有人在议论是谁那么大的排场,却不料还未进庄子,就因为进庄子的那座桥上,一个小娃子背着身在捡石子,差点就被车轮子给轧了进去。 幸亏楚家的一个长工路过,抱起孩子就往旁边滚,虽然自己擦破了皮肉,但是那娃子没事。 怎料那车夫还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唾了声晦气,就这么大喇喇地往庄子里去。 不过一会儿,居然就停在了庄口不远的大院前,却是楚老汉家。 先头下来一个小丫鬟,一身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趾高气扬地扶了一个挽着妇人头髻的下了马车,原本还想拿乔,说这乡下地方到处都是肮脏泥水,等这丫鬟往地上一瞧,哟,怎么这个地方都能见着石板路,还不是一小块,一眼望去几乎铺满整个庄子。 那妇人挺着个五月左右的肚子,脸上起了些痘子,也不知道是体质的问题还是什么,原本尖脸薄嘴,如今因为有了身子,有些往横向发展了。 后面拖拖拉拉下车的另一个丫鬟,不甘不愿地拎了两袋子东西,里头是些衣服和首饰,虽然也就是些半新半旧的,那也算是府里的好料子。 “珠芸,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没看见姨娘身子重?”前头的阿珍两条眉竖起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后面迈着小步走的阿云。 妇人斜了一眼,重重冷哼一声。这珠芸是少夫人赏的,平日里是个经常倒腾事的,不少事情都被她搅和过去,害的少爷好多次都没能留在房里。 阿珍赶忙扶住大肚子妇人,在她耳边又抱怨了一通。 妇人扬起了下巴,脸上也溢出怒气,心里恨恨地想,“贱皮子,等我生了长子,第一个就把你除掉。” 这边还未踏进楚家院子,里头忽然冲出一个娃子来,也不看路,一边回头嚷,“不给,我就不给。” 差点就撞到了妇人身上。 等守春看清那个全身上下翠光闪闪的妇人,嘴巴越张越大,一只手指颤颤地指着,说不出话来。 “啊——娘,赶紧出来啊!四姐发达了!” 第一百七十章 囤粮 身后的珠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彩翠的眼珠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咋咋呼呼的守春,旁边的阿珍脸色有微微的僵硬,到底从前也是乡下人卖到了郑府里,对这些熟稔的很。 珠芸是从扬州跟着孙眉小姐陪嫁来的,见过世面,如今被小姐安排到这个乡巴佬的身边做事,吃了不少窝囊气。要不是老爷少爷都同意了这纳妾的事,这个不要脸的货色哪里能扒上自家少爷。 彩翠的陋习虽多,可一年来在郑府里跌打滚爬的,学了不少阴宅的手段,加上郑老爷和少爷有意无意闭只眼,那孙眉没敢往死里弄。先前彩翠大意的时候掉了一个孩子,身子伤了好久,要不是阿珍忽然察觉出那副药有问题,她差点都不能再怀上了。 所以这一次,终于怀足了五个月,彩翠才有空回娘家来看看。 说是看看,其实也是得了郑廷跃的暗示,上楚家来套套底。郑家有几大批粮作货物囤积在那儿出不了手,正想从楚家的商道上转手出去。 秦氏整整消停了一年,况且龙井山几乎就是封闭的,她就算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什么事儿来。再说采清都嫁了人,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秦氏早不当回事了。 自家女儿进了城穿金戴银,哪怕只是个小妾,可里子比别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哎哟喂,好闺女,啧啧啧,大家看看,我这闺女的肚子长得多好,肯定是个儿子!这衣服的料子,还有这玉镯,簪子。一样样可是最好的。” 那些桃溪边的媳妇子哪里有听不出来的,一个个闷笑着只让秦氏一个人做猴戏一样。 彩翠被秦氏夸得有些脸红,也有些烦躁,尤其是看见秦氏粗黑矮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一看,简直就跟府上那些倒馊水的婆子一样。 珠芸倒是睁大了眼,细细地瞧起来,啧啧,原来这村姑家里的老娘。呵,居然长这个模样。珠芸再看了一眼有些发福横向长的彩翠,心里嗤嗤笑起来。这亲老娘子,长的什么模样,等她生完孩子蹉跎了岁月,指不定也成了这般。 珠芸更加不屑,已经准备好了回去同少夫人说一番。肯定能得个赏,最好把自己调回去,这村姑的身边,简直掉价的很。 彩翠被秦氏哄着,那股子优越感一下子就出来了,招了招手。故意让珠芸将包袱里的衣服和首饰拿出来,“娘,这些都是府里的东西。别人看来是些好东西,我那儿多的是,也不打紧,随便弄些回来给娘和家里人穿戴起来。” 守春早就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后头扭扭捏捏的两个媳妇。正是大武小武的,眼珠子一个劲往包袱里看。嘴咧得大大的,满是笑意。 可不是,那么些颜色鲜亮的,自然是给她们的,家里秦氏和楚高氏哪里能穿戴的上。这样一想,两人一左一右连忙挤了过来,夸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犹如不要钱一样倒出来。 秦氏一路大嗓门地吆喝回去,外头那些媳妇子不由撇撇嘴,“还真当自己闺女做了少奶奶一样,嘁,不就是一个小妾……那种地方,我听说啊,过个几天就用草席包了抬出一个丫鬟,肮脏的很。” 旁边的人努努嘴,示意可别再说了,人家自己乐呵呢,管别人怎么看。这嚼人话头的,别给自己遭罪。 等到珠芸进了院子,本想骂出几个穷货,乡巴佬的,结果发现楚家里的房子宽敞的很,那些家什看着都挺不错的,一样一样齐全,却不像她从前看见过的那样,都是低矮的破茅屋,里头是破破烂烂的。这进了门,摆出来的糕点茶水,似乎都跟府中的差不大多。 珠芸心里暗暗怀疑,又想起少夫人的叮嘱,便收起那番姿态,竖起耳朵听几人的对话。 那两个包袱的东西都摊开了,大武媳妇和小武媳妇两人暗暗扯了起来,要不是看彩翠的脸越来越黑,以及那个站的有些远的丫鬟一脸鄙夷的神色,两人这才讪讪住了手,可是拿到自己怀里的都不会再放回去。 秦氏看彩翠是一万个满意,见到那些好料子,虽然颜色有些鲜艳,可那都是女儿从府里带回来的东西,怎么不是好的?况且还有一袋银子,足足十两,这可真是令她高兴坏了。 彩翠只抿了一口茶,就不再喝了,这个在府里做习惯的动作,回到自家时都改不了,就怕又被人下了药。 肚子里的儿子,可是未来郑家的长孙,就孙眉那个不会生儿的女人,能坐上少夫人的位置,还不是靠娘家。 彩翠心里转了好几个弯,想到回来的目的,便让两个丫鬟都在外头,自己跟着秦氏进了屋。 “娘,你这些日子,二叔三叔在家么?他们生意怎么样?有没有下山继续给你们送东西?”等坐在床边,看着熟悉的一切,心里这才收起了那股子刻意,对着秦氏说道。 秦氏听到彩翠提那两家,不由撇撇嘴,“那两个没良心的,那么大的进项,偏偏就不给大武小武安个活计。现在你爹和你大哥都在地里帮忙做活,愣是不能上船,那里来钱才多……” “娘!我问你话呢!你扯这些做什么。”彩翠心里恼怒,从前秦氏一天到晚抱怨也就罢了,到现在还看不清,简直就是蠢死了。 可能自己的语气太重,秦氏微微张开那口黄牙有些呆住,彩翠这才重新拾起笑意,问道:“娘,你跟我多说说,这一次回来,我可是有项大买卖要做的。要是做的好,呵呵,那一笔银子可就是白得的,二来我在郑府的地位也就更高了。等以后啊,我把儿子生下来,说不得那少夫人也得看我的面子,至于以后的事,哼,走着瞧吧。我有了儿子。又能帮上郑家,荣华富贵也是数着日子的。” 秦氏听了心里很激动,虽然没有明白彩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可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明泉明栋这些日子怕是在家呢。那杭城这么多的分船,每天的马车进进出出的,都是拉着货,哼,看样子生意好的不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彩翠放下心来,扬起笑脸。“娘,那我去山上串串门,也不知道现在三叔在家不。” 秦氏一听彩翠要上山。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一想到女儿回来是要做大事的,那郑府的营生可多的很,便点点头,“你慢慢地走。小心肚子里的儿子,娘还等着你挣个少夫人的头衔,省得那些嚼舌烂嘴的媳妇子们暗地里说咱们,我这可是给你谋了个好夫家呀,你得好好把住郑家的心。” 彩翠的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再说这么一年过去。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彩翠,吃过几次亏,睡过柴房。被孙眉冤枉,暗遭下药,这些事情要不是郑家看在楚家的面子上,自己早就没了,更何谈未来的荣华富贵。 彩翠心里冷哼。不过都是一样的货色罢了,她娘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着想。要不然当初金秀才那件事的时候,纵使自己是有心的,可是没那个胆子,秦氏手把手教她怎么框一个官女婿回来。 结果呢,呵,最后闹得身败名裂,还不是秦氏造的孽! 她现在可不傻,自己嫁到那样富贵的人家去,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以后搭上了三叔家的门路,郑家上下肯定忌惮自己。别说那个扬州七品芝麻官的女儿孙眉,以后就是再来几个,也通通给自己倒大霉去。 彩翠重新站了起来,肚子重的很,虽然有些累,可一想到要去做的事,浑身上下泛着劲。 秦氏虽然还有些不放心,很想跟着一起去,可彩翠自然有计较,她这次是做大事来的,要是秦氏借这个机会去跟三叔家修好,这样一来面子上不好看,一求再求,人家心里肯定有些不喜。当初秦氏可是做了不少埋汰的事,她彩翠可不会傻傻地再给别人做嫁衣裳。 尤其秦氏还是对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帮助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娘。彩翠巴不得自己变成楚明泉的女儿,那样一来,郑府上下还不得被她拿捏得狠狠的。 因为上四合院的山道都另做了,再不是以往从楚老汉家后院就可以爬上山,如今要穿过山麓那边的青石路,没有马车,一个大肚子妇人倒有些吃力。 四合院里,朝秋正在跟言璟看江山图,先前她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尤其是四海异志闻里,许许多多未曾听说过的,譬如海上的传说,还有外域过来的鹰鼻深目的商人,这些都给她那颗有些沉闷的心,展开了一角新奇的世界。 即便不能出门,总要在江山图上过一把瘾。 待问到所谓的蓬莱仙岛,究竟是不是东海南海那边的群岛,言璟未来得及说,外面却响起一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这种感觉很是怪异。 待两人出来一看,那个穿金戴银的妇人,挺着个大肚子,一脸沾沾自喜止不住得意的人,居然就是彩翠。 朝秋心里咯噔一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还是个嫁出去做小妾,名义上的堂姐,朝秋心里打起了算盘,凑到堂屋里去听她们说话。 果然,没过一会儿,油盐酱醋都问了一番,彩翠终究没有几个长辈的圆和心态,终于开了口,“三叔,你们生意那么好,每天的消耗肯定很多。不知道你们最近,需不需要粮食,我想啊就算不需要也可以备着,这稻谷可还要好些日子呢。” 楚明泉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近日听那些相熟的食客说,似乎有个郑姓的员外去年从南边购了一大批粮食回来,本来准备好好赚一笔,哪料到去年大丰收,米价都降了几文,等到现在,虽然地里还未收,可看这庄稼的长势,分明又是一年丰收。 看来,果然是郑员外有些心急了。 楚明泉抬眼对上了言璟,见他眼中居然有着深深的暗示,他心中一动,记起言璟曾经跟他提过的事,即便自家不缺粮食,可有备无患啊。 现在听到彩翠的话,只觉得这个事情倒可以利用一下,趁着地里还未收割,又是陈粮,价钱上可以好好打压一番。 彩翠本来有些倦意了,可是听到楚明泉话里的意思,似乎对那批粮食很有兴趣,当下也不拖了,只希望赶紧把话带回去。再三得到了楚明泉话里的肯定,彩翠一心想要拿到那笔雪白的银子,便心满意足地在阿珍的搀扶下,回了郑员外府上。自然,郑公子是好一顿夸赞,当晚还留宿在彩翠屋内,虽然带着一些隐隐的厌倦,尤其那副走样的身材,不过一想到可以解决爹的忧心事,也就委屈一下自己,好好地哄了彩翠一晚。 自然,孙眉那儿,是咬死了帕子,眼底里透出深深的戾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蛊毒 郑家打铁趁热,第二日就下了帖子邀请楚明泉去府上一叙。 不过楚明泉也知道要压一压粮价,毕竟一万石稻米,几乎快要五千两银子,加上再过过几月又是稻谷丰收的时候,想来郑员外迫不及待地把这批大米脱手,哪怕赔上一些银两也愿意。 楚明泉走之前,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将言璟叫到书房中,给他算了一遍这回的帐。 看到算盘上那个数目,言璟心里明白了大半,说道:“这个价钱还可以再压一些,不过也不能压太狠,毕竟……会不会发生大灾,什么时候发生,这些我们都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这批粮是好的,买回来囤着也不是坏事。爹,你放心,如今仙肴馆的生意这么好,不怕会亏掉。” “我也是这般想,总觉得这老天看着不大对劲,虽然地里的庄稼长势好,可我看禽舍那边,经常出现乱子。我也是担心,干脆趁这次机会多囤积一些瓜果粮蔬。” 见楚明泉脸上的神色也是有些怀疑,言璟并没有再说什么,他何尝不是怕这大周会发生天灾*。不管怎么说,囤粮是必要的。单从之前纪山的一些命令就可以看出未雨绸缪之策,怕是有七成可能。 现在天还算晴朗,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楚明泉上了马车,出了门,朝着郑府而去。 郑员外的府上并不在官宅大道上,相反的,这些捐官的大多数人,普遍将府邸驻在镇上一隅,不为其它,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家业密集,反倒更容易掌握在手心中。 清河镇上,一辆朴素的马车悠悠地进了郑员外府上。 前头的候门小厮早就得了信儿,一准就把人往客厅里请。 边角处,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赶紧往回去报信。 却是那阿珍最先得了消息,连忙赶回彩翠的院子里,本想早早地告诉翠姨娘她三叔来了,奈何珠芸撞了她一个满怀,一盆水全部倒在前襟和裙子上。害的阿珍只好赶紧回房去换。 珠芸暗暗冷笑一声,看了看地上的水迹,招呼一个小丫头把这里清洗干净。自己连忙去找孙少夫人。 “少夫人,阿珍那个死丫头,如今真的是将心思都放在彩翠那个乡巴佬身上,就连吃的用的都经了她手,愣是密不漏风。”珠芸见孙眉的脸色越来越沉。心里也不由起了一丝畅快。 那盆水里,混着一些花粉,都是她偷偷积攒了好久的,阿珍是最怕花粉的,碰一丁点就会起红疹子,怪可怕的。如今混到水里。想来不出一刻钟,阿珍肯定就长出了红疹来。 “珠芸,那个贱货你盯着点。居然怀上了那么大的肚子……”孙眉腹中燃起了旺火,死死咬紧了唇,“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连妾都算不上,还想指着生个儿子坐上侍妾的位置?哼。我教你好看。” 珠芸将心里那股畅快收了起来,脸上有些忐忑。“少夫人,那乡巴佬的三叔刚才来咱们府上了,只怕此刻老爷已经在大堂里接待了,还有少爷,刚刚从外头回来,想来也是在一块儿了。” 孙眉心里一跳,“她三叔来干什么?哦,对了,你说她的仰仗,就是那个开了仙肴馆的人?” 珠芸顿时点头,应道:“正是他,昨个儿去乡下,彩翠把我支开,自己去了山上。我溜出了门,在山脚下逛了逛,怎么也想不到,这仙肴馆的东西,全都是藏在山里头的,远远看不见那些东西种在哪儿。”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你只要说说她三叔是来干什么的……哼,我爹可是县官,难道他一个开馆子的,纵使开的再大再好,就是个白身,根本无足轻重。”孙眉烦躁地扔了帕子在桌上,抿了一口清茶。 “这几日老爷一直在愁一件事,说的是去年买的那批粮食,我也是听少爷身边的人说的,怕是花了快要六千两。”珠芸心念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我想来想去,应该就是这件事,地里的新稻谷快要成熟了,去年大丰收,这批货一直没有卖出去。彩翠她正好用这个由头,去跟楚家套了信……只怕,这事要是得成了,少爷和老爷对彩翠要另眼相看。” 孙眉重重地扔下茶杯,桌上的水滴滴答答地留了下来。 “不成,我一定要去看看,怎么也不能让她得意。” 珠芸赶紧说道:“少夫人啊,您可千万别一时气急了糊涂,老爷正想把这个事给处理好,您如果把这事弄黄了,这以后少爷还不得离你越来越远。” 孙眉恨恨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教她如意的好。”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珠芸赶紧轻声道,“我是从小就陪在少夫人你身边,扬州那儿的事咱们熟悉的很。上次回去,不也是听到老爷说,扬州城里新开了几座仙肴馆,我想定是楚家的分馆子,其实少夫人只要略微施话,让那楚当家知晓咱们在扬州有头有脸,但凡在一些上头扣住手续,怎么也会给他添些麻烦。相反的,如果少夫人有意示好,想来老爷和少爷都会想起在扬州那儿,少夫人也是个大家闺秀,那楚当家想必知道孰重孰轻。彩翠她不过就是吃里扒外的罢了,我可是在乡下听说了好些肮脏事。” 孙眉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站起身,跺了跺脚,“也只有这样了。等这事成了,早些把那个狐狸精解决,我也能把你快些调回院子里。这里一个个都蠢笨的要命,到关键的时候也只有珠芸你给我出谋划策。” 正在房中酣睡的彩翠,哪里会料到,她准备好在郑员外和郑少爷身边亮相一回,却反倒被孙眉给搅和了,连着几人都似乎忘了这个最先找上楚明泉的彩翠,等到事情一应谈妥,郑员外秉着宁愿亏几百两银子,也要将这批货出手。不然,等到地里丰收,这批陈粮可就真的卖不出去了。 待楚明泉带着手契归来,一车车稻米不断运回来。言璟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新学的卦术演算起来,纵使只知一二,可卦象分明就是大凶。只是他到底看不清这里头的兆示,如此心烦意乱了几日,纪怀安却悄无声息地回了井叠庄。 随之而来的,却是沈老先生带着沈观书重新回到了医馆里。复又挂牌开诊,整日忙于研药诸事。 言璟隐约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是纪山依然每日操练。一身的疲惫之后,他只剩下倒头便睡,根本无暇想其余的事。 夜里,一盏豆灯,书案前又响起了重咳声。 纪山站在身后。眉头皱得紧紧的,嘴抿成了一条线,“主子,夜深了,该歇下了,你的伤……” 断断续续地一阵轻咳。纪怀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清醒一番。这才说道:“没想到反噬得这么快……纪山,你继续去囤粮,再过不久,就要变天了。一旦大周从内部开始乱,只怕它方势力就会趁虚而入。我只怕……哎,时间真是不够。” 纪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药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终究还是递给了纪怀安,“这药……不可多吃,主子如今身子最虚,若是再控制不了蛊王……请主子一定保重身体,等拿回圣物,所有的伤都能好起来。” 良久,没有听到纪怀安的回应。 纪山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心中是百遍千遍的自责,若不是自己太过无用,潜入敌营反遭重创,何至于令主上催动子蛊,硬生生将自己的命拉回来半条。 似乎感觉到眼眶一热,纪山垂下头来,刚才分明见到那一方帕子上,些微的咳血。 “纪山……”良久,纪怀安才叹了一口气。 纪山心里一凛,应道:“在。” “若是这一次……我拖不了太久,接下来的事,你要好好听着。” 纪山急急地道:“主子,不会的。” 纪怀安摇了摇头,见纪山全身绷紧,微微地颤动,他的心头有些动容,似乎回忆起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湿透,怔怔地看着高门上吊起的那具尸体。 那一次,也是一样。他在暗,敌在明,只是为了把纪云的儿子留下来,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毅然催动了蛊术。 只是当时他已经重伤在身,即便藏的很好,饶是如此谨慎,依然被人寻了出来。 纪怀安面色一黯,想到了那些久久封存的记忆,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如何能把这些重担,放在纪山的肩上。 纵使是他的私心大于争权,可是如今所有残留的部下,一个个饱含热血,誓死以报,他又如何能教人失望? 心口一阵紧缩,纪怀安重重地咳了出来,手中的帕子紧紧捂住嘴,也不教纪山看,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歇息。 纪山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的苦恨愧疚排山倒海一般侵袭而来。 从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并着茶水,匆忙喝下肚。这百虫丸是剧毒之物,可对种蛊之人来说,却是大补。只是纪怀安身体极虚,那些毒性很快就能侵入肺腑,若是压制不住,容易食毒上瘾,最终的结果,不外乎是染毒身亡。 “放心……咳,我无事。”纪怀安扯起一丝笑意,“休养两月,接下来的事情,尽早将粮草安置妥当。海上的眼线可以松一松,小心为上。我卜了一卦,戾气正渐渐从南方过来。让他们尽量往高处去,不可再驻于船只上。” 纪山见状,点点头,看纪怀安终于站了起来,他赶紧支起灯,在床头边点了一盏,等他躺下,过了许久才退到黑影中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宋城 这几日江笙一直吵着要出去,咿咿呀呀地直往外凑。 李陶氏叫苦不迭,指着外头哗啦啦的大雨,吓唬道:“看看,这么大的雨,姥姥怎么带你出去耍?没得被冲到水里去。” 叶氏将一篮子衣服搅干了,看外头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将近半个多月的雨,也没个停的盼头,不由愁道:“这老天什么时候才放晴?且别说江笙的尿布都没一块干的了,我家俩小的一天换一身,这也来不及干哩。” 李氏有些无可奈何,手里撕着旧床单,扯成一块一块的尿布,折起来叠好,“也不知道他们把水渠打通没。南山这边还好,地势高,我见庄子里的桃溪都快涨到坝外头了。幸好族里提前固了溪坝,不然像往常这个时候一样,庄子里只怕大半人家都淹到脚脖子了。” 听着几人这么说,朝秋也没心思再看书了,懵懵懂懂地读了几本草药经,跟着沈老先生学也只认识了一半的草药,更别说这半个多月根本就没时间上沈氏医馆去,只是呆呆地坐着。一想到言璟跟着纪怀安出门了,她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怪异的慌。 因为雨下的大,就怕庄子里的学娃子不小心掉水里,学舍里干脆在这几天放了学,等到天放晴的时候再去上课。不然天气阴沉沉的,雨跟瓢泼似的,衣袜鞋子全部湿透,只能在家里用火烤,根本没人有心思上课。 待楚明泉和楚明栋两人从地里回来,身上的蓑衣都湿透了,看那身上的泥泞,看来是下地做了好一会儿的活。 李陶氏托着江笙,见他一个劲往楚明栋那边伸头,笑着道:“江笙哥也认得爹了。” 楚明栋呵呵一笑,“我先去换一身。好不容易把地里给拾掇好,别过了水气。” 耳房里支着火盆,旁边倒叉了几双鞋子,一边的竹竿子上挂满了衣裳和尿布。等叶氏把衣服都洗净了,重新挂起来,那边亭玉却见着好几日未上门的采清挺着个肚子,走一步歇两下,上四合院来了。 李陶氏首先叫出声来,“大牛,哎哟。你怎么不拦着她。这天天下雨的,也得等雨停了再来啊。” 大牛半身都湿了,将大伞全部支在采清的头顶上。另一只手牢牢地攥住,眼睛看着地面又看着采清的脚步,一时半会儿都不够用。 等到终于进了屋,收了伞,大牛全身上下都松了口气。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颇有些忧心。 采清一捏朝秋的脸,对着几人笑笑,“我一个人在家里,闷的慌。这心老是跳着,根本就坐不住。” 李氏一边拿了块干毛巾给大牛。另一边已经泡起了热茶水,“还有一个月可就要生了,虽说这个时候得多走动好生养。可雨那么大,你个孩子也不省心,看看大牛那个样子,怕是路上都浸了好久吧。” 大牛只是笑,擦干了手和脸。对着一旁的楚明泉说道:“湖面有些泛上来了,若是雨水再不停。我就怕长工的屋舍那儿都得进水。” 楚明泉也是忧愁,“我刚从那边过来,禽舍和山上的菜田都不用担心,就是山脚下的稻田,幸亏渠道打的宽,往下疏通了,这才将漫进来的水流到湖里去。” 那边男人说着话,采清听着李陶氏她们谈天,摸着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见朝秋有些走神了,笑道:“言璟一出门啊,咱们朝秋就跟丢了魂似的。” 叶氏正想着亭玉的事,嘴角不由僵了僵,若有所思地看了朝秋一眼。 朝秋怔了怔,回道:“哪有?我是在想着,如果这雨再不停,那不是扬州都去不成了?” 叶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啊,一天到晚想着出去,我还以为成天呆家里看那些子书,性子静下来了,原来还想着出门呢。” 朝秋已经回过神来,“早就说好的嘛。等爹下回上扬州,我就跟大姐一起去舅舅家。娘你可不能反悔,反正我们是跟着爹去的,那边仙肴馆都开了好几座,不愁没地方去。” 亭玉缓缓抬起头,显然有些忍笑,不过心里倒有些动容,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和朝秋一起去扬州,采清那时候正是生产的日子,家里定是缺人的,这样一想,脸色就有些犹豫。 “我还是不去了,要去的话就朝秋和时瑞两个一起吧。” 朝秋听了这话,哪里会有不明白的,看着李陶氏几人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便鼓起劲说道:“采清姐,你想不想出去看看扬州,看看镐京长什么样?” 采清一愣,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我这肚子那么大,哪里能出门哩。再说等孩子生下来,天天就得栓在家里。孩子小,哪里能带出门的。” 朝秋点了点头,又对着叶氏李氏她们道:“娘,二伯母,姥姥,要是等大姐许了人家,这以后可就再也不能出门了,对不对?得趁着做姑娘的时候,往外头看一看,多长长见识。不然啊,咱们一个个都是大周人,却不知道那国都长个啥模样,有没有在羊城时候见到过的红头发的人?叽里咕噜说着番话的?再说又不是去别的地方,可是去咱亲舅家。都说姑苏那儿是江南水乡,可比咱们杭城要大了。爹上次说了,太湖那儿刚起了两座馆子,那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可比西子湖要风光许多。” 李陶氏听了,也是点头,对着叶氏李氏说道:“朝秋这丫头啊,小小年纪,心思宽泛着咧。咱们几个一天到晚围着灶头转,其实呀,谁心底里不想着去外头瞧上一瞧?如今不缺银钱,可别说,我这心里头也想去外头看看,到时候回来也能跟几个姊妹好好说说话。这整天议论庄子啊,田地啊,翻来覆去的没什么新鲜,日子一天天囫囵过了。却愣是不晓得整个大周国到底是长个啥模样。” 朝秋满眼赞叹地看着李陶氏,嫣然一笑,“还是姥姥想的远,人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咱们现在可是有钱人啦,哈哈,怎么能苦着自己。要我说啊,这大周每座城都买个庄子,咱们一个一个住过去,不仅是自己过的乐呵。要想想夏然夏晚,江笙哥儿,还有采清姐肚里的娃。该有的见识可不能少。虽然仙肴馆现在是纪先生帮着在管,可等爹和二伯都累了,以后还得他们男娃子撑起来呢。娘,你说是不是?” 叶氏听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笑道:“就是说不过你。不过等去扬州的时候。多带些礼,也别麻烦你舅舅,他那儿忙的很。要是想出门,可得跟你爹说,多带几个人。就时瑞那三脚猫的工夫,哪里能保护得了你们两个。” 时瑞不知从哪里窜了过来。撸起胳膊扬了扬,“我怎么不能保护姐姐哩?” 朝秋笑着把时瑞拉过来,捏了捏这胳膊。睁大眼睛大声道:“呀,看看,这小肉胳膊都有硬疙瘩了,看来啊以后怎么也饿不着。” “怎么说?”采清配合着笑道。 朝秋笑得极为欢喜,“哪天我们出门没带钱。时瑞可以上街耍个刀枪卖艺,我就管着收钱得了。这要落在山沟沟里。还能拿个弓箭射只山鸡野兔回来呢。” 李陶氏拍腿直笑,“就是就是,上次那只山鸡不就是时瑞打回来的?虽说只有一碗肉,可好歹能喂饱一个人不是?” 时瑞哼道:“下次我打一头野猪给你们看看,这样全家都能吃饱了。” 叶氏瞪了一眼,“这性子还见风就长,还想打野猪回来!你爹他们都不敢一个人上山,就你这么细胳膊细腿的,可别瞎折腾,听到不?” 时瑞哼哼唧唧糊了一声,朝秋见他完全当耳边风,不由掐了掐他的脸蛋,“你还没学到家哩。言璟哥都得跟着纪山才能上山,就你个八岁的小娃子,先别说打野猪了,就是只大獾子都得把你给拱了。还记不记得上次差点被蜈蚣咬一口?那么小的东西,最是吓人,以后可别在钻旮旯角落里头去。” 时瑞望着朝秋,心里那股子气顿时消了。这家里头,除了言璟哥工夫越来越好,还有三姐最聪明,他还是老老实实听着,不然又得被三姐变着法子折磨了。 待到整个杭城都快被水给铺平了,那阴沉的天终于破了一道口子,金光直射,河里溪里的水一下子就退了去,整个天地都被浇得透透的,地里一踩就陷到脚脖子。 这边几个人收拾好了东西,在叶氏李陶氏的重重叮嘱之下,跟着楚明泉往扬州去,顺便拐道洛阳去查一查纪怀安从那边传过来的要事,这样来来去去,差不多得三个多月。 大雨停了之后,似乎老天就一直开始放晴,先前众人还在庆幸老天开了眼,终于把水头给止住了,可是等到朝秋跟着楚明泉离开扬州的时候,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再下过一滴雨。 两艘快行的客船上,亭玉将洗完的衣物挂在了窗口通风处,见外头的水面波光粼粼,这已经入了夏,虽然还没有火烧火燎,可不下一场雨,空气里也干燥的很。 朝秋的小脸红通通的,正和时瑞两人在看着江山图志,一下子说应该顺着河道拐左,一下子又说可以走小河穿过两人争据不下,就找楚明泉来判定。 过了几日,这边船停在宋城岸边,几人换乘了马车,行驶在应天府的大街上。已经到了正午,几人干脆下了马车,寻了一处门面清楚的客栈,开始点起宋城有名的小吃饭菜。 待小二将一道“铁锅蛋”端上了桌,几个人饶有兴趣地盯着铁锅盖瞧,却是一道鲜嫩软香的摊蛋,混了好些虾子肉丁等等。等小二用火钩揭开了锅盖,顿时一股浓郁的蛋香扑鼻而来。 几个人又点了五香糟鱼,虾子烧素,酱包瓜,油炸黑京果,水激馍,烧饼夹肉等等,一桌子都吃不完,好些都可以打包带走。 这边几人正在角落的桌上吃着宋城的特色,那边卖枣干的一个十多岁的小子提着篮子走过来。 “几位客官,是从外地来的吧?买些永城那儿产的枣干吧,蜜一样甜,又能补中益气,这每日吃个两颗啊,白发都能生乌发,可补了!我这枣干还是镐京城指定的贡品呢,别的地方都买不到,你们这可是赚到了。” 朝秋扑哧一笑,她们刚从永城那边过来不多久,刚开始确实买了好些托寄回杭城,等走了两天,遍地都是提个篮子卖永城枣干的,个个打着贡品的名号,着实让大家好笑了几天,价格也是不一而论。 这个小子见几人似乎没有什么心要买,又见桌上那么多好菜,肯定是有钱的人家,便想了想,对着几人说道:“几位客官不买也没事,有没有兴趣听听北边来的消息,我家表哥刚从漠北鹘城服满了兵役回了老家,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咧,别人都不晓得。” 朝秋心头一动,说道:“若你说的好,我们就买一些带上。” 那小子立马咧开了嘴,旁儿的人都笑笑,也不说话,都是知道这个卖枣干的小子天天翻来覆去说这事,也不知是个真假。 “漠北啊,要出乱子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拦路 朝秋却不说话,只让那卖枣小子兀自唱叨起来。 “先前南边那儿传来的,大雨整整下了一个月,那水都快把田地给淹没个精光,我就在想呐,地里的粮食那不得都淹坏了?这还得了?等我那表哥从漠北回来,不过两年人变了个大样,一到家就说还是家乡好。那漠北整天吹沙刮风的,一下起雪来只能躲在火盆旁边,不然脚趾头都能冻烂掉。” 听着卖枣小子越说越歪楼,朝秋不由打断道:“那漠北会出啥乱子?” “听说那边接连好几个月都没下过一滴雨,地里的青稞麦子都快晒成柴杆子了。本就是缺水的地方,这样一来,牛羊没了草,庄稼缺了水,看样子啊是要闹旱灾了。” 楚明泉听完,皱着眉头说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别人听到了,说不定把你逮进牢里去,安个煽动人心的罪名。” 卖枣小子一听,讪讪地笑了,“我,我这不是卖自家枣干,就怕卖不出去,所以才挑这个话头讲,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哩。” 见他一脸不像说假话的模样,朝秋也不觉得他是框人的,只是对他说道:“给我们来一包吧,这以后你就算要说也得挑着人讲。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晓得我晓得,见你们是好人,我这才说出口的不是。”手中赶忙将枣子包好,报了银钱数目,这才笑眯眯地接过客官递过来的银钱。 等到那卖枣小子离开后,那边过来上菜的伙计将空盘收拾去,悄声提醒了一句,“这个卖枣的我们都叫小豆子,他家里过的苦。掌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在这里卖枣。不过他嘴里吆喝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是真不是,反正就当做个嚼头听,几位客官能买下枣子,已经是帮上他了。” 等那小二走后,朝秋这才轻声道:“爹,我觉着这话也得留个心,咱们家的粮食存够了么?还有纪先生那儿把馆子铺张的这么多,也不知道地里收成如何。” 楚明泉心里兀自想着言璟曾经跟他探讨过的话,这如果变天了,无非是旱涝。不论是为了馆子,还是为了保险起见,首要的就是存好粮食。 “无事。咱们的菜田种在山上,不会被洪涝给淹了。若是大旱来了,咱们山下的湖里有的是水,加上龙井山上的山泉水不断,肯定不会出差错。这事想来纪先生那儿已经知道了。不然他也不会让言璟与我说多储备粮食。放心,咱们家还从郑员外那儿买了一万石稻米,哪怕就是赈灾都足够了。” 朝秋点着手指算了算,一石稻米有一百二十斤,往后加四个零……瞬间觉得那白花花的大米如同山头一样。怪不得在东山那儿建了好几个仓库,光是稻米都堆满了。 很快一桌饭菜吃罢。将未吃完的打包好,又买了一些耐储存的干粮,几个人上了马车。趁着日头刚高,赶着马车去了下一个县城。 马车悠悠地行着,朝秋心里终究放心不了言璟哥,上次走的时候她又给了好些仙果灵液,就怕他再出什么事。尽管言璟哥瞒着自己。可那一身的伤,她又恰巧瞧见腹部那深深的疤痕。可见当时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几乎连命都快丢了。 朝秋抿了抿嘴,心里一股犹豫不觉。 打从纪先生进了龙井南山,似乎一切都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是的,太顺利了,招长工,练拳脚,打造仙府楼船,一点点往大周拓展出去,似乎楚家只是顶着个名头,更多没有见过的瓜果菜蔬,以及种种菜品,如今大半都是纪先生打理出来的。 她近一年来是最无所事事的,除了每日读些山河志一类的奇谈,又因为无聊将草药经拾起来,认识了一些普通的药材,除了这几件事以外,家里最忙的却不是楚明泉,而是言璟哥。 朝秋忍住心里的悸动,想到言璟每次练拳练箭时候那飞速的变化,似乎在赶着什么时间,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从来不是个自欺欺人的,若是重新回到岭南那会儿,根本不会去在意言璟以前究竟是谁,因为那么一年多来,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怪异的事情。 除了之后遇见沈老先生,又碰巧救了纪怀安。 这一年多来的变化,朝秋明显感觉到,纪先生绝非池中物,即便那样重的伤势,几乎残废的右手,可他每日云淡风轻的,似乎从来不畏这些皮肉之痛。 朝秋缩在马车一角,沉沉地垂下了头。 她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秘密,不是为何会重生成这个农家少女,却是偶尔对着纪怀安的时候,身体内止不住的战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要从胸腔中爬出来。 每次这种奇异的感觉来临,回去之后总想服用一滴灵液,将那股战栗压制住。有时候她也会胡思乱想,是不是灵液用多了,人也会变得奇奇怪怪的。 只是服下之后,身体排了一些黑淤,人却变得更加清爽,久而久之,最初的那种怪异就深深埋在心底里,不再挖掘出来,徒惹自己害怕。 朝秋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锦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心定。 山凹暖潭那边的地里,再也没有仙果神树的痕迹。 从此之后,包括爹,言璟哥,他们再也找不到有这样一种怪树的存在。 朝秋的眼里透着幽幽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脚下,那片瀑布之后的山洞,没有人能够进去…… 月光投在巢穴中的碧潭之上,一大半的种子都根植在那片泥里吐露出来。想来只有这样,它才不会因为仙果,离开北山了吧…… 时瑞正兴致勃勃地朝窗外看,时不时停下马车让人把新鲜的东西买回来,马车矮桌上一叠的东西,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吃,首饰玩具。要不是亭玉制止了他,说不定这马车都不够坐人的了。 “大姐,这个是给你的,三姐,你尝尝这个东西,好奇怪的味道。”时瑞手里拿了一堆的东西,一样样尝过去,朝秋这才醒悟过来,扯了扯嘴笑了下,“也不怕吃坏肚。不是才吃完饭没多久么。怎么又吃上了。” 亭玉也是在数落时瑞,却没奈何他那个填不满的肚子。自从出了家门,先前畏首畏脚的亭玉。不敢抬头看,到了现在见多了不同的城镇,各式各样的人,也变得活泛起来。 等马车行了几日,就快到了开封县。先前已经收到了信。那边的分船管事已经备好了船只,只等着几人乘船走水路去往洛阳。 只是路上抄了一条近路,路过一处叫做西王庄和杨庄的时候,却碰上了一出闹剧。 这西王庄和杨庄,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叫做万寨河。西王庄在河的下游。杨庄在河的上游,几十年来和和气气的,踩着水车灌溉。地里也算拾掇的不错。 可这老天自从不下雨,已经快要三个多月了,河里的水一天比一天的少。水田里还等着灌溉,可照这么下去,若是老天再不下点雨。只怕河水也会干了。 西王庄的田地比较多,于是有人趁着天黑。招呼了叔伯兄弟踩水车,将自家的田地灌满,这事情被庄子上的人知道了,一个个都醒悟过来,纷纷开始动手。 那边在下游的杨庄知道这事,直接领着人带着锄头镐头上西王庄子论理来了。 也正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楚明泉的三辆马车哒哒哒地沿着官道过来了。 没成想那官道却被满满的人堵了个密不透风,车夫下去托人让一下路,可两个庄子正在兴头上,都快打起来了哪里还管这几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楚明泉先前还想着灾情定是不打紧,却是没想到,河里的水还不缺,人却已经打起来了。 楚明泉下了马车,走到中间那辆的窗子旁,轻声说道:“亭玉,看着朝秋和时瑞,爹去前面看看,能不能让一条路出来,不然赶不上下个平城,咱们可得耽搁在这农庄里了。” 亭玉一听,立时点点头,又嘱托道:“爹,你小心些,我看那边吵吵嚷嚷的,怕有些凶悍。咱们可是外乡人,别被他们给欺侮了。” 楚明泉只是笑道:“放心,这里有三个车夫,都是好把式,后面那马车上又有两个纪山留下来有拳脚功夫的,别怕。爹不是去惹事的,就让他们让个路。” 朝秋凑过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爹,叫那两个会功夫跟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楚明泉点点头,跟着后头来的两人,往前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这位兄弟,你们族长在不在?我想劳烦他让个路,这边正赶着去平城哩。” 被叫住的人是个三四十岁的木讷汉子,手里提着掘头,一脸上崩得倒不似旁人那样义愤填膺的,脸色有些怔忪,看着楚明泉的眼神就有些叹气,“你还是先别去,我们族长正跟西王庄的理论咧,这要紧关头,你可别冲上去。” 楚明泉心里一紧,疑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只借个路,你们两个庄子齐齐让一步不就成了。” 这木讷汉子还未开口,几步路之外一个气汹汹的青年立时大声回道:“让什么让!他们西王庄欺负人,把水源绝断了,这是要逼死我们杨庄的!” 话音一落,引起更多人的高喊,“不让!不让!就是不让!我们今天就耗在这里了……西王庄太欺负人了……” 楚明泉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时半会儿根本挤不进去,两边的喊声还越来越响,那些锄头耙子时不时剁在地上,看样子还真是要动武了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劝架 这边动静越来越大,楚明泉和身后的两个人都不堪那越来越动荡的队伍,急忙挤了出来,站在外围,颇为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庄子浩浩荡荡的人群。 杨庄的人一个劲往前冲,那边西王庄的族长已经焦头烂额,下面的人眼皮子浅去偷水,结果闹得两个庄子都发生动乱,万一打死个人或是碰伤了,这冤孽可就一直结下去了。 杨庄这边有人大声喊道:“这万寨河又不是你们西王庄的,凭什么这么做,难道我们庄子的人就不能活了?” 那边几个冲在前面的西王庄刺头也不例外,“我们在河上游,你们在下游,当然是我们先用上!难不成你们还有本事让河水逆流哩。” 话音刚落,最前面的地方已经掐架起来,扑来扑去的,立时就叔帮叔,弟帮弟的,已经有五六个人打起来。 只是这杨庄和西王庄向来走的近,嫁娶几十年,两个庄子都是沾亲带故的,哪怕就是族长,也是拐了好几倍的亲戚,两人眉头都紧紧皱着,面色阴沉,招呼自己身边力气最大的人把几个刺头给拉开! “你们像什么话!真是胡闹!”西王庄的族长厉声喝道,“本就是你们几家眼皮子浅的晚上去偷水,现在居然还有脸上前去挑事!回去都给我滚祠堂里跪着!” 那边刺头颇为不忿,族长不帮自己庄子也就算了,还先认了错,这以后河水还不得多分给了杨庄。 此时人群中几个妇人挤了过来,拖着自家男人就哭,“你看看你,我大哥二弟都在那头看着,你倒上赶着动手。以后还想不想让我回娘家。” 那边也有人在劝,“孩子爹,你要是敢帮着动手,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再不上你们西王庄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平。 两庄的人半拉半扯,还真挤出中间的一人过道的隙缝来。 楚明泉见这闹哄哄的场面有些静下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说让条路。最先的那个木讷的汉子倒在外围,看看不远处停着的三辆马车,虽然车厢看着挺素旧的,但是那三匹马都是好马。如今谁家有头牛都不错了。就算那马车是雇来的,想来也是个有钱的人家。 木讷汉子挤过来低声说道:“我们两个庄子的族长也算是亲戚,你现在去劝劝。说不得就各退一步让开了。这位兄弟,你也看到了,这事不闹到天黑根本就没完,你们花钱赶路,可别耽搁了白费这一天的路费。” 楚明泉感激地点点头。跟身后的两人对了对眼,便从人群的缝里悄悄挤了进去,也不嚷话。 杨庄的人把这条路给拦的多,而那西王庄的人,脸上明显有些无所谓。还有些人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议论,似乎都不关他们什么事。那些人心底里无非想的是。河水从这边走,怎么着也是自己庄子为先,杨庄的再怎么闹也不过是用他们剩下的。 待挤到最前面。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威严,脸上一道道皱纹,看起来是个不苟言笑的。 杨庄这边的族长倒是有些胖,脸上因为气愤发红。不过面色倒有些圆润,看来平时是个爱笑爱说的人。 楚明泉心思几转。对着两位族长拜了礼,这才将话音稍稍提高,“两位族长,我这边带着家眷要赶平城去,这里路堵住了,还望两个庄子行个方便,不然天黑了也没个客栈可以歇脚。” 西王庄的族长没说话,脸色依然紧紧的,倒是杨庄的族长听了楚明泉的话,气得高高的胸口这才平复下来,苦笑着说道:“真是对不住,我们两庄子发生了这码子事,还把路堵了……杨庄的全都听着,往后退两步,先让这位兄弟过个路。” 最后面的明显没有动,前面有几个动了,但是后面都站着,根本挪不开一条路来。 见自家庄子的人只稍稍挪开了半步的距离,杨庄族长脸色有些难堪,沉声道:“怎么,连这点心气都不肯让!咱们庄子向来都是不争是非的,就为了一条河,难道连路都不让了?” 此时人群人才有人嘀咕出来,“凭什么我们让了,他们西王庄的不让!要我说大家都一样各退个两步,那才成。” 杨庄族长皱起了眉头,圆润的脸上平添了几道细纹,“今个堵路的事情是咱们不对,别在这个上头做什么文章!你认识几个字,还明不明理?都是沾亲带故的,你以后还要不要脸面过下去。” 那边西王庄的族长脸色明显暗了下来。 这话在他听着有些刺耳,分明说的是西王庄的人无理取闹。这件事毋庸置疑,确实是他们庄子的人先做的亏心事。可真的到了干旱的时候,别说庄子之间的情分了,哪怕就是叔伯兄弟都会为一碗水打起来。 这老天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谁晓得之后是个啥光景?这地里正等着用水呢,眼看着就要收成了,万一卡在这个节骨眼上,颗粒不收的,难道要饿死乡亲们? 楚明泉心里意会过来,西王庄这边的人分明就是不让,人情世故的,最是掣肘,连让个路这点事情上都不情愿,更别提这两庄子为了水源问题闹不休了。 见两帮人干脆站着不动,怒目横对着,有些人已经拿着木桶子舀水,似乎只要多舀一些回去就是赚了。 楚明泉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族长,你们这么拉锯着也不是回事。这老天不下雨啊,也不是人的错。如果为这河水打起来伤了人,先不说伤了和气,这往后邻里一家亲可就真结仇了。看你们两庄子靠的近,想个万全的法子不是?” 这边杨庄的人说了,“不是我们要争,实在是大灾当头的,就靠着地里的粮食过日子。这万一……万一真就闹大旱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只能在家里等死了。” “哪里那么严重?”西王庄的几个不屑撇撇嘴,又见到对面气势汹汹的模样,赶忙闭了嘴。 西王庄的族长这时才开了口,声音沉沉的,也听不出什么客气,不过话说的倒占着理,“我们西王庄虽说先去灌了水,可从田地亩数上算来,也是我们庄子比较多。这往后咱们就按照亩数来分,家家户户都能用上,你们看怎么样。” 听了这话,杨庄的族长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河道那边,说道:“你们在上游,先把那几个拦子扯了,我就当这回事算了。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在这里争这条河,也不知上头的庄子寨子会不会先堵住。伸手不打一家人,大灾当前的,咱们更要齐了心。哪怕就是地里少用些水,收成少一些,也得把日子过下去不是。咱们都退了吧,还得去上游看看那些庄子是怎么做的,不会也争起水来?那到时候真就一起捱了。” 既然这么的,大家伙都明白过来。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现在静下心来想想,有空在这里争争吵吵的,还不如去地里多拾掇,只要河水不会干了,怎么着也能糊口。 想通之后,大家一下子就稀稀拉拉地被劝散了,自然楚明泉重新回了马车旁,先去安抚了孩子们,接下来就让车夫赶紧赶路。要是再在这条河边道上遇上什么抢水的事,可真就耽搁在这里了。 一路过去,朝秋看着窗外那条并不算很大的河,如今水已经少了将近一半,河水也并不是很清晰,有些黄浊,估计也是一直在踩水车灌溉的缘故。 朝秋心里闷闷的,天气很热,虽然未到盛夏,可看这个架势,天上只有一点点云朵,说不定真的就不下雨了。 杭城往南那边是发大水,还好退了去,可这边靠北的是闹了旱灾,正是地里缺水的时候,想来家里头也没多少存粮。地里如果再断了收成,只怕真就背井离乡了。 亭玉有些慨叹,“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咱们那儿有桃溪,有湖,不会缺水……这么一路看来,大周边边角角的,远比我想的那么大,看着都比天要宽……要是再不下雨,怕是要逃荒了。” 朝秋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定定地挖着窗棂,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原来这万寨河越往上走,河道越宽起来,也只有杨庄和西王庄那里是河的下游,水渐渐渗到土里,也就少了。 一路上过去没有什么人再为水源闹事,可也能看见零零落落几架水车立在那儿,看来都是看地里太干,重新踩水的。 等到天色将将黑了,马车才将将到了平城,几个人都没什么劲头,草草吃了晚饭,订好了房间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也不再下车找馆子吃饭,一路加快赶车,到了傍晚就进了开封县城门。 朝秋将窗帘子掀开,城外的杂草稀稀拉拉的,还有一些乞丐老叟坐在不远处,似乎进不得城。 前头吵吵嚷嚷的,几个守城的士兵将一拨衣衫褴褛的人给拦在外头,那之后排队进城的都快吵嚷起来了,眼看着天就黑,万一关了城门那不得在外头喝西北风啊。 一行人直叹晦气,又赶紧跟上了旁边那条长长的队伍。 朝秋心里一紧,似乎灾荒的苗头已经捂不住,这股势头越来越大,只怕再也压不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流民 等到朝秋几人进了城,先头已经有长随去打点好客栈,因为临近傍晚,街上的摊贩开始收摊,许多小铺子都开始打烊,倒没有受城门外乞丐的影响,俱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一盘糖醋熘鱼,一盘五香兔肉,又有回民卖的五香牛肉,皮薄馅香的锅贴当饭,吃的满嘴灌汤流油。 直到几人吃的心满意足,白日里那些忧愁才散了一些。 两个有拳脚功夫的,一个叫葛平,一个叫范鹏,两人轮流守着昼夜。 几人吃完了饭,也没什么心思坐着,想到白日里那庄子事,心里都藏了些话,干脆各自回了客房,点上了灯,沉沉地想着心事。 朝秋和亭玉睡一个房,时瑞跟着楚明泉,两间上房都是挨着的,今晚又有葛平守夜,几个人喝了些自带的水,低声说了些话,这才怀着心事躺下。 朝秋将自己的背包放在床头,合着衣躺下,见亭玉还坐在灯前做针线,不由好奇问道:“大姐,还在缝补什么?小心坏了眼睛。” 亭玉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找点事做,不然心里堵得慌。白天看见一个跟江笙那么大点的孩子,身上的小衣根本就穿不进了,肚脐都露在外头。哎,也不知道这些是哪里来的人,莫不会是逃荒的吧。” 朝秋默默地听着,眼皮子有些沉,可是合不上眼,“我在想,等我们到了洛阳,赶紧让爹把事情都处理好,咱们早些回家吧。” “我也是这么想。”亭玉咬断了线头,颔首说道,“出来以后。见多的人,看到那么多不同的地方,这心里还是觉得呆在井叠庄的好。以前我还想过,如果能够再回羊城潮县去,那该多好。可是现在我觉得,只有龙井山那里才是咱们的根,有山,有水,有田地,绝不会像外头这样闹上灾荒就只能拖家带口逃出来。” 朝秋弯了弯嘴角。“只有出去过才明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嘻。当然咱们家如今是个福窝哩,再没有七大姑八大姨上门来。我想呀还是让爹好好管着江南那片儿的馆子,这些全都交纪先生他们吧。反正也是他们开起来的,咱们不过担了个名头。等过阵子,再一起回羊城看看。好不好?” 亭玉扫了一眼朝秋,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朝秋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说道:“姐,有什么话你就说呗,咱们俩又没什么话不可以讲的。” 亭玉下意识扯了扯手里的线,轻声问道:“朝秋。你知不知道……纪先生他们是什么人。” 朝秋一愣,心中沉了下去,扯了扯嘴说道:“大概……以前是挺厉害的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见也是个有故事的。” 亭玉微微垂着头,一针一线慢慢绣着,“虽然现在吃穿不愁,家里都过的快活。可我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这些就不是咱们家的。像你说的那样,以前咱们在羊城那儿有小院子。果林,菜地。到了夏日去海边捞海菜,挖指甲贝,海螺,秋天摘热果,盼着爹早些从海上回来,似乎那样的日子才是咱们过的。现在走到哪里都有人接应,山脚下的长工都喊着……少爷小姐,我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朝秋枕着手臂,赞同道:“这个少爷小姐的,我也听不惯。不过他们爱叫就叫呗,大家只要过的和和美美的,不被银子迷花了眼,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跟以前清静的小院子一样哩。” 亭玉忽然问道:“先前在宋城的时候,那里的仙肴馆居然还有海鱼,虽然不是鲜活的,可吃着也挺有味道的。纪先生的本事真大,怎么就一下子弄那么多的人,个个都听他的话。” 朝秋却想到了其它的事,说道:“姐,你别说,我现在都还记得大目仔和黑翅鱼的味儿,还有鲅鱼饺子,这些总也吃不够……只是咱们家这两年变化太大了,你又没出门见过爹和二伯怎样地做活,所以心里头才觉得不踏实哩。”说着说着,朝秋忽的又笑起来,“咱们何至于要想着以前的清净,好比现在,若是咱们还跟以前那样,等发了水灾旱灾的,现在只怕叫天天不应呢,哪里还能到处走走看看。” 亭玉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手里正在缝补的一件小衣裳,想起了这一路走来,大周的土地如此宽广,各处的风景习俗纵使不同,然而见到的平民百姓谈论的无非是天象,土地,收成……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自己的心有些宽了。 她从小跟着去了羊城,无边无际的大海,船队的号子,不停歇的海风。小时候更多的乐趣,便是等着爹从海上回来,带给她许多没见过的贝壳、海螺……最多的见识不过是看见了红头发的外域海商,包着头巾讲蛮语的异国人,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大海之外,究竟还有多少地方。 两人俱是和衣而睡,天气热也不用盖被子,窗子外头的虫鸣不断,一点豆灯昏黄燃着,等到天大亮的时候,素油早就烧尽了。 第二日清晨,吃了些清淡的米粥小菜,待出门的时候,却听到客栈里在议论昨晚上城外又来了一拨逃荒的。几人草草收拾了包袱,也不上街去采买特产,干脆让长随范鹏去打包了开封有名的小吃,莲花酥、大卷酥和蛋黄酥,当做路上的点心。 几个人没有再耽搁多久,直接驾车去了码头,抄了船,走水路向洛阳驶去。 一路上,虽然久坐船中不得外出,但是看着楚明泉脸上的凝重,时瑞收起了玩闹的心,亭玉每日将饭食衣物打理得当。沿途瞧着那些层次不齐的屋邸,楼阁,有穷人家的孩子在水边摸鱼当饭,也有高门贵胄乘坐富丽堂皇的楼船享用欢宴。 待船进了洛阳,靠了码头,已经有人驾了马车前来接迎。楚明泉一看那人。却是先前在船上的侍候伙计阿城,如今都已经做到洛阳的管事,确实是个有能耐的。 下面有几个小厮候着,并两个小媳妇,见下车的几位脸色都有些差,上前劝道:“这边城门口有些不大太平,等进了城再上庄子里歇息。” 朝秋胸口越发堵的厉害,也不知为何,那股恶心的感觉越来越重,似乎心里被掏出什么一样。亭玉只怕她是中了暑气。撑着伞遮住大半,小心地用湿帕子给她擦脸。 阿城将马车帘子打开,等几人依次上了马车。赶紧招呼车夫加快速度往城门驶去。 城门口的那一群老弱叟童,每一个人都看着恹恹无力,想进城而不能入。亭玉心中生闷,到底还是杭城好,知根知底。哪怕闹了灾,此刻最想回的地方依然是井叠庄。 前面那辆马车稳稳地朝前驶去,楚明泉见四周的人群,皱了眉头问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人?靠近洛阳这边,有大河,应该不会缺水。” 赶马车的阿城却道:“这些是从北边受灾逃荒来的人。一路往下,洛阳这里最是繁华,这些人都往大城过来了。小县城那儿只怕活计都分光了。哪里够这么多人逃难的。” 楚明泉看那些带着轻便包袱的,虽然疲惫不堪,可眼里还有一些生气,怕是先来这么寻些活做,等老天下了雨再回老家去的。 阿城忍不住叹气。“这边其实并不严重,就是有一些庄子里靠水源远。一时半会儿灌不进水,这才会进城寻活计。这些人至少还有个活路,我想那漠北缺了水,荒了地,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咧。” 几人正说着,高大的洛阳城门外,从一里多地开始,散散落落的,有好些都是躺在地上,没有遮盖的地方。 朝秋掀开帘子的一角,定定地看着窗外的人,都是些刨地的人家出门寻工的。只是这洛阳城不是想进就进的,加上衣着有些破烂,那士兵更加不会放人进去了,除非城里有人来接应。 那边一个妇人被旁边一个瘦小的男人盯得发着毛,可是自家的男人正巧得了急病,躺在附近的破庙处不能进城。她出来是想看看能找个郎中来看看,只是手里抱着的孩子饿极了哭,稀稀拉拉到处都有人,根本没有一个可以遮挡的地方喂奶,妇人急得脸色灰败。 马车缓缓地朝着远处的城门驶去。 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盯着那壮蹄子的马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多都是一脸不忿和茫然。 正在这时,那个瘦小男人从角落里窜出,忽然一把扯住那个妇人。妇人全身一抖,急忙踉跄了几步,手里正睡着的孩子被妇人的举动震醒,肚子一饿,又哭了起来。 瘦小男子不屑地撇嘴,这地方早就被流民占了,大家都求个自保,谁还去管别人的琐事。这样一想,手下更加不老实,频频去摸那妇人。 “天杀的,求求你们……救救俺,救救俺娃……”妇人嘶哑的声音平地里响起。 谁料那个瘦小男子居然厉声说道:“好你个婆娘,现在看我没本事进城,就想出去勾搭一个,还不跟我回去!我要你好看!” 妇人整个抖得跟筛子一样,旁儿根本就没人理自己,那男子不断拉扯着,活似跟自家人一样。 眼看着快被他给拉走,哪怕又哭又喊都没人帮自己,妇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前面驶来的马车,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猛得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救命啊——救救俺,求你们救救俺……俺根本不认得你,放开俺娃……” 马车猛得一顿,那马蹄堪堪停在那个跌跌撞撞的妇人身前,身后那个瘦小男子居然就这么拖着走,嘴里骂骂咧咧的,一个劲骂着妇人偷偷出去勾搭人。 朝秋咬紧了唇,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那些骗子的桥段,不由探出头朝前面的楚明泉喊:“爹,救救她!那个人肯定是个骗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石头 楚明泉被朝秋的喊声震住,周围好些人支起脑袋,朝这边看过来。 阿城赶紧附耳低声说道:“楚当家,这周围都是乱民,万一闹起来可凶的很。三小姐那声喊都将人引过来了……” 楚明泉心中忐忑,可看着朝秋两眼巴巴的模样,似乎就要自个儿下车去拦,不由说道:“不成啊……我家闺女性子倔起来没人能说的动。再说这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东西,那孩子都快被他勒住了。” 阿城脑门都突突的跳,一脸的无奈,最怕在这节骨眼上出事,只得赶紧招呼葛平和范鹏两人好好护住马车。 那个妇人见马车停下来,又有人朝这边看,厉声尖叫:“大老爷,救命啊——我要是说假话就让我穿肠烂肚,这个人是要掳了我去哇。” 四周有人交头接耳起来,虽然面上不显什么气愤,可是眼神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们纵使流落到了洛阳城外,一时半会儿没有被饥饿泯灭人性,有的甚至轻轻嘀咕说那个男人是突然窜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瘦小男人气急了喝道:“这,这是我媳妇!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要抢人……大家快看啊,这个婆娘真就勾搭别的汉子了。我自己的媳妇儿,拉她回去都不成吗……” “你说她是你媳妇,哪有那么狠心的,小娃子的胳膊都被你掐肿了,是不是你亲生的……” “就是,咱们都在这好些天了,我就瞧见那小子混进城好几次都被赶出来。” “谁知道呢,这年头都快要饿死了,再不让咱们进程寻个活计,真就只能等死了。” 楚明泉也觉察到了瘦小男人的一样。朝葛平两人使了个眼色,立时两人就三步并作两步往这边过来。 瘦小男人一看,来的居然是两个练家子,气势汹汹的。他虽然还没饿着,但膀子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心里一犹豫,手劲松了,那个妇人就挣脱出来,朝着楚明泉的方向连滚带爬过去。 “你,你们等着,我去叫我兄弟来。”话音未落。那个男子就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逃走了,没跑几步,就被乱石给崴了一下。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谢谢大老爷,不然我今个儿真就没个活路了……”妇人顾不得再说什么,因为怀里的孩子一个劲犯呕,忙拍着她的背顺气哄了两声。 这件事情就跟掉进湖里的石子一样,打出个涟漪。不过一会儿就没什么人关注了,倒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也想上前来求赏口饭吃。 亭玉将一只水袋子找了出来,“爹,把这个给她吧,那孩子估计是渴着了。” 朝秋忙把水囊接过来。也不顾什么,反正她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自己下了马车跑到前头去。 还好那个孩子已经快有一岁了。朝秋见那妇人的样子还算清秀,只是身上脏的不成样子,刚才更是扯破了衣裳,头发凌乱。把水囊递过去,妇人千恩万谢的。怀里的孩子也懂事地凑着嘴喝起来,哭了一会儿就不再吭声。似乎是累着了。 时瑞跑了过来,怔怔地看着四周那些或坐或躺的人,向楚明泉问道:“爹,为什么没人来管?大家都有手有脚的,怎么都赖在这儿了?” 阿城生怕被那些饿昏头的人听到,忙小声劝道:“小少爷,可别这么说,他们都是从外地逃荒来的。这洛阳城哪里是那么容易进的,城门口可严着呢。先前的时候进去好一批了,城里头哪里能安置那么多人?再说官府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上头拨下救济粮没有,咱们更不能说什么了。” 朝秋一听这话,对着阿城说道:“纪先生可在洛阳城里?” “先生也是刚到三天,之前接到你们的书信,大少爷他们都赶回来了。现在都在别庄呢,三小姐,你看,咱们这就上路……” 地上的那个妇人得了水囊,又想到自家男人还躺在那个地方,却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若是这些人走了,只怕自己立时就被那个没得逞的人给弄死。听到那个小厮模样的人劝几个人赶紧离开,一时悲上心来,满眼都是绝望。 唯有挣扎着磕头,怎么也得拼一回,“大老爷,小姐,少爷,谢谢你们救我一命,菩萨会保佑你们的。只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我男人得了急病,城门不让进,郎中也寻不到……我是没了办法,求不到一个人啊,就想找个郎中治好我家男人,才有力气去城里寻个活计……” 旁边几个长随小厮面上都有些迟疑,到底怕主家答应了之后,多生事端,只是催促道:“我进城去寻个大夫出来,当家你们先进城吧,你看又有好几个人过来了。” 朝秋往旁边一看,俱是一些衣衫褴褛的,天气炎热,躲在树荫下没有动弹过。走过来的几个却是还有些力气的,想来是看自家三辆马车都停着,招了人眼。 “爹,先让她进城吧,你们带她去寻个大夫出来,不然留在这里,刚才那个人逃走了,说不得又回头找她麻烦。”朝秋按捺住自己要给些干粮碎银的冲动,毕竟大庭广众之下做好事,却是害了这个妇人。 阿城哪里有不答应的,赶忙招了招手,将这个妇人搭在第三辆马车的车辕上,抖了抖缰绳,这就急匆匆地往城门口去了。 后头那几个犹犹豫豫走过来的一看马车都驶过去了,慌忙追起来,“大老爷啊,也救救我们啊。我家更穷,老的撑不住了,小的没吃的……” “我才更惨咧……求求你们也带我进城去讨口饭吃……” 朝秋耳边一直回荡着马车后面的哭喊声,亭玉打量了几眼,却是不忍再看下去。 车架上,妇人缩着身子,紧紧抱牢自己的孩子,眼里有无尽的愁苦。 城门是能进了,可是,可是给郎中的药钱…… 一想到躺在地上的孩子爹,妇人眼里闪过一丝坚定,哪怕就是卖了……卖了她自己,也得把孩子爹给救过来…… 一里外的一处小破庙,本是已经废弃了的,堪堪只有几处能挡日头,如今早就被几个有力气的人给占了。 其它地方躺满了人,一旦有散着恶臭和得病的,立时就被那些人给赶了出去。 一个七岁的孩童弓着背,好不容易用半个破碗捧了一点水回来,那边一个瘦小的男子踉跄地过来,似乎崴了脚,差点就把他的水给撞翻了。 瘦小男人破口骂道:“什么不长眼的狗东西!走路都不看人!小心我把你弄死!” 孩童倚在墙根处,埋着头颤颤巍巍的,吓得要命。那瘦小男子一看,心里顿时好过了,又骂了两下,奈何自己脚脖子疼,却没上前去打,只是骂了声晦气,就往庙里去了。 那边缩得小小的孩童一见他走了,赶紧从怀里掏出破碗,虽然浪了一些,还好能喝上一口,赶紧扶着墙爬起来,转了个身,走到了庙后头去。 不过几步路,就是个山丘,只是现在山上没有什么能果腹的,即便有吃的东西早就被别人给摘完了。 走到一块大石后头,幸好不潮湿,只是虫蚁有些多,孩童的手臂腿上都露出被咬后的红点。 “阿爹,我给你带了水回来,你喝一口,喝下去病就好了。” 地上的男人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只是颤抖着手指,那么大个汉子,眼角居然滚出了泪珠子。 “阿爹,石头已经喝过了。这个是给你的,张嘴,啊……”到底只有一口水,只能将汉子的嘴唇打湿,还不怎么够。 小石头守在石头爹的身边,呆呆地望着远处那座高高的城墙,又怕石头爹睡过去,就找了一块碎木片,一边给石头爹扇风,一边说:“阿娘去给爹找郎中了。等郎中来了,爹吃了药,病就好了……那样子石头也可以帮爹做活,给娘买上一只鸡补补,妹妹就有奶喝了……可惜咱们家的老狗半路上丢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石头好想它……”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被一阵脚步声给惊醒,慌张地抬起头,躲在大石后面偷偷往外张望。 “石头……小石头……娘回来了,你快出来。”不远处有妇人的声音响起,听出来似乎很是欢喜,嗓门都大了很多。 石头胃抽疼了一下,拼命按住腹部,摇了摇地上的男人,“阿爹,阿爹,快醒来,娘回来啦!” 妇人的脚步很是匆忙,身后的大夫纵使有些不满,可一想到那人给的银钱数目,也不敢抱怨什么,提着药箱跟在后头。 “呜呜呜……阿爹,娘,娘回来了……你快醒来啊……” 快要走到大石的妇人听到那边的啜泣,心顿时提得老高,强撑住虚浮的脚,踉跄地奔了过来。 身后的大夫一见那地上的汉子,整个人烧的糊涂,又躺在这闷热的地方,赶紧擦了擦额角的汗,招呼后面来的两个随从,“赶紧,赶紧把人抬马车上去。” 妇人被石头爹的模样给吓狠了,一听大夫的话,打了个激灵,“快,快,小石头,帮娘把爹扶起来。有个好心的大老爷给了银钱……咱们马上就能进城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决定 别庄里,只有很少的人在走动。待马车停到院前,只有几株榆树立在院脚,已经过了牡丹花开的时候,日渐入夏,徒留一树枝叶繁茂,只有一个花农在修枝锄地。 马车进了门,待下车时,从转角处匆匆跑来一个人,满脸的汗水,前襟后背都是湿透的。 朝秋踮着脚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言璟哥!” 言璟忍着心口扑通作鼓的心跳,勉强绷住脸,可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楚明泉见言璟一身的汗,整个人褪去一身的书生气,倒平添了几分武将的硬气,脸上也笑了,“言璟长高了,黑了,也瘦了。” 朝秋伸出手戳了戳言璟的手臂,笑嘻嘻地对时瑞说道:“看看,这才叫腱子。小弟,你还是多练练吧。” 时瑞被朝秋说的暗暗下了决心,倒是言璟脸颊染了红,咳了嗓子道:“大家快进去吧。” 言璟说完了这话,却见几人都怔在原地。 他一愣,闪电般明白过来,立时满脸通红。 朝秋故意咳了一声,笑着应道:“好呀,我也想去洗漱。天真热,嗓子都冒烟了。” 楚明泉摸了摸时瑞的脑瓜子,哈哈大笑:“几个月没见,倒变嗓子了。” 时瑞好奇地抬头,直盯着言璟看,“二哥,你的嗓子怎么哑了?听着像口破锣。”朝秋也笑个不停,最后还是被亭玉伸手给拉进屋里去了,化解了言璟的尴尬。 这安静的庭院里,因为几个人的到来,一下子忙碌起来。临近中午,灶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都是当地的特色。满桌都是汤汤水水。胡辣汤,牛肉汤,丸子,驴肉,又有几道特色的鱼菜,用的正是黄河的鲤鱼做成了鱼跃龙门的样子。另一道清蒸鲂鱼鲜美味纯,尤其是那道长寿鱼,酸甜咸鲜,配着枸杞,颇有些药膳的来头。 几人洗漱好出了屋。却不见纪怀安,只有纪山露了一次面。朝秋好奇地对着言璟问道:“难道纪先生不在这里?” 言璟有些欲言又止,摇摇头。说道:“在。只不过……纪先生旧伤复发了,身体虚弱,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 朝秋心下一紧,那股闷闷的感觉又袭上心头,“那怎么办。这么严重,看大夫了吗?这里没有沈爷爷,医术不知道好不好……” 言璟脸上的神色有些怔然,见朝秋脸色也有些急了,打断她的话说道:“别急,纪山照顾的很好。这里有一位药师。专门为纪先生治病的。相比之前,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那位药师的脾气有些喜静,不善言谈。你别去问他。” 朝秋依然有些低落,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理不清自己的头绪,扯出一丝笑来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言璟哥,你怎么样。没有再受伤吧?” 言璟摇摇头,嘴边笑着。却不说话,光盯着朝秋看心里就觉得一股暖意。 楚明泉从外头拎了一包包糕点礼盒进来,见两个人杵在那里有说不完的话,开口说道:“朝秋,你把自己买的东西分出来,这么一大车的我都不晓得哪个是哪个了。” 朝秋吐了吐舌头,这一路上自己和时瑞买的东西最多,俱是些新奇好玩的,糕点小吃都在船上吃尽了,唯有那些把玩的东西还堆在马车里。 “言璟哥,我有东西要给你,帮我搭把手。”朝秋对着言璟招招手,两人都埋到那一大堆的包裹中去。 时瑞开心得直笑:“这个是我的,那个是大姐的……三姐,你拿错了……” 朝秋一边找一边往言璟手里放,“言璟哥,你们是从哪边来洛阳的?去城外看过没?刚才我进城时就碰见许多流民,似乎都进不得城。那他们在城外怎么过活呀?” 言璟将大小件摆整齐,嘴里应道:“我们刚从……镐京过来,离这里不过五天的路程。却没想到,灾情已经这么严重,只怕接下来的灾民会更多。” 一想到先前见过的粮仓,言璟心里有了数,只怕这一次,纪怀安是下足了工夫,势必要在他人焦头烂额之际横空而出。这样一来不仅让那人欠下一个人情,也算是……给自己造了势。 一想到这儿,言璟心中并不好受,这一次见朝秋一面,却不知下次……究竟是在哪里…… 朝秋在那里翻来翻去的,终于挑完了东西,将剩下的都给了时瑞,“言璟哥,帮我一起放到房里去。我还想去看看纪先生,有几样东西是要给他的。” 别庄不大,前院后院中间却有一片竹林隔着。 穿过一条羊肠小道,不过几十步路,鼻翼间就闻到一股奇怪的药味。 言璟近来闻惯了这股味道,现在没有多大的感觉,倒是朝秋,一瞬间脸色青白交加,胸口愈发的憋闷,似乎这些气味就吸引了什么,直觉得作呕。 朝秋勉强压下这难受的感觉,悄悄攥紧了拳,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言璟自然注意到朝秋的异样,解释道:“这位药师不是寻常的大夫,他用的那些东西,我也未曾见过。这味道虽然难闻了些,可对纪先生来说确实有用。你忍一忍,过会儿就会好些。” 朝秋倒不是难以接受这股气味,只是莫名的有些害怕,似乎身体里震了两下,她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能勉强点头说道:“我晓得。只是不知纪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若是旧伤复发,沈爷爷先前用的药全然没有这么难闻的气味。” 言璟有些话自然不能说,他也只猜了个大概,可总有一层迷雾遮住,也想不出所以然。 大周这盘棋,他不过就是颗小小的棋子。 已经到了杀伐果断之时,没有人能够犹豫不决。 两人各自揣着心事,敲开了纪怀安的门。 待门打开之时,却是纪山走了出来,“先生刚用了针。这时还未醒。你们若是想看且进去,不过要轻声些。” 朝秋抿紧了唇,急忙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直到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身形消瘦,眼睛闭得紧紧的,额角也渗出汗,不知是做梦梦见了什么,整个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朝秋下意识看向纪怀安的右手。苍白无力,甚至连拳头都捏不住,虎口与指腹处茧子如今也泛出一层淡淡的黄。想来以前,这只手如何的叱咤风云。 蓦地,朝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碰手腕处的疤痕,深深的凹陷,筋脉已然全断。颤抖着摩挲一下。纪怀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人醒不过来,手指却颤动了两下。 朝秋一惊,连忙收回手,甩甩头,将心底的那股悸动散去。紧接着看了一眼言璟,却没有看出其它异样来。 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出了门。轻轻地关上,纪山已经有事先行一步,徒留两人站在屋中沉默不语。 言璟最先反应过来,“下针之后纪先生会昏睡一个时辰,过后就能清醒许多。倒是你。这次过来,一路上似乎晒黑了。” 朝秋心中难受。不过脸上不显,赶忙伸出手瞅了两眼,又捧了捧脸蛋,故意问道:“真的,真的有晒黑?” 言璟失笑:“假的。” 朝秋一听,嘟嚷道:“就说嘛,大姐都没晒黑,我怎么可能就晒黑了。言璟哥,你才变了个样呢。以前白白净净的,现在晒成麦子一样,你这是天天出门刨地的?” 言璟一愣,鼓了鼓手臂的腱子肉,“那是!你看看我现在都能打一只老虎了。” 朝秋本就是取笑言璟的,一听他说打老虎,心里倒激动起来,可瞬间又颓败无比,恹恹说道:“算了,老虎那么大,那么凶,那么傲娇,比猫难伺候百倍千倍!” 言璟皱眉想了想,问道:“何谓傲娇?” 朝秋讪笑两声,“你不觉得猫很矫情么?挑最爱吃的,白天睡懒觉,贪吃的时候温顺的很,走起路来慢条斯理的。可一旦哪根筋抽了,亮出爪子就往旁边挠,挠啊挠……”说着说着牙痒痒的就想磨牙。 言璟先前还觉得疑惑,听朝秋这样说,便觉得猫与老虎大抵如此,只是一个爪子更加凶狠些。 两人缓缓地离开竹林后院,朝秋不过一会儿就想到了白天的事,与言璟说了以后,仍是有些不放心,“那么多人挤在一处,若是发生了什么乱子,或是染了什么疫症,那个时候可就麻烦了。城里难道没有安置灾民的地方,没有人施粥施药吗?” “安置灾民的院子,已经人满为患。再说洛阳城名门显贵居多,想来也只是做些表面文章。朝廷还未颁布昭示,只怕目前洛阳太守不会有所作为。” 朝秋一听,急道:“怎么朝廷会不知道呢?这都几个月了,连灾民都陆续从北边过来,没田没地,又进不得城,还不得出大乱子。” 言璟也只能摇头说道:“朝秋,有些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灾情一层一层递交上去,也许有的官员为了保政绩,该拿出粮食的时候粮仓已经空了,那么私下克扣粮饷的事就瞒不住,他们自己会压着不上表。除非等真的大乱,这些人才会做些文章,用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饷糊弄过去。这样一来,也只有一半的灾民能够得救,根本做不到完全解决这件事。” 朝秋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朝廷的事离她太远,再说纵使自家粮食再多,也只能救上一小部分人,治标不治本。 到了第二日,朝秋才见到纪怀安半躺在床头看书,气色好了不少,只是人依然下不得床。 待纪山捧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朝秋不由心里一动,复又看了看纪怀安削瘦的身形,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灶房里烧着水,一用来药浴,其余的都是茶水。 阿城正将水烧开,却见到朝秋进来,忙笑道:“三小姐,你怎么亲自来泡茶了?这些事吩咐小的就成。” 朝秋笑道:“我也闲着,路又不远。”说完,倒了一小壶茶水,里头泡着枸杞山楂,却是用来开胃化瘀的。 她刚离开不久,转角处露了一只衣角,停顿片刻,最终跟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秘密 朝秋回身之时,目光落在地上的鞋尖,吓了一跳。 “言璟哥,你,你怎么在这儿。”朝秋有些结结巴巴,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言璟站在朝秋面前,又举得自己有些唐突,只是这别庄到底不是杭城家中,到处都有暗哨,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朝秋被他人怀疑。 不过几息时间,言璟手里露出一角,朝秋垂眸一看,大吃一惊,不知说什么好。言璟不做声,等到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到底叹了口气,“以后小心些……别被纪山看到了。” 朝秋心中一凛,终于明白过来。 这些日子,只怕言璟哥也偷偷往里头滴上一两滴。不然纪先生那么重的病,怎么能熬得下来。这些灵液……想来言璟哥也知道了,是从山坳里的那些树上摘下来的。 朝秋不由紧紧捏成了拳,手下意识地去碰掌腹的位置,却又觉得自己不必如此,唯有这一个秘密,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谁又能晓得,这些种子,光靠水和土,根本发不了芽。 话说回来,朝秋心中觉得,她与言璟却是相处甚久的,这身体大病一场之后,记不起先前的事,就连见到楚明泉也不过是在同一日。 别人也许不晓得,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些遗忘了的事情,必定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朝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自欺欺人的人,只是这些事情来得太过不合常理,譬如原先手腕的佛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若不是她后来得了仙果种子,为了试验如何发芽,她又如何知道,只有自己滴过血的那一粒种子。最后才破土而出…… 言璟上前看了又看,最终只是微微笑起来,“别怕,这个世上,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朝秋心中诧异,只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却又不明其它,只是闷闷说道:“我不是想骗你的……只是这个东西,我很害怕,害怕会带来厄运……” 一句话未曾说完。言璟忽然伸出手抱住朝秋,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不用怕……这个世上。没有人会知道。四合院里再也没有了,别人也不会看见。你做的很对,从今往后,如非必要,再也不要去冒险。哪怕就是……最亲近的人。你也不要再吐露一个字。” 朝秋心乱如麻,闷闷说道:“我知道……只是看着他受病痛折磨,我心中难受,只想让他快些好……” 朝秋不知,言璟此时的心脏紧紧缩在一起,差一点不能呼吸。嗅着发丝的清香。还有淡淡的一股体香,那些什么大道理,什么苍生与社稷。似乎一瞬间都从心头上松了下去。 言璟到底没敢摸她的脸,只是强忍心中的波涛澎湃,看着面前的朝秋,见她粉脸色若桃,清晰可见细绒。抬头睁大眼睛透出浓浓的愧疚,也不知究竟是在抱歉什么。言璟心中愈发涌动。喉结滑动了一下,沉着声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等他快些好起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见朝秋脸上忧心无比,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手中一片柔滑,“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有事情可以告诉我。” 两人这样走了许久,将要走过竹林的尽头,朝秋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前面,风里仍然是一股奇异的味道。哪怕她去看过那药,俱是研成了粉末,根本识别不清。但是她可以肯定,那些根本不是草药经上的药材,八成就是一些虫蝎之物。 难道……纪怀安是中了毒? 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里,那个药师似乎从未露过笑容。朝秋心中一凛,似乎抓到什么,可身体里那股悸动仍然教她害怕不已。 这件事情,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病之类的,不然根本无迹可寻。 朝秋有些心不在焉,神色比之前有些淡,看着言璟将掺了灵液的茶水端进去,很是自然地泡了三杯,一同说着话,喝了起来。 朝秋呆呆地看着纪怀安,虚弱无力,可嘴角那抹笑,似乎瞬间就令她的心生了些欢喜。她亦不知为何,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似是渴念,又似敬畏,心头微震,捧着茶杯却不言语。 纪怀安同言璟说了几句话,喝下杯中的枸杞山楂茶,舌尖一股酸甜,似乎连腹中都有些好转过来,笑道:“这茶不错,多给我泡些。再喝几日药,我也能吃上好酒好菜了。” 朝秋望着纪怀安,手心已经有了些汗,嘴里却道:“酒不许喝,饭菜可以多吃。” 纪怀安失笑,“又多了一个纪山。” 言璟却将话题转开,谈论起城门外那些灾民的事,朝秋努力听着,她不是个会谋事的人,从前不是管理人才,如今人生地不熟的,连朝廷律法都是近一年才囫囵读了一遍,更遑论书房中那些谋术政策,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趣。 见两人说的起劲,朝秋不好打断,想来这灵液加进去,纪怀安能够早些好起来,她心中安定,托着下巴看两人互相说道。 等从屋中出来,朝秋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言璟,嘴中嗫嗫,却不言语。 言璟必是知道朝秋心里有话说,笑着看了两眼,问道:“是不是想问我什么问题,只管说就是。” 朝秋抬起头,望着言璟,眼里露出一些迷茫和诧异,“言璟哥,你们,不,你是想要考功名吗?” “……不曾,为何这般说。”言璟应道。 朝秋又道:“那么,为什么你和纪先生,说话的模样,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明明大家也都谈论灾民如何,可我方才总有些错觉,似乎在……在……”朝秋轻敲额头,复又想出一个词来,说道,“似乎在上朝议政事一般。” 言璟听到此时,浑身僵硬了一下,不过须臾,就松懈下来,扯出一丝笑,“在外面可别说这个,小人被人听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朝秋踢了踢脚下的石头,想了片刻,终于说道:“言璟哥,无论以后如何,咱们永远像现在这样,都不变,好不好?” 言璟目光微动,嘴里应道:“好……永不改变。” 这般过了几日,纪怀安的身体果然好了起来,连着纪山紧绷的脸都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别庄里顿时有了生气。 洛阳城到底是座大城,离镐京又近。洛阳太守自然顶不住上头频频施加的压力,动用了粮仓官饷,在城外建起了临时安置处,大半灾民都有了去处。只是僧多粥少,靠着每日施薄粥,那些填肚有了力气的汉子,纷纷向各处寻起了营生。 龙门大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卖枣卖糕的,耍猴打杂的,也有卖盆栽牡丹的,两旁的街道上依然热闹的很,似乎北边那些灾荒都跟他们无关,只是偶尔从嘴里吐出一些议论来。 一个汉子缓步走在街上,步伐不快,那些来去匆匆的有撞到他身上的,有抱歉一笑的,亦有哼声就走的。旁边的石头小心地抓着石头爹,紧紧靠着,就怕这么多人走丢了,眼里透出浓浓的好奇。 石头最多只去过镇上,那个时候觉得镇上真是新奇无比。可自从老天不下雨,他们那片本就是缺水的,这样一来,地里没了收成,镇上的好些人都带着包袱去城里避难了。 这没水没粮的,谁还撑的下去。用的石头的话来说,也只有卖米卖酱铺子的人不会饿着。 石头爹小心翼翼地走,因为石头娘去了一家织布坊做活,她在老家那里做这个是最好的,人家织布坊看她手脚勤快,也不偷懒,虽然还带着个孩子,可织布这活,都是俺布长算工钱的。那坊主看她一个外乡人逃难到了洛阳城,也算是不容易,干脆就招了进去。 只是石头爹有些难办,先前在地里刨地,两膀子力气,可是现在大病初愈,连上个街都走不快,那些本就要吃力气活的,现在凑上去别说自己是送死,那铺主也不会要这样还带着病气的。 洛阳城真大。石头爹的心里震惊不已,紧紧捏住石头的手,在街上晃荡着,只是满眼发花,根本想不起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前头似乎有人群纷纷散开,伴随着一阵一阵斥退,洛阳城的人早就识时务地赶紧闪到一边。待石头爹奇怪地回头看身边的人都拼命跑开,还有些怔然,石头眼尖,那边一匹高头大马往这边奔过来。 他从来没看见,居然还有女子能骑马的,居然忘了跟着石头爹一起退到一旁,反而松了手,长大嘴巴,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此刻,石头爹瞪大了眼睛,赶紧一把抓起石头往旁边拖去,两人前脚走,可那匹马跑的更快,几下子就到了跟前。 马上的姑娘娇声大喊:“快让开,让开……这马疯了——快让开——” 身后飞奔着几个侍卫,满脸冷色,俱是劝马上的人赶快下来,不要管这匹马。 奔过一条街,那马依然未停,突然转了个方向,朝着一个拐角嘶鸣而去。 朝秋惊慌地回头,电光火石之间被扯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随即如同雁子一般飞到了人家的墙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几个侍卫踩着墙壁,飞起一脚,将马上的人给扑了下来,滚了两下,俱都是伤在自己身上。 那个一身华服锦衣的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是看那侍卫,反而对墙上的那个人惊喜道:“楚言璟,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郡主 朝秋一瞬间无法反应过来,看着地上那个明媚高贵的少女,一身石榴色的精致骑服装束,玲珑有致。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两颗明光闪耀的宝石玉珠,似乎一朵鲜花含苞怒放,眉眼间已经带着点点风情,只是那双眼里里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高傲。 朝秋怔怔地看了看言璟,脑中空空的,根本不知那个姑娘是何人。 言璟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眼角几不可见的一紧,再没将目光投过去,小心地抱起朝秋跃到地面。 “楚言璟,我找了你那么多的日子,给你留了那么多书信,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原来在洛阳!”少女一脸惊喜交加,声音宛若黄鹂,“要不是今天我这匹马突然疯了,这时早就去白马寺了。我们真是有缘分,定是上天安排好的。” 美眸一眨,立时又狠狠点头,似是赞同自己的话,“你现在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走……啊,不成,我还要为母妃去上香求福。楚言璟,你陪我去,等跟主持解了签文,我就办成事,以后就能跟着你了。” 那匹疯马早就被一个侍卫给制服,好好地安抚着,只是那蹄子仍然不住乱动,鼻子里喷着热气。旁边的侍卫长青着一张脸,细细查看这匹疯马的原因,粗粗扫了一遍全身,却找不到其中缘故。 “郡主,这匹马检查两遍,动手之人非常高明,唯恐有变,请郡主回府,白马寺之行另缓一日,待属下查明之后再细细禀报。”侍卫长低声说道。 周梦瑶眉头一蹙,她今日要去白马寺,可是定好了日子的。要是耽搁了,又得等到下月初一,可是母妃的病…… “不成!今日一定要去祈福,我的事尚小,母妃的病为大,白马寺是去定了。”周梦瑶眼睛一亮,走上前来,眼里只剩下楚言璟,“你陪我去好不好。这帮侍卫太过无用,居然给我一匹疯马!楚言璟你的功夫最好。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有事。” 此时言璟揽过朝秋,错步就往外走。 朝秋垂眸一扫,果然。少女脚上的鞋子绣的是富丽堂皇的牡丹,针脚复杂,一眼看去就心生欢喜,只怕是顶好的绣娘做出来的。 自从服过仙果灵液,耳朵也变得十分灵敏。方才那个带刀的男人分明叫了一声郡主,而这个少女口口声声说着母妃,她再不知这个少女的身份只怕真就是个懵懂痴儿了。 只是楚言璟根本不理周梦瑶,紧紧握住朝秋的手,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 面对眼前的变故,周梦瑶似乎不可置信。她知道楚言璟性子冷淡,不喜言语,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孩这么上心,那只手牢牢攥紧了另一个女孩子,眼里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周梦瑶美眸一瞠,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两人,手里的鞭子还未放下。一手指着朝秋,大声叫道:“你是谁!为什么跟在言璟的身边!” 这一番话说的朝秋脸色古怪。她正想回应,却不料言璟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紧,朝秋侧头一看,却听言璟说道:“她是谁与你何关,让开。” 周梦瑶眼圈一红,怒道:“你怎么可以牵着别人的手!你是我的!本郡主可以让皇伯伯立马下旨赐婚!你居然都不等我!” 朝秋明眸一诧,只听着自己的脖子咔嚓咔嚓地来回摆动,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郡主,还有面色淡然的言璟哥,一定是她今天出门的方式不对,否则为什么会遇上一匹疯了的马,又遇见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郡主? “言璟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眼看这不可能是误会,朝秋神色莫名地望着言璟。 周梦瑶立时抓住了话中的称谓,问道:“言璟哥……你到底是谁,怎么叫那么亲密?” 朝秋一怔,言璟哥自然是她的言璟哥……可是说到底,他们两个之间并非血亲,甚至如今……连身世都颇为隐晦。 一时之间,朝秋忽然说不出口。 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塌了下去,不知为什么,似乎言璟从此将变成另外一个人,离她越来越远。 而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他不可能永远是自己的哥哥,甚至,已经默默地开始记挂,想念,如同家人…… 周梦瑶定定地看着朝秋,脸颊通红,胸口一起一伏,也在等言璟的回答。 言璟面无表情的望着身前的人,脑中隐隐剥开一层久远的记忆,如同风化的岩石层层脱落,那些遥远的事物,一瞬间面目全非。 “不过是顺手救了一个人,举手之劳而已。”言璟的声音淡淡的,根本听不出任何情愫来,就连一向爱恨分明的周梦瑶都忍不住心寒了。 “怎……怎么能说是顺手,明明是你奋力救了我,还受了伤,怎么可能是举手之劳?”周梦瑶拼命摇头,此时根本不相信言璟的话,“明明当时你见我快跌下悬崖,不顾性命冲过来,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答的。你不要金银珠宝,我也觉得那些东西太俗气。现在我终于确定喜欢上了你,我决定了,一定要嫁给你!” 这个忽然的转变,弄的朝秋措手不及。 她很想说,金银珠宝什么的,用力地砸过来吧,她还可以撒钱去赈灾……只是,嫁人?眼前的郡主不过十四五岁左右,居然对自己的婚事已经下定了心意。 一旁的侍卫长心道不好,上前劝道:“郡主,请先回府,这边人群繁杂,不易久留,卑职将这位楚公子一同请回府上可好?” “不用了。”言璟的声音冷冷的,犹如寒月中的一盆冰水,将几人都浇了个通透,“我没工夫陪你们郡主玩,无论你们是要去哪里,让开!” 侍卫长面色一黑,全然没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拒绝郡主的话。正要发作,周梦瑶似乎有些愤然,自小那股傲气可从未被拒绝的底限,一次一次被言璟打破。她咬咬唇,目色闪动,“你,你之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言璟哂道:“我待人一向如此,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出于本能罢了。请郡主忘了这事,并非我一人救你而已。” 周梦瑶看着言璟脸上的冷色,又与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叠加在一起,有些微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甩了甩鞭子,大声道:“走!备马,去白马寺。” 侍卫长着急地张口,看见郡主愤然的神色,他又如何能左右的了主子的意思,只能潸然地打了几个手势,快速准备了一辆马车,再不让郡主自行驾驭。 周梦瑶看到马车之时,微露不耐,不过这一次倒没有再拒绝,只是上车之前,又抬高了下巴看了一眼朝秋,抿紧了唇,说道:“我不会认输的!楚言璟一定是我的!” 朝秋真心觉得,她与这个从天而降的郡主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言璟却不让她再多想什么,直接转过身,牵着她朝着龙门大街走去。 今日本就是纪山因着纪怀安的身子好转,特意放了他一日假。言璟正心中雀跃,可以带着朝秋逛一日洛阳城,却不料遇上了这个人。 他眼神黯了暗,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即便面上云淡风轻,不关他事,可是心中到底有些乱了。 这以后,总会有些人,有些事,即将缠上来…… 白马寺是大周名寺,大雄宝殿之内,今日并无外人,唯有一个小沙弥在敲着木鱼,一旁的住持闭目微念,手中的佛珠时不时拨动过去。 侍卫长总算把人安全地带到了白马寺,还未等他说什么,周梦瑶已经快步走向大雄宝殿的大门。四周森然苍劲的大树冠若祥云,云烟杳渺,不过一会儿周梦瑶收起了心中乱糟糟的念头,整个人也静了下来,怀着虔诚的心迈了进去。 净尘抬眼一看,示意小沙弥上前去,他亦是坐在那里,敛了神色,那须眉之间宝相庄严,似乎同佛像一般静止与此。 周梦瑶对上香求签熟稔的很,双手合十,默念心愿,等到小沙弥将竹签递给住持时,她才有些紧张起来。 “母妃的身体会不会有事?什么时候才能好?那些庸医,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 净尘抬头问道:“你今日一路过来,路上遇到过何人?” 周梦瑶一怔,“住持为何这么问?这跟母妃的病有何关系?” 老住持的双手已经沉斑点点,竹签却不知用了多少年有余,磨得发亮陈旧,如今在净尘的手中,倒显得愈发古朴。 “枯木中空,大凶之际遇泽回春,若老衲猜的不错,郡主今日祸福相倚,那一股生机,或许就在遇见的贵人身上。只是,万不可强求,失了良机。” 周梦瑶急道:“住持说的可是楚言璟?他正是救我的那个人,要不是他,只怕我已经尸骨无存。可是母妃的病……这两者怎么会有关系?对,他一定能化解厄运,转危为安。住持,我再求一签姻缘,请住持帮我看看。” 净尘放下手中的竹签,摇头道:“郡主,一切随缘罢,姻缘自有天定,殊不知这轮转萦回,有些事早就注定,一味求索,拨乱本命红线,最终不过徒增坎坷罢了。” 周梦瑶全身一震,似乎根本不明白住持话中的意思。 这,是要劝她放弃吗? 第一百八十章 佛珠 周梦瑶本就是个骄性子,可是本性天真烂漫,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不过是强求。 听老住持如此说,周梦瑶心乱如麻,只是想起那生死的一刻,她的第一眼看见的正是那个少年,那时宛若一束光撞在她的心上,哪怕等后来自己明白报恩大过于心喜,可是她仍然义无反顾地执着下去。 一旁的小沙弥捧着个签筒,看师傅又闭上了眼,到底忍不住摸了摸光头,又眨着眼睛看向怔然不动的郡主,心中却叹这签筒中的竹签,天天有人来求,那么多不一样的人,很有可能掉的是同一枚签,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上上签下下签。 大雄宝殿今日颇为宁静,往常人群熙攘,私语不断,如今只剩下沓沓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渐渐地又归于平静。 小沙弥跪坐着敲着木鱼,小短腿有些累了,看着师傅还在闭眼诵经,动了动腿,偷偷地吁了一口气。 忽然,老住持睁开了眼,小沙弥吓得大气不敢出。 净尘微微一笑,手心带着暖意,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又转而抬头看向大雄宝殿正中央的佛像,屋脊处落过来的光照得金光四溢,颇有些虚无梦幻。 “莲秀,你梦里有见过佛祖吗?” 叫做莲秀的小沙弥顿了顿,一脸懊恼与愧疚,声音还带着奶气,“师傅,连秀没有梦见过佛祖,定是我没把经文背全了,佛祖才不入我梦。” 老住持却是笑了笑,默不言语。 等到莲秀忍不住抬头看师傅是不是生气的时候,却见住持脸上从未有过的怅然与怀念,就像他偷偷去了后山与常慧师兄烤地瓜一样,那种滋味想起来又怀念又黯然。地瓜虽好吃。可耐不住这是背经文背的肚子饿,偷偷寻了常慧师兄一起犯了戒。 待到今日小沙弥做完了功课,捶着腿爬起来,老住持依然盘坐在大若磐石的木鱼前诵经。莲秀告了一声退,奋力打开殿门,一瞬间璀璨的金光四射,将他一个小小的人拖出长长的影子。 莲秀下意识回头看,比之那常年静止的佛祖神像来说,他更喜欢能跟他讲佛家故事的师傅。虽然有时候写梵文背经书很让他头痛,可是莲秀固执地认定。师傅就是他心中的佛祖。 连秀已经五岁有余,如今也晓得如何说话。 只是后面未说出口的那一句,他没有梦见过佛祖。可是天天晚上都梦见师傅,而且师傅还准予自己上后山烤地瓜吃,甚至有几次常慧师兄的模样都变成了师傅…… 因为老住持的话,周梦瑶着实怔然许久。 等在白马寺外的侍卫长焦虑不安,这里的老住持可是太后娘娘都千里迢迢过来祈福求签的。如今郡主出来之时,脸色并没有欢喜之态。侍卫长心下一惊,今日可是郡主来给王妃祈福的,却不知那老住持究竟说了什么,难道王妃…… 周梦瑶浑然没有察觉到身边几个侍卫的心思,抬头看了一眼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连续多日未雨,洛阳城都渐渐烦躁起来。 她回头望了望深幽的寺院。又想到那言语中的劝诫,这般似是而非,谁又得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缘分。 周梦瑶刚及笄不久,正是娇花明媚之时,王爷王妃独有一女。对她着实疼爱,加之膝下无子。皇帝特封周梦瑶为大周郡主,这也算是大周唯一一个有着封地的小郡主。如此一来,群臣后院的夫人小姐言语中不乏夸赞奉承之意。 她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份独特,即便在太学院读书之时,她和堂兄们做错了事,可是太傅的板子总也抽不到她。 侍卫长静静立在周梦瑶身侧,宛若门前的石碑,岿然不动。 周梦瑶叹了口气,四周的侍卫俱是揣高了心,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的侍卫长。 侍卫长头皮发麻,用黑黑的脸色一一回望过去,最终自己也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是否要启程回府?王爷王妃在京中也颇为担忧郡主的安危。上回已经有过一次意外,请郡主思量,万不可再执意去偏险之地寻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卑职就是。” 周梦瑶浑身的黯然很快就散去了,她是大周第一郡主,哪里是会被一个和尚三言两语劝退的。 不由握了握拳,心中暗暗想道,“我周梦瑶想要的人,怎么可能会得不到!楚言璟,你等着,我一定会变成你的心上人!那个小姑娘,哼,不就肌肤白嫩点,模样清秀些,她又未及笄,谈婚论嫁早着呢!住持说的那个贵人,一定是楚言璟。只要自己能打动他,无论是什么缘由,母妃的病根一定能全部拔出。” 如此想了一会儿,周梦瑶吩咐道:“沈神医可有消息?二哥现在又在哪里?” 侍卫长上前一步,说道:“刚刚来的消息,二皇子已经从北边上了路,这次回来应当是为了旱灾一事。沈神医已有四月不知去向,不过探子回报,似乎见过他们从蜀中出来。只要探查到消息,卑职立马派人速请神医回京。” 周梦瑶心头一落,大手一挥,“备马,速回镐京!” 侍卫长一凛,若是连夜赶路,怕有些不妥。可周梦瑶却不是他能左右的,只好加派了更多的人手,连夜上京。 周梦瑶刚在车中坐定,忽然又想起心头的执念,唰得揭开车帘,对着侍卫长道:“谢崇,你去将今日见过的那个姑娘查探一遍,事无巨细,全都要禀报于我。还有楚言璟,小心打探,不可惊动了他,也不可对他无理,不然我唯你是问。” 叫做谢崇的侍卫长本就是郡主的忠士,打从周梦瑶出生之日便在她的身旁处理一切事务,如今听到郡主这般说,只得在心里暗暗苦笑,郡主小时候还喜欢过一个皇子呢,现在却对一个救命恩人这般上心,也不知究竟是被恩情冲了心智。还是真的长大了。 谢崇暗暗感叹,十四年了,他果然有些老了,愈来愈不明白郡主现在的想法。 洛阳城东门巷邸之后,旧屋新棚,拉拉杂杂的,又有一股酸气直冲口鼻。 朝秋忍住捂口鼻的冲动,左一脚右一脚挑着干净的地方走过去,回头对上言璟的目光,蹙眉问道:“太守不是已经开了粮仓吗?怎么这里住的灾民。条件也太差了。就连基本的扫污除垢都没有做好,大家怎么住的下去。” 言璟略叹一口气,“这样已是不错。至少还有片屋顶可以遮挡。怕只怕那些后面来逃难的,如今只能餐风露宿,城门外清理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是每日前来投奔的依然络绎不绝。若是再不下雨,人数只怕会更多。去年大周还算是个丰年。存粮尚能支撑一段时日。可越是往下,贪官污吏的私吞粮饷之事不绝于耳。这次要不是纪先生突发重病,我们只怕还在北边,那边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 朝秋跳过一处看不清东西的恶臭之物,挥手道:“这该如何是好,我们仙肴馆还招人吗?不知道买的那几座山上缺不缺侍弄地的人。如果可以减少一部分灾民,够他们填饱肚子,想来也能帮上一些。” 言璟微微一笑。看着朝秋的目光泛着一丝暖意,倒是朝秋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突然又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郡主,心头一闷,说道:“那个郡主。难道看不见这些饿肚子的人吗?” “你别再想这些事情,早些回杭城。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言璟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挂了一下朝秋的鼻梁。 朝秋没有躲开,心跳如小鹿,脸颊微烫,暗暗唾弃言璟长得又高又挺的鼻梁。 洛阳城,白马寺。 禅房之中,沉香如屑。 绿芽如雀舍,沸水浇之以后,宛若绿袖娉婷起舞,不过一会儿,白瓷杯中的茶叶亭亭玉立,一股清幽的香气飘散出来。 “云施主,别来无恙。”净尘的声音低沉悠长,白须长眉,手背之上略有褐斑,唯有一双深幽的眼睛,全无老态。 对面的一位素衣长袍之人只是细心地品茶,待龙井茶叶散到最美之时,方才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王叔,你不觉得,人之一生如同这茶叶一般,苦尽才得甘来。” “苦意与甘甜,不过是人心所觉罢了。”净尘一笑,招呼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小沙弥去外间休息。莲秀努力眨了眨眼睛,很想说自己可以陪师傅的,奈何今天念的经文已经超过他的极限,眼皮沉得像挂了两个地瓜在上面。一听师傅让他去睡,心中百遍犹豫之后,毅然穿上芒鞋,迈着小短腿登登登走出禅房外头,垫着脚扣上里门,朝着外间那张香香软软的床扑了过去。 净尘收回目光,见对面的人依旧看着莲秀离开的方向,不由慨叹,“你到底还是来找我要那样东西了。” 不等他回应,净尘自顾自说着话,“今日,我问莲秀可曾梦见过佛祖,他说未曾。我一直在想一个事,如果当年,我未曾待胤祺如同幼子一般关爱,教他谋术,教他论策,是否现在他仍然还是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奶声奶气叫着大哥的孩子,心如海水一般澄净。” 对面并无回应,长久之后,微弱的声音响起,“我隐隐感觉到,她还活着。无论用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找回来。王叔,请把那样东西给我,这世上只剩下你这里才有这一样东西。” 嘴唇微动,似是仍然在念经文,直到良久以后,手上的那串不知多年的佛珠突然崩断,四处滚落不停。 净尘睁开眼,长指顿住,还保持方才拨动佛珠的姿势。 只是指腹之间,仍然余有一粒,光若月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城 龙井山中的湖水纹丝不动,往常这个时候知了还未上树,如今却已经开始吱吱乱鸣。 李陶氏听着江笙咿咿呀呀的唱叨,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江笙哥儿啊,外头这么热,哪里有好耍的。姥姥给你玩小木人,还有沙包。” 奈何江笙哥儿吐着口水,虽然还未能说话,可是偶尔能蹦出一个字来,跟他说什么其实已经能听懂了。 这边采清躺不住草席,走到堂屋里,叶氏不见她额头上包着帕子,忙说道:“采清,赶紧去包一条帕子,若是吹了风,以后得头疼。” 李陶氏给江笙挖了一个果子,用勺子碾成泥,一点一点喂过去,“这天热的很,根本就没吹风,帕子是可以不用,但可别光着脚,多穿厚些,这病气啊会从脚底心钻进去。” 采清抱着手里的小娃子,母子两个对眼看着,一个在笑,一个张着嘴打哈欠。 那边夏然夏晚像个小鸭子一样窜来窜去,根本就抓不住人。叶氏正把开水灌进冷茶罐子里等凉,两个孩子又把自己弄的灰头满面,无奈地摇头拍手,“家里三个孩子出了远门,这一下次心里老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现在采清都生了儿,他们还不回来,这一天可是变一个样啊,以后看他们不得肠子悔青。” 采清笑笑,“三婶,你可别这么说。若是亭玉许了人家,怕以后就得栓在家里头,再也不能出门了。现在她们有那个玩的心,你可别催她们。我倒是羡慕的紧,这坐月子样样都得忌着,浑身黏糊糊的不自在,头又不能洗。我要不是在这儿自在,对着大牛都不敢往跟前凑。真怕熏着他。” 李陶氏笑开来了,“大牛如果敢嫌弃你这个模样,那就一直住娘家!非得晾他个十天半月的,咱们青淼哥儿也不给他看一眼!” “娘,哪有你这么教外孙女的。”李氏胡乱瞪了一眼,挂起手里的尿布,晾衣绳上成片地排成了一行。这最初的一两个月里,娃子最会拉屎尿,从胎里带出的粪得排上好些日子。 叶氏炖好的红枣莲子粥端了上来,招呼大家一同吃。“我在灶头上尝过一口,甜丝丝的,又香又润。一点都不黏,这个时候吃最好。就是采清那碗是暖的,咱们可以吃冰镇的,你坐月子可不成。” 采清本就两眼直盯着那冒着寒气的瓮子,正是从冰窖里刚拿出来不久的。可是她也只是看着过过眼而已,这冰的是万不能碰的东西。 李陶氏开口叹道:“朝秋她们还真是一路逛过去,东西一样一样托镖局寄回来,都是些吃的,也不怕麻烦。还不如一起带回来,分成这么多趟的多费银钱。” 此时楚明栋满头大汗地归了家。手里还搭着一条外衫,都是湿透的。 李氏上前先端了温水过去,楚明栋接过。大口大口喝干,这才说道:“咱们这儿十天没下雨了,听说北边已经连着三个月不下,地里的粮食都糟蹋尽了,好多刨地的都逃荒了。” 叶氏面色一凝。接过话道:“明泉他们不是去洛阳吗?那也靠着北了……洛水那么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楚明栋忙应道:“放心。那边可有纪先生在,再说每隔几日就报个平安回来,咱们都能收到,想来已经到了洛阳了。” 叶氏心里还有些微微的忐忑,不过面上也不显,抓着两个小的先去洗手,这才给了一小半碗的暖粥喝。奈何夏晚眼睛尖,早就看到那瓮冒寒气的,撺掇着夏然上前去勾勺子。 叶氏这只是转个身,就看见两个小的在那儿垫着脚丫子,站都站不稳,还想去勾勺,不由嗔道:“还想吃冰的,上回闹肚子疼忘了?夏然,你是哥哥,别老给妹妹耍。还有夏晚,怎么就没个姑娘的样儿,看看你哥哥,反倒比你更文气,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错了。” 夏然夏晚早九个月就会叫爹娘了,全靠着朝秋每天跟他们练嘴皮子,如今是嘴巴溜脑子灵,谁也说不过他们俩,尤其是夏晚,性子却是比夏然皮多了。 过了一会儿,叶氏将大家吃尽的碗勺收拾到灶间,沉到木盆子里洗。本是再冲一遍的,待捏着手中五六只勺子,手腹一划,一只小瓷勺掉到地上,摔得清脆,叶氏的心跳了一下。 地上的那只摔成了三瓣,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刺痛了叶氏的眼。 她蓦地扶住心窝子,抚了好久才把胸头的闷劲给松了下来,嘴中喃喃说着,“肯定不会有事,孩子爹牢牢带着呢。” 日头将洛阳城烤的有些烦闷,朝秋一时之间又回到了热夏,加之言璟忽然就跟纪先生和纪山走了,因为急着赶路,她想在新做的绣囊上绣个好看一些的图案都不成。连夜赶工只绣了一片荷叶子,那朵盛开的莲花临时被她改成了含苞骨朵,这样一来又能省下不少工夫。 第二日一早,朝秋打着哈欠,将这有三层的绣囊塞进了好些仙果灵液,外面一层是装了棉花的,以防掉地上摔破了瓷瓶。 灶间的烫面饺儿还在冒着热气,羊肉汤也是腾腾地滚着,几人不过草草吃了一些,就在马不停蹄中出了洛阳城。 楚明泉还需留个几日把琐事处理完,城外的山庄如今是闭紧了门,菜田和粮田都有人看管,最怕有些流民窜进去。 因着这两日楚明泉要外出去山庄那边的田地,不好带着几人,就让她们留在家里。 只是此时亭玉未曾出门逛过洛阳城,朝秋也觉得心里闷,想带着她出门走走,还未走出院门一里路,后头却是有一匹马追了上来。 朝秋本是坐着自家的马车,选了一辆最透风的,四面都能吹进来,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明艳的少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脸蛋晒得红扑扑的。正拿着鞭子指着她道:“楚朝秋,你哥去哪里了!怎么不跟你在一起!” 朝秋有些怔忪,再一看少女的神色,想来她肯定是去查过,言璟哥是自己的哥哥,却不知郡主的眼线是否会查到言璟哥以前的事。 周梦瑶显然已经放下了上回的成见,如今觉得朝秋长的秀雅可爱,嫣红透白的脸蛋,眼若点漆,倒跟楚言璟一般。容貌差不到哪里去。 显然周梦瑶是爱屋及乌了,先前她还觉得不过如此小家碧玉呢。 朝秋朝后面一看,疑道:“今天怎么没人跟着你?”话一出口。又想起她可是郡主,想加点敬语什么的,好歹别得罪这些上层人物。言璟哥不就是顺手救了她,反倒被追得紧紧的。 周梦瑶却是眼睛一亮,她最是喜欢跟她直来直去的女孩子。身边那些人老是喜欢巴结她,顺着她的话说,其实心里还指不定怎么说呢。 顿时,朝秋的神经大条居然对了周梦瑶的胃口,拍马上前,与这马车平行。“你们是要去哪儿?上次不知道你是楚言璟的妹妹,我还以为……呵呵,你可别见怪。对了。你哥呢?” “言璟哥出门做事去了,我们只待个几日就回杭城,至于要上哪里去寻言璟哥,我也不知道。”朝秋摊了摊手,这事她还真的不知。她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言璟要去哪里,只知道给他准备好最要紧的东西。其它的根本也有心无力。 显而易见,周梦瑶脸上挂满了失望的神色。 “怎么就走了!我巴巴地从京中赶回来,他怎么也不等等我!”周梦瑶坐在马背上浑身散着怨念,马车中的朝秋被一旁的亭玉拉了拉手,她转过头,这才记起大姐是第一次见到郡主,想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叫,便对着周梦瑶问道:“你,咳,郡主你叫什么名字?” 周梦瑶爽快地笑道:“别叫我郡主,就按你平日那样来,叫我梦瑶,我叫你朝秋可好。” 好,怎么能不好的。 朝秋心中嘟囔,郡主啊,听着很威风诶。 还有她能骑马,看着马蹄和马腿,朝秋也看不懂好马怎么选,就是看着很精神的样子。 倒是亭玉听到两人直来直去的说法,只差为朝秋这么随意的说话厥过去,“朝秋,你没说错?她真的是郡主?” 朝秋点点头,“对呀,货真价实的郡主。只不过今天没有带着拉风的侍卫出来溜溜,我看啊是偷跑出来的。” 马背上的周梦瑶差点就栽了下去,脸涨得通红,努力绷住脸想维持一贯的傲气,到底在朝秋清澈的眸子中败了下来,咳了一声说道:“你肯定是楚亭玉是吧,我叫你亭玉,你叫我梦瑶就好。” “怎么可以……”亭玉的话音越来越弱,看着周梦瑶的眼神,到底还是说了句,“怎么不带上人,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多危险。” 周梦瑶满不在乎说道:“小葱是我最好的千里马,我的力气刚刚可以控制马缰,再说我又会武功,放心,小葱很听话的。来,跟她们打个招呼。” 面对着那匹拥有同样高贵血种的马,朝秋瞠目结舌。 原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养的马都抬着下巴一股傲娇之气,上下看去,一人一马还真有些相似。 周梦瑶因为没有寻到言璟,百无聊赖,见她们只是慢悠悠地坐马车逛街,这洛阳城有什么好玩的!她早就逛厌了! “朝秋,亭玉,我带你们出城玩吧。城外有座重渡沟,那里如今最是凉爽,这么热的天,洛阳城有什么好逛的,我带路,你们跟上。” 亭玉犹豫道:“这样不好吧,咱们都是女孩子,没个大人……” 周梦瑶蹙眉说道:“我们都及笄了,怎么还要让大人跟着!车夫,转弯,咱们出北城门……怎么,还需要本郡主亲自动手不成?” 不由分说地,在朝秋和亭玉两个一路无语之下,一匹枣红色的马领着一辆透风的马车,幽幽出了城外。 PS: 终于赶上三更了,将近凌晨,眼皮子打架,如同挂了两个地瓜=_= 第一百八十二章 拦路 亭玉有些慌神,北门外头比较荒凉,这车上只有朝秋和时瑞,还有一个别庄派出来的车夫,她从未单独出过门,更别说带着弟弟妹妹,跟了一个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的郡主出城,一时不知如何劝说。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远,旁边的官道上偶尔还能看见几个流民,都是些无力动弹的,可是那浑浊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惊人的怨气。 时瑞一直未说过话,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珠子时不时瞄一眼那匹小马。自从看见一个女子还能肆意骑马,时瑞心里酸溜溜的。纪山师傅从未让他学骑马,家里的几匹马都是套了马车的,他才八岁,腿根本勾不到马蹬。可是如今看到这么一匹小马,时瑞的心一下子欢喜起来,他只需再过个两年,也能这样快意地骑上,心里头已经打算了好了回去就要让楚明泉给他买一匹小马养着,这样马儿也会听他的话。 朝秋纵使没有拒绝周梦瑶的提议,可还是小心为上。她能感觉到这个车夫不是普通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哪怕就是听到前头骑马的少女就是郡主时,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惶恐或不安。 马车稳稳地跟在枣红色小马的后头,相隔不远,亭玉轻声愁道:“我们人生地不熟,尤其还有这个郡主在,如果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这可是……可是大罪啊。” 朝秋握紧了亭玉的手,附耳道:“放心,我们虽然没有看见郡主身边的侍卫,但我敢肯定,那些人必定是隐藏在暗中的。一个郡主都看不住,他们哪里还能称作侍卫呀。想来肯定是怕当面惹恼了她,只得暗中保护罢了。” 这般说来。亭玉想想有道理,提高了的心渐渐就放了下来。 再说周梦瑶,此刻可是欢喜的很。她平日最喜一个人出门玩儿,从小到大偷跑出去算是家常便饭。这几年学了几下子拳脚功夫,愈发觉得自己比他人厉害,渐渐地也不要侍卫长谢崇跟在身边,不然一出门别人就看出她的身份,愈发不能尽兴了。 前头拐了两个弯,往小道上驶去,周梦瑶踢了踢马肚子。那叫小葱的马儿通灵性的很,速度慢了下来,跟着马车齐头并进。 “朝秋。亭玉,你们俩会些什么?”周梦瑶一个人骑马,有些无聊,便掐了个话头说起来,“我会射箭。也会功夫,骑马更是小菜一碟,你们呢?” 朝秋稳稳地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的风景,应道:“我会种田!” 周梦瑶打了一个激灵,“种……种田?你一个女子种什么田。那不是男人做的事吗?” 朝秋却指着远处那些稻田,幽幽说道:“梦瑶,你知道自己吃的饭菜是从何处来的?我想大周的每一处农庄田园里。但凡到了收获的时候,谁家不是全家人都下地干活的?老百姓靠地吃饭,而你自生来就锦衣玉食的,哪里会知道民间疾苦?” 周梦瑶脸上闪过一丝傲气,大声说道:“你又如何知我不识民间疾苦。算起来我跑了快有半个大周呢,走过的地方熟稔的很。那些五谷之类的,我当然分的清,只是没下地罢了。如果真比起来,我也不会比你差,不就是种田嘛,跟养花种树差不多。” 朝秋眯眼笑了,这个郡主还真是挺特别的,至少没有被气得拍马就走,她开口说道:“洛阳牡丹最娇贵了,正是因为有许多高门贵胄爱赏玩这个,一盆牡丹的价钱甚至能养活一户人家好几年。可是在我看来,地里的粮食才是最珍贵的,牡丹对他们来说不能吃喝,只能看一眼罢了,可是只要地里能够有收成,这一年都不愁饿肚子。” 周梦瑶想了想,一脸正色道:“你说的话,听着倒也对。可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士农工商,自由其理,不然那么多寒门子弟为什么要放弃种田,转而考取功名呢?不都是为了更好的日子嘛。” 一旁的亭玉微微侧过脸,这个时候才真正敢细看郡主的模样。虽然一身锦衣看着就很贵气,人也是有些霸道,可听她说的话,却觉得这个女孩子娇气中带着豪气,不像她想象中的郡主那样,吃个饭得许多人伺候着。尤其是现在,居然大喇喇骑着马好不快活,亭玉渐渐地松了紧绷的身子,微微笑着听两人说话。 倒是朝秋,觉得这个郡主还真有自己的主见,心底藏着的话便说了出来:“我这么说,你可别不高兴。如果你有心,定是能够看见城门外那么多灾民涌了进来。即便洛阳城内有了安置处,可是你肯定没见到过,那里不过有个遮阳的草棚罢了,地上脏的很,每日只靠着一碗薄粥度日,有力气的可以去寻活计,可是那些老弱病残的,根本就没个盼头。” 周梦瑶簇了眉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堂哥们去考虑的?与她一个女子何干?而且朝秋的话里分明就是说她只知看表面的,根本不识真正的疾苦,不由抬高了下巴道:“江山社稷,又如何是我们能左右的?这种事情,自然有官员大臣们去做。再说我父王也在施粥赠药,难道还不够吗?” 亭玉暗暗掐了一把朝秋,眼里制止朝秋再说下去。朝秋嘻嘻笑道:“我也只是个小百姓,听说北边闹了旱灾,又看到城里那么些灾民,这才觉得有些想法罢了。不过呀,光施粥赠药又如何够?一味的施舍,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我想郡主你肯定能明白这个道理。” 周梦瑶皱着眉想了想,却觉得心中一团乱,似乎朝秋的话句句在理,她往日嘴皮子最是利索,此刻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面子上有些无光,已经在她这里碰壁了好几次,不由耍赖道:“反正这种事与我们女子无关,就算要烦也得让我父王烦心去。今天是我带你们去重渡沟玩,可不许再提什么灾民、旱灾什么的。洛阳城这里可太平的很。” 话一说完,就踢了踢马肚子,先跑到前头去了。 亭玉这时瞪了朝秋一眼,“朝秋你个傻丫头,怎么能跟郡主说这些?即便她听懂了,回头去跟……跟她家人说,还不定会给爹惹什么麻烦。” 朝秋摇了摇亭玉的手臂,悄悄说道:“我正是瞧着郡主挺深明大义的,虽然有些霸道,可到底分得清好坏实话。只要她回去跟上面一说。想来比我们在家里叹息要管用多了。我们只不过跟家人唠嗑罢了,到底从郡主嘴里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有人听进去。至于惹麻烦。咱们一不偷二不抢,也没暗示那些贪官污吏,不会有事的。” 亭玉却仍然觉得不省心,嘴里说道:“反正咱们过几日就回去了,今天好好地陪她。别起什么事端。回去之后,你可得跟我说,为什么郡主认识言璟,这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朝秋此时赶忙点头,这才堵住了亭玉的话。 马车又行了两刻钟,已经拐到了山道上。这个时候,一直赶着马车的车夫却开了口,“大小姐。三小姐,郡主似乎走错了路,这重渡沟其实还得赶上半天的路,一来一回要费一天的时间。看样子郡主也只记得大概的位置,没想过这路程的远近。” 朝秋顿时觉得这郡主又不靠谱起来。她还以为是个地理通呢,结果依然跟大众女子一样。是个路痴。 朝秋便朝前赶紧叫了停。此时周梦瑶也觉得这山路非常难走,跟上一次来的时候,偏僻多了,越是往里去,越觉得心里没底,只是碍于自己带人出来,面子上觉得无光,此时听到朝秋的话,便顺势停了下来。 朝秋自然从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上看出了猫腻,额头抽了抽,这才平息了气,说道:“郡……梦瑶,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重渡沟有些远,日头又毒辣,你又没戴个遮阳的帷帽,这一天不得晒黑了。” 周梦瑶兀自挣扎,“可是都已经出来这么些路了,这时候回去不是白走了?” 说话间,几人正停在一处三岔口,两边都是低低矮矮的山坡,望不到对面去。 朝秋心知周梦瑶怕丢了脸面,便说道:“要不我们转个方向,直接上我家的山庄去玩。不知你可曾去过仙肴馆?那正是我家开的仙府楼船。” 周梦瑶难得诧异道:“原来那座仙府是你家开的,怪不得……我在镐京就跟书院的学生一同去吃过,味道确实不错,很多菜品我都未曾见到过。好呀好呀,我正想去见识一下那些菜究竟是怎么个长法,既然你说会种田,那就教教我,我也让管家在府上种一些,这样天天就有的吃了,省得父王老不让我去外头吃东西。” 朝秋捂着嘴哧哧笑起来,“原来你也是个吃货。” 周梦瑶脸色一烫,嘴里硬道:“人若不吃东西,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下,那车夫也不再出声,调转了车头,选了一条往东的路,吆喝着马儿朝前奔去。虽然路有些偏了,但到底是大白天的,不会迷了眼。 不过,饶是几人一路上曾想过这样偏僻的山里或许会出事,却也没想到,等到她们被一群人拦下的时候,先头那个拿着一把柴刀的人,却只有十几岁那么大,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算能蔽体。那些后面虚张声势的人,一个个都没多大,好些都只能挂着几条破布而已。甚至还有一个才刚刚会走路的娃子,一手牢牢攥着身边的阿姊,另一手居然还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刺,瞪着眼睛还有些不明所以。 朝秋只觉得这一幕狠狠得刺进了她的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一群小豆丁都落草当起了山贼,那些大人呢?难道…… 却不料周梦瑶崩了脸色,对着当先的那人甩起了鞭子,“大胆!居然敢拦我的路!好一帮山贼,找死!” 朝秋忙大喊一声:“停手——别打他们!” 周梦瑶的长鞭从半空中顿住猛得撤回,那鞭尾差一点抽到自己,不由怒道:“难道这帮子乱民你也要可怜他们!居然还做起了山贼,我不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朝秋赶紧摇摇头,皱着眉想了想,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不确定地问道:“你们可是灾民?城里有地方住,也有施粥,为什么会在这山里做起拦路的营生?不晓得这是要做大牢的吗?” 当先的那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眼里带着深深的防备,“我……我们就爱在这里,要你管……你,你们把银子留下,我就让小弟们让路,不然,不然别怪我用刀砍你。” 周梦瑶脸色一黑,“就你那把破柴刀,砍棵树都不中用,要不是朝秋让我收回鞭子,我早就把你打倒了。” 那个男孩心生惧意,只是胃又狠狠抽了一下,他刚做出一番狰狞的姿态,却不料那边的小豆子哒哒地跑过来,“哥哥,我饿……” 第一百八十三章 饥饿 “木头,快回来,丁子哥在干大事!”后面那个一脸脏兮兮的女孩子赶紧上前来拉小豆丁,奈何木头实在饿的紧,哇哇大哭起来,“姐姐,我饿。我想吃窝窝头,娘去哪里了,怎么还不给木头做饭……哇……” 木头的哭声,把其他的孩子都弄得眼圈红了起来,甚至有几个人也跟着呜呜哭了起来。这样一来,前头的丁子再也凶不起来,只得抱起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木头,好声安慰道:“木头别怕,哥哥马上就给你弄银子去买吃的,到时候大家都有窝窝头,还能有白米粥喝,好不好。” 木头仍旧抽抽噎噎的,小脸一撇努嘴问道:“那哥哥把姐姐们拦住,是要给木头买吃的吗?” 丁子脸上有些懊悔,心道应该看住木头不让他跟出来的,这样说不定就能截下这些人。看她们衣服都穿的很好看,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身上肯定有银子。 周梦瑶不耐地看着几人哭哭啼啼的,可又听到那个两三岁流着脏兮兮鼻涕的小娃子的话,不自主地把目光转向朝秋。 那车夫依然戴着斗笠,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前面那场闹剧,他只松下了马缰,其余的事概不搭理。 朝秋干脆跳下了马车,虽然那叫丁子的拿着柴刀,可看样子根本就没做过山贼,若非是饿极了,哪里会找一群小豆丁当小弟拦路。 “要不是遇见我们,你以为那些大人会这么好商量,非得把你们活活打死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带出来,你就不怕伤了他!” 丁子脸上更是羞红,只是面对被劫的人,到底还是梗着脖子道:“你们这些千金小姐,哪里会知道我们连填饱肚子都难……爹和娘都在路上饿死了。叔伯们病的没钱看病,去城里?那里又不让我们进!就是想讨口饭吃都没地方去,甚至……甚至连狗蛋被人贩子勾走了都找不回来了。” 说着说着,丁子的眼眶愈发红了,身后稀稀拉拉的小豆丁们抹着眼泪,一双双眼睛都看着这马车和穿着好衣裳的人。 车里还有亭玉和时瑞,只是看到这么些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的山贼,亭玉只呆了会儿,心里就明白过来了。 只怕这一群是先前就来洛阳的,近几日才开了城门接纳了灾民。他们在山里头躲着根本没人知道情况。 时瑞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揣着两包糕点,这是出门的时候随手带的。现在正好可以给他们吃,“这个给你们,每人吃两块,先填填肚子。你们又没学过功夫,别看我只有八岁。我都可以打过你。”时瑞直盯着丁子瘦弱的身体看,根本就饿得没什么力气,这把柴刀拿着都有些颤巍巍的。 丁子脸色一红,见这个小少爷居然还给他东西吃,又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可是旁边的木头把手指塞到嘴巴里。不停地吮着,他是最不耐饿的。 “哼,你给了别反悔。”丁子一把抢过糕点。旁边那群小豆丁一下子围了上来,齐齐围成了圈,眼巴巴地朝丁子手里的糕点看。 “哇——这个点心是一朵花呀。” “唔,好好吃。哥哥,我吃到甜豆子了。” “蒜头。快过来,这个是你的。” 周梦瑶直愣愣看着。从未想过这眼前的情景完全变了个样子。 那个拿到两块糕点的木头从人群里挤出来,恰好站在了周梦瑶身前,瞪着大眼睛,也不嫌自己手里脏,一个劲往嘴里塞,奈何糕点太干,有些噎着了,根本就没有水喝。 周梦瑶眉头狠狠抽了一下,见他的双手都快碰到自己的衣摆,连忙往后退一步,可又从心底里觉得不能这样,想了想,侧身从马鞍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只水囊来,伸手递过去,“给!喝!” 木头哪里用过这么精致的水囊,压根没看出来,到底周梦瑶等的不耐烦了,把塞子给拧拔出来,俯下上身示意木头喝水。 木有嘴里含着糕点渣子,脸上脏兮兮的,可清澈的眸子却亮得很,扯出一个笑容来,赶紧把水往嘴里灌。 三口两口把糕点吃完了,木头才觉得肚子里有了些东西撑开来,手里的水囊上镶着亮晶晶的石头,他瞧着挺好看的,又抬头看那个已经不耐烦东张西望的姐姐,想想娘教过的,别人给自己东西吃要记得道谢,便迈着小短腿扯了扯周梦瑶的衣摆,待她惊悚地见自己的衣服上一个黑乎乎的爪印,还有那张大大的笑脸,口齿不清地说着,“谢谢姐姐,姐姐是个好人!” 周梦瑶愣愣地看着,完全忘记了刚才因为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想要一脚把人给踢走的*。木头又把水囊给递了回来,周梦瑶看都不看,摇头道:“弄脏了,给你,我不要了。” 木头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水囊嘴口,还有些糕点渣子,小心翼翼地抹下来,舔了舔手指,“姐姐,你看,这样就不脏了。娘说别人的东西要还回去的。” 周梦瑶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底限,脑门抽抽得疼,回身见朝秋和亭玉都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却是在细细地问着话,她愈发觉得自己今天是出门不利。 楚言璟没有找到,却把人带错了路。这就算了,拐了道还碰上一群这么差劲的山匪,连个奶娃子走路都不稳当,居然都出来了。 那边一众人吃完,虽然只能填两口肚子,可到底还是吃上了东西,顿时对朝秋一行人卸下了心防。到底都是些孩子,有了一口吃的,还未想起下一顿,这个时候围坐在一块,互相靠着,七嘴八舌纷纷说起了自己的事。 听着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路上走来的事,朝秋心里又是辛酸,又是慨叹。 这边是落在地上被人踩的尘泥,而那边站着的却是天上的云彩,即便如她和亭玉时瑞,若非回了杭城之后自力更生,恐怕如今也只能过上一个囫囵小日子。 像这一群人,有些爹娘还走了,若非真是饿极了哪里会偷跑出来做起山贼来。 周梦瑶远远地站着,朝着朝秋说道:“你们还走不走?” 朝秋迟疑道:“但是他们……我想跟他们上山去看看,如果可以就带他们去城里的灾民营,总比呆在山上饿死的强。” 周梦瑶心中烦躁,说不出话来,只是恨恨地踢了踢鞋边的石子,嘴里应道:“随便你!” 木头见这个姐姐也不要水囊了,他递过去也要扔了,木头赶紧抱住,想了想,便拿着水囊给了丁子,“哥哥,你喝。” 丁子吃的最少,他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两口根本顶不住饿,还不如把东西剩下给小的吃,还能少几个喊饿的。 亭玉叹口气,若说有楚明泉在,她也敢上山去,但是这些孩子是偷跑下山的,山上的事谁也不知道。这里除了车夫,只有她们几个,她也不确定郡主身边是不是有侍卫暗中跟随着,这如果发生点磕磕碰碰的,那些人……会不会对这些孩子不好。 丁子犹豫了很久,又怕朝秋说的是假话,先前城门根本不让他们进,如今苏大哥还没有回来,他也不确定这个消息,想着干脆先带回山上。反正就这么几个女娃子,还有那个小子才八岁,虽然还有个车夫,但这些都看着不厉害,应该没什么事。 最终周梦瑶跺了跺脚,鞭子往地上一抽,看朝秋亭玉和那车夫还真的往山上走,自己又极力地想拉她们回去,只是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尤其是刚才那个小不点还走过来要拉她,周梦瑶赶紧一躲,自己先朝着人群走过去,到底脸上再没有闪出怒色。 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滑过,几个人打了一番手势,头领却说继续跟着,不要轻举妄动,底下的人便又悄没声几地隐在了树林里。 山路虽然不陡,因为都是小孩子多,直接从乱林子里走过,根本不需躬身低头。倒是那几个稍微高的,要小心树枝丫勾住人,比起这帮子小豆丁来却有些狼狈。 周梦瑶走在后面,心中千百个悔恨,她是哪根筋抽了非得跟着一起来。左拐右绕地走了一会儿,到了山腰,却发现只有稀稀拉拉的木棚,有的甚至直接躲在树冠下面遮挡,伤患与饥饿蔓延开来,似乎都是些病了的人。不过若非如此,何至于一群小孩子能偷溜下山去打劫。 那边听到动静,有个老太公急匆匆地一瘸一拐地过来,对着丁子就吼:“好啊你个浑崽子,居然带着弟弟妹妹们下山去,你这是要急死爷爷啊!万一出个事,你让老头子怎么去见他们的爹娘……” 丁子被骂得垂下脑袋,闷不吭声,那根拐杖打在身上,他躲也不躲。倒是一旁的木头哽咽说道:“婶婶叔叔们都病了,木头也饿了,哥哥带着我们下山去寻吃的……爷爷你不能打哥哥,姐姐们给我们好吃的点心,你看,哥哥真的帮我们要到东西吃了。”话未说完,木头从怀里掏出半个快捏扁的糕点,递给老太公看。旁边的小娃子们有的也拿出一点来,原来刚才自己那份根本没有吃完,都偷偷剩了一点,想要留给山上的人吃。 朝秋看的不忍心,亭玉已经红了眼圈。 站在最外围的周梦瑶,此刻根本犹如雷劈,满地都是老弱病残,那些孩子的手里捏着弄脏了的糕点,可是眼神依然透出一股希冀来。 周梦瑶第一次觉得,她从前看到的那些黎明百姓的和乐,农家小院的恬静,仿佛都成了虚影。 第一百八十四章 磐石 周梦瑶一向认为,那些活在闺中的女子,俱是些井底之蛙,盆中牡丹,每日做的不过是些琴棋书画,品诗赏花罢了,谈论的又是些首饰衣物之类的话题。她自认为比其她贵胄之女要多上一些眼界,而且又能骑马射箭,这大周即便未踏足一半,也逛过好多一些城池。 她并不是个傻子,侍卫们有意无意带她去乐平之处,对于那些活在民间的老百姓尚未真正见识过,大抵不过是逛一逛农家小院,吃上一顿粗茶淡饭。 可是如今,这眼前或躺或坐的褴褛之人,一个个饿的面颊瘦削,病重的更是散发出一阵恶臭,更遑论这些尚小的幼童,居然已经为了吃的甘愿落草为寇,难道她眼里的大周,全都是骗人的吗? 老太公嘴里的牙已经掉了一半,如今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漏风,见木头递过来的糕点,黑乎乎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是最干净的,其他的娃子或多或少都留了一点东西给病了的人吃。老太公浑浊的双眼一下子糊住了,手里的木杖也不打了,用袖子不断擦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 “爷爷,不哭。木头把点心给你吃,吃饱了就不饿了。”木头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却让大家的情绪一瞬间跌落到谷里。 朝秋和亭玉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些主意,又见周梦瑶整个人怔怔的不说话。倒是那个车夫,娴熟地走到人群中,一看到那个已经化脓的汉子,散发着浓浓的恶臭,却没人给他清洗。他从四周寻了一把药草,直接用石头碾碎了,慢慢地将脓水拂去。不时一阵一阵抽痛的喊声传出来,连着那些小豆丁们也受了惊围拢起来。 这山上因为还有一口小小的泉水。故而才会有人占了这座山。只可惜野果子已经没有了,大家只能挖些野菜煮熟了吃。只是吃了这么多日子的苦菜,别说小娃子受不了,就连大人都咽不下去。 那边腿上流脓的汉子脸色青白,被车夫这么一弄,全身像是被水浇透一般,大汗淋漓的。不过这般清理一番,又敷上了草药,那汉子便猜这是个郎中,又挣扎着起来。嘴里说道:“你……你是大夫吗?求你帮……帮我媳妇看看,她肚里还有娃……” 车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是一个大肚子的妇人。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不知是发热症了还是中暑了,恹恹地坐在草墩子上,皱着眉很是难受。 “我不是大夫,只是略知些草药而已。”车夫的斗笠依然戴着。不过听声音年纪并不大,“等我家小姐吩咐后,你们这边怕是得收拾一下,跟我们去城里的灾民营。” 却不料,旁儿的一个四十几岁的人哼了一声,说道:“灾民营……谁知道是个什么情景。先前咱们被拦下那么多回,终于找了个没人占的山头。这洛阳还能下雨,说不得咱们还可以在山上种些甘薯填肚。可那城里到处都是没好心的。去了灾民营只怕就跟吃牢饭一样,填不饱肚子,还被官兵们打骂。” 车夫不语,只是站了起来,斜斜扫了他一眼。迈步就往朝秋的方向走去。 那个地上的汉子急了,想要坐起来。可是浑身无力,只得提着气说道:“二叔,你咋这么说?这能进城好歹还有个盼头,只蹲在这山上,别说等咱们侍弄出一块地种上粮食,这没个屋顶能住人,也没个大夫能看病,根本就没个活路。” 剩下的人心里都有了些犹豫,先前说好的一些设想,渐渐地有些冷了。毕竟一天天下去,如今能果腹的东西越来越少,苏家的已经下山去城里探路去了,等他回来,再听听打算。 那边老太公一得知丁子居然带着人下山去劫人,气的整个人都哆嗦了,幸好朝秋和亭玉给劝下了,这才苦着一张糟脸,直叹气,“这老天是作什么孽,我们在那旮旯里辛辛苦苦刨地种粮食,眼看着就有收成了,愣是没下一滴雨。地都晒裂了,那些粮食哟都死光了……这叫咱们有什么活路……都已经逃到洛阳了,所有的钱都成了路费,哪里晓得这听说最好的洛阳城,居然连人都不让进……” 声儿慢慢地小了下去,周围一帮子孩子坐在地上,缩着膀子靠着,在树荫下偷偷打量这几个跟上山的人。 朝秋拉着周梦瑶走到一旁有树荫的地方,见她有些不痛快,猜到了几分,说道:“梦瑶,你看,在洛阳城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躲在山上,日子过的有多苦。咱们好人做到底,把他们带下山去,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带你去仙肴馆的果蔬庄子了。” 周梦瑶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微露不耐说道:“我哪里是那么不好说话的,要带人走趁早,这么多人走起路来肯定拖拖拉拉的,难道你还要一直陪他们?我回去让人给他们弄个好一些的屋舍,总比在这里当山匪的好。” 朝秋笑了,脆声应道:“我就知道梦瑶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只是他们似乎还在等一个人回来,都不大愿意即刻就走。我想着要么咱们留个信,等他们要动身的时候,还得麻烦你给守城的官兵通个气。我看这几日似乎还会拦下一些人,还有灾民营也没什么人管理,又脏又乱,根本就跟猪舍无一二。” “骆太守胆子真大,居然连父王的话都不听!哼,拨给他的粮饷用到哪里去了。”周梦瑶脸上顿时生了怒气,“我回去后就让人去查这事!难怪大周会有这么多的乱民,都是这些狗官办事不得力,一个个都只想着升官发财!” 朝秋暗暗吐了舌头,这些可不是她说的,从郡主嘴里说出来,这就不会扣下大逆不道了。只是朝秋心中一动,耳中似乎听到一些窸窣的声音,眼角略过那边的树林乱石,心下有些明了。果然,郡主的身边肯定有暗卫,她刚才话只说了一半,郡主心思清明,自然会意会过来。 木头已经跟时瑞混熟了,拉着他去看那口珍贵的泉。以前在小山村里虽然水不多,但是也不会缺到哪里去。自从天不再下雨,大家对水源越来越重视,连带着木头都明白了。纵使没有东西吃,但是水一定要喝,不然的话,庄稼会渴死,木头也会渴得受不了。 时瑞只是看那口泉眼比自家的井口还小,心里更是觉得这些人过的真苦,光是等泉水渗出来,每人能分到也不多。 亭玉心知男女之别,只是这里都是孩子居多,她就坐在一群孩子中间,身上的绣囊带着针线包,见先前那个拉着木头的小姑娘,却是有七八岁大了,可是身上的衣裳却裂了好几条,根本遮不住。 “你叫桃子是吗?我给你补一下衣裳好吗?待会儿若是跟我们下山,这衣裳都破了,被别人看进里头可不好。” 桃子心里觉得这个姐姐人长的好看,衣裳也很好看,她拿出的那只绣囊,上头的花样比真花还漂亮,想想以前娘确实说过,自己过了七岁,就不能跟哥哥弟弟睡在一张床上,就连她最爱光脚丫子都不能了,都得捂得紧紧的。只是娘还在庄子里的时候就得了急病,镇上的大夫早就出去逃荒了,根本就没人能看病的。等到他们办完了丧事,跟着最后一批人出来,钱全当做了路费,根本就没留下一个铜子可以买东西吃。 桃子舔了舔嘴,慢慢地挪了过去,生怕自己太脏,又好多天没洗过,就怕那个姐姐会嫌弃。桃子心里还忐忑不安的,亭玉却是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下,因为只有这一件衣服,也不能脱掉,便小心翼翼地缝起来,柔声说道:“桃子忍着别动,姐姐先给你稍稍缝一下,等进了城,姐姐给你买新的衣裳。” 桃子心里有些不敢置信,她的衣裳本来就少,还剩下一件娘的衣裳改小了的,她一直不舍得穿,天天就穿身上的未曾换过,这才破的不成样子。 “姐姐,苏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就可以进城,就有地方睡了。” 亭玉先前已经从好几个孩子的嘴里听到苏哥哥这个人,便问道:“你说的那个苏哥哥是谁呀?” 提到苏哥哥,桃子的话立时多了起来,就连那张黑乎乎的脸蛋都放出光彩来,“苏哥哥可厉害啦,他认得字,上京赶考……路上遇见我们,同我们一块上路……可照顾我们了,有吃的都会给我和木头留着。” 桃子一转头,想找到丁子,却不见他去了哪里,继续说道:“丁子路上被人给骗了去,还是苏哥哥赎回来的。只是贴了好多银钱,苏哥哥赶考的银子都没有了。” 亭玉讶异地张了张嘴,“你说的苏哥哥,真是个好人。只是丁子怎么会做这样傻事,带你们这群小孩子下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我就是苏致远,刚刚才从外面回来。没想到丁子他们把你们劫住了,实在抱歉。几位姑娘早些下山回家去吧,这里的人我会看好的,再不会教他们犯错,还请诸位包涵则个。都是些孩子,且不要报官……” 后头跟着满脸通红的丁子,却是他下了山等在苏致远回来的必经之路,见到人开口就说了自己做下的事。 亭玉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蓝布衣衫的男子,脸上都是汗水,脚下的鞋子已经磨皮了边,似乎就快裂了。 只是那一双眼睛,愧疚里,带着淡淡的生疏,不知为何,甚至还有一丝厌烦。 亭玉只觉得自己的心沉沉如磐石,坠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安顿 苏致远点点头,朝着老太公的方向走去,却是远远避开几个姑娘,眼角都没有在看一眼,“鲁爷爷,您先去休息一会儿,丁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待会儿我挨个儿叫大家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进城。” 老太公张开了嘴,稀疏的牙齿,嗫嗫的干唇,声儿颤抖着,“真,真的能进城?咱们会有地方住?娃子们能有吃的吗?” 苏致远一见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先前怕吵了那几位睡着了的病人,这时候几乎都醒了,便加大声音说道:“各位乡亲,我进城后查看过,这洛阳太守已经建了灾民集中营,虽然条件有些差,每日只一碗粥,其余的还需大家自己出去做零活果腹,不过已然比我们空守在这座山上好许多。萧大叔的腿需要尽早看大夫,不然以后怎么下地做活?婶子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也不能让孩子出事。大家如果相信苏某,就一同去城里,虽然不能保证能吃饱饭,但至少能有个出路,这山里终究不是长待之地。” 其他人哪里有不听的,这一路上许多次都是靠了苏致远化险为夷,大家伙儿才能平平安安地到了洛阳。如今有了指望,一个个都俯首交耳起来,手里头的包袱很小,根本没几样东西,只等着今天养好了体力,明天才有力气走那么多路。 站在旁边的周梦瑶却是哂然一笑,“好心当作驴肝肺,不要马车便罢!朝秋,我们走,明日他们反正能自己动身,你的好心人家可不接受。” 朝秋心里苦笑,没成想这个众人嘴里的苏哥哥。居然是个冷脸的,从一开始就疏离的很,似乎自己这帮子人成了大麻烦。 那边的桃子却说道:“苏哥哥,姐姐说待会儿可以跟她们一起进城,晚上就能有馒头吃了,还是白面的呢。” “馒头……我好久都没吃过馒头了。” “哧,你娘也没给你做过白面的呀,咱们不都吃黑面的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掺上细面。” “可是苏哥哥不是说只有一碗粥吗?会有馒头吗?” 苏致远自然听到了这些话,扫了一眼桃子旁边的那个少女。见她粉颊染红,十指青葱,分明就是个不沾疾苦的。心中更是一冷,只怕是好心泛滥了,这才会说有馒头吃。 亭玉撞上了苏致远的眼神,心中一跳,却见他眼色越来越暗。那份疏离也加重了,亭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抿嘴说道:“馒头我自然会叫家里做好了带给你们,一定不会食言。” 桃子叶氏点头帮腔道:“姐姐帮我补了衣裳呢,她说要给我买件新的。” 一旁的小豆丁眼里露出希冀,“桃子你真幸运。能穿新衣服了……” “姐姐,能把你家不要的衣服给我么?我爹的褂子已经烂了,我。我想给他弄件好穿的……” 亭玉半点没有不耐的意思,重重点头应道:“姐姐家里有,一定会给你们送来,你们要乖乖的,牢牢跟着大人。可别走丢了。” 那边的车夫立在一旁,浑身的气息淡的很。似乎很难有人发觉。 苏致远听了亭玉的话,不置可否,千金小姐发善心,能帮着这些人,于他而言有利无弊,他自然不会傻到去拒绝。当然,也不会凭添一丝好意。 灾民们窃窃私语起来,有人想着如果现在走路敢到城里,若真有馒头吃,那就是走上一天也值了,便对苏致远说道:“苏兄弟,你看要不我们也动身?包袱里啥也没有,根本不用收拾。这如果抓紧些,带着娃子们,也能赶在城门关的时候进城,省的今晚被山里的蚊子叮得浑身痒。” 旁边的人拼命点头,颇有些感同身受。 见此情景,苏致远挑了挑眉,却是看向了那个一直站着的姑娘,明眸若泉,异常得清澈,如同未起波澜的湖水,没有带上一丝轻蔑,亦或者好奇之态。 不知为何,苏致远的心渐渐平息了下来,即便想起过去遇见的那些事那些人,到底这世上不能以偏概全,面上多了一抹感激之色。又想到这一群老弱之人,即便就是立刻起身,根本就没那个体力支撑到城门口。 周梦瑶已经等的不耐烦,朝秋也不给个话,她搅了搅手中的鞭子,大声道:“你们究竟想好了没有,如果要走,现在就起身!拖拖拉拉的,等城门关了,多生事端。” 几个孩子已经听懂了大人们的意思,纷纷站起来,一个个都去帮着收拾东西,拿了可以装水的罐子去泉眼口灌。尤其是木头,高兴极了,嘴里说道:“时瑞哥哥,我很快就能进城,去看看糖葫芦长啥样啦。” 时瑞拍了拍胸脯,应道:“哥哥家里就有甜点铺子,你不用去看就有的吃了。” 木头对银钱方面还不知晓,顶多知道大钱长什么样子,一听不用花钱买,露出*笑嘻嘻的。 亭玉几人已经站到一处,粗粗看去不下三十多人,小孩子就占了一大半。那个苏致远走到一处树底下,收拾了一下书篓,见众人收拾的差不多,便也背了起来,又帮几个病着的人拿了包袱,落在队伍的后头,跟着一起下山。 亭玉眼角瞥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苏致远,对着朝秋道:“可惜我们只有一辆马车,这么多病人,根本走不动那么远的路。” 朝秋还未说话,那个一直淡了身影的车夫却低声应道:“郡主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山下马车足有五辆,已经够了。” 亭玉诧异,看了眼周梦瑶,却见她眉头一紧,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还能隐隐听到一些话,“谢崇……居然跟踪……” 亭玉抿唇一笑,跟朝秋对视一眼,微微眯起了眼睛。 待到山下,饶是苏致远,也不禁对着五辆马车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先前一个人上的山,四周根本无一人,待到山腰时才见到丁子下来,这才知道丁子做的事。等见到了几人,却都是些女子,看样子是出门游玩的,只怕是好奇居多,或者存了其它的心思,否则哪家千金会跟这么一帮又脏又乱的小娃子上山来?他苏致远心中自然带着满满的疏离与警惕。 只是见到那个叫年龄最大的女子,居然愿意抱孩子们上马车,好声劝着坐好,他心中带了一丝愧意,先前他那样冷淡,却是有些无理了。 也不怪苏致远为何会有这般心思,这一路走来,却是被两个千金小姐给害惨了,光是为了赎回丁子,抛下脸面只求那家小姐放人一马,却被戏弄嘲笑,着实令他对这些高门贵胄府中的女子怀着深深的忌惮和讽刺。 车夫从山脚的僻静处将马车牵了下来,亭玉这才上了马车,替时瑞理理衣裳,点点头,让车夫前面赶路。 倒是周梦瑶,也不耐自己骑马,总觉得似乎跟民间的镖局一般,便也跟着朝秋上了马车。小葱通人性,根本不会乱跑,反而牢牢地跟在马车旁边,不紧不慢地跑着自在的很。 朝秋惦记着那灾民营的情境,只怕这么多人一下子进去,根本得不到好的住处。 周梦瑶抬头看看天空中的日头,腹中有些饿了,她早上是偷跑出门的,只是晨起之时喝了一碗燕窝粥,肚子早就饿了。本以为还能去仙肴馆吃一顿美味佳肴,却带了后面那些乱糟糟的难民,脸色确实已经糟透了。 朝秋扑哧一笑,附耳轻声道:“小郡主,你觉得这一趟偷跑出来,是不是比你之前见识过的,要更真切多了?以前你只怕光挑着好玩的地方去,如今可算是真正视察了民间呢。听言璟哥说,你是有封地的,只怕根本没有管过吧?也对,像郡主你这样的千金玉体,那些烦心的事情,肯定都交于侍卫了。你觉不觉得,这样帮助别人,心里也会涌满满的欢喜。” 周梦瑶昂了下巴,鼓着脸不再说话。 朝秋却是听到了咕的一声,纵使别人还未知晓,可是她的听觉灵敏,歪着头看周梦瑶的脸色,果然有些体虚,红红的舌尖舔过唇角,怕是又渴又饿吧。只是车上的糕点都给了孩子们吃,她自己的水囊也扔给了木头。 朝秋从马车的箱子底层翻出一坛小罐头来,递到周梦瑶的眼前,笑道:“吃吧,是干净的水果罐头。我现在是又渴又饿,你也是一样的吧。” 周梦瑶怔怔接过这个小坛子,一只手就能抓满了,盖子是用泥封的,拍开之后,坛口并没有染上多少脏污,反倒是被里头的黄瓤白瓤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罐头?奇怪,我却未曾吃过。” “兴许是怕你吃坏了肚子,所以未曾给你看过吧。这个在仙肴馆里有的卖,不过都是小份装的。” 周梦瑶起了兴致,“难怪,府上能吃的都是新鲜的果子,却没吃过这般糖水蜜汁的。唔,真好吃,比光吃桃子更加美味,还有这个,应是羊城的荔枝吧。奇怪,此刻就连镐京都没有,你们居然能存到这糖水中却不坏,仙肴馆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好歹马车速度快,不过三刻钟,就远远看到了洛阳城门。 周梦瑶脸上的笑意还未停下,几个人叽叽喳喳分享了好些互相不知的话题,等她抬眼望过去,却是小葱清脆地长鸣一声,那边又有另一声马啸回应。 周梦瑶苦了脸,小葱见到它亲娘,果然就抛弃她了。 远远的,谢崇带了一众侍卫策马而来。 “郡主,属下来迟,请郡主责罚。” 第一百八十六章 身份 郡主…… 那后面马车上窸窸窣窣咧着小脸的难民顿时如浇了一盆冷水,心里瓦凉瓦凉的,原本憔悴的脸色更是吓得青白。 众人几乎都是屏着呼吸静默下来。 天知道他们有多害怕,一听到丁子劫的人居然有一位是郡主,而且那些穿着甲胄带刀的人,一看就是些练家子,货真价实的侍卫,阴沉的脸上根本无一丝的笑容。 谢崇扫了一眼众人,不过一息之间就认清了人,将手下报上来的人名一一对上了号,尤其是坐在郡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定是仙肴馆中的三小姐楚朝秋。 谢崇的眼角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细细地想着先前郡主吩咐过的事,只是查探到这个姑娘颇爱收集外域菜蔬,这才有了仙肴馆一步步地发展。只是后来又招了好些得力的人,便是那个纪怀安,他只查到一点线索,普通至极,并无特殊之处,可直觉又教他颇为忌惮。 周梦瑶得到的讯息不过尔尔,她的目标是楚言璟,只需知道朝秋是妹妹便可,其它的根本不会去考虑。 此时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城门口处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就连那原本闹闹哄哄的守城官兵此刻是也压低了声儿,更别说如往日一般张扬。 周梦瑶苦着脸,不甘不愿地下了马车,那边的侍卫立时就将王府马车拉上前,只等郡主上了马车。 朝秋心底松了口气,到底进了城之后,她可不能再直呼其名。 周梦瑶顿住脚步,对着谢崇说道:“洛阳太守的事交给你了,还有后面的灾民,都给我安顿好。明日我倒要去看看,这灾民营每人一天居然分施一碗粥。难道我的封地之下,居然已经穷到不能给灾民保证一天三餐了吗?” 谢崇面无表情地应道:“遵命,恭请郡主回府。”末了又轻轻说了一句,“午膳已经备好,属下派人从仙肴馆中送到府上,郡主出门这么久,尽早用膳为好。” 被谢崇一说,周梦瑶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先前吃下肚的糖水罐头不过解渴罢了,想想今日确实不能同朝秋她们再出门游玩。回身望去,又道:“明日我设宴款待你们。朝秋,你路上跟我说的故事还没说完呢。可不许食言。” 朝秋此刻对上了谢崇的目光,心里坦荡的很,便也不怕,说道:“好呀,如果你以后来杭城。我也会好好款待你。” 周梦瑶绽然一笑,“说定了!我可是要去寻你哥的!” 朝秋只得暗暗叹气,只怕言璟哥那脾气根本不对郡主有好脸色,他倒也怪,不知是去忙些什么,根本不怕得罪了郡主。 侍卫的动作整齐而又迅速。待郡主坐上了马车,只不过几眨眼的工夫,齐齐撤退。往城门口驶去,根本无需拦路则个。 老太公深深喘了一口气,嗫嗫着嘴问道:“这……这真是郡主?老天哟,我都快入土的人,居然还能见到郡主长啥模样。” 旁边的汉子咽了咽口水。“郡……郡主,不会怪丁子他们去劫路吧?这。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啊……” 这话说的一阵人哆嗦起来,苏致远从车中望去,那滚滚的马蹄尘迹,无一不说明刚才那个高傲的女子,真的是大周食唯一一位邑五千户的郡主。 一旁的丁子早就吓得浑身打颤,那手更是搅得几乎青紫,忍不住咬唇问道:“苏……苏大哥,我,我真的要被砍头了?” 苏致远一怔,醒悟过来,望着最前面那辆马车,心头震动,低声应道:“应当……不会,你别自己吓自己,进了城以后,更多的人会跟你们争抢食物和水,好好照顾弟弟妹妹,别再被人骗走了。” 丁子羞愧地垂下了头,闷闷说道:“苏大哥,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的盘缠就不会全用光了……” 苏致远微微一笑,想不到丁子还在想这件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钱财自然可以再赚回来,若是你卖到那种地方,从此之后贬为奴籍……这以后,你的弟弟妹妹可怎么办?便是想从那里出来也难了,如何对的起你的爹娘?” 丁子明白苏致远的意思,眼圈儿依旧不争气地发红,咬了咬唇,闷声道:“我一定会找一份活计,把银子赚回来还给苏大哥。” 苏致远笑笑,看着窗外的洛阳城,青砖,红瓦,到处都种着牡丹,如今茵茵绿肥,显少有见花朵盛开。 朝秋的马车与后面的五辆错开,毕竟那些车夫都是郡主府上的人,想来已经得到上头的命令,会好好地安置他们。亭玉心中记挂着回去多打理一些衣帛馒头之类的东西,望着身后那车上的桃子,嘴唇微动,说了一句,桃子刹那间就明白过来,扁着嘴唇红了眼,重重地点头。 苏致远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的侧脸,娴静,面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梨涡。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不期然地被亭玉对视一眼,却见那双极为恬静的眸子里已经褪去了先前在山上时候的好奇与亲切,转而带着一丝远离,还未等他回过神,那双眼睛已经从他身上略过,不再停留。 苏致远喉头动了动,片刻后,却是苦笑一声。原来他平日里那份疏离,在别人同样地回敬之后,竟是教人有些……心生恼意。 马车进了龙门大街,往桃花庄源的方向驶去,那里正是别庄所处的位置。再说五辆马车坐满了难民,初进洛阳城时,满眼都是好奇与拘束,这般陌生又繁华的地方,远比他们镇上要大几十倍。又因为先前知晓那个女孩子居然是郡主,此刻一个个老老实实地抱着包袱缩在角落里。腹中饥饿,赶了半天的路水也不舍得喝,颠簸许久之后到了灾民集中营,却是有好几人都吐出了酸水。 此时正值午饭的时候,每日施粥几乎都是排队等的,突然从巷子那边驶进来五辆气势汹汹的马车,那些排成长龙一般队伍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等到几个年轻小娃子相继下了车,后面一车车老弱病残,众人心里直打鼓,本以为可能是来施粥的官商,却不料居然是又来了一批灾民。 众人显而易见地撇了撇嘴,目光里透出警惕来。 每日的粥都是定量的,这么一大拉子人过来,本来就不够吃,却要分出去,这以后还不得愈发饿了。 鲁家村的三十几人,见那边排着长长的队伍,最前头有人在舀粥,肚子十分配合得咕咕叫了起来。那些车夫本就是侍卫,如今受了谢崇的意,派了一人上前去寻了看守。哪晓得此刻外头施着稀粥,那看守长的屋舍里,大鱼大肉好不快活。当下一个侍卫立时黑了脸,这洛阳城可是郡主的封地,作为郡主身边的侍卫,哪里容得这些狐假虎威之徒? 看守长喝的正高兴,根本不认得前来之人,一听居然是来送三十几个灾民入营的,脸色越发难看。这本来分派下来的东西就少,多了这么些人他还有何油水可捞?不免就谩骂几句,直接挥挥手赶人走。 侍卫忍了又忍,他不能当下就动手,只得把腰牌拿了出来,重重地拍在桌上。 看守长迷糊着眼神,盯了盯面前的腰牌,数了数那上面的品级,深深吸了口气,酒水都变作了汗,连人带碗摔在地上直磕头。 “外头的人喝薄粥,你在这儿大快朵颐,真是好有出息!”侍卫懒得看这人一眼,抛下一句话,“我不管你用何办法,这鲁家村的三十几人,你尽数安排妥当!明日便会有人来查,只看你的脑袋在脖子上还站不站得住!” 看守长连连擦头上的冷汗,身子哆嗦得跟筛子一般,边跪边爬地恭送侍卫出了门。 外头的人何曾见过这个轻则不给吃食,重则打骂的看守长,此时像一条狗一样哈着脸,营里所有的难民都暗暗不出声儿,心里估摸着定是上面有官员下来查办了,那么这些新来的难民…… 有人心思转得快,忙上前来套近乎,将营地里的一众规矩事无大小都说了个遍,这才询问为何会有这帮看起来不一般的侍卫送他们过来。鲁家村的人都是些穷乡僻壤的,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阵势,加上新来此地,不一会儿有几个就被套了话,那些得知消息的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赶紧奔走相告去了。 郡主都知道了难民的事,那么想来以后好日子定是会来了。 这个心狠手辣的看守长,想来也做不久了。这么一来,往日静悄悄脏兮兮的营地,顿时像滚了的开水,炸出了锅,人人都在相传这件事。有些专门去新来的那一群鲁家村人的屋舍里,细细地又问了一回,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桃子扭头看着苏哥哥替大家安排好住处,因为只有六间空房,其中三间还是那看守长让出来的。这三十多人,除了必要的病人隔开来睡,孩子们身量小,男女各一屋。等到最后,却是只有苏致远他自己没有把自己算进去。 桃子忽然叫道:“苏哥哥,你的呢?你睡哪里?” 第一百八十七章 龙脉 原本开心的鲁家村村民立时就静了下来,齐齐醒悟过来,恩人都没有把自己算进去,他赶考的银钱都都花在他们鲁家村头上了,这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有地方住。 桃子担忧地说道:“苏哥哥,要不你睡木头他们那屋,我让他过来挤挤,他才三岁呢。再说我们一直住在山上,吃都吃不饱,别人也不会说些闲话的。” 苏致远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容的村民,却是摇了摇头,摸了摸桃子的头,“哥哥今天要去一个地方,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你好好带着木头,明天我回来看你们,如果那位……姐姐真的能帮你们解决以后的营生,记得要谢谢姐姐。” 桃子狠狠点了头,“桃子记得。苏哥哥,你明天一定要回来呀,如果有白面馒头,桃子会帮你存一个,等你回来吃。” 苏致远掂了掂背上的书箱,嘴边浮现一丝笑意,又对着老太公辞了行,自己一人迈步走了出去。 身上只剩下十个铜板,这是最后的银钱,苏致远问了一辆最旧的牛车,却道路资需八文钱。虽然腹中仍然饥饿难耐,苏致远却不顾这些,到底还是还了一会儿价钱,减去一文,留了三文在手里静静拨弄。等到坐上了牛车,却是朝着城外驶去。 幽幽古刹,香台宝阁,小沙弥抬着两只小木桶,一步一台阶,颇有些费力。等到进了寺院后门,却见一个蓝衣书生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休息。 莲秀歪着头看了一眼那个书生,嘴唇干白,他放下水桶用葫芦勺舀出一些清水来,奶声奶气地道:“施主,喝口水吧。这是我们寺院的鸣泉,施主喝了。烦心之事便也能消弭于外。” 苏致远双手合十,对着莲秀微微俯身,莲秀忙回了佛礼,嘴中说着,“罪过罪过。” 古雅秀丽的宝阁,玲珑挺拔的檐塔,这里似乎隔绝了尘世的喧嚣,就连小和尚手中半个葫芦勺都颇为年久。 苏致远道了谢,接过水瓢慢慢饮了起来,小沙弥也跟着坐在这清净的石槛上。托着下巴看这个书生的模样。 苏致远莞尔一笑,“小师傅,你可瞧出我为何来此?” 莲秀眨着眼睛。没有半点迟疑说道:“施主眼里根本没有愁苦急色,大概是来找我家师傅论经礼佛的。还有,施主可以叫我莲秀。” 苏致远笑着点点头,“莲秀小师傅,多谢了。还请你通知净尘住持。只说聚仙门即墨氏拜访便好。” 莲秀一呆,眼睛又亮了起来,“师傅跟我说,近日道门之人会过来,难道施主就是即墨祖师爷的后人?” “呵呵,莲秀小师傅。我可不是什么后人。祖师爷只一人而已,聚仙门已经散了。” 莲秀却很是高兴,白皙的小脸蛋上露出希冀的表情。“可是听说即墨祖师爷已经白日飞升了,莲秀好奇的紧。施主等着,我这就去叫师傅!” “有劳小师傅了。”苏致远点点头,手中的水瓢还未还去,那小沙弥已经哒哒跑远了。 苏致远笑着摇摇头。掏出怀中的三枚铜钱,对着青苔石地抛了一个卦象。 抬眼望去。却是从南方袭来的一道气,将这大半河山陷入困局。 苏致远摇摇头,自叹道:“学疏才浅,依然是一团迷雾……究竟龙气在何地,真是怪异……” 没等多久,小沙弥已经喘着气跑了回来,“施主,施主。师傅在后院禅房等你,我都忘了自己的水呢,哎呀,来不及烧茶了。” 苏致远拾起地上三枚铜钱,闻言站了起来,帮小沙弥拎起了小扁担,“走吧。” 莲秀喜滋滋的,他方才跑了一阵,已经累得两条小短腿像师兄们绑沙袋似的,这个施主愿意为他减轻负担,莲秀暗暗用心,回去一定给施主念诵莲花生大士心咒。 禅房内,依然是简单的禅堂,坐榻,沉香如屑。 苏致远谢完小沙弥,脱了鞋,上了榻。因为方才莲秀带他去洗漱一番,身心清爽许多,他心中感激,等莲秀急匆匆跑出去烧茶,这才对着净尘住持做了合十礼。 老住持摊开一面白净的宣纸,朱墨饱蘸,正在作一副深山藏寺之图。 苏致远静静地看着,只见一个小沙弥挑着水桶,从山脚溪水旁拾阶而上,四周至深山顶处,皆是苍幽尽翠的林木,不见寺庙一角一隅。 老住持收完笔,最后一滴却是滴在了溪水中,似是一片红叶随波逐动,开口说道:“没想到司天监深山修行,却是已经造化圆满。一晃,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苏致远目光依然看着图,说道:“家师已经仙逝,却非他人相传之飞升登临仙位。只是家师曾言,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可言喻之处。他老人家五十年前曾云游过蓬莱仙岛,见过大师生死人肉白骨之术,颇为震慨。这天地之外,想来应有更广阔的天域之地,否则仙物如何能生于凡间?只是家师穷尽一生,也只勘得十之一二。” 老住持看了苏致远一眼,复又垂眸,纸面的朱砂笔墨被宣纸吸去水分,渐渐地敛于纸内,归于平静。 净尘气息很是平和,外头的莲秀终于泡好了一盏茶,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榻边将茶盏递给老住持。 莲秀对苏致远露出个粲然的神色,双耳立得高高的,正想旁听一番即墨祖师爷飞升之事,老住持却将桌上的那副泼墨拾起,递给莲秀,“师傅送于你的,你看看可还喜欢?” 莲秀宝贝地接过,双眸发亮,看了一会儿却道:“师傅呢?为什么画上没有师傅?” 苏致远哑然,他却不知莲秀会这般问。倒是净尘却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如同水纹一般晕开,“师傅自然是在深山幽寺中等你回来。” 莲秀一听,露齿一笑,狠狠点头,“那莲秀以后天天早起去鸣泉打水。这样师傅每天早晨就能喝到清水了。” 莲秀开心地跑出门外,似是去寻师兄帮忙裱起来。 这般下来,苏致远心中藏着那份忧愁,倒有些解脱了,便直言道:“这股戾气自南方汇聚,抽尽北面五行之水,这次大旱,只怕会令大周陷入困局。只是我总也看不清,这龙气将殆,紫薇宫却仍然溃散。并无合拢之势。” 净尘拂开茶叶,倒了两杯清茶。 “天道自然有其理。你助了那些人一臂之力,上天自然会教你遇上该来的人。” 苏致远一怔。想了想,说道:“倒还真是这样,我却是提前见到了郡主。只是晚辈自叹弗如,这重重迷雾依然窥探不清。” 老住持示意苏致远饮用,自己却静静地看着水汽袅绕。低眉说道:“若非入世,何以入道?施主悟性极好,但是心性太冷,人世界诸般冷暖情恨,这皆是修身之道。”净尘手持茶杯,将最后一口饮尽。“只是苏施主既然听从即墨祖师的遗训,受了司天监一职,想来应当是为了龙气所在。苏施主还需顺其自然。切不可罔顾天道,想来你家祖师也常劝诫,我便不再多说。” 苏致远点头受教,将茶饮尽,又道了声叨扰。 老住持轻点了两下。说道:“客房已经备好,苏施主暂且住下。我那小徒最喜欢听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只怕今晚有多打扰。” 苏致远笑了出来,“莲秀小师傅颇有慧根,晚辈显少能见这般灵秀之人。”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待到莲秀回了房内,带着苏致远去可客房,这才重新响起了平淡无奇的木鱼声。 马车急急地行驶在洛阳城中,车中弥漫着一股药味,陈佑将水囊拔出塞,递给周晟衍,低声说道:“沈神医十日前已经从蜀中出来,属下收到的消息,公子体内的毒,应当是一种自胎中带出的蛊毒。虽然早些年宫中确实是有过一位从蜀中进贡的美人,可那人并无特别之处,后来犯了事,在冷宫中香消玉殒。属下寻了这么些年,只能查到这处有些问题,不然公子体内时常反复的毒性,根本解释不清。” 周晟衍喝了两口水,点点头,目光却是没有看他,随口道:“我大哥那里如何?” 陈佑应道:“大公子手底下的人有些蠢笨,抛出一本公孙先生的孤本,就以为能引出那人。不过近来却是有些不寻常的人进出,只怕大公子已经动了怒,抛下重利招揽了许多暗杀者。” 周晟衍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沉吟道:“你问问陈鹰,是否能查出这批人。江湖之事尽管放手他去做,虽说陈鹰并非我的手下,可是一旦关乎于他,想来也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陈佑有些叹息,“陈鹰此人,虽然冷面,可是做事却无人能比。若非他那一脉非童子不可相传,属下却还是想给公子招募一名这样的能士。” 周晟衍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马车窗帘被风稍许掀开,他眼角略过一个人影,姣好尚幼的面孔,侧脸笑时能见到梨涡。 周晟衍回过神,对着陈佑问道:“郡主可在府上?” 陈佑略加想了想最近的讯息,说道:“王妃重病,先前郡主已回过一次封地,却是去寻净尘大师解签。不过近来王妃的身体有所好转,郡主又回了洛阳,似乎是为了一位救命恩人,曾言誓嫁于他。属下还未来得及查探昨日的情报,尚且不知。” 周晟衍眼中露出一些兴趣来,“救命恩人……小妹难道是已经忘记他了?这倒不像是我认识的梦瑶。既然已经临近镐京,先去郡主府,大家都累了,今日在此歇一晚罢。” 陈佑正合心意,这般舟旅劳顿,主子的身体恐怕吃不消,当下就吩咐下去,调转马车驶向郡主府。 身后不远处的珍宝斋中,掌柜的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两个女孩子挑了又贵又好的头面,翡翠与珍珠。 朝秋细细想了一番,对着亭玉说道:“我看这些就足够了,回去赶工一番,想来也能做出一副别一无二的头面,郡主应当会喜欢。” 亭玉点头,“你决定就好,只是可别太过繁杂。我看她并不喜欢太过累赘的头面,要做精巧些最好。买完这些尽快去布衣铺子,我想想还是得买成衣。这里是洛阳,旧衣并不多。还有仙肴馆有剩余的羊汤,米饭,余菜,我也让爹全部带了回来,能多一些最好。” 朝秋抿嘴一笑,对着掌柜说道:“这个头面的珍珠,这些银箔金线,还有这一排各色翡翠小珠,我只需这几样单品,掌柜你可否卖与我?” 掌柜的顿时苦下脸,心痛不已。 PS: 三更到~~~所以以前很多出现的人,发生过的事,渐渐地串连起来。艾玛,不晓得为嘛,难道是不种田了,所以订阅哗啦啦下降了么o(╯□╰)o 第一百八十八章 意中人 这几副头面因为做工细致,用料也算尚好,故而价钱是翻了一倍。可若是挑那些配珠子来卖,价钱又是另外算,便宜了不知多少。 珍宝斋的掌柜心中很是不舍,这赚的少,赚的多,一眼就能看出来,便板着脸露出一副亏本的样子,说道:“这不成啊,这位姑娘,你刚才问了那么些价格,就连这些配件都问了一遍。这么估算下来,我这珍宝斋也不过就是赚个手工钱,真的是亏本的买卖,我实在是卖不出手啊。” 朝秋一脸随意,张嘴便说:“掌柜方才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卖的,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呢?反正您能卖就卖,不能卖,我就跟姐姐去别家看看。刚才路口那家萧记的似乎人很多,生意那般好,难道东西会更便宜些……” 掌柜的立时苦着脸点头,“姑娘啊,我卖,我卖还不成么?”边说边把几样用香囊包了起来,又说了一句,“那萧记的来头大,把价钱压得低低的,我们这些小店可都是实打实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确实是最低了。姑娘,一共八两七十六文,零头我给你抹去,就算个八两七十文,这香囊也是当做添头送的。” 朝秋掂了掂手里的玉珠翡翠金丝等一应零碎,半信半疑道:“就这么一点东西,需要八两多?掌柜的,你莫不是框我,刚才那价我算出来,只需八两三十六文,您再拨一遍算盘看看。” 珍宝斋的掌柜一惊,忙打着马虎幽幽地拨起了算盘,最后在朝秋澄净的目光下,推脱说道:“人老了,就是不行,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接过朝秋递的银钱。终于送走了这两位。 后面柜台的小伙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姑娘的算经还真是好,这么些东西,都没见她拨算盘,脱口就说出来了。” 掌柜面色一红,喝斥道:“还不赶紧去干活!那萧记都快把我们这些生意给抢光了。” 小伙计立马缩着肩膀就溜走了。 这边亭玉又买了一些成衣,样式普通,均是料子耐磨的,适合那些人穿用。况且回庄子后已经有人去仙肴馆通知将剩余的那些饭菜均数都送至灾民营中,如今亭玉只是挑了一些馒头。全部装了起来,放进马车,这才回了别庄。 边上朝秋同亭玉说了两句。细细地描着做出一副如何的头面,虽然用料比不上那些精贵的,但胜在花样新颖,倒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拐过一个弯,直接朝着郡主府后院过去。守门的皆是侍卫。根本没有闲杂人等。腰牌一露,顿时就明白来人是谁,忙将后院的门打开,不过几眨眼,这一队人全部进了里面。 已经有侍卫前去通报侍卫长谢崇,谢崇一得知二皇子居然先来郡主府。即刻让手下去安排,自己前去通报了主子。 周梦瑶午后睡醒不久,本是困恹恹的。一听二哥居然来了,立时跳起来,“快点快点,谢崇你去叫人把点心呈上来,一定要仙肴馆的甜品。对了,还有那个糖水罐头。” 谢崇纹丝不动。嘴中应道:“已经办妥了,郡主是否要换身衣服?” 周梦瑶低下头看了一眼,挥挥手,“不用了,又不是别人,我跟二哥之间根本不需那些繁文缛节,赶紧带路。” 此时陈佑刚将周晟衍扶下马车,还未站定,那边就匆匆奔来一个玲珑的身影,伴随着莺啼一般的声音,“二哥——你终于回来啦,梦瑶好想你。咦,陈佑,为何二哥脸色这么差,你根本没照顾好他。” 周晟衍摇头笑道:“还是这般咋咋呼呼的,我可是听说你有意中人,这才赶着过来看看。究竟是哪家公子,竟然能虏获郡主的芳心?” 周梦瑶难得红了脸,心头如小鹿般乱撞,“二哥,你也取笑我。哼,我不理你了。” 两人见面实如普通兄妹一般,说说笑笑地走过牡丹花丛,桥下一湾碧潭漾着点点绿荷,初露尖角的荷苞粉色诱人。周晟衍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周梦瑶,点点头自语道:“确实长高了。及笄之后,只怕王叔府上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周梦瑶神情不屑,撅嘴说道:“都是些迂腐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父王母妃才不会看上他们呢!哼,再说了,我的婚事,自然得由我做主,不然我就呆在封地上不回去了。” 周晟衍笑笑,却是说道:“说你长大,却是又小孩子心性。王叔自然都是为你好,再说我却是有些奇怪,从小到大你一直念着的人,如今却怎么一下子变了,将芳心投到谁家去了?” 周梦瑶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确定,脸上也褪了羞涩,随手摘下路旁的一朵牡丹,无意识地一片片拔着,喃喃说道:“我没有忘了五哥……可是他如今在哪里我都不知。这么多年,他还记不记得我……前不久母妃的病又重了,我听闻有一种长在悬崖边的紫心草很是有用,亲自去摘了。只是没成想暗中居然有人想杀我,要不是楚言璟,我现在只怕已经跌落悬崖了,二哥你哪里还能看我又说又跳的。” 周梦瑶话一说完,却见周晟衍脸色有些古怪,不过一眨眼又恢复淡淡的神色,她疑道:“怎么了,二哥?难道你认得楚言璟?” 周晟衍慢慢侧头,心头略过一丝暗影,点头说道:“确实认得,仙肴馆,龙井茶,这些可都是楚家所有,我曾略听过一些,也与楚家人打过交道。” 周梦瑶目不转睛地喜道:“那么二哥你定是见过楚言璟,是不是,是不是……” 周晟衍微微摇头,应道:“这倒还真是未曾碰面,楚家有位三小姐,楚朝秋,我倒是见过。” 周梦瑶不知怎么的,心里那荒唐的想法顿时变作泡影,紧接着又絮絮地说了起来:“真是可惜,楚言璟他……功夫很好。今日我刚和朝秋从城外回来,还从山上带回了一群灾民呢,出门游玩却是遇上了这一桩子事。只是也多亏了她,我才发现,原来洛阳城并非我见到的那般国泰民安,在补备充足的粮饷下,居然还会有一人一天只能吃上一碗薄粥的事情!岂有此理!” “梦瑶,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从前,只怕根本不会理会这些俗事,现如今也能考虑这些,想来王叔知道了,定是很高兴。”周晟衍脸上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神态,看的周梦瑶又有些羞赧起来。 “也并不是我自己主动去见的,这要多亏了朝秋她们。”周梦瑶忽然说道,“对了,明日我邀请了朝秋和亭玉来府上做客,二哥你不是见过她们,应当不急着赶路回镐京吧,住几日可好?” “一晚已经是最大的余地,明日见过朝秋姑娘,我倒是想问一问有关楚言璟的事情。作为哥哥,自然得为妹妹把把关,不然王叔那儿可不能过关。” 周梦瑶脸色露出欢喜之色,“二哥你最好了,不过现在可不能告诉父王,我还没有追到手呢!” 周晟衍难得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居然还有梦瑶办不成的事?” 周梦瑶一跺脚,大喊一声:“二哥!” 夜里光线太暗,点了足有三盏,这才能看到头面的细微之处。 亭玉伸手掐了一截燃尽的烛心,说道:“早些睡吧,天黑做这样细致的活,伤眼的很。” 朝秋对着蜡烛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揉了揉脸,吐出一口气来,“终于做好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亭玉顺势收了手中的活,“去洗一把脸,赶紧睡,不然明天眼底都发青了。” “好哩,这就去了。”朝秋将这副头面小心地放进锦盒中,用五色锦缎扎成的牡丹绑好,又看了两眼,最后在亭玉的催促下洗漱一番,躺下便睡着了。 是夜,陈佑立在一旁,脸色变幻莫测,就连阴影中的陈鹰,浑身散发着冰冷,可是那双如同寒潭一般的眸中,却透出一丝异光。 周晟衍握住手中的密信,久久未说话。 陈佑握了握拳,沉声说道:“属下再去查探一番,这楚言璟的来历,还有他身边的纪怀安,如果真的是预谋已久,那么郡主……” 周晟衍淡淡地说道:“你且不要去查纪怀安,他那人,根本不简单。哪怕暗卫送回的消息平凡至极,可这正是最不正常的一处。他的能力,已经到了我们都无法查探的地步,只怕……这其中的缘由,比我们想的更加复杂。” 陈佑心中一番思量,便说道:“那楚言璟……” “梦瑶居然会喜欢上他?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报恩之心可以解释。心上人,意中人……”周晟衍看着眼前平淡无奇的烛火,隐隐约约记起从前的事情,她那么喜欢缠着他,这么多年未曾忘过,又如何会改变了心意? “楚言璟……画像根本看不出真正的模样。消息中说,司天监一职,已经有道门的传人接任,如果能够请到他,陈佑,我需要你去办一些事情。” “但凭主子吩咐。”陈佑应声说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救灾 盛夏的清晨,往往很早就升起了日头。 楚明泉迈步出去,又紧接着转身去寻东西,最终喃喃道:“这个礼应该也得带上……那可是郡主啊……” 见到朝秋困倦地出来,楚明泉忽的又道:“朝秋啊,这去了郡主府,可不能像平日那般大意,里头的人都会紧紧看着,可别犯了错。” 朝秋头一点一点的,无神道:“知道了,爹,你昨天都说过三遍了。” “三遍如何够,你可得牢牢记在心里。”楚明泉不忘加了一句。 时瑞嘻嘻地笑起来,他可不用去,大姐三姐都被念叨了好一会儿了,去郡主府居然要这般麻烦。 一番忙碌之后,楚明泉紧张至极,不停地询问可需再带一些礼品,朝秋被问了诸多遍之后,终于等来了郡主府的马车,匆忙上了车,这才躲过楚明泉的絮叨。 朝秋与亭玉对望一眼,均是松了口气。 两人一路怀着异样的心情,等进了郡主府,周梦瑶居然已经等在了那里,身边倒没有那些侍卫守着,这让两人都自在了一些。 即便是四周侍卫遍伏,朝秋尽量当做不存在,与周梦瑶说话欢喜中带了一些恭敬。进了客厅,待见到主座上那个一脸微微笑意的男子,却是诧异地顿住了脚步,怔怔得看了一眼周梦瑶。 周梦瑶直接点头笑道:“没错,这是我二堂哥,周晟衍。” 朝秋的笑容僵在脸上,肝胆都颤悠悠的。这究竟是她的人品爆发,还是皇子郡主如同白菜一般满地走。 周晟衍戏谑道:“楚姑娘,好久不见。” 朝秋听到这里,面上已经收起了诧异,正不知如何称呼。听周晟衍这般说话,她便应道:“周公子,没想到这般巧,今年的龙井春茶已经全数结清,品质比之去年又提升了两层,当然价钱又加了一些,木掌柜倒是说并无大碍,朝秋现在才知道你居然是……是楚家鲁莽了。” 亭玉吃惊,暗中细看两眼。她在杭城时一向待在家中,去仙肴馆的次数也是一双手数的过来。如今一路跟随楚明泉出了门。见过诸多地方风俗人文,又结识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面的郡主,此时就算她再不晓事。也明白眼前这人就是当今天下的二皇子。 周梦瑶一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嘟了嘴说道:“别说那些无趣的话,今日我邀请你们到府上,可是好好玩的。二哥,你可不许把人吓跑了。” 周晟衍状若委屈地一皱眉。说道:“要说起来,楚家还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可不敢惹恼了,这以后要是不在卖与我,哪里能这般快活地数银子。” 这一番话倒把周晟衍头上那顶皇子的帽子给摘了下来,朝秋和亭玉两人都抿嘴笑了。周梦瑶亦是欢喜地拉着两人入座,摆放的点心与茶水,一眼看去居然大半都是仙肴馆所出。 周梦瑶也是意识到这点。耸耸肩,颇为无趣道:“御厨的手艺也就那么几样能比得上仙肴馆,不过用料挑最好的罢了。我倒觉得,朝秋你家做的那蛋糕,双皮奶一类的东西。好吃多了。” 周晟衍正喝着茶,唇角却翘了一翘。“如今在镐京,仙肴馆可是热闹之极,那般大的排场,打理起来也需很大的精力吧。” 朝秋盈盈一笑,也不说是谁在打理,只是点点头,将手中拿着的一份锦盒递给周梦瑶,“这是我和家姐做的一副头面,虽然并不昂贵,也算我们一份心意。” 周梦瑶显得很随意,“你们能来就好,这些根本不必多礼。头面?我倒想看看,你们居然还能自己做出来……呀,二哥你瞧,居然这般好看!我瞧着司珍局的女官都做不出这样的花式,很合我的心意。朝秋,你们竟然有这般巧手,等着,我这就回屋戴起来,让你们看看。” 朝秋莞尔,周梦瑶已经笑着拉起亭玉,直说让她帮忙,两人互相牵着离开了。 只是这样一来,只剩下周晟衍坐于主位上。朝秋显得有些拘谨,一想到此人是二皇子,便浑身不自在。不过转念又想,皇子嘛,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从前也只见过一面,多亏了她记性好,到现在还能记得,故而也不显疏离,随意地交谈起在洛阳城的所见所闻。 “我昨日听梦瑶说,她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是第一次有好好整顿封地的想法。我挺好奇,梦瑶居然一下子长大了,想来定是楚姑娘点醒了她。” 朝秋心思一转,巧笑道:“我们只是不凑巧,遇上了一帮子难民,郡主心存善念,帮了他们很大的忙。我们也只是帮了一把,这往后洛阳城会有更多的灾民,赶在这之前先整顿起来,对大家都好。” 周晟衍露出怅然之意,沉吟道:“如今北方受灾之地颇多,许多平民百姓家中已无存粮,纷纷逃到大城。只是这样下去,光赈灾可不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朝秋心中胡思乱想,又不知该不该开口,这些本不是她能说的,但是如今自家或许有能力一助,可她亦不能擅作主张,心里隐隐明白,纪先生如此大的动作,定是在筹谋什么,不然根本无需这样紧凑,言璟哥不过呆了几日就匆匆走了,只怕往后但凡纪先生所设的仙府楼船,根本无需楚家人再操心。 朝秋抬起头来,却见周晟衍似乎等在那儿,听她回话。朝秋怔住,随意微笑道:“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还需等下了雨,地里有了水,选一些更耐旱的庄稼粮作,那样灾民们才有决心重新回乡刨地。不然只怕很多人都尝到了打工的甜头,出力气赚的银钱远比种地的多,那样一来鲜少有人会回去了,田地荒废却是最可惜的。” 周晟衍忽的正了脸色,问道:“楚姑娘对一些外域种子的种法颇为熟稔,好些东西别人根本不知是何物,我想仙肴馆生意络绎不绝,很大一部分都是靠了那些常人难以吃上的美食。不知楚姑娘可知何物更适合种在北方,如今漠北的局面很是动荡,只怕这样下去,弩族那方亦是受了旱灾,要挑起战事了。” 朝秋一怔,没想过周晟衍居然跟她提起了战事,她抬起眸子,犹豫再三,仍是下了决心道:“二皇子,先前并不知您的身份,这才多有失礼。只是到了大灾当头,我楚家的仙肴馆遍及诸城,想来你们定是注意到了。若以后……因为这而与不可得罪之人有了利益之争,我楚家根本不想惹上麻烦。虽然这些事情理当由我爹出面说清,只是许多东西也是我自己喜欢农事而种出来的。我只想献出几样耐旱之物,又能帮助许多北寒之地的人,希望二皇子今后能帮我楚家一次,毕竟官与商,自古以来,官大欺人之事不绝于耳。” 周晟衍昨日想过许多,本就是想试探一番楚朝秋,却不料话题居然牵扯上了旱灾一事,这正是最近令他颇为头疼的。等回了镐京,朝中只怕因为利益之争,派系相干,一切都是未知数,根本没有能解决的办法。诸城的灾民集中营,设施与粮饷几乎都是有短缺的,一来增加了大城的负担,二来大周需要的是更多能种出粮食的民众,而非靠着力气在大城做杂活的百姓。 周晟衍只思量了一会儿,却见朝秋那一双明眸似是明珠一般粲然,他定了定,想起昨夜所闻,点头道:“若仙肴馆遭人陷害或是遇上其它的麻烦,我自当会助一臂之力。这一次南方大涝,褪去之后却是北方闹旱。本就是苦寒之地,边境吃紧,还望楚姑娘能在农事上帮上一帮,渡过今年才好。但凡我周晟衍活在世上一日,定不忘你今日的相助。” 朝秋这才松口气,其实她仰仗的不过是还未推广的棉花、土豆之类的作物,一则是两年可植的饱腹粮作,另一种便是抗寒保暖之物,不仅能帮上许许多多北方百姓,哪怕就是对于军队来说,这些都能作为一大补给,其中的利益可想而知。 她心中还有些思量,近两年来极力发展了棉花的种植,已经摸索出了增产的一点手段,囤积的棉花都做成了棉布、棉被以及存了一部分做棉衣之用。言璟曾经跟她提起过,这些普通之极的东西,在有心人看来,可是一大利器。幸而纪先生对此只是一笑而已,无论她拿这几种作物示好以求平安,但凡都能让她决定,这也是朝秋敢提出的前提。 两人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周梦瑶在亭玉的帮忙下,戴着新的发饰出来,脸上的笑意从没停过,那眼中带了更多的真诚与柔和。 因为周晟衍还在府上,朝秋和亭玉也没多留,到底不是一样的人,光是午膳那一桌席面就能看出是花尽了工夫,周梦瑶那一句御厨比不上仙肴馆,大抵是因为吃多了,反而喜欢新奇菜品罢了。 直到回了别庄,亭玉心中始终留了一丝担忧,不仅仅是因为郡主私下问他言璟的喜好,她与言璟是姐弟,却并非亲生,饶是郡主一直追问到言璟小时候有何趣事之类的话,亭玉都巧妙地用话扯到别的上头。 幸而两人根本没有待多久,一进正厅,就见朝秋一双黑眸愈发显得明亮。亭玉知晓她必定与周晟衍说了一些话,她也不问,朝秋向来不似别人看到的那样,其实脑子里有许多奇怪的想法。 即便是入夜睡去,亭玉依然没有把心放下来。 她的妹妹,她的弟弟,似乎都藏着一些家人永远不懂的谜…… 第一百九十章 震惊 第二日,洛阳城城门处却张贴了告示,俱是招募熟稔农事的汉子,洛阳城外有大片的荒地需开垦种植,工钱还算实惠,而且又管饭,这一消息引得无数逃荒灾民欢喜地掉了泪。 城里的营生并不好找,靠力气吃饭的活,吃不饱身上就没力气,根本就吃不消连日的开工。可是种田不一样,大伙儿心中隐隐明白,这必定是朝廷做出对策了,只要能熬过今年,等家乡下了雨,赚够了盘缠和粮种嚼用的银钱,心里依然还是存着回乡的念想。 古门大桥下,两排长长的摊子早早地在日头升起前张罗开来,贵一些的有碎羊肉汤,驴肉汤,普通一些又管饱的有油泼面,阳春面,锅贴面饺之类的。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今日早起出门的人似乎愈发多了一些。 一个小小的男孩,对着木桌上满满的一碗羊肉汤和一碗阳春面直咽口水。石头爹笑了,伸手拍拍石头的脑袋,“昨日爹领了第一份工钱,想着让你吃个浑饱,爹今日也好有力气再去干活。” 石头露齿笑了,又舍不得地舔了舔唇,“我留一半带给娘吃。” 石头爹心里酸酸的,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说道:“不怕,这一回爹是给官家做活的,手印都摁了,官家不会赖咱的工钱,况且都是三日一结的,大伙儿都等着用钱,这刚领到钱心里就有数了,爹以后断不会饿着你们。” 石头终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羊肉汤,那样浓香鲜美,他一瞬间似乎又回到过年时候一般,小小的肚子怕是饿极了,阳春面大口大口吃起来。石头爹又是辛酸又是欢喜,这以后终于有了盼头。只愿老天早日下雨,赶上回乡种米粟最好。 此时正是日头初升之时,城外荒地已经开始动工,虽然不知官家究竟要种何种粮作,但看这地并不肥,且又是缺水的,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慌慌的,只晓得卖力气多赚一些工钱。 船已经启程好些日子,抄着水路往东南方向过去,船上一应物什齐全。用作灶间的小舱中,锅里噗噜噜地煮着碎羊肉羹,下料足。肉多汤浓,整个船舱都飘出一股香浓的肉汤味。 “爹,还需要几日才到杭城呀,采清姐传信来,生了青淼哥儿。等到咱们回去后,脸都长老气了,更是看不出先前的模样。”朝秋将洗净的衣物挂起,又把木盆的水撒在船舱地面上降温。这天一日比一日更热,外头毒辣的很,出汗也多。一天都得换两身衣服,到底比不得家里的凉爽。 时瑞正在背书,眼睛时不时往这边偷瞄。被朝秋抓住了,只得闷闷地将脑袋埋到书里去,唯有在心里想着骑马一类的事情,才觉得轻松起来。 楚明泉翻阅着账本,心里计算着。除却自己开设的几座馆子,其它的概不全理。只让纪怀安和言璟他们自己去打理。自从到了洛阳,他心中越是惊奇不定,总感觉一股风雨即将来临,不知是朝着他而来,还是因为这几个孩子的事情。 沉沉地放下手中的账本,楚明泉听到朝秋的话,稍许算了算,说道:“再过十日就到了,这次我们直接抄水路往南,正是顺流之时,速度比之前快了一番。不过杭城那里,我有心想将那些陈粮拨出来拿做赈灾之用。” “陈粮……官府似乎正在购买大量的米面,我猜不仅是为了赈灾,只怕还要应付漠北早些备下粮草,到时候可不止是如何处理旱灾一事了。” “战事……也对,北方大旱,那些蛮子只怕要来大周抢掠东西,哎,这老天是要变了么?”楚明泉面色变幻不定,想到纪怀安带着言璟不断地在镐京与北地来往,似乎在筹谋什么,想了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这份不安压在心底,盼着快些回到杭城。 朝秋兀自托着下巴说道:“爹,我将棉花土豆这些都拿出去,以后仙肴馆的生意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不过我想这么一点并不要紧,能帮上一些忙,对咱们仙肴馆来说都是做善事。” 楚明泉点点头,“回去之后我再寻一些田地,看样子以后还是多种些粮食的好,一旦遇上天灾*的,往后几年都不太平。” “正是。”朝秋笑了笑,看着楚明泉郑重说道,“我倒觉得,咱们可以在翁家山中买下上百亩荒地,龙井茶的价钱极好,供不应求。咱们干脆多圈一些山地和荒田,开山种茶养鸡鸭,侍弄田地种果蔬,都是不错的打算。田梗上可以种黄豆,不需要专门占田地,沤肥坑要多弄一些,水瓜一类的需要大量的农肥。至于甘薯、土豆一类的可以浆出粉,薯粉,米粉都是不错的吃法。虽然大半棉花籽给了出去,剩余的我们可以大力种植,争取在年底前收获一批。若是真的有战事,咱们就捐出一些棉衣棉鞋给军队,想来今年他们第一次种收获并不多。” 朝秋越说,眉眼中的喜色不自禁,楚明泉一时有些看愣了,张了张嘴,只是应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 船日夜不停行着,将将在八月初到了扬州,几人并未多加停留,只歇了一日,就启程赶回杭城。 只是井叠庄里,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的,尤其是听到大虫这个词,就连大人眼中都带着惊恐。 久不出门的族长听庄子里传的沸沸扬扬,自然知道这种事应当压下去,不然大伙儿根本无心下田上山打理。焦躁地想了两日,到底上了四合院,去寻了楚明栋,此时楚明泉只怕还未归家。 前院的门被敲开,大牛打开一看,却是族长,忙恭敬地请了进来。 楚明栋心里一惊,顿时明白是什么事,将族长带到二进的院子里坐下,几个男人一同喝茶说起了话。 楚明栋哪里会不明白,他也着实被吓了好一跳,“族长。我们只听见那几声……虎啸,可上半年雨水那么多,瀑布也大了许多,那声音只怕仍是长川的水声罢。” 族长叹了口气,“我也这般说,井叠庄几十年了,从来就没见过有大虫出没的。况且那天就是只听见像是大虫的声音,后来你们也说,却是有大石从北山上掉下湖里了。我看啊,约莫就是雨水多了。北山上常年无人上去,泥石被地水给浸透,塌了下来。不过那几声实在太过像虎啸。你也晓得庄子里那些人最爱传叨的,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 楚明栋点点头,续上茶,继续说道:“这北山是明泉买下的,先前我们只想把这四座山给买下来。正好围成一个井字,水路是活的,这样更方便打理馆子的菜蔬。如今庄子里传出这回事,一惊一乍的,过些日子就能消停了。” “明泉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了。”族长喝了口茶,对着茶叶欣慰地点头。问道。 楚明栋应道:“很快了,三天前收到的信,说是快到扬州。想来也离杭城不远了。” “那就好,等明泉回来,你同他说说这件事,虽然这有些荒谬,可要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尤其你们还住在山上,平日里多巡一番。定定心罢。” 楚明栋忙点头,“我晓得,族长你也多安心,庄子里不过是几个最爱嚼舌的在传罢了,让她们收住嘴,省的把井叠庄的名声给弄坏了。” “成,就这么说。”族长果断地应道。 不过两日,朝秋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杭城,只因坐船坐腻了,脚不点地的,干脆换了马车,一路走了山道往井叠庄过来。 李陶氏抱着江笙哥儿,走在山道上的林荫里。江笙左看看右瞧瞧,挣扎两下不要李陶氏抱,自己下了地,歪歪扭扭走了起来。 那边的夏然夏晚也是手牵手过来,后天跟着叶氏一路看着,就怕他们又去玩水。 待到马车进了庄子,沿着山脚的青石路驶进山中,远远就瞧见几人在林荫下站着,那些带回来的东西有大半都在船上,速度却是比马车要慢许多。 叶氏一见到几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回来,又见楚明泉笑意吟吟的,终于见着了真人,一时之间惊喜交加,就连夏晚夏然扑过去都没拦着。 楚明栋闻声跑来,见到了楚明泉露出一口白牙,兄弟两个好好捶了几下肩膀,孩子在脚下转悠着,两人也不多说,纷纷抱起儿子一路向着山上的四合院走去。 山道两侧,有在做活的长工张望过来,俱是在大声打着招呼。楚明泉越发觉得还是家里好,外头虽然繁华,跟杭城有许多不一样的景致、吃食一类的,可一回到家,说话做事都自然而然地带上了江浙的习性,浑身上下都舒坦无比。 山中清凉,井水冰爽,朝秋一行人好好地洗漱了一番,这才出来聚在一起好好地说着话,无外乎是外头奇特的乡俗,各式各样的小吃,又遇见了不同的人,灾民,甚至还碰上了一位郡主。 采清听得心中微动,怀里的青淼哼哼唧唧地要吃奶,她笑了笑,回到先前自己的屋里,细细看着儿子的眉眼,一时之间那股失落被满满的暖意给填满。 李陶氏几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只差把那郡主想成了三头六臂,还是在朝秋的莞尔解释下,这才慢慢地将张大的嘴给收了回来。 “你们在外头,长了那么多见识,不过这么一看,几个人都有些累狠了吧。”李陶氏转而说道,“晚上姥姥好好整一桌饭菜,你们吃上家里的饭,就能把精神气给养回来。” 这边因为孩子们都有些困了,齐齐被爹娘给赶去睡午觉。 朝秋也是累狠了,待睡醒出了门,却是听到几声低语,却是二伯在跟爹说着生命。待仔细地听了几句,一时间所有的惺忪都震散了。 大虫……北山有大虫…… 朝秋惊得后背冷汗涔涔,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是谁 正是热夏,天空闷雷滚滚,几日沉积下来的暑气,被一场大雨冲刷之后,终于带了些凉意。 家里端上了桃肉冻,冰冰凉凉的,朝秋一边吃着,一边听李陶氏在念叨家里的琐事,脸上一直带着笑,心里头的那份惊诧不安终于消散了。 幸而她悄悄地带着葡萄去看了一番,水帘洞那边无事,有兽王的坐镇,一般虫蝎都惧怕那洞内兽王留下的气息。几株仙果树倒真像是从天上跌落下凡尘,围拢在碧潭周围。白纹虎过的非常快活,只是似乎吃多了仙果,那一日发出了许多大动静,倒把一处不稳的山石给震落了。 朝秋只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井叠庄一向恬静的很,如果真的被人知晓有这样一只兽王存在,只怕早就集体搬家了。 如此放下心过了几日悠哉的日子,中元节将近,杭城中又办了花灯和庙会,一时之间,庄子里也不再流言蜚语,俱是为着过节忙活起来。 镐京之中风云莫测。 周帝对近来旱灾一事许多大臣压而不表极为震怒,待周晟衍回来之时,报了漠北即来的战事,将这潭水搅得动荡不安。哪怕就是太子周行烈,也被周帝摔了茶盏,喝斥了一番。 太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一回府上更是气得连杀了好几个无用探子,气愤过后,又抓紧吩咐手下赶紧将尾巴扫清,那些粮饷的去向自然推到了一些弃卒头上,只是暗暗地加快了速度,时刻盯着其余之人的动静。 周晟衍因为宫中诸多琐事,烦不甚烦,一连两次被陈佑暗暗地替换了有问题的食物之后,等得到周帝的旨意,立即回了自己府中。悄无声息地接了一个人过来。 清幽的后院,竹舍墙影斑驳如画,一炉清香幽幽地散着,石桌上刻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两人正各执一子,静静地厮杀。 清冷的声音响起,与这竹林倒有些相得益彰,“二皇子,非我不肯,只是这有悖于天命。我道行太浅,根本比不得家师十之一二。” 周晟衍微微摇头,说道:“司天监说笑了。你应知晓当今大周暗云涌动,我也只想确认,他究竟在哪里?林氏一族三代为开国功臣,只是林将军已经失踪不见,漠北弩族将兵力尽数聚拢。我的人查探到倭琉岛有人频频与弩族走动。如若在这时大周内乱,只怕更令敌国是趁虚而入,到时候生灵涂炭,却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挽回的。唯有他能号召林家将,哪怕只是个傀儡也好。不然那般汹涌而来的战事,根本没有人能力挽狂澜。” 苏致远手中的黑子久久未落。蓦地,沉沉叹了口气,将黑子放回棋盒中。抬眼对上了周晟衍的目光。 “道门遗术,原本传自蓬莱仙岛,若是没有凭借之物,我根本推测不出。” 周晟衍微微点头,从暗里走出一个玄衣身影。散发着寒烈的气息。陈鹰将手中的一缕黑发放在桌上,瞬间又退得无影无踪。 苏致远目光转向那缕黑发。掐算了一番,最终点点头,“我需于明日午时,焚香沐浴,如果能够成功,想来也是顺应天命罢。” 远在漠北深处,一群瀛人囚于孤室中,受尽鞭笞烤打,不过仍是嘴硬着,根本不说一个字。 纪山走上石阶,沉沉地回望几人,手中刚得的密信恍若烫手山芋,只是仍是咬牙,离开了孤室。 “主子,周幕迟已经快到杭城,只是刚才得到的消息,却是二皇子招了新的司天监府上一叙,他是即墨氏传道后人,只怕……” 纪怀安接过那短短几行字的密信,紧紧捏在手中,半晌,狠狠地捏碎了这纸条。 “我却是小看了他,没想到周晟衍已经有所察觉。” 纪山略扫一眼,沉吟道:“主子,怎么办,二皇子想必已经得知此事,但周幕迟恰巧回了杭城,一旦二皇子得知此事,想来太子的人立时就动手了,我们根本无法护住他。” 纪怀安面露忧色,手指撑着眉心说道:“启程!赶在周行烈之前,一定要保下他!” 纪山面露踌躇,急道:“可是圣果才刚刚血祭,根本来不及,主子你的身子最是要紧时刻。” 一室沉寂。 半晌纪怀安开了口,说道:“不必。他人根本不知,此物血祭之后,如若不栽于凡土中,每日以心头血催生,只要……只要赶得上七月阴半,必能结出生死果,只要他还留有一口气,我们总能有办法救他。” 纪山面带惶色,“这样一来,主子您不是更加虚弱,万一……” “没有万一。纪山,我们走到这步棋,不就是想借助周幕迟的力,重回云莱洲。如果现在放任不理,只怕功归一篑,又得费上许多年……我,根本等不及了。这两年来,日日夜夜,我都能感觉到,她似乎还活着。再拖下去,根本就不知以后的事会如何。” 纪山闻言,脸上亦是露出黯然神色。 消息很快就在默默无声中传开来。 周晟衍亲眼见到苏致远脸色苍白,胸前还留着血迹,只是虚弱无力的笑中,听到极弱的一声,“幸不辱命。” 他原本不指望司天监真的能够以玄而又玄的道术去查探,只是手下根本无人能够确认,方才铤而走险,哪怕冒着走漏之险,也要得知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来的太过震然,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陈鹰究竟是何时离去。 陈佑脸色难看,又有些怅然,对于陈鹰果断地离开,他根本不能阻止什么。当初林将军留给二皇子的暗卫,本就是为五皇子所谋,大家心知肚明,各取所需。到了如今,周幕迟居然还活着,而且他竟然就在眼前,这个消息。着实有些令人嗟叹。 周晟衍心中一阵萧索,喃喃自语,“只怕这次,是我错了。我……害了他……” 陈佑低低说道:“太子很快就有动作,他招募的那一批暗杀者,鲜少有过失手,据传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认得同伴。属下已经通知下去,令杭城的暗卫保护好五皇子,只是不知陈鹰能否赶上。” 周晟衍眼底晦暗,疲倦地点点头。心中又开始绞痛,一时之间自顾不暇。 杭城西子湖,红莲映天。锦鲤攒动,正是中元节这日,从清晨之时,集市便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挑着茶叶蛋的老翁。卖糖炒栗子的老妪,又有诸多卖玩偶面具,花灯头饰的小摊子,却是无人去注意这熙熙攘攘之中,暗潮涌动。 哪怕就是在这样的节日里,乞丐们依然不忘记拿着破碗到处行乞。 破庙之内。新来的那个乞丐身上略溢出一些血腥之气,庙中人多眼杂,只是停留了半日。便去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将唯一的一个白瓷瓶打开,颇有些不舍地倒在腹部刀创处,一阵撕裂的疼痛之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拳头大小的伤口留下一层淡淡的粉色。身上其它还有些伤。白瓷瓶只剩余一点,不舍地塞上塞子。重新藏至腰间。 言璟瘫坐在湖畔一侧的大石后,杂乱的头发将脸都遮了去。 他实在想不到,才回杭城之时,却遭了一群穷追不舍的杀手,几日之内一路躲藏,身边的手下全部死去。 杭城之内,只怕到处都是眼线。 他不能,不能回去。 否则会给朝秋一家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如今只有一个人,没有纪怀安的接应,他根本不能联系上任何人,甚至就连躲避杀手,几乎命悬一线,靠着身上仅存的几瓶仙药活了下来。 那边窸窸窣窣似乎有行人走过来。 言璟爬了起来,拄着拐杖一路踉跄地学着乞丐的模样,时不时行讨一番。 朝秋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杂技,一转身,大牛时瑞他们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从人群里钻出来,四面都是人,根本找不到。朝秋小心地摸了摸藏银两的锦囊,懊恼地发现方才那个小童居然真的是扒手,只是拿走的那只锦囊并非装银钱的袋子。还好这里离仙肴馆很近,就算走丢了,也可以一个人走回去。 穿过人群,走至人群稍少的一处,朝秋擦了擦汗,口渴难耐,正想在前面老妪的篮子中买两串葡萄解渴,待走到前,却见那边踉跄地走过一个乞丐,身形精瘦,衣物颇脏,四周的人避之不及,加之又来了几个行乞的身上散发着恶臭,倒把那个乞丐的形象给冲淡了不少。 似乎是有个小娃子撞了一下,那乞丐抬头一望,迅速地垂下头,散乱的头发,污秽的脸,根本看不出什么。 朝秋蹲在地上,原本拿了一串葡萄的手顿住,猛地侧头,仔细地看着那个踉跄而走的乞丐,纵使身形有些变化,可是她依然能够从人群中嗅出一丝气味,那是…… 怎么可能,言璟哥怎么会变做这般模样? 朝秋想了想,也不再买葡萄,直接站起来跟了上去。 哪料那乞丐越跑越快。 这集市是在闹街当中,隔过几条街就有一处巷子,饶是如此,朝秋仅凭着嗅觉,一路迟疑地追过去,到底在一处暗巷子口,那股奇特的气息终于愈发浓重。 巷子外摊贩们吆喝声不断,这处暗巷有些阴沉,堆了一些杂物。 朝秋平复了狂跳的心,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卖茶叶蛋的老翁正在给人装纸袋,那边卖风车的小贩对着一个小娃极力地推荐最好的那只。 缓步走进去,沿着墙角走了几步,那个身影终究停在了暗处。 朝秋百思不得其解,试探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PS: 中秋快乐,彩云追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刺杀 那个阴影处的乞丐一瞬间又有要逃跑的征兆,只是不知为何,忽然捂住腹部,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两下。就这样两眨眼的工夫,朝秋往前靠近了几步。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味,朝秋忍住心底的悸动,蹙眉道:“是你对不对?我不会认错。只是,言璟哥,你为何成了这副模样……” 言璟浑身泛着冰冷,怎奈腹部刚愈合的伤口,因为新生的肌肤太嫩,牵动之下却是裂了开来,咬牙忍痛之际,他却已经阻拦不及。 三天了,已经不眠不休地躲了三天,尚未被人发现,只是他根本不确定,这附近是否还潜伏着杀手。 即便他一进入巷子后踢了石子摆出一个简易的迷幻阵,却很容易被勘破,不过是拖延罢了。 朝秋缓缓地走到那个背对着的人身后,一瞬间微微紧张起来,有点担心自己是否妨碍了他。可是言璟哥一向都跟纪先生在一起,扮成乞丐的模样,究竟是为了考验?还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朝秋心中千思百转,已经有了要离开的心意,只是鼻中闻到的那股血腥之气,她蹙着眉下意识摸到自己怀里,却想到先前看杂耍的时候,银子没丢,丢的却是那两只白瓷瓶。 言璟的声音粗糙干哑,因为这几日失血过多,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倚靠在潮湿的屋角下,转过身,沉声道:“朝秋,走,你快走。” 朝秋惊诧地用手掩住了嘴,那股尖叫压抑在腹内,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见腹部已经渗出大半血迹,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朝秋不由急道:“言璟哥,你身上还带着那瓷瓶吗?我的刚才丢了,赶紧跟我回家!” 言璟朝着巷子口那边望去,微微摇头,眉眼中闪过一丝苦意,他最想见到的人就在身边,可是他此时此刻却是最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朝秋,你知道……我并不是……楚言璟。” 朝秋正从言璟手里抓过那只白瓷瓶,剩余的一点仙果灵液俱倒在撕裂的伤口处,耳中听到言璟这般说来。心下一惊,额角都因为紧张渗出细细的汗。 朝秋拼命点头,“我知道。我自然知道。这瓶太少了,只能暂时止住,现在就跟我回去,不然……” 言璟挣扎着站起来,微微摇头。深深看了一眼朝秋,心中万般不舍,只是狠狠心道:“这是纪山对我的考验……无事,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你先走,马上就走。” 朝秋还未细想究竟是何考验会不顾性命之忧,看着言璟那般虚弱。心中的退意更淡,正要扯住他的手,那边巷子口一阵“卖茶叶蛋”的吆喝声渐渐响起。言璟立时就闪到一旁疾步就走。朝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隐入黑暗。还未转身,耳内忽然听到一声极细的嗡嗡声,可往前疾走的言璟却并未发觉。 一颗心卡在嗓子眼都快跳了出来。 巷子口只有一个挑着茶叶蛋的老翁走过。 朝秋从来不知,她这般四体不勤,居然也能爆发出这样的速度。 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扑了过来。言璟还未察觉到什么,朝秋已经将她的后身全部拢住。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挑着茶叶蛋的老翁几下错步进了暗巷,手中剩余的芒针还未射出,忽然空中诡异地出现一道金丝线,倏然间穿透老翁的心脏。那老翁全身迅速泛黑,不过一息之间就断了气。 言璟根本来不及察觉那丝诡异的金线是何物,抱住自己的朝秋却渐渐滑了下去。 朝秋睁大了双眼,微微张开嘴,似是疑惑,似是哀叹,瞳孔倏然间紧缩。 还是太慢了。 那枚芒针已经刺过她的背后,直入心头。 她的唇渐渐地染上一层紫色,嘴角隐隐有黑液流出。 “不……不会的,朝秋,你伤在哪里,药,那药在哪里……” 目眦欲裂,浑身住不住微颤,这一刻如同剜心一般的疼痛,言璟再如何蜕变,也止不住呜咽出来,浑身脏污与血迹,胡乱地寻找剩余的灵药。 “言璟……别找了……”朝秋苦笑,只觉得一颗心脏撕裂般疼痛,似乎在吸尽她所有的血,她使了使力气却抬不起手,“丢了……被人偷走了……” 这个暗巷如同张开嘴的蛇巢,一点一点将人拉入深渊。 言璟将她抱起,再不看那个已然气绝的老翁,只是一个劲低声轻念,“我马上带你回家,不要闭眼,撑住。” 朝秋唯一的力气,却是抓住了言璟的手,声若蚊蝇,“带,带我去北山。不……不能回家。我把东西,都留在了北山,瀑布后的水帘洞……” 还未出巷子口,言璟倏然抬头,眼中从未有过的狠戾。 只要迈出一步,便是绝杀之地。 他根本没有把握带着朝秋冲出重围,这个老翁必然有接应之人。 干裂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嗜血的冰冷,咬破无名指,以血指画阵,这巷子立时就变成了绝杀阵。将朝秋放在阵眼,一脸寒色地往巷口的角落里一闪,身形一晃,又迅速从另一个角落里闪回。不待片刻,便有一个擎着糖葫芦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见巷子空无一人,忙迈步朝着巷子那头追过去。 不过两步,待走入其中时,却恍如见到平生最可怕的东西一般,无数条毒蛇从角落里爬出来,可那汉子无论怎么转,总也跑不出巷子,全身都被毒蛇缠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嘶嘶声不断地靠近,那汉子回头一看,一张浓臭腥气的大嘴直接朝他吞了过来。 “不——巨蟒,救——”话音未落,瞳孔只剩一粒针眼,大骇后气绝而死。 再无人进来,言璟挺不住绝杀阵的反噬,只一瞬间心头呛出一口血,这巷子恢复了之前的阴暗。根本无任何虫蛇之物。 船如同鹰鹞疾驰在水面上,四面八面无数暗影朝着杭城的方向奔去。 一只黑色的小鸟倏然间若箭一般穿过船舷,直直停在窗棂之上,啾啾的声音古怪而短促。 纪山疾步上前,将黑色小鸟腿上的密信取下,展开一眼扫过,又快速地取下布帛写了两行字,重新绑缚于鸟腿上,喂了水和食物,不过一会儿那小鸟自动飞了出去。 纪怀安抬头一望。对着纪山问道:“如何?” 纪山点点头神色颇为难看,“还活着,不过他根本不信任何人。我们的人去接应时,却是被他用阵法迷惑逃走了。” 纪怀安沉沉一叹,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居然已经学会了常人难触其边的阵法一道。即便如此,形势依然很严峻。只愿能赶在自己到达之时,他还能撑下去。 “周晟衍身有暗疾无心争位,太子周行烈生性残暴,周幕迟是唯一有可能妨碍到周行烈的人。林氏一族,显赫的开国功臣,当朝之中必有大半站在周幕迟的身后。我没想到周晟衍会利用即墨氏后人寻出真相……只是离我们的时日差一步而已。” 纪怀安的神色渐渐冷淡下来。整个人褪下那股温和与儒雅,一瞬间威严之气自然而然散出身外,看似冷漠却又不经意带着一丝柔念。苍白的嘴微微喃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名字。 北山巍峨,乱石嶙峋,丛林密布。 朝秋觉得心头似乎有东西在流动,不知是血一点点流失。还是那毒素蔓延全身,原先用仙果灵液压抑住的悸动。此时克制不住,全身都痉挛起来。 言璟低头,手与脚因为荆棘灌木和攀爬乱石,不停地滴着血,四周寂静的很,只听见自己深深的喘气。 朝秋不期然地挣扎了一下,胸口溢出的黑血诡异可怕。 浑身渐渐冰冷,只有时不时的痉挛,才能感觉她的气息。 言璟仿佛一头悲极的莽兽,茫茫的乱林中,只知道不停地朝着瀑布的那个方向奔去。 脚下的鞋子早已不见,鲜血淋漓,全身无一处完好,只有一双眼睛带着孤狼的决绝。 天空阴沉得好似要下雨,有闷雷翻滚。 一双琥珀黄珠大眼穿透密林深处,鼻头耸动,倏忽间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前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周的鸟雀山猴一瞬间扑啦啦地疾走。 眼睛眼中露出绝望,脚深深地陷入泥地中。 突然,那只白虎窜来上来,言璟满脸惊诧地看着它抖动了一下耳朵,七尺有长的虎身居然在言璟脚下伏在地上,鼻中不时哼出热气,却是收敛了那全身的霸气。 言璟深深地望着怀里的朝秋,死死地咬住牙,眼里的光亮若白昼。 水帘深洞,钟乳奇石。 渐渐地,一丝光亮透出来,直到进入那深洞的末处,皎洁的光从顶射入下方的碧潭中,潭面如镜,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四周遍布的银叶灵树反哺般晕出白光,红果挂于枝头,颜色如血。 言璟根本顾不得去看四周,慌忙拉开了衣襟,那冒出浓黑鲜血的地方正于心脏偏上一处,擦净之后,仍然有擦不净的痕迹,似乎从心脏处蔓延至上形成诡异的图案,夹杂着一丝诡异的金色。 汁水一点点地挤出流入嘴中与心口处,那胸口处的金线似乎愈发鲜明起来,如同是活的一般,沿着图案不停地蠕动。 闷雷滚滚的暑日里,棱角分明的眉眼垂下,失去血色的嘴唇紧抿,那一盆以心头血喂养的生死果,整株树干枝叶都变得若鲜血一般红颜。 不知为何,天空忽然打了一个响雷,纪山一惊,望向纪怀安。 纪怀安心口紧紧一缩,瞳孔若针,面色青紫交加,忍了又忍,一口血吐了出来。 纪山大惊,“云王!” “纪山,纪山……”纪怀安一时泪流满面,似悲痛似欢喜,“她,她真的活着。我的珏儿,珏儿……” 纪山眼睁睁看着纪怀安仰面倒下,脑中如同雷鸣。 PS: 第三卷即将开始。很快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候。(*^__^*) 我很想直接写几年之后,海上云莱洲,传说中的蓬莱海域,奇岛异水,王者归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子蛊 若隐若现的金线,在胸口留下一道奇异的图案。 朝秋醒来之时,却是见到白纹虎静静地趴在她的身后,给她垫着身。洞中很凉,隐隐有光投在眼前,睁开眼之后,却见头上方的银叶微微颤动,有一丝微风拂来,这洞中宛若仙境。 白纹虎动了动,朝秋下意识地撑起上身,转头看去。 那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带着点点的担忧,转瞬不见。 朝秋暗自轻笑,“你没有吓到他吧。”想了想,却也没有可能,“谢谢你,云刃。” 地上的白纹虎胡须抖了两下,默认了这个名字。 朝秋微微直起上身,左右看了一眼,又见自己身上的衣物染了黑色的血污,衣襟处也有些散乱。她蓦地扶住心窝,想起那枚没入心脏的毒针,顿时扯开细细看去。 没有针孔,可是那蝴蝶一般大小的图案究竟是什么? 朝秋忍不住擦了又擦,却根本擦不净。 “什么东西?不会是毒还未解吧。” 洞口之外,有脚步声传来。 朝秋抬头一看,却是言璟回来了,一见到朝秋醒来,眼中带着浓浓的惊喜。 “言璟哥,你的伤……”朝秋的目光落在言璟手上,欢喜道,“你给我带干净的衣物来了?” 此时言璟不复之前乞丐的模样,洗净之后,换了一身衣物,又带了一些食物过来。他生怕朝秋还未醒,眼看着快要到了傍晚,山下已经在寻人。幸而这仙果的药效果然还在,就连他腹部的剑伤都好了大半。 言璟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衣物递给她,放下一包点心。又走出洞外。 朝秋定定地看着无言的言璟,心知这般劫后余生,有些事只差捅破一层纸,却又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只得将污秽的衣物换下,重新理好头发。 半晌洞外没有声音。 朝秋试探着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渐渐地,那边现出一个身影,正是一脸沉默的言璟。 两人定定地相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你……” “你……” 朝秋微微一笑。“还是你先说吧。” 银色的叶子,血红的朱果,树下的白虎打着盹。这一切看起来荒诞至极,似乎隔绝了世外所有的阴谋与繁乱。 言璟没有转身,倚靠在树下,伸手掏出怀里的一串吊坠,赫然就是当初在羊城时。楚明泉给他的那一粒玉珠。 “朝秋,我并不想瞒你……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从前的身份是否还会有人知晓。朝秋,我并非楚言璟,我的名字,叫做幕迟……周幕迟。” 朝秋微微睁大眼睛对上他的眼。低低地说道:“周……你是皇室之人?”有一瞬间,朝秋忽然觉得很是怪异,似乎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遇上了许多离奇的事。 言璟沉默地点点头,后又缓缓地将玉珠抬至眼前,“我自小就离开那个牢笼,跟随公孙先生云游隐世……他教我如何看淡一切,教我如何过普通人的日子。我未曾读过许多诗书。却跟着公孙先生学算经这些旁门之术。先生最后长眠于莲城岛上,我独自住了一年。那时根本不知,一旦有了想念至亲的心,便引来了杀生之祸。这原本是一只耳环,你也许不知,耳环的主人,并非我娘,却是我的舅母。我的舅舅,正是当今承袭林家将的林忠恩。这个世上,除了舅母与舅舅,再无对我至真之人。只是我有多悔恨,因为那一封书信,却令……令舅母欣然前往。那天是黑夜,船上很安静,只是我未曾想过,这是最后一次,舅母与我说话,微笑,甚至于她将活的机会留给了我……” 顿了顿,言璟的声音已经带着苦意,“我只以为,那一夜之后,世上再无人知晓我是周幕迟。爹……你爹救了我,我努力地过着这样快活的日子。只是我想的太过天真,一旦风声传出,之后而来的将是无尽的麻烦。这一年,我跟着纪山学会如何伏击,如何避过要害,只是何曾想,我还未真正回京之日,那些人已经等不及……朝秋,你恨我吗?是我将你,还有你家人陷入险境……” 良久后,朝秋抬起头,双眼中闪着从来没有过的光芒,紧紧抱住双腿的手松了松,却是抬手摘了一枚银叶放在眼前细看。 “言璟哥……”朝秋忽然觉察自己叫的不对,莞尔一笑,“幕迟,有些不习惯。你瞧,我最大的秘密,不过就是这一树银叶仙果。我根本不知道世上怎会有这样一种东西,以前生怕会给家里带来杀身之祸,却又舍不得这般奇异的药效。直到,我因为葡萄见到了北山的兽王,就是云刃,这个洞中正适合栽种,想来以后再无人知晓。幕迟,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知晓的人。如果你以后……回到那里,但凡有需要仙果灵液,只管自己来取。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再不要遇上今日这样的事,我很担心。” 周幕迟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不明的光芒,声音有些暗哑,“朝秋,你,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倒是你,今后该怎么办?”朝秋有些苦恼,“想来纪先生为你安排这些,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纪先生他……我一直有种很奇异的感觉,似乎很亲切,却又隐隐的害怕。” “纪怀安并非大周之人。”周幕迟沉沉应道。 朝秋诧异地看了一眼,并不做声。 周幕迟说到这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他是谁,但是唯一能肯定的,他和纪山皆来自海上云莱洲,传说中的蓬莱仙岛,飘渺无踪。至于那一次伤重,确有其事,倒不是他们的预谋。虽然纪怀安身上的危险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可是我必须要靠他回京。保住林氏一族,从此之后,世上再无楚言璟。” 云莱洲…… 朝秋不由咬住了唇。 她依稀记得昏迷之时,隐隐约约有喃喃私语,亦有海鹞大帆,梦里的人模糊不见,脑中仅剩的几幕恍如前世。可是她的前世,却在另一个世界,根本与那些残影对不上半分。 朝秋不由紧紧地抱住双腿,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人静静地坐着,那碧潭水面的光线逐渐暗淡,似乎太阳已经落山了。 朝秋不由醒悟过来。说道:“你还回四合院吗?刚才去拿衣裳时见到人了吗?我这么久没回家,他们肯定急坏了。” 周幕迟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我那个样子必定吓坏他们。放心,我会看你安全回去,我只能等纪怀安回来。才好出现。” 朝秋蹙眉说道:“那这两日都留在北山吧,这里有云刃在,没人能上的来。” 周幕迟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撑起身子,将朝秋拉了起来,“好。朝秋,你多带一些仙果在身上,以后可别再丢了这保命之物。我送你下山。” 朝秋忽的上前轻轻搂住周幕迟。 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他不再是言璟哥,这以后再不能像现在这样。 待她收回手,脸上已经挂上了微笑,“我让云刃送我回去,你好好在这里。别被人发现了。我走了……言璟哥。” 长川瀑布挂在北山之上,山下已经点起了火把。似乎有许多人在寻什么。 朝秋俯下身抱着云刃的脖子,回眸一笑,倏然间就消失在了山林中,只剩下一道白光。 当下,四合院里已经闹翻了天,楚明泉从外头归来,面对所有人的急切的眼光,仍是只能摇头叹气。 “朝秋,我的朝秋到底去哪儿了……”叶氏呜咽出声。 李陶氏在院中反复地走,嘴里念叨着还得去哪里寻。 “城里发动所有长工寻过了,在闹市中走失,大牛和时瑞被人群冲撞后,根本寻不着。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按说她知道回家……” 本来已经沉闷的四合院,忽然安静下来。 朝秋刚迈进院中,所有的人都沉沉地或站或坐,脸上带着沉痛和急切。 叶氏忽的包住了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个傻孩子!究竟去哪里了!我叫你乱跑,都不知道家里担心!”重重地拍了朝秋几下,朝秋也不说话,却是看着爹娘,掉了泪来。 四合院中那绷紧的弦顿时松得无影无踪,楚明泉只是一个劲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暗影中,一个虚弱的身影紧紧揪住了心口处。 楚家里又是笑又是哭,晚饭根本没人去准备,这一下该忙的忙,叶氏拉着朝秋的手也不松开,拉着她进了屋,嘴里仍然絮叨着话。 纪山暗暗喘着气,运着轻功赶了回来,终于来得及看到她平安的身影。 他一偏头,眼里露出沉痛来。 纪怀安似是欣喜,似是悲痛。。 相见,却又不能说出口。 他的珏儿。 原来他的珏儿,早就知道如何催动生死果。 是了,怪不得,他催动王蛊,却根本感应不到。 生死果一出,压制世上所有阴阳物。这么久他根本不知,那股隐隐约约的悸动,只以为雁夕还活着。却不料,他的珏儿,早在他生命垂危之时,偷偷地给他服下。 “主子,您为何不去相认?” 良久,纪怀安喃喃道:“我只愿她,快乐,平安……” PS: 祝自己六十万字快乐。有些发烧,头重,希望快些好起来。如不出意外,十月底或十一月完结,新文慢慢地准备中。希望不会再像小仙果一样,随性写来,却有些荒诞,倒是收获了许多好有爱的读者^^。种田种到这份上,从前的家长里短都烟消云散,伏笔全部现身,这一潭狗血吖,从头扑到脚,愿君能挺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圣旨 两人无声无息地从暗处离去,纪怀安身形恍若纸片,因为失血过多变得瘦骨嶙峋,唯有脸上的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突兀,静静地看着山上的那座泛着灯光的院子,有些茫然,更多的是饱含欣慰。 纪山沉默地半天,终于说道:“周幕迟很快就要受旨重回镐京,如若有人意欲拿楚家牵制他,少主在这里会不会不妥?” “是我欠了楚家,珏儿她活得很好,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搅他们……纵使倾尽所有,也要护楚家周全。”纪怀安站在原地,语气坚定,眉眼中闪过一丝苦意,“她必定不会想要我这样一个无情的父亲……将周幕迟拖入这场浑水之中……” 纪山不由沉痛急道:“若不是主子,周幕迟他早就被人发现!就靠他之前那般羽翼未丰,徒有身份而无任何锋牙利齿,加之林氏一族除却已死的林将军,根本无人护他周全。如今有了我们,即便前路万难千险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主子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我们所求不过是借林家营十万大军,对他而言,这根本没有难处。” 纪怀安摇了摇头,自嘲道:“无论如何解释,终究掩埋不了我的私心。我只为复仇,你们愿追随于我,重振昔日云国。只是纪山,从前的云天,早已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如今我的双眼里只有仇恨,只怕……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 纪山提高了声音,忽然单膝跪地,埋头硬声道:“属下誓死追随,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是云王所救,这一条命自当奉上。胤王残暴无度,如今云莱洲已经彻底大乱,倭琉群岛都敢生反叛之心。只怕现在再不复往日国泰民安。大周受漠北与海上两处夹攻,如果我们再不夺回掌权,何尝不是令大周生灵涂炭。” 纪怀安闭了闭眼,睁开之时已经褪去所有的沉色,“你将北部粮仓准备就当,这次回京,必须得打一场漂亮的开门阵仗。太子不是想斩草除根吗?想来周帝身边的暗卫已经有所察觉,太子这个位置,我要让他毁在自己手上。漠北的战事很快就要打响,必须赶在太子之前。让周幕迟得到将帅一令,哪怕立军令状也可,这正中了太子之意。那几个瀛人敌不住蛊蚀之痛。部署图拿到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要从弩族帖木王子那儿入手。” “是,属下遵命。”纪山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可是眼睛却透出光亮,“属下刚收到密信。少主替周幕迟挡下一枚毒针,这才令子蛊脱出控制。他们上了北山之后,我们的人根本无法进入。这北山,我只知有那样东西留下的痕迹,莫不是……” 纪怀安闷咳一声,嘴角却是勾出一丝笑意。“如若我没有猜错,她居然懂得了利用生死果学会御兽之术。不愧是我的珏儿,雁夕如果知道她学会……应该会很欣慰。有朝一日回到云莱洲。单凭这一点,万岛洲民必然会臣服。我的女儿,只要她愿意,这海上云莱洲,称女帝未尝不可。” 此时的镐京。却是暗潮涌动。 周梦瑶虚空甩了一鞭,叫做小葱的千里马狂奔在路上。四周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骑侍卫。谢崇心中忐忑,眼神直直注视着郡主,侍卫将各个险要之处牢牢把守,一行人风驰电掣一般飞过。待到了周晟衍府上,周梦瑶再也等不及,自己跳下来,将小葱抛给身后的人,如同燕蝶一般快速进入府中,寻到了还在看书的周晟衍。 “二哥!二哥!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周梦瑶怒眉娇喝,面上因为喘气通红不已。 周晟衍淡淡一笑,“我以为郡主第一眼看中他时,就认出来了。倒是我,却是讶异之极。没想到五弟早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却谁也不识。” 周梦瑶一脸怒气地瞪着周晟衍,“我那只是猜想罢了,从未与人说过。二哥,他,他真的是五哥,不会有错,是不是?” 周晟衍闻言眼中一闪,握住书册的手沉了下来,也不再看书,微微点头,道:“父皇已经下了旨意,由司天监前去颁旨回朝。倒是你,还是回王府待着,可不许自己跑过去。不然王叔非将你锁在屋里下门禁不可。” 周梦瑶顿时泄了气,坐在一旁生闷气,“他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五哥变成这般冷淡,从前他跟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从来都不会给人冷脸。二哥,你说五哥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要是公孙先生不带他走,现在他肯定不会忘了梦瑶。” 周晟衍见郡主依然有些沉迷在过去,心中暗叹,低声道:“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小时候的事,有多少能当真的?只是五弟已非从前那个人。梦瑶,你不要一味想着过去,听听本心也好。王叔将你护得太过周全,人世间的险恶,你全然不知。若以后二哥也帮不了你,五弟他……到底生疏了这么些年,还是回去问一问王叔吧,可别再像从前那般心性。太后宠着你,仍然是有限度的,绝不许插手政事,你,明白吗?” 周梦瑶浑身一震,似乎心底的那些打算*裸地被扒开,她自然知道太子哥哥对五哥不好,从小时候就喜欢欺负他,到了如今,即便她再不经事,也明白那个位子会令人疯狂。 想了一想,周梦瑶到底狠狠瞪了周晟衍一眼,心中烦闷,原本的惊喜全都被打散了,这些烦心之事,根本不是她能够帮的上忙的。 “我不管你们!如果别人欺负他,二哥,反正你一定要帮五哥,不然我就跟你绝交。” 周晟衍无声地笑着摇摇头,颇为无奈,也不再说什么。 待周梦瑶走后,陈佑进了屋,手中端着浓黑的药碗,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根本不似草药的气味。 “公子,沈神医写下的药方。纵使太难吞咽,您还是多喝一些吧。” 周晟衍见面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比之以往要难闻许多,双眼一眯,有着一抹淡淡的遗憾,“这又是用了什么毒物?是要将我炼成百毒不侵么?” 陈佑扫了一眼,那一眼里流露出微微的担忧,转瞬不见,口中应道:“沈神医从蜀中苗疆之地出来,虽然没有找到可解之法,但是这副药引会压制住公子体内的似蛊非蛊之物。只可惜苗疆蛊毒不传外人。那两个收买的苗人对此蛊根本无从下手。这药,已经是最温和的方子,绝不会同以前那般难受。” “行了。不必说了,我从小喝过的药还少吗?”周晟衍挥了挥手,挑眉道,“陈鹰他可碰到周幕迟了?” 陈佑正色道:“太子的人更快一些,五皇子身边的手下俱已死去。我们的人上报。本欲接应,无奈总被他逃走,甚至还有一方人在寻他,应该就是那位纪怀安的手下。陈鹰刚刚露面,已经发现纪怀安全权接替了他的位置,当起了谋臣。属下很是奇怪。陈鹰如此深不可测,居然也会顺从纪怀安,想来此人大有来历。却根本查探不出。” 本来这些日子陈佑准备了杭城的暗卫在第一时间笼络五皇子,至少稍稍表明今后的心意。只是周幕迟那边却不热拢,一律不咸不淡地回应,陈佑愈发觉得二皇子走的这一步棋,实在玄之又玄。当今太子的势力极大。一旦撕破了脸,只怕连周帝都心生忌惮。朝中大臣的风向本已定性,因为五皇子归来一事,许多拥护林氏的旧臣纷纷持观望状态。这样一种内忧外患的局面,如何走好下一步,实在是难之又难。 这一碗药汁苦不堪言,便是喝惯了苦药的周晟衍都几欲作呕吐出,紧闭着眼喝完最后一口,面色已经忍得青白交加。 “下次跟沈神医说,如果能熬得好喝些就好了,这样的药汁若是拿来喂鱼都能毒死一大片了。” 不过脸上的神色却很放松,开始闭目休憩,陈佑告退,将门轻轻掩上。 不久,那双眼睛睁开,全无惺忪之意,嘴中喃喃道:“周幕迟……可不要辜负我才好……” 他纵使无心于那个位子,其一是自小生病,遭受常人所不能的苦楚,对于这权势之争愈发看淡,一心的愿望却是能有副健全的身体。随着年岁逐渐增长,不能习武以外,他却是最谙谋术的人。 周晟衍时常想,如若上天给不了他健全的身子,那么这副脑子也不要罢,只可惜他生了一副清明的头脑。可但凡有一丝威胁到周行烈的,一律视之为敌。周晟衍何尝不苦笑,他不想要争,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不愿意见那人最后登上了这个位子。哪怕就是他自己最后能落个闲散王爷之称,只怕也是命不久矣。 而周幕迟,却是他第二个打算。林将军镇守边关之际,他尚能对周幕迟报有信心,满朝大臣谁又能比得过开国功臣林氏一族。诚如他,心中也是满怀期待,只愿在太子羽翼未丰之时,早日寻到周幕迟。 而如今这个时刻越来越近,周晟衍心中亦是有些踌躇。 不为其他,纪怀安这个人,平地里冒出来,居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将周幕迟从一介羸弱少年炼成当前的能耐。 将心比心,他若离开了陈佑一行人,满腹的谋略又能如何在重重追杀中安然无恙。 蓦地,周晟衍轻笑起来,神情逐渐地放松,嘴中轻声自语:“这一场戏,局中人,局外人,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无论他人如何想,当圣旨到达杭城之时,一潭水顷然间翻滚起来。 恬静的四合院里,叶氏手中的杯盏落地,怔怔地看着那明晃晃的锦书,半天不能言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先发制人 清秋九月,滴雨未降。 京城今日非比寻常,平民百姓拥簇在街头,齐齐垫脚张望着。禁苑城墙,皇城大道,五步一卒,十步一卫,这般大的阵势着实令整个镐京城都惊动了。 不为其他,今天可是周帝祭天祈雨之日,更是传说中大周第一智者公孙先生亲传弟子归来之日。这还不算,但凡看得懂城门昭示的,定知此人乃当年五皇子,母系更为镇国大将林氏一脉。 这般大的来历,引得无数人歇了营生,在兵卒规定的界线之外窃窃私语。 三宫六院,妃嫔嫡庶心中亦是各有思量。 姜太后面上露出一副慈祥疼爱之色,饶是三宫六院的妃嫔坐在一旁,姜太后亦是拉着周幕迟的手,连连叹息,“真是苦了孙儿,若非你母妃临走前执意让你跟着公孙先生,现在还乖巧地待在哀家身边……瞧瞧,这都十四了,哀家打从你走后准备的生辰礼都放在昭华宫,也不知你喜欢与否?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哀家真是老了。” 一旁的周后劝道:“母后可要当心身子,臣妾已经叫人将昭华宫整饬一番,五皇子回了家,以后宫中也会多热闹起来,不急于一时。” 姜太后面露满意之色,“还是皇后你费心了,今日哀家便不多说,祭天一事最为紧要,待皇帝一同回了宫,让哀家好好看看孙儿,再好好叙叙。” 一众人眼色各异,都在等这个野皇子出丑。 只是周幕迟礼数周到,完全不像是离开宫门八年之久,一言一行得当的很,着实令一众贵妃嫔丽沉了心。 李贵妃掩嘴轻笑,“五皇子出门这几年,就连太后都不知晓去向。着实令人担忧呢。这回突然回来,正巧遇上了祭天祈雨之日,说来臣妾都快忘记五皇子的长相,如今一看,箭眉星目,颇有些像林将军的模样。” 这一番话当着太后和众人的面说出,有心的抿起了嘴角,却是有些不信如此巧合?公孙先生都已经仙逝了,谁又能证明这定然是五皇子呢? 姜太后刚得了一个孙儿,面上已经露出不悦之色。 周幕迟抬头。对着李贵妃行了礼,说道:“李妃娘娘,幕迟小时候还得过您亲手给儿臣做的一双靴子。三哥不巧见着了,非得让您再做一双一模一样的,当时皇奶奶还笑称我和三哥像是胞生的呢。” 李妃一怔,转而呵呵笑起来,娇声说了一句。“难得你还记得。” 姜太后脸色缓了缓,点头道:“正是,哀家纵使不认得,皇帝又怎么可能认错?再者圣旨可是司天监颁昭的,难道李妃却是质疑当朝圣者不成?” 李妃脸色立时僵住了,坐立不安。“臣妾绝无此心。” 姜太后不再言语,抬了抬手,立时有人在太后座位一旁加了椅子。让一众皇子公主着实有些眼热。 周帝刚刚下撵,缓步踏了进来,虽然将近半百,可保养得当,早些年亦是戎马多年。倒不显老,看起来只有四十岁的样子。 姜太后笑着招了周帝过来。“如何了?司天监可说何时能下雨?这百姓可就盼着一场及时雨啊。” 周帝一笑,恭敬地应道:“母后放心,司天监乃即墨氏后人,当年父皇在位时,不也是有过类似大灾。那时父皇请了即墨天师祈福求雨,解了大周之难,想来这一回,北方能有救了。” 姜太后也是忆起当年的事,脸色缓和了下来,频频点头,“是了,你父皇当时急白了鬓发,正是有了司天监,这才将大周志在化解去。皇帝,你可要好好犒劳这新任的司天监,此人若真有其学,必得好好留下来。”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周帝沉沉的声音响起,抬眼看向姜太后身边那个站立的少年,纵使在画像上见过,远不比亲眼见到的强烈。 周帝点点头,说道:“稍后还有一场法事,幕迟,你同诸位兄长一同前来。” “儿臣遵旨。”周幕迟俯首应道,眼中毫无畏色。 见他没有生疏之态,周帝心中微微满意,又歇了一会儿,待太监总管过来呈报时,起了身,对着太后点点头,这就大步地走出行宫。 祭天台上,不似平时看见的朱砂符纸漫天飞扬,却只有一炉香幽幽燃着。待走至台上,却见满地的朱砂绘于地面,天空中有一层层浮云,只是迟迟未下。 一樽百石重大鼎高高立于台心处,鼎身缠着九龙,龙嘴处都是张着,似乎少了什么。周幕迟深深看着那年轻的司天监,心中颇有些忌惮。 他能从这祭台上看出一些演卦之术,沟通天地五行之术,颇费心力。如他所见之处,只能依稀看出一些门道,这祭台如此之大,每一处紧紧扣着。周幕迟心中大骇,这世上除了纪怀安一脉之外,居然还有人通晓卦术。 一共九盏樽杯,周帝当先以刃割指,滴于大鼎之内,顷刻间那龙嘴处的龙珠居然震震作响。 九个皇子,或长或幼,一字排开,立于案前樽杯处。 太子的唇角勾勒出一笑,当先拿起匕首割下一刀,滴入杯中。 其余的皇子有样学样,更有几人悄悄地斜眼看周幕迟,隐隐有些怀疑与不屑。最小的那个年仅八岁,最是怕痛的时候,一旁的太监总管悄悄地立在一身侧,待他欲哭之时,赶紧抹上止疼膏药,这才令他忍住抽噎。 苏致远专心地在阵图各处仔细添笔,等那龙珠将滚出之时,九樽血酒倒入龙嘴处,霎时,祭台上的人隐隐感觉到台面的震动,却不知是为何。 祈雨本就是大事,镐京城几乎所有民众都聚拢在祭天台四面八方,只见那天上原本雪白的云朵渐渐地沉了下来,隐隐发出雷鸣之音,顿呼神迹,纷纷跪下膜拜。 行宫处。姜太后带着一众后宫嫔妃公主站在殿门处,望着天上那滚滚的乌云,心中亦是震撼不已。 尤其是姜太后,眯着眼,不做声,似乎又想到了从前的旧事。 此时此景,她却已是耳顺之年。 镐京城前所未有的响起欢悦之声,那点点跌落的雨水,落在身上,溅在地上。甚至有人泪流满面。尤其是那些辗转逃荒来的一小部分灾民,见老天真的下起了雨,立时想到了家乡干裂的土地。狂呼着哭泣。 姜太后百感交集,说出的话不大不小,刚好一众嫔妃都能听到,“九龙之血啊,当年也是这般神迹。幸而五皇孙回了京城,不然……哎,天佑大周啊。” 一众人齐齐低声说道:“天佑大周——” 这一场雨,并没有停,直至宫撵抬进了宫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有信使频频来报,“铜川大雨,运城亦是有雨。洛阳乌云密布……” 直到此时,周帝才露出笑容,宫中的气氛活跃起来,见面无不是在说这场祈雨之事。 德寿宫中,笑语不断。 周梦瑶坐在太后身边。不时地说着一路上的趣事,直把姜太后逗得合不拢嘴。 等宫人传报陛下和五皇子已至殿外。周梦瑶顿时睁大了眼睛朝殿门处张望,心扑通扑通跳着。姜太后不由取笑道:“你和幕迟两人同岁,倒是相仿年纪,哀家小时候记得梦瑶最喜欢跟着幕迟了,现在可还记得?” 周梦瑶娇羞地扭脸,不依道:“太后,您又笑话梦瑶了。” 姜太后颇有些慨叹,“这皇子一旦过了十四,可就得准备府邸,哀家真是舍不得皇孙,这才刚回来,皇帝真是太心急了。” 周帝的笑声从殿门外传来,“儿臣远远就听见母后在念叨,这是谁惹恼了母后?” 姜太后一瞪眼,“还能是谁,哀家倒是想留皇孙在宫中多住些日子,一把老骨头了不过就想儿孙臣欢膝下。你倒好,才这么几天,就急急得赐了府邸,都不把哀家的话放在耳里。” 周帝失笑告罪,却是不再说什么。祖训不可费,皇子一旦过了十四,便要出宫自立府邸,毕竟宫中多嫔妃女婢,一旦到了懂事之年,多有不便之处。 周幕迟上前行了礼,立在一旁不显不露,倒令周梦瑶有些微微的怆然。 姜太后转而说起了各个皇子的婚事,“太子妃给哀家生了个曾孙女,想来再过不久,能添个曾孙,我这心也就放下了。只是可怜我的皇孙晟衍,身子骨那么差,如今更是不能沾那……”姜太后意识到有周梦瑶在,便把这话顿住,转而看了一眼乖巧的周幕迟,心思又转开了,“幕迟如今已有十四,再过一两年可就得选个名媛淑丽,哀家一把老骨头,就等着抱曾孙呢。” 周帝呵呵笑起来,“母后,这事还早着呢。” 太后不悦了,因着周梦瑶在身边,心里那点话都说了出来,“怎么还早?你瞧梦瑶都及笄了,眼看着就得许配出去,哀家心里可舍不得,就想让她一直待在身边侍候。幕迟小的时候不是跟梦瑶很要好么,现在回来了,也多多亲近。” 周梦瑶羞得红了脸,“皇奶奶,您在说什么呀。” 周帝暗暗挑了眉,眼角略过周幕迟,心中自有思量。 姜太后在周帝这儿得不到应允,便转向周幕迟,“乖皇孙,你倒是说说,是也不是。” 周幕迟立起身,微微扣了个礼,“儿臣也希望皇兄们早日给皇奶奶添上重孙。此外儿臣有要事向父皇禀报。” “哦?”周帝挑了挑眉,“所谓何事?” 周幕迟见这德寿宫中只有太后,皇后几人,虽然还有郡主在,不过这话便是当着众人也可说出,务必先发制人。 “父皇近日在忧心派予何人前去漠北抗敌,儿臣斗胆自荐,欲替父皇分忧,还望准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周帝深深地看了一眼。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军令如山 周幕迟眼中波澜不惊,面对周帝投来的探究目光,他亦不惧,“儿臣师从公孙先生,论武艺不及大哥,论谋术亦不及二哥。先生离世之前,为儿臣谋得一名智者。如今大周正当用人之际,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林家将营……亦等待父皇的号令。” 周帝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却不点头,倒是姜太后忍不住说道:“这才刚回来,那边关之地困苦不堪,如今又是大旱之时……幕迟啊,你可别光想着给皇帝分忧,那种地方哪里是你这么一个才及十四龄的皇子待的。” 周幕迟看了一眼,眼中坚定,“太后,二哥身体不好,我离开这么多年,也想帮二哥分摊一些。再者大哥身为太子,若是去了边境之地,那里正是动乱之时,父皇身边定需要大哥佐助。儿臣这么多年都没有为大周做过一些事,心中愧疚的很。加之这两年学习农事耕作,再不是纸上谈兵,悯农之吟。儿臣已将十万石粮草运至漠北鹘城,作补给之用,还望父皇成全儿臣一片抗敌卫国之心。” 这一番说出之后,姜太后看着周幕迟,那番劝解也说不下去了。这帝王之家中,太多的弯弯道道,她当年辅佐先帝也是经历了诸多磨难,到了如今,周幕迟却是最像先帝的。 “皇帝啊,这倒是让哀家想起了先皇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意气。哀家当时刚成亲不久,先帝硬是独身前往最苦的边关之地,一去就是两年。哎,你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父皇,连叫都不肯,居然说是框你的。呵呵,哀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感慨不已。” 周帝脸色温和。收住了一身的锐气,亦是点头,“父皇确实是能征善战,戎马半生,收复了漠北大半江山。这么想来,幕迟确实是像极了父皇。”周帝转过头看向周幕迟,神色中透着一丝厉色,“可是寡人不可能将将印交付于你,不然朝中老臣的奏本只怕像雪片一般堆满了御书房不可。幕迟,这是打仗。绝非戏言,如若你真想亲赴边关,寡人可以封你为督运史。待你做出功绩才可一步一步入营职。这封将印,只能交由林校尉暂代镇远左将,你跟在他身边多学一学,毕竟都是林家将营的人,他们必不会藏私于你。” 周幕迟直直地看着周帝。心中早就料到如此的结果,故而很是镇定地应道:“父皇明鉴,儿臣自当尽心去做。” 周帝微笑着点点头,又带了些好奇之意,“十万石粮草,能支撑军营三月。但凡还需要其余的补给,尽管报于寡人。此时才将将下雨不久,颗粒无收。城中的百姓亦是需要米面之时,只是国库中已拨了大半下去赈灾之用,边关那里,还需要另想办法。” 周幕迟顿了顿,心下了然。楚家仙肴馆的事想来周帝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这般大的阵势。各处城池都有十几万石的储粮,足够仙肴馆的供应。当下周幕迟应道:“北上各城,仙肴馆各拨出两万石米面,每日供应灾民,确保每人能一日两顿稀粥。粮草还是其次,最紧缺是草药,这高温之下疫症颇多,父皇还需将施药一事多多上心。” 周帝笑了,点头应道:“寡人心中有数,太医院那里会即刻派人下去视察一番。” 这一番话下来,周梦瑶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直到她与周幕迟一同出了德寿宫,走在台阶之上,周梦瑶才拦住了周幕迟,看着他道:“五哥,你认得大哥,二哥他们,为何唯独不肯认我?当时我快落下悬崖之时,你一定是认出我才施手相救的是不是?为何,为何……难道当时你有难言之隐?那么现在,你可还记得梦瑶?” 周幕迟顿了顿,脸上挂着的儒色依然没有褪去,“郡主,已经八年之久,小时候的事,都是做不得数。况且这些年你根本不知我过的是何日子,心性又如何,纵使小时候童言立誓,别人不会拿此当真。” “别人当不了真,那么你呢?”周梦瑶咬住唇,不甘地问道。 周幕迟敛了脸上的和色,轻轻地吐露,“不过是,童言无忌罢。” 说完,周幕迟点头示意,转身走下长长的台阶。 周梦瑶站于阶台之上,眼中死死忍住泪水,仍然落了下来,脑中闪过诸多画面,却是大声朝着周幕迟的背影喊,“你喜欢的是她对不对!是不是!” 周幕迟的脚步只有一息的停顿,发丝都没有微微的摆幅,朝着宫道大步走去。 身后远处,姜太后担忧地看着两人愈行愈远,脸上隐隐有些怒意。 “母后。”周帝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姜太后松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望着周帝,道:“哀家本想促成这段良缘,却不料……幕迟这孩子,居然心有所属,连梦瑶都忘了,难为梦瑶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周帝挑高了眉梢,抬头看着远处,突然笑了起来,“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尽管让他们去吧。母后不是也心疼晟衍吗?不然何以迟迟未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姜太后摇了摇头,眼角的细纹愈发深了,“哀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晟衍他身子不好,如若哀家再插手他的婚事,他只会满口答应,却不会真正欢喜。罢了,随他们去吧。哀家老了,也不好一直拴着他们。只是梦瑶一心一意这么多年,只怕这一回真正伤心了。” 周帝低声劝了几句,伸手扶着姜太后回了殿中,说了些趣事,这才将她逗开怀了。 翌日早朝,得知周帝做的决定,居然派刚回京城的五皇子作督运史奔赴边关,所有人都在揣测周帝是否有意将林家将营的兵权放手给五皇子。 渐渐的,局势颇有些迷离起来,以太子为首的左相一派自然严厉反对,这五皇子有何能力尚未看清,就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付于他,这可干系千万兵卒的补给大事,万不可马虎。 左相更是哼然,“恕臣直言,五皇子不过十四之龄,尚为幼子,这若是在民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难以当此大任。太子殿下已有家室,如今正是为皇上分忧之际,微臣大胆直谏,应当封太子殿下为镇国大将。那林将军已生死不知,军心不稳,更应该由太子坐镇边关。” 此话一出,原是林氏旧臣纷纷不依,“林将军数十年坐镇漠北,弩族未曾踏进半步,忠心可表,守卫我大周江山。林将军又贵为国舅,部下大将定当倾心于五皇子,于军心而言有百利无一害。” “陛下,请三思啊。十万石军粮可不是小数目,大周正是缺粮之际,北方各城皆需补给,万一这批粮草运送未及时,这边关的十几万将士根本等不起啊。” “陛下,请听臣一言……” “陛下万万不可……” 朝廷之上争论纷繁,周帝一直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心思来,待听得耳烦之时,这才说道:“寡人何时说过,这十万石粮草是从国库中调遣?诸位大臣,你们日日上谏,一个个都在为各城争取灾粮,可谁又给寡人想过一个万全之策,如果从根本上解决这天灾之乱?” 沉沉的声音将朝堂震得无声无息,一个个都垂下了头呐呐不敢言。 周帝站了起来,走到太子面前,背着手看着周行烈一脸桀骜拧色,心中沉沉的叹息,又转过头去看那些大臣,声音中透着一股冷意,“旱灾初时,谁上报过寡人?待寡人察觉之际,你们一个个都跳出来,直言要拨粮饷赈灾,说的一套一套的。可是直到祈雨之前,谁又给寡人解这燃眉之急?粮饷百石、千石从国库中调走,可寡人还是看到餐风露宿的灾民!如今,谁能自掏腰包,给寡人十万石粮草运至漠北军营处,寡人派他去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督运史!反正这粮草都是私人所有,寡人自当如你们的意。” 群臣无声。 十万石粮草,即相当于五万两白银。论俸禄,哪怕他们不吃不喝也凑不齐十万石。即便有,谁疯了才会承认,这可是明摆着受贿的不争事实。 哪怕就是太子,一年封地的农税所得也无如此之多,当下,就连周行烈脸上也露出了难看的神色。 周帝冷冷看了群臣一眼,“若是无人自荐,寡人便下旨,封周幕迟为督运史,持有军饷之权,亦有副尉之实,这漠北的战事,寡人自会派人下去。今日早朝,如若无事,退下吧。” 众臣哪里还敢言语的,纷纷俯首恭送周帝。 太子深深垂下眼睑,抑制不住的煞气若烈火一般滚滚燃烧。 这一次立军功的良机,居然就这样失去,教他何以不恼火?尤其是那群不受管服的林家将营,大好的收服机会最终仍然白白送给了周幕迟,屡次暗杀居然还是让他逃脱!周行烈眼底阴蛰毕露,狠狠地甩了袖子,大步离开。 左相在太子府正厅中中来回踱步,待周行烈现身之时,慌忙告罪,“殿下,是老臣的疏忽。五皇子在民间之时,却是暗藏在农户人家之中,这仙肴馆正是那户姓楚的人家所立。现如今,仙府楼船已经占了各处紧要城池,根本拔除不了。五皇子身边的谋士,手段颇有些古怪。殿下,老臣会尽力补救,万不能让他将粮草运抵鹘城。还有那农户……” 周行烈眉头拧成一片,拂袖甩了杯盏,喝道:“废物,现在去动他,正撞在父皇的眼线中。那个农户有何能耐,拿本太子的手下去对付这样的蝼蚁之民,左相,我看你真正是老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凤凰于飞 一只黑色的小鸟倏然间飞过,那速度快的只一眨眼已不见踪影。 纪山急匆匆地勒马转至马车前,附窗低声道:“主子,周行烈果然未敢对楚家动手,只要有蛛丝马迹,周帝那里必定会知晓。不过周行烈已经加紧了部署操练,依属下看,必是准备了险招。周幕迟压着五千石粮饷做了幌子,沿途绞杀了一部分党羽,只是等他到鹘城之时,战事已经打响,帖木王子必下狠手。” 纪怀安点了点头,往后靠在背垫上,伸出右手于身前,紧紧地握成了拳。 纪山惊喜道:“主子,你的手……” 纪怀安笑了笑,“生死果的药效,当真不错。只可惜血祭而出的,根本不留任何果种。” “少主那儿却是……”纪山停住了话,低声道,“陈鹰的能力,远比我想的要更厉害些,他那套遁影身法,无人能学,想来周晟衍这么些年,也多亏了他转危为安。这样一来,周幕迟的安危再无问题,如果少主身边也有这等人士该有多好。” “你将阿幼和阿袖调给她,务必取信于她。”纪怀安舒了口气,声音中隐隐有些叹息,“珏儿很快就要猜得一些,早些将人安排于她,但不许强求。” 纪山谨慎地点点头,踢了踢马肚子,上前部署起来。 转眼已是入冬。 井叠庄里,渐渐地垒高了草垛子,庄子里连年的采茶,箱底已是存的丰厚,如今百十两的根本不是问题。紧接着庄户们对自家的瓦房就有些不够看了,在祠堂里开了会表意,纷纷想建个大院子。这样一来,族长就怕紧挨着的农户因为宅基有口舌之争。便在祠堂里细细说明了建宅之事。 第一,但凡想要推倒重建的,必须得整齐划一,沿着桃溪两岸排排立起。二来,将主道空出两丈有余,方便今后马车牛车的进出,也不会如从前一般因为粘连的太近遮挡了光线。 这个决定几乎得到所有人的同意,虽然还有几家争抢着要靠近桃溪的那一排,只想就近取水方便,可是到底族长拍板还是要按照从前屋舍的宅基来定。故而最后也没有闹出多少纠纷,堪堪在大雪节气来临之时,新建宅院的人家屋胚都已竣工。只差粉墙安床打木件。 如此一来,井叠庄口楚老汉家的宅子就显得不那么有气势了,如今人人都住上了大院大宅,位置固定,但屋舍样式不一。哪怕就是大雪天里,也有人欢喜地走家串户,去瞧瞧别家的样子,顺带夸一番自家的。邻里之间都有了银钱,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紧扣着,大大方方地将零嘴糕点拿出来。说一说最近的乐呵事。 长河娘家里头正在炊沥烈酒,一旁聚集着好几个媳妇子,纷纷都是看热闹说话帮忙的。由于怕再经历一遍去年的大雨。这桃溪前的屋舍地基都打高了三尺有余,串门的时候都得走上三步台阶,颇有些像城里大户人家的味道。 这边有人感叹着,“没想到咱们也能过上富太太的日子,赶明儿我也去买两个丫鬟回来。这以后就是躺着也有人给我送饭了。” 桂婶子笑了,“真让你躺着。这骨头还不真跟那县城里的太太一样,走两步路都气喘,那还有什么意思?” 别人也跟着笑了,“就是就是,咱们啊从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可不能有了银钱就忘本。啧,就像那秦氏一样……喝,把彩翠嫁到城里去做小妾,没成想生了个女儿,据说连妾都当不成呢,如今却是被压得死死的,过的比丫鬟还不如呢。” 有人悄悄接口道:“我听说啊,那郑员外家扒着脸让彩翠上楚家门,把那不要的陈粮卖掉,谁料到后来一场涝雨,硬是将富庶的南边毁了好几成的收成。为这事,郑员外可恼了,又不敢得罪明泉家的,只得把气出在彩翠身上。喝,要我说啊,这做人就不能这样,想当年明泉一家刚回来的时候,我可是听说了,第一晚上居然睡那潮湿的柴房,连条被子都不给,居然到三爷爷家里囫囵买了两把稻草盖。啧啧,这才不过几年,如今翁家山上百亩山地都是楚家的,谁还敢再说一句!” 长河娘使了使眼色,“我们庄子都是靠了明泉家,这每年茶叶的进账就可以好好过几年了,以后啊他们家的闲事咱们也少说一句,人秦氏自己做的肮脏事,也吃到了恶果。” “好好,不提不提。”桂婶子忽然转了话题,“我说最近好久都没见李陶氏下山了,还有嘞,你们觉着没,那原本能考上秀才的璟哥儿,似乎老长没见他出现过了。这都快奔过年了,生意居然这么好,居然都还未归家过?” 大家有轻声说的,也有光听不动嘴的,等到烈酒都沥出百来斤,每人都打了几斤回家去,这些给家里的汉子儿子热热身,冬天的时候最得用。 眼看着大雪开始下了,腊月里头家家户户囤粮腌肉,一片望去,几乎家家都在杀猪,也不卖,全留在家里头吃。这乐坏了那些小娃子们,一头肥猪可以吃上一个月的大肉菜,不管是炖的,红烧的,卤的,变着花样来做。 眼看着就到了正午,清扫干净的山道上走回来一些人,俱是回来吃午饭的。一大锅肉块肉汤只管吃够,鱼块鱼头变着法子做,又有各色冬日难得一见的菜蔬,米饭也是新粮粒粒饱满晶莹,几百号的长工吃的热闹不凡。即便这样,也不会浪费一粒米饭,这些可都是他们一手一脚侍弄出来的,并不会因为是主家包了饭菜而有所糟践。 四合院里,李氏替着楚明栋拍了拍身上的雪,如今还是住在一起并没有分开,到底这样热闹些,就连采清也经常抱着青淼哥儿回来。 阿幼提着一包奇特的果子回来,一见到朝秋就道:“小姐,公子又寄东西来了。这还有封书信。” 朝秋闻言,眸子亮了亮,抿嘴接过,也不看,直接挑了几个果子自己拿着,其余的都分给大家。 吃罢了午饭,楚明栋回了屋眯上一会儿,李氏打扫完之后,也进了屋子,外头雪厚。冷的慌。 楚明栋还未睡去,李氏却拿着针线,忽然说道:“他爹。我瞧着朝秋她娘偷偷地做了一身衣裳,看那样子是给言璟的……哎,没想到,小的时候那样伶俐的一个孩子,才到羊城一年就走了。这一回却是认了这样一个身份的儿子。朝秋娘……心中只怕苦闷的很,又不敢说出来,咱们都把这事死死地烂在肚子里,生怕对言……不好。” 楚明栋双手枕着头,半晌沉吟道:“他那身份,咱们以后可别提出来。万一对他有个影响。这可是会传到……最上头的那人耳朵里。想来也真跟做梦一般,怎么就是龙子哩?如今明泉是不再提一字,就怕传到镐京那里。弯弯道道的,怕害了那孩子。” 李氏却想到了其他的事,“孩子爹,你可觉得,言璟……他对朝秋。是不是有些不一样?我以前好些时候都有点犯迷糊,总觉得不像是兄妹那般。到了现在。他既然都公开了身份,还对朝秋这么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送回来,书信是一封接一封的。还有那个阿幼和阿袖,我想想也是他派来的人,对朝秋打从心里的恭敬。” 楚明栋沉吟道:“他娘,以后这话可别再说。朝秋是咱侄女,可那人却是……纵使咱再有银钱,也及不上米粒般大,这整个大周都是周家的。朝秋那儿,我想着明泉也会跟着说这事,咱们还是别多心。” 李氏应道:“我也只是有些可惜,都是好孩子……” 冬日的瀑布水势少了一些,阿幼站在悬崖边,对那隐入丛林的白影仍是震惊不已。 阿袖面无表情,早早地拿出带来的针线,坐在背风处仔细地缝了起来。 阿幼感叹,没想到男人婆一般的阿袖做针线的时候,也是挺有女孩样儿的。 洞中深处,温暖如春。 朝秋坐在大白身边,瞧着满树的银叶,手中展开一张布帛。 “……朝秋,我在漠北荒野上发现了一种长满刺的植物,可是厚实的叶子却能挤出水。若非寻不到水源,我根本不知沙漠中居然还能靠这个补给。不知你可收到我给你的石头,这是在一处咸水湖边拾到的。上面隐约能看出一副月亮的图案。当地的老者说,这是月亮湖,若得了保佑,才能拾到这样的石头。我把她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漠北的冬天真冷,一出门就冻得鼻子快掉下来。我亲眼见着不小心打翻的水,倒在地上就冒出寒烟,结成了薄薄的冰雾。你在杭城可要记得添衣,幸好去年棉花收成不错,军中几乎都发到了棉袄,外头罩个皮子,暖和多了。” “……上一回我仔细地看了陈鹰的身形,在雪地上居然十步留一印,想来他真的有极深的武功,我的底子太弱,只能靠着旁门之术夹道而行。幸好,弩族又败退了,鹘城大部分的人已经回来了,粮草也很充沛,你不用担心……” 朝秋怔怔得将信倚在心窝,她似乎又感觉到心脏处的悸动。只是现如今却比以往带了丝亲切,似乎能感知它的情绪。 朝秋闭了闭眼,对这份隐藏的心意,没有惊吓,只是有些意外,还有些,掩不住的悸动。 自从那一次中了毒针之后,她已经明白,身体真的有了问题。如同堤坝决开一般,经常梦里能看到一望无垠的大海,船桅,整齐的步子……暗礁之后别有乾坤,岛屿星罗棋布,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甚至这丝记忆与她前世的记忆有所相左,隐隐感觉到有什么违和的地方,梦境中宛若绿翡的岛居然是悬空于茫海之上…… 那些陌生的记忆,一点一点拼凑在一起,逐渐地展开一副惊心动魄的海上帝国。 凤飞翱翔,四海求凰。 第一百九十八章 海上明珠 展开手心握着的滑石,初初看去并无奇特,石面呈淡蓝色,却是多了一弯银白色。 这山洞中幽幽的光下,石头表面却是晕出漂游状的蓝光,那一弯月痕愈发明显,真如蓝渺的夜空中挂着一弯弦月。 这样一颗月光石,只怕是他寻尽月亮湖边的石头才捡到的吧。 朝秋莞尔一笑,手中抖出另一条布帛,却是纪怀安的笔迹。 “漠北以西,有一个月亮族,一生只允在月亮湖边拾取一次。当地族人将这般发光的石头叫做情人石,是送给挚爱的礼物,终生不渝……” 朝秋心中微颤,再过几日,她便是十三之龄,若放在前世,几乎是天真无邪之时。 信尾的时日,却是两个月前。想来在漠北以西那边,周幕迟呆了许久的日子吧。如此算来,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自己的回信,不知会想些什么。 曾几何时,朝秋心中将他当做兄长,一同渡过羊城那些日子,回至杭城的种种譬如昨日,让人不禁一阵莫名的惆怅,有什么不舍的情绪从眼里渗出,猛地教她一阵噗通的心跳。 周幕迟如此隐晦之情,朝秋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只是有些惊讶,不安,甚至是微微的羞赧。 只是临他离开之时,她仍是踌躇不前。 这半年来的分离,却比之前没有撕破那层纸的时候,要来的更加想念。 也许是好奇心害死猫,也许她有颗不安分的心,越是想知道身体的秘密,心中离开的念头愈是浓烈。 这大周几乎每一座主城都设有仙肴馆,只是哪怕楚明泉也没有全部去过。朝秋隐隐感觉到,梦中的情境越来越强烈,直教她有些不安。 从信中推算开来。漠北的战事已经得到控制,加之天降泽雨,哪怕就是弩族也得抓紧时间从事生产。幕迟已经融入了林家将营,又有纪先生在一旁襄助,她又无需担心。 很快,冬天已经过去,春日来临之时,溪水汩汩,已可见桃溪中瓣瓣桃花随波逐流,妇人们轻唱着江南小调。因为新一排的宅院,愈发显得有些像世外桃源。 朝秋打点好了自己的行李,备好了男装。带上了仙肴馆的身份玉牌,又想到随行的人,似乎纪怀安早就猜到她会离开一般,半年来她对阿幼和阿袖两人已经熟稔无比。阿幼善水习武,整天笑呵呵的。另一个阿袖虽然是个女孩子,相较起来做事反而是最老成的那个。 临到走之前,楚明泉依然有些消沉,这心中很是忐忑。自从言璟变成了周幕迟,别人见他眼里的愁苦与不舍,谁又知道。他最担心的,却不是今后变成皇子的言璟,而是这自小就养在身边的闺女。 似乎远离了羊城。时隔这么多年,小时候朝秋闷闷的不爱说话,经常坐在海边的沙地上看海。过了些年,又发了高烧,人烧的糊涂忘了不少事。可性子却活泼起来。 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他只以为。从此朝秋都不会记起那些以前的事,可这几个月,楚明泉看在眼里,朝秋的眼底又带上了从前那样的沉闷与茫然。 李陶氏在一旁抹眼泪,伸手捏了捏朝秋的胳膊,说道:“这一个两个的都爱出门,你还是个女娃子,没得晒黑变瘦……朝秋啊,听姥姥的,咱还是不出门成不?” 朝秋笑着,心里头酸酸的,将李陶氏的手紧紧握住,“姥姥,你放心,我身边有阿幼和阿袖跟着呢。再说我穿了男装,走动方便的很。姐姐在家里帮着娘和姥姥,时瑞又还小,言璟哥……嘻嘻,我也可以像儿子一样嘛,羊城那里我熟悉的很,爹,是不是?大虎叔二虎叔也说过要我回去看看呢。爹,娘,你们放心,等到秋天罐头做成的时候,我跟着一同回来。” 叶氏有些发怔,见朝秋伸手握住她的双手,眼里到底酸出泪来,捏捏她的脸蛋,说道:“要是脸上少了丁点肉,娘都不认你,知不知道!去羊城那儿时多在大虎二虎那儿待着,仙肴馆的事情论理他们比你懂的多,好好地留心自己,别叫人给骗了……” 朝秋频频点头,就怕自己忍不住掉了泪来,嘴边的笑都快撑不下去,又抱了抱亭玉和时瑞,夏然夏晚似乎知道姐姐要出门,却不带他们,齐齐扁了嘴。 朝秋蹲下各捏了两人的鼻子,“夏然夏晚谁哭鼻子了,姐姐就不给他带好玩的好吃的,都要乖乖的。夏晚,你可别欺负夏然,鬼主意就你最多了。” 最后,人已经走到了山下岸边,三艘渔船打造的非常严实,构造堪比水军海舰,船上的水员俱是从长工里面挑出最好的,个个都有绝活。 朝秋站定,后面的阿幼和阿袖亦是紧紧跟着。 楚明泉一阵沉默,深深地望着朝秋,半天说不出话来。 朝秋自然晓得,走上前,缓缓展出一个笑脸,重重抱了一下楚明泉,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爹,你别担心,那些东西我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北山那边也不要教人过去。你……要好好顾着身子,忙起来可别忘了吃饭。” 楚明泉“嗯”可一声,声音暗哑,摸摸她的头发,说道:“朝秋,出门以后,别忘了这就是你的家,可要记得回来。” 朝秋猛的一怔,嘴里微苦,却仍是重重点了头,“我会很快回来的。” 正是朝阳升起时,楚明泉望着还站在甲板上的朝秋,一如当年自己出海之时那个模样,只是换了个位置。眼前一阵恍惚,朦胧见似乎又回到了那处荒岛上,朝阳初升,滩边的密匣,宛若玉翡的孩童,嘴中含着佛珠…… 春水泛滥,海水回暖,大批的鲜活海鱼群游浮面。 渔汛来临的时候,海面经常能远远看见或大或小的渔船。这时候爬虾最是肥美多肉的时候,往往都能满载而归。梭鱼长而宽,成群结队地浮到温暖的海域处产卵,嘴短牙厉,却是凶得如同鲨鱼。相较起来,牙鲆却是温和的多,春季里游回浅海处,往往都是肥美鲜嫩的居多。 还有那渔汛中最多的桃花虾,安康鱼,鲐鱼。黄花鱼等等,随着春季的回暖大量出现,惹得朝秋都只顾趴在船舷边上紧紧瞅着海面。可愣是看不出哪一片是最多的。 三艘渔船又往远处行了半刻钟,在阿幼的示意下,纷纷站定住自己的位子,大网唰得撒到海面,沉了下去。朝秋瞪大了眼睛,似乎看见了许多鲜美的海味一般,激动地跟着数号子。 “阿幼,这一网鱼如何?”待网快拉出水面,朝秋迫不及待地问。 阿幼笑道:“一定能捞上好些牙鲆,今天中午让阿袖做上一桌。哟。我看见了半滑舌鳎,这个尤其好吃,煮久了都不会老。哈,今天可是满载而归哩。” 朝秋顺着阿幼的手看到网中的一些软如舌的鱼,好奇的很,根本就认不出那么多的种类。待到渔网俱拉了回来,甲板上噼里啪啦的鱼群狂跳。几个水员各有目的地拉着筐子去挑拣,时不时将一些小的扔回海里。留下那些又大又壮的。 朝秋穿了一身简便的短装,作少年打扮,一船的人都称作少爷,加上阿袖也在船上打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便的。 “阿幼阿幼,这个是墨鱼对不对?”朝秋难得认出一堆站着小触手的东西,还是鲜活的,没成想如今她也能见到刚拉上甲板都是活蹦乱跳的。 阿幼一瞧,顿时笑了,“那个我们叫海蛸,你看,这个是八带虫的,这个是桃花蛸,各有各的叫法。待会儿我串一些给少爷烤着吃,倍儿香。” “蒜茸鲜贝才好吃呢,等退潮的时候咱们也去挖蚬子和蛏干,螃蟹也要。”海风吹得人懒洋洋的,朝秋看得胸口满满的,似乎这样的日子哪怕在船舱里睡个一天半天的,都特别有劲。 阿袖的声音虽然不温不热,可是也会顺着话说出一些新奇的东西来,“螺扇一类的海货,最美味的顶数象拔蚌,鲜灼也可,粥品也可,是最珍贵的。只是要注意火候和时间,不然肉质过于老韧。” 一个浪头打来,朝秋被船摇得有些晃,可眼睛却又大又亮,只等中午的饭菜快些做出来,她都等不及把舌头吞下肚子了。 阿幼抬头看了一会儿天,抹了额头的汗珠,笑道:“这三船海货足够了,咱们可以启程调头。少爷,你先去船舱里休息一会儿,天还没亮就出来看日出,看着眼睛都有些被海风给吹红了。” 朝秋下意识揉了揉眼,兴奋之后确实有些困了,便点点头,这甲板上她也帮不了忙,满地都是怪异的鱼类,有些据说还是咬人有毒的,她更是不敢碰了,“阿袖,记得早些来叫我吃饭哩,不然我睡得不踏实,万一把自己的舌头给吞肚里可麻烦了。” 阿袖闻言,手里继续挑选着中午的食材,嘴里应道:“少爷,舌头是吞不进肚子的。” 朝秋吐了吐舌,在阿幼猛眨眼睛之下,灰溜溜地进了船舱自己的卧室。熟悉的家什,松软的床被,即便船时不时晃荡,可她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醒来之时,朝秋肚子咕咕地叫,出了门一看,甲板上已经清洗干净,有的在收拾渔网,也有在掌舵把帆,亦有眯眼休憩的。 朝秋转了个身,去了灶间,门外几步开外,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香气。 风有些大,朝秋回头望着茫茫的大海,波光粼粼,宛若碎在海上的明珠,透着无穷无尽的神秘。 PS: 写得我自己都肚子饿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初进涂州 中午一桌鲜美的饭菜,饶是朝秋都吃了三个来回,实在是不舍得星点汤肉,最后苦着脸,舌头是满足了,胃也是超负荷了。 幸好早有先见之明,出门带了药箱,就连消食丸都有备着。吃罢之后,听着水手们的吆喝声,帆布哗啦啦地作响,朝秋坐在船窗边呆呆的看着波澜壮阔的场面,一时什么都不去想,仿佛那碧空和蓝海就如像一只张开的扇贝,让人有种错觉,似乎船就在里面游走,人亦是可以走到海面上。 船行的飞快,阿幼过来说道:“明日能到涂州城去,这时候海货卖的最欢,我们这三船挑的品相是最好的,几网子下去真是好利市。涂州那儿的大港口,仙肴馆也待了人,少爷,咱们卸下了海货,还要在城里补给一番,待个把月后另一波渔汛来时再出海最好。” 朝秋望着他,欢喜地道:“只管听你的,我是想在海上熟稔一番后,再去羊城那儿看看,你给于我的海图,有些地方我却是不明白。” 阿幼跟着到了案边,这整一副海图星罗棋布,有好些地方都用细小的描线圈了起来,阿幼细细看了一遍,心中一惊,有些犹豫地望着朝秋的后背,待她指着线路这才回过神来。 “阿幼,你可知道这一块海域如何过去?我问过我爹,这里暗礁多的很,加上浪头湍急,时常起风暴,不过那些最难得一见的珍货又时常出现在那里。” 阿幼暗暗攥紧了拳,心中想要吐露的话到底还是憋了回去,“少爷,您,您是想找海货,还是想找什么?” 朝秋脊背僵了僵,扯出一丝笑。说道:“再过两三年,我亦是深闺待嫁之时,可是阿幼,你也明白我并非有这般的心思和念想。这大周,乃至这海上,有许许多多的新奇的事物,我想多多见识一番。就如同你,年纪如此轻轻,捕鱼的本事都快赶上我爹了,我也想学上一手。等到以后……我想有一支能飘洋渡海、坚不可摧的船队,能够到得深海,亦能够去那些红毛子外商的国度瞧上一眼。阿幼你不觉得。这样比之整天呆在家中忙忙碌碌,要充实多了?” 阿幼这时明白过来,心里松了松,脸上也是放出光彩来,“少爷。那些红毛子多野蛮,不过有些东西倒是未曾见过,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也想过能把好用的学过来,省得每年咱们要花好些银子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而咱们的茶叶绸缎这些,价钱远低了去。” 朝秋惊奇。颇有些看好的样子,“阿幼你这个想法真好,我见过羊城的水军。每日操练的不过是如何捕鱼这些,简直就跟一般渔民无一二,顶多多了些腿脚把式。况且他们将鱼卖了私分了银钱,分明就是赚足了腰包,论起御敌之术。实在是太过差劲。我却不知,真正的海上猛将究竟是如何?是否真有船行一日千里?海域之中千岛万屿。是否会有另一个国度?哎,这些真教我有些想不透。” 阿幼张了张嘴,胸口憋着一口气,涨得发疼,又将目光投向案上的海图,忍了忍,闷闷应道:“少爷以后总能看见的。” 朝秋欢喜地点点头,将这海图稀罕得摸了摸,脑中已经记下了一大半,手中亦是拿着罗盘,桌上堆着一些天星图和记识卦位的书册,海绵吸水一般勤恳学着。现如今,怎么也比不上让自己充实起来,周幕迟很快就会掌握将营的实权,现如今,她只有改变从前的偷懒和取巧,真正学些本事,这样……哪怕以后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亦有骄傲的资本。 阿幼到了外头,抬头看着如洗的碧空,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腹中未出口的话憋得他难受的紧,那一刻看着少主如此的希冀,他差一点就说了出来。 阿袖从船梯上爬下来,见到下头站着的阿幼有些呆愣,一个纵跳下来,见他还没有发觉,便上前拍了他的肩膀,直把正发愣的阿幼吓了一大跳。 阿袖脸色一沉,这般无用,亦不知他学的功夫去哪儿了,对着他打了个手势,眼角略过窗口一角,见朝秋还在桌案上兴致勃勃地看,悄无声息地带着阿幼走远。 阿袖那般面无表情,阿幼从来都看不出阿袖的心思,现下冷静了,这才吓得一身冷汗,方才只要少主再说一些话,他就要说出云莱洲的事。每一个洲民几乎都是海岛上长大的,最是熟悉水,比大周靠海之民更加知道海神的脾气。如那些暗礁风暴一类的,他们或许只知害怕祈祷,可是云莱洲的洲民却是知道如何趁着最有利的时候躲避过去。 阿幼自知差点失言,只得垂下头低声道:“少主……她拿着那张海图,对靠近云莱洲的海域很有兴致。我也是一时心动,咱们如果能再回云莱洲,该有多好……想来主上也定是很高兴,少主这般喜欢大海。” 阿袖冷冷地望了阿幼一眼,不过眼底有些叹息,阿幼却是没看出来,他正低着头呢。 “你以后对少主说话,多想几回,别一个冲动就说走了嘴。主子那里,还需部署许久。若是被你搅杂了,不需要纪山动手,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阿幼扁扁嘴,一时有些恼羞,不过对阿袖还是恭敬的,“那等去了涂州城,给主上的信你可别提啊,不然我爹又得骂我了。他还在漠北那没水的地方猫着,听到这事火气更加大了。” 阿袖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阿幼的脑门,简直有些气着了,“你就这点出息!我看少主小小年纪的,都比你多长了几个心眼。你且收了那些话,想来过不了几年,主子一定会重回云莱洲。到时候你还有心想要去天曜城上长长见识,现在千万,必须,要管住自己的嘴。” 阿幼摸着额头嘻嘻笑了起来,想起那传说中的天曜城,嘴里的哈喇子流出来了,这可是所有洲民最想去的神地。哪怕是他爹去过之后,一个字都未曾吐露过,挠得他从小心肝脾肺肾揪揪的疼。 阿袖最看不惯阿幼这般小孩子模样,纵使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子,可这般模样,浑然不像是岳副将的儿子! 阿幼讪讪地走了,待黄昏之时,陪着朝秋一起见了整个海面变成火海一般,金光四射,直至那轮红彤彤的日头藏到西海下面,这才赶紧将朝秋送回船舱里。晚上的风比较急,又是回潮的时候,需要牢牢把舵掌帆,夜里可是最危险的时候。 阿幼跟着一干人等,奋战到了黎明,终于在淡淡的微光下面,看清了洋流去向,将一颗心稳稳落下。换了一批水手上来,许多人都是吁了口气,吃了些昨晚做好的点心,草草洗漱一番就去睡了。 等到天亮之时,船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偌大的涂州城港口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不堪的船队,一时之间都赶着早市聚在一块,不乏有许多亨商等着买货,赚第二手的买卖。 朝秋吃罢了海鲜粥,跟着阿幼,又带着阿袖下了船,那边仙肴馆的采买管事早就在一旁恭迎着,因为这三艘船无甚么标志,平日里楚家船队出海,大伙儿都明白这是仙肴馆供应的,都不会挤上去采买,如今见到仙肴馆的管事站在最前头,不免有些暗暗吃惊。 “嘿,胡管事,你们仙肴馆的船队前个儿不是已经回来了,那么多珍奇的海货,卖相可好哩。怎么,不过两天就卖净了?啧啧,这生意得多好哟。” 胡管事此时哪里来的及道明缘由,见三小姐作男装打扮,面上经过阿袖的手艺也只觉得这个少年生的异常清秀,耳朵上亦是没有耳孔,一下子根本看不出是女儿身,便急急搪塞了句,“是哩是哩,托福,生意不错咧。”说完,就挤开人群迎了上去。 这边的船因为楚家员工挡着,没有人上来,那边却已经有人直接跳到渔船上,指着船舱嚷嚷:“给我一百尾黄花鱼,要挑大的。”又有人叫道:“喂,船主,带鱼都给我留着,我正缺腌一批鲜货送内陆里去哩。”前头的人紧着挑好的,船主笑不拢嘴,这海货都讲个货好价好,看排在后头的人越来越急,不由出声说道:“一个一个来,大家可以先看,等我记下数目,这才轮到诸位老客。” 那边如此忙碌,朝秋听着港口边的嚷声一层高过一层,虽然腥臭的很,但是这般下来,却是通身舒坦,饶有兴致地跟着旁边的人去看他们抬下的鱼货。 “鲜活是鲜活,个头倒没有我们的大。” “阿幼你看,他们的半滑舌鳎居然这般小也拿上来了,亏得你说靠海吃饭的人实诚,晓得留种养大,可咱们船上都把这些小的重新扔回海里了,他们怎么也拿来卖?” 阿幼见几个买鱼的人耳朵尖,纷纷看了过来,不由低声说道:“少爷,我阿幼瞅准的地方,自然是最好最大的。肉多种类也全,他们这一筐子剔完的肉,还不如我那半筐子哩。” 朝秋不由崇拜地道:“阿幼你以后可要教我如何识暗流和渔汛,我看了这么个把月,只是见你一个网一个准,后头跟着自家船队一天一天地满载而归哩,最后就只剩咱们去了远些的海域打捞。” 阿幼得了夸奖,立马扬起了脑袋,“那是,以后阿幼哥哥给你多露几把手,若难得遇上海猪也能给你训一只回来玩玩。” 朝秋惊奇,欢喜异常,“阿幼哥——哥——你居然还能训练海豚!” 第二百章 街角惊闻 阿幼心头一惊,忙抬头去看阿袖的脸,见她神色依然平静的很,可是阿幼深知自己又失言了,忙挠后脑勺打着哈哈说道:“少爷,阿幼说能抓鲨鱼,你也信不?” 朝秋心思转了转,依然有些猜得阿幼不想就此说下去,心中仍然有些耿耿于怀,她未见过真正的海豚,可阿幼从不说谎,只怕他身上也有秘密。便故意道:“自然信的!改明儿你就去抓条鲨鱼回来,至于那海猪,若是真碰到了,阿幼哥、哥!我可等着你与我训一条来。” 阿幼立时苦了脸,浑身不自在。朝秋轻轻耸动肩膀,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阿袖说道:“阿袖,你可别再冒寒气了,瞧阿幼冻得都快哆嗦了。” 阿袖眼珠子一转,却不再对阿幼放冷气,倒是面上有些僵,也不知是不是被朝秋戳破了那心思,干脆将目光投向了那挥舞着大螯的海蟹堆里,不少人都在观望,凭着经验挑黄多的。一般秋天才是吃肥蟹的时候,不过那时都是淡水里湖蟹河蟹滥多的时候,相较起来,春天吃海蟹滋味也不遑多让。 兴许是船主特意打了这么一舱海蟹,正坐地起价呢,看有些人挑挑拣拣的,忙说道:“这可不能挑着买,你们尽管报数,多少斤的我用渔网子一兜就有数。要这般拣下去,我这趟生意可就没啥赚头了。” “阿幼你看,他们的爬虾亦是比咱们的小……中午我还要吃这个,怎么都吃不厌。”朝秋看着岸边各种各样的海鲜,不由咽了咽口水。 阿幼很是得意,最近他在少主身边可是吃香的很,海里的东西他一闻就知道是啥。现在看别家的爬虾,个头还不足自己捕的三分之二大,不由咧开了嘴。“好咧,少爷你就等着中午好好吃一顿。” 偏头看去,那些还浸在海水里的贝类一翕一合,生蚝经过冬天一宿又长了个大个,唯有紧闭着嘴的才是活的,死了之后就嘴就张开了。春天的扇贝出黄多,花蛤、海虹最多,味道又鲜,买不起珍货的几乎都是奔着这些十文左右一斤的花蛤来的。两尺长的大龙虾,虾头都快赶上孩童头一般大。 待走了几步。却见许多人围着一个木箱子,纷纷都在吆喝,“我要十条海鸡子!挑鲜活的!”旁又道:“船主。兜五十条,我这就赶着回馆子下菜哩。” 朝秋好奇地张望,却见一条条犹如白肠的东西在水里蠕动,吓得她全身打了个激灵,止不住泛起鸡皮疙瘩。 阿幼低头望去。看见那条条肥壮的海肠,大声问道:“船主,你们这海肠如何卖?” 那船主笑呵呵地应道:“三百文一斤,咱就捞了两百来斤嘞,不多,您要是想买呀得快些。这都五十斤去了。” 朝秋咬着唇,满脸惊恐的表情,说道:“阿幼。你莫不是想买这东西吃吧,怪恶心的,我全身都还在起疙瘩哩。” 阿幼摆摆手,附耳轻道:“少爷,这个东西可是难得的美味。男女老少都能吃,尤其是对爷们来说可滋补……咳。反正少爷你就当看看,我今个儿做几样菜品出来,保管你止不住嘴。” 见那边频频有人在喊数,阿幼连忙加了进去,要了三十条,立时就付了银钱。朝秋跟在阿袖旁边闪得远远的,虽说这海鸡子长得像大肠,可毕竟是活的,一扭一扭活似大虫子一般,便将脑袋整个背对着欢欢喜喜的阿幼,赶紧地穿出了人群,一口气回到了仙肴馆派来的马车上。 阿幼这时还在跟别人吹嘘今天得了好东西,只有他知道如何将海鸡子做出最美的味道。朝秋跟阿袖对视一眼,纷纷做了个斜目的动作,两耳自动屏蔽了周围热情夸赞的声音。 胡管事因为得了信,早已将最好的东西留下,只等中午的时候让大厨烧出最鲜美的珍馐席面。三少爷这次虽说是出门游玩,可在胡管事看来,算得上是巡查楚家家业。得了上头的消息,少爷可算得上仙肴馆的三当家,这最初的豆腐、鸳鸯火锅、珍奇甜品等等,可都出自少爷之手。这可就是行家啊,涂州这一片显少有当家的来打理,这可是第一次,必得做齐全了。 因为在船上睡足了,这时日头才刚刚升起,涂州城热闹非凡,朝秋亦不想立即去仙肴馆,便让一众人先行带着海货离去,自己和阿袖两人逛了起来。 阿幼一看,犹豫之下想将海肠交给其他人,自己也跟着来,到底被朝秋给嫌弃了。阿幼一副受伤的表情,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幽幽地坐着马车离开。 转了两条街,正是卖那各色海鲜早点的地方,虽然摊子小,可一长龙摆过去,人又多,大多都喜欢吃海鲜粥,虾饺,酸辣粉,汤米线,肠粉……不一而论。 朝秋很早时就在船上吃了早点,如今看这般热闹,便伸手拉过阿袖,在一处酸辣粉的摊子上坐下来,自己先看看别人的点法,征得阿袖的同意,上了两小碗酸辣牛肉粉,一碟子海虾饺。又听旁边一桌的老太爷笑呵呵地介绍说这摊子的肠粉可是最地道的,朝秋忍不住又点了一份咸的,待吃到嘴里,居然是混了猪肉、牛肉、虾仁等等,直到最后吃完,仍然是泛着口水止不住,转战其它的美食。 这么一来,两人吃了个混饱,又见到有羊城那边来的摊主做的艇仔粥,鱼片爽滑,炸花生酥脆,朝秋颇为不舍地将目光移开,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个月要把这涂州的美味都吃尽才罢休。不然等到了海上,有些东西不易保存,必得吃上个把月的海鲜了。 待走出了这早点一条街,转眼就是进了马车纷繁的路上,阿袖手里提着两份外带的荷叶饭和艇仔粥,正是朝秋准备带回去给阿幼的。忽的朝秋竖耳从嘈杂的人群里听得漠北两字,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那边有两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正坐在一起吃着及第粥,不时说些奇怪的话。幸而这涂州是繁荣的港口,有许多外地人带着口音,故而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朝秋下意识垂着眼睑走过去,不去看他们一眼,走到一处卖贝饰的地方,那小摊主热拢地介绍珍珠,风铃,珊瑚海螺一类的东西,俱是挑最好看的摆着卖,还真的吸引一些外来的孩童。 朝秋挑了一串珍珠链子,想了想说道:“有没有适合年纪稍大一些的人戴的,我却不要这些唬小娃子的。” 那摊主便从带来的兜里开始翻翻捡捡,趁着这个时候,朝秋屏住气细细地听隔壁那摊子上的两人说话,一会儿大周话,一会儿又降低了声儿说些听不懂的生硬方言。朝秋仍垂着眼睑,安静地挑挑拣拣,谁也不曾注意到,隔了这么远的大街,居然能从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这两个矮小男子的对话。 等听完了几句,朝秋随意地捡了两串,阿袖掏出钱袋付了钱,结果摊主包好的东西,目光扫了一眼朝秋,却见她一手拿着最初的那串珍珠,一边走一边拨动,眼睫被日头在眼底打出一圈细密的影子,个子拔高许多,嘴角还微微沾了些方才吃肠粉时候的汤汁,唇红齿白,生的玲珑秀气,似乎再难粉饰成一个少年的模样。 阿袖眼里波澜不惊,耳朵几不可见地抖了两下,待听到那一些生硬方言之后,眼里幽幽的冒出寒光,立时闭上了眼睛,手抚过耳垂,指节交错点了几处,再望向朝秋之时,嘴角已是有些笑意。 朝秋想来想去,从那只言片语里揣测不出究竟是何意,只知似乎有一批东西要运至漠北,至于时间,地点,何物,缘由,一切都被那生硬的方言给掩盖过去了。 但她的第六感十分强烈,必是跟言璟哥有些干系。这时候漠北正值春季,牧草才吐露出地面,又是粮食最少的时候,只怕弩族…… 阿袖见她面色犹豫,自己也不言语,已经安排了后事,这些都无足轻重了。 两人皆无再逛下去的心思,草草地穿过人群,走回原先停马车的地方,垂眸倚靠在车里,一路向仙肴馆驶去。 此时阿幼正在天人交战中,被留着这处的聂伯狠狠地训了一番,光顾着吃与耍,居然连少主都不要了。阿幼一面满心愧疚,一面又恍惚庖厨中的海肠,着实令聂伯有些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外头来报,少主回来了,聂伯脸色一喜,见阿幼也露出喜色,不由拉下脸道:“以后可别再这般不经事,你爹要是知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 阿幼胡乱点点头,急匆匆跟着出了屋子,先是见过了朝秋,阿袖居然还给他带了荷叶饭和艇仔粥,感动得他一颗心都揪出水来,又想到要给少主做美食,忙急急地奔去庖厨。 他那三十条肥肥的海鸡子哟,可别被那帮人给偷偷吃掉了。 这涂州城靠海,仙肴馆占了城中一亩地的好地段,又另僻处后院,专门供大伙儿住宿,朝秋一来,已经有人将独栋的二层小楼打扫干净,只等她过来舒坦地住下。 待进了屋,阿袖仍是跟着,朝秋有些奇怪,问道:“阿袖,你从半夜就未睡,现在也去睡个囫囵觉罢。” 阿袖望着她,面色平淡,可说出的话却教朝秋吓了一跳,“少爷方才是否听见了街角一对矮小男子的对话?他们说的并非大周小地方言,却是离这最近一处外族的岛语。” 第二百零一章 沧海观书 朝秋一听,惊得问道:“阿袖……你如何知道?” 阿袖依然是那副镇定的神色,嘴中应道:“我从小就住在海岛上,除了练武便是学各族异语,这些人虽然有所掩盖,可我依然听出来,与倭琉岛语有些相似。” 朝秋心惊不已,“倭琉岛……东瀛人?他们说了什么?” 倒是阿袖讶异地抬了眼,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放于案上,说道:“确实是瀛人,不过这几个应该是靠近涂州这边的,漠北以东的东阪岛正是他们的群居之地。这两人口音已经有些变化,我只听出几句,怕是要从涂州运一批东西到漠北去,究竟是何物听不大出,似乎是箭筒一类的东西。” 朝秋心中顿觉不可思议,瀛人居然从大周送货出去,又是送到漠北,也不知究竟是交给谁的。按照常理推算,瀛人自始至终都是奸诈狡猾之徒,但凡有利益才会铤而走险,如果这批东西真的送到了那里,不知道言璟哥…… “阿袖,你将此事报于纪先生,事无巨细一应写上。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东西究竟是从哪一条路过去,哎呀,糟糕,那两个人如今却不知去了哪里?”朝秋顿时觉得自己少了个心眼,怎的忘了要派人跟上。 阿袖应道:“少爷放心,我已经派人跟踪了,只是听他们的谈话,似乎对做这事颇为熟稔,故而话里也没透露出许多讯息,只是说了些天象一类的话。” 朝秋摆了摆手,“跟上就好,我们要在涂州城呆上月余,只愿早些揪出这异番来。我最厌这等瀛人,奸诈不说,不仅想怂恿漠北那些蛮族搅和边境不得安宁。现如今居然又从南下近海处动手。他们的野心果然大的很,怕是有能力了想要分食了这大周!” 阿袖扫了一眼,心中有些讶异,见朝秋颇有些咬牙切齿,心中隐隐存了怪异的念头,“少爷,你不喜这些岛国之人?” 片刻,朝秋也觉得自己的私心在作祟,扯了扯嘴说道:“我不过是不喜这样伺机盯着他国土地的人罢了,海上还有许多风景秀丽之处。依我看来最富饶之地便是近海诸城,比之漠北那等荒无人烟草木不饶,着实是天上地下之较。” 阿袖这才将心中的异样收回。也觉得少主的话有些道理,论及天下最富庶之地,谁若见过云莱洲星罗棋布的千岛万屿,只怕从此觉得大周都比不上这般美妙的仙境。 放下了心头的纠结之事,朝秋吃饱意足。顿觉有些困了,便叫阿袖自行去补觉。她也起的早,如今距中饭还有两个时辰,可以看一会儿书,再眯一会儿,下午才有精神出门。 转眼间。阿幼已经在灶间里忙活开了。许多打下手的小儿俱是有些羡慕阿幼处理海货的手法,那刀子在他手里就跟活了似的,唰唰就把那鲜活带刺的海货给剔了鳞抽了骨。所有的食材都码好备齐,只等葱姜蒜大料等等一应的佐料切上。 聂伯背着手转过来,看阿幼这通身的功夫都花在了吃食上头,不由暗暗骂道:“臭小子,平日让你多学些拳脚。结果你倒是全用在灶房里头了。” 阿幼犹自不觉,笑得欢喜。“少主现在喜欢我做的海味,就是阿袖都比不上我哩。这有什么不好,少主高兴了,我也高兴。” 聂伯忍不住揣过一脚,嘴里骂道:“你个小子,居然还敢得意起来,看我不告诉你爹,将你调到漠北那寒洌之地,让你也吃那份罪去。” 阿幼一时间手上一滑,海肠掉在盆里,那头带刺的地方还挂着上面,嘴里到底软软求道:“好聂伯,我还是好好呆在少主身边,伺候好吃穿,教她海上的一干经验。那漠北多冷,如今还有皑皑春雪哩,咱都是海上长大的人,哪里受得了去骑马吃沙粒子。” 手上熟练地将海肠的内脏和血液洗干净,剪成一段一段的,旁边备着韭菜,鲜淮山,香椿,草菇等,甚至还准备了饺子皮。 聂伯凑近眯眼瞅了瞅,一脸的又笑又气,“毛都没长齐的仔,居然还爱吃这玩意。这东西最是好吃,若是给少主吃上了瘾,对她可不大好。” 阿幼嘿嘿笑了下,指着草菇、淮山一类的东西,说道:“我这不是做一盘韭菜炒海肠,淮山草菇海肠汤,再给少主端一笼鲜饺,全用小份的盛。不多不多,余下的第一个就给聂伯你尝尝。” “兔崽子……皮痒实欠挠……” 这般过了许久,终于将丰盛的中饭给做成了。除了几样海货阿幼自己做了,其余的皆是胡管事安排的,花尽了心思,只差让各大厨做出最出色的那份呈上来。 等朝秋一脸清爽地进了厢房,见那转桌之上满满当当的各色珍馐,慌忙扶住了胃,一脸沉痛又带着惊喜。 阿幼打量朝秋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安,便走过来低声问道:“少爷,这些不合胃口?还是胃疼?” 朝秋叹了口气,说道:“阿幼,你这是诱惑我犯罪哩!我的胃只有这么一小个,整这么一大桌好吃的,不出三日,我不是胖死,就是撑死。” 阿幼赶忙道:“我赶紧撤下几盘,少爷你可得吃少点,万一撑坏了可不好。” 朝秋泫然欲泣,“你现在从我嘴下拿走,我便再不要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招呼阿袖一同坐下吃菜,投身到珍馐大战中。 阿幼嘿嘿挠了挠头,也跟着坐下同吃起来,倒是那个胡管事战战兢兢的,只怕当家不满意,哪里料到几个人吃的满嘴流油,恨不得端起盘子狂扫。 这一顿饭菜下来,朝秋歇了要出门的心,只在院子里溜达消食一会儿,听着叫做聂伯的老渔头说些涂州和海上的趣事,这春日的下午就这般过去了。 又过了两日,那边没有传来多少动静,似乎从那一日听到之后。这两个瀛人跟常人无一二,在船上做活,不时买些海货回去自行做饭。 朝秋不过打听到的,便是那两人喜欢吃些鲜嫩的生鱼。对这种菜系,自从她吃坏过肚子,从此以后敬谢不敏,仍然觉得还是煎炸烤焖蒸才是最地道的。 看了一番仙肴馆开春之后的账本,这涂州城人来如织,食客颇多,故而账面上月余赚的银钱就比得上其他地方两个月的收入。 春天的渔汛一拨接着一拨。往往需要经验充足的渔头,渔船出海一网满载除非运气好,大多都是靠着经验去寻洋流和鱼群聚居的常地。 朝秋跟着聂伯又出了一次门。是去港口检查渔船,每次回港都需要从里到外的检修。这吃海上饭的,对这一类的事情是放了一百个心思在上头。 若非真正扮作男装,跟着聂伯去学那些敲敲打打的活,朝秋还不知这一艘渔船居然如此坚固。甚至不同于大周的船舶,在一些细微之处略略改动一番,在海上行驶起来更加快捷与方便,便暗暗记在心里,秉着记忆力好,若海绵吸水一般学起来。 涂州城的柳树早已经垂下了绿条。生机勃勃,而在千里之外的漠北,这时候的草原才刚刚苏醒。只有那么一星点的绿意。不过相较于冬日的皑皑大雪,已给屯驻在漠北的所有将卒与戍民带来了喜悦。 天才微亮,草原深处的水湖边,一支骑队在补给清水,马鞍一侧的袋里掏出一些豆子杂粮喂给战马。少顷。这支骑队又翻身上马,继续每日不停的操练。 驻扎在城外的毡帐中。外面的春风还有些凌冽,帐中温暖如春。这一支驻军靠近鹘城,相较于驻扎在漠北以东的纪怀安来说,这里已是安全许多。 帐中的声音稍稍厚实了一些,不断地筹谋布兵之策。 陈佑抖落了身上的沙粒,钻到另一处帐中,说道:“沈神医,上一副方子快要吃尽,二皇子的身子确实好了不少。依您所见,是否继续喝下去?” 沈瑜卿手中翻着药材,抬头沉吟道:“我先过去看看,那剩下的先别喝了,待把过脉之后再议。” 沈观书停下手中的药杵,跟着一同进了帐。 等两人出来时,直觉得这帐内帐外,恍若两个节气。 回至药帐中,良久,沈瑜卿停下笔,说道:“观书,你来看看这副方子,可有过凶之处?” 沈观书并未做声,先是仔细地看了一遍方子,揣摩一番,这才道:“爷爷,鸩羽的分量还需加一钱,将这雪莲剔去三钱,这是喂毒之法,而二皇子用部药压蛊十七余年,这若干的滋补物对他来说已经不多见效。” 沈瑜卿想了想,点点头,删减增添一番,最终才定了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观书,爷爷到底是老了,这两年身子愈发倦怠……只可惜你擅于解毒,并不擅于医术,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深观书莞尔一笑,却是提起了另一桩子事,“爷爷,你还记得在蜀中疆族里见过的图腾吗?” 沈瑜卿抚须道:“银色若阴月,碧蓝如深海,隐隐有金线贯穿,我猜想,疆人一族,远在深山丛林近水之处,月圆之日必要祭司一番。只是那碧蓝之色,究竟是指什么地方?苍穹?海域?亦或是普通之水罢了。观书,为何会提起这件事?” 沈观书面色平和,缓缓言道:“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天月盈满,他们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正是东南之面。这般算来,蜀中并无多大的湖泊泽地,甚至他们在山中亦非将水当做珍品。我猜想,很有可能这图腾的由来,并非在大周之内。” 沈观书的目光缓缓地投向了窗外,正是东南月升之处,“东海南海奇闻异事尚不可穷尽,甚至千年不腐之尸亦有尚存完好的。如果要彻底找出解蛊之法……爷爷,这对我来说,诱惑实在太大。我想触及真正的云莱洲,而非是那身材精悍、蛇鼠之心的倭琉岛人。他们嘴中的话,不可尽信。我想云莱洲如此神秘,数千年不得其踪,如瀛人之流,怕是其中的附属之一罢了。” “云莱洲,海上蓬莱……”沈瑜卿眼里透着一丝迷茫,半晌摇摇头,“观书,你年纪还轻,这一生能去的地方不可穷尽,不比爷爷到了垂暮之年。二皇子这边有我继续看顾,若你真想去寻,只管去吧。爷爷这里不必担忧,想来还能拖个一年半载安然无恙。” 沈观书眸中略有些激动,又有些踟蹰,不过在沈瑜卿的抚须笑颜下,到底弯起了嘴角。 东海,南海,云莱洲…… 不知那是何等玄妙之地…… 第二百零二章 稚子美妇 涂州城的夜里,有些微冷,风轻轻吹着,移栽两月有余的芭蕉蔸茎倏倏作响,那地上覆好保暖的茅草已经有些烂入泥地,松土有些微的湿,一脚轻轻踩下去,容易留下一个脚印。 窸窸窣窣间,有六人从漆黑的码头里走出来,大半时候站夜守港的水军几乎已经困死过去,一旁的油盆中素油已经燃去大半,那火光也被风吹得四下碎乱。 呼噜声不绝于耳,守港的夫役被守窗处灌入的冷风打了个喷嚏。这下半夜的气温降得快,差役恍惚的眼神看外头碎光点点,想来根本无事,便把这戍守亭的的帘子给彻底放下,抱着暖和的被褥,彻底睡死过去。 这是一夜中人最疲惫深睡的时候,除非打起响雷,或许还能惊醒一二,况且又是在海涛拍岸的码头边,更加无人去注意外头的动静。 黑暗里,一些俯背潜行的人背着密封的木箱,悄无声息地与涂州港口的接应人交换了东西,嘴中生硬的话语简单地说了几句,树边的老鸦时而呱噪一声,一切进行得顺利之极。 待那接应的六人将东西装回马车,分成三辆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唯有几声狗吠昭示这个不平静的夜。 马车左拐右拐,绕了大半个涂州城,不断有普通相似的马车混进街巷里,这般过了大半夜,三辆马车已经混淆在二十多辆中,目的地各不相同。 那海平面只微微的红曈,已经有妇人早起,端着一只白净的碗,一路走过芭蕉阔叶之处,那上面凝结的甘露一滴一滴地收集,等到整个日头跳出海平面,这才有了半碗。带了回去,家里头从公婆到孩童都吮了一小口,妇人们这才将煨好的米粥小菜端出来。 涂州城湿气重,可从老一辈时候传下来的养身之道,不仅喜食辛辣酸爽的食物,同时每人也必须晨起吸吮若干片的芭蕉甘露,颇有些延年益寿的说法。 阿幼这时已经打完了一套拳,出了一身的热汗,正用干毛巾擦着脸,见阿袖从外头回来。身上的黑色薄衣微微有些湿。阿幼见她眼底有些泛青,便咳嗽一声,说道:“阿袖。你夜夜亲自带队,不要累坏了身子。再过半月,咱们可又得去赶渔汛了,那时候风浪大,容易熬夜哩。”说完。将腰间的一只手掌大的瓷瓶递过去。 阿袖接过阿幼递来的瓷瓶,打开一闻,勾了勾唇,那疏然的脸上微微有些暖意。芭蕉甘露,这半个月阿幼日日给她弄来,倒废了好些力气。 阿幼擦净之后。从她眉眼里看不出喜色,嚼嚼嘴,叹道:“这帮贼人。怎的一直不动手……主子那儿应该已经收到了信,咱们都还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阿袖一擦嘴,忽的说道:“已经有了。” 此时阿幼正拿着斧头劈柴,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那准头差点就走了。忙回头喜道:“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可以捣了那狗仆的老巢!” “有三辆马车,追丢了一辆。不过也是差不多能查出来,现在只怕已经在城门口排着队等出城。”阿袖淡淡地说道。 阿幼一惊,一把斧头抡圆了,大腿粗的木柴被劈裂成两半,嘴里吆道:“喝,还不逮住他们!怎么放他出涂州哩?” 阿袖瞥了一眼,眉头抽了一下,果然她不能指望阿幼单纯的脑子有什么好主意,干脆说道:“主子的命令未到之前,切勿打草惊蛇。” 阿幼自知失言,回头一想确实是有这样的条例,咧着嘴尴尬地笑了,正要说些别的话时,朝秋已经换了衣裳,一身青布轻炮,装束简短,活动便易。 她昨夜看书至深夜,倒不是研究那些颇为难懂的海上技活,却是让下人寻了一堆海外异志,兼并一些图册,一时之间不禁看得入神。今日起来不停地打着哈欠,连发带都有些扎歪了。 阿袖走了过来,熟练地将朝秋的发带缚正,这才轻声说道:“少爷,鱼已经落网,钓了两条放到池子里,丢了一条。” 朝秋踢了踢脚,挽起袖子,神色振奋起来,“乌鸟的传信速度半月可到漠北,再过半月咱们便可收网了。只是那时咱们也要出海了,这边是谁在接应?” 阿幼抢先答道:“自然是聂伯,别看他一天到晚背着手,若是想揍起我来都能追一天半夜不喘气的!” 朝秋莞尔一笑,自然知道这里许多人都有绝活,却不料看着乐呵呵的聂伯也有这身手,便点点头道:“那好,今日我要出门,去看看海商有无带一些新鲜之物。” 瞧见阿袖眉色间有些困殆,朝秋挥了挥手,指着阿幼说道:“今日就阿幼陪我出去罢,阿袖你忙活了半个月,这就好好去补觉,中午我便在外头吃了,不必等我。” 阿袖有些犹豫,不过看阿幼一副正色信誓旦旦的模样,心头一暖,神色松了下来,说道:“多谢少爷。” 朝秋笑道:“该是我谢你才是,熬了这么多天的夜。走,咱们去吃肠粉去,昨个儿又寻到了一种馅儿的,味道特别好,酸辣牛肉粉也要,怎么也吃不厌。” 身后两人相识一笑,也跟着朝秋去了早堂。不远处的聂伯笑呵呵地点着头,心中思量应该在密信中添一笔,少主颇喜欢酸辣之物,还有那肠粉也是,想来以后若是重新回到那里,这肠粉手艺也得带过去…… 慢步走着,旁边的一名小厮走过来报,“聂领,主上的密信到了。” 聂伯立时就道:“快给我看看。” 一条布帛递了过来,聂伯从腰间掏出一只瓷瓶,拔出塞子熏了一番,那上头的字迹便显露出来。 聂伯看完了字迹,摩挲了一番,走到灶间里投入火中,那眯着的眼睛里也看不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所有人都接到了命令,严守十日,务必安排好接应,不日便有人过来。 朝秋一路出了门,这时正值辰时,不少人聚在港口,先前渔市大多撤了,腥气少了许多,此时正是海商摆货之时,许多东西稀奇古怪,或是未见过的香粉,熏香,调料,又有从南北两边带来的新奇之物。 朝秋跟在阿幼的身边,挤进长如龙的早市里,不断挑挑拣拣,寻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或是种子,或是深海带来的异物,朝秋不时与那些摊主攀谈一番,听几句外海的事。 她心中已然有数,纵使海外异志写的颇有些离奇之处,若干荒唐至极的传说,直令她心中有些慨叹。 言璟哥曾经说过,纪先生或许来自云莱洲。这处海域她未曾听说过,可心里隐隐有些熟悉。加上异志中若干传闻,蓬莱仙岛,海市蜃楼,这在以前她都不信的东西,如今心中像是裂出一道隙缝,似乎很快就要触及边边角角,直教她兴奋又心惶。 早市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那些守夜的夫役早已经打着哈欠回家睡觉,而管理早市的夫役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收取一些费用,有些给的多,有些直接塞摊上的东西,不过一个早市差役就能收好些油水。 朝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身后的阿幼提满了物件,等她还想再钻另一头的早市,阿幼已经没有手可以提了。 朝秋咧嘴直笑,这般快活又繁忙的日子,除了想念家中的一切,挂念言璟哥和纪先生在漠北好不好,每一日都过得无比美妙。 远远往那边看去,太多的人在挑选,朝秋便想让阿幼先把东西放回马车,正走了几步,忽然心中一动,那种既有些熟悉又有些奇异的感觉,令她微微侧目。 那边四个人,一女三男,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孩童。五人穿着上倒显得不怪,只是将那女子护得紧紧的,颇有些看守的意味。在这拥挤的早市里,别人一般注意不到这样奇怪的现象,只是朝秋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顿时全身有些汗毛竖立。 阿幼止住脚步,问道:“少爷,怎的了。” 朝秋不动声色,抿了抿嘴,说道:“无事,你将东西放回马车,我就站着这里,放心,我晓得你们留了人看着的。” 阿幼心头微震,不过又想到少主聪慧得很,自然会猜出一些,便点点头,快速地离去,找到接头的人将东西给他,自己逆着人群寻回来。 此时朝秋呆了一呆,蹙了眉头,嘴抿成一条线,站在一处卖海鱼骨饰的摊位上,拿起一只獠牙细细看去,脑子却一点点地控制心中的那异物,慢慢剔除周遭的噪音,将心神俱都投到那四人身上。 被三个男子护在中间的女子长相十分柔弱,眼里有些湿气,走动的时候双膝如同粘住一般,迈着小步有些别扭。怀中的孩童一脸困意,少妇的声音极弱,可一旁的男子却是听到了,“我,我寻不到……他,今天应该就在这附近……” 那男子警觉地四顾,朝秋顿时低头,和小摊贩问起这是何鱼的骨头,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稀奇螺贝。 少妇紧张地缩着肩膀抱紧了孩童,看着一众的人群,想要从中寻出什么,只是怎么也找不到。 那三名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互相打了个眼色,就拥着少妇往早市外头走去。 此时朝秋不慌不忙将一粒从未见过的透明珠子砍到二十文,那小摊贩苦着脸直说亏了,到底接了铜钱卖于她。 朝秋转身就走,正撞上回来的阿幼,略仰头动了动唇,阿幼眼里一紧,微微点头,拥着她也随意地朝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第二百零三章 鹬与珠蚌 两个人静静地跟了一会儿,阿幼错开几步同一个迎面而来的人传递了讯息,这才牢牢地跟上朝秋的脚步,“少爷可累了?我们先寻个摊子吃茶,再去逛如何?” 朝秋心中已知阿幼派人去跟踪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进了涂州以来,似乎都成了密探一般,不时碰到一些古古怪怪的人,先前是瀛人,如今又是几个奇怪的人在寻些什么。这其中似乎有些巧合,毕竟她感应到的那股熟悉和毛骨悚然之感,皆来自于这几人。 那三个男子身上的气味,有别于这早市其他人的腥膻或汗味,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焦烟味,却不是庖厨中的那种。 朝秋暗暗以手指抵住心窝,她能感觉到,那个美妇和稚子的身上,有什么是令体内之物兴奋的东西。 虽然这般说来,很容易吓住自己,可她却明白,身体之内似乎养着一种东西,能够加强她的五识,只是掌握不得门道,似乎还应该有更奇特的作用。 两个人在一处茶摊上坐了须臾,阿幼想了想,便道:“少爷,这些事交给我便可,您以后可别自己再以身犯险,这涂州城看似繁华,内里龙蛇混杂,万一遇上一些阿幼来不及处理的,阿袖必恼我,聂伯非揣飞我不可。” 朝秋喝了一口早茶,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省得,只是但凡有些怪异的,总也控制不住自己。以后我会小心一些,再不与你们错开。” 阿幼笑着点点头,这才说道:“如今已经有了眉目,少爷也好放心。那老巷子里的书铺似乎又淘过来许多旧书,少爷如果想去,正好今天一同去了。” 朝秋当下喜道:“真的,这书铺的老太公似乎有些了不得。经常从别处弄一些奇闻异事来。咱们吃罢中饭再去,我得淘一个下午哩,希望那几人的事快些弄出眉目来。” 阿幼笑着点头,两人没等那离开的探子回来,便又杀回闹市里,买了一些有用无用的东西,将马车填了大半。又拐道去了吃食摊子街,也不去大些的饭馆,一路买了许多小吃,蜂巢芋角。捶肉丸子,蘸仔鸭子,再吃了一碗海鲜粥。咬着嚼尽十足的炸海蛸,饱满意足地歇在马车里,朝着老巷子的书铺驶去。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回来报信的人只说这几人回了一处僻静的屋宅,有许多人看守。那孩童似乎得了病。美妇跪着求什么,却是被一个头领之人给喝斥了。探子不敢久留,在附近百步处安插了人手,这就回来报了。 此时朝秋将至书铺,听完之后又有些惊骇,她心中愈发肯定。那美妇与稚子身上必定是某种东西吸引住自己体内的那个东西,可是究竟是什么,她又不敢确定。照理说。控制一种人,用的必定是毒药,这其中的内情,亦不知与先前那批偷带东西的瀛人有何关联。 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朝秋便放下心思。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淘书上头。一堆书好些都是缺了边角的,也有灰尘蛛网的。老太爷躺在摇椅上,只管让朝秋自己找,找完之后只需付银钱便可。 这一回,朝秋一扎入书堆便是一个半时辰,待累得眼睛酸涩,人也有些困倦了,这才将搜罗到的宝贝付了银钱,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阿幼走在最后抱书,朝秋先行上了马车。 那老太公眯着眼睛也不知睡否,阿幼本想说一句,忽的那老太公抚须说道:“下一回直接全部送来混到书堆里,省的这娃子隔几日就来折腾,老头子快要离开涂州城了。” 阿幼叹了口气,也是颇为无奈,一次不能给多了,只能让少主一点一点地知道蛛丝马迹,好让她以后也少受些惊吓,不然那么多奇异之事同时揭开,更有偌大的敌人在,对少主着实有些不公。 朝秋上了马车,手中翻动着书籍,眸中的神色排山倒海般晦暗不明。 她一直知道阿幼和阿袖瞒着她许多事情,可是那股忠诚确实不假。她也曾经猜疑过,是否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勘破,不然何以会听她号令?尤其是她吩咐一些古怪之极的事情,下去办事的手下却隐隐有种欣跃之态。 仿佛,她就是那个主子。 朝秋抿紧了嘴,他们不会直接告诉自己,只让自己一点点去接触。这一切的背后是否跟纪先生有莫大联系,包括现在她愈来愈熟悉体内的那事物,相信下一次,她能从书中找出缘由来。好比这次,分明淘到了一册巫蛊之谈,似乎在一点一点让她接受这些秘辛。 忽的便想到远在漠北的言璟哥,也不知在军营中如何了。井叠庄这时候肯定到处响着鹧鸪叫声,不知道夏晚有没有撺掇夏然去捡鹧鸪蛋…… 朝秋摇了摇头,趴在书堆里困倦地眯眼睡了过去。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毯子,待她醒来之时,马车已经稳稳停在了仙肴馆后院。大家走动做事俱是静悄悄的,朝秋心中涌出暖意,无论如何,这些人对她根本没有加害之心,相反的,那般小心翼翼怕打扰她,俱是发自内心。 等下了车,洗漱一番,人已经清爽过来,一应物件都搬到阁楼上。这时候还未来得及翻阅下午淘到的书,阿袖已经端着一盘个大皮薄的枇杷过来,不禁令许久未吃到水果的朝秋欣喜不已。 “阿袖,你坐,我今日买了礼物与你。”朝秋从桌案上翻出两只盒子来,递给了阿袖。 阿袖顿了顿,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每次少主出门,总是会给她带一些女孩家用的东西,她自然知道少主的心意,欣然接受,也不拆开,嘴中说道:“那辆跟丢了的马车,已经寻到了,只是奇怪的是,送这批货物的人中少了一人。” “少了一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与今日的那少妇孩童可有什么联系?”朝秋立时就将这整件事串了起来。 阿袖应道:“从底下的人查探回报,那少去的一人。根本没有回到原先的船上。今日早市,那三个男子是寻人来的,我猜测,这母子二人正是那人的妻子,只怕先前就有过逃脱的计划,只是女人孩子未能如他一般逃走。” 朝秋心头忽的忐忑,说道:“难不成那母子二人也是瀛人?先前见她走路的姿势,有细微的怪异,可我敢断定,她必定也是常年住过涂州的。那怪异的习惯只怕是保持了几年而已。” 阿袖赞叹地点了点头,道:“少爷看的不错,我查出这女人来历很奇怪。若说怪异之处,便是这女人已经死了六年之久。” “啊?”朝秋大惊,蓦地有些发冷,“死了的?” 阿袖弯了弯嘴角,说道:“别怕。她是活的,只是查到一点,这女人当年和她丈夫出海,那艘船在海上沉了,时隔多年,早就无人记得。这涂州城里龙蛇混杂。每日都有人来来去去,加之沉船的事年年都会发生一二,不足为奇。” 朝秋静下心来。沉吟道:“如若这样,那么说明,六年之前瀛人便是有计划地掳去一些人,或者是凑巧救回那些人。不过这么些年,却不知他们在海上何处?如今又有些卷土而来之势……对了。你可查到那批东西究竟是何物?” 阿袖摇摇头,说道:“尚未查之。这些人藏得很紧。那箱子全然密封,连水都渗不进去,只怕是怕潮之物。漠北已经回信了,这件事少爷不必再差,小心被牵进去,确实是跟漠北有关,他们已经盯紧了。” 朝秋叹气,说道:“希望能控制在手中就好。阿袖,你以后也小心为上,我给你们带来太多麻烦了,这一回只怕牵扯到大周与倭琉这潭乱水里。” “少爷,您可别这般想,若不是您,要抓住这条大鱼,我们亦要费许多工夫,哪里会有这般轻松之极的。还有那妇人,我想这三日之内是紧要之时,他们为查出那逃走之人,肯定要下大工夫,少爷这几日待在家中为好。” 朝秋指了指桌上的书籍,盈盈笑道:“你们放心,这回我可是又搜到不少好书,这几日且悠闲地当米虫罢。” 阿袖听到米虫二字,却一怔,忽而又觉得少主愈发玲珑憨态,难得笑了笑,不再多说,告退关上了门。 阿袖去后,朝秋托着腮帮看着门扉处,只觉得自己似乎又陷入一潭乱泥里,原先只想找寻梦中的奇异之境,如今看来,似乎言璟哥正处于极大的不安中。 朝秋叹了口气,只愿她没有帮倒忙就好。 一艘客船急速地行驶在海面上,过了不久,停靠在涂州城港口处,船上走下来一个背着书篓的少年,一色的素袍,清爽儒色,跟着人群走下云梯,放眼望去是一片繁荣的港口景象。 商船,鱼市,摊贩,与苍茫的碧海形成巨大的反差。 一路走过去,沈观书亦不去寻客栈,饶有兴致在摊前停留,除了贝壳,鲜鱼,香料之类的,还有卖大小形状不一的罗盘。 沈观书走了几处,停在一个卖海中药材的摊贩前,寻到一些只在医术上见过的东西,挑拣了几副买走。待要走时,却见旁边那个摊子上摆着一些平淡无奇的咸鱼干,价钱一般,只有几个人来买。 沈观书皱皱眉,他擅长辨毒,鼻中仔细地从那咸鱼的腥味中嗅出,这个看似普通之极的小贩,身上带着一股隐隐的衰败之味,不仅眉心烦着黑气,那双手指间虽如其他渔夫一般有黑黄的茧子,可是他能辨认出这是长期接触一种东西染上的颜色。 沈观书原本欲抬步离开的脚又重新走了回去,站到这咸鱼摊前。 第二百零四章 毒结于心 海港处的清晨流动着一股腥膻之味,即便是在这人群中,素袍依然被风吹得抖动。 停至咸鱼干摊前,那卖货郎微微一愣,便扯出一张笑脸开始介绍。声音有些哑涩,脸色不是很好,那双眼睛不知是被海风吹得还是如何,红通通泛着血丝,似乎许久未休息好一般。 沈观书细长的双谋中带了些探究之意,指着摊上的盐渍海带,问道:“这个如何卖?” 卖货郎暗暗瞟了两下眼珠,笑道:“不贵不贵,一斤十文。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这个可以买了带回家乡去,比那新鲜的能放好久哩。” 沈观书点点头,却又苦恼道:“我才刚到涂州,还是等回去的时候再来买罢,也不知你这海带是不是最好的,我总得挑些不错的带走才是。” 卖货郎眼中并无其他摊贩那般急切,却是接口说道:“客官,这涂州的海带都不错,您来涂州是来对了,要不要看点其它的,带鱼,小黄花……” 这摊子上的品相也并非是最好的,似乎都是海鱼卖不掉盐渍出来的。沈观书眼中带着好奇,仿若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各式各样的腌货,并不知道隔一条街正是卖鲜鱼的鱼市。看了几眼有些意兴阑珊,正欲走,那卖货郎也不拦客。这时似乎身后的人群挤了过来,一人往沈观书身上踉跄了一下,连带着他慌忙朝前扑去,又怕扑到鱼干摊子里,那只手便慌乱地抓到了小贩身上扶稳自己。 卖货郎似乎吓了一跳,可碍于沈观书死死扣住自己,就怕上身扑进咸鱼堆里,这般乱动了一番,方才被推攘过来的人忙告了罪。沈观书吁了口气。这才才尴尬地对着卖货郎笑,手也伸了回来,“实在对不住。” 卖货郎扯了扯嘴,摇摇头只说不用,那戴着斗笠的头复又垂下。沈观书略略拍了一下素袍,便点了点头,示意再逛其它。待转身之时,双眸中掠过一丝惊诧之色,那细长的眸子微微蹙了起来。 方才趁势抓住了那卖货郎的胳膊,手滑到脉搏处切了那么几息工夫。他有七分断定,此人体内确实种了毒,而且时已多年。虽有解药压制,却并非剔毒之药。眉心的一点黑气,纵使不用把脉他也明白,毒结于心,黑气冲脑。身上又有若干黑褐的斑点,只怕发作的时候头疼欲裂,奇痒难忍,比之凌迟还可怕。 却不料他一下船就遇上了古怪,这涂州城看来也是个复杂之地。沈观书暗暗记在心中,方才已经在那卖货郎身上留下了气味。他五官通灵,自然有自己的手段可以再寻到此人。 这样走出了拥挤的人群,从空气里分辨出早点的香气。就这样悠悠地走着,饶有兴致地看这处海边大城。 鲜活的海鱼,异乡的美食,圆润的厨子,络绎的人群。这一切都是涂州城的美景。 沈观书在摊点桌上留了三十文钱,对着摊主笑笑。起身便去车市。快要走到之时,不知前方有什么人一直在搅乱,不过是去相邻不远的郴州城,非得一家一家的价钱问过去。大伙儿都是吃这口饭的,也有心思活络的,一时之间这几人倒也没有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只是撇撇嘴觉得他们太过斤斤计较罢了。 那问路的领头人已经快走到车市的尾巴,沈观书迎面走来,目不斜视,身上背着方方正正的竹篓,恰是一副书生药童的打扮。前方这问路人眉眼挤凑在一处,身量矮小,一看便是那等爱计较之人,正要询问这最后二辆马车,见沈观书快要同那个男子谈妥,心中一急,立时横推过来,“那车夫,郴州多少价钱?”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过来拉扯。 车夫眉头一皱,用了用力,一挣,大声说道:“这位小哥已经得了先,我有活了,那郴州价钱大伙儿都一样的,顶多就是多五六铜钱的价,你这人何必这般啰嗦计较。”这车夫早就看见这一前一后两个人从头到脚的问价,颇为不屑,铁铮铮的汉子,作死的学个小气娘们儿一般,瞧这个子这长相,一看就不是涂州人。 矮小男子眉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牙关紧合,一上午寻人不着的脾气蹭得冒出来,巴掌就想甩过去。 那车夫还有些身手,一把抓住,蒲扇一般大的手掌像是逮小鸡一般,重重地甩了回去,嘴里哼道:“我韩大力虽是是个靠赶车吃饭的,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男人能欺负的,不然东奔西跑有些人想赖钱,怎么也能震上两手。” “你,你……”那矮小男子涨紫了脸,身后另一人颇有些不愉,终究怕多生事端,将矮小男子扯了回来,“咱们再去别处寻寻,这些人都不讲道理。” 韩大力显然不忿,碍于客人在场,也不想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大大地哼了一声,那两人就这般没入人群里,再不得见。 沈观书在一旁耐心地等,车夫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小兄弟别见怪,这涂州城人多事杂,不过像这样的人也是少数,忒阴了些。” 沈观书上了车,那车夫是个耐谈的,见他第一次来这涂州,便自顾自说起话来,“我们这涂州城啊,好玩的好吃的可多哩,也有祭拜海神的,小兄弟若是不忙,进了这涂州也去拜拜海神庙。这人上船下船的,海龙王会保佑咧。” “车夫大哥,却不知这涂州城有些什么传奇之处的,我先去在船上时,听那渔头讲,什么千年不腐尸,还有什么海上不夜城,这些可真有其事?” 车夫扭头见沈观书眼里带着点点好奇,并无异色,便爽朗地笑道:“那渔头定是喜欢招揽船客的。却说那千年不腐尸,虽说传的有些玄乎,可却是真有这样的事。,你还别不信,若非传说走了水,此时说不得我们也能看见哩。” 沈观书又淡淡地哦了一声,问道:“那海上不夜城呢?我只听说过海上蓬莱,却不知这是否说的便是那个?” 车夫抖了抖缰绳,马车转了一个弯,车夫这才笑道:“这海龙王的龙宫,咱们普通人又怎么瞧得见。有那窥得一回的,大多是遇上了狂风暴雨,海龙王怕是发了脾气呢!小兄弟你可别听一些渔仔胡说,他们顶多嘴上吹嘘,自己是不敢靠近那些古怪的海域的,十船九翻,在海上提都提不得,就怕海龙王听到发怒哩。” 两人这么一问一说,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等到了涂州城一处并不热闹的客栈,车夫才停了下来,隔着车帘道:“小兄弟,这处客栈价钱还算实在,你要是觉得成就这里下,若是想要换一家好些的,我再带你去别处。” 沈观书看向车外,客栈门面不大,从刚才的闹街过来,只需要走几步路就可以过去。若是换到那热闹的主街去,价钱高了,实非必要。这样一想,沈观书便下了车,付了车资,跟车夫道了谢,背着竹篓往客栈里走去。 初来涂州城,却教他遇上了好些奇怪的事。沈观书在客房中洗净了手,掏出一只竹筒,蓦地里头飞出一只小小的青蜂来。 挑了一指甲缝的药粉于它,不多时,这只青峰就从半掩的窗户飞了出去,转瞬不可见。 沈观书轻抿淡唇,在船上并未睡好,见时候还早,便就着衣裳躺下来,轻轻地闭上了假寐,双手交握,随意地摩挲着指腹,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海边港口的闹市,此时人越来越多,一个背着鱼干的卖货郎穿梭在人群里,豪无殊异,走了不远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不得见。 一个矮小的男子见面前闹市的阵仗,愈发头疼,嘴里不满道:“这般大的早市,如何寻?若是等我捉了他,必得将他剥皮不可。” 旁边不说的男子双眉间亦是有些犯黑气,不过人长的有些黑,也看不出来。那矮小男子双眼一眯,朝身后之人说道:“哼,你若再不卖力些,别怪首领不分你这月的解药,到时候发作起来,哼哼,看见还能像现在这般偷懒!咱们都没好处!” 这人一听,脸色晦暗,露出一副后怕又垂败之色,只得跟着矮小男子继续寻人,不时地观察附近有无暗中盯哨。 一处小小的宅院里,闪进一个男人,见到门后的守应,颇为丧气地摇摇头,嘴里骂骂咧咧的。已经到了第三日,却还寻不到,这要是被首领知道了事情办砸,只怕责罚会更加狠烈。 门口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被锁在屋内的美妇依然隐约听到了动静。怀里的稚子咽了咽口水,问道:“阿娘,阿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美妇猛得一怔,立时包住了幼子的嘴巴,望着他清澈的双谋,咬唇道:“阿福,别在他们面前提你阿爹,在娘面前也不许提,等……等咱们能见着,自然就见着了。” 阿福显然有些不懂,这几天那些凶叔叔不停地拉着娘出门转一圈,饶是他也感觉到娘瑟瑟发抖,阿福心里说不出的茫然,这地方他从未来过,为何阿爹不跟着回岛上了,阿娘为何偷偷地带了他跟婶子们一起上船……如果还呆在岛上,婶子和川子,大雄,英夫他们都不会被凶叔叔吊了回去。 此时阿福娘哆嗦了一下,那锁着的门倏得就打开了。 第二百零五章 金蝉脱壳 阿福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最凶的人,忙将头钻入妇人的怀里。 麻生一步一步走过来,美妇哆嗦着往身后躲,终究还是躲不过去,硬被麻生给掰住了下巴。瞧见她脸色发白,可是年轻柔弱的脸蛋却令麻生邪邪一笑,“今天是最后一日,若再不把你男人寻出来,哼。”麻生望了望她怀里的幼子,嘴一撇就抓了起来。阿福顿时悬在空中,吓得哭了起来。 美妇双眼婆娑,颤抖不休,一个劲求着,“大人,大人,我真不知他去哪里了。只说让我们在涂州等,他自会寻来……求求大人,放过阿福,他到底也是在岛上出生的,跟这里的人没,没甚干系。他,对,他也会说几句瀛语,阿福阿福,赶紧说啊。求求大人饶了你。” 阿福抽泣着,衣襟紧紧被人抓着,那毫无生气的眼睛里透着厌恶。阿福愈发害怕,见麻生似乎想将他勒狠了,阿福情急之下就一直喊,“倭皇万岁,倭皇万岁……” 麻生双眼一眯,嘴角挑出得意神色,见地上的美妇一双丹凤眼湿湿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动,将孩子往旁边一扔,美妇立时一个打滚就过去接住,两人摔在一块。幸而这里是柴房,稻草居多,并没有摔伤。 麻生眉头一抽,觉得这孩子有些坏事,上前欲扯起来,一手还不忘掐美妇两把。 阿福娘眼里都是绝望,她自然知道岛上那些一旦死了男人的,立时就要上船去往另一个岛。纵使她们未曾离开过,可是隐隐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麻生刺激地咽了咽口水,愈发兴奋起来,正欲强行上前。不料那柴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这一趟出行的首领,不由晦气地扫了兴,将松开的衣服扎好,正了脸色说道:“大人,她仍是不说,属下正要对她动刑……” 那首领淡淡地看过来,麻生的脸色立时白了,再不敢说什么,身体绷得笔直。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口处。 “别多生事端。来人,待会儿把她带上,我们这就上船……” “大人。那田贵……”麻生急道。 首领望着麻生的脸,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我倒要看看,这大周的男是不是都那般愚蠢,会为了女人孩子上钩?呵呵呵。不过从那些人看来,还真的都蠢笨如猪,只要牢牢控制好女人孩子,量他们也不会逃出手掌心。” 麻生一笑,说道:“正是正是,女人可以织布做饭。嘿嘿,还可以……” 阿福紧紧地缩在美妇的怀里,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那两个男子看了看门外。垂下眼皮,打了几个手势,这就出去了一大帮子人。 待柴房重新锁上,美妇这才咬唇低低哭了出去,却又紧紧包住嘴。生怕外头的人听到。 阿福也是怔吓住了,呆呆地瘫在草堆上。脑中再也想不起其余的事。 到了中午,只给了半个硬饼,妇人就着水泡涨了一些,喂饱了阿福,这才将最后星末点的饼子全咽下肚子,又喝光了水,这才有了力气被赶出柴房外。 身上的衣物有些凌乱,阿福娘赶紧给阿福整理好,自己也稍稍打理一下,这就抱起儿子,被围在三人中上了马车,去往涂州港口。 颠簸的车中,阿福娘不止一次地想,孩子他爹如今还未被寻到,那就说明人是安全的,只愿他不要犯傻,可别又回头来找…… 她可以一死了之,只是怀里的阿福……这若是又回到那岛上,只怕最后连祖宗都认不得…… 阿福娘心中硬了硬,秉着一口气,垂着眉眼,全身却警惕地注意四周的路况环境。 一辆马车快速地飞奔过去,正与阿福娘坐的这辆相向而过。 车中的阿袖眸色半掩,心头有些不安,“少爷,可以明日再来的,如今正是……” 朝秋面上有些抱歉,却又怕自己会错过机会,隐隐有些愧疚,“阿袖,我……我有些猜出那是何物,这真的是太过凶险,一旦这些人真的部署了多年,阿袖,大周……岌岌可危。” 阿袖虽然不知朝秋为何提到那东西有些发抖,那长长的睫毛都在轻颤,不过又想少主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然何以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定要跟着出来。 这般一想,阿袖悄悄握了拳,心中打定主意,她必得将少主保护得密不透风,一根头发都不许折去。 朝秋此时正心烦意乱,隐隐猜出那东西,却一个劲说服自己不可能会有此物,咬着唇,看着窗外有些发怔。 那辆擦肩而过的马车朝着港口的方向驶去,朝秋收回了眼,对着阿袖遮去目中沉色,低声道:“他们等不及了。如果这次……能够追踪到他们的巢穴,这以后这片天地,至少能相安无事百年。” 阿袖吃惊,面上不显,点点头,略微提了两句,“今日少爷的旧识刚巧来了涂州。” 朝秋一喜,忙问道:“是言璟哥吗?”说完自己都觉得一愣,摇摇头,又看着阿袖。 阿袖见她有些失意,动了动嘴唇,“沈观书。” “哦……”朝秋下意识地应道,立时反应过来,咦道,“沈哥哥如何会来?那沈爷爷可来了?我正有好些困惑之处想求解呢。” 阿袖想了想,说道:“沈观书此人,绝非一般。沈瑜卿是国之神手,就连周帝与周太后都极为看重,此番却是放手沈观书一人来了涂州城……他们沈氏一门,只因早年门下弟子内乱,扫清那些余孽之后,只留下单脉相传的祖训。这行医之人若想害人,远比那杀手更为厉害。沈观书……他擅长解毒,这样一来,必会接触许多奇毒之物。” 朝秋惊讶地张了嘴,颇有些不敢置信。一想到沈哥哥居然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总有些格格不入,仿佛那本是行医救人的少年。一下子颠覆了那般清润的印象。 只是朝秋亦有不齿说出的秘密,相较起来,似乎她这一点愈发令他人害怕罢。朝秋自嘲地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无论如何,她还是我见过的沈哥哥。” 马车稳稳地绕过一条街,又停至一家店铺搬了些东西上来,这才朝着港口驶去,似乎是要去拖寄物件一般。 涂州城岸边,船舶如织,不少人相继寻着客船。渔船,亦或是小舟。行人匆匆,有带着笑颜的。有因为没打着渔颇有些垂头丧气的,人间百态在这处港口边一一显现。 港口边的夫役对出港松得很,入港又会严格许多,大多都是检查有何货物,这其中弯弯道道。不少都是收受一些贿赂,做足了样子才肯放人。 是以阿福娘几人朝着港口走去,并未经过多少阻拦。 码头边有许多捡漏子的小娃,提着篓子,专门捡船主不要的小鱼死虾。这一些便是穷苦的孩童,捡回去的鱼货便是中午的一顿饭食。 绕过那干净的一排客船。鱼市那边才是又腥又乱的。阿福娘几人走了过去,频频朝着人群中张望,人头攒动也寻不到目标。 一艘低调至极的渔船。船头微微有些挑高,船边拴着的舢板是做捕鱼备用。一般在良好的天气里,若是渔网不够远,水手可以划着舢板游出去,简单方便。水军的船舰也有这一物。只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这艘渔船虽然样子并无异处,可那舢板着实透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来。那木料用的是浮云,底部又钉了浆铁,也不知是不是怕舢板会碰坏,要做成这般怪模怪样来。 那拥着阿福娘的三个男子挤到这艘船边,朝着上头的人一问,“渔网可收拾好了?这回的三舱大海货卖得不错,就是先前有一舱子鱼溜了几个,费了工夫也捞不回来了。” 上头的人在船舱上拍打了几下,回道:“且别管那几条溜了的,能抓回来的尽数都得了好价钱。再出趟海,应该能赚回一些。” 几人这般说着些囫囵的话,阿福娘的目色愈来愈暗,手里轻轻拍着阿福,看着那一帮子捡漏的孩童,垂下了眼睑。 三人正欲要上船,阿福娘一阵心跳,阿福已经有四岁,抱着手上沉甸得很,此时正是放在地上自己走的。因为那一帮子捡漏的孩童浑然不知道危险,频频钻过来拾取地上的鱼,正是钻到几人中间,阿福娘故意踩到了离岸边最近的那条滑鱼,哧溜一下,人一个趔趄就往两步外的海里冲。 此时那捡漏的孩童也吓呆了,三个大人一左一右,还有一个在身后全部朝那妇人拉去,反倒阿福人小,却从包围圈子里露了出来,孤零零站在原地。 这时,阿福娘的心已经栓到高处。 身后的人群俱是靠拢过来张望这边的情形,阿福一下子被人群冲了个趔趄,小小的身子隐入大人之中。 正在这时,那个靠的最近的孩童眼睛一闪,慌忙拉起阿福就跑,边跑边将自己的篮子递给去,自己拔了外套露出蓝布衣裳来。 这样一来,两人穿的衣裳都是普通的蓝布,人群中不乏也用这等普通的蓝布做衣。一时之间,那站在船上的人眉头狠狠一抽,跺了跺脚,拼命绕过船舷下了云梯,自己逆着人群追起来。 妇人此时已经被牢牢逮住,因为人多,不少人问她可有事,阿福娘眼中隐隐是发亮的笑意,哪怕身边的男人恶狠狠地暗里盯着,她仍然将心放回肚子了。 孩子爹,孩子爹终于把儿子给弄走了。 恍如绝处逢生一般,妇人根本不想自己今后的遭遇,满心的欢喜,看得那几人愈发恨色不已。 一处暗角,朝秋眼中闪过惊异。 别人不曾主意这周围的虫蝇,腥膻之地必然会有。可她却看见那一只黑尾青峰,正随着人流朝外头高高飞去。 沈哥哥的影蜂,缘何会在此? 第二百零六章 又闻蛊毒 他不过今日才到涂州,难道漠北真的出了事? 不然何以会同时盯上这一批瀛人? 朝秋下意识地将这些巧合串在一起,此刻竟也觉得沈哥哥也透着一丝古怪。 阿袖见朝秋有些怔住,暗中看去,却见人头攒动的鱼市,除那不起眼的金蝉脱壳之事,似乎再无别的。 当下一个作短装打扮的青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扭头看身后的闹市,不由擦擦额角,颇有些后怕。待爬上了马车,这才嘘了口气,说道:“真正是可怕,脚踩脚,人挤人,一个个都往那前头凑,呵,涂州人这般喜看热闹?” 朝秋一笑,倒将心里那点忧愁给散了一些,说道:“人都是这般,一点钉子大的小事也能吸引无数。不过倒亏了这点,我们的人才能这般容易就在眼皮子底下劫人。” 阿幼对于这等子看热闹居多的人并无偏见,相反他也是爱玩爱闹的,若在平日说不得自己也凑到跟前去了。 这样一想,阿幼嘿嘿笑了两下,不过又朝外头略微皱眉,道:“万一打草惊蛇,海上可不容易跟踪。哎……只捉个孩童回来,那妇人只怕凶多吉少。” 朝秋一时念头百千,听到阿幼这样叹气,也有些不能确定,问道:“阿幼,这瀛人可有切腹一说?” 阿幼望着朝秋,忍不住应道:“少爷怎的知道?” 果真有此事。朝秋点点头,手指了指那远处的渔船,从这个角度看,那上头的人已经下来五人,逆寻在人群中,倒有些明显。相反那三个围着妇人的,此时怒色冲冲。碍于周围的人不敢发作,只是强装一副后怕万幸的样子,推推嚷嚷将妇人带上了船。 “这瀛人口风紧,对敌人颇狠厉,对自己也下得了手,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想要从瀛人手上讨得好处,实在难上加难。相反,我们若救得那孩童,钓出那条逃脱的鱼,却是比抓这瀛人严刑拷打要明智的多。只是那个妇人……总得受些皮肉之苦。但愿她能挺住。” 说到这里,朝秋也不愿自己变作这般心狠,明明可以一同救下那妇人稚子二人。只是生怕打草惊蛇,做出这番异态来,活似那妇人故意而为之。这样一来,瀛人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的事情已经有了败露的迹象。 阿袖说道:“少爷,他们复又抛锚了。” 朝秋慌忙一看。心中大定,“正好!那孩童丢了,想来他们不敢托大,还能再拖延几日。这船又将锚子抛了下去,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阿袖,我们走罢。该是时候去看看那个孩童。” 阿幼伸手摸摸下巴,随着马车的驶去,仿佛出神。自语道:“这人究竟藏于何处,竟是一点踪迹都寻不着。” 朝秋笑了笑,也托着腮帮,说道:“一个人可以改变面貌,体型。但是改不了的是身上的气味。想来他们这几日用了各种手段去寻找,我想这般久都未寻到此人。只怕是藏于气味最浓之处,几乎掩盖住了。” 气味……朝秋蓦地一敲头,正是气味,不然那影蜂何以会出现在这里。若说从前,朝秋根本不知一只普通的蜜蜂居然能根据特殊的药粉寻踪。近两年读了那么些书,尤其是近来搜罗到许许多多奇闻怪谈,她这才想起那时跟着沈哥哥一同晒药时,对他喜欢养蜂一事颇有些好奇,故而猜出那影蜂应是沈观书所有。 如今影蜂出现,不知他跟自己寻找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朝秋想到此处,一时之间蹙了眉头沉思不语,翻来覆去地想,白嫩的秀指下意识摁住眉心,再抬头时,嘴里说道:“调转车头,去见沈观书。” 阿幼觉察不妥,抬眼就去看阿袖,似乎想要劝解。毕竟那沈观书擅长解毒,必然也知晓如何用毒,这要是少主一个不察…… 阿袖淡淡地看了阿幼一眼,彻底让他将话咽了回去,只简单地应道:“是。” 朝秋自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动作,却是在想,希望在那个孩童身上可别遇到棘手的事情,想来他们既然能从岛上回到涂州城,身上不被下些控制的东西,瀛人如何能放心。 一处幽静的巷口,摆着鱼干的卖货郎死死地看着那辆马车飞快地离开了港口,那穿蓝布小衣的孩童频频想要回去找妇人,却是被车上的人重新按了回去。 卖货郎眼里酸疼得要掉泪,紧紧咬着牙,心中万般揣测,这究竟是否是瀛人的诡计……只是那脚步犹豫间已经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眸色深幽,颇有些暴风雨般不顾一切。 张望了四周,并无人注意,卖货郎收拾了摊位,嘴里叹气道:“如今生意真不好做,莫不是又得把性命栓裤腰带上出海打渔得了……” 一旁卖鱼饼的老妪耳朵有些背,只听得生意,性命,出海打渔这几个字眼,微皱的嘴张了开来,露出的嘴里掉了好些牙,眯着眼看了看卖货郎,说话都漏着风,“我那小儿也是跟你这般大,也说要出海去闯闯。哎,年纪小的很,就这么去见了海龙王……我这每天每夜想起来心都焦疼,他最爱的吃的鱼饼再也吃不着了……我说卖货郎,听老人一句劝,家里若是有妻有儿,还是别去那海上讨活计,多顾着家里罢……” 说完,老妪就是一阵沉沉地叹息。原本不欲接口的卖货郎动作一顿,抬头深深凝视这个苍老的妇人,花白的头发裹着汗巾,摊子上的鱼饼做得白净鲜嫩,那放钱的碗破了一个大口。 卖货郎一时间颇有些想要落泪,背起篓子,却是朝着老妪深深一鞠,手里一动就在那放着几枚铜钱的碗里丢了几粒碎银,便大步地踏了出去再也看不见人。 老妪本还奇怪这卖货郎是如何了,正巧一个妇人来买鱼饼,等找钱的时候,老妪却是惊住了,这家里用了几十年的破瓷碗,如何会平白无故多碎银子出来。她可多少年没瞧着银子过…… 等给妇人找完了钱,老妪蓦地想起刚才那个古古怪怪的卖货郎,心头一软,模糊的双眼立时流出老泪,手帕巾子怎么捂也捂不住。 “好孩子啊……好孩子……娘天天坐在这儿卖鱼饼,你咋还不归来啊……小的时候你那鼻子最是灵,隔个几条街也能知道娘在哪儿摆摊子……我的阿螺喲,你是去哪儿了啊……” 一旁跟着摆小摊的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也是知道这老妪孤苦伶仃,见她有些魔怔了,怕又是想起了她小儿,只得叹着气,纷纷劝了起来。 却说那袁祥客栈里,沈观书才走出门不久,一辆马车急急地停在他面前。 沈观书抬起头,鼻翼微动,眼里露出微微的诧异,立时嘴角弯出一丝弧度。见那车帘子打开,一个玲珑清秀的少年露出笑脸,脆声叫道:“沈哥哥!” 沈观书展颜一笑,“小朝秋。” 阿幼和阿袖向来不在同一条思维的脑子,这一回罕见地想到一处。 少主的后宫…… 阿幼想得更深远,已经瞪着一双眼睛漂游到无数久远的史书里,那些曾经的女帝在位之年…… 朝秋却什么也不得知,与沈观书好好说了一会子话,待阿袖提醒她回馆,朝秋这才说道:“正是,沈哥哥,我也是才得知你来了涂州。这里仙肴馆很好找,你怎的不去那儿附近住下?若是你不忙着办事,就且一同去馆子里住罢。” 沈观书并无不可,出门不过是去看看引子是否寻到了人,一时并不急,倒对朝秋如何在这里有了些兴致。见车上的两人并无露出不满的神色,却也带了些邀请之意,沈观书点点头,去柜台结了房钱,带上了方方正正的背篓,一同坐上了马车。 阿幼与阿袖已经坐在了车辕上,那车夫去了后面的马车,只把缰绳交于了阿幼。 车厢里,朝秋新奇地问道:“沈哥哥,你上涂州可是有要紧事?这里仙肴馆路子广,若是要寻些紧要的东西,或许能帮上一二。” 沈观书心中向来坦荡,于他而言,沈家单脉相传,子嗣已然不多,他于权利并无任何喜好,相反对于如何解除毒引带着浓浓的兴趣。此次出来,势必要留许久。 这一点,并无不可说之理。再说他认得小朝秋多年,甫见到她心中竟是有些欢喜之意。 马车缓缓地朝着最繁华的地方驶去,沈观书转过头来,缓缓说道:“我去过蜀中疆域之地,对蛊一物颇有些好奇,加之正有一病人中了此毒,爷爷未得空前来。我却是想来这处寻些线索,权且碰个运气。” 朝秋猛得一怔。一方面听到蛊毒心中慌乱不已,另一方面又为沈哥哥如此坦言,隐隐有些愧意。 她一开始似乎还有些动摇沈观书的来意,此时听来,这般秘辛也敢与她说来,更教她心中有鬼一般。 朝秋努力平定心中的滔浪,疑道:“怎的会来涂州?莫不是这里有些缘故不可?” 沈观书一笑,犹若玉兰清幽,“不错,似乎我运气很好,初到此地,便遇上了一个古怪之人,正欲出门,你便来了。” “啊?什么怪人?”朝秋好奇问道。 沈观书道:“一个似中了蛊,又易了容的男人。” 朝秋惊得紧紧捂住了嘴。 第二百零七章 风雨欲来 沈观书打量她的诧异之色,见朝秋似乎有些知情模样,又急于放下捂嘴的手,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有些涨红,盈盈得有些欲说还休。 沈观书心中一动,沉吟道:“朝秋难道知道此事?” 朝秋却不知这世上真有这等巧合,心下猜出八分,加之沈观书既为大周之人,想来却不会去可怜那瀛人,便将先前发现的古怪之处略略说了,又将方才救下那孩童的事一并道,“沈哥哥,我猜的那孩童体内应当也下了禁制,却不知是否如我所想。这瀛人着实有些阴险难测,你说的那……蛊毒,我却不敢断定,那男人或许就是孩童的爹。” 沈观书回想起清晨所见所闻,又将朝秋的话想了一遍,说道:“我离开之时,只知漠北忽然小了动作,并无异样之处,是而少了许多伤患,这才得以出来。路上已走了两月有余,如今的境况,还真是不得知。” 朝秋想来也是,略略有些失望,毕竟传信鸟再快,也快不过闪电。这已过了半月,若是先前真的有好几批神秘的东西送到漠北,只怕…… 朝秋暗暗祈祷,千万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般走了下神,醒悟时才反应过来,说道:“希望无事便好。暗哨不能劫下那批货,只希望揪出身后之人,不然,我们也无需这般自我揣测不得而知了。” 沈观书点点头,“这倒不必忧心,只要非不可治之毒,其余的漠北那边自然会抵挡得住。” 朝秋心中并无多大的信心,不过嘴里仍是说道:“但愿这般才好。” 待几人回了后院,那孩童早已带至隐蔽的宅院之内。 那些人并未能追踪过来,到底这大周不是他们的地盘。加上手底下个个都是精挑之人,办事很是妥当。 屋子里,却是有哭啼之声频频传来,一干人等都已经退下,只留了几个看守,聂伯在一旁轻声安慰着。阿福到底也懂了事,隐隐明白这些人是救了他,只是又想起了阿娘,嘴一憋哭得愈发厉害,“阿娘……阿娘……他们会打阿娘的。阿福不要跟娘分开。阿爹你在哪儿,怎么还不来接阿福……” 朝秋初进院子,便听到阿福这般哭嚷。着实有些不忍,不过一想到阿袖传来的消息,那帮人又重新选了一处宅院暂且住下,似乎宁愿冒着极大的危险,也不愿乘船先行离去。 沈观书缓步走来。与聂伯的目光一撞,微微有些怔意,不过一息之间就缓了过来,微微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 朝秋心中只想早些问出线索,便对着聂伯问道:“可曾问出什么?” 聂伯摇了摇头。“这孩子似乎一向跟着他娘,对他爹倒不是很贴身。我猜想,男人和女人孩子应该是分作两处的。大海茫茫隔烟雾,希望能在同一座岛上为好,不然多了些难度。” 说话间,朝秋已经道明了沈观书的来历,聂伯纵使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却不曾见过,如今人在眼前。又来了涂州,不免心中带了些揣意。 沈观书一言不发,坦荡得很,见朝秋对她投来鼓励的神色,不由有些好笑,点头道:“我这就去看看,他可曾也种下了毒。” 阿幼与阿袖守在屋外,与聂伯低声交谈起来,大多时候都是阿幼在说,阿袖补充,聂伯听完点点头,吩咐了一些事。 等进了屋,甫一见到那叫做阿福的孩童,朝秋叹了口气,这般小,身量就跟夏然夏晚似的,可他却没多少肉,也不知从前过的是如何的日子。 “阿福乖,让这个哥哥给你看看,若是你乖了,过几日就能见着你爹哩。”朝秋扯出一丝笑脸,轻轻说道。 阿福初次见到这几个人,离开阿娘的身边怕得不得了。却见那个小一些的哥哥摊开手掌,五颜六色的小糖果子,不知道好不好吃。 肚子有些饿了,阿福深知食物的重要,从前分到的分量一直很少,还是阿娘自己饿着拨给他的,如今见着这又好看,又似好吃的东西,颤颤巍巍想要拿,却又不敢。 朝秋一股脑儿倒到他被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些都是你的,晚饭爱吃什么,鲅鱼饺子?酸辣牛肉粉?还是喜欢吃菇丁鱼片大碗酸面?要不全都做了,只管挑你自己爱吃的拿。” 阿福怔住,似乎根本未曾听说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光是听着叫法,便觉得很好吃很厉害的模样,咽了咽口水道:“真的吗?阿福真的可以吃这么多?” 朝秋狠狠点了头,愈发让阿福欢喜起来,只是又悄悄说了一句,“阿娘阿爹没得吃……” 那个模样,像极了在井叠庄时,夏然夏晚想要多吃一些,叶氏怕他们积食便扣住了,夏晚最爱这般委委屈屈。只是那两个小的是做样子,阿福却真的是伤心至极。 朝秋心中揪疼,忙将他的视线引到了糖果上,让他自己挑着尝味道,每一种都不同。沈观书收到朝秋的眼色,坐在床边,阿福倒也懂事,晓得配合,无论是张嘴露舌,抑或是切脉摁穴,虽然身体时而微微的痛意,但到底有了吃的不再吭声。 这般过了须臾,沈观书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不再如方才那般云淡风轻,对着朝秋点点头,示意出门一叙。 朝秋将桌上的点心包打开,每样只有一小口,不会令他吃撑了,只让阿福自己吃完睡会儿,便轻轻关了门,走到正屋里。 聂伯已经不在,似乎是出门了。 这处宅院靠近仙肴馆不远,不将人带到仙肴馆后院,最怕走漏风声。 阿袖泡了茶,早已退得无影无踪。反观阿幼,却是去灶间忙活开了,想着办成了一件事,晚上好好让少主压压惊……虽然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受惊的…… “似蛊非蛊,我先去一直走入一个误区,总觉得若是体内的毒并非死态,便断定应当是蛊。可这般看来,我着实有些武断了。”沈观书就着桌上备好的纸笔开始描划,“应当是类似的一种寄生带毒之物,也许是直接喂服用,也许是从血脉破处种入。如若没有药物压制,便会侵袭体内五脏心脉。如这小儿,似乎并未病发过,身上白净的很,并无抓咬之处。先前我所见之人,身上多有斑点,因为皮肤尚黑,恰似被海风吹一般,并不特别。只是我能判定,此人先前毒发多次,也不知是否无药可吃,还是自己私扣下来。” 朝秋顿时交握住手,咬唇问道:“私扣……难道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计划着要逃走。想来病发之时必得难受至极……沈哥哥,你可有办法找到他。我们救走阿福是其一,想要找到此人才是真正的目的。” 沈观书手中的笔并不停歇,想了想道:“如若真是那人,我倒是有办法查出。只是夜间影蜂躲藏于暗处,今日已迟,想来他对阿福带走一事有所察觉,必当会抗衡一二。” 事情有了眉目,朝秋并不急于寻出那人,点点头道:“嗯,就听你的。想来经过这一夜,那人应该会分清我们并非是敌人。希望他不是蠢人,以为我们诈他罢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便不再提这件事。倒是朝秋,如今对涂州也算熟识,知晓沈观书一时半会儿并不走,饶有兴致地与他说些异城风情,兼而说出一些只有在医书上见过的海物。沈观书对此大有兴趣,一时间交谈甚欢,又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的时候,颇有些忍俊不禁。 待到阿福惊醒之时,哭闹着要寻爹娘,朝秋一时没了主意,阿幼正前来接人,晚膳已备至得当。见朝秋这般苦恼,便笑呵呵地上前,忽的将阿福抗到了肩头,让他像鸟儿一样俯瞰,“阿福不怕,哥哥带你像海鸟一样高飞,飞个几日,你便能寻着你阿爹阿娘。现在跟哥哥去吃好吃的,可好?你先前晚饭吃什么?喜欢吃甚?都跟哥哥说,若没有我便去做来。” 阿福初时的后怕,此刻隐隐有些兴奋起来。都说小孩子是最爱抛高高骑大马的,被阿幼这般抱着玩着,便也忘了方才的苦恼,撅着小嘴报出来,“晚上一向吃荞麦面,偶尔能吃上黑面饼子……那些好东西是给大人们吃的,阿福有次偷偷吃了一回,阿娘便打阿福了……” 阿幼暗暗听着,并不接着挑他的话往下问,只说道:“那今晚阿福只管放开了肚皮吃,虾饺子能一口咬出鲜汁,鱼丸子又烫又香,嚼着可有劲……你可爱吃炒河粉,待会儿也有哩……” 这一晚上,阿福颇有些卸下心房,阿幼也像个大小孩一样,陪着他玩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他哄着一同睡了一张床。 待到第二日,几人相继早早醒来,阿幼的芭蕉甘露都未收集满一瓶,便见那个神医之孙对他点头一笑,两人年纪相仿,只是一个通身的淡然儒色,另一个面上看去是个爱笑之人,谁也不曾知道他腹中知晓多少东西。 那影蜂已经朝着外头飞去,后面跟着的暗卫着实震惊不已,心中暗暗记住,将此事报于首领,想来以后定有些用处。 一处偏僻的院子附近,影蜂嗡嗡停住,落在附近的霞草上,并不再飞动半步。 一个躬着背抗着咸鱼干的小贩从破屋里走出来,似乎要赶着去摆早市一般,时而抬起头看旁边路过的偏院,眼中晦暗不明。 第二百零八章 蜜柚探路 四周并无多少人走动,暗潮汹涌之下,却是有多双眼睛盯住这处。 那卖货郎一直防备着,若是普通人走过,都知晓这涂州城里走街串巷无数卖鱼干的。有那怕腥膻味的一般都错开一两步,兴趣缺缺,谁又会想到这人的来历。 这涂州城风大,愈是娇嫩的花愈会夭折,一般都在墙角花盆里才能开得艳丽。除此之外,木棉、紫荆、木兰一类的烂漫芳香,一直开遍了整个涂州城大小街巷。 这美妇住的偏院,离一个街市并不远,在街口还能看见这边的动静。 卖货郎几步走过院门石阶旁,不在意地两旁看,似乎是在寻什么好位置一般。快要走到那街市,眼角瞟见那院门居然开了起来,里头走出一个人,正是那叫麻生的。 卖货郎立时将斗笠往下遮了遮,身上的腌渍味两步之人就能略闻到,这卖鱼干的人也有几个,大多都是没甚么人问价的。 麻生在这附近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回来时手中提着几份肠粉,虾饺,白糕,并着一些干烙饼子,一径走回了院门处。先是快速拍了门把三下,又在右门上慢慢扣两下,里头这才缓缓开了门,一人探出头来,见后面无人跟着,接了麻生手中的早点,两人又快速地关上门。 卖货郎眼角一直盯着这处,早市也热闹起来,又过来一个人,却是瘦得跟猴儿一般,也不知是缺食还是本就这样长的,站在鱼干摊子前,肩膀上居然挑着个担子,两旁的箩筐里东西还不少,看样子似乎是卖柚子的。 那猴儿一般的人外号还真叫瘦猴,此时动作极快地在摊子上挑起了一条咸鱼。问道:“卖货郎,这甚么价?” “五文一条,不论称。”卖货郎咳嗽一声,说道。 瘦猴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篮子,说道:“我用这个跟你换成不?这些柚子都是自家种的,存得也好,你看,鲜黄鲜黄的,皮都不皱哩。” 瘦猴还未说完,卖货郎却是笑了。“你倒有趣的紧,我卖的去年的鱼,你跟着用去年的柚子换……得。这也好久没吃到柚子了,你自己挑一条吧。只当尝个鲜,其余的仍是要拿来卖的,可不能再换了。” 瘦猴似乎还有些想多换几条,嘴里撅道:“昨儿我也想跟其他卖货郎换来着。可他们愣是都把我赶走了,柚子一个也没卖出去。哎,那么挤的人堆里,居然被人顺走了一个!嘿,幸好你能跟我换,放心。我也不亏你,你这一条鱼看着还是带籽的,我给你仨柚成不。我瘦猴一向不诈人。” “呵呵,成……今天得看紧了,若是再让人顺一个去,得,生意不用做。直接回家罢。”卖货郎眼神闪了闪,与瘦猴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只一息之间就传递了消息,别人也看不出端倪来。 就这样瘦猴得了一条咸鱼,提着柚子往这条街走,时不时喊一声“卖柚子咧,鲜甜的柚子,解渴降火,谁家出海的人要带买哩。”这倒是真话,船上储水有限,做饭、洗漱、喝水一类的,得占好些地,尤其还怕遇着风暴的时候淡水会顾不上护着水桶。有些人就自己带上十几个柚子,不仅败火,还能解渴,又方便储存,不会像淡水一般每人限定。 倒是有两家开了院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旁边站着个孙子,两人笑着挑拣了二十来个,付了银钱,自家用布包了。 瘦猴喜不自禁,愈发觉得生意来了,卖了两家,便在这街边的院子门外喊,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问价钱的。 又过了片刻,那处一直紧闭院门的居然打开了一条缝,见一个瘦憋的小伙子正忙着找零钱,眼睛也不会往这处乱瞟。 麻生眯着眼瞅了瞅,嘴巴里正是吃完肠粉的味儿,不过又想到今天首领吩咐一定要办成事,不然明日就启程回去,怕是要好一顿责罚。 麻生心烦意乱,不过一夜之间,嘴巴里就冒了好几个火泡子,如今看那一担子的鲜柚,心头转念一想,无论如何明日得回去,在船上又要呆好些日子,不如买一些过来,也让大伙儿和首领都尝尝,降降火气。 这么一想,麻生走出了院门,细细看了一会儿,等那群妇人都走光了,瘦猴拿着手里热乎乎的铜板,正开心呢,一见又有人来,忙说道:“这位客官,您瞧瞧,卖了好些哩,包管汁多肉甜。您要是不信可以尝一瓣,就挑你要的剥。” 麻生习惯性带着警惕,闻声眯了眯眼,手里随意挑了个大的,瘦猴不慌不忙,用称勾的尖头往柚皮上划了两条,打了个十字,人虽然小,劲儿倒是大的,那皮一下子就剥开了,倒是有柚油溅到了衣襟上,几点青色晕出来。 麻生将他的动作看了个仔细,见确实是个卖柚子的,那手上也没有什么茧子,顶多是剥多了柚子有些泛黄罢。这样一来,麻生心里松了下来,剥下的肉也不用瘦猴弄,自己拿过来从肉瓣中挑了一块,吮了两口,酸甜可口的汁水顿时充满了口腔,甚至连嘴里几个泡子都好似润过一番。 麻生更加满意了,看两箩筐的柚子加起来怕是有百八十个,粗粗算了算,这拉拉杂杂十几个人,若真是吃起来,得全部买了才好。 “你这柚子卖便宜些,我全要了。”麻生指着箩筐说道。 瘦猴心中一动,脸上愈发惊喜,“哎呀,定给客官你最便宜的价。您看我这是在这过称你自己拿回去?还是一应挑到您家里头去。” 麻生收敛了神色,那院门自然不是不能开的,便出声说道:“先过称,再帮我挑到那院门口去,我叫人拿篓子装,你也不用进去了。” 瘦猴笑着应道:“好嘞,您看着称杆,我这就开始称。”等算清了价钱,瘦猴拿起担子往肩上一抗,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想来那柚子水多才会有分量。 麻生往前先行几步,快速地将暗号对上,打开了门,对着里头的人吩咐了一声,不过几眨眼,就递出了个篓子。瘦猴赶忙往篓子里倒,一边倒一边稍稍大声说道:“客官,您下次出海还来买不?我家柚林子大的很,就在城东的田畈庄,地可肥哩,柚子也是涂州城最好的。若您再想要啊,下回我挑最好的给您带两筐子来。这过了春可就快卖尽了,柚子怕是不多哩。” 麻生听了这话,有些皱眉,不过一想到底是小摊贩,都爱做这打算,心里头那点念头也散去,嘴里含糊道:“下回再说,再说。” 瘦猴先前已经收到了银钱,此时又多说了两句,“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若这两日觉着吃的爽口,我挑担子过来再看看,您买去放家里头存也是一样的。” 等全部放进篓子里,麻生便自个端着一点点挪进去,瘦猴见他这般吃力,在后头搭了把手。那门后的人正欲阻拦,到底还是怕欲盖弥彰,便也不再看门,走出来顶了瘦猴的位置,两人帮着一齐挪进去了。 瘦猴眼睛眨了两下,望着两人,又迅速带了一眼院子的大致模样,嘿嘿抓了抓头皮,嘴里说着,“客官,我这就走了。亏得你大方,我这一天的活计就这么成了。谢了谢了,下回您若再买,我多送您仨个……” 话音还未说完,麻生囫囵应了两句,便就势关上了门。 瘦猴脸上神色未变,顿在门前的台阶上,自顾自掏出钱袋子数起来,还煞有其事地掰手指头算算家里的存货,兴许还能再卖上多少银钱。 院门的一处缝隙中,守门人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待那瘦猴挑着空担子走远了,这才收回视线,心中的警戒放下,看着麻生有些不满,“首领还未回来,你可别擅作主张。瞧这些大周人,谁知道是不是探子!” 麻生心里颇为不屑,这点判断的能力他如何会不晓得,论及地位,两人都是一样的,见守门人这般说自己,想来便是因那婆娘的事首领苛责下来,有些不高兴地回道:“我正是给大伙儿买些甘甜的柚子来降火气,这办事得用心思,可不能着急两头乱闯。待首领回来,问问昨夜有甚收获,这些柚子明日也能当做船上的储水。” 正在这时,前门未曾动过,首领却从院子另一处进了来,看见两人抬了一篓柚子,眉头狠狠一皱,“你们在干什么!人未寻到,却惦记上买这些!” 麻生立时抬头小心翼翼回道:“首领,大伙儿都有些急上了脾气,这人一浮躁,办事越发有些不得劲。我正是买了这些,一来给首领给大家降火,二来也为船上多储些水资,那谷口每次都颠坏了一船的水桶,咱们可都要缺上一天半天没得喝。” 首领未说话,心中因未查的音讯,颇有些不顺,便大步踏进屋内,眼不见心不烦。 一旁紧锁的柴房里,阿福娘拼命捂住自己的嘴,脸上虽未有伤痕,可是身上却是被踢狠了,动弹一下都疼死过去。方才听到外头的喊声,她唯有咬紧牙关,这才没哭出来。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第二百零九章 涂州夜乱 柴房附近有人在走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除了早上送去了小半张烙饼,连水都只有半碗。 院子里,麻生挑了挑眉,暗咬了一个水泡子,脸皱得如同老姜皮一般。想想真是不得劲,自己挑了几个拿回屋,腹中暗暗咒骂,一边狠狠地剥皮解气。 那瘦猴出了两条街,又拐了许久,却是到了最热闹的城中心,离仙肴馆不远的一处街边小摊上,点了碗酸辣肉沫粉吃了起来。 这才吃了半碗,那边缓缓走来一个卖货郎,身上的家什不多,分层的竹篓子可以背着。 瘦猴眼色一转,一口粉还吸溜入嘴中,见到那卖货郎却笑起来,说道:“嘿,卖鱼干的,这边这边。” 卖货郎循声望去,只见瘦猴身边的箩筐都空了,自己的卖了不过几条罢了,摇头叹气,亦是走了过去坐下。 瘦猴欢喜地很,“卖货郎,今个儿多亏你的福,跟你换了条咸鱼,这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得了个大主顾,一下子都卖空了。来来来,今儿我请你吃碗酸辣粉,咱俩一同欢喜。” 卖货郎搓了搓手,“那多不好……” 瘦猴却挤挤眼睛,“怎的会,摊主,再上一份酸辣粉,加些肉沫臊子哩。” 这样一来,卖货郎便也坐实了,两人随意攀谈起来。 那瘦猴抹了抹嘴,手指在桌上那么无意间画了几下,卖货郎眼角细细看去,心中大定。 孩子果然不是被那伙儿人劫走的,只是孩子娘可受苦了。 卖货郎紧了紧嘴,额头上隐隐有了汗。瘦猴一看,却不像是粉面热汽熏出来的,便低声说道:“你这是一月未吃过酸辣粉。可对?”最后两个字咬得有些重,不过声儿还是轻的。卖货郎自然知晓瘦猴提的是甚么意思,苦笑一下,抬起腥膻的袖子擦了擦,才说道:“家中……银钱不多,我得省下来,留给……孩子和孩子娘。” 瘦猴握住筷子的手蓦地一惊,又挑了一筷子往嘴里塞,吃完一半才应道:“……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到底银钱没了……以后。以后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赚回来。别把自己难受紧了。”瘦猴暗有所指,只是卖货郎心中依然想留下一些解药,生怕他们一犯病。到时候想要求救都来不及。 这时摊主将一份新出锅的酸辣肉沫粉端了上来,嘴里和气地说着,“客官慢用,呵呵,肉沫臊子我可多给你添了哩。” 摊主刚摆好碗。隔壁一桌三人中,一个脆声响起来,“摊主,给我同样来三份,嘻嘻,肉沫星子也得给我多加些哩。” 摊主一愣。见那个公子长得粉唇皓齿,眼睛如同夜里的星子一般幽幽明亮,嘴里笑道:“好嘞。小公子,你等着,我老胡给你打的分量肯定是最多的。” 旁边一男一女倒没说什么,只是再多加了一笼虾饺,一份糯米鸡。 旁边的朝秋展颜一笑。看了会儿刚端上来的糯米鸡,荷叶的清香四溢。不过还是旁边一桌上吃酸辣粉的声儿大些,听得她也暗暗咽津。 此时卖货郎一手拿着筷子,拨着滑溜溜的米粉,那飘上的雾气呛到他眼睛里,隐隐有些泛酸。 瘦猴连忙吃完了粉,手里数出两碗的钱来,放在桌上。又凑过头去,说道:“我明儿还来卖柚子,那家似乎明日就要出海了,哎,也不知我那柚子还要不要。走了走了,回家去了。” 卖货郎感激地看他一眼,又迅速将脸对着面碗,呆了片刻,终于狠狠大口吃起来。似乎是久未吃辣一般,吃得鼻水泪水都流了出来。 朝秋轻轻拨动手里的筷子,她倒不会如这卖货郎一般沉重,反而因为寻到了人,轻松了许久,接下来只要做上一出戏,还得靠他的本色出演哩。 一旁的阿幼和阿袖也暗自打量着,他们的动作与常人无二,加之又挡住了朝秋的身形,故而那卖货郎痛快地吃完了酸辣粉,连汤底都喝净了,也未曾发现这一桌上的盯梢。 待到那人鼓着劲走后,对面卖药材的店里走出一位儒色少年,正是沈观书。手里的竹筒子塞回袖中,笑吟吟地向着朝秋所坐的桌子走过来。 朝秋一笑,“沈哥哥,你可来晚了,粉都下锅哩,我都没给你点呢。” 沈观书无奈摇头,说道:“昨儿还说要管饭呢,今天一早就落空了。”朝秋赶忙吐了吐舌头,朝着摊主喊,“再加一份艇仔粥,多放些花生米。” 阿幼望着朝秋,眼里有些莫名的异样,倒是沈观书却显得自在些,几人吃罢了早饭,这才回了仙肴馆,听得下面的人来报消息。 “此人叫田贵,原是田畈庄的一家渔户。妻子叫做阮阿珍,原本是渔船上的厨娘。因为六年前便跟着渔船失踪了,这些年家里只剩下那个叫瘦猴的小外甥,若不是阮阿珍同那阿福没能成功逃走,此时怕早就准备逃往北上了。” 桌上摊着一些药材,沈观书一边细细挑挑拣,一边道:“我见他应该快要发病了,想来必是扣了些药粉下来。最好早些弄一点过来,我才有办法知道他们的压制余毒的配方,不然无从下手。” 一旁站着的阿幼便道:“我们还是抓了回来罢,阿福此时已经哄不住,若他娘有个好歹,只怕田贵势必想弄个鱼死网破,那咱们苦心安排的计策不就白费了。” 朝秋愁道:“不成,一定要找到那处地方,阿幼,这个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是否真如我所想……还是……哎,此时还是未知数,只愿今晚能成功才好。” 阿幼虽知道这般,到底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光想着干干脆脆一了百了,却没有考虑之后的事。万一打草惊蛇,别说这里的线索断了,只怕他爹第一个就不饶他。 这般一想,阿幼说道:“那我去弄些药粉来,不过成不成还不一定。” 沈观书沉吟道:“到时一同拿便可。不过朝秋,你做的那样东西,可真的有用?千万别托大了,这内毒外伤,我纵使有大罗金仙的本事也救不回他。” 朝秋一笑,点头道:“放心,只愿他能配合的好。我们的船已经布了四个方向在海上等着他们逃走,反正这出戏从头到尾咱们都不露一面,对了,那个瘦猴可靠得住?”朝秋转过头来对着阿幼问。 “刚才已经派出去了,那瘦猴是涂州人,自然晓得海帅的威信。我们且让他配合着演这一出,到时候如田贵这样心细的必然能猜的出来,是有人在助他。” 如今正是春日,再过月余便快到了端午,朝秋如今不再忧愁仙果的事,只需要等新结的一批经船南下运至涂州,她便可放心出海远游。 船上的一应事务她不过懂了个葫芦画瓢,有好些都未亲自经历过。无论如何,有了仙果灵液,这就有了保命的杀手锏。 待到夜里,海边回潮,风呼呼地吹向大海,再不是惊涛拍岸,,倒是那些停泊在港口的船只,铁索链子哧剌剌咬住节眼,坚挺地拴着船身不往海的方向簸去。 白日里麻生仍然是空手而归,似乎那个孩童一下子就丢了,亦没有寻到有第三方的痕迹,真正是那妇人自作主张,加上那场拥挤的鱼市,给了阿福逃脱的机会。 首领很是生气,大周好些男子,都宠子轻妻,只要得了儿子,那妻子就算死了也可以再娶。这般一来,这批偷渡的首领愈发对阿福娘不加客气,幸而几人并无兴致去做那龌龊之事,阿福娘才得以畏缩在草堆中暗自抹泪。 是夜,黎明将至。 却是一夜中最黑之际。 几人先后出了院子,将那妇人一同带至港口附近。还有一个时辰才到水卒交接,此时众兵卒困意毕现,晚上寒意重,多数都是窝到了屋中,显少有人把守在火盆处。 麻生小小的眼睛晶亮,掏出一根短笛,在暗处运劲吹了起来。 并非那种短促尖锐之声,而是同那黑鸦夜鸟一般,长长的婉转一声,又短促地啾啾两下。 这原本是普通至极的仿技,却不料,一直牢牢跟随的男子目眦欲裂,疯狂地抓住自己的心口,似乎要将手掏入胸膛抓出心脏来。 脑中清晰无比的痛楚一层层袭来,卖货郎再不是那般平庸无奇,整个人都变了个样,拼命将怀里的纸掏出来,药粉都来不及全部倒入嘴中,人已经跌在角落里打滚,又怕弄出动静来,死死地咽下去。 那张还残留着药粉的纸,忽的就飘远了。 一旁的阴影里,瘦猴忽然窜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姨夫,姨夫你怎的了。药可吃下了……” 田贵安静了下来,唇上还泛着黑气,不过人却不再痉挛,握着瘦猴的手,道:“走,快走。他们就在附近。” 瘦猴想起那些人的保证,拿出身边的东西来,“这把剑给你,我拿着弓箭。走,咱们杀了去。我就不信,引不得那些兵卒过来。” 第二百一十章 一箭毙命 “你如何知道……”田贵这句话还未说完,那边的黑影已经愈来愈近了。 瘦猴心中又急又怕,这是第一次遇上这般大的阵仗,而且是为了救自己唯一的姨母,手中死死地抓紧了一把弓,箭尾紧紧扣在了弦上,唯有手指头颤个不停。 瘦猴活到这般大,因为是老来子,田畈庄里头没甚亲戚,小的时候全靠长自己没多岁的阮阿珍带在身边养大。若说他吃过最大的苦,无外乎便是六年前,才成亲未一年的姨母姨父两人出了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候瘦猴遭庄子里的泼皮户强占了果林与田地,屋子都被暴风掀走了顶,一个人哆哆嗦嗦的,还是靠着族长的威信将姨父那几亩地归给了他。这以后,瘦猴也不要自己原先的姓,干脆冠了个田姓,直接当自己是姨父的亲弟,每年都给他们烧香。 最苦的日子,不懂如何打理柚子林,光淘些海边剩下不要的臭鱼当菜吃。到了如今,他长到十六七岁,人瘦得跟猴儿一样,可力气却老大,别的人再不敢欺负他,庄子里的小娃子也不敢去偷柚子了。 只是隔了六年,姨父又忽的冒出来,亦不知是不是上天垂幸,瘦猴趁着落大潮的时候在海边泥沼地里挖象拔蚌,将将遇见了田贵犯病时候的可怕。 瘦猴自然知晓这事情吓死个人,他脑子活,一点都不声张,偷偷把人给带了回去。他也不敢寻个赤脚大夫看看,摸上全身上下的烂衣,将将在一个密封的竹筒内发现了两包药粉。也是瘦猴大胆,听到田贵模糊不清的字话,这才狠着心喂了一包下去。待到田贵醒来,瘦猴便知晓了当年的事。只是田贵不愿在这个时候给瘦猴安稳的日子带来麻烦。若不是孩子忽然丢了,实在没了主张,所以才有后来柚子探路那法子事。 现如今,真是拼个你死网破的时候。田贵蛰伏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瘦猴嘴里说的有人相助,定是暗中有人监视到瀛人偷渡一事。这般一想,他蓦地明白过来,怕就是想利用他放走这几尾大鱼,想一捣虎穴。 那短笛的声儿已经没了,四下里除了回到船上的七人以外。还有三人守在阮阿珍的身边,当做诱引。 麻生打定主意,这逃走的田贵身上必然没有了解药。只要能将他吸引过来,催动毒发,想来他也捱不过去。到那时候,根本无需他们再去抓人。何况那个孩童话都说不全,更遑论如何在海上指路。 当下。三个黑影交错着,手里拖着塞住嘴又绑住上身的阮阿珍,一路听着动静往这边过来。 瘦猴心中忐忑,纵使知道最后关头有人相助,可看着愈来愈靠近的人影,手脚不由冰冷透顶。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那手都僵硬住了,箭还倚在弦上。 田贵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剑,姿势却有些像那麻生一般,双手正握朝前,势必想一刀取命。 瘦猴暗中隐藏,惊疑不定。死死瞪大眼睛寻找致命处。只是姨母被一人押在前头,挡住了身后的两人。又有一个穿梭着寻人的。 田贵再等不及,一心对准那个麻生,一想到他先前对阿珍的种种卑鄙之事,便一鼓作气,斜冲了过去。这么些年他暗里练了一些把式,自然知道瀛人惯使的招数。 正这时,瘦猴的箭也同时嗖得射了出去,目标同样是麻生。 这两人配合得极好,箭到麻生面前之时,他应接无暇,正握住砍刀劈了乱箭,又见一个黑影朝他过来,手中明晃晃的一把剑直刺过来。 麻生嘴角邪气一歪,等得就是这条逃脱的鱼,迎着剑来的方向就快速地跃了两步,手里的砍刀直指田贵的命门处。哪料麻生心中觉得这破绽重重的田贵,腰间的大袋子一拉,无数的豆子噗啦啦地洒出来,他一个措手不及居然滑了出去。 押着妇人在跑的那人不经意间滑了一下摔得老远,连带着阮阿珍也踉跄跌倒在地,却跟这三个瀛人离了好几步的距离。 还有一个眼里泛出寒气,原先穿梭寻人的,正是那个首领。见满地滚动的豆子,这首领倒也对自己狠,干脆放弃了走路,直接一个跪滑,不顾皮肉磨痛,朝着田贵的方向迅速过去,刺刀也拔了出来。 此时瘦猴只觉得彻骨冰凉,手里的箭不要命地朝地上跪滑的人射去。那边田贵因为得了先机,将将把滑倒在地的麻生砍下一刀。 说来也奇怪,那剑的方向是朝着麻生脑袋去的,可连田贵都不知道,自己的剑尖被一颗豆子弹过来拐了个方向,却将麻生的手腕给挑了,他的砍刀自然也摔了下去。 首领的刺刀越来越近,麻生死死捏住自己的右腕,不敢出声喊出来,疼得在地上打滚。瘦猴一看,赶忙窜来出来,手头的箭全力对着首领射去。 只是那首领一身好武艺,暗里射来的箭全都被挡住近不了他的身,正欲上前刺去,不料小心翼翼擦地挪着的鞋子居然踩到了极其粘黏的东西,居然就再也拔不起来。鞋子是紧紧绑缚到小腿肚的,麻绳一时半会儿根本脱不下来。这首领干脆蹲下身一手拿刀挥挡,另一手挑断了麻绳,很快就要脱下鞋子。 这须臾发生的事,几乎就在几眨眼间,发出的动静还未引得夫役前来。 那边原先押着妇人的瀛人待醒悟过来后,立时就顺着滚满豆子的地爬了过来,虽然时不时还滑着,但是眼看着那跌落的刀柄触手可及。 危急关头,阮阿珍眼里透出骇人的光来,见那只手将要摸到刀柄,全然不顾自己的危险,一个扭身顺着地上的豆子滚了过去,将将把刀狠狠踢了出去。 田贵哪里还来得及杀人,见阿珍嘴里呜呜叫着,他自然听懂,阿珍让自己快跑。说时迟那时快,瘦猴凭着个子小窜了过来,身上抖出一大包药粉朝着那首领撒过去,这夜里的海风正是顺着大海的方向而去的,田贵几人正在上风口处,这一下,也不知那药粉是怎的厉害,居然连那首领都中了招。 眼看着这处动静越来越大,阮阿珍早被田贵给拖到自己这边,三个瀛人气得肺腑炸裂,尤其是麻生,如何不认得那卖柚子的瘦猴。 敢情都让这厮给设计骗过去了。 一见周围并无人接应,若弄出大声响来,只怕自己这边根本逃脱不了。 瘦猴眼睛一闪,立时明白过来,见姨母和姨父都到了自己这边,他也不怕豆子滑,拼命拖着两人走,嘴里吆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杀人啦——” 瘦猴声音尖而厉,在这海港附近居然并没被那铁索碰撞声和海浪声掩盖过去,声声激得四周的役亭有了动静。 麻生惊慌大乱,见首领怒气冲冲,他心里头自由计较,忙拉住要往前的同伴,低喝道:“走,水军来了!不要坏事!” 那同伴惊疑未定,果然见有火光远远过来。 两人在黑暗中相视一眼,赶忙过去拉住首领,齐力扯了回去,慌忙朝着不远处的渔船奔过去。 眼见那田贵和妇人就要逃脱了,首领颇为不甘,瞥见地上散落的箭支,匆忙中抓起两支,狠狠运劲对准命门处射了过去。 田贵陡然间看那箭支对着自己两人射过来,距离这般近,根本逃脱不了,瞬间将阮阿珍往怀里一带,那飞速而来的箭支噗得没入田贵的心窝处,只看见箭羽在抖动。阮阿珍往回一看,这一下子心胆俱裂,嘴里呜咽叫了起来。饶是瘦猴子,此时目眦欲裂,更欲想追去拼命,却因怕这边出意外不得迈出一步。 首领邪邪一笑,唯一知道内情的人终于离死不远,妇人稚子根本就是不中用的,加之那毒根本无解药,想来必死无疑,不过就是弃了大周这处腹地罢了。 这样一来,几人仓皇地上了渔船,锚子早已收起,纵跳几下上了船,趁着天色未亮,快速地扬帆开了出去。正是顺风时,几眨眼就不见了船的踪影,只有海风呜呜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 瘦猴子看那姗姗来迟的几人,张牙舞爪地上前乱踢,嘴里哭嚷道:“你们骗人!全是骗子!什么海帅手下,连我姨父都护不住,你们赔来!赔我姨父的命来!呜呜呜——” 田贵衣襟处浸满了鲜血,目光向自己心窝那深深没入的箭尾看去,只觉得不可思议,茫然中却又露出笑来。阮阿珍如何知道他在想什么,嘴里拔出塞物后,哭得惊天动地,满眼都是田贵的鲜血和插入心窝的箭,加之饥饿无力,半晌居然厥了过去。 远处疾驰而去的渔船上,许多人影晃动。 麻生嗫嚅,看着首领散发出的怒气,不敢再言语。过了一会儿,首领才甩了甩袖子,吩咐道:“任务完成,一箭毙命。那妇人孩童再过两日便会发病!哼,我倒要看看,这大周若能解了这奇毒,于我们而言俱是有利处,哈哈哈哈……”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绝处逢生 春日的阳光从窗缝中透进来。 床上的人哆嗦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可是一旁的孩子还未醒,撅着小嘴犹若樱桃,就连放松下来的妻子都睡得颇为甜美。 田贵的手不经意间碰了碰妻儿,是真的,他真个儿活了下来。 瞧见阿福动了一下,田贵僵硬在那里,一时间满心的欢喜与怆然,看着看着便糊了眼。 那时候他还是田畈庄里的一个穷小子,家里田地少,他一向知道别人如何谈论阿珍嫁给自己,便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然而那些人大多数都是觊觎阿珍的面貌,实际上并不对她好。事实上田贵还是个新郎官时,虽然憨厚贫苦,但长相也算是俊气的,并无此时这般黑黝沧桑,只是六年来为了妻儿忍辱偷生,活得不是一般的苦。 田贵从未停止过要逃走的想法,只是难于登天,那些曾经一同在暗房劳作的同伴,也是暗自想要蒙混上船,最后落的下场,却是吊在杆子上活活晒死,而且那尸身更是直接丢入大海,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最令人愤怒的是,那些同伴的遗孀,俱是被那些禽兽不如之人……全部抓到一处养作发泄仆奴。 从那时候起,田贵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万全之策,处处听瀛人的话,他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么六年他居然活了下来。当时那条船上的人也活得只剩他一个,愈发没人知晓自己的来历。 就如这次渡货,要不是岛上出了大事情,一时人手不够,如何会轮到他一个大周人。 田贵此时躺在床上,只觉恍若隔世。 果然老天真的有眼,到底教他逃了出来。阿福和孩子娘都好好地躺在身边,再不是两处海岛相隔,几个月才能见上一次。 想了诸多的事,田贵不由摁住心窝,咬唇忍住,还有些深深的痛意,只是并无刺伤之处。 那一支箭射到田贵心窝时,满脑子的慌张与惊恐直教他下意识握住箭柄,软了双腿。只是那些人逃离之后,并无人看见。黑暗里走出来的那个星眸皓齿的公子,嘴边挂着暖暖的笑意,似乎根本未曾看见自己中了箭一般。 田贵这时想来。也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明明是深没入心窝的箭,怎的会一点痛楚都不曾有过,那箭居然带着机关,从未曾见过居然能自动缩了进去,牢牢粘住人。还能喷出血来。 这世上古怪的东西还真教人捉摸不透,倒是瘦猴子,当时疯疯癫癫对那个小伙子踢好多脚。也亏得那叫阿幼的心眼大,根本不同瘦猴计较,不然啊……田贵还真觉得对不住这些恩人。 阮阿珍身上各处都是被踢打的痛处,虽然抹了药酒。可到底伤了两天才得救,定是要吃上好些天的苦头。若不是阿福吵着要一同睡,阮阿珍还真怕熏着父子两个。 此时从睡梦里醒来。却见田贵一双眼睛亮亮的,就跟海里的贝珠似的,将她看的都有些羞赧起来。 田贵忍不住叫了声,“阿珍……” “……嗯。”阮阿珍轻轻应道。 “阿珍……”田贵也不说其它的话,光是阿珍这个名儿就叫了好几遍。 阮阿珍睨了一眼田贵。才不理他,却又打心底笑起来。笑着笑着,哭干的泪又涌了出来。 “别哭别哭,我不叫了。”田贵慌得不得了,这么些年,新娶的媳妇跟着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这在岛上总共见过的次数,加起来都不到半年,现下仔仔细细地看去,原本细嫩的脸蛋早已被岛上的海风给吹裂了,尤其是那双手,长时间露在日头里劳作,茧子,疤痕,什么都有。 两人相看着,又哭又笑,直把阿福吵醒过来,也跟着哇哇大哭喊爹喊娘。 待一家三口出了房门,却见这院子里并没有太多的人,昨夜那些平地里冒出来的似乎都不见了,只有那个叫阿幼阿袖的还在院子里干活。 田贵一见恩人,忙拉着阮阿珍和阿福对着两人就跪下去。 阿幼吓了一大跳,慌忙错了两步,嘴中急道:“田大哥,我们还对不住你们一家,要不是做那一出戏跟踪那些人回去,本想一早就救你们出来。” 阮阿珍如何不明白,仍是按着阿福的头,自己也跟着磕了三个。 阿袖眼波转动,却不吱声,对着阿幼一点头,便去正屋叫出了朝秋。 待朝秋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一瞧那阵势,田贵一家泪眼凄凄的,还有阿幼尴尬受不得的表情,盈盈笑道:“这都快到晌午了怎的不饿?快些起来,我们一同好好大吃一顿,这可是崭新的一天。” 从后头屋里窜出一个猴子般的声影来,阮阿珍一见,泣道:“胡枣儿!” 瘦猴嘿嘿一笑,声音也有些哑哑的,带着哭腔说道:“姨母,我现在叫田枣了,别人都叫我瘦猴哩……” 阮阿珍一看六年来枣儿只长高了一点点,身上没多一点肉,那眼泪珠子怎么也收不住。 最后还是沈观书走了出来,望着地上的一家三口,说道:“快些用饭吧,等吃罢饭我再同你们说说那病症。” 朝秋也道:“正是,沈哥哥医术了得,现下最要紧的可是填饱肚子,连我都饿了,你们怎的不会饿?” 田贵一听,赶紧止住了阿珍的哭泣,精神不由一震,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地跟着一同进了堂屋,见那满桌热腾腾的菜,一时之间不由怔住了。 朝秋生怕他们碍着自己这些人不敢动筷子,便笑着道:“这些都是你们的了,先填些海鲜粥暖胃,慢慢吃不急。田枣……呵呵,你多劝劝你家姨母姨父,放开了肚子慢慢吃。” 朝秋说完,也不给他们束手束脚的压力,这就带着几人去了仙肴馆,胡管事早已准备好了大家爱吃的摆好了一桌席面。昨夜折腾下来,大家都未曾好好睡,俱是日头升高了才起来。 中午饱餐了一顿,留足了几人适应的时间,过了许久才一同坐下慢慢说起这前后的顾虑和打算来。 “……正是想那瀛人狡猾多端,只要有一处被察觉,他们定会生了警惕,这样一来我们便是功亏一篑。只是对不住你们一家,教你们受了这般大的惊吓。” 田贵忙摇头,说道:“我们谢都来不及。我刚回来时,也想过去报官……哎,只是这涂州城年年都有渔船失踪,也不见水军来搜救一二。我的心也早就冷了,只想着求人不如求己,若是惊动那些人,只怕后果……” 朝秋拿了一只木头玩具给阿福,让他自己玩着,又看着田贵问道:“田叔,你究竟在岛上做的什么活?为何一身带伤?” 田贵沉吟片刻,似是在想如何说话,倒是阮阿珍摸着孩子的头,先将自己的事说了出来,“我现在还时时想起船翻的时候,通天的黑暗,那处海域里根本就看不到一丝光亮。待到迷迷糊糊被人拖上岸时,却已经到了一处岛上,先是欢喜不已,总算捡回一条命,哪知道……这才是噩梦的源头。原先我在船上做厨娘,马马虎虎能烧一手菜,这样便安排到岛上的庖厨里头。那里的女人不爱说话,看着外来的人,眼里透着一丝奇怪的光。当时我却是不知,后来才晓得,这哪里是被救了,分明就是到了一处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里。孩子爹伤才半好就被拉走了,我战战兢兢在庖厨里做了两个月,最后才看见他一身白涨地回来,这一躺又是许多天。那时候他也不说一字,这岛上的规矩我明白的,一点口风都不能透露。若是露出一点,立时就被拉出去……要不是孩子爹他能耐,我哪里还能好好活着,又把阿福给生了下来。只是到底男人们去做些什么,我真是不得知。这次能带我们娘俩出来,其实我明白的很,就是当个饵,牢牢盯住孩子爹……哪里料到他真个就做了主张……” 此时田贵黯然垂头,握了握拳,闷声道:“我,我,我真是怕回到那岛上去。这一次,死了大半的人,才轮到我来渡货。我也是想过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大周的地上。不然丢到海里连骨头都不剩……恩人,我也不说谎,他们究竟在弄啥,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开始那两年,挑着担子去火山口挖硫磺,常年熏出病来的不知多少,经常就是忽然被喷出的岩浆烫死了人……就这样我凭着运气,挑那些熄了的火山口挖矿,这才升了职,被运到另一处海岛上去焙硝。那活计轻松许多,常年守着土锅,转着木锥在石臼中研磨,只是经常有同伴被溅出的火星子弄伤。我这手上,身上多处的斑点,也都是烫伤的。不过却是比捡硫磺要好上许多,那个呛得整日眼睛疼,捂住口鼻仍是弄遭了肺。” 朝秋一震,浑身都似定住一般,呐呐地问道:“除了这两处岛,你还见过什么?” 田贵赶紧细细想去,最终摇摇头,“这么些年,还真的只有这两处,要不然便是待那些东西做好,我们歇上几日便能回阿珍在的那处香谷岛,帮忙秋收一类的事。” 朝秋怔怔点头,只让沈观书问他们的发病之症,自己坐着浑浑噩噩的,理不清头绪,游魂似的站起来回了屋。 阿袖将这深深看在眼底,与阿幼相视一眼,自己退出了屋。 第二百一十二章 突闻招募 一杯温水放在案前,朝秋若有所思地抬头,却见阿袖眼里带着担忧。 朝秋勉强一笑,“阿袖,你说,最快赶到漠北需几日?” 阿袖闻言,心中一思量,便道:“从涂州港口一路北上,待入了内河,马匹兼用,一月应当能抵。” 朝秋心头一凉,忽的又问:“他们运去的那批东西脚程可快?” 阿袖每日都能收得密信,对这些清楚无比,应道:“他们转用马车运送,似乎不近水处,这般算来,需花上两月时日。” 朝秋细细计算了一番,只觉得这脑子不够用。如果海上的大鱼没有追到,抑或是露了陷,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弃了这几处岛,转而去了他处…… 要是言璟哥在这里就好了。 朝秋暗暗叹了口气,明明初来的目的并不在此,却遇上了这么多事,一环扣着一环,她心中已然猜出是何物,只愿漠北那儿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只是,究竟是谁,会做出这样一个即将毁天灭地的东西来…… 手心发冷,握住烫瓷杯沿,这才觉得有些暖和,朝秋抬起头来,对着阿袖定定地看着,声音无比地坚定,“阿袖,如果他们能寻出踪迹,我也要跟着一同过去。我会用心学海上的活计,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阿袖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想到那密信中提起的事,便点点头,再不多话,只留朝秋一人在屋里,自己出了门找到了聂伯,将自己忧心的一一说了出来。 这几日天放大晴,海边落了大潮。大片的泥淖地露了出来。阿幼见朝秋心事重重几天,不见笑颜,他又跟瘦猴混熟了,早就想去见见这涂州的泥淖地,亦想挖出最鲜美的象拔蚌来。 这东西很是难得,大周也极少有,阿幼还记得小时候在一处象拔蚌满满的岛上,赖着不肯走,在泥里打滚的糗事。阿袖没少拿这个说他,只是阿幼从来都觉得能吃鲜美的海货就是福气。 朝秋从未见过象拔蚌是何物。从前生活在杭城,最多只是吃过鱿鱼、带鱼、黄花鱼和爬虾罢了,活海鲜卖得很贵。鲜少会有大钱去吃的时候。她本没有暴饮暴食的习惯,自从吃到了许许多多的海货,颇有些相见恨晚。 待听到阿幼提及要去海边挖象拔蚌,一颗心也活泛起来,恨不得立时就拿着铲子去挖。 瘦猴偷偷打量朝秋。又嘿嘿笑了,“那处泥淖有些远,别人都不晓得的,也就月初的时候低潮。我和一帮穷娃仔都划到了自己的地盘,如果你们要去,只是以后……可别把那些娃仔给赶走。他们就靠捡这个偷偷卖钱哩。” 阿幼上前搓了搓瘦猴的头,笑哈哈地道:“咱也就这一次,定不会把你们的活计抢走。” 瘦猴到底觉得有些羞赧。毕竟那处海淖又不是他们的,只是占了先罢了。 朝秋穿了最轻便的旧衣,头发也全部束上去扎了个孩童的布包头,看着就跟着书童一般。倒是沈观书今日从药材堆中也抽出了身,跟着一同去见识如何挖蚌。 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坐满了两辆马车。阿幼又准备了野炊的用具,似乎就想在海边就地支炉子,当场做一顿大餐出来。 这泥淖地退潮之后很大,不过挖蚌得往深处走,尽量注意脚下的地面是否有指头大小的孔。若是遇着了千万别错过,用手戳一下,要是冒出水来,十有*下头便有象拔蚌。 朝秋是第一次见识这般挖蚌,见他们都脱了鞋袜,直接挽着裤脚开始铲,而自己的布鞋却已经泥泞不堪。要不是这女子的脚不能露,她一早就扔了。反观阿袖,亦是如此。不过朝秋见她的动作很是熟练,脸上一直木然的神色此时看起来也轻松许多。朝秋抿嘴一笑,果然,还是会笑的阿袖亲切多了。 幸而自己这边有沈观书的帮忙,也不知是自己的运气好,还是沈观书的人品爆发,两人是最不熟这活的,却一挖一个准,通常只有一臂的距离就可以挖出来。倒是那个嘴上吹牛的阿幼,此时整个人趴在泥淖地上,脸上身上沾满了黑泥,一只手深深地埋了进去,咬牙切齿地够地下的蚌。 朝秋不由哈哈大笑,自己和沈哥哥两人可只弄脏了鞋子而已,马车上都备好了换用的衣物。 瘦猴因为带着阿福出来,也不敢走远,教他捡一些小海蚌,又看见横行的海蟹,乐不可支,直说今天得有大蟹吃了。 到了午时,大伙儿在渔户家中擦净手脚换好了衣物,这才出来一同点自己的战利。 阿袖阿幼两人一齐动工,瘦猴帮着烧柴火,几人做了一桌简简单单的清蒸海蟹,韭黄炒象拔蚌,因为挖了有三十多只,又做了鲜灼的,蘸着辣油鲜酱吃,还有一大锅海鲜粥,连沈观书都多喝了一碗。 这么一日下来,众人都道好不快活,先前的烦闷无趣瞬间散去,将将乘着日落西山而归。 又过几日,沈观书对这棘手的奇毒只有一些眉目,尚未做出解药来,就连那残余的药粉,只分辨出几味而已,都是一些带着幻性的迷药,长期服用只会令药瘾愈发深重。 尤其是田贵,他中得最深,兼之这么些年做的活,俱是对身体有极大害处的,经上次服药半月还未到,人已经隐隐有些盗汗心悸之症。 朝秋暗暗心急,又不敢拿出灵液来,只希望沈观书能够解出才好。 沈观书也有些担忧,“这田贵三人的体内,确实是类似蛊物,只是能用那短笛诱发,并非人所能控制。我在疆人族内中却是发现还有蛊王这种能操控一切蛊物,不过那蛊王怕是连疆人族长都难以控制,这其中的玄奥之处,真是猜不透。如若要根除,除非能试着将体内的那虫物诱出来,不然服药也无用。” 朝秋渐渐有些明了,她体内的只怕并非是一般的蛊。她的意识中,种下蛊的一般都是为了操控,可从自己身上看来却不尽然。似乎,并非是受控的一方,反而隐隐能催动那一副金色图腾,亦有些保命的手段。 纵使田贵痛苦难耐,可她仍然不敢拿出自己的保命之物。沈观书只能略加用药控制,而不能根除。 如此已经快要一月有余,朝秋也未再出海,只是心底隐隐觉得,海上跟踪的船只,只回了两艘,另两艘渔船却不知去向。偶尔有传信鸟回来,却是一无所获。 朝秋便下足了工夫去学一应事物,这一波渔汛来时,听说因为浪高,又翻了几条船,怕是都栽了,不少人暗暗叹息。 涂州城入了夏,天气并不炎热,芭蕉林郁郁葱葱,不少人都往海滩边去拾捡螺贝海蟹,这时候海产愈发多了起来,涂州城亦是愈发热闹。 然而就在这时,南下毗邻涂州的郴州城三年一度的招工告示又贴了出来。 因为工钱实在是高,回来的人都说那里活计不错,都是种田种菜,挖螺贝紫菜之类的海活,家家渔妇都能做。男人去那里做粗活,比在海上挣口饭吃要好许多。一年一家子就能赚八两银子,若是做个三年,也能攒个二十多两回来,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待到朝秋知道这招工一事,心中只觉得颇为怪异,这么好的活,虽然回来的人有许多,可那些没有回来的又去了哪里? 阿袖见她思量开来,便直言道:“少爷,不如我们先去郴州,沈公子每日研究药物,怕是抽不得身去揽这些事。” 朝秋怔了怔,急忙说道:“可别把这些麻烦事说与他听,想来也是咱们拖累了沈哥哥,幸而最终平安无事。就听你的,我也想去见见这招工一事,如何是去岛上的?真教人觉得有些怪异。” 这样一来,沈观书虽然心中有些担忧,但到底阻止不了她。他亦看得出来,朝秋身边的能人颇多,想来应是周幕迟安插在身边的。 去郴州的路只消半日的水路,这就到了海港,比之涂州也不遑多让,到处是熙熙攘攘的摆市。 那招工地就离郴州渔港不远,但凡有意报名的都来试试运气。哪怕过了三日,人依然有许多,但是条件也高,需要力气大的,还会一些手艺的,木匠,铁匠之类的。大伙儿一看,确实是挺有来头的,若是良莠不齐皆要,大家也不会笃定就是个好活计。 阿袖只知这是一个姓伍的海商寻到几处岛屿,四周的海货颇丰,一年到头都有许多生意,故而每三年都会招一些工人去海岛上生产做活,倒没有听说过有苛责拖欠工钱的事。 朝秋暗暗看在眼里,虽没有举动,却仍抱着怀疑的态度,“若真是这般,伍海商应该在郴州都比较有名才是。这虽然是第二次招工,但我亦觉得先前那一拨吹嘘的人水分过多,岛上的生活哪里会有这般轻松。只怕这样装模作样的,也不知是否与那件事有关与否。” 阿袖深以为然,事情反常即有妖。 朝秋心思微动,正欲回转之时,却见那一批招募的佣工里头,一个黑乎乎的少年,脸上还长了些痘子,不过力气大又会些手艺,那工头便留了下来。 朝秋惊了一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喜不自禁地连声感谢,手舞足蹈的样子浑然无一丝破绽。 PS: 今天要加更~~ ^^粉红的福利即将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虎狼之物 阿袖若有所觉,却也未认出那是何人,只觉得完全是个海边小村里头的穷小子,那张脸兴许是吃了过多的辛辣之物,正值年少长痘时候。 尤其是穿着涂州城特有的草鞋,那身子骨晒成了麦色,露出的胳膊与腿脚还晒出明显的黑,通身上下浑然瞧不出究竟有何异样来。 朝秋有些不敢确认,他这演技,似乎一跃三跳,全然不像是她认得的言璟哥。只是这样一来,朝秋心下一紧,这招募果然有些问题,不然何以会让本该在漠北的言璟哥来到了这南方海城? 那管事一个个清点过去,好些人都不会写字,而那黑小子大约只认得几个字,别扭地抓着毛笔吭哧了半天,歪歪扭扭画了个四不像,鸡爪一般的字惹得别人一阵笑。 管事见确实是这几个字,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小子,力气大,会木活,又会出海打渔,这些报出来就罢,还非得加个会认字的上去。喝,伍老爷却又不是挑账房秀才的,叫你摁手印画个押,偏偏要显摆一番……罢罢罢,下一个。” 黑小子煞那间满脸飞红,又拿着自己新得的手契乐不可支。一旁站着的两个人对视一眼,暗暗在簿上划了一个勾。 朝秋立时拉着阿袖便走。 既然如此,想来这周遭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定不能给言璟哥添麻烦。 那边阿幼拎了一篓鲜溢蛏过来,喜滋滋的模样,着实令阿袖有些头疼。干脆闭了眼,不去理这个吃货。 倒是阿幼,十足现出一个初来郴州的过路人,献宝一般拿了竹篓给朝秋看。在吃方面,阿幼可精的很。若海牡蛎和海肠一类的,大多都是给男人吃的好,可这溢蛏却是女人的滋补品。在这郴州,谁家做喜事,办满月一类的,俱是爱送这等鲜蛏。尤其是在春季夏初时,调解内燥,清热解酒,老弱妇孺俱是爱吃这东西。 朝秋不免看了两眼,鲜蛏微微探出两个角来。粒大壳薄,比之以前她吃过的,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阿幼喜道:“少爷。这郴州海民居然学会了用海田种蛏的法子,怪不得涂州城的鲜蛏显少有人去卖,敢情最大最好的都在这儿了。还有那海带紫菜,居然也有人在养,真是奇了。少爷若是想瞧瞧。明儿带你去。这个法子真不错,我得好好学下来,等以后回了家我也弄块海田试试……” 阿袖一个刀子眼唰得劈了过去,阿幼缩了缩脖子,便扯到旁的,“少爷。我可不是光自己去淘吃的,也是为了大家的胃着想。嘿嘿,这都快到晌午了。回去我做个葱油的和鲜辣的。” 阿袖斜了一眼,几乎想也没想地开口,“满大街的东西,撑不死你。” 阿幼眼珠子乱转起来,蓦地瞥到不错的虾皮。又乐呵呵地凑上前去买了。 朝秋低低笑起来,说道:“自从有了阿幼。咱们可是一顿都没饿过。哪怕在船上他也能做出百般花样。阿袖,这才是家庭煮夫的人选啊。”说完对阿袖眨眨眼睛。 阿袖面上不显,可心却拧得乱跳一下,眼角看见阿幼在跟摊贩讨价还价,蓦地想起从小到大,每次上街都是他叽叽喳喳地到处砍价,甚至有一回因为钱帛未带足,硬是想买给她一串上好的黑珍珠手链,差一点把小小的黑珠岛岛主都给惊动了…… 阿袖忽然觉得,自己身边,阿幼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正在这时,却又听到那戍亭处传来了动静,见大伙儿都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似乎都是看热闹的。 朝秋在这挤作一堆犹若沙丁鱼罐头般的鱼市里,愈发显得娇小。 阿幼跐溜窜了出去,过了没一小会儿就回来,说道:“原来是左翼长来视察郴州水军。我瞧他那个模样,肥得流油,想来也不是一个好总兵,这若是天天在船上操练哪儿还能养得如此白壮?不过听说这东海海帅是个人物,只是涂州和郴州夹在东海南海之间,颇有些乱。” 朝秋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看去,却再也看不到他,亦不知言璟哥这次出来,又做这样危险的事,纪先生可有事先安排过。 朝秋满心担忧,跟着两人走到空闲处,这才轻声问道:“阿袖,纪先生可曾有信来?” 阿袖见朝秋双眸看着远处,颇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少主如何会问起这件事,斟酌后道:“先生吩咐我们定保少爷无恙,若少爷想要去做这些事,我们俱不会拦着。漠北有先生在,亦不会发生大事。只是先前信中并无细道那些东西的危处,少爷还是谨慎些好,毕竟……海上不同于大周内陆,有许多危险都难以把握。” 朝秋望着阿幼和阿袖的脸,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其实她并无野心与好奇,可是这样东西,犹若那虎狼之物,一旦做成后果不堪设想。 朝秋略怔了一怔,蓦地想到,若是漠北没有动静,言璟哥何以会到郴州来,更何况他居然是易了容,亲自混到里头去。 这般一想,朝秋忽的变了脸色,她一直不敢承认的一点,却早已经发生。 硫磺,硝石……甫以木炭等物,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两样东西更加可怕。 黑色火药! 这将是大周的灾难! 朝秋抿紧了嘴,暗暗做了个决定,“阿袖,一定要联系上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个东西,实在是太过可怕……” 阿幼顺嘴一问,“何人?” 阿袖却是双眸一紧,面色一变,喃道:“陈鹰……” 那黑影只是一闪而过,阿袖却心中明白,陈鹰若非故意为之,她又如何能看到他。 “少爷,我们立即回馆!”阿袖正色道,手上对着一处打了手势,便有马车过来。前一刻还在这闹市中,后一刻已经驾车远离此地。 朝秋双眸凝紧,初听到陈鹰这个名字,还未反应过来,待回到仙肴馆别院时,这才明白,那站在暗处的玄衣人,一双眼睛不寒而栗,光是看他的样子,她便有些细味过来。 第一次见到他。便是杭城仙府楼船开张之日。那时并不知道,茶商居然就是二皇子周晟衍,待到后来见到陈鹰。便明白他是周晟衍的人。 只是现下,为何…… 朝秋怔怔看着,目光一动,却见屋中走出一人,还是那身灰扑扑的短打。只是脸上的伪装一应除去,那张脸与先前鱼市的模样立时变了个天翻地覆。 朝秋心中鹿撞,蓦地奔上去一跳拥住,“言璟哥!我就知道是你!” 后面阿幼与阿袖颇有些羞赧,又见陈鹰散发出冷冷的寒气,两人背脊一僵。悄悄地退了下去。 朝秋浑然不觉这样有何不雅,半年多未见,言璟哥居然又长高了。自己的个子根本来不及抽长,这样已经矮了一个头。 陈鹰身形未动,却暗中收到周幕迟瞪眼之色,想了想,怕是觉得自己碍眼。虽然他不觉有何不妥,但还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秋又喜又气。“言璟哥,为何你路过涂州都不来看我?我在那儿都呆了一月有余,若不是遇上了瀛人的事,说不定……说不定今年都不能见着你了。”朝秋越说声儿越低,忽的又说了句,“我还是叫你幕迟罢……” 周幕迟心中砰砰跳着,又见朝秋收了欢喜之色,心也骤然间缩了一下,应声道:“朝秋,我还是你的言璟哥。无论我是周幕迟也好,楚言璟也罢,那些不过是称呼罢了。” 朝秋抬头看着周幕迟,却仍问道:“为何又作这样打扮?你可知道有多危险,一旦去了海上,又能有多少人护住你?难道漠北那儿出了什么事!” 周幕迟心头一叹,伸手不自主地摸摸朝秋的头,说道:“朝秋,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纵使纪先生他可以惯着你,我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总归来说,我希望你好好的,半点不要沾上这些危险……” 朝秋下意识一咬唇,心中微颤,却又说道:“言璟哥……你同我说,是不是,是不是漠北出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 周幕迟半颔双眸,轻轻点了点头,“这次孤身前来,便是想寻到狼穴。那东西初见之时,鹘城兵卒并不知晓,漫天的乱箭簇火,还以为只是浸了素油罢,却不料……就连二哥,他都差点被炸伤。” 朝秋脸色发白,颤声道:“竟然,竟然已经这般厉害?难道说在我们递信之前,火药这东西已经出现了?” 周幕迟点点头,沉声道:“他们每次只送少许货物,待一并进入漠北,又有一批人接应,临时装载于密闭竹罐内,甫以引线。鹘城一役,大周吃了不少暗亏。” 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周幕迟缓声道:“你放心,后来纪先生送来加急密信,用水浇之,赶在引线燃尽前浇灭,这火药便不会再炸。这件事除军中以外,再无人知晓,并未传出去。” 朝秋暗暗松了口气,问道:“这回来可是查到了伍海商与那瀛人有什么干系?先前涂州时我们救下了一户人家,正是这些年因风暴被掳去的渔户,想来那岛上危险的很,况且还种下了毒,就连沈哥哥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治出药引。” 周幕迟心中幽幽的,沉声问道:“沈观书?他也来了涂州?怪不得鹘城那里,我只见到了沈老先生一人。” 朝秋却不想其它,定神说道:“言璟哥,纵使再想一捣狼穴,你也不能孤身前去。万一被发觉了,他们……他们若对你用毒可如何是好?再等几日,我的东西从杭城运来,这才有了保命之物,你先别去好不好?” 周幕迟眼中带着歉意,直教朝秋的心凉了下来。 PS: 还有第三更。会有些迟。月底粉红居然是双倍的ORL,四更赶不出来,唯有下个月加更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以身试险 周幕迟见她眼中俱是失望与担忧,便道:“我身边有人会暗中护我,你也见过,便是陈鹰,他的行踪神出鬼没,无人能近得他身。” 朝秋微微撅起嘴唇,瞪着他道:“他功夫厉害,又不是你厉害。再说一旦去了海上,难道还能踏水而行?” 周幕迟笑了两下,这才正了脸色说道:“那火药太过危险,一旦流入大周,将是万劫不复之地。鹘城一役,漠北弩族也有诸多被反伤之人,想来他们也只掌握了一些手法罢了。却不知道那东西一旦突然炸开,谁也阻挡不了。上一次与帖木王子一战,我倒觉得他是个英雄,竟愿为一小儿挡了一箭,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火药的厉害,想来心中也有些计较。倒不像那狡猾的瀛人一般,专做暗中伤人之事。” 朝秋听了这话,忧惶心起,悻悻说道:“若非北寒之地太过困苦,想来漠北弩族又如何会打大周的主意……难道就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么?” 周幕迟见状,便伸手将朝秋的脸蛋搓了两把,直把那张严肃的小脸给搓红了,这才收回手笑道:“又想什么!几百年来都没个主意,就靠你的小脑袋瓜子,不得想破了头?” 朝秋被周幕迟的举动给搅了心里头的恍惚,脸蛋揪得通红,哇哇叫了两下,便追着周幕迟打了两下,又听得外头有人说道:“时辰到了。” 朝秋蓦地顿住手,惊疑地朝外看去,却不见人影,想来这般冷意的声音,应是那陈鹰出声言道。 周幕迟闻言,只好歉意地说道:“朝秋,我该走了。你好好呆在这里。万不可去那海上。放心,这事很快就有眉目,我定会好好护住自己,绝不教你担心。” 朝秋心中仍有气,又怕他担心,只好说道:“凡事量力而行。还有,离那东西尽量远些,纵使陈鹰武功再好,又不能飞天遁地,还是小心为上。” 周幕迟看看朝秋。又望了望门外,心中满是不舍与叹息,脸上扬起微笑。点头说道:“好。” 直到阿幼兴冲冲地来寻朝秋吃那海蛏,却见她仍然是呆站着,目光怔怔的也不知在看何处,心思早已不在这庭院中。 阿幼搅了搅手,又觉得自己这般举动像个孩子。便拍了拍肩抖擞一番,这才扬声喜道:“少爷,开饭啦。有你最爱的尖椒牛柳——” 朝秋心中难受,却突然被阿幼这番话说的有些想掉泪。 她的言璟哥,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言璟哥了。 这周身的束缚,无穷的职责。每一份都压在他的肩上,哪怕他笑的时候,也看不到当初那般的悠然轻松。若是以前。他们可以为了赚到一两银子欢喜地大笑,也可以下河摸鱼,上山采果,撑着伞走在雪地里相携回家……那般快活的日子,如今想来。却有些如烟似梦。 或许,言璟哥本就应该褪去所有稚雏的幼羽。朝着更远更高的方向振翅飞去。 “少爷,您是想吃烤乳鸽么?”阿幼顺着朝秋的目光看到那树上的鸽笼子,忽的问了一句。 朝秋瞪了一眼阿幼,哼道:“阿袖果然没有说错。你个木头。” 阿幼挠挠头问道:“说了什么?” 朝秋转身就走,把阿幼急得连步跟了上去,却再也没听到下文。 到了午时,朝秋未曾吃下多少饭菜,便说饱了,就回了屋,自己抱起大叠的书卷来埋入其中。 阿幼不明其里,对他而言,五皇子周幕迟来这郴州海城,正好可以让少主放下出海一探的念头。如今海上正值多事之秋,这毕竟不是在云莱洲,许多事情都难以估料。 待到夜里,朝秋沉沉地坐在浴桶中,看着云汽袅绕的水面,伸手抹了一把脸,心中暗暗决定,哪怕不能帮到言璟哥,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只希望海上的渔船快些传回消息,这样也能有些保障。 三日之后,郴州海边,长排的队伍纷纷杂杂地带着行李上了客船,朝秋远远地看着,虽不见陈鹰的身影,可周幕迟的身边仍然有几个暗卫易容陪行,至少还能有个依仗。 直到船开了,岸边依然还有些许人家站着送行,朝秋忍不住涨疼了眼睛,一时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如何助他。 只是这样低沉的情绪没多久,就被涂州传来的消息给占了心神。 待连夜赶回涂州,沈观书却是几日未曾睡过,眼底都略有些乌青。 朝秋见他如此,心中惴惴的,也不知如何说好,只得道:“沈哥哥,你这般拼命,可不要弄坏身子。” 沈观书已知自己连日来的境况才使得朝秋赶了回来,颇有些哭笑不得,“聂伯他们太过紧张了,我一旦着迷,若非琢磨出头绪,便连夜不能安睡。呵呵,未曾想聂伯直接扎了我的睡穴,这时醒来,脑子里还是想着之前的事。” 朝秋听得直瞪眼睛,她还真未曾见过这样的工作狂,连自己的命都不要顾了。 未等朝秋说话,沈观书却笑道:“多亏聂伯,我原先一直钻入了牛角尖,这一觉却是隐约做了些梦。方才求证一番,居然被我摸到一些头绪。再过几日,应是能找出一个较好的法子来祛毒。” 朝秋松了一口气,复又道:“那你可别又几日几夜不睡。” 沈观书点点头道:“我明白,只是还要劳烦聂伯再为我寻一些药材。” “只管说来,若能制出解药,这以后再不必怕他们的歹术。”朝秋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要能有解药,即便言璟哥去了那岛上,总能有掩人耳目的手段。不然光是用灵液解毒,如何能救那么多人。 这样一来,朝秋安心地等着南下即将送至的仙果,至于如何从云刃虎口中夺下这一点她不用担心,葡萄深谙人语,必定明白她说的话。 如若缺了她的血催之术,新的果种又如何能发芽? 这般过了五六日。不仅沈观书寻出了暂解之道,就连朝秋都收得聂伯递过来的一箱杭城密物。朝秋喜不自禁,牢牢地抱住回了屋中,只觉得抓住了一线生机。只要言璟哥一切小心从事,就算遇上再大的麻烦也不必忧心。 只是待朝秋一见沈观书如何给田贵施药,却是恶心得两日未能吃下饭。 实在是太过惊恐,居然是用水蛭吸血之法,以药引浸之,徐徐地将体内那些虫物给诱发出来。 短短几日,又是担心周幕迟。又是被这些扰了心神,竟是生生瘦得变了个样,看的聂伯一众人慌忙找自己的错处。阿幼更是发挥了极大的手艺。频频做些好吃的与她。 海上的天与水,变幻莫测。 前一刻还是晴朗的天,那艘船却已经穿进了惊天骇浪中。 远处两艘渔船上的众人心中暗念不好,原先跟踪那瀛人的船只,却是绕了许多弯路。并不见他目的何处。且那船行的航道很是诡异,经常就是平静无奇的大海,等到他们过去,经常会出现暴风雨。幸好水员经验足,两艘渔船坚固如铁,有了报信鸟的指路。终于发现了那瀛人的船将至一座岛前,居然就弃了大船,放下舢板直接越海过去。那大船掉转了头。又朝着其他地方驶去。 船上的领队却是明白过来,怪不得见这舢板有些异样,木料用的是浮云,底部又钉了浆铁,便是为了渡这暗礁海地。 两艘渔船已等了十日有余。却是找不到攻克之处,又怕打草惊蛇。清水一类的快要用完,只得先行回了涂州。 这边是险象环生,而那伍海商一行船却是平平稳稳地去了一处谷香岛,只见岛上种满了果蔬稻麦,又有渔船大网倚靠,倒像是个真正的世外桃源一般。 周幕迟初到之时,心中暗忖,垂眸细看许久,也看不出端倪。那管事先前对这叫做林阿京的有些印象,便叫他上前来带着一众人去分屋舍。 只是这谷香岛是座双岛,两岛中间驾了铁索长桥,不过管事一再吩咐不可乱闯,不然就将人送回郴州,还要赔上当初画押定下的银两。 这样一来,便再无人敢问,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待到夜里,周幕迟抿着唇,一双眸子暗中发亮,听闻几声动静,心思一转,放缓了呼吸,渐渐地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这屋舍都是简易的木屋,周遭又种满了芭蕉树,岛上虫鸣与海风不断,却是掩盖了许多暗中之事。 过了许久,似乎没人发现有悄悄起来的,只除了一个大汉子尿急寻不到马桶,便出了屋角尿了一泡,被外头的风吹得抖索,完事后立时就窝回了被窝里。 周幕迟呼吸悠长,将所有身心都放缓,只是深深地细听屋外的动静。 那紧闭的屋门轻轻打开,周幕迟全身有瞬间的僵硬,只在一息之间,他忽的想起自己带来的那灵液,却是想起朝秋的一颦一笑,渐渐地心思便安了下来。 果然,不多时,那烟管吹出一丝白雾,渐渐地这一趟过来的人中几乎所有都迷了过去。 麻生皱眉瞥了一眼被降职的首领,嘴里不说,心里直哼,这些事他光看着,却要叫他动手。 “菅原君,我已放了迷烟,这种毒一事便交于你罢。” 那叫菅原的首领惯性地一横眉,又想到大人这回对他如此失望,只得暗中憋闷,手中自陶罐里取出一条黑色的水虫,待一挑出水面,那虫便像是要断气一般扭动,寻找水源。 菅原冷冷看了一眼麻生,直教他心生后怕,再不敢言。 那水虫渐渐地靠近周幕迟露在外面的手臂,忽的跳到手指尖头咬了一口,深深地吸了进去,不多时才钻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步步为营 麻生蓦地全身发冷,哪怕这个情形见过上百次,可是每一回都教他心如虫咬般难受。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看那床上的人,似乎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跟着蠕动一般。待菅原用银箸拾回水虫,麻生便急急地打开了屋门,率先走了出去。 菅原暗哼一声,也不再等床上的人发作完毕,迈步走了出去,眼中带着深深的寒气与轻蔑。 不过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走远,复而又对新来的人一一种毒,如法炮制。待到半夜,再无漏去一人,便收了工,穿过铁索桥,各自回去复命。 黑夜里,一道如鬼魅的身影飘过芭蕉林地,附近的屋舍里不断地嚷起恐怖至极的嘶吼声,正因如此岛上却没了看守的人。想来若在夜里守岗听到这般可怖的声响,直教人寒到骨子里头。 周幕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欲要炸裂,全身上下的经脉暴起,咕噜噜的声响自体内发出,头裂得快要支撑不住,麻木的手不断摸着暗藏的瓷瓶,只是手脚已经不听命令,连塞子都拔不出来。 门未动,屋内陡然出现一个身影,周幕迟惊出一身汗,迟钝的身手根本来不及反抗,努力用迷糊的双眼辨认,却是多日未见的陈鹰。周幕迟慨然一叹,到底在他的帮助下喝净瓷瓶中的灵液,渐渐地自心脏处一团东西顺着血管不断往那还未愈合的指尖过去,全身禁不住的癫痫,一番堪比凌迟的痛楚之后,指尖陡然掉出一条血红的虫物来,倒像是吸饱鲜血的虫管,在地上不断找寻入口。 陈鹰一眼看去,无声无息之间便要将它弄死。眼看着即将伸脚踩去,却被周幕迟快速地拦住。这一番动作后,他的额头已是汗如雨下。 陈鹰一顿,退到一旁,黑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可那牢牢握住肩膀的手,却给周幕迟带来一丝暖意。 “谢了。是我托大,他们竟是……如此的种毒之法,你将此物尽快送去涂州,交于沈观书。想来他应该能彻底做出解药,永绝后患。”周幕迟瞥见地上的那虫物似乎有些失去力气,想了想便嘱咐道。“以陶罐盛之,置以血水,取用时需以银箸,不可触肤。” 陈鹰不置可否,只是沉声说道:“索桥那边还未查探。” 周幕迟略摇了摇头。说道:“时机未到,他们戒心太重,手段颇为离奇歹毒,你还是再隐藏几日。这一批人中瀛人探子仍在其中,待取得信任之后才能去那地方。” 当下周幕迟只觉全身开始涨疼,一层又一层的黑垢冒出体外。这般滋味也只比方才好受一点点。陈鹰眼中毫无波澜,方才那瓶东西对他来说并无多少诱惑,既然主上有自保之物。对他来说更是好事一桩,无需追究问底。 待一身的衣物都变做黝黑散发出恶臭,周幕迟才稍稍恢复了力气,取了方才陈鹰打来的一桶清水,略略洗漱一番。暗暗牢记诸人的症状,这才趁着外头微微的亮意中睡去。想来经昨晚一事。怕是所有人都还在屋中昏睡,他大可不比再凝神戒惕,好好补上一觉。 香谷岛的这一头,直到正午时分,才有一些妇人端着食物过来。这一顿还算丰盛,有鱼肉米饭一类的,也算是补足众人的力气。 等到屋门被敲了有五六下,周幕迟唰得睁开眼,故作一个哈欠,满脸疲惫地下床来开了门,却见一个小姑娘瞪了一双丹凤眼,手里头还端着一层食盒,手指还扣在门上欲要再敲。 “你是林阿京罢?我叫阿筝,喏,这个是你的午饭,晚饭要自己去饭堂排队盛,还有这食盒和盘碗筷都是你的,自己解决洗漱。若是摔了还是丢了,可是要从工钱里扣的。” 周幕迟一听这话,眼里有些茫然,抓了抓头皮,欲再打一个哈欠,那姑娘忙急急退了两步,生怕他未洗漱哈出一口臭气来。 周幕迟眼里带着笑意,忙急急地打住,揉了揉眼皮,这才笑道:“多谢阿筝妹妹,我初来乍到的,还要阿筝你多教教,不然那八两的工钱要是不断地扣去,我不就是白干一年活了!” 阿筝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好声说道:“反正就是多看多做少说话,不该问的,不该去的地方,都牢牢记住。” 周幕迟频频点头,复又问道:“阿筝你来多久了?工钱发到没?啥时候能放休回一趟家……” 阿筝被周幕迟的问题吵得头疼,不由虎着脸说道:“林阿京,刚刚还不是说让你少问,根本就没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哼。” 周幕迟顿时红了脸。 阿筝上下一瞧这叫林阿京的,穿的也不好,身上黑得跟泥鳅似的,想来也是个穷苦人家,微微缓和了语气,这才道:“我来这儿快有四个月了……不许瞪眼!我虽然不比岛上的婶子们时日长,可这香谷岛的一应事物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你这种皮猴子,不到几日就惹出麻烦,到时定是被伍海商遣送回郴州城去!” 周幕迟脸色顿时讪讪的,小声赔罪道:“那个……阿筝,我画押的时候,那管事说如果犯了事不仅不发银钱,还得把来回船资给付了。我身上最值钱的可就是这衣服了,这要是把我送回去,除了扒衣服,可真就是一个铜子也没了。” 阿筝只觉头疼,又暗恨自己多嘴,到底见林阿京态度不错,便左右看了一眼,借着递食盒的动作,轻声道:“这几天你就尽量别说话,眼睛多看看那些闹起来的,总能明白什么是不该犯,什么是应该做的。被送回去的都是那些刺头儿,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个照应这才说的,你可别跟别人说,不然管事得骂我了,我可跟着倒霉。” 周幕迟频频点头,一碰手里的饭菜,只有些微热了。腹中也是咕咕叫了两下,连阿筝都听到了。 阿筝笑道:“行了,我走了,你们这边住的是新来的人,我们那边大多都是女人孩子,男人们都出海做事,赚的银子更多。像你这般的,大多没什么力气,也就在香谷岛种田浇菜了。” 说完,阿筝手里的另两份急忙抬高来。嘴中急道:“哎,都怪你,跟你废了好些时间。这还有两户呢……” 周幕迟端着手里的食盒,皱着眉发了一会儿呆,蓦地叹了口气,对着外头夏意正浓的稻田,苦声说道:“我就晓得没这么便宜的好事。这要做多少活才能挣回八两银子啊……隔壁的小秋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哩……” 说完,端着食盒,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关了门,这才吃了起来。 不多时,门外走过两个人。对着手中的册子再划了一勾,转身又走向另一处。 周幕迟停住手里的筷子,垂眸微微一笑。神色中松了两分,对碗中的食物提不了多少兴趣,不过还是将每一粒白米饭给吃尽,这才晃出屋子去就近的海边洗碗筷。 岛上虽然有清水,但都是定量的。除非自己有本事收集夜露或是清水,不然都得按着规矩来。这岛上一到深夜寒气重。若是被子晒在外头都会湿得拧出水来,故而也不乏有人收集了当做清晨洗面之用。 吃罢了饭,还是无事可做,可管事却将人全部叫到了海边,整排的渔网挂着,都需要理出来。男人们便开始被一一安排做活,那些跟随的妇人们便跟着几个岛上的婶子去学补渔网、割猪草一类的,大多都能上手,与在家中做活别无一二。 周幕迟低下头,看着手里乱成麻的渔网,平心静气地快速理了起来。身边时不时走过几个人,他也不去看,一心就干着活,从前学到的所有本事都为这时打下了圆满的幌子,将将在天黑之时,管事才过来叫大家去饭堂吃晚饭。 周幕迟累得一身汗,下巴擦过衣襟,将手里还剩余一大截的网继续穿进绳子,待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把自己的活干完,忙急急地抬脚就追那些人过去。 不远处,几人暗暗点了头,一人说道:“这两个办事有始有终,可以送去那里。” 另一个人又道:“还得再看些日子罢,这以前都得挑上半年的。” “这回缺了这么多人手,上面交代下来,万不能再等了,那东西现在急着做出来,若是耽误了,你我谁能担待。” 过了半晌,这才有人应道:“行行,都听你的。反正去了那里,能活下来的也不多。这些人反正已经种了水蛊,想要他命易如反掌……” 饭堂里,长条的桌子上摆好了食盒碗筷。先前众人已经将东西交了过来,现在只是跟着人群去打饭菜,锅里大多是腌菜,不过这热天里吃酸的下饭,又正是收了一熟的稻子,这时还是有米饭可吃的。 周幕迟端好自己的食盒,左右看了一会儿,俱是有了人,见长桌一角的孩子堆里还有空余,便挤了过去,嘻嘻笑着坐下来。 正要吃饭,旁边走来一个人,周幕迟抬头一看,却是午时来送饭的阿筝。 阿筝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坐了下来,先是喝了汤,这才端起碗用筷子挑着送如入嘴中。 周幕迟忍不住看了看阿筝,又比较了一番两边的人,却是发现,原来这些呆久了的习性上都会改去,而包括自己新来的人中,大多还想吃喝说笑,筷子随意夹着,显得畅快无比,却又与这些老佣工格格不入。 一颗心沉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快速大口吃起来,暗暗比较这些人的言行举止。 PS: 十一不是放假的日子。而是个抓人干活的日子呜……唯有等过完十一再加更了ORL。 第二百一十六章 火硝矿岛 正在这时,一个新来的汉子许是未吃饱,自己食盒里的饭菜汤还留有一些,便起身想去再打一些来,毕竟来时可是说包吃包住的。 待到了灶台处,却是有小管事冷声道:“每个人的饭菜都是定量的,若是食盒中还未吃尽,不能再添。” 那汉子还没意会过来,小管事又道:“你吃饭太过浪费,食盒中溅出许多鲜汤和菜汁,我们这儿有规定,但凡浪费一滴一粒,三天之内不许添饭,若是再违者可得从工钱里扣。” 汉子一惊,急忙争辩,“我,我会吃干净的。肚里没吃饱,如何能干活?” 那小管事一斜眼,再不说话,抱着双手等下面的人来。 那汉子脸色涨红,碍于饭堂之内无人能助,那些呆久了的似乎觉得理所当然,而自己那帮新交的弟兄也生了惧意,手里头的米饭都赶紧一粒一粒吃干净了。 周幕迟看在眼里,筷子在碗中下意识搅了搅,没有说话,只是再不似方才那样大口吃食。 阿筝一挑眉,用手肘碰了一下周幕迟,借着喝汤的动作,给他使了个眼色,“看吧,规矩多着呢。” 周幕迟双肩垮了下来,惹得阿筝一笑,低声道:“无事,过不久就习惯了。” 周幕迟点点头,将食盒中的一应饭菜都吃干净,跟着人去水潭边洗干净,这才带着自己的东西,由一个小管事领队,一齐回了住处。 夜里的风渐渐地大了起来,被褥虽然旧,但还算厚实,倒不必怕下半夜冻醒了。 待躺下之后,外头是滔天波澜。眼里却平静如水,捶了几下腿,因为泡过热水脚,身心松了下来,双手枕着头,细细地想着白日的事。 如若他未猜错,定是那紧要的岛上出了什么事,这才紧急招募人手。尤其是这几天,暗中有人盯着,只要过了这关。想来便能接近那几处岛。只要有陈鹰在,不怕消息传递不出去。 只是忽的又想到那个叫阿筝的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大。却让他有些怪异之处。如果不是瀛人探子,那必定是另一拨人混入其中。 周幕迟下意识地打了个手势,正是画阵时候手指关节需要弯曲成奇异手法,若非曾经训练过,她又何以会打出那样一个手势。 周幕迟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盖起被子来放缓呼吸,心中慢慢推算出最大的可能。 除却教于他阵法的纪怀安,这大周与远海异岛中,又如何会有人深谙此道? 若是连纪怀安都未曾提及,那么。很有可能的一个理由,阿筝来自云莱洲……究竟云莱洲发生过什么事情?纪怀安绝非池中之物。 他不知传说中的云莱洲究竟是如何划分国制,但大同小异之下。不是几主对峙鼎立,便是孤君一统诸岛。 周幕迟心中暗惊,似乎这一潭水,比他想的要深。如纪怀安此人,恐怕是蛟龙落池。终将翻覆*。 只是不论如何,唯有教自己千锤百炼。才能护得他想要守护的人。 屋外的海风哗啦啦地吹着棕榈树和芭蕉林,岛上渐渐地开始冷了,偶尔有野兔窜过,没有一人出得门来,俱是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变多了,而且都是考验细心与耐力,饶是周幕迟百般用心,还是敌不住时而突发的状况,也只化解了一二。待疲惫了一日之后,回到屋中,全身累得快要散架,瘫软在床上不得动弹。 过了许久,他才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阿京呀阿京,一定要坚持下去,有了银子,明年就能娶阿秋了……” 呐呐地说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拥着被褥睡去。 一连几日,几乎将这岛上的活计做了一遍,待到第五日的晌午吃罢饭后,管事忽然将几人叫进了内堂坐下,桌案上摊放着几人的诸事账册,呵呵笑道:“你们不必惊慌,叫你们来,是给你们一个好活计。这一年八两工钱,就是在这岛上生产做活,虽然累些,但还算能攒些银钱。我这里有另一份活计,一年的工钱翻三倍,不知你们可有兴趣?” 几人吸了吸气,相互看了一眼,俱是不敢置信。翻了三倍,那不是就是一年顶三年! 大管事一个个看过去,待看到年纪最小的那个,翻阅了册子,这才微微点头,说道:“林阿京,你可愿意去做这份活计?如若做的好,不仅工钱照给,年底还能包一封赏钱,你们中有的定三年,有的定一年,但总归来说,都是靠力气吃饭的。我从所有人中挑出最好的几位,这个赚钱的机会难得,若是不想做,我可以叫外头的人替上。” 周幕迟与对座的人相顾片刻,这才问道:“管事……这,这是什么活计,怎的能给这么多银钱?我可是想攒钱回家娶媳妇的,万一,万一太危险,我还是不想去了。” 那管事深深看了两眼,心中暗自点头,果然不是急忙应下的,尚可过关,随后便道:“在海上做事,能有啥不危险的。但我可以保证,那个活计需要从头学起,若是不熟悉,还真的会伤到皮,顶多烫几个包。呵呵,放心,哪里是那么要命的,那种事我们伍海商也不会去做。” 周幕迟天人交战一会儿,手里握了松,松了又握,看着管事那笑容,忽的就大声道:“一年二十四两,成,我去!” 这话一出后,那管事便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封红包来,放在桌上,说道:“行,你是第一个答应的,我给你记在账上。这个算是开门红,归你了。”说完就把红包一推,放在了周幕迟的面前。 旁边坐着的五个汉子立时等不住了,居然还有红包可发,纷纷说道:“我也去。” “管事,算我一个,这么好的工钱哪里不去。” “我心里老早就想应了,看大伙儿没说我才没开口的。” …… 管事点了点头。不过手却不再掏出红包来,倒教那五个汉子有些悔意,只恨自己没早些说。又看那叫林阿京的小子,立时就把红包揣兜里去了,笑得都快没眼了。 这内堂的几人在谈话,外面或坐或站的佣工们时而听得几句,纷纷议论开来,这才知道刚上岛上,都是有人看着的。做活用功的那几个人都得了翻三倍工钱的活,直教众人顿生悔意。 若是从一开始也跟着那般努力。说不得现在坐那里的人就是自己了。 这饭堂里的小管事早就走了,午时可以休息三刻钟,大伙儿都一致坐在这里等那几人出来。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要好好地干活,想来跟管事求个情,也能得个好活计。 这样一来,包括周幕迟在内的六个人,下午的活就不用做了。回去收拾好包袱,又饱饱地睡了一觉,却是在吃完晚饭之后,几人被管事叫上了船,趁着夜色朝着海上驶去。 虽然几人心里颇有些怀疑,只是人在海上。不敢说些不吉利的话,只得安慰自己,窝在床上抱紧包袱。过了好久才睡去。 周幕迟闭紧了双眼,面向里壁,盖着被子缩成一块,那双耳朵牢牢地竖起,仔细地辨认外头的动静。 此时鼾声四起。已至半夜。 他担心陈鹰并不能亲自跟来,这五人中只有二人是自己人。一旦到了那地方,最怕措手不及。 周幕迟想了一会儿,忽的听见外头有人跺脚哈气,在船廊里发着牢骚。 “……麻生,你上回办砸了事,可是跟我们香谷岛的一同做事了。不知这回挑了人过去,上面会不会再重用啊……” 麻生裹了裹袍子,背着风说道:“说来我应当是立功了,都怪菅原……要不是上次岛上出了事,缺了那么多人手,哪里就需要那田贵帮忙。哼,要我看啊,这些大周人都不能尽信,上了岛之后少教他们再离岛。那解药一月发一次,香谷岛的女人耐久了,嘿嘿,想来也能从几个……” 旁边忽的冷哼一声,似乎是管家过来。 麻生几人撇撇嘴,不再作声,各自散了。 周幕迟心生惶然,又觉得庆幸,幸好朝秋没有来,不然这般蛇鼠之地,最怕有个万一。 到了天大亮时,几人背着包袱上了甲板,远远看那座岛屿,郁郁葱葱的,从外头看不出是什么光景。等几人上了岛,粗粗看去,竟是有好几队人在抬着一筐一筐黄色石头往外走去,还有一些人直接将这些石块浸入水缸中,分工明细,各自都没有交谈时候。 六个人中,已经有人低声问道:“我们也是去挖那个矿吗?这东西未曾见过哩。” 管事望着远处,笑了笑,又将他们带到了岛中心,这才是给他们要做的事。 制硝的法子看起来似乎简单,可这里的人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心思。先前经过水浸的硝石一夜之后,捞去浮渣入锅中反复煮,冷却一夜便能得到析出的硝石晶,而那些从外头送到这里的硝石晶还需进一步的煮透,待析出雪白的盆硝来,这才是最好的东西。 周幕迟暗暗看在眼里,再见到石室中若干石臼,心中明白过来。想来这最危险的活,莫过于研磨出硝粉一物。铁石摩擦出火花,后果不堪设想,再者硝粉最易受潮,除却配方之外,这才是火药最为关键的一处。 几人分到了师傅,管事扯出一丝笑,说道:“从今往后,你们吃住都在这里,穿过这道门就有房间,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好。这岛上无处可去,也无甚地可逛,你们只管安心在这里做活,工钱每月一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初露端倪 几人呐呐不敢言,俱是被这周遭的气氛给唬住了。 其中一人极有眼色,忙赔笑道:“嘿嘿,大管事,我那婆娘还在香谷岛上哩,这到底多久回一次?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准数咧。” 管事朝那人一看,正是个泥腿汉子,因为有一手好木活,做事细心这才留了下来,当下便点点头道:“一般都是个把月回去一次,至于呆多久日子,还得看这岛上的活计忙不忙。若是遇上赶工,也得多留些日子。这点你们放心,只要肯下工夫做事,我会尽早安排让你们回去团聚。” 周幕迟站在几人身后,并没有说话。那管事见这六人都不再发问,便对着几个制硝师傅说道:“等中午吃罢了饭,你们便带他们熟悉一番,务必在三日内让他们学会。”顿了顿,一一扫过几人,又道,“切记禁火,可别又凭白折损那么多东西!这里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好了,新来的先去自己的房里收拾,等到了午时吃饭会有人带你们出来。” 周幕迟听了这几句话,眼中精光划过,半垂着眸低了头,心里已经开始合计开来。三天之内,不知能否把消息传递给陈鹰?这里看似松散,但凭他状若无意四处窥探,却发现真算的上是铜墙铁壁,但凡有风吹草动,几乎都能被人察觉。 这样一来,陈鹰很难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虽说另五人中有二名暗卫,但杯水车薪,一旦出了事,远水救不了近火,实在是艰难至极。 周幕迟心里快速略过无数念头,最终暂且按兵不动。一个月是他的极限,如若事变。到时水军便能打通海道,纵使不能化为己用,也要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心一直沉沉的,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分到的房间并非一人一间,相反却是一间六人,床是长排连睡的。新来这六人与那些师傅说不上话,便自己混作一堆攀谈起来。说了一会儿子,那几个佣工便来叫人吃饭,六人这才从各自的床位上下来。跟着人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中午的饭菜只能说是一般,虽然管饱,但并不丰盛。两菜一汤,都是海鱼为主。因为分工明确,每人的分量都是定的,倒不会出现争抢饭菜,故而大伙儿都是安安静静各自吃着自己的食物。显少有人交谈。 这饭堂尤其大,初初一看,原来都是分堆而坐,新来的并不只是他们六人,旁边几桌坐的大约有三十多人,看样子都是从各处带过来的。却不知他们是因了什么由头过来。 周幕迟暗暗心惊,这样沉闷的氛围里,那些原在岛上的佣工脸色普遍有些病态。眼神中带着隐忍与麻木,似乎每人的身上都会或多或少出现一些斑点,也不知是自己抓的还是烫的。他陡然想到了先前种下的虫毒,心中暗自思量,只怕过不久这新来的四十人中。定会有人耐不住要求回去,到时得见机行事。这虫毒已经剔除于外。再如何佯装也有破绽。 待到了下午,又回了石室中,接下来便是学习如何制硝,简单中带着复杂,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一连过了战战兢兢的三日,终于到了考校时候。除了听说有一个石室走了火,其他都相安无事,而听说的那个人并未再出现过,也不知是送去了哪里。这种事更是无人去嚼论,大多都是做完了份内之事便倒头就睡。 因着新来了一批人,这里的活分摊出去,大伙儿都轻松下来,进度也开始慢慢加快。 这日,管事又带着两个人过来巡视,却是那麻生和菅原。 那管事言语中颇有些敬重,不明其里的人都暗暗屏气,生怕被抓到一点错处。尤其是那个叫菅原的,一脸凶狠的样子直教人害怕,而那个叫做麻生的一脸浮气,看样子更是个喜怒无常的。 两人巡过几处石室,略略比较每处的质量,但凡有一点受潮或是未研细的,管事都会授意提前喝斥一番,这才对着两人赔罪。 周幕迟坐在最远的角落里,暗中观察那两人的言行举止。先前在郴州时,朝秋做的一应事情他都略有所知,尤其是这两个瀛人,身份不低,如若从他们两人下手,想来要寻出背后之人的藏身地,倒也不是未知数。 菅原一脸阴色看着这些大周人,眼里只余利用价值,根本无任何情感在内。这石室算是小的,看陶罐中储存好的硝粉却是这一批新来的人中做的最好的,手里一顿,便问道:“这些都是他们做的?” 管事扫了一眼,说道:“正是。这个是石大做的,您手里的是那边叫做林阿京研磨的,这些都是新手,不过做事还算认真,没出什么差错。” 菅原慢慢走近,麻生后退一步,撇了撇嘴,心中暗道,每一处石室都有错处让他挑,到了这处,非得鸡蛋里挑骨头,又不再是首领,偏得做出这副模样来。 “林阿京。”忽的一声响起在石室里。 周幕迟猛地一抖,茫然地回头,讶异张嘴道:“管……管事,我,我做错什么了?都是按着师傅教的做,没出问题罢?” 管事使了个眼色,笑道:“大人您看……” 菅原冷冷地看了一眼管事,那管事便闭上了嘴,复又回头打量林阿京的模样,问道:“大周何处人?” “羊城。”周幕迟脱口应道,又加了一句,“大人可是怕我闹着回去?放心,我干活勤快,就等着攒钱娶媳妇哩。嘿嘿,只求……只求工钱可发齐全了。” 麻生站在后头扬声道:“菅原,快些去下一石室罢,今日还有许多活要做。你这每一处都得盘点一番,只怕日头下山都没做成。” 菅原陡然一回头,直视麻生那张不耐烦的脸,直把他看得浑身发麻,这才收回了目光,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将陶罐重新放于案上。拂袖而出。 麻生心里头不是滋味,同样的职份,却总是低他一头,眼里流露出浓浓的郁愤。那管事不敢劝说,只是牢牢守在后头,麻生更是恼得大喝一声,“还不赶紧做事!”说罢便走。 几人出了石室,徒留一室的人面面相觑。那老师傅见几个新手都有些迷怔,张望了一下,便低声道:“大家小心些做事。也别偷懒,若是捉到了错处,可有的受……咳。你们以后便知道了。这两人都是大人物,小心别得罪了,咱们的管事还能说几句好话,可对他们……我跟你们都是同乡,也好生提醒一句。这话听过就当风吹走,可再别提。” 周幕迟怔怔低头,方才手心都有些冷汗。那菅原的怒意已经到了极点,若是再激上两句,说不定那霉头便会到了自己头上,旁生枝节。万幸他们窝里斗没有波及到他。不然还真不知如何脱身。 想到这里,周幕迟只是低着头,愈发地用功起来。平日里也不多问,牢牢记住路过的地形,这些天只在如厕时接触过陈鹰,幸好未断了联系,心中添了些把握。只等水军的到来。 涂州城内,阿幼一骨碌爬了起来。听得沈观书已经成功研出了那东西,便趁着夜里去见识一番。他原先不敢惊动少主,只是不过片刻,阿袖与朝秋都带着困意过来,阿幼心中更觉失策,早知道先煮上一罐清润的汤品,现下也好给少主尝尝。 沈观书已经三日未好好歇息,哪怕就是利用先前的水蛭吸血法,仍然不能彻底根除田贵体内的虫物。似乎血液中只要未剔净一丝半毫,这怖物便会蛰伏续生,难以断根。 自从得了这水虫,试过诸多的手法,直至现在,终于制得解药,一众人都欢喜无比。 阿幼睁大了眼睛,见那陶罐中的水虫几日之内凭着鲜血又催生许多,直觉不寒而栗,嘶声道:“这东西真是阴毒,唯有那瀛人才会用到人身上。” 朝秋对着那解药出了会神,便听得沈观书缓声说道:“我先前在疆域中见过诸多怪异的蛊毒,全然不似这种东西,那些俱是以毒虫蛇物互相吞食,留下最后活着的一条才称作蛊。现如今总算明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似这等血养之物,也能教人生不如死。” 阿幼眼珠动了动,见聂伯与阿袖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他偷偷瞄了一眼少主,心里暗自揣测,也不知何时主上才能与少主相认……这些称为蛊物,若是在他家乡听到,只怕笑掉大牙……然而在大周境内,许是千百年的传承偏差,蛊物逐渐成了阴私歹毒之称,着实令人慨叹。 阿幼不禁暗暗撇嘴,若这等水虫,虽然闻所未闻,但都是肮脏之地所生,在云莱洲,何曾会出现这般东西…… 朝秋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有种隐约的念头,似乎,自己只要触动什么,这等在常人看来可怖至极的,对她来说,全然无甚忧虑。 乍然间,那念头一起,心口有什么在烧灼一般,烫得教她心惊。朝秋举棋不定,见几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解药与药引之上,自己的目光便对准了那陶罐。虽然暗色的血很是可怕,但到底只是牲畜血液,这一点还算能接受。 从热流中能感觉的出,心口那处似乎又显出那副金色图案。忽的那陶罐中的水虫不停翻滚起来,扭作一团,颇为呕心。 正当大家发现这陶罐的异象,朝秋慌忙收回那隐约的压力,陶罐中的水虫蓦地有些疲懒下去,似乎透支了力气,再不复欢悦。 这一点不寻常之处,倒未教沈观书有过多的关注,毕竟药引已成,接下来便是准备给田贵一家人彻底剔毒。 这几日的忙碌总算有了成效,大伙儿一颗心都落了地,俱是奇困无比,纷纷回了房间继续酣睡。 聂伯对着陶罐看了几眼,忽的一笑,点点头,踱步往屋中走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涉险如焚 “林阿京,吴大江,大管事寻你们过去。”一人进得石室内,见到角落坐着干活的两人,张嘴便道。 “齐阿海,甚么事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角落里的人抬起头来,一见之下满头满面的灰尘,几欲看不清面孔,除却那一排亮闪的白牙和晶亮的双眸。 齐阿海啧啧两下,见这石室中的人都看了过来,擦了汗,猛灌几口水,趁着这时眼睛四处张望了下,这才走过来低声说道:“我觉得定是好事!这火硝岛咱们半个月下来都熟悉了罢,听得有人说这回是要挑人去做大活,那活最是精贵,可比咱们天天研磨这些东西要难的多。不过啊,工钱可是这个数!”说完,伸出三根手指,朝着众人晃了一番。 众人一看,面面相对,眼色各异,齐齐深吸一口气脱口说道:“三十两!” “喝!这不是又加了六两银子!” “伍海商这是做的什么,那么挣钱!” 林阿京似乎也被唬住了,手里一阵慌乱,呐呐说道:“不……不会罢,我才来不久,第一个月的工钱这都还没见着影子,怎的又能换得这样一份大活?不……不会是唬人的罢?” 齐阿海也是慨叹不已,瞧着林阿京和吴大江两人有些慌乱,摇摇头,道:“我虽说比你们早来一个月,也是整日在石室中做活,这发了个月的工钱心里就有了底,干起活来也算得了劲。但我齐阿海可也晓得这个理,做的好的人都是被挑走,像这些又苦又累,还会经常走火溅出火星子……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比海上做活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林阿京此时有些无主。吴大江闷不吭声,那齐阿海自顾自叹完赶紧催促道:“还愣着做甚么,快些去吧,去晚了可不好,你们也知道这岛上规矩重的很,哪里像郴州那样。” 几个人眼里又是羡慕,又是别样复杂的情愫,待林阿京与吴大江依言走后,齐齐都是叹了口气。这份行当最是赚钱,可待了这么久。心里已是隐约明白过来,没有七成的危险,也有三分的要命。这几天前又烫伤了一个。听说整个前胸都炸黑了,也不知现如今怎么样了,缓过来没。 此时那原本与林阿京同来的一人忽的问道:“这些东西究竟做甚子用?我偷偷掰了手指数了数,要我说光咱们石室的人都快五十多人,且不说那些挖矿的苦工。这一个月下来得要发多少银子啊?伍海商这生意竟如此大?却不知最后做成的东西多少价钱?” 齐阿海隐约知道这周遭怕是有人暗中监视着,慌忙咳声道:“做事做事罢,咱们可别再闲话了,这里都挑出去两个了,这下子怎么也得加把劲,不然个把月见不着媳妇孩子。我这心里闹得慌……” 这边石室中的人心思各异,林阿京与吴大江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定。又提高了警惕,两人也不多说话,赶忙去了集中地。等一到那儿,差不多来了十几人。两人靠近队伍后面,听着别人议论纷纷。 “……你说咱们这回是又去哪里?” “我却不知。不过大多是在这岛上罢,那硝粉最易受潮。又怕火,又能运到哪里去?” “你说的倒有理,不过咱们还真没去过火硝岛的南面一头,我在山上远远见着有作坊,似乎……似乎是碳窑哩……” 周幕迟一怔,几不可见地靠近了一些,又听得有人说,“碳窑?怪不得我那兄弟去了哪里,成天都见不到人影。这烧炭轻松些,可工钱却没咱们的多。怪了,碳能卖多少银钱……” 同来的那个吴大江忽的凑近问道:“嘿,兄弟,我是从郴州来的,这才没半个月,又要转活计,就怕做不好哩。你们可晓得这是多久回一次香谷岛,我媳妇孩子还在那里咧。” 原先凑头说话的人顿时回头,见吴大江长得一副憨实样,想来也不是个多嘴的,又偷偷瞧别人也在暗自说话,便凑过来小声道:“你们可别说出去,这里最忌嚼舌,千万不能传出去,尤其对媳妇孩子也一个字不能说。” 林阿京挠挠头,问道:“为何?” 那人一见他还是个毛孩子,许是媳妇都没娶上,便叹了叹气,说道:“这你不懂了,妇人家的最爱传话,咱们跟自己家里说那没事,可妇人就是藏不住话呀。我可告诉你们,这先前我就听得有个人得了工钱,回去跟媳妇说走了嘴,最后这户人都被送了回去,反正后头我是不知道了。这只要做一年就能挣那么多钱的,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所以啊,听我一句劝,听过就忘了。” 这般下来,前头忽然来了人,所有人立时禁声下来,都知道那领头的是这岛上的首领,一个叫做麻生,一个叫做菅原。 林阿京往队伍里背了背身,只听前面吩咐道:“你们所有的东西,我们会派人去拿,现在就可以去南岛那头。若是有人不愿意,可以跟管事提出来。” 这一群二十人中,都是心眼明白的,都已经到了火硝岛,最苦不过就是挖矿,如今有了好活计,这还不上赶着去。 这样一来倒没有一个人说反对的话。 麻生一看,嘴角斜了斜,对着管事一挥手,那边的船便起了锚,原来是坐船绕到南岛那头去。 大多人心中觉得奇怪,却不是坐车从岛中穿过去,不过一旦上了船,却是没有人问。等从船窗中见到那南岛的景象,众人心里惴惴的,却是不明白那遍地的焦黑是甚么东西。 吴大江暗中扯了扯林阿京的袖子,两人靠在一处,俱不做声。 麻生朝着众人一望,望着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授了意,便明白过来,这是要杀鸡儆猴了。 果然,待众人下了船,见到这南岛边的作坊,齐齐倒退一步,默不作声,眼里都有些不可置信。 一人大惊回头,对着管事颤巍巍地道:“这,这是在弄啥?怎的拿火一点,嘭得就炸了……管,管事,这不是要出人命罢……” 其他人一听,心中沉沉的,目光都转向了管事,只希望他说出一句好话来。 这时,也不知那叫做菅原的是何意,慢步踱上前,对着那开口的人说道:“怎么?你不想做?” 那人不知何故,还真是心生退意,看了看那边时而飞溅出的碎土,抖着牙道:“我,我还是回去制硝粉罢,这,这活我却是做不来。真的!” 菅原哼了声,说道:“不做?好,可以……管事,你将他的份例扣下,他的毒快要发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你来求我做,还能像这时硬气!” 众人大惊,似乎根本没能听懂什么叫毒发。麻生邪邪笑了一下,瞥了眼菅原,又是这一招。 那人隐约明白过来,或许这些日子身上时而发痒,还以为是岛上不适应,此时心神俱裂,叫道:“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只是募了一份活计,怎的会中毒……” 菅原冷哼道:“莫非你们还不明白!哼,只要你们好好干活,等到了时日,且看我的心情,这毒只需尝过发作的滋味,谅你们也不敢如此!” 菅原沉沉地扫了众人一眼,惧意弥漫,尤其是那个发话的人,整个人都颓败下来,呐呐得不敢相信,如何会有这样的事。 忽的那人几欲发狂起来,“不……不可能,你们,你们怎可以这样做!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我不信,明明画好了的押,为何还会下毒……” 麻生双手抱肩,颇有些不耐。 那管事一见这人已经神经错乱,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慌了神,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短笛出来,“还有谁想走的,现在可以应声!” 众人不明其里,确实有许多人都附和起来。 林阿京浑身一震,听到前面的人鼓噪不停,慌忙与吴大江挤到一块,将自己的身形隐起来。 果然,那管事不再废话,拿起短笛放在嘴边欲吹。 这新来的一批人俱是未吃过解药的,这一下个个感觉挖心挠肺,嘶声不断,整个人都打跌在地,宛如溺水一般拼命叫嚷着,手指不停乱抓。不过几息之间,二十人已经抓破了自己的衣物皮肉,个个滚得浑身泥黑。 林阿京混在众人中,通身上下与他人无异,况且麻生与菅原只需要知道效果如何,并未细看,故而也没发现什么,这样一来,等短笛声罢,一地的人气息喘喘,浑身犹若浸水一般汗湿涔涔,眼底里透出惊恐和绝望。 此时麻生走上前,说道:“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做事,每个月解药会按时发给你们,第二,哼,你们就在这里继续享受毒发的滋味。” 众人力气几乎用尽,又无甚么盼头,忽的想到还在香谷岛的媳妇孩子,纷纷争了一口气道:“你们……香谷岛……” 麻生一笑,“她们能否拿到解药,也得看你们的表现!闲话不多说,立时给我做个选择!管事,你将这里尽快安排好,过几日山田大人可要来了,若是还像这般不服管教,哼,通通拉出去。” 一群人腿脚膝盖早就软了,浑身没有半分力气,一听到媳妇孩子,此时兀自瘫软在地,打击不已。 周幕迟暗暗闭上双眼,听到山田这人,心头一动便明白过来,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但愿水军能尽快寻来,不然等新的一批火药做成,怕是更难以对付。 第二百一十九章 螳螂捕蝉 涂州城内,一封密信平稳地摊在案上,从时日上算来却在十日之前。 聂伯看罢,抬头见阿袖站在面前,手中拿着另一封信,信角的标记却是从周幕迟那里得来。 阿袖沉声道:“东海海帅已率十七艘战船起锚,分三批前往火硝岛,另有香谷岛那边线人传来的消息,索桥另一头便是山田本人的暂居之地,藏有密物。只是封锁太严,况且又有火药设防,就连陈鹰都未能查明细致。” 聂伯点头应道:“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你将涂州郴州两处人手都调至一处,这一场恶战只怕不好收拾。”复又低头看桌上的信件,沉吟道,“主上既然如此下令,我们必得准备完全,只是少主那里……” 阿袖闻言,便应道:“我想少主必然想亲自去见周幕迟,沈观书的解药已经制出许多,若想取得里应外合,这解药也在关键处。” 说话间,外头却是响起田贵的声音,两人出得门来,又听田贵说道:“……我虽不能识别海上的路,可是香谷岛和火硝岛那边,我却熟悉的很。若是你们要去,便带上我罢,怎么也得卖力做些事……” 阿幼挠挠头,偏头见聂伯与阿袖都站在门前,立马过来说道:“聂伯你看……” 田贵脸上很是急切,自从彻底解了毒,虽然身子已经掏空,还需要将养两年,可现下却听得这边准备一举捣毁那几处害人之地,心头立时决定要做些事。他虽然百般隐忍,到底心中还留着一口恶气,若是自己能亲手毁了那处地方,想来那些沉下海底的弟兄们也能瞑目。 朝秋闻声站在窗边一看,院中站着几人说着话,却是在商议如何里外配合。她蓦地抬起手指。昨日不小心割伤的指头今日已经愈合,可心中的慌念却未曾停息。 言璟哥已经去了二十多日,到了现在应当传回消息了罢。只是阿幼阿袖他们怕自己担心,只捡了一些不重要的说与她听,可她又如何不知道,那般危险的地方,还有那虫毒,只怕言璟哥吃了不少苦头。 朝秋双掌一合,复而紧紧交叉握住,心中打定主意。若是不亲自去见一眼,她很是害怕……这一次,就算是给大家添麻烦罢。如若教她再等下去,只怕是整日胡思乱想不得夜寐。 待到第二日,海帅的战船已经开出一日一夜,这边聂伯只留足人手在船上,扮作普通的渔船商队。不走那水军的海道,而是沿着上次跟踪瀛人的路线,直奔那海中暗礁与风暴聚集地快速驶去。 船舱中,阿袖站在朝秋身侧,点着案上的海图略说明细,这样抄了近路。远比水军要快一日到达。 这近路便是因为显少有人会走这暗礁海地,容易撞破船底,只要待过了那一处险地。之后便能抵达香谷岛附近。 三艘渔船灌满了帆,连夜赶路,将将在日落之时靠近了暗礁海地。此时周遭的空气鼓荡着一股潮气,似乎船队前脚进去,狂风暴雨后脚便跟了上来。三艘渔船仿佛落在海面的树叶一般。如此乘风破浪中终于寻出一条路来,堪堪在惊动岛民之时示意救命。 自然。这五艘船被严密地暗中勘察起来。因为船身有些许的损坏,二十多人并未能住在船上,只得歇在香谷岛。聂伯带了船上的两人经由守卫的带领去见了管事,朝秋几人浑身浸湿,换完衣物后便在岛边扎营生火,一言不发,浑然就似出海的渔船遇险得救一般,不侵犯有主的岛地。 这般铤而走险,亦不知聂伯用了何许办法,能教管事让他们留上两日,待船修补好之后立时起锚离去。 夜里的寒气很重,朝秋裹紧了厚实的披风,听着帐篷外的海风声,心头难定。这香谷岛听得那叫阮阿珍的妇人说过,是一座种植米麦菜蔬的岛屿,妇孺最多,除了索桥那边不能过去,其余还算得上安全。 田贵蹲在不远处的火堆旁,面色变幻,对着火苗发呆。沈观书用了药物,将他的肤色改变许多,加之易了容,与原先那般沧桑变了个大样,一时半会儿很难再细辨出来。 阿袖烧了热水,灌足了一壶交给了朝秋,朝秋微微一笑,抱在怀里不做声,眼中沉沉的,心道不知其余的船队可是到了火硝岛上。 夏夜里的星空密布,正值月亏之时,四周并不盈亮,然而就在这样一个静寂的晚上,火硝岛却是山雨欲来,无形的压力蔓延而出。 一批身着玄衣,足蹬趾屐的隐者悄悄地上了火硝岛,那黑夜中的船只如同鬼魅一般,并未惊动一丝一毫。 夜里所有的佣工都已经睡去,石室隔绝了诸多声响,待至子夜时分,周幕迟忽的睁开了眼,鼻中闻到熟悉的气味,这才嚼碎了嘴中的叶子,含了下去。 果然,不过须臾之间,这房间中的人都因迷香沉睡过去。 陈鹰上前一步,黑暗中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鱼已经进网,只是水军至少一日才至。仓库中的火药只弄潮了一半,便有一批瀛人过来交接,应该是山田的近卫。这些人训练有素,唯恐有变,我会将解药提前混入清水中。待天亮之后,一旦解药发作,只怕山田定会有所察觉,届时便是恶战,公子还需三思后行。” “解药已经制成?”周幕迟心中一震,说道,“难道她竟是来了?” 陈鹰面不改色,应道:“楚姑娘在香谷岛,她身边有一群深谙海域之士,定不会让她来火硝岛赴险。索桥那边还有一处密室,我未能入其内。不过届时里外夹击,想来最先能去密室的,定是楚姑娘一行人。” 周幕迟点了点头,“那边应当无事,纪怀安的人如何会让她身陷险地?倒是我们这边,一旦被察觉,只希望能支撑到水军援至就好。” 陈鹰却又说道:“不仅是水军。还有一人也要来了……” 天至卯时,东海那边陡然露出一丝红彤的光线,渐渐地那霞光将整个岛屿都照得盈盈发亮。芭蕉叶上的露珠滑落入泥,棕榈树的肉穗沉甸甸的。不过两刻钟时,彩霞已经散尽,那轮红日射出万道金光,将整个蓝天碧海点亮。 前几日因为又走了火,炸伤了好几个募工,纵使先前受过毒发之苦,但面对要命的火药。好些人仍是不敢再进石室。这样一来,又被笛声催过一次万虫钻脑的痛楚,这才老老实实地不敢再言。 一个白天下来。周幕迟心中犹有不定,想过诸多后果,却是不能再拖延下去。 夜色将至,石室内不许留有一丝火星,故而所有人原与往常一般作息。待到傍晚吃罢饭便回至石室中按时就寝。还未歇下,诸多人忽的浑身剧痛无比,血管如同裂开一般,直至那手指尖头隐隐有血沁出,有人陡然看见一条虫子钻了出来,不由疯喊大骇。这体中逐渐减轻的痛楚反倒却忘记了。 正值麻生看守之时,一见石室中的募工居然逼出了水虫,大惊之下忙将人控制起来。一时没了主张,赶紧骑上马快速报于首领。 周幕迟与吴大江靠坐在一处,暗暗叹息,拖到了日沉之时,却仍未等到水军的到来。可是时不待人,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吴大江一手抓住周幕迟的手臂。以手指写字道:“公子,陈鹰还未来,万不可轻举妄动。” 周幕迟喘息不定,沉吟片刻才写道:“所有人虽已解毒,只是这般浑水摸鱼,只怕那些鬼魅隐者难以对付。陈鹰纵使再厉害,双手难敌十拳,我们必然要出去助他。” 吴大江一顿,纵使明白这个道理,但到底不敢托大,只得回道:“瀛人的饭菜用水都护得紧密,不能以食毒放倒,只能智取,暗中突破。” 周幕迟双眸在黑暗中发亮,回手在他写了几个字,两人趁着天黑,悄悄地摸出了石室,只见外头风声鹤唳,十步一岗,然而在逐渐降下的黑幕中一个个举着火把显得格外明显。 周幕迟暗暗屏息一会儿,等寻到了最佳时机,使劲浑身解数,双手不断挥出,几息之间已经解决了石室外的四人。悄悄掩盖了痕迹,海面上依然看不见来人。两人一合计,潜进周边的石室内外,纷纷各个击破,力争一掌便取性命,否则一旦惊动一处,只怕会愈发麻烦。 这边斗的无声无息,那边陈鹰步伐诡异,擒贼先擒王。然而那山田君身边的隐者也颇为厉害,行踪变幻,陈鹰一人与四人过了两招,便知其中厉害,也不敢托大,倒退一步,隐没在黑夜里,不见了踪影。 山田君气血翻涌,喝道:“废物!居然让人潜了进来!今日必杀了这帮人,不然你们也不用再留着!” 几名隐者一听,身体无法遏制的战栗,一想到那毒发的痛楚,纷纷站定了脚,融入夜色中追了出去。 山田君狠狠一皱眉,唤出身边的隐者,说道:“给我去查,究竟是哪方势力,如果有倭皇的人……哼,一律杀无赦。” 那身边的隐者一僵,随即明白过来,山田君自从手握火药的配方,近几年已经不服于倭琉岛的管束,这一招分明就是借刀杀人。 等了片刻,那隐者忽的才回来,脸上是无法遏制的惊慌。 山田君一皱眉,这身边最得力的隐者居然作这般模样,便沉道:“谁,究竟是谁欲毁我的大业!” 那隐者面色突然怪异起来,惨然一晃,身子便倒了下去。 山田君大惊,目光落到地上的人,那边猛得出现一席长袍,衣摆处隐约绣着云纹。 第二百二十章 重回漠北 山田君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身侧的一众隐者忽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跌在地上再不得动弹。 “你,你究竟是谁……”山田君猛得退后一步,面无血色,藏在袖中的手欲往后摸出一物。 长袍之人踏步向前,身形高瘦,那张脸从暗中显露出来,却教山田君如闻鬼魅,颤声道:“不……不可能,你,你是人是鬼?” “这配方古籍,你从何处得之?”清冷的声音从嘴中吐露,长袍人负手而立,神色中冷漠至极,却是一种震慑人心的霸气。 “我……我未曾去过……”山田君的话还未说罢,身后忽然窜过一个玲珑的女孩,出手如同闪电,将他偷偷放于身后的手硬生生折成脱臼,那腰间的东西便掉了下来。 “主上,这人最是狡诈,半年也只来过三次,从不在香谷岛上多留三日,真教属下等得都快厌烦了!”清脆的声音响起,四周火把噌得点亮,露出一张娇俏的脸来,却是那香谷岛上的女孩阿筝。 山田君冷汗涔涔,对着纪怀安又不敢尖叫,脚下一步步往后退,待顶到剑尖时又吓得忙顿住,一张脸吓得如同白纸。 纪怀安并不上心,淡淡说道:“即便你去过天曜城,那地方的古籍设有禁制,显少有人勘破……想来应当是从胤王那处偷得的罢。” 山田君一怔,呐呐不敢言。 阿筝对着山田君冷哼道:“倭琉诸岛,不过是云莱洲附属之地,仆奴之身。未曾想我云莱洲国一乱,你们这些狗奴才居然浑水摸鱼,真是该死!主上,属下查得这火药方子未曾流出,一直藏在香谷岛密室中。这山田君聪明反被聪明误。倒是想靠这一物自立为王。我呸!” 阿筝还欲说些什么,一旁的岳副将皱眉道:“阿筝,在主上面前,不可胡闹。”阿筝一听,立时吐了吐舌头,退到身后不再说话。 山田君见纪怀安的目光如视蝼蚁,便知今日必死无疑,只是狗急了还要跳墙,纵使周遭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身子一晃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呛道:“成王败寇,你亦是如此……哈哈哈,云莱洲。云莱洲,你们仗着云莱洲隐世,诸多古籍束之高阁,奇卦阵法,传说的长生不老药。却不肯教于我们半分……哼,都是一群自私之流……你云王如今也不过是丧家之犬,凭什么我不能制出火药,凭什么我不能称王……六年,我费了六年的时日,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阿筝听他越说越混。已是忍不住跳了出来,怒道:“云莱洲的圣物皆是先祖所创,立训不得传之于世。你这是窃取!我们毁了便是毁了!你又算什么东西,教你又何用!” 山田君喘息不定,又道:“如今云莱洲是胤王的天下,听得云王被囚禁海窟数年,犹若死狗。挑断手筋,穿了琵琶骨。妻亡女死……哈哈哈,只怕现在亦是个废人,哈哈哈……呃!” 他还未曾笑完,却是被一只手紧紧勒住了脖子,赫然就是那只传说被挑断手筋的右手。山田君惊得瞪出眼珠,喉中的空气愈来愈少,“不……云……啊……” 张了张嘴,山田君最终断了气,眼底透出一股恐惧至极的神色。 纪怀安眼中的晦暗消尽,手一松,那具尸体便倒了下去。 岳副将忽的上前,轻声道:“主上,待到天明,香谷岛密室那处应已攻下,只怕其中有不少云莱洲的东西。” 纪怀安心中平定,一想到珏儿就在身边,半晌嘴角微微一笑,“无事,她早晚会知道。周幕迟在何处?” 岳副将应道:“至半柱香前,已取了二十六瀛人的性命,速度虽不快,但手法益渐成熟,未惊动一处。” 纪怀安应罢,许久未见朝秋的心沉沉地跳动,一想到他的珏儿,便大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一众人走尽,阿筝落到队伍的后头,泄气上前踩了两脚,这才解了恨。待走了十多步,忽的转身快速掠回原处,却见一道黑影如风驰电掣般瞬移至外。 阿筝气得跺脚,“是谁在偷听!”心中又一想,既然主上他们都未曾计较,必是知道那是何人,她心思千转,忽的想起一人来。 周幕迟身边的暗卫,陈鹰。 阿筝哼了一声,暗道:“逃命的本事倒是厉害,下次让本姑娘遇上,倒要跟你比比!” 说罢,昂着头便快速地追上了众人。 陈鹰的玄色披风静静垂立,心头千丝万缕念头飘过,终于将一应事物联系至一处。从未曾看透纪怀安究竟是何人,却不想,竟曾是一方霸主…… 他蓦地一顿,又想到了那人口中所说的少主,一瞬间全身冷若冰霜。 莫不成……楚朝秋…… 陈鹰双目精芒四射,倏得归于平静,最多不过讶异。这对自己的主子来说,似乎……利大于弊。 这一夜惊涛骇浪,待到天明时分,除却那些懵懂不知发生何事的募工,再无一个瀛人存在。甚至于那些还未曾知晓自己中了虫毒的募工,在来人载船离开之时,犹记自己还未拿得的工钱,颇有些不舍。 朝秋于帐中醒来,一眼便看见坐立在帐外的阿袖,心中暖意。不过几息之间,阿袖便发觉身后之人出来,地上的火堆只留了一层白色的炭灰,她的衣衫有些受潮。 阿袖对上朝秋歉意的目色,不由心头一怔,随即便道:“少爷,如今才是鸡鸣时分,还能再睡上一个时辰。” 朝秋摇摇头,望了望四周,说道:“昨夜发生了何事?”蓦地一怔,又讶异道,“我怎么会睡去?我记得已经醒至黎明……” 阿袖心中有些歉意,仍是照实应道:“昨夜几处兵力已至三处岛屿,火山岛与火硝岛皆已攻下,香谷岛直至凌晨才动手。为了少爷的安全,用了安神香……” 朝秋看了片刻。虽知是为了自己好,可仍是觉得这般无意识昏睡颇为不安,瞧见阿袖的神色,只得叹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只是言璟哥……周幕迟他如何了?” 阿袖沉声应道:“行船不比传信鸟,若是我未算错,再过两个时辰船队应该能到了。” 朝秋松了一口气,又道:“那么索桥那边如何了?解药可还够?” 阿幼起初在不远处听着,此时忙拿着手中的砂锅奔过来,扬声道:“自然全部拿下。那处还有个密室呢,我是去瞧过,简直惊住了。遍地的金银珠宝。” 朝秋一笑,说道:“那正好,且分了这些给大家,他们被骗来此处,也好教他们安心回去。” 阿幼放下砂锅。变宝一般从怀里掏出三个瓷碗来,盛好鲜粥交于两人,这才道:“金银珠宝倒是其次,我却是发现这几章残卷,哼,那人必是从云……从别处偷得的方子。怪不得咱们都不晓得火药一物。幸而未流传出去,不然真是后怕。” 朝秋握住汤匙的手一顿,“残卷?是怎么样的残卷?” 阿幼早已授了意。看看阿袖,又看看朝秋,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只绣袋来,递给朝秋,“因为只有两张纸。我只看了半懂,想来他们也未得其理。故而做出的火药十之二三皆是无用的。” 朝秋匆忙中直接喝完了粥,便急急地回了帐篷内,心中狂跳不安,闭了闭眼睛,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摊开来。 这是两张泛黄的纸,边角处还有火烧的痕迹,待一见到纸上的字时,朝秋死死咬住唇,半晌不语。 虽然字迹能隐约辨出火药的制法,可是关键之处却已经烧毁,最重要的几页怕是付之一炬。那火药这么多年才制得,怕是已试验过成千上万次。 可是究竟是谁,会写出这火药的制法?看这纸张的颜色,真正是久远至极。 帐篷外,阿幼面对阿袖的眼色,心头发虚,可仍是嗫嚅道:“聂伯也是同意了的,再说少主早晚会知道云莱洲……我不过是先交于她看看罢了,这东西本也只有她能见到……” 阿袖有些头疼,挥了挥手,低低说道:“算了,主上不时便抵香谷岛,你还是洗干净脖子等岳副将的招呼罢。” 阿幼惊道:“啊?我爹居然也来了,惨了惨了……定是有许多把柄……” 瞧见阿幼颓然的神色,阿袖的心里忽然觉得好受起来,眼角瞥见掩住的帐篷,微微闭目,心里有些叹息。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让少主知道,她已经……快要装不下去了。 阿袖一人在帐篷外守了一个时辰,见其内无声响,惊异许久便悄悄地抬起帘子,却见地上的人蜷在一处,手中抱着那残缺的书页,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转头后,却见阿幼也凑了过来,阿袖放下帘子,对他打了几个手势,两人站得更远,这才看着远处的大海,低低地说着话。 朝秋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荒诞的梦,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待惊醒之时却是眼角挂着泪,怔怔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何时睡了过去。 那两张纸被她随手一塞,再不去想这些事,只一心等得周幕迟的船平安归来。 等那海平线上陡然出现的船只,真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阿幼苦哈着脸,乖觉地站在阿袖身边,一看到他爹的虎目,便觉得腿脚发软,胃中空虚。 “纪先生!您如何会来?”朝秋一见纪怀安,心生欢喜,再一见到周幕迟,倒不敢在众人面前大大咧咧的,只是笑着弯了眼睛,满满的安心,心中直道无事便好。 纪怀安心中感慨万千,手指头略微有些颤抖,似是想抬起手摸摸她的头顶,四周立时有些静谧。 他暗暗叹口气,只是淡淡一笑:“走罢,跟我回……漠北。” PS: 抱歉昨日无网上传~~断更了,今日补上。 涂州事件告一段落,重回种田时代。 (这几章情节拖沓散乱,很惭愧,我会尽快让大家终成眷属,相认相知。)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黑沼福地 “漠北?纪先生……”朝秋不知为何,待看到纪怀安的双眸时,又是诧异又觉得不忍拒绝,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关切与纵容。 周遭的气氛很是怪异,一时间安静的很。朝秋一笑,顺势点头说道:“好呀,每次看信时我便在想驼队穿梭,马群狂奔究竟是如何风情。只是我跟着去了,定是拖累你们,到时候你们可别嫌弃我。”说罢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周幕迟上前道:“这边交由海帅整顿,火药一物全部毁去,漠北那里的战事便会消停。到时,我亦有时间能带你去逛大漠。” 朝秋望着他,笑道:“军纪甚严,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不知何时,阿幼苦着一张脸被爹给拎走了,一双眼睛委屈地盯着朝秋看,却见她与几人相谈甚欢,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几人说说笑笑,也不再待在香谷岛上,便先后上了船,直接沿海线北上,一路风驰电掣,唯有在补给时才靠岸略作休整。 阿幼与阿袖倒不再整日跟着朝秋,自从上了船后,两人各自有事要做,这样一来,朝秋倒与周幕迟相处甚欢,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船已行了半月有余,正是入黄海之时,三疣梭子蟹虽已过了渔汛,但这一支船队却都是好手,阿幼便是捉了好大一筐梭子蟹。黄色脂膏肥美无比,朝秋左看右看,还是学不会那些招数,只觉得大家各自都有本领,喜得她天天吃上从未吃过的珍馐美味。 这艘主船上,不时有笑声与惊呼声传出,纪怀安坐在窗前,目色平和。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谁又知晓他心中的挣扎,自涂州一事,他只想把珏儿栓在身边,再不搅和进这些险境中。心中微一思量,便想亲自教她那些东西,漠北一局定后,很快便是他的筹谋徐徐展开之时。 手中拾住的书页许久未曾翻动,纪怀安看着窗外半天,只觉得心中那空了的一处填满,偶尔想起以前种种。便觉得上天到底没有负他。 夏日的海上,狂风暴雨时而生起,待靠近沂州城时。所有人便弃了船,改乘马车,先后三队人马朝着漠北快速驶去。 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转眼入秋,沿途中皆是青熟的稻穗。只是一旦入了北地。周遭便荒凉起来,待进了鹘城,高大的土色城墙,唯有护城河边的绿意,才能看见这处的生机。 一路上马不停蹄,朝秋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这还是为了照顾她这不会骑马之人。阿幼也好不到哪里去,向来便是船上称大王,一旦上了马。两条腿酸的差点就软了下去,为着没少遭阿袖的嗤笑。 鹘城农田多种米粟,如今又增加了几种作物,棉铃已经浆了絮,地里的土豆株郁郁葱葱的。那些甘薯藤四处遍布,不少鹘民掐了藤茎炒成菜吃。 朝秋饶有兴致地朝外看着。回身问道:“阿袖,这边的地倒不是很肥,粮食作物也少了些。” 阿袖也是在看着窗外,应道:“北地大多人家都养牲畜,主要还是靠肉食过冬。如今正是秋天,地里收上来的米粟都是用来储冬,出了鹘城北城门才是放养牛羊的草原,这边是看不到的。” 阿幼骑着马溜在马车旁,全身上下的精神气都快干透了,此时有气无力地插嘴道:“我定要狠狠睡上一日一夜,再起来能吃下整一只烤全羊!” 朝秋扑哧一笑,阿袖斜了眼,轻哼了一声。 鹘城的风很干,不过才入秋时节,迎面吹来便觉得有些糙粒,幸而此时还未至冬日,不然待草原枯尽,便是沙尘滚滚之时。 朝秋一行人并未同其他人出城奔赴军营,而是留在鹘城中暂歇几日。 此时已至傍晚,正是大漠落日之时。整个回鹘城的土墙被染出了金辉璀璨之色,一等余晖散尽,气温陡然降低,除了一堆堆篝火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枣枝烤肉的香味。 朝秋裹上了皮袄,对着周幕迟说道:“这天才九月,怎的好似要下雪一般,真冷。” “等地里的粮食收尽,天气变得更快。”周幕迟递过一杯马奶酥茶,跟着她一同坐在城阶上,看着远处无尽的苍穹与丘地,从未觉得这般安心。 他侧头一看,朝秋正对着酥茶看出神,篝火的光亮打在她的脸侧,晕出暖暖的昏黄。 朝秋一抬头,眼角弯弯,嫣然一笑道:“你瞧,他们也穿上了棉袄,我白日瞧见地里有许多棉花林,这边的日头足,棉铃倒是比杭城的还要大。” 周幕迟顺着目光看去,正是一群鹘民围着火堆喝酒助兴,这漠北已是很长一段时日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象。这次一旦掐断了瀛人的火药供应,弩族纵使马上技术好,也不堪大周边境城墙如铁,吃了好几次败仗,如今又快入冬,只怕连过冬的食物都未准备好。 周幕迟有些慨然,望着火苗入了神,“这般和乐的景象,再过两个月,便是皑皑大雪。届时只怕漠北有些生乱,只因食物的问题,却令鹘城几百年未曾平息过战乱。” 朝秋下巴倚在膝上,抱着双腿侧头看着周幕迟,静静地听着他说道:“弩族逐水而居,只有几处水源地种米粟一类的。能用上木碳烤火已是难得,也有用牛粪晒干做柴火之用,桔梗一类的都当饲料喂养。因为太过困苦,一旦遇上极寒之年,冻死大量的牛羊,便会发生一些抢掠边境的战事。” 朝秋默不作声,如果……从此以后解决了食物问题,试问弩族又如何会冒着生死危险来进攻大周?说不定,还会与大周交换好马,皆大欢喜。 只是就连鹘城都未能富足起来,更何谈草原上的外族牧民。 朝秋一时心中沉沉的,也没了原先的欢喜,直至深夜,听着屋外的历历风声,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在何处。 周幕迟第二日便回了军营,一应杂事诸多,每每能抽出一天半天便带着朝秋各处转悠一番。倒是朝秋,心中已不是原先那般想着只为到此一游,看着这周遭的旷野,眼里的渴望就连周幕迟都察觉出来。 只是朝秋并没能找出什么法子,日子过的飞快,见过漠北贫瘠的秋收,成群的牛羊趁暮色而归,也渐渐习惯这个缺水的北地。又一夜间飞沙走石,待到天明却是下了整整一夜的雪。看着天象,似乎还有一场大雪将至。 周幕迟入得鹘城,抖落裘袄上的雪粒,开口说话哈出一片水汽,“昨夜狂风吹垮了好些帐篷,今日便不要出去了,应该会下两天的大雪。等雪停了,你便早些回杭城,这漠北的冬天怕是难熬住,能冻得手脚都长满疮,疼得不得了。” 朝秋根本不敢出门去,这土墙严实,不怕会垮塌,一想到周幕迟还住在营中,忧心说道:“这样的大雪,你们还住在帐篷里,夜里风沙又大,好不危险。言璟哥,你们可要小心些。” 周幕迟点点头,眼里又是一阵不舍,最终说道:“刚收到消息,漠北以东之地,纪山带领的一批兵卒差点陷入黑沼地,我与纪先生需要前去查探,届时阿幼阿袖会护送你回杭城。” 朝秋一怔,喃喃道:“黑沼地?东边?”忽的眼中一亮,忙拉着周幕迟走到屋中桌案前,从书堆里翻出一张图纸来,上面弯弯扭扭画了许多线条,却是朝秋根据自己印象中的地图绘了下来。 “言璟哥,你同我说说,黑沼地是在哪一处?”朝秋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似乎抓住了一个契机,一双眸子急切地看着周幕迟,又生怕自己想错了。 周幕迟略扫两眼,便大为惊讶。这副图比之军中用图更为细致,虽然不明白图中一些线条的缘由,可是大致还能分辨出大周属地与弩族边境相连处。 他伸手指了两处,说道:“我们应当是在这处,东部还有十日路程,这中间俱是山丘荒地,显少能种植米粟。东部有一道天堑之地叫做漠岭,从此处开始,便隔绝了两国边境。因为这座漠岭,那边倒没发生过战事。不过那处地方荒草杂木居多,可又是沼泽地,过去放牧的人经常会陷入其中。这一片大周之内的黑沼地差不多有五千顷左右,翻过漠岭那边便是弩族之地,同样也是成片的黑沼荒地,只有一部分弩族在周边活动。” 朝秋大喜,一双眼睛盈盈发亮,脆声说道:“言璟哥,我与你一同去这漠岭。如果我未猜错,那漠岭的土地肥沃至极,黑沼便是许多植物烂在泥中常年发酵,若是能开荒,这漠北兴许便成了北地粮仓。” 周幕迟半晌才颤声道:“朝秋,你……如何知道?” 朝秋并未细想,满心满眼都将心思放在图纸上,指着漠岭的地方道:“如果能有一批人去开荒,趁着初冬将这片地的杂草除尽,耕地犁田,待开春时播下种子,小心侍弄,不出半年,这千顷荒田立时能变作良田,只怕比江南富庶之地出产的还要高呢。言璟哥,我们快些去吧,我都等不及亲自看一眼漠岭,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幕迟心中重重震了两下,嘴角生出一股笑意,点了点头,说道:“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 千顷良田 “十日的路程,加之冬日冰雪天气,一来一去怕是要花上一个月。那咱们立时就启程吧。哦,对了!”朝秋忽的记起来,激动地将地图一拍,又道,“还要先跟纪先生说说主意,瞧瞧这个可行与否。” 说完,两人都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便披了裘皮大衣,一头钻进风雪里上了马车,快速朝着城外军营而去。 纪怀安听得朝秋的主意,心中虽有些异样,不知朝秋为何会有这般的笃定,可见她满心满眼的喜悦与激动,也跟着笑了。这一段时日却是他最轻松自在的日子,无论成功与否,且由着她捣腾,他自会为珏儿摆平一切,这样一想便说道:“漠岭以南有一条黄川山脉隔断,靠北便是弩国边境之地。最近的黑水城道路并不好走,故而漠岭之地荒芜的很,显少有人去开荒,实因道路不方便。如今又是入冬,只怕很难调集一部分兵卒前去开荒。再者,这大周之地莫非王土,除却封地,纵使这漠岭是荒田,按大周律法荒田开垦两年便纳入名下所有,只是依然有五成风险。” 周幕迟一听纪怀安的打算,那漠岭如果真要开荒,势必要归在自己名下,不然等动静一大,很有可能会惊动他人。到时候若是横生枝节,不说朝秋的苦心功亏一篑,也是为别人作了嫁衣裳。 朝秋先前一头热,等真正坐在一块说主意,却发现她到底想的太少,不说人手不够,如今连个头绪也没,只知道若那块地真是黑土地,一旦开荒之后还不得变成最上等的良田? “朝秋,怎么了?这地图有什么不对吗?”周幕迟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豁然开朗,好奇地问道。 外头还下着雪,朝秋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却有了汗,点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漠岭倒有些像盆地,四周山脉隔断,其内有五千顷荒田,又是杳无人烟。如果真的要开荒,必得做个周全的打算。尤其现在还是初冬,那边柴草不愁。只是房屋、储粮这些事,还要小心沼地,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克服的。是我有些想当然了。纪先生,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安排?” 纪怀安见朝秋亦不再鲁莽,放下心来,只要她心中有数就好。这处漠北荒地,再怎么说也是大周之内,全然无甚用处,除非…… “我收得纪山的传信,本是去追击剩余的火药,不想居然误入黑沼地中。他们倒无事,只因马匹尽失,故而耽搁下来等去救援。若是你真有开荒的念头。便让五皇子回京复命。这漠北战事告捷,求取千顷荒地作屯兵开荒之用。即便最后开采不成,至少永绝后患,省了一干子麻烦。” 周幕迟一点头,应道:“我会尽快回镐京一趟。一旦漠岭的事情有了眉目,我会尽力去拿到这片土地。” “我还没去过漠岭。万一这根本就没可行之处,不是白费你们一番心思……”朝秋听得有些眼热,说实话,若不是自己知道这黑土地确实是肥沃的良田,只是被那苛刻的条件给掩盖了。况且如今不过是个主意罢了,没成想大家居然都将之后的事情都想到,朝秋立时觉得自己实在太过鲁莽,应当做一份详细的计划再议不迟。 纪怀安却对这黑土地有了些兴趣,当下便写了信件教纪山先行查探一番。待大雪停后,再出发前往漠岭。 待到夜里,帐中的火盆依然兹兹荜响。朝秋哈着气,捧了一堆书连番比较,概因白日里太过激动,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不如裹了袄子坐在火盆旁边想想之后的事。如今自棉花推广以来,北地已是收了两季,可这仍然不够补给,军中依然只能分得单件,一旦棉袄浸湿,便没有替换。况且鹘城耕地尚少,北地周民大多放牧为生,稍稍往南以下,土地并不肥沃,人烟稀少,只有靠近大江附近才渐渐繁华起来。 如今漠岭荒无人烟,若是贸贸然过去,没有粮食补给,像郎中大夫,铁匠木匠,泥瓦匠一类的都是最紧要的。况且离漠岭最近的黑水城又在一百里之外,虽不富庶,但比之漠岭已是好过太多。许多补给都要往黑水城去采购,这来去算起来也要花上五天。一旦有突发事件,真是急死人。况且漠岭的山脉如今还不熟悉,大多都是隔绝的,这愚公移山的法子最要不得,如何开山修路,又是最关键的地方。 这般想了下来,听着外头风雨相交的沙沙声,朝秋又是忧愁,又觉得浑身带劲。这样一个天大的契机摆在眼前,若是抓不住那真就是傻子,为今之计,只要等大雪一停,路况好走便快马加鞭去往漠岭。 等到第二日,阿幼与阿袖也得知此事,纷纷出了自己的主意,尤其是阿幼,一听说开荒这事,想了半天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能工巧匠倒是没问题,我们这边的人多了去,只是必要的一些工具要备好,总不能教大家两眼抓瞎地去刨地罢。再说如今是初冬,一旦过去之后,只怕今年都要呆在那边。虽然黑水城尚近,可一旦屯住在那里,除了开荒,衣食住行又是最重要的。” 阿袖于这上面并无多少想法,只说了一点,“漠岭常年无人,加之那处黑沼地滋养出来的草木颇为丰美,野兽必是不少。像野猪之类的,应是最多的。这个倒还不用怕,最坏的是若是有了虎豹狼群这等凶狠野兽,这漠岭怕是危险的很。” 朝秋一听,蓦地想起了杭城。那只兽王如今待在水帘洞中,冬暖夏凉,虽然龙井北山不愁狩猎,可兽王毕竟是兽王,若非深山福地,又如何能久留。如果将云刃带来,说不定它更喜欢这苍莽的平原…… 朝秋一想到此处,便觉得满心激动。一旦漠岭真的开发出来,北地的仙肴馆也不用再靠着南下运送粮作,光是漠岭的收成便能满足几座城池百姓的用量。 “阿袖,待去了漠北,若是事情顺利,我们便回杭城!”朝秋心中有了底气,已经大半年过去,至今都未曾回过杭城。虽然自己想要找寻的还没有眉目,但如今漠岭的开荒是最重要的,等回家之后还需要爹和二伯的帮忙。 大雪停停下下,待三日过后,一支百余人的军队起拔,在这苍莽的漠北平原上,着实有些惹眼。 纪怀安坐在车中,已是知晓弩族帖木王子的眼线跟了上来。目光跳至窗外,前面一辆便是朝秋所坐的马车,他的珏儿,何时学到了那么多古怪的东西,甚至连漠岭的黑沼地都有那么大的信心,他似乎愈来愈看不透。只是无论如何,她想要去做,那么他就放手去帮她。 阿袖明知眼线跟得如此近,只是又碍于命令不得有所动作,心中一想,只怕这百余人的浩荡队伍,一言一行早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只是不知漠岭究竟能否带来收获,从纪山传回的信上所示,漠岭之地,的确尽是黑土,草木葱郁,可一年到头只有七个月的暖季,差不多半年的时日都在寒冷中度过。 这般一切从简,遇上了冰面与暴雨,一行人停停走走,半个月后才到了纪山所在之地。 初到漠岭,便见到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南隔黑水城,北隔弩国,浑然的可攻可守之地。 百余人一至,纪山连日准备的屋舍只能挤凑着住下,食物已从黑水城运了过来,这一点倒不缺。因为已过秋季,到处都是干柴,纪山带人开采了十亩地左右,已有了些雏形。待到夜里,屋舍在背风之地,篝火烧的很旺,大锅里炖着带肉的骨头,火架上烤着炙羊,一行人连日吃沙喝风的日子,陡然间就回到了天堂一般。 朝秋浑身舒坦无比,与周幕迟纪怀安挤作一堆烤火,饱饱地吃了许久,这才回了屋舍歇息。只是一进屋,迎面就有一股子碳火味,朝秋一见,原来是阿袖早早地烧好了火盆,只怕她夜里冻醒,又在这间外头隔了一张小床,看样子是守夜之用。 朝秋又是困倦又是感动,被窝是暖暖的棉被,里头还有汤婆子放着,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就是那股子气味有些刺鼻,幸而窗开了一条缝透气。可饶是这样,朝秋仍然有些怕窒息。 窗棂的那条缝里,寒风吹得呜呜作响,一旦躺在被窝中,全身都觉得酥懒无比。不过这垫被下面是厚厚的干草,稍微动一动就有沙沙的声音,就跟一只耗子似的。朝秋忽的就笑了起来,她从未曾来过北地,到了今世也是头一遭,亦是不知北方民众的诸多习俗。不过睡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好似除了放在床上的小木桌,少了些什么。 翻来覆去睡了一会儿,汤婆子很快就凉了,朝秋迷蒙中被冻醒过来,蓦地嚷出一句,“这炕怎么不热啊。” 外间的阿袖闻声便醒了,她亦是睡了过去,见火盆中确实只剩下一点红炭,忙加了半盆,等烧热了才停手。 见朝秋有些醒着,便轻声道:“火盆热了,过会儿就暖和了。” 此时朝秋忽的睁大了眼睛,问道:“为何咱们不做炕?是时日来不及么?” 阿袖一愣,问道:“什么叫炕?北地多用干草作垫,如今有了棉被,已经暖和许多。” 此时已至天微微亮,朝秋猛地醒悟过来,“天哪,难道……居然炕都没有不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开荒种田 阿袖愈发觉得奇怪,便道:“虽说我并非北地之人,可这地方的习俗倒也知晓个大概,只是那炕还真是未曾听说过。到了冬日,门掩得密实,窗开一条缝透气,屋子里都是支着火盆,最多便是勤换暖手炉与汤婆子。如今有棉花一物,倒是比皮裘木棉暖和多了。” 朝秋连连叹息,也许有人想过利用汤炉让床也变得暖和起来,可就是没想过在底下烧炕。 这时外头的天色未曾透进光亮来,朝秋一见阿袖只披了件裘衣,大冷天里频频起床给她支火盆,心中不免有些愧意,又觉得自己被窝里冷得跟冰窟一般,便拍拍自己的床道:“阿袖,你与我一同睡吧,咱们俩人还能暖和一些。等天大亮了,我再与你说说这盘炕的事,过两天咱们就能睡上暖和的被窝了,说不定改善一下通了地热,到时候这漠岭的寒天就跟春天一般暖和。” 阿袖有些犹豫,“再有一个半时辰天就亮了,我给小姐再换一遍汤婆子,能顶到天亮。” 朝秋嗫嚅道:“阿袖,你就陪我一同睡吧,我现在浑身打哆嗦,你看你这么久了在外头,被窝也早就冷了。” 阿袖看她果真有些冻冷了,便点点头,抱了自己的被子过来。因为床不大,两人挤作一团,还真的比先前空荡荡的要暖和多了。 朝秋笑得心满意足,“阿袖,咱们睡到天大亮再起床,这么冷,反正也无要事。” 阿袖虽然有些拘谨,可一会儿之后,人也放松下来,耳中听到朝秋平缓的呼吸声,自己的眼皮也有些重了。这样一来竟是睡沉了过去。 阿幼便没这般好运气,自家爹便是这一队人的头领,天不亮就被拎出被窝沿着安全的地带操练,半个时辰过后,出了一身的汗,又被寒风一吹,顿时觉得冷飕飕的。 天大亮时,朝秋与阿袖才出了门。饭堂造得不大,将将容下百余人。待几人一同进了食堂,大伙儿面前已经盛好了面。又有咸菜夹馒头,昨夜的大骨头还有许多,都是满满的一碗。 朝秋一路走去。最里头便是周幕迟与纪怀安所坐的位置,两人也是早起,算起来只有朝秋是睡沉了。 周幕迟一见她仍是穿着男装,头发也随意地一束,便笑着道:“先喝碗汤。今天事情不多,不着急赶时间。” 刚出锅的馒头冒着热气,桌上的小菜很是爽口,又有辣味,吃的人一身热乎。 纪怀安见朝秋喘着气呼哧地喝着汤,又给她拿了一笼菇茸馅儿的汤包。和声说道:“这是纪山他们采的,此处虽只在漠岭外围,可这些东西倒也不缺。还有打回来的野味全部埋到了雪里。只是得等雪化了,这地才能动手,若是天气一寒,地里封了冻,怕是用刨子也难以敲得动。” 朝秋已是感受过夜里的寒气。瞧外头升高的日头,也无甚暖意。掐了个汤包一边吃。一边道:“我听得阿袖说,这漠岭离冰封还有两个月,得赶在这时日里尽量多做些事。这山难迈过去,可是我昨个儿想了一宿,却想到一个有用的法子,不需劳心劳力,这山很快就能夷平。” 纪怀安但笑不语,就连看着她吃饭也觉得万分可爱。 朝秋抿嘴一笑,压低了声儿说道:“咱们不是拦下那么多火药么?虽说这东西万分危险,用到人身上最要不得,可是这东西若是拿来开山……嘭的一下,却比咱们用橛子刨土要快上许多。” 周幕迟听得眼睛一亮,手中的馒头都捏扁了,快声道:“确实是个好法子,那东西冬天里不易走火,这时候用是最安全的。若是将分量加大……不出半月,漠岭便能打通一座山,再稍稍休整去黑水城的道路,到时候来去的马车便方便许多,也不需要花费五日翻山越岭去采购。” 纪怀安笑着点点头,“不错,趁着现在将这些办成,地里的事暂先放一放。不过待路打通,我们便不能住在这里,得翻过漠岭去,一点点地扩大,毕竟围在山脉里头的黑土地更为肥沃。” 朝秋赶紧说道:“先生,这山最好快些打通,待会儿我想与你说说屋舍的建法。这漠岭极冷,一旦到了腊月,那不就是冰封千里?虽然木柴到处都是,可大伙儿总不能每晚起来添火盆罢。我刚想了个主意,只是不知如何造出来。” “不急,先慢慢吃完早饭,待会儿再详细说一番。”纪怀安一招手,那边的厨子乐呵呵地过来,在这桌上添了些枣粥,又转身回去给来人分派食物。 饱饱吃了一顿,朝秋便投入到极大的热情中去,戴着毛绒手套的手指捏住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些大概,点着紧要处说道:“你们瞧,这就是炕。炕沿、炕道、炕围全部砌砖,黄土夯层,石板架实再用活泥打面,尤其是里头的走烟情况,我不知是个怎么造法,只能劳烦大家出主意。” 纪怀安看了两眼,问道:“这个东西倒不难造,只是直接烧火取热,先不说暖和与否,只是光这一个炕怕是有些浪费,最好能连到灶间里头。” “哈哈,先生说的对极了。其实我本是琢磨如何做出地热,直接从屋子的青石地面上下手,搭建好烟道,灶间烧火通到屋子里头,不需要拐多少弯,这样整个屋子都暖和了,比单单盘炕可要实惠多了。这样屋子里也不用架上火盆,只需要守着灶间的火不灭就行。”一边说着,一边画了个四不像出来,但还是能看明白一些。 纪怀安越听越觉有意思,他从未来过这般寒冷地方,在漠北可算是吃多了风沙,若是能有了这地热,不仅自己这一行南方之人能过得舒服,若这个法子传下去,惠泽千千万万的北地民众,这一份功绩可比还看不见的漠岭粮仓要起效的多。 周幕迟低头细算一番,说道:“咱们两边都不误,留下十人造这地热与炕床,那边最矮的一座五丈宽的山先夷平,里外都需兼顾。宅基先选在向阳背风处,待诸事忙定之后,再大肆修建带有地热的宅院。” 朝秋咬着唇,眼中发热,“我们还不知这黑土地的收效,这般提前下了工夫,万一,万一到时候……” 纪怀安出声笑道:“无论成功与否,这漠岭确实是处好地方。大周之内,除却最繁华的沿海之城,这北地人烟渺渺。你说的这些法子,都可以过好整个寒冬。开春之时,这黑土地收拾出来,怎么也能有些成效。” 周幕迟微微笑道:“况且我一旦回京,这漠北一仗的奖赏,我便可求取这一处漠岭,总比被安置到别处要好上许多。这仗我也打厌了,如果漠岭能开采出来,弩国的眼线便会传回去,说不定这几百年的纷争,从此便停在此处。” 朝秋自知没有多少本事去调解纷争,她一向弱入心计,对吃喝种地倒喜欢的紧,只要今冬做好万全的准备,明年一旦开春种地,想来也能摸索出门道。若是爹和二伯也一同过来,那时天气暖了,大伙儿一齐开荒,那该有多少热闹。 这般一来,内外安置妥当,百余人被分得细细的,带着十足的干劲。虽说一半是林家将营的兵卒,可周幕迟一通话下来,众人便明白过来。这漠北的乱仗打了那么多年,家中的媳妇孩子都许多年未曾见过,听得五皇子说,一旦漠岭开荒有了成效,屯兵便不用两地分隔,这处荒地变作良田,届时先惠于军中家眷之用。 阿幼立时便找到了自己的用处,在船上的人对木活是最为熟悉的,但凡经过他的手,木料总能十分合尺寸,岳副将的冷脸越来越少,等见得自己的儿子被主子夸赞了几回,心中也是满意起来。见傻儿子笑得那么快活,他不禁摇摇头,难得地鼓励了两句,倒吓得阿幼一阵惊跳。 朝秋连日跟着农事好手的聂伯到处看,商量着这黑土地应该如何规划,如何避过黑沼又将之利用起来。过了这最初的半个月,所有人都忙了个底朝天,终于听得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大响,那山被炸平,迅速地理出五丈宽的大路出来,漠岭算是打通了腹地。 待所有人进去一看,一望无际的茅草平原,时不时凸出几个山包,遍地的荒草密密匝匝,因为还未封冻,脚踩在黑土地上,似乎就能挤出油来。 朝秋又是惊喜又是犯难,“这么多的荒草杂木,若是光靠咱们也来不及罢,还得想个法子做样东西出来,不然你瞧,这一片是树林,那边却是成片的野草,并不齐整,得费多少力气才能侍弄好啊。” 周幕迟向前走了十几步,一路过去谨慎地踩着地面,终于确定无甚危险时,点点头道:“人多力量大,总有捯饬好的时候。我看是时候回京了,不然等一来一回之后,封冻后更是犯难。” 朝秋试了下地上茅草的韧性,忽的想到楚明泉在龙井山上开荒的时候,做出的那个犁耙,适合用于松软的地面,若是再改动一番,多加两排刀段,说不定也能用。毕竟这黑土地肥得流油,脚踩下去都快陷了半指,加上牛羊的力气,这样一来既省力又省时。 朝秋喜道:“言璟哥,你可要快去快回,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这边都住进新宅子了。开荒的事情你便不用再管,有纪先生在这陪我折腾呢。”末了又降低了声音,说道,“我还有许多的瓷瓶,你回京的路上必定用的到。言璟哥,你……要小心些,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真好看 周幕迟明显一怔,又好似得了什么承诺般狂喜起来,重重地点了头,麦色的脸上只看见一排闪亮的白牙。 朝秋咳咳一声,红着脸道:“笑什么呢!这么大的风也不怕吹到肚子里。” 周幕迟偏不让朝秋装傻,对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朝秋,你等我回来,等所有的事都了结,我们一同回家。” 朝秋低低地说了一声,“你的家在镐京……” 一阵寒风吹来,周幕迟浑身一震,见四周已是无人注意,便挡住风,说道:“朝秋,我的家从来不是那个地方。六岁以前,那些人是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可是如今我再没了真心对我的亲人,时时刻刻提防别人要我的命。这个世上,只有楚家爹娘真心实意对我好。朝秋……我此时不敢给你承诺,等我三年,三年之后……” 朝秋不知为何,出声打断他说道:“言璟哥,无论你承认与否,别人的眼里你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五皇子,你的许多事如今都无法左右。我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只希望你能够好好的,那个位子……那个地方,我从来不是那块料。我笨手笨脚,我不会奉承,况且如今我只有十三岁,还有许多年的日子,这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周幕迟先是一怔,接着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心头不知所措,好似他曾经的计划一下子打乱,没了主张。他是大周的五皇子,再难以改变的事实。周帝健在,可子嗣之间强弱分明,暗里遭受多少的刺杀与排挤,他不过是初生幼虎,根本不足与之抵抗。除了真正掌握林家将营。还有纪怀安的从旁辅助。 他只望早日结束这一切,用自己的战功,迎娶心爱的姑娘。看在他多年在外的份上,想来京中也无人能反对。只是现在,周幕迟猛地醒悟过来,朝秋想要的生活,似乎他很难给的了。那样安宁,无争,田园小院的生活……到了以后,京中愈发动荡。他又何以置身事外? “朝秋,我一定会有法子的。”周幕迟褪去了激动,冷静下来。“两年后我需要跟着纪先生去海上一趟,那件事不知何时能成,只有那件事了结之后,我便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家一同捕鱼。种田,那个时候,你可愿意?” 朝秋不知说什么好,似乎这些话都为时过早,便咬唇一笑:“言璟哥,赶紧回去罢。不然回来的路上又下大雪,到时候埋了路,可危险哩。”末了又顿了顿。撅嘴说道,“我才一十三呢,才不去想那些!倒是言璟哥你,梦瑶郡主可是追着你不放手……” 周幕迟忽然闷笑一声,“朝秋。你,真好看。” 朝秋被这没来由的话给弄愣了。等反应过来,脸陡然红了,虽说是在这荒山野岭,到底四周还有十几个兵卒手下,虽然站得远远的,可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免有些羞赧。 老天,她真的是十三岁么? 本来泰然自若却有些僵硬起来,周幕迟替她挡住了风,天气愈发冷,哈出的气都飘着白汽,这么一下似乎感觉离他不过一掌的距离。 朝秋心头一阵小鹿惊跳,赶忙退后一步,又觉得很是突兀,见周围没有人看过来,便道:“我,我不理你了。”说完便如小兔一般跑开了。 周幕迟整个人有些酡醉般,脸也冻得红红的,此时才敢张开了手心,天知道他手心里全是汗,闷了半天也只说了句真好看的话。 他紧张一会儿,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又觉得应该再说好一些,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些做完手头的事。这漠北一日不定,兵营大权便难以掌握在手。他不去争那个位置,二哥周晟衍也不要那个位置,可并不代表周行烈会放过他们。 周幕迟心中沉沉的,又希望这些烦躁的时日快些过去,好重新回到以前。忽的又哂然一笑,这般退缩,却又不是他了。再抬起头看远处时,只觉得无限的振奋与欢喜。 纪山在前头查探,每隔两步便插下树枝以示无恙,这里的黑土地踩下去愈发出油,尤其是沼坑处都能冒出细小的泡子。四周的茅草又高又长,每个人手里拿着柴刀不断割下,后头又有人拾掇起来绑成一捆一捆的。 朝秋呼吸有些急促,这般跑开,又有些想回头看,到底耐不住咳咳两声,转过头正撞上周幕迟的目光,又做贼心虚般赶紧转回了身。 阿幼最耐不住寒,拼命跺着脚干活,只希望全身暖和起来,此时见到朝秋跑过来,忙道:“朝秋小姐,你还是快些回去罢。这里有我们呢,等开出一条道来,下午再来看不迟。” 朝秋捂住口鼻,防着冷风灌进,嘴中呜呜说道:“今日尽量能找一片宅基,最好是靠近山丘树林的,你们忙完了早些回来,我叫厨子多做些肉汤,下午也能带过来。” 阿幼揽下一拨茅草,唰唰割了下来,点头应道:“行行,你可别冻着了。这冷天气,站一会儿就僵住了。” 朝秋左右瞧着自己做不了,也不妨碍他们,转身往回走。周幕迟嘴角一直噙着笑意,看得朝秋恨不得上前去扯他的脸。 两人一路沉声走着,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没先前那般不自在了,待说道如何开发漠岭时,朝秋又精神起来,似乎那遍野的荒草都成了庄稼一般,沉甸甸地等着人收割。 新造的地热屋五日前终于成功了,柴火既能烧饭又能暖屋,比先前用的要省了一半。朝秋一回到屋里便脱了大衣,换了松软轻便的棉袄,回屋翻了翻自己的背包,分出一小半的仙果灵液另装起来,又去饭堂看了看,挑了酱肉饼子和馒头装好。 终于,周幕迟还是当天就赶着回去了。 朝秋只觉得日子过得极慢,每日与纪怀安谈着以后的事,渐渐地心思有些放开了。 纪怀安说话和气又风趣,对她又是真正的关怀,哪怕看到她进步不大的一手小楷,仍然细心地教着,兼之又替她画下许多凭空设想,漫无边际中找出可行之处。 漠岭的天变的很快。 一个月不久,地里已经开始冻硬了许多。 饶是如此,用了火烧绝断的法子,开出了十里的路,终于觅得一处好地,屋宅的建法全仿较城池造法,大路两丈宽,从夷平处往内辐射。屋宅的样式经由纪怀安与朝秋众人的相互比较,最终确定了方案,既可以造成地热屋舍,又可以耐的住冬日的寒意。 这片新建的屋舍离山口处不过一里路,正是因为这处有一片湖,冬日的时候还能听到哗啦的流水声,此时也未曾封冻,取水方便,也适合在附近挖井满足用水。 不过这样一来,愈发觉得人手不够,地里暂先不能动,可看着茅草的势头,这地哪里会不肥?如今山都夷平了一个口子,大家小心翼翼地排除了沼地,圈起来的地方成片连绵,还有许多好似看不到尽头。 这边干得如火如荼,镐京之内,天才微微起了寒意。 周幕迟快马加鞭赶至镐京,便有人立时迎上前接了他回去。 来人正是陈佑。 周幕迟身边便是陈鹰,此时两人相见,虽未曾说半个字,可熟悉感却是常年累月积下的,虽然各为其主,但到底没有冲突之争,因而两人还算是和气相见。 “五皇子,漠北一战已上表,此次大捷,皇上龙颜大悦,言明等你一回京便进宫复命。”陈佑一字一句说道。 周幕迟点头示意已知,正准备朝前走去,陈佑忽的又低声凑近道:“皇上似有封地之兆,太子得知此事,已经令左相一众大臣上朝表奏,五皇子,二皇子教卑职告于您,心中有数便好。” 周幕迟一挑眉,心中直道来的真巧。想来他们就算得知漠岭一事,也不知自己一行人打的是何主意,毕竟漠岭几百年的荒芜,也曾有人去开荒过,可总也没有成功的法子。如今有了火药,夷平几处山脉并不是难事。 “陈大人,告诉二哥,若是他身体无恙,来年我邀他漠岭一叙。”说完,便策马疾驰入城。陈佑一听,忙记下心来。 周幕迟回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京都。 待到第二日上早朝,周帝先是表彰一番,转而提到了封赏一事。 太子一派早有所闻,听得周帝欲将岭南富庶城池赐予五皇子,不仅包括太子一系的人有所震惊,就连周幕迟自己也受惊不已。 岭南一隅,海城福地,最是繁华。若真的坐拥南地,倒是便真正是远离了镐京,哪怕今后一旦有变,他亦可以安然无恙。周帝这份心思,可谓是煞费苦心。京中的氛围愈发紧张,此时抛出这样的诱惑,何以不教太子一系纷纷跳出相驳。 “陛下,五皇子虽击退了弩族,这战功确实振奋人心。只是岭南一隅,乃我大周的赋税重地,若是此时封给了五皇子,大旱时候国库已然空虚,只怕不妥啊,陛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鸡肋宝地 周帝神色晦暗,望着朝堂之下争相纷论,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处,不由的,目色中透着冷冽,仿若一头沉睡的雄狮,静静看着底下的猎物互相争斗。 周幕迟半字未言,这朝堂上虽然有林将一系的旧臣,但封赏岭南之地着实有些过了,此时不过与太子一系辩了两句,亦不敢托大,毕竟五皇子自己并未言表,他们不过是长长气势罢了。 周帝的声音仍是平稳无异,略略提高了些,说道:“诸位爱卿,漠北一战,弩族最善战的帖木败退,如今也只敢远远望着大周。这份战功,是五皇子自己挣下的,难道诸位爱卿对寡人的决定有何异议?” 左相神色一窒,又抬头看了太子一眼,立时饱含一双热泪痛声道:“陛下,非是微臣有异议,我大周已五年推行丁田税制,这些年来百姓家中不按人头赋税,虽有盈余,可国库的存粮却是比往年少了三层。如今又遭了旱灾一事,实因国库空虚,再这般分出富庶税地,只怕两三内国库都是个空壳啊。”是个傻子都知道,要是五皇子得了岭南的封地,那真是养虎为患,最是富庶之地,到了那里可真的是占南为王啊。 另一旁的工部尚书专司营造囤田水利一事,此时却是冷笑一声,微微伏下身子,拜首道:“陛下,按大周律法,封地每年所得有十分之四税粮需上缴国库,换算成白银也可。若是按今明两年来算,只需两个丰年便能补足去岁的空缺。左相大人,您并非谙熟农事,却不知只有百姓家中多些余粮,日子才过得好,这样地里的收成更是能增上两分。况且五皇子乃民间龙子。年纪轻轻,不仅战术上了得,于农事也颇为熟稔。大家可曾记得去年旱灾之时,五皇子自掏十万石粮草奔赴漠北,试问诸位,历来旱灾之年,谁又做过如此之举?臣相信,若是岭南诸城交于五皇子,绝非是坏事。” 周行烈尽力稳住自己起伏的胸口,双眸暗暗射出一股狠厉。紧紧盯了一眼工部尚书,略一想这尚书的来历便明了,原来是与杭城楚家有些联系的。曾经奉上打稻机一物,颇得父皇心意,这两年内居然已经做到了尚书一职,哼,也是个碍眼的。 周幕迟听着每一句话。就如同一场不见兵刃的战场,双方的争辩如同刀子一般互捅,只看谁捅得更加狠厉,败下阵来的往往就是那个输家,再难以爬起来。 周幕迟垂下眼,眸中止不住的倦怠。待听得周帝询问太子之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父皇,儿臣觉得。五弟尚在年幼,如二弟三弟他们也并未封地,若是越过兄长,怕是有所不妥。”太子周行烈顿了顿,又道。“如今漠北正值入冬,弩族败退这一战。势必卷土重来。大周几百年从未能彻底根除弩国,若是现下将岭南海城诸地封于五弟,那么漠北他便分身乏术。父皇真心想要将岭南封于他,不若将林家将营的兵权交于儿臣,儿臣有七成信心杀他弩国再不敢逾越边境。” 周帝深深看了一眼太子,见周幕迟未曾说一个字,沉声道:“幕迟,你觉得如何?” 周幕迟一身戎气,再不复当初那个温缓的少年,褪去了青涩,声音也转而变沉,定定说道:“听得父皇有意将南地赐于儿臣,儿臣惶恐,心知父皇是想借此机会补偿儿臣这些年只身在外。只是岭南之地,确实是大周粮仓之一,儿臣不敢有所奢望,哪怕就是封赏其他土地,亦非承受得起。况且漠北还未大定,此次归来,儿臣正欲向父王禀报一事,想从根本上解决两国常年征战一事,为此还想再赴漠北,望父皇收回成命。” “哦?”周帝动了一下双眸,疑道,“那么依你之见,大周与弩国,还有什么缓解的余地?” 周幕迟一俯首,站定道:“江山社稷,莫非吃饱穿暖。尤其是漠北诸地,一年有大半时间都颇为寒冷,米粟更是难以种植。先前两国亦有通姻换物一策,只是后来又因弩国不满我大周比起他们用汗血宝马来交换,确又不值。一来二去,起了争执,这才逐渐弄僵了局面。儿臣觉得,如今唯有从粮作一事上解决弩国的饥患内忧,才能重新修和,边境才会重新变回和美安乐之所。” “修和?”太子忽的大声说道,“莫非五弟有意求和于漠北?这在大周之内从无此例。那些蛮子并非礼仪之邦,最易出尔反尔。五弟啊,你可别被他人给糊弄过去,谁知道弩国一旦解决了温饱之难,不会将弩箭对准了我大周富庶之国。” 周幕迟凝视了一眼太子,复又将目光投向周帝,面色如水,眼中有着看不出的一丝火光,“父皇,一将功成,万骨枯销。儿臣渴求能得和平之议,恳求父皇赐予儿臣漠北千顷荒地,以作开荒之用。如若能成功,从此之后不仅能保北地衣食无忧,亦能化解这劳民伤财的百年纷战。想来弩族也晓得这个道理,如果他们有所再犯,我们大可给予狠狠一击,而不必像如今这般你追我往,消耗无尽兵卒与饷银。” “荒地?你指的,便是漠岭那处地方?”周帝仅仅一瞬间便道了出来,“幕迟,你可知道,工部亦是派出能工巧匠多年,那片地方从未能开荒出来,最后折损了诸多才败兴而归。你……真有把握?” 周行烈疑惑的眼神也对准了周幕迟,面对这四周试探的神色,他也不惧,沉声道:“儿臣有六成的信心,纵使不能如良田一般富庶有余,至少能让北地解决了温饱之难。只是需要两年之久,如若儿臣未做出成效,父皇大可重新收回漠岭,儿臣绝无二话。” 周行烈皱了眉,却不相信周幕迟居然会抛弃岭南这块肥肉,转而要那鸡肋一般的漠岭,着实有些……可笑之极,又教人寻味。周行烈自然不相信凭他不过十几岁,还能比的过父皇养在工部那群老头子! 这样一来,群臣都有些怔然,未曾想五皇子居然自请封地,要的还是那最荒芜之处。 周帝显然已心知此事,只是如今还未见成效,众人再不敢言,他不由高声说道:“漠岭千顷土地,与岭南四座海城,这样的选择,你真的愿意挑前者?太子,若是这样,你可还想前赴漠北御敌开荒?” 周行烈心中哂然,面上却恭敬道:“父皇,五弟既然有法子能解这内忧外患,儿臣自当如他所愿,鼎力支持。五弟常年在外,却不想居然学了这些好本事,父皇,儿臣也要更加勤励政事才是,好替父皇分忧。” 说到底,一旦周幕迟得不到那些好处,周行烈自然会放他一马,守住镐京。 结果,最后群臣一致同意将漠岭千顷封地给了五皇子周幕迟,兼之工部一些巧匠自我请缨,一同奔赴漠岭开荒。 德寿宫中,姜太后颇有些慨叹,这孙儿才从那寒地回来,却又要奔赴漠岭,还是做那看不见出路的开荒一事,不免叹气连连。 周幕迟已有十五,梦瑶亦是同岁之年,两人正是最好时候,可姜太后心中一直怀着这块心病。这边梦瑶不愿定下亲来,就是连见一见画像都推脱万千,那边幕迟远在千里之外,北寒之地,心意又没有放在梦瑶身上。听暗卫说,身边似乎一直有那个曾经认亲的妹妹,姜太后一颗心怆然不已,一个个都教她不省心。 她未能劝说一二,毕竟朝堂之事,后宫不干政,将梦瑶接到宫中来,可两人只见了一眼,周幕迟已经着装待发,带着一干子匠臣扬土而去。 周梦瑶顿觉失魂,纵使这一年来她故意不曾停歇下来,努力过的快活,可是真正见了周幕迟时,却觉得曾经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怎么也不敢相信,等了那么多年,又让她寻着的人,变得这般陌生。 等到周幕迟快马加鞭离了镐京,周梦瑶才收得消息,紧赶慢赶只看到绝尘而去的马队,不由狠狠抽了一下马鞭,真想就这么只身跟去。 到底侍卫长谢崇及时拦住,硬生生挨了一鞭子,这才将心有不甘的周梦瑶给请了回去。这都入冬了,若是让郡主去那荒无人烟的北寒之地,不仅他们没那个能力护得她周全,只怕自己都受不住连日的冰雪厉风。 瑞亲王的独生嫡女,大周第一郡主,如何能有所闪失? 周幕迟前脚离开镐京,马不停蹄,而漠岭深地中,朝秋却是雀跃无比。终于赶在一月中打造出了三组刀架的犁耙,只要控制好耕牛,便能毫无费力地将一干火烧之后的黑土地犁好。初初算下来,待到周幕迟快马加鞭赶回漠岭之时,百余人已经侍弄好了三百亩地,沟沟壑壑亦是休整得当,总算有了个农庄的样子。 这一个多月的忙碌,朝秋累得只剩一个下巴尖,平日里吃喝却愈发多了起来,别人眼中的鸡肋荒地,在她的眼里却是千顷宝田。纪怀安本以为朝秋只是一时兴起,没成想居然真的开出了这一片庄子,弄得有模有样,但看四周俱是规划好的农地,屋舍,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 所有的一切,只待春吐嫩蕊的到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铃队入城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已是初春吐蕊之时,一支车队疾驰在平原小路上,四周都是看不见尽头的荒原,唯有一排排柳树,皂角树,榆树,白杨扎根在这片地方。 已经过了黑水城,满满当当的车队带着补给朝着漠岭前去。 楚明泉看着马车外头的荒地,不由慨叹道:“朝秋啊,这里这么荒凉,哪怕漠岭那儿是肥田,怕也是少有人过来。这出个门一时半会儿都采买不到东西,我这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玄哩。” 朝秋扑哧一笑,说道:“爹,你别看这里不怎样,去年我离开的时候,这条道路都未修整,坐了马车去黑水城,往往一身骨头都差点颠坏了。你看现在,两丈宽的路旁栽下了树,石块早就处理干净,咱们这才能轻轻松松过去。言璟哥可是做了不少事呢,若在去年,这里还是吹沙走石的,尤其是冬天,整片地都冻住了,都不知道哪里是湖泊哪里又是平地。” 忽的旁边一阵惊呼,两人一看,却是时瑞又被一辆马车中忽然窜出的大白虎给吓了一跳。 朝秋密长的睫毛如同扇贝开阖一般颤了颤,唇角漾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朝着外头喊道:“云刃,你又呆不住马车了!可别跑远了!”她终于将云刃给带了出来,一路上遮遮掩掩,到底还是让别人给发现了。 经过最初众人的惊悚逃窜,到最后连时瑞都跃跃欲试,众人对这只白虎已见怪不怪。这车队中唯一能制得住它的就是二小姐了,而且从未伤人一丝一毫,好似能听懂人语一般。 云刃甫一跃下地,浑身上下抖擞了一番,便撒开爪子飞奔起来。这苍莽的荒原。偶尔的鸟群飞过天际,马队的铃铛声和车夫的吆喝声交汇于一处,时不时一声虎啸,惊起灌木丛中的阵阵鸟叫。 朝秋只觉胸中一片开阔,似乎也想坐在车顶上大喊几声。只是这才开春不久,漠岭依旧是寒风冽冽,要真是张开嘴说不定灌一肚子风,想想便罢。 楚明泉见车队一直往前走,这日头都快下西面的山了,也不见个影子。不由愁道:“怎么还没到漠岭?这走一路要两天,那晚上可是要扎营宿在荒原上?这里会不会有狼……呵呵,这个倒不用怕了。有那兽王在,这草原上倒是一霸王了。” 朝秋一双星眸染上了余晖,整个天地间都晕出霞光灿烂,笑道:“所以我早就想把云刃带来。杭城那儿到底不适合它,再说只有龙井北山一处地。云刃早晚有一天会下得山来。何不如让它纵情狂奔在这片地方,还有哪里比这个地方更能肆意奔跑!” 楚明泉又是后怕又是好笑,摇头叹道:“还真没想到龙井山居然真有大虫,那瀑布真是掩盖了不少啊。从前时不时传出有大虫的谣言,为着族长都开了宗祠平了人心。要真教别人知道,我闺女还真养了一只老虎……估计个个都吓得不敢上门了。你都敢瞒着爹藏到船里头。就没想过这老虎毕竟是野兽,总有不听话的时候。” 朝秋吐舌一笑,“我这不也是怕你们吓着嘛。不过现在云刃到了漠岭,他们是没那个眼福再看见它了。云刃脾气可不好,嘻嘻,我最怕便是漠岭出现大虫了,如今有了云刃。说不定还能带只母老虎回来呢。”说完便捂嘴直笑,这白虎今时不同往日。有了仙果的滋补,全身上下的毛色莹亮,琥珀黄珠大而有神,如今的爆发力比之以前强了不止一倍。她可不忧心,到了漠岭之时,云刃就真的成了看家虎,届时再不用加派人手守夜了。 身后的马车又响起了时瑞的捣蛋声,马车不想坐了,偏偏想骑马,只是日头都偏西了,翻过这处,前面远处陡然出现了一排驿站,时瑞便歇了那个心思,乖乖地等着马车过去。 楚明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道路休整好了,又在路中设置了驿站,一来货物存放便当,而来人也不用费时费力扎营还得守夜。 篝火已经点起,美酒炙肉都上了桌,楚明泉哈出一口气,许久不见这般的豪气,胆子也一下壮了起来,倒了满满一碗烧刀子,与同行的长工们喝了起来。 朝秋刚下马车时,迎面就撞上了努力一脸正色又止不住笑意的周幕迟,听到他居然结巴地说了一句,“你,你回来了……”朝秋见他眼底一片乌青,想到他匆匆赶回镐京过完年,又重新奔回了漠岭,这一路上必定吃了许多苦,不由的叫了一声言璟哥。周幕迟笑得只剩一排白牙,那张雷打不动的冷脸如同冰雪化开一般,惊得一众不知情的属下频频张望过来。 晚上的美酒美食很丰厚,加之这批物资也是朝秋一行人顺车带的,不仅仅是粮食种子,还有一应的布匹农具,兼之又带了一大批庄稼好手。毕竟漠岭已经有了五百亩地,那些兵卒开荒还成,真让他们种庄稼真是大材小用了。 楚明泉端起酒,朝着诸位喊道:“今日大家也乏了,这个月又是坐船又是坐车,一身骨头都散了,连我也受不住。明儿咱们就要到漠岭了,之前一直都在大周城邑,咱们还能有补给,这一旦进了漠岭,大家都不熟悉情况。来,我先干为敬,今晚大伙儿可着劲吃喝,早些睡吧,留足了力气去种地开荒!” 众人吆喝了几声好好,吃得热热闹闹的,这才进了驿站的屋子里头去睡。甫一进去,就发现不同之处。这北地的春天可还有积雪呢,到了晚上更加泛着寒劲。刚才在大堂里头以为有篝火才热乎,却不知这漠岭驿站的床榻都是热乎的。众人摸不着头脑,还是这里的人讲解了地热和暖炕这一物,心里愈发觉得踏实了。南地的人最禁不住挨冻,虽说是走春天来的,可一路过来却是愈来愈冷,白天做活还不怕,到了晚上谁愿意爬起来换汤壶啊。 楚明泉刚一睡上炕。人的疲劲就上来了,与时瑞两人挨着脑袋立时就睡了过去。 周幕迟这一晚上喜气洋洋的,终于见着朝秋平平安安地回来,居然还把云刃带了过来,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可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几日未曾好好歇下,这沾了枕头居然也是一夜无梦。 等到第二日,车队合成一处,队伍又加长了好些。这漠北的东部不比西部常年缺水。那里是骆驼马群的天地,而这漠岭周边有些许山丘林地,野味愈发多了。等真正进了漠岭黑地之中。别说楚明泉吓了一跳,就是离开此处两个多月的朝秋也惊了一下。 没想到工部的那些老爷子们带着徒子徒孙,居然将这片雏地建设得这般宽阔大气。虽说之前便是按着城郭的地形辐射出去,可现在的造法,俨然就依着山势设了城墙。都是天然的防御地。 进城的道路利用附近的湖泊引来了护城河,连作一处,地面铺上了就地取材的石板,显得更为齐整。 到了城门口,已经有兵卒守卫。 楚明泉一路看来,心下震惊不已。这根本就不像朝秋说的那般。是处荒无人烟但土地肥沃的漠岭,反倒变成了北地大城一般。 几人刚下了车,便是到了成排的屋舍处。一长道的二层泥瓦木楼,已经有了闹市铺面的样子,只是人数尚不多,毕竟地里未动工,该开的米面布衣打铁铺之类的都只是个样子。 朝秋看得很是欣喜。频频问道:“言璟哥,原来你们都做好了呀。信里怎的都不提呢。这么多的屋舍怕费了好些工夫罢,都已经四通八达了呢。” 周幕迟长舒一口气,笑道:“是工部几位大人做的,原本人手不够,他们连年都不回去过了,反而将自己的人手招了过来。你看,这一片是黑水城那边的百姓打造的,他们冬日都猫着没甚么活计,我们给了十文一天的工钱,两个月里人数非但没少去,反而来了将近三百多的人。粗粗一算,怕已经盖了两千多栋屋舍了。不过黑水城的米铺被我们买的差不多了,幸好仙肴馆的储粮及时补上了来,不然这两个月光是给佣工吃饭,粮仓都见底了。” 朝秋算了一下,她们一行人有五十多人,因为要整年住在这儿,都是拖家带口的,妇人可不能少,像是炊洗浆衣一类的,怎么都不能缺了家庭主妇。若是所有生活杂事集中到一处处理那真就乱套了,哪一个方面都照顾不周全,还不如直接拖家带口带了过来。 周幕迟又将这里住下的名单简略地说了一番,大抵是林家将营的眷属,有些家里剩个孤寡老母和媳妇孩子,种地都缺男人,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苦。如今都让她们迁了过来,不仅能见着儿子丈夫,还能在这里扎根,分的田地直接上鱼鳞图册,都不用交银子,多种多得,这么算下来,已经迁来了一千多户人家。 朝秋想了想,说道:“那这边的门面铺子都空着,是要放着给谁的?” 周幕迟应道:“我们邀了黑水城的几个大些的商户,让他们到这里来经营,现在开了春,已经定出去二十多家,到时便不用担心布匹、糕点、吃食一类的会短了缺了。有一部分是盘给了工部的老爷子们,他们一见这漠岭,便不想回去了,直言要亲自看着这里变成漠北的繁华大城,你看,有铁匠,木匠,陶师,还有太医院的两位老御医带着人也来了此处。儒学院正在建造中,倒是那些孩子和不识字的人便有了读书的地方。朝秋,你的念想快要实现一半了。” 朝秋一脸欣喜,摇头说道:“不是我的,是我们大家的世外桃源。这里没有地主,没有官绅,有的只是辛勤劳作的人。况且还有言璟哥你带兵卒屯在此处,连捕快都省了呢。” 周幕迟笑了,不过还是柔声说道:“这里终将会建起城府,衙门各司,不过只要我在这里一日,他们便不敢干涉这里,顶多便是安插眼线罢了。” “对,规矩还是要树起来的,漠岭这般大,不断有人迁徙过来,届时俨然就是一座城邑,无规矩不成方圆,言璟哥你还是早些分派出来。这一旦开了春,各处都盯着这里,你看,树上已经有嫩芽头了,地里只等着耕田播种,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起了乱子。” 周幕迟点点头,朝秋每说一句,他都说好,到了最后,两人走到湖泊旁边,莹莹的水面上,一两只野鸟飞纵而过,湖面的冰层已经融化了,虽然还带着寒气,可是这天是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世外桃源 四周很宁静,一大片湖泊远远的只见到几处汀洲,一丛又一丛的藜蒿正悄悄长了出来,再过不久便是蔓延成片。枯藤缠在老树上,嫩芽头灰突突的从枝桠角里冒出,坝子上偶尔一声鸟啼,这苍莽的漠岭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与世无争。 铺上青石板不久的街上传来一阵又一阵卸货、归家的声音,两人索性忙里偷闲,坐在一旁的背风处看着成片犁好的黑土地,还有渐渐下沉的夕阳,心里愈发觉得恬美。 “朝秋,我现在才觉得,一点点亲手创造出一处良田福地,小家院舍,心中居然这般欢喜。看不见战事纷争,看不到边境百姓困苦冻死,这里一点点地变做心目中的样子,原来我也能为别人做那么多的事……朝秋,你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起建城吗?”周幕迟微微低下头看去,那光晕落在朝秋的发顶,一层层晕出柔和的颜色。 朝秋一不小心撞进周幕迟的瞳孔里,又赶紧低下头,有些羞意,又有些淘气道:“本姑娘才是城主!”她原意只是讲自个儿最先发现的漠岭,没成想周幕迟连连笑着点头,“对,你当城主,我们做手下,你让往东肯定不敢往西。” 朝秋手里掐着的藜蒿打了一下周幕迟,又觉得自己幼稚的很,便将脸对着湖面,不由的幻想起来,“你说,等这里人愈来愈多,咱们的仙肴馆能建在这湖上不?海味是吃不成了,干货倒还可以送过来。不过这湖泊这般大,鱼肯定很多。” 周幕迟嗯了一声,也跟着说道:“等天暖了就打几只渔船,工部的大人们带了好些人过来,这点事情难不倒他们。爹都来了,虽然一时半会儿不适应。但以后肯定会觉得这处是个好地方。等到了夏日,这里有了收成,把娘和姥姥,二伯母她们也接过来,夏然夏晚必定吵着要跟出来……时瑞也来这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得给他安排个好活,你说让他跟着顾大人学造船怎么样?我看他挺喜欢摆那些木头件的……” 朝秋听得抿嘴笑了,此时此刻才觉得言璟哥褪去了所有的厉气,曾经一起下海地摸蚌,上山摘野果的日子又回来了。 周幕迟说了半天。这才觉得自己也不似平常一般,忙正了正脸色,也跟着笑了露出白牙。“朝秋,你还记得藜蒿炒腊肉吗?我记得当时吃到过的,好似最美味的菜了。你瞧,那头的汀洲有一分地大,我瞧着地势高。到时候给你造个小竹楼,要是想划船就在那儿歇歇,还能烤肉烤鱼吃。” 朝秋越听越觉得有些歪了,努嘴道:“言璟哥,为什么你们每个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总能扯到吃的上头去?阿幼是这样。纪先生是这样,爹也是这样,连言璟哥你都已经想着给我倒腾吃的了。” 周幕迟装作虎头虎脑的样子。吭哧道:“咱们不就是靠吃食发家的哩,你瞧瞧,豆腐,火锅,奶油。烧烤……哪一样不是你想出来的,仙肴馆不就是这样出来的?” 朝秋歪头想了想。还真的是这样。敢情她到此一游,天天就光顾着吃喝了。不过听得言璟哥说这藜蒿炒腊肉,口水还真是冒了出来。朝秋四下找了找,此时还未有野菜生出来,不过山林里蘑菇地耳是不缺的,兔子獾子之类更是成了灾。尤其是野猪,之前时不时冲出来又吓惊逃窜奔走,想来还能组个狩猎队经常去打些野味回来加菜。 朝秋越想越觉得好,眯着眼睛乐呵了一会儿,周幕迟也不扰她,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等钟鼓敲响了,便知道今天已经歇了工,这才满心欣悦地回了家去。 楚明泉第一天来到这儿,跟着朝秋住进了院宅,这一片有纪怀安,阿幼阿袖,工部老头子他们都在这儿。楚明泉本就是个义气豁朗的,到处走了走,便交了好几个投的来的,尤其是工部的木匠林老爷子,这一下更是遇上了师傅一般,等到朝秋去寻他,这才从木屑堆里一脸乍喜地出了来。 晚饭的时候炖了羊肉羹,又有腌牛肉,几样野味,炒了几个时新的绿菜,一桌子人坐在一处吃火锅,男人们会喝酒的都抿了几口,便是朝秋不与他们同桌,跟着阿袖几人都吃的热闹无比。 如今大伙儿都带了家眷,这里的兵卒也不再吃大锅饭,每家每户分了米面蔬菜,还有牛羊猪崽子,地里还未动手,这些已经开始操劳起来。 阿幼虽说许久未曾吃到海货,可这湖里头许是未曾被人捕捞过,物竞天择,鱼鳖又狡猾又大个。他一时兴趣激起,冬日里都凿了冰层去捕鱼,自然没少被岳副将提着耳朵胖揍一顿,这漠岭的人三天两头就能见着这一幕,都是乐呵呵地笑看着。 如今朝秋回来了,阿幼似乎见着自己美好的未来,羞答答地挤到朝秋这一桌,反正还有一些蹭饭的小屁孩呢,巴结地给她涮羊肉挑菇片,看得阿袖颇为无语。 这边阿袖刚想开口说阿幼几句,蓦地那边人堆里又转过来一个人,却是周幕迟。阿袖真有扶额的冲动,果然少主在哪儿,大家就爱跟着来。 灶间又端上了一大盘饺子,烧饭的婶子是个北地人,乐呵呵地叫大家吃饺子。这北方遇上高兴的时候就爱下一大锅饺子吃,沾了酱醋,每个人都能吃的饱饱的。 “来来来,吃饺子,这饺子也是有名堂的,大伙儿吃的时候也别直接吞了,且看看吃着什么了。”婶子说完,又回了灶间去。 阿幼顿时献宝起来,“我来我来,我先来。以前最常吃的是鲅鱼饺子,这到了北地,什么馅儿的都有。嘶,里头是年糕!” 阿袖见朝秋夹了一个,自己也动了手,刚咬了一个口子,阿幼的眼神就飘了过来,她顿住嘴,里头是枣馅儿,幸而核已经去掉,倒不会崩着牙。 朝秋小心地用牙尖撕了皮,咬了一小口,似乎没咬到什么味道,便再吃了一口,结果是红豆馅儿的,阿幼立时叫起来:“红豆啊,阿袖,那婶子说红豆是啥寓意来着?” 阿袖想了想,说道:“喜事。” 朝秋扑哧一乐,“吃吧吃吧,不论吃到哪个都是喜事,不过婶子不会真把铜板包到里头了罢,嗑着门牙该怎么办。” 周幕迟嘴里一顿,脸色陡然有些发热,从嘴里吐出一个大周铜钱来。 朝秋一瞧,乐得闷笑不已,她一向觉得这个最坑了,虽说是招财,但是猛然间咬着硬物还是有些惊着。 所有人过了一个热闹又欢欣的日子。接风宴罢,剩余的汤汤菜菜都收拾到一处,干净能吃的带走,其余都用作喂猪。家家户户都养了牲畜,屋子院子,禽舍良田都是现成的,这般好的条件,竟没一个人怨过丝毫苦处。到底以前见不着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家外都是女人操持,这上了漠岭,除了一开始互不相识,到现在个个都能叫出名字来,可不是一般的热乎。 眼看着天气就一天一天转暖了,地里的积雪融化成水,去岁已经犁过的土地再整饬一遍,就可以开始育苗了。 根据时节的不同,育好的苞谷,高粱,稻谷,甘薯,荞麦等等粮食一片一片栽了下去,不仅这些,还有那些各式各样的蔬菜种子也带了过来,家家户户都能种一些自给自足,像是棉花是成片种的方便管理。去岁栽下的树此时也渐渐活泛起来,时不时还能看见母鸡带着一大群小鸡散步在林子里。不过娃子们都看牢了这片地,不然若是被什么小野兽给叼了去,那真是就要被揍了。 杂货铺开了起来,虽然还只有寥寥几家,但有个头疼脑热的能有地方抓药,缺个针线的还有那油盐酱醋,这下子渐渐的齐当了。 三三两两过来的人几乎都是媳妇婆子,男人们要么下地,要么就在营里当值操练。如今没了战事,也放他们半天回来种地,家家户户脱去了厚大衣,转而穿上轻便的小棉袄,有的干活耐热了还只穿一身单衣。 楚明泉刚上手了新的小渔船,这些日子天天满载而归,虽然也想着家里,有楚明栋在倒不用怕有事寻不着人。 这处的动静说小不小,在杳无人烟的漠北之地,猛然建起了一座雏城,一举一动早落在各人的眼里。且不说京中因这里的大变样心思各异,朝秋刚从桃林中出来,一听阿幼的消息,居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漠岭已经取了个桃源城的名儿,众人见那一队异装深目的人,一个个暗暗私语。 “这,这不就是那弩族……” “嘘,他婶,别说话,城门口放他们进来,肯定是有道理的。咱们就瞧瞧五皇子咋做,若是他们敢凶起来,咱们男人都是营里的,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诶,这前头的那个小伙子,看着还挺英气的,虽然模样跟咱们长的不一样,但细瞧了还挺俊的哩。” “英她娘,你莫不是想给女儿找婆家了罢,可别把眼睛往哪儿走啊。” 说完大伙儿又是一阵笑一阵吸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城中求艺 要说大伙儿胆子也大,此时还敢暗暗笑出来。因着这一队不过十几人,而桃源城已经快有一千五百多户了,其中一千户都是兵卒家眷,大伙儿心里有了底,绝不会教自己人吃亏到哪里去。 再说这弩族,每年都到边境的地方闹腾一些事情,尤其是近两年那可真是下了狠功夫,若不是五皇子回来,这大周漠北边城真是永无宁日。 几个婶子的脸都涨红了,一想到就是这些人到大周来抢掠,不由得几乎想抡起手上的木槌柴刀就打过去。 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来这桃源城可也是有王法,而且立了规矩,可不许弄脏了这片欢乐的净土。 这一行人的马匹看起来格外壮硕,匹匹都是好马,因为已经进了城,主道上不得骑马,这些人虽然模样各异,但到底听了命令,一个个暗忍不发,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却又觉得很是窝囊。 要不是帖木王子坚持要轻装从简来这里,不然早率领一支大骑队过来,何以要让他们这些草原马背上长大的人走路进城,还受指指点点。 其中一人凶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人群,果不其然那些人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一个壮士示意他少作怪,这回帖木王子可是要来谈大事的,可别发生冲突搅和了。 没过一会儿,周幕迟便走了过来,方才正在炼铁坊中瞧这处地方出的铁石,听得有人来报,心头便知晓这几个月那些探子终于等不住了。这漠岭的大动作如果招不来弩族,那就真是奇怪了,可没成想来的人居然是帖木。 “大周五皇子!我帖木今日不请自来,不是找麻烦的,而是有事相商。”帖木年纪不过二五左右。身上的裘衣很单薄,身后的手下也是些不怕冷的,不过马匹上的布袋鼓囊囊的,却瞧不出是什么。 周幕迟心知肚明,面上和气应道:“来者便是客,只要帖木王子不是带来战争,我周幕迟自然欢迎之至。” “五皇子,先前我们打你们的戍城,也是部落里头没了吃喝,再不拿些东西回来。女人孩子都得饿死。去年算是我们交错了人,听信了那瀛人的鬼话,居然把我们当出头鸟。那些火药!哼,简直就是害人的东西,部落里好些男儿都被炸伤了。那之后我们便不再用,既然你们出了手围剿了瀛人,我们便承了这份情!来日若是你去我弩族月亮城。我们也以礼相待!” 帖木大声说了这些,不管周围的人或哂或叹,继续说道:“我们弩族不说弯弯道道的,今天来就是看你们将这漠岭弄得这般模样,若是我没猜错,你们定是有了法子去开荒。而且一定是有大买卖才会做。只是我们占着漠岭的那头,也是这般堵塞,黑沼又危险。没少吞了我们的牛羊。如果你们能接受我们的诚意,将这开荒的诀窍教于我们,以后草原上的好马肥羊,我们也愿意与你们交换!这些东西你们大周人肯定喜欢,还有月亮城独有的美酒。奶糍,香料。只要能出同样的价,我们都愿意换。以后,再不打仗!” 没想到这帖木王子年纪轻轻,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说了这些,周幕迟心头只想了一瞬,便扬声道:“帖木王子,若今日你能代表整个弩族,说下这番话,我们的好酒好肉随时都等着你们!” 帖木蓦地一笑,大声说道:“我帖木说到做到!你们以为这半年来为何无人攻你戍城,一是寒冬来临,二是我极力劝阻了父王,且看你们究竟是在做什么。现如今总算明白了,只要你们的法子可行,能助我们开出漠岭对面的那些黑沼地,这以后只要我帖木活着一日,必不会让我们的弩箭对向大周!只是你们也切莫说话不算话,若是敢侵占我们的土地,说不得我帖木也不客气。” 两人当面卸下猜忌,尤其是帖木直接说了来意,四周明里暗里的人都醒悟过来,敢情这位过来求经开荒,气势还老大着。再看那之后的壮士们,个个长得都比自己大周的男人要粗犷,不由的,许多人开始静下心来细细想这里头的事,难道五皇子一早就知道弩族会上门来?而且只要翻过漠岭那边,弩族也能开荒种地,这以后真的可以天下太平? 周幕迟一笑,点头道:“帖木王子,这边请,还有后面的壮士们,若不嫌弃我们自己烤的炙羊,今日中午就尝一尝我们的手艺!” 十几个人一听,王子的这事似乎有了眉目,便收敛了脸上的煞气,有的还拍拍胸脯喊道:“让我来给你们露一手,烤全羊我最拿手了。”旁边的人嚷了一嗓子,“忽伦,王子不是说了,让咱们多学多看,你怎么能拒绝人家!” 忽伦一怔,大手挠了挠头,想想确实是这样,便回嘴道:“那个,五皇子啊,当我刚才没说过。” 这话一出,旁边一阵扑哧的闷笑声。 朝秋混在人群中,仔细瞅着这些大汉,原来看着挺凶的,可真的卸下芥蒂,却又与一般人无一二,倒有些憨傻的样子。其他人心中也是这般想,原来弩族人却是这个样子的啊。 帖木似乎也觉得自己的人有些暴露本性了,不过他不会觉得有所羞意,反倒说道:“我们弩族向来都是这个个性,若非旱季枯死了草原,牛羊也少得过不了冬,哪里会拼着性命到你们大周来拿东西!以前还想拿自己的东西跟你们换,可戍城的那些个县令每次关紧了城门,还射下箭,哪里还想讲理,我们这性子一点就着,自然就动手了!” 周幕迟肃然,应声道:“帖木王子,如果你今日抱着议和之心过来,我们既往不咎,只看以后。大家为着这些年的战事,死伤了许许多多,边境总也没有太平的日子。我且先跟你说,这漠岭只是开荒的初始,还未真正见到收成。不过因地制宜,已经有了一座城的模样。既然你们今天能上门来,愿意在这里住下,开荒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都听你的,我们自己带了干粮马匹,只需要有个毡子住就成,反正这天暖和了,我们草原上的人不怕冻!”帖木自然知道这个理,只是看大周人速度如此之快,从去年到今时,不过半年多,居然整成了这番模样,所以他才急急地亲自过来,不然要等到秋日收获,那今年他们弩国不就荒废大好时机。 周幕迟笑了,“你们的毡子适合在草原上居住,虽然实用简便,可到了漠岭,还得住这些石头与木料搭建的宅院里。哦,对了,如果你们看到里头的好东西,说不定还求着我们传授呢!” 帖木觉得只有毡帐才是最好的,当然月亮城是弩族人所有向往的地方,那里不一而论。 听得这十几个弩族要留下学习开荒种地,桃源城的人都振奋了。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一个个都精神起来,当然不乏一些人还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抢了那么多年,谁知道这帮蛮子会改了什么性子! 一行人安排在了两座宅院里,这里的宅子都往大了建,房间都够住。 灶间里烧饭的婶子们飞快地提着水和菜,来来去去,发好的面擀起了饺子皮,菜板子剁得咣咣响,一个个都使出了最好的手艺,没过一会儿烟囱里就飘出了炊烟。辣椒碎沫拌鲜肉做馅儿,烧饼子贴进了炉子,那边的羊肉羹也噗鲁噗鲁冒着泡。 帖木一行人虽说是吃惯了羊肉牛肉的,此时在这桃源城里开席,却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大杂烩。一半为了照顾他们上了烤肉,其余的又有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就连烤饼都做的不一样,饼子没有他们的大张,却要比他们的香软爽口,一口咬下去,汁水留油,一股子呛味吃得人火热无比,却又觉得特别过瘾。再喝一大口碎羊肉羹,喝,简直就跟他们庆祝月神节一般。 阿幼此时在这一群人中,倒像个小豆丁一般,眼睛瞟来瞟去,又瞅瞅自己的胳膊,撇撇嘴,阿袖肯定不喜欢这些壮呆子,还是自己好多了。这念头一过,阿幼猛得全身被雷劈住一般,他,他刚刚脑子在想什么? 隔壁吃的欢腾,朝秋在纪怀安的家中开饭,桌上的菜色也是这般,简单却又丰盛,甚至还有阿幼做的水煮鱼。虽然其他人没跟着来吃,可这一桌的东西朝秋还是每样都吃了许多。 纪怀安一直微微笑着,给她夹菜,自己吃的并不多。 朝秋吃完了一张肉饼,便再也吃不下了,直嚷道:“先生,你可要多吃些,身体要紧,养壮些才不会生病。” 纪怀安心里很高兴,因着朝秋的一句话能开心许久,嘴中答应,见她用公筷子夹了一张羊肉饼过来,笑了笑,干脆卷了起来大口吃着,两人吃了许久才将桌上的饭菜扫净。 楚明泉这些日子在木匠林老爷子家中吃饭,朝秋似乎好久都没见着他了,不由说道:“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今天又来这些弩族人,只希望他们在农事上可别太笨。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几日不曾见到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腹地通商 一听到爹这个字,纪怀安的筷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呼吸也是一窒,转而间心中是无尽的落寞。 只要桃源城今年大丰,漠北就可以完全握在手中,而且十万林家将营的帅印便指日可待。 他要的不过是海城诸地的五万水军和这十万虎将,助他打开云莱洲,之后的事,不损一兵一卒,这云莱洲国自有拿下之策。 只是现下,纪怀安的心里依然酸涩无比,那么多年本以为无望寻到的人,可当珏儿真的在面前时,他却只有退缩,不敢相认,唯有看着她开心便好。 朝秋未听见纪怀安的应声,又自顾自说道:“爹一遇上好的木把式,就能陷进去好久。想来林大人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好东西,两人一同研究了好多日了。以前做打稻机的时候也是这样,恨不得晚上就不睡觉。可惜二伯没来,若是他看见了铁铺师傅,定也是跟爹一样的性子。不过爹和二伯两人做的那些小玩件,夏然夏晚可是喜欢的不得了。” 纪怀安看着朝秋脸上洋溢的微笑,忽的问道:“朝秋,你……小的时候,在羊城那儿,都爱玩些什么。” 朝秋一怔,有些奇怪,但到底心虚了,只好茫然地摇头:“我,十岁的时候,发了高热,脑子有些烧迷糊了,那个时候忘了好多事,差点连爹娘都认不得了。” 纪怀安心头一纠,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忘记了……” 朝秋只得点点头,偷偷瞄了一眼纪怀安,又觉得没什么,可一想到自己身上那些秘密,却又觉得之前爹娘遮遮掩掩的一些事情,怕也是为了自己好。如果说从前的事真不是什么好事。就像去年一股脑儿下了海,结果遇上了那么糟乱的火药之事,她却再不想任性了。一次就够了,有些事,随遇而安罢,到底现在在漠岭的日子过得很好,心满意足,真希望家里人都能来见证桃源城的发展,姥姥他们也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纪怀安眉心里掠过一丝阴影,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声。那眼中的愧疚与悔恨只一闪而过。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朝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却是周幕迟过来了,忙说道:“言璟哥,如何?那些人可吃饱喝足了?” 周幕迟脸上有些微红,似乎也是喝了烈酒,不过神色很轻松。从骨子里透出喜色,说道:“都是擅酒的,我也被灌了好几碗。咳,帖木在草原上算是个英雄,在戍城闹事时到底没屠杀过一个人。这件事大半能成,只要咱们带好了头。帖木应当能察觉到我们的诚意。” 朝秋立刻插嘴问道:“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哪怕是学一样都来不及罢?” 周幕迟心里不由地一亮,对着朝秋笑道:“我正是这么想的。他们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学到咱们的工具手艺,毕竟擅长马术和射箭的,在这些木工活和刨地活上可大不相同。我想让他们先熟悉一番,若是觉得能成,便送一批人过漠岭那头去开荒。赶在春天做些准备,至少让他们自食其力。快些适应的好。若一直呆在这里,不说惊动了京中,如今大局未稳,帖木王子到底不适合长呆此处。” 纪怀安听罢点点头,应道:“你的想法甚好,如今做事前手后手都准备的很不错,这桃源城既然是你的封地,有周帝看着,他们倒不敢来这里下手。不过帖木王子的事,你务必处理得当。漠岭那一边的地形勘察就让纪山去罢,这些工匠艺师挑身体好的人去那边,愈是靠北水土愈是不同。” 朝秋嘻嘻地笑着,便不插话,看看周幕迟,又看看纪怀安,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很好,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不过这弩族生性鲁莽,怕是一条筋,我想与其跟他们交涉这番苦心,不如也利用一下他们,让帖木王子派五百多人过来,教授我们这边的人如何放养牛羊,训练马术,然后互相学习。毕竟咱们这桃源城刚刚建立,许多人都来自各地,都是摸索着过河,何不如让真正北地的人教他们蓄养牲畜诸事。” 不过听到这番话,朝秋有些急了,“言璟哥,你们想过没,漠岭就好像一个盆一样,四周都是山脉。如果真的要让他们到翻过漠岭那头去开荒,咱们必得先开山造路,总不能老是绕着弯罢,那样还是商路堵塞,以后交换货物要费不少力气。何不如趁着现在先从桃源城大局入手,暂先打通一条路直达北端,最好也能炸掉一座山,这样直接骑着马就能快速地来回。” 周幕迟垂了头,想了几眨眼的工夫,便回道:“朝秋,你的想法是不错,可如果将人手都用来造路,这条路少说来回也要六天才行,地里可就是没人手了。” 纪怀安嘴角浮出一丝弧度,笑看着朝秋,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过来,赞叹无比。 朝秋眨眨眼睛,郑重地点点头,“是呀,你也知道要路打通后单程便要花费三天左右,可见这漠岭多少大。要致富先修路,人手不够可以调集兵卒过来呀。这漠岭是你的,林家将营虽说戍守边城职责所在,可如果弩族言之有信,言璟哥你可以征得皇帝的同意,切让他们过来做事。只有等路打通了,我们才有诚意跟帖木王子做交易,可见咱们都是真心准备好了的。不然光派了一些人过去,有些东西依然不便,到时候闹起矛盾来,你瞧弩族的性子可不是能忍耐的,还以为我们框他们呢!所以呀,我估摸着加紧人手修路得用上两个月,那时候正好可以交换人手学习,一举多得嘛,都不浪费时间,再说到那时地里的粮物肯定已经长壮了,信心更足哩。” 周幕迟啊了一声,应道:“对啊,我怎么就想左了。本想直接从漠北那条路走,确实可以一边开通咱们的桃源城大路,一边让他们看见咱们的诚意。呵呵。朝秋,你真聪明。” 朝秋脸一红,咳了一声道:“哪里是我聪明了,是你笨了嘛!能想到交换人手就能想到这一点,对不对,纪先生!” 纪怀安很是配合得点点头,正色道:“正是正是,”忽的话音一转,“不过朝秋还是很聪明!五皇子是比不上的。” 朝秋方才呃假咳现下变作真咳嗽了,脸蛋愈发地通红起来。惹得纪怀安和周幕迟两人都哈哈大笑。 既然解决了这些问题,周幕迟那边便立时拟了奏章,严明调遣一万大军助桃源城开荒之用。以两月为限,尤其注明了与帖木王子的口头交易。待到这封加急奏章传回镐京,朝野上下惊得四处奔走。 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何以教五皇子三言两语就能摆平了? 可那帖木王子还真真在桃源城里头学种田! 呵?天大的笑话?那善战的弩族居然会因为能将那片黑沼地开荒,就能停息了战事。简直是……难以置信! 可不论群臣上下信不信,周帝一人在上书房中沉默了一天一夜,外头频频有大臣拜见,只是一律被挡在外头。 周幕迟不想让自己的心思搅和到镐京那潭深水里头,只要奏章呈了上去,想来周帝便能明白其中的利害。 他又重新回到了建城的诸事中去。恨不得一个人掰开三个人用。那帖木王子在马背上是个好手,如今到了田间,看到种种奇怪的工具。譬如那未曾见过的犁耙,改良的水车,打稻碾谷用的器具,一样一样颇为神奇。尤其是钻井的技术最为珍贵,他们族人一向缺水严重。看着能从普通之极的地上选了一处凿井,不下两丈就能渗出清水来。可他选的地方就是不行! 这其中的奥秘,还真是令人寻不着头脑。最初那种带了族里最好的能手过来学习便能回去如法炮制的想法,此时已经渐渐有些淡了。他明眼看出,大周人在教授这些上面确实不藏私,可与经验有关,有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 这最初的十天里,帖木心中一阵不舒服的滋味,正在这时,周幕迟适时提出了建议,他派遣一万大军过来打通最近的商路之地,让他挑选一支队伍过去帮忙弩族开荒,一切都给他们安排得当,必不会有失先前的承诺。 真正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帖木心中的乱麻瞬间抚平了,忙不迭地赞叹道:“都说大周富庶之地,最擅长打交道,我帖木信了你这个兄弟,没有框我们。这些天我那些壮士们都觉得忒是难学了,说话声也大,好几位老师傅都气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呵呵,你可别见怪。若是真的能打通商道,这以后我们在漠岭那边的黑沼地中种出粮食来,我帖木说了算,那边干脆跟你们这座桃源城并名了。你们取的文绉绉的,我们直接叫黑沼城,以后汗血宝马与月亮城受祀的美酒美食,都从桃源城走商路!管他们那些弯弯道道的,以前也是被那些个大周的什么……钦差搅和的!” 周幕迟呵呵笑道:“帖木,我也信了你!等京中圣旨一到,我调遣一万大军过来开工,届时你再看看能否带一些族人过来,也教教我们如何放牧和打理草原上的事情。这里都是些妇孺孩童,大多数男人都是在营从军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必让过来的每一个都住得舒服,吃喝也一样照顾。” 帖木哈哈笑了一阵,大声道:“正好正好!这房子虽然不像毡帐一般,可我想黑沼城肯定要造这种的房子,况且有那地热,以后冬天我们弩族再不必怕寒冬冻死牛羊甚至冻死族人了!五皇子,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我与你结为安答,我这就跟父皇说去。” 被帖木狠狠一扯连拖带拉兴奋无比,周幕迟一脸的无奈摇头,可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欢欣雀跃。 朝秋真好,这桃源城,他一定会好好地建出她心目中那方田园归地。 第二百三十章 相聚一城 打从加急的圣旨一出镐京,大皇子周行烈便心下一沉,转而是无尽的暴躁。 这林家将营不服听令已是许久,原以为林将军身死异乡这消息能让他有机可得兵权,怎奈唯一能转圜余地的棋子却突然出现,饶是他暗中追杀也不能斩草除根。这便罢了,不过一个无所倚仗的周幕迟,他还不放在眼里,却不料谋智最深的二皇子周晟衍真正倒戈到五皇子身上,这一步棋顿时置他于不利之地。现如今,朝野上下因为五皇子的功绩频频上表,二皇子处理民间农事水利又有颇多的功效,反之他作为堂堂太子,一直牢守在政权中心,却俨然没有多少政绩可颂。更甚之,竟是有人暗中讽刺他作为太子居然心有相背,兄弟间并未见和睦之色。 周行烈冷哼嗤笑,什么兄弟之情,在这帝王之家,如果还念旧情,只能像先祖的诸位皇子一样落下宝座,最后非死即隐。 只是表面上依然还是要做足工夫,周行烈不由深深冷静下来,毕竟如今父皇正值壮年,虽然政事上于他有所托授,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涉及不到关键之处,譬如兵器敕造司就分毫不透一丝风声,至今周行烈他自己根本不知道隶属于皇室的金鳞暗卫究竟存在与否。 此时漠北还未发生战乱,可周幕迟传回的消息,着实令周行烈感觉到浓烈的危机。 五皇子居然会与帖木王子有了这般交易?甚至不过是一处还未真正看见收效的荒岭,竟会让朝野上下都赞叹不已。 周行烈向来以暴制暴,这等斩草不除根的迂回之术,他最是不信。试想那弩国如果解决了粮食兵器问题,这以后就是在家门前养了一只老虎,大周不就是那块肥肉,想咬就咬。 未曾想父皇居然闭门一日一夜。到的第二日,立时下了旨意,由不得左相说任何有关养虎为患的谏言,分明就是偏袒了那初出茅庐的五弟! 周行烈想到这里,指骨捏得紧紧作响,眼中晦暗难分,一想到真正的掌权之人正值壮年,再一想太子妃又怀上了一胎,只要这一次诞下嫡子,他于礼法上便有了后嗣。诸位皇子之中,只有他一人担当最甚! 定了定神,周行烈闭了眼睛。想到历代朝野大变时候金鳞暗卫的出现,他心中不由一凛。这关键时期,千万不能动他们半毫,不然他筹谋多年真真是功亏一篑。 这边圣旨已至半途之中,镐京城里。一个娇小的身影偷偷溜出了王府,只带足了银票和一只包袱,骑上了叫做小葱的千里马儿,回头再一看熟悉又温馨的王府大院,心一狠,便策马奔出镐京。 殊不知王府中眼线甚多。堂堂一个郡主溜出门,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出。此时瑞王妃手上拿着一封书信,又是心酸又是骄傲。她的梦瑶如今长大了,敢为了自己的今后孤身前往漠岭,她也是做娘的,不免觉得心疼。 只是五皇子周幕迟没有半分怀恋幼时的情意,梦瑶此去其一是因为太后频频荐婚。二来已是十六芳龄,纵使她自己不急。可再拖上一年半载,一等周帝或瑞亲王发话,届时才真正是无转回之地。 周梦瑶眼里带着坚定,盲婚哑嫁她才不屑,她要去漠岭看看,当初那个人弃了自己,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另有隐情?周梦瑶不傻,楚朝秋身边出现频多的奇人异事,而且又助了周幕迟诸多,那个姑娘绝非她看到的这般普通。周梦瑶不免会带上猜测,心里头还有一点点死灰在复燃…… 千里之外,青青草原,牛羊马驹,一派苍莽的恬静。 桃源城中,万人兵卒已至漠岭,带军而来的人竟是周晟衍,随行者又有相熟之人沈瑜卿沈神医,还有已是翩然俊年的沈观书。 彼时朝秋正在尚太医的药园子里帮忙,她会的不多,可看过的医书已是不少,如今正是好机会,做起小药童来一百个愿意。毕竟云刃可是被她带出来的,今年的仙果灵树由云刃自己带到了小山谷里头埋下,之后的事她不用操心。这桃源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有一只兽王坐镇,那块山谷便是领地,早早与其它隔开,别人都不敢踏入。 尚太医焉会不知沈瑜卿的医术,一听他也来了桃源城,立时带着几个徒子徒孙前去迎接,心中打着小九九,最好将他也留在桃源城,话说那个叫纪山的居然从漠岭的一处雪山上采回了雪莲,还有一支三百年的老参,这可是大大的诱惑,总能把沈瑜卿给拖住。 鞋子边缘沾了些泥屑,从十几亩大的药园里走出来,朝秋不在意地跺了一下,抬头却见在一侧微笑的沈观书,朝秋立时惊喜叫道:“沈哥哥,你如何来了?呀,沈爷爷,我好久都未见过你了呢!你们可来桃源城了,这里现在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尚太医的药园子走完一圈都要好就哩!沈爷爷,你们会呆多久?会不会留下?” 沈瑜卿一双眼睛如珠皓明,分毫不见垂暮之态,笑着应道:“小朝秋都长高了,都快及笄了罢,爷爷可要赶紧准备一份好礼。” 朝秋嫣然一笑:“我是秋天生的,还未十四呢。桃源城可是有诸多的妙处,只要爷爷无事,便留下罢,我们可最缺药材和大夫了。这么多城民,有个头疼脑热的一时半会都排不到队哩。还有许多药材都要从黑水城那里去调剂过来,哎,还一直是个无底窟窿,真真愁死人!” 朝秋一说完,周围的人都笑了。 沈瑜卿直道朝秋成了活招牌,见着熟人就说桃源城的一点一滴,他才刚来就大致明白了这里的情形,而且二皇子周晟衍此行到这里,亦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他沈瑜卿自然也跟着呆上许久的时日。 朝秋得了准信,开心地咧嘴笑了,“那最好了,我爹爹也来了,到时候我娘,姥姥,二伯他们也都会过来,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又有照顾,这桃源城肯定会一天比一天更繁荣的。” 这边朝秋几人说着话,周幕迟一身*的从船上下来,正打了满载的一舱鱼货,见到周晟衍还穿着暖和的衣物,人有些消瘦,不过精神还好,这一下兄弟两个见面,虽说不似别人那般亲热,可目色中仍泛着喜气。 “五弟,你真是大变样了。”周晟衍欣喜之中不乏慨叹,看着桃源城的一草一木,颇有些心惊与殷羡,“一万大军两日后便到,我这是提前不告而来。” 周幕迟的笑容很是明朗,与往日已大有不同,那种亲手收获的喜悦是任何功绩都不可比的,此时也不说二话,直接上前道:“走,二哥,到我院子里去!今天我收了笼子有许多湖虾,还有五斤重的三角鲂,鲮鱼也很新鲜,田螺最大有孩童拳头那般大。你若是爱吃螯虾,今天可算能吃个够。朝秋一次居然能吃掉满满一大盘子,那都是香辣味儿的……” 周晟衍寒暄的话隐在喉间,慢慢地嘴角浮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很久都未曾有过这般轻松,也不推辞,反倒打趣:“五弟,你这在桃源城里,真做起隐士来了。我倒要看看,你还会烤全羊!那螯虾听着不错……只是我不要太辣。”周晟衍陡然想起了那道尖椒牛柳的味道,颇有些忘怀。 周幕迟此时也增了三分好感,笑着道:“可以自己调酱料,你知道的,仙肴馆的美味佳肴从来不缺,一等大路建成,届时桃源城的第一座仙肴馆就开张了,你可要好好瞧瞧,绝对不比其它地方的差。”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府上走去,说是府倒不如说是个大宅院,一长溜的宅舍,进进出出有许多人,看着似乎都是能工巧匠,又有几个异族人走来走去。 周晟衍想了想说道:“你这里的房舍有多少间,可够一万大军居住?粮草我已经随军带上,这两个月的消耗也必不可少。” 周幕迟立刻接口道:“你放心,打从奏章送去镐京时,我就催促人手加紧盖屋舍,质量也抓牢了,毕竟这以后都是给迁徙过来的城民住的,该有的绝对不会短了缺了。他们挤一挤,每个人还是能住的舒坦。而且帖木王子的手下已经回到部落去了,到时又有五百多弩族人过来这边,那时候才真正是繁忙至极。二哥,你可要留下帮我!” 周晟衍听罢,心里头渐渐地有些真心实意想要呆下来,便点点头,说道:“我可本来就准备在这里蹭吃蹭喝的,到时你可别烦了我就成。” “求之不得呢!”周幕迟露出一口白牙,此时才有些十六儿郎的模样。 兄弟两个一笑,却见朝秋领着沈观书往这边走来。 周晟衍见周幕迟似乎一顿,不由的嘴角弯了弯,心头感叹,原来五弟真的是长大了……只是,楚朝秋么…… 周晟衍眼中暗光掠过,笑容有些深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黑宝石城 朝秋睁着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看见周幕迟,身边还有二皇子周晟衍,抿嘴笑道:“今天我也要下厨,给大家做一桌好菜。言璟哥,你的鱼虾呢?莫不是没打上来罢?” 周幕迟这时才笑着应道:“怎的会?我可是满载而归,活蹦乱跳的还在鱼舱里呢,待会儿阿幼会捡最大最肥的带回来。沈兄,今日也一同尝尝我的手艺,帖木王子可教会了我如何做漠北最出色的烤全羊。” 朝秋扑哧一笑:“还最出色哩!不知道是谁偷偷地把烤焦了的自己吃了,偏偏把最好的羊肉给我们吃,还不如我烤的蜜汁鸡翅和蒜茸落苏呢。” 周幕迟脸色挂不住,想想那次的趣事,自己也笑了,“自然是朝秋做的最好吃。” 沈观书一路听朝秋说话,此时才敛了脸上大半温和的神色,对着周幕迟点点头:“五皇子,叨扰了。” 周晟衍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人,忽的就说道:“朝秋姑娘,听得你这边已经种下了许多粮作,我一路走来,这黑沼荒地真变了个样。只是那些稀疏的芦苇荡为何不整一番,我看很多田地都是绕着这些苇荡开垦的,留着有何用处?” 朝秋清亮的眼睛眨了眨,说道:“自然是留着做草席子、草窝垛呀,还有柳树也全都留了下来都得编成藤筐子,等地里的土豆甘薯花生成熟了,一户人家三四十个筐还不够呢。这黑土地最是肥沃,如今又是第一年种,一定能得个好收成。” “原来是这么回事。”周晟衍明白过来,点点头,再一看这周遭宽敞整齐的街道屋舍,怎么也想不出这漠岭曾经的模样,“我对桃源城还真是有了兴趣。今日且看看五弟和朝秋的厨艺。再过两日这边可就忙起来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就当个食客,动手怕是不成了。” 朝秋一撅嘴,红润润的唇带着光泽,努嘴说道:“那不成,咱们桃源城讲的是自食其力,就算做不了菜,今日咱们吃四层宝塔火锅,都得自己动手哩。我爹和几位师傅又做出这样好东西来。既可以涮火锅,又可以烤肉,还能蒸窝窝头呢。以后桃源城家里头都不用愁食物凉了或者不够吃。这宝塔锅昨日才做出来,二皇子,你可也是第一个吃到的呢。” 周幕迟在一旁听着朝秋的话,不由的也咧开了嘴。这几日朝秋一直在想着那宝塔锅的事,如今正好做成了。她必定会高兴许多天。 周晟衍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直觉得楚朝秋不似一般女儿家,知道如何做龙井仙茶,打打闹闹弄出了仙肴馆,现如今又将漠岭开辟出来,纵使别人的功绩有九分。可最重要的一分,却是她楚朝秋想出的点子。周晟衍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处,涂州城的异动没有瞒过他的眼线。虽然不知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似蛊的水虫……着实教人心惊。 他从出生时便一身带病,听得沈观书从涂州回来,解开了那怪异的毒,本是顺着这个医理对他试药。可奈何自己一身的怪病早已经不是当年发作的情形。过了这么些年,服以毒性之药相抵。这副破烂身子补了一处又落了另几处,纵使是他自己也无可奈何,苦笑不已。 周晟衍细细看着朝秋的眉心与脸相,他与钦天监有些交情,闲暇时也曾学了一点,权且打发犯病的时日。只是这么一看,却又觉得楚朝秋的面相有些看不透,大抵是他学识浅薄,想着改日问一问苏致远这玄而又玄之事。 几人也不在外头说话,一同朝着院子走去。这座城不像其它城一般,屋宅有大有小,可所有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并无一二,相反倒真像田家院落一般,处处透着实用和新奇。 因为如今还未到初夏,北地依然有些凉意,屋里头吃饭的地方有堂屋,但是那炕上亦是有小桌子摆着,如果怕冷的还能窝到炕上去吃饭,一家人坐在一处热闹无比。 虽说桃源城远离大周的富庶城县,但礼教不可费,朝秋自然不会同几人上炕去,而且那宝塔锅也不够摆。 阿幼不多时就带着理好的鱼虾、黄鳝、泥鳅、田螺回来了,阿袖也从菜田里刚回来,带了满满一大筐子蔬菜,又弄了藜蒿、蘑菇、春笋一类的野菜,就着井边的石台择了起来。 朝秋端了小板凳坐在阿袖旁边帮忙,阿袖见那几人在屋里头转来转去,周幕迟频频讲各处的妙用,又夸着这里的水土如何养人,不由转头低声问道:“二小姐,五皇子把你的话都抢光了哩。你们俩说话越来越像了,半点离不开吃喝住行。” 朝秋脸一红,没好气一瞅,什么时候阿袖也变得这般贫嘴起来。 阿袖虽然脸上木然,可是心里却是笑了,看着少主与主子一日比一日亲切,她的心里也很是高兴,一时的温馨与恬静,教她都快忘记那些纷扰的暗潮。只是看着朝秋红扑扑的脸蛋,阿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正是花蕊绽放的时候,阿筝不知道现在如何了。纪山应该……很担心罢,幼妹一人坚持待在云莱洲,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又自己潜进了香谷岛。到底阿筝此时露了身份,也不能再回云莱洲了,不然……那个人应当对她也毫不留情。 阿袖暗暗叹了口气,真希望日子能重新回到以前,又觉得现在的日子也很好。她渐渐地有些担心会流血,会受伤,还有阿幼那个呆子,万一回了云莱洲,不知道会不会带着脑子…… 朝秋将地耳浸在水里泡净,一朵一朵拂过去,见阿袖走了神,不知道想着什么,可是眼里却是带着一丝茫然,她有些怕,便扯了话头说道:“阿袖,你们每日出门操练,都要跑到雪山那头去吗?” 阿袖这才回过神来,呐呐点了点头,应道:“运出内劲,速度便快了三层,来回一个时辰,基本上已经虚脱无力了。不过这样恢复的也快,身子骨如果一日不练,很快就会锈去。” “那多累啊。”朝秋耷拉下来,一点练功的*都没有,忽的又问道,“那纪山和阿幼去采了那些珍贵的药材,没遇上什么危险罢?” 阿袖顿了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道:“上次阿幼同纪山一齐上雪山探路,这里太医院老先生只知这些雪山是宝山,雪莲人参贝母之类的药材很是难得,可那里的险境谁又知道?幸而阿幼和纪山无事归来,我想纵使没遇上什么野兽,怕也是经了一番苦,不然阿幼也不会晚上偷偷寻我拿药酒了。” 朝秋一怔,立时紧张道:“我都不知道这事!这以后如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去了。有宝物的地方,必定很凶险,再说只是去探山,没必要拿命去拼。而且药园子里已经种了许多药材,防风,苍术,升麻,柴胡,榭寄生,地榆,知母,细辛,黄精,五味子……几乎把能种在这里的都种上了。我只是怕咱们料理的果树捱不过寒冬,不过到时候搭上暖棚子应该无事。对了,咱们的草莓棚我有三日未去了,怎么样了,可有枯死的?” 说到草莓,阿袖便笑了,朝秋最关心的便是如何在漠岭种出水果来,毕竟这里能运进米面肉菜,水果是不易运送的。“补了两株,其余都长势不错,第二个棚里已经开了花,我瞅着这五个棚数它最好,以后得了门道,再多种一些。” 朝秋放下心来,又有些为难地说道:“哎,如今样样都要靠自己摸索,生怕出了差错,真希望立时就到了黄金地、密果林的秋收时日。” 阿袖一边将洗净的菜放入干净的细藤篮里,一边听着朝秋时而念念叨叨的,待汤底烧浓了,便支好了桌凳,摆上了宝塔火锅。烤全羊是来不及做了,那个得等到晚上点了篝火,庆贺一日歇工。如今桃源城心的宽阔场地上也是有了围坐唱歌跳舞的乐趣,还是帖木一行人弄出来的,只差没在这处广场上弄个毡帐扎营了。 等到开饭之时,几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大人们由着这几个公子小姐折腾,朝秋拉了阿幼阿袖一同吃饭,围坐在桌子前,螯虾做了两种口味,麻辣和鲜香,朝秋一人就吃了许多。加上滋补的菇汤,向来少食的周晟衍也吃得九分饱意。只是他克制力极强,又不忍放下筷子,这般纠结的神色被朝秋看到了,好笑不已。 吃罢了饭,休息片刻,便是做正事的时候。大家都散了,周幕迟带着几人坐了马车四处讲解一番,又去勘察路基,朝秋没有同行,直接去了棚地里看自己的宝贝。 许久未见的云刃不知什么跑了回来,嘴里吐出一块黑色的东西来,瞧着样子似乎是蘑菇一类的。朝秋知道云刃在这里可是撒欢得紧,她都觉得云刃都快忘记自己了,除了时不时回来吃烤肉,还会盯着酒坛子嗅嗅。 云刃见朝秋没有捡起来,不耐烦地一爪子将那东西踢了过来。朝秋只得将那黑蘑菇一样的东西捡起来,擦净了上面的口水,稍稍抠了一下,便觉得有股奇特的干果芳香扑鼻而来。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黑宝石”? 第二百三十二章 价值千金 朝秋不由地与云刃对视了一眼,这只白纹虎虽然不着调,脾性又傲娇,可它有了仙果这好东西,其它的倒不在乎。 动物的嗅觉灵敏异常,这次云刃叼过来的必定是极其珍贵的东西,朝秋反复确认了一番,又用随身带的匕首切开,截面如同大理石的纹路,一股浓浓的潮气与发酵的蜜味,嘴中不禁喃喃说道:“这个东西,真的是松露……天哪,这就是价值千金的松露!是你在山谷里发现的?云刃,还有吗还有吗?能带我去吗?”说着便带了三分急切,伸手挠住云刃的脖子嘟嘟囔囔起来。 云刃颇懂人性,被朝秋挠着下巴,享受地眯起了眼,又觉得不能被她这么容易收买,斜了她一眼,慢腾腾地坐在地上,还假模假样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只是那张嘴实在太大,尖牙利齿,不知道的人看着颇为心惊。 朝秋不禁催道:“现在春天可不长了,这东西已经成熟,再不去采的话,万一被野猪给拱了,那可真是浪费。”一想到那个场景,朝秋不由揪心地疼,她以前听过鹅肝酱、松露、鱼子酱是难得的三大美食,自己也试着去做过,但只有松露未曾见到过。如今云刃带了一个这么好的消息,朝秋已经等不及了,想想周幕迟带着人有要事做,别人都抽不开身,再说云刃带着自己过去,安全的很。 朝秋又许下一通好处,不管云刃有没有听懂,反正对于那些美味的烤炙肉是明白了,这才骄傲地抬起长躯,使了个懒腰,摇头晃脑张了张大嘴,等着朝秋坐上来。 朝秋立时满脸笑意。小心地坐好,不松不紧地抱住脖子,云刃的体力非比寻常,有了仙果的改善,这点小重量根本不足为道,几个纵跳便十米开外,一路轻声轻气地朝着远处的山谷奔去。 这菜田自然有人在拾掇,看见朝秋姑娘坐在虎背上出去,先是怔了一下,过后便笑了笑。这个情景经常能见到,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震惊。 这处山谷林子朝秋并不是第一次进来,虽然看着有些可怖。林中怪异的鸟叫,时不时还窜过一些小野兽,现在云刃做了大王,这处的大野兽都震慑于兽王的气息,或是迁徙。或是被猎杀。 山谷比漠岭其它地方有所不同,本事皑皑雪山脚下,可这里的温度比其它地方高,竟是有几处温泉滋养着这片林地。云刃一路熟练地轻跳跃纵,朝秋来不及看四周除了针叶松,板栗树。间夹一些柞栎树,皂角,榆杏等等。 一路风驰电掣。朝秋只随身带了一只布袋,插在靴子边的短匕首,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云刃停下梅花爪子,伏下身子,朝秋这才酸软地下了地。 四周已是密林。土地是焦黑色的,偶尔有些脚印。似乎以前有过野猪群,不过如今云刃栖在此处,想来那些早就逃走了。 朝秋走了两步,见云刃走到就近的一处刨了两下蹄子,便懒得再动爪子。朝秋只得自己蹲下身,用匕首撬着泥地,捡了旁边的粗木枝一同挖起来,不过挖了一尺距离,便看到了一颗黑哒哒的团子,有小孩儿拳头那般大,一挖出来就小心地放在布袋里,嘴咧得再也合不上。 这里还没挖尽,轻轻翻动了一下黑土,又有几个枣般大小的,俱是成熟散发着沁香。 云刃又嗅了几处,很有一番猎犬的姿态。朝秋一边挖一边连连赞叹:“这漠岭真是宝地!谁会知道在这样的山谷里,有温泉,又会有这样的黑宝石!今天带回去就做几道好菜,对了,牛场有了牛崽,肯定有牛奶,还能做松露蛋糕……只是可惜在岭城南部没有看见过可可树,不知道那些外域商贩可见过,说不定还能做出巧克力呢。”说着说着朝秋也觉得自己歪楼了,这异国他乡的,能发现大自然的馈赠已经是恩赐,再觉得不足那真是太过贪心。 这四周的柞栎树挺多,针叶松和野板栗树根下也有黑松露,朝秋采了半袋子,不过才走出十步左右,这般大的收获直教她咋舌。 心中隐隐想叫上几人一同来采,只是这漠岭原本就未曾有人烟进来过,不知道以后桃源城繁荣起来会不会破坏了这处,那么松露可就再也不寻不到了。 “知足常乐,太过贪心,上天反而会收回所有。”朝秋呐呐地自语道,“这珍贵的山谷,且让云刃自己守护罢,以后桃源城还需将绿植规划得当,不然到处都是开荒种田,破坏了平衡,到时可真是再也挽救不回。” 得了黑松露是极欣喜之事,朝秋却打心底里有了一些想法,事物有好就有弊,以后在水利植被方面要多下工夫,就像之前在芦苇荡里发现了许多水狸子,原本和乐美满的生活,一下子举家潜逃。 这样一喜一叹,朝秋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喘了半天的气,才平复下心情,看着周围安宁无比的密林,朝秋心满意足的带上了战利品重新回了桃源城。 这一来一去,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周幕迟甫一回来,就听得朝秋骑着白纹虎朝着山谷的方向过去。他心下一惊,又想起还未到端午,便略略放下心来,只是也忐忑了好久,做事都有些不提劲。 待到朝秋回来之时,周幕迟见她膝盖袖口处都是黑泥屑,一双皮靴子更是沾了一圈的泥,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囊子,似乎宝贝的很。周幕迟不由好奇地问道:“朝秋,你这般是从哪儿回来?怎么像是掘宝去了?” 朝秋捂着布囊,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不过美味还没做出来,便催着周幕迟赶紧去甜点铺子拿些蛋糕回来。 周幕迟不知朝秋藏的什么哑谜,见见她眼里透着晶莹的光,便笑笑,索性把手头的事交接出去,顺便带回松软的糕点和蛋糕。 还是新鲜的松露,因为挖的时候小心翼翼,一点都没有弄破,朝秋一个一个洗净,想想自己的刀技,便去叫了阿袖过来帮忙,将枣大的切成薄薄的片,一部分弄成碎屑。 今日有新鲜的牛肉,灶间里煎锅烤架都是备齐的。上回朝秋与阿袖便做出了牛排,只是大家不爱吃带韧劲的,恨不得重新回炉炒尖椒去。这一次朝秋拿了酱料出来,足足煎了五块,配上了做好的松露汁屑,香味更是扑鼻。湖泊里的鲈鱼最是鲜嫩,又做了一道黑松露煎鲈鱼,再用剩余的屑末摊了蛋,不过几样菜,连阿袖都忍不住好奇这东西起来,居然能将美味调到最甚处! 周幕迟还未回到院子里,便动了动鼻翼,身后不远处的周晟衍刚从帖木王子的院子里出来,一边打量周幕迟的神色,一边看着他手上提着的糕点,笑道:“仙肴馆未开张,你们倒是把甜点铺子就开起来了。呵呵,今天我也有口福了,原以为这漠岭穷山僻壤的,有了朝秋姑娘在的地方,怎么会少了美食。怎么不进院子去?咦,这是什么香味,朝秋姑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周幕迟下意识摇了摇头,一想到先前看见的布袋子,便恍然过来,抬步走进院里,笑着应道:“定是她寻到什么难得的东西,要献宝呢!不过让我带了这奶油蛋糕,不知道是做甚么?” 阿袖刚从灶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慨叹,瞧见两位皇子齐齐站在院中,她不由地转了转心眼,不说它话,直接去寻主上和楚明泉他们过来。这灶间的食物可都是按大分量做的,尤其是这般美味的食物,如果大伙儿吃到,只怕抢都来不及。 如此一来,周晟衍愈发好奇起来,“怎么阿袖像是故意逃走一般?闻着院里的香气,似乎是有牛肉罢,还有鱼,这快到晚膳了,不知是些什么菜?幕迟,你的烤全羊呢?哈哈哈,我可等不及了!” 周幕迟点头应道:“不会少了你,待钟鼓敲响了,广场上帖木他们便会去点了篝火,吃烤肉都是图个乐呵,咱们先在家里用了饭再过去,那时便不用焦心地等了。” 不多时,阿袖便匆匆赶了回来,一旦通知到了,她再也等不住,虽然还跟了个尾巴阿幼,不过待会儿大家都能吃到,只是愈是保密越显得有成就感。 周幕迟本想进去一看,被带着吩咐的阿袖拦在外头,心里更是猫抓一般挠痒。朝秋可幸灾乐祸的很,这秘制松露得花些时间,大块的切片炒腊肉,又熬制了松露酱,等到桌上都坐满了要来的人,阿袖与阿幼才一脸欣喜殷羡地端上了菜。 铁板牛肉是刚出烤架的,一揭开盖子便兹兹溅出汁来,旁边点缀着蔬菜水果,大家对这牛排最好奇的莫过于那一份酱料,从未闻到过这般浓郁的清鲜香,哪怕就是上次抗拒吃那带生的牛排,此时也动起手来。 朝秋一脸笑眯眯的,等阿袖阿幼把东西全部端了上来,赶紧招呼他们坐下,一桌子菜色,都带上了这黑松露。 不等她说话,那已经吃到牛排的人,二话不说便夹起桌上的鲈鱼,腊肉,摊蛋吃了起来,都不用别人劝。几乎愈来愈多的人加快了筷子和刀子的速度,不过又是刀叉又是筷子,手都来不及用,不多时菜便见了底。 楚明泉最先叹出声来,“这真是人间美味啊,不对,这才是仙肴珍馐!比仙肴馆的那些菜色还要美上十分!” 纪怀安点点头,“朝秋,你番寻来的这黑色蕈菇,当真是发挥出最极致的口感。” 朝秋本想卖宝,此时一愣,惊喜道:“先生,你还在其它地方看见这黑松露?” 第二百三十三章 蚌珠磨砺 “你把这个叫松露?”纪怀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露于松根之上,没于焦泥之下,倒也可以这么说。千界万物各得其法,味道不错,应是难得之物。” 朝秋点点头:“正是,这东西还是云刃找来给我的,最是难得,就在那片山谷里头。柞栎树和针叶松下面的黑壤里最多,我瞧着以前野猪最爱拱出这个来吃,这以后那片林子可就是云刃的地盘,现在咱们算是有口福了。” 楚明泉想了想问道:“朝秋,这东西就跟蘑菇一般,长得可多?能放到仙肴馆里头做顶级的味增食材吗?” 朝秋赶紧摇头道:“爹,哪里有那么多。这东西不像林子里的蘑菇,天暖下场雨就冒出来。而且你看这到处都是林子,怎么就非得那片的土壤下头生出来?我想这肯定不能大肆开采,用锄头镐头一弄,那不就伤着了。这也就咱们趁着这时候偶尔尝上一两顿,那片山谷最好从桃源城分化出去,离的远远的最好。以后城民多了,若是得知里头有温泉,又有这松露,不得都进去了?云刃的脾气可不好。” 楚明泉也就是一个念头,被朝秋这么一说,那心思便歇下了,现在仙肴馆稳当地开着业,多添这一样难得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如果说要太岁头上动土,那白纹虎可不是吃素的。 阿幼一脸肉疼地嘀咕道:“那真是可惜了……这般好的东西……” 朝秋眨了眨眼睛,朝他笑了一下,“不过现在可是松露成熟最旺的时候,阿幼,你若是喜欢,我便带你一同去挖罢,靠我一人可是忙活不过来。” 阿幼赶紧兴奋地道:“成啊成啊。我明儿就准备好家伙。” 周幕迟此时也低低地喊了声:“明日我也无事,朝秋我也去帮你。” 两个人说完,时瑞从盘子里抬起头,红润润的嘴唇一圈沾了酱汁,还伸出舌头舔了个干净,“二姐,我也要去,云刃肯定也同意。” 几个人相继争着去,纪怀安看着朝秋一脸笑意,嘴角有两颗细细的酒窝。眉眼间愈发有些变化,长得很像……雁夕。只是现在看着她因得了这个松露就这般高兴,纪怀安心底不由有些欣喜。想来她以后应该会更喜欢天曜城罢,那里才是人间仙境,仙府食国。 这桌上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除了那些主菜,每人都将铁板云纹雕盘的牛排都吃了干干净净。又有蔬菜面条,汤汁酱料都伴着吃完。男人们胃口更大,好吃的东西愈发不够塞牙缝,待到朝秋将那松露蛋糕端上来,每人分了一小块,防止这微甜吃多了会腻。不过这味道不是一般的好。自然又得了众人的口碑。 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朝秋此时才觉得有些累了,纪怀安抬眼间看见她眉色中的疲倦。便对着周幕迟说道:“晚上的篝火会要好一会儿了,你带着二皇子去看看,朝秋今日可是功臣,便让她休息罢。” 周幕迟点点头,转而看向了周晟衍。“二哥,咱们出门消消食。等到了广场上,那般热闹的景象,到时腹内也空了,定能有余地尝到美味的烤全羊,你且放心。” 周晟衍无奈摇摇头笑道:“敢情你把我当成那猪崽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一餐着实丰盛无比,我还真有些意犹未尽呢。” 朝秋心里感激,自己现在确实没什么精力,不过这周晟衍并不十分熟稔,善于谋略之人,况且还生在帝王家,还是少交之为妙,有几次看见他的眼神就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儿异样。 第二日朝秋便起得比往日要迟上一刻,往常这时都已经在尚大夫家的药园子了,不过今日是要去采松露的,索性就托人告了假,待在家里头收拾东西,细细想明了要点。看阿幼也准备得当,几个人都吃完了早饭带足食物,便动身骑马朝着山谷的方向过去。 这路还未修,马车是不可能朝里头驶进的,骑着马都比云刃的速度慢上了一半。朝秋紧紧抱住阿袖的腰,这身下的母马性子温顺,朝秋只求稳当,不求速度,反正松露就在那里,怎么也跑不掉。 倒是阿幼频频催着,已经等不及加快速度甩出很远的距离。 几个人一路轻松惬意,不时看这四周的景致,应当把路开在哪处,抑或是留下哪些沼泽水滩放养鸭鹅…… 漠北腹地,此时亦是春意盎然,只是沿路显少有人烟,戍边的城池又荒凉的很,一个少女有气无力地伏在马背上,饿得两眼发花,行李中银票最多,可那根本没地方使!好不容易到了离漠岭最近的黑水城,周梦瑶已经彻底没脾气了,浑身灰扑扑的,连带着小葱马也好久没舒坦地刷过背了。 黑水城是一座只有五万户百姓的小城,包括那些有地的农户,物资自给自足,能交得上赋税已经很是不错。而就在去年入冬时,百里外的漠岭居然有人在开荒,那山都不知用什么法子给移走了一座,修起了大路,两旁种上了绿树,现如今都是发了芽,绿意葱葱的。 因为有了仙肴馆的供应,这里来来去去的马车很多,大部分都是带到漠岭桃源城去的,一部分就放在黑水城中售卖。这样一来,连带着客栈的生意都好了起来。 周梦瑶终于有了使银子的地方,骑着小葱挑了门脸最大的客栈,不过也就两层楼,她此时再也不挑什么,戍边一路行来吃了不少暗亏,连忙叫小二把热水送到上房里,她要狠狠洗个三层才肯罢休! 这偏城处的规矩没有内城的严,女人家也是家里做活的一把好手,上街抛头露面买卖货物多的是,故而周梦瑶初踏上黑水城,也没引得城里人注意。倒只有马棚的马夫过来添草时咦了一声,对着小葱细细地看了骨架和马蹄,不由啧啧叹道:“居然是匹汗血宝马!啧啧,还是匹母马。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是不多见喽。不过啊那漠岭都有弩族进进出出了,这黑水城有了你这小家伙,呵呵,主人家肯定也是个贵人罢。来来来,我老汉多给你添些豆子,干草你肯定不爱吃,少不得我去给你弄些新鲜的来。” 小葱通人性,此时两个鼻孔喷着气,脑袋抬得高高的。分明瞧不上隔壁两头傻驴子,唧唧歪歪的。若非梦瑶将它栓在这里,它早就自个儿一溜烟跑出去溜达找食了。 这边马夫弄着食槽。周梦瑶等了许久才等到热水,不免有些气急。幸而在这时间里头小二送上了饭菜,味道很不错。到底在路上吃了许久的干粮,如今一碗米饭都觉得倍加好吃,饱足一顿之后。这才有力气开始沐浴。 “该死的漠岭,居然这般远!皇伯伯怎的会同意五哥到这个鬼地方来开荒!真是讨厌,没一处是干净的。”周梦瑶气嚷嚷地泡着澡,又拍了拍手臂,“这么多天,人都被风吹干了。不行。本郡主得好好养养,这要是灰头土脸地过去,哼。丢脸死了!” 这客栈里专负责上房的小二活多了起来,这房里头的姑娘洗个澡居然要换三趟热水,不过人家出的起水钱,打赏又丰厚,小二乐的多跑几趟。侍候得周周到到。 这般过了两日,黑水城正是逢十五的集市。因为衣物不多,天陡然转暖了,索性去了成衣铺子。只是周梦瑶一路过去,愣是没看见一件称心如意的,不是料子不好,便是那样式普通至极,她分明看见集市里头好些个婶子大妈都穿这种的……老天,若是穿这个去,那不得被笑话! 转了三家铺子都没有中意,那老板娘不由地低声说道:“姑娘,我看你也是个富贵人家的,这些都看不上眼……若是有银两就去城北那家铺子买罢,里头的东西都是内城带来的,不过价钱上也就高了。” 周梦瑶一听,忙提起耳朵道:“什么铺子?大娘你说是在哪儿?” 老板娘乐呵呵地笑道:“那个叫桃源百货,名字虽然怪,但好大一个铺子都买下来了,里头摆着许多东西,有米有菜,有铁镐也有好布。反正就是那去漠岭开荒的人倒腾的罢,人家有门路,若是我们花钱去内城进货,价格倒没他们那么实惠。” 周梦瑶心思一动,感激地点点头,立时就往城北走去。 一路上卖碳柴的,卖糖葫芦炒栗子的,贴画人扯蓝布的,应有尽有。还有那喷香的烙饼,星点的肉末混咸菜可以做好大一张,又酥又脆,香的不得了。 周梦瑶想想还是买了成衣再转回来,反正这黑水城也不大,拿在手上走着吃,她可做不出来。 桃源百货铺子门脸大,外头就有一条长几摆着,似乎是降价卖的,吸引了好一些人。周梦瑶走进去张望了一圈,琳琅满目的货物,一时看不见成衣在哪儿,还是一个女孩子上前来询问了一声,甜甜地笑着指引她上了二楼,那才是女人家首饰布匹的铺面。 终于见着顺眼的,虽然差强人意,不过周梦瑶还是爽快地买了四身,又见到有师傅在做男装,想了想也买了两套,这才满意地出了来。 这黑水城大多数人带着些微的口音,说话声大,可能是常年吹风的缘故,皮肤都有些麦色,不过上到老妪下到女童,一个个都不是很避讳,做起活来也不逊于男人。 周梦瑶办完了事,饶有兴致地逛了两条街,手上提了几样吃的,等到了烙饼的地方,已经有三个人围着等了。这香味实在太过诱人,周梦瑶不忍心就这样走掉,便耐着心在旁边等着。 前头那个朴实的汉子要了八个大烙饼,都是加肉的,老板娘搓着面团笑呵呵地多加了咸菜,嘴里大声地说着话:“顾老三,你这又是要去桃源城做活了罢?去年就赚了快一两银子,怎的你今年的地提前种好了?这回他们招的是什么活计?” 顾老三腼腆地笑了笑,依然瓮声瓮气地应道:“大半个月前听得桃源城正在修一条大路,听得是官兵弄的,不过还缺一些做粗活的,尤其是知道咋巡地避过那些黑沼,先前那些官兵有好几个差点陷进去,这就招工来了。我常到外头放牛,这些都晓得咋弄,中午就走,我先买些烙饼带着。” 周梦瑶猛一听,便暗道自己走了好几日的弯路,停停歇歇,居然迟了半个月。这样一想,一等买到了烙饼,便急急地回了客栈,结了帐,将小葱牵了出来,记下那人说的集合地方,悄悄地跟了上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花盈小葱 去往桃源城的道路已经很平稳,宽有两丈,笔直地通往前头。 两旁载着杨树桦树,四周的荒原一片绿意葱葱,时而能看见一群牛羊在一处吃草。高低起伏的山丘上,还能见到水曲柳、红松和山桃木,都是些上好的木具用材。不过黑水城的人对树一向保护的很好,一旦吹沙走石,这些可都挡下好大一部分,故而那么多年下来,这荒原非但没有退成沙石地,反倒愈发葱郁起来。 早上的日头比较低,照得树影斜斜的,偶尔还有一些鸟雀噗啦从树枝桠上飞出去,笔直的道路上,看不到尽头,但心里也不会慌乱,毕竟这路都修好了,两旁的树明明白白地指着方向,就是晚上黑瞎一片都能摸出门路来。 周梦瑶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葱倒是想撒蹄子狂奔,奈何主人发了话,只得悠悠地踢踏踢踏荡在路上。 这一路过去,刚开始还有些兴致,等到了后头,愈发觉得路远难熬,且中午就着半温的水吃了烙饼,因为封在皮囊里,还是软的。等那车队又重新启程,周梦瑶疲惫地哎了一声,唤回在附近溜达的小葱,重新上了路。 一直到日头西沉之时,周梦瑶才发现前头的车队进了一处大驿站,灯火已经点了起来,炊烟袅袅,在这渺无人烟的荒原上显得格外亲切。 “哎,早知如此,何必要跟着他们磨磨蹭蹭的!”周梦瑶懊恼地皱眉道,“现在去打尖肯定没有好的里间,失策失策!小葱,你怎么就不跑快些呢?” 周梦瑶不依地挠着小葱的脑袋,小葱很是无辜,当然他只能从大大的眼睛里透出抗议。 过了片刻,等到周梦瑶停在驿站前。这才发现原来这排舍连的很长,从笔直的路上根本看不出后头的景象。各处屋舍门前都有小厮侍候,声调高而转,乐呵呵地迎了上来。周梦瑶一颗心立时欢喜起来,心中暗道,二哥真有本事,这么一溜的驿站,看着倒比黑水城那客栈还要好些。 小葱甩了甩蹄子,周梦瑶自然明白过来,跟着去了马棚。看见这地方还算不错,晚上应该不会冻着它,便放下心。打赏了一粒碎银子,直唬得小厮张大了嘴,今晚更是把小葱当祖宗般伺候起来。 周梦瑶挑了一间最好的,里头点着灯,亮堂堂的。夜里风大,寒气重,故而灶间的地热阀稍稍开了一点传进热气,让室内暖和一些。 虽然已经天黑,愈是疲惫愈觉得睡不过去,周梦瑶便走到窗口处。打量后院里头的境况。这里的格局好似农家,前头搭了棚,后院种了一排树。又抹了结实泥墙,晚上便不用担心有什么小动物会窜进来。 墙角下一排破瓦坛,依稀可以看见里头栽了葱苗一类的,风沙沙地吹着,挂得那些树抖索索的。周梦瑶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关上窗,这才觉得屋里暖和起来。 这驿站有间最大的饭馆。里头闹哄哄的,有的还划拳喝酒,周梦瑶只瞥了一眼就叫小厮去买了晚膳回来在屋里吃。 一盘烤全羊肉,一盘卤牛肉,一盘嫩菇炒脆笋,再一碗米饭和一碗羊肉清汤。周梦瑶打量了几眼,便嘟着嘴自语道:“这驿站里头的饭菜居然这般好!”说完,便食指大动,埋头吃了起来,倒不再像从前那般挑挑拣拣,性子改了不少。不怪她竟会这般想,一路上吃了不少苦,虽然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有人相助,周梦瑶自然能猜到一二,定是府上发现她溜出来了,暗中派人跟随。不过只要他们不出面,她也懒得去纠结,这一回是铁了心要自己闯荡,除非必要绝不依靠他们。 楚朝秋可以做到,她凭什么做不到。 忽的又一叹,其实她也是迁怒于人,自己一心想嫁的人却另有心属,怎不教她懊恼。 待洗漱完躺在这怪异的床上,被窝很暖和,晒得松软,有一股日头的味道。周梦瑶眼皮子有些发沉,忽然听得耳边有些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 “行不得者,反求诸己……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 周梦瑶翻了个身,又听得隔壁响起读书声。 而且一连两刻钟都没有停歇的念头。 周梦瑶两眼发直,踢了踢被子,睡意很重,就是耳边有只苍蝇嗡嗡地叫着,总也睡不好。因为床靠近窗口这头,声儿从窗出飘进来,待到隔壁的那书生又重新释疑一遍时,周梦瑶忍无可忍,揭开窗就朝那头喊去:“孺子不可教,夜里用什么功,凭白惹人好梦!朽木脑袋一个!” 隔壁的宋世羽一愣,捏着一册书探出头来,微弱的灯火里隐约看见一个姑娘家怒气冲冲地对他横眉,立时就僵在原地,连舌头都结巴了:“姑……姑娘,抱……抱歉,小生不知会扰到姑娘……” 周梦瑶最烦这文绉绉的弱书生,迷蒙的眼里看不清对方长何模样,没好气地说道:“晚上你若再读书,信不信我把你的书全烧了!”说完就关上窗户,立时就钻回被窝里头。 宋世羽脸红得跟滴血似的,一颗破碎的心再也觉得不会读书了。 白日里搭车赶路,风太大,没舍得把书拿出来温习,等到了驿站才得了空闲,一时读痴了,没成想居然扰人清梦。 宋世羽满心纠结地抱着书蜷在炕上,心里愧疚无比,一张脸皱得可怜兮兮。待到一只花栗鼠跐溜从窗缝里钻了进来,一溜烟跑到床榻上喘气,宋世羽这才轻声叹了口气:“花盈,我又做错事了,哎……不知道那桃源城的孩童们可喜欢我这个塾师?万一也觉得我甚烦怎么办?进京赶考的资费还缺了大半,只有拼一拼了……” 花栗鼠才听不懂他在念什么,寻了枕头边最舒服的地方躺下,大尾巴一盖,手里还抱着一颗松果,正是马厩里头那匹小葱马从食槽里挑出来送于它的,满心喜悦地睡了过去,徒留宋书生辗转反侧碎碎念。 昨夜一阵折腾,等到第二日起来之时,周梦瑶已是睡沉了过去,从未发现这床居然这般舒坦,一点都感觉不到夜里的寒气。 开了屋门,立时就有小厮过来,一见她便笑道:“客官,洗漱的热水立马就送来。” 周梦瑶一身舒坦,“什么时辰了?” 小厮应道:“已经辰时到头,快巳时了,您今儿起迟了,去桃源城的大车队早走了哩。这到那里还有四个时辰的路,您看早饭吃些什么,小的立马就去备好。” 周梦瑶一拍头,果然,都怪昨夜那个榆木书生,大晚上读什么书啊,这下子可真就是迟了一个时辰的路,肯定得天黑才进城,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境。 周梦瑶立时就挥挥手,让小厮赶紧送来,自己回身将行李准备好,匆匆吃完了早饭,打点了馒头和卤牛肉,这就骑着小葱快速地追了上去。 小葱昨夜被伺候得跟大爷一般,纵使是匹母马,可吃饱了全身刷舒坦了,今天又能恣意地奔跑,这一路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等到中午吃罢了饭食,启程又追了两个时辰,已经能看见前面远远的豆影。 车队的速度今日比昨日要快,故而等周梦瑶到了桃源城门处时,正是漫天霞光灿烂,护城河里金光熠熠的,将这偌大的依山而建的城墙衬得巍峨无比。 前头盘查的士兵一见周梦瑶只一人,这桃源城虽说妇孺居多,可最近在修路,进进出出也算纷繁,只是单身一人况且又是一个姑娘家,不免有些疑惑,便多盘查了一句。 周梦瑶此时急着想进城,没成想这小士兵还挺唠叨的,非得让她掏个文书信件,她嫌烦不已,便扔出随身带着的令牌,说道:“这个总成了罢?赶紧赶紧,我还要去找人!” 守卫一瞧这上头居然有四爪金龙,忙恭敬地递还回去,人侧身一让,嘴中正欲说话,周梦瑶已经骑着小葱快速地往里头奔去。 “哎,哎,郡主,二皇子五皇子在城东三街第二座排舍里——” 周梦瑶头也不回,扬了扬鞭子,径直就往桃源城宽阔的石板道上行去。 不多时楚明泉拉着一辆架子车回来,上头好几筐子理干净的鲜鱼,正是拿回家里用酒糟盐巴腌成最有滋味的酒糟鱼。朝秋在锅里煮着笋鸭汤,院子里浓浓的一股香味,时瑞已是十岁,个子蹭得飞快,此时一脸欣喜地扬着手里的书信喊道:“爹,二姐,娘和姥姥,大姐她们再有一月就到了!大牛姐夫也来了哩!哈哈,我给夏然夏晚收拾房间去,林爷爷可做了许多好玩意儿,我都攒好了给他们呢!” 楚明泉正在掏酒糟,浓浓的米糟喷香无比,把他的那点小酒瘾都勾了起来,一遍遍耐心地给鱼抹匀了,正弄了一半,院门外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楚明泉抬眼看去,这一看就愣了。 “郡主?您怎么来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吐露心意 周梦瑶一个勒马,将将停在院门口前。 正是夕阳落霞时,她穿一身暗朱劲服,身形姣好,面色朝气,只是因着旅途染了些灰尘,不过眼中却是透出不一样的神采出来。 朝秋这一次见到周梦瑶,只觉得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有些变了,不再像是那年见到的傲色,飞扬之中带着沉静,似乎一下子变了个气场,教人敬畏的同时却又心生好感。 “郡主,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一个侍卫都没有带上?”朝秋说着便瞪大了眼睛,看她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这不会是一个人从镐京溜出来的吧?万一路上遇上危险怎么办? 周梦瑶本想大声应回去,难不成就看不起她没了侍卫不能出门?不过一看到朝秋眼睛的惊讶,复而担忧和些许敬佩,不知怎的那句话就没说出口,只端了脸色扬声道:“那是自然,这一路都是靠我自己过来的!我二哥在哪里?五哥呢?我就是来找他的!” 这话说完,身后便响起了周晟衍的讶声:“梦瑶,你居然来了……” 周梦瑶一转身,眼里透出光彩,立时叫了一声二哥,见他眼中带着责备,自然知道责怪她一个人自作主张,便撅了嘴道:“二哥,你倒好,领了皇伯伯的旨,到桃源城来钓鱼了。哼,鱼篓里装了多少?你若赶我回去,我就去告诉皇伯伯!” 周晟衍自知皇叔定是暗中派人护着,他们既然同意了,想来也是让梦瑶吃番苦歇了那心思,没想到还真的让她坚持到了这里。要知道,如今戍边的城池荒凉距远,想来她肯定一路上没少吃苦头。不过这样也好,周晟衍此时看去。只见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历练后的精神气儿,也没有病色戾气,看来此行倒是有助于她。 这么一想,周晟衍便打趣道:“梦瑶,既然你说二哥懈怠渎职,那今晚的烤鱼和酸菜鱼片便不要吃了,到时候追溯起来,你可也是掺了一脚呢。” 周梦瑶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上的鞭子,“我可是来帮五哥建城的!到时候回了镐京。皇伯伯问起来,我可是立功之名!你若是现在还不拿好处堵我的嘴,小心我就说漏了。” “呵呵。真怕了你。”周晟衍摇头笑了,又看了看面前走神的朝秋,心中却起了些趣意,笑道,“咱们进屋。今晚可是有松露烤鱼吃,人间难得一品,好好给你接风!朝秋姑娘,这可得看你的手艺了!” 朝秋当下就应道:“自然的。郡主,你如今可会吃辣了?上次见你并不习惯,剁椒鱼头可要改成鱼头豆腐汤?地里的尖椒已经可以采了。炒牛柳便用滑菇罢?再做些温和的汤,你一路上定是吃干粮吃得胃都厌了。”又想了几个菜,刚要张嘴。便见周梦瑶眼中的神色缓和下来,似乎还闪过一丝歉意,飞瞬即逝。 周晟衍早年也尝过被辣到的苦,他吃食一向滋味清淡,显少吃到这般刺激的食物。不过自从那次以后,似乎但凡有心结之时。吃上一顿辣味,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此时便接口道:“怎的不吃?梦瑶可是仙肴馆的常客,只差没把厨子给挖到府上去了。” 周梦瑶跺了跺脚,一旁的小葱此时也踢腾了两下,示意自己的存在。 楚明泉意会过来,便乐呵呵地笑道:“行了,咱们别杵在门口,你看这匹好马儿都有些乏了,我牵着去后院马厩里。郡主,这马看着跟帖木王子他那一匹坐骑有些相似啊?那得用新鲜的嫩草和苔藓喂了。” 朝秋此时扑哧一笑,直接说道:“要不带过去,也让它蹭上一顿?弩族可是天天蹭吃蹭喝的呢!那个憨大个子忽伦最爱马了,一定能将小葱伺候得舒舒服服,说不定它们还能培养一下老乡见老乡的情绪呢!” 几个人哈哈大笑,周幕迟牵着一只驴子过来,前面挡着人,只听到朝秋脆脆的声音,便喊道:“什么老乡见老乡啊?是义母和姥姥他们来了吗?” 如今大家都知道五皇子曾经养在楚明泉家中做长子,这是个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只以为这当了皇子以后关系肯定远了,没想到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叫着义父很是顺口,一点都不显生分,此时周幕迟还以为叶氏她们到了。 周梦瑶心一颤,又听得他根本就没想到是自己来了,便冷了脸色道:“五哥,就不欢迎是我来了么!” 周幕迟此时越过人群,已经看到小葱马,心中立时猜到是周梦瑶来了,不过他如今的心思全然发开,这皇子的身份不是束缚,反而有利他能为桃源城争取许多平民难以得到的事,一心扑在这上头,见到周梦瑶也只觉得那时自己钻牛角尖心子硬,伤了她的心,如今想来也觉得万分亏欠,便笑着赔罪:“哪里能啊,梦瑶你能过来,我求之不得!这里正缺人呢,赶明儿就帮五哥去打理户籍册子和学舍的活,今天又来了一批人,我可是一双手忙不过来。” 周梦瑶心里高兴起来,五哥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心中那股能得到重要的喜悦反倒压散了一心想追问的心思,赶紧点头,又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便扬起下巴道:“那得看你给我多少好处了!二哥都已经答应我好处,还有朝秋下厨,五哥你能做什么?” 周幕迟略一想便说道:“其它的你都有了,要不给你一块地,以后你自己打造出一方田园来,想来比你那洛阳城外的庄子要有趣多了。” “就这么说定了。二哥你可是听到了,赶紧帮我寻一块最好的地,要大大的,非让五哥心疼才好。” 天很快就暗了。 灯笼支了起来,有朱色,绿色,蓝色等等,朝秋家的小院子里比别处要好看许多。周梦瑶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又去了给她收拾的房间里,比在驿站的床榻还要舒服软和,不由就欣喜起来。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待在这里了,哪怕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总觉得有一张舒服的床,不会漏雨刮风的屋顶,那便是天底下的美事。 这想法还存在心底,一等吃到朝秋和阿袖阿幼做的满桌好菜,别人似乎也不多劝她。埋头便狂吃起来,甚至连斯文的二哥动筷子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唯有朝秋一边笑一边道:“郡主,你别光挑那烤羊肉和米饭吃啊。这些赶紧尝尝,再晚了可就被大伙儿给吃完了。” 自从有了松露之后,大家都会对新来蹭饭的人不提示,惊喜反而会更大一些,此时做出姿态来也是有意助兴。 周梦瑶也觉得有些怪异。不信这般好吃,便夹了一筷子滴着黑酱的小牛排,上面还撒了些许黑茸,张嘴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差点就咬到舌头,满嘴的口水吸溜溜的格外不雅。但是周梦瑶走了那么多路。什么礼教和规矩早就淡了,再也不淡定地大口吃了起来。周围的人都暗暗笑了,果然吃过松露的人。总会被它那完美的味道征服。 这一晚上,大家都吃的很是满足。周梦瑶是住在朝秋家的院落,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实在没什么精力去逛城,便早早地睡了。周晟衍和周幕迟从楚家出来。已是星子满天,月牙弯弯。银光投射在湖泊之上,将这桃源城都衬得亮盈盈的。 周晟衍缓步走着,味蕾似乎还带着那股未尽之意,一边走,一边轻轻搭着手说道:“幕迟,楚姑娘果然有些神奇,天下许多未能见到的事物,似乎都能在她身边见到。” 周幕迟听了,暗暗点头,不由想起心中一些幽谧的事情,也不能对外头说道,不过云刃是众人都知道的,也不用搪塞,赞许地点头道:“她身上有一股很温和、祥瑞的气息,由不得人不生亲近之感。我初见她时,那双黑葡萄般大的眼睛是唯一能想起来的一幕……那个时候正是我满脑子都是舅母临走之前的怆然和绝望。可是到了楚家,即便那般小的院子,从未感受到过这样温馨的味道。所以我留恋不已,巴不得天底下那些事情都不要找上于我,一心想要做他们的楚言璟……只是后来,我知道你们在寻我,不论是公孙先生孤本的试探,还是一路上各方势力的查探,我又担心,又不舍那里的家。二哥,你知道吗?离开楚家,不仅仅是为了保全舅父满门不被奸人冠上叛国之罪,其二,我到现在依然承认的一点。” 说到这里,周幕迟顿了顿,推开了自家的院门,仿佛推开他心中那道掩拢的门一般,展颜一笑回头,“二哥,我喜欢她,我希望以后不只是她的言璟哥,我要好好护着她,不被任何人欺负。” 周晟衍那颗散漫的心重重地被捶了一下,只觉得周幕迟那脸上的笑容闪耀夺目,甚至深深刺进了他的心,他收了那副笑意,张嘴顿声道:“你可知道,楚朝秋,并非这般简单!她或许并不是那个楚朝秋……就算这样,你也要陷进去?” 周幕迟呵呵一笑:“二哥,也许这话去年同你说起来,我也觉得那般青涩,可是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想要自由地飞,我会在后头帮她求风挡雨。二哥你放心,云莱洲一行,只要我活着回来,倒是便向父皇求旨赐婚,不要这身束缚,只求能重新回到楚家和乐地过日子。我本就不是当皇子的那块料,你知道的,自小我便喜欢一个人看蚂蚁,做些别人看起来无用之事,唯有公孙先生带了我走,那些日子才教我真正地随心所欲。只是现在,你看,我有了桃源城,这是朝秋给我的,我会好好建出一座真正的世外桃源,这五千顷良田土地,五年之内,必将成为又一座富庶之城。” 第二百三十六章 犹有所用 周晟衍何尝不知,照目前一片大好的形势看来,如果利用的好,倒真的可以发展成为又一座富庶岭南。届时一旦皇位有变数,孰知这桃源城如何会置身事外? 只是,简简单单的田园生活,真的就是五弟心中最想到的吗? 周晟衍一时怔住了,望着周幕迟的神色有些迷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看清的那个,却不想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似乎隐约有些不舍……舍不得此时安逸,美妙的日子。忽而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盘旋在太子和三弟之间,颇有些消磨无趣。三弟一直拉拢自己,而太子向来忌惮自己的谋术,即便这具破烂不堪灌药度日的身子,他依然未曾松懈过半点。 只是周幕迟将这一潭水打破平静。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周帝的苦心,保全了这一支,哪怕京中斗得再狠,金鳞暗卫必然能够在最后关头扶正大周帝王之座。至于那个人选,呵呵,周晟衍本以为无非便是太子和三弟之间,只是二人谁得了都对他不利。不过若是太子得了,那么他也没几日可活,症已无解,生无所恋,不如放手。 可是周幕迟明明白白地表示,他根本无心那个位子,颇有些令周晟衍无处下手。他满腹打算真被他气个半死,要说如今他心中最属意的便是五弟! 只是可惜……不争气啊不争气,如今父皇的心意虽难揣测,枉他还暗中推波助澜。周晟衍一时百无聊赖,仿佛那乐趣只有他一人挑头担子剃头热,正主都打算好了以后,他顿时没了兴致,便回房独自蜗炕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有了周梦瑶。这日子都过上了鸡飞蛋打的境地。 户籍册子和鱼鳞册子是最为繁手的事情,周梦瑶做了两日,便觉得这画图勘测不是她大展才华的地方,又缠上了朝秋的草莓棚和药园子。 只是朝秋不敢放手让郡主折腾,这些都在试验阶段,眼看着草莓就红了,哪里能让她捉虫拔草的。这样一来,周梦瑶唯有去折腾药园子,毁了好一些药苗直把尚太医心疼的两日未睡,千请万请地把她打包到了周晟衍那里。立时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梦瑶一努嘴,盘算了一下近些日子的收获,貌似把朝秋的菜园子打理过了。草莓棚只等着吃就成,打渔那活勒得手疼,那尚老头小气无比,以后再不帮他种药了! 周梦瑶眼珠子转了转,见二哥没空搭理自己。便骑着小葱去找周幕迟。 此时正是修路关键时刻,按着分段合作,一万大军分做百队,眼看着就快各处碰头了,只消就地取材铺上细碎的软石子,不久就能长出密草。到时便结结实实。马车在上头走动便不会踢散了路石。 等到周梦瑶过来一看,这荒山野岭,夷平小山丘补上大沼地。试验成百上千次寻出最好的路线,似乎兵卒各自有各自的活,还能瞧见一些黑水城的百姓,其中便看到那个烙饼摊子前排队的汉子。 周梦瑶本着学一点是一点,耐着性子问东问西。不过听得别人的经验,愈发一头雾水。索性挑了一处高些的草地,坐下来喝水吃点心,这些都是从楚家点心铺子里搜刮的,这才觉得做了一点事。 托着下巴看了许久,周梦瑶后知后觉发现,这桃源城每一个人都那么忙,五哥也是,就连看着最懒的二哥也经常见不着,朝秋那活儿何需用的上自己,周梦瑶很是不忿,怎么就没有她一展身手的时候! 她马术好,又会功夫,待到真正细数自己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却发现一个也说不出来。 周梦瑶一颗心有些怠意,看着远处五哥亲自跳到一侧的沟地里去查验地基的坚硬程度,觉得这些事情不必亲力亲为,五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才是。 可是纵观桃源城,哪一家不是种田放牧,匠坊里手艺活不停歇,医馆里不乏人上门求药,孩子们追追嚷嚷的,玩的都是草绳泥巴木偶秋千一类的,整个桃源城只有她周梦瑶一人没有事情做! 想到这里,周梦瑶霍得站起来,都来了半个月了,半点无所成,她恨恨咬了唇,这个不行那个不成,回头给朝秋种树总成了吧! 此时朝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满棚子的青翠色草莓,尖尖头已经泛起粉色,个头最大的足有小孩儿半个拳头,这黑土地种出来的果然肉多,想来成熟的时候也更甜些。 等到她还在意想中,周梦瑶的声音传来过来,外头的小葱嘶啸一声,哒哒甩开了蹄子去追麻雀。 “郡主?你不是去二皇子那里了吗?”朝秋眨巴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笑眯眯地伸出手,“这个给你尝尝,是最早成熟的草莓,甜丝丝的,过几天就有草莓蛋糕吃了。” 周梦瑶心里正烦,看朝秋把个草莓当宝贝一般,本想视而不见,不过那鲜红的草莓确实很诱人,神差鬼使地接了过来。 朝秋笑着,给自己也捡了一个红彤彤的,一口咬下去,嘶,汁水横流,这草莓的香气别提有多浓了。 周梦瑶已知朝秋最爱捣鼓一些吃的,从第一顿松露宴上便能晓得其中的利害,也赶紧咬了一口,那股清爽兹甜一直到了心里头去,烦闷也消散大半。 两人在外头松软干净的茅草垫上坐下,这是是芦苇荡里割下的草料,好的都挑去编了席子。 这一片处在湖泊南边的三十亩黑土地,都是朝秋名下的。大部分用来移栽扦插果树,一部分种了各色蔬菜,大棚搭了二十多个,不仅培育幼苗,亦是试验着种些东西。 周梦瑶看着朝秋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有烦心事一般,想想她比自己小两岁,可有时候却觉得她似是比自己大许多一般。 “朝秋,你到底是什么人?”蓦地周梦瑶忽然脱口说出一句。 朝秋一愣,脸上愉悦的神采还未退去,有些惊疑不定。 哪知周梦瑶却懊恼地侧回头,直接躺在这厚实的茅草垫子上,幽幽说道:“为何所有人都对你那么好?为何你看起来什么都会做?种地有什么难的,我堂堂郡主,难道会比你差不成!可是……可是我从来不承认这一点,却是事实!这桃源城每个人都有用处,只有我一人没有帮上忙。朝秋,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笨?父王母妃他们都是安慰我罢,哪里是什么大周第一郡主,就连种个地都不会!” 朝秋这才意会过来,敢情郡主是受挫灰心泄气了。不过这个才十六岁的郡主,能够坚持从镐京到桃源城,已经很不容易,当然她大把的盘缠是发挥极大的用处,不过这世上谁会百无一用呢。 朝秋也跟着躺了下来,茅草垫子够大,本就是夜里作棚毡的,随手扯了一株紫色的小野花,悠然地一笑:“郡主,并非别人对我好,你看,大家对你也是一样。看见你学着如何收网笼子,如何补网,烤肉……虽然你有时闹脾气,可不怕脏,不怕累,你不觉得桃源城的民众,如今已经改了先前的恭敬的态度了吗?就好像对二皇子和言璟哥一样,大家尊卑并非那般苛究。” 过了一会儿周梦瑶闷声道:“可是我每样做不过三四日便罢了,根本没你说的那般好。” “那又如何,只要尝试过了,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朝秋侧过身一脸笑意,“要不你跟我学如何做酱,腌泡菜,熏腊肉,做料理这些,好歹等你回京之后,亲手烧一顿席面给你爹娘尝尝。就像我娘一样,平日里虽然总不要我们姐妹去支个手,但是我知道她心里美美的,家里儿女孝顺懂事,天底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罢。” 周梦瑶来了劲,追问道:“真的可以吗?可是我从未下过庖厨,唯一动过手的便是煎药。” 朝秋心中念头一闪而过,说道:“有了,听说你娘,就是王妃她身子不大好,你可以跟尚太医学着做药膳,一举两得。虽然不能立时根治,但有时候冥冥中会有一种很奇异的力量,心情愈是欢欣畅快,人也好得更快,更不要说是你亲手给王妃做药膳了。这个主意总能行吧?桃源城可是处宝地,尚太医还想打理出一块参田来,这时候你可得耐心些,别把他老人家的几根胡须都气的揪下来了。” 周梦瑶想到那个老头子手抖的样子,扑哧就笑了出来,心里一下子松透了,真诚地看着朝秋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在你面前永远带着笑了。” “为什么?”朝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长得很逗? 周梦瑶坐了起来,眺望远处静谧的平原丘地,一片绿意葱葱,只是笑着并不说话,看见小葱在湖边奔跑,快乐地时不时嘶叫一声,周梦瑶心中有了目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不过几日,朝秋正摘完一篮子最先成熟的草莓,便听到时瑞喘着粗气奔过来大声喊道:“二姐——二姐——快回家,娘和弟弟妹妹,姥姥二伯他们都来啦……” 朝秋手里的篮子都差点欢喜地扔了出去,赶紧走上了山坡,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就飞回家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喜事登门 要说这桃源城良田是一片连成一片,要从自家的地里回到城里头,路可是远着呢。 又因着北地勤养牛羊,如今马匹也算是多的了,哪家出个门都不会缺了这个。朝秋跟着时瑞坐上马车就快速地朝着家里头赶去,一路上只听时瑞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妹妹可皮了,居然穿着弟弟的衣裳,我乍一看都差点认错……娘给我带了虾酱、干贝、海蜇蒲,还有好些腌海货哩,这下子咱又能吃上好几日了。姥姥看着可精神了,姥爷叼着个烟杆子直乐呵呵地笑,那烟从鼻嘴里喷出来都打着圈……” 朝秋扑哧一乐:“你不过看了两眼,就晓得这么多?” 时瑞又起劲了,嚷嚷道:“我这不是立马就来找二姐你了嘛,大姐本要一同跟来,还是被我给拦住了呢。她看着眼底子青,一路上帮着娘照顾弟弟妹妹和姥姥,肯定累坏了。” “时瑞如今也是男子汉了,知道疼阿姐。”朝秋的心暖暖的,伸手摸摸时瑞的脑瓜子,可这小大人偏偏害羞起来,扭着头嘀咕:“男子汉的头不能被摸的,一摸就长不高了……”把个朝秋给说的又好笑又好气。 这些日子时瑞进了学堂,因为大部分是兵将家里头的苗子,又分出一门课教武艺,各个宫里出来的老师傅也隔三差五排上时间去授课,直把时瑞乐得所有的心思都花那上头了。 那边家里已经围了好些子人,都是与楚家相识的,手里留下一些自家捯饬的好东西,叶氏忙着给人分派带来的杭城特产,这一队马车除了载人以外,带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了,是而所有人都是带着回礼笑着离开的。 “娘。姥姥,姥爷,我回来了。”还未到门口,朝秋便开口叫了起来,那边院脚奔出一个清丽如兰的少女,一双清澈的明眸睁大了朝外头看,一见到朝秋跳着跑过来,双眼弯弯的,那白皙的脸颊都透出淡淡的粉色,不过眼底那抹青意确实愈发明显了。 “姐。你瞧,我种的草莓,今天可是第一回去摘得的。你尝尝。干净的,倍儿甜。”朝秋连忙让亭玉捡篮子里的草莓吃,见她拿在手上只是暖暖地笑着,今岁已是十七出头,人愈发显得姣美。通身的秀气与恬静,朝秋不由看的痴了。“姐,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夏然夏晚呢?他们怎么没出来?” 那边叶氏看着许久未见到的朝秋,一边笑一边嗔:“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咋咋呼呼的。”说完又笑,“快点来。那两个皮实的被我塞到被窝里头补觉去了。你姥姥在屋里头呢,路上偏要让我们快些赶路,可是撑着劲。必得累着了。” 朝秋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愧疚,姥姥原先是不想来的,怕拖累了大伙儿。可大家都知道她心底也想着出来走走,便把一路上的停歇都安排妥当,玩了好些地方。李陶氏这才频频催了起来,生怕误了上桃源城的时日。 “姥姥。我可想你了。”朝秋一进屋就喊道,李陶氏眯着眼一看,乐得张嘴笑道:“是朝秋啊,哟,怎么看着又长高了。呵呵,长高了好,今年都十四喽。” 一旁正坐着楚明栋的儿子楚江笙,正好奇地拨动桌上的走礼,看见朝秋上前,文文气气地说道:“二堂姐。”朝秋捞起江笙就掂了两下,“江笙哥儿,你这又沉了,堂姐可都抱不动了。明儿让你时瑞哥带你去玩儿,现在去洗洗手,姐给你摘了草莓吃。” 江笙哥一听,想了想便道:“我等夏然夏晚起了再吃,他们睡不了多久的。” 楚江笙小小年纪就看着文气,有了好吃好玩的,必得想着跟夏然夏晚俩小的分享,这时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乐得朝秋伸出爪子好好揉了一番。 屋里头相继走出几个人,正是换完一身沾满尘土衣物的楚明栋。 朝秋忙叫了过去,一想到晚上一大桌子人吃饭,热热闹闹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楚明泉出门离得远,此时才赶到家里头,一头的大汗,等瞧着叶氏笑意盈盈地对着他,这心里就痒痒的,又甜丝丝的。他一直担心一大家子人上路会不会水土不服,还是耽搁在哪处,这总算见到了人,心里那块空缺立时就填上了。 叶氏看他衣襟子都湿了,不由睨了一眼赶紧说道:“快回屋里头去擦擦,我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这都快入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不合身。” “合身,合身,怎么会不好穿?”楚明泉忙不迭连口应道,颠颠地就被叶氏赶回了屋。 周幕迟远在几十里外,没到天擦黑是不归家的,这样一来大伙儿也便不去通知。修路到了最后关头,不说桃源城的人急了,就是那弩族的几百人也急得很。虽说漠岭对面的黑沼城已经在开工,可这边路不通,有些东西根本难以送过去,更别提这大周的一些个需要靠经验去实地打理。 等到一大家子人都坐在正屋里,吃着又大又甜的草莓,夏然夏晚几个在戳着草莓蛋糕,楚明栋这才乐呵呵说道:“杭城那里不用费心,全都交给了管事打理。大牛和采清两人在黑水城多呆上几天,先把桃源百货的货给打理齐全了,采清娘带着青淼哥儿也跟着他们俩留几日。” “怎么就赶在这一时半会儿,铺子里头也不缺他们忙哩。”楚明泉听完直应道。 叶氏抿了抿嘴,笑道:“这是好事,采清是又快添一个孩子哩。先前刚出门那两个月还成,精神气也不错。不过等快靠近北边的时候,又是吐又是犯酸水,好不容易到了黑水城,忙找了个大夫看,居然是滑脉。幸好这路上都是坐船的多,不然那马车非得把身子给颠坏。这不,我们本想都留在那儿等坐稳了胎过来,采清那丫头非得让我们先来,二嫂留着帮忙带青淼哥儿了。” 朝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心里乐开了。瞧着小桌子上坐满了萝卜头,时瑞姑且还能算一个,这再添一个都可以在一旁看打麻将、添茶水、瞎凑活了。 朝秋托着下巴一个一个看过去,话里不外乎是各自说着家里头的事。不知怎么的,李陶氏一个感慨,看着亭玉就念叨起来:“咱们这亭玉模样最是出挑,又孝顺又秀气,这一路都是靠她给我老婆子捏捏,我这才有这精神气,谁娶到亭玉是他的福气。这都十七了。得赶紧相一个啊,省的杭城那些个没品没相的老是拿媒婆上门吆叨。” 朝秋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大姐亭玉。见她脸上的神色虽是淡然,可眉间有丝淡淡的愁意。朝秋心里打起了鼓,自己和爹在桃源城这么些日子,家里头是有人上门闹过了? 叶氏本不想拿这些事烦楚明泉,毕竟听信里说大的小的都忙。亭玉的岁数是不能再拖了,可这心头的一块疼肉,没个好的万万不能托口出去。再者杭城的人几乎都知道楚家仙肴馆的千金云英未嫁,这不,一个个上门来,不管是读书的秀才。从商的公子哥,还是那七拐八拐打不着杆子的远亲讨的媒,零零落落一大堆。直教人看花了眼,也挑不出一个真心诚意的人来,俱是些看中楚家家业的。 说来楚明泉和叶氏心里都有了这个疙瘩,那还是朝秋去涂州的时候留下的心事。因为大牛和采清是一对好的,如今大牛做起事来愈发有样。好些个人看得眼红,有打那心思的就打起亭玉的主意来。这还是新的一批长工里头。老子是个厚实勤快的,可小子愣做起那上门女婿的梦。若非家里管事看的明白,早早地掐掉了两个人的心思,这如果稍微弄点名头出来,没得就把亭玉的名声给败坏了。 是而现在亭玉一听得提起自己的婚事,心里便隐隐觉得有些烦意。她性子淡,纺车织布都能坐一下午,觉得在家里照顾爹娘弟弟妹妹,还有姥姥都好,就是不想着嫁出去。 楚明泉听完,怔了几眨眼,便笑着说:“姥姥,孩子娘,你们也别愁。亭玉是个有福的,这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李陶氏心里头也生悔意,刚才说话太快了,现在楚明泉这么说赶紧就顺着话说下去,“就是就是。这桃源城是个好地方哩,我还以为这旮旯里是个穷得不见锅的地方,哪里晓得比那黑水城要好上几倍。” 楚明栋也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略略清楚了一番大概。 时间已经不早,差点就错过做晚饭的时候。朝秋忙拦住叶氏和李陶氏,拍着胸口保证自己能行,结果一拍就痛得要命,暗暗一想,老天,这不会是快长大了吧。 亭玉看着朝秋信誓旦旦的模样,不过有阿袖帮手,她也帮不了多少忙,索性就听话去屋里头躺一会儿,身子骨颠得有些酸,这一躺居然就舒服地眯了过去。 等到外头敲门时,已经隐隐约约听到周幕迟高兴的声音,席面都快开了。 亭玉拍拍头,这一睡居然睡过了头,心里顿生歉意。不过朝秋却笑嘻嘻地进了屋,走到炕边,忽的就把亭玉一扑,滚到炕里头挠着亭玉的痒痒肉闹了起来。 亭玉笑得岔气,拧了两下朝秋,朝秋这才收了手,吐着舌朝外头嚷道:“娘,娘,大姐要打我哩。” 外头叶氏轻快的声儿传了过来,“……就该打打你这皮猴子,这两年愈发在外头贪玩了……” 亭玉整好了衣服,头发有些乱了,朝秋忙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自己动手给她弄了起来,“姐,今晚咱们一起睡好不?这炕可大了,咱们院子有两进,十几个屋,之前就我和爹、阿袖住在这儿,现在你们可来了,院子立时就有人气了。” 亭玉嗯了一声,见朝秋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咂巴着真滑,不由地自己就夺过梳子来,“去去,被你这么一折腾,更加乱了。” 朝秋嘻嘻笑着,想了想,赶紧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来,拿出柜子里的箱子打开,给了亭玉瞧。 第二百三十八章 相聚一堂 瞧见朝秋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亭玉瞪了她一眼,“都快开席了,你还折腾什么。我这就快弄好了。” 朝秋满眼透出献宝的劲头,推了推妆台上的木盒子,揭开上头盖着的一块棉花垫子,是用来吸水保持干燥的。这一揭开,亭玉不由地微微张开嘴,连忙问道:“朝秋,这些东西你从何处买来的?不会是别个送的罢?” 朝秋头一拧,悄悄对亭玉说道:“姐,你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些面熟吗?你再看看。” 亭玉低头细细看去,小心地捏起一支红豆点荚白玉簪,雕工极不错,这浑然天成的白玉上一道如血的红,取了一排雕成了红豆,荚面与藤蔓相绞,全然没有一丝土气,反而显得灵巧可爱。 旁的几件也是差不多,喜鹊登梅如意簪,蜻蜓点水步摇,鱼戏荷枝螺钿,这一样样都是同一种手法,取的便是田园风趣的巧妙,与那首饰铺子里的款是两种风格。 亭玉神情专注地看着,脑子里蓦地闪过一道光,立时激动地拍了拍额头,“呀,这些不是我和娘绣的花样么?我说看着怎的那么眼熟,取了一副整图中的那些小样子,用这些玉石和金银做起来,怎么这般好看?” 朝秋笑嘻嘻地看着亭玉欣然的神色,夸耀道:“这些可都托了大姐的功劳呢。姐,你不知道,嘻嘻,我在这桃源城呀挖到宝贝了!” “什么宝贝?”亭玉有些不解,不过手上动作不停,将东西归整好。这玉最是轻脆,磕着碰着可就麻烦了。 朝秋咧开嘴笑了,附到亭玉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亭玉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难得地兴奋起来,忽的又道:“那玉矿……那地方虽然在漠岭北边的山里。可靠近弩国啊,这要是被他们听到了消息,那不是要坏事。” “这事就我和言璟哥两人知道,还有纪先生。”朝秋得意洋洋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若不是云刃叼了这东西回来,我也不会知道那靠近弩国的山脉居然有玉矿,那地方对弩国来说是道天堑,独拎拎的峭壁。我们也是花了好些日子来回取了条道,靠咱们这点子人根本开采不完,裸在外头的原石十个里就有两个带着玉呢。这下子可不用愁银子投到桃源城不知啥时候赚回本了。你可不知道。北地有十座仙肴馆的盈利都放到了桃源城的建设里头。言璟哥说了,这投入的银子绝不能教外头渗进来,到时候可是扯不清楚。若是皇上和大臣们哪天记起来。国库里拨了几十万两放到这里,总得收回利息,那时咱们想真正造一处世外桃源,可真就又栽到那官场的弯弯道道里头,忒闹心哩。” 亭玉瞥了朝秋一眼。低声道:“什么言璟哥,现在要叫殿下……还有别开口就扯到皇家里头,那可不是咱能惹的。别犯不敬的由头被人捉了。” 朝秋脸色懊恼起来,嗫嗫嘴道:“言璟哥现在都叫爹是义父了,这桃源城又没甚么关系,都是咱们自己人。再说要不是皇上默认了。你以为咱家能有现在这样太平,一早就被查得底朝天了。如今呀,咱们好好地开馆子。杭城那儿的田地且不用费心了,重要的是在这桃源城扎下根来。” 亭玉恍惚一下,心里也在挣扎,忽的就听到外头叶氏在喊:“你们两个做阿姊的怎么猫在里头不出门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快些来布菜。” “就来就来。”朝秋忙大声应道,捏住亭玉的胳膊摇了摇。“走走走,咱们去吃饭。我可跟你说了,有样东西你绝对没吃过。只是也剩不多了,等到了深秋入冬,我带你去那宝地,还有温泉呢。言璟哥说了,给我造一座宅子在那里,咱们冬天还能舒舒服服的,温泉也享受一番。” 一路走出去,亭玉只听得朝秋脆脆的声音,一晃眼从岭南回来已经四年了,朝秋都快赶上她的个子,脸蛋也退了婴肥,俏俏的下巴,精致的眉眼,似乎都透着一股子贵气。她也没想太多,只觉得朝秋出了门见了世面,愈发显得灵气了,跟着朝秋就去了正屋。 堂里不再摆那种大圆桌,根本不够坐。家里也没多少规矩,便摆了一张红木长桌,足有九尺,够坐下所有的人,还能把一群小萝卜头都按到特意打造的筒椅里。 堂上坐了李姥爷和李陶氏,李陶氏是推了好一番才忐忑地应承下。要知道下面可是坐了二皇子,五皇子,还有个郡主。喝!这些可都是皇家的人啊,换成以前跟别人说自个儿见过皇家人,谁都要笑掉大牙,可现在一个个还随着言璟叫她李姥姥。李陶氏不由地一张脸又是颤意又是红亮,忙热情地招呼几个人快些吃那带来的海货。想来这些孩子呆在桃源城,都没怎么吃过海味。 纪怀安与楚明泉和楚明栋互相碰起了酒杯,虽然他话不多,可总能在关键处说上一些点子和话头,几人倒是越喝越有些意犹未尽来。 时瑞一马当先,频频给几个弟弟妹妹挑好吃的。这桌上满满当当的好菜,摆在小萝卜们面前的都是软而易消食的东西。主食是白米饭,一桌子菜能看见松露鲈鱼,蒜苗炒腊肉,丝瓜豆腐汤,小煎牛排,切得薄薄的羊肉,碳烤蒜茄,酸辣土豆丝,笋片爆鳝段,小鸡炖蘑菇,羊杂小火锅,又有许多卤好的菜。阿幼更是将湖鱼虾蟹全搬上了桌,就连带来的海货都差点没地儿摆了。 李陶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简直要跟过年一样,吃着大家夹过来的菜,不停地说“好吃,你自个儿吃,姥姥怎的会跟你们客气”之类的话。 周梦瑶把着筷子,心里也是扑通扑通地跳。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坐满一桌的热闹。即使去宫里头赴宴,都是带着一身的规矩,吃着也没甚么意思。此时她左边旁边坐着朝秋,并几个小的一字排开,叶氏就坐在小萝卜们的下首。周梦瑶下意识看看右边,坐的才是周晟衍和周幕迟,倒也没什么规矩可言,完全就是按着方便坐下的。 朝秋用公筷夹了荷叶童子鸡的翅膀放到周梦瑶的碟子里,唇边绽着灿烂的笑意,“你吃一个,这童子鸡是我娘做的,最香了,全大周都没有这个味儿,我都馋了好久了。” 周梦瑶本来想说你自己吃的,不过因为满桌子的菜香都快串了,鼻子都闻不出哪样是哪样,可这鸡翅扯破肉的地方冒着白气,一股浓浓的肉香引得她咽了一下口水,到底没有忍住美食的诱惑,轻轻道了声谢,便夹起咬了起来,那味道渗到舌头上,立时咕哝着嘴道:“真的好好吃。” 一旁的夏晚大马金刀地护着面前的那小牛排,她是无肉不欢,况且吃到松露汁浇上去的味道,愈发不停了筷子。眼看二姐把娘做的童子*翅夹给了那个姐姐,不由就猴急了,可嘴里还啃着一块牛排,筷子也不用了,直接用左手抓着。倒是龙凤胎的弟弟夏然,今年已经三岁,文气的样子跟江笙哥儿有些像,不过因为经常被夏晚以大姐的姿态压制,此时只得转战烤羊肉。朝秋看得又想笑又想揉一番,夹了另一只鸡翅,放到了夏晚的盘子里。 夏晚嘻嘻露出大大的门牙,大声地说:“谢谢二姐。” 那童子鸡本就有三只,故而这边吃尽了也不会教别人吃不着。朝秋又夹了一只鸡腿给夏然,嘴里说道:“夏然赶紧吃,别理你三姐的护食劲儿。小煎牛排要不要,我给你夹来。” 夏然眨巴了大眼睛,嘴边露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朝秋从盘里夹了两块沾了许多松露酱的,冲他挤挤眼。果不其然,夏晚心疼得皱起了鼻子,不过还是豪气地一挥手,“我是姐姐,我大方的!” 时瑞见着有趣,也跃跃欲试去逗她:“那妹妹也让哥哥吃一块,还有江笙哥儿也要,我们都夹两块。” 夏晚掰着指头一数,这样一来鱼纹铁板盘子里只剩下五块了,顿时一张肉脸揪了起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周梦瑶全身的别扭劲都没了,一旦松了气,本性就露了起来,还想着一起喝酒。幸而叶氏早有准备,开了一坛果酒,现在正好拿出来倒上。 夏晚一看,也嚷嚷着要喝,被亭玉拍回了小肉爪,哼哼唧唧地啃起了牛排,牛气的很。 周晟衍虽然经常蹭饭,但没有体味过这般田园小家的乐趣,从老到小,坐得满满的,男人劝着酒,小萝卜们抢着食,几个姑娘时不时凑耳说上两句悄悄话,这般有意思的场面着实没有经历过。 周梦瑶也是拿眼神瞟周晟衍,两人对了一眼,齐齐想到一处去了。 等席面吃罢,已是月上柳梢头时。有了叶氏和亭玉的帮忙,朝秋和阿袖没费多少工夫就收拾干净,地也扫得亮堂。灶间的锅炉里烧了水,屋里不用通地热,将几个小的捉过来都洗干净,这才齐齐各找各的窝。 朝秋打了一个滚翻到被子里头,嗅着亭玉的清香,将脚蹭到亭玉那里去,不由地嘿嘿笑了起来。 亭玉一个瞪眼,“把脚丫子拿开,羞不羞的。” 朝秋跟条蚯蚓一样扭了扭,满足地打了个哈欠,“大姐,真好,你们都来了。”说完,原本热烘烘的脑子就有些发沉了,又是困又想多说几句话。 亭玉眉眼间软了下来,说起来也是好久没跟朝秋一起睡一个窝了,今晚便由着她,头倚着头,相继睡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心肝宝儿 这桃源城不过才建了一个镇般大小,主要是田地宽广,故而不过三日,刚来的几人都摸清了路。就是出门都得用马车、牛车,或是骑个驴,不然从地里头回到城里,天都黑了也没能走完。 楚明栋总算是得了劲,跟着楚明泉见了好一些匠师,哪一个不是在大周有名气的。他们兄弟俩一个木匠一个铁匠,若说在自己小地方里还能算上是一把好手,可到了这几位老爷子面前,那真就不够看。幸而两人脑子灵活,品性不错,得了几位老师傅的眼,这以后又不用再整天转着脑子倒腾那仙肴馆的事,一股劲钻到了匠坊里头。 如今仙肴馆生意完全不用主家费心神,有了一帮管事好手,一个个乐得做起甩手掌柜。毕竟杭城那儿都摸熟了,每天可以算的上躺着都有的吃有的喝。可说到底,都是做惯活的庄稼人和手艺人,还真不适应这衣来伸手的日子。一如楚明栋,自打进了桃源城,看着这般兴盛的干劲,只恨没早早地来,错过那么多出力的时候。人的脑子和手的活计都得经常打磨,不然那手艺可都丢了。 现在楚明栋跟着宫中退下来的御用老铁匠打下手,天天琢磨着一些好东西。可别说,有些东西比朝秋只知理论用法要活泛的多,加上牲畜的力气带动工具大件,大伙儿干起活来还真是省了不少力。不过半个月,已是跟那些师公小徒们混熟了脾性。 采清终于坐稳了胎,听得这边有宫中的老太医和弟子,那以前可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得起病的,这一知道消息,便慢慢地赶着路,终于也到了桃源城里头。青淼正是两岁爱玩的时候,许久不见江笙和龙凤胎。那是口齿不清地哥哥姐姐、舅舅姑姑乱叫一通。大伙儿瞧着有趣,都是米团般大小的人,可着劲乐呵逗他们。 楚家一大家子一旦在桃源城站稳了脚,最开心的便是这一帮小娃子们。几个都没有到学堂的岁龄,天天走街串巷、认兄认妹的。先时叶氏和李陶氏还担心他们走丢了,不过这桃源城里住下的,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五皇子义父家里头的孩子,愈发疼的不得了因而别看夏晚岁数不大,可那派头也不知是像谁的,在一帮三四岁大的孩子们中。隐隐有了大姐头的趋势。 这日一帮子小娃又出门掏鸟蛋去了,这矮竹林和芦苇地里有鹧鸪,不过竹鹧鸪比较凶。生性好斗,到了产卵的时候愈发性子躁。萝卜头里头不乏几个掏鸟蛋的好手,今天带足了家伙祸害了一片地,一窝就有十来枚。摸来三十几个,学着家里头烧饭的样子。偷拿了火折了点了一堆火,又是拿土豆烤,又是用竹签子插了河里的鱼虾,一个个都玩起来。幸而有几个*岁未上学堂的在,平日里也是做惯了活,这个时候发扬大哥的精神。让小的们坐远些,万一被火烫了那可是要被阿娘骂的。 竹鹧鸪的蛋烤了吃最香,淡褐色的外壳透着棕色的细点和浅灰色的斑。夏晚脑子最机灵。早早就摸清了二姐那些宝贝的酱料,那松露酱总算被她偷偷摸了一小碗出来,此时正跃跃欲试要烤个松露蛋给大家尝尝。 不过这里也没个锅,只有一个小娃子拐了家里的铁勺,夏晚咧嘴一乐。一脸兴奋地摸出一小罐冻猪油来,正色说道:“我觉得吧。要用猪油煎了才好吃哩。我今天带了酱,大家都可以尝尝,保证比上次小凌子烤的要好吃。” 这帮小娃子们个个都有些相信夏晚,便听她的话做了起来。 九岁的那个叫大伟的生怕夏晚会烫着,就说自己来做,她来指挥,这才打消了夏晚的念头。 几个人忙活了半天,第一次的没有把蛋翻身,一边烤焦了,不过拌上了那松露酱别提有多好吃。后头做的就熟练多了,大家吃完了这三十几个跟塞牙缝一般,还想回头去捉些来。夏晚眼睛一亮,指着对面红松树上正在窜的一只小东西乐了,“大伟,大伟,赶紧去把那松鼠捉过来,我要养一只。” 大伟抬头一瞧,瓮声道:“那个叫花栗鼠,最爱在白天儿出来摸食了。我家以前就住在松子岗,地里的菘菜、地瓜、栗子它都能吃,特逗。嘴里塞下一个,还要贪心地再塞一个呢。” 夏晚越听越有趣,恨不得立马就捉到手。夏然在一边扯了扯姐的衣裳,轻声道:“姐姐,你不能再爬树,上次娘都打你了。” 夏晚一听,懊丧地垂下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说道:“大伟大伟,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捉到它呗?晚上我请你到我家吃饭,满桌子的菜,还有海货呢,倍儿好吃。” 大伟摇了摇头,“这个东西灵的很。不过以前听得有人会用鸟蛋和红松果捉它,不过只要一次没捉住,那东西就记上了性子,说不定晚上还拿着松果砸窗呢,可记仇了。” “啊……这样啊。”夏晚看那松树上的跳来跳去,找一些去年秋天还未脱落下的松子,费了半天的劲似乎收获不多。不过那灵活的样子,看着挺欢喜的。夏晚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还是罢了,它能爬树,爬那么高高的,每天不用被它娘拎耳朵,自己还是不要捉它了。到时候花栗鼠的娘万一找不着了,那不是要急慌。就好像有回她带着夏然天黑了还没回去,娘和姥姥一个劲挨家挨户地找。 夏晚点了点头,“算了,大伟,咱不捉了。”看看地上一片狼藉,不过兜里还有一些从家里头挖在口袋里的葵瓜子,便寻了张大叶子,放在上头,招了招手道:“咱们走,留点吃的给它,说不定以后都还会来呢。我家里就有只猴子,叫葡萄,也是我二姐从山里带回来的,养久了就不肯走了。” 一群小伙伴们信誓旦旦地跟着点头,那猴子他们见过,可神气了。不过最爱跟着时瑞哥哥。现在听得娘说这桃源城有只大白虎,那猴子和大白虎是好伙伴,现在都不大见得着了。 几个人说一出是一出,不一会儿就去扯甜梅子吃,又采了野花和覆盆子。附近有一片桑葚田,正是出果子的时候,一个个呼啦啦朝着那头奔去,吃得满舌头紫紫的才回来。 等到快要吃午饭了,众人都散了,夏晚才带着夏然一路走回去。 那原先烤蛋的地方刚刚经过。夏然瞥眼看见一只老大的黄鼠狼窜过去,吓了一大跳。夏晚也是瞧见了,忙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一边扔一边喊:“别怕,这黄鼠狼不敢吃人的!看姐姐给你怎么赶走。” 夏然扯了扯胞姐的衣角,指着远处的一团小东西,说道:“姐,姐。你看,是不是那只花栗鼠?” 夏晚停住手,定睛一看,咦道:“是哩,这不就是我们放葵瓜子的地方呗!它肯定爱吃这个。” 夏然挠了挠头,看出一点门道来:“姐。不对啊,它好像爬不上树了,叫得也好刺耳朵。” 夏晚一听。赶紧上前去,结果那花栗鼠更加耸动了,扒着树脚拼命往上爬,只是前爪和后腿伤着了,怎么也爬不上。 夏然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提起那尾巴,放在手心。那东西一团就滚下去。 双胞胎姐姐看不下去,直接抄手捉住了,夸耀地道:“瞧,我捉住了。呀,有血。不会是弄痛痛了吧?” 夏然赶紧摇头,想了想说道:“刚才有只黄鼠狼,姥姥说黄鼠狼会偷鸡,我瞧着定是它想吃了这花栗鼠,被咱们给惊跑了。” “这么说是咱们救了它!”夏晚心中一股豪气,挺了胸脯就道,“走,咱们带回家里去,让沈哥哥给它治一治。”沈哥哥就是沈观书,此时在桃源城跟着沈老先生开了一家沈氏医馆,也算减轻了太医和徒医们的负担。 好不容易龙凤胎赶回了城里头,一身泥巴草屑也不打理,一脸兴奋地直嚷嚷看病看病,惹得正在蒸药丸的沈观书好笑不已。 夏晚扬了扬手里头的花栗鼠,已经被勒的差点没喘过气。 沈观书提了起来,又是叹气又是好笑,“亏得你没捏死了,你看这爪子和腿都是小伤,可你别把肚子给捏坏了,那都治不成。” 夏然也是点点头,他三姐一向手劲大,都不知轻重的。 两个萝卜头站在一块儿,那脸蛋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就跟金童玉女似的。沈观书看他俩全身上下的尘土草屑,衣襟处还有桑葚汁,不由笑道:“这花栗鼠就放在我这儿,你们赶紧回去吃饭。等下午我看着没事了,给你们做个笼子,你们再过来拿。” 两人点点头,肚子也饿得快,那鸟蛋和土豆只分到没多少,吃不饱,牙倒是被几个酸的桑葚给弄麻了。 这一回了家,叶氏一看,捉起两个就往水房里走,“这出去一早上是干什么去了……衣服也弄脏了,赶紧的去洗了换,不然中午的酸菜菇丁面不给你们俩放牛肉和卤鸡爪子。” 两个小的立马喊着“我洗我洗”,一溜烟地自个儿跑了进去。 等饱饱地吃完了饭,精神用尽了,便相依着睡午觉,醒来的时候正是朝秋去摘草莓的时候,两人又要嚷着跟去。 玩了一下午,几乎忘了那花栗鼠受伤的事。 李陶氏今儿不服老,去地里头拔草,回来的时候腰有些吃力。不过这里没什么药酒,亭玉便去了沈氏医馆里头买上一罐药酒和几贴膏药。 要回去之时,沈观书提了个笼子过来,说是夏然夏晚送来的,伤不算太重,不过也要好好养着。亭玉一瞧,想了想道:“还是麻烦沈小大夫先养两日,若是带回家去两个小的一上手,这小东西可就真的要遭殃了。” 沈观书想想也是,便留了下来。 桃源学堂里敲了放学钟,一窝子学生疯跑地往家里头赶,书袋子甩上甩下,乐呵呵地等着回去吃晚饭。 “花盈……花盈……快回家吃饭了——”桃源学堂附近,一个书生挨树挨枝地唤着。 只是到了点儿吃饭,花盈仍然没有回来。 宋世羽心里直觉得不好,可一想花盈这几日都是在外头自己打牙祭,估摸是遇上什么好吃的松子儿,这会儿应该躺在青苔上晒日头罢。这么想着,便揣着一颗翡翠心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 看着日头一点点下沉,那颗心啪啦啪啦碎了,一横心栓了门就寻心肝儿去。 第二百四十章 宋家书生 这学堂的位置正是桃源城的东面,后头是开阔的良田,不远处便是芦苇荡。宋书生顺着道往最近的那几棵红松寻去,来了桃源城的这一个月,几处地方他都熟稔,花盈虽是一只贪玩的花栗鼠,可脑瓜子灵的很,总记得回家。 只是现在日头都快落到西山下头,仍是不见踪影,宋世羽忧心忡忡地到处转,又不敢走远,就怕那小家伙什么时候窜回来了。 况且他如今成了桃源学堂的启蒙先生,又不能为了一只花栗鼠挨家挨户地问,根本就是两头抓瞎。 待到了天黑乎乎的,许多人家都关了院门。弩族已经走了,这广场上也少了些乐趣,故而此时城中除了更夫和守役,还有几个从外头赶路回家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沉重的步子压着青石板路,迎面冷风吹来,宋世羽一阵抖索,不由想起这桃源城夜里最凉,也不知道花盈在哪儿过夜。 “花盈,花盈,回家了没有……”宋书生回到了学堂附近的小院子里,唤了好几声都不见那小家伙跳到自己肩上来。这外头的风呼呼地吹,他的心也是哗啦啦地凉了。 这一夜是睁着眼睛直盯着窗口的位置,宋书生又是忐忑不安,又是安慰自己,一定是花盈跑远了忘了回来,晚上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了罢。 第二日正是旬假,学堂里不上课,宋世羽顶着一双兔子眼,从惊梦中醒来,慌忙起了身在屋里唤起来,仍是不见踪影。 这一下,他洗漱完顾不得吃早饭就出门去寻。外头专门给塾师们做饭菜的小李哥正挑着两篮包子馒头过来,一见宋世羽迎面走来便喊:“小宋书生,可是要吃包子?今个儿有辣汁豆腐馅儿的。素菜菇丁的,还有猪肉嫩笋的,都来一份?” 宋世羽嘴里泛涩,紧张地问道:“小李哥,你可见到我养的那花栗鼠?就是叫花盈的那只?” 小李哥手中正捡出三只要递给宋世羽,没头脑地应道:“桃源城这么大,那小东西跑哪里去溜达了咱怎么看的着?怎么?这是一早就出去没看见?” 宋世羽愣愣地接过包子,烫红了手心也不知,怔怔站在那里,“没……它昨晚就没回来。我就怕是在哪儿耽搁了。” 小李哥一直觉得这个书生有趣,那只花栗鼠也跟个人精一样,虽然丢了一个小东西。不过看宋书生受打击的神色,不由安慰道:“我说宋家书生,你宽宽心,小东西不都是在林子里过活的么?说不定是看见哪里有同伴了,就留在那里了。来。赶紧吃包子,放久了可就冷了,趁热吃。” 宋世羽哪里有什么心情,不过还是感激了一番,心里也想着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只是这都一个月了,也没见它留在外头。再说花盈是从小就跟着他。喜欢蹭暖被窝,这到了外头却不知会不会冻着。 小李哥挑着担子直接去了另几家小院子,这一排住的可都是塾师。包了食宿的,他就负责管这一块,就这个还能在衙门里头留了个职呢。 今日是初一,城里头有集市,大大小小的摊子整齐地摆在路边。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朝秋领着江笙哥儿做了一个风筝,夏然夏晚齐齐要跟着去放。朝秋想了想,便支了个主意:“要不咱们去春游罢?这都入夏了,咱们就踩踩春末的尾巴,带上炊具,咱们烤叫花鸡和肉串吃,我再带口锅,咱们就在外头涮麻辣烫。” 院子里头叶氏正在舀水,瞥了她一眼,“就你可着劲吆你弟弟妹妹,家里吃的好好的,偏要到外头烧着吃。昨个儿夏然夏晚的衣服可闻着有股子烟熏味,定是两人去玩火苗子过了,都是被你们几个大的给带的没正行。” 朝秋低头瞪了龙凤胎一眼,居然还有这种事!他们俩一见情形不好,便吱溜跑没了影子,徒留江笙哥儿抱着个金鱼的风筝,和青淼大眼瞪小眼。 自然野炊的事就作罢,朝秋又拿着剩下的竹条子扎了个小马给青淼,这一对只差一岁的舅甥俩便手牵手到院子外头去玩儿,约莫是寻龙凤胎汇合去了。 朝秋瞧着大姐都是忙着,便扯了亭玉过来,对她说:“大姐,要不咱们去逛集市吧!” 地里正是小麦浆穗的时候,已是黄灿灿一片,再过几日就要割了。亭玉在院子里纺着细面袋子,摇摇头道:“我没甚么要买的,你若是想去,便问问大家可缺了什么,到时候一并买回来。今日时瑞学里放假,叫他别顾着玩儿,把弟弟妹妹看好,帮爹去弄一下要用的农具。” 朝秋点点头,即是这般说了,她也不再勉强,在家里转了一圈,想想自己确实要添一些东西,便揣了钱袋子出门去。 周幕迟今日算是放了个休,路修好了,弩族那儿也做的不错,从黑沼城戍边处到桃源城的这头,来去要花上四五日,倒是比之黑水城的路多了一倍。不过等以后桃源城渐渐往里头开垦,想来整饬好了速度能减下不少。 这里朝秋一出门,周幕迟便瞧见了,听得朝秋要去逛集市,自己也停下手里琐碎的账册,跟着一同去添置些东西。再不久等麦子收了,地里可就要赶着种一季苞谷,这交接点尤其重要,况且又是桃源城第一次麦收,有些没察觉的问题要赶在这几天解决。 小团子们在渔老伯家里头耍,过了不久,夏然夏晚就被江笙哥儿到叶氏那里去告发了,原来夏晚鼓动着要到湖泊边上钓鱼。渔老伯自然知道夏晚这个小丫头鬼主意多着,说不定还要到浅滩处玩,这样更不肯把钓竿子给他们耍,那钓钩子多危险,一不小心可就扎身上了。 夏晚被叶氏给提溜回来,放到亭玉身边揽棉线,坐了没一会儿便扭来扭去,线没揽多少,反倒给亭玉弄乱了许多。亭玉是哭笑不得,只得告诫了夏晚一番才重新放她出去,言明可不许找那一帮小萝卜去水边。 还未到中午,叶氏把从天不亮就开始煮的粽子揭开了木锅盖,扎了一个已经煮黏了,尝了一口,咸淡正好,便全都掏了出来,十二个三角粽扎成一串,正是六种馅儿口味各两个。 看朝秋还未回来,叶氏不由拍手说道:“这趁热早些送出去,朝秋那小丫头怎的还没回?莫不是在集市上忘了着家了罢?” 亭玉弯起嘴莞尔笑道:“娘肯定等不到她的,这回的集市热闹着呢,赶在收麦子前多添置东西,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叶氏想想也是这个理,便不去管她,数了数包了差不多有三百多个,都是昨儿一起弄的,分分也是够了,若是自家不够吃到时候再做就是。这样想着便道:“亭玉,你那细面布先别纺了,到时不够就去铺子了买就得了。这手可得护好,这都是大姑娘了,没得在家里还做的一手的茧子,咱家也不缺那个银钱。” 亭玉低低嗯了一声,她不过是觉得闲的慌,除了绣花样子,就是缝缝补补。家里头沾油水污垢的都不教她碰,说是这快许人家了以后去了婆家有的要吃罪,现在就在家里头好好养养。 她一想到这个,心头便觉得堵。有时看着青淼哥觉得像采清姐那样也不错,大牛姐夫如今能帮着家里头,又不用离得远,天天能见着爹娘,这多好。 只是亭玉心里头知道缘分就是这样,哪里说想怎样就怎样,不过是求着拖一日是一日,可日子不等人,一下子就飞走了。 亭玉收了纺车,揉揉脖颈,听见叶氏嘀嘀咕咕的在点分粽子的人家,便笑道:“娘,远一些的我帮你去送罢,省的你不放心家里头的活。” 叶氏一听,也觉得好,等朝秋是等不到了,趁着热送出去,别人中午还能拨出来吃,便应道:“那好。这些是给那几位老师傅的,靠着城东那头,你拎着篮子赶驴去,一共有七家。哦,对了,得匀三份给时瑞的教书先生送去,这过节可不能忘。我再添三串,你也给那几位先生挨着送去。” 亭玉核对了数目,便点点头,提着两个篮子垮在院子外的驴身上,牵着就往城东那面走去。 这每条街巷的路都宽广的很,横纵交错,亭玉挑着最外沿的近道一路走去,正是靠着湖边的芦苇荡。那些还未砍去的松樟有的有腰粗,有的笔直冲天,这旁边建起的屋舍倒不像是新的那样,隐隐有些深庭宅院的味道。 一路走过去,顺道将几位住得远的老师傅分了粽子,这才顺着道去学堂那里。 还未到学堂,前头红松下隐隐有呼唤的声儿。亭玉仔细一听,好似在叫着哪家的小丫头回家。她莞尔一笑,想着夏晚那个淘气包,每天都得寻出门捉回来,心也软软的跟这糯粽似的。 宋世羽垂头丧气地垮了肩,忍了又忍,那股酸楚从喉头泛上来,心里倒不是对花盈一去不回的失望,只是担心它是出个万一。 轻轻的风拂面,宋书生呆呆地看着湖面,蓦地一叹,语气里透着无限的落寞,“花盈……你去哪儿了,怎么就忘了回家……” 亭玉走在十步开外,听着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是丢了什么人,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已亭亭 一旁的驴子被轻轻勒停,亭玉有些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多管闲事。正巧那宋世羽转身,一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亭亭的姑娘,旁边跟着一头乖顺的驴子,一人一驴正好奇地看着他。 宋世羽不由涨红了脸,心头那股悲呛陡然吞回肚子里,大着舌头道:“姑……姑娘,你,你在看甚么。” 亭玉被抓了个现着,定了定神,看清那人后蓦地一问:“你可是小宋先生?桃源学堂的塾师?” 宋世羽下意识点点头。 大家都爱叫他小宋先生,有的也叫他宋家书生,是而面前的那个姑娘认得他,兴许是接孩童下学时见过自己,倒能说的通。 亭玉唇边逸出一丝恬静的笑意,用手指了指篮子,说道:“我正是去寻你的呢。我是楚时瑞的长姐,这粽子是我娘教我送于你的,吃着应个景。小宋先生是现在拿去,还是我送到学堂里头?” 宋世羽立时明白过来,刚才唉声叹气的,应该是被这楚姑娘听到了,不由有些羞赧,忙摆手道:“我这就回去了,多谢楚家婶子,这怎么好意思?” 亭玉笑了,“还有两位塾师那儿我要去,一路走去顺路呢。”说完便没拿出来,这油沥沥黏哒哒的,哪里能直接给他提着。 宋世羽很不好意思,有些手足无措地跟在驴子的后头,怕走的近教人看见误会,便站到五步之外慢慢着走。 亭玉心里觉得奇怪,方才听小宋先生在喊什么人,可她上回听得时瑞说,宋家书生是黑水城有名的书生,当年十五岁就中了乡试魁首,可是黑水城第一位解元郎。而且听得人是个大孝子。只是亭玉现在偷偷瞄去,有些傻趣的样子,见人就红脸,倒不像那些个甩头甩脑张口就是之乎者也的书生样。 只是这宋书生心性若童,却也是个苦命的,眼看着就启程去参加第二年的春闱会试,宋母却是病倒了,还硬生生瞒着儿子不说,只教他快些启程赶路。 宋世羽先时还未察觉,出了黑水城后心越来越慌。总觉得自己错了什么,这离赶路还有半月,怎的现在就叫他离家了?是而宋世羽还是回家去看上一眼才放心。却不想宋母瞒着他在染衣坊里做活,得了痨病。这一下他又如何会放着宋母一人在家,便将所有攒下的银子买了汤药,一心给宋母治病。只是这痨病又哪里是几日能好的,在床上躺了许久。他便错过了赴京赶考的时候。 会试三年一次,宋家为了治病已经欠了许多银两,别说再接着赶考,就是给宋母买药的钱都再也没地可借。宋世羽一边上街练摊子写书信挣些银钱,家里的柴火都是出门去捡的,吃食大多是东家匀出一些。加上自己的解元郎的身份有官府的补贴,好不容易熬了两年,宋母渐渐便好了一半。只是身子虚得根本不能下地做活。 正值前路无盼的时候,听得黑水城百里之外的漠岭被官府开荒辟地,饶是黑水城都比往日热闹起来,又有那家桃源百货的铺子开了起来,许多招工的活都是从那儿发布的。宋世羽听得桃源学堂要征三名塾师。束脩月结,一月便有一两银子。他心里颇有些意动。又怕宋母一人在家无人照顾,便没去应征。只是过了几日,宋母却是偷偷地给他报了上去,又是解元郎的身份,一下子便录进了。 这般一来,宋世羽只得一个人独自启程,咬牙借了二两银子给家里置办好了柴米油盐和宋母的药,收拾了个小包袱带着几欲翻烂的书册就上桃源城来了。 亭玉自然不知这些事情,她不过听了别人说了两句,此时看到宋世羽眉头还是打结,眼神时不时飘到周遭的树丛里,也不知在寻什么。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冥冥中也不知怎的,好似自己能帮上什么,亭玉鼓着勇气问道:“小宋书生,我听得刚才你是在寻什么?” 宋世羽一怔,眼里滑过一丝落寞,点点头道:“我家花盈丢了,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这都一晚上没回来了。” 亭玉觉得好生怪异,花盈?听着似乎是个小姑娘的名儿,便下意识问道:“花盈有几岁了,长什么模样,在哪儿走丢的?” 宋世羽心想多一个人能问问也好,连忙说道:“三岁了,从来都跟我一起睡,不爱别人碰它的头。特征是屁股后头左右两点小白花,跟别的花栗鼠不一样……” 亭玉那愈来愈红的脸色陡然僵住了。 先前还以为是小姑娘,这一听,敢情是只花栗鼠啊。又一想夏晚夏然送到沈氏医馆的那只,她都忘记去拿回来的,忽然觉得有些可能,忙问道:“我妹妹捡了一只摔伤腿的松鼠,现在还放在沈氏医馆里头养着呢,你去看看,是不是那只?” “啊!真的!”宋世羽惊喜地叫出声来。 亭玉略一思索又道:“我也不能肯定,没怎么仔细看,不知是不是你的那只花盈。”说完,亭玉心里陡然有些好笑。这花栗鼠如何分雌雄?她倒还真是不知。小宋先生还真是个呆子,有些傻里傻气的,不过那较真的样倒是挺有心,对一只花栗鼠也这般好。怪不得时瑞那帮小子嘴上说小宋书生特好欺负,倒没有人真去捣蛋,不过是开开玩笑罢,看他现在这眼睛亮闪闪欣喜的模样,亭玉心底里隐隐希望可别弄错才好。 走不过一条街,便快到了学堂,亭玉自然知道他的急切,便开口道:“小宋先生,你可以先去医馆找沈观书沈小大夫,就说是夏晚捡的那只,我告诉你的,他定会给你瞧的。” 宋世羽此时收了急咧咧的样子,强装着镇定,摇摇头道:“这不行,医馆里人多,若是被别人听左了话,没得误了你的名声,还是等楚姑娘办好了事,我远远跟着就好。” 亭玉心头一拧,还真是个呆子。算了,且由着他自己急,将最后两串送到塾师家里头,那边的宋世羽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偷偷吸气,只等着亭玉办好了事去医馆。 亭玉不是第一次骑驴子,先前好一阵害臊,不过她不会骑马,出门能骑个驴也能少走好些路。看宋世羽的急样,便快些赶了起来,前头一路领着朝医馆过去。 沈观书不在,正是医馆里的药童支了手,一看见亭玉就笑:“楚阿姐,你的那个花栗鼠真逗,今天腿大好了,就开始吃东西。脸颊子塞得鼓鼓的,偏还想再填进去。” 亭玉赶紧叫小童去拿来,小童有些不舍,但也知道这是沈大哥吩咐的,便将整个细竹笼子交给她,顺手还递了一包金疮药粉和花生仁。 亭玉道了谢,瞥眼看外头宋书生在原地垫着脚,又不敢一同进来教人看见,便笑了笑,提着笼子就走出了医馆。 走到栓驴子的地放,旁边没甚么人,宋世羽便跟了上来,一见亭玉手中的笼子,便叫了一声:“花盈!” 那笼子里的花栗鼠吱吱发出尖脆的声儿,似乎在回应一般,亭玉看的好不神奇,问道:“你认出来了?” 宋世羽双眼亮晶晶的,赶紧点头:“正是花盈!多谢楚姑娘,不然花盈可就在外头吃苦受罪,说不定……”说到这里,宋世羽忽的就弯腰拜了一个大礼。 亭玉吓了一跳,赶紧一让,将笼子递过去,“小宋先生可别这样,受不得。我回家了,这药粉你收好,每日换一次。”说完,不等他一而再地道谢,赶紧牵着驴子回家去了。 宋世羽开了竹盖子便心疼不已,又记起什么,抬头看去,人已经走远了。背影纤细,若荷尖初露,人已亭亭。 花盈似乎有感觉地吱吱叫了两下,宋世羽蓦地脸就红了…… 亭玉一到家,朝秋便跳了上来,递过一块麻糍糕叫她吃。夏晚夏然围着周幕迟蹦啊跳的,抢着要他手里头的粉团人偶。那边江笙哥儿带着青淼乖乖地跟在李氏的后头递东西,亭玉看的心头暖暖的,冲朝秋一笑:“没想到来了桃源城,这边倒比杭城更自在些,这几个都快玩疯了。” 朝秋一边吃着雪白的麻糍,一边笑:“我与言璟哥说了,在城里头办一个幼童园,有那没空带小萝卜的,或是因着农忙怕孩子贪玩碰着磕着,都可以放到幼童园里。反正小孩子们都喜欢在一处做游戏,热热闹闹的,只上半天的学,到时候又是桃源城的一大亮色。” 亭玉笑着嗔道:“就你花头经多,哪里会有塾师愿意带一帮三四岁的孩童?”说完这句话,却又想起一个人,不由下意识摇了摇头。 朝秋转了转眼珠:“姐,要不,我推荐你当咱们这片区的园长?现在可是官设的呢,怎么说你也能算当上女官了!” 亭玉脸蓦地一红,用手指头轻轻点了一下朝秋的额头:“还女官呢!快些帮娘去打点,爹可是快回家吃饭了。” 夏晚在一旁早就听见了,此时噔噔噔窜过来绕着姐姐追问什么是幼童园,什么是园长,她也要当女官,直教满院子的人都乐不可支。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吃货状元 看着大家都是在笑,夏晚不依了,昂着小脑袋吼道:“我以后一定能当上女官的!” 朝秋看夏晚插着腰的气势,更加乐了,连连说道:“是是是,这里谁不知道夏晚可是最厉害的了,连老渔头爷爷家里的孙子都听她的话呢,人家可是五岁了哩,咱们家夏晚最有出息了!” 江笙哥牵着青淼的小手,这两人也跟着凑头密语:“嗯,夏晚的拳头可硬了……还有夏晚比我能多吃一碗饭呢,力气也比我大……” 朝秋哈哈笑了一通,家里的小霸王此时也听出什么味道来,可她从来都不哭,只是怒了说:“哼,你们不信,你们不信!我到时候就和夏然上学堂,也要考个状元给你们看看!” 时瑞正从外头提着一篓新鲜的大螯虾进门,听到夏晚叉腰的气势,一脸巴巴地说道:“咱们家要出女状元啦?夏晚,哥哥给你捉了又大又肥的螯虾,中午咱们做麻辣的吃不?” 夏晚本得意洋洋的,一听要螯虾,立马就欢快地蹦过来,大叫着:“哇,好多呀!我要麻辣的,油焖的,还要茶炒虾仁。二姐,二姐,你再做一个上次吃过的炸虾卷好不好?” 朝秋抱着肚子在笑:“敢情咱家的是吃货女状元!哈哈哈。” 夏然摸着脑袋悄悄地问江笙哥儿:“吃东西也能当上状元吗?” 江笙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不定夏晚姐姐是要当上状元了。殿下哥哥不也是一边笑一边点头么。”夏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隐隐就有一种也想要跟姐姐一起当状元的想法。只是他吃不下两碗饭啊,肿么办。 听着最有权威性的江笙小舅发话了,青淼立时就耐不住了,扭扭捏捏地跑到夏晚面前奶声奶气地道:“姨,青淼也要,要状元。要吃虾!”青淼最近稍稍分的清叫什么,只是夏晚毕竟只大他两岁,经常还是错口跟着江笙叫姐姐。 这边几个小的在悄悄示好,许诺把什么好吃的给夏晚,得了未来女状元的肯定,几个人又拉着小手回屋分麻糍去了。 亭玉不由好笑地上前接过时瑞的篓子,看着满满一筐,都是在船上浸了两天吐过脏的,想想又拿到井边的木盆里用竹涮子洗了一通,就怕几个小的吃了不干净闹肚子。 叶氏听到外头闹呵呵的声音。出来一瞧,见亭玉小心翼翼地捉起一只螯虾,捏住尾中的那一片一抽。又把头给去了,忙上前过来:“去帮娘洗地耳,这些让我来,小心夹了你的手。”说完就把亭玉推到一边去净手。 朝秋忙拍了拍手过来帮忙,只是那满盆子都是张牙舞爪的。着实伸不下手去,看着特别渗人。正值阿幼拎了一大条黑鱼过来,看见叶氏在弄虾,忙上前道:“我就说时瑞少爷太心急了,一提了竹篓子就跑。这东西让我来弄,小心伤了夫人的手。” 一句话把叶氏弄得有些羞意。“叫什么夫人啊,叫我婶子就好。” 朝秋嘻嘻笑着,她也看出娘对这个不顺手。忙说了一句:“娘,让阿幼弄罢,他对这个最擅长了,捞海货一看一个准呢,这些都是小意思哩。” 阿幼嘿嘿笑了两下。见阿袖从灶间出来,对了一眼。难得地害起羞来。 朝秋转了一下眼珠,捂着嘴嘻笑着,看着阿幼熟练的动作,不由想起当初的时候:“不过海边有海边的好。那次的象拔蚌,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蚌肉了。以后再去涂州玩时,咱们都去那海沼地挖,上次我和沈哥哥挖的可是最多的哩。” 不远处帮着搭把手的周幕迟竖耳一听,心里的念头滚了个来回,不由决定多抽出时间来陪朝秋,似乎到了桃源城自己只顾着快些修路建城,两人呆一处的时间愈发少了。 周幕迟下意识看了过去,想了想,不久就是及笄了。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必定是要大肆举办一番,只是今年唯有在这桃源城里,给她准备一个及笄宴……大家都来给她庆生,她必定会很高兴。 至于象拔蚌…… 周幕迟皱了皱眉头,蓦地又松了下来。 以后,等以后自己能带着朝秋去涂州,一定好好陪她多挖一些……比沈观书要多…… 楚家宅院的院脚去年造基时就因着地势留栽了一棵榆树,春天里榆钱都被摘了下来蒸食尽了,此时枝叶繁茂,在日头的照射下投出斑斑点点。井就在三步外,竹椅凳子摆着,阿幼麻溜地理虾,阿袖在一旁汲水。朝秋坐在院子朝阳处的花架下,拿着根树枝在画些什么,周幕迟得了空走上前一看,似乎是之前提及过的幼童园的样子。 朝秋一抬头,抿嘴一笑,招呼周幕迟坐在一旁看:“言璟哥,你看,我想要搭个滑梯,可是得劳烦林师傅的手艺。还有一些玩耍的,我们一起想想,既能让团子们玩的好,又能锻炼想象力……唔,不知我说的你明白不?我可不希望他们这般小就开始背之乎者也呢,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乐趣,多多开动脑筋,以后咱们桃源城出去,个个都比只会读书的状元要强呢!” 周幕迟夸赞了两句,自然说好。 阿幼一边看一边心中叹息,这院子里都是楚家的欢声笑语,只可惜了少主全然不知主上的心意……他偷偷瞧了两眼朝秋的侧面,愈发感叹起来。若是……若是主上还未改容,此时眉眼间都能瞧出几分相似来…… 阿幼心里有些犯沉,被阿袖弹了一脸的小水珠,整个人都醒悟过来。见被抓个正着,刚想开口说他可不是对少主有啥企图,却不料那木盆里一只大螯虾狠狠地一夹,惊得阿幼差点大叫了起来。 阿袖忙丢了木瓢子,伸手往虾头处一按,咔嚓就把大螯给折了。阿幼扁着嘴有苦不能言,偷偷瞧没人看见,只得自己抱着手指哀悼。 忽的面前递过一瓢清水。阿幼怔怔抬起头,立时露出两排白亮亮的牙,忙将手指浸到里头,想想又画蛇添足说了句:“阿袖你真好。” 阿袖一斜眼,看阿幼那笑嘻嘻的模样,不知怎的也扯出一丝笑意,心想从小到大在一块,就是个胎记她也清楚无比。不过……若是阿幼嘴门子不牢,给少主说走了风声,她第一个就拿他开刀! 说起来。端午一过,转眼就是夏至。 地里头割了麦子,种了苞谷。打麦场上高高的麦穗,每一家都是等着队。周幕迟马不停蹄地率了一帮子人记数目,比较各处的收成好坏。等到了最后,就连工部几个老爷子都惊掉了两把胡子。 这黑土地的产量居然足足多出了两倍! 这要是放在大周其它地儿,那可是一亩顶三亩啊。一帮子退下来的老师傅都惊动了,不管是工匠还是修水利的,个个都吆喝着要开几坛醇酒庆贺一番。 这里第一季小麦收成刚入册,那边已经有加急快信送往镐京。 朝秋有些激动又满怀骄傲,她的收成也不错,试验田里大多数都种活了。这以后不愁供应不上北地的新奇蔬菜。果树苗长势都不错,就是越冬有些难说,还得要细细打理整顿。到时暖棚子可是最要紧的。 这些且不说,桃源城心广场处已经搭了棚摆上了流水宴,各家各户都自凑了份子,楚家包圆了鱼货,叶氏的酱菜水平征服了许多婶子伯母。一个个都想着要跟她学上一番。 等到开宴的时候,夏然夏晚几个最开心了。绕着桌子跑来跑去。这桃源城没甚么未出阁的姑娘不能抛头露面的习俗,都是将门之后,个个或多或少带着一些爽利,亭玉也有些兴致地跟着出门,不过还是没有去太热闹的地方,光看紧几个小团子就已经提足了神。 那边夏晚从一个箩筐里抓了个鲜桃子吃,亭玉正想上前叫她洗手,蓦地一个小东西窜到自己的肩上,吓得她整个人都悚住了。 后头一声大着舌头的道歉连连:“对,对不住……花盈快回来,你腿才好怎么跑人家身上去了。” 亭玉莞尔一笑,回头一看,正是汗湿涔涔的小宋先生。 宋世羽一个急刹车,眼睛唰得一亮,一颗心又开始咚咚跳了起来,果不其然那张脸又红彤彤的,还被一个蹦跳着跑过的小娃子取笑:“先生脸红喽……先生偷看人家大姑娘喽……” 宋世羽又是急又是摆手,最后尴尬地只得朝着亭玉傻笑。 亭玉垂眸看了看肩上吱吱乐着的花栗鼠,伸手掏了一颗花生给它,花盈立马就双爪抱了过来,牙一啃就掉了一些木屑,吭哧吭哧就咬到了花生仁,左塞一颗右塞一粒,鼓着脸蛋充起胖子来。 宋世羽怔怔地看着,心里又隐隐觉得花盈是个好样的,讨得了楚姑娘的欢心…… 只是这念头一起,自己又觉得好似做什么对不住人家的坏事一般,脸颊陡然发烫,一颗心更加如捶鼓一般,咚咚咚快要跳出嗓子眼来。 就在这时,时瑞忽然从背后叫了一声:“先生!咦,大姐,你怎么在这儿。先生是在看我大姐么……嗷嗷嗷,我要去告诉二姐……” 亭玉忙羞红瞪了一眼,“别胡说,时瑞,赶紧去看着弟弟妹妹。” 时瑞眨眨眼,嘿嘿笑了两下忙跐溜去捉那对捣乱的龙凤胎了。 亭玉这时才定了定神,朝宋世羽颔首,把花盈从肩上摘了下来,下意识瞧了那屁股墩的地方,还真的各有一点小白花。想起那天宋世羽抱着树如同喊不着闺女的模样,亭玉忍不住低头就笑出声来。 人群里的宋世羽看得呆住了,被别人撞了也不知,还倒过头来一个劲道歉,闹了个笑话。 第二百四十三章 庆丰鱼年 “宋家书生,今个儿也上我家里头去吃席面,我家那小子皮的很,我都管不住他……这学堂里可是给你添麻烦了。”撞人的大叔爽朗地笑道。 宋世羽忙谦道:“不会,阿成很有灵气,读起书也很快就懂,以后必成大器。” 那大叔脸上愈发笑了,谁听见先生夸自己儿子不开心,忙道:“托福托福。借解元郎的吉言,我家小子也沾个书气。这明年可就春闱了,宋家书生可是要提前赶考?” 宋世羽听到解元郎这称呼,很是不好意思,偷偷瞥了一眼几步外正在摆弄的亭玉,接口应道:“同我娘过完年就从黑水城上京,到时桃源学堂里会安排新的塾师。” “解元郎可得拿个榜首哩,听得你爹当年便是考得了会元公罢,那可是咱黑水城第一位走出去的官哩……哎,可惜了……”宋世羽他爹虽没得乡试的第一,可上京却是得了会试魁首,当年可是给黑水城长了多大的名面,只是在赴任途中病逝,徒留宋母和幼子一双人举步维艰。 成大叔蓦地一拍头,讪道:“瞧我说什么话,我家也是黑水城听湖镇的,不过与你家隔了好几个村。你家里头别担心,不说有村邻看着,我娘也能帮衬上一把。不过宋家书生,我觉着这桃源城不错,若是这活能定下来做长工,听得还有屋舍和田地分,只是得自己去开荒。这可是大活路哩,今年麦子收成一亩顶足三亩,我是下定了心,也把家里的大哥小弟们一同叫来好好干一场。宋书生也打算一番,虽然还未赶考,先将你娘接过来,这边医馆……啧啧。都是上头下来的哩,医术那是不用说,而且药钱比黑水城便宜,左右邻里都不错。” 宋世羽点点头:“多谢大叔,我回去就好好想想。” 大叔手上有活,笑应了两句便挑着箩筐走了。 宋世羽心里头有些意动,这桃源城他也算熟了,确非上头下来的官员求个政绩以助官途,居然是皇子亲临,封地开荒。照这个样子下去。黑水城必定是一大要塞通地。这以后不仅是富了黑水城,桃源城更是难得的北地粮仓。如果明年春闱能进榜,他心里头隐隐希望能拜职于此。不仅仅希望能让家乡在自己手中富足起来,也能真正为黑水城考虑,防止一时的兴盛而生出诸多不利之事。富盛必乱,人心浮动,陋习衍生。这是不变的道理。 正在思虑之间,花盈跳了一跳,抱着花生仁重新回了宋世羽的肩上。宋世羽这才知道自己走神了,忙睁大眼睛搜寻着亭玉的身影,走了十来步见她还提着篮子在摆寿桃,刚鼓起勇气要说一句。那边响起夏然奶声奶气的声音:“大姐、大姐!三姐她又要吃寿桃……刚刚那个吃了一半就不要了……” 隐隐响起夏晚教训夏然的声儿,那边呜呜两下不服气后再没吭声。 亭玉应了一声,这周遭人来人往的。再站一会儿就引的别人注意那个呆子书生。看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小宋先生果然还是跟方才那般呆着,亭玉抿唇一笑,便转了身穿进了人群里。 宋世羽慌得往前走了两步,再见不到人,心里很是失望。刚才明明能有机会说话的,自个儿嘴巴又犯堵。 宋世羽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撇见花盈一脸很享受的模样,忽的第一次对它心生羡意起来,不由托着花盈轻轻叹气:“总得问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好……花盈啊花盈,你能帮我问问吗……肯定不成,你不会说话,我能说话却不会说话,楚姑娘定是觉得我笨透了……哎。” 停了一停,宋世羽懊恼地转身,冷不丁地一阵手忙脚乱,又是咧嘴又是大舌:“楚,楚姑娘,你你你,怎么在我身后!” 亭玉耳朵有些烫,看了一眼宋世羽,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粉糯糯的桃子,递过去:“这是给你的。”想想又加了一句,“是我妹妹种的,今年不多,不过明年桃源城春暖之日,家家户户都会有桃花开了,桃子也会多起来。” “嗯,是,桃花,桃花拂玉面,又是一年春。”宋世羽又觉得这太轻佻,忙改口道,“桃花好,酿酒最妙。桃子更好,令妹真能干,听学里老塾师说这桃源城许多妙处皆出自她手。还得谢谢令弟给我的一坛罐头,书上只知岭南荔枝,原来是这般滋味。我亦是贪食了,不过这罐头极不错,省却了多少物力与人力,此中大善啊。” 亭玉歪了一下头,忽的笑道:“小宋先生,你不结巴了。” 宋世羽讶异地张大了嘴,脸腾地就烧了起来,“我,我,也不是经常结……结巴。不不,就是同姑娘说话的时候,就、就……”宋世羽猛的就闭嘴了。 亭玉实在忍不住就笑出声来,若莲朵怦然绽放,将桃子朝他手里一放,转身就轻快地跑开了。 宋世羽握住手里头的桃子,满个脑子都是方才那个微笑,重重地击在他的心头,只觉得好像真的看到了漫天桃瓣芳菲,一个桃子紧紧捧在手里,再舍不得吃一口。 因为是第一年办庆宴,许多都没有什么章法可议,加上这边有两个皇子一个郡主,还有诸多退下来的老臣匠师,手下们都把前首的几桌拾掇出挑,其余的都是沿着街道顺摆下去,大多都是铺面自己分摊的,也不要别人出多少,图个乐呵。 桃源城此时已有六千余人,修路的兵卒已经回营复命,不过这里大丰的喜讯传到京里,加之弩国黑沼城已初具良田福地的模样,想来这漠北也不会再起战争。到时林家将营便能逐步开拔至此,十万大军带上眷属,不消说这桃源城是座粮仓宝地,亦为大周培养今后文武将才的圣地。 今日桃源城可是喜气洋洋,学里放了假,孩子们都闹翻了天。 这边欢声笑语,周梦瑶有些消沉。昨日收到来信。瑞王妃的痛疾又犯了,怕是受镐京变天的影响。周梦瑶近来学了许多滋补药膳,还真学到一味上好的滋补方子,只是里头需要一味雪莲,必得是新鲜的,用独特的手法治过,药效才能发挥到极致。 瑞王妃的寒症已是多年,身子很虚,变天之日骨痛比之常人难忍。平日里都是用好药养着,如今药效已不比从前。只是这雪莲是难得之物。必得在雪山高处才生长的出来,况且这雪莲因具毒素,炮制时需趁未枯萎时除去。不然依旧是饮鸩止渴。 这两个月,周梦瑶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已是十七,再不能无忧无虑恣意下去。除了地位之外,她是皇家之人。第一便不能左右父母和皇室的心意。只是现在,因着周幕迟细心照顾,又表明了必会如亲兄长一般对她,这样说来她何尝不知自己心里隐隐松下的那口气。处久了,那心思反而渐渐有些变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本自己坚定的喜欢之态,似乎更偏向于对兄长的依赖。这个从小最和气、陪她看蚂蚁数星星的五哥,何必一定要缚在一根红绳上。 况且。又非两情相悦。 楚朝秋是个好人,她也不想当那个恶人。她周梦瑶还不屑于为了一份懵懵懂懂之意,而抛下自尊与自爱,去求来一份自己都不再坚持的婚姻媒聘。 只是镐京之中…… 父皇定是生气了。 周梦瑶咬住嘴唇,坐在屋顶之上。托着下巴看不远处热闹的场面,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面上无甚多表情,不过一行一举之间,果断干练,从不拖泥带水。 “纪山……哼,这没趣的人,一天到晚跟着那纪先生,也不知一身武艺是做甚用处的……居然比五哥还厉害。”周梦瑶自然认得他,不自觉地随着纪山的走动暗暗发着呆。 纪山近日心中颇烦躁,眼看着大局已定,离明年之约越来越近,主上为了开启阵法费了大半年的心力,又不肯让自己去向少主求得生死果护养蛊王。这桃源城看似宁静兴荣之态,别人又何尝知道,为了能保少主今后在桃源城安全,也是与周幕迟的等价交换,将这桃源城布下易攻守的大阵。不然,这漠岭看似围盆之地,实则也是处困龙之局。 现下已经入夏,诸事停当,纪怀安终于松了口气,他亦是隐隐期待主上能与少主相认。只是如今看来,只怕主上根本不忍心打扰她的恬静日子。 心中正翻来覆去地想,纪山背后一凛,借势将周身命门处遮住,猛地回头直直看去。 那股探究之意居然是从不远处的屋顶上投过来的。 周梦瑶,大周郡主。 纪山心中一松,想想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暗暗嘘了口气,又觉得刚才自己定是太过狠厉,便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实在做不出,只得作罢,重新忙碌起来。 坐在屋顶上的周梦瑶此时才发觉自己屏住呼吸,手也下意识抓住了瓦砾,懊恼地一拍,怨道:“这么凶做甚么……哼,果然是个没趣的!都二十多了,一看便是娶不到妻。”周梦瑶作气吐了吐舌头,看一眼又怎么样,刚才那眼神好似要吃了自己一般。 远处的纪山看似不再看她,不过他眼力非凡,对周梦瑶刚才吐舌的举态看的一清二楚。唇语亦是能辨清一些,似乎在说自己……娶不到媳妇? 纪山板了板脸,有些陌生。 媳妇这俩字,在他脑子里从未有过。 不过他有妹妹……纪山脸色缓和下来,想到留在涂州的阿筝,不知是不是又偷偷回了云莱洲……虽然那个人并未在那决死之战中下狠手,自小把阿筝当成公主养大,可阿筝却偷溜出来找自己…… 纪山不由有些心痛,亦有些骄傲。他们纪家的忠卫,从来都是为云莱州国王室而存。即便父亲最终没能护住云妃,可少主毕竟活了下来,他一定为纪氏满门忠烈,助主上夺回那个位子。 想到此处,心中愈发坚定,眼底是看不出的深意。 第二百四十四章 长明灯烛 朝秋一个人在药房里头小心弄了许久,终于将山谷中的诸数仙果炼制成丸。小心使得万年船,她一直觉得这仙果灵液到紧要时刻,液态总是个弱处,如果处境危险,最好制成丸药,快速不易察觉。 在药田学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懂得如何熬制丹药,自然是诸番试验以保药效才敢下手。待将一半仙果做成药丸之后,已是朝霞满天,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整一天的时间。 朝秋净手出了自己的药房,见家里没甚么人,一拍头直道:“昨儿是丰收宴,今日还在做事罢。”说完这个便把心思转回方才的药丸上头,暗暗计算着,自己一共得了两百多丸,分作二十瓶,除了给爹留着以备家里不时之需,还得记得给言璟哥留几份。也不知周晟衍的病是如何,听得沈哥哥说是自胎毒而出,病入骨髓,无药可医,平日里居然用毒压制。朝秋光是想想,便难以想象那样一个看似恶趣味带着深谋的人,居然忍得这百般苦楚。怪不得她有时觉得周晟衍脸上明明是在笑,可那笑中带着萧索之色,显少有柔和畅快之时。 说到底,她是个心软的人。这桃源城没有人会害她,相反,有言璟哥在,这倒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相处这般久,朝秋自然对这些人心生亲切之意。一来自己能解决别人的痛苦,却因为害怕惹祸上身始终不敢拿出来,心中早有不安。昨日又瞧见郡主眼底的低落,原是瑞王妃的寒症犯了,全身疼痛难忍,若是她自己的亲娘这般,早就将这仙果给叶氏服下。 朝秋原本欣喜的心不由有些惆怅,怀璧其罪。又良心难安。尤其是看着亲近之人那般痛苦,这份煎熬实在是难以诉说。 正发着呆,阿幼搬着东西进来,见到朝秋,忙笑道:“二小姐,你出关啦!嘿嘿,正巧,主……纪先生也出关了,你要不要去瞧瞧,这都快两个月没见着了。”说完便小心翼翼又有些紧张地看着朝秋。 朝秋正揉着脖颈。一听阿幼这般说,便道:“纪先生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去雪山当神仙了呢,我这就去看看先生。”刚跑了两步。忽的想起什么,黑宝石般曜亮的眼睛眨了眨,忙转身回头去了药房。 阿幼呆站在原地,手中的筐子沉,忙放进屋中。心里暗暗想着,若是主上看见少主必定很高兴。这一回主上整个人的血气都散了半身,如果……如果少主能把圣物给主上服下,想来不久就能好起来。 阿幼颇有些期待,脑子里又忽的飘过阿袖的眼睛,恍如做坏事被抓到一半。懊丧地拍拍头,心道阿袖不会怪自己罢?可他看的心急啊,这都快两年了。主子还不急着道明,他都快急死个人哩。 况且他隐隐知道,离云莱洲的时日愈发近了,只要大业复兴,那么阿袖一定也很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见到凌爷爷了。阿幼想到这里,自己先歪楼了……记得小时候去黑珠岛要买一副最好的黑珍珠链子给阿袖。他没带够钱帛硬说那黑珍珠不好,差点就闹大了。幸好,凌爷爷给暗中化解了,不然被他爹知道,必定要狠狠上一趟家法。 阿幼蓦地又垂头丧气,那时才知阿袖爷爷是黑珠岛的岛主啊,可到时候自己若是上岛去求亲,不知道凌岛主会不会揪住当年的糊涂事不松口…… 阿幼一个人忽而喜意忽而叹气,整个人陷入一种上门求亲不得遭受百般刁难的意境里去。不过正主阿袖是一点儿不知情,那傻小子都没开过半句口,阿袖又如何知道他的念头。 不得不说,阿幼全然忘记了这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就是阿袖到底会不会同意,或者说人家一颗芳心还不知道萌芽没有…… 朝秋出门之时,故作轻松地拍拍脸,手里拿着一坛子桃花酿,想来纪先生这么出门,又是去雪山那种地方,身子肯定落了寒气。 朝秋心里这般想着,待真正见到纪怀安之时,满脸的诧异都止不住。 这,这才两月未曾见,怎么会一下子……若膏肓之态? 纪怀安吃力地从躺椅上坐起来,见了朝秋,脸上泛起笑意,又有些苦笑,“是不是吓着你了,无妨,就是养几日便会好的。” 朝秋轻轻嗯了一声,喉里说不出话,心里剜疼剜疼的,手里的桃花酿都握得指骨有些发青了。 纪怀安见她脸上惊疑未定,招手让她过来坐下,细细看了半晌才笑道:“朝秋,你可是要及笄了,我从雪山上挖得一块寒冰给你,这个对你应有用处……最近可学了什么?你的果林子可还好?听得纪山说你要建一座幼童园,这个主意挺好,不过别光想着让他们玩,有些东西最好跟五皇子多探讨,这以后桃源城必是文武之地,不如就从小教起……” 朝秋半垂着眸子,纪怀安说一句,她点头一句。 眼睛直直看着他的手,苍白可见血筋,透着不正常的红丝。那原本挑断手筋之处,似一条丑陋的蜈蚣般爬在腕处。脑中回想起初见纪怀安时的模样,那股彻心痛意再一次袭上心头,心中愈发止不住那股战栗,啪嗒两滴泪滚了下来,溅在桃花酿的酒坛上,顺着光滑的瓷壁缓缓移了下去。 纪怀安本是疲惫,可是朝秋坐在一边,精神不错,一如每个父亲一般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只是等见到朝秋居然掉了泪,心头一颤,忙道:“这是谁欺负朝秋了?告诉先生,我必定好好教训一番。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朝秋忙急急抹了泪,重重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在这里很开心。就是看着先生这样……先生一定很苦很累罢?你先休息,我去给你做些好吃的来。这,这桃花酿,你可以喝酒吗?不,我另做些滋养的粥品来。你等着。”说完,朝秋再坐不下去。把桃花酿往桌上一放,人就跑远了。 “这傻姑娘,说走就走……”纪怀安心中一叹,脸上不知是喜色,还是寂寥之态,眉心处止不住的疲惫。他的云珏……雁夕,你可看到了,珏儿就在他身边,好好地长着,越来越像你……只是为何愈是到了要回去之时。心里隐隐有些悸意,一切了结之后,又该去哪里寻你…… 不知何时。纪怀安沉沉闭上了眼睛。 身上盖了一条棉絮薄被,朝秋提着食盒来之时,他才从梦靥里醒来,脸色愈发苍白。 朝秋扯了一丝笑,“先生。你也不怕着凉,困了便去房里睡就好。这要是染了风寒……我给你做了鲜粥,还有几样开胃的小菜,今晚我陪你一块吃好不好?我爹和我娘他们都被邀走吃席面去了,这回麦收可算是让大家定了心……” 纪怀安自然说好,纪山不见踪影。不过朝秋知道纪山的本事,也不再问,端起食盒子往屋里走。顺便把外头的东西给搬进来。 天已经抹黑了,灯烛的光亮将屋里照得暖洋洋的。 朝秋摆好了饭菜,一同坐下来开席,看着桌上的灯烛若有所思道:“蜡烛再亮,也亮不过白日。也不知道有没有夜明珠这种东西。唔……如果有什么能发出很亮的光就好了,一到晚上就昏黄昏黄的。” 纪怀安吃着朝秋做的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听她咕哝这些话,说道:“这世上,夜明珠自然有。不过珠光之荧比不上长明灯,风雨不催,亮若白昼。” “长明灯?”朝秋歪着脑袋想了想,脑子里似乎抓住什么,赶紧问道,“真的有这种东西?可以燃上千百年不熄灭?” 倒是纪怀安颇有些意外,握着瓷匙的手轻轻拨动碗中的粥,说道:“朝秋听到过这个?” 朝秋脸色一干,只好甜甜一笑:“我自己想的,长明长明,自然是永久不熄。只是风雨不催,难道真不怕水浸吗?” 纪怀安望着朝秋的神色愈发柔和,看着她满眼的好奇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着实有些好笑,心中微动,手不自主地抬起,欲想摸摸她的脑袋,只是才伸出半寸便作罢,“小朝秋不知道我从何而来吗?我想五皇子定是与你说过的。这世上不为人知之地,远比世人书中所列愈是无穷尽数。”说完,夹了一筷子牛柳放到她堆得高高的白米饭上。 “先生……你,愿意跟我说说云莱洲的事吗?”这话音刚落,朝秋的小心脏就噗通跳了起来,烛光盈盈,她似乎看见纪先生眼底的化不开的柔意。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正是从纪怀安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她一颗心都紧巴巴的…… “好。”简简单单一个字,听在朝秋的耳内,恍若吊桶沉入水井中一般,终于触到了水面。这半年多来,她有时做梦会想起身上的谜,不过在桃源城的每一日都过得充实无比,渐渐就忘了之前兴起时想要揭开的谜面。 只是到了真正有人与她撕破那迷雾层层的一角,又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直到嘴里充斥着尖椒的辣味,这才醒悟过来,将一颗心收拾得干干净净,一边吃,一边听纪怀安断断续续地说着。 “若说云莱洲,必先说一说山海经卷中的不老神山……远古有大道飞升,捏诀腾雾,玄门甫以阵法入世,然人间修道者必是少数,故而云莱洲的传承便是云家老祖画地为阵,大隐隐于南海诸屿……长明灯虽未现世,可深海之中却有鲛鱼,以妙喉骗得渔夫救之,然又杀之。老祖擅踏海之术,长明灯的油膏便从鲛鱼得来,传之千年不灭……这些都是云莱洲古籍中所隐之传。然则,实际上今日的云莱洲再无那些怪力乱神之论,千岛万屿劳作渔耕,与常无二。唯有一座天曜城,悬于海上,飘渺不可寻,那就是云家帝王之城……” 第二百四十五章 身世一角 楚家院子里,叶氏看着院门口,心里有点点荒,不由念叨:“这孩子怎么还不回家?都这般晚了,可别扰到纪师傅。” 楚明泉喝得有些醉意了,酒气熏上脸颊一片红通通的,听到叶氏的话只是笑:“纪先生今天刚回来,咱家朝秋定是要待上好一会儿才归家。” 叶氏到底还是不放心:“都十四了大姑娘,天都黑了,就算只隔了一条街,我这心里头还是不踏实。咱们知道朝秋是什么脾性,可别人看见多不好……”越说越觉得想出去等着,家里头今日都出门吃宴去了,这会儿他们哪里还没吃完饭的?不是出什么事了罢?这么一想更加不安心了,提脚就想出去寻一寻。 楚明泉搓了搓脸,忙说道:“孩子娘,我去我去,你回屋看着夏然夏晚,他们也偷喝了两口酒,现在只怕要闹上一通呢。让亭玉早些睡去,我这就去纪先生家瞧瞧。” “那可得早些回来,看着点路,喝了那么多酒别迷了眼……”叶氏不由紧着嘱咐道。 “省得省得。”楚明泉挥了挥手,这就迈着大步小步出了院门。 这巷子各家院门处都支了灯笼,一路走去倒不是很黑。夜里的凉风吹来,脸上又烫又烧,楚明泉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看清了路,拐进右巷里,依稀还能听见几家院子里头的洗涮碗碟的声儿,还有小娃子不肯睡觉捱了骂。楚明泉酒兴正起,走起路来也有些摇摇的,想起自从来了桃源城的点点滴滴,人又过得活泛有劲,不由有些恣意起来:“农家腊酒……丰年留客……莫笑我胡醉,图贪半晌欢……”好些年没拿起过诗文,念了两句自个儿倒先酸的笑了起来。 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被灯笼的光照得晕长,楚明泉很快就从暗里看出了人影,忙三步两步跑上去,嘴里说道:“朝秋啊,怎的这么晚才出来?没叨扰到纪先生吧?来,把食盒给爹,爹帮你提着……” 楚明泉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这才觉得有些子不对劲,看着朝秋有些愣神,半垂着眼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忙伸手摸了摸朝秋的额头,又扶到自己的额头上,纳闷道:“头不烫啊。闺女啊,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哩?” 朝秋闷闷地抬起头,慢慢拖着步子,嘴里幽幽说道:“爹,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神仙?” 楚明泉被朝秋没头脑的一句给弄懵了。拍拍自己的头,答道:“神仙嘛,自然是有的。不然庙里和道观里头还会有人去求拜?爹以前在海上哪,虽然嘴上并不求着海龙王保佑,但心里还是敬着的。谁也不晓得,或许这些就在咱们凡人看不见的地方。正看着咱们哩……哈哈哈,或许许多都是无稽之谈,不过秉着善念。做自己应做的事,这日子啊,总归是顺的。” “善念……”朝秋默默重复了一遍。秀气的两道眉毛不知不觉就舒展开了,只是又一想到自己的猜测,心还是沉甸甸的。一时间看着楚明泉摇晃的背影怔怔的。 云莱洲,天曜城。长明灯……或许,仙果也应该生长在那个神奇的地方。 她隐隐觉得,纪先生正给她剥开秘密的一个边角,只需要轻轻一揭,便是真相大白之时。 可是她愈发迷茫了。 先前以为,自己大有可能来自云莱洲某处密岛上,不为外人所知罢了。这原本的佛珠也不像是爹所说的那样是捡来的,必定是自己身世的来历。还有心口处的图腾,体内不知种下了什么东西,居然能救自己一命……甚至有些时候面对阿幼阿袖时,她隐隐能感觉到,自己能明白他们俩的衷心,那是一种自心底的孺慕,没来由地教她安心。 还有,纪先生…… 纪怀安,怕并不是他原本的名字罢? 只是她心中暗暗将他当做亲人一般对待,那是一种难以诉说的亲切,仿佛本应该就是这样依赖他。 可是,这是多么荒唐……纪先生是在杭城救下的,那般重的伤,并不是假的。若非有仙果,只怕早已经……朝秋猛地甩了甩头,跟着楚明泉的脚步前后踩着高大的倒影。 她扭过头,看着巷子远处的那盏微弱的灯,孤寂,寒冷,这桃源城到处都有家,爹娘、姐姐、二伯一家、姥姥他们都来了,心头早被亲情填满。 可是,纪先生呢? 他一个人,从云莱洲那样神秘不知的地方出来,是不是为了重新回去,才帮言璟哥一步一步筹谋? 夏日的天空繁星闪烁,不时滑过流星,瞬间消逝。 “云莱洲啊……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纪先生与我之间又是什么人……”朝秋跪坐在床前的窗口处,呆呆地看着天上自言自语,“你若不是我的亲人,那必定是有联系的。不管如何,朝秋,当下才是最重要的。爹,娘,姐姐,时瑞,弟弟妹妹……还有言璟哥……真希望桃源城就是那个世外桃源,没有纷争,没有压迫,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也好。” 她只是异世的一缕孤魂,好不容易过上了富足的日子,有田有地有馆子,还能快活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烦恼。可是若这份幸福建立在别人的隐瞒之上,必定有他们的道理。是保护也罢,是所图也罢,朝秋心里非常清楚,有时候阿袖阿幼欲言又止,明明知晓一些事却不能说出来,尤其是阿幼,好几次脱口而出,怕早在不知不觉间,那些人已经寻得自己了罢? 是他吗? 如果不是,又何苦帮着自己家建起这偌大的仙肴馆家业?说来自家不过是占着个新鲜奇特罢了,管理能力不足,无门无路,何以能教他这般对楚家上下? 朝秋想了许久许久,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荒唐的念头……也是真的是那样…… 第二日起床时,朝秋便觉得鼻子有些堵住了,喉咙干疼的很。起来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喝下,这才感觉精神好了一些。只是眼睛有些酸涩,昨晚翻来覆去很迟才睡过去,今天的眼皮子就发肿了。 等出了门,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到亭玉便问:“爹和娘呢?怎么不在家?” 亭玉揽了揽手上的彩线团子,说道:“去糕点铺子里帮忙了,有家要办喜事,糖球红糕那些都从咱们家铺子里买,这不人手就不够了。” “喜事?是谁家的呀?”朝秋捡了一颗肉粽一边剥着一边问。 亭玉想了想,“记得东榆街那边的金石头家吗?卖角梳的彩衣要嫁过去了,你还去摊子上买过一扇桃木梳的,记得吗?” 朝秋点了点头,坐在亭玉身边慢慢吃起来,看着她又在打络子,似乎很少出门去,便开口问道:“姐,你咋不多出门呢?这桃源城比不别处乱嚼舌,也能交上一些要好的朋友。再说咱们这菏泽街住了好些青年才俊哩,总有几个能看上眼的不是?” 亭玉一嗔:“就你晓得事。” 朝秋想了想又有些担忧:“姐,你不会是……也不舍得嫁吧?” 亭玉被朝秋说破了心事,不过正是自己的妹妹,旁边也没什么人,原本想掩过去的心思也有些淡了,半晌,点了点头,“……不嫁也好,等时瑞娶媳妇还要好些年,娘一个人在家里操持,根本就忙不过来,还有夏晚夏晚那么小……” 朝秋听亭玉这么说,想到大姐已是十七,虽然爹和娘嘴上不说,心里已经急了。女孩子一过十七未嫁,那就算做老姑娘了。可朝秋心里不以为意,十八岁才刚刚成年呢,殊不知在遥远的时空里多少奔三的姑娘们还未嫁人,不过宅必剩嘛。 想到这儿朝秋不得摇摇头:“大姐,虽说我也觉得这样是对的,可爹和娘不这般想呀。一等到了时候,必得还是要寻个人家的。咱们都是俗人,也怕悠悠之口。这之前,至少得寻个真正喜欢的人。不然盲婚哑嫁的,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哩,选错了人,那可就是坑一辈子。” 亭玉顿了顿身形,看了一眼朝秋,接着问道:“朝秋……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朝秋猛地一咳,老天,虽然她心理年龄很大,可到底只有十四的姑娘身啊,“大姐,你可别这般说……反正我就是跟你提个醒呗。宅必剩啊宅必剩,难道你情愿爹娘听别人说谁谁家的后生人品不错,学识不错,手艺不错,家里和气……就这样的话谁都能讲,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清人心和人性。我希望以后的姐夫是个知冷知热的,我的姐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长姐,绝不能亏待了……” 手里的粽子已经吃完,朝秋眨眨眼,看亭玉有些羞恼,可眼底却是已经听进去了,她赶忙站起来,留了她一个人继续打络子,想想应该去摘几根黄瓜回来给娘和姐姐敷个脸,或者拿大白菜叶擀一擀直接敷上也可以。 正这般想着,夏晚却是从哪里钻了出来,看着朝秋偷偷地捂嘴笑,后头别别扭扭地站出来夏然,显然是被带着的。 朝秋招了招手,捡起一根柳条就开始编花篮,“你们俩个又做什么坏事了,过来跟姐姐说说。” 夏晚哒哒哒跑过来,睁大了眼睛问道:“二姐,大姐是不是要嫁给小宋先生了呀?” 朝秋一怔:“谁?哪个小宋先生?” 第二百四十六章 白粥萝卜 夏晚一本正经地看着朝秋说道:“是时瑞哥哥说的,小宋先生偷偷看大姐哩,大姐还对他笑了呢。” 朝秋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会儿确实不知小宋先生是哪个,学堂里的塾师她也没见着过,天天就往田里和铺子里来回溜达。如今猛地听到夏晚这般说起,心里起了意,“夏晚,跟姐姐说,你这话还跟谁说过不?时瑞哥哥是在哪儿说的?” 夏晚得了准,立马活灵活现地扮了起来:“就是那天在城心办席面,大姐分桃子呢。时瑞哥哥看见大姐给了小宋先生一个桃子,我听他一个人嘀咕的,说是石头家的哥哥就是偷偷看彩衣姐姐,买了个梳子就把彩衣姐姐娶回去了。小宋先生现在也偷偷看大姐了,是不是也要把大姐娶回家?” 朝秋一脸若有所思,又听得夏然补了一句:“……柳石街刚进学堂的大林哥说,小宋先生是个好先生呢,不会打板子,还会讲故事。他还养了一只花栗鼠,哦,就是上回我跟三姐一起救的那只,放在沈哥哥那里治伤呢,是大姐把花栗鼠还给小宋先生的。时瑞哥哥说的不对,应该是大姐先跟小宋先生说话的,大姐还给了他一个桃子,难道是大姐要娶先生吗?” 朝秋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想想说道:“这个事就咱们知道好不好?先不跟别人说,知道不?” 夏晚歪着脑袋转了转眼睛,说道:“爹爹和娘也不许说吗?” “对,一个都不说,咱们悄悄地帮大姐看看小宋先生,看看他到底好不好,好在哪里?还有什么坏习惯……若是告诉了大人,那么就没咱们的事了。对不对?”朝秋一脸笑眯眯的,“大姐对你们最好了,她的事咱们也要好好地帮忙,是不是?若是你们答应二姐,二姐就给你们烤最好吃的蛋糕。” “还要大虾!牛柳!”夏晚忙不迭地叫出声来,伸手短短肉肉的手指数起来,“羊肉夹馍,蜜汁鸡翅,蟹黄汤包……” 朝秋越听越觉得像是在背菜谱一般,笑着将夏晚给捏了捏肥脸。“不许再数了,就一个条件,只能换一样。” 夏晚好不纠结。包子脸鼓鼓的,权衡利弊之下才一脸悲痛道:“那就牛柳!我要吃炒得嫩嫩的,要浇上二姐你那个松露酱的,还要黑椒的,一定要挑最好吃的尖椒。不要太辣也不要不辣。” 夏然在一旁深有所感地点点头。 朝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哟,我家的两个宝儿~真不愧是仙肴馆的小少爷和小小姐。看来以后就靠夏晚和夏然帮着爹打理馆子啦,我们都可以享清福呢。” 夏晚从兜里摸出一支毛笔,昂着小脑袋说道:“不,让弟弟去打理馆子,我要当女状元!” 朝秋和夏然对了一眼。难得一起露出膜拜的眼神。 家里居然还有个一心要当女状元的,还不得把她给供起来。 过了一会儿,夏晚见二姐果真开始挑尖椒了。兴奋地又蹦又跳,带着夏然又风风火火地出门找时瑞哥哥去了。二姐说了,让时瑞哥哥也不许说呢,他们得跑腿去传信。 朝秋将中午的菜都挑了出来,满满一大篮子。又出门去肉铺割了新鲜的猪肉和牛肉,并着大骨头都带了回来。 这牛骨浓汤先放到小炉子上熬透。免得一时半会儿来不及。爹和娘都在铺子里忙活,朝秋也不要亭玉帮忙,自己独揽了灶间的活,把吊在高处的篮子放下来,摆足了二十个馒头放到蒸笼里,再焖了白米饭,这才开始切菜。她本来就起的迟,也不怕烧早了,先将费工夫的几样菜做好,这才开始将牛柳放到淀粉里码味。又一想纪先生气血虚弱,舌蕾必定是无味泛苦,除了一道黑木耳和小炒油菜,又做一道木须肉,糖醋排骨,酱汁焖猪蹄,再来一份菇丁豆腐汤。等把这些忙活好之后,米饭已经喷香了,最先回来的是下学的时瑞,一到家便止不住嚷:“好饿好饿,二姐,今天吃什么菜呀。哇,这么多,嘻嘻,都是我爱吃的。” 朝秋翻出食盒,将带给纪先生的菜装好,其余的盛到盘中端进正屋,对着猛吸香味的时瑞道:“去铺子叫爹和娘回来,还有让弟弟妹妹洗了手再进屋。” 时瑞放了书袋子,一转身就跑出门去。 天气正热,也不怕菜冷了,朝秋擦净了手,跟亭玉说了一下,自己提着食盒出门送至纪怀安那里。昨天那些恍恍惚惚如同神话故事一般的传说,她想了一夜,虽不敢相信真有那样的奇迹存在,可自己都莫名其妙地来了这异世,还有那神奇的仙果来历,这些都教她不得不信,也许这个异世真有过什么羽化飞仙也不一定。 自然,她想过便一笑了之,当下好好过日子才是最为重要。 譬如白粥一碗,也许觉得寡淡无味,如果有一叠子腌制的酸萝卜,那滋味立时就美了。可若是给一叠甚少见过的鲍参翅肚当做配菜,只怕过犹不及。诚然她还想过这仙果也许就是哪个修道的神仙留下的,可那又如何,自己还是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些太过虚无缥缈,种田便是种个踏实,美滋滋的日子才是真正的人间乐事。 这一去,昨日本有些恍惚的神色全都散了,朝秋笑意盈盈地将食盒给了纪山,自己先回家去了。 楚明泉和叶氏有些晚才回来,匆匆吃了饭又出门去赶工。朝秋左右无事,点了点下巴一笑,便跟着亭玉进屋里陪她说话。 旁敲侧问地说了一些话,弄得亭玉都有些起疑心,朝秋这才期期艾艾地住了嘴,托着下巴心里头想主意。 日子就这样悠哉地过着,朝秋远远地见过宋世羽,一见之后才发现居然是个童心未泯的书生,这还真是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过听得是个孝子啊,还是黑水城的解元郎,想来也是有些底子的。只是……会不会又是一个井叠庄的金秀才?不知宋母又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毕竟都是听别人嘴里说的,好话一箩筐,坏处是一个字儿都不提,除了家徒四壁,似乎这宋家真个是清清白白,人口简单,和气温顺的。 朝秋有些忧心,似乎大姐又不再出门,唯有她使了些招数让她去送送东西,那宋世羽在学堂里做启蒙塾师,闲暇时便是读书写字,两人只有那么一两次碰见,一个脸红通通的说不出话,一个又只是颔首萍水相逢般。朝秋一颗心都急起来,这到底有没有来电也不知。 不过半个月,叶氏便有些发觉自家闺女不对劲了。 她心里头想了想,朝秋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肯定是麻烦事,不然总是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这莫不是……叶氏心里一凛,仰头看向隔壁的院子,一棵银杏碧幽幽的,一缀就像一把把扇子般摇着,清幽宜人。 只是那院子里住着的人…… 叶氏心口依然抹不去的忧色。 再没有言璟哥儿了,他是大周的五皇子,那是皇家的人,婚姻大事……又如何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且不说她看在眼里,朝秋这丫头虽说没心没肺的,可还是很依赖他,虽然嘴里还叫着言璟哥,可叶氏心里头明白,只怕这丫头确实把人放在心上了。而五皇子……她那时一心将这孩子当做言璟哥儿,满心的欢喜,却不知居然是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 叶氏脸上心头有些苦笑,孩子们的事情,她左右不了,甚至连亭玉都没能给她觅一个好后生。在杭城里头别人家早对自家知根知底,都是冲着仙肴馆来的,难以求得良婿。这缘分,究竟是个什么时候? 朝秋今日有些纳闷,已经是上炕歇息了,娘却拿了一双新纳的鞋子过来,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又问到言璟哥身上去,朝秋这才觉得不对劲,抓了抓耳朵问道:“娘,你这是要问什么就说呗,我哪里会不告诉你的?瞧把你弄得连问我鞋合适不都两遍了,等我明日给言璟哥穿一穿不就知道啦。” 叶氏一瞪眼,提着的心却是有些放了下来,微微叹气道:“娘这不是想着,你都十四了,该是个大人了。以后啊,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到处串门子。不过你这孩子也没个数,又是学种药材又是跑动跑西的,谁的女孩儿像你这样碌心的?” 朝秋睁大了眼睛:“娘,这些话不是你想说的吧?我怎么听着有些子别扭哩?” 叶氏糊不过去,觉得这心真没法子谈了,一跟朝秋说话这话头老是蹦歪了,便缓声道:“娘看你这些日子,心里头似乎藏着事,眉头时不时蹙着,娘也是担心你这丫头,现在还取笑娘这番苦心。” 朝秋哦了一声,心里便明白了最近因为在想宋世羽的事,又不知如何去黑水城真正打听一番,这才愁的很。此时被叶氏道破,虽然没有正中要题,不过倒还真是被说中了一半。朝秋想想这半个月来打听到的和自己看到的,小宋先生还真是个童心未泯且读书好的呆子,说他呆子就因为明明是个满腹经纶的解元郎,可一遇上大姐亭玉,整个人都笨到地里去了。 不过被叶氏这么一说,朝秋也觉得时候到了,装作叹气的样子幽幽说道:“娘,我原先打算过些日子跟你说的……可你这么问了,我只得先说了,你可别怪我起先不告诉你哩。” 叶氏略带深意的眼光瞥了她一眼:“你说,娘听着。”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出乎意料 朝秋心头一阵闷笑,又觉得自己这般乱打探,毕竟也没爹娘做事牢靠,兴许别人都是哄小孩呢,这样便拉着叶氏的手说道:“娘,你跟我说说大姐呗,你觉得她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喜欢啥样的人?” 叶氏起先努力听着,这又发现朝秋把话头给转到亭玉身上,问的还是她的心病,本想说这不是问你有什么心里话么,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沉沉一叹:“你阿姐脾性最温顺,从小到大也是过足了苦日子,也就到了你爹当上大船的二副家里头才宽绰起来。那时亭玉也都快十岁了,想想过了这么些年,家里头是越来越好,可亭玉这亲事……到底还是耽搁了。穷家见真心,说的正是这样。”顿了顿,也觉得跟朝秋说这些不合适,又问起来,“怎么提到你阿姐身上了?” 朝秋不由眨了眨眼睛,抿嘴笑道:“我这事就是跟大姐有关哩。大姐性子这般柔顺,有些事都往心里头藏着,久了苦的只有她一个人。不过娘你最近没发觉,大姐也时不时会一个人笑笑么?她心里也许没喜欢上什么人,可大抵还是碰上了教她高兴的事。” 听着朝秋这般颠倒无序的话,叶氏沉吟半晌,到底还是做娘的心,算是明白过来,不觉大吃一惊,脸上又是一喜,忙压低了声儿问道:“朝秋,可……可是你看见亭玉喜欢上什么人了?” 朝秋倒是摇摇头,“不是喜欢不喜欢,而是那人合适不合适。大姐心里头也许还没往那个上面想呢。” 这下子,叶氏的心提起来了,急问:“究竟是哪家的,娘可见过?” 朝秋偏头想了想,点点头道:“见过。就是桃源学堂教授启蒙的那个宋家书生。” “书生……”叶氏提着心想了半天,这才记起来,远远的见过两次面,看不真切,她一个妇人家也不会盯着别人看。听得邻里闲来说起这桃源城的种种不凡时,便提到过连桃源学堂的启蒙塾师中有一个,还是黑水城的解元郎呢。 莫不是以后要考取功名的罢…… 这么一想,叶氏心里不知是甚么滋味。 饶是仙肴馆的家业再大,日子依然如从前那般过,不过是吃住好了许多。她从未觉得自家有多少不凡之处,顶多……就是有过言璟这个来历不凡的孩子。万一……万一是听说了自家与五皇子的事,会不会带些别的意图? 朝秋细眼辨了一辨。发现叶氏脸上神色莫名,并无任何欢喜之态,诧异问道:“娘,你可是不喜那个宋书生?” 叶氏一怔,似乎是记起了井叠庄曾经闹过金秀才那出事。愈发有些惴惴的,“朝秋,你好好跟娘说说那宋书生和咱……亭玉,是怎么识得的?” 朝秋一看叶氏的脸色,便有些意会过来,怕是想到一处去了。也是怕宋世羽的人品靠不住,或者他家中的母亲是否也是如那金母一般的人。 “娘,所以我才没早早告诉你。我这些日子正是去打听了呢。”朝秋清了清嗓子说道,叶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听着,“小宋先生叫做宋世羽,他那父亲还在的时候听得黑水城的伯伯们说是个会元公哩,那可是多大的荣耀。后来拜了县令。只是奔赴的途中染了疫症走了,留了宋家他们母子两人回了黑水城苦苦度日……不过。娘,你别担心,我到处打听了一番,这宋世羽绝非是金秀才他们那般的人。这大周天底下的秀才多了去了,可宋书生都考得了解元,这般小的岁数已是个举人,只差一步就参加会试了。不过他是个大孝子,宋母染了痨症瞒着不说让他去赶考,还是宋书生自己赶了回来,这之后留在家里细心照料,因而错过了三年一次的会试……你瞧明年就开考了,若是他真对咱们大姐好,而不是因着其它的目标,也许真是桩好姻缘。只是人心难揣,谁也不知这以后会不会捧高踩低……” 叶氏听了之后,不知该如何说是好。看着朝秋这般模样,做的事情倒比她这个亲娘还多,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却不是她揣着一颗焦急的心问邻里家的夫人们有甚么好的后生……毕竟这些能留在桃源城的,都是从京里下来的好官,能匠,还有一些是医门世家,总能留意到一些好的。 这宋世羽她不清楚,不过只要是黑水城的,有底可查,总比两眼抓瞎不知是个什么根底的强。叶氏心中有了主意,倒不会跟朝秋这般大小的丫头细说,只是嘱咐道:“你这孩子有心了,只是这事还是闷在肚里的好。你看你大姐亭玉也是十七了,虽未满周数,不过别人家也常有上门来打听的。咱们这事得死死封住嘴,让娘和你爹商量一番,看看是不是个好后生……哎,娘和你说这些,倒把你教得不正经了,这都是该知羞的年纪……” 朝秋扑哧一声感慨:“娘,大姐也是我的好姐姐呀,我自然想为她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姐夫。再说那宋世羽如今见了大姐还是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看样子是个顶害羞的。也真是奇了,这么个人见了姑娘竟会有这个毛病……” 叶氏心中没有底,一切还得自己去打探一番,还得跟孩子爹说说托人去黑水城私下打探一番,总得亲眼见到家里的宋母是何品性才好……她的宝贝闺女又不是没人要,而是自己不舍得找个人随便嫁了,这可是关乎到一辈子的大事。 朝秋能说的都说完,虽然有些方面还可以提上一些,不过看娘的样子,已是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说,只是念道:“娘,你可别去问大姐的意思,我估摸着一时半会人大姐根本没意会过来,说开了反倒不美了。” 叶氏嗔了一声:“我还不知道这个……行,你好好睡,这些事交给娘来打理,也别再出去晃悠,都这般大了,等秋天的时候给你过生辰……”叶氏说着,心里头又有些顿顿的,细眼看去,朝秋的模样已经长开了,眉眼间已是不容忽视的明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笑态教人心里一惊,绝非是她和明泉能够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从小带大的,这么些年的变化她看在眼里,会的东西许多都未曾听过。 叶氏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大的舍不得嫁出去,这个小的……亦不知从前究竟是何人家的好孩子,看这模样再过两年,怕是愈发的不能遮掩……无论是否是她的亲生骨肉,总是担心自家现在的境地,那皇家里头的人如何会接受朝秋这个没心眼的孩子……言璟、不,五皇子的心意她清楚,可是越是高门大户,规矩越多,这个没心眼的孩子该怎么办才好…… 叶氏带着满腹的愁意走了,朝秋捏着自己的脸颊,一下子叹声一下子咬唇,“老天爷啊,这姻缘究竟如何……若是我,总得拖到个成年才好,嫁人生子什么的,也忒早了罢……这才开始读中学的岁数呢。” 又想到跟言璟在一起的日子,朝秋蓦地脸上有些发烫,敢情她是在早恋吧?不过按着心里年龄也是不早了……可怎么有些怪怪的,这不会就是兄妹恋变作了自由恋吧?爹和娘会不会犯愁?怎么一想到言璟哥有些不自禁……也带着欢喜…… 胡思乱想了一通,朝秋捂住了眼睛,呐呐地自语:“想什么呢……还早着呢……” 第二日,楚明泉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记下心来。他现在在坊里头算是站稳了脚,手艺越发精进,而且因为熟悉船事在这上头做了好些成绩,颇得几位师傅的看中。楚明泉自己也有了交际圈子,闲暇的时候跟人说话,略略地问起这桃源城里头的一些人,也顺便谈到了学堂里头的教书先生。 匠工里不乏有一些黑水城过来的,此时有了话头说,一个个纷纷说了起来。毕竟那宋家书生的故事是个传奇哩,老子爹考取了会员公,儿子也考了个解元,如今是举人身,前途不可限量。 楚明泉说着笑着,明了许多的事,与朝秋打听到的并没有多少出处。他也因着给学堂添置木件的时候稍稍考量了一番,故意弄了点事麻烦他。宋世羽态度恭敬诚恳,倒不是个一味认错的,该讲理的时候也是说的清清楚楚,不似见着姑娘家会有个大舌头。总而言之,楚明泉心里还算满意,不会一眼就否决了。 过了几日,楚明泉还未有所动作,倒是宋世羽做了件出乎意料的事,告了三日假回黑水城接了宋母进了桃源城。 原本还想派人去打听一番宋母的品性如何,这下子叶氏也有了底,趁着宋母刚过来,邀了几个要好些的邻里拎了东西去宋家院子串门去。 这桃源学堂是桃源城建城之处便设立的官学,现在过了大半年,学生已经有了三百多人,设了六艺,都有好的塾师和师傅教授。若真跟别城的学堂相比,师资足足高了好几番。只是现下大多数是十岁以下的孩童,还是摇头晃脑读四书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成绩罢了。 叶氏和妯娌李氏一同上的门,几个小的也闹着要跟去,一帮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宋家院子,甫进门就见到了一脸愧色的宋母正频频跟着学堂院长道谢,说的是她这个身子拖累了儿子,如今还接到桃源城里头来。宋世羽扶着宋母不说话,眼里也带着感激,毕竟傅院长已快七十,一派清儒,端是学识在大周亦是上流之辈。 叶氏和李氏对了一眼,相互笑了一笑,走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下母心 傅院长一见串门的邻里又来了一拨,捻着胡子笑道:“老夫这就回去了,你们且不用送。润之是个好孩子,林氏你且宽心,好好养足了身子,这以后还得靠你撑起宋家。”润之正是宋世羽的字,傅老先生看中了他的品性与学识,虽未曾拜师,平日在功课考校上也帮了许多,直令宋世羽满是感激。 傅老先生说罢,便背着手慢慢往外走,看见几个偷偷瞄他的孩童,笑得很是温和,看在几个小团子的眼里,一条条浅浅的皱纹都好似很有学问的样子。 叶氏提着东西与林氏道福,一帮子妇人也围了上来,相邀着进了里屋,将东西放到桌上。宋世羽避了嫌,招呼后头的几个小娃子去吃糕,是从黑水城带来的特产。正屋里头笑着说了一会儿子,叶氏看出宋母精神有些不适,想着这赶了两天的路,身子骨怕是愈发经不起,尤其还是落了病根的。便招呼大家早些让宋母歇息,过几日再上门来串串,也好给宋母讲一讲这桃源城的趣事。 这边一帮子人出了门,那边几个小萝卜颇有些依依不舍,见着学舍里的先生居然是这般好脾气,完全不像从前听到的那样,先生都是爱打板子的,读不好书便凶的狠。况且宋世羽颇得孩童的心,这一下几个妇人还笑着闹着劝了好一会儿才领了各自的娃出门去。夏然夏晚不愿跟着回家去,几个小的相邀着,跟个大人一般说是也要串门,手牵手着就往最热闹的老渔头家里去,把大人笑的不行。 回来的路上,与几个妇人分了道,走在清幽的湖边。清凉无比。 这与宋母第一次见面,叶氏难得与李氏说起这家人,“二嫂,你觉着这林氏怎么样?看去不像是书香门第的贵清样儿罢?” 李氏点点头,只是从头到尾有些沉思,脑子里似乎见着这个人,面熟的很。走了一些路,湖边的风带来丝丝凉意,郁葱的秀木遮住夏日的阳光,蓦地一拍脑子。说道:“我说这林氏怎的有些面熟,原来青淼说的那个好心的婶子,竟是她。对,就是林氏。” 叶氏有些疑惑,问道:“青淼?跟青淼哥儿有何干系?” 说起这个李氏有些愧意,来了桃源城采清和大牛也不提这件事,她也觉得后怕便不再说。此时真遇上了旧人,便跟叶氏吐露了心里头的事:“朝秋娘,哎,这事是我在黑水城犯的糊涂。采清那时胎位没坐稳,那几日吐得脸都发白了,青淼哥儿也被吓着了。我便哄着他,带他去城里的集市转转。这孩子不兴人抱,我就慢慢地牵着他走。提了一手的东西。又去了桃源百货铺子,我想着挑几样采清爱吃的菜自己做,可一转眼青淼便不见了。当时铺子里人多,我急得不得了,腿都软了。忙叫人出门去寻。这孩子竟是看见一个捏面人的货担郎,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我们寻了一条街还没找着。当时就想着要找大牛,要去报官,可巧,铺子里的人追了过来,说是孩子给送回来了,手上还捏着一个面人呢。” 说到这,李氏一脸后怕的样子,叶氏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又听得她说下去:“我赶着回去的路上,正巧与那林氏面碰面,当时根本不知就是她给送回来的,她背着一筐子草药我还算记得清楚,看样子是去采了卖的。后来回了铺子里,我是又惊又怕,抱着青淼浑身上下地看,浑然忘记了恩人在哪儿。后来带着青淼回客栈才想起来,这赶紧去问铺子的人才知道,原来就是那个卖草药的妇人。只是错过了,哪里还能寻的着,问了好几家药铺子都说不认得……哎,这天底下还真是有这般巧的事情,都撞在一处了。说来那个面人还是林氏买给青淼玩的……不成不成,我明日得备些礼,带采清一同来好好谢一番。” 叶氏面上忽然有些喜色,若是如此,想来一个肯愿意搭手送回走失小娃的妇人,应该有颗仁厚的心吧。 “二嫂,再过些日子夏然夏晚就过生辰了,到时咱们邀林氏过来,多走动走动,看宋家的家境怕是困苦的,她身子带着病,卖草药的事怕是瞒着宋书生的罢。咱们寻他不在的时候上门,省的费了林氏一番隐瞒的苦心。” “正是正是,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李氏一脸的同意说着,“贸贸然过去不好,看她只一个儿子,岁数跟咱们只差不多大,可人的模样却是愁煞得老了许多……哎,天下父母心,也是个苦命的。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咱们能帮衬一些就帮一些。” 叶氏一叹,此时偏头看着湖面波光粼粼,绿树成荫的景色,心里头松了一口气。 只要……是好相处的便好。 若是像那金母一般的清高人,说不得……这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姻缘,就此散了。 回到家里头,亭玉正在汲水,抬眼一看叶氏和李氏身后没了小的们,便问:“夏晚夏晚呢?江笙哥儿怎么也没回来?” 叶氏和李氏拍头一笑:“咱们说着话都忘了,几个小的在老渔头家里呢,那里孩子最多,渔老伯还真是不嫌孩子闹,每日都乐呵呵的帮带着。” 亭玉听了,偏着头笑:“要我说,朝秋要建的那个幼童……园,不如就叫渔爷爷当园长好了,给他发束脩,也省的他把咱们的礼给推了,伺候那些小的可贴了许多嚼用。” “正是这样。”叶氏李氏也笑了,想起朝秋说的那个事就觉得乐,谁家做娘做祖母的不爱孩子啊,除了农忙不得空的时候没精力,其余时候都带在身边看的紧紧的。不过倒也是,孩子们最不爱待在家里头,一些小的闹一处玩儿,方便好些子人。这桃源城地多人少,此时分到的田地都快顾不上了,家里头确实缺人时时盯着。 到了夜里,楚明泉洗漱罢回了屋,叶氏这才说起了白日的事。楚明泉听完后,心里不由也是叹真巧,想了想道:“这事不急。咱们别露了痕迹,这般上赶着不妥。如今是看看宋家的品性,也不知那孩子有没有心。再说我看亭玉分毫不提这些,只怕心里头那关还没过呢……这孩子,还惦记着家里头缺人手想拖着再帮衬几年,真是傻闺女……如今也只有咱们家里人不提那万贯家财,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可在杭城那是瞒都瞒不住的事,上赶着求亲的人都是盯住了仙肴馆……我想着,她若真心有欢喜的意思,咱们做爹娘的少不得要好好把关,至少是为着她这个人,而不是看中咱们家那些附带的。” “什么附带不附带的……”叶氏轻轻地在楚明泉身边说道,“……这些都得留给朝秋,怎么说……若是以后真有那个时候,这些都是她的嫁妆,咱们够吃够用便足了。” 楚明泉被叶氏说的话也怔了一怔,转而想着这言璟如今还认自家做义亲,传到别处耳朵里,怕就不是这个意味了。 “罢了,罢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出身,孩子们都有自己的计较,朝秋是个有主意的,言璟……他性子这些年也打磨出来,再不是咱们刚接来的那个时候。朝秋……这孩子怕是想起了什么,不然何以会出门一年下了南边,去过涂州城……我当年去过的岛,根本就寻不着了,她又如何寻的到。” 楚明泉有些恍惚,双手垫着头看着屋顶,“自从来了桃源城,我这心里头似乎越来越不安。不知怎么回事,以前看纪先生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个不能说的贵人。这半年来,他有时消失一两个月,有时又回到桃源城里,朝秋总是想着法子做些好酒好菜过去。我这心里头不知怎么的,尤其是最近见到纪先生的时候,当时日头光晃的很,我怎么从他眼里瞧出些……隐隐的哀痛又欢喜的神色,倒比我这个做爹的还要关心她。” 叶氏在一旁听着,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抬眼看楚明泉盯着青帐有些入神,便说道:“孩子爹,这是什么意思……那纪先生可是咱们碰巧救回来的,哪里会是……”叶氏说到这里,忽的捂住嘴,心头一沉,心嘭嘭地快速跳了起来,颤着声儿道:“孩子爹……你有没有觉得朝秋那孩子,虽是剪了齐刘海盖着,可眉眼之间愈发的……愈发的有些像……” 楚明泉被叶氏的话说的晃了一晃,紧锁着眉头,半晌道:“不能罢……” 叶氏的舌头都有些硬了,“许是我想多了,天底下哪里会有这般子凑巧的事。” “朝秋那孩子看着一付贵气,纪先生一看就不是凡人,许是略略有点像罢了,你看看郡主的那个模样,不也是一付贵气么。这都能说的通的。”楚明泉也觉得太过惊悚,宽慰了几句,将话头重新转到宋世羽身上,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熄了灯相倚着睡去。 只是心里头还有些不能忘怀。 天底下的皇子都到了他们家里头过……这世上的事情真不可捉摸…… 第二百四十九章 粉面如桃 林氏初来桃源城,刚开始两日束手束脚,甚至连湖边的亭子都未曾走过。不过她有个读书好人品好的儿子,隔壁邻里都会上门来陪她说说话,讲一讲这桃源城的趣事。 林氏本不愿意来,在黑水城里自己还能挣些零碎的存几个大钱,左右也是给儿子少添负担。只是宋世羽将那话听到肚里,铁了心将她接了过来。黑水城的家里头也没甚么东西可带,打了几个包袱这就住了下来。 倒真别说,这新屋子新院子虽然小但宽敞,后院又带着肥土,种些菜养几只鸡下蛋也能养活,只是林氏心里头还是为着没甚么收入闷的慌。儿子在这里教书,若自己偷偷去寻草药,被人看见可就不好了。 只是这日子很快就变得不一般了,那日李氏和楚明栋带着采清一家子,重新置办了一份厚礼上门来谢恩,竟是她之前曾经将一个奶娃送回铺子里那事。 林氏只觉得这天底下还真是巧到一块去了,看着几个小的嬉嬉闹闹,人也活泛起来,想到世羽也快娶妻的年岁了,她也能能有盼头抱上孙子。叶氏也趁着这机会带了龙凤胎过来串门,一则是真心感谢这宋家的恩德,毕竟若孩子丢了,那简直是没了活路。二来也是多看看林氏心里头是否有什么盼头,若真个盼着宋世羽高中娶大家千金的,自然她心里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这日宋世羽刚去学堂上课,家里头只林氏一人在缝缝补补,眯着眼睛揉眉头,有些酸涨。林氏知道自个儿身子太虚,这两天一喜一忧的有些累着了,便走到院子里转了转,看墙角空了那么些地真个浪费。儿子一心读书教书,自然没的时间去整顿。便放下手头正在纳的鞋底出了屋,自己寻了篮子出门去淘一淘。先前来时见过这湖边有好些野菊和野枸杞子,正好采些回来晒干留给儿子泡茶煲汤,再挖些野菊回来种着。院子里最怕蚊蚁,种这个若是被蚊虫咬了还能捣碎了涂上,省力又好用。 林氏祖上有过赤脚大夫,后来家里头也开过小医馆,不过到了她父亲时家里头没儿子,唯她一个掌上明珠。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自然有些把脉的手艺没学成,就记了些药理和制些简单的膏药。等嫁进了宋家,娘家里头没了人。小医馆自然也是关了门。虽说平日里还能制茶药煲药汤,她也很少出门去采药,也只有宋父过世之后重新挑了担子,什么活计都不嫌累。 只是因着得了痨症,林氏自己已知那药方子最耗银钱。也是最拖日子的,才有了那催走儿子赶考的一幕。 湖面波光粼粼。 这湖像个葫芦似的,林氏走走停停,四周清爽凉快,一路上旧毛病犯了,看见一些药材舍不得放过。一边走一边采,不知不觉就走了快要一两里的路。篮子早就满了,最初的野菊也被她放下。想着这东西最易找,便将能换钱的草药装了一篮子满满的,这才后知后觉停住手。 回头看去,远远的屋舍鳞次栉比,这桃源城分毫不像是座新城。到处都充溢着欢声笑语。远处的田地里都有人看着庄稼长势,绿油油的稻田一片接着一片。似乎都望不到头。还有不远处那片桃林子,似乎就能闻到桃子成熟的蜜味。 林氏有些看呆了,“……桃花源,竟真是桃花源……”她有些恍惚记起孩子爹春日里读书的时候,闲来还能给世羽讲些故事。有时候说的是天上落下凡间的神仙,里头就有个桃花仙子,手这么一挥,千树万树桃花绽开,春天就到了。 林氏沉沉地看着,不知不觉就走近了桃林子。 不知什么时候,忽的一声惊呼声响在耳畔:“大娘,小心。” 紧接着一根棍子快速朝她脚下挑了过来,也不知是挑什么东西,打了几个圈就快速地掷了出去。 林氏额角有些汗意,猛的回神,这才发现那掷出去的棍子上一条尖首蝮蛇扭扭地滑进草丛里。 是毒蛇。 林氏讶异地张开了嘴,回身看去,一个清丽如兰的姑娘,穿了一身浅素色的干净打扮,白皙的脸颊透着惊吓后的红意,瞳眸分明,一副后怕的样子。 林氏感激道:“多谢姑娘了,刚才走了神,竟忘了看脚下的路,差点就被毒蛇咬了。” “大娘,你可别再往草丛中走了,这田埂水渠做的宽,能看清地上的路。桃林子也是锄干净的,不过要看着树上会不会缠了蛇,小心可别摸到了。桃源城里什么都不怕,最怕就是虫蛇。刚才我也是吓了一大跳……” 林氏看着她的打扮,还是个含苞的姑娘家,可模样已经长开,眉眼间的秀气和素娴教人心生亲切,她忍不住开口说道:“姑娘,这,这桃林子是你家的?桃源城去年才动工,怎的、怎的现在就结桃子了?还有这些地,竟是怎么也望不到头?这桃源城究竟多大啊……” 亭玉一笑,拭了一下鬓角的细汗,应道:“这桃林子是我妹妹叫人种的,这都是移栽,并非是新种下的。不过这地肥沃深厚,排水又做的足,自然就养活下来了。桃源城大的很,还有许多地方没开荒呢。”看她嘴唇有些发干,亭玉从篮子里捡了一个好的,在脚边的沟渠里洗了洗,走上前递过去,“大娘,你剥了尝一尝,甜的很。我妹妹最爱倒腾这些,种了好些品种,到了十月还能收晚桃呢。” 林氏一脸羞色,不过舌头发紧,看亭玉一双清澈的宁眸,神差鬼使地接了过来,谢道:“多谢姑娘,我这走远了,还真是没带水。” “大娘别客气,家里头种这些都是分大伙儿吃的。”亭玉抿嘴一笑,重新拾起篮子,便听得远处有喊声传来,却是朝秋在寻她。 亭玉对林氏点了点头,“大娘,你可仔细着路哩。我这走了,若是喜欢吃,自摘了带回家去,不打紧的。” 林氏握着桃子,点头笑着,脚下并不动,看着亭玉提着篮子穿进了桃林小道走远。 直到没了人影,林氏这才垂下眼细看这粉尖如面的桃,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又回头看了一眼桃林,却是笑了:“这姑娘倒还真像个仙子一样。哎,你是愈活愈回去了,连这般毒的蝮蛇都没注意……多亏了她……哎呀,都没问是哪家的姑娘,好歹也要回个礼……不成,这时去问,可别没还了恩又提桃子回来,那真是羞了……” 湖畔青青,朝秋篮子里采了野菊和茉莉,穿了一身清爽的棉布衣裳,见亭玉回来,忙跳着问:“大姐,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咦,居然有水蜜桃?在哪里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品种哩。” 亭玉从篮子里捡了捡,挑出一个,“哝,水蜜桃只有两棵,靠近桃林尾巴那头,我看还得再过几日才能熟透,这个你先吃着。” 朝秋哦了一声,瞅了瞅亭玉的脸蛋,像是煮熟剥壳的鸡蛋一般,还透着淡淡的红。又瞧了瞧手上拿着的桃子,嘻嘻一笑,“姐,你看,这桃子跟你脸蛋真像。” “你才像桃子呢。”亭玉对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这会儿子工夫,看着不长,等林氏回了院子里,天色已经迟了。忙将篮子里的草药和枸杞摊到篾子里晒了,然后去后院择了菜,开始做晚饭。虽说学堂里给塾师是管了饭的,可林氏心里毕竟也怕给儿子添麻烦,这两日家里米面肉都有,故而都是自己烧了吃。 “娘,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有那么多草药?”宋世羽甫一到家,看到前院篾子里摊开晒着的东西,心里头又酸又疼,进了屋连连说,“娘,我如今有了束脩,一月一两银子,以后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这采药太危险,桃源城你又不熟,可别再出门了。” 林氏一听一个点头,脸上泛着笑,“好,好……娘以后,不去了,眼睛不好,容易走神,还真个就……就吃不消采药了。” 宋世羽咧嘴一笑:“出门走走也是好的,桃源城很热闹。等学里放了旬假,我再陪你上街去。” 林氏不慌不忙问道:“这桃源城……有没有哪家是种桃子李子这些的?我瞧着都是种稻谷的多,这有那么多的地,种的东西倒太简单。” 宋世羽想了想,若说到桃子……心里头藏着的那颗桃子就溜滚了出来,心头跳了跳,不过还是记得应道:“种桃林的没几个……这才第一个年头,主要是看稼穑,先前是麦收大丰,朝廷已经下了彰赏。这是皇子的封地,不过做的事情却是匪夷所思的,处处透着顺气。不过儿子还没见过皇子,听得似乎有两个都在这儿,还有一位郡主……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娘,你若愿意留在这儿,将户籍落下,就能分到田地与屋舍。若是明年……我未考中,便回这里继续教书,咱们好好过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孩子都已经将后头的路都想好了,林氏眼里酸的紧,不过还是高兴地点头,让他放心。她的儿子不是个死读书的,家里的活都会做,性子也是随了他爹,不爱谈诗写画,却爱听些农事水利之类的。 林氏心里满满的,又甜又苦,苦的是自己拖累了他。 看着儿子真挚的面孔和双眼,蓦地想起那林子里的姑娘,也是这般清清楚楚的。 她心里有些怅然,那样好的姑娘家,只怕早就许人了罢…… 第二百五十章 莲船说事 林氏心里头满满的遗憾,没能给儿子娶一房好媳妇回来,自己得了病还累得家里举债度日……不过回头想想,若是自己硬捱着早早去了,这世上哪里还有个替世羽知冷知热的人……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八月。葫芦嘴处的湖泊里飘满了水葫芦和荷叶,绿油油的芦苇荡里头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还有水狸子窜出来,惊得一片鸟雀乱扑。 周幕迟难得有了空闲,驾了一条小船往莲叶密处随意飘去,仰面躺着看天上的白云,随手摘了一只莲蓬拨出莲子给朝秋。朝秋笑的眯起了眼,看看后头的人没有追上来,更是笑了:“阿幼和阿袖真慢。不过郡主居然也敢自己驾船,也不怕掉水里去。” 周幕迟看着高远的晴空,高杆的荷叶遮下金色的光线,时不时有水珠从荷叶上滑落,剔透晶莹闪出一抹五色的光:“有纪山看着,不用担心。倒是纪先生,现在看着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朝秋,是你的功劳罢?天天给他开小灶呢,我都只能隔几日才能蹭一顿……” 话里有隐隐的酸味,朝秋歪着头转了转眼珠,捂着嘴一笑:“谁叫言璟哥你是大忙人,你可是城主哩,有事不找你还寻谁去。” “……说到这个,京里的文书快要下来了。林家将营怕是会直接拨五万人过来驻下,届时又是大忙时候。”周幕迟望着朝秋清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等到今年秋收,漠岭才真正过了第一个收成年。我想,很快十万大军也能聚到这处,那才是……真正的一座铿锵之城。” “错了。是鱼米之乡。”朝秋指着不远处水面的波纹,一尾大鲤鱼拍了下水面又惊慌地游走了,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她相信言璟哥,相信这里的人,也相信这一步步下去,在不越过大周律法的情况下渐渐改变旧观念。 他们想要打造的一片天地,是淡化阶级观念的桃源城。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事依然被法所缚。他们不过才刚刚开始,至于以后的事,不说朝秋自己憧憬过。想来周幕迟夜夜埋头书案,也是做了无数的策略罢。 朝秋坐在柳叶小船前头,手肘抵着膝盖处。细白的手指撑着下巴:“北地也有如画江南,莲叶碧荷,庭院巷道。若是再咱们这儿再出个状元,不管文武都好,桃源城可就是真正的福地了。” 周幕迟把眉毛一扬。随手拨动了一下水面,掬起一捧来捏了捏,“武状元应该能有,不过文状元嘛,说不定那个宋解元还真能试一试呢。” “诶?你觉得他如何?”朝秋眼睛一亮,扯着手上的荷瓣有些激动地喊。湖里水面噗通一下,却是一尾鱼跳了起来。她将声儿压低,悄悄地问:“那个小宋先生还悄悄地拿了一大包枸杞来。说是她娘去摘的,要谢谢大姐上回帮她挑了一条蛇哩。哎呀,我都不晓得竟有这样的事,我和娘晓得后都听呆住了,大姐居然还有这般的缘分。” 周幕迟和朝秋在一起。轻松且自在,说起话来也大大方方的。“宋世羽是个不错的塾师,端看他对孩童的心性,人是不错的。傅院长做了好些年的翰林主考,听得他曾说宋世羽文章质朴,纤细入微,知之甚多,无一丝浮夸之谈,纵使遇上较爱华丽璨文的考官,也能保得榜上有名。” 朝秋闪着黑宝石般的眼睛,心里头有些主意,可觉得说出来又有些不好,只是现在若不先想办法,等到明年事情或许就变卦了,“言璟哥,我觉得大姐对他还算是有心的,不过就是未曾去想罢。我也不知这般做是对了,还是错了。也是大姐以后会遇上更合适的,但是……但是你也知道,过十七就别人说做大姑娘,家里都舍不得就这样急匆匆地寻一门婚事。哎,这该怎么办……万一那宋世羽得了官职,去了老远的地方,那这以后就真是很难再见着了。况且现在他们俩什么都没说呢,就咱们在一旁干着急,真是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呸,什么太监……”朝秋说完就嗨了自己两声。 周幕迟坐直身来,手上这一会儿已经摘了好几个莲蓬,正一粒一粒剥出来给她吃,嘴中应道:“这你不用担心,傅院长托过一句口信,宋世羽似乎有心留在黑水城附近的县里当个地方小官,实实在在地办些事。我想若他愿意,就暗中帮一把,将他留下。或许以后咱们就一直住在桃源城,你织布我种田,乐呵呵地过日子,比以前都要快活。” 朝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味儿,拍了一下水面哼道:“谁……谁跟你咱们,美的你。” 周幕迟忽然认真地看了一眼朝秋:“我是真心的,等明年……明年我出门回来……” 朝秋一听隐隐有些要求婚的意味,脑袋热热的,这都还是小毛头孩子呢居然就自我议论起婚事了……简直羞晕了,忙不迭地打断道:“出门?你要去哪里?难道……难道你要去云莱洲!” 周幕迟奇异地看了朝秋一眼,“你知道了?可是纪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朝秋忽的有些寞寞的样子,下意识咬着手指头,点着下巴把眼神转向湖面,“是啊……是知道了一些云莱洲的事情。言璟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学会了阵法?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周幕迟摇摇头:“我如何学的会,不过是懂了一点门道罢了。再说就连纪先生也说,真正的阵法早已失传,如今留下来的威效远少了百倍千倍,再不能跟古时相提而论。不过这漠岭你大可放心,纪先生……确实是有心了。这桃源城说来,看似无要害,又是御守难攻之地,实则也是个困局。他为了这里,花费许多心血布了阵,一旦起了异变,这桃源城也能有自立的根本。”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子变得这般虚弱,那个时候,我真怕,真怕他得了什么重病……不过还好,如今我做出了药丸,平日里在大家喝的水中也兑了一些,想来身体会越来越好。”朝秋沉吟了一会儿,又细声说,“言璟哥,你们带着那么多人去海上,一旦布好了阵,真的……不会伤一兵一卒吗?我心里怎么总觉得有些荒谬,不像真的似的。你们这是在变幻莫测的海上,总有难以把握的时候。而且那云莱洲……从未亲身经历过,言璟哥,你也要去吗?” “朝秋,你听我说,纪怀安他很有可能……是王室贵胄,只怕这些年南海诸域发生的海匪之类的事,就跟云莱洲有关。我猜想,那里定是发生了权变,才会令这些人流落大周。” 周幕迟说完,又竖耳细听附近并无任何声响,看着朝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接轻声说了出来:“无论是纪怀安和纪山也好,还有那阿幼阿袖这些人,虽与常人无二,可他们懂的东西,自小就深入骨髓。我想,他们终究是要回去的,只要我能帮到一日,渡过这次难关,这以后再不理会天下乱事,本就与我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子无关。太子……就是我大哥,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我父亲执掌大权,当面还能点头笑言,可是以后若……若这天下有变,朝秋,我怕难以护你周全。所以我一定要帮得纪怀安重新回去,只要这个人情护得你一生,那也值了。” 朝秋身子僵了一僵,觉得整颗心都坠坠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万一,万一这还真的有什么九龙夺嫡的,那不是……会害了许多人。家里,杭城那儿的,还有许多有交情的,或许连这桃源城也会变了个天地。 朝秋抿了一声:“言璟哥……你觉得二皇子如何?” “二哥,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周幕迟双手摊开,扣在脑后仰天,“我小时候只知道他经常生病,可在太学里,他读书明明是最好的那个,可从来都不出头,也不落在末尾,将将的能让父亲尚且心悦,并无太多垂爱。等到以后,你也知道,他这个病愈发严重,反而醉心于民间水利农事,甚少居在镐京,与太子也离得不远不近。有时候我觉得他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就好似咱们在生病之时,寻些能解乏的趣事。” “我明白我明白。”朝秋点头,心里只差没说出腹黑病公子这个称呼。不过说来他那病灶已久,而且身边又有能人暗士,朝秋根本不敢拿出仙果灵液给他,生怕太过明显反而招疑,也只是顺带着请他吃过一些糕点美食,聊以养体罢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隐隐希望,那未曾看见过的太子能够倒台才好,言璟哥虽未曾说,可她明白这皇家兄弟如祸 若是……若是让周晟衍的身体彻底好起来,是不是有可能……皇帝会考虑真正的贤君…… 朝秋咬着唇,看着周幕迟有些想迷糊了。 言璟哥不能……可不能坐那个位子,那个地方可是个牢笼啊,全天下最吃力不讨好,还是最短命的地方,她可不想成一只麻雀在里面苦苦地熬。 想到这儿,朝秋脸颊陡然发烫。 咳,什么嘛……哪里就非得嫁给他……还是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呢…… 正这么想着,周幕迟忽然一句话将朝秋吓得差点就跌水里去:“所以我会尽力帮二哥,哪怕他不喜欢那个位置,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我们不仅要助得云莱洲,更要做一回恶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冰山雪莲 墨绿色蔓延在浅滩湖泊中,澄澈的水被木筏撑出波纹,悠悠地滑过碧荷之间。 正是初荷亭亭玉立之际,天色碧洗,不知不觉间沉静在这细细幽幽的美色。 周梦瑶凝视手头的双桨,根本不顺手,船头直打转,恨得她真想拆了这船桨,将四周的荷叶乱扒一通,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后头的纪山脸已是越来越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上前说道:“郡主,请让我来。” “不!我就不信,这个东西这么难弄!”周梦瑶恨恨地道,脸上却烫得要烧着一般,很是丢人。 她可是夸下口了,哪里想到在荷塘中居然这般难行。 纪山眉头直打结,朝秋和周幕迟的柳叶舟早就不见了踪影,阿幼和阿袖许是走岔路,如今只这郡主还在原地打转,偏还不服气,他心中不免有些抽抽的。算了,反正这地方安全的很,也不急在这一刻。 周梦瑶又试了一会儿,仍然不习惯,最后只得丧气地放下手,闷闷地坐在船心扯荷花,自顾自嘀嘀咕咕:“……哼,五哥都不等等我……有了心上人就把我扔下了,不仗义……” 纪山哪里会理周梦瑶,自己接了手,船如同鱼儿一般窜出去,四周的荷叶仿佛都只是碧波一般全无阻碍,看的周梦瑶一愣一愣的,摸了甩了脸撅起了嘴:“撑船倒是厉害……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不会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纪山耳朵抖了抖,嘴角隐隐有些僵硬,身上那股冰冷的寒气渐渐逼至船心处。周梦瑶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眼珠转了转,瞄了两眼暗忖,怎么杀气这么重!五哥啊这什么人啊。你身边怎么都没一个着调的……不说话也不听话,也不知那纪先生是什么人…… 心中翻来覆去地想,周梦瑶咬住唇,大声问道:“喂,听尚太医说那珍贵的雪莲是你采得的?” 纪山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梦瑶有些欣喜,她早就打听过了,这两个月正是雪莲花期之时,总算是等到了雪莲盛开几率最大的时候。尚太医那里只剩下半支,已经全数做成药丸送回镐京,母妃的寒症正需要这味珍药。若是能够采的新鲜的,在一刻钟内甫以特殊的手法入药,药效更是发挥到极致。对母妃的病大有利处。周梦瑶早就打算好,这一回定要亲自去摘一朵,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她的暗卫长谢崇早已经露了面,周梦瑶自认不怕雪山的危险,唯有亲手采药献给母妃。说不定上天就能看到她的孝心,早早地收走母妃所有的病痛。 “那个……纪山,能告诉我你上次的路径吗?”周梦瑶凝视纪山的后背,有些急切地问道,“离这处最近的雪山那里,是否还有雪莲?听闻那个东西很是难得。会不会上次你采过的地方就再也没了?或者我寻另一座雪山试试?” 纪山半垂着眼睑,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郡主,你的暗卫自有能力上山去寻。何必让你亲自去?雪山,可不是玩的地方。” 周梦瑶一气,拧了荷花心说道:“本郡主怎么是去玩的!我是给母妃采药去!上天若看见我的诚意,一定,一定能让母妃的病好起来。” 纪山不可置否地唔了一声。却是淡然一哂:“我的话已经说到,即便是你的暗卫们上去。寻到雪莲依然只有极少的可能。至于你信不信,或者是郡主脾气犯了一定要去,随便罢。” 周梦瑶恨恨地将手里的东西丢过去,“看你与别人说话都挺客气的,为什么就跟我这般严肃,整天板着脸好似我欠了你银子!哼,没趣!不过胆子挺大,不错……”后头那句话及时收住,差点就说我喜欢! 纪山收了脸色,肃然道:“是,郡主恕罪。” 周梦瑶心里倒不爽起来,闷闷不乐的,这个纪山,明明就看不起她,偏偏这样一副恭敬的态度,教她又气又羞。想着雪山上无非就是冬天那般厚重的雪层,也许还有狼,可是那又如何,她带足了人和食物,总能在花期未完之时采到。届时教别人看看,她周梦瑶也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纪山敏锐地感觉到周梦瑶的暗暗嘀咕,嘴角扯了扯,似乎有些无奈地摇头,直叹还是少主脾气好,说话又甜,做事条理,大家都喜欢少主。唯这个郡主,本还算是个难得的爽快性子,就是那贵脾气时不时犯了倔,明明可以叫手下的人去办,偏偏不服输要自己来,往往是好心办了坏事。 纪山心里有点点的不妥,怕刚才的回话回激得她更加一心钻牛角尖,便咳了一声,张了张嘴,劝诫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请郡主三思,雪山真不是玩的地方。”这话令周梦瑶愈发狠了心必去不可。 什么玩不玩的,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玩一般。哼,连尚太医都夸她学有所成。只要她采到了雪莲,回京孝敬给母妃,只要母妃能好好的,就算令她受点子伤又如何。 只是周梦瑶到底想的太天真,一旦到了雪山上,又如何会只是一点点伤。 瞒着所有人准备好了东西出发,虽然谢崇一再劝解,周梦瑶那颗心已是定定的不再动摇。 许多天后,她在一处山洞里悠悠地转醒,看着面前风沙走石的雪地,不知怎么的,想哭眼睛却又干涩得要命。身边没有人,一场暴风雨卷得人无处可逃,食物已经丢了,唯有一只水囊放在身上,其余皆是冰凿,铁锥,绳索和穿着的厚貂皮大袄。 这处山洞并不是她寻到的,醒来时就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个侍卫将她带到这里。想到这个,周梦瑶真觉得无脸再见人,那个时候信誓旦旦,明明像是昨天的事,此时却是冰天雪地,唯一的依靠就是面前那堆快要灭尽的炭火。 天色渐渐地暗了。 她不敢动,这外头只走了十几步就是悬崖峭壁,也不知那雪层还会不会有地缝,万一再陷进去,那可真就是自寻死路。 寒风吹进洞口打了个转,那炭火很快就要灭了。周梦瑶像是被摈弃在天地之外似的,一脸的绝望和痛恨,“真是蠢……周梦瑶你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明明,明明他都说了,还要逞能……不,我才不是来玩的!雪莲,我一定要找到雪莲……” 山洞口的雪堆似乎坍了一块,风猛烈地吹了进来,周梦瑶抬头望了望,一个黑影钻了进来,她差点大声叫了出来,又在看清人之后硬生生忍住了。 “你……怎么是你!”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上挂着的雪兔卸下,扔在炭火堆旁,转身又走到洞口外将拾捡到的柴火全数搬进洞里,这才将雪堆推掉半高,能让洞内通风就行。 “纪山,为何会是你?谢崇呢?还有十个侍卫,他们,他们怎么没找来?”周梦瑶见他背着身开始重新弄火堆,手上麻利地清理雪兔,便凑近紧着问道。 “未曾见到。”纪山淡淡地回了一声。“我只需救你便可,他们若是自保都做不到,还不如死了算。” 听到他这般咒自己的侍卫,周梦瑶原本心中生起的暖意猛地一坠,一句话脱口而出:“谁要你救。”只是说完就后悔地不得了,碍于面子只咬紧了唇不说。 纪山一脸冷硬的神情,忽的就开口:“那就好好呆在你该呆的地方,这般贸贸然上雪山寻雪莲,你以为我的话是闹着玩的!天底下有的是人陪你玩,可我纪山的命不能陪你在这里。若不是五皇子吩咐,你以为现在还能有谁来救你!”纪山心里隐隐的烦躁,明明主上很快部署得当,此时是最紧要的时候,偏偏就被派来暗中保护这郡主,还是在这危险重重的雪山,饶是他都不敢夸口毫发无损地来去。 周梦瑶眼里泛着酸,一想到原本那唾手可得的雪莲,居然就这般因为雪塌掉下悬崖,暴风雪又来临,所有人都走散了,四周皑皑白雪跟之前变了一番天地。现在浑身上下一丝热气也没,周梦瑶捂着脸咬唇,到底忍不住哭出来:“只要有这个,母妃的病就能大好了。我学了这么久的药膳,只学会了这个方子。现在什么都没了……这山上哪里还能寻的到……花期都快过了,马上就要落瓣,来不及了……” 纪山眉头有些打紧,最不耐女孩子哭,如今山上只他们俩人,寒风冽冽,下山最快需花上五六日,带的食物根本就不足够支撑下去。只是,又看到周梦瑶一边哭,冻得通红的手指浑然没有最初那般完好,闷了半晌,觉得刚才确实是迁怒于她,心中隐隐愧疚,只说了一句:“明日就下山罢。” 周梦瑶坐在地上哭够了,也觉得浑身发冷,此时抬起头看纪山,不由喊道:“我,我不走,我一定要再找一朵。” 纪山抿紧了唇,手上的兔肉不断翻转着,低着头不再说话,一心一意地烤肉,只是偶尔瞥眼看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周梦瑶,倔强地拿冰凿刻刻画画,心里不知怎么的,烦躁得有些心乱…… 第二百五十二章 勇敢的心 能否采到雪莲,这根本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上一次不过是万幸罢了,即便知道有此物,冰峰屏立,茫茫不知何处能寻。 纪山心里虽不愿意再陪着郡主过家家,只是看她这般倔强的模样,一个劝字都疲于说出,只是定定地烤着手里头的兔肉,只有简单的盐巴抹料,能猎到食物果腹已是不错。 就是周梦瑶,从未像现在这般大哭过,待到雪兔肉熟时,人也累了,肚子也咕咕直叫,脑子也冷静下来,这矮小的山洞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火柴的荜拨声。 纪山沉默半晌,掏出匕首割出兔腿和背脊,递了过去。 周梦瑶眼睛闪了一闪,肚子愈发地饿,这个时候若还硬撑着骨气,那可真是傻透了。她要跟这木头抗到底,必须得吃饱了才行。这样安慰自己,重重地给自己点点头,伸手抓了过来,狠狠咬了一口。这冰天雪地的,差点就被这兔肉给烫着。 停了一停,周梦瑶闷闷地道了一句:“……谢谢。” 纪山耳边一凛,似乎有些幻听,果真是这郡主还能说出一个谢字,不由扯了扯嘴,微微摇头开始嚼着兔肉,看着火堆快要灭了再添几只木柴。这外头很难寻到柴草,晚上还有的是时间要熬,必得省着些用。 纪山吃的不慢,等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兔肉便收了起来,自己往山洞口的位置靠了一靠。这洞本来就小,不过就是个凹陷的坑岩罢了,能挡住外头的寒风已是不错。此时一离开那火堆,寒气直侵,只是纪山定定地面朝洞口处,插着手开始假寐。 周梦瑶狠狠灌了一口水,很显然从未这般冰的水刺激到过。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不过腹中有食物,倒不会再又冷又饿,有了精力,这才暗暗观察起来。 乌眸一闪,看着这洞里的狭小,还有火堆亦是靠近自己,周梦瑶咬了咬唇,咳道:“你,往火堆这里坐近。咳,洞口那般冷。还面朝着那边,我可不想恩将仇报,还让你受冻。” 纪山动了动眼皮。看着外头黑色的夜,身上从未卸下一丝防备:“郡主请好好睡下,我守夜里,这雪山……只怕有狼。” 周梦瑶仿佛没听懂一般,抚了抚耳朵。却发现自己的手都硬了,忙伸手到火堆处,讶道:“真的?有狼?” 这话还未说完,外头一阵呜呜直叫,也不知是风还是狼,听得周梦瑶心里直打颤。 纪山只是嗯了一声。久久未听见身后有人回话,想想回头看去,却见周梦瑶抱紧了双腿。眼里止不住的害怕,可手中还握着冰镐和匕首,虽然那红通通的手指僵硬得要命。 纪山莞尔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只有知道真正的教训。这郡主才不会任意妄为。 纵使周梦瑶心里再怎么鼓着勇气,可听外头的声儿就有些疑神疑鬼的。还好有面前这堆炭火,还好……有他这个人。 当然,周梦瑶怎么也不会说出来,显得她有多害怕。 夜里反反复复惊醒许多次,有时见着纪山在添木柴,有时又看他是同一个姿势靠在洞口处,周梦瑶忽的想起了从前的日子,每一次“打抱不平”、“冲锋陷阵”她虽然闯在前面,可身边永远都有谢崇他们这群暗卫保护着。她从来都是沾沾自喜,也未曾想过,如果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郡主的地位,也没有分毫的经验,如何能毫不羞愧地说她是行走在江湖,还自诩为侠女。 她可真傻,从前看不起朝秋,不过是种田谁又不会?临到她时才知道是如何艰难。无论是小小的一桩子事也好,或者委以重任也罢,所有人还秉着她郡主的身份,才会这般耐心地教着,即便被她糟蹋的药材和秧苗不计其数,可从没有人骂过她,或者对她说话一句狠话。 因为有二哥在这里,五哥也关心她,愈发令她无忧无虑。周梦瑶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唯有纪山,才会不假辞色,狠狠地说出他心里的声音。 她暗暗地眼睛发酸,心也紧紧的。这般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等到噩梦中快要被狼给追住时,一个人替她挡在身前,匕刃的光芒耀眼无比,耳边似乎隐隐传来:“醒醒……醒醒……” 周梦瑶狠狠打了个激灵。 原来,天已经亮了。 食物是两只小小的雉鹑,虽然没多少肉,可在这冰天雪地中很难得了。周梦瑶一通细嚼,喝了水囊中最后的水,看着外头厚厚的雪层,蓦地苦笑,只怕接下来只得以雪解渴了。 太阳照旧那般耀眼,远处一片浓绿,只是这脚下的雪却是真实存在,看不到一处地方有雪莲的踪迹,周梦瑶心里失望之极。纪山往前踏着雪一脚一个深印平稳地走去,她有些怔怔的呆站在原地。 纪山转回头,看那倔强的身影,似乎还想着要寻雪莲之地。他估摸离最安全的山腰处需五日,或许能寻到接应之人。最怕这郡主不哭不闹,万一生了暗主意,一个人硬要回头该如何是好?纪山想了想,便将绳子绑在腰间,又甩了过去。 周梦瑶一愣,看着脚下的绳子,不明所以。 纪山略有些烦躁地道:“要找雪莲便快些找,食物最多只能熬上两日,两日之后无论找不找的到,都得下山!” 周梦瑶一听,脸上便惊喜起来,冻红的鼻头和眼睛看起来颇有些像落水的小狗一般,忙捡起地上的绳子,牢牢绑在腰间,跟着纪山的脚步一前一后往最近的一处雪峰爬去。 今日一天,除却休息和填饱肚子,走了一天都未见到雪莲的影子,甚至连食物都寻不到。纪山没说什么,可是周梦瑶身体和心理的压力已积攒得要满出来,又冷又累,时不时还因为脚下不稳摔倒一边,好几次都是被纪山给拉了回来。 可是由不得她多想,这天色又开始到了傍晚。 纪山还未寻到今晚的藏身之地,看着不远处那道陡峭的山壁,眉头打成一个结。因为五丈高处,一朵雪莲亭亭独芳。 周梦瑶拍了拍脸,哈了一口气,见纪山停住不动,还以为是前行无路,自己将作痛的手指放到嘴里抿上两口,稍稍缓解这不适应的寒气,甫一抬头,似乎眼花一般,那峭壁之上居然有一朵雪莲长在碎石壁里。 她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块,犹自不敢相信,抖抖地指着高处问道:“那……那就是雪莲?”声音颤颤的,似是激动似是害怕。 因为,那道峭壁分明就不可攀爬,尤其是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根本没有多少帮手和工具。 纪山猛地转身,大步走回头,见周梦瑶这般激动,喉头一动,只得说了出来:“我根本没有办法弄到它,这一朵太高,上一回是在流石坡的碎石中采到,虽然遇上了雪狼,但好在是平地,没甚么大碍。郡主,这一朵,靠你和我,根本不可能。” 周梦瑶只感到脊背发寒,她亲眼看见了希望,又怎么可能放弃。 只是她根本不会飞,五丈高的悬崖处,一点攀爬的地方都没有,难道……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空手而归。 “我不走。雪莲就在这儿,一定,一定有办法的。” “郡主,不要以身试险。”纪山的话冷冽且严厉,“你那身工夫,不过是你的好侍卫陪你逗着玩,哪怕是我的轻功都不足以在全无踩点处就能腾空而起!这不是在开玩笑!明日再寻一天,后日我们便下山。” 说罢,纪山便率先朝着回路走去,记得一刻钟前见过一处凹壁,若是将冰凿去应该能有一个栖身之地。 周梦瑶一股怒气从心底生起,可是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纪山根本帮不了她,她也不能像从前命令谢崇他们一样,发一发使令,就能让手下去办成。 不甘心地被纪山扯着往回走,一不留神,踩了空,人就晕天转地的摔了下去…… “郡主————” 夜,愈发地冷了。 洞中不深,干柴依然很少,不过火堆燃得很旺,可是这仍然暖不了周梦瑶的全身。 沿着脖颈、靴子、袖口被灌进冰渣和碎雪,等到寻了山洞生起火,已被体温给融化了。被这几处的寒意逼得身上是彻骨的冰冷。冻狠了又大喜大悲之后,周梦瑶头有些发紧,可死咬着没说。等到了后半夜,纪山才察觉,周梦瑶居然有些起了烧。 “……真是不省心。”纪山拍了拍周梦瑶的额头,见她已经是恍恍惚惚,摸出怀里的药丸,就着烧开的雪水帮她灌下,一直反反复复到了快天明时,这才好转过来。 自然,周梦瑶再无力气出去寻,况且这个山洞避风已是难得,拖到中午时才觉得好转起来。 “郡主,你的身体已经吃不消,等傍晚我寻回足够的食物,明日一早便启程下山。” 周梦瑶死死咬住唇,想着母妃日日夜夜被骨痛折磨,关节都有些肿胀变形,却无药可医,半晌咬了咬舌尖,“我……我要把它采回来。” “那你就病死在这儿!”说完,纪山便走出了洞口,没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周梦瑶眼角一行泪流了下来,又狠狠一抹,“……你行的,你一定撑的住。母妃……我真没用……还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他都被我气走了……”脑袋嗡嗡地疼,哭了一会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破茧成蝶 等周梦瑶醒的时候,洞里有暖暖的火光,昏黄的光线里唯有靠着山洞口,倚着一个人影。周梦瑶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鼻尖似乎闻到了血腥气,定神才看清纪山正拿着匕刃朝自己的手臂挑去,她立时吓出汗来,这一下病去了半分。 外头天色已经黑了,她居然睡了一个下午。 那不就是根本没时间再去寻雪莲了? 但是,为什么……他身上的衣物破了那么多的口子,那样一个从未见过弱势的人,居然受了伤。 周梦瑶真是慌了,可又想到这两天自己只一心想要找到雪莲,完全不顾纪山的劝阻,尽管他的劝话令她难受又削了面子,也觉得好没脸面,只得愣愣地看着他将手臂简单包扎,有些地方够不到手,便作罢。 纪山回过头见她醒了,也不说话,从随身的布囊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盒,挖了干净的雪放到里头,再夹到火堆上煮着,泡了半个饼子进去,火苗一闪一闪的,看着很是暖意。 可周梦瑶却觉得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觉得冷了。 她一心一意想要找的雪莲,就这般只能放弃,满心满眼的悔恨,双手握得紧紧的,再怎么想要也开口不了。明日,还是下山罢。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看不清自己,那她周梦瑶简直就是蠢透了,浑然没药可救。 纪山一点表情都无,两个人静默无言,等雪水泡饼煮沸之后,他才捡了两根火棍支了下来,放在周梦瑶面前,低声道:“你受了风寒,肉糜便不要吃了,难以消食。先填了这个。” 周梦瑶一听这话。顺着火光看去,原本冷冽如冰的脸此时带上点点青紫伤痕,先前那手臂包扎的地方已经被袄子遮住,她愈看愈有些不对劲,咬咬牙忍不住问道:“你……受伤了?” 纪山淡淡地嗯了一声,自己拿出一团黑乎乎的烤肉,丢进火堆里拨弄一会儿,等有烟熏上来的时候,用匕首一插,自己坐在一旁开始细嚼慢咽起来。只是少了水。他吃的很慢,时不时眉头抽动,半分都没有吭声。 似乎想到了什么。将一旁的袋子放至周梦瑶旁边,“这还连着根,听尚太医说,只要是鲜活的,就不必掐在一刻钟之内。” 周梦瑶低头一看。心中一颤,手就往袋口处打开。 “啊!雪莲!”周梦瑶一脸惊喜,瞪圆了眼睛大声道,“你从哪里找到的?难道……你,你是因为去采雪莲……” 纪山没有提起这伤势,只是说道:“明日一早就下山。”顿了顿。又添了句,“我看南面的积雪隐隐有些要坍的迹象,我们要尽快下山。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好,下山,就下山。”周梦瑶喜不自禁,又回神咬唇,半晌说道:“谢谢你。纪山。” 纪山闷闷不响,看着火堆暗叹一口气。 他亦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了。平日里的沉气似乎一下子被打乱,脑子一热居然会去做那般危险的事。凡巨宝之地,总有生灵守护。幸而那只是还未长成的雪蛤,毒液未溅到皮肤,不然就算少主有圣果,他也赶不及回去自救。 周梦瑶将包袱打开,练了成千上百次的手法,此时做起来依然有些手抖。不仅仅是天寒地冻,加之心里感激与愧疚,时不时看一眼沉默的纪山,想要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实在是太不省事。 无论如何,纪山为了她而受伤,这份恩情,她必得厚报。 山洞里很安静,偶尔听到器皿碰撞的声音,火柴烧得很旺,在这寂静的天地间,周梦瑶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这般宁静过。 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哪怕光线暗淡,可采粉都小心万分,终于将所有的药材剥离完毕,满意地拍了拍随身带着的玉盒,这才觉得脑袋脖子僵僵地疼。 随即她的眼光又黯淡下来,看着倚靠在岩壁上的纪山已经睡去,脚边还剩下几块黑炭一般的焦肉,她这才记起,自己面前的那铁盒里,涨饼已经冷了。 周梦瑶长出一口气,自己试着架到火堆上再煮一煮,弄了一会儿才成功,这才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 对着火堆哈了口气,心中所有的憋闷全部消去,当下露出灿然的笑意,偏头看了一眼纪山,正好对上他那双幽黑不见底的眼睛。 周梦瑶虽然强势惯了,可看到这样的眼神,依然打心底有些害怕。只是现在,她却从那眼睛里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纪山这个人,面冷,心却是热的。 洞里的气氛很僵,周梦瑶露出笑,坦诚说道:“谢谢你,纪山。我知道自己任性,总觉得天上地下无处不能去,直到那天暴风雪时,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的任何地方,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许你觉得我太幼稚,不过我还是很感激,谢谢你没有丢下我。无论是因为五哥也好,还是别的也罢,这一份恩情,我铭记在心,我周梦瑶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纪山瞥了一眼周梦瑶,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心底里为着那句承诺,隐隐有些意动。也许……以后可以为少主争取些什么罢…… 周梦瑶本以为纪山不会回话,或者说一句职责所在之类的话,她还酝酿着情绪,冷不然听得一句:“他日纪山有所求,希望郡主记得今日的话。” 周梦瑶张大了嘴,眼见纪山脸色似乎有些尴然,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一定记得!” 说完,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如何,总觉得这山洞中的冷气少了许多。她笑了笑,笨手笨脚地将铁盒子弄了下来,翻出自己包裹里那些原本看似无用的东西,有勺子,亦有薄碗。用勺子搅了搅,分了一半给自己,将那铁盒重新推了回去,脆声道:“这个还给你,我只需吃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你吃罢,那烤肉太硬,吃多了……你也不好。” 说完,手指尖就被自己的铁碗给烫了一下,对着暖暖的火光,自己慢慢吃了起来。干粮并不美味,可吃到嘴里,很香,很暖,一直美到她心底里去。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反而更具惊心。 走了两日,雪已经没有了,碎石与灌林,往往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能滑下去,摔得不疼,可被灌木扎到却是疼得不得了。 短短几日,周梦瑶整个人像是从难民营中走出来一般,浑然没有当初谢崇一众侍卫保护上山时的毫发无损。 唯一的高兴便是偶尔能跟纪山说上一两句话,尽管他并不多言,可周梦瑶却能自顾自讲上许多。待到四日后,终于遇上了大批的侍卫,纪山松了口气,藏在袄子中的胳膊已经化出了脓水,疼痛难忍。 将周梦瑶交给侍卫,众人亦知晓纪山暗中保护是五皇子的命令,也未多查,将周梦瑶护得密不漏风,下山的速度快了起来。 饶是如此,周梦瑶依然未忘记让谢崇给纪山看一看伤势,得到明确的答复,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从冰山雪地到了盛夏晴天,仿佛从地狱到了人间一般,满眼都是绿意。周梦瑶还未高兴太久,便看到了阴沉着脸的周晟衍和眉头皱紧的周幕迟。 两人从接到求救信号,等在山下已有五日。 向来温文尔雅的周晟衍也不免指着周梦瑶骂了一通,周幕迟不好多说什么,见火候足矣,纪山又受了伤,劝诫两句,将马车一应备好,带着众人重回桃源城。 桃源城中依然如往日那般辛勤劳作,楚家院子里,夏然和夏晚还在数手指的斗和箩。 朝秋瞅了一眼隔壁的院子,鼓着脸有些心揪揪的。 夏晚跑过来吓了她一跳,又嘻嘻地嚷:“姐姐,姐姐,夏然有七个簸箕哩,我有八个。你们都说弟弟和我是一起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可为什么他跟我不一样?他是男,我是女,还有他力气小,饭吃的少,我能吃两碗呢!弟弟肯定不是娘生的。嗯!那个菱角娘也说菱角是她从老槐树下捡来的,若是她不听话就重新扔到老槐树那里去,不要她了。” 夏然在旁边一听,闷闷地低头不说话,脚尖画着圈一副被亲娘丢了的样子。 朝秋忽然就被逗岔气了,“那姐姐我还是十个簸箕呢,你怎么不说我也是捡来的哩。” 夏晚昂着头道:“那不一样,姐姐比我生的早,我哪里知道!可弟弟生的比我迟,我就知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里屋的亭玉听到外头一通摸不着头脑的论调,笑着抿起了嘴,“十个簸箕配十个斗,那是天生一对的。” 夏晚一听,忙凑到夏然身边一副好姐弟的样子,嘀嘀咕咕念了起来。 朝秋笑了一通,眨了眨眼睛,望着蓝天有些恍恍惚惚的,十个簸箕……就一定要十个斗么……不知道言璟哥有几个、咳…… 亭玉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端着一盆嫩藕细细洗刷,见朝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道:“他们已经出门快七八日了,算算也该回来了。” 朝秋嗯嗯了两声,翻着手上的书有些看不进去。 这样无聊地转了一会儿,等又想出门时,才听得阿幼大喇喇地跑回来喘气道:“回……回了,大家都回来了。” 朝秋一听就急了,“没事罢?郡主她可有受伤?纪山呢,他也好好地回来了吗?还有……言璟哥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定良缘 阿幼频点头,又猛摇头道:“我就只看见都安好地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呢。兴许有人伤着了罢,毕竟那雪山寻常人可爬不得。” 朝秋一瞪眼:“行,别说了,越说心越慌,我这就去看看。” 阿幼挠了挠头,忙道:“他们快进城了,我是远远看清了就赶回来报信。二小姐还是在家里等着,不一会儿就能见着人。我去准备烧水,这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肯定要用上许多,可别不够了……尤其是那个郡主啊,这回可是吃苦头……” 朝秋嗯了一声,想想去后院自己的药房里捡两副草药,到时直接投入浴水中去去邪气,又把仙果灵丹备好带在身上,虽说言璟哥自己身上也带着,可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看看天色已近正午,这般热的天他们必然不想吃热饭,干脆又去灶间和亭玉两人准备凉面,酱爆几个新鲜小菜,将泡菜酸萝卜切了摆上桌,再加一瓮鱼头豆腐酸菜汤,嫩肉炒茭白,冬瓜虾皮,草菇肉末,苦瓜清炒咸菜干,应该足够他们吃。 唯有忙碌才能教人心不慌,等到周幕迟一众人回来,除却眼底略青以外,精神都还算不错。朝秋不由多看周梦瑶两眼,心里长叹一口气,这郡主胆子真大,也不知在雪山上吃了多少苦。幸而有纪山跟着,大家都相安无事地回来,只是看着纪山的手臂有些不灵活,定是受了伤。他那么厉害的人,居然都会受伤,可想而知,遇上了多棘手的事。 周幕迟最先看到朝秋,脸上的冷硬一时间全化了,露出笑来。“怎么光站在太阳底下,都不打伞戴个笠?” 朝秋摇摇头一笑:“晒晒更健康。言璟哥,你们快些去洗个药浴,然后出来吃凉面,热汤,开胃小菜。这一路上肯定没少吃干粮罢,那条路都还未有人沿路搭院子住着呢。” 后头的马车噪噪杂杂的一片,有人下的车来,又有马车在此处散了,只剩下周晟衍和周梦瑶几人。 周幕迟点点头还未说什么。后头的周梦瑶大呼一声:“啊,终于能吃上有滋味的饭菜了,这么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舌头是个什么味道。活着真好。” “你还知道活着真好。若不是纪山。你的胆子就算是撑破天,现在也没命在这儿感叹了!”周晟衍无奈地摇摇头,这一路上没少对这个大周第一郡主说教,只是人她的态度实在诚恳,满腹的说道被她这番认错态度噎得往回咽下。真不知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什么教训。问周梦瑶她也不说什么,只是说是纪山是她的救命恩人,雪莲亦是他采得的。周晟衍自是知道这必定是极其凶险,纪山受的伤差点就费了一整条手臂,若不是纪山自己备了良药,而他随行时带上了太医。否则这条手臂的伤势实在是凶险之极。 不过周晟衍如何看不出来,这郡主全身的傲气全都散去了,仿佛几日间就脱胎换骨一般。偶尔对着冷硬食物才会略略慨叹罢了,唯有对着纪山时那股莫名的情愫渐渐有些变得不一般了。周晟衍心中不由暗叹,女大不留人……只是前面的路还远的很。况且,又是那样一个身份不一的人。 那边朝秋侧头听了一听,见周梦瑶精神尚好。不由赶紧招呼:“郡主,饭菜都准备好了。你若还想添什么只管说。你这一去教我们担心了这么多天,幸好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回来。” 周梦瑶走了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比朝秋还要长两岁,却还这般不省事,不由软了语气:“谢谢你,朝秋,让你们担心了。” 朝秋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清脆地应道:“要感谢也是谢谢纪山,他才是出力最多的人呢,我们只是瞎着急,这不只能给你们做些好吃的接风。” 周梦瑶耸了耸鼻头,点头真诚道:“是,多亏了纪山,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不过也要谢谢你,我当时困在山里头,第一个想起的却是你。” 朝秋有些不敢置信,诧异道:“怎么会是我呢?” 周梦瑶回头看了看几人,声音里带着坚定和战栗:“我当时想,如果是你,你定有很多很多的主意,肯定会想出多种办法将绝境转为利己之便……可我当时却只有傻愣着什么都做不了,光吓得大叫,哪里有你的那份灵慧。所以我周梦瑶很佩服你,应当跟你学学。二哥也说我了,我这般不懂事,真该敲打敲打。” 朝秋整个人都听得恍神了,这个一向气势非常的郡主居然能说出这般话,那眼底透着不一般的光亮,整个人的锋芒都收住了。此时的周梦瑶,似乎更像一个贴心的姐妹一般,不再有那郡主的高贵身份,心里的那道鸿沟散得无影无踪。 朝秋睁大眼睛咧嘴说道:“郡主,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呢。嘻嘻,赶紧去泡个澡吧,这么多天受了那么多的苦,快些进屋,今天我开了一坛子好酒呢,给你们接风,而且是你爱喝的果子酒哦。”她早就备好了果酒,里面加了灵液,解乏又养身,想来能让大家的气色两天内就好转过来。 身后的马车卸进院子里,夏然夏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瞅了瞅那么多人,两人碰头琢磨了一番,就偷偷地弓着身跟周幕迟进了他家院子。 那么点大的娃,一眼就看到了。周幕迟暗笑不已,不过仍然给足了面子没有察觉,待他们俩跳出来,一人牵起他的一只手,开始嘀嘀咕咕数了起来。 周幕迟看着有些奇怪,不知道夏晚又玩什么新鲜的,不由问道:“你们俩在瞧什么?” 夏晚脑子转的快,算术也学的好,这时候已经数出五个斗,看着弟弟还在瞅最后一个,不由催促道:“快些快些。” 夏然嗯嗯一声,终于数完了,松了一口气,说道:“五个。” 夏晚啊了一下,短短胖胖的手指摸着下巴,转了转眼珠说道:“言璟哥哥,你有十个斗哩。” 周幕迟自然明白过来,不过十个斗代表什么他还不知道,蹲下来问道:“那十个斗是做什么的?” 夏晚瞅了他一眼,凑近嘀嘀咕咕一声:“姥姥说,十个斗和十个簸箕的人,是……哦,上天注定的姻缘。我和弟弟数过大姐的,还有宋呆子,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不是十个斗,也没有十个簸箕。言璟哥哥,你是第一个有十个斗的哩。” 周幕迟听到那上天注定的缘分一说时,咳嗽一声:“什么宋呆子,要叫宋先生。”然后换了语气有些莫名地渴求,“那个,你们俩数过朝秋姐姐的吗?” 夏晚眼睛亮亮的,对着夏然挤挤眼,故作不懂说道:“我们还没数呢,就去问姥姥这几个斗几个簸箕才能当上状元呀。” 周幕迟拧拧夏晚的鼻头,“小人精,这斗和簸箕还能算出当状元的?那天底下的状元就多了去了。” 夏晚一昂头:“我不管,反正姥姥说了,七斗八斗把官做,我和弟弟以后都会当官的。”说完,牵着夏然的手就昂首挺胸地走了。 夏然还有些欲言又止,却被夏晚捏紧了手,等走出来院门才偷偷凑耳道:“咱们不告诉他!姥姥说了,十个簸箕和十个斗以后要在一起住,一起吃,就像爹和娘一样。如果二姐以后跟着言璟哥哥走了,那咱们不是少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多亏呀。” 夏然哦地一声,头一点一点的,两个小家伙沿着墙根一路走去,夏然忽的就低声问道:“姐姐,可是言璟哥哥对我们可好啦。而且他就住在隔壁,姐姐过去了也好近哩,也没甚么吃亏呀。” 夏晚咳了咳,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你是弟弟,我是姐姐,有些事情你不懂。以后要听我的知道不,虽说咱们都是当官的,但我有八个斗,肯定比你当的官大,所以姐姐以后罩着你,你要乖乖听话知道不!” 夏然频频点头,方才脑里的念头全都散了,高高兴兴地跟着夏晚往家里走。 墙头边,周幕迟一脸怔然又失笑,女状元啊,夏晚还真是够有志向。不过……十个斗和十个簸箕…… 周幕迟眼里璀亮,仿佛晚上的星辰般闪耀,嘴角忍不住咧开一丝笑。 原来上天也这么认为,他和朝秋是天生一对呢。 正这么想着,周晟衍踱步出了屋,手中的折扇轻轻敲着手心,看着周幕迟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哎,世上成双成对,唯他孤影单人。不过看着别人的故事有意思,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呵。周晟衍不由微微摇头,有些奇怪自己这般念头,大抵是最近病情好多,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周梦瑶狠狠泡了个澡,肚子咕咕直叫时才擦干了出来,看到满桌子自己爱吃的农家小菜就笑了,此时简单的菜色仿佛山珍海味一般,那样天寒地冻的地方,能吃上热饼和热水都已不错,想归想,可手里却不慢,足足吃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分量才罢休。 等中午饱腹之后,周梦瑶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尚太医精制药引去了,得到极大的肯定之后,这颗心才算踏实了下来。 自然,回京的时候不远了。 周梦瑶从尚太医院子出来,满心的欢喜,想了想,又神差鬼使地拐了道,看着那处院子中,此时还吊着手臂,并未休息,居然在一笔一划用左手练剑。 周梦瑶整个人都看怔住了,他居然在练剑,居然……都不听太医的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王侯将相 周梦瑶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问他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这个念头还在脑子里打转,已经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院中的纪山顿了顿身形,不知是因为牵到伤口处还是如何,额头渗出一层汗。这天气太热,手臂上的伤口不容易愈合,又拖延了太久,已经坏了一些肌理。若非他底子好又及时上药,不然苦头吃的更多。 周梦瑶躲在树后,不由暗暗骂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练什么练,这又不是赶着上战场杀敌……活该你疼。 心里一通念叨,又见到纪山被叫了进去,周梦瑶咬了咬唇,心里又是别扭,又觉得愧疚。 若是谢崇因护她而受伤,她心里并不会这般难受。 周梦瑶连连摇头,将心底里那奇异的想法给压下,只是脑子愈是不想那时的画面,可经常入神了,她心中定了一定,转而提早了回京的行程。 或许离开这里,她能明白更多。 等到周梦瑶打点好行李,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之时,周晟衍虽有所猜测,不过他从不多言,只是笑着叮嘱她:“如果遇上了什么难事,记得告诉二哥,二哥虽不济,但当一回军师还是可以的。” 周梦瑶骑着小葱马,连连点头:“二哥,你对我最好了……等桃源城秋收的时候,我再回来。若是……若是不成,我也会给你写信。二哥,你要保重,我可不是那个娇气的郡主了,这回我算是想通了,或许是卸下了所有的仰仗,我居然觉得,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会生老病死。即便是帝王家。遇上了不能解决的事情,依然无助的很,甚至心里的压力更重。就像百姓看不起病一般,会为了银钱发愁,会为了未来愁苦。二哥,你说,像咱们这样的人,上天给了我们地位,身份还有别人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是不是会收走更多?是不是以后都没有自由?” 周晟衍微微点头。“梦瑶,自由是靠自己争取的,但是往往需要付出更多。颇有些得不偿失,只看本心而已。你若是觉得,粗茶淡饭,织布耕作也能过的有滋有味,那么即便丢了郡主这个身份。又有何惧?其实你不是怕伤了王叔他们的心,而是自己不敢迈出第一步。”顿了顿,周晟衍忽的一笑,“二哥这般说,倒有些在怂恿你犯错了。毕竟我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要好好活下去。并不是光光说服那一两个而已。还有……大局……” 周梦瑶应了,心里虽解脱了一些,但依然还是沉沉的。朝着身后望去,她不想大家来送行,好似自己永远要离开这里一般。只是,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这样的情愫陌生又有些害怕。 周晟衍看的莞尔一笑。周梦瑶脸上一烫,一个纵身轻巧上马。甩起鞭子便往前跑了出去。 小葱马撒开蹄子风一般跑了起来,待跑出一段距离后双蹄立起一个回身,长长的一阵嘶鸣。周梦瑶顺势望去,远远依山而建的城池之上,一个肃立的身影岿然不动,那般远的距离,却重重击在周梦瑶的心口之上。 他,真的来与她送行。 眼中一阵酸涩,周梦瑶握紧了缰绳,朝着天空狠狠一甩鞭子,快速地朝着前路奔去再不停歇。 城池之上,烈日晒在青砖上有些猛,守城的侍卫纹丝不动,因着地势有山风徐徐吹来,带走了一丝热气。 纪山嘴角紧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待耳边听到一丝异样的风声时才惊醒过来。 他一回头,却见到了一直隐在暗处无影无踪的陈鹰。 纪山挑了挑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鹰双臂交叠,抬了抬下巴指着远处那蚂蚁大小的人影,“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成,很快,你们就会得偿所愿离开……不过,像你这般保存实力的人,我还真是没有料到,你居然会为了她伤了自己……” 纪山动了动喉,哂然一笑,“道不同……走罢,既然你无事,跟我去喝一杯。” 陈鹰半垂下眼,扯了扯嘴角,复又抬头望着远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郡主还真是坎坷艰辛,若真将一片心放到纪山的身上,那可真是……陈鹰身形又隐入暗处,留下一句:“改日等你伤好,不醉不休。” 纪山呵地一笑,朝着无人处说道:“不醉不休……你这个夜猫子谁知道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心中松然,再不看那远处一眼,快速地下了城墙,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日。他等的日子已经够久了,无论什么都不能撼动他的心。很快,很快就能重新回到云莱洲,那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这片大周腹地,总归……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若是周帝知道主上在此地,此时哪里会安心坐得住? 无论如何,海上蓬莱永远都是大周的一块心病。一朝有异动,这天下又如何会是云莱洲的对手。 纪山回至院落,纪怀安正与朝秋在棋盘上推演,时不时说一些道术阵法,只是朝秋着实记不得那些拗口的位置,一错再错,着实令纪怀安哭笑不得。 朝秋吐了吐舌头,干脆下起了五子棋,一边下一边道:“先生,你就是想的太多,所以精神气才不好哩。那些阵法呀,卦术呀,反正我是不懂,也没甚么*想去参透。纵使先生的家乡依这上古之法而隐,总有一天,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新的事物在不断变化,我想未来的某一日,也许再也不需要靠着这高深难学的偏门之术,或许那是个从未有过的器械时代也不一定呢。” 纪怀安瞥见纪山已经回来,招呼他进屋去吃瓜,又跟朝秋玩起了这五子棋:“器械时代?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即便时间能磨灭一切,可有些东西却是生生不息的,哪怕没有了实质,人的思想和传承,我想很难灭尽。” 朝秋扑哧一笑:“我又没说一定会磨灭我们存在的一切。或许会有隐士家族,但是人的脑袋有着想不到新奇主意,我们能制造工具改善生活,一代一代下去,耕地种田也许都不用农民亲自手把手侍弄,工具的力量完全可以替代。反倒是像高深的武术功法,这些最不容易传承,也许以后的人只能依葫芦画瓢,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先生,你觉得,究竟是现在这样好,还是未来那样想象不到光怪陆离的好?” 纪怀安略略思索一番,做了个虚招,吃成两串交替的五子,看着朝秋讶然地苦了脸,不疾不徐地笑道:“无论是哪个,唯有赢者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走法。所以一切皆无定数,谁也不能肯定,到底哪个才是最好的。我想,如果是我,真的见到了那样离不开器械的时代,人的惰性会无限放大,虽然获得了轻松与乐趣,但我想,他们失去的会更多。世上没有真正的平等,一门术技愈是壮大,同样的,对于人来说危险也是增加。” “危险……那还真是有点道理。没有什么快速的发展会建立在全无忧患的基础上,唯有一步一步的探索,兴许才能逐渐认识到从前的不足。”朝秋不可置否,虽然她偶尔还能想起从前那个大气污染逐渐严重的时空,即便科技发展再怎么发达,可那样的时空依然是弱肉强食。从根本上来说,即便承袭制有着它难以逾越的阶级性,可真正的民主哪里会存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除非是朝纲腐朽,农民百姓只求过上富足有余的日子,才会有历史长河中的揭竿而起。 朝秋摇了摇头,发现自己又想些有的没的,她相信纪先生并非是一般人,他脑中所知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的恣意与贵气,即便压制了她也能隐隐觉察的出来。 朝秋心里只希望,云莱洲或许有他们的信仰,可若是求不得,只盼纪先生能想开就好。天下何其之大,哪里不是容身之所。如果龙困浅滩,那就化身为鱼,待重游大海之时,依然有的是机会。无论……他是什么人,或者是她的什么人,自己只希望他能够安好,而非为了必得的目的出事,甚至死去。这,都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这边两人坐在树下吃瓜纳凉,桃源城的一处溪中,一个书生撩起裤腿正在细细地挑拣石头。 这连绵不绝的溪水常年洗磨水底的石子,如今是又光又滑。宋世羽拿着一只小罐子挑出最好看的,等捡满了三分之二时,这才灌进清澈的溪水,对着日头底下一看,晶莹剔透,好似玉石一般玲珑可爱。 宋世羽咧了咧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叫回在树上玩耍的花盈,一人一鼠各自满载而归。 “花盈,你说这些她会不会喜欢?”宋世羽一张脸飞红,走在林荫道上有些不安心,“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呆子?居然送她一罐石头……我买不起玉,这些石头比玉更好看,石如璞玉,就像她一样……”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夫为纲 宋世羽揣着个罐子好似揣了个宝贝一般,远远瞧见渡台边正在浸篮子的亭玉,满心地欢喜。 亭玉掠了掠垂到脸颊的头发,往耳后一别,眼角瞥见不远处那个一脸傻笑的人,不由地眨了两下眼睛,转回头抿着嘴不说话。 一旁正在捞豆子的朝秋往后仰了仰,朝那头看去,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推了推亭玉,轻声道:“姐,你看,书袋子又来了。不知道这回是给你送什么玩意儿,嘻嘻。我说宋书生对大姐还真是好,无论是吃的,玩的,用的,反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都能弄过来。姐,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亭玉狠狠瞥了一眼朝秋,佯作催促道:“快些把这绿豆挑了,你不是还要煲绿豆粥么?我这衣服都洗了半天,家里可忙着呢。” 朝秋自然知道亭玉有些羞恼了,笑嘻嘻地点点头,不过又见那宋世羽手里揣着的东西,扭头问一句:“小宋先生,你这又是什么宝贝呀?” 宋世羽猛一顿,这才越过茂盛的草丛见到亭玉身边还有个人,幸而是楚家二姑娘,没有甚么其他人。 “那个,我就是瞧着这石头光滑好看,给你……们拿着玩的。”宋世羽满腹的话只憋出一句。 朝秋长长地哦了一声,又看了看亭玉,对着宋世羽使了个眼色,正主在这儿呢,可别紧张说混了。 “姐,我忘拿换下的衣裳来洗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拿来。”朝秋对着宋世羽眨眨眼,轻快地跳开了,末了又觉得自己不能太不仗义,徒留亭玉一个人,便改口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咱家离这儿近呢。姐,你放心罢,再不济小宋先生也帮得上忙。” 看着朝秋跑远了,宋世羽暗暗呼了一口气,既然楚家二姑娘帮了他的忙,他也不能老是畏缩不前,总得有个机会表明了心意才是。 因此,宋世羽定了定神,像是下足了勇气一般。对着亭玉的背影说道:“亭玉姑娘,我,我……这个送给你。”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蠢笨了。心中一横,又将满腹的话说了出口,“虽然只是普通的石头,在别人的眼里或许并不稀罕,可我觉得。美玉亦石……我希望你能看见我的心意。或许,或许我并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我以后能为你遮风挡雨,像这些小石头一般,纵使没有磐石那样的坚固,也能积攒磊起一座山。” 亭玉默不作声。手里头的篮子浸在水里,看着水面一层层漾开,似乎像是自己的心一般。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和羞涩。 宋世羽那番话说出口了,见亭玉没有反应,心里一着急,就开始挺起了胸说:“我无家财,如今虽是举人。但并无官身。这样算来,我也算的上是个半农。田耕劳作,水利疏通这些我也在行。纵使不能高中,我宋世羽也会靠自己的能力,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家。亭玉姑娘,我只怕自己还未能有所建树时,你就……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会有许多人来求娶,我只想早早地占个位置。读书人最过无用,我嘴皮子也不利索,也只有一心一意,虽会有先苦后甜的日子,但我怕你受苦……” 亭玉搅着手里头的豆子,绿莹莹的一捧从指缝间划走,留在手心里的是一颗不知如何混进去的红豆。她吸了吸气,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头有些慌,眼睛里有些酸涩,嘴里轻轻说道:“苦我又不是没吃过……” 宋世羽一愣,紧接着露出大大的笑脸,手上的石头罐子都差点激动地捏碎了,忙将它放在亭玉身边,脸上烫得要着起来。自己终于下足了勇气说出了心里话,心仪的姑娘就在面前,可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光看着就觉得心头满满的要溢出来。 此时亭玉的心里好不羞恼,这个呆子,结巴的毛病倒是好了,那些话……还真的敢说出口。她心里头不知是一股什么意味,总觉得鼓鼓的,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这么几眨眼工夫差点就滑了篮子,还是宋世羽搭手给及时捞了回来。 宋世羽嘴角一直翘着,不过刚才的勇气都用尽了,似乎能听到有人走来的声音,只好低低说道:“亭玉姑娘,我,我这就走了,下回来看你。” 亭玉没有吭声,只差想埋到水里去,等宋世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才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去,原来整张脸竟是这般烧了。 后头窸窸窣窣一阵,紧接着传来朝秋失望的声音:“啊,就这样啊……不应该再多表白几句吗?这年头书生怎么都不吟诗哩。我还想听听呢……” 亭玉恼羞地喊了一声朝秋,朝秋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嘻嘻笑着赶紧求饶,闹得亭玉没脾气又满身不自在。 只是,朝秋还是有些怅然和担忧,主要是大姐亭玉似乎还是怕宋世羽以后有了官身,遥远茫然的日子对她来说,着实是心头的一块沉石。 朝秋暗自点头,这个谈心的事,还是得靠娘出马,打铁趁热的才好。这时候才表明了心意,若是再拖上一拖,黄花菜都凉了。 夜里,叶氏收拾完东西,栓好了门,又支下了帐子,这才得闲进了亭玉的屋里谈心。 亭玉自是一怔,脸上不由泛了红霜,“娘,你别听朝秋瞎说,宋……塾师只是因我帮他寻到他养的花栗鼠,所以才跟我说上两句话。之后,之后只是……” 叶氏含着笑,看的亭玉将头埋到胸口去,她伸出手替亭玉理着乌发,嘴里悠悠地道:“傻闺女,我是做娘的,哪里会瞧不出人家俊书生眼里的那个意思。虽然宋书生看着……嗯,有些憨气,耿直,不过娘早给你打听好了,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你这可是都十七了,这万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亭玉脸上一烫,转而眉头蹙了蹙,半晌闷声道:“可我不想嫁。他可是……解元郎,明年就去赶考,这以后必得是个官身。我……根本就没想过……” 叶氏又笑又叹,“娘如果不知道他有真心,又如何会跟你提?宋书生的娘林氏是个仁厚的,心地好,半分架子都没,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你们若真是结缘,以后的日子会比娘从前好过许多。婆婆是个讲道理的,只要宋书生是个好的,娘就千百个放心了。不过啊,娘不会逼你,你心里也别觉得有压力,凡事都得看你的意思。这如果拖到明年,谁也不知是个什么情景。若是他也如宋父那般考个好功名,赐了印走得远远的,这一生可真就再也见不着了。” 亭玉咬唇,半垂着眼,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口。 她不是个特别能说的,心中能认得的人也少的很。如今在心头上,有宋世羽这样一个人,已经很难得。如果错过了……是怪缘分不够,还是怪自己不够去争取……明明白日里,自己的心都一紧一颤的,哪里会不在乎?只是她到底是个木讷的,有些话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这又酸又羞的感觉从未有过,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且在叶氏跟前说自己的婚事,愈发有些慌神。她不想离开家,也不想嫁到远处。若是以后……万一以后宋世羽真的要到很远的地方,是不是从此再也难以见着亲人。 叶氏沉沉叹了口气,摸着亭玉的乌发,又是不舍又是满意,她的闺女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傻傻扔雪团的人,不小心砸中自己的时候,那样一脸惊慌失措,眼里却带着欣喜……过了这么些年,叶氏仍然记得楚明泉初时的样子,没有现在这样健壮,也未曾被海风吹得皮肤变成麦色,可是就是年少时候那般带着羞涩的回忆,教她此生都难以忘怀彼时少女的心意。 “我听得,宋世羽心并不大,他倒是有心想在黑水城做些实事。”叶氏有些欣慰道,“镐京那里,娘也不懂,可天子脚下,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我只想着你以后能好好地过日子,不用周旋在那些从未接触过的高门庭院。你是娘一手带大的,也是家里吃得苦最多的,你的心思娘知道,不像朝秋那样是个灵巧的,却是最细心也是最贴心的。咱们啊,从哪里来,还得回哪里去。有些富贵就像是天上的云一般,咱们能看的着,可实际上根本摸不到。你不用怕宋世羽以后会如何,只要你爹和娘在,所有人都会给你把好关,绝不会教他走错路。” “娘……”亭玉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和爹,舍不得家里的弟弟妹妹。我是……是有些欢喜,遇上了一个能对我好的人,可是就算再好也比不得你们……” 叶氏眼睛泛酸,忍了忍泪意,软声道:“女人家总有一天要以夫为纲,他今后会飞的高,那爹和娘会帮你飞得更高。无论用多少力气,求多少人,只要能帮得上忙,娘一定会让你过得踏实自在。” 第二百五十七章 水到渠成 亭玉的心事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哽咽着哭了一宿,到了第二日虽气色不好,可整个人都放开了。叶氏看在眼里,满含欣慰,又觉得万分不舍。 且说宋世羽下定了决心,愈加发狠地看起书来,林氏心里有些奇怪,看儿子这般拼命,只以为他想像宋父那般考个好功名,不由劝他多顾着身子。 宋世羽脸色一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这是世上他最亲的人,自然他心里的话也不瞒林氏,只说等考取了功名,要风风光光地迎娶亭玉过门。 林氏对这件事只一知半解,原以为楚家那清秀的姑娘应当早许了好人家,没成想儿子还有机会,居然真的下定了决心,这八字还真的有了一撇。她又是欣喜又是惆怅,“亭玉这姑娘,娘喜欢的很。儿子,如果说你想等到考取了功名再大大方方地娶了亭玉姑娘,听娘一句话,既然下定了心,就不要等自己功名得成之日再回来。面子是给别人看的,可只有糟糠之妻才是最珍重的。如今咱们是贫寒之家,若亭玉姑娘不怕吃苦,且娶了她进门,定下她的心意,也表明咱们宋家的诚意,并不是那等清高傲气之人,非要挣取功名才回来。人心,要有伏,才有起。我想楚家也不是那样的人,这般拖延下去,反倒对亭玉姑娘不好。娘可是知道,这不下有三四家都暗暗打听着想跟叶氏定下亲呢。” 宋世羽虽没有别的书生那般清高傲气,可还是觉得自己一穷二白,若是亭玉嫁过来肯定会苦了她。被林氏这般一说心里立时明白过来,高姿态未必是好事,若定了心意,反而平平常常最能见真心。 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如今家里头着实没有多少银钱。怎么也得置办些好的家当,就算亭玉不在乎,可他自己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林氏自然看出来这一点,摇头叹道:“都是娘连累了你。若是你爹还在,这时候……哎……” 宋世羽脸色一黯,随即说道:“娘,儿子会好好侍候你,无论以后如何,绝不会让你操心,哪怕就是从头开始。种田打渔也要让您过上好日子。” 林氏忍住了,点点头:“娘知道,娘知道。现在啊娘只盼你早些把亭玉给娶回来。这姑娘啊,娘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娶妻当娶娴,若是你能早早地娶回来啊,给娘生个胖孙儿,娘以后就有了盼头。什么都不去想了,一心一意给你们带孩子。” 宋世羽心里头满满的,依着他的性子说不定还要等到明年,可现在他心中那根竿子渐渐倾斜了,如果……如果她愿意,他自然希望能早早地娶得心上人。宋世羽暗暗下定了决心。当务之急,必先取得楚家人的满意才行。这般一想,浑身都觉得有劲。又投入到忙碌的授课和读书中去。因此,不过两个月,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样一般,看着仍是个温和的书生,可行事有条不紊。说话也很得理,表里如一。渐渐的楚明泉也算是缓了心中的挑剔,还是能从宋世羽身上看出一些担当来。这般一来,宋母林氏和叶氏两人之间也走的越来越近,两人都有想趁早办下婚事的念头,真真是一拍即合。若说这姻缘未到时,那就是愁急了也等不来。可一旦月老牵了红线,进展那真是飞速。 转眼间,日子到了金秋十月。 最近桃源城最流行的一句便是:“你家的稻子如何?一亩能打出多少?”被问起的人先是一阵喜气,然后又数着日子看天色,“只要老天放晴,这一亩出粮足够顶别处的三亩地。麦子是这样,稻谷也是翻了三番,粒大饱满。嘿,这黑土地还真是块宝地。” 桃源城的漠岭大道周边,断断续续地建起了小村落。这是通往弩国黑沼城的主道,沿路发展起来,如今赶上半天的路,总算能见着人烟了。 秋收的喜悦,着实令桃源城振奋起来。这报喜的文书还未送出去,桃源城却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晟衍看着密信,脸色有些怪异。周幕迟在一旁思量,蓦地说道:“为何……他会来这里?也不知弩国的盟书送到京中没有,这个秋收的时候过来,只怕会有所怠慢。” 周晟衍扬了扬眉,气定神闲地道:“既然我们的父亲会来这里,想必早就做好了打算。如今边关无战事,想来也只有这处粮仓引起他的兴趣罢了。我想经此一年,漠北至少能大定,这可省下不少的兵力军饷,暂时压制了戍边的忧患。哈,我倒是奇怪,太子这般久全无动作,也不知是在筹谋什么……” 周幕迟面色有些凝重,沉吟道:“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我们的大哥,又是太子。我虽并不熟悉父皇,可他的手段我们永远难以想到。再者父皇正值壮年,只要身体尚好,想来还能居安太平。怕只怕……会有人暗中下手。” “……你怕太子真的会动手?”周晟衍用扇子顶着下巴颌,点了一下,复而慢慢拆开折扇,一页一页翻过去。 周幕迟沉思不语,半晌摇摇头说道:“他既然敢在父皇眼皮子地下暗杀我,在他的心里我们都是敌人。哪怕他还在太子之位上,私下对我们也是打压甚多。我想,父皇之所以早早地定下那个位置,想来也是有安抚之意。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即便我自动放弃所有,除非我死,不然在他的眼里依然是个隐患。” 周晟衍点点头:“有道理。然后呢?你陪着楚朝秋在这漠岭开出了一座世外桃源,可这依然不是根本上的避世之所。幕迟,你心里,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计划?” 周幕迟和他对视了一眼,知道自己所为瞒不过二哥,虽然有些话不能直接说,想了想才答道:“我要给朝秋留一条万全的后路,给所有我在乎的人留下生路,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不能确定纪怀安是否真的是我想的那个人,但是明年,海上云莱洲,无论如何我要拼死一搏。二哥……你,会不会帮我?” 周晟衍听了这话,眼里有些惊讶,不过一瞬就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总觉得有些违和之处。他居然就是……我可真是笨,光想着你这一条线,完全忘记了另一种可能,原来楚朝秋竟是……” 周幕迟忙使了个眼色,周晟衍会意失笑,接了一句道:“他居然会陪你们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小打小闹,真当是大材小用了……听闻云莱洲有诸多意想不到的事物,我还真想去见一见……幕迟,我这可是托了你的福,千百年来都未曾有人能逾越那道天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有幸去海上蓬莱……” 周幕迟眼里虽定,但还是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唯有去试过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个世上,他原本茕茕孑立,却在那一场海上风暴之后,有了那么多羁绊。羊城的日子,杭城的日子,还有许许多多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日子。 无论如何,他相信一点,纪怀安绝不会害朝秋,那么跟朝秋的一切他亦不会去动,这一份掩盖的温馨和睦,才是真正令他下定决心全力以赴的信念。 周帝的行踪本就不定,一行人简装打扮入得桃源城,亲眼目睹这原本的荒凉之地变成这般繁荣的景象。他还未来得及感慨,就听得探子回报两个儿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遍野的金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周帝看得心情舒畅,弩国的交好盟书已经送了过来,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朝堂上的老臣们此时还惦记着如何往桃源城伸手,如今看来,这处地方,便让它这样安宁恬静地过下去吧。这大周角角落落,端是无尽的暗桩,也唯有这处,才是干干净净的。他的儿子们,如今也长大了。稼穑为国之根本,也只有这两个孩子懂得这一点。周帝心里不乏感慨,太子周行烈生性太过暴躁,崇尚以硬制敌,他私下里的那些动作自己都看在眼里。虽说大周早晚有一天是要交给儿子,可周帝心里自有计较,国之根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有从根本上解决了衣食住行,才能令整个国家繁荣昌盛。只是帝王家不必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帝看着周晟衍和周幕迟,眼里饱含欣慰:“桃源城,有朝一日确能成为世外桃源。晟衍,幕迟,你们做到了我一直想要做成的事。大周与弩国从此不说情同手足,至少能相安无事。我的身上背负着祖辈的期望,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今日咱们就做平凡的父子,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庆贺桃源城大丰之年。这以后林家将营十万大军的粮饷我可就不拨了,哎,国库空的很,我还指望你们俩能添些回去,多多益善才是,哈哈哈……” 周晟衍和周幕迟相视一笑,十万大军将至,这桃源城真正迎来了卧虎之卒。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是大人了 一旦过了秋收,天气陡然转冷,桃源城里头各家各户备足了柴火以过冬用。牛羊猪和鸡鸭这些都不缺,桃源城各家各户都养膘了等肥。 且不说这瓮中有粮的日子如何自在,这两日楚家上下忙得脚不点地,因着漠岭天气变化迅猛,时间仓促便定好了亭玉出门的日子,唯有在天还未下雪前快些办了。这桃源城和杭城相隔得远了去,林氏也不是那爱虚的,和叶氏一商量干脆就在桃源城办了,反正今年都决定留下来过年,省的一来一去舟车劳顿,再说楚家这是嫁女不是娶媳,便没有那么多麻烦。 这不是桃源城第一桩亲事,可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最为盛大的婚宴。场面更不用说,哪怕就是偏远的赶不及来主城的,大伙儿也知道有这桩喜事,在自家下了好酒好菜乐呼上一顿。 亭玉一大早起来,胃里空空的,又慌又饿,可愣是不能吃太多,只给垫了垫胃。 利事嬷嬷不断地讲着繁琐的礼仪,朝秋看得颇有些心悸,嫁个人居然要这般麻烦,虽说只是从家里这头到了学堂那头宋家的新院舍,可每一样礼节都不能省了。 看亭玉又是紧张又是羞涩,朝秋趁着姐妹两个在屋里说话,偷偷地拿了些精致的小点心过来,“姐,你待会儿就含着吃,我听得从出门到晚上都没得吃呢,要到夫家那里去吃利事圆子,枣子,莲子那些。” “我省得……只是这妆面弄好了,我也不能乱动。”亭玉的脸都快僵了,口渴的很,可又被叮嘱不能喝水,此时人也有些焦躁不安。 朝秋想了想。拿了一根中空的麦杆来,放到水杯里给亭玉,“姐,你就吸一口润润,唇膏不会花了的。” 亭玉也觉得口渴难耐,抿了两口果真舒服多了。 朝秋睁大眼睛啧道:“以前不觉得,原来嫁娶要这般繁琐呀?三媒六聘,咱们还是往简单里弄的,就够折腾了。亏得是在这个时候,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夏天那不得捂出痱子来。” 亭玉抿着笑了一下,看她一眼说:“夏天有夏天的薄料,哪有你那样说的。”说完。看着铜镜里头的人影,仿佛都不认识这是自己,又恍惚觉得今天就要出嫁了,心扑通跳着,又慌又紧张。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可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朝秋,我怎么觉得好像忘记什么了?” 朝秋甜甜一笑:“我的大姐,今天你可是新娘子呢。新娘子最大,其它的都不用想,凡事有我哩。我再给你身上多备些喜钱和喜糖。到时候出了门去了那边,说不定会有好些子人上来讨个喜气呢。” 亭玉一扭头,伸手在朝秋的脸颊上捏了捏。柔声道:“朝秋是大人了,以后可得帮着爹和娘,弟弟妹妹还小,都得好好看护着。我虽然嫁得不远,可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况且这又是在桃源城,你们总归有一天要回杭城的……”说到这里。亭玉心里的那根筋抽动了一下,千般万般都是不舍得离开。 朝秋被亭玉这么一番话说的心里也有些酸胀,可到底是大姐的好姻缘,她眨了眨眼忍回泪意,扬着笑脸道:“那有什么,你在哪里,我们一家就在哪里。咱们家的仙肴馆可是快开遍了大半个大周呢,从大周南边到了北边,这一纵可就是半壁江山,哈哈。现在呀且看姐夫明年中不中,不过那也不打紧,我相信姐你一定能过得幸福,因为有我哩。纵使没有金山银山,咱们还是个富足人家,关键是选对人才是。”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叶氏穿了一身新衣,脸上洋溢着喜气,看姐妹两个坐在一处说话,不由道:“再看看有什么漏了缺了的,这吉时可就快了,朝秋,你赶紧把手里头的水杯放下,弄花了妆该怎么办?我看看我看看……” 朝秋不由扑哧一笑,见叶氏已经来来去去多次了,那些嫁妆铺盖早就准备得当,现在也只是查漏补缺而已。不过叶氏唯有这般忙碌才能缓一缓紧张的气氛,就这样不多时,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上门来接新娘子了。 亭玉过了如梦如幻的一天,纵使盖着红盖头,耳边仍然能听到阵阵欢呼和祝贺的声音。有桃源城的,也有驻城兵卒,还有鞭炮噼里啪啦地不停,唢呐不断地吹响。她恍恍惚惚中总觉得这不是真的一般,直到拜了堂进了洞房,周围的喜娘和邻里都散了,这才回过神来。 大红的灯烛摇曳着,墙上贴着红喜字,纱帐也是大红色的,这屋里摆满了被褥和嫁妆,桌上的糕点和花生、核桃、红枣一些都是摆设,那合苞酒樽旁放着两只小巧的酒杯,在烛光下一闪一闪的,颇有些耀眼。 宋世羽被灌了好些酒水,这会儿已经走不稳路了,若不是怕灌坏了他,此时怎会这般便宜地让他进了洞房。 亭玉坐在红绫帐子前,手指紧紧地交握着紧张万分。宋世羽对着外头帮扶的人嗯嗯几声关了门,还记得上了栓,酒气上涌,不过那眼神中还是清醒的。此时看着亭玉坐在面前,怎么看就是好看。他依着亭玉坐下,想了想不知该说什么,又记起自己带了的东西,忙掏出来给亭玉,却是两块美味的糕点:“娘子……饿,饿了吧。我给你带的,先填填肚。” 亭玉一见他那清澈的双眸里还带着一丝傻劲,不由地就笑了,这一笑宛如春花齐绽,宋世羽看得都呆住了,喃喃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亭玉这两年来也学了许多字,哪里会听不懂这些,不由嗔了他一眼,“你喝多了,让厨娘再上些饭菜罢,席面上你定没吃上几口。” 宋世羽嗯了一声,又笑:“都听娘子的。” 房外听壁角的几个见里面没什么动静,反而上了饭菜一同吃了起来,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一个个都被爹娘逮着回家去了。 宋家的院子渐渐安静了下来,那红烛映在窗纱上,不停摇曳着,一直燃到了天明…… 亭玉嫁出了门,楚家上下虽欢欣喜悦,也不免觉得空落落的。朝秋看着对面那个大红喜字贴着的房门,心中感叹了一下,大姐嫁出去了,这以后若是怕冷打雷的,再不能腻着窝一块了。慨叹归慨叹,又想到自己在做的衣裳还有好些没完成,反正今天也是兴奋过头了,干脆回了屋平心静气地缝起针线来。 先前有一件已经做成了,大半还是靠着亭玉的帮衬,而这一件大袄却是朝秋自己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最外头一眼看去是硬麻布,其实里头罩了一层柔软的皮革用来防雨雪,中间是松软厚实的棉絮,内衬是拼接成的兔皮毛。衣襟并不是斜的,而是带着两层纽扣的直襟。长度一直盖到膝盖上,衣领处还罩了圈毛的帽子,虽然看着很怪异,可穿在身上确实暖和得不想脱下来。 尤其是北地的冬天,那可真是冰封千里,虽然大部分的兵卒家眷都是大周以北之人,可如楚家这些都是南方的,朝秋不止一次想,零下二三十度那究竟是怎么样的境地。她虽去年呆过,可那时还算能捱得住,若临近年关了,只怕院门都打不开了吧。 等到朝秋完成的时候,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虽说春捂秋冻,可这桃源城的秋天真是短的很,一眨眼功夫就下了第一场雪。 朝秋跳着脚看对面的院子,果真见到周幕迟冒着雪从马车上下来,鼻头有些红,不过人精神的很,个子也已经很高。周幕迟抬头看见那边有个人在原地跳了两下,他一笑,就走到院脚的木柴上站高,说:“朝秋,大雪天的你跳得这么高做甚么?仔细滑着,有什么事就过来说……你手上拿着什么?” 朝秋脸涨得有些红,背着手的那个包袱有些不自在地搅了搅,到底没好意思走到周幕迟身边去,趁着家里头的人都在二院子,自己赶紧将包袱一抛,那边周幕迟疑惑地接住了,等要问时,却见朝秋已经跑走了。 周幕迟打开一角一看,眼睛立时亮亮的,包实了进了屋,正好撞见捂了个暖炉的周晟衍,一脸打趣的意味。 周幕迟脸色不由有些红红的,正想回屋去试试,后头周晟衍却是哀叹摇头道:“……哎,五弟,我看你还是早早地娶回来罢,省的一会儿见不着心里想着,这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来,跟二哥说说,又是什么好东西?” 周幕迟正了脸色,“二哥,你也还未娶妻,不知道二嫂是要怎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总不能被长辈逼婚罢……那可真就是朝秋说的宅必剩了……” 周晟衍大声咳咳起来,直说不敬兄长,反倒被调侃了。 周幕迟回了屋,看着这一件衣袍,针脚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到密实紧凑,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半会儿完成的,说不定已经悄悄做上了好几个月。他摸了摸内衬就笑了,原来先前她要求的那些制好的皮毛居然是用在这个上面。 穿在身上,如今宽松的很,如果到了严冬,就足够挡御风寒了。 周幕迟双手一紧,将脸埋到皮毛里,如今倒觉得二哥说的话有些对,真该早些娶回家才是。只是她过了年才会有十五,还有那么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自然,朝秋送出了一件给周幕迟,还有一件最大的,是留给了纪先生。虽说楚明泉见自己的份只有一件暖毛背心,还吃上了醋意,不过叶氏早就给他做足了衣袄,这心里才满满的直叹还是叶氏最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婚事在急 这桃源城太过寒冷,冬小麦根本种不活,唯有等开了春后才种春小麦,故而所有人除了宅在家里猫冬,便少了许多乐趣。 周幕迟手头少了许多琐事,如今十万大军已安置妥当,空闲下来才发现,这临年关也只剩下两个月了。不过除了准备御冬的食材、米面、棉袄、柴碳,其余的想要跟朝秋在一块的机会便少了许多。 外头冰天雪地的,堆雪人那已经不是新鲜的玩意了,湖泊的冰层禁止大伙儿现在去溜,还未到最坚固的时候。 朝秋左思右想,这女人家可以做做针线活,这若是像爹和二伯这样的,手都僵了,也做不了木活,每天在家里有些难耐,她琢磨着好歹要寻些大家能凑一块儿玩的。跟周幕迟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下,大凡人多的地方就是酒楼、赌场、红院之类的,这桃源城酒楼不算多,仙肴馆是一座,不过那都是小规模罢了。若说赌场和红院,桃源城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朝秋托了腮帮子对周幕迟说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觉得,应该做出什么好玩的东西来,有赢有输的,这才能激起人的兴趣。” 周幕迟不说话,只看着他含着笑,手里头正在雕着一块玉,因为有了地热,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夏然夏晚在一边穿得跟个雪球似的,江笙带着青淼乖巧地坐在炕上玩木头玩具,一屋子其乐融融的。 朝秋扭了扭脖颈,叹道:“不成呀,要这般宅下去,身子骨非生锈了不可。有什么能动动手脚的……我看纪先生天天下棋,看书,那个会玩的还好。不会下棋的可觉得没趣了。言璟哥,不知道一般的赌场里面玩的是什么。” “掷骰子押大小,叶子戏纸牌,牌九,划拳这些罢。”周幕迟想了想说道,看着朝秋这般开心的样子,也觉得心里泛起暖意,“不过桃源城禁止聚众赌博,加之这里最多的便是士卒,影响了风气不好。” 朝秋点点头:“哎。我也这般想。那个牌九一副是几张的?” “三十二张?怎么了?”周幕迟应道。 “只有三十二张吗?有没有一百三十六张的玩法?”朝秋连忙问道,见周幕迟摇摇头,她找了纸和炭笔。画出记忆里的图案,不过她从前就不怎么去麻将,所以只能记得规则,真正玩的话脑子还转不过来。再说这时候已经有了牌九,虽然形式单一。但如果玩到麻将上头,相信还是能接受玩法的。 周幕迟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窝心,自己把二哥扔在家里看书,到了楚家里头陪着朝秋,给几个小的做玩具,还能抽空雕几块玉练练手。 这时朝秋已经差不多画好了。招手就把周幕迟叫了过来:“言璟哥,你看,这个是麻将。有一百三十六张,我隐约是在哪本闲书上看到的,规则我一会儿跟你讲讲。当然这个还真的只能当做小游戏玩玩,万一有人上瘾那一天不玩就觉得心痒,我就怕这一点哩。说实话。这东西不适合兵卒将领,也只有给长居在此的家眷们玩玩罢了。” 周幕迟看了一会儿。那纸上画的图案虽然跟牌九有些类似,可还是有许多不同。又听了朝秋的解释,什么吃碰杠听胡,一旦真正有人懂了玩上瘾,或许还真的难以戒掉。 他想了一会儿,犹豫道:“你这个叫麻将的东西,玩着虽有意思,不过只适合闲人把玩,尤其是官宦贵胄妇人之中。如果真让兵卒染上了,或许连握着刀枪都不顺手了。” 朝秋只得吐吐舌头,这个她同意,那些一日不搓就手痒的,确实是太令人沉迷。不过无论如何,这好歹也是国粹呀,自家人自得其乐还是可以的。不过因为还带着一个赌字,这麻将最后也不了了之,最后做了跳棋给几个小的玩,一时半会儿倒吸引了好些串门的小娃子,隐隐有些流行的兆头。 朝秋自然也不想着玩,因着亭玉已经出嫁,叶氏开始将心思又放在了朝秋身上。看朝秋也能自己缝个大衣袄子,满怀欣慰,更是将她带在身边一起做针线,多学一学这女孩子该做的事。 桃源城的冬日渐渐地愈来愈冷,每天有整齐的军队绕着场地操练,还有更多的往漠岭深处渗透,反正这日子总归没有停歇下来,转眼间学堂里也放了假,亭玉有空归家里来,挽着新妇髻,眼里带着甜蜜和羞色。 时值冬月,远在镐京天子城中,瑞王府内,周梦瑶一心侍奉在瑞王妃的身边,虽然那雪莲有一小半的效果,可到底瑞王妃心情渐好了,连着变天多次后身子骨都好似轻了许多。周梦瑶本想着还要去桃源城一趟,可看着母妃这般愉快,一拖再拖,久而久之这就入了冬。 这期间里,姜太后听得瑞王妃身子大好,邀了几次进宫,原本久不出门的瑞王妃入宫几趟,也觉得多跟人接触接触,谈心聊天,整个人的气色也明显好起来。 姜太后自然欢喜的很,聊来聊去,不免就聊到过完年就十七的梦瑶。 在婚事这上头,瑞王妃并无多少主见,她身子不好,就这么一个孩子,心里头也为着子嗣暗暗愁心了许多年。加上瑞亲王并非皇室血脉,即便留不下子嗣,也不会犯了皇族大忌。只是瑞亲王依旧不提那些,府上并没有妾眷,所以才有了周梦瑶顽纵的性子,好在并不蛮横无理。尤其是从桃源城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样,说话做事都有了闺秀的模样,看在太后和瑞王妃的眼里,直说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这样一来,姜太后算是知道这梦瑶回了镐京,还是有想去那漠岭的心思,若不是被瑞王妃拖下来,只怕早就动身了。姜太后又一想到五皇孙幕迟的那事,心里也是有些不满。听得手底下的人说,他可算是真喜欢上了原先寄养的一家农户的孩子,虽说那孩子的模样在画像上见过,看着尚不错,可到底没有见到真人,她心中对寒门士族的观念虽不重,但皇家的门到底不适合那些农门女子,这头一分印象暂且就有些差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姜太后有意想要在朝中挑些模样人品学识上佳的才俊,与瑞王妃一起相看相看。 瑞王妃心里有些膈应,你说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了的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不舍得女儿吃这般罪。这几个月来,她看在眼里,梦瑶时不时对着一只匕首发呆,偏偏也不说,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也被梦瑶给支吾过去。瑞王妃心里直叹,孩子心里头的人,只怕还是有些没忘罢。 不得不说,周梦瑶无意间做的这些小举动,到底被瑞王妃有些误解了。尤其是选了好一些才俊给她相看,都一一被周梦瑶给回拒了,瑞王妃这些没了主意,想想太后是最疼梦瑶的,便又进了宫私下相商起来。 德寿宫内,支起了足够多的银丝炭盆,整个宫里暖洋洋的。姜太后和瑞王妃坐在新打造的暖炕上,两人的脸色有些红润。 有了这些暖炕,连暖手炉都不用了,姜太后整个人都舒坦的很,点头赞道:“梦瑶有心了,这暖炕的法子既省用料,又足够暖和,若不是时间不够,我也想试试在这殿里打上那叫什么地热的东西,听说你家里头都不用支火盆就足够暖和了。” 瑞王妃缓缓笑道:“太后别说,这梦瑶从那桃源城回来,还真是学了好些有意思的东西,居然都会做药膳了,天天想着法子给臣妾弄些滋补的。就说这暖炕,先前我臣妾觉着光用那泥和石板,居然能搭出暖床来,可是不信,也由着她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折腾。为这事王爷还特意招了侍卫来问,确实此事。等弄好了,天也冷了,这孩子忙过来让臣妾去住住,真没想到,再闻不到那呛人的炭盆味儿,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的确适合臣妾这身子弱的人住。” 姜太后颇有些慨叹:“你说这孩子,哀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个人跑那漠岭去,哎,真是苦了她了。这半年来学了那么多,人也一下子变得懂事,想来是吃了不少的苦。也不知梦瑶到底有没有相中的,哀家也好早些让皇帝下旨。” 瑞王妃正愁这个,如今说起来有些微微的失意,“臣妾也是心急,她全都回拒了,臣妾这个做娘的如今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哎,只怕她心里头,大概还想着以前心心念念的人。我是想劝,又怕她性子犟,好不容易文文气气的,可别又把她给拧走了。” 说到这里,姜太后哪里有不明白的,只是之前就跟皇帝提过这个,皇帝的意思跟明确,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意思就是叫她不用管了。她当时心里就觉得对不起瑞亲王夫妇两人,如今真到这时,更是难以介怀。 瑞王妃抬起头来,见姜太后眉心有隐隐的忧愁,忙笑了笑:“太后可别往心里去,这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主意,臣妾也不是个固执的,非得让梦瑶赶紧选一个夫婿。她年纪虽过了就十七了,可臣妾还觉得是个孩子呢。也想让她多陪陪臣妾,还要许多日子,总能选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姜太后自然说好,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一想到幕迟喜欢上的人,心思已经收不回来,趁着年关宫里聚宴时,她得好好上心才是。 第二百六十章 鱼丸松露 紫晟殿外的雪絮纷纷扬扬,偶尔有宫娥和太监走过,一切都显得静谧。殿内的书房宽敞明亮,案卷和奏章摞在檀木桌案上,周帝轻轻敲击案面,手中的毛笔不时圈圈点点,偶尔抬起头看着殿角半开的窗格,人也有些疲累。 一旁的太监总管悄悄招了招手,便有一个宫娥上前端着一盘温热的汤品过来,又默默地退了下去。 太监总管祝贤将食盒轻轻放在案角,脸上带着笑意:“陛下,已经申时初了。” 周帝揉了揉眉,抬眼看着窗外依然阴沉的天,“这么快就到申时了?” 太监总管祝贤继续笑道:“陛下,您午膳只吃了那么一点就开始批阅奏折,这都快批阅完一大半了,自然就晚了。陛下现在该填填胃,可得当心龙体啊。” 周帝没有多少胃口,这一到冬天,虽然饭菜味道依然如往常那般,不过总觉得少了什么,摇头道:“不吃了,没甚么胃口……这又是哪一宫送来的?” 祝公公立时高兴地说:“这是瑞王妃进宫带来的,正在德寿宫里陪太后说话呢。这汤说是郡主从五皇子的封地学来的汤品呢,用的无非就是那里的特产,别处说是都没有呢。老奴又让人温了温,您瞧,这么冷的天还冒着热气呢。” 瓷盅的盖子揭开一半,水汽便冒了出来,隐隐有股清香逸开。 周帝点点头,“也好,瑞王妃她身子可好?” 祝公公手上快速地盛出一碗来,嘴里应着话:“瑞王妃身子大好,听得那边的小公公说,这个月都进宫三次了,太后精神也好多。这些还多亏郡主的功劳呢。她啊从桃源城那里寻来了一株珍贵的雪莲,给瑞王妃常做药膳,如今啊,有了梦瑶郡主这个开心果,瑞王妃可算是有了笑颜了。老奴觉着,瑞王爷的气色也温和了许多呢。” 玉瓷小碗轻轻地放在周帝面前,鲜的汤底里飘着五颗精巧的鱼丸,旁边的红萝卜丝和海带丝交缠着煞是好看,尤其是里头还有一片片紫黑色的薄菇,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周帝用汤匙搅了搅。看着这汤还有些胃口,舀起一颗鱼丸吃入嘴中,嚼劲足够爽嫩。汤汁是从未有过的鲜香,似乎从没尝到过这般丰润。不由的,周帝又分别尝了尝红萝卜丝,海带丝,最终吃到那薄菇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竟是这个东西的味道。 一旁的祝公公一脸的笑意,见周帝有了胃口,也不用他开口,自己就说了起来:“这一样黑色的菇是梦瑶郡主托人带回来的,说是那桃源城每年只有那么一丁点,根本就没有多少。如果大肆开采第二年就尽了,她可是求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很久才弄到了五斤呢。呵呵,郡主真是有心。一等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做了汤品,陛下吃着怎么样?太后那里可是频频赞口呢。” 周帝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些笑,“这黑菇吃着不错,到底是上天的恩赐。那漠岭可真是块璞玉啊。几百年都未曾有人成功开垦过,在幕迟的手里。却变成了如今这般兴旺的鱼米之地。” “陛下,五皇子殿下的眼光真是不错,不仅有这等珍物,又有雪莲,还能把荒地变成全大周都比不得的良田,真真是一块福地。当初大家都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觉着五皇子做不了,可现在瞧瞧,老奴是看着就高兴不已,林妃和林大将军如今也算是能安心了。”祝公公高兴过后又不免觉得自己多嘴,暗暗看了周帝的脸色,慨笑道,“瞧老奴这张嘴,这天一冷偷喝两口热酒,人就有些犯浑了,该打该打。” 周帝慢慢吃着碗中的海带鱼丸松露汤,待有些饱意后停下手里的汤匙,说道:“寡人知道你想说什么。他那漠岭确实做的不错,那个楚家的小姑娘倒有些意思,这般小的年纪能想出那么多的点子,也是难得了。不过到底是农家的女子,就算幕迟想要了她,只怕一等他提出,朝中的老臣便频频上谏,到时候又是大闹一场。太子那儿,只怕是双手双脚的赞成,少了幕迟这个对手,呵,他开心的很。” 祝公公有些冷,扯了扯嘴赔笑说道:“陛下,老奴也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他的心是好强了些,对几位皇子虽不热忱,但还算是兄友弟恭。陛下瞧瞧二皇子殿下,如今也在五皇子殿下身边,听下面的人回报,他的身子也很久没犯过病了,想来在桃源城那儿待着,说不定还能彻底好了呢。” 周帝自己心里清楚太子周行烈做的事,不过是看着当下大周还未彻底安稳,如今漠北弩国刚刚消停了半年,形势虽有大好,但并不见得永无后顾之忧,他每天心里装着天下大事小事,头疾也犯了几次,颇有些疲乏。 “行了,离年关也近了,那漠岭冬天也没甚么好休整的,十万大军在那儿也没松懈了操练,早些叫他们兄弟两个回来。幕迟不小了,明年就是十七,也该到了议亲的时候。只是晟衍……是寡人害了他,如果他在桃源城那里觉得开心,就多待一待罢……离二十五可不远了……”说完,微微扶着额头闭上眼睛。 “陛下,您的头疾可是犯了?老奴给您揉一揉。”祝公公心里直觉得自己提什么不好,偏偏就提了二皇子殿下的病情。当年连神医都难以剔除的胎毒,直言很难活过二十五岁。虽然这么些年过了好些次生死大关,到底还是在拖延着罢了。也许现在看着要好起来,说不定……说不定身子已经是晚了……想到这儿,祝公公脸上未显,心中沉沉一叹,也不知沈神医能不能寻到解救之法。眼看着这些皇子们个个都定了性,太子虽有勇有谋,但脾性太过极端,祝公公心里清楚,陛下这是将养之策,若是二皇子温和又儒智的,没有谁能比得上他这般的心肠和头脑。 祝公公暗暗叹了口气,天妒英才,也许正是这样,有失才有得罢。 周帝停歇半晌,看了看祝公公,摇头道:“老伙计,行了,你去忙吧。去太后那里瞧瞧,送一些上好的补药给瑞王妃,再拣些好玩的给郡主送去,寡人收了她的心意,这汤品做的很不错。” “哎,老奴接旨。”祝公公忙应道,招了招手,便有宫娥上来端走食盒,殿内的侧门轻轻打开之后又合上,有毡子挡着,没有漏多少冷风进来。 周帝坐在案前沉吟半晌,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个位子,见了多少血腥……你可别让父皇失望……” 外头寒风冽冽,在寒岭之处,却是人声鼎沸,竟是葫芦湖结了五寸多厚,已经有人在上头滑起了冰。 朝秋裹得紧紧的,将全身上下遮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从远处看去愣是像一截木桩子,皮毛大袄长及脚腕,真是全副武装了才出了门。 周幕迟穿着朝秋做的外衣,虽然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可看起来倒没那般臃肿,拿着铁坊里头做出来的冰鞋也打算去葫芦湖上试试。 朝秋可不敢,就她这样的,能稳稳当当地走路都不错了。不过纵使这般冷,可她却觉得银装素裹的桃源城别有一番风味,远不是江南那般细腻的地方可比,不由让人心生朝天呐喊之意。 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三三两两地出来了人,一大早上就有人雕冰灯,自发地打扫起主城街道。 亭玉正往甜点铺子里过去,如今她冠了宋姓,嫁妆里给她的足有许多够一辈子开销,桃源城里也分了两间铺子给她,不仅是让她多做做自己的事,也省的一天到晚围着灶头磨了脾性。 伙计也是刚开门,远远见着亭玉过来,忙喊:“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哎呀呀,这可是多费力气。您现在怀了少爷呢,可要小心着,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伙计刚说完,揉了揉眼睛就看见宋世羽追着过来了。他笑了笑拍了自己的头,就是说呢,宋先生怎么会让夫人一个人独自来。 等两人一到铺子,宋世羽收了伞,又帮亭玉拍了拍雪屑,说道:“小张说的对,你啊就是太操心了。今个儿虽是冬月开头,有好些子人过来买糕点,可也不缺你一个啊。娘可得怪我没好好看着你,回去可要骂我不心疼你。” 亭玉微微一笑,心里头有些歉意,不过今天到底不比往日,几乎所有人都出门了,连朝秋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去滑冰面,小孩子更多,到时候糕点铺子可是忙得不得了。 这不,没过一会儿,就有许多情绪高涨的乡亲上铺子里来采买刚出炉的新鲜糕点,又寻思着要在附近的仙肴馆打打牙祭,这里头可有好些平常都难以吃到的美味佳肴,价钱还不贵。 快到晌午的时候,玩尽的人从湖边回来,整个桃源城的街道三三两两立起了许多有意思的冰雕,无论是匠工的精雕细琢也好,还是小娃的随意刻画也罢,大家都投去夸赞的目光,互相比较起来。 朝秋跟在周幕迟的身边,踩着他走过的地方,稳稳地走到了城里头。等走近老渔头家附近的游乐场时,那原本的滑梯居然结成了真正的滑面,晶莹剔透的,如今后头整齐地排着队,正一个一个乐呵呵地往下滑,旁边的老渔头爷爷站在那里护着,整个人都笑呵呵的。 “言璟哥,你瞧,陈鹰居然出现了……”朝秋朝着一边咋然道,“我还以为他整天整夜不见人影,怕是成冰雕了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公主的梦 周幕迟顺着朝秋的方向一看,果真见到了陈鹰远远站着,一身玄衣外披黑袍,肩头还落着一层薄薄的雪,远远看不清脸面,既不会令旁人察觉,又恰好教二人看到身形。 朝秋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就说道:“陈鹰定是来寻你的,不知是不是要叫你回京了?言璟哥,再过一个半月可就是大年三十了,你到时……可别拖下去了,早早地去,路上走慢些,小心冰封地滑。” 周幕迟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有些抿紧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和朝秋一起过年,杀鸡宰猪,炖肉烤羊,那该是怎样一种快活。 朝秋就叹了口气,将手从周幕迟的手心里抽出来,推了推他,露出一丝笑说:“快些去呀,肯定是有要事。反正就离开两个月,你去了京里后记得给我带东西呗。我可是听说皇宫里过年能收好些稀奇的东西呢,言璟哥,有意思的多带一些,尤其是那些番邦的东西,听得西域也有好些小国会进贡呀,我好奇的紧哩。” 周幕迟点点头,这才重新展露笑颜,“我一定带来给你。不过这些天别到外头乱跑,越是往后越冷……对了,温泉谷中的庄子已经弄成了,三进的院子,到时候爹娘,姥姥,二伯一家,还有纪先生他们都能一起住进去。你们若觉得冷了就去住一段日子,都是南方来的,这头一年可最难熬。” 朝秋连连应着,等周幕迟满意走远了,这才沿着游乐场走去,那边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两人。朝秋转头望着空荡荡的远处,呆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触动了怎样的心绪,忽的心头就有些酸的厉害。很是舍不得他离开。 朝秋吸了吸鼻头,只觉得心神有些恍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她猛地甩了甩头,或许是不舍得他离开所以自己才胡思乱想起来,忙打起精神好好看护着玩疯了的一群小孩子。 此刻,前方远处的二人慢慢踱步沿着街道行去,孩子们的吆喝渐渐远了,陈鹰便说道:“……我与金鳞暗卫交过手,他们都是新的一批人,原先的老臣已经换了。与我再无多少交情。” 周幕迟心中明白,父皇身边的人永远都在更替,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受伤或是疲老。马上会换成另外一批人。尤其是金鳞暗卫,原先便是林家将最大的秘密。谁也不会想到,本就是战功显赫的林氏一门,在外人看来应是功高震主,实质上只是掩人耳目。为的便是挑选世上最好的暗卫忠诚于大周高坐皇位之人。 陈鹰也是如此,不过他从金鳞卫中退下来,就直接成为了五皇子的影子。只是公孙先生带走了周幕迟,圣谕不得追踪,这世上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就连陈鹰也暂成了二皇子周晟衍的贴身护卫。 “他们已经反复查过纪怀安的来历。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不过很奇怪,正因为他的面貌并非易容,根本与那个地方流出画像并不一样。所以暂时还无人往那里想去。”陈鹰带了一丝困惑,这才是他最为慎重的一点。千辛万苦从云莱洲外围岛屿得到一丝内幕,可想要证实的却是南辕北辙。 平肩并行的周幕迟眼前看着林立的冰凌树木,仿佛看见一片片宛若羽毛的银叶飞起,他脑中滑过一道星光。似乎记起那一味化腐朽为神奇的灵液,蓦地明白过来。或许。这个世上,还有另一种可能……只是,真的行的通吗?那可是一整张脸,纵使灵液的效果再好,那剥蚀的痛楚…… 周幕迟愈发看不清纪怀安这个人,他为着明年的大军开拔筹谋,似乎纪怀安根本不在意一般,每日只关心一些琐事,尤其是对朝秋…… “陈鹰,三日后启程。”周幕迟说道,心中自然知道,除非纪怀安自己说出来,否则下一步的计划,自己也只知一星半点。也许,他是不想自己也跟着去那个地方罢…… 周幕迟和周晟衍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后,悠悠的北风就可着劲刮起来,外头的树木冰凌子嗖嗖作响,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冰和雪。 楚明栋一家如今住在朝秋家另一边的院子,也是怕人多了挤着,尤其是采清眼看着就临盆了,如今心头里慌的很,索性让孩子们都住在朝秋家这边,那里有李氏她们候着。两家子人的院子里的墙一开始就打通的,都不用拐到外头去窜门,如今更是闹呵呵的,整个寒冬都添了喜气。 大牛一天到晚挂着笑,时不时看着外头皱眉发会儿子呆,又给几个稳婆再送了些礼,央着她们这段日子多顾着些。 这般没多久,腊月刚过半几日,采清头日觉得肚子坠了,腰盘也松了,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李陶氏便觉着这定是快生了,肯定等不到开春。 果然,腊月十九的正午过后,采清终于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前头有青淼哥儿,这一下凑成了好字,喜得大牛见人就发糖果仁和红鸡蛋。 采清想着这是在桃源城的腊月冬天里生的,寻思着要娶个应景的名儿。 尤其是李陶氏,如今又得了曾外孙女,满脸的褶子都显得精神了,寻思着说道:“腊月十九,长长久久。外头梅花正开得旺,要不带个梅字罢?” 一旁的李氏却道:“梅字哪里有桃源城的桃字好听,也得带个桃字罢?” 朝秋扑哧一乐,敢情两人凑在一块儿就取了个梅桃的名字! 李姥爷发话了,“你们这瞎起什么名儿啊!让大牛自个儿去琢磨,取几个好的给明泉看看。哎,也让世羽瞧瞧,取个带书气的名字,听起来就是大户人家的名儿。” “不如还是叫纪先生看看,他懂的好些东西呢,咱们排一排五行,看看缺了什么,就添上什么。”朝秋插嘴建议道。 大牛听了,忙连声道:“最好最好,纪先生取的定是好的。那时若没有他,我可学不到这么多的东西,能在三叔家里做到那般高的位置。” 楚明泉嗨嗨了两声,摆手道:“那也是你自己努力能干,我们家那仙肴馆不也是靠着纪先生一手撑起来的。如今你可也是家里的顶梁柱,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大牛摸着头嘿嘿笑了,他心里记着恩呢,即便如今成了家里人,依然带着敬意。朝秋又拎了红鸡蛋和一篮子新出炉的香脆烤饼干,裹蜜的薯干炸片,松软小蛋糕等一应好吃的东西,就上纪怀安家里头去了。 纪怀安得了信儿,想了片刻,便说道:“滴水成冰数九天,玉石砌路粉妆山。生逢腊月十九日,浩然寻梅踏雪还……不如就叫雪见吧。” 朝秋将名字在嘴里嚼了嚼,“姚雪见,姚雪见,还真的挺好听的。纪先生,我立马就回去说说,看堂姐觉着怎么样!” 纪怀安一脸笑着说:“不急这一会儿,我给你做了一些东西,你瞧着喜不喜欢?” “呀,还有礼物哩!”朝秋一脸兴奋地说道,已经欢喜地忘记让纪怀安趁热再吃一个红鸡蛋,便跟着进后屋去看了。 纪怀安也很是高兴,一共有十四件东西,从孩童到及笄,每一样都像是精雕细琢的,无论是玲珑憨态的小麒麟玉雕,还是女孩子喜欢的头面,又有一些吃不到的果脯,甚至还看到了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一件软甲,抖开来轻得仿佛要飘出去,银色的鳞光闪烁。 朝秋咬着唇,一样一样看过去,心里默默地数着,一共有十四件,似乎……是在给她过十四个新年一样。 纪怀安还在一件一件解释着,朝秋抬头看看他,总觉得透过那张脸,似乎能看到另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般。她从前有过这般模模糊糊的冲动,不过总也看不清,似乎是以前的记忆罢。 “……这些我让纪山给你装在箱子里拿回家,天这么冷,你小心些走路。下次不用过来了,叫人说一声,我会上你家里去……这件软甲贴身穿着,料子有些难得,冬暖夏凉,虽说比不得刀枪不入,但也算水火不侵以防万一,这样你也不用再怕冻着了……” 朝秋一会儿觉得心暖暖的,一会儿又举得心慌,摸摸这个,又拿拿那个,不知该如何高兴才是。 纪怀安发觉朝秋没声儿了,便停下来问道:“是不是不喜欢,我再去……” 朝秋急急叫道:“喜欢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就好。”纪怀安一边笑着说,便将一旁的檀木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绸布来,嗯了一声,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嗯,是我瞧着你的衣裳里没有广袖罗裙和流仙锦裳,听说女孩子……应该也有个公主的梦是不是?你过了年便十五了,虽然这些平日里用不上,可到底还是备着好。你看看,哪里要不要改动?” 朝秋又惊又喜,箱子最上面有四套衣裙,似乎是春夏秋皆宜的罗裙,下面是一件雪色软毛斗篷整齐地叠着。拿起一件抖开,华丽的裙摆垂了下去,每一处都那般契合绝妙,令人心醉不已。朝秋拿在手里,有些不敢置信,似乎这些衣衫应该算的上是宫装了罢。纵使不是,那也及得上最耀眼的公主装束。她看的目眩神迷,别过脸,低低地啜了一声,想要张嘴说什么,却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纪怀安只是笑着,把东西装好,也不再说什么,让纪山一并跟着送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元宵欢宴 纪怀安在院前扬了扬手,看着朝秋一点点隐没在盐粒般的雪地中,后面的纪山稳稳地背着箱子,撑着伞,不过一会儿,也变成一个小小的瘦高影子。 纪山见朝秋面上透出一些难过的神色,一时无言以对,想到刚才明明有机会的,可是主上偏偏不说,他心中急得如万蚁啃噬,也不知究竟少主到底是怎么一个心思。纪山的眉头打了个结,暗道这女子的心思真是难猜,时不时就浑然变了个样。脑子中忽的飘过一个人影,似乎那个永远像火焰般的大周郡主亦是如此,神神颠颠的…… “二小姐,您可看过里面的雪色斗篷?”纪山一本正经地问道,他实在有些忍不住。 朝秋啊地一下抬起头,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转回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可心中猜的应该是极难得的好料子。 纪山稍稍上前半步,望着朝秋,说道:“这是主上在雪山中亲手猎得的雪狐,从去年到今时,共猎了十二只,每只仅有猫般大小,这一张斗篷用的俱是最柔软部分的皮毛……二小姐,您别怪纪山多嘴,主上他,对你真的很好。他……他如今能笑,能睡,断了经脉的手也恢复了五成,纪山真的很高兴,二小姐能够令主上过的愉悦,这是纪山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 朝秋不知是何滋味,心里渐渐地如刀剜一般疼。纪山的话她如何听不明白,可是……可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猜想的那般,到嘴的话说不出口。他隐瞒的真相又是什么?如果非要去夺回云莱洲,重重的危机又有多少……朝秋只觉得整个心都乱了,她害怕一开口,许多措手不及的事又扑面而来。全然没有去岁那时,一心南下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毕竟,这是从前那个楚朝秋的,并不是现在的她。 她很矛盾,如今占着这具身体,似乎是抢走了从前的她的一切,爹和娘,姐姐,弟弟,妹妹……还有许许多多的温馨。此时又有了纪怀安……想到这番。心里犹豫之余,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这般犹犹豫豫,再不做些什么。是不是会失去很多很多…… “你,你们,明年有必胜的把握吗?”朝秋忽的顿住,抬头望着纪山定定问道。 纪山原本已经熄了的心立时又燃了起来,面色变幻。不知少主这句话是何意,不过仍是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凛然:“只许胜,不许败。” 她猜的出来,他们赌上了所有的人,没有失败。除非死亡。 “那么,纪山,我能帮到什么吗?”朝秋见纪山拒绝的话快要说出口。她又加了一句,“或者,你告诉我,那银叶朱果,对你们云莱洲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还有体内的蛊。你们到底是如何控制的?我的血脉,可以给你们证明什么……” 纪山微微张开的嘴慢慢抿紧。刹那间心神犹如电光火石一般跐啦作响,心头一震,轰然间明白一切…… 镐京城的朱雀街道上,不时能见到仆役在打扫门前雪,路边的树上早没有了叶子,雪絮堆在枝桠上一颤一颤,偶尔抖落下来一团。镐京城的大街小巷都热闹无比,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孩童们几乎欢喜地发狂,街上的卖货郎也比往日多三倍,不时能听见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卖。 周晟衍疲懒地卧在马车内,身下的棉垫柔软舒适,小桌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书册,一盘糕点吃了过半,正昏昏欲睡时听得前面传来低哑的声音:“殿下,快进宫道了。” 周晟衍唔了一声,睁开眼褪去了睡意,胳膊肘撑着坐起来,手里还不忘捉起一只圆软的水袋,双手插入毛茸茸的套字中,摸了摸里头的皮囊还是热的。周晟衍满意地哼了声,果然五弟忒是小气,不过就是从他那里抠了一只朝秋做的这热水袋,就摆了这么多天的脸色。哎哎,有了媳妇忘了至亲啊,这一次回京,还不知有多少磨难等着他呢……呵,这傻瓜…… 陈佑顿了声,又道:“殿下,您是直接入宫,还是先回府上?” 周晟衍挥了挥手,慵懒道:“回府回府,如今宫里可就是布了一张网,只等着我们孤家寡人的撞进去。五弟不傻,他那冷冷清清的府邸都愿意往里头钻,难道你觉得我也是傻的吗?” 陈佑嘴角僵了僵,说道:“属下明白。”然后对着外头的车夫细语几句,自有人前去报信,准备好一切。 周晟衍躺久了,伸了伸胳膊,揉了揉脖颈,嘴角斜了斜道:“又有好戏看了,我怎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呢?”说完掐了掐绣着憨猴的水袋,眯起了眼睛,说道:“你说呢?我该帮你把他抢出来,还是……把你抢过来……” 坐在车帘一侧的陈佑置若罔闻,唯有抽了一抽的嘴角才看得出他还是活的。 周晟衍对着水袋一通揉捏,不知触动了哪根笑筋,哈哈大笑起来。 陈佑掏出怀里的药瓶,见他笑得差不多了,倒了茶水给他服用。周晟衍看着加重的药丸挑了挑眉,一双眉头皱成了蝴蝶结,嘴角一撇觉得甚是无趣。 自然,这个年过的无比的忙碌,每一日的宴会都不重复,在这唯有寒梅之日又办了几场花宴,被一群眼花缭乱的嫡女贵淑搅得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周晟衍借口身体不适、旧疾隐犯匆匆溜了,无奈周幕迟唯有一个人周旋在里头不可自拔,恨不得立时就好启程回了漠岭。只可惜过完了哪个贵妃的生辰宴又到了哪个小公主的抓周宴,琳琳罗罗烦不胜烦。 好不容易熬到了元宵时,周幕迟长叹一口气,终于有了机会可以离开,却不知元宵佳节夜,措手不及之事直令他全身作冷。 宫中的元宵佳节是盛宴,皇亲聚在一处,灯光耀耀,人声鼎沸,又请尽了大臣宾眷,共同欢度宫宴。 周幕迟倚在雕栏前,这处风较大,甚少有人来,他喘了口气,望着对面的重重灯火,总有种错觉,仿佛这欢宴的尽头,依然是森森的冷意。 他痴痴地想,现在桃源城该是吃圆子的时候吧。北地爱包饺子,吃的圆子叫做元宵,中间包馅儿,有的可水煮,有的又可油炸,可楚家里头肯定少不了一篾又一篾各种馅儿的汤圆。从前他只以为这汤圆的米粉就只是碾出来的,可被朝秋笑了一通。竟是用那糯米泡水几日,清洗干净之后晒透了再碾成粉,说是这般才有黏劲。 其实这么些年,与公孙先生也过了许多次元宵节日,每回都是自己动手做花灯,汤圆确实是两人都不会做。想想从前的日子虽然清淡,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还不如在楚家的时候记忆深刻。 站了一会儿,周幕迟清醒了许多,不远处的侍从过来报信,欢宴即将开始,他迈步往人声鼎沸处走去,不久便遇上了二皇子周晟衍。 周晟衍笑眯眯地敲着箸,说道:“啊哈,五殿下来了,快快,这都到哪里去躲闲了,罚酒罚酒。”一干子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起哄。这里本就是皇子和公子哥儿们待的湖中小殿,不远相对处便是各家闺秀的芳亭。 周幕迟无奈地吃了三杯酒,这才被放过,没一会儿这边就作诗猜谜,武郎们各自说着军营中有趣的事,那边隔岸相对的女客殿中忽的又一阵鼓噪。 原来是也猜起湖中莲灯的谜。 那边隐隐听见左相的掌上千金正给郡主挑着莲灯,倚在窗棂处,扬着秀颈努力地挑着,挑中了便有眼力好的侍从报出谜面。 “哈,有了有了,就那盏。”左相千金秦紫凝伸手一指,一旁的侍从立时就报了出来:“此谜面猜四物,何水无鱼?何树无叶?何火无焰?何花无枝?” 周梦瑶撇撇嘴,目光飘向隔岸,大开的窗边处正坐着周幕迟,往里背风处似乎能见到周晟衍。周梦瑶望着周围一群谈论首饰衣裳和新鲜事的闺秀们,愈发觉得叽叽喳喳有些吵闹。从前她还不觉得,此时听闻那话语中的隐隐攀比与恭维,她心中不屑,若是将这群小姐们丢到桃源城去,没有那些用人,说不定没过两天就又冻又饿的,还哭哭啼啼没一个会去学生计。 左相千金秦紫凝等了一会儿,见周梦瑶有些走神了,不由朝大家嘘了一声,又抿了抿帕子轻笑:“郡主,郡主!谜面可出来了,击鼓传花可就顿在郡主这处呢。” 周梦瑶哦了一声,转回头来,“再说一遍。” 秦凝紫笑了一下,这郡主最尚武厌文,每天骑着马到处乱转,虽有自己的封地,可性子顽劣不堪,在京中的闺圈之中名声不是一般的嚣张恣意,怕是根本就猜不到吧。 一旁的侍从忙又说了一遍。 底下坐着的人笑容各异,有的在冥思苦想,有的不假思索,还有的自持端庄,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周梦瑶瞥见秦凝紫嘴角的笑意往两边斜了斜,心中嗤笑,左相那只老狐狸跟在太子身边,如今连女儿似乎都有意给做太子侧妃的念头,现在就端起架子了?呵。 “哦,原来是这个,井水无鱼,枯树无叶,萤火无焰,雪花无枝。”周梦瑶撇了撇嘴,看着底下神色各异又持笑的闺眷们,挑了挑眉,“很难吗?” 第二百六十三章 错点鸳鸯 周梦瑶挺直了身形,在这一群千金闺秀中身形也算得上是较高的,她慢慢走了几步,对着秦凝紫灿然一笑:“如何?这一局我可算赢了?” 左相千金秦凝紫脸色尴尬了一下,因为她的身形较矮,一直以来都是心中的一块暗疾,此时咬了咬舌反而点头笑了,“是,郡主能武亦能文,凝紫甚少出门,只在家中学些杂事俗物,自然比不得郡主……听说郡主在那荒凉之地足足待了大半年,想来学到不少呢!呵呵。”这一声笑遮在锦帕之后,别人看来是全无异样,一副明媚女孩的娇态,可周梦瑶已非当初那个涉世不深、任性妄为的莽撞郡主,从那双眼里分明看出了一丝不屑。 “还不错,至少我学得如何侍汤奉药,而不是天天想着该穿什么该戴什么,每日重复着这些毫无营养之事,不是很无趣吗?”周梦瑶心中哼然,不过都是一群仗着家世互相攀比恭维的深闺女子,尤其是与太子哥哥走得最近的左相,连带着这些曾经的闺中好友也一个一个向秦凝紫投去好意,一群无知的女人! 周围的女眷眼观鼻鼻观心,纷纷做起壁上观来,秦凝紫与周梦瑶两人并站在一处,尤其是那相差甚远的身高,倒显得高低分明。 秦凝紫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脖子仰得疼,顺势坐了下来,击鼓传花没人再玩下去,转而讲起了镐京城里头的趣事。调解气氛秦凝紫便是高手,不一会儿几乎大多女眷都以她为中心有说有笑,颇有些百花脱颖的感觉。 秦凝紫不免得意起来,纵使郡主的身份再如何高贵,那也只是一个无皇室血脉的人,尤其一直流传着郡主将要嫁于诸位皇子中的一位,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她的婚事本应该有意向与三皇子。可三皇子却选了葛尚书的千金,那是司辖礼部的从一品官职,数多凭着科举出身的官员都从那儿经手,可见三皇子的表态。既然这般,父亲左相便又在太子身上加了一码,将她提为太子的侧妃。且不管太子妃是她的嫡堂姐,只要她秦凝紫入了东宫,这以后自有的是机会高居后宫之中。 周梦瑶略微扫了一眼窗外那头的景象,正见二哥举着杯子遥遥相敬,她倏然一笑。陡然觉得在这里唇舌争锋毫无意思,和这群脑子里装浆糊的人说话,也太费心思。还不如看看母妃爱吃宫中哪几道菜,她好学着做出来。周梦瑶眼眸半垂,一眼扫过桌上的菜肴,显少有人在吃,不过是抿几口茶罢了。这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这席面做的如此铺张浪费。如果在桃源城,这样一桌刚开的头席足可以在楚家好好畅饮一番了。 那必定非常热闹。周梦瑶心里真觉得自己变了,居然也开始怀念起那样平平淡淡却有滋有味的日子,听着女眷们的客套话,她应了几句,这元宵佳夜就这般百无聊赖地应付着。 等听得宫人拉长了嗓音抑扬顿挫地报出“太后驾到”“皇上驾到”“皇后驾到”之后。这四面打通的梅湖园立时如鱼儿啄饮般簇拥起来,最显眼的湖心小殿宾客纷纷,一拨又一拨的大臣与公子们往帝座的方向靠近。而太后与皇后便在女眷这处的殿中入了座。 今日亦是各家小姐施展才艺之时,画作,刺绣,献琴,诸如此类。将元宵宫宴衬得愈发热闹起来。夫人们暗暗记在心里,又想到正坐在男眷那边的儿子。持着微笑细心挑起儿媳来。 姜太后坐在首位上,一旁的皇后与嫔妃们有说有笑,姜太后倒与瑞王妃低声谈了几句,时而有宫人来往左右,说着男眷那边的消息。这么一场宫宴下来,太后心里有了眉目,瑞王妃心思稍许宽了,与姜太后点点头,待宫宴结束,便带着梦瑶回了府上。 一宴散尽,周幕迟心里有些担忧,他本欲提重回桃源城之事被周帝推后,当下另有他事要让他等在镐京城中待命。周幕迟心中无底,手指略微有些收紧,他捕捉到的讯息,似乎跟自己的婚事有关。可当下并非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贸然提出赐婚,不但令父皇起疑,反而会坏了筹谋,也打搅了朝秋的平静日子。 周幕迟眼眸深处卷起浓浓的愁绪,眼看着日子又过了三日,他紧抿双唇,不到紧迫时候,万不能首先提出赐婚,不然一旦令父皇心生不满,这将是对朝秋极大的不利。 只是还未等周幕迟担忧的事情发生,却听得周梦瑶被禁在王府中不得出门,似乎也是因为不喜婚事安排,瑞亲王震怒了。 瑞王妃着急的很,不过是与梦瑶相商罢了,全被她拒绝,却正巧被瑞亲王知晓,还以为她心中还有五皇子,虽然这在从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父女两个都是脾气冲的,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一下撞在一起,谁也不肯理谁。 周梦瑶只拧了脖子哽道:“不要那金科状元,也不要那些世家子弟,通通不要!女儿的亲事父王和母妃不用再管,我自己有主意。” 奈何瑞亲王收得的消息,五皇子周幕迟心中已另有所属,这一下自然就厉声训斥,若是再赶踏出王府去漠岭,直接关禁。周梦瑶咬紧了唇转身便回院不出,却是哭了出来,任凭瑞王妃如何劝说也不想低头。她不能自欺欺人,原来,她如此害怕被订下婚事,只是因为心里却已经装下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姜太后一得知此事,心中更觉得愧疚,也不管周帝究竟是如何想的,干脆做了一出戏中戏,教瑞王妃与周梦瑶藏于隔殿中并不现身,又将周幕迟召至德寿宫内,几番劝说之后不见成效,失了耐心直言说道:“幕迟,你虽是在宫外长大成人,皇奶奶自然感激那家人的好心肠。可是婚姻大事哪能儿戏,尤其是在这帝王之家。如果连梦瑶这般好的姑娘你都不要,难道真就非那个农门女子不可?她有好的,居然能把你迷得这般死心塌地!一个皇子与一个农女,成何体统!” 周幕迟已知太后心中的怒意,他只能缓和了语气说道:“皇奶奶,您消消气,您可问过梦瑶她是如何想的?这并不是幕迟故意伤了大家的心,总要看梦瑶现在的心意。我听得她也是全然拒绝,这症结并非是孙儿,或许梦瑶的确心有所属,或许她只想寻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况且孙儿已经十七,所行之事自然深思熟虑,并非受她人诱惑。她虽是一个农门女子,但心地善良,性情乖巧,幕迟喜欢的正是她的善良与乖巧,梦瑶亦是知道此事,还与她做了一对交心的朋友。” 姜太后反倒一笑:“梦瑶正是想成全你啊傻孩子,梦瑶那样好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皇奶奶,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幕迟相信,瑞王和瑞王妃必定也是因疼爱梦瑶,所以才一时着急罢了。梦瑶妹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聪慧洒脱,她不同意的事情,必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皇奶奶,孙儿恳求您,也让孙儿任性一回。”周幕迟又行了一礼,顿了顿,抬起双眸看向太后,“幕迟之所以不提自己的婚姻大事,只想静静地等着她长大,等到孙儿能有担当地娶她的一天,所以才不敢惊动您和父皇。皇奶奶,求您成全。” 姜太后心中一时难以形容,满心满眼夹杂着复杂的滋味,若是她现在强要皇孙娶了梦瑶,倒显得她固执无情。只是梦瑶那孩子,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缘由吗……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隔壁殿中,周梦瑶已是潸然泪下,见瑞王妃眼中亦是泪水涟涟,周梦瑶哭着道:“母妃,您今天带我到太后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五哥答应娶我吗?母妃……母妃……我心中真的早已放下,我早把五哥当成自己的哥哥一般。那个楚姑娘真的很般配,她极为聪慧,性情好的不得了,哪怕就是女儿再任性愚笨,她也愿意一点点教我从头学起。母妃,你不是好奇我如何会做那么些家常小菜吗?如何又学会那一些点点滴滴的侍奉之道……正是朝秋教我做的,也是她告诉我,如何做一个真正孝敬母妃的好女儿。太后奶奶她真的误会了,可千万别跟五哥生气才好。” 瑞王妃本就是个性情之人,又有瑞亲王那样毫无保留的独宠,此时哪里不明白女儿的心意,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忧泣道:“梦瑶,太后也是着急了。你如今都已十七,大周的哪一位郡主到了十七居然还不想着婚姻大事。母妃与太后择了那么多才俊,你通通拒绝,这般又如何不教我们误会……” 就在这时,旁殿中忽然响起了周帝的声音,周梦瑶和瑞王妃俱是一惊,眼底都露出了惊忧的神色。 殿外的梅枝春风中独自绽开,枝桠间隐隐有了凸起的叶苞, “幕迟,你可知道,祖训所诫,一个农门女子想要嫁入帝王家,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周帝终于开口,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点的怒气。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千里寄书 虽是开春初时,可桃源城比别处也毫无变化,依旧是冷风飒飒,天寒地冻,冰凌挂檐,大抵春天最明显的气息便是葫芦泊的冰层解冻了。虽然只裂开了一条浅浅的隙缝,可谁都看的出来,直消再过上半月,葫芦泊就能够彻底漾出浪花,那时冬天的寒冷将会彻底地过去。 湖面渐渐地变薄,变脆,顽皮的小娃丢入石块进去,再不是冬日时连个印子都不留,却是一整块哐当一声裂开,一瞬间四分五裂,惊动了一旁已经融化了的水层上几只野鸭。 过了年双胞姐弟已经上了五岁,转眼也到了启蒙的时候。这过完了元宵节学堂正式开了学,宋世羽因为赶考已经解了职,春闱开科于二月初九便开始了,需连着考上九日,故而宋世羽早在正月初十就出门坐上了马车上京。因着亭玉怀了身子,林氏是喜极忙乱,楚家便将林氏和亭玉一同接了过来,省的她们俩个在家里头单独开火,直接在楚家的大宅院里一同吃住,这边人多也热闹。 学里放了午休,夏晚苦着个脸提了书袋子回来,朝秋正在院角拧细葱,瞥眼一见,冲她咧嘴一笑:“怎么了?这才开了三天学,晚晚怎么就苦着脸回来了?” 夏晚撅了一张小嘴,觉得忒没面子,也不说话,自顾自走进屋里。身后急急忙忙跟上来一个小身影,正是弟弟夏然。 朝秋见状,招了招手将夏然叫过来,看他满头满脸的大汗,问道:“你这般急匆匆的又是做什么?” “二姐,三姐她说不要上学了,说先生骗人。”夏然煞有其事地说道。 “怎么说先生骗人哩?”朝秋将手里头的细葱往水盆里一浸,问道。“你们今儿学的什么,先生说了什么话晚晚才变成这般的?” 夏然轻声道:“说,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还有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三姐不服气了,她说能当上女状元的,可是老先生说了,自古以来大周朝都没出过一个女状元,朝廷也不许女子科举,所以,所以……”夏然越说头越低。也为着夏晚有些失落。 朝秋一叹,都说孩子是最天真的,若是这般的观念和制度扼杀了小孩子最初的梦想。或许以后懂事了便知道这没什么,可对于现在雄心壮志的夏晚来说,无疑是在她小小的世界中一个毁灭性的悲剧开始。 “乖,然然先去把书袋子放好,叫晚晚洗手。一会儿就吃饭了,姐姐来想办法。”朝秋甩了甩手上的水,对着夏然笑着说道。 夏然重重一点头,二姐说是想办法,那一定就能行,脸上立时有了笑:“好哩。我去叫姐姐!”跑了两步又记起什么来,轻声问,“大姐还在睡不?” 朝秋一笑。大概亭玉怀了身子夜里难受,白日里睡的多,在一帮小孩面前落下了这个印象,回道:“都快晌午了,哪里还会睡。在堂姐屋里逗雪见呢。不过你可别去吵,这会儿雪见正在洗满月呢。别去开门见了风。” 夏然一通应晓得晓得,忙甩着腿奔进屋里。 这会儿灶间里已经做好了菜,只剩最后一个虾仁玉米火腿片,今儿就是正月十九,中午自家人吃个满月席面,等晚上的时候再办大席面,那时才是最忙最热闹的时候。 只过了一会儿,大家便从采清屋子里出来了,灶间里早就备好了孕妇的汤水,头满月里最是滋补,连着雪见也吃足了奶水,整个都成了个胖嘟嘟。 林氏一边笑一边看着亭玉感叹,“这都将近十八年了,我都忘了世羽当时生的模样,满月里也是这般白白胖胖的,我怀他的时候也老是白天睡夜里醒的多,你啊真是像足了我。” 亭玉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看见什么都觉得可爱,哪怕就是对街的花点狗刚产了六只小狗崽子,也看得忍不住想抱养一会儿。 这边家里的男人们回来洗净完,手里拿着各色礼品,楚明泉做的是一张可以拉动的婴儿床,跟杭城四合院里头的有些像,不过功能上又延伸出许多,零零碎碎的格子屉子可以放下所有孩子的东西。楚明栋打了一辆婴儿车,这里头朝秋提了提问他可不可以做出可以折叠的车子来,只是有些关节着实太难做,楚明栋将将弄了三个月这才完工,不过成效是不错的。 眼看着大老爷们做的都是一些好把式,女人们可就不客气了。李陶氏缝的百家被,真正是讨了一百家儿孙满堂的好人家的布头拼凑的。李氏如今又当了年轻的姥姥,雪见的小棉袄和棉衣棉裤都包圆了,绣活好的李氏自然也不落下。朝秋见这衣食住行都被人包圆了,自己想了想,干脆做了五颜六色的布偶玩具架子,可以支在床上玩的那种,等过上两个月雪见可就得闹着要抓东西玩了。 这边的满月正乐呵呵地办着,夏晚脸上的忧色也没有少几分,朝秋等她数着米粒吃完饭,自己从灶间拿了三个热腾腾的羊肉夹馍跟着去夏晚的屋里,果真见她恹恹地把书袋里的书本扔在床上,坐着生闷气。 朝秋搭了门,手上一抖,露出香喷喷的肉夹馍来,说道:“这可是刚出锅的,可香着哩。姐姐瞧你这不吃两碗饭不饱的,居然只吃了半碗饭,怎么是好,还在想学里先生的话?”说完就坐在夏晚的旁边。天气还冷,屋里通着地热,炕也是暖的。 夏晚一听,脸撇到一旁,咬了咬嘴说道:“……你们都骗我!晚晚根本不能去考状元!姐姐也骗我,晚晚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朝秋捏了捏手里头又软又香的两个肉夹馍,自己拿了一个开始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吸溜道:“这个可香了,今个儿菜多,姐姐可只做了三个,姐姐可忍不住先吃了。” 那边背着脸的夏晚似乎有些摇动的迹象,抽了抽鼻子,不过仍是倔着身子不肯过来。 朝秋暗笑了一口气,这丫头根本就没吃饱呢,看来还是有的聊。 “晚晚,你听姐姐说,这考状元的规矩是谁定的?” 夏晚竖起了耳朵,半晌应道:“自然是皇帝呗。” “那不就成了。如果说有一天,皇帝想通了,觉着像晚晚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如果不能去考科举,那真是可惜了,是大周的损失哩。说不定等晚晚长大的时候,天底下的女子就能去考了。”说完,朝秋顺手扳过了夏晚的小身子,定定地说,“如果大家都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晚晚觉得是他们是对的吗?还是我们女子一定要听他们那般说的做,就认为自己差了呢?” “当然不是!”夏晚大声嚷道,“晚晚是最聪明的。”顿了顿,看了一眼朝秋,又加了句,“二姐是最聪明的。晚晚,晚晚第二!” 朝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将手里头的一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塞到她手里,自己咬了一口说道:“这不就成了。状元状元,不就是第一吗?晚晚要记得,行行出状元,并不一定要靠着官府承认的科举去获得别人的肯定。相信姐姐,晚晚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孩子,比任何男孩子都要好。晚晚不是喜欢拨算盘吗?你看,光算术你就比别人领先了,只有自己努力了,别人才能承认,哪怕你没有一个状元的头衔,别人也甘拜下风哩。” 夏晚的小手捏了捏手里头烫烫的肉夹馍,肚子里咕咕两声,听了朝秋的话果然觉得舒服多了,也跟着狠狠咬了一大口,叫道:“是,晚晚一定要好好学,比所有男孩子都要好!”拼命嚼了嚼,又道,“二姐,大姐夫是去考状元了吗?” 朝秋点点头,“是呀,初十的时候咱们不都是去送了。那个时候天冷,不像现在这地上解了冻,如今官道又开了捷道,一路过去直消二十多日就到了。” “那咱们到时候可以去给大姐夫庆祝吗?”夏晚咬了一口吐字不清地问道,“我还没去过镐京城呢!听说京里的面人都比咱们这儿的花样要多好多好多哩。” 朝秋微微一笑,扬了扬拳头道:“去,咱们都去,等放榜的时候咱们都去给大姐夫加油打气。” 夏晚一怔,眨巴着眼睛问道:“加油?加什么油,是豆油还是菜油?打气怎么打?打一打就能考中吗?” 朝秋脑子一阵晕转,这下子又到了十万个为什么,夏晚可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主。 一直到了天色将黑,桃源城门处,一列人马急匆匆地进了城,下了客栈,打听到楚家正在办满月酒,人声鼎沸,一时半会儿不好进去。领头的一思索,将手谕拿了出来,经过桃源城的驻卫交到了朝秋的手中。 这会儿天黑了,家里头的宾客已经散尽,媳妇子们帮着把灶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碗碟盆筷也洗净,楚家塞了一大通肉、酒和馒头之类的,这才歇了下来关好了院门,也是到了一家子回屋睡下的时候。 朝秋进了屋,点了灯烛,对着微弱的光看了起来。 这一封信看起来不一般,她觉着有些奇怪,不像是言璟哥寄送回来的,可来人明明又说是镐京城里头的贵人专门交于她的信。 手指动了动,本能的,朝秋觉得从心底散发出一阵悸动和冷意。 今日是正月十九,除去路上的二十多日,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在去年就赶着送出书信?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来了亲戚 裹了裹身上的衣物,朝秋一点一点打开,逐字逐句地读了过去,纵使字里行间各种拗口,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仍是有一种尊贵至极的口吻扑面而来。 典纪,圣谕…… 大周平泰元年,帝七子求娶爻城农家一女为妻,犯宗室祖训,帝允,贬则庶民,时隔三载,女走儿弃,帝子归。 或者说,这是一种警告? 朝秋咬了咬唇,心中闪电般掠过言璟哥离去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自己究竟是谁……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在这个世上,她还有另一个爹娘,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云珏。 她不过只是个异世的魂魄,来到这个小小却温馨的渔家。一路回了杭城,一点点努力发家致富,有了四合院,有了仙肴馆,如今又有了桃源城这样一处没有纷争的地方,还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春寒料峭,从灶房通出的地热会有人定时起来添柴火,屋里子暖洋洋的,只是朝秋却仍觉得打从心里的冷。将棉絮被子一裹,缩了缩身子,下巴支在膝盖尖上看着矮几上的豆灯,沉沉地想着心事。她只以为与纪怀安或许有血脉之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四海之外,云莱洲国,居然还有那样一个天地之外的隐世之地。 原来,那个最亲的人,离她如此近。 朝秋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可是真当用纪山的方法,一点点摸索出控蛊之术,那一刻的醍醐灌顶,恍若雷惊,还有那一份难以割舍的孺慕之情。朝秋从未发现,原来这个从前的楚朝秋。原本空白如洗的脑子里会陡然剥出一丝丝记忆碎片,仿佛这具身体都不再是她的一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整颗心剜疼般,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嘴中不住咬出破碎的字语“云莱洲…母妃……父王……” 那种打从心底里的大悲大喜,直教朝秋的胸膛起伏不定。就那一次过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两天,再次见到纪怀安时,她却已经坦然了。如果说那个小小的楚朝秋最遗憾的事。怕就是不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吧。毕竟在羊城那么多年的记忆里,这个小女孩整日坐在海边,望着大海满腹心事。纵使小孩子的记忆会渐渐淡去。可心底的执念一直没有散去。朝秋认定了,就让自己成全小朝秋的执念,对于忽然又多出的一位父亲,说实话,她打从心底的欢喜。没有什么比能有更多的人疼爱更好了。 此时坐在床几前,朝秋满脸复杂地瞧着这灯,这屋,这松暖的棉被,还有床头箱笼里父亲送给自己十四年的礼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会儿觉得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可是这信上……是不是言璟哥出什么事了?去年那个时候,言璟哥应该才回京不久,难道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同意与自己的婚事罢? 农门之女?或许。地位低并不是最关键的原因,也许还跟帝王之位有关。太子那般的人,对言璟哥毫不留情,若不是自己亲生父亲歪打正着,只怕现下并没有这般顺顺利利地让言璟哥重拾皇子的身份。 朝秋沉吟。也许那个皇位上的人,在未完全确立下一位君主人选时。必将打压一切不利大统的因素,包括自己。 朝秋对于先前二皇子周晟衍找她一叙的事还是记得的,那个时候还在葫芦泊摘老莲子,周晟衍只问她,若是以后她成了言璟哥的阻挠,会不会愿意舍弃言璟哥,还是愿意舍弃现在的平静日子。当时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如果言璟哥需要自己的成全,征得他本心的意愿后,自然会为他成全。可是这个世上如非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成全别人放弃自己的所有似乎很伟大,可她朝秋却不是。她只想好好守护自己的小幸福,如果折断自己的翅膀关在笼子里,她一时可以做到,只是以后呢?那般长远的日子,哪怕就是言璟哥也不愿意就这样渐行渐远。谁也不能保证,一旦坐上那个位子,权利,纷争,阴谋,暗算,什么事儿都能在那个地方上演。 抱歉,她楚朝秋是个小农女,还真揽不来那瓷器活。 再说了,朝秋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当初言璟哥是想帮二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纵使他生来就灌着汤药长大,可朝秋有信心能保他长命。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主意更好了。太子那人虽没曾见过,可就是一匹凶狠的狼。唯有找一个合适的盟友,以后才能过上安稳的一生。 昏黄的一豆灯火颤颤巍巍地摇摆着,朝秋咬着唇,发狠地握紧了馒拳:“……想从我这处打入内部,也得看我肯不肯!言璟哥……那个傻瓜,可别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才好,不然……不!我要去镐京,怎么也得去看看。我都收到了这么一封威胁的信,言璟哥那儿还不得张罗一筐子美女供他选。这个倔脾气,真是不放心,未来夫婿都快要被人抢去了……” 到了第二日天大亮时,朝秋也只睡了个囫囵觉,一晚上做了稀里糊涂的梦,甚至还梦见自己变作了女将军打上门,言璟哥被侍卫们拦住直叫自己快跑,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手一扬,那箭嗖嗖嗖地往自己身子射来,扎进了肚子里,血涌了出来,她还抱着肚子哭着说“宝贝,妈妈对不起你……”这会儿清醒过来,全身疼得动弹不得,原来攥紧了拳头弓着身睡的,这会儿肚子还抽抽地疼,想想梦里的事,真觉得够雷的。 忽的腹下一股暖流,朝秋浑身像是雷击一般,直愣愣地揭开棉被一看。 天,她都已经忘了有这一回事。 什么时候亲戚居然上门了…… 朝秋也不是什么初经葵水的小姑娘,这会儿满脑子只想着可别脏了新换的床单。忙急急下了床揭开一看,幸好这身子才十五虚岁,来的不多,床单脏了只有那么一小块,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到里间用温水清洗完,换了一身的新衣,这方面的事情叶氏去年就教过,眼看着十四还没来亲戚,为的就是防自己会吓着。朝秋这会儿可觉得自己是深谋远虑,当时叶氏教她用细布带子包草灰米糠用,朝秋吓得一阵恶寒,赶紧装天真问:“为什么不用棉花?家里头种了十几亩地用都用不完,何不如使这个好。”朝秋也就那么一说,叶氏听了进去,和李氏、采清亭玉一合计,真个就做出那个物件来,还在妇人里头渐渐流行起来。这衣食饱暖了,地里头种的不要银钱,妇人们自然就先实惠自家人。 这会儿有了备用,朝秋可算是又惊又喜了,换了床单,在里间一通搓洗,等看不出什么来,这才带出来用皂角洗。 李氏还觉着奇怪,一大早上不吃早饭,却开始洗床单,等一见到她只搓那么一小块的时候,立时就明白过来,赶忙接过手自己洗,又是一阵埋怨:“娘怎么跟你说的,真来这个了,那就不能碰冷水!瞧这脸,白的跟什么似的,娘得赶紧给你煮煮红枣水……哎呀,这十五总算是个大人了,娘还总担心哩……”李氏说着说着就笑,见朝秋一张脸被说得红彤彤的,遂笑了,也不再提这事,只是将一干子注意的事又轻轻咬了一遍耳朵,这才放朝秋去吃早饭。 要是往常,说不得朝秋就准备打着给大姐夫助阵的主意磨着去镐京了,可是今天整个人都恹恹的,又瞧着二进屋子里雪见咿咿呀呀居然喊了几下子,朝秋也不想那烦心的事,索性等身子爽利了再出门,想来言璟哥此时也最可能变相被软禁了罢,最好不过是不能离了镐京城。 桃源城客栈里,一队侍卫官隐隐觉得奇怪,探子回说那家姑娘整个人气色不好,大概是伤心过度,不过也没有出现什么哭闹的戏码。这事情他们在宫里头见的多,如果这个农女知道自己的斤两,说不得这事情就好办了。 他便对着手下吩咐:“再等一等,看看她有什么主意,如果一旦有什么苗头,咱们紧紧盯着就是。记住,上面吩咐了,不可轻举妄动。” 等到了中午,李氏在桃源城里买了一只乌骨鸡,活杀洗净了炖上,足足煨了个把时辰,做了一锅枸杞红枣乌鸡汤,直香的下学回家的一帮小的们馋口水。 时瑞可知道这乌骨鸡是做什么的,对着堂弟和弟弟咬耳朵:“那都是给女人吃的,青淼你娘坐月子就吃这个,我大姐也吃这个,咱们爷们是吃不得的。” 夏晚头一次觉着还是女孩子好,虽然不能科举了,可这会儿香喷喷的乌鸡汤她能喝上了,可男的一个都不许吃哩。 自然的,家里头的女人们知道朝秋的喜事,也很高兴,朝秋本觉得没甚么,这会儿被大家盯得倒有些羞赧起来。话说这也不算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吧,她原本过了这么轻松自在的几年,亲戚一来可就得几十年相伴了。 朝秋可算是舒舒服服躺了两日,等到连纪怀安都知道这事了,忙让纪山捎来包裹,朝秋一看,可算是哭笑不得了。岭南桂圆肉干,永城大红枣,还有一些鸽子蛋,上好的牛肉。 这算是亲爹又当亲娘的心情吧。不过心里怎么觉得甜丝丝的,有人疼的感情就是好。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追夫行动 这开了春之后的桃源城,似乎一天变一个样,不知不觉中芽苞冒了出来,地里开始垄地点春小麦,湖边又有了渔船撒网,成群的牛羊被驱赶着往林地里走去。高高矮矮的小路尽头,还能听见震震作响的号子,那是军队每日不歇的操练。 这日朝秋备好了一切行囊,楚明泉心头揪揪的,又检查了一遍马车,想想说道:“朝秋,还是让爹跟着去吧……” 朝秋手脚勤快地点好了行李袋,又将自己不离身的背包背上,接过话茬说道:“爹,我又不是一个人去。你瞧,有沈哥哥呢,还有阿幼阿袖,好一些人哩。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家里头那么多的地,还有我那菜棚子,果林子,这些都得托爹打理,二伯可忙不过来。再说我这不是让大姐放心嘛,我去找言璟哥,怎么也能帮上大姐夫一些忙。要不成,爹你去好了,反正言璟哥那儿你也晓得咋说。” 楚明泉面色一窒,讪讪地摸了摸头。这若还是从前那般,儿子还是言璟,自己心里也宽宽松松的。可现下言璟都变成了皇子,虽说还是从前的那个孩子,可到底是不一样了,教他有些话又怎么说的出口…… “那你上了京可得多听他的话,那里头的贵人弯弯道道的多,咱们别给他添麻烦……当然也别被欺负去了,怎么的也是仙肴馆的小掌柜……” 朝秋自然一百个答应,心里头却想的十分明白。她这回可算是有了两个爹,一个是务农打渔的楚爹对她千依百顺,一个是身份尊贵的亲生父亲恨不得补给她所有,朝秋可算有底气,被人疼着的感觉,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也不怕。她可是秉着一股子追夫的豪气上战场的。自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想来也有探子跟在她的身边,言璟哥若真被软禁在镐京城,此时肯定已经急疯了,也不知到了镐京那里,给周晟衍准备的胡萝卜够不够吸引人…… 等到要走时,朝秋也不让大伙儿送,这若是送到城门口可真是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自家的三辆马车相继拐出了道,朝着桃源城门处的几辆马车汇合去。见不远处便是父亲的那条街,朝秋撩起车帘子远远看去,果不其然。纪怀安站在院子前,就那样一个人静静看着,一身的关切落在朝秋的眼里。颇有些心里发酸。 即便已经告过别,可她刚认了父亲不久,又怕走漏风声不教家里头知道,尽量装作平平常常的样子,只是愈发地爱往他那儿跑了。相聚时短。想来亲生父亲的心里头也不好受。 朝秋张了张嘴,轻声了呢喃了一句。 马车哒哒地滚过石板地面,朝着纪怀安使劲挥手,看他真的看懂了她说的那句话,一时间这般偷偷摸摸不敢放声愈发觉得对父亲不公平,脑子还没有去想甚么。掀开窗帘探出头来朝远去的人喊道:“爹——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等我,我陪你一起回家——”说完自己已经哽咽出来,拭了脸上的泪。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见纪怀安朝自己招了招手,看不清的脸上必定也是带着笑的。身上还穿着她做的暖袍,看起来臃肿怪异,却一直不肯换下。朝秋打从心里的酸涩,她为父亲做的。还是太少太少。 坐在车毡处的阿袖抿了抿嘴,咧开一丝笑。眼里也似乎闪过水光。外头车辕处的阿幼已经忍不住低声自语:“主子一定很开心……少主终于认了他……阿袖,你说是不是?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他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未说出来,他阿幼很快也能去黑珠岛求娶阿袖了…… 车毡子后面的阿袖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车厢的角落,心却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朝秋痴痴地卧在软垫上想着心事,一会儿想到家里头亭玉什么时候生宝宝,一会儿想到父亲还缺了许多衣衫,一会儿又想到镐京城里即将面临的事,昏昏沉沉的,随着马车一颠一晃睡了过去。 等到中午时,阿袖已经将热腾腾的肉夹馍包在油纸里,罐子里有香喷喷的牛肉萝卜羹汤,饱饱地吃完了,车队没有停,加紧时间赶路。 沈观书坐在后一辆的马车中,去岁周晟衍离开之时,沈老先生也跟着相伴离去,只是沈观书却留了下来,开着沈氏医馆。如今已是二十及冠,整个人如同玉石般打磨成器,却仍然整日埋首在药炉间。沈观书手里头此时握着一枚丹药,若是朝秋看到,想必也是讶然怔住,可不就是她自己熬着的仙果灵丹。 沈观书的车马亦是只有两辆,车夫是沈家侍从,寂静无声地应着他所有的吩咐。如今沈家已经到了择主之时,神医沈瑜卿早已不是家主,本家虽为医药世家,可也分了三支,因与皇室有些微的牵连,动一发而牵全身。沈瑜卿当年因愧于未能救回周晟衍生母的性命,这才时而上京为他诊治。只是到了如今,这种默认在本家看来,却是支持了二皇子一系。沈观书对此无可无不可,他心思淡然,却喜解毒物,纵使现在已是双十之年,仍然未曾想过有娶妻之意。哪怕本家已经下了通牒,不过有沈瑜卿挡着,他亦是不想搅进权势那潭乱水中。 唯一的喜好,不过就是这些神奇迷离的毒与药…… 细长的手指一捏,那枚丹药又重新收回瓶中。沈观书听着车轮转轴的轱辘声,闭着眼睛,似乎想到了海滩边那个教他如何挖蚌的少女,铃铃的笑声,眼角的光亮……此时却是义无反顾地上京去寻她的意中人…… 沉寂的双眼微微睁开,眼前静止的车厢似乎颠簸了一下,又顺着平道往前驶去。 羁绊么……他有些恍恍惚惚,似乎觉着自己这般冷淡的性子居然会对此有些微的苦涩。沈观书扯了扯嘴,复又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听见当初那个叫他沈哥哥的女孩子,那时她的眼里只有好奇与羡慕,却不像现在这般,占据的人影中再也没有了他…… 春天的脚步来的很快,雨水也降了几次,路上的驿站还算空闲,如今正是春耕时,途中的茶棚里不时有歇脚的泥腿汉子。阿袖也不让朝秋下车,自己借了火炉子烧了美味的饭菜,朝秋虽是吃的有滋有味,但到底马车一直在赶路,也不能随意地下车晃荡。幸而她出门便想到这路上的苦闷,扯了羊毛线团子开始织羊毛衫,针脚细密,又是依着父亲的身形,一直到了镐京时,才堪堪收了顶。 一瞬间,似乎从苍茫荒原到了人间一般,熙熙攘攘的街道,奔向行走的路人,春日的阳光照在这四月初的镐京城,连街道的巷角处都生起了浅绒绒的青苔。 才至镐京城内,正是杏月十七。春试从二月初九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三日,这日正是放考时,一时间大大小小的车辆与行人密密匝匝。朝秋好奇地朝着外头看去,眼前的车马络绎不绝,一个个脸上都是带着急切与笑意。或许放考之日,整个镐京城和外来赶考作陪的人都聚拢在一处了吧。 离考场开门时还早,朝秋先下得车来,仙肴馆坐落在不远处热闹的东城大街上,对着沈观书粲然一笑:“沈哥哥,先去仙肴馆一同吃罢午饭再回沈爷爷那里,这会儿回去饭点可是迟了。” 沈观书望着她微微一笑,“你也刚到此地,先去整顿休息,坐了这么多日的马车,骨头都约莫颠散了。爷爷已经托信与我回去吃饭,不过几条街罢了,我这就回去了。” 朝秋哦了一声,虽有些失望,但想到沈爷爷必定也是盼着孙儿的,毕竟过年都未曾跟他回去,这会儿也不强求了,便点头道:“那好,你有空了可得带我逛一逛沈氏药园,我可听沈爷爷说了好几回哩,镐京的沈氏药园里头有不少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我就在书上见过,可没看过活的哩。” “好,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好。”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淡淡的情愫擦肩而过,再也寻不及时。 马车复又驾起,朝秋望着离去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想不通他身上那一股莫名的感觉,眨了眨眼看着仙肴馆,用力地握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走,咱们吃饭去,好有力气接大姐夫光荣回家。” 这边马车刚入了仙肴馆的驿馆,那边静悄悄的探子如青蜂般不停歇地往城心赶去…… “朝秋……她,居然真的来了……”璟华殿内,周幕迟怔怔地盯着窗外林立的禁军,就那样看着,渐渐地拳头握紧,眉头紧紧皱起,低声说道:“她……她怎么样,是伤心我没依言回去,还是……” 身后响起一声笑,周晟衍咳咳两声,走近摇头道:“你啊,还真是怕她会受委屈。她好的很,现在只怕是狠狠吃上一顿好的,有力气才打上门来。” 周幕迟动了动嘴唇,“二哥,我不怕朝秋会变了心意,我只怕她若是见着了父皇被吓住……”顿了顿,又好似安慰自己般叹息,“她不会的……那一关,她一定能闯过……只是还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没能让她置身事外……” 周晟衍拍了拍他的肩头,“既然都来了,我相信这只小喜鹊还是能把你娶走的。” 周幕迟扯了扯嘴角失笑:“二哥……你说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画张大饼 周晟衍挑了挑眉头,又用手肘杵了杵周幕迟,低低说道:“幕迟,如果他们真个刁难了,你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罢?你可已是十七,一举一动……你可明白个中利害?” 周幕迟抬头,满腹的苦涩,可依然定定地站着,语气里毫不动摇:“那么我便带她走,再也不要搅进这潭水里头。我本就未曾想过回来,要不是为了舅父……虽然现下不是最好的时候,可如果伤害到她,我绝不会妥协。”他转过身来,缓缓地舒了口气,抵住眉心摇头说道:“二哥,我总觉得自己千般筹划都将一应算计进去,可总归是太嫩了,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烫手的身份,真不是我自己想丢就能丢的。二哥,你、你能帮我么?我不求什么,只求如果有个万一,将朝秋带走,赶紧带到纪怀安那里去,他会有办法保住她。” 周晟衍望着周幕迟的眼睛,若说在这之前,他还有些玩笑的态度,只是到了这个份上,心知五弟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只不过…… “傻子。”周晟衍只是摇头说道。 “二哥……”周幕迟还欲开口,被周晟衍一个眼色给止住了,露出削骨无肉的双手,摊开,又紧紧握住,眨了眨眼说道:“咱们家里头的那些伎俩,咳,你幼时应该见多了……我这般,你明白?” 周幕迟想了想,刚欲张嘴,又抿住唇,怔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二哥说的,不外乎就是阴奉阳违,谋而后动。 周晟衍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头。趁着两人擦身转过之际,微动嘴唇吐出几个字语,然后也不等周幕迟多加挽留,直接悠悠往殿门处走去,身形瘦削,虽是一副病气,可那由内自外的谦谦文质不容忽视。 周幕迟用力地握了握拳,忍了心头的急切,暗吁一口气,二哥既然这般说。自然说明还有周旋之地,只是还需看朝秋如何应对……他一时觉得自己不该高估先前的自己,纵使经历过种种磨难。可在帝王的眼里仍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过想来纪怀安早就安排好了后手,只是……不想教朝秋心里有负担而已。毕竟在大周他不好多生事端,只有到了海上,那才是翻云覆水的时候! 无论如何,一定要忍耐住! 他用了婉转的方法。将火药一物奉了出去,又有瀛人的蠢蠢欲动的机会,换来十万大军得以出海的目的。所有的一切,看似将打压倭琉岛,实际上更是为了能够助他夺回云莱洲。 璟华殿外,禁军林立。 他与周帝打了一个赌。只是唯有筹码与输赢,却不知其中赌约。 随着镐京城的一声钟鸣,长安贡院的大门终于沉沉打开。门外阶台下站满了随从,有抬着轿子虽是准备将自家少爷接走的,有的提着点心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不一会儿,人群便如鱼贯般出来,高低胖瘦不一。却无一不是通过乡试后赶考的中举书生、监生。有的脸上带着笑意似是稳操胜算,有的形销骨立仿佛经过一场暗无天日的磨难。形形色色的神情,将这科举的百态演绎而尽。 朝秋早早地让人在门外占了个好位段,虽然早在大姐夫上京时,就托了仙肴馆的二十六掌柜照看,可现在一看这些书生的情形,朝秋也不免担心起来。从前她埋头读书时,为了高考可算是吃尽了暗无天日的三年苦头,好不容易考完两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究竟写了什么答案,那时光闷头大睡一场,哭一场笑一场,发下来的答案也不想再看,不过就是等着放榜查成绩罢了。 只是现在看这三年一度的春闱,朝秋忍心有余悸,宋家父亲居然中过会员公,这可算是当年会试的全国第一啊。朝秋一边没头没脑地想着,一边扬着脖子掀开车帘仔细看着。若不是她现在个子高了已是十五岁的少女,只怕早想着挤到前头去辨人才是。 不过一会儿,宋世羽背着自己的书篓子悠悠迈出了贡院的门槛。 朝着外头人群攒动看去,一时从寂静无声到这般声嚣马乱,更甚者还有一出了考场就瘫软在地昏死过去,那些随从赶忙就抬着人急急走了。 宋世羽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两眼,恍惚间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宋世羽朝着那隐约的发声处望去,细眼一辨,是那个称作二十六的掌柜。 宋世羽心中一定,这一会儿站住身后已经推推攘攘了,忙向二十六掌柜走去,对着他道了谢:“多亏掌柜帮衬,这镐京城这般大,我还真是迷晕了眼,都不知该如何迈步了。” 二十六掌柜对着宋世羽福下身子,“可别这么说,大姑爷,能伺候您这是二十六的福分,其他兄弟们可都没那个福气见过大姑爷哩。”说话间脸上是满满的笑意,“大姑爷,二小姐在那头的马车等着您呢,她可是为您助阵来的,什么都安排好了,说是让大小姐稳稳心哩。” “二妹也来了。”宋世羽脸色带着一些惊喜,“在哪儿,劳烦掌柜带我去……” 这边人声沸腾,二十六掌柜也不扯着嗓子喊,赶紧地领了人挤出了人群。 今日是镐京城的盛日,许多生不如死、死而复生的书生们纷纷下了馆子,平日里酸文腐诗的再也不见,大口喝酒,一醉方休。仙肴馆的生意也异常地火爆,幸而几人都是往仙肴馆旁边自家驿馆吃住,饭菜早已有人备好,只等着主家接了人回来。 朝秋一看宋世羽的情形,眼底泛青,可双眼透着清亮的光,看气色还算不错,总算替大姐放了心。等回了驿馆,高高兴兴地让二十六开了一坛子酒,叫阿幼阿袖也别拘着礼数,一同畅快地开饭,待到了夜色垂暮时才停罢。 要论这次的主考官,也算是宋世羽幸运,是当年公孙先生学下的一名儒士,文章看中实用新颖,不喜毫无深意的夸夸其谈。宋世羽心思大定,破题入股写起来也是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便不会刻意糅造华丽的文辞,毕竟家里头亭玉还等着自己回家呢,纵使还有三年一次的机会,可他却是等不了,希望能入了榜让家里早些放心。 想起朝秋居然会独自一个人来,宋世羽酒后也唠唠叨叨起来,无非不是怕她一个女孩子路上有个什么危险。不过既然岳父岳母也是应准了的,他想着肯定都安排好,心思一歇,整个人已经囫囵仰了过去。 朝秋连忙叫人抬起来,小厮赶紧给姑爷擦洗换衣,这一睡居然连着一天两夜,堪堪在第三日的早上才苏醒过来。 且说宋世羽还是睡沉的昨日,朝秋原本还想着给二皇子递帖子,周晟衍却是亲自上门了。 一看到朝秋脸上并没有多少急色,周晟衍啧啧叹道:“五弟还担心你会急成什么样,瞧楚妹妹这样子,气定神闲,不错,不错。” 朝秋眨了眨眼,看周晟衍一副病如杨柳的样子,还有心思开玩笑,想着言璟哥定是安好,配合着摊手说道:“不然我还一跪二哭三求么!那太掉价了,我可是来抢人的,又不是倒贴上门的!” 抢人…… 周晟衍肩膀一阵耸动,闷笑出来:“还真是像楚妹妹的作风!来来来,要把我家五弟娶走,也得先巴结巴结我这二哥。” 朝秋抿嘴一笑,“是嘛,我还真是有大礼给你送上呢。”旁边的阿袖面色平淡,似乎朝秋说的本就不是开玩笑,还煞有其事地思考着以后迎亲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开拔,不知大周能给多少嫁妆……一旁的阿幼已经不能言语,心里头惊骇地看看朝秋,又看看周晟衍,想着若是主上禅位,那少主可就是女王陛下了……这么一说那周幕迟不就是后宫正首?目前这病怏怏的二皇子皮相还挺不错…… 不得不说,阿幼与阿袖的某些频调处在同一线上,完全想到天外去了。 午后的春色明媚,待周晟衍从驿馆出门时,脸色苍白,还泛着一丝隐隐的潮红。内侍陈佑苦等在门外,一见此慌忙拿出救命药丸来,吩咐车夫调头去请沈老神医,奈何周晟衍握住了陈佑的手,眸色暗沉,额头还渗着一层细汗,半晌低低说道:“不用……去请沈公子,我有一事相商。” 陈佑心中焦急万分,却无法,只能听令行事。 马车之内,周晟衍露出一脸的苦笑,展开手心,细微的一粒小孔几乎不见,可方才那样的情形真教他差点肝胆俱裂。原是上门打秋风的,却不料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逼得他无奈地跳进去……似乎还有些欣然受之…… 驿馆楼内,朝秋望着窗外远去的马车,脸上的神色渐渐淡了,有些失神地托着下巴心想,她给他解蛊,给他灵丹,只希望这一副健全的身子能换来他的信任,让言璟哥远离镐京。亦不知这个大饼够不够分量……还有宫里的那一个个“寡人”、“哀家”的,也不知是怎样的难缠…… 第二百六十八章 豆芽进宫 一直过了三日,周晟衍每日过来只留了个把时辰,出了驿馆的门后,面色却是一日比一日苍白,血色全无,可是眸底的神色却异常晶亮。 这一日,巍峨肃静的宫门处,守门侍卫上前拦住,却是侍卫总管的牌子,守门侍卫不敢拦阻,不过还是例行检查。待看到马车内坐着一个小小的沙弥,光溜溜的脑袋,清秀可爱的小面孔,手上还端着一个檀木盒子,守门侍卫不免有些微微怔住,甚至有一种想要揉眼的冲动。 他得了口谕,白马寺老住持的关门弟子进宫为太后念经,可这里里外外除了侍卫,竟然只有一个小沙弥,若不是旁儿的人推醒了他,还真是看呆住了。 这边守门的侍卫刚放马车进了宫城,那边自有轿子换乘入内宫。过了不久,又来了一人,却正是皇上钦赐的司天监大人。 “苏大人,您可有手谕?”侍卫恭敬地问道。 苏致远一身布衣,并未着官服,对着侍卫微微点头,手上的褶子递了过去。侍卫检查登记,看着马车悠悠驶进了宫门。 他心中不免有些暗吟,今儿可真是奇了,先是一个小沙弥,后头又来了司天监,这一个佛家,一个道家……侍卫虽然心中疑惑,可面上不显,仍然守住第二道宫门。 宫墙高不可攀,莲秀白皙的小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对着一旁的侍卫总管说道:“这就是皇宫啊,真大呀。那苏施主在哪儿?师傅可是叫我带了东西给苏施主呢。” 总管微微俯身,应道:“苏大人随后就到,小师傅先去见过太后,净尘住持可曾说过要怎么做么?” 莲秀歪着头看了一眼,虽然他已是七岁有余,深居寺里。未见过多少世面,可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哪里会忘了师傅的交代,不由鼓着脸说道:“贫僧当然记得。” 总管笑了笑,这会儿小师傅又自称贫僧了,呵呵…… 今日德寿宫内一应吃素斋,姜太后正在后堂念经,一听小师傅来了,打理完毕后出了后堂,一眼却见到了还是奶娃子般的小沙弥。她不由怔了怔。虽然心里已经知晓这个颇有慧根的莲秀小师傅,可到底还是跟自己孙儿般大小,心里头也带了些疼爱。 莲秀并未东张西望。眼里清澈明净,不过是带了些好奇罢了。纵使四周的物什精致贵气,可他也没丁点殷羡,心里头反倒有些叹气:这么个皇宫,像个笼子似的。没有葱茸的山,也没有清澈的溪水,就连鸟雀都是养在笼子里。怪不得师傅说,有的人被尘世晃花了眼,往往都看不清现实,其实都是一只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天空宽广高阔,他们却愈喜欢往这笼子里钻,直弄得伤痕累累。 莲秀自然不忘记这回来的目的。没见着苏施主,对于这次被师傅派来送经文,又是怅然又是懊悔,早知道还是让大师兄来了,这个时候还能跟师傅一起去采山茶呢。 德寿宫里婢女不多。今日亦是沐浴焚香。莲秀给姜太后做了一课,说的无非就是老住持交代的那几篇佛理。不过童生脆耳,姜太后倒听得有滋有味。檀木盒子里有供在大雄宝殿的经文,待莲秀完成了任务,姜太后脸上有些宽松之态,原本难寐惊梦的身子也有了些倦意,便让人带着小莲秀去整理好的禅房里休息。 莲秀到底还想着苏致远,出了殿门扯了扯侍卫总管的袖子,大大的眼睛似乎在问着怎么苏施主还没有来。 总管俯身道:“苏大人去皇上那儿了,一会儿就过来,小师傅可累了?禅房已经备好,跟白马寺的一模一样,夜里不会觉着生分。” 莲秀哦了一声,迈着小腿噔噔噔地跟着走了。 紫宸殿内,茶炉的喷嘴处噗噗冒着水汽,殿内并无宫娥,苏致远手上的动作若行云流水,待倒满两杯之后,一旁立着的太监总管祝公公动了动身形本欲试尝,还未迈出半步,周帝却是笑着摆摆手,自己捧起一杯慢慢品酌起来。 “苏爱卿,这龙井烫得有些淡了。”周帝抿了一口,笑道。 苏致远微微一笑:“水清虽无鱼,茶淡仍余香。若是配上小巧的松仁烤饼,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周帝望了一眼,点点头,说道:“这龙井泡的愈久,香味悠长,不过松仁烤饼,寡人还真没有吃过。” 一旁的祝公公忙道:“苏大人说的可是哪家所做的松仁烤饼?老奴立时叫人采买回来。” 苏致远莞尔,忙拱手笑道:“祝公公别忙了,我也是在镐京吃过几回,那铺子虽是市井之间,正是一家叫做仙肴馆的甜品糕点,味道虽是不错,不过自然比不得宫中精美的御膳。” 周帝放下茶杯,手指轻抚杯缘,说道:“仙肴馆……祝贤,上回梦瑶给我带的,可就楚家经营的这家馆子?” 祝公公应是,心里头还打着鼓,苏大人提了这个,是想替五皇子求情么…… “苏爱卿,此次传你入宫,亦是想让爱卿替寡人卜上一卦。”周帝叹了口气,虽是君臣之别,可他对天命尚且只信一二分罢了。若不是五儿任性,他也不必亲传司天监入宫,这儿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着实令他的头疾隐隐复痛。 苏致远自然点头,对着周帝问道:“陛下,您可是需微臣再观一次面门龙气?只是……微臣上回已卜过数卦,结果仍是半雾半醒。这龙气,似乎五皇子……” 周帝半垂着双眼,掩盖了眸中的复杂神色,点头沉沉说道:“寡人突然有个想法,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可否除了这劫。寡人,并不寄望有人打乱今后的一切。” “微臣,尽力而为。”半晌,苏致远应道,檀木桌上忽的响起了铜板落下的铿然声,茶炉的水汽也渐渐有些散去。 此时驿馆内,宋世羽心里颇有些不安,时不时问道:“二妹、二妹她去郡主府上,可要留宿几日?虽说郡主在桃源城待了那般久,人也熟识了,可毕竟不比镐京王府里的规矩……” 二十六掌柜却教宋世羽另打起精神,手上捧着一叠帖子宽慰道:“大姑爷,郡主和咱二小姐的交情,还是不错的。您可别担心她们女孩子,这些拜帖您可得瞧一瞧,还有这几封邀帖,去韩儒士府上的日子就在今日,小的已经备好了礼,届时会有三位举人老爷一同与大姑爷上门去拜访。” 韩儒士亦是清流一派,与主考官为当年同窗,亦有些共通之处。宋世羽感激楚家为他安排的机会,心思分了一半在这拜帖上头,渐渐地便不再多问朝秋的去向,毕竟朝秋身边还有好些得力的人,应该妥当的很。 正是此时朝秋坐入了轿子,阿幼与阿袖都被支开,她一个人被悠悠地抬走,不免有些慌慌的,又是刺激又是频频给自己打气。 天哪,这外头就是皇宫啊,真想刻个到此一游……也不知时空一瞬而过还会留下什么。不过想归想,她还是紧张地咽了咽,沉思想着,这原本是去郡主府上,结果拐个弯却被接到宫里来。 哎,浑然没有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根本就是来找涮的。谁叫言璟哥原地转个圈变成了皇子,这下“农女之女缠上皇子非卿不嫁”的戏码,想来上面的几个头头已经酝酿好了种种磨难,只等着掐灭她这棵小豆芽。虽然她转个圈或许也成了个公主,可那毕竟是在天方夜谭般的云莱洲,咳,还不知去了以后会怎么样哩。 轿子转了许久,一直到了内宫之中,领她进来的公公叠手立着,笑不及眼底:“姑娘,劳烦你换上这一等宫娥的衣裳,杂家带路领你去见太后娘娘。” 说完,一旁立着的宫娥端着盘子候在身边,几人虽是笑着的,可眼里还带着疏离。 朝秋不可置否,淡淡一笑,从开始决定来镐京之后,她便等着什么时候头头上门逮了她,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明媚,换了一身的宫装,在宫娥的帮助下挽了头髻,这才出了偏殿的门。 前头有公公领着,朝秋跟在后头,似乎几人都抱着看笑话的态度,虽然一开始走路的频率有些违和,可不过两条廊道之后,朝秋已经摸到了门道,心中只当自己拍古装宫廷戏的节奏,也不到处乱看,只是暗暗地记下了道路,就怕这几人故意支开神马的,闹了笑话可不好看。这倒让这几人微微有些诧异,毕竟私下听说是宫外的一名农女,却不料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蠢笨,尤其是那出挑的模样,不施脂粉的肌肤在阳光下看起来如同上等的白瓷,唇色粉嫩,眼角弯弯,眸孔清澈如黑宝石,弯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密影——这哪里会是当初宫娥们私下里讨论的不过清秀可佳尔尔。 这条路离德寿宫尚需半刻钟,沿着锦园走去,附近便是绫绮殿,住的正是颇为受宠的李贵妃,那一手绣活堪称以假乱真,据传连蝴蝶都被骗了过去。 前头的胡公公沿着锦园外快速地走着,对面迎来一群端着各色丹料的宫娥,原本并无交集的两处,擦身而过之间,亦不知那高高的榆树忽的掉下什么东西来,打翻了一个宫娥丹料,好巧不巧,点点朱色溅在朝秋的裙角上,这一下好几个宫娥都惊叫起来,有一个忙上前擦拭,竟不知是哪里的猫倏地纵了过来,眼看那利爪快抓到宫娥的身上。 朝秋眼底一暗,全身绷紧起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呆婢捉猫 那个宫娥离得她很近,因为猫儿扑过来的速度,宫娥下意识抓紧了朝秋的裙摆,靠着本能去躲避,一时把朝秋的裙摆扯挡在自己身前。 若说平时这还无事,她还能快速地闪开,关键这一等宫娥的裙摆较长,被这宫娥姐姐一扯,差点一个趔趄。眼看那只猫已经纵了过来,朝秋眼中厉声闪过,指甲暗中一挑,似有若无地拍在那宫娥的肩上,也不知是怎的回事,原本已经将朝秋挡在面前的宫娥突然迷怔起来,迎面向着那只猫抓去。 周围不可遏止的恐慌声,甚至传到了锦园中正在绣三尺幅面的李贵妃耳中,一个措手没有把稳针线,扯坏了薄如蝉翼的绸布,那即将落成的绣面生生扯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可惜之极。 “呀,娘娘……”一旁的贴身宫娥雪素惊道,“谁在园子外头大呼小叫,害的娘娘把这韶光流舞图都弄坏了!娘娘可都绣了三个月了,这,这,这可怎么办!奴婢立马去把那该打的小蹄子给拎来!” 李贵妃蹙起眉头,看着绣面中心的可怖一条裂痕,心中生起了怨气。宫中谁都知道,她在刺绣时最讨厌被人打搅,这么些年在宫中,这都已经成了不约而同的习惯,时至现今,她都快忘记了当初那个因一条虫子掉在身上而大呼小叫被杖毙的一名小宫娥……李贵妃扔了绣针,脸色隐隐有些发沉。 此时贴身侍女素雪领了人前去,却见那边围着一圈人,似乎有隐隐有些不对劲。素雪暗骂一声该死,这帮小蹄子也都进宫好几年了,居然还这般不省事,待会儿必是要好好敲打一番。 此时那个领着朝秋的胡公公仿佛才恍悟过来,已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着一帮子人。尖声低喝道:“作死的贱婢,还不赶紧把她的嘴给捂上!来人来人,快把她给拖走,小心惊了娘娘。” 那地上的宫娥巧碧不可置信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那只猫本应该不会扑到她身上的,可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突然就神差鬼遣地正面去抓,锋利的爪子挠到手背,手臂,还有脖颈间。火烧火燎般疼,甚至连下巴都被抓到了。 “公公,不。不是……”巧碧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给捂住嘴拖了起来。 周围的一帮子宫娥慌忙将地上的污秽给拂去,不过几眨眼工夫便见不到点点痕迹。 朝秋挑了挑眉,下意识地看向胡公公,正巧胡公公看了过来。整个人险些一怔,刚想和稀泥过去,却不料听到了李贵妃身边的红人雪素的声音:“胡公公,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娘娘在锦园里刺绣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还有你们这帮成事不足的小蹄子,大呼小叫的。害的娘娘毁了辛辛苦苦绣成的韶光流舞图,你们自己说,该怎么去领罪!打死都不为过!那可是亲自为陛下绣的。整整绣了三个月的时日……你们倒好,将这宫里当自个儿家里头了么!” 胡公公又是作揖又是擦汗,这李贵妃可是三皇子的生母,那可是不一般的宠幸。这叫什么事啊,领个人过来却碰上这倒灶的事。自己的小命怕也是要去半条了。他忙伸手抽了对面那个哭啼的宫娥一个巴掌,骂道:“还不赶紧给雪素姑娘赔罪!李贵妃可等着呢!快去领罪。一个个都哑巴装傻了!” 这边骂完,胡公公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给揽进去,毕竟太后那边还等着人呢,他只得低低说道:“雪素姑娘,你将这几个带走罢,杂家也去给娘娘告个罪,没治住那只野猫,这不才让这个小宫娥坏了娘娘的刺绣。” 雪素拧了拧眉,看着这几个不争气的宫婢,转身便去。 胡公公使了个眼色,落后两步对着朝秋悄声说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 果然,虽然不是最开始想的那般刻意,可结果自个儿还是被晾在这儿了,而且还没有选择。不然,她还傻愣愣地撞枪口上去找骂么?想想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群宫娥并着胡公公都走了,朝秋亦将自己身形往榆钱树边靠了靠,抬头望着树冠,此时正是四月榆荚仁成熟的时候,一串串的榆钱仿佛绿色的铜钱般簇生着,一揪揪堆砌在一块儿好不可爱。朝秋不由扯了扯嘴,这宫里头怕没甚么人会做这吃罢?说起来言璟哥倒很爱吃榆钱炒蛋馅儿的饺子,真是可惜…… 不多时,丛中动了一动,朝秋警觉地提起了裙角,细眼看去竟是那只白猫。 那猫此时亦是却是有些颓靡,不像方才那般焦躁狠厉,却是软软地叫了两声,似乎有些饿极了。 朝秋站在原地不动,事情反常即有妖,刚才若不是自己用了父亲给的迷罗散,从指缝里弹到那宫娥的鼻翼之间,说不定就被那个力气极大的宫娥给扯倒,至于后果……只怕不但是被猫给抓伤,并且直接给了别人一个嘲讽的机会。 这不会是个巧合。 只是朝秋仍有些奇怪,话说她才到了宫里不久,论理太后并不会做这般下等的算计,再说刚才那个宫娥嘴中所说的李贵妃,听言璟哥曾说过这是三皇子的生母,按理说来这李贵妃只怕双手赞成还来不及,自己这农女不是刚好将言璟哥拖下水嘛。那么,自己倒霉了,收益的人……应当是对言璟哥有意思的人罢。 朝秋撇了撇小嘴,暗叹这宫里头的心思真难猜,自己说不定真个就栽在里头了。 那边的白猫还在叫唤,朝秋可不想抱什么同情心,她这几年一直在学习种植药材,虽是个半吊子,可心中已明白这猫是被下了药的,还有自己裙角上的丹红,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裙角已经脏了,这胡公公不说给她备一套换上,到时候见了太后又必定落一个无礼的印象。朝秋啧啧自叹,她就说这等宫廷戏不适合,实实在在的炮灰啊。 如此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那园子里究竟如何了,朝秋立在榆钱树下,一眼却是瞧见几步之外居然有蓼蓝草,她开心一笑,有办法了。 这裙脚上的丹红一时半会儿除不去,幸而是紫色的边,丹红色与靛蓝色混在一处便是紫色,死马当活马医,她掏出帕子折了几片叶子,小心地挤出叶汁点在裙脚的脏处,虽然差强人意,不过总算遮住了明显之处。 这边朝秋才满意地将弄脏的帕子折好塞入怀里,忽的那园子的角门处走出两个宫娥,一见她站在榆树下,面貌生疏,不由苛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没见过?站在这里做什么?” 朝秋忙叠手低头回道:“奴婢是胡公公带来的,公公让我等候在此,一会儿就领我去做事呢。” 这两个宫娥是出来寻那只罪魁祸首的猫,见朝秋不过是个小宫婢,便摆起了谱来:“你可见过一只猫在附近?就是方才那只抓伤巧碧的猫儿,快快跟我一起寻来,不然娘娘可得怪罪了。” 朝秋腹中吐了一口血,丫的,怪也得怪你们二位的头上吧。 不过这两个也是炮灰,出来是走个场的,朝秋挑了挑眉,装作忙碌状在树下张望起来。不过那只猫刚刚就在草丛附近,朝秋心中暗道不好,若是这两个宫娥偷懒…… 果然,那猫根本没有跑远,只是见着人来捉,全身的毛都好似竖了起来,那狰狞的模样吓得两个宫娥根本不敢靠近。 其中一个眼珠子转了转,对着朝秋招了招手,见她呆呆的样子没反应过来,不由咳了一声道:“你,你快过来,这猫捉住了可是立功,娘娘还等着呢,少不得你也能在娘娘面前露个脸。” 朝秋呆呆地哦了一声,那两个宫娥眼里浮出笑意,竖手在那儿等着。朝秋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若说捉猫嘛,她不会,可自己身上一向带着各种药粉,那些望闻问切一样没学会,倒是学了些七零八落的旁门左道。 她小步小步地走过来,一手靠在嘴边轻声道:“两位姐姐,你们在那出口拦着,我这就过来捉,不然猫儿可就直接跑走了。” 那两个宫娥相视一望,听着似乎也觉得对,毕竟刚刚贵妃娘娘那般生气,若这猫儿没见着也就罢了,可现下有个小呆婢能帮着捉住,她们帮个手也成。这样一想,果真开始拦住猫儿逃走的两条路。 朝秋拧了拧袖口,好似要挽起一般,指间趁机抹了一些药粉,等靠近猫儿五六步时,那两个宫娥也顺势靠近。 就是这个时候。 朝秋抿嘴一笑,双手朝着猫儿扑去,那白猫抓狂地喵喵厉叫,转身就逃,而逃路又被宫娥给挡住了,便发疯般扑了过去,将那宫娥的手臂肩头一抓,想要借道纵了出去。 “啊,姐姐,快捉住呀。”朝秋急急地低喊。 另一个宫娥情急之下也跟着喊,那个被猫刮去的宫娥又是吃痛又是乱跳,将猫儿赶紧一通拍打出去,扁着嘴哭骂出来:“你们怎么不捉!只管让我捉!这么利的爪子,你看看,都划破了!你们合起伙来对我使坏!” 呃……似乎有些内讧了……朝秋吐了吐舌头,心里唏嘘不止,这炮灰脑子好像不够使啊,没见着旁边这位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宝珍,那猫儿都在你手里头了,你自己不及时捉住,好让我们搭把手,现在还怪起我们来。”这个宫娥一脸怨气,撇了撇嘴说道,“这位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第二百七十章 心中有数 朝秋只管装呆,“姐姐,猫逃走了,往那个殿里跑进去了。” 那宫娥顿时就变了脸色,“哎呀,不好,三皇子殿下今日可是来了绫绮殿?该死的猫儿,竟是跑进去了。快快,宝珍,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娘娘可吩咐我们不许吵到殿下!一会儿雪素姐姐知道了,非得把我们打骂一番不可,万一告到娘娘那儿,咱们可就……” 此时宝珍止住了哭,也跟着惶恐起来,踌躇说道:“这,这……可是我不敢进去啊,那只猫……只当没见着罢……你,对了,你叫什么,刚才这事可不许说。” 两人似乎又统一战线起来,齐齐盯住朝秋。朝秋眨了眨眼,这姐姐不会是真傻吧,她自己都被猫抓成这样了,手背、脖颈上都看的见,还当别人眼睛是瞎的。朝秋一副木然的样子说道:“可是姐姐的脖子被抓伤了呀。” 宝珍一听,匆匆拍了拍身上的污屑,上下查了一遍,遭了,再怎么掩饰也会教人发现的。两个宫娥面面相觑,半晌闷出一句:“但愿……那该死的猫没被殿下看到……” 朝秋做出一副乖乖的样子,也附和着点点头。这两个宫娥出来寻猫,已经过了好一会儿,那边胡公公应该快撤了罢。毕竟那公公可是要领她去见太后的,她刚刚将白猫发狂的事从自己身上撇开,化解了一个小危机,只是这宫里头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混的地方。 那边的两个宫娥想了想,低声嘱咐道:“我们去那边的草丛里继续找,这猫儿我奋力去捉,却还是被他跑到草丛里去了,现在我们可都没看到,听见没?若是别人问起,你自己应了。我们可不会替你说什么,只管叫你一个人担待去。” 朝秋哦了一声点点头,恨不得立三根手指头发誓,那叫做宝珍赶紧挥手让她走开,朝秋正中下怀,重新往那边的榆树走去。 这才刚分开,那边锦园里却有了动静。 朝秋心中一凛,她听力敏锐,这脚步声极为轻巧,却整齐有序。应当是宫娥走路的频率一致,唯有人数多才发出声儿来,这……不会是李贵妃要出来了罢。朝秋皱了一下眉头。往左右看了一看,虽然这边稍许僻静,不过人还是有的,况且又处在路边,不过稍远处便有一位宫娥正举着剪子打理乱枝。 朝秋再一看那边两位不靠谱的宫女还装模作样地寻着。果断决定往那边打理花木的宫娥跑去。若是站在原地傻傻地被逮,说不定自己礼数没做到位,那李贵妃一个迁怒揪个错处,自己倒霉了。她可不指望那两个傻宫女会帮她说话,说不定那只猫溜走的事还可能反咬她一口。 朝秋才刚刚跑定,微微有些气喘。那个正在剪乱枝的宫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朝秋粲然一笑:“这位姐姐,我来帮帮你。我在这儿等胡公公呢。可是闷了。” 那宫娥一听,本就是个做粗活的,有人帮忙自然说好,况且又是胡公公的人,应该是太后那边的小奴婢罢。 这边朝秋刚帮忙捡掉落的树枝。那边锦园角门处果然出来一群人,为首的便是那贵妃娘娘。难得的一身装扮没有她想象中的雍容华贵,一身月兰色绣银丝蕊叶长裙,挽着芙蓉坠髻,一只黄蝶珍珠金步摇高高地挑起,整个人的气势便拔了头筹,一眼望去并非那般冷厉华贵,亲近中带了些惊艳与明媚。 听刚才那些话,这李贵妃不愧是擅攻刺绣,搭配色彩的本事也极好,朝秋猜想岁数应当快要四十,可这么远远瞟了一眼,就跟二十几岁一般,怪不得能把住皇帝的心呢。 朝秋学着一旁的宫娥小心地跪下,这边只是过路,她已经缩了自己的身形,应当注意不到她这个普通之极的宫女。 幸好,那李贵妃心中正怒,眼角根本不看这周遭跪下的奴婢,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娥亦是噤声,也只有贴身宫女雪素时不时劝着,隐隐提到三皇子殿下几句,李贵妃的脸色才稍稍有些好看。 朝秋恭恭敬敬地俯着上身,等那一群人走后,她才敢偷偷看了一眼,有两名宫娥左右抬着绣架子,只不过上头盖了布,也不知绣的是什么。 胡公公叠手立在原地等贵妃进了绫绮殿,他才赶紧擦擦看,想起自己原本要带的人,忙四下一找,看不见人,差点就喘不上一口气,正这时朝秋提着裙子忙跑了过去,胡公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了一口气骂道:“教杂家可是吓了一跳,不好好呆着怎么跑那头去了!杂家可告诉你,这宫里可大的很,一个不小心可就走迷了路,冲撞了哪个主子,谁担待的起……杂家得被你害死……” 朝秋闭嘴不语,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再说她也不是宫里头的奴婢,更加不是秀女,这点分寸她还是知道的,真当她农家里头出来的就一定惹事么。 朝秋暗暗撅了撅嘴,怎么办,还真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宫里头……也不知二皇子那儿进行的怎么样了,还有梦瑶郡主那儿也不知自己被带进宫的消息可曾传到耳朵里…… 德寿宫内,只有两个嬷嬷在点檀香,姜太后静坐在后殿的佛堂内,手里头的佛珠时而拨动一下,案上的经文便折下一个浅浅的印痕用作计数。 那边有个嬷嬷轻轻地走过来,见姜太后还在念经,便立在一旁等候。 直到这一卷经文念满了一百零八遍,已是圆满,姜太后才抬起了眼眸,扫了一眼角落处的人,放下手中的佛珠。那嬷嬷忙上前福了身子轻声道:“太后,胡公公把那宫外头的楚小姐给带来了。” 姜太后一时未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想起来,说道:“哀家都差点忘了……五皇子那儿如何了?住的可习惯?这几日爱吃什么?” “回太后,五皇子殿下依旧在璟华殿里读书呢,可是勤奋。听伺候的公公说,殿下每天卯时一刻便起了身,先是练一套拳法,又换了长枪练了半个时辰,换了衣吃完早膳,便掐着时辰去上早朝了,这些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想来住久了就习惯了。至于膳食,殿下也没有说个准数,下面的奴才按份例做什么,殿下便吃什么。不过伺候殿下的公公可是问过,只是殿下说是什么膳食都可以,之后便读书写字,二皇子殿下倒常来陪五皇子殿下品茶下棋,两人有说有笑的,看样子过的还是不错。” 姜太后点了点头,在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腿脚有些麻,又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走出了佛堂。 德寿宫殿外,朝秋站得腿脚都发麻了,奈何旁边的宫娥是纹丝不动,又是在偏殿的门处候着,走来走去的人都能看着,朝秋自然也不能动弹,心中暗暗叫苦。终于等至头晕目眩时,那边来了个嬷嬷,板着脸说道:“胡公公,你带着人先下去吧,楚小姐请跟老身进来,太后喜静,不爱那些闹心的,楚小姐应当知道宫里头不是那市井之间,切不可喧哗。” 朝秋应了是,抿了抿嘴,跟着那板脸的嬷嬷进了偏门。 德寿宫内极大,色丽庄重,一草一木也极多是常青之物,鲜少有开得烂漫的春花。 朝秋暗暗眨了眨眼,看来这个太后的个性还是有些古板严谨,只是听梦瑶说来太后对她疼爱有加,朝秋皱了皱眉头,对子孙愈是疼爱,想来对言璟哥也下了很多心思,这一仗不好打啊。 待走过好一些直廊,朝秋隐隐觉得这德寿宫有些奇怪,虽然宫娥较少,可因为草木阴盛,湿气也重。若是能多一些落叶乔木,秋日落尽,冬日雪埋,这阴霾之气便能除之大半,唯有春日草木萌芽之时,带来新的生气。 朝秋暗暗心道,这太后不是有类风湿关节炎,也是个缺钙骨质疏松的。走在殿里便能隐隐闻到香火的气味,想来太后信佛又喜静,故而这德寿宫长栽松柏之类的树木,像太后这样长久礼佛的,更加不会去晒晒太阳。朝秋细细地观察起四周的格局,她只跟父亲学了学皮毛,那些复杂的阵法之类还真是搞不明白,虽然不懂风水,不过有意思的东西她也会记上一些。自从明白体内的王蛊与天时地气有概通之意,也难怪有时候打雷下雨之类的天兆,她总是比别人会更加难受一些。此时在德寿宫内,朝秋明白可能是太后喜静的缘故,人气不旺,又住着这么大的宫殿,除非是身体硬朗多运动,不然很容易受病气的侵袭,这一下已经心中有数,什么农女攀龙附凤的戏码,她倒要扭成妙手回春的胜仗。 一直到了一处小殿前,那嬷嬷先去回话,朝秋站在外头暗暗吸了一口气,等得了令,慢慢地跟着迈入殿中。本以为是个清冷的屋,一股暖气却迎面而来,不过边角并没有支起炭盆。 朝秋一笑,莫不是这宫里也装了地热,可都四月春日了,怎么还通着暖气…… 屋内的主榻椅上,姜太后缓缓端起一盏茶杯,似有若无地看了进来的人一眼,表情淡淡的,并无冰色,一旁的嬷嬷正缓缓地给她垂着腿,一炉沉香袅袅地升起一缕烟。 第二百七十一章 心思反转 姜太后静静坐在榻椅上,朝秋微微垂头福了一福道:“民女见过太后,太后万福。” 只有轻轻的杯盏放回桌案的声音,朝秋自然低头跪着,心中最怕来个无形的罚跪,别等个半天才让她起来,这地面虽是暖的,可也耐不住老硬了。 幸而,只过了一会儿的工夫,姜太后便扬声道:“起来吧,抬头让哀家瞧瞧,哀家可听皇孙说了,这之前住的农家里头可有个模样不错的妹妹,对他体贴的紧,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是不如妹妹会做事。你叫朝秋是罢,哀家便这么叫你可好?” “谢太后,这是朝秋的福分。”朝秋抬起脸,轻轻抿了个不露齿的笑,不过心里暗暗咋舌,太后看着就像是一个挺慈祥的老太太,只不过就是穿了一身团字万寿如意图案的便服,袖口衣摆纹着墨色兰芝。对朝秋来说只觉得富贵逼人,却又觉得方才那番话,隐隐有些不怒自威。 朝秋心里头还生起奇怪的念头,也许这个有着太后头衔的老太太,还不如自家姥姥过的那般有滋有味呢。看着面色光嫩,其实不知用多少补品滋养出来,加上不长期运动,又缺少阳光的滋养,想来一到变天时身体定然常常犯疼。 姜太后倒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开始一点点谈起了周幕迟初到楚家的事。她今日不过是看看这楚家姑娘究竟是何模样的,难得梦瑶都经常夸赞,她心里头明白着呢,这梦瑶虽说看着脾性开朗,可真入了她眼的并没几个。 朝秋有一答一地回话,因着刚刚十五虚岁,如同一朵含苞的菡萏。粉巧玲珑,不施脂粉,唇色如桃瓣,长长的睫毛下清泉一般的双眸也直视着姜太后,浑然没有一点小家子气,看在姜太后的眼底,心中暗暗称奇,只是不知那楚家究竟是怎样教养女儿的,居然还能出这般好模样。 只是,可惜了。怎么就是个农门女子呢…… 姜太后心中有了计较,不过让幕迟纳了她做个侍妾,还是顶不错的。这么一想。她心里那点成见也散了许多,原以为是个有心趁着兄妹之情殷勤攀附的女子,这么一看倒还真有些梦瑶嘴中说的那个玲珑的小姑娘。 朝秋一边应着话,一边暗暗吃惊,似乎太后全身的那股气势收敛了。反倒像个祖母一般细细问起她的事来。气氛倒有些诡异,她怎么感觉那股针对的意味变了个味儿,反倒对自己有隐隐的期待,似乎希望她能多一些才华最好不过。 朝秋的心内忽的浮上这般一句话,怎么这么荒唐,似乎在挑孙媳一般。 不对。她知道的,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改变了太后的心意。她不会以为就自己这般小荷苞初长成的模样令太后惊艳,毕竟千里迢迢派人来了桃源城交给她的那一则典史。明显的一股劝退意味,不言而喻。再者一开始就明摆着给她换了一身婢女的宫服,而非是打扮作大家闺秀,只是想悄悄地领了她进来看一眼。若是不合心意的,直接打发了。那么现下。唯有太后心里降低了要求才会对她亲切起来。 只听姜太后点点头道:“不错,梦瑶说结交了一个好妹妹。教了她许多不会的事,瑞王妃也是常常夸梦瑶现在愈发地懂事,料理汤水,打理家事,现在看来啊,果真如此,好模样好性子,关键难得的还是进退得当。朝秋啊,哀家可算知道幕迟那孩子心生喜意,哀家现在也有些不舍了。” “郡主心肠极好,性情明朗,又极为孝顺,大家都很喜欢呢。”朝秋认真地回着话,她也不往自己身上揽,如果说太后有意让她自己主动劝说言璟哥娶名门千金,真个就是挖个坑自己往里头跳了。 姜太后笑了笑,这边刚想说起皇孙的婚事,那边门处进来一个嬷嬷,低眉顺眼地报了一声:“回太后,郡主来了,带了自己做的点心,说是要献给太后尝尝呢。” “这丫头动作还真快,哀家不过是找了她的小妹妹说会儿子贴己话,她就急急地来了。也好,叫她进来罢,外头寒气重,屋里头暖和。”姜太后说完,那个嬷嬷便垂手退了出去。 朝秋暗暗心呼郡主来的还真是不慢,这边该撞见的,该谈的都差不多尽了,只差那么一步,将太后接下来的话给打住。朝秋有些暗暗发笑,总归来说她的运气还不错。 还未见其人,周梦瑶欢脱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不过还带了丝急切。朝秋立在一旁,对着进来的周梦瑶眨眨眼,笑了一笑,周梦瑶心里头才放下心来,不由撅起了嘴,拉长声音道:“皇奶奶——你寻朝秋来,跟梦瑶直说便是。这半路上忽的没了人,梦瑶可是吓得胆儿都快破了,镐京城里头哪里能一下子不见了人的,五哥非得把我给活剥了不可。” 姜太后故意板起了脸,“梦瑶都不疼皇奶奶了,这一来哀家听说你做了点心,心里头正欢喜呢,怎的一开口便挑皇奶奶的错处了。哀家这不是早就想见见朝秋这孩子,光听你们说这好那好的,没亲眼瞧见哪里会知道。” 周梦瑶忙讨好地道:“哎呀,梦瑶错了,皇奶奶您瞧,这是樱桃果酱素卷,还有这个核桃酥,榛子烤饼,全是梦瑶做的。”顿了顿,见朝秋一直就那么站着,身形比她小一分,可穿着宫女束腰系带的衣裳,好看得跟画上下来似的,不由叹道:“梦瑶总算知道那些画师最爱画宫女图了,原来穿这身衣裳竟是这般好看,皇奶奶你说是不是?”周梦瑶并未细想因何缘故朝秋不穿绣装,只以为朝秋是被悄悄地带入宫,想来换了宫女服也是为了掩饰罢了。 “呵……确实好看。”姜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边周梦瑶拉着朝秋坐在下位,朝秋起先不肯,到底姜太后笑着点点头,她在靠着周梦瑶坐下。 “咦,皇奶奶,您这屋子怎么还通着地热呀?这可都春天了。多晒晒太阳身子就暖和了。”周梦瑶此时才觉着屋里头有些闷热。 姜太后脸上的慈爱愈发浓厚,言语也极为亲切,“哀家可没你们身子骨好,这日头晒得头晕,眼睛受不得那光,还是屋里头舒坦,就是觉着凉了些,这地热可真不错,一冬天里腿疼的毛病也好了许多。” 周梦瑶明了地点点头,不过眉头还微微有些蹙起。转了转眼珠对着朝秋道:“上回我寄信去求几个方子给母妃,听尚老太医说还有你的主意呢。朝秋,你怎么知道那足疗的法子能对寒症有益?还有那泡足的药汤。真的很有用呢,母妃现在都觉得一天不捏一捏都不舒坦呢。” 朝秋感激地看了一眼周梦瑶,原本心里想着如何适当地对太后的病症提上一提,现下也不用自己开口了,盈盈一笑道:“是跟着沈老先生学的。望闻问切没学成,只能学些穴脉的医理。况且针灸要靠眼力和手力,我又未从小学起,我便想着怎么才能不施针也可以达到效果,这才有了足疗一试,没想到误打误撞就成了。”她可不会说。那足疗的药包里头还有自己添进去的灵液,那可是真金白银都换不回来的无价之宝。王府里头的吃食必定会有人注意,就算那开出的药方子也是经由尚老太医和沈神医再三敲定的。朝秋可不敢动什么手脚,唯有从外部入手,才能慢慢帮上郡主一些。好歹郡主也是个难得的朋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病苦,费尽心思去摘雪莲。朝秋心里头明白,自然能帮则帮。 “哦。朝秋还跟沈神医学了医术?”姜太后来了兴致,这瑞王妃的寒症她清楚的很,病根难治,痛起来简直要了半条命,这么些年被这寒症折磨的,瑞王妃身子骨都不成样子了。可自从去年梦瑶回了镐京,这病还真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现在这么一听,虽说这梦瑶有意挑起这话头,大抵也是想让自己多些好印象罢。可姜太后心里头隐隐有些触动,说来她的身子还真觉得有些不爽利,吃的药也不大如以前管用了。 “回太后,沈老先生在桃源城开了医馆,朝秋不过是胡乱学的,也就是种些药材打理药田罢了。”朝秋刚说完,周梦瑶便握住了她的手,似乎给她打气一般,“可别这么说,朝秋你会的东西,我可是远远学不了。皇奶奶,您瞧这地热,这火炕,还有您最爱喝的龙井茶,可都是朝秋的主意呢。这些都还不算,最美的还是朝秋做的饭菜,那滋味好吃的,梦瑶都差点吞了自己舌头。”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咽了咽口水,好不逗人。 朝秋含笑低头,心中却道,郡主啊,您坑了那么多的鲜松露和松露酱,就算是个厨艺盲痴做出来的饭菜也美味的很。 姜太后瞧着周梦瑶那副馋嘴的模样,也是呵呵笑了起来,这一笑屋里的气氛愈发地好了,“好,好,说的哀家都想尝尝。” “那就叫五哥快些把朝秋给娶进来呗,这样皇奶奶就能天天吃到天底下最好吃的饭菜了。”周梦瑶一句话脱口而出,似乎觉着气氛一下僵下来,忙添了一句,“那样梦瑶也可以来蹭饭了,想想都觉得美。” 姜太后笑了笑:“你啊,就是自己嘴馋了。” 周梦瑶吐了吐舌头,又理直气壮地笑了。 朝秋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且不说她现在还穿着一身宫女服,气势上就矮了不少,再说这嫁娶之事还得徐徐图之,现在只怕太后的心里头只当抬个妾室罢了。 这边气氛刚刚松然,那边绫绮殿却是闹了个人仰马翻,三皇子周檀尹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痱疹,瘙痒难耐,将一室的瓷瓶书册拂得到处都是。 李妃急得忙派人去请太医,眼中的狠厉教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娥不可遏止地发颤。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过敏体质 那叫宝珍的宫娥如同抽了半条魂一般伏在地上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这猫儿跑的极快,奴婢没来得及捉住它就跑丢了,奴婢身上被挠得全身血条子……” “没用的废物!”李妃一脸怒意,心中又担心的很。儿子檀尹此时正在屋中大发脾气,他自小就碰不得猫儿狗儿这等东西,一碰浑身就起疹子发痒,小时候都忍不住抓破了手脸,一发作起来直弄得气喘,喉头堵塞,没个半天都缓不过来。 该死的猫,先前她就觉得不对劲,绫绮殿附近里里外外都不会有猫儿狗儿这等脏物,今日又正好檀尹入宫来看她,李妃心里早已起了疑,尚且不管自己的绣品如何去补救,便急急地回了绫绮殿,没成想那该死的猫,居然把檀尹弄成这般。 一旁的雪素厉声道:“作死的小蹄子,让你们两个去捉猫,猫儿跑到殿里竟然不报,还推脱了去!三殿下最碰不得的东西,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是故意吃了豹子胆不成!娘娘别急,奴婢已经叫人去请了两位太医,不时便到。还有沈神医也在镐京城内,娘娘,这个痱疹可否请神医过来看看能够有剔治之法。” 屋内的摔瓷声还在不断,李妃目光如刀,一一扫过地上的宫娥,像是在看死人般。 “娘娘饶命……”宝珍和另一个唤作练春的宫娥不停磕首,不够用的脑子拼命想着救命的法子…… 李妃冷冷地说道:“雪素,拿我的牌子,叫个人出宫去请沈神医!这绫绮殿附近居然能凭空出来一只猫,坏了本宫的韶光流舞图,又害三皇子得了病,本宫倒要掘地三尺,就不信找不出那只野猫!” 雪素应了是。挥了挥手忙叫了一个嬷嬷去准备,又见那两个宫娥抖如筛子般,上前便狠狠揣了两脚,踢翻过去,喝道:“还叫什么叫!三皇子殿下才是最受罪的,这般一直大声喊着,教外头听到了,难不成绫绮殿还冤枉了你们!” 宝珍的嗓子如同被掐住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一副惶恐。雪素的意思她哪里听不明白。在绫绮殿永远闭上了嘴,那不就是…… 一旁的练春不想死,心里闪过奇异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求生般忙跪爬到雪素身边磕头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那猫儿怎么来的!” 雪素一顿,见李妃也听了过来,立时说道:“说,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宝珍一时不知练春究竟是什么意思。看了她一眼,练春忙使了个眼色,这个时候粗心大意的宝珍猛地意会过来,对,丹料……巧碧跌倒……她,那个小宫女。推到那个宫婢头上去…… 德寿宫急匆匆地来了两个嬷嬷,手里头拿着牌子,附耳与德寿宫的胡公公说了两句。胡公公大惊,忙进去报了,不时便有人去了太后那儿说了信。 这边太后还在问足疗的法子,朝秋略略讲了一番,又提了几句:“其实足疗的法子是附加的。主要还是自己多走动刺激全身关节,活络血脉。沈老先生说过。愈是觉得腿脚不爽利,愈是应该多晒晒太阳,再喝些骨汤补身子……其实并无许多讲究,就是得多活泛,血骨便能通畅起来,人自然会有了精神力气。” 周梦瑶也在一旁频频点头,“皇奶奶,朝秋说的没错,母妃从前也是怕吹风怕见光的,屋里头一直闷着,愈是觉得发虚,出个门就更容易病了。如今母妃都被我带动起来,每天栽花浇水,晒足了太阳,精神气也愈来愈好。皇奶奶,过不久您都可以吃得上梦瑶亲手种的菜了呢。我先前就觉着那地热冬天里给母妃用用还成,可这都四月了,光靠地热暖身子……皇奶奶,您近来都说身子不爽利,必是屋中呆久,身子骨都麻了。” 姜太后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虽然这暖洋洋的很舒服,可人也愈发疲懒,根本不想动弹,加上每日在佛堂念经,这一天都难得出门走动,此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哀家吃太医开的方子,都觉得不大奏效了,想来还是哀家偷了懒。这以后啊,梦瑶可得多来提醒哀家,也让你母妃身子宽泛的时候进宫来瞧瞧。” 这边周梦瑶和朝秋相视点头一笑,那边的嬷嬷听到外头的传报,叠手退下听了分明,报了姜太后,等准允了便将人带了进来。 “参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来人是李妃身边的乳娘,也是老人了,跪伏在地上说明了来意,“还请太后和郡主恕罪,李妃娘娘命老奴来请楚姑娘过去问一件事。锦园那儿忽然出现一只白猫,又闯到三皇子的屋里头,殿下最不能见这猫儿狗儿,此时已发了痱疹,都请了两位太医在那儿诊治。因着楚姑娘刚才从锦园过来时,第一时间与那只白猫有接触过,故……” 周梦瑶怒目一瞪,喝道:“什么话,难道说是朝秋让那白猫跑到三哥哥那里去,这才发了疹子吗?” “郡主恕罪,老奴并不曾这般说,殿下这回的痱疹严重的很,李妃娘娘也是心急,一心想找人问清了这原委。绫绮殿那儿可是从不见一只猫儿狗儿的。娘娘说了,只是请人过去问个话。”这位嬷嬷忙磕了头,“请太后和郡主恕罪。” 周梦瑶还忍不住想说什么,姜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方才是胡公公带朝秋姑娘来的,想来哀家也有牵系,梦瑶,朝秋,走,哀家也一同去瞧瞧,什么时候宫里头连只野猫都能撒野,留着那些奴才有什么用。” “太后……”那嬷嬷惶恐不已,原先还以为只是德寿宫的一名小宫女,直接叫了过去便是,哪里知道胡公公又去禀明了太后,这嬷嬷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扮作宫女的农门女子,居然会劳太后亲自过去。幸而她早早问清了,只称楚姑娘,也不说其它的。 周梦瑶立时过去扶起姜太后,说道:“是,皇奶奶。朝秋你别怕,这宫里头倒不是胡乱说的,三哥哥是最见不得猫狗的,小的时候我可不知,还以为他是骗我的呢,后来一次不小心,三哥哥被一只窜过树顶的猫给碰着了,全身都起了红痱子,可吓人了。” 朝秋一边走在郡主侧后处,心中百般念头闪过,那只猫儿竟是还有这么一出事,不知道究竟是她碰巧了,还是故意为之。这么一想,也不用别人问,自己先轻声解释道:“太后,郡主,这猫儿朝秋确实见过。胡公公带我来时,路过一个园子,本是没什么的,一棵树上掉下什么东西,对面走过的宫女打翻了丹料,还有一些泼在朝秋的裙脚上。那位宫女听人唤作巧碧,本是要站起来,可一只猫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就往她身上扑过去,还划花了脖颈与脸。朝秋也是吓了一跳,之后胡公公便领着人去给娘娘赔罪,朝秋便立在外头等候,就怕自己礼数不周冲撞了娘娘。后来又出来两个宫婢,说是寻猫儿的,还叫了朝秋一同去寻。”说到这时,朝秋自己恍悟过来,只怕就是那两个宫婢犯了事,扯到她身上,想来李妃发了怒。自己本说是太后这边的小宫女,肯定就来寻人了。 那边周梦瑶对着嬷嬷瞪了一声,又大声道:“太后,这也真是奇怪,绫绮殿向来都有人注意这些,如今朝秋只是路过,几句话都能说清楚的事,偏偏叫她过去对证,胡公公完全可以代劳。” 那嬷嬷伏着身子,满嘴的惶恐恕罪,朝秋暗暗一笑,只怕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猫儿怎么跑殿里头去。那只猫从哪里跑出来的与她无关,可让三皇子起了疹子的事,便扯到她身上来了。疹子……莫非,这三皇子对猫狗过敏? “太后,朝秋细想一遍,娘娘唤我去,并非为了那猫儿怎生出来的,而是后头出来寻猫的两位宫婢,那时也让朝秋一同去寻,还真个在草丛里找到了。偏偏那猫灵活的很,一个宫婢正挡着猫儿的去路,不巧就被它纵了过去,还抓伤了呢。之后那猫儿就跑走了,朝秋第一次进宫,也不知这里头的规矩,猫儿是跑绫绮殿那头去的,后来两位宫婢让朝秋不要说出去,她们只管再去寻。朝秋一想,大概是怕责罚,便做了这个人情。没成想……是朝秋大意,太后,民女真不知事情会变成这般……” 姜太后一字一句地听着,见她说的条理分明,再说有那么多人作证,何需说谎。况且这也是她授意带了人进来,难不成那只猫还怀疑到她的头上! 这么一想,姜太后心中带了些歉意和怒气,这姑娘虽然家世平平,但到底还是个好的,况且幕迟心心念念的紧,此时不好好处理这事,说不定幕迟心里头还会生了隙,还会以为……太后心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李妃的脾气倒是愈发大了,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栽赃陷害。 姜太后在这宫里头待了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居然还能在眼皮子底下出这般事,心中含着怒意,上了步撵便快速地朝着绫绮殿过去。 这宫里头最不慢的便是消息的传递,不一会儿,璟华殿中,周幕迟合上了书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眼中带上了深深的寒厉。 居然……这么快就要动手。 打的真是好主意啊,一石二鸟。 “陈鹰,二皇子可进宫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剥茧抽丝 绫绮殿外,一个嬷嬷快速地奔了进去,听到屋内有着压抑的喊声,她缩了缩脚步,心中已是明白三皇子的痱疹犯了,必是极痒无比。这嬷嬷姓薛,也是李妃身边的老人,方才薛嬷嬷在德寿宫外等候时,又得了胡公公提的醒,一想事情有了变数,这回太后听闻三皇子殿下犯病的缘由,是牵扯到那位身上去,只怕……薛嬷嬷便半刻都等不及,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雪素身边的一个小宫娥上前悄声说了一句,雪素一听,便出了屋,等见到了薛嬷嬷,皱着眉问道:“怎么?人呢?还有安嬷嬷怎么没回来?侍卫都将猫儿捉了,只等着你们带着人回来问话。” 薛嬷嬷回道:“姑娘,老奴得了准信,那小宫女确是在太后殿里,可那竟不是在德寿宫里挂了职的,而是郡主在宫外结交的一位姑娘。老奴得了信,这是太后给的牌子,让胡公公带进宫里的呢……老奴猜测,怕是太后有意在给璟华殿的那位相看相看呢……” 雪素一听,脸上的浮色褪了去,蹙眉道:“怎会是这般……牵扯上璟华殿的那位……”心中一想前后缘由,猛地了然于心,雪素暗道不好,眼中闪过一抹急色,“太后可有说什么?” 薛嬷嬷也是前脚刚赶回来,后面的事情还不知道,不过一想怕是有些遭了,只得开口老老实实道:“老奴先赶回来给姑娘报信,安嬷嬷那时刚进去禀报。不过老奴觉得安嬷嬷必是客客气气说的,毕竟胡公公那儿已经托了底,太后应当不喜这农门之女,说不定……” 雪素烦躁地挥了挥手,薛嬷嬷忙闭了嘴。在这宫里,雪素从不相信猜测。这种说不定的结论,最是愚蠢之极。如果她雪素还存着侥幸的心理,只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这般一想,雪素脸上挂着不悦的神色,低低说道:“去,快去让人打听太后娘娘此刻是何举态,万一被你猜错了意坏了事,那娘娘和殿下可饶不了你。” 薛嬷嬷一听,多年的宫内营生让她迅速嗅到一丝苗头,忙点头应着退了下去。 雪素面色沉重。回了李妃身旁,屋内太医站到一边开方拣药,又有拿着药膏不停地抹。只是三皇子周檀尹面色涨红,哮喘连连,身上的痱疹已经密密麻麻,那种如蚂蚁啃蚀般的痒痛,这些药膏不过清凉须臾。仍然是治标不治本。周檀尹喉咙干涩地喊道:“母妃,难受……沈神医何时来!快,快再去派人……该死的猫,究竟是谁要害我……” 李妃眼中都是满满的心疼,恨不得替儿子去受苦,一想到那该死的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只得好声安慰道:“檀儿,檀儿再忍忍。母妃已经派了人去,马上就来了。对,去,雪素快去看看,沈神医是否已经进宫门了……” 雪素应了是。因着三皇子周檀尹未将注意力放在李妃这边,雪素上前附耳轻声说了句。李妃保养良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厉,唇角紧抿,慢慢眯起了眼睛,忽的又一笑,那笑里却带着一丝不明之色。 “雪素,陪我去殿外迎接太后。”李妃定定说道。 雪素点点头,李妃既然如此说,看来太后必是来了,只是不知对那女子是何态度,不过无论如何,雪素心中依然有数,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的一说。 那边太后的步撵已经快到了绫绮殿,一旁的周梦瑶似乎是为了朝秋打气般,并不坐撵,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你瞧,我说宫中闷吧,皇奶奶还说我没个郡主的样儿。在这宫里头,连说个话走个路,规矩可多了。朝秋,明儿还来我府上,我母妃也早就想见见你呢,说来她的身子大好,有一部分是你的功劳呢。” 朝秋抿嘴笑着,不过还是轻声说了句:“郡主,国无法则不立,家无规则不成。郡主生性开朗,自然喜无拘无束的日子。不过啊,朝秋觉得,活在这世上,哪里有没规矩的地方呢?在家听父,出嫁从夫,道理也是一样的。” 周梦瑶咧了一下嘴,忽的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朝秋,是不是觉得来了宫里,也只能满嘴说些虚话,对不对?你比我还不受拘束呢,现在这般约束着肯定难受的紧……哈哈,若是五哥知道了,不知道他会心疼成什么样……” 朝秋真想白一白眼,不过还真是被郡主说着了,她装的够多了,连步子都迈小了好?啵祷爸跋仍诟怪邢胍环潘党隹冢鹛岫啾鹋ち恕? 朝秋不由暗叹,二皇子啊二皇子,怎么还没来…… 她还未盼到人,步撵已经到了绫绮殿,自有嬷嬷扶着。甫一进去,李妃已经迎了上来,虽是微微笑着的,可是脸上还是显露担忧,令人一看便心生怜意。姜太后心中的怒意有些淡了,不等李妃行礼,便扶了起来:“快,别在这杵着了,去看看檀尹怎样了?太医可说了什么?这绫绮殿的侍卫真该重新换了去,连只猫都拦不住!哀家一听檀尹受了这苦,心都担着呢。” 太后一席话,李妃自然明白,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一心想找出绫绮殿里的盯子,那两个宫娥倒是自已宫里的人,不过就是头脑不聪明,都没有打听清楚这么个大活人,留着也没甚么用。 “母后,檀儿这孩子已经多年不犯这病,如今可真是遭了罪……”李妃说着便噙了泪,又忍了回去,“那猫儿是捉到了,只是……” 姜太后催道:“说啊,既然捉住了,宫里这么多人,总有个奴才认得!” 李妃面上显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低声说道:“是阮妃宫里头的。可是臣妾知晓阮妹妹喜欢这猫儿,臣妾也是喜欢的,不过就是檀尹唯独对这个不适,所以才不养着。阮妃她也知道这个,平时看管的紧呢。只是这次,必是有那儿偷懒的宫婢没看住……臣妾不好说什么,还是得让母后抉断,毕竟皇后娘娘那儿,太子妃带着孩子过来,正开心呢。臣妾不想打搅了,便私自向母后要了人问问,哪里知道……哦,对了,这位姑娘叫什么,模样长的倒是挑尖的,跟梦瑶站一块儿,呵呵,倒像对姊妹。” 周梦瑶拉了朝秋的手,大声说道:“这是我的闺中好友,本就是想带来给皇奶奶瞧瞧的,哪里晓得会出了这事。对了,三哥现在可有好些?”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不时便到了周檀尹所在的殿外。 朝秋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思忖着丹料上必有刺激猫儿催情的药粉,这春天不就是最好的发春时候么。不过那些丹料早被人收了去,此时去寻根本就是棕无头案。这不是巧合,想来有人想借她的手,造成三皇子的过敏症发作,不过她只是个小角色,应该是有人盯上了言璟哥。一个接弓打鸟的受益者,还能有谁……她若脱不了干系,逼得言璟哥乱了手脚,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来,那么品行便有了污点,朝中大臣便会以此上谏,如此心浮气躁的皇子如何能统帅十万大军?那倭琉一战触而即发,如今只等挥师南下,如果说失了这次机会,可关系到自己父亲的大局……第二,看则是件小事,却是生生拔除两个皇子的好计策。而二皇子周晟衍身体羸弱,却心思缜密,甚少有人能对他动手脚,可上天却给了二皇子这样一副身子,背后之人的心思,只怕料定他也熬不过多久。 不过朝秋有些疑惑,似乎这手段不是很高明啊,犹记得以前看过一些美人计宫心计的,一层套着一层,就这只猫的来历,似乎并不能抹去所有的踪迹。 心中百般念头想过,其实不过是几瞬而已,等听到里头痛苦的嚷声,朝秋不由身子一震,似乎三皇子的过敏非常严重,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伴随着严重的哮喘。虽然她懂的不多,可到底知道这过敏和哮喘如何严重,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果然,过了许久,太医也并无多好的方子,朝秋有些黯然,说实话,若是自己没了仙果灵液和灵丹,像二皇子那般严重的毒蛊,纵使剔除了身子也元气大伤,只有慢慢地疗养才成,每次拔蛊之后脸色都惨白无比,故而她也不敢一次全部拔尽了。 这边一行人出了屋,殿中地上依然跪着两名宫娥,瞧见太后也是来了,那个帮忙捉猫的小宫婢竟是稳当地站在郡主身后,全然没有她们想的那样,不由的,宝珍和练春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无需多言,朝秋自然不必被审,倒有些像一场闹剧,牵扯到了阮妃的头上。 姜太后坐镇绫绮殿,周檀尹发疹的模样简直令她不寒而栗,亲眼见到,姜太后心中已打定主意,若是这宫里头还有这等害心的人,不如就现在除了去。不多时,皇后便听到了风声,连着阮妃也悲泣不住地带着伺猫的宫娥过来赔罪。 “太后,太后恕罪,臣妾真不知那白猫儿会发了狂,居然害了三皇子殿下……”阮妃的声音如同夜莺哭啼,纵使是哭着的,却一声一声敲在人人的心上,也生出了怜意。 朝秋眨了眨眼睛,皇帝好福气,一天之内就见到了两个人物。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事实真相 那阮妃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见了姜太后便哭着往地上跪去,可众人的视线都往她那肚子上瞧,不等阮妃半屈了身,姜太后便止住她,说道:“起吧,肚子要紧,虽说三个月足了,那猫猫狗狗也不干净,还是别养着了。你瞧,这不就出事了。” 阮妃一双盈盈美眸似泪非泪,肌肤光洁细腻,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妩媚:“太后,臣妾那猫儿已经不养在身边好些日子,平日里都让人看得紧紧的。就是这宫婢偷懒,丢了也不告诉臣妾,臣妾竟不知已经不见了两日,这才让人有机可乘。太后,这明显就是想栽赃臣妾,好合了那有心人的意。” 阮妃身后的一名宫女忙跪下,对着姜太后一个劲磕头,声音带着哭颤,也不知是否是阮妃宫里出来的,声音听着悦耳,倒不会令人心恹:“太后恕罪,那猫儿逃出了笼子,奴婢怎么找也找不找,还拜托了侍卫一同去寻了两日都寻不到。这到了第三日便想着瞒不住,必要告诉娘娘,可、可,太后恕罪,是奴婢害了娘娘,奴婢该死……” 姜太后余光朝地上的宫娥一撇,还未说话,一旁的李妃开口说道:“阮妹妹快些入座,身子重可别累着了。左右已经请了太医,若是沈神医快些入宫,檀儿或许能少受些苦。” 这时候,周梦瑶听得沈老先生要来,心中一动,与朝秋对了一眼,又一想到近来好久都未曾见到二哥,也不知是否会得了信一同进宫来。 朝秋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有些措手不及,可自己已经满意的很。至少这滩脏水没往自己身上泼。而且在这宫里,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必是有着极其深厚的背景。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兵行险招,对她来说都已经脱身事外。朝秋可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这次进京,为的就是要帮二皇子解了毒蛊,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一个聪明的人为自己办事,更有效用呢。 姜太后淡淡地看了周遭一眼,这站了半日。也觉得身子乏了,听得沈神医要来,忽的便想到了朝秋所说的那些小诀窍。心中便有些动容了。是药三分毒,她也心中清楚,如果沈神医都夸赞这朝秋的法子,姜太后暗自点头,入了主座。看着一旁的周梦瑶和朝秋,露出满意的眼神。 阮妃拭了眼角,刚才还是泪眼蒙蒙的,此时被赐了座,肚子便显露出来,脸上又扬起即为人母的慈爱。 只是三皇子周檀尹仍在奇痒难耐之中。李妃心中有恙,也不多陪,这白猫的事怕根本就拉出个替死鬼来。她心中明了。既然有太后在此,便一语不发,反倒劝了阮妃回宫去好生歇息,可不要为了这事伤了神,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阮妃手腕轻轻捻了一下脸颊。“臣妾本想帮上忙,可这身子受不得控。一会儿就困了。太后,姐姐,那阮容先回去了,在这儿反倒贴了许多麻烦,还要人顾着。” 姜太后自然应允,又宽慰了几声,阮妃从初时的哭啼伤心,到此时容光焕发地走出了绫绮殿。身后的宫女一直垂着头,若是皇后宫里的太子妃一行人见了,尤其是一同进宫的秦凝紫看见,必然认得出这是府上的庶女秦韶宁。等阮妃上了步撵走远了,韶宁这才轻声地道:“娘娘,今日李妃的脸色可是很不好。如今三皇子殿下出了事,还不知那沈神医何时入宫呢。不过还是娘娘仁善,这猫儿跟娘娘那般久,居然还懂得报恩为主子分心……也亏得小昭偷了懒,那猫儿饿了两日,一个笼子哪里能困得住它,自己就扒开跑走了。” 阮妃眼睛一斜,脸上也露出了些凌厉来,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怀了孕后不再涂丹蔻,指甲颜色没有那么鲜嫩,可依然修剪整齐:“哼,有人想要借机害了我的龙种,得先掂量掂量。在这宫里头,以为有了个儿子就能在后宫与皇后平起平坐?呵,真是天真……进了宫,哪个人的手上不会沾些肮脏。不过这一次,还真是出我所料,李妃的怒意像是隐隐忍住的,也不知太后说了什么……” 一旁的韶宁低着头,双眼略过一丝光亮,不教旁儿的人看见,嘴角勾了一勾,心中却暗想,阮妃怀了身子,便满心满意地为了肚子打算,殊不知皇上那般宠幸,不过就是凭着她听话乖巧,从不在宫中使那肮脏的手段。只是这肚子……秦韶宁闪过一抹异色,若不是那日偷偷地点了迷情香,哪里能那么容易怀上。只这一遭,暗处的人哪里会查不出来,必是恨极了咬牙,皇上如今不留子嗣可是私底下都知晓的事情。秦韶宁撇撇嘴,看来这一次,也有可能是有人想借机除了阮妃的肚子,正好利用了走过绫绮殿的宫娥,却不料会牵扯到太后身边的人身上,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来,郡主身后的那个小宫女也不是个一般的女子……秦韶宁心中早就料到,要抱住阮妃这条大腿,似乎已经有些不中用了。她心中暗恨嫡女秦凝紫一早就被左相定了前路,有意成为太子的侧妃,这以后若是真的坐上了那个位子,那么她的姐姐可真就如同现在的李妃一般,只比皇后差了一个等级。秦韶宁不知不觉握紧了手指,且不知阮妃究竟怀的是不是个儿子,但看如今各个出宫立府的皇子,哪一个又受皇上重用?大皇子固然是太子,不过总拿不到实权,而且秦凝紫若成了侧妃,那么她自己的地位不就…… 秦韶宁暗暗咬了唇。不,不能! 如果自己还有希望嫁给皇子,似乎能有机会登上帝位的还有一个二皇子。他心思敏锐,才华横溢,若不是那个病身子,只怕现在谁是太子都不一定呢……秦韶宁心中一番计较,抱住一个病秧子不是她的最佳决策,已是打定主意要亲近璟华殿的那位。如今虽说五皇子没有封王,可却已经有了封地,想来以后坐不上那个位子,已经有了退守之处。 秦韶宁暗自想着一出又一出的谋划,只是还是忽略了一点,纵使她使尽了手段进了宫,逃过了左相拉拢心腹的棋子,可人家五皇子不是个傻子,虽然秦韶宁的容貌比起秦凝紫还胜一筹,可人家心中早有所属,不是容貌便可以迷惑的。 说来秦韶宁也是着相了,故意使唤了小昭,累得倒头便睡,第二日完全忘记了去喂猫,这才有了猫儿自动挣脱笼子的事。她心想如果被人寻回了,不过是敲打几句便罢,可如果真个能引起三皇子的痱疹发作,便能让皇后和李妃之间起了间隙,虽然收效不大,可也是埋下了一个隐患。以后是斗是死,全与她无关。至于之后猫儿被人下了药,又恰巧撞在朝秋的身上,那便是宫里又一出借刀杀人的活计了。 若是朝秋知道有这么一出,便不会有心里那番推论了。这哪里是拙劣的栽赃,分明是经过了好几道手,才有了现下这般局面。 不过因着绫绮殿终于迎来了沈神医,李妃脸上的神色有些松容,连朝秋也暗暗嘘了一口气。看着二皇子周晟衍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她不由地有些恼怒,丫的要靠他来救命,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被弄得百口莫辩了。 朝秋不服气地瞪了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在说,言璟哥都一面没帮着见着,还把她给兜进了宫里,有这么对救命恩人的么! 周晟衍似乎感觉到了朝秋的恼意,扯了扯嘴,全身上下依然疼痛无比。其实朝秋并不知道,周晟衍的毒蛊太深,分作三次剔除,也是伤了根本的,只不过她时日不多,就怕来不及,便这般做了主张。说来也是周晟衍自己倒霉,谁叫他是个腹黑病公子的作态,蛮好能帮周幕迟从那潭水里拉出来,偏偏喜欢看戏,时不时撩拨一下,将将能把事情缓了缓,却又不真正一劳永逸。朝秋若不动点真格,还真收买不了这个满腹心机的人。 那边沈瑜卿已经进了殿内,尤听得三皇子周檀尹连连喊着“神医救我”,周梦瑶与朝秋自然不会进去,毕竟男女有别,况且皇子犯疾,本就是不声张的事,越少知道越好。 过了许久,沈瑜卿还未出来,周晟衍却出了殿门,瞧着外头索然无味的两人在锦园中闲逛,低低地咳了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 朝秋早已听到了脚步声,不过是面上不显罢了。倒是周梦瑶一见到周晟衍,立时上前作势要打,周晟衍忙求告饶,他现在浑身发疼,能撑到现在已是不错了。 周梦瑶可没那般客气,大步上前问道:“二哥!你不仁义!枉费五哥掏心掏肺对你,居然都不帮着五哥得偿心愿。你看看现在,怎么办!父王母妃根本不听我的,愣是觉得是委屈了我,一定要乱牵红线……”说到这里,周梦瑶看了朝秋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当时还是她一心想嫁给周幕迟。 朝秋看着周梦瑶憋红的脸,不由扑哧一笑,此时才放下戒备,伸手便往周梦瑶腰间的肉掐去,周梦瑶大声一喊,忙捂住嘴,两人闹作一团,齐齐地笑了。 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好不容易能说些人话。 第二百七十五章 永不背叛 周幕迟望着朝秋,走近时见她一身束腰缎带紫裳,玲珑娇俏,好似一朵春日的紫蝶兰。他眼里带着复杂又慨叹的神色,本想调侃一句,不知为何,喉头一阵堵塞,心头却又一阵发紧的疼,脸色愈发地白了。 周梦瑶眨了眨眼,也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急忙问道:“怎么了二哥?这是又发病了?快,快去找沈老先生……” 朝秋按住周梦瑶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朝着周晟衍眨了眨眼。 周晟衍意会过来,眉头微皱道:“放心,这里无人能听到。” 周梦瑶眼里带着一股疑惑,不过朝秋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顺势扶着周晟衍坐在亭子里,手心轻轻地搭在他的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自己悄悄地催动起王蛊,试着感应脉血中的余毒。 论理说,这股毒蛊已经拔除干净,可是周晟衍的经络间仍然有股躁动之感。这几日用灵液护着,脉络一点点恢复过来,可今日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朝秋目光一动,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见他似乎好受一点点,朝秋回想起自己一路过来的情形,心中的疑惑渐渐明朗,随即往稍远处跑去。 二人不明所以,不过周晟衍喘了一会儿,果真觉得大好,看着站在远处的朝秋对他点点头,周晟衍迟疑了片刻,终于沉吟道:“……居然连我都算计到了。螳螂,蝉,黄雀……呵,他果真动手了。” 周梦瑶左右相看一番,跺脚问道:“二哥,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朝秋不语,不过从怀里掏出一粒灵丹来。让周梦瑶给二皇子服下,自己皱着眉头看裙脚染上的丹料叹气,心道不成想这么一只猫居然能生出这么多事! 如果一日之内,先是三皇子在绫绮殿中得了痱疹,轻则噬痒难熬,重则不治而亡。后有沈神医入宫,二皇子必然会因周幕迟的事情一同跟随入宫。当时被撞上丹料的人如果不是她,那么此时这名宫娥定然跪在殿中,这残余的污渍令二皇子周晟衍病情发作,沈神医必定手忙脚乱。届时究竟是救哪一位皇子,又是一场暗里的风暴,谁也押不住宝。 朝秋这么一想。手心渐渐发凉,如今她变成其中的一颗棋子,如果被利用得彻底,还会牵扯上言璟哥,到时候必是一箭三雕……朝秋垂了双眸。望着周晟衍,不由自主地担忧起言璟哥来。 短短半日就上演这么一出无间道,也不知他现在如何难熬。 “二皇子,我……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是个小小的角色,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我希望你能快些带出言璟哥。他不会争什么,只求能平平安安。以后我们会在桃源城慢慢地开荒,也可能回杭城老家。或许,也会在另一个远离大周的地方。” 朝秋见两人不语,原本想说些轻松的言语,却忽然觉得有些沉重,便打起精神来说道:“二皇子殿下。郡主,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我们。虽然我不能帮上言璟哥什么忙,反倒会令他失去许多,权利,地位……可是我楚朝秋并没有那么伟大,能够放弃他、成全别人的打算,我只会争取自己认定的。如今他现在还是个皇子,并且还是身不由己。我的身份不允许我成为他的妻……太后娘娘心里,现在只怕是想着让言璟哥纳我作妾罢了。我有我的骄傲和自私,我不会同意,也不会让别人如愿。” 在一瞬间,周梦瑶似乎听到自己的心翻翻腾腾,又是难受,又是沉涩,甚至还有一丝,那么一丝羡慕的滋味。她的婚事亦然,虽然瑞亲王与瑞王妃疼爱无比,可绝不会同意她那个荒唐的念头……甚至连她自己,都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晟衍隔了半晌,唔了一声,复而又道:“你就那么确定五弟肯为你放弃一切?楚朝秋,你倒不是个谦虚的人,而且,还相当自信。” 周梦瑶微微张了张嘴,想替朝秋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心不在焉地搅着裙带,恍惚间想起一个人来,却不知自己能够为了这样一个人付出所有…… 朝秋摊了摊手,偏着头笑道:“自信也好,自负也罢,反正我喜欢他,无论以后如何,只要现在做过了,自然就不会后悔当初。”朝秋顿了顿,她没有说出的是,纵然没有过如漆似胶,却有过生死与共。早在当初她身中毒箭的时候,那个肯背着她一路疯跑在北山中的他,废去了大半性命,甚至差一点就死在别人的手里……她与他之间没有太多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是各奔东西,为了各自的目的,又悄然相遇……她做梦也想不到,从最初的一开始,上天就好似牵了一条线,她的爹娘,她的言璟哥,她的亲生父亲,这所有的巧合与特意,却一点一点地融入她的心里,直到自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恍然一念,原来那就是淡淡的欢喜,和青涩的爱恋。 这边三人相顾无言,紫宸殿内,棋局已至困龙时,周帝执着白子轻轻一摁,对面执黑的太子周行烈脸色一僵,厮杀至此,已见胜负。 “父皇,儿臣输了。”周行烈将黑子收回手心,对着周帝说道。 周帝本是半垂着双眼,此时却指了指棋盘一角,说道:“行烈,寡人给你留了生机,你却罔顾小卒,直捣龙首,往往一盘棋的胜负,却是失在这些微小的细节里。”周帝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什么语气,可是周行烈心中暗涛汹涌,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说,他露迹了…… 不,不可能,纵使最后查到线索,也会完全断绝,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太子妃与孩子都在皇后宫里未曾离开过半步,就连周行烈他自己一入宫便与周帝下棋,虽不知事情进展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箭射出去,必然不会是脱靶空环。 “父皇,儿臣明了。”周行烈笑了笑,又说起了旁的事,“昨日朝堂上有人奏表,倭琉国将棠丽国占据大半,对我大周而言虽只是个小岛,可这瀛人如同附骨之疽,只知索取,不知进退。去岁以前,便与弩国有过交易,那几场阵仗十分难打。虽然……五弟如今将漠岭开荒成一座桃源城,可儿臣认为,有过叛心的弩族人,假以时日必定还会盯住我大周这块富庶之地。” 周帝抬起眼,看了看周行烈,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中。只听周行烈屏了屏气又道:“儿臣亦想建功立业,如今儿臣虽为太子,可朝堂上依然有许多大臣认为,儿臣缺少功绩,平日里也甚少作为。儿臣虽心有不服,可不奈,确实未曾替父皇开拓疆土,守护大周城池。所以,儿臣希望,这一次倭琉一战……” 棋盒中铿然几声白子入内,周行烈还欲开口,周帝却是淡淡地应声:“寡人心中清楚,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与倭琉一战,幕迟从一开始便接手,虽说他求快险胜,行事还有所欠缺,不过寡人觉得,以后这大周百年基业,迟早都是你们兄弟几个共同辅助。寡人不希望你们贪图功绩,为了想要得到更多而去涉险。” 不远处,如同老松一般立着的祝公公垂着手,好似睡去一般。 周行烈滞了滞,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并非无情之人。诚然,儿臣性情躁烈,行事不细,可一心为着大周,并不想与皇弟们生成隔阂。” 周帝略点头,“这不就是了,寡人这两年已觉得疲累,有些事情会慢慢交于你。至于晟衍,檀尹,幕迟,他们兄弟三个与你年纪相仿,寡人希望你们兄弟四人能齐心协力,大周,绝不能从内而乱,寡人亦不会想见到你们兄弟相残的一天……别急着解释,寡人从登基的那一日开始,手上就染尽了鲜血。没有一个帝王是软弱中庸的,不然这个位子也坐不了多久。我大周的富丽江山,这高高的帝王之位,绝不能从周姓之人的鲜血上踏过去。” 周帝说完,好似疲累万分,不远处的祝公公立时快速走上前来,扶起周帝,慢慢地走入内殿中,偌大的紫宸殿恍然间只剩下周行烈怔坐在棋盘前,并不见宫人,也不闻人声。 周行烈静坐许久,抬头看着殿外的春色韶华,心底是一片萧瑟。 周帝的话他如何会听不懂,只是他耿耿于怀的是,在这帝王之家,如果信了兄弟之情,那么大周有史以来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秘卷高束于阁,卷卷可见鲜血涂染。 长久以后,紫宸殿中已是无人。 周帝双眸微闭,一旁的祝公公点起了安神香,轻轻地给周帝揉着脑穴。 周帝隐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而后便觉得近来头疾持续的时辰愈发长了。他睁开双眼,对着祝公公说道:“你说,是不是寡人错了……他最像当年的寡人,寡人想给他所有,可是,为什么还是要重新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没有永远的信任,如何能求来永远的不背叛。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我回来了 祝公公略一沉吟,就知陛下心里的期望,其实还是想极力挽回几位皇子之间的友睦。可是,人正是因为并非草木,若是一开始就错了,怎么也挽回不了,只有一步一步错下去。 “陛下,您心里有苦,老奴知道。老奴曾经也有两个兄长,因为家里穷苦,趁着兄弟几个还小的时候,爹娘便想着挑一个卖到宫里头……哎,那个时候,大阿兄一直护着老奴,二哥吓得哭了一天一夜,因着家里头的老二自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只是没想到,世事难料,最后入宫的却是老奴,而大阿兄与二哥染了疫症走了……老奴不止一次想,纵使要饿死,兄弟几个死也要死在一起……陛下,您期盼着几位殿下能够早早地迷途知返,既然五皇子殿下这般坚持,您为何不从了他的心愿,却要与他立下这样的赌约?” 周帝沉声说道:“寡人不想他有一日,如同皇兄一般后悔……他放弃了一切,却遭了背叛,又揭竿而起,要拿回当年他放手的一切。不是寡人想要夺走他的一切,一旦开始便没有了退路,你死我夺的争鹿,还能剩下什么……你说,如果被逼着重新拿起刀戟,挥向的却是周家人,寡人这般拦着……也是为了他好。” 祝公公放缓了手劲,安神香渐渐地有了一些效用。他立在榻前,缓声道:“陛下,您看这楚家姑娘,不也是躲过了一劫。她有一份玲珑心思,却不嚣想这帝王家的荣华富贵,实在是难得的很……老奴很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了。在宫中待了这大半辈子,从先帝的手上接过年幼的陛下,老奴也看惯了宫里宫外的风风雨雨,也看烦了。左右不过再活个一二十载,若是以后能重新回到小时候的老家。结一座田家小院,种些菜,钓个鱼,养个小乞儿送终,日子也能乐呵呵地过下去……陛下,您身子越发地差了,还是请沈神医给您把把脉,或许还能寻到一个法子……” 周帝抬起手摇了一摇,叹气道:“罢了,是寡人害了晟衍。他那病也拖不了多久,我也只想着再撑个几年,安心地看着他们几个能相安无事。便把这后面的事交了。若是你想要出宫,再等一等寡人,寡人与你一同隐居去……” 祝公公心里有些惶然,却又笑了笑道:“陛下,您不过四十有余。哪里能跟老奴比岁数。这大周可离不了您……说到二皇子殿下,老奴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周帝挥了挥手,祝公公呵呵笑了一下,自然就把话说了下去,“老奴瞧着二皇子近来似乎有了些变化。虽说药量不曾减少,手底下的人来报。近几日殿下的脸色愈发地苍白,可精神却很好……老奴心里有些担心,也不知他近日是否复发了?可看着又不像。倒有一些大伤元气的样子,可他眼里的目色却是变了。变得,带了一些生气……” 周帝略一沉吟:“你是指,楚朝秋或许能有法子?” 祝公公不敢断定,小心说道:“或许是沈神医有了一点头绪。楚姑娘懂得一些医理,也许能歪打正着也说不定。这楚姑娘也是个心巧的。能做好吃的,也能想出各种巧主意。老奴想着以后倒要去桃源城待上一段日子,也弄一块地,那儿的地一亩可顶三亩,这以后只要没个天灾*,以后大周可算是有了一个北地粮仓。” “……再看看罢,他如今才十七,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主意。至于楚家的那个姑娘,心巧有余,手段不足。幕迟如今也没多少心思放在镐京城,寡人把这兵符交于他,多磨砺几年,再看看他还有没有那个心……”周帝说罢,便让祝公公自行去歇了,自己闭着眼睛,微微皱起了眉。 那个赌约,不过也是他的脱口之辞。原本只想试一试那个女子的胆量,让周幕迟假死,一杯毒酒便能试出真真假假,端看她是如何的反应。 只是现下,一想到晟衍的病情,他心里又有了一些期冀。 周帝心中迷着一层雾,周晟衍是他最大的一块心病。论及能力与脾性,谁也没有他的晟衍适合这个位子。可那样朝不保夕的一副皮囊……周帝心中委实不敢托大,这个大周,安稳太久了,一旦有了异动,很容易招致外敌。何况如今才刚刚解决了漠北动乱,正是安抚北地之时,一旦帝位动摇,便不只是内乱,大周这块肥肉一直被盯着,一刻都不能停歇。 如果周晟衍的病情一旦得以控制,甚至有治愈的可能,这对周帝来说,不可谓是个契机。唯有周幕迟是他人生的一个变数,故而周帝一直不下决心,他不会将所有的保证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每一个都是变数。 周帝心中沉吟,时不待人,幕迟不会服软,为这等儿女私情浪费时日,他果然有些老了……何况倭琉蠢蠢欲动,连火药这等威力奇大的东西都能做出来,又是一匹死死盯住大周的恶狼,倭琉根本留不得。 周帝未曾睡去,思考许久,便起了身,重新拟了旨,将林家将营的开拔时日提前,准允周幕迟离宫,速日率军奔赴海城,命东南海帅全力配合行进。 朝秋还不知周帝的打算,此时绫绮殿内,三皇子才沉沉睡去,身上还有斑斑红点,不过比之先前已好了许多。 事情已罢,沈瑜卿受不住李妃的频频谢意,最终还是姜太后回德寿宫后,请了沈瑜卿一同过来,细细把脉一番,倒真是给姜太后提了个醒。这地热不能再用,平日里的汤药该做药膳,多晒太阳,至于那足疗之法,因姜太后病理不同,被沈瑜卿改了几番,这才吩咐下去。 只是朝秋还是未能见到周幕迟,没奈何,这宫中眼线居多,她自然不想多待片刻,只要二皇子周晟衍能用心便无大碍。 这宫中一日游,朝秋过的着实艰辛,辞了周梦瑶与周晟衍,宫外的阿幼与阿袖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了,若不是得了周晟衍的准信,说不得他们冒死也要私闯一回。 朝秋被阿袖急急地上下查了一番,连连说道“万幸”。阿幼的双眼已经赤红,看着朝秋完好无损地回来,终是闷闷说了一句:“大周真是蛮番之地,青天白日的连个人都会凭白地掳去……要不是少主完好地回来,我就是拼死也要杀进去!” 朝秋心头一暖,又故意板了脸道:“你个木头,阿袖都知道谋而后动,你这般莽莽撞撞地进去,第一道门就被咔嚓了,到时候可是白白送了性命。再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既然咱们敢来这镐京城,总会有些保障的。” 阿幼却是咕哝了一句:“阿袖倒是能扮作宫女进去,可我不能扮太监啊……不然怎么娶阿袖……” 这一句话说得阿袖狠狠地踩了阿幼一脚,阿幼嗷嗷地叫了起来,可眼里带着些欢喜,三人相视着笑了起来,松了口气,仍是心有余悸。 驿馆之内,宋世羽刚从韩儒士府上归来,收获略丰,虽在一些争点上有些不敢苟同,但到底还是感激前辈的教导。 这一回来,天色已晚,甫一进馆,便看见朝秋点起一盏灯笼,阿袖帮忙挂到屋檐下去,一旁的阿幼正在拿着竹条编风筝。 朝秋眼睛一亮,忙大声地叫道:“大姐夫,你回来啦。可在韩府上用过饭没?要不要让厨子送些过来?” “二妹且不用去忙活,我已经用过饭了,倒是叨扰了韩大人。”宋世羽摇摇头,此时看见朝秋,虽是一日未见,却觉得有些怪异,又不知道是怪在哪处。 朝秋闻言点点头,又指了指阿幼道:“我们明日去放风筝,你可是要一同去?哦,不对,大姐夫你还有帖子呢,这个时候拜访儒士可是重要至极,还是安心去歇着吧。” 宋世羽略有些歉意,不过今日一行,已经足矣,再多拜访也是枉然,便道:“不去了,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春闱刚过,一月后才放榜,镐京城人还是很多,怕是乱的很。你们可是要去何处放风筝?可寻到一个清静的地方?” 朝秋心中一合计,扭头看着阿袖道:“明日郡主和二皇子会来,咱们也不知到哪儿去,先备些烧烤的食物罢,省的避着人群走远了。” 宋世羽便不再表态,既然有郡主与二皇子过来,那么侍卫必然是备好了一切。 是夜,朝秋翻来覆去,一想到那只白猫,心里的念头就好像发了芽似的抽长起来,总觉得这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什么阴谋。虽说她想了种种,也仍然没有一点线索指向最后之人,况且这白猫事件经历了许多人手,每一个人都看着有嫌隙,简单的事情变复杂,愈发难以查到真相。 这般想着,终是胡乱地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原是约定清晨出发,可最终直至晌午十分,几人才姗姗来迟。 朝秋松了口气之后,便起了疑,待一看见从马车下来的那个人之后,却是鼻头一酸,险些就红了眼睛。 “朝秋,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