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千夫所指 “他还是不肯作出让步吗?” “已经跟他讲了半天道理,这混小子还是油盐不进,总与他这般好说,他会觉得刘师叔您人善好欺,不如给他点教训看看,让他明白当下形势,否则他总摆不清自己位置,提各种离谱的条件。” “黄师弟尸骨未寒,老夫便跟他遗孤翻脸,显得太凉薄了些,这事传出去你觉得外人会怎么骂我?” “可这般拖着也不是办法,库藏的丹药已所剩无几,这半年来月例份额已一减再减,如今已有很多人不满。” “你看着丹炉,我再去与他讲讲道理。”老者皱了皱眉,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他一离身,丹炉中摇曳着的火焰陡然阴暗了几分,旁边那年轻弟子匆忙上前顶替,一层层法力如涟漪蔓延开去,将丹房之中的离火之气摄至炉中,摇曳的火焰逐渐稳定了下来,年轻弟子专心控制着炉火,目光停留在丹炉腹部那些精美的浮雕回纹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汇聚真火是一件极耗法力的事情,而他此时并未费多大力气。 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件玄阶中品的重明炉,内设法阵,只需稍作引导,便能够自行聚集离火之气。 老道离开位于山腹之中的燥热丹房,穿过一道幽深的回廊,来到常春堂。 大堂气氛有些压抑,少年垂手坐在厅堂一侧的椅子上,头颅微微低垂着,不饮茶水,始终看着地上的青砖。 听着脚步声,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去看刘长老那略带愠怒的目光。 虽然知道即将会有一场诘难,但少年依然神色平静,虽低着头显得有些柔弱,却没有丝毫的局促,仿佛只是青砖的缝隙中那只爬来爬去的蚂蚁在吸引着他。刘长老不忍挑了挑眉,这家伙虽然一无是处,可却有着这个年龄段的人不该拥有的耐性与城府,别看他此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真要操蛋起来,他绝对是个能让人骂娘的主。 刘洵已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耐性都用尽了,也没有寒暄的必要,直接入了正题。 “黄裳,那三张玄阶丹方你当真不肯交出来吗?” 被唤作黄裳的少年依然低着头,算是默认了。 刘洵深吸一口气,虽然此刻他已极不耐烦,但长辈的架子却不便丢,恼羞不至于,语气却已阴沉,“那三张丹方是你父亲传给你的不假,但你归根结底也是我玄阴宗的弟子,这三张丹方对宗门至关重要,你怎么便这般不识大体?” “不是我不肯交,只要宗门满足我那两个条件……”黄裳微微抬着头,平静的目光中藏着一丝不可动摇的决然。 刘洵见他依旧这般态度,不禁大怒,震袖起身,已顾不得失态,大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你自己什么资质你不清楚?就算给你一粒通灵丹,入了通神之境,今后你又能走多远?重明炉是我常春堂炼丹重器,交由你来祭炼,你若擅长丹道也罢,依你当前境界,离火诀都无法施展,你想让全宗上下都断了丹药供应吗?” 黄裳没有与他争辩什么,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如此,这三张丹方,从今往后就烂在我肚子里了。” “混账!”刘洵气的大骂一声,但见黄裳根本不为所动,只能压低怒火,好说道:“只要你将丹方交出来,宗门肯定不会亏欠你,你资质太差,修行一途,肯定走不了多远,但老夫可保你一世平安富贵,你怎这般不识好!” “父亲因何而死,黄裳至今不敢忘,一世平安富贵虽好,却非我所求。”黄裳呼吸变得低沉起来,似心底极力压抑着什么,脸上才得以继续保持这份平静。 说完这话,他便觉得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站起身来,向刘洵行晚辈礼,“若无其他事情,弟子便告辞了。” “黄师弟的死你勿再提起!虽是天策府误断,但这就是命!你纠缠不休,对你没什么好处,甚至会给宗门惹来大祸!”刘洵听他重提起这事,神色立刻阴冷下来,沉声训斥道,而后沉默片刻,似想讲些道理,让他明白其中厉害,从此认命,但他发现黄裳根本没有认真听他说话,自己说的再多,对他而言恐怕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见他打算离开,狠狠一拂袖表达出心中不满,道:“以后便不必每月来这领凝神丹了,库藏丹药已经没了。” 黄裳没说什么,直接向厅外走去。 离开常春堂,黄裳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皱起了眉。 在人前他须保持神色如一,以免让人看穿他心中并不充足的底气,从而将自己置于一个更加被动的位置。 但在人后,他尚未达到对任何事无动于衷的心境。 他不知道刘洵会不会让步,但他没有退让的余地。 交出那三张丹方,他将失去仅有的价值。 刘洵虽许诺他一世平安富贵,但前提是他甘心做一个受人摆布的普通人,这并非他所愿。 而且这许诺,也根本不值得相信。 交出丹方之后,他对宗门而言再无用处,刘洵会冒着让天策府反感的风险来照料自己? 虽说在天策府眼里,自己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没有被清算的必要,但他父亲毕竟是南天策府神将尉迟铉所杀。 尉迟铉,一个足以让长洲南域所有修行者都保持缄默的名字。 虽在南天策府七神将之中,尉迟铉排名最末,却是七神将中杀性最重之人,而且近来又有传闻,此人修为已达上玄境巅峰,距离真灵境也只有一步之遥。 一个宛如神祗、高如天际的名字,刘洵乃至于整个玄阴宗,如何冒犯得起? 哪怕只是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小小的芥蒂。 黄裳心如明镜,若非自己所掌握的三张丹方对玄阴宗而言至关重要,而且某种程度上,自己这样的蝼蚁根本不足以让尉迟铉放在心上,刘洵及宗门怎会百般容忍自己?交出丹方,他定然落得凄凉下场,所以他只能拼命的争取。 只要入通神境,并掌控重明炉,今后他在常春堂便有一席之地,对整个宗门而言,也不可或缺。 唯有这样,他才能够交出丹方。 只是宗门会答应吗? 黄裳心里没有任何把握,他境界低微,宗门里随便找个人出来,都比他更适合做重明炉的主人。 而且刘洵垂涎重明炉已久,父亲死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接管了重明炉,并接任了常春堂首座一职,让他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实在毫无可能。 但‘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这条处世准则并不适合于他。 他更相信另一个说法——未死之前不知命。 既不知命,又如何认命? 这般僵持着,虽然处境艰难,但尚能博弈,不至于出局。 而且天道酬勤,多花些功夫,就算资质再差,总有一日能够突破初境。 一旦进入通神之境,心念破玄关而出,化作法力,便可修炼法术,也就有了自保之力,兴许事情会出现转机。 这般想着,黄裳攥紧了手里用蜡丸裹着的凝神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常春堂外人声嘈杂,三五成堆聚集在一起,神色间大多带着恼意,抱怨连连。 每月初是玄阴宗弟子来常春堂领取凝神丹的日子,若是以往,大多数弟子领到丹药,脸上必然带着喜色。 凝神丹能够以阴寒药力刺激灵台,使得法力恢复速度大幅提升,无论用于斗法、修行,都能提供莫大的帮助。 但自从去年常春堂首座黄宗卿与天策府神将尉迟铉斗法身死道消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首座黄宗卿陨落,常春堂后继无人,虽然长老刘洵接管了重明炉,但此人炼丹水平着实平庸,而且至关重要的丹方也只传承于黄裳一人,可传言此人极不识大体,将丹方私藏,不肯透露,导致常春堂内再也炼不出凝神丹来。 凝神丹的供应只能逐月减少,而今日,许多人都只能空手而归。 走到常春堂外,黄裳自然听到了这些人抱怨的内容,甚至夹杂着对自己的咒骂,他下意识的低了低头, 低头不是害怕、软弱,面对刘洵他都能做到安之若素,又岂会畏惧这些外宗弟子,只是他不想把时间用于和这些人争吵、谩骂,因为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他都只能坚持自己立场,哪怕得罪所有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口舌之争。 “他怎能还有脸来领丹药,若不是他,宗门丹药供应怎会如此紧张!” 虽是低着头,依然有人认出了黄裳。 一道道厌恶、怨毒的目光顿时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饱含恶意的议论声也随之响起。 “丹方是属于宗门的,他凭什么私藏不交出来!” “听常春堂曾师兄说,这家伙贪婪无比,要宗门给他一粒通灵丹,并将重明炉交由他祭炼,才肯交出丹方。” “重明炉交给他?别开玩笑了,他连初境都没破,岂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黄师叔一世英名都快让这家伙给败坏干净了,听说这家伙六岁便开始修行,十年也未能进入通神之境,其间还不知道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想我外宗之中,也少见这种废物,最不济六年也能突破初境!” “若不因为他是黄师叔的后人,宗门怎会供养这种废物,他不知感恩便罢了,反而以这等小人行径回馈宗门。” “实在无耻至极!简直不配做我玄阴宗弟子!” 今日这些没领到丹药的外宗弟子都将怨气发泄到了黄裳身上,肆无忌惮的议论着,言语难听至极。 而且根本没有控制音量,似故意想让黄裳听见。 第2章 胆欲大而心欲小 当所有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对黄裳抨击、谩骂时,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个事实。 三张丹方是黄宗卿自己的机缘,并非得自宗门传承。重明炉是亦是黄宗卿倾尽半生心血锻铸而成,便连那通灵丹也是其生前炼制。在黄宗卿成为常春堂首座以前,玄阴宗弟子根本没有每月一粒凝神丹这项福祉。因此就算黄裳敝帚自珍,也没人有资格对他说三道四。 便连宗门那些长者,但凡还要脸的,也不会罔顾情理,强行索要。 但面对这千夫所指的指责与咒骂,黄裳并没有去辩驳,因为他一个人,说不过这数百张嘴。 他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加快脚步想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但他并未如愿,三个带着痞气的外宗弟子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黄裳眼角微缩,有寒意流露,言语却依然平静。 外宗弟子都是未能进入通神之境的修行者,尚未修出法力,无法施展神通法术,与普通人并无差别,因此从人数上便能很直观的看出形势上的差距,而且三人体格也胜过黄裳,真若发生冲突,厮打起来,黄裳处于绝对劣势。 “你害的老子这个月没领到凝神丹,是不是该补偿点什么?”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青年,眉间一道狰狞的疤痕,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凶恶,想必在他拜入玄阴宗前,不是什么善类,入了玄阴宗之后,虽修了两年道术,依旧本性难移,对黄裳所言充耳不闻,存心挑事。 黄裳微仰着头,平静的看着他。 “大爷脸上有花吗,你盯着看!听不懂我说什么吗?” 见黄裳无动于衷,甚至还敢与他对视,面有疤痕的外宗弟子猛地伸手推搡过去。 黄裳被推的一晃,眉头微皱,他非圣贤、高僧,也有七情六欲,情绪难免会产生波动,但见旁边两人也同样一脸不善的看着他,审时度势之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表达出心中的愤怒,直接掉转头走开了。 三名挑事弟子没料到黄裳如此能够隐忍,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面对这样的羞辱,还能做到无动于衷,让他们有种咬人都找不到地方下口的感觉。 回过神来,面有疤痕的外宗弟子放言威胁道:“我知道你领到凝神丹了,今日不交出来,你休想离开!” 黄裳未作理会,几步便走到了山崖边缘处。 常春堂建在戴云峰山腰,离地千丈。 站在山崖前,远望浮云拱托雄山峻岭,低头则见山涧流水奔腾,绝美的景色令人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而身后谩骂、羞辱之声不绝于耳,如同狗吠,又是另一个极端。 挑事几名弟子着实没想到,这种处境之下,黄裳竟然有心跑去欣赏风景,不禁愕然。 真不知是黄裳心性涵养太好,还是脑子不够用。 “你不是要凝神丹吗?” 正当所有人都被他这奇怪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时,黄裳突然转身与那面带疤痕的外宗弟子说道。 “来拿。” 黄裳伸出手,摊开手掌,被蜡丸包裹的凝神丹安静躺于他掌心之中。 那人怔了怔,黄裳突然之间作出彻底的让步实在让他始料未及。 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面对这么多人的指责与施压,恐怕也也得低头。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冷笑,也没多想,直接走上前去,毫无防备的来到了黄裳跟前,正欲从他掌心拿走丹药,那张平静木然的面孔突然间涌现出一丝戾气。 黄裳五指蜷握,翻腕抬肘,欺身一拳轰向那人面门。 不等那面带疤痕的外宗弟子反应过来,鲜血已伴随着鼻骨碎裂的声音飞溅开来。 剧痛令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与此同时,整个人仰面跌倒出去。 然而这名外宗弟子也非善类,资质虽然平庸,但却是个狠角色,也极善长厮打斗殴,想必不少经历,虽猝不及防之下被黄裳袭击失了先手,但一声惨嚎消解疼痛之后,立刻稳住了身形,反扑过去,想将黄裳掀到在地。 黄裳根本不去管他,任由他双臂锁住自己的身躯,抬肘猛击其后背,正中脊椎,声如鼓响。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那外宗弟子如遭雷噬,浑身瘫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先前同他一起挑事的两名外宗弟子,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瞪大了双眼,实在不敢相信,黄裳平静、柔弱的外表之下竟然隐藏着这般凶戾的一面,且在无数人的敌视目光中,竟然有胆出手伤人,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见同伴仿佛死狗一样趴在黄裳脚下,两人自然也是颜面扫地,有些恼羞成怒,冲上前去,欲与他扭打。 然而黄裳根本无视冲过来的两人,蹲身揪住那人后颈衣领。 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将他整个人凌空提起。 他并不魁梧的身躯之中,似乎蕴藏着不合常理的惊人力量。 黄裳资质极差,黄宗卿想让他脱胎换骨,曾经炼制无数灵药供他服用,可惜效果甚微,资质没有明显提升,身体素质却被灵药改善,力量远胜于常人。不等两人靠近,黄裳转身将其压在了青石栏杆上,让他大半身躯都悬在了空中,身下便是千丈深涧,流水潺潺,然而他却没有黄裳的心境,能够安然欣赏这美景,只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山风拂面,挟带的寒意竟比隆冬朔雪还要强烈。 他挣扎不止,惊慌大叫,然而山风灌进喉咙里,让他一个完整的音节的都发不出来。 驰援两人顿时止步,虽未身临其境,但同样感受到了一阵入骨的寒意。 “黄裳,你别乱来!” 两名外宗弟子寒毛倒竖,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势早已不见,面色凝重,变得异常谨慎。 不敢有任何激烈举动,万一黄裳受惊失控,亦或脑子犯冲,有人可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是两人凝重的神色间仍藏着一丝恶毒,心底还怀揣着另外一个念头,只要黄裳将人放下,稳住了局面,定要与他一起算算总账。在二人看来,黄裳根本不敢松手,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只是这个想法瞬间便被现实击成粉碎。 黄裳一句话没有说,甚至没有任何征兆,毅然松手,仿佛扬掉手里的一蓬黄沙,没有一丝顾虑。 惨叫声令人如梦初醒! 那两个打算秋后算账的外宗弟子只在一瞬之间,便骇的面无人色,看着黄裳就像看见了恐怖的妖魔。 见这家伙朝朝自己这边走来,恐惧不已,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你杀了……田明辉师兄……” “让开。” 黄裳又说了同样的话,连语气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这次两人再没勇气拦住他的去路。 人若只是狠毒,可有人比他更狠,但这人压根就是个疯子,如何招惹的起? 黄裳穿过一片畏惧、惊恐的目光,离开了肃静的广场,压抑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被人打破,众人慌忙跑到山崖边,想看看田明辉究竟下场如何,千丈深涧让人都感到一阵眩晕,这么高摔下去,必然会粉身碎骨吧。 然而众人吃惊发现,田明辉并未坠落谷底,竟是被山腰一缕云雾托住。 外宗弟子入门时间大多不长,对玄阴宗的了解也是极为有限,根本不知这缕寒雾从何而来,又是何物,但自幼长于玄阴宗的黄裳却是清楚知道,戴云峰上有一层禁制结界,防止飞鸟走兽进入山中药田偷食灵药,足以将田明辉拦住,不至于丢掉性命,虽然此人生死对他而言,完全无关紧要,但黄裳不得不考虑杀人之后所带来的种种恶果。 如今他在宗门之中处于一个极为凶险的境地,可谓如履薄冰。 若非顾忌规矩和情理,只怕刘洵等人早将他幽禁控制起来,用尽一切手段拷问他。 所以他不能率先破坏规矩和情理,给他人创造理由和借口。 田明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宗弟子,但杀了他便触犯了门规,刑堂便有理由羁押自己,也就给了刘洵等人机会。 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单纯耍狠逞凶,纯属白痴行径,若只有这城府,依他如今实力境界,早被人吞的渣滓都不剩了。 回到位于戴云峰山下的住处,黄裳给父亲的灵位上了香,便去到静室,开始日常到底修行。 焚香沐浴洗净身心,然后吞服了一粒辟谷丹。 道术初境通过入定壮大心神力量,往往一次修炼便会持续数日之久,期间一直心无旁骛,自然无法进食。 若不能解决身体饮食问题,修炼会受极大的干扰,因此须以丹药辟谷。 辟谷丹虽未入阶,炼制起来也相当麻烦,这都得靠宗门提供。 若他交出丹方,肯定会被边缘化,日后莫说辟谷丹,只怕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一处,还如何修行? 修行单凭毅力、决心,是远远不够的,财侣法地,乃至于机缘、天资都至关重要。 后两者命中注定,无法强求,财侣法地却有争取余地。 准备妥善之后,黄裳取出了用蜡丸包裹的凝神丹。 世间道术法门成千上万,但归根结底方式却是一样,就是不断的消耗法力、恢复法力,一张一弛,藉此强化灵台。 凝神丹能将法力恢复速度提升整整四倍,在药效作用之下,修炼速度自然要快上许多。 因此财力这一因素被排在修行四大条件之首,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刘洵已是言明,今后他休想再领取凝神丹了,想必对自己容忍也快到极限了。 念及此处,他不禁皱了皱眉,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没有凝神丹,自己破境的希望更加渺茫。 而且刘洵的耐性似乎也所剩无几,若他抛开情面、道义和自己翻脸,又该如何应对? 深思片刻,黄裳心中渐有分寸,实在不行,便将凝神丹的丹方交出去,暂将刘洵安抚住,而且又有凝神丹吃,可谓最稳之举,坏处则是他手中底牌又少了一张,他手里底牌仅有三张,打出第一张,便迟早有打完的一天。 在三张底牌打完之前,他必须要有自保之力才行,否则肯定被人秋后算账。 正在黄裳思忖之时,静室角落里的铜铃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第3章 十年不破初境 铜铃与小院禁制相连,若有人闯入,则会轻响示警。 黄裳尚未入定,将凝神丹随手放在香案上,整理了褶皱的衣襟,推开沉重隔音的木门,走出了静室。 来到前厅,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道人站在父亲灵位前上香。 本是恭敬之事,可他举止轻慢,一手持香,一手背负身后,给人一种不太尊重的感觉,见黄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便随手将香插在了香炉里,甚至有根还未点燃,也没有作揖行礼,十分敷衍,好像上香纯粹是无聊解闷之举。 “黄师弟,今日你在常春堂前好大的威风啊。”青衣道人似笑非笑的说道,眼神阴毒,有种绵里藏针的感觉。 黄裳没有忙着接话,走到灵位前将那根没有点燃的檀香抽了出来,重新点燃再插回原处。 “威风谈不上,几个入门不久的东西,做事没个规矩,还是顽劣习性不改,让他们长长记性而已。” 黄裳不咸不淡的说道,面朝灵位,没有多看来者一眼。 “倒是曾师兄,今日登门又为何事?难不成是为那几个没规矩的家伙出头?” 曾旷听黄裳说话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直接道破了他的来意,也没有再故作姿态,脸色变幻,阴声道:“你这长记性的手段未免过分了些,那田明辉本来年内有望入通神之境,算是外宗之中几个比较有潜力的弟子,结果今日受了这番惊吓,有些神志错乱了,不知今后还能否恢复过来,你这算毁了人家前程,这分明就是戕害同门!” 黄裳被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脸色依旧如常,温吞道:“你说戕害同门,我便戕害同门了?且不说此事是谁挑起,田明辉是死了?还是落下了伤残?神志错乱,只怪他心志太过脆弱,怨不得我吧。” “就这样的心性,就是色厉内荏的跳梁小丑,就算破境,也成不气候。” 曾旷被黄裳这一番反问驳得无从回答,而他后面那段话亦有含沙射影的嫌疑,听着极为刺耳。 “这事我自会禀报刑堂。”曾旷已是羞恼,拂袖说道。 “你就真不怕田明辉那白痴嘴巴不严,将你也带进去吗?”黄裳突然话锋一转,话也说的不明不白。 “我怕什么,我行的端正,岂怕人污蔑?”曾旷却没有迷惑,明显知道黄裳指的什么,大义凛然的回答道。 “有人污蔑你吗?曾师兄可莫不打自招啊。”黄裳瞥了他一眼,眼角之中流露出几分冷意。 曾旷脸色一时难看起来,黄裳先前根本没点明什么。 可他一时紧张,却是露了心虚,给变相承认了。 也不再提刑堂这茬,且不说黄裳所做之事达不到戕害同门的标准,先前只是吓唬吓唬他,真若较真,到时候黄裳与田明辉刑堂对峙,依其奸诈,几句话将田明辉给绕晕了,这不长脑袋的家伙指不定就能将自己带进去。 “我从常春堂出来,这田明辉便知我手里有一粒凝神丹,想必是曾师兄的提醒吧。”黄裳一开始便觉得田明辉几人挑事并非偶然起意,此时看曾旷神态反应,整件事情已摸清了来龙去脉,完全就是他暗中煽动的结果,心头涌起一股阴火,曾旷不欲再提这事,他却不肯就此作罢,神情变冷,“你若对我不满,便直接冲着我来,何必弄这些肮脏手段,你好歹也是通神之境的修士,还怕我这个初境?非得借外人之手来给我找事?色厉内荏的跳梁小丑说的就是你!” 黄裳骂人情绪都未激动起来,吐字格外清晰,也使得这番话愈发的刺耳。 他对刘洵尚有几分尊重,对曾旷却没有半分好脸色,一是没必要,二是不想。 曾旷愿本是黄宗卿身边的道童,说直白一点,就是端茶送水的下人。 黄宗卿待他也算不薄,传授道法,赐予丹药,否则他也成不了内宗弟子,然而黄宗卿死后,他便翻脸不认人,父亲尸骨未寒之际,他便私下做主,将重明炉拱手送给刘洵,为了三张丹方,这一年里,对他也是百般紧逼,不乏羞辱。 这种不念旧情的白眼狼,黄裳实在反感至极。 他在玄阴宗的境况遭遇,曾旷也决定不了,那又何必忍耐他? 黄裳能够隐忍,但不代表他没有血性。 “放你娘的狗屁,信不信我一个指头就能捏死你!”曾旷被骂做小丑,恼羞成怒,盯着黄裳,法力扩散开去,厅堂之中气温骤降,香炉里的几根檀香无声熄灭,几息之内,桌案、梁柱的表面便蒙上了一层寒霜。 玄阴宗道术擅长利用天地阴寒之气,曾旷凝聚真火炼丹极为乏力,仅能凝聚一朵烛焰。 然而‘落雪’这门法术却是炼的炉火纯青。 六月之天,寒霜骤降! 黄裳站在霜雪覆盖的厅堂间,只觉寒意入骨,呼吸之间,鼻腔、咽喉都有刺痛之感。 曾旷通神中期的修为,施展‘落雪’足以将人生生冻毙! 黄裳虽有一身蛮力,可面对这种超凡脱俗的力量,根本没有太多的抵抗之力。 但他脸上毫无惧色,因为他料定曾旷不敢! 他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 但曾旷不同,他修行七年,便已达到通神中期,同时还兼修术法、炼丹,可谓前途光明。 他不会因一时之怒,便将自己的前途赔进去。 “我信!但你不敢!”黄裳不慌不忙的说道,冷厉的神色间透着一股镇定。 杀了自己,三张丹方随自己一起归为尘土,这责任曾旷承担不起。 伤了自己,落得一个戕害同门之罪,还得一身骂名。 他若是个不要脸面之人也就罢了,但他惜名,否则也不必借田明辉之手来对付自己。 曾旷目光愈发阴毒,然法力波动却逐渐平息下来,屋内的气温也渐渐回升。 黄裳紧张的情绪悄然平定,虽他料定曾旷色厉内荏不敢将他如何,但这种生死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好像整颗心都被一只冰冷手捏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一直在苦心修行,想要变强,但这个念头,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过。 “若非看在黄师叔的情面上,今日定要狠狠教训你!”曾旷皱着眉,虽不敢下狠手,却不代表不敢放狠话。 “莫说这些废话,无事便滚。”黄裳言辞亦不留情面。 曾旷呵呵一笑,掩饰愤怒,道:“我还真想起一事,再有半年,你入门便整整十年了,按照门规,十年若不能入通神之境,则由外宗弟子贬为杂役,我这做师兄的,先给提个醒,也有个心理准备……唉,黄师叔若泉下有知……” 黄裳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冷声问道:“说完了?” “你好自为之!”曾旷没有从黄裳神色间看到任何惊慌、愁虑,想看笑话,发现自己倒像个小丑。 面色多有不快,不愿多言,拂袖而去。 直到曾旷走后,黄裳平静的神色才微微有些变化,愁容显现于眉间。 十年,从六岁入门开始修行,不经意间便过去快十年了。 十年未能入通神,其中辛酸又有谁能知? 十年来,他花费的心血、时间比任何人都多,然而资质这东西,先天注定,将后天努力生生抹杀。 天道公平吗?不公平!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而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 人心念所生之处,谓之灵台,而灵台生七窍,谓之玄关。 通神之境,便是心念力量破玄关入天地,变成法力,开窍之数越多,破境便愈发容易。 大多数人七窍之中有两窍畅通,此为平庸资质,若无人情缘故,基本没有宗门愿做收录,通三窍者,则算与修行有缘,通四窍则为上等,通五窍者千里无一,可称为天才,通六窍、七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然而黄裳七窍之中只开了一窍! 一窍不开就是白痴智障,可见他资质差到何等地步。 黄裳十年苦修,精神力量已修炼的强大无比,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始终无法破境! 此为天道不公,但黄裳没有怨天尤人,因为这什么都不能改变。 他所能做的,便是修行。 黄裳沉默片刻,折身回了静室,捏碎蜡丸,服下了凝神丹。 短短半年,他不知自己能否突破那层桎梏。 但他不修行,必然没有希望。 修行共有十境,分别为清心、通神、下玄、上玄、真灵、法相、元神、太虚、雷劫、天谕。 清心一境通过入定冥想强化灵台,壮大心念力量,此境修行只看毅力,与资质无关,常人修炼三五年,心念力量便能冲破玄关,进入天地之间,黄裳已在此境停留十年,心念力量早已达到破境要求,甚至远远超出,因此不必再冥想。 如今他需要做的,便是冲击玄关。 冲击玄关自然也不是盲目冲击,必先却立一个方向、标识,才能将心念力量束成一股。 黄裳如今修炼的是玄阴宗的传承功法《玄阴真解》,是一门操控霜雪的道术,因此他的方向和标识,便是天地间的霜雪,若能不依靠视听、冷暖的变化,只用心念便可感知到霜雪的存在,即表示心神破了玄关。 但一如既往,无论他如何努力,心中只有一片漆黑。 冲击玄关是一个极耗心力的事情,仅过一两个时辰,黄裳便已心力交瘁,睡意无孔不入,蚕食着神志。 便在此时,一股清气冲上灵台,令他精神为之一震,凝神丹的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倦意尽去,修炼得以持续。 十天,不过弹指一挥间。 凝神丹的药力已渐渐耗尽,倦意再度泛起。 黄裳只觉一阵烦躁,像是一口火山压在心头,似要喷发出来。 十天苦修,几乎没有丝毫进展,而时间越来越少了。 半年之后,若破不了初境,宗门之中那些已对他有不满情绪的长老肯定会将他贬成杂役,绝非曾旷危言耸听。 既不逾矩,也顾及了所有的人情面。 一旦落到那种境地,失了颜面是小,修行必然荒废,再无翻身可能。 第4章 祸福相依 烦躁的情绪从心头涌起,已无法静心冲击玄关。 黄裳睁开眼,瞳孔之中似有一股阴火燃烧着。 但这股狂躁、凶戾的情绪只在他眼中存在了片刻,便荡然无存,转瞬间他双眸又如深潭一般,不起波澜,起身活动了一番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躯,离开幽暗的静室,站在庭院中晒起了太阳,情绪虽然平静,但若说心头无一丝愁绪也绝无可能,过去的十年里,他都未能突破那层桎梏,如今只剩半年,事情又能出现多大转机?更何况缺乏丹药。 这般固步自封埋头修行,绝不可行,得另寻出路。 黄裳心头默默思考着,觉得转机便在三张丹方上,凝神丹的丹方他既然知道,何不自己尝试去炼? 若有足够的丹药,破境的希望会大上许多。 虽说他境界未到,无法施展离火诀,但凝神丹只是玄阶下品丹药,用凡火也勉强能够炼制,只是药效差上一些。 可炼制凝神丹的原药灵材又上哪去寻找?以他当下处境,宗门库房中的珍贵药材他根本无法取得。 黄裳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以前父亲教他辨识、采集、种植药材时,曾顺口提起过,在离玄阴宗不远的千泷雪山之中有生长着野生的冰灵花。 这冰灵花正是炼制凝神丹最为关键的一位主药。 而且就药性而言,野生药材要比宗门药田中人工培育的强上许多。 若能采摘到一些,说不定真能炼制出凝神丹来。 考虑片刻,黄裳决定下来。 虽然整件事情可能并不似他所想的那般简单,但他如今已没有瞻前顾后的余地了。 要么安于现状,半年之后,修为依然无所寸进,被贬为杂役,受人驱使奴役,永世不得翻身。 要么放手一搏,纵然凶险,总有一线希望。 去到书房,将父亲生前的几本笔记找了出来,逐页翻找,终于找到了有关千泷雪山的记载。 玄阴宗宗门所在寒霜岭与千泷雪山同属长寂山脉,两地相隔不到百里,不过两日行程, 父亲留下的笔记详尽记载了有关千泷雪山的信息。 千泷雪山终年酷寒,人迹罕至,而且生态环境保持着原始面貌,有许多上古时期的凶恶物种都存留了下来,是一处十分危险的生命禁区,就算修行者亦难在其中长时间生存,否则玄阴宗当年便将山门建在千泷雪山之中了,那地方寒冷至极,更适合修炼《玄阴真解》,但玄阴宗后来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寒霜岭,可见此地绝不是一个好去处。 黄裳认真看过之后,合上了笔记。 去千泷雪山须得做许多准备,保暖的衣物,生火的松油,还有辟谷丹和解毒疗伤的丹药,防身的武器。 黄裳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仅用一个时辰便打点好了行装。 东西并不多,几十斤重的松油占了行囊的大部分,防身的武器则是黄宗卿当年炼药捣药的一根药杵。 精铁锻铸,长近两尺,十几斤重,应付一般野兽,倒也足够了。 趁着天还未黑,黄裳便出发了。 离开玄阴宗,连日奔波,第三日正午,两岸山间的绿意渐渐消失了,裸露的山岩使得整个世界充斥着一种冰冷严酷的的气息,弥漫天际的大雪自阴沉的天穹落进苍茫山脉之中,天地一片素白,千泷雪山到了。 放眼望去,雪峰直侵天际,犹如层层铁幕,风雪漫卷,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寒霜岭终年低温,植被稀少,但也只给人一种凄清的感觉,而站在千泷雪山前,只有一种苍凉、肃杀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千泷雪山与寒霜岭都属于长寂山脉分支,只不过千泷雪山相当于支流,而寒霜岭只是支流上的一道清溪。 黄裳裹紧了兽皮大衣,只在山前停顿了片刻,便动身上山。 既然来了,便没有退缩的道理。 山路难行,积雪过膝,或者说根本没有路,数万年的冰雪掩盖了一切,使得什么地方都是平坦的,包括冰层上足以将人吞噬的裂隙,黄裳深知其中凶险,折了一根树棍探路,每一步都小心至极,如此一来,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一下午时间才翻过一道山脊,在天黑之后,才找到了一处避风的所在,从行囊里取出松油生了堆篝火,用以抵御夜里的严寒。 一宿没怎么合眼,黑暗中总有动静,黄裳不想第二天起来变成恶兽的裹腹之时,只得整夜警戒。 天色微亮,便收拾好东西继续朝着雪山深处前行。 一日尚好,连续熬了几夜,黄裳也有一种心力憔悴之感。 进入千泷雪山十几天后,黄裳终于看到了几株生长峭壁的冰灵花。 花开的正盛,叶瓣洁白细腻,犹如脂玉。 黄裳将行囊卸下,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朝着陡峭的悬崖上攀去。 在夜风雪来临之前,终将那几株冰灵花采摘了下来。 冰灵花花期十年,年份越久药效越好,而在峭壁上采的几株年份都在两三年间,恐怕不足以他突破境界。 待风雪消退,他便继续赶路。 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浩浩汤汤的雪山之中,渺小的就像尘埃一般,随时可能被漫天风雪所湮灭。 但他并没退怯,风雪压身,依然前行。 头顶湛蓝的天穹似乎越来越低,一路上的情形也愈发凶险,先是被几头雪豹袭击,手臂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又被陡崖上脱落的坚冰砸到,头上淤血至今也未散去,行囊里十几斤松油,如今也所剩无几,根本不敢再乱用,须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每天夜里都冻得他无法入睡,若非他身体素质还算过硬,只怕如今已成雪山之中的一具冰尸。 但这一个多月里,他所采集的冰灵花却与他付出的代价不成正比。 他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差,还是长时间看着积雪导致双眼视力衰弱,因此错过了。 或许两种因素都占,但他已经没心思追究原因,他实在太累了,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一粒辟谷丹可挡十日饥饿,黄裳清楚数着,自进山以来,他已经服用了五粒。 再有三四天,他必须要回去了,因为辟谷丹的消耗已经过了一半。 黄裳情绪有些低落,五十多天,他就采集了七株冰灵花,就算炼制时一株都不损耗,最多也就炼出六七粒凝神丹。 拖着沉重的身躯,翻过那道高逾千丈的山脊,天色渐暗了。 黄裳开始寻找夜里栖身的地方,放眼望去,却是一座烟雾缭绕的山谷出现在视野之中。 千泷雪山冰封万年,然而在这山谷之中竟有一泓未被封冻的清溪。 看溪水升起阵阵青烟,应是一股温泉。 而在清溪两岸,冰灵花一丛一丛分布着,仿佛点点繁星。 “这他娘的不是做梦吧!”黄裳整个人杵在那,半晌才喘过气来,用手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掐。 如此多的野生冰灵花,简直震撼人心。 他心头积压的负面情绪几乎是一扫而空,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此行路上经历的种种艰辛,此时看来也是值了。 这些冰灵花到手,足以炼制出近百粒凝神丹,就算自己资质再差,有如此巨大的外力相助,恐怕也能够取得突破。 黄裳扔了拐杖,顺着雪坡滑到山谷之中,沿着溪流开始一路扫荡,直到将行囊塞的快满才停下来歇息。 蹲在溪边,用温水清洗着伤口。 他目光四处游移,忽然看见山谷深处有一线清光,恍如炊烟,扶摇直入天际,将他注意力顿时吸引了去。 如此异象定非寻常,黄裳此刻心里飘飘然的,也没想太多,决定去探探情况。 将行囊背上,小心翼翼的朝着清光处接近去。 穿过层层迷雾,进入山谷深处,黄裳终于找到了这一缕清光的起源。 竟是一株翡翠似的植物,七片狭长的叶子错落有致的生在枝干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看似平凡无奇,但哪怕四周杂草丛生,也一眼能将之分辨出来。 那株植物生在一块黑色岩石上,相比与山谷中那些光洁、圆滑的顽石,这块黑色的岩石无疑要巨大的多,而且嶙峋古怪,甚至有一种狰狞之感,黄裳注意力尽被那植物吸引,却不曾注意到这点,他从小随黄宗卿学习有关炼丹的方面的知识,对灵药辨别自然也十分擅长,这植物虽以前从未见过,但某些特征和医书上描述的‘通灵草’十分相近。 通灵草是炼制通灵丹最为关键的一味药材。 黄裳曾拿三张丹方做筹码向宗门索取此丹,可惜未能如愿。 在下玄境之内,服用通灵丹能直接突破瓶颈限制,将修为接提升一个境界,他在入定一境停滞十年,若有通灵丹,则可直接破境,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但如此显得太过浪费,往往在修为在通神境与下玄境间停滞不前时,才会服用通灵丹,如此方能算得上物尽其用,因为通灵丹异常的珍贵,属于玄阶上等,几乎能够划入灵丹范畴。 整个玄阴宗仅有一粒通灵丹,还是黄宗卿当年炼制。 作为炼制通灵丹的主要,这一株通灵草的价值,只怕已不逊色先前采摘到所有冰灵花。 黄裳霎那间呼吸都粗重起来,目光紧盯于那株青色的植物。 这千泷雪山简直就是他的福地,虽然几次意外都险些要了他性命,但同样印证了祸福相依的那句老话。 通灵丹的丹方他同样拥有,虽说如今未能掌握离火诀,无法炼制,但可留待今后。 他深知自己资质太差,哪怕依靠大量的凝神丹进入了通神境,下玄境他依旧遥遥无望。 有了这株通灵草,一切都不再是奢望。 通神境虽是一道分水岭,然而下玄境较通神境又有更大之差,法力化虚为实,可以说是质变。 一旦进入下玄境,在玄阴宗也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基本算的上真正翻身了。 第5章 横祸 通灵草虽让黄裳情绪激动,却并未因此昏了头脑,灵药附近往往盘踞着一些十分危险的生物,并非修行者懂得借用天地灵物强化己身,动物亦有这项本能,尤其是强大的凶兽,拥有了一定程度的灵智,更懂得这些。 这通灵草能够疏通心窍,使心念强度短时间内成倍提升。 通神一境的修行,便是借用天地之力淬炼灵台的一个过程,心念强度提升,能够借用到的天地之力便越多,因此更容易打破瓶颈。 而凶兽借通灵草之力,则更容易开启灵智而成精,脱离兽类,修成妖道。 黄裳记得书上记载的这点,不敢大意,将血迹斑斑的药杵紧握在手里,目光四处游移,放缓呼吸,聆听着四周一切动静,几丈距离,他用了十几息时间才逐步靠近,但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什么意外都没遇到。 “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珍贵的灵药,而且早已成熟,气息发散,几里之外都能感受得到,竟然没有将任何凶兽吸引来。”黄裳爬上了那块嶙峋的黑色巨石,与通灵草相隔仅有咫尺,但仍没有遭遇袭击,若有凶兽将灵药视为既有,决不可能容忍他如此举动,他也不禁去想,今日运气是否好的有些离谱了?本以为会费尽周折,结果竟不费吹灰之力。 黄裳蹲下身,用手刨开浮土,想要将通灵草连根挖出。 为了让灵药能够长时间保存,要尽可能保持根系的完整,然而待他清除了浮土,才发现这通灵草的根茎竟然深深扎进了岩缝之中,看起来有些棘手,黄裳拿来药杵,对着岩缝一阵猛凿,顿时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之力令他掌心有种撕裂般的疼痛,这块黑色的岩石坚硬程度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堪比金铁,想要凿开恐怕要花不少的功夫。 无奈之下,黄裳只能退而求次,揪住通灵草靠近根茎的部分,把握着力道,小心拉扯。 根茎慢慢从岩缝中脱离,一些细小的分支难免会绷断。 刚扯出一小截,黄裳忽然觉得身下的黑色岩石似乎是动弹了一下。 本以为是自己心神一直紧绷着,因此出现了错觉。 但他清清楚楚的注意到,放在他脚边的药杵竟是朝着低处滚了半寸。 黄裳下意识的放低了重心,伸手抓住药杵,并撑住地面,环视四周。 他目光游弋片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暗中留意几分,低头继续采药,这一拉扯,震感又再次出现。 而且幅度比上次更加的剧烈,黄裳明显感觉到了颠簸,险些从巨石上跌下,目光急视四周,最终落到脚下,只见几道狰狞的裂痕竟是以通灵草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去,黑色的巨岩仿佛河流上的浮冰,竟然在活动。 顿时一阵寒意从黄裳心底升起。 先前他无比谨慎,留意着四周的异常,却忽略了一个摆在眼前的事物,便是这块黑色的巨岩! 虽不知这黑色巨岩下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但能令如此坚硬的岩石分崩离析,这蛰伏于岩石之下的凶兽绝非善类。 然而如今,自己正站在它身上! 还有比这更凶险的处境吗? 强烈危机感令黄裳身体一瞬间有了条件反射,也顾不得损伤灵药,抓着通灵草猛地一拽,将其连根拔起! 这一举动,就像割断了一根紧绷的弓弦,反应剧烈,根茎带出的碎石四散飞溅,力道凶猛的不合常理,几粒石子贴着脸颊耳廓飞过,擦出一道道血痕,紧接着脚下巨石破碎的更为彻底,竟是裂成了几块,起伏的也更加剧烈。 但如此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好像这黑岩本来就是分裂的。 黄裳一只脚险些陷进岩缝中,连滚带爬才从黑色巨岩上翻身跳下,顾不得细看究竟,朝着远处快速逃离,仅仅两三息时间,便跑出了近十丈远,到了溪流边上,已无退路,这才停下脚步回转过身,一眼望去,不禁屏住呼吸! 绝对的庞然大物! 迷雾中隐约可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轮廓与人相近,但身高超过三丈,浑身为狰狞的岩块构成,看起来骇人至极。 黄裳读过一些记载奇人异事的小说野史,有些见识,一眼便认出了此物。 竟然是一头岩兽。 原来不是什么凶兽藏在黑岩之下,这黑岩本身便是一个凶物! 岩兽乃岩石通灵所化。 岩石乃是死物,极难修成精怪,比草木成精的概率还要低。 即便成精,灵智依旧十分低下。 但岩兽却是同境精怪之中实力最为恐怖的存在。 这头岩兽仍未生出五官蜕变出人形,脑袋就是一个石头疙瘩,其境界不难判断,刚刚成精而已,处于妖道二境。 然而这岩兽所拥有的破坏力却是通神境修行者难以望其项背的。 仅看其体格,便能感受到一二。 高逾三丈,重恐怕有数万斤不止,浑身坚逾金铁。 只看这岩兽一步步朝此处走来,黄裳便有一种如临山倾的感觉,脚下大地都在轻微的颤动。 这头岩兽应该是借了通灵草之力,才能化为精怪,自己将通灵草摘走,无疑触了它的逆鳞。 早知如此,黄裳先前绝对会慎重考虑。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正面抗衡,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纯属以卵击石,就算通神之境的修行者,并且掌握有厉害的法术,面对此物也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以他如今实力,能跑掉都是万幸,根本不敢拖沓,立刻跳入了身后溪流之中,朝着对岸游去, 岩兽动作有些迟缓,但占有先天优势,一步就能跨出数丈之远,速度不慢黄裳太多。 几息之间,就走到溪边,一只脚踏进了水中。 水花飞溅,烟雾升腾。 汹涌的浪潮推着黄裳的身躯朝着对面河岸滚去,完全控制不住身形,脑袋直接了断的撞在岸边的岩石上,鲜血如柱而,转瞬间就糊了一脸,黄裳顾不得去管,顺手一抹,不让鲜血遮住视线,紧接着便看见身前多了一抹阴影,他纵身一跃从原地挑开,紧接着便听的石破天惊的巨响,眼角余光瞥见,岸边那块半人高的顽石被岩兽拍的四分五裂。 先前他若慢了一步,此刻已成了糊在石头上的一团肉糜。 黄裳只觉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逃窜之余,也不时抬起头来,目光扫向四处,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 虽然仗着身手灵活,能够辗转腾挪躲过几次,这样下去,迟早会将体力耗尽,依然难逃一死。 目光将整个山谷都搜索了一遍,黄裳终于找到一处能够避险的所在——就在这溪流的尽头。 这股温泉从山谷东面一座险峰半山之处流出,水眼位于峭壁之上,是一个宽不过三尺的窟窿。 溪水能从其中流出,想必这里面极为幽深,而且洞口狭隘,正好能将岩兽挡在外面。 黄裳找到退处,纵身狂奔而去,身体上的优势在此刻体现无遗。 他整个人好像一头迅捷的猛兽,哪怕溪边岩石林立、道路崎岖,依然无法对他造成阻碍。 这速度比施展了轻身诀的修行者还要快上许多,尤其是灵敏性,更是远远超过。 那岩兽渡过溪流,巨大的身躯仿佛数十骑才能拉动的巨型战车,轰隆隆碾压追来,将河边的岩石轧的四分五裂。 黄裳虽有惊无险躲开了岩兽的几次冲撞,但绝非游刃有余,这样的速度不仅是他的巅峰,还将他所有潜能都爆发了出来,根本持续不了多久,他体能剧烈消耗着,肺感觉都要炸了一样,但他不敢停下来喘息,数十丈距离,他几乎是一口气冲到尽头,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溅起的碎石、泥沙打的行囊劈啪作响,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钻进了山洞。 视线还没适应溶洞里的黑暗,身后便传来一阵轰的一声巨响,碗口大的一块碎石混着流水飞溅过来。 黄裳只觉得身子像是一面破鼓,被锤出巨响。 整个人都被砸的飞了出去,摔在了溪水里。 黄裳双手撑着,才爬了起来,脚下晃的厉害,得紧靠着岩洞才能站稳,耳朵里嗡嗡作响。 洞口忽明忽暗,岩兽挥动双臂,拼命砸着,声音好像山崩地裂一样。 黄裳大口喘着粗气,仍然心有余悸。 虽然逃过了一劫,但他如今心情仍未放松,这岩兽没有心智,纯粹的一根筋,也不知到要在这洞口堵他多久。 若不肯罢休,他也出不去。 想了片刻,觉得这非自己所能决定的,只得静观其变,忽然觉得耳朵里不太舒服,似乎刚才摔那一跤,进了水,便侧着头想让水流出来,这一扭头视线移动正好看见岩洞顶部,一道巨大的裂痕正在蔓延! 黄裳哪还顾得上耳朵里有水没水,扶着岩壁就往往里面跑。 刚退出四五丈,轰得一声,水花四溅! 黑暗中,黄裳只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洞顶坠下,将洞外的光线尽数封死。 “完蛋!”黄裳心里顿时就涌起了这一念头。 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有一种很漫长的感觉,外面动静逐渐小了,想必岩兽也有疲惫的时候。 黄裳在黑暗中摸索着,靠近了洞口,怀着一丝侥幸使尝试着推开巨石。 然而直到筋疲力竭,巨石依然纹丝不动。 脚下的水位却越来越高了! 黄裳只得放弃,掉头向溶洞深处走去,想要寻找另外的出口。 他用仅剩的松油做了一个火把,同时发现了另外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装着辟谷丹的木匣竟是被石头砸碎了,而行囊也进了水,五粒辟谷丹如今仅剩下两粒,还被水泡烂了。 黄裳没时间多想,将泡烂的两粒辟谷丹抹着吃了,举着火把便往溶洞深处行去。 十天之内若是出不去,万事皆休,他将会被活活饿死在这。 第6章 阴坟 山洞四壁虽然都为坚冰覆盖,然而溪水蒸发所带的热量使得洞穴之中并不寒冷。 黄裳借着火把散发出的微光朝着洞穴深处摸索前行着,在松油将要燃尽的时候,空间逐渐开阔起来。 溪流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周回数百丈。 中央是一座沸腾的湖泊,湖心隐现微光,如埋在灰烬中的炭火一样,应是地心涌出的熔岩,溶洞四面冰壁倒挂而下,光华透亮,如同一面面巨大的镜子,倒映阴森,顶部无数钟乳石垂挂着,在黑暗中毫无美感,就像一根根狰狞的獠牙。 黄裳目光四处游弋,心中渐冷,这明显一处绝地! 潮热的水汽将他整个人包裹着,松油快要燃尽的火把先是抵御不住侵袭,熄灭了。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只剩湖心深处的熔岩散发出的一缕微光,的就好像夜间旷野里的一朵烛焰。 什么都看不清,影影绰绰。 黄裳在湖畔站了片刻,整个人浑浑噩噩,心头有些茫然,但他并未停留太久,便转身离开了湖畔。 潮热的空气令他有种难以喘息的感觉,并且高温会蒸发体内的汗液,并不利于保存体力。 他走向远处的一面冰壁,准备寻找一个能够暂时容身的地方。 刚走几步,穿过缭绕如烟的水雾,他看见了一缕黑影。 冰壁光滑透亮,如若明镜,折射着湖心的微光,因此任何一处阴影都难以隐藏。 黄裳握紧了药杵,朝着那黑影靠近过去,虽不知是何物,甚至可能隐藏着凶险,但他如今被困于此,食物告罄,任何机会他都不能放过,哪怕只是毒虫猛兽,若能猎杀捕获到,也能够让他多活几日。 远离了湖中的沸水,气温开始直降,水雾在黑暗中凝结,像是细碎雪花簌簌落下。 黄裳肩上、斗篷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寒霜,眉毛发梢也已被染白。 直至走到冰壁脚下,黄裳才看清那一缕黑影究竟是何物。 竟然是一具封冻在冰壁之中的尸体,血肉已经腐朽,只剩骸骨。 这人应该已经死了很久,在这样的严寒环境中,尸身数千年都能够轻易保持住原貌,变成这样,恐怕要经数万年的岁月侵蚀。从此人身上的服饰风格也能看出一二,完全是上古时期的风格,长襟广袖,朴拙而不失庄严,领、袖等处,绣着黑、白、青、赤四色相间的纹章,似如今祭祀天地才会穿的礼服,只是已经损毁,胸口之处有一个被利器贯穿的窟窿。 黄裳细看片刻,没有费心思去推断此人的身份死因,目光被他手上所带的一枚戒指吸引住了。 借着穿透冰壁的微光,隐约可见戒面上铭刻着一些纹路,看似杂乱无章,却有一种独特韵味和规则。 显然这戒子不是装饰之物,而是一件铭刻了符文的法器。 戒类法器用途无外乎两种,一种内置阵法空间,用以储物,一种增强法力与天地之间的共鸣,使得法术施展更为容易。 单凭肉眼,很难分辨这枚戒指属于哪一类,但黄裳更希望是前者。 修行之人除了将不便离身的法器、灵符放置于储物戒中,还会存放一些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正是他如今所需要的。 顾不得冒犯死者,黄裳拿起铁杵朝着冰壁凿去,几杵之间就破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窟窿,尸体的手掌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取下戒子,骸骨发出一阵咔嚓碎裂的声响,紧接着碎屑簌簌剥落,就像岩石风化成沙,只是这个数千万年的过程被缩短在一刹之间,不等反映反应过来,整个手臂已然风化,衣袖垂落了下去,那枚戒指也掉在了地上。 “得罪了。”黄裳嘴里自言自语一句,俯身捡起戒指。 模样普通,颜色灰白,痕迹斑驳,也不知是风化侵蚀所致,还是本身就是用岩石雕琢而成。 仔细看过这枚粗糙的近乎寒酸的石戒,黄裳又瞥了一眼冰壁中已成沙砾的尸骸,想来这枚戒指的主人已经灰飞烟灭了,自己重新祭炼,应该不存在任何风险,要想掌控此物,祭炼认主的过程必不可免,便咬破指尖,将鲜血涂上指环。 如今他尚未进入通神之境,心念力量无法离开灵台,只能用这滴血祭炼的办法。 以鲜血为媒介,引导心念之力进入指环之中。 这种方法,虽能取巧,但心神对法器的控制力极为薄弱。 祭炼储物戒这种用处单一的法器还行,似重明炉那种内含阵法数十种的法器,即便祭炼,也无法运用。 鲜血足足流了一刻钟,戒指终于有了动静,一缕惨白的暗光弥漫开来,在虚空中撑开一个阴沉沉的窟窿。 这窟窿之中,昏暗无比,是一处诡异的空间。 黄裳目光落在其中,正欲仔细观察一番,顿时那窟窿旋转镇压下来,如同一张深渊般的巨口,将他整个人直接吞了进去,不疼不痒的,如同被河心之中的暗流挟裹着前行,一阵恍惚过后,视线重新清晰起来,黄裳稳住身体重心,定睛看去,发现自己已置身另外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这是一座破败的宫殿,漆黑的穹顶,似乎随时可能倾压下来。 宫殿正中耸峙着十二根青铜巨柱,每一根都有四五人合抱粗细,虽被岁月侵蚀,已遍布锈迹,但依然震撼人心。 按理来说,如此宏伟的建筑,里面陈设应当极尽奢华。 但整座宫殿却是空荡荡的,除了四壁上几盏青灯,便别无他物,整个地方死寂无声。 站在大殿之中,黄裳竟有一种置身坟墓之中的错觉,不由心生寒意。 他目光游移,脚步慢慢挪动,绕过一根青铜巨柱,终是在大殿尽头看到了其它事物——一具青黑色的石棺。 石棺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普通至极,在微弱的烛光下看起来泛着偏冷的色调,阴冷肃杀至极。 他先前预感竟然对了,这里真的是一处阴殿! 黄裳不由攥紧了手里的戒指,心中略有些紧张。 此处绝非善地,而且坟墓之中也不大可能找到食物,因此他一刻也不想久留。 这枚戒子还在他手中,证明这处宫殿根本不是戒指之中的阵法空间,也从未听说过什么样的阵法能在方寸之中开辟出一座宫殿来,这等手段简直骇人听闻,一般储物戒内的阵法空间仅有一两尺见方,这戒指应该只是这座阴殿的钥匙。 之前他触动戒指中的阵法,无意间打开了空间通道,如今想要离去,恐怕还得依仗此物。 然而不等他重新开启空间通道,大殿深处忽然起了一阵寒风。 青灯摇曳,将他身影映衬的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鬼一般。 一股阴森的气息自大殿深处涌来,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黑暗之中随后出现了一团碜人的幽光。 那团幽光纯净而微弱,没有一丝颜色,缓缓的飘向他。 黄裳不禁屏住了呼吸,待他看清幽光之中那张模糊的人脸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转身逃走。 这幽光是人死之后怨念不散所化的阴灵! 可还未等他迈出脚,一股如若实质的阴冷之力将他整个人活生生的禁锢住了。 像是瞬间沉入深海,沉重的水压让他连一个指头都无法动弹。 这阴灵强大的有些离谱,也不知在座阴森的坟墓中修炼了多久。 他紧张之余,集中心念,想要与戒指沟通,重新开启空间通道从这凶险之地逃脱,这是他唯一的生机,但最终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戒指中的阵法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中根本无法正常运转,被死死镇压着,而且还在极力排斥他的心神力量。 黄裳有些慌了。 他从未如此强烈的感受到来自于死亡的威胁,哪怕是他运气倒霉的触怒了岩兽,他依旧有保命的手段。 可在这阴灵面前,他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原来面临真正强大的敌人,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我的运气可真差。”死到临头,黄裳心头畏惧反而渐渐消失了,他知道自己与这阴灵实力相差巨大,无论怎么挣扎也是蚍蜉撼树,于是他松开了拳头,任由这力量支配着自己,甚至不再去想接下来一刻便可能面临的死亡,心头平静无比。 他静静的看着朝自己飘来的阴灵。 这阴灵形体虽然散乱如烟,面目也因扭曲而显得狰狞,但眉目却十分的清晰。 黄裳目光与之交错,清楚看到了他眼眸之中蕴含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惘然、惊讶、渴望、愤怒、残暴、冷漠…… 复杂无比。 黄裳此时几乎可以肯定,他拥有智慧。 弄明白这点之后,他心中又燃起了求生的希望。 若这阴灵丧失了人性,沦为了野兽一般的厉鬼,那他可能束手无策。 但这阴灵仍然拥有智慧,情况便截然不同了,能与他交流,就意味着能与他谈判,也就有机会控制局面。 正思忖着,那张因扭曲模糊而显得狰狞的鬼脸突然间凑近跟前。 黄裳只觉通体生寒,呼吸困难,紧接口鼻开始渗出鲜血。 一滴、两滴,进而连成一线,朝着幽光之中飘去。 第7章 穷蝉 阴灵惧怕阳煞之气,须躲藏在阴湿之地。 而且失去炉鼎温养,孤阴难长,每隔一段时间又须采补温和的纯阳元气,否则会逐渐衰竭。 这阴灵不知被困于此多久,阴阳失衡,自己血肉之中蕴含的纯阳元气对其而言自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黄裳深知这点,也明白目前自己对他而言就是一餐血食,指望对方大发慈悲恐怕是痴心妄想。 然而此时他心底却无一丝悲戚,丝毫不像大难临头之人,竟是笑了起来,冷笑声中带着几分嘲弄之意。 阴灵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声弄得有些恼火,眉头紧皱,眸子里的杀意更为炽盛,但却难以抑制心中的疑虑,停止了从他体内吸取鲜血,喉结耸动,却不见张嘴,空气中回荡起一阵冰冷入骨的声音,质问道他:“你因何发笑?” 这声音就像破裂的风笛,嘶哑而尖锐,让人毛骨悚然,尤其时那双眼睛,阴冷无比,仿佛能将人灵魂冰封。 然而黄裳毫无惧色,这阴魂能懂人言,证明他先前猜测是对的,这阴灵的确有智慧。 于是他冷声应道:“我笑你鼠目寸光!” 阴灵神色未有动容,目光还是那般阴冷,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是允许黄裳继续说下去。 “我*凡胎一具,而且修为浅薄,气血之中蕴含的纯阳元气微乎其微,即便让你全部吞噬,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何不看的长远一些,只要让我活下来,我今后所能为你提供血食,难道不比你现在所能从我身上夺取的,多上十倍百倍?” 阴灵似乎被他言辞说服了,冰冷的目光稍稍温和了一些。 黄裳沉默不语,耐心等待着,一边细心观着阴灵的神态反应。 他心头有些紧张,这紧张来源于他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但又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阴灵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还是恼羞成怒? 大殿之中安静无声,气氛有些压抑。 “你说的也有道理。”半晌之后,阴灵突然开口。 黄裳只觉身上那股沉重的压力开始散去,手脚也能活动自如了,但他并没有借机生事。 强行压制住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绪,虽说他脸上始终没有流露出惧色,但生死悬于一线,决不可能没有一点害怕,直到此时才真正放松下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而后才看向那阴灵,想了想,却说出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既然你同意了,能不能先放我离开?” 阴灵脸上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黄裳也知自己此时提出这种要求显得毫无诚意,但他如今确实有要紧的事情做,比如寻找食物。 “你现在就想离开?”阴灵声音冰冷。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做,答应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失信,日后若有机会,我肯定会给你送新鲜血食进来。” “什么事情如此紧要?老夫已答应不伤你性命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也不行吗?” “好,你说。”黄裳不敢太过分,比较识时务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黄裳。” “你是道宗门人?”“是!” “资质差的可以,七窍只开其一,也不知哪个门派会收你这种废物。” 被人这般直接羞辱,黄裳心头也难免生出恼意,只是形势不如人,也不敢有所不满,微微皱眉,不作回应。 “你宗门叫什么?”“玄阴宗。” “没听说过,散修门派吧?” “不是,有道场的。” “看来道宗这些年是越混越回去了,若在以往,你这资质做个烧火童子都不够格的。” 黄裳依然保持沉默。 “如今道宗祖庭位于何处?” “九处祖庭,你指的是哪一处?” “祖庭还能有九处?”那阴灵似听到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不禁发出一阵怪笑。 黄裳不知道他这思维如何跳转的,道宗九大祖庭,修行之人视之为圣地,有什么可笑的吗? “小子,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阴灵突然问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黄裳想了想,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老夫穷蝉。” “穷蝉?好奇怪的名字!”黄裳低声自言自语,而后又问道:“冰壁里那具尸骸是你肉身?” “对,老夫肉身腐朽,才堕落了鬼道。” 黄裳心中释然,冰壁里那具尸骸起码有数万年之久了,这般算来,这穷蝉应是上古时期的人物,名号异于常人实属寻常,至于他一缕残魂在失去炉鼎温养的情况下,如何存活万年,却非他能够想理解的了,也懒得去想。 穷蝉孤独许久,似乎很享受这种与人交流的感觉,变得温和了许多,等着黄裳再次开口。 然而黄裳却很木纳,也许是缺乏好奇心,并没有问起他其他事情。 “你就没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黄裳如今困于死地无法脱身,满心忧愁,哪有心思与他闲聊,摇了摇头,考虑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能不能先放我离开,等这事先告一段落,我陪你聊个够,几天几夜都没问题。” “什么事情,比你性命还重要?”穷蝉眼中依然冷漠,并且流露出几丝戏谑之意。 黄裳自然感觉到了穷蝉言语之中的恫吓之意,但他并无选择,道:“如今我被困绝境之中,而且断了水食,若不找办法脱困,十余日之后,便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活活饿死在这里,你说这事对我而言重不重要?” “戒指便是开启坟冢禁制的钥匙,你既然能够进来,无需我送你离开了吧,另外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穷蝉沉默片刻,作出了让步。 “只要你不害我性命,我自然不会失信。”黄裳安静说道。 “小子倒是聪明人。”穷蝉呵呵干笑道,也不知道他说的聪明是说的哪方面。 如今时间紧迫,以目前身体状况,最多还能捱上十日,黄裳也不愿过多耽搁,开启禁制,惨白的暗光从戒指上弥漫开来,在阴森的大殿之中撕开一个漆黑的窟窿,随之旋转罩下,只觉眼前一黑,身上涌起阵阵寒意,定睛一看,四面冰壁垂挂,冷光涟涟,又回到了溶洞之中,冰壁中的尸骸已然化作尘屑散尽,如今只剩一件脏兮兮的袍子嵌在冰窟窿里。 空间变幻令黄裳有种恍惚之感,若不是右手食指之上套着一枚戒指,还真以为先前经历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黄裳微微用力,想将戒指从手上取下,却未能得逞,像是生根了一般。 正做着小动作,心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刚离开就像变卦了?” “我只是不喜欢受人挟制而已。”黄裳微微皱眉,却没有继续刺激穷蝉,将指尖从戒面上挪开了。 “这怎么能叫挟制呢,应该是互利互惠才对。” “何来互利互惠之说?” 黄裳将嵌在冰壁中的破旧长袍扯了出来,与行囊一起丢进阴坟之中,这东西历经万年而不腐朽,恐怕不是寻常之物。 “你只要替我提供纯阳元气,你自然有好处回馈于你,老夫又不糊涂,我若一味的压榨你,激起了你的逆反之心,你肯定想方设法的除掉我,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不如咱们互相帮助,合作共赢。”穷蝉言语中隐隐透着一股笑意。 至于黄裳将他的坟冢当作储物法器来用,他并没什么意见。 “但愿如此吧。”事已至此,黄裳也不愿多说,忙于寻找出路,这才是当下最为重要之事。 沿着来时的道路一路摸索,回到了入口处。 溶洞深处,四面都是冰壁,光滑如镜,就是一处绝地,如今看来,恐怕还得从此处寻找机会。 黄裳挽起裤腿,涉入水中,用力推动巨石,换了好几个方向与角度,但依然无法撼动分毫,尝试几次之后,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只好求助穷蝉,如今两人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总不会置身事外才对,与其说道:“你能够轻取我性命,想必实力不俗,这块石头估计有数万斤之重,我是拿它无能为力,但你应该有能力将他挪走吧?” “我离开阴坟便会引来天谴,所以这事我帮不了你。”穷蝉拒绝道。 “引来天谴,这是为何?”黄裳无法理解。 穷蝉不愿多言,直接打断了这个话题,道:“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你知道又能如何?” 黄裳并未深究,他不是一个喜欢对任何事情都刨根问底的人,更何况对他而言,如何解决当下困境,远比这个问题重要的多,沉默不语,轻挠着下颌,思索了片刻,仍然毫无头绪,苦笑道:“我恐怕要被困死在这了。” 穷蝉此时并未置身事外,说道:“这东西你休想推动,只能慢慢凿穿。” “这块石头有一丈多厚,还硬的不行,慢慢凿得凿到猴年马月去,而且我已经断粮了,不等凿出一个缺口,我先饿死在这了。”黄裳拿着药杵狠狠捣在岩石上,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还迸出了几点火星,虎口手腕也震的生疼,半天都缓不过劲来,然而岩石上只有一个半寸深的豁口,“除非力量增大一到两倍,否则根本见不到明显效果,纯属白费力气。” “我这有一门功法,你修炼之后……” 不等穷蝉说完,黄裳便将他打断了,“就算你现在给我一卷仙法让我修炼,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资质差到什么地步你也知道,短短几日内,恐怕难以修炼出成果,而且再高明的道术,人总得吃东西不是?” “我说了这是道宗功法吗?你能别打断我吗?”穷蝉不悦道。 黄裳识趣的闭嘴了,反正他如今对现状也是束手无策,不妨听听穷蝉有什么办法。 第8章 行气录 “这门功法起源于于上古气宗,是一门修炼肉身的功夫,修炼至极境,有滴血重生、粉碎虚空之力,而且一切力量皆从血肉之中衍生,不似修炼道术需要借法于天地,因此你资质再差也没关系,哪怕玄关紧锁一窍不通。” 黄裳并未被穷蝉描述的这门功法所吸引,虽然听起来这门功法似乎十分适合他。 但从头到尾他就听进去四个字——上古气宗。 察觉到黄裳反应不对,穷蝉略有疑惑,停顿问道:“怎么?” “你是打算让我修炼魔宗功法吗?”黄裳早知穷蝉来历诡异,想不到他竟然与魔宗有所牵连。 “什么魔宗?你是说幽冥魔族?气宗功法虽然和幽冥魔族的血肉衍生有诸多相似之处,甚至也有借鉴的地方,但也不能将之划为一类,开创气宗的可是道宗几位真人。”这回轮到穷蝉犯糊涂了,明显不知黄裳在说什么。 黄裳当然知道开创气宗的玄天魔君原本是道宗之人,而很长一段时间,气宗一直都是道宗的分支,其地位和当今的符箓派和丹鼎派相似,但万余年前,气宗与道宗决裂,被九大祖庭斥为异类,称之为魔,一场浩劫由此引发。 那一战如何惨烈只言片语已难做形容,气宗之人的尸骸铺满大地,鲜血汇成汪洋,沸腾不止,道宗亦受重创,无数元神毁灭,怨念难消,竟然形成笼罩天穹的夜幕,万里流洲分崩离析,成了沧流海域中数千座荒无人烟的孤岛。 而炎洲地脉断裂,熔岩涌上地表,终年酷暑,犹如炼狱,好好一仙灵之州,如今沦为妖窟。 长洲南域如今还有一处可容纳数十万人的仙城遗迹,可见上古繁华,而今却只剩袖珍门派十余个,修士总数恐怕也不过几千人,可见那一场浩劫遗祸之惨,在那一战过后,气宗覆灭,随后万余年中,残存余孽仍被道宗严酷镇压。 至今气宗二字仍然是修行界的一个禁忌,被人提起也只能用‘魔宗’二字代替。 显然穷蝉所处的年代太过久远,对修行界近万年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认知还停留在气宗、道宗同属一家的时代。 黄裳将自己所知的历史草草讲述一遍,穷蝉的脸色变得相当精彩,仿佛他所讲的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气宗始祖何时成了玄天那头老鳖?它不过是九幽座下一护法而已,这是要置气宗三位玄祖于何地?哈哈哈……历史这东西还真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啊,笑煞老夫!”穷蝉自言自语,又跟那笑的不能自持,听的黄裳却是一头雾水,什么九幽坐下一护法,能止小儿夜哭的玄天魔君怎么又成了一头老鳖,气宗三位玄祖又是什么玩意,史书上从未有过这些记载。 然而黄裳也没有追问,这些事情都已经太过久远,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实在不想浪费精力去琢磨。 大概是笑累了,穷蝉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语气凝重的说道:“听你所言,气宗如今受道宗严酷镇压,但凡与之有牵连者似乎都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因此修炼这门功法可能会给你带来大祸,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到底要不要修炼。” “我在书上看到,魔宗功法损天道以全自身,是逆天而行,说白了就是无休止的掠夺,用以强化自身,修行所需资源恐怕是道术的几倍之多,然而如今我连饭食都没着落,也能修炼出名堂吗?”黄裳没有忙着决定,仔细询问相关细节,显得有些谨慎。 “你说的没错,修炼气宗功法的确需要庞大的资源来支撑,一餐吃掉一头牛也是常有之事,如今你食不果腹,条件方面十分匮乏,但并不意味着就将你限制死了,你资质虽差,但体质极佳,曾经应该服用了不少灵药,而灵药的药力并未被你完全吸收,有一部分囤积在了体内,这些药力可用气宗呼吸吐纳之法催化,重新利用,足够你消耗一段时间的。” 黄裳有些吃惊,道:“这你都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你腰上那一圈五花膘恐怕有两寸厚了吧。”穷蝉略带讥讽的说道。 “如此说来,这魔宗功法还真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了。”黄裳双眼微阖,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练吧。” 穷蝉呵呵干笑一声,没有废话,开口念一段经文,一点也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言简意赅,不似道家功法大多喜欢故弄玄虚,将修炼法门隐于华丽辞藻之中,须得揣摩半天才能理解,只是一些词汇略显生僻,黄裳无法理解,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修炼体系,不过再穷蝉与他一一解释之后,很快就明白了,照虎画皮将身体团成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 手脚分张,匍伏于地,支撑着身体,黄裳觉得自己跟个王八一样,趴在浅水池子里,这感觉别提多别扭了。 若不是穷蝉一脸认真的模样,黄裳真觉得他在拿自己开涮,然而经中记载的修炼方法就是这样。 姿势规范后,黄裳开始引导呼吸,嘴唇开阖,徐徐引气。 初始缓慢,却无停歇,发出毒蛇吐信一样的嘶嘶之声,随之渐渐加快,嘶声越来越明显,也更加的急促,最后胸腔竟然发出轻微震鸣,虽然声音很小,但若伏在他胸前静静倾听,便会发现这震鸣之声犹如暴雨挟裹风雷而至。 黄裳只觉自己胸腔快变成了一个无底洞,背都弓了起来,然而还有余力往里吸气。 这浅水王八一样的姿势丑是丑了一点,但的确有些玄机。 只是整个过程一点也不好受,且不提胸腔快被撕裂的疼痛,这股气流沿着气道沉入小腹,云潇只觉肠肝肚腑都让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揉捏了一遍,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想吐不能吐。 “小子悟性不错,这么快就找对路子了,难受不要紧,初次引导,身体都会有不适应,捱过这阵便好,我顺便给你讲讲气宗修行的一些常识。”穷蝉侃侃而谈道:“我传你这门功法也算小有来头,叫做《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乃玄天那头老鳖所创,老夫待你不薄吧?今后莫忘了供奉血食酬谢老夫。” 黄裳听闻此言,心中震撼,差点行岔了气。 “这门功法是玄天魔君所创!岂不是魔宗的无上圣法?” “你想多了,这就是一卷入门功法,只不过在入门功法之中能勉强算是顶尖,我说过,玄天只是九幽座下一护法,你别老大惊小怪行不行,显得老夫都很掉价。” 黄裳不知如何接话,穷蝉实在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听起来像是吹牛逼一样。 穷蝉继续讲道:“气宗功法与道术一般,都有十境之分,初境炼体,其后有养气、易髓、凝煞、真武、金丹、玉液、化形、通幽、不灭等九重境界,这卷《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涵盖炼体、养气两重境界的修炼方法,等你炼成之后,我再传你后面的法门。” “就不能一并传授,拖泥带水的实在没劲。”黄裳道。 穷蝉干笑两声,“我怎知你不会卸磨杀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裳也没再多嘴,专心引导呼吸。 那道巨大的气流在小腹游走一圈,而后自鼻腔徐徐流出,缓慢至极,如同灵龟吐息一样,全然不复当初的暴烈、凶猛。 直至呼吸结束,疼痛之感才逐渐消退,随后一阵暖流自小腹而起,散至周身,将寒意都驱散了许多。 脸上也容光焕发,看起来比休养了四五日还要显得精神。 “你底子扎实,已无需再废功夫打熬力气,等将身上无用的赘肉练掉,力量和速度能增长六到七成,综合起来,实力提升大概在两三倍之间,炼体一境基本就算圆满了,可直接进入第二重养气境,开始温养五脏器官。” “你觉得大概几日我能将赘肉练掉。” “一天行功四个时辰,一个月左右吧。”穷蝉估计了一下。 黄裳没有接话,将所有心思都沉浸到了修炼之中。 一次呼吸吐纳即为一个小周天。 初始六七个个周天结束,浑身泛暖,气血通畅,舒服无比,让人欲罢不能。 十余个周天过后,腰间略有酸意。 四五十周天之后,胸肺一片有撕裂般的疼痛。 百十个周天过后,黄裳只觉身体都被人拆散了,纯粹用意志拼接在一起。 “也不用如此拼命吧。”穷蝉被黄裳这玩命修炼的架势给震住了,想出言相劝,然而黄裳跟机械一样,只知重复刻板的运行小周天,根本不理会他,令其十分的扫兴,嘀咕两句也不再作声,遁入石棺中,再无声音传来。 洞中无光,不知时日。 但黄裳每日用于修炼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四个时辰,因此穷蝉预计的时间也被大幅缩短了。 在这短短十几天中,黄裳体形发生了极为明显的变化。 原来他身体虽然十分魁梧,但全是药力沉淀所致,难免给人一种痴肥发福的感觉,就好像冬熊身上积累的脂肪。 如今虽然消瘦了一些,但少的全是腰腹间的多余赘肉,肌肉线条变得更加完美,轮廓分明。 仅凭目光,便能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惊人爆发力。 黄裳觉得有腹中有阵阵饥饿,他知道自己体内残存的药力已经所剩无几了,难以维持修炼的消耗,便从地上站立起来。 长时间匍伏于地,让他手脚都有些僵硬,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举止轻盈自如,仿佛曾今肩头压着一重担,如今忽然给摘掉了,感觉十分的明显,黄裳明白,之所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身体力量和肢体灵活性有了大幅的提升。 他紧握药杵,信心大增,走到岩石跟前,奋力一杵捣了过去。 十几斤重的药杵挥舞起来跟空心的竹棍一样,无比的轻盈。 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火星乱溅,碎石横飞,随后又响起一阵嗡鸣! 铁杵受到巨大的反震,竟然颤了起来,可想而知这一杵的力量如何恐怖。 那块坚硬的巨岩直接崩裂了一块,足有头颅般大。 黄裳大喜过望! 果然力量增加一个档次,产生的效果便截然不同。 第9章 火中取栗 在暗无天日的溶洞中困了将近二十余日,重新看见天空中那一轮凄凄惨惨的日头,黄裳亦有久别重逢之感。 进入千泷雪山之时,是夏末时节,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更为酷寒,雪风漫卷,犹如飞絮,看起来轻柔无比,落在裸露的肌肤上,却像是刀割一般,黄裳只在洞口站了片刻,嘴唇便成了青乌之色,忍不住将身体缩成了一团。 “我那件袍子可借你穿。”穷蝉的声音自心间响起。 “太薄了,没多大用,而且都破成那样了。”尸体身上扒下来的东西,说实话黄裳心底还是有些抵触。 “没眼力的东西,我那件袍子扶桑神木的纤维织成,天火都无法焚毁,若不是被幽冥血河所污,灵性泯灭,完全可划入灵阶上品。”穷蝉大怒道。 “吹过了吧,天火都无法焚毁,胸口那么大一窟窿怎么来的?”黄裳嘴上虽然刻薄,却还是将袍子取了出来,使劲扯了扯,并且是顺着豁口用力,然而半寸都没撕开,坚韧的不是一点半点。 “信了吧?”见黄裳吃瘪,穷蝉十分得意。 “不信,灵阶上品法器何等珍贵,我玄阴宗镇山法器,那一套‘玄阴冰魄旗’也才灵阶下品,你身上一件法衣能高出两个档次?何况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你所说的那般玄乎,灵阶法器我又不是没见过,玄阴冰魄旗一旦祭起,方圆数千丈内尽皆冰封,钢铁都能冻的开裂,你这袍子,既是灵阶法器,又是防身法衣,受外力侵袭应该能主动护主才对,可我刚撕了半天,怎也没见丝毫反应。”与穷蝉相处久了,发现这老东西倒也不是那么可怕,黄裳说话也没什么遮拦了。 “不是给你说了么,这袍子被幽冥血河所污,灵性已经泯灭了。” “那还有什么用。”黄裳有些嫌弃。 “至少可以保暖,使你现在不被冻死,而且能为你提供一些防护能力。”穷蝉说道。 既有好处,黄裳没再多说,将袍子三下五除二套身上了,低头审视了一番,不禁皱眉。 这袍子太小了,勒的他像个腊肠一样,连活动都不太方便了。 “我说你这法衣能不能变化一下?你穿着合适,我穿着太紧了一点。”黄裳道。 “自然可以,只是法衣之中的神魂烙印已经没了,需要重新祭炼。” 黄裳闻言便欲咬破指尖,还没下嘴,便被穷蝉喝止住。 “你若不想死,最好别动这念头。” “怎么?你都成这样了,这法衣对你也没啥用了,何必占着不放,我冻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若舍不得,岂会让你拿走,这袍子阵法核心之中还有一滴幽冥之血,虽然时间太久已经干枯,没了侵蚀性,但你神魂只要敢去撩拨它,绝对能够让你万劫不复!”穷蝉冷笑道。 “这幽冥之血到底是什么玩意?”黄裳皱眉问道。 “幽冥魔族知道吗?” “嗯。” “幽冥魔族便是从幽冥血河之中孕育出来的。” 黄裳吞了口唾沫,想了片刻,将袍子脱了下来。 “怎么,怕了?”穷蝉笑道。 “不是,既然无法祭炼,穿外面又不合身,我只能穿里面了。” 黄裳拿着法衣钻进洞窟,找到一个相对温暖的所在,脱了棉衣,将其换上。 还真如穷蝉所说,这法衣有些妙处,薄薄一层,可穿上身之后,却将寒意尽数抵御在外。 不过这袍子的样式实在扎眼,而且胸口老大一破洞,黄裳还是将棉衣套在了外面,妥当之后离开溶洞。 沿着陡坡下去时,黄裳异常得小心,虽说已经过了二十余日,但他不确定岩兽是否还对这事耿耿于怀,万一还守侯在附近,大意可是会送命的,不过如今修炼了魔道功法,无论力量速度都有了大幅提升,再遇上那东西,逃命还是没问题的。 下到山谷后,黄裳在溪边看到了一堆碎石,散落成人形,而且其中一块漆黑如铁,形似头颅。 他紧绷的心弦终于有了一丝松懈,这岩兽竟然死了。 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岩兽本是借助通灵草才勉强开启了灵智,通灵草被拔去,时间一久,灵智逐渐泯灭,又重新化作了顽石。 黄裳不欲在此处停留,虽说岩兽已成了一堆碎石,可万一回光返照,还是大麻烦。 正欲离开,却被穷蝉喝止住。 “宝贝搁你眼前,你都看不见,你瞎啊?” “什么宝贝?” “这么大一块霜髓寒铁!就在那河边上,黑不溜秋那个……” “你不是不能离开坟冢吗?怎么还能看见外界事物?” 黄裳提高警惕,朝着岩兽头颅靠近过去。 “你祭炼了天阙,而天阙之中仍有我的神魂烙印,你感知所见,我即能见。” “什么天阙?” “你手上那枚戒指。” 黄裳‘哦’了一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岩兽头颅砸了过去,没见有反映,想必是死透了,也放开了胆子。 整颗头颅不过磨盘大小,黄裳却是用了吃奶得劲才将其抱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跟蚯蚓似得。 “好沉!”黄裳费尽周章才打开天阙,将其扔了进去。 估摸着有上千斤重,这密度比金银还恐怖,若不是天阙戒能当储物法器来用,恐怕带不走这东西。 “这霜髓寒铁有什么用途?” “提炼精纯之后,有类似水银的性质,亦不失金铁之锋锐,而且与法力的契合度极高,炼制成飞剑,有变幻莫测之能力,只要铭刻手法不是太差,至少都能达到玄阶上品。” “还真是宝贝。”黄裳舔了舔嘴唇,神色间喜意难耐。 一件玄阶上品的法器何等珍贵,他自然明白,绝不比通灵丹逊色。 若不是穷蝉眼力好,估计他就要和这宝贝失之交臂了。 “你也别太乐观,这东西提炼极难,一般真火根本融化不了,无法提纯,跟普通寒铁实在没多大区别。” “你应该知道提炼霜髓寒铁的办法吧?” “那是自然。” “能教我?”“等老夫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 “你现在难道心情不好?”“先将道术修炼到通神境,否则告诉你怎么办,你也只有干瞪眼!” 黄裳一边与穷蝉胡侃着,同时踏上了归途。 天气愈发恶劣,雪山之中的猎食者为了熬过漫长的寒冬,必须从入秋开始便储备食物,因此出现的愈发频繁。 相比于进山时,黄裳在归途之中遇到了更多的麻烦,前些天他便被十几头白狼尾随,这种双眼泛着青光、体格状如牛犊的畜生是千泷雪山中最危险的猎食者,不仅狡猾,而且懂得协作,就连号称雪山之王的雪豹也难逃狼群的猎杀。 若不是修炼《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让黄裳掌握收敛呼吸的窍门,估计也难逃厄运。 他断绝呼吸,藏身于厚厚的积雪之中,嗅觉最灵敏的狼王也无法掌握他的行踪,然后只要有落单的白狼接近他的藏身之处,他便暴起发难,铁杵之下,无一生还,全部脑浆爆裂,一击得手,则立刻远遁,猎物反而成了猎杀者。 整个狼群便被他这般逐渐蚕食殆尽。 黄裳厮杀技巧再这一次次的猎杀中变得愈发纯熟,大量的猎物也解决了他的粮食危机。 狼肉用来裹腹,狼血则供奉了穷蝉。 “还有两日的脚程,应该就能回到玄阴宗了。”黄裳坐在篝火前,看着逐渐平缓的山势,以及远处山麓间出现的植被,与穷蝉说道:“如果我修炼魔功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同宗之人还能大义灭亲不成?” “还真不一定。”黄裳撇了撇嘴,将一块烤的油脂横流的狼肉塞进了嘴里。 狼肉微酸,而且没有盐巴,味道不是很好,然而黄裳这些天胃口却好得出奇,一顿饭能吃下十几斤狼肉。 魔宗功法修炼肉身,食量增长是必然结果。 “你混的可真够惨的。”穷蝉嘲笑了他两句,又给黄裳塞了颗定心丸,“只要你做到这两点,就没人会发现你修炼过气宗功法,其一,不要在人前彰显力量,如有必要,可掺杂法术进行掩饰,其二,别让人伤到你身体。” “看来我得快些将道术修为提升至通神境,掌握两门法术。”黄裳自言自语道,又问:“神识感应呢?” “你宗门之中修为最高者入了几境?” “传功长老陈敬之,据说已入上玄中境。” “就保守估计,他如今已进入上玄巅峰,你也大可放心,《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这门功法没别的优点,但在胎息这块,难有与之比肩者,胎息时可将精气神全部收敛于体内,不泻一丝气息,和正常人没有丝毫差别,除非那陈敬之有真灵境的修为,能够以灵力入侵你灵台进行夺舍,否则他什么也发现不了。” “我如今只能胎息半柱香的时间,若相处太久,恐怕还是会露陷。” “那就勤练不辍,待养气一境稳固下来,胎息一两时辰也不在话下。” 黄裳闻言干笑两声,道:“本来我还在想,脱离了险境,便不修炼这门魔功,看来是不成了。” “不修炼?”穷蝉亦是发笑,道:“你打算一门心思修炼道术?我这是有不少道家功法,甚至有祖庭之中流传出来的无上法门,可你那资质,给你也是白瞎,只有修炼气宗功法,你才有希望成为强者,或者你希望一辈子当个逆来顺受的小角色?若是这样,老夫宁愿现在就收了你这条烂命,跟你这种废物搅合在一起,实在丢脸。” “我也是想想而已,凡事总要权衡利弊不是?”黄裳被骂了也没生气,只是辩解了两句,又说道:“既然没得选择,这魔功还得继续修练下去,我肯定不会发怵,火中取栗这种事情我也没少干。” “这句话倒还听得。”穷蝉道。 第10章 不合时宜 口腹之欲填满,黄裳匍伏于地继续修炼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 经这十几天的亡命厮杀,炼体一境他算是圆满了,他已开始了养气一境的修炼。 二境的修炼重点在于强化心肝脾肺肾等体内器官,按穷蝉所言,此境修炼分为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便似他如今这般,肺气充盈,能够胎息闭气,不过他如今仅算小有所成而已,只能坚持半柱香时间,待功夫练到家了之后,能够断绝呼吸长达几个时辰,可随时随地封闭气息,如此才算万无一失,不怕别人探他底细。 第二个阶段心血如潮,心脏供血能力强大,体力绵长,狂奔数百里而不力竭。 第三个阶段,融汇贯通,气血受心意控制,能够像蟒蛇一样在体内随意游走,气与形合,有举重若轻之力。 魔道功法虽不受天资所限,只要身体没有疾病隐患都可修炼,但并不意味着容易修炼,所需倾注的心血和资源,是修炼道术的几倍之多,没有任何捷径,只能够一点一滴的积累,因此黄裳不敢去偷懒,直到月色西沉时,才停止修行。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便亮了,灭了篝火,动身赶路。 两日之后,如期回到玄阴宗。 入山之时,被守山弟子盘问了半天,问及他近段时间的行踪,毕竟他身系有关玄阴宗兴衰的三张丹方,一下子消失了将近四个月,肯定让不少人寝食难安,黄裳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守山弟子并未深究,反正人已回来,只是将他的通行令牌给收走了,没了这东西,便无法通过山门禁制,看来在他没交出三张丹方前,是要被玄阴宗当牲口圈养起来了。 “什么个情况?你怎么如此受关照。” 对于黄裳被盘问半天这事,穷蝉有些不理解,按理说黄裳这种资质和修为,在宗门中应当毫不起眼才对。 黄裳也没隐瞒什么,将自己这点破事与他说了说。 “三张玄阶丹方值得你如此宝贝?人想要你给他便是,省的纠缠不清的,老夫这里仙丹丹方也是有的。”穷蝉不屑道。 “你弃如敝履的东西,却关乎玄阴宗兴衰,我如今连通神一境都未堪破,却有不逊色于内门弟子的待遇,便是因为我手里掌握着这些东西,若是交出去,你觉得宗门上下还会对我如此客气吗?所以就算你能给我更好的丹方,我也不能松口,至少现在不能。”黄裳拒绝道。 穷蝉微微一怔,道:“你小子修行不行,倒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还不是给逼出来的。”黄裳冷冰冰的说道。 “可你别忘了,人的耐心可是有限的。”穷蝉提醒道。 “我自然明白这点,所以才冒死去千泷雪山采药炼丹,等我进入通神一境,便有了些资本,就让出一张丹方,免得与宗门撕破脸皮。”黄裳将自己的打算与穷蝉说了说,而后道:“所以你得再帮我一把,让我快些将道术修为提升起来。”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老夫就提携提携你。”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等回去了再说。” 黄裳瞥了眼山道上来来往往的玄阴宗弟子,加快脚步往戴云峰方向行去。 离家已有近四个月,庭前已是落叶满阶,看起来十分狼藉。 黄裳却无暇顾及,只是将父亲灵位前的香烛换了,便入了静室,与穷蝉探讨修行之事。 “你资质不好,便尽量选择一门优秀的功法修炼,《玄阴真解》实在有些不入流,以后便不要修炼了,我知道一门道术很适合你,叫做《陵光真策》,陵光即朱雀之名,因此这门道术是火行功法。” “《陵光真策》在道家浩瀚如烟的法门中也许算不得上乘,但却是最容易修炼的,朱雀之火即是炎阳,高悬于天际,普照万物,即便你资质再差,也能感受太阳的光和热吧?而且这门功法修炼至大成,可凝聚出一尊朱雀元神,能够焚毁天地,也是厉害至极的。” “这么说起,这门功法似乎没有一点缺陷了,为何还算不得上乘?”黄裳不太理解。 “因为这门功法修炼时太过凶险,太阳真火是世界最霸道、炽烈的一种能量,无物不焚,借用这种力量淬炼灵台,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据我所知,修炼这门功法死于非命者,不下千人,你还敢修炼吗?” 黄裳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魔道功法都修炼了,我还在乎这个么?” “那你用心记下。”穷蝉也是很欣赏黄裳这无所畏惧的性子,呵呵一笑,开口念了一段经文。 黄裳琢磨片刻,发现不对之处,问道:“不是说以朱雀真火淬炼心神吗?为何要在半夜修炼。” “白天之时,太阳真火直照乾坤,狂暴无比,你若想死,尽可在白天修炼。” “夜里哪来朱雀真火?” “无知,月光即太阳真火,只不过经太阴星反射了一次,相比于日光,要温和许多,在你没修炼到上玄境之前,都只能在借月光淬炼心神。” “也就是说我现在还修练不了。”黄裳也不浪费时间,站起身来,打算离开静室。 “你这是要去哪?”穷蝉问道。 “我在千泷雪山之中采到了许多冰灵花,只差赤须、紫术几味辅药,便可开炉炼制凝神丹了,准备去常春堂库房取上一些,有了足够的丹药,想必破境希望会更大一些。”黄裳说明去意。 穷蝉闻言露出古怪神色,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凝神丹是什么样的,但冰灵花和赤须、紫术搭配,纯属糟蹋东西,一个药性极寒、一个药性极燥,混一起不是把药效给抵消掉了?” 黄裳微微皱眉,道:“那你说该搭配什么药材?” “冰片。”穷蝉道。 “纯属扯淡,赤须、紫术虽然是大热之物,搭配一起,的确会抵消冰灵花的药效,但不这样,如何解去寒毒?你竟说搭配冰片,寒上加寒,我何不直接吞服原药?”黄裳驳斥道,他在修行上,见识经验的确不如穷蝉,可炼丹这事,他自幼学习,还是有自己的一些理解。 “谁让你吞服了?将冰灵花榨取汁液,混入冰片,调成药液浴身,比你劳什子的凝神丹效果要好上十倍!” 黄裳一听不作声了,他熟知药理,仔细一琢磨,便知穷蝉说的方法应该是靠谱的。 也不在固执己见,拿出一株冰灵花便欲尝试。 “先用烈酒浸泡几日再榨取,否则你能榨出几滴来?”穷蝉言语中有几分讥讽之意。 黄裳也不生气,只要能学到东西,自己便是赚了,被损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便先将冰灵花收了起来,准备去常春堂库房先拿一些冰片和烈酒。 两样东西都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以他目前身份完全能够弄到。 虽说他如今人缘不太好,可黄宗卿好歹是常春堂上届首座,看守库房的孙璟师兄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不似曾旷这种白眼狼,应该会卖他几分情面,将身上那件破烂的棉衣换掉,梳洗一番,便上山去了。 到了库房,黄裳往里走去。 几个穿着蓝衣的弟子在天井里起了一煤炉子,炉子上温着酒,见着黄裳赶忙站直了行礼,颔首哈腰,恭敬的有些过分。 这便是宗门内的杂役弟子,再有两个月,自己若还破不了初境,便也只能做这种封人便要逢迎的角色。 “孙璟师兄在吗?”黄裳问道。 “在里面呢。”一杂役弟子回答道,眼神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黄裳没太在意,径直入了花厅。 那杂役弟子将话给咽下去了,见黄裳已经进去,才与身旁其他杂役小声说道:“听说黄裳几个月前将田明辉从戴云峰上给扔了下去,虽被禁制阻拦没丢掉性命,可当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可谓奇耻大辱,你说一会里面会不会打起来?” “你管那么多作甚?”那人鄙视了他一眼,却是突然露出猥琐的笑容,“不过我到想知道,打起来谁会赢。” “黄裳虽是灵药里泡大的,有一身蛮力,可毕竟是个废物,田明辉一个月前可已经通神了,总不会还不及他吧。” “几个月前,田明辉被揍的挺惨,可通神之后,便可施展法术,便不是蛮力可比拟的了。” 黄裳没仔细去听几个杂役弟子的闲言碎语,因此进屋之后看见与孙璟坐一起饮酒的田明辉颇有些意外。 这家伙一个外门弟子,什么时候有资格与孙璟坐在一起饮酒了? 而且双方似是平等关系,田明辉脸上一点逢迎巴结的意思都没有,不咸不淡的与孙璟说着话。 田明辉见到黄裳,也是意外,随即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将手中酒杯缓缓的放到了桌上。 杯中寒雾升腾,一杯还在冒烟的温酒竟然在一息之间,被冻成了冰疙瘩! 黄裳眉头微皱,田明辉竟然走在了他前面,先破了初境。 入定、通神两境之间虽只是一步之遥,然而一旦跨过,在宗门之中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 如今田明辉显然也已经是内门弟子了。 孙璟察觉到了气氛变化,转过头来一看,见是黄裳,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他俩之间那些恩恩怨怨,玄阴宗上下基本都知道,而且跟田明辉打交道也有一阵子了,孙璟深知这人是个嚣张跋扈又没脑子的东西,以前还是外门弟子,行事便肆无忌惮,否则也不会和黄裳结仇,如今成了内门弟子,又攀上了曾旷这根高枝,平日里连自己这个师兄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眼里怎可能揉进沙子,黄裳这时候出现的,实在太不合时宜了。 第11章 摁在墙上 “黄裳!” 田明辉神色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看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生食黄裳血肉。 “成了内门弟子便不知礼数了?我好歹入门早你几年,不以师兄相称,反而直呼我姓名,是何道理?”黄裳神色间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开口训斥,两人之间矛盾不可既然调和,也没必要息事宁人,不先将他踩住,便会让人骑到头上。 孙璟没料到黄裳在看穿田明辉底细之后还能这般强硬,只觉脑仁生疼,这两家伙,就没一个消停的。 “老子如今已入通神之境,你还在初境之中挣扎,也有脸让老子叫你一声师兄?”田明辉见着黄裳神色镇定自如,近乎轻蔑,言语还这般咄咄逼人,又想起当日受辱之事,心底便似抓挠一般,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根本按捺不住,抓起桌上的酒坛便朝着黄裳扔了过去,似是力气不够,酒坛凌空翻滚了几圈便失去惯性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孙璟暗松一口气,这酒坛要砸在黄裳脑袋上,肯定见血,事情也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田明辉地痞出身,经常打架玩命的主,力气肯定是有的,两人相隔几丈远,一个十几斤重的酒坛会扔不过去? 嗅着房间里浓郁刺鼻的酒味,孙璟忽然醒悟。 那酒坛虽在半途落下,未能伤人,然而泥封早已被启开,里面装的酒水在坛子凌空翻腾的时候全甩了出来。 黄裳身手再敏捷,也躲不过这铺天盖地的水滴,被溅了一身。 孙璟脸色难看至极,他已猜到田明辉想干什么,眼角余光扫去,只见他眼中杀意喷涌,放在桌下的右手捏成一个奇怪的印诀,法术仪式已经完成了,此刻就算他出手阻拦,也于事无补了,只得大吼一声,提醒黄裳:“快退出去!” 黄裳未做理会,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 但换做是谁,被这么劈头盖脸的淋一遭,也不会笑脸相迎的。 花厅之中,气温骤降。 洒在地上的酒水顷刻间凝结,变成了坚冰! 坚冰上又瞬间覆盖了一层寒霜,雪白一片! 刹那之间,便见青烟缭绕。 这景象如同将冷水淋在了烧红的钢锭之上,但席卷开来的不是热浪,而是一阵让人颤栗的酷寒! 孙璟眉毛上瞬间便有了一层的霜雪,被冻得蜷缩起来,虽然他在境界上要高于田明辉许多,但毕竟还是*凡胎,抵御不住法术的侵袭,事先也没料到田明辉会动用法术,毫无防备,结果弄得被动无比,想要施展法术抵御寒气,奈何双手已经冻僵了,连捏三遍法诀都没能成功,而他又尚未达到无须仪式便能施展法术的境界,竟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尴尬中。 幸亏田明辉冲着黄裳去的,他只是遭了池鱼之灾。 念及于此,他便哆哆嗦嗦的抬起了头,实在是不忍心去看黄裳此时的惨状。 只见他头上、身上、面颊上,但凡先前被酒液沾湿的地方,已经完全被冻住了! 未被沾湿的地方,虽未结冰,也覆上了一层寒霜。 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 便连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双眼微阖,只是那阴冷的目光似乎比冰雪更加严寒,平添了几分恐怖。 “你闯大祸了!”孙璟羞恼无比,黄裳若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他也难辞其咎。 田明辉怒火一泻,也是后怕起来,但放不下面子,依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浑样。 孙璟拿不知轻重的田明辉毫无办法,狠狠一拂袖,踢开身后碍事的椅子,上前欲触黄裳鼻息,看他是死是活。 刚伸出手去,黄裳嘴唇微启,呼出一口青烟。 孙璟吓了一跳,手猛地缩了回来。 “这都没死,这黄裳真如传言所说,体质异于常人啊!”孙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田明辉境界虽不够看,但行事极为阴毒,为了增强法术的威力,先前用酒泼了黄裳一身,使得他半边身体都被冻住了,换作自己,此刻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然而寒气侵入肺腑,血液凝结,即便不死也是要脱层皮下来,黄裳将性命保住自然万幸,但目前情形恐怕也不容乐观。 “你不要乱动,血肉僵硬了,容易崩裂。” 孙璟也不知道黄裳意识是否还清醒着,赶紧提醒到。 然而黄裳根本不听劝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身子缓缓扭动起来,就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想要惬意的伸个懒腰。 这一动弹,身上的坚冰骤然碎裂开来,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黄裳只觉面颊微麻,身上其余部分倒是无恙,初次应对法术袭击,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先前若是谨慎保守一些,提前退出田明辉法力所能影响的范围,他这‘落雪’根本奈何不得自己,等他法力不济时,再做反扑,可谓万无一失。 不过这点寒气也根本奈何不得他,大意倒不至于酿成大错。 比起曾旷,田明辉可要差远了。 曾旷法力运转,无需仪式,便能凭空凝成冰雪,而他却还得依靠往自己身上泼水这种伎俩才能将自己冻住。 而且修炼《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让他体内气血强盛至极,这点严寒,完全才可承受范围之内,何况扶桑法衣还当底衫穿着,先前他身上根本就没感觉到任何凉意,只是脸上糟了罪。 黄裳舔了舔嘴唇,乌青的面庞一息之间便恢复了血色。 孙璟站在旁边,看着黄裳阴寒的面孔逐渐恢复了暖意,本该大松一口气,可心弦就是莫名的紧绷着。 黄裳伸手掸去肩头的碎冰,没有什么大动作,就随意向前走了一步,却看的孙璟一阵心惊肉跳,‘落雪’之下,仍是安然无恙,体质异凛已不足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一头人形凶兽,而这头人形凶兽却被田明辉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撩拨了。 田明辉起身离桌,踉跄后退,神情惶恐至极,直到退无可退,才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黄裳,如同困兽一般。 ‘落雪都没能奈何黄裳那一刻,他便知自己惨了。 看着黄裳神情冷漠,负手朝着田明辉走去,孙璟便一阵心悸,不难想象接下来将是怎样一幕惨状,但他不敢做这和事佬,因为先前他置身事外了,虽然是无能为力,但此时他再多嘴,恐怕黄裳会迁怒于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 黄裳很高,田明辉腿肚子发软靠墙站着,便整整矮了一头,笔挺的身躯更像一团巨大的阴影。 他藏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破瓷片,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刺出去,甚至不敢与黄裳发生目光上的接触。 田明辉喉结耸动着,似想说些什么,求饶、讲和都行,他如今已是内宗弟子,彼此身份平等,料他黄裳也不敢将事情做的太过分,可不等他组织好言语,便觉眼前一黑,脑袋都被黄裳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抽歪了。 待回神转过头来,耳朵里还嗡嗡作响着。 也不知是心里太过吃惊,还是那一耳光势大力沉将脸给抽肿了,嘴巴怎么也合不拢,眼角看人也都是模糊的。 他以前不是没挨黄裳打过,但上次是厮打中吃亏,倒不是很丢脸,而这一耳光,纯粹是羞辱性质。 满嘴的血腥味激起了田明辉心头的怒火,眼中杀意迸发。 “你给我去死!” 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喝,失去理智的田明辉似乎忘却了恐惧,朝着黄裳扑了过去,如同疯狗一般。 此刻他只想用手里的破瓷片割开黄裳的咽喉! 不等田明辉近身,黄裳手如闪电般探出,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的摁在了墙壁上。 不管田明辉手脚如何踢蹬撕扯,黄裳神情木然,仿佛机械一般,拧着他的脖子,不停的向上提升! 田明辉双脚已经够不到地面了,无处借力,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整张脸由红转青,身体也变得安分起来。 第12章 破初境 “你想杀我?”黄裳双眼微眯着,似乎在极力收敛眼眸之中的杀意。 虽然他此刻很想扭断这家伙的脖子,让整个世界重归清静,可他神情却与常理背道而驰,竟是越来越温和。 田明辉此刻呼吸都困难无比,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场间气氛安静的近乎压抑。 孙璟十分的为难,但事到如今,再不干涉,就要出人命了,硬着头皮劝道:“黄裳师弟,卖我个面子,算了如何?” 黄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而后便松手手了,根本没有考虑,干脆的令孙璟不禁为之一怔。 仔细一想,恐怕黄裳也等着自己这个台阶,毕竟在这打死了田明辉,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 田明辉像是一团烂泥似的,从墙上滑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埋着头大口喘着粗气,根本顾不得形象。 微微颤栗的肩膀和脖子上扭曲的青筋,将他心头的恐惧与愤怒暴露无遗。 黄裳自然将这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再对他做任何羞辱,甚至连目光都不愿在他身上多流连一眼,转身扶起先前被他碰到的椅子,轻轻一撩衣襟,就这么施施然的坐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田明辉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身上伤势并不严重,靠着墙喘息片刻,逐渐恢复了力气。 “黄裳……黄裳……”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着黄裳的背影,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到底想说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黄裳如若未闻,坐在那没有任何动作,将场面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孙璟。 “你给我消停会,酒喝多了便回去休息。”孙璟冷着脸说道。 田明辉捂着牙槽,目光阴毒的好像是一条毒蛇,但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顺着孙璟给这台阶,神色阴沉的出去了。 场间气氛逐渐缓和下来,孙璟与黄裳低声解释道:“他一个月前破了初境,被曾旷塞我这来了,没想到让你撞这么一晦气。”说完见黄裳情绪似乎没受先前之时影响,也不再提这事,便问道:“师弟今日来我这所为何事?” “我想要些药材和几坛子烈酒。”黄裳并未拐弯抹角,直接道明了来意。 “烈酒我一会便让人给你送去,你要哪几味药材?”孙璟问道。 “十斤冰片,赤须、紫术各五十株。” 孙璟一听不是什么珍贵药材,在他职权范围内完全能够决定,也没问黄裳有什么用,直接说道:“行,我这便去取。” “谢过孙师兄。”黄裳起身拱了拱手。 “别这么客气,首座在的时候,也没少照顾我,应该的。”孙璟摆了摆手,便去取药。 黄裳坐那等了片刻,听的外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听声音是孙璟和田明辉,两人似乎起了争执。 “没有堂里的允许,这库房里药材他黄裳凭什么私自取用?” 孙璟一老好人,吵架耍横这事根本不是田明辉这泼皮的对手,仅声音一块,就完全被压制。 何况这厮刚刚被打,火气正旺,纯粹就是借题发挥,跟他讲理哪能讲通,孙璟与他辨了几句,愈发纠缠不清。 黄裳眉头微皱,起身走到门外,看了眼天井中大声咆哮的田明辉,情绪平静的说道:“你若有意见,便去刘洵师叔那告我的状,库房里药材我有没有资格取用,看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态度,还轮不到你这指手画脚。” 田明辉刚用冰块冷敷了肿胀的脸颊,可牙槽还是松的,对黄裳的恐惧自然也没减轻多少。 本想这是自己职权所在,能够据理力争一番,可与黄裳冰冷的目光一接触,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黄裳跟本不愿与这跳梁小丑多打交道,接过孙璟递过来的两大包药材,道谢之后,便扬长而去。 “这事我要汇报曾旷师兄!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解释!”田明辉刚跟那大声吼了半天,牙槽又出血了,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吐在了孙璟脚边,看见黄裳他便发怵,不敢有何作为,但对孙璟这老好人,却是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 孙璟瞥了他一眼,也不想与他斗气,一言不发,直接离开了。 黄裳提着数十斤药材回到住处,便入了静室,开始炼丹、制药。 先取出五十株冰灵花塞进一坛烈酒之中,密封好了之后便不在理会,按照穷蝉所言,冰灵花不是多汁植物,类似于蓬蒿,压榨之法很难榨取出汁,须用烈酒浸泡三四天之后,再进行蒸馏,而后取出紫术、赤须两味药材,洗净捣碎备用。 “有我教你的法子,你还炼制凝神丹作甚?”穷蝉问道。 “孙璟今日帮了我大忙,我不能总欠人人情。”黄裳一边说着,一边找来了丹炉、松油结晶等物,丹炉很普通,精铁的材质,没有铭刻任何阵法、符文,只是一件凡物,松油结晶是柴火,如今他还不能凝聚离火,只能用柴草烧丹。 穷蝉见他开始炼丹,也不再多言,免得打扰。 用点燃的松油结晶给丹炉加热至均匀,而后注入清水,取水的器物上标有刻度,分量拿捏的十分精准,而后将冰灵花的花苞摘下,只取茎叶,捣碎之后用小秤称量,基本做到分毫不差,待到炉中清水沸腾,才将称好的茎叶投入炉中,用瓷勺轻轻搅拌均匀,合上炉盖,将一旁记时的漏壶开启,又将松油结晶拿掉一块,调小火焰,这才停止忙碌。 初次炼制凝神丹,黄裳不敢有丝毫马虎,凡事都按照规矩来。 待漏壶水位降低到准确刻度,黄裳揭开炉盖,将事先准备好的紫竹、赤须一点点的投入炉中。 深绿色的浆水渐渐变了颜色,也愈发的粘稠。 紫竹、赤须的添加并没有准确分量,而是根据冰灵花的年份、药性而定,因此添加多少全凭经验。 少了,寒毒去不干净,服用伤身,多了,药效又会被中和。 炉中浆水变至深蓝时,黄裳觉得差不多了,合上炉盖,看了眼漏壶上的刻度,离开了静室。 虽说这么放任不管很容易出现差错,但让冰灵花的药性与赤须、紫术融合至少得文火焙烧十个时辰,他着实耽搁不起,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将道术境界提升起来,修炼魔功虽让他实力暴涨了一大截,可这东西不能放到明处。 道术境界,才是他在宗门内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遮掩他修炼魔宗功法的一个幌子。 在静室之中忙碌半天,来到庭院里,才发现已是夜里。 黄裳将天阙戒指中储存的狼肉拿出一些食用,这东西味道虽然不好,却要比禽肉营养十倍,只是如今所剩不多。 填饱肚子之后,黄裳拿了一蒲团放在天井之中,盘膝而坐。 凄清的月华洒在地上,像是寒霜一般。 然而闭上双眼,便是一片漆黑。 黄裳静下心来,极力延伸心念,去感受着那些近在咫尺的月光。 半个时辰之后,黑暗之中出现了一缕微光。 洁白如霜雪一般,在夜色中徜徉着。 而后身边数尺之地,都清晰起来,黄裳‘看’见了铺满月光的青砖,以及那些枯黄的落叶。 虽几尺之外,便浑浊一片,无法看清。 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心念力量的出了灵台,化作法力,照见了世间景色。 十年未能破初境,今夜换了功法修行,终于有了进展。 《陵光真策》当真比《玄阴真解》更容易修炼。 黄裳心中泛起一阵激动,破了初境,心念力量转化为法力,能够修炼法术,而且可借天地之力淬炼灵台,和清心一境完全是天壤之别,然而杂念一生,周遭世界重归晦暗,心头响起穷蝉的声音来,“法力只能辐射身外三尺之地,你这破境与没破有何区别?等你能凝聚月光形成太阴真火时,再高兴不迟,这点绵薄的法力,实在不堪大用。” 第13章 废物 虽被穷蝉泼了盆冷水,然而黄裳并不觉得扫兴。 破了初境,自己内门弟子的身份便算是保住了,至于法力绵薄,可依靠外力强行提升。 欣喜过后,黄裳心态逐渐恢复平静,继续修炼。 穷蝉所说的太阴真火,是《陵光真策》中最基础的一门法术,乃月光凝聚而成,相比于寻常修士摄取离火之气凝聚而成的离火,太阴真火温度更胜一筹,而且极为纯净,用作炼丹,有难言之妙处,黄裳初读《陵光真策》时,便对这门法术神往不已,若能够掌握,炼制通灵丹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如今很想在最短时间内达到那种境界,因此一刻也不愿耽搁。 心念再次接触到月光时,黄裳已不似最初那般激动,开始尝试着用法力摄取月光进入玄关,用以淬炼灵台。 用了很久才成功,徜徉在夜色中的月光仿佛一股涓涓细流,悄无声息的流动着,落在自己头顶,而后缓缓渗入。 这缕月光虽然无比细微,然而一入灵台,黄裳便觉头颅里一阵剧痛,似脑海之中突然燃起了一股大火。 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眼前世界竟是大放光明。 只是这光明不能照见事物,而是将一切都化作了虚无,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脑海中那股无名之火还在如火如荼的肆虐着,黄裳痛苦不堪,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惨叫,俯身扑倒在地,十指扣在青石缝隙中,竟然深陷进了泥里,足足过了一刻钟,眼中光明才逐渐消散,重新看清了事物。 黄裳仿佛大病了一场,身上虚汗淋漓,湿腻腻的,将衣服都黏住了,手脚也不受控制的颤栗着。 此刻只想躺在冰凉的地砖上,闭上眼一觉睡到天亮。 然而黄裳并没有倒下去,凭意志支撑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这一动弹,便觉得脑仁跟散了一样,疼的厉害。 “这《陵光真策》修炼还当真凶险,只引一缕月光进入灵台,便让人生不如死。”黄裳揉着像是要开裂的脑袋朝着静室中走去,灵台受创虽不见血,然而却比肢体创伤还要严重,轻则萎靡不振,严重一些变成白痴也是有可能的。 看了眼漏壶上的刻度,黄裳强忍着倦意与难受,又捱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漏壶刻度降到合适位置,揭开炉盖,加了半升清水进去,搅拌均匀,又取来一块琥珀色的松油结晶点燃,换掉快要燃尽的那块,才躺在竹塌上昏昏睡去。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黄裳醒过来时,头已经不疼了,只是枕在脑袋下的那条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匆忙起身,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漏壶的刻度,这一觉睡了整整八个时辰,他顾不得多想,赶紧揭开丹炉,炉内水已经干了,深色的药浆像是淤泥一样堆积在一起,不时冒个泡,闻着清透、冰凉,令人神清气爽,只是还有一股焦糊味。 黄裳赶紧将松油结晶拨开,而后用清水将手来回洗了三遍,将早已准备好的冰灵花花瓣拿了出来。 六七片花瓣包裹一团药泥,小心揉捏,使之成型。 若法力足够强横,这个过程直接在丹炉便可完成,根本用不着上手。 这种退而求次的办法,有种种弊端,首先离开炉火,温度无法保持恒定,而且沾染上尘垢,会使成丹率大跌。 这也是无法避免之事,幸好如今他手里药材极多,倒也损失的起,最终一炉药泥制出了十五粒丹。 在这个过程中,便损失至少损失了五枚,不等他忙完,一些药泥便凝固住了。 黄裳顾不上心疼,打来清水将丹炉里的残渣清洗了一遍,将成型的丹药放入其中,用小火慢慢烘焙。 这个过程需要一天一夜时间,也急不得, 黄裳沉住心神,法力从灵台之中扩散开来。 昨夜破境还只能影响身外三尺之地,经月光淬炼,如今法力已能够影响到五尺开外,增长了将近一倍。 这修炼速度并不算慢,只是他起点低了些。 资质正常之辈,只要修炼的功法不是太过平庸,破境之时,法力便可影响身外一丈之地。 田明辉破境一月便掌握了‘落雪’这门法术,虽只是皮毛,但可见他资质也是不差的。 黄裳在这方面则要逊色太多,而且《陵光真策》中的法术就门槛而言,也要比《玄阴真解》高上许多,太阴真火算是《陵光真策》中最为基础的一门法术,也需法力能够影响三丈范围方可施展,他如今远远达不到要求。 思忖片刻,决定先去‘法源阁’找一门相对简单的法术修炼,免得日后遇到麻烦无可凭借,只能依靠力气取胜。 穷蝉手中也许有适合他目前修炼的法术,可来路不清的东西修炼了也不能示之于人,也是不行。 打定主意,黄裳便动身去了常春堂。 要进法源阁必须要各堂首座的推荐信才成,黄裳实在不想见这老东西,但又绕不开。 …… 便在黄裳为去常春堂拜见刘洵发愁时,田明辉站在铜镜前亦是一脸愁容,决定着要不要去常春堂。 前日被黄裳打伤,直到今日伤势还未好转,脸颊上一团淤青,醒目至极,这般去到堂里,若被人问起难免又要丢脸。 但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如今能替他出头的便只有曾旷。 前后两次折在黄裳手里,田明辉也晓得了黄裳的厉害,恐怕只有那姓曾的能将他弹压住。 念及于此,田明辉还是硬着头皮上常春堂去了。 来到堂里,曾旷正在丹房指挥着一群道童炼制静心丹,炼制不出凝神丹,便只能以静心丹替代,实属无奈之事。 静心丹的炼制虽不及凝神丹一半复杂,但药效差了太多,六七粒静心丹才能抵得上一粒凝神丹,因此需求更大,又要满足宗门上下数百人所需,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半丈高的丹炉,方砖大小的松油结晶燃烧着,整座丹房热得跟个烤箱似的,那些道童各个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曾旷站在墙角,虽然一层寒气流转于全身,将热浪抵御在外,却也不见轻松。 见到丹房门口四处张望的田明辉,曾旷勾了勾手,示意他进来。 “脸上怎么回事?”曾旷问道。 “昨日黄裳来库房调取一批药材,但没有首座的批示,我便不允,谁知他蛮横无理。”田明辉低着头说道。 “然后他动手打你了?”曾旷皱了皱眉,看着田明辉脸上的掌印,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道:“我花费三粒凝神丹让你破了初境,而且‘落雪’你也练了一月有余,就是让你找机会给黄裳点颜色瞧瞧,结果你竟这般没用,反被打成这样。” 田明辉将头低下,强忍怒意,咬牙辩解道:“不是我没用,是黄裳体质实在异于常人。” “没用便是没用,还找那么多借口,黄裳体质再异于常人,也只是一个初境都破不了的废物,你依仗法术之利,还不能战胜他么?”曾旷冷冰冰的说道,根本没留一点颜面给他,“早知如此,我还浪费那些丹药作甚!” 田明辉气的浑身发抖,但却不敢冒犯曾旷,只能忍气吞声,道:“是我没用,还望师兄出面替我做主。” 曾旷爱惜名声,亲自出面找黄裳的麻烦对他而言有诸多的顾忌,因此才假借田明辉之手给黄裳难堪,听到这般要求,自然不肯答应,只将脸一沉,道:“我身为常春堂首席弟子,行事若无原则,容易遭人诟病。” “难道就让黄裳这么嚣张下去?”田明辉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之流露出一丝凶狠,对曾旷置身事外的态度似是不满。 曾旷对这种眼神很是反感,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慢条斯理的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黄裳身份特殊,宗门上下当年大多受过黄宗卿的恩泽,如今找不着合适的理由,都不好将事情做的太绝,不过他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十年不破初境,依照门规,便当贬为杂役,谁也不能例外,一旦下放到外宗,他便从宗门高层的视线中消失了,收拾他还不容易?” “师兄好打算!” 田明辉闻言舔了舔嘴唇,顺口恭维道,似乎想到黄裳被贬为杂役那一刻时,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过瘾至极。 如此也不急于这一时了,抱拳向曾旷草草行礼告辞之后,便离开了丹房。 心情一高兴,走路的姿势也不太一样了,来时低着头勾着腰,如今却是昂首挺胸,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只是田明辉不大明白,一路上为何总有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迷茫了片刻,才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有一掌印,匆忙又将头低了下去,用手掩面,一时间羞恼不已,脑海中立刻又浮现出黄裳可恶的嘴脸,恨的他咬牙切齿。 正想着,山道尽头走来一人,田明辉还以为自己气昏了头,出现了幻觉,定睛一看,真是黄裳。 两人照面,皆是一愣,田明辉血气上涌,脑子又不好使了,朝着黄裳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似是想寻衅发泄。 只是刚跨出两步,便见黄裳双眼之中多出一丝冷漠,一瞬间他竟是冷静了下来,控制住了情绪。 首先,动起手来他肯定又是挨揍的份,其次,黄裳已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日,实在无需跟他一般见识。 脸上怒火散去,浮现一丝冷笑,但没有横生枝节。 只是与黄裳擦肩而过时,管不住自己的嘴,低声骂了一句:“初境都破不了的废物!” 第14章 芒刺在背 黄裳微微一愣,停顿脚步,转过身看了一眼今日似转了性田明辉。 他骂完那句话也没停顿,已走到几丈开外去了,黄裳自然不会追上去再打他一顿,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身朝常春堂继续走去,在这几年里,‘废物’这两个字已听的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对此,他早已能够无动于衷。 不过对事能够无动于衷,却不意味着对人也能够如此。 方才他从田明辉眼中看到了一丝极为明显的杀机,然而一瞬间,他又将杀机藏了起来,似藏着阴谋。 这让黄裳很不舒服,总感觉自己像被人算计着。 而且对比曾旷,他对自己而言更具有威胁。 曾旷恨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独占了三张丹方,百般为难自己不过是受利益所驱。 何况这人爱惜名声,一心想成为真传弟子,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只要自己谨慎一些,不落给他把柄就行。 可田明辉不一样,自己与他结的梁子太深了,不杀自己恐怕难解他心头之恨。 并且这家伙进入宗门以前就是一地痞无赖,什么事情也都做得出来,这才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一点。 也不知道这种品行的人到底是谁招入门下的,黄裳却没心思去想这些,既然你对我动了杀心,我能也不能心怀仁慈,与其等你那天冷不丁的给我下记死手,不如先将你弄死,省的整日提心吊胆的,只是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虽说现在只要转过身去,便能轻取其性命,但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未免太过愚蠢,后果是得不偿失的。 田明辉这祸害必须要出去,但却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所为,甚至让人知道也无妨,能够摆脱指控就行。 如此一来,一个简单的问题就会变得复杂很多,这便是黄裳皱眉的原因。 走进常春堂时,黄裳还在想这个问题,因此有些走神,没看见站在回廊转角处的曾旷。 招呼也不打,就跟他跟前走过去了。 曾旷刚从丹房里出来,精神有些萎靡。 虽说烧火、捣药这些琐事有道童去做,可丹炉里面的事情却得他亲历亲为,谁都帮不上忙,是一件极为辛苦的差事,法力消耗很大,此刻身上大汗淋漓,为了节省力气,也没有凝冰降温,靠在栏杆上,挥着袖子不停的扇风。 正在此时,便见黄裳一脸木然的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曾旷不禁纳闷了,黄裳除了领取丹药,基本不来常春堂,如今刘洵都取消了他的丹药份额,他还来作甚? 不过他来的正好,田明辉那事正好要问问他,他凭什么那么嚣张。 然而不待他组织好语言,黄裳便大咧咧的从头面前走了过去,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 曾旷心生恼意,大喝一声:“黄裳,你给我站住。” 黄裳回过神来,扭头一看,见是曾旷,便有些烦,今日怎老碰见不对付的人。 也没应声,就站那看着他,就差将‘有屁就放’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问你,前天你是不是去库房取用药材时,田师弟出于职责阻挠了你,然后你就动手恶意伤人?”曾旷喝问道。 “嗯,田明辉鼻子那伤是我弄出来的。”黄裳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因此没有狡辩不认账的打算。 曾旷没想到黄裳承认的如此直接,还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神色变得有些阴冷,心中一阵暗怒。 你是在藐视我呢?还是真当我治不了你? 可不等他怒意流露于言表,黄裳已继续说道:“不过你先前所说,都是扯淡,田明辉大概没告诉你,他一见我面就用法术袭击我,惹我在先,所以他纯属活该,如果你觉得我这是一面之辞,可问孙璟师兄,他当时也在场。” 曾旷脸色有些发青,黄裳这般有底气,还把孙璟搬出来作证,只能说明一点,田明辉没老实交代。 如此却将他陷入了被动,不禁在心头大骂道:“田明辉你个杀贼!活该被打!” 曾旷此刻心里已是极为恼火,本想兴师问罪,却没想到黄裳反客为主,令他下不来台了,但这么善罢甘休颜面更是难以挽回,于是暂避开是非对错不谈,阴声问道:“那田明辉说你私自调用库房里的药材,却有没有这回事?” “是有这事。”黄裳点了点头,瞥了曾旷一眼,像是打量白痴似得。 而后故作茫然,不解问道:“田明辉入门晚,不懂规矩便也罢了,你也是不懂规矩了?库房里的普通药材,内门弟子都有资格取用,只需做好出纳记录便可,我就拿一些赤须、紫术、冰片之类的东西,还得给你打招呼?” 曾旷气的牙痒痒,黄裳只拿冰片这些不值钱东西,田明辉那厮如此小题大作干嘛,就算是找事,就不能找的靠谱点? “好个伶牙俐齿,说来说去,你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只能怪田明辉自己不上道了?” “确实如此。”黄裳点了点头。 曾旷忍住想要骂脏话的冲动,冷笑道:“且看你还能得意几天,十年期限还有不到两个月了吧?” “有劳师兄询问,几天前我便破了初境,今日来来堂里,便是向首座汇报此事的。” 说完这话,他也没兴趣去看曾旷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转身便走。 曾旷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变成了惊讶与恼火,等黄裳走远,眼角终是流露出了一丝阴森。 黄裳修为已有五六年毫无寸进,怎么突然破了初境呢? 曾旷很不理解,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眼巴巴望了将近半年的事情,倒头来却一场空,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 除了落差带来的恼火,他心底还有一股强烈的不安。 虽说刚破初境的修为与他相比仍有巨大差距,但入了通神,便可修炼法术,若再让他凝聚出离火,便满足了炼制玄阶丹药要求,只要他肯与宗门合作,每月炼制一些丹药,宗门想必也会做出让步,如此一来,那三张丹方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仅如此,黄裳可能还会撼动他首席弟子的位置。 常春堂弟子主攻丹道,修为、法术只是次要。 裳在炼丹一道上有着不俗的造诣,得黄宗卿从小调教,水平甚至还在刘洵之上,他自问是比不得的,当然最大的优势还是他手里那三张玄阶丹方,他若能够炼制那些精贵的丹药,在宗门内的话语权只会越来越大,而他则会被边缘化,再度成为常春堂内一个默默无闻的炼丹童子。 晋升真传弟子的希望也随之化为泡影。 “本不想赶尽杀绝,可你一旦咸鱼翻身,我便没有好日子过了!”曾旷用袖子擦掉汗水,黄裳虽已消失于回廊尽头,然而他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又想到这一年之中,他与黄裳愈发恶劣的关系,便如芒刺在背,不禁动了杀心。 只是黄裳身份敏感,想将其铲除,而且不将自己搭进去,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曾旷如今想到最可行的办法也无非是借刀杀人,可真要实施,恐怕难度不小。 首先田明辉现在根本不是黄裳对手,而且这家伙也不是一点没长脑子,未必肯干这事,就看自己许以重利能不能将之打动了,最重要的是这厮根本不值得相信,到时候一但出事,指不定就将自己给供出来了,那麻烦就大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突然间思绪跳跃,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喃喃道:“赤须、紫术!赤须,紫术!这不是炼制凝神丹的两味药引吗!”原来是想起黄裳刚才话中提到的两味药材,他曾在黄宗卿身边做炼丹童子,每次炼丹,捣药这事都是由他去做,因此知道炼制凝神丹才需用上这两位药材,只是搭配比例、炼制手法、火候掌控才是关键所在,他并不清楚。 “想必他是炼制了大量的凝神丹,用外力硬生生推破了瓶颈。”曾旷慢慢想通了缘由。 “可炼制凝神丹却是需要冰灵花这味主药,这东西没刘洵的允许,黄裳可是拿不到的。” 这个问题并未困扰他多久,便想起黄裳离开宗门销声匿迹四个月的事情,这期间他应是去找冰灵花了,而且应该有所收获,嫉恨之余,曾旷心头却是生出一计,黄裳应该没有将自己的‘意外收获’上报宗门,若这时候宗门库房再缺失一批冰灵花,而这些冰灵花又恰巧在黄裳住处被找到,他这就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曾旷不禁被自己机智深深打动了,嘴角微微扯起一抹弧度。 不过要想从宗门库房之中弄走冰灵花这种珍稀药材,也并非容易之事。 光明正大的取用倒也好办,他如今是常春堂首席弟子,掌管炼丹之事,只需要将冰灵花列在清单上,库房就有人亲自给送来,只不过进出都要入账,如此便无法栽赃给黄裳了。 想要不走账面,有两个人指定是绕不开的,一个是库房掌簿孙璟,一个是库房执事田明辉。 “还得将这孙璟买通才行!”曾旷暗自思忖着。 念及于此,便不禁皱了皱眉,原因无它,只是心疼钱财而已。 常春堂首席弟子掌管宗门丹药,自然是个放屁油裤裆的差事,只是从黄宗卿死后,好多丹药便炼制不出来了,他便只能吃老本了,这一年之中,为了巴结那几个真传弟子,已让他囊中羞涩,还浪费了不少东西在田明辉这个废物身上。 而要想买通孙璟,怎么也得一两粒凝神丹才行。 第15章 深明大义 便在曾旷离开丹房,怀里揣着私货准备去库房找孙璟喝酒叙旧时,黄裳已在刘洵书房中枯坐多时了。 虽道童早以进去通报了,但刘洵却迟迟未来。 茶水换了两盏,刘洵才从静室之中踱着步子出来,不咸不淡的看了黄裳一眼,也没什么好脸色。 刘洵抿了口茶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黄裳如今有求于人,态度上自然略显温和、收敛了一些。 只是这种姿态落在刘洵眼中,却是产生了误会,在他看来黄裳是被十年之期给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是来管他要丹药救急的,因此不等黄裳说明来意,刘洵便开出了价码,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六七粒蜡丸放在他面前,说道:“你十年期限快到,心急老夫也是理解,只要你将丹方告诉我,这些凝神丹全是你的,能不能破境我不敢保证,至少机会大了很多。” “你不是说没有凝神丹了吗?”黄裳颇感兴趣的拿起一粒凝神丹,将表层的蜡层抠开一点,而后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刘洵道:“这些都是老夫自己炼制的。” 黄裳没说话,将那些丹药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表示不肯做这交易。 “你莫不识好歹,这凝神丹的炼制方法老夫已经快要摸索出来,只要将最后两处小问题攻克,你那丹方对我而言就是一张废纸,现在给我,老夫还承你个人情!”刘洵见黄裳态度还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忍不住拍桌子喝斥道。 “你这凝神丹可不止一点小问题,赤须、紫术的分量都不对,火候还没掌握好,毒不死人也能让人大病一场,我可不敢要!”黄裳呵呵笑道,一番话将刘洵臊了面皮通红,不等他恼羞成怒,又说道:“我可以将凝神丹的丹方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得过段时间,放心,不会太久的。” 听到这话,刘洵心头还未酝酿出来的怒火登时烟消云散,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不是骗我?” 黄裳跟他僵持了整整一年,不肯作丝毫让步,突然间说出这番话,刘洵持怀疑态度也实属正常。 “具体时间?”但见黄裳没有否认,似是认真,他又追问道。 “等我能够掌握离火诀。”黄裳道。 “你岂不是在拿我开涮!”刘洵变脸极快,神情瞬间阴沉下来,感情黄裳说了半天全是废话。通神一境对其而言都遥不可及,还想掌握离火诀?分明是痴人说梦! “我没拿你开涮的意思。”黄裳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破了初境,如果顺利,掌握离火诀并非遥不可及。” “你真破了初境?”刘洵面露惊讶,神情有些复杂,内心也恐怕是喜忧参半。 若是堂下其他弟子破了初境,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是宗门强盛的表现。 然而这个人是黄裳,则是利弊参半,甚至是利大于弊,因为他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 黄裳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将法力释放出来,而后平心静气的说道:“劳烦师叔多等一段时间,实在是抱歉,等我掌握离火诀之后,也能够为宗门尽一份绵薄之力了,只有这样,我才不用担心交出丹方之后鸟尽弓藏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语气虽然温吞,但这番话说的却很刺耳,也极为讽刺,似乎将这两年中积累下来的所有怨气,都倾注在了其中。 刘洵脸色不大好看,却没有动怒,沉默了片刻,发出两声干笑,说道:“其实谁都不是生性凉薄之人,但因为你父亲这事,宗门也难以自处,你破了初境,老夫本该祝贺你,但想了想,此时还是提醒你两句更好,日后尽量多将精力放在丹道上,莫有争强好胜之心,沉迷于术法,更不要对天策府误断一事耿耿于怀,会让宗门很为难,对你也无好处。” 黄裳听着这话很想笑,偌大一个宗门,被一个尉迟铉吓得噤若寒蝉,实在是可笑。 但他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刘洵这番话虽然不中听,但其中有一道理却是没错,如今他的确该韬光养晦。 以前破境无望,仅有满心怨念,因此行事都过于偏执,就像一头困兽。 不凶不横不行,否则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下场。 可自千泷雪山回来之后,他命运轨迹便发生了变化,这个困住他的牢笼已经不见了。 日后行事则该温和低调,就算是做样子也得做出来。 而不是被人当成威胁再囚进一个更坚固的牢笼,否则便是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缘。 刘洵见黄裳这回不像以往那般直接翻脸,而是坐在那认真思考,脸色好了些,说道:“我说的,你应该能懂。” 黄裳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在不动声色之间将锋芒收敛了起来,语气温吞的说道:“我本来也是这般想的,以前刻苦修行,只是不想像凡夫俗子那般,五六十年便面临生老病死之苦,破了初境,能多活个三四十年,我也别无所求了。” 而后神色变得更加谦卑,继续说道:“日后弟子也尽量专攻丹道,毕竟我资质平庸,也有自知之明,这辈子恐怕也无望进入下玄境了,不如省下这精力,说不定能在丹道之中另有一番建树,因此《玄阴真解·术法篇》我也不问师叔讨要了。” 刘洵被黄裳所做样子骗过,让这番‘深明大义’的话糊弄的一愣一愣的。 毕竟连《术法篇》都不要了,也就是放弃修炼法术了,若只为了麻痹自己,这作出的舍弃也未免太大了。 他却不知黄裳如今转修火行道术《陵光真策》,《玄阴真解·术法篇》对他而言等同于废纸,根本算不上舍弃。 “好!好!你能有这种想法老夫深感欣慰。”刘洵十分惊讶,没想到黄裳转变如此之大,终于是听进了忠告。 “玄阴真解中的法术太过复杂,修炼起来浪费时间,但不修法术也是不行,万一遇见麻烦,连个自保手段都没有。”黄裳顺水推舟,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师叔能写一份推荐信,让我进法源阁观经,选一两个简单的法术修炼。” “好说,举手之劳而已。”刘洵已被黄裳左右了思维,根本没有怀疑他去法源阁是否有其他动机。 法源阁虽是玄阴宗藏经之地,但玄阴宗开山立派不过两三百年,也没什么底蕴,法源阁中藏书不多,而且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要么就残缺不全,根本无法与《玄阴真解》相提并论。 刘洵润笔之后便开始写信,还一边给黄裳提建议,“我推荐你修炼‘灵露诀’这门法术,同属水行,简单易学,而且用处广泛,有疗伤、治病、祛除火毒等功效,常年炼丹之人,难免会遇到烧伤、火毒入体这些情况,灵露诀皆可化解。” “嗯。”黄裳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从刘洵手里接过推荐信,便告辞离去了。 刘洵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转身时不禁轻捋胡须,摇头大笑。 这些日子,他为了破解凝神丹的丹方,可谓耗尽心血,连修行也耽搁了,黄裳终于肯作出让步了,岂有不喜之理? 黄裳怀里揣着刘洵出具推荐信,出了常春堂便直奔法源阁而去。 将推荐信交给值守法源阁的那个青衣道人,便由着对方领着进了那栋二层楼阁之中。 “你有半个时辰时间挑选,选好之后,便来我这做个登记,只能选一本。”青衣道人指了指那几排透着墨香和尘埃味的书架,与黄裳随*代两句,便带上门出去了,看来这法源阁内的确没什么重要之物,否则看守也不会如此散漫了。 黄裳并不指望能在法源阁中淘到什么高深法门,只要合适就行,因此半个时辰应该也足够用了。 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十余册经书,只扫了一眼,便又放了回去。 全是水行法术,与《陵光真策》属性相克,不适合他修炼。 换了一排书架,看到的则是火行法术,上面灰尘很厚,想必无人问津已久。 修炼《玄阴真解》,再去修炼火行法术,纯属脑子有病,也只有常春堂因炼丹需要,才会修炼聚火诀。 若不想引起怀疑,这火行法术自然不能修炼。 玩火玩的炉火纯青,放在玄阴宗内,怎么看都是个异类。 最终黄裳筛选出了三门法术,两门属木行,《灵木回春术》和《解心槌》,还有一个巽风系法术《灵风轻身诀》,就属性而言,与水火都不相克,适合他修炼,但只能三选其一,黄裳比较倾向于《解心槌》,这门法术毕竟有一定的进攻性。 《灵风轻身诀》也是不错,施展之后灵风环绕周身,使身体如燕雀一般轻盈。 修炼魔道功法之后,黄裳力气恐怖,纵跳都能达一丈之高,而且灵敏至极,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一旦露出马脚,很容易令人将他当成怪胎,但修炼了《灵风轻身诀》,便有了幌子,可将一切不正常的地方都归结于法术的加成。 可惜《灵风轻身诀》后面部分都被火烧了,也不知道这残缺不全的东西能不能修炼出名堂来。 黄裳正在两者间拿捏不定时,穷蝉突然吭声了:“选《灵风轻身诀》。” “这东西后面可都被火给烧没了。” “没关系,后面的内容我知道。” 第16章 小人行径 在青衣道人处做了登记,黄裳揣着破破烂烂的《灵风轻身诀》回了住处。 并未急着修炼刚到手的法术,先去到静室看了眼丹炉,离开这段时间,并未出现大问题,只是火候不够,还得继续烘焙,便将浸泡在烈酒之中的冰灵花捞了出来,然后放在石臼之中捣成汁液,滤去残渣,然后用蒸馏法萃取出精华。 用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五十株冰灵花榨取出的汁液,还未将一个三寸高的青皮葫芦装满。 颜色清透犹如翡翠,气味略有些刺鼻。 虽还未使用,但凭黄裳对药理的熟悉,闻这味道,便知这葫芦里的药液比凝神丹的药性凶猛了十倍! “提炼出这么垃圾的东西,也好意思得意!”穷蝉见黄裳一脸兴奋的模样,便忍不住泼了他一盆冷水,“等你实力足够了,我便教你一种‘重旋离心法’,提取出来的药液要比这精纯的多!” “此话当真?”黄裳闻言惊喜不已,淬炼提取是炼制丹药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与丹药品质息息相关,穷蝉教他的烈酒浸泡蒸馏法已让他大开眼界,寻常萃取手段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却不知那‘重旋离心法’又是何等神奇。 “我岂会骗你?” “那小子在此先谢过了!” “口头感谢可没多大诚意,老夫已有许多天不见你的血食供奉了。”穷蝉不悦道。 黄裳闻言不禁皱眉,如今食物短缺这问题也令他困扰不已,穷蝉要血食供奉,他修炼魔宗功法亦需要大量进补,然而这些东西宗门却不提供,修行之人食丹辟谷,不吃粗陋之物,只能自己解决,难道还要亲自进山猎取食物不成。 他思忖片刻,摇头打消了这想法,实在太耽误时间了,请人代劳更好一些,只是须得付出一些代价。 想到静室之中即将炼成的一炉的凝神丹,黄裳心头那些愁绪便烟消云散了。 “别急,血食供奉我会尽快给你找来。” 黄裳有了解决之道,也不再去想那些琐碎的事情,将《灵风轻身诀》从怀里掏出来,翻看了几页,瞅着那被烧的像是狗啃过的地方,便有些头疼,起码缺失了三分之二,幸好穷蝉说他知晓后面内容,正欲询问,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皱眉问道:“这《灵风轻身诀》你以前真的看过吗?我知道你博学,但这东西跟你似乎不是一个时代的。” 仅凭内容,黄裳无法推断出《灵风轻身诀》起源于何时。 但经文记载于纸张之上,纸张这东西能保存多久?就算烂成这样,黄裳估计最多也就几百年时间。 而且是用小楷书写,小楷脱胎于隶书,而隶书衍变诞生不过几千年而已。 穷蝉却是万年前的人物,被困在坟冢中与世隔绝,怎么会知道《灵风轻身诀》的内容,根本说不过去。 “没看过啊。”穷蝉坦然说道。 黄裳眉头微皱,无语至极,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那你诳我?” “这卷经书我虽没有看过,但我曾经养过一头蛊雕。”穷蝉笑了笑。 “蛊雕?与《灵风轻身诀》有和干系?”黄裳虚心问道。 “这《灵风轻身诀》前面几页,洋洋洒洒近千字,多次提到一个豹身、雕嘴、独角的异兽,若我判断不错,这异兽应该就是蛊雕,所以我猜测,著写此经之人定是有幸目睹了蛊雕御风之情景,才受到了启发。” “那又如何?” “这人就看了一眼蛊雕,便能创出这门法术,我好歹养过蛊雕,难道还不能将残缺部分补全吗?” “那你告诉我这个手印的后续变化该是如何。” 《灵风轻身诀》御风诀窍便在那几个印诀之上,可章节缺失,令这套印诀并不完整。 “这几个印诀看似深奥,隐藏玄机,其实就是模仿蛊雕振翅时的动作,我只消推衍一番,便能将其补全,可我实在不想浪费这时间。” 黄裳闻言赶忙道,“别啊,这东西虽入不了你法眼,可目前对我而言,还有用处。” “蛊雕御风根本不依靠双翅,而是声音,这灵风轻身诀根本没有弄清楚本质,我将这几个手印重新推衍出来,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摆脱不了它三流法术的本质,还不如另辟奇径,将蛊雕发声诀窍转化成灵咒,利用灵咒御风,可让这灵风轻身诀的威力成倍提升!” “可这还是《灵风轻身诀》了吗?”黄裳有些担忧的问道。 “虽有变化,但终归是一脉相承的,只要你仍用那套印诀做幌子,便不会被人发现。”穷蝉说罢,便不做声了,飘回石棺之中,开始推衍,而后时不时有古怪的声音从石棺之中传出,似婴儿啼哭一般,搅得整座坟冢都阴风阵阵。 黄裳只觉这声音邪门的很,令人心神不宁的,赶紧将法力从坟冢之中抽离出来。 穷蝉虽然学识渊博,但要推衍出一门完善的法术,也并非容易之事,很耗时间,黄裳也不去打搅他,专心照看丹炉。 直至夜里,丹炉之中渐有冷香飘出,黄裳熄了炉火,揭开炉盖清点一番。 十五粒凝神丹最终只有十三粒成丹,在最后的烘焙过程中又损失了两粒,变成了几团焦糊的药渣,侥幸成丹的几粒,品相也极为不堪,形状干瘪,颜色暗黄,不过他炼丹用的是野生灵药,品质极佳,因此药效却没有打太多折扣。 黄裳用蜂蜡将十三粒凝神丹全部密封好之后已是深夜。 离开静室来到庭院之中,只见明月当空,正是修炼《陵光真策》的绝好时机,也不愿耽搁,将平日沐浴的大桶搬到了天井里,灌了半桶清水,而后将浸泡过冰灵花的烈酒舀了两瓢添进去,最后才加入冰片和几滴翡翠色的药液。 桶里的清水经过这番折腾已经变了颜色,绿幽幽的。 水底不时升起一连串细碎的气泡,触及水面,便炸裂开来,化作一缕缕寒雾飘荡开去。 空气中因此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有些刺鼻,就好像吸进了凛冬腊月里的雪风。 虽不是太好闻,却格外的提神醒脑。 黄裳脱掉外衣,只留一条亵裤在身上,而后爬进了木桶之中,冰冷刺骨的感觉慢慢扩散至全身。 冷! 这便是他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 这种冷不是令人颤栗的阴寒,而是像火焰一样,充满了侵略性,仿佛钢刀刮骨! 未过片刻,黄裳身体便麻木失去了知觉,不见声色,不知冷暖,更没有任何杂念。 五感一灭,灵台便清明到了极致,仿佛一块纯净无暇的琉璃。 黄裳浑然未觉,凝心静气,将法力散布于虚空之中,而后一道道月光便似清流垂下,涌进玄关之中。 那股令人心悸的热浪再一次席卷了灵台,只是这次,黄裳并未由它肆虐,而是以法力牢牢将其控制着。 他法力虽然微薄,然而在药液的刺激之下,他灵台清明,一念灭、一念生,法力恢复速度被提升了将近十倍! ………… 常春堂库房大厅之中,灯火微明,不时有推杯换盏之声传出。 曾旷斜靠在椅背上,脸色酡红,已有几分醉态,嘬了一小口酒,似想起什么有趣之事,突然笑了起来,见对座的孙璟一脸茫然,便与他说道,“你知道黄裳近日破了初境吗?整整用了十年啊,纵观我玄阴宗三百余年历史,他这估计也能算蝎子拉屎独一份了,换做是我,早就放弃了,他还能坚持下来,每次我想到这,便觉得他这人有趣的紧,哈哈……” 孙璟呵呵干笑两声,只是为了应和,好让气氛不是那么尴尬。 对曾旷这番冷嘲热讽的言论他有些反感,虽取笑的不是他,但背后议人短处总归是小人行径。 不过他也不会因为一点反感就得罪曾旷,只是婉转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温吞说道:“有毅力总归是好事!” “修行是要毅力,但资质更重要!他那资质便该安分守己的当个普通人!” 曾旷似乎听不得旁人对黄裳的半点赞誉,脸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将酒杯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孙璟被杯中残酒溅了一脸,仍然一副不喜不怒的老好人模样。 一旁倒酒的杂役弟子却没这份定性,被吓了一哆嗦,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曾旷正欲发怒,才想起今日来此还有正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满脸厌恶的说道:“别跟着杵着了,快滚出去。” 杂役弟子如逢大赦,蹲下身去,将地上的破瓷片用手一拢,用衣襟兜着,而后三步一鞠躬的退了出去。 “也不知挑几个机灵点的家伙,毛手毛脚的!”曾旷拂去衣襟上的酒液,冲孙璟发了句牢骚。 “他人挺老实的,你知道库房这种地方……” 话还没说完,曾旷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才懒得听孙璟替一个杂役弟子说什么好话。 “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不知师弟你肯不肯卖我这个情面。” 孙璟微微一愣,而后点了点头,“你讲。” “我想从库房里取走一批药材。” “你列个清单让人送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孙璟呵呵笑道,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批药材不记入账本。” 第17章 置于死地 孙璟手里的酒杯拿起来,又放了下去,如此重复了两三次之后,眉头已是越皱越紧,他很纠结。 这事值得曾旷亲自来跟他商量,显然这批药材应该价值不菲,不是他权限所能决定的,若被宗门追查到,罪责不小。 但曾旷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如今常春堂几乎是他一人的天下,若将他得罪了,今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不知师兄可否将所需药材门类告知于我,若库房之中数额足够,倒也不是不行。” 孙璟权衡了片刻,抬起头问道。 “我要这东西,库房之中绝对很多。”曾旷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孙璟跟前,轻声说道:“冰灵花。” “这冰灵花是炼制凝神丹的主药,但凝神丹的炼制方法已成了秘密,师兄你要它作甚?”孙璟心生疑虑,问询道。 曾旷自然不会将心头打算说与孙璟知道,以他仁慈懦弱的性格,无论自己给多少好处,恐怕也难以说服他,让他主动陷害别人,何况这个人还是黄裳,因此一早便想好了说辞,未作迟疑,开口糊弄道:“正因为凝神丹炼制方法失传,所以这些冰灵花都派不上用场了,与其堆在库房里烂掉,不如我拿到沧澜城去换些有用之物。” “原来这样,容我考虑考虑。”孙璟点了点头,曾旷所言确实不假,宗门药田每年都会产出大量的冰灵花,若是往年,绝对是供不应求,可如今凝神丹炼制不出来,冰灵花几乎没有消耗,已是堆积成山。 但冰灵花培育过程极耗人力、物力,如今虽然没用,但价值却摆在那里,属于珍稀灵药,若搞出纰漏,问题十分严重。 见孙璟心意不定,有颇多的顾虑,曾旷已有些不耐烦,敲了敲桌面,催促道:“你想好了没有?” 孙璟依然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曾旷见他这优柔寡断的样子便头疼不已,看来今日不出血是不行了,原本是想省下这笔开销,从袖囊之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两粒凝神丹,放到了孙璟面前,“我也不是让你白帮这忙,喏,拿去……” 孙璟目光微动,心头天人交战,若是以往,两粒凝神丹绝不足以打动他,毕竟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两粒,可如今这项福祉已经没有了,他资质很平庸,修行对他而言是一件难事,只有服用了凝神丹,境界才能有那么一丝丝提升。 “如今宗门之中只有真传弟子每月可以领取一粒凝神丹,这些凝神丹还是我在上届首座身边做炼丹童子时,他所赏赐下来的,仅剩一些都给你了,莫非师弟还不肯卖我这个人情?”曾旷颇为肉痛的说道,皱着眉头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阴冷,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你也不必有任何顾虑,刘洵师叔不爱管事,如今常春堂内基本我说了算,刑堂的陈渐青师兄也跟我有深厚的交情,将来就算账面查出问题,只要你绝口不提此事,一口咬定为失窃,我定能保你无事。” 孙璟心里明白,曾旷连退路都给他想好了,显然是不容他拒绝的。 而且如今他确实很需要凝神丹,除了让步,没有更好的选择。 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库房钥匙放在桌上。 曾旷见他将凝神丹收了起来,这才微微一笑,伸手抄起刻满符文的青铜锁匙,起身离桌。 在院子找到已等候多时的田明辉,将钥匙丢给了他。 “这孙璟还真他娘的婆婆妈妈!跟这等了半天,可冻死我了。”田明辉低声啐了一口,伸手搓了搓面颊,一不小心碰到伤处,疼得他直咧嘴。 “钥匙我给你拿到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弄到手的冰灵花你先找地方藏好,等过段时间风波平息,再拿给我,我找机会去沧澜城卖掉,应该能换到不少钱财,到时候再分你好处,快去。”曾旷先前已跟他将计划讲清楚了,此刻无需多言。 “这事可致黄裳于死地吗?”田明辉攥着钥匙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道。 曾旷看到田明辉眼中流露出来的阴毒,不禁一愣,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想置他于死地恐怕有些困难,但若坐实了他的罪名,按照门规当贬为杂役,想杀他泄恨的话,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而我也会大力支持你的。” 黄裳破初境之后,便对构成了巨大威胁,如今那三张丹方对曾旷而言已成次要,铲除这个心腹大患,才是当务之急。 田明辉闻言抿了抿嘴唇,看曾旷这态度,以后对付黄裳似乎不用再有所顾忌了,但黄裳本身依然是个硬茬,因此他也没有过分的乐观,只是点了点头,怀揣着心事走出了庭院,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又过了一扇角门,才来到甲字库房前。 将两柄钥匙插|进石门的锁眼之中,重逾万斤的石闸缓缓分开一道可供人出入的缝隙。 田明辉侧身挤入其中,点燃墙上的烛台,数十扇近两丈高的木架映入了眼帘,每一扇木架上都堆砌重叠着许多匣子。 虽已来过几次,但每次看到这一幕时,仍有震撼,玄阴宗数百年的家底,这里恐怕就占了半数以上。 田明辉吞了吞口水,循着标签找到了存放冰灵花的货架,随手抽出两个匣子。 这两匣子长两尺,宽、高皆一尺,一匣装着一百株冰灵花。 田明辉对黄裳可谓恨之入骨,也是知道他如今拿的越多,将来黄裳的罪名便越重,因此是拼尽了全力,手里提两,胳膊下面夹着两,将库存足足拿走了三分之二,如此一来行动便极不方便了,一路上磕磕碰碰打翻了许多东西。 将四匣冰灵花搁在了门口,又回来收拾残局。 见着散落一地的灵药,田明辉不禁动了贪念,冰灵花不炼成凝神丹没多大用处,只有拿到沧澜城才能脱手,但库房里可有不少灵药都是紧俏货,例如这块灵麝膏,有凝血生肌之效,不经炼制也是疗伤奇药,自己虽用不上,可对一些人而言,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这么大一块,甚至能够换到法器、灵符了,若有这些东西,将来对付黄裳把握便大多了。 念及于此,心头那股蠢蠢欲动的贪念愈发难以控制。 “反正这事将来要栽赃给黄裳,这黑锅便由他一并背了吧。”田明辉稍作思忖之后,捡起地上那块灵麝膏放入了怀中。 ………… 修炼了整整一夜,黄裳灵台依旧一片清明,法力并没有太大的损耗。 和上次修炼半个时辰便将近虚脱的状况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无奈时辰已过,朝阳初升,只好停止修炼。 黄裳睁开了双眼,神识自灵台扩散开去,直到一丈开外,才有一种心力难及的感觉。 一夜修炼,法力强度提升了将近一倍,这药液的作用功不可没。 低头看了看,只见木桶里的药液已经变得十分清澈,味道也淡了许多,想必药力所剩无几了,明晚修炼恐怕得重新调配,如此算来,消耗也是惊人,他用了五十株冰灵花才提取出这么一小葫芦药液,照这般用度,最多两月就得见底。 若将这五十株冰灵花炼制成凝神丹,用上一年半载也绰绰有余了。 黄裳对此倒算不得心疼,消耗虽大,但药液浴身的修炼速度比服用凝神丹快十倍,完全是值得的,只是有些犯愁,若维持这样的开销,在千泷雪山中采摘的百余株冰灵花并不能用上多久,还得有新的进项才成。 他心思微转,不禁将主意打到了宗门库房之中。 不过这念头只在他心头稍稍一过,便被打消掉了,与其冒这风险,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提升实力。 等凝聚出太阴真火了,便有资本与刘洵作交易,到时候库房里的冰灵花还不是随自己取用。 泡在水里思忖片刻,觉得身上有些凉了,黄裳恍然回神,爬出了木桶。 穿好衣物之后,回到屋里吃了些狼肉,便开始引导呼吸运行周天。 正在他专心致志之时,穷蝉突然作怪,发出一阵极为诡异的声音来,虽细微如虫鸣一般,却有穿金裂石之感,似那高亢之处已达到了人耳不能分辨的地步,灵台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种尖锐急促的声波使得他头晕耳鸣、方寸大乱。 于此同时,坟冢之中阴风呼啸,竟是形成了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漩涡,呜呜作响,仿佛万鬼嚎哭,声势骇人至极。 黄裳祭炼了天阙,坟冢中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感应,自然知晓这些漩涡有着极其恐怖的威力。 若他此刻身在其中,只怕瞬间就会被吹得骨肉分离、灰飞烟灭。 突然来这么一出,黄裳差点气血逆流、走火入魔,好不容易才将气息压制住,忍不住大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 穷蝉闻言闭了嘴,但那声音仍在他耳边萦绕着,仿佛余音绕梁一般,经久不绝,使得胃里一阵翻涌。 “你刚发出来的到底什么鬼声音?”黄裳深吸了一口气才有所缓解,眉头紧皱的问道。 “蛊雕灵咒啊,我推衍出来了。”穷蝉哈哈大笑道。 黄裳被勾起了兴趣,直起身道:“快与我仔细说说。” 第18章 灵咒之威 “这句灵咒共有三个音节,第一个音节只需借助口舌便能发出,虽然有些拗口,但多练几次便能掌握。” 穷蝉让黄裳看着他,而后照着模仿。 只见其双唇微阖,舌尖紧抵上颚,猛一吐气,便听的嘶的一声,音量不高,却无比尖唳,仿佛九霄之外传来的鹰唳。 此声一起,坟冢之中骤生一阵妖风。 黄裳此刻便在坟冢之中,与穷蝉面对面的站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妖风一扫,顿时脚不沾地的飞了起来,朝着一根青铜巨柱撞去,骇的他寒毛倒竖,在空中连栽几个跟头才稳住身形,若不是臂力强悍,硬是撑住了,这一下势必撞的头破血流。 “再作弄我,便翻脸了!”黄裳跌落地面,虽未受伤,却也有些恼火。 穷蝉哈哈大笑,拂袖一挥,妖风散去,问道:“你学会了没有。” 黄裳沉默片刻,仔细回忆着穷蝉先前的口型,模仿了个*成相似,而后一吐气,发出的声音却天差地别,响亮倒是响亮,可就跟一破损竹笛差不多,嘶哑无力,一点穿透力也没有,也不见起风,显然是没能成功。 反思片刻,再做尝试,失败了十余次之后,终于是接近了。 这次的声音相比前几次更加的微弱,但却有一种绵里藏针的锐意,在空气中悄然蔓延着。 而且在这声音发出的瞬间,灵台之中的法力也随之扩散了出去,将死水一般的空气搅起了涟漪。 微风渐起! 黄裳大喜之余,咽喉之中大股气流喷薄而出,灵咒声音愈发尖唳。 修炼《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使得他肺气充盈,因此对灵咒的运用也变得十分得心应手。 他实在没想到魔道功法还有这等好处,若非如此,要想将这一句灵咒彻底掌握,没有十几天的功夫怕是难以办到。 于此同时,黄裳只觉灵台之中的法力像是决了堤一样,自玄关疯狂宣泄出去,随着这声音四处荼毒。 坟冢之中的微风陡然变得猛烈起来,但黄裳还无法做到随心所欲的控制风向,狂暴的气流在狭隘的空间内左突右撞,发出犹如呜咽的呼啸声,仿佛黑暗之中困着一头隐形的凶兽,连他自己也惨遭殃及,被狂风吹了好几个跟头。 虽是狼狈,黄裳却是兴奋不减。 只是灵台之中法力消耗的奇快无比,无奈之下,只好停手。 这阵狂风从生到灭,只持续了短短十余息时间! “法力还是太弱了。”黄裳微微皱眉,昨夜修行使得他法力大有长进,但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 穷蝉见他已掌握了第一个音节,只需勤加练习,便能纯熟驾驭,也不再多作赘述,继续道:“接下来我与你说第二个音节,这个音节须利用胸腔、咽喉共鸣,才能够发出,掌握起来有些难度,人体结构与蛊雕毕实在有太大的差异,不过对你而言,应该不算问题,毕竟气宗功法你也修炼了一段时日了。” 讲解清楚之后,穷蝉便做了个示范,只见其胸口一起一伏,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黄裳有些费解,但仔细一听,不是没声音,而是这声音太低沉,须得极其仔细,才能分辨出来。 虽然声音细不可闻,但这一起一伏之间,却蕴含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 坟冢中的空气在这股力量的支配下,开始流动、旋转。 一个巨大的风旋悄然成型。 黄裳正处于这风旋的中心,只觉身体逐渐失去重量,竟是飘了起来。 “这!”黄裳震惊无比。 这《灵风轻身诀》被穷蝉改的,已不在是一门肤浅简单的轻身法术,而是一门御空飞行之术。 御空飞行之类法术极其稀少,整个玄阴宗就一套御剑之法,叫作《寒漓剑诀》,非真传弟子不能修炼。 若不依靠法术,便只有修为推升至上玄境,开辟出识海之后,利用法力潮汐方能够御空飞行。 “掌握这个音节也许用不了你多长时间,但想要御空飞行,必须要有充足的法力作为支撑,因此至少要达到通神境后期,法力能够影响方圆百丈之地,否则风旋结构难以稳定,稍受干扰便会崩溃,若你正好在空中,便自求多福吧。” 穷蝉似乎未将御空飞行当作回事,简单讲解几句便散去风旋。 “你是说这门法术通神后期便可修炼?” 黄裳双脚落地,心情刚平复了一些,穷蝉一句话又让他瞠目结舌。 将《灵风轻身诀》改良成御空飞行之术,这手段已算是化腐朽为神奇了,本想着脱胎于三流法术之中的几句灵咒应当不会太高明,然而情况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这几句灵咒似乎要比《寒漓剑诀》更加精妙。 御空飞行之类的法术一般都很难掌握,因为消耗法力太过剧烈,对实力的要求自然是极高。 玄阴宗的《寒漓剑诀》必须要进入下玄境之后才能修炼,而这句灵咒却只需要通神后期的修为做支撑。 如此看来,这几句灵咒应该更节省法力。 而法力损耗速率,则是判断一门飞行类法术优劣的关键! “区区雕虫小技,也值得你如此激动?”穷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这句灵咒最妙之处还在第三个音节之上,你听好了。”前音一止,穷蝉嘴唇便微微张开一丝缝隙,似要发声,然而整个坟冢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黄裳什么也没听见,但这一瞬之间,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头晕、恶心种种感觉一齐而至,正是起初那种感觉。 仿佛有一根根钢针,顺着耳心往脑袋里钻,搅的他灵台之中天昏地暗。 这声音不可听闻,但又无处不在! “裂魂之音!”黄裳实在无法形容这无声之音,只能如此定义,仅坚持了片刻,便觉得头疼欲裂,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哪怕用手堵住耳朵,依然无法抵御,这声音简直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然而穷蝉却不知好歹似得,也不管他此刻什么感觉,始终不肯闭嘴,弄得黄裳异常痛苦,不禁恼羞成怒,一掌朝着穷蝉推搡过去,大声斥道:“你快闭嘴!” 手刚抬起,那声音一瞬间变得更加凶猛! 整个空间就像一块结实的布匹,被这锋利声音割的四分五裂! 一阵撕锦裂帛的声音骤然响起! 空气中随之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像是河水中的湍流。 穷蝉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踏进裂痕的范围之中,整个人瞬间消失踪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黄裳一掌推搡过去,没想到竟是落空了,还险些将手送进那道裂缝中去,吓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惊骇之余,目光四处游移,找寻到了穷蝉的踪影,此刻他已在大殿的尽头。 前一刻两人相隔仅有咫尺距离,刹那过后,人却在十丈开外了。 “你如何过做到的?” 穷蝉已是闭嘴,黄裳渐渐缓过劲来,撩起袖子擦掉额头上那层细密的冷汗,远远的问道。 “利用声音撕裂空气,形成真空裂痕,穿行其中不会受任何事物的阻碍,速度自然能够成倍提升,快到一定程度,你肉眼便分辨不清了。”穷蝉草草解释几句,言语不多,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灵咒的三个音节我已给你讲述清楚了,你自己再做揣摩,给你示范了这么几遍,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出出去吧,老夫估计是要休息一阵子了,若不是送血食,便不要来打搅我了。” 说罢,不理黄裳,恍如一阵青烟飘走,遁入石棺,便无声息了。 黄裳微微皱眉,心里颇是过意不去,先前穷蝉看似捉弄他,将他收拾的有些狼狈,实际上是为了让他能够将灵咒理解的更为透彻,否则随便讲解两句便是,何须这么大费周章的进行亲身示范,他的情况本来便不是很好,不宜劳心伤神。 “血食还得尽快找来才行,穷蝉也算守信义,已给了我不少好处,我也不能失信于人。”黄裳心中暗道,如今两人间这点信任可谓来之不易,磨合了足足三四个月,才发展到这步,若因他失信,导致双方翻脸,实在是不划算。 出了坟冢,见天色尚早,便将凝神丹揣进怀里,直奔寒霜岭而去。 玄阴宗有三峰一岭,三峰分别是戴云峰、青焰峰和白石峰,一岭既是主殿、宗祠所在的寒霜岭。 三峰各有职能,戴云峰上有宗门药田和常春堂,因此戴云峰弟子平素任务便是培育灵药和炼丹,算是一个劳心伤神但有油水的地方,青焰峰有一火眼,乃宗门炼器之地,不过一直式微,青石峰是刑堂所在之地,主管戒律、赏罚,虽然清贵了一些,但权柄极大,而寒霜岭,不承担任何职能,受三峰辅佐,门中弟子只有一个任务,就是不停的修炼,提高实力! 若遇外患,寒霜岭弟子便是迎敌的主力。 因此寒霜岭弟子都有一个共性,极其骁勇善战! 为了锻炼实战能力,宗门甚至花大代价,在寒霜岭附近建了一座‘荒园’。 荒园之中豢养了大量异兽,供寒霜岭弟子猎杀。 第19章 寒漓剑诀 戴云峰与寒霜岭之间有三十多里路,慢腾腾的走至少得一个多时辰。 黄裳见天色不早,不想回来时走夜路,便加快了速度,一口气跑了六七里,也不觉得气累,只是寒霜岭的地势要比戴云峰矮得多,一路全是陡峭的山道,就算体力跟得上,也实在难将速度提起来,便动了其他心思。 前后看了几眼,山道上就他一个人,也是放开胆子,微微张嘴,唇间迸发出灵咒之音。 微弱而尖唳的声音在山中弥漫开来! 风起,吹动松涛! 尖唳的灵咒之音被风声掩盖了。 风势渐劲,吹动衣襟翻滚,犹如旌旗,猎猎作响。 黄裳屏住了呼吸,法力犹如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风势。 仍有些生疏,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法力消耗的实在是太快了,若循环渐进,只怕法力殆尽,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微微屈膝,脚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从陡峭的山道上一跃而起。 虽只蹿出两三丈远,但山道前后是有高度落差的,若落地之时没能站稳,再摔出去,骨断筋折怕是免不了了。 此举可以说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黄裳便是要借这压力来激发自己的潜能,留太多退路往往会挫了勇猛精进的势头,悬在半空那一瞬间,冰冷的山风灌进脖子里,迷住眼睛,黄裳只觉心跳都骤然停止了,脑子一片空白,但只是一刹那,灵台便恢复了清明。 凌乱的风向开始朝一处汇聚,逐渐形成了一股更为猛烈狂风。 黄裳被这阵狂风挟裹着,像是惊涛骇浪之中的一条舢板,被高高抛起,翻滚飞出了数十丈远,才从半空中滑翔落下。 风向控制没出大问题,准确的落在了一处空旷的斜坡上,只是力度没掌握好,落地之时速度仍未降低,全靠地上灌木的阻拦,这才止住身形,狼狈是狼狈了一些,然而这一跃至少省了他半里路,从那曲折的山道上下来还不知要绕多久。 省时省力倒是其次,这番铤而走险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练习法术。 对风向控制有了些许心得,黄裳心中底气更为充足,往前小跑几步,纵身一跃跳下山崖,风声在耳边肆虐着,山涧之中那些嶙峋的怪石愈来逾大,似是迎面扑来,眼看就要撞上,一阵妖风凭空而生,将他整个人卷起。 黄裳双臂张开,大袖翻飞,像是一只漆黑的怪鸟,在山壑之中滑翔。 滑出足有三四里远,才落至地面。 这种惊险刺激而又酣畅淋漓的感觉令他有些激动,深吸了一口气,才抚平狂跳的胸口。 不过这种滑翔并非真正的飞行,借助地势才能一次飞出数里地,在平地上,十丈左右便是极限了。 黄裳又施展了几次灵咒,消耗掉了不少法力,也渐渐有些困乏了,灵台昏昏沉沉的,便停止了练习,几次滑跃倒是让他省了不少路程,又老老实实沿着山道走了一两刻钟,便进入了寒霜岭中,以前也来过几次,因此是轻车熟路。 并未去岭上主殿拜访几位师伯,而是直接去了荒园。 寒霜岭弟子每月都有一项死任务,必须进荒园猎杀两头异兽,只是修行课业,猎杀到的异兽倒无需上缴宗门。 黄裳此番来寒霜岭便是想拿凝神丹换取一些异兽的血肉。 荒园依山而建,坐落在一处绝谷之中,入口在寒霜岭半山腰的一处断崖上,进出只有一条两尺宽的栈道,呈之字形嵌在千仭高崖壁上,站在断崖边像深谷中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郁郁苍苍的山林,隐约能听见异兽的嘶吼之声回荡于山间。 寒霜岭弟子最多,不似戴云峰,即便将杂役算上,也就四五十人,虽然每年都会淘汰一批、折损一批,然而人数一直保持在三四百左右,而猎杀异兽亦是寒霜岭弟子的必修课业,因此这断崖之上只要不是深夜,都是人来人往的。 时间一久,便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互市。 不少弟子在此做生意,互通有无,几根竹竿挑起一个凉棚,便是一个摊位,有的干脆将商品随意的堆在地上。 黄裳目光巡弋,发现出售灵符的摊位居多,偶尔也会看见一两件法器,大多都是不入阶的。 毕竟往法器之中铭刻阵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可以说是炼器学中最难掌握的一门技艺。 有一两件法器傍身,无疑是提高实力的最快办法,然而黄裳此行目的并不在此,何况他手里的凝神丹恐怕难以换到一件法器,因此目光并未在这些摊位上停留,一路往前逛着,寻找了片刻,终于发现了他所需求的东西。 黄裳走到那个位于树荫下的简陋摊位前,低头看着油纸上那条足有碗口粗细的巨蟒尸体,和寻常森蚺不太一样,这巨蟒身上竟然生着一层细密的鳞甲,冷光涟涟,像是金铁一样,显然属于异兽之类,只这么看着,便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驻足了片刻,摊位后面那个神情冷峻的弟子终于开口。 “这条银鳞蚺是我用‘落雪’冻死的,蛇鳞没有受到丝毫损伤,用来缝制法衣,再好不过了。” “我用凝神丹和你换,如何?” 黄裳抬起头,只见摊位后面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道衣,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看起来有些木讷。 “你有凝神丹,这再好不过了。”木讷青年稍稍思索,开出自己的价码,“三粒如何?” 黄裳没急着做决定,三粒凝神丹价格可谓极低了,这身蛇鳞坚韧而不失柔软,鞣制之后缝成法衣,可抵御寻常利器的伤害,算是一件不错的凡阶法器,至少值十粒凝神丹,可他如今并不需要这东西,正琢磨着,那青年又道:“两粒如何?” 黄裳一时有些无语,还没见过卖家抢着压价的,看来他真的很不会做生意。 虽然没有生意人的精明,黄裳却不愿欺他,能用‘落雪’将银鳞蚺活活冻死,这等实力,是他如今望尘莫及的,宁肯多用一粒凝神丹结交,也不要贪图蝇头小利而将其得罪,不等他忍痛继续降价,黄裳挥手道:“我只出一粒凝神丹,但蛇鳞我可以不要,你留着自己用,如何?” “好。”那青年微微一忖,便点头答应了。 这银鳞蚺珍贵之处就在一身蛇鳞,除蛇鳞之外的部分,用一粒凝神丹来换,他并不吃亏。 谈拢生意,那青年立刻开始剥皮,手法很独特,没有用任何刀具,只在山崖沁水处掬了一捧清水,而后对着念诵了一句灵咒,看起来神神叨叨的,黄裳没有去过问,只在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只见他念诵结束之后,掌心之中的清水突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翻腾而起,化作一道灵蛇在他指缝间穿梭,充满了灵性。 那青年并无卖弄之意,不等黄裳看明白,并指如剑,向前虚点一记。 那股清澈的流水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噬命的毒蛇,从那银鳞蚺微微张开的唇隙间钻了进去。 这一瞬间,早已断绝生机的银鳞蚺像是诈尸了一样,猛地仰起头来,连蛇信都吐了出来。 黄裳微微一惊,不禁往后退了半步,见那青年一脸平静,似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这才镇定下来。 屏息望去,只见那银鳞蚺下颌数寸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凸了起来,像是什么事物钻进了蛇鳞底下,看形状像是一枚菱形的利刃,只是这东西竟然是活的,在蟒蛇皮下徐徐游动,似无厚入有间,无一丝滞碍,在蟒蛇体内螺旋行进着。 不过四五息时间,便行至尾部,整节身躯都被撑的鼓胀了起来。 随后突然听得“噗”的一声,尾梢皮肉绽开,溅起一蓬血雾。 一块血迹斑斑的冰棱从银鳞蚺体内****而出! 木讷青年面无表情,只将并拢的双指蜷缩了回去。 冰凌瞬间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惯性一消,便跌落地面,几息之间,便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黄裳看着那飞速融化的冰凌,又看了眼那木讷的弟子,稍稍思忖,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讶异。 这其貌不扬,甚至看起来有些清贫的木讷弟子竟然有真传身份! 黄裳本以为他使用的是《玄阴真解》中那式凝冰伤人的法术‘冰裂’,但‘冰裂’却只有蓄力一击之威,不可能如此灵动,但这冰凌在木讷弟子的法力控制之下,简直如臂指使,如若不出所料,这应该是《寒漓剑诀》之中的御剑之法。 只是他手法与常人截然不同,才导致先前认错。 黄裳虽未修炼过《寒漓剑诀》,但他见黄宗卿修炼过,对此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修炼这门法术首先需要从水中提炼出“寒漓精魄”,而后以法力日日祭炼,直至心神想通,方能凝出剑形。 寒漓精魄是一种微生灵种,只能在寒冷的水域中生存,获取倒不困难,玄阴宗内便有一只寒漓母皇,每日都会繁殖大量的寒漓精魄,难在提纯,寒漓精魄细如微尘,一盆清水中纵有千万,可全部摄取出来,也只有水滴般大小。 这是一个极耗时间与法力的事情,若无人代劳,恐怕只凝聚剑形这一步,费时就在三四年以上。 因此在真传弟子之中,炼成寒漓剑诀的也屈指可数! 此人这般清寒,为了两粒凝神丹不惜贱卖银鳞蚺,显然是没这资本的。 但这家伙随便掬来一捧清水,将之凝成剑形,便能运用寒漓剑诀之中的御剑之法! 简直就是一个怪胎! 同样说明了一点,这家伙资质高的离谱! 玄关七窍至少通了五窍,灵台与外界天地才能有如此强烈的共鸣。 如此资质,真传弟子中也极其少见,在宗门之中应当极受重视才对,物资供应首先保障,又怎可能混的如此之惨? 第20章 巧施恩惠 玄阴宗真传弟子人数不过二三十人,无一不是上等资质。 似那曾旷,平日在黄裳面前不可一世、飞扬跋扈,但为了成为真传弟子可谓绞尽脑汁,资质不行,便只能走人情关系。 成了真传弟子,好处自然极多,首先可以修炼更为优秀的功法,其次资源供应是优先照顾真传弟子。 然而这木讷的家伙却比自己还要凄惨。 黄裳对此充满了疑问,但并未点破,这话问着实在有些伤人颜面。 那木讷弟子话语不多,埋头只顾做自己的事情——给那银鳞蚺剥皮。 先前已用冰棱将皮肉完全分割开来,此时只需用上一点手段,便能将蛇皮完整的剥下。 没用多少时间,便忙完了。 “师兄怎么称呼?”黄裳突然问道。 木讷弟子抬起头来,眼睛微眯着,似乎阳光有些刺眼,警惕道:“怎么?” “没什么,就问问,说不定以后可长期做生意,我养了一头灵兽,需要很多新鲜血肉来喂养。”黄裳自然不会说这些血肉是他自己食用,别人指定将他当作怪胎,异兽血肉虽然极为滋补,但大量食用,并无好处,就好像人参、灵芝这些温补药材,服用多了,阳气炽盛,也会积弊成病,见他毫无兴趣似的,黄裳又道:“我是常春堂弟子,不缺凝神丹的。” “秦犴!”木讷弟子沉默片刻,终于道出自己的姓名,却没有多言半句,低头继续做事。 他将那蛇鳞小心卷起,折成一个半尺长宽的方块,放进怀里。 而后拂袖一挥,寒光乍现,几记‘冰裂’斩在银鳞蚺血淋淋的身躯上,将其断为几截。 一滴血也没溅出来,切口之处覆盖着一层寒霜,鲜血全部冻住了。 黄裳看的心惊肉跳的,不是因为这家伙手段高超,不依靠仪式便能使出‘冰裂’,而是怕他一不小心斩碎了蛇胆。 这银鳞蚺除了一身蛇鳞,最珍贵的便是体内那一颗蛇胆了。 秦犴将斩断的银鳞蚺用油布一裹,交予黄裳,说道:“你还要异兽血肉的话,便跟我来。” 黄裳拂手一挥将东西收入了天阙,引来了秦犴一阵异样的目光,储物法器内置阵法空间,因此至少达到玄阶,还是玄阶法器中比较难炼制的一种,可谓价值不菲,没想到黄裳竟然拥有一枚,对他先前所说之话也信了几分。 秦犴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领着往寒霜岭上行去。 刚上几步台阶,便看见路边开阔的林地里人头攒动,一群人扎堆挤在一起,也不知在围观什么。 秦犴对此毫无兴趣,埋头只管赶路,似乎也不喜欢与人打交道,路上碰见一些寒霜岭弟子,从这些人的眼神中黄裳可以看出,彼此是认识的,但秦犴从不打招呼,而这些人见着秦犴也跟躲瘟神似的,让黄裳对秦犴这人愈发的感兴趣。 黄裳要跟紧秦犴,自然没机会去凑路边林地里的热闹。 但行至上山上,居高临下的望去,却将人堆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堆里那家伙不知道在兜售什么东西,似乎极为抢手,许多人抢着加价,甚至已有人喊出一件凡品中阶的法器。 黄裳挺是好奇,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瞳孔紧缩,想要看清那人手里捧着的东西,可惜隔得太远,只看见是个黑乎乎的玩意,听秦犴脚步声越来越远,正欲罢休,人群里那人突然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侧脸, “田明辉,他怎么在这?” 黄裳不禁一怔,而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秦犴止步,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催促,黄裳已先开口,“咱快点,剩下的异兽血肉在哪,早些拿到,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些事情。” “不远,就在我住处。”秦犴神色古怪的瞅了一眼黄裳,他很敏感,方才那一瞬间他从黄裳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杀意,不过倒不是冲着他的,也没有过问,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大概半柱香之后,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到了地方。 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印证了黄裳之前的猜测,这秦犴混的真的很差。 玄阴宗内宗以上的弟子都有单独的居所,秦犴自不例外。 而居所却是分好坏的。 黄裳那栋小院位于戴云峰脚下,气候极佳,风水流动,静室、丹房、书房、厅卧一应俱全,无论环境、设施都算极为不错的,反观秦犴这地方,紧挨着外门弟子的集体宿舍,嘈杂无比,看起来也极为寒酸,说好听叫草庐,说难听就一茅房。 草庐四周是一圈竹篱笆,圈出了一片数十来见方的院子。 院子里还养着几只鸡,黄裳真觉得自己眼花了! 难不成他连辟谷丹都混不到,须得养鸡下蛋自给自足? 黄裳来寒霜岭次数不多,而三峰一岭的弟子彼此间交流也很少,黄裳真不知道玄阴宗内还有这么个奇葩的存在。 “进来吧。” 秦犴倒不觉得难为情,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了,推开柴门邀请黄裳进院,让他在门口站了会,里面黑灯瞎火确实不便待客,一面一阵叮啷哐当的响动之后,秦犴出来了,身子斜着,一副很吃力的样子,似拖着极为沉重的东西。 黄裳探身一看,秦犴手里竟然拽着两对蒲扇般大小的牛耳,他赶紧上前帮忙,将那东西拖到了门口。 竟是一头白鬃野牛,光一脑袋就有磨盘般大小,蹄子跟碗口一样粗。 两对牛角被锯掉了,横截面比他脸都大。 “这得有两三千斤重了吧。”黄裳看着那倒在地上都有自己小腹高的庞然大物,心里暗暗猜测着,如今他一餐要食十余斤肉方觉得尽兴,这头白鬃野牛,应该够他吃上一两个月了,自是满意的紧。同时也有些讶异,这么沉一东西,秦犴怎么从屋里拖出来的,莫非与自己一样,身具神力?看到牛腹上那湿漉漉的水渍,他恍然大悟,这家伙又是用的法术。 “两对犄角被我卖给别人了,血肉不是值钱之物,但这一身骨架有些用处,你给我三粒凝神丹。” 一做生意,秦犴的实诚劲又犯了,明知黄裳专门冲着血肉而来,却不因此抬价。 跟实在人打交道黄裳也不去玩什么心眼,从怀里淘出装药的瓷瓶,倒出四粒凝神丹交予秦犴。 “卖相虽然差了点,但我用的原料极好,因此药效不会比宗门发放的凝神丹差,我黄裳以人格担保!” 黄裳见秦犴来回打量那四粒歪瓜裂枣一样的凝神便觉尴尬,赶忙解释道。 秦犴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抠开腊封去验证,便将四粒凝神丹放进了袖囊之中,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黄裳手里的瓷瓶上,而后停了下来,微微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黄裳心中起了一丝警惕,这秦犴日子过的极其寒酸,偏偏实力强横的一塌糊涂,若是见财起意,这间破茅屋对他而言恐怕真不亚于龙潭虎穴了,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黄裳能够清楚感觉到秦犴对自己手中这一瓶凝神丹的渴求。 “这厮好歹也是真传弟子啊,不会真这么不讲究吧!” 黄裳只觉头皮发麻,还要尽量保持着微笑,免得让秦犴看穿他心底的想法,若对方没这念头,这可将人彻底得罪了。 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实在不行便将这瓶凝神丹送给他,虽然其中有几粒是要给孙璟的,但回去重新炼制即可。 而且用一瓶凝神丹结交这么一个实力强悍的真传弟子,怎么看也不算亏。 正欲开口,秦犴突然笑了笑,笑的很腼腆,“你就是黄裳?” 黄裳微微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莫非师兄听说过我?” “听人提起过,常春堂首座黄宗卿的儿子,倒不像传言里那般可恶。”秦犴浅笑道。 相比之前始终如一的面瘫脸,秦犴现在表情丰富了许多,虽然差别不大,但黄裳也算是人精了,哪看不出他是在跟自己套近乎,也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你手里的凝神丹很多?”秦犴实在不善言谈,两句话过后,便入了正题。 黄裳点了点头。 “能不能再给我一些?”秦犴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歧义,像是强行勒索一般,赶忙解释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用异兽血肉跟你交换,但现在我手里还没有,等我下次进入荒园,猎到异兽专门给你留着,如何?” “你很需要凝神丹?”黄裳没急着答应,试着摸清秦犴的底细,他很想拉拢这么一个实力强大的真传弟子。 要想控制一个人,就要摸清一个人的弱点,秦犴的弱点就是他很穷。 秦犴沉默片刻,点头道:“对,我向人下了战书,而那个人实力要比我强很多,所以我需要变得更强!” 黄裳没去并问这个人是谁,秦犴似不愿说。 不过黄裳隐约猜得出这人是谁,秦犴如今混的如此凄惨,跟那个人应该有莫大干系。 而能随意打压一名真传弟子,整个玄阴宗,这样的人物也屈指可数。 黄裳倒不怕卷进秦犴和那个人之间的漩涡中,反正他如今处境也不见得多好,整个玄阴宗都忌讳他。 一部分原因是三张丹方,另外原因是他有个另玄阴宗上下讳如莫深的仇人——尉迟铉。 能拉拢秦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看着秦犴那极度渴求的眼神,黄裳突然觉得这家伙怪可怜的,又从瓶子里倒出四粒凝神丹递了过去。 “我这还有九粒,本想一起给你,不过有人帮了我忙,我得留上几粒还这人情,所以暂时只能给你这么多,不过你放心,这些凝神丹都是我自己炼制的,因此不存在缺货之虞,下次来,我给你带上十几粒!” “你只收血肉的话,我恐怕弄不到这么多。”秦犴微微皱眉。 “不止血肉,只要是好东西,我都收!而且多多益善!” 第21章 替你收尸 秦犴眉间那一丝愁绪逐渐散去,略作思忖,将怀里的蛇鳞拿了出来,递给黄裳。 “这蛇鳞送与你,不算在交易之中,我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黄裳本想推拒,然而稍作考虑之后,却没有与他客气,怕伤其颜面。 而且这蛇鳞对他而言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可将扶桑法衣胸口那破洞修补一番。 见黄裳收下蛇鳞,秦犴如释重负,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虽然黄裳施舍恩惠的手段相当委婉,顾全了他的颜面,但施舍终归是施舍,哪怕披上了一层外衣。 他很感激,但不代表他乐于被施舍,虽然不得不接受。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说白了就是自尊心作祟。 “八粒凝神丹就算超量服用也够你一个月所用,我一个月之后再来,秦兄不必相送了。”黄裳站在柴门边与秦犴说道,为了拉近关系,称呼也由师兄直接直接变为了秦兄,拒绝了相送,便急匆匆的往山下行去,似有急事缠身一般。 “还没有走!”行至松林处,黄裳停下脚步,看着林间攒动的人头,心中稍定。 他没有上前去凑热闹,只站在远处冷眼看着,树冠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安静。 松林之中,田明辉听着此起彼伏的报价,情绪愈来愈激动,手心的汗水沁湿了掌心之中那块黑乎乎的灵麝膏,一阵馥郁的香味挥散开来,仿佛催|情的迷药,让林间众人叫价声愈发频繁、激烈,对于寒霜岭这些每月都要经历两次生死考量的倒霉蛋而言,能够立即止血封住伤口灵麝膏简直就是无上至宝,甚至比灵符、法器都要珍贵! 田明辉迟迟未做答复,不是他太贪婪,而是他此刻已经有些发懵了。 他知道灵麝膏这东西很抢手,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报价声,许多东西都是他不曾听说过的,他又如何下决断。 不过他清楚一点,自己这回发达了。 若能换到一件厉害的法器,自己的实力将大幅提升,黄裳还不任他宰割,甚至今后也不必再仰曾旷的鼻息。 一想到这,便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田明辉正沉浸于美梦中,四周突然一下安静了下来,他顿时回过神来,只见拥挤的人群突然向两侧避开,一个头戴高冠的英俊青年朝他走了过来,步履稳健,气质雍容,看众人目光,似对此人十分敬畏,田明辉不敢怠慢,赶忙拱手见礼。 “这块灵麝膏我要了。”高冠青年完全无视林间众人,虽是晚来,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发了话。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道一声反对。 那英俊青年扬手一挥,一个苍翠如玉的青皮葫芦从他手里飞了出来。 先前他手里空无一物,想必也是拥有储物戒之类的法器。 田明辉赶忙伸手接住,却不料这巴掌大小的一葫芦重量却是有些些惊人,只怕有四五十斤重,一只手险些没拿住。 虽不知道这葫芦里装的什么,但看这高冠青年身份不一般,绝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他,二话没说,便将灵麝膏给递了上去,顺便换了个手将葫芦拿住,这玩意不仅特别沉,还他娘的冻手,就拿了这么一会,田明辉感觉自己几根手指头都快失去知觉了,应该是宝贝。 高冠青年接过灵麝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灵符递了过去,道:“葫芦装的是寒冰铁砂,我花费两个月时间炼制而成,使用方法很简单,对敌之时撒出去就是,但要小心一些,千万别弄在自己身上,在加这张高阶的‘霜雪符’,换你这块灵麝膏应该绰绰有余了,你看如何?” 田明辉哪敢有二话,何况这两样东西听着都十分的不错,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高冠青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灵麝膏一收便离开了。 林间众人也一一散去。 田明辉将栓头发的布带解下来系在葫芦颈上,这般提在手里便没了冻手之虞,腾出手后,又将那张灵符拿了出来。 黄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篆文田明辉是一个看不懂,不过并不妨碍他将这玩意当宝贝一样供着。 高阶‘霜雪符’啊,应该有通神后期的修行者全力一击之威吧,恐怕都曾旷无法抵御。 有了这东西,碾死黄裳简直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田明辉将黄符小心收入怀里,提上葫芦下山而去。 离开寒霜岭半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加快了脚步。 “该在寒霜岭留宿一晚,明日再回戴云峰。”天色愈来愈暗,脚下的道路已经看不太清楚,田明辉连续两脚踩空险些滑出山道,吓得他冷汗直冒,这要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只好将速度放慢下来,却没想到一阵妖风忽然袭来。 这妖风来的没有一丝征兆,他甚至都没机会抓住路边的树枝,整个人便仰面摔了出去, 若在平地上,最多也就跌一根头,但此刻他是站在百步山阶之上。 田明辉一摔下去,后脑便狠狠的磕在石梯上,只觉脑仁都撞散了,眼前金星直冒,哪能控制身体,整个人沿着山道一路翻滚下去,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停下来,滚了多少阶山体,反正浑身没一处地方不疼,五脏六腑感觉都移了位。 “我曰他娘咧。”田明辉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声,这人倒起霉来,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平白无故的,哪来这么一股妖风……” 田明辉欲哭无泪,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先前那股妖风从哪刮来的,但他知道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是脑袋撞晕了,还是夜色本来便这般漆黑,只觉无数阴影犹如潮水一般朝他涌来,周遭世界逾来逾模糊。 他心头恐惧不已,这荒郊野岭的,若在此昏迷过去,夜里的严寒足以将他冻死,若遇上野兽,更难有活路。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浑身上下疼得像是裂开了一样,一点力气也用不上,骨头应该是断了,否则不至于如此,幸亏右臂还能动弹,他咬着牙,用手攀着台阶,拖着身替艰难的前行,翻滚蠕动各种姿势都用上了,像是一条蛆虫似的。 等他爬进了路边的干草丛里,脸上冷汗已将血迹都冲淡了几分,可见受了多大的罪。 “等明日巡山弟子途经此地,我便得救了!”田明辉蜷缩草堆里,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迷迷糊糊之中,山道转角处上似有一个人影向此处走来。 田明辉睁大了眼睛,发现不是幻觉,顿时惊喜万分,本想着要明日才能等来巡山弟子,没想到此时便遇见了活人,生怕那人看不见他似,大声呼喊起来,“师兄救我……咳咳……!”不料一开口,鼻腔里的鲜血便流进喉咙里,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嗽又牵动全身,引发一阵了剧痛,疼的他眼泪跟汗水一样往外冒,收都收不住,把视线都给迷住了。 好在那人应该是听见了,朝着草丛走了过来。 “谢天谢地!”田明辉激动不已。 只是待那人走进之后,他神色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满脸惊恐,仿佛看见了厉鬼。 “黄裳!” 田明辉做梦的都没想到,他辛辛苦苦盼来的救星竟然会是黄裳,一瞬间骇的肝胆俱裂。 他对黄裳是有些发怵,但尚未到见人如见鬼的地步,但在这个荒山野岭之地,黄裳简直比索命的厉鬼还要可怕。 “嗯。”黄裳很是体谅人,生怕天色太暗他看不清自己,吭了一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而后蹲下身,目光与他齐平,这家伙肩胛骨都摔成畸形了,这么仰着头和自己交流也怪不容易的。 只是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看都没有让人心安的效果,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田明辉伸手便去抓身旁青皮葫芦。 只是黄裳手比他更快,抢先一把将青皮葫芦拿到了手里。 “你想干什么!”田明辉哆哆嗦嗦的问道。 “替你收尸喽。”黄裳眼睛微眯着,手伸进田明辉怀里将那张灵符摸了出来,而后问道:“你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你敢杀我就不怕宗门追查?” “你偷盗库房灵药,然后畏罪潜逃,跟我有什么关系?”黄裳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你!”田明辉又惊又怒,惶恐之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黄裳躲闪得快,否则难逃被喷一脸的下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也不想与他废话了,随手抓起路边一块石头便朝他头上拍去。 “等等!”田明辉看着黄裳手里那块碗口大的石头,骇的魂不附体,手脚都抽搐了起来。 “有屁快放,放完了让老夫给你个痛快!” 生死一线间,田明辉也没心思计较黄裳年纪不大喜欢自称老夫是个什么怪癖,惊慌大叫,“曾旷要害你!” 黄裳放下了石头,眯着眼睛问到:“他打算怎么害我?” “你保证不伤我性命,我才告诉你。”田明辉说完觉得不妥,黄裳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信守诺言之人,指不定答应了,翻脸也就一瞬间的事,于是改了条件,“你将我送到刑堂,我便将曾旷做的事情一并托出。”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黄裳根本没考虑田明辉的提议,听他啰嗦完了,抓起石头便朝他脑门上狠狠一拍。 第22章 横财 嘭的一声,田明辉脑袋跟西瓜似的裂开了,脑浆都流了出来。 黄裳舔了舔嘴唇,不料嘴上沾了鲜血,舌尖尝到了一股腥咸的味道,没有太多不适应,手刃仇敌的感觉实在是痛快淋漓,虽然这田明辉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但心头压抑着的负面情绪一瞬间都得以释放出来,浑身上下一阵轻松。 待心情渐渐平复,便将那青皮葫芦和霜雪符收进天阙之中,扛着田明辉的尸体一头钻进了山中。 陡峭的山势也无法阻碍他的脚步,哪怕扛着一具尸体,依然如履平地一样。 为了稳妥,黄裳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直至找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才开始挖坑埋尸,深挖一丈有余,填完土又盖上了一层枯枝腐叶,才回到山道上将血迹清理干净,简直谨慎到了极点,忙完之后已是深夜,月黑风高的。 黄裳揉了揉酸疼的肩膀,纵然他体力过人,也实在禁不住这般折腾,如果他听从了田明辉的提议,似乎不用这般麻烦,而且一举多得,还能将曾旷扳倒,但想法是美好的,曾旷与刑堂的首席弟子陈渐青有私交牵连,一旦田明辉进了刑堂,曾旷暗中斡旋,局势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说不定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若他信了田明辉所说,简直就是愚蠢到家了! 直接拍碎他脑袋,才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人虽杀了,但事情还没完。 他与田明辉之间那点恩恩怨怨,几乎是无人不知,田明辉平白无故失踪,若不给出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结果,肯定会有人将矛头对准他,虽无证据构不成实质威胁,可被人当成臆测的对象也挺烦人,要做就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机会,决不能浪费。 难得他田明辉犯浑,竟然偷了库房里的灵药拿去变卖,简直是闷声作大死。 黄裳回到戴云峰时,天还未亮,趁着夜色摸进了田明辉的居所。 既要作出田明辉挟裹赃物畏罪潜逃的假象,自然要将他住处里的值钱之物席卷一空,否则一眼便能看出破绽。 田明辉成为内门弟子之后便有了单独的居所,他人已长眠于山中,此时房间里自然是空无一人,黄裳根本不用摄手摄脚的,进屋之后将门一闩,便点燃了桌上的油灯,而后四处翻找起来,只在静室之中找到了一枚凝神丹和小半瓶辟谷丹,便无其他收获了,黄裳不太相信,这田明辉连灵麝膏如此珍贵的灵药都敢往外偷,怎可能只有这点家底。 不肯罢休,又找了一遍,连后院茅房都没放过,还是一无所获。 正跟那站着琢磨着,忽然发现一些异常,打水的木桶搁在井口边,然而井轱辘上的绳子却绷得紧紧的! 黄裳心中起疑,探着脑袋往井里看了一眼,可惜里面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也懒得猜测,一挽袖子便开始绞井轱辘。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井绳缓缓被升了起来,井绳上一连串挂着四个木匣。 黄裳不禁咋舌,这种紫檀木匣只有甲字库房里才有,防潮防蛀,还能隔绝空气,是收纳珍稀灵药用的,没想到田明辉胆子这么肥,一偷偷了四个,不过如今都便宜了自己,将那几个木匣从井绳上解了下来,打开一看,他不禁皱起眉头。 这匣子里装的竟然是冰灵花,田明辉偷这玩意作甚? 冰灵花不经炼制祛除寒毒,没有任何用处,就是一堆花花草草。 黄裳顺手打开余下三个木匣,全都是冰灵花,这让他愈发不能理解了。 想了半天没弄明白,干脆将疑问抛诸脑后,冰灵花对旁人而言没有用处,可他如今却是极缺此物,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三匣冰灵花收进了天阙之中,余下一盒只取灵药,将紫檀木匣留在屋里,而后吹灭油灯合上门离开了。 回去路上便比较小心了,绕过了几处哨卡,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天色不早,也修炼不了多长时间了,不想浪费药液,便将那青皮葫芦拿了出来,想研究研究怎么用。 刚拔掉硬木塞子,便觉一阵强烈寒意从葫芦里喷涌而出,散至空气中,顿时凝出霜雾,像是葫嘴喷出了一股青烟。 黄裳脑袋凑得太近,霎时眉毛上便覆上了一层白霜。 “好恐怖的寒气!”黄裳脖子往后一缩,避开寒烟,而后扬手猛地一挥。 只听呼啦的一声,雨点般的铁砂飞了出去,每一粒铁砂温度都低至极点,所过之处骤结冰霜,形成一条条细长雪线,无数铁砂汇聚在一起,就好像点燃了烟花一般,只是这烟花是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看着惊心动魄。 雨点似的铁砂打在了庭院围墙下那从冬青树上。 刹那之间,翠绿枝桠上便被覆盖了一层冰雪。 冻硬了枝叶无比脆弱,在后续铁砂的撞击下,顿时碎的七零八落。 等寒雾散去,那从枝繁叶茂的冬青树已是光秃秃的一片,连枝干都折断了几处。 黄裳舔了舔嘴唇,这玄阴铁沙的威力有些出乎他意料。 冬青树本是抗冻的植物,朔雪天也不会凋零,却被玄阴铁沙打成这幅模样,若是沾在人身上,惨况可想而知。 只可惜是一次性消耗的东西,葫芦里的铁砂用一点也就少一点,否则倒是一件厉害法器。 用硬木塞将葫芦口封住,将其收回天阙之中,而后去到静室之中,忙碌起来。 冰灵花药液消耗很快,而烈酒浸泡需要一段时间,自然要提前准备,刚得到四百株冰灵花,原料短缺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只是这些冰灵花年份都很短,大多两三年间,还是人工培育的,药效要差上很多,黄裳暂时不打算自用。 将之前剩下的五十余株冰灵花取了出来,用清水洗净之后,放进了酒坛里泡着,留待日后取用。 而后从天阙之中取出包裹银鳞蚺的油纸包,将那几段残躯倒腾出来,开膛破肚仔细翻找起来。 忙碌半天,终是将毒腺、蛇胆都找到了。 大多蟒蛇都是不带毒性,但银鳞蚺是上古异兽,自不能以常理度之。 不过银鳞蚺的毒性并不是很大,只要身体强壮,被咬上一口甚至不足以丧命,但银鳞蚺的毒液有一个特性,能够麻痹大脑灵台,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让人丧失意识,即便修道之人灵台稳固,中毒之后亦会丧失大部分法力。 比起只能损伤身体的毒素,这种东西对付修道人更有立竿见影的作用。 毕竟修道人法力源于灵台,肉身受损,只要不当场毙命,实力不会陡然减损。 虽说下毒这种阴损伎俩有点为人不齿,但黄裳不是教条主义者,管他什么手段,但凡能够凑效,他都肯用。 将那透明的毒囊装入瓶中密封收好,黄裳又用小刀切下了蛇胆。 穷蝉还算对得起他,只将蛇血喝干了,蛇胆倒是给他留着,毕竟他如今更需要实力。 黄裳打小跟着黄宗卿学习炼丹,熟读医经,自然晓得蛇类一身精华都在这绿乎乎的蛇胆之中,只是这玩意味道真心不太好闻,腥气浓烈无比,只嗅了一下,胃里就一阵翻涌,黄裳强忍不适,屏住呼吸将蛇胆丢进了嘴里。 也不敢去嚼,猛灌一口酒整个吞进了肚子里。 也不知是酒性太烈,还是蛇胆破了,刚过数息,一股热气瞬间从小腹向上涌起,随即贯穿全身,仿佛那蛇胆里有无数细小微虫,顺着经络、毛孔往体外钻,只捱了片刻,身上便大汗淋漓。 黄裳不做多想,立刻趴在了地上,摆出那难看的造型,开始运转周天。 随着呼吸调控,沸腾的血液被强行收束了起来,那股燥热的精气无法通过毛孔发散,在体内堆积、酝酿。 渐渐的,体内五脏六腑都似要燃起来一般。 黄裳经历过月光淬炼灵台的痛苦,胸腹间滚烫的感觉虽不好受,却也能够忍受,只管守住心神。 这关头若是神智混乱行岔了气,才是最要命的。 一天两夜之后,体内燥热渐渐温凉。 蛇胆之中的气血精华已被黄裳吸收殆尽,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觉肺气充盈无比,身体也似轻盈了许多,手在地上轻轻一撑,整个人便飘了起来,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这一天两夜虽吃了不少苦头,然而收益也是相当惊人的。 若再有两粒蛇胆,养气境的第一重修炼指日可待圆满。 更令他惊喜的是,视力似乎也提升了许多。 静室里幽暗无比,只有一盏油灯燃着,然而他此刻连离得最远的石墙上,那些细微的划痕都看的一清二楚。 蛇胆本来就有清肝明目之效,而他又用周天行气之法将蛇胆内的气血精华尽数吸收,一点都没有浪费,效果因此显得极为明显,左顾右盼一阵,黄裳渐渐适应了过来,走出静室,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判断出了时辰,应该还是早上。 回屋将剩下那几粒凝神丹揣进怀里,便上山去了。 孙璟这人情也该还了,而且要继续炼制凝神丹,还得管他讨要一些紫术、赤须。 第23章 例行审查 去到库房,由执役弟子带路找到了正在盘点库房的孙璟。 他似乎还不知道甲子库房被盗一事,抱着个账本在那认真核对着,神色很平静,不像经历过变故。 看样子是事情挺多,见着黄裳来了也只是抬头打了招呼,一脸歉意的说道:“你稍等片刻。” 黄裳去到库房外面候着,心里有些矛盾,甲子库房被盗孙璟十有*是被蒙在了鼓里,但他也难逃干系,算是渎职。却又不好提醒他,这一提就把自己给暴露了。何况那四百株冰灵花他是不可能交出来的,补不上损失,提醒了也只是亡羊补牢,没有任何意义,仔细考虑过后,最终还是决定置身事外。 跟那站了大约一刻钟,孙璟终于从库房里出来了,扫了扫身上的灰尘,抬起头问了一句,“师弟找我何事?” “没别的事情,就是来找师兄聊聊天。”黄裳笑眯眯的说道,上来便将凝神丹掏出来,实在太唐突了。 “难得你想起我。”孙璟哈哈一笑,神色间那股淡淡的愁绪也一扫而空,一把搂住黄裳肩膀,朝前院走去。 两人到了花厅之中,黄裳趁着执役弟子沏茶的功夫从袖子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凝神丹递了过去。 孙璟看见黄裳递过来一瓷瓶也没当回事,伸手就接了过来,拔掉瓶塞,便闻到那股清寒的香气,神色间浮现一抹讶异,这瓶子里竟然是凝神丹,而且足有四粒之多,从黄裳手里拿出来,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自黄宗卿死后,黄裳在宗门的处境便每况愈下,几个月前,便断了他的丹药供应,这些凝神丹他是哪里来的,惊讶之余,不免担忧,怕这东西来路不正。 黄裳将他神色变化收之眼底,赶忙解释道:“师兄莫担心,这些凝神丹都是我自己炼制的。” “你炼制的?我听曾旷说起,你前些天才破了初境,这么快便凝聚出真火了?”孙璟惊讶无比,眉间亦有几分喜色。 这事若是真的,无论对黄裳还是对宗门,都是天大的好事。 “凝聚真火还须一段时日,这些凝神丹是我用柴火炼制的,因此卖相不是很好。”黄裳摇了摇头。 “用柴火也能烧出凝神丹?”孙璟一脸惊愕。 黄裳道:“自然可以,只是对原药的要求更高,我炼药所用冰灵花都是我亲自去千泷雪山中采的,至少七八年的花龄,这才勉强炼成几粒,损耗大的我都有些心疼,不过凭借这些凝神丹,我好歹将修为提升了起来,也不算亏。” “原来你失踪那几个月是跑去千泷雪山了,你也真是胆大,幸亏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孙璟听完黄裳短短几句话,一颗心悬起又落下,虽是轻描淡写,但其中所经历的艰辛恐怕只有他一人知道。 千泷雪山环境之恶劣,就算是通神境的修士也不敢轻易深入! 孙璟言罢,将手里的瓷瓶递了回去,眼神中毫无一丝贪念。 见他似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黄裳摆了摆手,解释道:“这些凝神丹是给师兄您的。” “什么?”孙璟觉得是自己耳朵不好使了,怎么也不敢相信黄裳先前所说,怀疑自己是听错了,现今宗门之中凝神丹无比稀缺,自是身价倍涨,他帮曾旷那么大一忙,曾旷也就给力他两粒凝神丹,黄裳随手就是四粒,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哪敢收下,不说情理,就说曾旷给他留下那阴影,万一黄裳也是求他办事,这就让人头疼了,连忙拒绝,“不行,不行!” “师兄若是拒绝,便是瞧不起我了。” “这不是瞧不瞧得起的事,这几粒凝神丹是你拿命换来的,我拿了良心不安,你留着自己服用,早些将真火凝聚出来,等你能够大量炼制凝神丹了,我肯定会管你讨要。” “师兄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你若不收我才是良心不安,记得小时候……” 黄裳一矫情,孙璟便受不住了,赶忙摆手,无奈笑道:“得得,我拿两粒,剩下你留着。” “不必,我手里还有。” 黄裳态度强硬,孙璟半推半就的将瓷瓶搁在了桌上。 “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请师兄帮忙……” 孙璟一听这话,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有求于我! “我那还剩一些冰灵花,我打算再炼一炉凝神丹,因此还需要一些紫术和赤须?” 孙璟抹了抹头上的虚汗,一脸愕然:“就这,没别的了?” 黄裳摇了摇头,孙璟紧绷的心弦倒是松开了,可瞬间又尴尬起来,先前那想法太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了,尴尬的笑了笑,不过越笑越痛快,这心念变幻间,对黄裳已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以前对黄裳照顾有加是出于情义,多半是看在黄宗卿的面子上,如今却觉得他这个人值得打交道。 “你先饮茶,我这就去给你取。”孙璟止住笑声,起身往库房行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神色慌张的执役弟子从外面跑了进来,见着孙璟便道:“孙师叔,刑堂来人了,说是例行审查。” 孙璟一听这话眼睛便瞪直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恐慌。 “糟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例行审查,曾旷你害死我了!” 孙璟心里急如火燎,这短短几天之内,无论他使什么手段,也不可能将账本上的亏空抹平,本想着在今年药田的收成上做做文章,谁料这时候刑堂这时候突如起来的搞例行审查,只要打开库房,再一对账本,什么都瞒不住了。 来回踱了几步,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可哪有那般容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你去找田明辉,让他别磨蹭,赶紧来库房,玩忽职守让刑堂撞见有他好看。”孙璟与那执役弟子吩咐一声,而后想起黄裳还在花厅里坐着,待会问题败露,刑堂的人肯定要发飙,黄裳局就一局外人,实在没必要搀和进来找罪受,得趁早给他打个招呼,于是折身进了屋,与他说道:“师弟你先回去,药材抽空我在让人给你送去,刑堂例行审查的人来了。” “刑堂例行审查?”黄裳听闻此言,眉间闪过一丝疑色。 刑堂例行审查倒不是什么奇怪事,每年都有几次。 然而田明辉刚刚偷了东西,刑堂便来人例行审查,事情便不对味了。 两件事情前后连的太紧了,其中明显有猫腻。 而且孙璟怎么一脸紧张,刑堂的例行审查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莫非他是知道甲字库房被盗的事? 这一瞬间,黄裳似察觉到了什么,然而不等他将整件事情彻底捋清楚,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黄裳抬头一看,一群身穿青衣、胸口秀斧钺银纹的刑堂弟子已是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门口的杂役弟子正准备跪下迎接,刑堂弟子身份特殊,掌管刑法,根本得罪不得,必须得以大礼相迎,可这马屁似乎拍在了马蹄上。 前头那两刑堂弟子一脸恶相,不等那杂役弟子跪下,便抬起脚踹去。 杂役弟子仰面摔了过去,额头上红了老大一块,却不敢有丝毫愤怒,满脸惶恐,爬起来跪下,把头磕的砰砰的。 “这是例行审查还是兴师问罪啊?来者不善呐。”看着那些个飞扬跋扈的刑堂弟子,黄裳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开路的刑堂弟子一脚踢开杂役之后,赶忙退到一边,让开一条道来。 一个身穿黑衣的弟子走了进来,步履沉稳,面容冷峻,一只手搭在腰间那把长剑的剑镡上,仿佛随时要拔剑一般。 只看一眼,便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凌厉的锋芒,让人敬而远之。 黄裳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因此眉间也拧起了一道深深的皱纹。 原因无他,来的这个家伙是个很难应付的主,黄裳很不愿与之打交道,但看这样子,今天恐怕避不开了。 陈渐青,刑堂大弟子。 自三年前刑堂首座闭关冲击上玄境之后,年仅二十七岁的陈渐青便接管了刑堂绝大部分权利。 如此年龄,便在宗门核心权利层中占据一席之地,在玄阴宗也算史无前例了。 不仅因为他那惊人的资质,二十七岁通神巅峰,并将寒漓剑诀练得炉火纯青,还有他那出身,爷爷陈敬之,宗门传功长老,论修为,玄阴宗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其父陈沐阳,寒霜岭首座,论权势,仅次于宗主赵朴初。 身上如此多的光环,陈渐青权柄、地位如何之重便可想而知了。 看着紧随其后出现的曾旷,他便隐隐觉得头疼,待会这家伙若是狐假虎威,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陈渐青再霸道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找我麻烦。”黄裳将茶碗扣上,和孙璟打起一样的主意,而后起身向外面走去,这种情况他还托大在里面坐着,体现的不是傲骨,而是脑子不好使,没事干嘛要去招惹陈渐青? 第24章 来龙去脉 “戴云峰孙璟见过刑堂各位师兄!”孙璟站在花厅的台阶上给连同陈渐青在内的七八名刑堂弟子行了个罗圈揖。 来的一群刑堂弟子中还有两面嫩的,一看年龄就知到比孙璟入门要晚,也沾光当了回师兄,神色间不禁多了几分狂傲。 黄裳却没孙璟那般和气,只对陈渐青拱手行了一礼,他入门十年,在场有资格当他师兄的还真没几个。 即便孙璟,真要按入门时间算,也该叫黄裳一声师兄,只是黄裳出于尊重,才以年龄论的。 而曾旷,黄裳实在不想搭理他。 虽是只是一处细节,黄裳举止间流露出来的轻慢已隐隐有人不满,陈渐青身后那几名刑堂弟子看着他,目光都是冷冰冰的,黄裳浑不在意,他不想招惹陈渐青,因此面子功夫得稍微顾上,想让他对一群小杂鱼低声下气,可能性实在不大。 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整个宗门的意志背着走,某种程度上讲,他还真就是一块不折不扣的滚刀肉。 陈渐青的目光根本未在两人身上停留,举步迈上台阶,便往花厅里走去。 两人一见状,赶紧从门口让开。 一帮刑堂弟子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其中一人路过黄裳跟前时似乎嫌他挡了道,伸手猛的一推搡。 黄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根本没有躲闪的意图,甚至懒得看这白痴一眼。 那刑堂弟子本想着推他一趔趄算是给个下马威,只可惜想法是美好的,当他将手摁在黄裳胸口时,才发现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像是在推一尊石狮子,差点没把手给崴了,脸涨的通红,回头狠狠瞪了黄裳一眼,然而黄裳目光根本不在他身上。 曾旷走在最后面,自是看见了黄裳,有些意外,而后笑眯眯的打量了他一眼,却是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黄裳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曾旷先前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等他进了花厅,一群刑堂弟子已宣兵夺主的将八张椅子全给占了,陈渐青自是坐在上席,黄裳只好走到角落里找了根柱子靠着,悠哉悠哉的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搭,便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在走人不合适,那就当是看热闹好了。 孙璟和黄裳不同,此刻无法置身事外,走到花厅正中,垂首站着,听候吩咐。 “去把账本拿来。”陈渐青解下腰间的长剑放在了茶桌上,然后直接开门见山。 孙璟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只过了片刻,便捧着三本厚厚的账簿回来了,恭恭敬敬的放在陈渐青右侧桌上。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取账本时跑得太快了些,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水。 黄裳微微皱了皱眉,今日孙璟恐怕有麻烦了,也不知他何处得罪了曾旷,曾旷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折腾他。 库房丢失药材,事发其后,刑堂便上门查账,首当其冲倒霉的肯定就是孙璟。 黄裳此刻自然认为曾旷是冲着孙璟来的。 他虽掌握着证据,但他此刻出面作证必然将自己给牵扯进去,只能作壁上观。 陈渐青不做多言,从三本账簿中挑出标着‘甲字库房’的那本,而后翻看起来,厅堂之中气氛很压抑,孙璟甚至忘了让杂役弟子给众人看茶,手抓着衣襟,一脸木然的杵在那里,大概过了一刻钟,陈渐青将账本一合,起身说道:“去库房。” 孙璟低着头回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发干,因此声音很小,却不敢推诿,硬着头皮领路。 黄裳本想趁着这机会溜了,但曾旷偏偏不肯走,目光总在他身上流连,似盯梢一样,转念一想,与其同他在花厅里尴尬独处,还不如跟着一起去看热闹,于是也抬脚跟了上去,曾旷见状冷冷一笑,像是跟屁虫一般尾随其后,半步不肯离开,弄得黄裳有些恼火,若不是顾忌这么多刑堂弟子在场,肯定忍不住回头讽刺他两句,却是强忍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甲字库房门口,陈渐青冷冰冰的说道:“打开库房。” 孙璟脸上汗水都快把头发黏住了,用手撩了一下,他自不敢忤逆陈渐青,可没田明辉那把钥匙,这库房他也开不了。 “师兄稍等片刻,执事田明辉今不当值,另外一把钥匙还在他那呢,我已派人找他去了,应该快来了。” 陈渐青点了点头,站到檐下等候。 时间过的很慢,孙璟说是很快,但先前派出去的杂役弟子始终不见回来。 陈渐青本就严肃冷峻的神色间又多了几分不耐烦。 曾旷在旁暗道不妙,心中暗骂道:“这田明辉,关键时刻他娘的又给我掉链子,已跟他打过招呼,刑堂的例行审查就这几日之中,还不长心眼。”又等片刻,还不见人,便上前提议道:“要不我去刘洵师叔那取备用的钥匙?” “快去。”陈渐青挥了挥手。 曾旷领了命,匆匆离去,片刻功夫,便攥着两把钥匙回来了,并与陈渐青说道:“刘洵师叔正在炼丹,暂脱不开身。” 陈渐青根本没将刘洵当作回事,话都懒得接,指了指石门上的锁眼,道:“开门。” “嗳!”曾旷跟个乖孙子似的,点头应了一声,将两柄锁匙****石门之中,吧嗒一拧,便听的石门后面一阵声响,三丈高的巨大石门在机关的力量下缓缓分开,曾旷抢在前头进去将墙上那几盏油灯点亮了,表现的极为殷勤。 反观孙璟,却是面如纸色,根本没勇气迈进库房,站在门口,已是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陈渐青在库房货架间缓缓走动着,时而停下,伸手一指,一众刑堂弟子便上前去清点,未过片刻便将一连串的数字汇报了上来,陈渐青心头微微一忖,察觉到问题,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冷意,转身看向杵在门口的孙璟,问道:“少了四百株冰灵花和三斤灵麝膏,怎么回事。” “田明辉竟然拿了这么多,整整四百株!不是说只拿冰灵花的么,为何连灵麝膏也被动了!”听到陈渐青质问,孙璟心头一阵惊骇,愈发恐慌,眼角余光瞥向曾旷,事到如今,只能向他求助了,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曾旷听到陈渐青所言,也忍不住在心里暗中咒骂,这田明辉竟然打着自己的旗号捞偏门,实在是该死,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黄裳背黑锅,暂时也不去计较了,见孙璟向他求助,挑眉给了个眼色,自是让他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的意思。 孙璟会意,收住目光,硬着头皮说道:“应该是遭贼了吧!” 黄裳在旁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孙璟这人实在太老实了,撒个谎都撒不像,破绽百出的。 而且他也很不理解,孙璟为什么要撒谎。 明明是田明辉监守自盗,看他之前的种种反应,心底应该是有数的,此刻直接将田明辉供出来就是了,他为何不说? 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陈渐青竟然没有任何怀疑,只问了一句。 “何人行窃?” “不知道。”孙璟很紧张,声音有些颤抖,一听便是心虚,然而陈渐青并未深究。 曾旷见孙璟顶不住压力了,刚忙上前帮腔。 “库房重地守卫森严,如果失窃无外乎内贼,最近谁来过库房,逐一排查便是,定能将这败类找出来。” “那最近一段日子谁来过库房。”陈渐青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剑镡,发出阵阵轻响,神色很平静,完全顺着曾旷的思路在走,甚至没有去追究孙璟的渎职之罪,只将重点锁定在了这个‘内贼’身上,两人事先绝对是商量好了的。 孙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一声,但比起先前而言已是轻松许多,他着实没料到陈渐青如此好说话,简直是一反常态。 因此他如今跟丈二的和尚一样,有些摸不这头脑,觉得今天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孙璟心里迷糊着,黄裳此刻却已豁然开朗,曾旷提到内贼的时候,他便明白了。 今日这场例行审查根本不是冲着孙璟而来,而是自己。 再将已知的几条线索整合起来,整件事情的轮廓已经无比清晰,看来田明辉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信口开河。 事情若不出所料,应该是这般,曾旷让田明辉偷了灵药,然后引出内贼之说,栽赃于自己。 而如今在他住处之中,又恰巧有一坛冰灵花泡在烈酒之中,根本经不起排查。 只是黄裳有些想不通,曾旷怎么知道自己手里有冰灵花的?这事他只对孙璟一人提起过,还是在之前不久,琢磨片刻,隐隐弄明白了,曾旷知道炼制凝神丹的两味辅药,而他在库房之中调取紫术、赤须的事情曾旷也知道,由此不难推断出自己手里有冰灵花,念及于此,黄裳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大意了些,早知如此,该将冰灵花全部收进天阙之中。 好在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摸的一清二楚,稍作思忖,心中已有对策,便安定了下来。 因此听到曾旷将自己列入需要重点排查的人员名单之中,他也没有任何反映,完全在意料之中。 此刻心头只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孙璟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曾旷的同谋,还只是单纯的被利用了? 第25章 欲加之罪 具体情况如何,黄裳没有妄作猜测。 无论哪种情况,都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中,在这两年间,他早已看清了人心的凉薄。 孙璟若是曾旷同谋,自己欠他的人情已是还清,今后对他亦不必再念旧情,若只是被利用,既是无心,也不必计较。 因此这个问题他只随便琢磨了一下,便不再去想,目光从孙璟身上移走,饶有兴致的看着曾旷。 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心中已有预断,因此表现的异常平静,倒要看看曾旷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只是在平静的外表之下,一股阴冷的杀意已从他内心之中悄然滋生出来。 曾旷被黄裳那平静至极的目光盯着,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很不自在,皱眉对视,冷声问道:“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莫非是因为我将你也列入了审查名单之中,便心生怨恨?有嫌疑的可不止你一人,你如果是清白的,又何必心虚?” 这番话虽有些诛心,但黄裳并没有做任何的回应,甚至没有被激怒,只是笑了笑。 陈渐青未理会两人,拿到名单过后,便与随行而来的几位刑堂弟子吩咐道:“速去排查。” 几名刑堂弟子抱拳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曾旷为了装模作样,将自己也列入了名单之中,为了避嫌,同孙璟黄裳一样,此刻也不能离开陈渐青的视线范围之内。 一行人回到花厅之中枯坐着,等候排查结果下来。 陈渐青跟三人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有他在场,这气氛自然是异常的压抑,谁都不敢多说话。 孙璟想让杂役弟子看茶,可那几个杂役弟子聪明的很,见风头不对,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眼下根本无人可以使唤,急得他直冒冷汗,时不时的撩起袖子擦上一下。曾旷则用目光与黄裳进行着无声的交锋,眼中的轻蔑、阴冷毫不掩饰,如同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然而黄裳却是一脸的平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无论他怎么撩拨,都是无动于衷。 “看你还能稳多久!” 曾旷咧嘴笑了笑,将目光从黄裳身上收了回来,顺手端起桌上的那半杯残茶送至嘴边。 抿了一口,发现茶水冰凉,这才回过神来,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茶。 顿时给恶心到了,噗的一口将茶水吐在了地上。 这一举动惹得陈渐青一阵皱眉,正欲开口训斥,两名刑堂弟子从院门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怀里抱着个酒坛,进到花厅之中,瞥了黄裳一眼,而后与陈渐青说道:“这是在黄裳住处发现的。” 黄裳早料到会发生这些事情,眉眼间没有流露出半点惊慌,依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 曾旷已等候多时了,此刻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鬣狗,立马来了精神,不等那刑堂弟子将话说完,便上前夺过他手里的酒坛,揭去封口,手伸进去一搅,捞出几株冰灵花来,而后恶狠狠的盯着黄裳,声色俱厉的道:“此事你如何解释?” 这一声唾沫横飞的怒喝使得花厅之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孙璟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缓缓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看着曾旷! 初是不解,而后渐渐愤怒,他回过味来了。 原来曾旷一直是在利用他,他索取冰灵花根本不是贩卖牟利,而是为了栽赃黄裳! 只是如今方才醒悟,已经为时晚矣。 孙璟深知自己酿成大错,干了助纣为虐之事,心头悔恨不已,亦是羞愧难当。 而且此刻他怀里还揣着黄裳刚刚给他的四粒凝神丹,鲜明的对比之下,愈发是种讽刺。 他嘴唇嗫喏,就像一个声嘶力竭的哑巴,他很想将真相说出来,可惜他没有这个勇气,因为这事他也撇不清干系。 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了,掌心已有血痕,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事到如今黄裳恐怕也已看清真相了吧,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孙璟忍着羞愧,抬起头看了黄裳一眼,只见他神情安静,像是反应迟钝一般,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护。 曾旷愈发得寸进尺,将手里的冰灵花朝着黄裳摔去。 冰冷的酒液溅在了黄裳脸上,他才终于有了反应,伸手一抓,便将那几株湿漉漉的冰灵花给接住了。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些冰灵花是库房丢失的那些吗?” 黄裳眉头微蹙,伸手将那两株冰灵花的花苞撕开,露出一个青黑色花蕊来,蕊尖微微鼓起,似一枚成熟的果实。 “你还敢狡辩!”孙璟根本不知道黄裳把冰灵花撕开是想表达什么,只管提高嗓门,想先将罪名给他坐实了再说。 “白痴。”黄裳冷眼相对,手腕微微用力,两株冰灵花化作一抹残影飞了回去。 曾旷身手远不及黄裳敏捷,躲闪不及,被甩了一脸,看起来狼狈至极,自是气的浑身发抖,伸手将脸上的残花败叶清理干净,正欲开口大骂,黄裳却已先声夺人,冷声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水吗?我爹当初没教你怎么辨别药材年份吗?这冰灵花都快要结籽了,花龄至少在七年以上,库房里丢失的那些冰灵花又是几年花龄?会是同一批?” 曾旷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目光飞快扫过花蕊,一看果然是这样,心里不禁一乱,若让黄裳证明了两种冰灵花之间的区别,还怎么坐实他的罪名?都已经这份上了,谁还讲理,强词夺理道:“纯粹一派胡言,休想以此混淆视听,库房里的冰灵花若不是被你盗走,那这些冰灵花又是从何而来?” “千泷雪山中采摘。”黄裳气定神闲,如实回答道。 “放屁,千泷雪山环境恶劣,其中酷寒,便是通神之境的修行者也无法抵御!”曾旷横眉冷对,言辞愈发激烈。 孙璟这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了,在旁插了一句,“黄裳体质异于常人,咱们抵御不了的严寒,他未必不能适应。” 曾旷被孙璟这话给呛了一窒,万万没想到孙璟会跳出来替黄裳帮腔,气的他是牙痒痒,这白痴难道忘了他跟自己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莫非脑子进水了不成。却也因此紧张起来,这般与他辨下去,道理上愈发站不住脚,干脆不与他磨嘴皮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先将他拿下,押回刑堂往水牢里一关,大刑之下无勇夫,到时候由不得他不认罪。 想通之后,曾旷未去理会孙璟,怒斥黄裳一句,“我见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而后又转身朝陈渐青拱了拱手,道:“容我替师兄将这触犯门规的败类拿下!” 陈渐青未作多言,算是默许了。 曾旷见状瞳孔间流露出了一阵阴毒,亦有几分狂热夹杂其中,随即转身,大袖猛然一挥,一阵风雪呼啸而起。 风雪席卷之处,黄裳正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温和的目光之中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平静的有些不合时宜,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他五指交缠着,构成一个奇怪的法术印诀,正是《灵风轻身诀》中的手印。 《灵风轻身诀》被穷蝉改进之后,已无需手印仪式的引导,如今使用出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便在风雪快要压身的瞬间,花厅之中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是椅子在地砖上滑动的声音! 黄裳脚掌在地上猛的一蹬,连人带椅子一起倒滑出去。 这声音恰到好处的掩盖了他喉咙里发出的灵咒之音,而后一阵妖风凭空而生,将他整个人卷起。 风雪落在了茶桌上,一阵咔嚓碎裂的声音悄然响起! 黄花梨木的茶桌被冻成青黑之色,细碎的霜雪就好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覆在桌上,桌上青瓷茶壶裂纹密布,声音便是从此处传来。 孙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打算生擒的意思,分明就是想置人于死地。 “黄裳只怕凶多吉少了吧。”孙璟心里戚然,先前虽见黄裳后撤躲开了,但曾旷的实力远非田明辉可比,那霜雪只要沾上丁点,便能将人冻的皮开肉绽,他目光绕过梁柱,往茶桌后面看去,只见地上倒着一把椅子,正是黄裳先前身下那把,已摔得四分五裂,残骸上全是冰渣,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然而残骸四周,并未看到黄裳的踪影,哪怕一块血肉。 “人呢?”孙璟所处位置与黄裳之间隔着些障碍,因此并未看清生死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目光一转,便看见了曾旷脸上的惊骇。 曾旷抬着头,手捏‘冰裂’的法诀。 孙璟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黄裳正从三丈高的横梁之上纵身跃下,身上衣袍鼓荡,他壮硕的身躯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带着凶猛无匹的力量,朝着曾旷砸去。 曾旷手指碰撞、交扣,如若穿花,他眉头紧锁着,怎么都想不通,先前黄裳的身体怎像一片轻盈的叶子,被风卷着,就这么飘上了三丈高的横梁,但不等细思,那个从天而降的身躯已如阴影一般当头笼罩下来,越来越近,甚至靴底上的烂泥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慌张不已,幸是法诀已成,空气骤然凝聚出无数细碎的冰棱,晶莹剔透,寒气逼人。 而后弹指一挥,这些冰渣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猛地聚拢,形成一个尺许宽冰刃。 仿佛一轮残月! 一阵清啸声响起,晶莹剔透的残月破空斩出。 第26章 冰封 冰雪凝成的残月拖着一道湍急白雾。 尚在几尺开外,黄裳便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却不见一丝惊慌。 施展法术需要仪式,早在梁上还未纵身跳下时,黄裳便将曾旷的一举一动收之眼底,早有准备,就在冰刃快斩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从容不迫的侧转了身躯,只觉一股寒气贴着面门袭过,衣襟都被撕碎了几处,头发也乱了,但并未伤到分毫。 冰刃余势未消,狠狠的斩在了房顶的檩木上。 小臂粗细的檩木被硬生生的砸断几根,瓦顶坍塌下来,天光泄露,竟将屋顶轰出一个数尺宽的窟窿来。 曾旷见‘冰裂’落空,而那脏兮兮的靴底已近在咫尺,已是躲闪不及,惊出一身冷汗,赶忙抬起双手招架,并用‘落雪’在双手间凝冻出一层坚冰,权当盾牌来用,只是仓促之间冰盾仅凝结了一寸厚,根本派不上大用,而且最终的力量还是要靠他身体去承担,只听得‘咔嚓’的一声,冰盾四分五裂,而后巨大的冲击力当头灌下,曾旷双腿一颤,跪在了地上。 那块冰盾唯一的用处,就是分散力量,保护了他的双手,否则黄裳一脚踏下,他胳膊势必折断。 黄裳并不想当着陈渐青的面杀人,真要这般做了,痛快一时,但却惹下泼天大祸。 因此他稍稍收敛几成力量,否则全力践踏之下,曾旷绝无生还可能。 道宗功法只修灵台,不重肉身,只求无病无灾便可,与凡人体质相差无几。 而他若是倾尽全力,只怕一头牛也能给踩的脑浆迸裂。 只将那冰盾踩碎,黄裳便借着这股力量向后腾跃而起,飞出一两丈远,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虽然黄裳手下留情,未取他性命,然而曾旷下场也可谓凄惨至极,且不说被人一脚踩的跪在地上如何丢脸,在他正欲站起来的时候,屋顶被‘冰裂’轰开一个窟窿,碎裂的瓦片、檩木黑压压的倾泻下来,劈头盖脸的砸在他身上。 只撑了一瞬间,他便不堪蹂躏的倒了下去。 花厅之中一时间尘土飞扬。 几息过后尘埃逐渐落定,才现出了曾旷的身影。 他几乎被淹没在瓦砾碎木之中,披头散发,鲜血涂面,若不是手还在动,根本分辨不出他是死是活。 花厅之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这种结果是场间任何一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曾旷修行侧重于丹道,虽不是善战之流,然而通神已有数年之久,其实力也是不弱的,而黄裳却是玄阴宗内人尽皆知的废物,花费十年时间才勉强破了初境,如今只怕‘落雪’都没有修成,却将曾旷整的如此凄惨,谁能想到? 看到这一幕,就连陈渐青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这种结果显然在他意料之外,但并非不能理解,黄裳法力虽然低微,可心境沉稳,处变不惊,明显是有实战经验的,而且经验还很丰富,也不知从何处磨练得来,能将《灵风轻身诀》这种不入流的法术运用的如此巧妙,成了反败为胜关键,便可见的,对时机的把握,以及应变能力,着实有令人侧目之处。 赞赏之余,又不禁叹惋,可惜黄裳资质太差,成不了气候,否则培养他,倒是比培养曾旷划算。 自两年前黄宗卿一死,戴云峰一脉急剧衰落,几乎快步了青焰峰的后尘,当时他便动了心思,想要培养一个傀儡,取代自持辈分不肯听话的刘洵,成为常春堂首座,一旦这步棋下成了,宗门内部的丹药供应便在他掌握之中了,无论对他日后修行,还是助其父亲夺得宗主大位都极其有利,所以他才会放低身架,来帮曾旷解决黄裳这个潜在的威胁。 陈渐青仍在回味着先前两人的斗法,另两名刑堂弟子却没这么多的心思,惊骇过后,心头便涌起了怒火。 曾旷是打着刑堂的旗号出手,黄裳抗法拒捕也就算了,还将曾旷打成这样,这简直就是在打刑堂的脸,陈渐青尚未表态,两名刑堂弟子已是按捺不住,齐齐出手,只见两人扬手一挥,拇指粗细的铁链分别从两人袖孔中滑了出来! 哗啦啦的声音冰冷至极,让人心惊肉跳的! 而后一抖手腕,两条铁链在法力的驱使之下,犹如银蛇狂舞,翻飞不定的朝着黄裳绞来,所过之处霜雪纷飞。 汹涌的寒气瞬间便将他整个人都围困了起来。 两人论境界不如曾旷,但凭借手中法器,实力不逊色曾旷分毫。 黄裳脸色微变,却未惊慌,屈膝一纵,整个人拔地而起,躲过了合围绞杀。 但那两条锁链犹如毒蛇一般,紧咬不放。 黄裳身体悬在半空,又立刻祭起了妖风,身形借力翻滚出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轨迹捉摸不定。 锁链接连绞杀,尽皆落空。 虽是有惊无险,然而黄裳却无一丝轻松。 蛊雕灵咒虽然十分好用,但他境界太低,法力支撑不了多久,这般耗下去,局面对他极为不利。 心念一转,立刻有了对策。 在他落地瞬间,动作故意迟缓了半拍,卖了个破绽。 两名刑堂弟子已被他迅捷诡异的身法弄得焦灼无比,忽然见他速度慢下,顿时目露精光,两条锁链猛地一震,突袭速度陡增三成,朝着黄裳身上绞去,这次终于未被他躲开,两条铁链缠绕而上,犹如巨蟒一般,瞬间将他身躯死死缚住。 “你他娘不是能跑吗,怎么不跑了!” 两名刑堂弟子面露凶光,张狂笑道,虽已得手,却没有大意,法力源源不断的自灵台涌出,那锁链也是越箍越紧。 黄裳眉头微皱,似有些痛苦,这表情落在两名刑堂弟子眼里,自然过瘾至极,而后猛拽锁链,想将黄裳放倒。 没想到只用了一点力气,黄裳整个人却似箭矢一般爆射而来。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黄裳已经欺身逼近身前,身体微微弓起,犹如一头在顽石上砥砺犄角的蛮牛,双肩挟裹着千斤之力撞向两人,快如疾风,两人只觉一抹阴影冲入眼帘,而后肩膀便传来了剧痛,半边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样的倒飞出去,撞翻几张桌椅,才堪堪止住,瘫软倒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徒劳无功,肩膀骨头像是裂开了,完全用不上力气。 黄裳也算手下留情了,否则撞向两人头部亦或是胸口,此刻莫说挣扎,即便不死,估计也只剩一口气了。 两人痛的脸色发白,微微仰头,便看见了站在花厅中央的黄裳。 虽然身缚铁链犹如囚徒一般,可他神色依然平静,平静的让人心生寒意。 锁链法器早在先前挨撞的那一刻便脱手了。 由于法器品阶不高,灵性低下,一旦脱手,便无法控制,纵然法力还有盈余,可肩膀传来剧痛干扰着心神,使得两人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施展法术,这便是善战和不善战的分别,换做身经百战的寒霜岭弟子,此刻定然有余力反扑。 黄裳微微一挣扎,锁链便从身上滑落了下来。 今日遭这无辜陷害,而且对方是怀着置他于死地之心,他心头早就起了杀机,奈何形势不如人,如今不宜与刑堂大动干戈,暂将自身保住便是,反抗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田明辉住处中的紫檀木匣被发现,即可从漩涡之中脱身。 若在此之前他便被刑堂给拿下,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十分不利,因此之前不得不反抗,可谓相当无奈。 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的激化,黄裳挣脱铁链之后,便走上前去准备扶那两名刑堂弟子起来,而后与两人好好讲道理,即便赔礼道歉也没什么,反正今日蒙受耻辱来日终将一一讨还,眼下服软又能算得了什么。谁料刚迈出半步,便觉一股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刹那之间,他身上便结起一层厚厚的寒霜,五官都分辨不清了,眉毛、发梢上,甚至有冰棱垂挂下来。 手脚冰凉,脸上更如刀割一般。 唯独身上还有一丝暖意,是因为穿着扶桑法衣的缘故。 黄裳不用去想,也知道是谁出手了,除了陈渐青,这间花厅之中,谁能有如此手段? 恐怖的寒意就好像无数利刃割裂了肌肤,没进血肉之中。 短短瞬间,黄裳身体已失去了大部分知觉,意识也在逐渐模糊,死亡迅速降临! 他没有太多惊慌,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感觉,他在千泷雪山之中经历了恐怕有十余次了,虽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但绝不至于自乱阵脚,他微微张开嘴唇,只这一个细微动作就让他吃尽了苦头,嘴唇被霜雪冻住,血肉都僵硬了。这轻轻一动,唇上便崩开了几道口子,仿佛被利刃割裂的一样,猩红的血肉外翻着,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第27章 全身而退 黄裳浑然不觉,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猛烈吸气。 心肺尚是温热的,呼吸吐纳便无大碍。 这一口气黄裳吸的很急,气流在喉咙里甚至形成了‘呜呜’的风啸声,就像深渊之中的腾蛇突然引颈长嘶,要将天地间的风雨都吞了进去,霸道无比,那股暴烈的气流沉入体内,立刻沿周天运转起来,黄裳只觉五脏六腑像是刀割一样。 他以前行气练功都掌握着分寸,从未如此疯狂,但眼前情况危急,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心肺受到剧烈的刺激,跳动的速度陡增数倍,滚烫的鲜血从心口疯狂涌出,沿着经络冲向身体四肢。 冰封的血脉瞬间有了瓦解趋势,开始缓慢的流动起来,黄裳只觉身上泛起阵阵暖意,身体重新有了知觉,用力一挣,身上霜雪簌簌剥落下来,身体就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虽像要四分五裂一般,但好歹运转了起来,趁这一瞬间,黄裳抬脚在地上猛地一跺,身体后仰,倒飞出去,根本顾不上看路,直接将半掩的木门撞的四分五裂,退到了天井之中。 眼睑上的碎冰终于融化干净了,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刚看清事物,便见一缕寒芒从花厅之中破空袭来。 黄裳心中大骇,一个侧身朝旁边闪去。 刚避开三寸,便觉一阵寒气擦着他耳鬓切过,一缕青丝骤然飞起,不等飘散开来,便尽数冻结,像是枯枝坠落一地。 先前若慢上分毫,只怕此刻头盖骨都让人掀开了。 黄裳心头怒火中烧,却发作不得,实力相差太大了,根本没有抗衡之力,即便拼上性命,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极不可取。 只能收敛杀意,将头一埋,把双手举过头顶,五指摊开,表明自己放弃了抵抗,同时大声吼道:“师兄且慢!” 话音刚落,黄裳便觉一阵蚀骨的寒意从头顶降下,瞬间侵彻周身。 天井之中霜雪飘零,种在花盆里的几株山茶树瞬间成了冰雕,便在黄裳头顶上方咫尺之处,一柄三尺长剑静静的悬着,剑身湛蓝,犹如深海,没有金铁之锋锐,更像是一泓激起涟漪的秋水,起伏荡漾着,看起来无比柔和。 然而剑光映射之处,却是一片酷寒。 黄裳只觉得一阵寒意贴着自己肌肤游走,随时可以渗进血肉之中,将他生生冻毙。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弓着身子,将身体绷得紧紧地,收摄呼吸,免得气血外泄,暴露了他修炼魔功的事情。 凝固的血液已经融化,他唇上有几处裂开的伤口,此刻鲜血涌出,染红了下颌,像是吃过人一般,异常恐怖,头发散落着,被鲜血黏在了脸上,看起来有些惨烈,然而他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平静的近乎空洞。 花厅之中,陈渐青伸手抓起茶桌上的剑鞘,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门前,看着天井之中低头保持沉默的黄裳,脸色阴冷的厉害,本对黄裳有些欣赏,然而在他不知好歹将两名刑堂弟子撞伤之时,这为数不多的好感便烟消云散了,刑堂的威严便是他的脸面,容不得任何人挑衅,先前瞬间,他真的是动了杀心,却没想到黄裳命大没死,还逼他使用寒漓剑诀。 “你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陈渐青声音仿佛快要结冰了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目光之中的杀机渐渐敛去,黄裳还算识趣,没有继续作死。 而且从大局考虑,暂时也不能杀他,毕竟丹方还在他手里。 黄裳抬起头来,空洞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丝丝情绪,像是在蚀骨的寒意中苦苦支撑着,一副饱受煎熬的模样,而后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声音嘶哑的说道:“还望师兄恕罪,在下反抗只是不想蒙受这不白之冤,并非藐视刑堂威严,库房丢失灵药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曾旷却强加罪名于我,甚至不容我讲道理,便要拿我治罪,换做是您,会引颈受戮吗?” 陈渐青言神色微微一滞,没想到黄裳拿他做对比,不好正面回答,冷声道:“我不懂药材辨别,岂知你所说真假?” “就算师兄不信我所言,但排查尚未结束,便下定论,是否为时过早了些?”黄裳神色谦卑,试探般的反问道。 陈渐青心头怒火渐渐消退,黄裳先前举动虽然无比放肆,但他看得出,黄裳害怕自己。 而畏惧,则是最大的尊重。 既然你尊重我,适当做些让步也未尝不可,免得让人觉得我陈渐青专横跋扈、不讲道理。 “那便等排查结束,若仍然只有你一人身具嫌疑,便随我回刑堂受审!” 陈渐青冷声说道,而后拂袖一挥,悬于黄裳头顶之上的三尺长剑化作一道寒光飞走,归入剑鞘! 随后不再多看黄裳一眼,背过身走进了花厅。 庭院之中气温回升,山茶树上的冰雪迅速融化着,冻烂的花叶随着雪水一起落下,转瞬间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黄裳几乎与这株山茶一般凄惨,手脚麻木,关节像是用刀子插进去别住了一样,稍微一动,便疼痛难忍,胸腔也仿佛被撕裂了,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压迫心脏提高供血速率虽能使身体各项机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但心脉必须经过强化才行,否则无法负荷,黄裳如今尚未达到养气境第二重,因此受了内伤,而这一切皆拜陈渐青所赐! “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黄裳伸手抹去下巴上的鲜血,嘴里也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本想一口吐出来,但怕这举动惹怒了陈渐青,皱着眉将一口带血的唾沫给咽了进去,心里虽是杀意翻涌,然而脸上一点痕迹也不漏,神情一片木然。 跟在陈渐青身后,回到花厅之中,黄裳便一言不发的站到了旁边,头颅低垂,静候着。 两名刑堂弟子已被孙璟搀扶到了椅子上,只是还没缓过劲来,要死不活的靠在椅子上,嘴里呻吟不断,根本无暇理会黄裳,反倒是曾旷,虽然看起来无比凄惨,满头鲜血,眉骨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可都是些皮外伤,被孙璟从从瓦砾里刨出来之后,便挣扎着爬了起来,跟疯狗一般,朝着黄裳扑去,幸亏孙璟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抱住了。 “黄裳,你偷盗库房灵药,还敢暴力抗法!当没人治得了你吗?” 曾旷连踢带蹬,想要揣上黄裳几脚,可惜孙璟抱的太紧,未能得逞。 “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了,排查都未结束,你就敢断定是我所为?”黄裳如今顾忌陈渐青,因此态度放低了许多,言辞不是很激烈,而且话一说完,眼睛便微微合了起来,没有露出一点锋芒。 陈渐青先前已表了态,说话自然要算数,见两人又要闹起,轻轻拍了拍桌子。 “药材辨别我不懂,你们谁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清楚,等排查结束了再下定论。” 曾旷不敢冒犯陈渐青,控制情绪冷静下来,也没有任何抱怨,只是多等片刻而已,冰灵花一般人手里是不会有的,田明辉那已经跟他打过招呼,想必已将东西藏好,而且刑堂弟子都知道今日是冲着谁来的,名单上的其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排查也只是走个过场,不可能有变数发生,在他看来,黄裳是想拖延时间,那容你拖延,不信今日你还能全身而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着,花厅里寂静无声。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两名刑堂弟子回来复命,孙璟和几名杂役弟子的住处都经过了排查,没有任何发现,排除嫌疑。 曾旷用纱布捂着伤口,脸上鲜血没来及擦,看起来狼狈不堪,眼睛里的冷光却是越来越盛。 正欲讨伐黄裳两句,花厅之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曾旷扭过头去一看,神色微微发生变化,似有些讶异,这名刑堂弟子竟然不是空手而回,怀里还抱着一个紫檀木匣,上面的纹理很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只是这东西怎么隐约有些眼熟,像是甲字库房里收纳灵药的器具,而且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先前孙璟派去寻找田明辉的那名杂役弟子,曾旷心中顿时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名刑堂弟子抱着木匣走进花厅之中,左右环顾几眼,似有些为难,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玩出猫腻。 沉默了一阵,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东西是在田明辉住处发现的。” 此言一出,曾旷整个人都傻了,手里的纱布滑落地上,鲜血顺着眼角流得满脸都是。 “这是什么?”陈渐青皱眉问道。 那刑堂弟子没敢接话,曾旷双目无神,半晌都没有反应,黄裳也不愿多嘴,最后还是孙璟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装冰灵花的匣子,正是甲字库房丢失的。” 陈渐青脸色阴冷,这种情况并不在计划之中,扭头看了曾旷一眼,见他茫然无措,心里顿时涌现一阵厌恶。 第28章 重伤软禁 曾旷之前信誓旦旦对他保证,整个计划完美无缺,绝无变数,只需他稍添助力,便能将黄裳铲除,若无这保证,陈渐青也不会出面,趟浑水这种脏活他是不愿意干的,结果事情却是一路波折,倒最后还出现这么大一纰漏! 从田明辉住处找到这东西,还怎么给黄裳定罪?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折腾半天功夫全算白费也就罢了,还将刑堂脸面也给赔进去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个苍蝇,虽不紧要,却很恶心人。 陈渐青顺带也迁怒起那名刑堂弟子来,做事怎么就不长一点脑子,明知道今日冲着黄裳来的,排查田明辉的住处何须这么细致,便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不过这种话却不能挑明了说,他还丢不起这脸,全包含在了眼神之中。 那名刑堂弟子被陈渐青这么一瞪,吓得心里发毛,跟了陈渐青许久,自是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叫屈不已。 他倒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可他去到田明辉住处的时候,这匣子就光明正大的扔在大厅的桌子上,生怕人看不见一样,而且当时不止他一人在场,还有一名杂役弟子跟那杵着,这让他如何无视?因此苦着一张脸,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田明辉人在何处?”陈渐青强忍怒意,心里窝着一团阴火无处发泄,神色自然有些阴冷。 那名杂役弟子奉孙璟之命去找田明辉,快将整个戴云峰都找遍了,也不见其踪影,便老老实实的将情况与陈渐青说了。 “会不会是田明辉挟裹贼赃,畏罪潜逃了?”黄裳苦苦拖延,便是为了田明辉‘东窗事发’这一刻,自然不会再沉默下去,在旁插了一句,大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意思,花厅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没人辩驳,因为确凿的证据便摆在眼前,便连陈渐青也隐约认同黄裳的推断,沉默片刻,发话道:“命巡山弟子宗门内外发起搜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那刑堂弟子领命退了出去,曾旷才如梦初醒,看着茶桌上那个紫檀木匣,一句话也说出来,虽极力控制着情绪,然而脸上隆起的青筋却将他心头怒意暴露无遗,田明辉此刻若是在场,他觉得自己一定忍不住,会将其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苦心耗尽,眼看黄裳便要沦为阶下囚,却因这杀贼功亏一篑,他岂能不恨! 一步失利,满盘皆输,只因用人不慎! 田明辉那杀贼,完全就是一贪婪无耻之徒,而且做事基本不过脑子,实在不该太信任他。 曾旷自是后悔不迭,但事到如今,已无补救余地。 陈渐青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再往黄裳身上硬扣屎盆子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只能作罢。 狠狠一拂袖,带着一众刑堂弟子离开了。 “田明辉这杀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让黄裳全身而退了,假以时日必成我心腹大患,再找机会将他除掉恐怕没那般容易了……还有,陈渐青先前看我那眼神,怎么怪怪的……唉,今日这事他也窝火,恐怕是迁怒于我了!”曾旷瘫坐在椅子上,心如乱麻一般,正发着呆,一个碗口大的拳头陡然闯入眼帘,嘭的一声,重重的砸在他眼眶之上。 曾旷挨这突如其来的一拳,身体都被打仰翻到过去,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孙璟和那杂役弟子一瞬间看傻了眼,没想到黄裳这么狠,陈渐青才刚走出院门,他便展开了报复。 不过曾旷确实该打,心眼简直坏透了,今日连他也险些遭受牵连。 因此孙璟只是吃惊,却没阻拦的意思,那杂役弟子更不敢插手。 曾旷根本没料到陈渐青前脚刚走,黄裳便动手报复自己,他惊慌失措的爬起来,用手揉了揉险些被砸爆的眼睛,发现整个左眼都看不清东西了,气的都快发疯了,指着黄裳嘶吼道:“混账,你敢打我!就不怕……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嘴里便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却是黄裳抄起桌上的茶壶朝他拍了过去,正中脑门,幸亏这茶壶先前在斗法是已被寒气冻裂,否则这一下曾旷便没命了,但也落了个头破血流的下场,茶叶残渣与鲜血混在一起,满脸都是,看起来凄惨至极,黄裳仍不饶他,上前一把揪住衣领,想将他拎起来,再给上一顿饱揍,没想到衣服不够结实,领口噗的一声裂开,便也作罢,一个巴掌抡圆了扇过去。 曾旷直接被抽的翻了白眼,几颗牙齿混着鲜血吐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狠手,直接将他打的意识模糊,纵有法术手段,也根本施展不出来,瘫在地上,身子一阵阵的抽搐。 看着模样,虽是未死,却也不远了。 “这厮虽死一千次也不足为惜,但我这么将他打死,却也会惹上大麻烦。”黄裳发泄一通,气也消了,随之冷静下来,心头微微思忖,而后收起了杀意,与一旁已经看傻了眼的杂役弟子说道:“把曾师兄扶下去,伤口给包扎一下,免得失血过多死求了!” 孙璟听着他这轻描淡写一样的话,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而后用手肘碰了碰还没回过神来的杂役弟子。 “是!是!” 那杂役弟子如梦初醒,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匆忙上前搀扶。 曾旷被扶起来之后,意识稍稍清醒一些,然而头疼欲裂,莫说施展法术找黄裳报仇,便连左右脚都分不清,需要人扶着才能站稳,如此状况,聪明人自当忍这一时,他却偏要作死,被那杂役弟子搀着离开时,还不忘回头放句狠话。 “黄裳,你且等着,等我伤好了,必要将你抽筋扒皮!” 那杂役弟子生怕曾旷这白痴将黄裳再给激怒了,连带自己也受池鱼之灾,拖着他赶紧离开。 曾旷头昏眼花、脚步蹒跚,哪跟得上节奏,脚没抬起来,被门槛给绊住了那杂役弟子本就心惊肉跳紧张不已,因此手滑了一下,顿时惊呼一声,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曾旷摔向了台阶! 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杂役弟子愣了一愣,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弯腰将他馋了起来,继续往外走。曾旷都让打成这样了,没十天半个月恐怕是恢复不过来,等他意识清醒了,还记得谁把他弄摔的么?恐怕只记得黄裳一个人吧。 在那杂役弟子扶着曾旷离开之后,一片狼藉的花厅之中便只剩下孙璟和黄裳两人。 “今日这事师兄对不住你。”片刻沉默之后,孙璟开口打破了平静,而后解释道:“其实曾旷派田明辉从库房取走药材这事我事先便知情,而且也是参与者之一,只是没想到曾旷是想栽赃于你,当初他与我说的是,将这些冰灵花拿到沧澜城贩卖牟利,我信以为真了,否则绝不会答应的。” “师兄既是被曾旷利用,算无心之过,我也不怪你。”黄裳挥了挥手,只觉胸隐隐作痛,不欲多言,坐回到椅子上,闭上眼细心调整着呼吸,至于孙璟为何不站出来替他作证这个问题,黄裳并没有去纠结,人皆有私心,他也不例外,又何必奢求太多,对人心欲求未满,是自寻烦恼,最愚蠢不过。 孙璟如释重负,见黄裳脸色不佳,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黄裳睁开双眼,而后说道:“还有一事需要劳烦师兄。” 孙璟如今正觉得亏欠黄裳,听到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说道:“只管吩咐,我一定尽心尽力。” “曾旷被我打成重伤,这事传到刑堂耳中,恐怕又会找我麻烦,所以想请师兄派几个人看着曾旷,暂时别让他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见孙璟眉头微皱,似有难色,黄裳又详细解释了一番:“我那几拳都是冲着他脑袋打的,他灵台必然受了重创,没有十天半个月,法力根本恢复不过来,因此师兄只需派两个杂役弟子便能将他看住,就以照料的名义。” “这事好办,库房当差的几名杂役弟子都是我的心腹!”孙璟没有细想,虽然此举会将曾旷给彻底得罪了,但他欠了黄裳人情,这忙不好不帮,点头答应了,而后抬起头看了黄裳一眼,心头担忧不已,愁道:“软禁他十几天虽不成问题,可他伤好之后,又该怎么办呢?就算你如今打得过他,可陈渐青……也不知这陈渐青为何要与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唉……” 念及于此,孙璟便隐隐替黄裳感到头疼,一旦曾旷恢复实力,控制不住,没人能够阻拦他上刑堂告状,重伤、软禁同门,都是大罪,只怕事情会变得愈来愈糟糕,而陈渐青与曾旷又同属一阵营,因此黄裳事后处境一定会十分艰难。 “这点师兄不必担心,再过一阵子,就算陈渐青也帮不了他!” 孙璟能够想到的问题,黄裳自然能够预见,他既然将事情做到这份上,必然有后招,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曾旷反扑。 “你打算杀了他?”孙璟大吃一惊,他从黄裳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强烈至极的杀意。 “我若杀他,先前便杀了!”黄裳抿了抿嘴,没有与孙璟细说。 加之身上到处都是伤,黄裳也不愿在此久留,便与孙璟说道:“劳烦师兄取些紫术和赤须来,拿到我便回去了。” 第29章 真火炼丹 黄裳拿到所需药材之后,便回了住处。 并未直接开炉炼制凝神丹,如今他手里所剩的冰灵花都是人工培育的,药效很差,用凡火烧制,恐怕很难成丹。 所以他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之内将‘太阴真火’这门法术炼成,才能大规模、无限制的炼制凝神丹,以此自重,他在玄阴宗内没有任何靠山,只有将自己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价值体现出来,才能取得一定的话语权和生存空间,否则陈渐青碾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今日这样的栽赃,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得让陈渐青有所顾忌才行。 用热水泡了个澡,将体内的寒气尽数逼出之后,又吃了些蛇肉羹,身上伤势已渐渐有了好转。 休息至夜里,黄裳将木桶搬至庭院中,调配好了药液,便褪去衣衫跳了进去。 《陵光真策》以月光淬炼灵台,比寻常功法凶险的多,但效果却更加显著,加上药液的辅助,黄裳修炼速度极为可观,若非资质实在太差,恐怕是一般人的十倍不止,仅两夜修行,法力强度又整整提升了一倍,已能扩散至身外两丈之地,但凝聚‘太阴真火’,法力强度要能够影响身外三丈范围才行,黄裳仍然欠缺火候,还得继续修炼,提升实力。 通神一境,法力呈虚无之态,只能如涟漪一般,从灵台之中往体外扩散。 因此境界高低,是以法力扩散范围为评判标准。 扩散范围达到二十丈,脱离初期,扩散至五十丈,步入后期,八十丈后为巅峰,百丈为圆满。 而后法力化虚为实,即入了下玄之境。 逾往后修炼,进展便愈加缓慢。 因为法力扩散越远,涵盖的范围便越大,并非简单的基数相加,而是成几何数增长的。 半径两丈的一个圆,和半径三丈的一个圆,看似只增长了二分之一,但面积相差两倍还多。 黄裳将法力由一丈扩散至两丈,仅用两夜时间,但提升至三丈,却用了整整四天。 由此也可见通神一境,不同的阶段,实力差距如何巨大。 陈渐青通神巅峰,法力可扩散至身外八十丈远,比黄裳强横了数百倍不止,所以取其性命也只在一念之间。 法力强度达到三丈要求之后,黄裳立即按照《陵光真策》之中所述方法凝聚‘太阴真火’。 施展法术需要仪式与天地沟通,最常见的仪式便是印诀、灵咒。 一些声势浩大的法术,往往需要十分繁复的仪式做铺垫,一个印诀变幻十几次手印,一句灵咒包含上百个音节,也是常有之事,而在瞬息万变的厮杀之中,漫长的法术仪式很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除非境界达到一定高度,或者苦心钻研,已将法术本质悟透,才能将仪式省去亦或是简化。因此寒霜岭弟子为求善战,将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修炼法术上。 然而太阴真火这门法术所用仪式却是观想,只需稍动心念即可,仪式过程十分隐蔽、简单,的确有它的独到之处。 黄裳身体在药液中沉浮着,双眼睁开,看起来有些空洞。 此刻他心中无一丝杂念,聚精会神观想着,灵台之中渐渐浮现出一抹虚影,是一只通体流火的神鸟,不知几千丈高,双翅张开,火光汇聚于胸前,仿佛怀抱着日月,尾羽拖曳,就好像熔岩在大地上肆意的流淌,这虚影出现之后,黄裳空洞的眼瞳之突然涌现一抹神采,因为他所看到的景象突发剧变,月光不再是月光,倒像是霜雪被禁锢在虚空之中。 他法力如涟漪般扩散开去,这些被禁锢的霜雪突然像打破了封印,朝着他汇聚而来。 仅仅一个瞬息,他身周三丈之地顿时陷入了阴暗,仅剩他掌心那一点光明,就像是捧着一颗毫无瑕疵的夜明珠。 黄裳看着掌心之中仅有烛焰般大小的‘太阴真火’,怔怔出着神。 这门法术修炼的门槛虽高,但并不怎么耗费法力,想必是今夜月色不错的缘故,漫天月华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不知换了一阴雨天,又会如何?而后黄裳心念一动,那朵太阴真火从他掌心飘了出去,落在草丛之中,沾着露水的枯草嗤嗤一阵青烟,而后蹿起了几缕火苗,熄灭了,比起离火,太阴真火的温度确实要霸道许多,换用离火诀,恐怕很难点燃这些湿草。 黄裳看着草丛里那被烧的一片狼藉的地方,不禁舔了舔嘴唇,心中暗忖道:“这门法术若炼精通了,倒能堪大用,比起《玄阴真解》中,落雪、冰裂这几门法术,这太阴真火实在要强上太多,不仅节省法力,而且杀伤力更强。” 念及此处,黄裳立刻沉下心来,继续观想,反正这门法术并不是很费法力。 半夜时间,悄然而过。 一朵太阴真火都快被黄裳玩出花来了,时而散开,如若烟罗,时而凝聚,如同芒刺。 散成烟罗时,火性极为温和,接触肌肤都不会灼伤身体,若再被人用‘落雪’冻住,可用此法轻易化解。凝成芒刺时,火焰温度大幅升高,能够轻而易举烧穿半寸厚木板,颇具杀伤性。 黄裳全神贯注,不禁忘了时间。 天边日月悄然交替,一缕红霞涌出,撕裂黑暗,洒进庭院之中! 黄裳猝不及防,法力抓摄了一些不该抓摄的东西,无意将一缕晨曦融入了月华之中。 像是温水之中混进了沸油,那团烟罗似的太阴真火刹那之间大放光明,火舌吞吐,一阵恐怖的高温猛地席卷开来,只一瞬间,黄裳的头发、眉毛便焦黄、卷曲了,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法力震荡将那团失控的太阴真火丢了出去。 轰的一声! 火团飞出半丈远,便猛地爆开了,化作一阵刺目的强光! 黄裳差点被晃瞎了双眼,幸亏此刻他还浸泡在药液之中,身子一缩,便沉入了水里,等浮起来之后,爆炸的余波已经平息了,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高温肆虐过后的焦糊味道,他目光四处一转,便看见什么东西烧着了,不是别的,正是他脱下来搁在凳子上衣服鞋袜,他赶紧翻出木桶,扑熄了火焰,除了扶桑法衣,其余物件已被烧的千疮百孔,根本穿不得了。 “太阳真火实在霸道,可惜如今我还驾驭不得,强行聚敛,恐将自己烧死。”黄裳微微咋舌,先前若非他反映及时,将身体沉入了水中,恐怕要被烧的皮开肉绽,也不敢再去尝试,抓起扶桑法衣穿在身上,便回房去了。 换好衣衫,黄裳去到静室,将炼制凝神丹所需的药材洗净捣碎待用。 而后架起丹炉,准备炼丹。 然而观想一阵,却没能凝聚出太阴之火来,细思片刻,明白过来,此间静室与外界隔绝,连光都透不进来,哪有月华供他摄取,看来炼丹得另寻一处地方,稍一思索,有了对策,抱着丹炉爬上了阁楼,将屋顶给拆了,阳光便照了进去。 不过白天的太阳真火他驾驭不了,等到夜里方才开始忙碌。 将二十株冰灵花洗净,摘下花苞放置一边,茎叶捣碎待用,而后往炉中注入清水,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之后,黄裳心中观想朱雀神形,三丈范围内的月光纷纷被他吸引而来,在掌心之中凝聚出一团太阴真火,而后弹指一挥,洁白的火焰像是一粒明珠被他投入了清水之中,真火并未熄灭,反而炉中清水大放光明,不过数息时间,一炉清水便沸腾了。 黄裳抿了抿嘴,心念一动,炉中的太阴真火浴水而出,飘至丹炉底部继续加热。 将捣碎的冰灵花茎叶投入水中,搅匀之后合上了炉盖。 太阴真火如烟罗一般散开,将整座丹炉都包裹了起来,就像缠着一层层薄纱,看起来诡秘至极。 这样的加热方式,会让丹炉各部受热均匀,对温度的掌控也更加准确,非柴火所能比拟。 不过半刻钟,黄裳法力透过丹炉盖上的气眼,便发现炉中药浆已经成了粘稠状,火候已经够了,比预计时间要短很多,节省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而后揭开炉盖,加入紫术、赤须,本来分量是提前估好的,然而加注过程中,黄裳发现冰灵花的寒毒并不似预期那般强烈,那股刺鼻的味道淡了很多,应是被太阴真火炼化了一部分,于是只投放了一半进去。 黄裳舔了舔嘴唇,神色很是期待。 紫术、赤须少加了很多,也就意味着冰灵花的药效会得到更好的保留,炼制出来的凝神丹品质会更高。 炉中药浆变了颜色,黄裳合上炉盖,开始文火熬制的过程。 若用柴火,此刻倒也闲下来了,可用太阴真火却一刻不得分心,不过这般徐徐消耗法力,也算是一种修炼,尤其是对法术的掌控和运用,大概两个时辰之后,炉中隐隐传出一阵冷香,黄裳微微有些讶异,怎么这么快药效便融合了。 上次柴火熬制可用了十个时辰,就算以前黄宗卿用离火炼丹,耗时也在四五个时辰之上。 他本还以为一夜时间是不够用的,因此准备了松油,天亮之后便用柴火顶替上来,如此看来,应该不需要了。 第30章 歇斯底里 冷香传出之后,黄裳揭开炉盖,炉中药泥颜色湛蓝,无一丝杂色,仿佛被大雨冲刷过的晴空,看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与上次那炉半数焦糊的药泥相比,这次无疑成功了许多。 此时极为关键,药泥接触空气会迅速凝结,黄裳只看了一眼,便将冰灵花花瓣迅速投入炉中,直接合炉,不用去管。 而后法力涌入丹炉之中,花瓣与药泥似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控制着,分割、包裹、聚敛成丹。 通神一境法力还是虚无之态,并无实形,因此不能御物,驱使法器也必先经过祭炼,使之成为自身一部分,方才能够随心控制,似秦犴之境界,驱使流水为剑,也要先念灵咒进行祭炼,黄裳如今也不能以法力驱使实物,这一切都是通过丹炉间接完成的,好的丹炉对炉内药材的控制甚至能达到细致入微的地步,使成丹率大幅增加,由此可见丹炉品质的重要性。 黄裳这尊丹炉只是入门级的,控制能力极为有限。 因此在此过程中,仍然损失了一部分药材,但相比上次,已有极大的进步了,一共制成二十七粒凝神丹。 上回以同样数量的原药,而且品质远在今日之上,却只制成了十五粒。 丹药成形之后,则须文火烘培,使药效融合、稳定下来,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上回炼丹用柴火柴火慢慢煅烧,耗费一天一夜的时间,如今黄裳直接将太阴真火化作烟罗之状,注入丹炉之中,均匀的覆盖在每一粒丹丸上。 太阴真火纯净无暇,这般直接与丹药接触,也不会破坏药性,是寻常离火不能比的。 因此整个过程被大大缩短了,在天亮之前,便完成了炼制。 在最后烘培的过程中损失仅一粒,最终成丹二十六枚,品相也极为不错,丹形圆润,色如蓝靛,就是个头小了一些,因该是赤须、紫术分量减少的缘故,不过药效并未打任何折扣,黄裳服下一粒,亲身检验之后,大为满意,能够将法力恢复速度提升将近五倍,比上回炼制的凝神丹药效还强了两成,加上他这效率,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甚至已经超越了黄宗卿。 黄裳犹记得,父亲当年炼制一炉凝神丹需要一天一夜,而他仅用了一夜,损耗也小很多。 不过父亲当年掌握着重明炉,又有下玄境的修为,一炉便可炼制近百枚凝神丹,却非他所能及的。 但有如此水平,整个玄阴宗以无人能够与他比肩,便连如今掌握着重明炉的刘洵也远远不及,想必凭这本领,应该能引起宗门的重视吧,黄裳思忖片刻,将凝神丹封装入瓶,而后揣在怀里跳下阁楼,直奔戴云峰上去了。 这*天之中,也不知孙璟那出没出纰漏,因此黄裳先去了库房,找到了孙璟。 “曾旷情况如何?”黄裳开门见山问道。 “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昨天去给他送饭杂役险些被他法术所伤,而且刘洵师叔也派人来问过,我虽替你隐瞒着,可看传话弟子的神情,刘洵师叔应该听到了风声。”孙璟一脸愁容的放下账本,而后问道黄裳,“你还打算软禁他多久?” “再有一两日便可。”黄裳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担心刘洵,问道:“你把他关哪的?” “你随我来。”孙璟起身带路,领着黄裳往库房方向行去,未过片刻到了一个砖石垒砌,四面都是孔洞的小房子前。 这石屋方方正正,连屋顶都是一整块的岩石,看起来异常坚固,就跟一牢笼似的,是风干药材用的晾房。 这地方除了库房内部人员,基本不会外人前来,孙璟地方选得倒是不错。 离晾房还有七八十步远,黄裳便听见了曾旷的声音,嘶哑至极,听起来愤怒至极,就像一歇斯底里的野兽,“给我滚,有本事让孙璟和黄裳来,他两敢把我锁在这里,就不敢来见我吗?等我出去,定要将你两个混账统统打杀了!” 晾房几十步之外,两个杂役弟子端着饭食、汤药在那杵着,也不辩驳一句,任由曾旷在那破口大骂。 果然如孙璟所言,这两人都是他的心腹,明知卷入此事会惹上大祸,依然听命行事,孙璟待人亲厚,平日里倒是收买了不少人心,因有昨日的教训,两人已不敢轻易靠近晾房,曾旷虽没能力拆了晾房逃出来,可晾房周围十几步,都处于他法力笼罩的范围,一旦靠近,便会被他法术所伤,等曾旷骂累了,其中一杂役开口劝道:“曾师叔,您别闹了成吗?孙师叔特地吩咐了,让你在这好好养伤,还专让我两伺候着,你如今不让我们给你送饭,连药也不吃,很让我们为难啊。” “把我锁在这里,是让我好好养伤?”曾旷怒不可遏,连踹墙壁。 晾房虽然是千穿百孔的,但是由几尺长宽的条石砌成,曾旷那点力气哪能撼动分毫,墙没拆掉,反将脚给崴了。 “孙师叔说你脑子受了伤,情绪不稳定,才将你锁在这里,你看,你现在情绪不就很不稳吗?”杂役弟子小声说道。 “啊!啊!你两个杂种有本事给我过来!”曾旷听着这话,都快气疯了,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瘸着腿蹦到墙根,一只手从墙孔里伸出去,向索命的厉鬼一样朝着两人抓去,手臂挥舞间,一道道寒气疯狂挥洒出去。 奈何两人隔得太远了,而他灵台又受了创伤,寒气只涌出两三丈,便消散了。 两人只好苦着脸,等曾旷继续发疯。 正愁得不行,听见脚步声传来,回转过头一看,是黄裳和孙璟,两人赶忙弯腰行礼。 对黄裳的尊敬程度尤胜孙璟一筹,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两人对黄裳倒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而是恐惧。 当着陈建青的面,敢对刑堂弟子大打出手,这勇气简直让人敬佩,事后报复,又将曾旷打成重伤,下手之狠,令人无法直视,这都不算什么,人失去理智的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把曾旷给软禁起来,这绝不是脑子发热时的举动,黄裳这人是真凶,真狠,真无法无天!除了他,估计没人敢这么做,怕是陈渐青也不敢将一内宗弟子毫无道理的软禁起来! 尤其是这家伙以前一直被人当成废物,便连他两,也在背后取笑过,如今见着自然心虚胆寒。 “辛苦你二人了。”黄裳轻声言道,从怀里取出两粒凝神丹来,递了过去。 两名杂役弟子听黄裳语气温和,内心紧张稍减几分,见黄裳打赏,又赶忙伸手去接,却没想到黄裳一出手就是凝神丹。 “师叔折煞我两了!”两人吓了一哆嗦,这东西实在太贵重了,拿着都烫手,哪敢接受。 “你二人帮了我大忙,我给你们便拿着。”黄裳话虽不多,也不矫情,但态度格外强硬,强硬到两人根本不敢违逆他的意志,只好哆哆嗦嗦的将凝神丹收入袖囊,而后赶忙谢恩,“多谢黄裳师叔赏赐。” “把东西给我。”黄裳伸手要过两人手中的水食、汤药,而后直接朝着晾房走去。 曾旷察觉到有人靠近,但他侧着身子,手卡在墙孔里,墙砖遮住了视线,并未看清楚是谁,以为是杂役弟子过来了,于是将法术威力再增大几成,想要冻死那两混账,胳膊挥舞的正是起劲,忽然觉得手里一沉,多了一东西。 “怎么可能冻不死他!”曾旷惊讶万分,对方都走到自己跟前了,说明‘落雪’未对其造成任何伤害,他踮着脚别过脑袋,目光从另外一个墙孔中望了出去,看清了来者面目,神情骤然一变,想都未想,便将手里的篮子朝着他砸了过去。 黄裳侧身一躲,装着水食、汤药的篮子便从他胸前飞了过去,药碗打碎,馒头滚了一地。 “黄裳!”曾旷扒在墙上,脑袋恨不得从墙孔里挤出来,双目喷火的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将我打成重伤也就算了,竟敢囚禁我!” “怎么算是囚禁呢?”黄裳蹲下身,将馒头挨个捡了起来,一个墙孔塞上一个,言语温吞的说道:“只是让你在这安静养伤而已!” “哈哈!养伤?”曾旷听到这话,气的狂笑起来,奈何如今伤势未愈,根本拿黄裳没办法,就算想扑上去咬他两口,中间还隔着一堵石墙呢,不过半会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声嘶吼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来杀我啊!这么软禁我就有本事了吗?” 黄裳眼睛微眯,杀意流露几分,看的曾旷一哆嗦,却没有任何动作,起身说道:“看来你身体恢复的不错,这我就放心了。”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今日来本就不是来羞辱曾旷的,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况,有没有落下伤残,遗人把柄。 见他身体状况良好,脸上疤痕都没留下一个,他也就放心了。 曾旷没想到黄裳就这么走了,没给他一句明白话,急得大叫起来,“黄裳,你给我回来!” 黄裳负手而去,并未回头理会。 曾旷不依不饶,继续大声叫喊:“有本事你便将我弄死在这,否则等我出去,定将你告上刑堂,陈渐青师兄绝不会轻饶你的!哈哈,可是你敢杀我吗,给你十个胆子,你敢吗?” 第31章 让他滚蛋 听着曾旷歇斯底里的怒吼,远处的孙璟眉头越皱越紧,这件事定然会变得愈发令人头疼,怎么就不见黄裳为此发愁呢?见他负手从晾房前走回来,脸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孙璟便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 “希望他有解决之道吧,否则事情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孙璟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这里就劳烦师兄继续照看,我要去堂里见见刘洵师叔,这事还得请他老人家出面。”黄裳与孙璟说罢,又与那两杂役弟子交代道:“最多也就再关他个两三天,不用去管他,他不愿吃东西就让他饿着,反正饿不死。” 听着黄裳这话,孙璟心里稍稍有底了一些,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想请刘洵出面调停,只是不晓得他会怎么说服刘洵,刘洵跟曾旷虽然一直都是貌合神离的,但也从来不站黄裳一边,想不通也不去想,更没有追问,他的性格便是如此。 孙璟没问,黄裳也懒得与他细说,将几粒凝神丹强塞他手里之后,便离开仓库,往常春堂去了。 在书房坐了片刻,道童前去通报了,一杯茶还没泡开,刘洵便从丹房里急匆匆的赶来了,神色焦灼,没有绕弯子,坐定之后挥了挥手,让那道童退出去,而后直接开门见山,冷声问道:“你把曾旷怎么了?该不是弄出人命了吧?” 前些天库房里发生那些事情刘洵后来自是听说了,黄裳当时被冤枉,一怒出手,将曾旷连带两名刑堂弟子打伤。 这事听着怪不可思议的,不过这段时间他为了冲击下玄境,忙于修炼,也无暇过问,而且他压根没打算替曾旷讨什么公道,这人就是一养不熟的白眼狼,黄宗卿就是前车之鉴,若是以往,还有可能借此事给黄裳施压,但黄裳既然已答应了交出丹方,也就没没那必要了,因此这事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但此事过后,曾旷便离奇失踪,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刘洵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他怀疑黄裳是不是对曾旷做了什么,故一见面便这般问道,堂里要弄出人命,他作为首座,也难辞其咎。 “师叔放心,我还没这般胆子。”黄裳端起茶杯,用杯盖刮去浮沫,吹了吹,没喝,神情自若的说道。 “他人在哪?”刘洵神情微微温和了一些,黄裳这模样不似说谎,但他依旧不怎么放心。 “被我打了一顿,然后派了几个人给看着,让他好好养伤呢。”黄裳并未隐瞒,只是言语比较婉转。 刘洵自是听懂了黄裳的言外之意,皱了皱眉,道:“你也莫做的太过分了!” “我过分?”黄裳放下茶杯,呵呵干笑两声,反问刘洵,“你知道曾旷前些日子怎么整我的吗?他让田明辉偷了甲字库房的灵药,然后栽赃于我,若不是田明辉见财起意,拿着东西跑了,事情又恰巧败露,我现在已在刑堂水牢里了,我没打死他算好了。” 刘洵知道黄裳一旦有了怨气,做事便有点疯,也不敢再用教训的口吻,万一他急了,真把曾旷弄死,对他可没一点好处,亦或是他翻脸,不给丹方,都很不划算,只得放低语气,好言相劝道:“曾旷可是常春堂的首席弟子,平时里堂里的事务不少都得由他处理,每月的清心丹,也要由他炼制,耽搁了,上面都会过问,他虽过分了一些,可你打他一顿出口恶气也就算了,你还关着他作甚?我都不敢这么做啊。” “不关他,他跟我没完没了的闹,岂不将我烦死?”黄裳不咸不淡的说道,似乎不觉得后果有多严重。 “你?” 刘洵见黄裳这幅口吻,便气不打一处来,好与你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劝,正欲动怒,黄裳突然笑了笑,有些莫名其妙的,弄得他神色一滞,而后便听黄裳说道:“今日来,可不是与师叔说曾旷这事的,还有正事呢。” “正事?什么正事?”刘洵神色一呆,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事会比曾旷这件事更重要。 “丹方。”黄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刘洵登时明白过来,而后露出一丝惊喜,道:“你练成离火诀了?这么快?” 黄裳微微笑着,说道:“嗯,我今来便是是履行承诺,将凝神丹的丹方交予师叔,还望借纸笔一用。” 刘洵半信半疑的递过纸笔,还将他帮墨给磨好了,见黄裳毫不做作,提笔便书,质疑慢慢变成了骇然,细思极恐,实在不敢相信,黄裳只用了十几天时间便练成了离火诀,他本来做好了再等一年半载的打算,毕竟黄裳资质摆在那的,真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正百般不解时,听黄裳悠悠说道:“我若不将曾旷关起来,容他胡闹,岂能这么快练成离火诀?” “这他娘就是理由?”刘洵有些哭笑不得,但没插嘴,黄裳在写丹方,他自然不敢打扰,万一他分心写错个一两处…… 洋洋洒洒写完了一页纸,黄裳才搁下笔,坐回原处。 刘洵按捺住内心激动,将墨痕未干的纸小心捧了起来,眯着眼看了半天,他视力不是很好,却一个字也不肯落下,见黄裳将三味药材的搭配比例以及火候控制都做了详尽叙述,这才放下心来,连连说道:“好好,凝神丹终于可重现于世了。” 拿到丹方,刘洵对黄裳态度也好了许多,不过曾旷这事仍需解决,这般放任不管,绝非长久之计,于是又将先前被岔开的话题引了回来,“你还是将曾旷给放了吧,堂里很多事情都得他去做,毕竟我常春堂人手少,炼丹的事若耽搁了,上面询问起来,很是麻烦啊……” 黄裳低头饮茶,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有说,看起来很固执。 刘洵拿才拿了丹方,也不好跟他翻脸,只能继续劝说,“你若怕他事后报复你,我可以和他谈谈,让他不找你麻烦……再说,你总不能软禁他一辈子啊……若只是放不下面子,你可以告诉我,你把他给关在哪了……” “我倒有更好的办法。”黄裳将杯中茶水都饮干净了,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明显是有备而来。 刘洵怔了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你说说看。” “把他逐出常春堂,省的我跟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样一来,就没那么多麻烦了。”黄裳张口便道,似乎说这番话前没经过大脑,听起来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刘洵听到这话,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吐出来,向看白痴似的看着他,确定他不是气糊涂了,而是真想这么干,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放,说道:“决不可能,没了曾旷,我常春堂许多事情还做不做了?难道事事都要老夫亲历亲为?” “曾旷能干什么?”黄裳一脸不解的问道。 “宗门*百人,每月所需的辟谷丹、清心丹、疗伤丹,都由他负责炼制。”刘洵冷声道。 “我道他多么能干呢。”黄裳哂笑道,而后思忖片刻,说道:“我每月给宗门炼制三百粒凝神丹,让他滚蛋如何?” “你在逗我吗?”刘洵一听这话,直接给气乐了,黄裳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每月炼制三百粒凝神丹,他爹当年黄宗卿也就这能耐吧,他如今刚练成离火诀,法力能否支撑他将一炉凝神丹炼完都难说,竟敢夸如此海口。 正想取笑他两句,黄裳起身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刘洵问道。 黄裳没说话,刘洵只好拿起瓷瓶自己打开,一闻气味便知道凝神丹,神色微微一变,而后倾斜瓶口,顿时滚出十几粒凝神丹来,每一粒都圆润如珠,色入蓝靛,品质毋庸置疑,绝对是毫无瑕疵的极品!自己炼制的废丹,与之相比就是垃圾。 刘洵吞了口唾沫,摇了摇瓶子,叮叮当当的响,显然里面还剩不少。 自黄宗卿死后,常春堂一直靠啃老本度日,便连他这个首座,也很少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凝神丹,而且品质如此之高,情绪自是有些波动,虽然如今他手里已有凝神丹的丹方,可自己尝试着炼制,但想凑齐这么多,恐怕也要花费大量精力。 “这些凝神丹你哪里来的?”过了半晌,刘洵心情才强行平静下来,瞪大眼睛问道。 “自然是我炼制的。” “用了多久?” “一炉所出。” “不可能!” 刘洵斩钉截铁的说道,他也尝试过炼制凝神丹,以他目前离火诀的水准,最多同时炼制十几粒,再算上损耗,一炉能出*粒便值得欣慰了,而且这*粒严格来说也算废丹,因为丹方不对,黄裳怎可能一炉出丹二十多粒?即便炼制过程一粒不损,也不可能! 黄裳没有反驳他,自顾说道。 “我一炉至少出丹二十粒,按照隔日一休来算,每月炼制出三百粒凝神丹不是问题,所以我没有逗你。” 看着黄裳冷静的神情,不带有半点浮夸,而且真凭实据就摆在面前,刘洵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隐隐有些信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让你做常春堂的首席弟子,今后堂内所有事务都你说了算,就容曾旷……” 话没说完,便被黄裳抬手打断,“没得商量,我看见这厮便烦,让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否则我无法安心炼丹。” 刘洵眉头微皱,喃喃道:“你容我考虑考虑。” 黄裳战起身来,提过一旁桌上的茶壶将水续上,而后用杯盖刮掉浮沫,喝了一大口,慢慢咽下,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三百粒凝神丹,还需要如何考虑?就算你和曾旷两人没日没夜的炼制,一个月炼的出三百粒凝神丹吗?这笔帐难道你还需要算很久?” “但将无缘无故将人逐出宗门也不不好办,曾旷又不是寻常外宗弟子。”刘洵有些犯难。 “说说让你把他逐出宗门了?我只让你把他逐出常春堂,就以炼丹技艺不精为由,然后让寒霜岭接收他好了。” 黄裳轻轻放下茶杯,如是说道。 第32章 救命稻草 “仅是如此?” 刘洵明白黄裳是这个意思之后,不禁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黄裳付出如此之大,要求却这般简单。 每月给宗门炼制三百粒凝神丹,就算他炼丹效率极高,也要耗去大量时间,修行会彻底的荒废。 而且刘洵也不敢想象,黄裳会是这般宅心仁厚,只将曾旷下放到寒霜岭便作罢。 “对。”黄裳点了点头,而后心平气和的问道,“这件事情不难办吧?” 刘洵实在摸不透黄裳的思维模式的,不过黄裳要求越简单,他也就越好选择,仅仅只是将曾旷调离常春堂并非难事,考虑片刻,答应了下来,与黄裳说到:“我可以将他逐出常春堂,但是寒霜岭那边未必肯作接收,若是交割不了,人还是弄不过去的,总不能强行撵人,所以寒霜岭那边也需要派人打通关节,路子我倒也有,只是需要破费一笔。” 黄裳没有纠结,直接说道:“这事你找人谈,条件随便开,多少凝神丹都行,反正把他给我弄过去。” 说罢,似又想起了什么,道:“既然能你能找关系把曾旷弄到寒霜岭,那可不可以从寒霜岭弄个人到常春堂来?” “你要弄谁过来?”刘洵有些疑惑。 “秦犴!”黄裳抿了抿嘴,说道。 一听这名字,刘洵便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认识这家伙的?” “寒霜岭互市上遇见的,也不是很熟,只是觉得他在寒霜岭似乎很受人排挤,但实力相当强悍,我估计得有通神后期的修为了,也不知道寒霜岭上那些老东西是怎么想的,若能挖到墙角,可令我戴云峰一脉实力大涨。” 见刘洵神色不对,黄裳不动声色的淡化了与秦犴的关系,说辞也冠冕堂皇了许多,一点私心都不带。 “这个人不能来常春堂!”刘洵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黄裳不解道。 “他得罪了陈沐阳。”刘洵说道。 黄裳细问道:“怎么一回事呢?” “他是上届宗门论道的头名……” 刘洵正欲侃侃而谈,便被黄裳插嘴打断了。 “上届宗门论道的头名?那应该极其有名才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黄裳神情愕然的问道。 “上届宗门论道是两年前……”刘洵话只说一半,然后黄裳自己去想。 黄裳眉头微皱,稍作思忖,眼里泛起一股冷意,两年前宗门论道,按时间推算,应是黄宗卿与南天策府上将尉迟铉斗法身死之后不久,那件事情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险些令他一蹶不振,随后半年他都在戴云峰后山守陵,不曾下山一步,天塌了他都未必知道,他压低了呼吸,将情绪稍稍控制住,伸手揉着额头,示意刘洵接着说。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当年炼妖炉试练的名额自是属于他的,但陈沐阳私心作祟,将那名额划给了陈渐青,秦犴自不肯答应,可惜没有背景,最终名额还是被夺走。”刘洵摇头说到,神色颇为无奈,对秦犴似有几分同情。 陈家在玄阴宗根深蒂固,行事又极其霸道,连宗主都隐隐被压制几分,宗门之中多数人对其没有好感,刘洵也不例外。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黄裳闻言呵呵干笑一声,陈渐青霸道无耻他算是见识过了,没想到陈沐阳尤胜一筹,又继续问道:“既是陈沐阳将他的名额夺走,也应该是陈沐阳得罪了秦犴,怎么成了秦犴得罪了陈沐阳?” “你是不晓得秦犴后来做了什么。”刘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说道:“他自知斗不过陈沐阳,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把陈渐青打成了重伤,这样陈渐青就参加不了炼妖炉试练了。” “也就是说,他最后还是参加了炼妖炉试练?”黄裳问道。 刘洵点了点头,道:“而且他运气不错,在炼妖炉中得了一件玄阶中品的法器,不过这件法器最后被陈沐阳给收缴了,说是妖道器物……” “够无耻的!”黄裳闻言半晌无言,心头暗道:“这秦犴与陈家矛盾如此之深,正好为我所用。” 刘洵自不知他心头的打算,还以为他只是好奇而已,大致讲清楚后,也不愿再纠结,绕回了正题,与黄裳说道:“我跟寒霜岭的王忠执事关系比较熟,打算求他帮忙,不过他这人胃口比较大……” 未等他说完,黄裳将手里一整瓶的凝神丹都给他扔了过去,随口道:“你看着办就行,剩下师叔你且收着。” 刘洵吞了口唾沫,着实没想到黄裳会如此大方,反观只会从他身上吸血的曾旷,简直强了百倍不止! 本来心里还有一些落井下石的惭愧感觉,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此事便包在我身上。”刘洵摩挲着光洁如玉小瓷瓶,笑呵呵的说道。 黄裳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即日开始炼制凝神丹,不过我手里的冰灵花已是用完了。” “我将令牌给你,库房里的冰灵花你随便取用。”刘洵爽快道。 黄裳抿了抿嘴,又说道:“我还缺一尊丹炉。” 刘洵闻言怔了怔,皱眉思忖片刻,试探性的问道:“丹房里赤铜炉你看合用不合用?” 黄裳神色淡然,令人很难看透他的心思,平静说道:“我不喜欢丹房的环境。” 刘洵见他没有强行索要重明炉的意思,顿时心安,赶忙说到:“那我派人将赤铜炉给搬你那去?” 黄裳点头表示同意,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离开常春堂之后,黄裳眉间渐渐浮起一丝冷意,刘洵不肯交还重明炉的举动令他有些反感,不过如今不宜将所有人都得罪了,这账得留着日后再算,拿着刘洵的手令上库房领了一百株冰灵花,做好登记,便回了住处。 不过一会,四名杂役便将丹房之中的赤铜炉给他抬来了。 这赤铜炉足有七尺高,重达七百余斤,四名杂役弟子从山上扛着下来已累得跟狗一样,再让他几人将这东西抬上阁楼也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黄裳挥手将他几人驱离,只手抓着鼎耳将赤铜炉拖到庭院里,稍稍活动一番筋骨,而后双手抱住丹炉猛一挺腰,竟将这庞然大物举过了头顶,如此仍然不算,只见他双腿微曲,豁然发力,竟然扛着重物跳了起来。 半空中力道将尽时,使出灵咒,借着一股妖风再上升六七尺。 最后连人带着丹炉,“嘭”的一声,穿过屋顶,砸在了阁楼上,几根大梁齐齐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 黄裳却安然无恙,连大气都不带喘的,将丹炉摆正放好。 这赤铜炉虽不及重明炉,但比起他之前所用的精铁炉可要强上许多,仅容量就大了七八倍! 也就意味着他一炉可以炼制更多的凝神丹,自然会让他炼丹效率大幅提高。 早些将两百粒凝神丹炼制出来,便早些安住人心,也能够尽早交差,然后腾出时间用来修炼。 虽然赤铜炉容量极大,一炉最多可炼制百余枚丹药,但如今境界有限,也只取了三十株冰灵花投入炉中。 次日清晨,丹药炼成,三十株冰灵花总共炼出四十二粒凝神丹,点出三十粒封装好,这一部分需要上缴宗门,剩下的十二粒为‘火耗’,也就是炼丹过程中合乎常理的损耗,归炼丹之人所有,这在整个修行界,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待到中午,将近饭点的时候,刘洵终于派人来传口信了,是他身边的杂役弟子方岩。 方岩恭恭敬敬的给黄裳行了一礼,而后垂首说道:“刘洵师祖已将寒霜岭的王忠执事请来了,如今正在堂里,要见见曾旷,您看能不能先将人给带过去?” “你随我来。”黄裳起身往仓库行去,见到孙璟管他要了钥匙,而后与方岩一同去到晾房。 曾旷两天未进水米,已经饿的力气全无,加之没人搭理他,倒在晾房角落的干草堆里,浑浑噩噩的睡着,一床龌龊的棉被裹在身上,用以御寒,但基本没什么用处,这晾房四面通风,莫说一床被子,就是升几个火炉,也不见得暖和,他脸上已没有一点血色,惨白如纸,皮肤皲裂,头发乱糟糟的,夹杂着枯草,看起来跟街头的乞丐差不多了。 方岩站在晾房外看着,都隐隐有些同情曾旷,这也太惨了点吧! 黄裳拿钥匙捅开了锁疙瘩,胳膊粗细的铁链子滑落下来,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曾旷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看见黄裳便似见了杀父仇人一般,红着眼扑了上来,牙齿龇着,就像一条想咬人的狗。 黄裳躲都懒得躲一下,抓着铁栅栏的边缘往前狠狠一怼,铁粱嘭的一声撞在了曾旷脑门上。 疯狗又被重新关回了笼子里,曾旷天旋被撞的天旋地转,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黄裳,眼里既是愤怒又是恐惧,如今他这状态,根本敌不过黄裳这一身蛮力,黄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鸡仔样容易。 就在他近乎绝望之际,突然看见了站在黄裳身后的方岩,大致一回忆,想起他是刘洵身边的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爬到铁门前,大声喊道:“方岩师侄,救我!黄裳这混账吃了熊心豹子胆,将我囚禁于此已近十日了啊……” 第33章 净瞎说 曾旷声音凄厉,带着嚎哭之腔,大有听者落泪、闻者伤心的效果。 方岩却不敢对他表露出太多同情,面无表情的上前应道:“刘洵师祖要见你,正在堂里等着呢。” 曾旷都被折磨的有些麻木了,也没看出方岩神色间的冷漠,以为他是刘洵派来搭救自己的,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欢喜,见黄裳也从门边让了开,他连滚带爬的铁栅栏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抓着方岩的衣袖,激动无比的说道:“快带我见刘洵师叔,我要让他为我主持公道,黄裳将我殴打成重伤,又将我囚禁于此……他简直是无法无天!” 方岩有些为难的将袖子从他手里拽了出来,而后看了黄裳一眼。 只见其双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这才心安许多。 曾旷仍然未察觉气氛的诡异,也学样扭过头,恶狠狠瞪着黄裳,呲牙道:“黄裳,你等着,你死定了!” 话还没说完,方岩已是远去,曾旷生怕黄裳趁着无人,又有丧心病狂之举,赶忙转身跟上。 “怎不派人将他看着,万一他跑了,我这公道找谁讨还去。” 曾旷满脸焦灼的与方岩说到,谁知对方根本不理他,只管埋头在前面领路,曾旷大急,便想骂人,忽然听的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一看,只见黄裳根本没趁机跑路的意思,步履沉稳,气定神闲跟在他身后,似乎也打算去常春堂,两人目光一触,曾旷眼中流露出一丝恨意,却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举措,只在心头暗骂:“且容你嚣张,待会不让你跪在地上认错,我曾旷便誓不为人!” 而后便见黄裳嘴角多了一丝笑容,曾旷不知道他笑什么,只觉头皮发麻,赶忙收摄目光,转身跑路。 这般提心吊胆的走了一阵,曾旷终于到了常春堂内,料定黄裳不敢在此放肆了,这才浑身一松,拿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稍整仪表,而后摆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大步迈进堂里,冲坐在正首的刘洵纳头便拜,态度从未如今日这般恭敬过,凄声高呼道:“师叔给弟子做主啊!黄裳那混账将我打成重伤,又将我软禁于晾房之中十几天……” 曾旷苦还没诉完,刘洵便拿手拍了拍桌子,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寒霜岭的王忠执事还在这呢,你是想让人看我戴云峰的笑话吗?” 曾旷直接被训懵了,他根本没料到刘洵会是这个么个态度,难道这时候不该给自己主持公道吗?这劳什子的王忠又是哪回事,愣了一愣,又继续喊冤,自是将先前那番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刘洵已经完全被黄裳给收买了,对曾旷这个弃子自然不会有任何怜悯,见他不识好歹,立刻把脸一沉,怒斥道:“净瞎说!黄裳何时殴打你了?” 曾旷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刘洵这老东西今日到底抽什么风,怎么不帮着自己说话,自不肯甘心,将头发一撩,露出头上的伤痕,将脑袋凑上去,冲刘洵大声吼道:“你看看我头上这伤?便是黄裳打的,莫非你是瞎子不成?” 刘洵眼睛一眯,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先前说黄裳是十天前打的你,可我看你头上这伤,分明是新的啊。” 曾旷气的浑身发抖,没想刘洵钻这空子,黄裳十来天前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如今早已好了,他额头上那块淤青是先前黄裳用铁门给他撞的,被刘洵这一打岔,给弄得语无伦次的了,一把拽过先前在场的方岩,冲刘洵大声吼道:“你老糊涂了不成,黄裳十几天打了我一回,之前又动手打我,这头上的伤便是他刚才弄的,不信你问他?” 方岩被曾旷拉扯到大厅中间,唯唯诺诺的与刘洵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师祖,曾师叔这伤是他先前自己在门上撞出来的,跟黄师叔一点关系都没有。” “什么?你瞎说什么!” 曾旷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方岩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再看堂上刘洵眼里流露出来的冷漠,他突然醒过来了,刘洵根本糊涂了,他是被黄裳给收买了,虽不知黄裳如何做到的,但他明白,自己如今已成孤家寡人了。 “你们……你们……” 曾旷惊恐的看着面色冷漠的众人,只觉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着一丝厌恶与怜悯。 先是孙璟,然后是刘洵,这黄裳到底是如何蛊惑人心的啊,莫非他是域外天魔化身不成! 曾旷此刻觉得自己跟在做梦一样,下意识的扭过头,看了眼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黄裳,只觉他平静的目光仿佛深不见底一般,心头顿生一股寒意,而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希望能够从这荒诞的梦境中快点醒来,但痛觉却是如此清晰。 “你们颠倒黑白、不分是非!我要去刑堂……对……去刑堂!” 曾旷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踉跄退后两步,转身便要往门外走,却被那方岩一把挟住,硬生生的给拖了回来。 “你们想干什么?” 曾旷伤势未愈,又饿了两天,如今头晕眼花,根本没有抵抗之力,面对这不怀好意的一群人,内心充满了恐惧。 “我允许你离开了么,目无师长!”刘洵拍桌子怒斥一声,而后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但更偏于冷漠,道:“还有事情与你说,好好听着!” 曾旷哆哆嗦嗦的站稳了,把头低下了,虽恨得咬牙切齿,却很识时务的不再闹腾了。 “这位是寒霜岭的王忠执事。”刘洵指着身边那位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草草介绍之后,便对曾旷说道:“由于你炼丹技艺不精,继续留在常春堂实在有些不合适,老夫认真考虑之后,觉得你还是去寒霜岭修行更好。” 曾旷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他便是做梦都没想到刘洵会将事情做的如此决绝! 这简直就是卸磨杀驴!落井下石!以前对付黄裳怎不见他如此狠毒?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因为他忽略了一点,黄裳是黄宗卿的儿子,而他只是黄宗卿坐下的一个炼丹童子。 “凭什么?我炼丹技艺何时不精了?”曾旷脸色苍白的问道。 “你炼制清心丹的火耗高出正常标准足足四倍,难道不是技艺不精吗?”刘洵反问道。 曾旷苦涩难言,他炼丹水平是不怎么高,但勉强还算正常水平,可为了充实自己的腰包,他谎报了火耗,没想到搬起来的石头终有一日会砸到自己的脚,还真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他无法辩驳,可他不甘心,大笑道:“我离开常春堂,谁还能够炼制清心丹?难道师叔你打算什么事情都亲历亲为吗?哈哈,我记得您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吧,六十知天命,再不破下玄,你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今后炼丹之事都由黄裳负责,这点你不必操心!”刘洵皱了皱眉,对曾旷愈发感到厌恶。 “就他,他能够炼制清心丹?”曾旷转过头,看着黄裳,就像看着一个大笑话。 “这我不知道。”刘洵摸了摸鼻子,而后说道:“不过他可以炼制凝神丹。” 曾旷呆若木鸡,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不相信!” 黄裳神色平静,并未回答他。 旁边王忠实在坐不住,起身走到曾旷面前,用肥嘟嘟的手掌在曾旷脸颊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别跟这磨蹭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寒霜岭的弟子了,寒霜岭可不比常春堂这般清闲,跟我走吧,今日你还有课业要做。” 曾旷挥手将王忠的爪子给打开了,冲上去揪住黄裳的衣领,大声吼道:“你能炼制凝神丹,你炼给我看看!” 黄裳用一种极度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他,却依然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将他推开,慢吞吞的说道:“有时候我不想反驳你,但不代表你就是对了,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试图和白痴正常交流上。” “你!”曾旷气的三尸神暴跳,却无计可施,气极之下竟是一个头槌朝着黄裳撞了过去。 但还没有撞到人,他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抓了起来! 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 曾旷惊恐的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握住,冰冷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挤来,压的他浑身骨头都快断了,艰难转头看去,只见王忠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双手负在身后,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戏谑与冷漠,一股强烈的恐惧顿时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这个身形矮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王忠竟然是下玄境高手!法力化虚为实,能够凭空摄物! 不等曾旷为先前的轻佻之举萌生悔意,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像是一个装满垃圾的麻袋,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噗!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刚爬起来,王忠五指虬张,隔空一抓,他整个人又脚不沾地的被悬空拎起。 “告辞了。”王忠笑眯眯的与刘洵拱了拱手,“以后若有这种不听话的弟子,尽管扔过来,让我帮你调教!” 说罢,目光又在黄裳身上瞟了瞟,笑眯眯的,似乎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而后径直出门离去。 曾旷则像一个幽灵般,脚不沾地的跟在他身后,飘了出去。 第34章 怨气 曾旷被逐出常春堂的事情未过多久便在玄阴宗内传开了,只是其中缘由无人可知。 这事做的太容易让人戳脊梁骨了,而且刘洵把握不准黄裳,自不会到处声张。 因此陈渐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 他想不通性情温和甚至有些妇人之仁的刘洵为何会这样做,曾旷又没招惹他。 虽不知缘由,但陈渐青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曾旷是他费尽心思培养的一枚棋子,乃今后控制常春堂的关键所在,却莫名其妙的被踢出了局,让他心底有股无明业火,只是这事他不好亲自过问,不在他职权范围之内,而且刘洵还是长辈,他去处理多少有些束缚手脚,认真考虑之后,觉得还是另请人出面比较妥善。 …… 常春堂,静室之中。 刘洵静坐于蒲团之上,刚刚服用了一粒凝神丹,此时灵台之中凉意阵阵,法力犹如泉涌一般,正欲凝聚精神对下玄境发起冲击,忽然墙角铜铃轻颤,将他心神扰乱,刘洵不禁皱了皱眉,拂袖起身,走至静室外,见到门口的方岩,便没好脸色的呵斥到:“不是告诉你了吗,若无要紧之事不要来烦我吗?” 方岩冷汗直流,等刘洵将脾气发完了,这才幽幽的说道:“宗堂议事沈云清来了。” “沈云清,他来作甚?”刘洵神色一怔,却不敢耽搁,整理了一下衣襟上的皱褶,快步走出静室。 宗堂掌握着玄阴宗内人事任免、大事决断之权,便连宗主也是由宗堂协商选举,共有议事席位九个,宗主、三峰一岭的首座占去五席,其余四席则凭实力角逐,沈云清能稳占一席,并且长达数十年之久,可见是何等人物!刘洵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虽然他也在宗堂之中占了一个议事席位,却是因为职务关系,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和沈云清都差了天远。 绕过屏风,踏进厅堂的一瞬间,刘洵脸上的疑色与愁绪消失一空,老脸上堆满了笑容。 沈云清的年龄要比刘洵大上许多,但面相上比刘洵还年轻一些,仅眼角有一丝细微的皱纹,头发倒是白了,却没有一点枯槁之感,如若银丝一般,梳的整整齐齐,用银冠束着,给人感觉便是精神、干练,行事也颇为直接,见到刘洵连寒暄之语也没有半句,直接开门见山入了正题,道:“今日来,是想询问一件事情,听说刘师弟将曾旷逐出常春堂了?” 刘洵微微一怔,实没想到沈云清竟是为这事而来,也没否认,点头道:“确有此事。” “为何呢?”沈云清言语简练,直接问道。 其间缘由刘洵自不好细说,只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炼丹水平不行,火耗太高了。” “黄师弟死后,宗门所用的清心丹都是他炼制的吧?”沈云清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看着刘洵道。 “是。”刘洵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对宗门便是有贡献的,把他调回来吧,免得寒了人心,让门下弟子觉得我们这些老东西只重利益,不讲情义,人心散了,以后谁还肯为宗门卖命出力?”沈云清轻轻摆了摆手,语气虽然温和,却是一副不容商讨的强硬口吻。 “可我常春堂也是养闲偷懒的地方。”刘洵难堪不已,他这刚和黄裳达成协议,沈云清却跑来当老好人。 沈云清神色平静,喜怒难断,忽然笑了笑,说道:“不养闲人?黄裳以前不也在常春堂呆了两年吗,怎么换了曾旷便不行了?他炼丹水平差,便让他多花时间练习,总会有进步,想必常春堂也不是多了一个人便容不下了吧?” 刘洵无言以对,被沈云清看的有些心虚,一咬牙,干脆讲出了真相。 “其实我也不愿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可没办法啊,黄裳态度太强硬了,只好让曾旷做些牺牲了。” 沈云清眉头微皱,怒容隐现,说道:“莫非黄裳以为丹方在他手里便可为所欲为了吗?你也是,堂堂一峰首座,竟然受这种威胁,便不长脑子想问题吗?他愿交出丹方早就交了,你把曾旷赶走又有什么用,他就肯交出丹方了吗?” “凝神丹的丹方他已经给我了……”刘洵苦着脸解释道。 “哦?”沈云清有些意外,然而神色依然冷峻,训斥道:“就算他以丹方做筹码,你也不能答应他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堂堂一峰首座,还有没有一点原则?这般做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反正丹方已经倒手,把曾旷调回来吧。” “他筹码不是丹方。”刘洵眼角抽搐,被这般训斥,自然如坐针毡一般,“是三百粒凝神丹。” “什么三百粒凝神丹?”沈云清一时摸不着头脑。 “只要我将曾旷从他眼皮子地下弄走,不去烦他,他每月便给宗门炼制三百粒凝神丹……” 话还没说完,沈云清便皱起了眉头,冷声将其打断,“你长脑子了吗?” 刘洵神色尴尬,被这般夹在中间,心里自是极为恼火的,却不敢冒犯沈云清,不仅不敢还嘴,还得腆着脸赔笑,将沈云清惹恼了,以他的人脉和权威,通过宗堂将自己从常春堂首座的位置上撸下来,也并非办不到。 “每月炼制三百粒凝神丹,你以为他是黄宗卿?” “我开始也不相信啊,可他当时直接拿出二十几粒凝神丹拍我桌子上。”刘洵苦笑道。 “都是他炼制的?”沈云清讶然道。 刘洵点了点头,道:“丹方以前只在他一人手里,只是不确定他是用多长时间炼制出来的,他说是一炉所出。” 沈云清面带疑色,道:“不太可信,他才什么境界,能一炉炼制二十余粒凝神丹?我玄阴宗道术又不擅长控火!”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刘洵在旁低声说道。 沈云清微微皱眉,思忖片刻,而后说道:“你将曾旷逐出也有两天了,他若有心履行承诺,应已经开始炼制凝神丹了,此时怎么也该炼成了一炉,你将他唤来,他若拿得出二十粒凝神丹,老夫便信他!” 刘洵一想,也只有如此了,唤来方岩,将事情吩咐下去。 …… 哧! 刀锋入肉的声音像是撕开一块坚硬皮革。 幽暗的静室之中,黄裳手里握着切药用的短刀,一刀扎进了白鬃野牛的后颈,手腕一挂,刀锋便在牛背上扯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却没有鲜血流出,牛血早被穷蝉饮尽了,刀子不够锋利,而白鬃野牛的皮又太厚,切割过程有些费力。 才宰几刀,短刀已经卷了刃,愈发吃力,黄裳这几日天天晚上炼制凝神丹,劳心伤神,耗时耗力,耐性已经消磨的差不多,此刻弄点吃的填肚子也不顺心,自然有些烦躁,将刀扯出来往墙角一摔,卷起袖子,双手抓着牛背上的刀口,沉肩垂肘,沿着肌肉纹理狠狠一撕,噗哧一声,两三千斤重的野牛竟是被他硬生生撕开了,露出一排薄膜盖着的肋骨。 “去他娘的!” 黄裳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又走回墙角将短刀给捡了回来,心情平复了许多。 “你跟一头牛较什么劲?还是死的!”穷蝉实在忍不住,讥讽了他两句。 “我现在心里特别不舒服!”黄裳拿刀切下十几斤牛肉,扔进一旁的大药鼎里,水早已沸腾。 “怎么不舒服?” “你想宗门以前怎么对待我的?如今我却要辛辛苦苦炼制凝神丹,来养这群白眼狼!”黄裳眼中流露着怨气,将手里的短刀狠狠一挥,斩在白鬃野牛的头颅上,竟是迸出几粒火星来,刀柄也被震断了。 穷蝉笑了笑,道:“这事不是你自己揽下的吗?” “若不这样,我如何能将曾旷一事摆平?”黄裳抿了抿嘴,不禁又想起当日在库房天井中挨那一剑,如今他头发还缺一缕,念及于此,心底便有股无名业火,眼里杀意涌动,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是实力太弱,才受这窝囊气!” “对,你是太弱了。”穷蝉一点不懂得安慰人。 “最多十天,我便能将三百粒凝神丹炼完,这个月还剩下二十天可供我修炼,照此速度,你估计我得多久才能打得过陈渐青?”黄裳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攒动,像是狼一样, “那陈渐青有通神巅峰的修为,术法方面,亦有不错的造诣,但你真想杀他,也并非难事,只要你找几乎接近他身边,趁他不备暴起发难,一拳打碎它脑袋,至少有七成把握!”穷蝉自信满满的说道。 黄裳黑青着脸,说道:“如此一来,我还有活路吗?还是说我要潜伏进青石峰刺杀他?我指的是光明正大与他斗法。” “斗法你想胜他,你修为便不能弱他太多,虽然《陵光真策》较《玄阴真解》这种三流道术会让你占据一定优势,但你至少得有通神后期的修为才能将那几门法术施展出来,以你这资质,和目前所拥有的条件,修炼到那种境界,至少得五年时间吧。”穷蝉一番话让黄裳心里一阵阴冷。 第35章 脑神丹 “竟然需要这么久!” 黄裳心里有些苦涩,这比他预计的要慢了很多,但穷蝉无疑更有权威一些。 他修炼的《陵光真策》论档次能将《玄阴真解》甩出十万八千里,并且有冰灵花药液辅助修行,投入之大,都有些骇人听闻了,何况他每夜修行时,还受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之痛苦,即便如此,仍然需要五年才能将实力提升至通神后期! 而五年之后,陈渐青又是何等境界了? “有没有办法更快一些?”黄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情绪。 资质太差,怨天尤人又有什么用?不如换个思路,事在人为。 “办法倒有,不过依我之见,你想报仇雪耻,最好找机会阴死他,这样最简单不过,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不对?下战书,决斗打脸,俗套不俗套?”穷蝉讥诮道。 “若有这机会,我肯定不会放过,但陈渐青不是田明辉,走到哪都带着一群鹰犬,实力又强悍,哪那么容易阴他?”黄裳眉头微皱,继续说道,“就算我不找陈渐青报仇雪耻,也得有强大的实力才成,否则我在宗门之中始终没有自主权,难不成这样当一辈子的苦力?” “也是。”穷蝉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要想快速提升实力,有两个办法,一是依靠法器,此乃最快捷径,你手里若有一件灵阶法器,轰杀陈渐青也不算难事。” “嗯。”黄裳点了点头,没有认真考虑,便直接跳过了,“另外一个办法呢?” 玄阴宗修炼水行道术,因此在炼丹、炼器方面都不擅长,就算他手里有大量凝神丹,可以与人交易,但也换不到什么好东西,在玄阴宗内,莫说灵阶法器,就算玄阶也是有价无市,至于自己动手炼制,也萌生过这想法,他手里有一块霜髓寒铁,外加穷蝉指点,也不缺门路,但在炼器方面他毫无基础,什么都得从头学起,而且炼器要比炼丹更加耗时耗力,如今根本没这精力,因此暂不往这方面考虑。 “服用脑神丹。”穷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出第二个办法,隐隐有些顾虑。 黄裳问道:“什么是脑神丹?有何用处?” “脑神丹能够直接强化灵台,增强修为,而非提升修炼速度,所以资质再差也无关系,单对你而言,要比冰灵花药液好用的多。”穷蝉说道。 黄裳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光采,讶异道:“有这东西,你为何不早说?” “因为这东西有些犯忌讳。” 黄裳微微皱眉,问道:“犯什么忌讳?” “这脑神丹是用异兽大脑混合服用之人的精血炼制,手法太过与残忍血腥,有伤天和,因此受正道人士非议,上古时期的彼岸宗便是因为炼制脑神丹被划归为邪道,最后被天下正道群起而攻之,惨遭灭门。”穷蝉心有余悸的说道。 “说的好像这些正道人士从不杀生一样。”黄裳从来不是卫道士,听完穷蝉的讲述,只觉得好笑,“寒霜岭弟子每年残杀异兽不在少数,同样残忍、血腥,怎么这彼岸宗用异兽大脑炼丹就有违天和了呢?莫非这标准是因人而异?” “因为人脑炼丹的效果要比兽脑要好很多。” 穷蝉一句话直接让黄裳笑不出来了。 “若被人知道你炼制脑神丹,哪怕你用的是兽脑,你也会死的很惨!” 黄裳明白穷蝉不是危言耸听,用人脑炼丹,提升修为,相当于天下所有修行者都上了他的食物链,不管他有没有这心,都会成为天下人的公敌。 “你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便将丹方告诉你。”穷蝉语气凝重的说道。 黄裳只稍稍思索了片刻,便果断的点了点头。 富贵险中求,他连魔道功法都修炼了,也不怕再做什么离经叛道之事。 穷蝉呵呵一笑,对黄裳的态度颇为满意,也不再废话,直接将脑神丹的炼制方法讲了出来,黄裳在丹道之中浸淫许久,基础十分扎实,丹方之中的各项术语都很熟悉,因此只听一遍,便记住了,并且很快的将其理解透彻。 “看来这脑神丹我眼下还无法炼制啊。”黄裳面露失望,自言自语道。 他本来还打算用白鬃野牛的大脑先炼制一炉脑神丹,但是丹方之中明确提及,要刚死不久的异兽,大脑还未完全失去生机,最好是*摘除,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残忍、血腥,而且选取灵智较高的异兽做药引,效果会更佳。 白鬃野牛属于低阶异兽,用作炼丹,并不是太合适。 “也不知秦犴手中有没有我所需要的东西。”黄裳心中暗暗忖道。 心头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寒霜岭找秦犴一趟,静室角落里的铜铃突然响了起来,是有人造访,黄裳拂手一挥,将血肉模糊的白鬃野牛收入天阙之中,而后用水洗净手上的油垢,起身离开静室,进入花厅,便见一个身穿灰衣的杂役弟子在堂前站着,正是方岩。 “有事吗?”黄裳问道。 方岩是玄阴宗内为数不多知道刘洵被黄裳收买的人,因此对黄裳十分的敬畏,亦有讨好之心,还未开口脸上便浮现出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道:“刘洵师祖让小的请您去堂里一趟,对了,若您已将凝神丹炼制出来了,尽量带上一些。” “他是怕我食言吗?”黄裳微微皱眉,说道。 方岩赶忙解释,道:“是宗堂执事沈云清要求的。” 黄裳闻言微微一怔,面露以色,问道:“怎么一回事。” 方岩不敢隐瞒,将先前常春堂里发生的事情与黄裳大致讲述了一遍。 “这沈云清无缘无故替为何替曾旷出头?”黄裳眉头微蹙,略有不解,这曾旷出身低贱,毫无背景,怎会攀上沈云清这根高枝?思忖片刻,心里才渐渐有了头绪。 沈云清跟陈家关系素来较好,想必是受陈渐青的委托。 明白之后,黄裳也觉得有些意外,这陈渐青还真是看重曾旷。 与此同时,他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安!看来仅剥夺曾旷的身份还是不够,还是要斩草除根才行,否则陈渐青从中一搅和,这祸害又得死灰复燃。想杀死曾旷,并且不授人以柄,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不过他并没有为此头疼犯难,因为自始自终就没打算给曾旷留活路,将他逐出常春堂只是第一步,之后自有收他性命的办法,只是一开始没这么着急,如今看来不能再等了。 “师叔,咱快点?两位师祖还在堂里等着呢。”方岩见黄裳微微失神,小声提醒道。 “嗯?等我将凝神丹带上。”黄裳回过神来,转身进入屏风后面,从天阙之中取出取出一瓶凝神丹放在袖囊里,一瓶只有二十粒。这三天,他共炼制了三炉凝神丹,出丹一百三十余粒,完成任务三分之一还多,但他并不打算一齐上交,三天炼制上百粒凝神丹,太惊世骇俗了,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宗门若知道他有这种能力,也会不留余力的压榨他。 黄裳从屏风后面出来之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几粒零散的凝神丹随手递给了方岩。 “多谢师叔赏赐。”方岩性子油滑,没有推辞,鞠躬行了一记大礼,便用双手接下了。 黄裳挥了挥手,让他前边领路。 两人往山上行去的时候,黄裳又随口问起沈云清与刘洵交谈时的一些细节。 方岩收了凝神丹,态度极好,可谓知无不言,将两人的措辞、神情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黄裳神色平静,也未接话,只在心中默默推敲,眼眸之中渐渐多出一丝冷意。 不过片刻,便到了常春堂。 黄裳跨过门槛,便看见了正襟危坐的沈云清,神情肃然,瞳孔深处隐含着一股杀机。虽然掩饰的极好,但仍然未能逃过他的双眼,黄裳的视力极好,还在门外,便看到了他眼角那些细微皱纹,就想刀子一样。 进入大厅之后,黄裳便收摄了目光,尽量不与沈云清发生视线上的接触,循规蹈矩的行过礼,便垂首站在堂前。 “听刘洵说,从今往后,你每月都会炼制三百粒凝神丹交给宗门?”沈云清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但并未提起曾旷一事。 黄裳低着头,回答道:“是。” “如今已炼成多少?” “一炉,第二炉正准备动工,便被师叔叫来了。” “炼制出来的凝神丹带来了吗?” “带来了。”黄裳依然低着头,从袖囊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凝神丹拱手递了上去。 沈云清去掉瓶塞,查看了瓶中的凝神丹之后,眼中冷意消散了几分,而后以长者的口吻说道:“不错,难得你想明白,肯为宗门贡献自己的力量,也不枉我玄阴宗养你十几年。” 黄裳听着这恬不知耻的话,只觉得有些刺耳,但神情依然谦恭,一副很上道的模样。 “你一炉炼制二十粒凝神丹,是如何做到的?有什么秘诀吗?”沈云清又问道。 “没什么秘诀,我从小随父亲学习炼丹,对细节掌握的比较好,火耗比较低。”黄裳含糊其辞的回答道。 沈云清眼中冷意重现,却没有多说,挥了挥手,道:“没事了,你回去炼丹吧。” 黄裳拱手施礼,而后由方岩领着,出了大厅。 转过门边,进入回廊,只走四五步,脚步突然慢了下了,最后停住。 第36章 你若不仁我便不义 方岩听到身后脚步声消失,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便见黄裳站在回廊之中,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怔怔出神,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欲开口询问,便见黄裳抬起手来,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虽做动作,然而他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庭院的花草上,神情看起来有些专注。 方岩没敢出声,似乎被黄裳所感染,也摒住了呼吸,目光顺着黄裳的视线移去,只见庭院中花草还是花草,并无任何异样,连飞虫也不见一只,他究竟在看什么? 正是一头雾水,花厅之中突然传来了对话声。 “沈师兄,你看我所言不假吧,黄裳真有这能力。” “他有这能力,目前而言自然是好事。” 花厅之中有了片刻的安静,而后沈云清的声音再度传来,只是阴冷了许多。 “不过黄裳分身有些特殊,对宗门亦无归附感可言,人品又差,从曾旷一事便可看得出来,他这人气量狭小、瑕疵必抱,这般放任他,只会令他愈发肆无忌惮,绝非好事。” “可他挟技自重,也无办法啊。”刘洵的声音听起来似有几分无奈。 沈云清问道:“如今丹方你已经拿到,要多久才能达到黄裳的水平?” “等我达到下玄境之后,离火诀更上一台阶,借助重明炉的话,应该差不了多少。”刘洵思忖片刻之后,回答道。 “还需多久?”沈云清继续问道。 “如果凝神丹充足的话,大致在半年内。” “好,今后每月的三百粒凝神丹,你常春堂可留取五十粒,供你修炼所用,争取早日突破,一旦你能够大量炼制凝神丹,黄裳就没有用处了,到时候找个理由将他发配到后山看守宗祠去,他不是喜欢给他老子守陵吗?那就守一辈子好了,省的他到处祸害人!” 阴冷的声音在回廊之中清晰可闻,黄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并未作声。 气氛异常的压抑,方岩头上冷汗直流,他如今终于明白了过来,黄裳哪是在看风景,根本就是在偷听,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对话,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然而黄裳离他仅有咫尺,他自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花厅之中的对话仍在继续。 “他手里还有‘愈心香’和‘通灵丹’的丹方呢。”刘洵说道。 沈云清道:“愈心香需求不大,通灵丹就算拿到丹方,也找不齐原料,无所谓了!” “也对。” “另外,将凝神丹丹方抄录给我一份,我转交给曾旷,如今为了安住黄裳,虽不便将他调回常春堂,但可让他先熟悉凝神丹的炼制,这种听话的弟子,宗门要大力培养。” “是,是,其实将曾旷调离常春堂,我也很不赞同,迫于无奈啊。”刘洵连声应道。 回廊之中,黄裳神色阴郁至极,舔了舔嘴唇,一股恶念从心头慢慢滋生出来。 “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 但这股冷意只在他眼中停留片刻,便消失无踪。 而后他轻转过身去,步履轻盈,如若幽魂,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回廊,走出常春堂之后,方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岩,轻声问道:“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方岩哪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将听到的对话如实复述:“两位师祖说……” “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未待他说下去,黄裳一语将他打断。 方岩被夹在中间,正是无比难受,忽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黄裳的意思,赶忙鞠躬行礼,以表达内心的感激,黄裳真太体谅人了,连连应道:“对,对,小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黄裳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伸手从袖囊里又摸出几粒凝神丹递了过去。 方岩脸上仅有的一丝紧张也消失无踪,一脸欢喜的接过赏赐。 黄裳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相送,而后径直下山去了。 …… 寒霜岭上,雪松皑皑,不时有激烈打斗声从松林之中传出。 曾旷被王忠带到寒霜岭已有四五日,便是这短短四五日,已让他吃尽了苦头。 寒霜林弟子除了每月去荒园狩猎两次的硬性任务外,每天还有繁重的课业,其中切磋斗法便是其中一项,便在这雪松林中进行,曾旷的对手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入门应该没有几年时间,修为不及他深厚,然而术法造诣极为高明,连续几日,他一直保持惨败记录。 若不是穿着防具,估计小命都已经玩脱了。 因此每到下午切磋斗法的时间,他都如上刑场一般。 曾旷磨磨蹭蹭的将青藤棉甲穿在身上,本不灵活的身子便向一个迟钝的木偶一样,摇摇晃晃的走到划定的场地中,与那嘴角擒着一抹冷笑的弱冠少年拱手行了一礼。 “师弟,还望手下留情。”曾旷苦着脸,言辞诚恳的请求道。 弱冠少年未作答复,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冷声说道:“少说废话,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见他右手五指犹如穿花一般跳动着,须臾之间便完成了印诀,寒光骤现于指尖,一弯清冷的残月从他手中脱出,旋转飞斩过来! 曾旷大惊失色,未想到这少年说开始便开始,法力自灵台狂涌而出,施展出落雪。 身前三尺之地温度急降,霜雪凭空凝成,洋洋洒洒的落下,犹如鹅毛飞絮交织在一起,眨眼之间便形成了一道厚厚的雪幕,冰刃侵进其中,如入沙石,仅穿透半尺,便被卡住。 而后雪幕继续交织,凝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冰墙,那轮残月竟是被封冻在了其中。 曾旷狂跳的心口终于有了片刻的平息。 前几日切磋,他都没有任何抵抗之力,那弱冠青年施展法术的速度太快了,每次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一记冰裂撂倒,连续惨败几天,有了足够的教训,外加伤势也逐渐好转,如今终于了一点点进步,否则一会又要被王忠点名训斥,实在丢脸至极。 心头正侥幸着,曾旷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地上的枯枝落叶莫名飞起。 还未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便见一记冰裂贴着地面袭来! 在他看见时,那轮冰雪凝成残月离他仅有数尺了。 不等作出反应,便觉脚踝像是被铁棍扫中,整个人前倾飞起,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若非青藤棉甲有一定的防护能力,只怕这一下,便能将他双足削去。 “曾旷!败!”场地外响起裁判的宣判声,和一阵哄笑。 “五连败了吧,这是?” “还常春堂首席弟子,连我门寒霜岭最弱的小师弟都打不过,实在可笑。” “简直丢人丢到家了,唉!” 听着场间的议论声,曾旷面色涨红,屈辱、心酸到了极点,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外加脚踝传来的剧痛刺激着神经,眼泪竟有些忍不住了,直往外滚,愈发显得丢人。 “黄裳!我跟你不共戴天,等我翻身之日,必将你碎尸万段!”想起将自己害的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曾旷心头恨意犹如毒火蔓延,此刻简直有生食其血肉的*,趴在地上,却不敢将头抬起来,否则旁人看清他脸上的泪痕,只怕会将他取笑到死! 身心正受煎熬之时,林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曾旷用袖子仓促抹去泪痕,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衣的年轻弟子抢开人群挤了进来,举止粗鲁,但凡挡着他道路的,便伸手推搡过去,惹得众人一阵反感,但却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举措,因为这年轻弟子胸口绣着一个象征戒律、刑罚的斧钺银纹。 来者是一名刑堂弟子。 曾旷识得这人,顿时面露狂喜,瘸着腿从地上蹦了起来,大声呼喊到:“沈冰师弟!” 如今他有一肚子冤屈,早想上刑堂告状,奈何一来寒霜岭便似身陷囹囵了一般,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莫说去几十里外的白石峰,就连上个茅房都得卡着时间,万万没想到沈冰会跑寒霜岭来找他,自是激动万分,还未等沈冰开口,他便开始大倒苦水,连带咒骂黄裳。 沈冰听的他情绪激动,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便觉得头疼,赶忙安抚道:“你受的委屈,陈渐青师兄都已经知道了!” “那我几时可以离开这鬼地方?”曾旷迫不及待的问道。 “莫慌,师兄已经找人替你打点了,快了。”沈冰不好直言,含糊其辞的说道,而后拉着曾旷离开了人群,“先到你住处去,师兄让我将几样东西转交给你。” 曾旷瘸着腿,行动不是很方便,路上捱了好一阵子,才到地方。 期间自是反复询问沈冰,刑堂如何处置黄裳,他何时能回常春堂,可沈冰一直没有明确的答复,讲话含糊其辞,弄得曾旷内心焦灼不已,进到陋室,也没有待客之地,将床上破棉絮一掀,请沈冰坐下,转而问起另外之事,“陈渐青师兄让你将什么东西转交给我?” 沈冰手一挥,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尊丹炉,和一堆药材,其中便有冰灵花。 “这是……炼制凝神丹的东西?”曾旷满头雾水,不知陈渐青让人带这些东西来是何用意,但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陈渐青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在这炼丹?不把我调回常春堂吗?” “你先听我讲!”沈冰随后将刘洵抄录的丹方副本取了出来,但没有立马递过去,怕曾旷待会控制不住情绪,一怒之下给撕毁了。 第37章 议事席位 “黄裳和刘洵做了一个交易,每月替宗门炼制三百粒凝神丹,前提是将你逐出常春堂,高层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只能暂委屈你了。”沈冰抬手虚压,以作安抚,而后轻声细语的说道。 “什么?”曾旷闻言瞬间翻脸。 沈冰声音虽然轻细,可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一股强烈的怨念和怒意在他心底滋生蔓延开来,片刻之间,神情已如乌云盖顶。 “凭什么如此对我!我曾旷对宗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曾旷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先别激动,这只是权宜之计。”沈冰匆忙解释道,“如今宗门极缺凝神丹,只能作此让步,等刘洵师叔达到上玄境之后,便能够大量炼制凝神丹,黄裳也就没有用处了,宗堂之中已经达成了共识,等到那时,便将黄裳发配到宗祠守陵,相当于软禁终身,再不会像以前那般容忍他了,你自然还做你的常春堂首席弟子,只是如今你要先在寒霜岭呆着。” 听完解释,曾旷阴沉的脸色略有些好转了,“宗堂当真已决定将他软禁在宗祠之中?” “是的,宗堂九位议事,刘洵、沈云清两位师叔已明确表态,陈沐阳师伯如今虽不在宗内,但他肯定是支持,其余几位要么不参与、要么和稀泥,这事基本属于板上钉钉了。” “好,好!”曾旷激动无比,攥紧五指,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不晓得疼一般。 沈冰见曾旷心理平衡了,又继续道:“另外,陈渐青师兄已将凝神丹的丹方替你讨来,让你先熟悉着,到时候回到常春堂立马能够担当重任,他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的。” 曾旷接过沈冰递过来的丹方,看过之后,不禁面露难色。 “寒霜岭不比常春堂,课业十分繁重,我恐怕没时间钻研丹道。” “你导师是谁?”沈冰问道。 “王忠。”曾旷语气有些阴冷,这些天他没少受他羞辱,对这家伙自然是十分的痛恨。 “我去和他打个招呼,让他暂免了你的课业。”沈冰起身说道。 言罢,便出了陋室,往寒霜岭上行去。 片刻之后,到了偏殿,亮明身份之后,由一名道童领着,去往王忠住处。 “我先去通报,您先等着。”道童将沈冰拦在院门外,而后自己进去了。 沈冰气不打一处来,心头暗骂道:“一个破执事,排场倒还挺大!” 心头虽这般想法,却不敢硬闯,毕竟王忠是长辈,他若无礼,便坏了规矩。 等了半天,进去通报的道童才从里边出来,沈冰等了有一阵子了,耐性全无,忍不住发了句牢骚,那道童脾气甚好,也不接嘴,只管赔笑,快步领着沈冰走进了花厅之中。 王忠此时正坐在厅堂正首的太师椅上喝茶,似是等候多时一般。 沈冰万万没想到王忠会在花厅之中接待自己,搞的如此正式,令他有些受宠若惊,长辈对晚辈如此客气,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拱手与王忠行了一礼,“刑堂沈冰见过王忠执事。” 王忠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沈冰坐下说话。 随着他冰落座,一旁站着的道童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似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赶紧将他身旁桌上那半杯残茶收掉,而后给看上新茶,沈冰大咧咧的,倒也没有留意这点,待那道童从身前退开,便与王忠说道:“弟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请求执事。” “讲。”王忠低头饮茶,随口说到,神色有些敷衍。 沈冰没有绕弯子,直接讲道:“希望执事能免去曾旷的修行课业。” 王忠并未考虑,甚至没有问为什么,放下茶杯之后,便直接拒绝道:“不行。” 沈冰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王忠拒绝的这么干脆,不免有些尴尬,轻咳两声,说道:“这事是沈师叔要求的,好让曾旷有时间钻研丹道,您看,能否通融通融?” 王忠眉头微皱,显然对沈云清是有几分忌惮的,但是考虑之后,并没有让步之意,“曾旷已是我寒霜岭弟子了,首要任务便是修炼法术,提升战力,还钻研什么丹道?” “我说的沈师叔是宗堂议事沈云清!”沈冰怕王忠没弄明白,于是强调道。 王忠有些火了,目光阴冷下来,不悦道:“沈云清怎么了?宗堂议事便能插手我寒霜岭的事务了?猫拿耗子多管闲事!曾旷归我管教,我怎么给他安排课业,陈沐阳都管不着!” 沈冰被王忠这莫名其妙的强硬态度给唬住了,只觉得今日有些奇怪,怎么跟吃了火药一般,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尚未有人敢不给刑堂面子,尤其是他还将沈云清给搬出来了,因此有些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话你有本事当着沈师叔的面去说,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 王忠被沈冰这么一撩拨,怒火噌的一下的就冒起来,正欲发飙,大堂屏风后面跑出来一道童,凑到他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他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而后抬起头来,神色虽然阴冷如故,然而言语上已作出了让步,板着脸道:“曾旷日常课业可以免除,还有其他事吗?” 沈冰愣了愣,也没听见那道童跟王忠说了什么,怎么他态度一下子就转变了? 不过王忠即已让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起身草草一礼,告辞离去了。 …… 沈冰走后不久,屏风后面便走出来一人,正是黄裳。 “师侄为何让我答应那沈冰?”王忠颇有些疑惑,按照他的理解,黄裳跟曾旷是有过节的,所以他稍稍考虑之后,便拒绝了沈冰的要求,就是怕得罪了黄裳这个大财主。 黄裳此次前来拜访,光见面礼就十粒凝神丹,可是一笔不菲之财。 相比于空手前来的沈冰,王忠自然明白与谁合作更为划算,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得罪陈家,但他是宗主赵朴初的嫡系,跟陈家本来就不对付,也不在乎得罪不得罪的,何况他如今混的已经够惨了,以他下玄境的修为,论实力,在整个玄阴宗也能排进前十,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执事,只有教导弟子之责,在大事决断中,毫无话语权,还怕怎么打压? 黄裳能够给他提供大量的凝神丹,他自然选择站在黄裳这边,何况帮他敲打曾旷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没想到他一心为黄裳着想,黄裳的想法却和他背道而驰。 “日常课业免了便免了,但每月入荒园狩猎可不算日常课业。”黄裳笑了笑,说道。 王忠恍然大悟,原来黄裳钻了个字眼,只要这每月入荒园狩猎的任务不免,曾旷依旧有苦头可吃,如此即打发了沈冰,省的撕破脸皮,又不违背初衷,让曾旷没好日子过,还真是够腹黑的。 “行,我待会便催促他去荒园完成狩猎任务。”王忠笑呵呵的说道。 黄裳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并未就曾旷一事多做纠缠,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移了话题,“不知王忠执事对宗堂的议事席位感不感兴趣。” 王忠正端着茶碗放到唇边,一听这话,手哆嗦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灼的他嘴唇发麻,却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抿了抿嘴,轻声叹道:“自然是感兴趣,可我实力不够啊。” “相差多少?”黄裳问道。 “宗堂四位补缺议事,依照实力排序,依次是陈敬之、沈云清、袁弘、丁克,其中丁克跟我关系较好,算是自己人,我自然不能挑战他的位置,至于袁弘,他不仅修为比我深厚,法力强度能达两鼎,而且有一件玄阶下品的寒漓剑,综合实力要远胜于我。”王忠道。 黄裳微微皱眉,思忖片刻之后,说道:“这样,我每月给师叔您提供三十粒凝神丹,助你提升修为,法器的话,我可以帮你提炼一把寒漓剑,至少三尺长度,如何?” “此话当真?”王忠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对,你只要给我提供足够寒漓灵液便是。”黄裳点了点头。 “寒漓灵液倒好说,但三尺长的寒漓剑,即便十几人同心协力,没个三五年也很难提炼出来吧……”三尺长度,剑身之中才有足够的空间铭刻‘玄阴聚雪阵’,因此这个长度,是寒漓剑晋升玄阶的基本要求,整个玄阴宗内,品质达到玄阶的寒漓剑也仅有那么六七把而已,王忠实在不信黄裳仅凭一人便能够提炼出那么多寒漓精魄,因此神色间流露出了一丝怀疑。 黄裳虽将他神情变化收之眼底,却没有去解释,端起茶盏,低头饮茶,不多言一句。 如此气定神闲,自是胸有成竹的表现,王忠不由便信了几分。 炼制凝神丹跟炒豆子一样容易,再有其他惊世骇俗之举,也实在算不得奇怪。 “师侄为何如此襄助?可是有事相求?”王忠也不是白痴,冷静下来之后立刻问道。 黄裳放下茶盏,摇了摇头。 搞的王忠是一头雾水,若不是有事相求,为何话如此代价帮他,不合情理啊。 黄裳将嘴里茶叶嚼着吃了下去,这才开口,“上面有人好做事而已。” 王忠明白了他的意思,考虑片刻,没有多言,只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便这般说定了,还请师叔早些将寒漓灵液送到戴云峰来。” 黄裳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拱手告辞了。 第38章 求之不得 离开寒霜岭偏殿,黄裳在山脚的破草屋中找到了秦犴。 黄裳本以为自己修炼便足够用功,但与秦犴相比,他瞬间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进入草庐,黄裳便嗅到了一股强烈的酸臭味,桌上的稀粥已经长了一层厚厚的白霉,酸腐的味道并非来源于这一处,还有秦犴身上,估计这家伙一个月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基本就没挪过窝,衣裳甚至都没换过,老远便能闻见一股汗臭,脸上胡茬凌乱,看起来邋遢到了极点。 “啧啧!这快成痴了吧。”黄裳瞅了眼秦犴因为就不见天日而而变得异常苍白的面孔,忍不住咂舌感叹,现在他终于明白秦犴实力为何如此强悍,却看起来像个病秧子似得了,感情是修炼过度,道术只能强化灵台,然而久坐冥想,血脉不畅,对身体却是极大负担。 “上次我到忘了给他留些辟谷丹,这日子过的真苦啊!” 黄裳伸手挑起饭桌上遮挡虫蝇的竹篾,饭盘里只有一些咸菜沫和鸡蛋壳,想必他平日里便是靠吃这些东西度日,他刚将竹篾放下,秦犴便醒了,虽然脸色苍白,仿佛害了场大病,然而目光却一片清明,泛着些许冷意,仿佛古井深潭一般,显然灵台澄净到了极点。 灵台为法力之源,越是干净澄澈,法力也就越浑厚! 黄裳感受着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惊讶问道:“你进入通神巅峰了?” 秦犴睁开眼,见是黄裳,眼中冷意消散,点了点头,道:“若不是缺乏丹药,我去年便已达到巅峰之境了,多亏你了,谢谢。” 黄裳微微一笑,道:“无需这么客气,公平交易,各取所需而已。” 秦犴掀开盖在膝盖上的狼皮褥子,起身下床,穿好靴子之后,给黄裳递了个凳子过去,动作很慢,似乎走两步都极为吃力,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你这样修炼可不行,肉身坏了,你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处?”黄裳皱眉道。 秦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急于提升实力,但这般拼命又能多出几成时间修炼?不若想想其他办法。” 秦犴神色黯然,说道:“凝神丹能将法力恢复速度提升四倍,我平均两日服用一粒,已是身体吸收的极限了,若就常理而言,已经算极快的了,莫非你还有更快的法子?” “有。”黄裳没有故弄玄虚,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秦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虽有些吃惊,但并未怀疑,而后言辞诚恳的说道:“当初我与人约战,时间定的是三年,本想着三年之内我定能入下玄境,应会有几分胜算,却没想到那人太过无耻,竟是不择手段阻挠我修行,这两年内我实力提升极为缓慢,我若想胜他,定要在之后一年之中进入下玄境才行,若是败了,恐难有活路,你真有办法的话,还望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条件都可以,也许我现在负担不起,但日后我会慢慢偿还,绝不食言!” 黄裳并没有急着作出回应,而是问道:“你挑战的人是陈沐阳?” 秦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神情略有些失落,说道:“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你打伤陈渐青这件事情被宗门高层封锁了消息,宗门之中鲜有人知道,但我显然不是普通弟子。”黄裳笑了笑,言语之中没多少谦虚,他在玄阴宗内本就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了。”秦犴皱着眉,言语有些苦涩。 黄裳奇怪道:“帮,为什不帮?” 秦犴面露疑色,讶异道:“你不怕得罪陈家?” “就在一个月前,陈渐青差点一剑削掉我脑袋,你觉得我还介意得罪陈家吗?”黄裳笑道。 秦犴双眼微微张开,瞳孔之中闪过一丝惊讶,怔了片刻,而后问道:“如此说来,我们算是盟友了?” “你不会嫌我利用你吧?”黄裳坦然说道,颇有丑话说在前头的意思。 秦犴抿了抿嘴唇,双手紧握床沿,隐约可见青筋,一字一句的说道:“求之不得!” “与明白人谈生意就是痛快,不像刘洵,我拿三百粒凝神丹,只让他将曾旷赶出常春堂,他都瞻前顾后考虑半天,甚不痛快。”黄裳哈哈一笑,双眼微眯的说道。 秦犴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耗费三百粒凝神丹只为做这么一件事情,这手笔当真是财大气粗啊,而他也是明白人,自然清楚黄裳此时提起曾旷这事绝非顺口之言,隐约有其他意思,于是问道:“这曾旷可是跟你有些怨隙?如今曾旷正在我寒霜岭中,我可帮你教训教训他。” “只是教训,多没意思。”黄裳摇了摇头。 “你想杀他?”秦犴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没想到黄裳也是一心狠手辣之人。 “是的,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人可恨,他不死,我便不得安宁。”黄裳并未否认,而后说道:“只是这事我不便出手,所以想请你代劳,就当我帮你提升修为的条件之一。” “这事容易得很,荒园之中每年不知死多少人。”秦犴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黄裳很满意秦犴的干脆,他有胆量在炼妖炉试练之前打伤陈渐青,便证明他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和自己一样,某些时候都擅长火中取栗,算是一路货色,而后又说道:“还有一事。” “讲。”秦犴并无反感,杀死曾旷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甚至不会惹上任何麻烦,因此不觉得黄裳再提要求是欲求未满,相比于黄裳给他的承诺,简直不算什么事情。 “今后你猎杀凶兽,尽量留上一口气,我需要活的,而且品阶越高越好。”黄裳说道。 “嗯,只要你能帮我在一年之内进入下玄境,这些都不算事情。”秦犴未作深思,点头答应下来,而后起身朝里屋走去,招呼黄裳道:“这个月我猎了三头异兽,都在这里,你来收走。” 黄裳起身跟了过去,进到里屋之中,便看见了三具横陈于墙角的异兽尸体。 两头白鬃野牛,这东西在荒园之中最是常见,论个头还不及上次那头。 另有一头‘夫诸’,让黄裳提起了一丝丝精神。 夫诸是一种形似白鹿,但生四角的生物,有天赋神通,能招大水。 异兽依诞生年代而分品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先天越是强悍的物种,逾能禁受得岁月的考验,上古异兽便非寻常野兽可比,这‘夫诸’诞生于远古时期,那是一个比上古时期更为久远的年代,因此夫诸准确来说,应该划归‘远古灵兽’的范畴,比白鬃野牛、银鳞蚺这种上古异兽要强悍许多,而在远古之前,仍有太古,诸如狴犴、梼杌、九婴、朱厌便是诞生于那个时代,这些物种又比远古灵兽更为强大,未入妖道,便有催山断流之力,有‘太古凶兽’之称。 这‘夫诸’虽诞生于远古末期,但在浩劫之后,也是极为稀少的物种,荒园之中并不多见。 黄裳对秦犴这次交货颇为满意,虽然这头夫诸年幼了一些,不过百多斤重,但尸身摸着尚有一丝余温,竟然没有死透,夫诸水系灵兽,能够凝聚葵水精气,从虚空之中招出水流,对水行道术有一定免疫能力,而远古灵兽生命力又极其强悍,想必是因为这种种原因,才残存了一丝生机。 “话说这夫诸是活的你知道不?”黄裳随口问了一句。 “这东西叫夫诸啊?活着呢吗?不清楚……”秦犴的回答让黄裳一阵无语。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他自幼长于宗门,熟读各种道家典籍,算是科班出身,而秦犴是野路子,几年前才拜入玄阴宗,又只顾修炼,想必很少涉及杂学,论见识远不及自己。 “这种灵兽荒园里面还有吗?”黄裳又问道。 “有啊,挺多呢,老大一群,就是跑得太快了,而且会使神通,不太好抓。”秦犴道。 黄裳倒吸了一口凉气,荒园并非封闭环境,与长寂山脉相通,否则豢养的灵兽再多也维持不住寒霜岭弟子长年累月的猎杀,想必秦犴所说的这群夫诸应是长寂山脉中迁徙而来,这种好事并不多见,迫不及待与他交代道:“你既然抓得到一头,想必对你而言,再抓一些也不成问题,你以后每抓一头,我拿三滴药液和你交换。” “不是凝神丹吗?这药液又是什么?听起来很珍贵的样子。”秦犴纳闷道。 黄裳微微一笑,神秘兮兮的说道:“到时候你便知道,这药液不是珍贵,而是珍贵的紧,一滴便顶十粒凝神丹不止。”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又占你便宜了?”秦犴皱眉道,似乎过意不去。 黄裳没有和他计较这些,如今库房之中的冰灵花随便他取用,而他炼药损耗又远低于正常水平,假账很容易做,因此根本不缺原材,从袖囊之中摸出一瓶凝神丹和辟谷丹若干放在了桌上,与他说道:“估计一会,王忠便要催促曾旷去荒园完成狩猎任务,你留意一些,此事了结之后便上戴云峰来找我。” 第39章 死相凄惨 沈冰自寒霜岭偏殿离开之后,找着曾旷,将事情谈成的消息告诉他,曾旷听闻王忠免了他每日的课业,自是欢喜至极,满脸笑容的将沈冰送到山下,回到住处便拿着丹方琢磨起来,心头暗忖道:“最多三五个月,刘洵便能进入下玄境,等到那时,我便翻身了,黄裳啊黄裳,且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曾旷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心头正暗爽不已,忽然有人推门闯了进来,抬头看清此人面容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忠!这些天,他被王忠收拾的够呛,每看到他那张肥嘟嘟的胖脸便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转念一想,沈冰已经替他打过招呼,而且再过一段时间他便会回常春堂去,情绪瞬间又稳定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冷声问道:“有事吗?” 王忠呵呵笑着,双手交叠放在肚腩上,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言语温吞的说道:“你来寒霜岭也快有半个月了,为何还不参加荒原狩猎月底之前,若猎不到足够数额的异兽,可是要挨鞭刑的,少一头四十鞭,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呢。” 曾旷被王忠这般笑吟吟的看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听到他这番话,更是坐立不安,冷声质问道:“你不是答应沈冰,免去我日常课业了吗?怎么出尔反尔!” “荒原狩猎可不算日常课业,而是按照月计算的,每月两头异兽,谁也不能例外。” 王忠将日和月两个字咬的很重,笑容依旧,颇有些厚颜无耻的感觉。 曾旷冷汗渐渐浸湿了衣裳,他心里清楚,荒园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每年死在其中的寒霜岭弟子多达十几人,以他这能力,进入其中,怕是凶多吉少,苦头更不会少吃。 他稍稍一琢磨,便觉得这事不靠谱的很,大声拒绝道:“我不去!” “不去也行,领鞭刑八十!”王忠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态度却极其的强硬。 “你!!”曾旷双目圆睁,愤恨不已,这王忠明显是收了黄裳好处,才百般为难自己,他那八十鞭子下来,只怕生不如死,还不如去荒园碰碰运气,虽然凶险,但他不信自己运气会那般倒霉,真就会把命丢掉。 曾旷僵持了半天,也是明白如今自己根本斗不过王忠,咬牙切齿道:“行,我去!” “还算识趣。”王忠笑眯眯的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待我成为常春堂首座之日,王忠,你便等着瞧吧!”曾旷心中暗暗发狠,同时将王忠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而后愁容浮上眉间,整张脸都快皱成一朵苦菊,捱了半天,也明白捱是捱不过去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狠狠一咬牙,找了件皮袄穿身上,奔荒园去了。 自峭壁之字形的栈道下至幽谷中,周遭世界慢慢变得阴暗与冷清起来。 林间枯枝腐叶堆的极厚,一脚踩下去甚至能没过脚踝,放眼望去,则是一片莽莽丛林,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也难以穿透,千万跟藤条垂挂着,乍一看就像无数悬尸,惊悚无比。 曾旷缩着脖子,漫无目的的前行着,也不知道上哪猎杀异兽,全凭运气乱撞。 逛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有半点收获,却被蚊虫叮咬的没了人样,脸上胳膊上尽是红斑。 天色也愈发暗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初次进入荒园,又是被王忠逼迫,准备极不充分,甚至忘了找两人结伴而行,这夜晚,无论如何也是熬不过去的,正想着要不要原路返回,明日再来,忽然听的身后有动静传来,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异兽,匆忙捏起法诀,回头一看,发现阴暗之中是一人影轮廓,顿时大喜! “这位师兄,同行否?” 曾旷大声询问道,但不等他自报身份,那人突然伸手一推,一团黑影朝他破空砸来。 待那黑影出逼近眼前,曾旷才看清这东西是一个巨大的冰球。 “这人有病不成,怎么一见面就对我动手!”曾旷大怒,却未惊慌,这冰球前进速度也忒慢了一些,而且他早已完成法术仪式,弹指一挥,一记冰裂旋转飞斩出去,正中冰球。 咔嚓一声,冰球四分五裂! “嗯,怎么是空心的!” 曾旷轻而易举破开直径一尺的冰球,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实心并且不会这么容易碎掉, 正当费解之时,便见一道道黑影自碎裂的冰渣中蹿出,朝他袭来。 腥风扑面! 此时已是傍晚,丛林里十分阴暗,曾旷根本没看清那道道黑影究竟是何物。 只觉肌肤接触到,冰凉如水。 而后便觉眉廓一阵剧痛,似被锥刺了一般,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冷意传遍全身,仿佛血液都被冻住了,心脏骤停,浑身僵直,就这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看清了那些黑影,竟是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 身躯相互绞缠着,就像一团烂水草盖在他脸上。 曾旷瞳孔蓦然紧缩,惊骇无比,法力涌起,正欲施展落雪将那些毒蛇冻毙,谁知念头刚起,脖子、鼻梁、嘴唇各处齐齐传来剧痛,竟被连咬数口,眼中惊骇悄然流逝,化作空洞。 只一瞬间,便意识全无了。 巨量的毒素在他体内蔓延扩散着,加之成分不同,未过片刻,他整张脸已是五颜六色,一处赤红,犹如烫烧,一处淤青,如被钝器击打……甚至一处已有腐烂迹象,看起来凄惨至极! 落到这步田地,自然是活不成了。 …… 五天之后,戴云峰上。 “事情我已经替你办好了。”秦犴与黄裳面向而座,他已经把脸上的胡茬修剪干净了,不似几天前那般邋遢,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袍子,也挺干净,只是肩头有些污迹,他是扛着一头百余斤重的夫诸,从寒霜岭一路走过来的,弄脏衣衫,再所难免,倒不至于影响食欲。 “有没有留下证据?”黄裳坐在饭桌前,手里捧着一个大碗,正在大口喝汤。 夫诸筋腱外加一些药材,滋味醇厚,极鲜无比,黄裳这几个月里顿顿不离肉食,烹饪技巧自是水涨船高,铜鼎里的香味飘散开去,很是刺激味蕾,弄的秦犴直抿嘴巴,颇是尴尬。 黄裳没跟他见外,取来一副碗筷,给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他是被蛇咬死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秦犴将碗端着,却并没有喝。 黄裳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追问详情,好像不怎么在乎,而后指着汤碗,道:“你把这汤喝了。” “异兽血肉虽然滋补,但血气过盛,食之无益。”秦犴抿了抿嘴,虽有些馋,但很克制。 黄裳两口将碗里的汤喝尽,然后将铜鼎里剩余的食材又盛进碗里,边吃边道:“一会你便明白了,要借那药液修炼,身体不行,根本扛不住那股阴寒的药力,劝你最好把这汤喝掉。” 秦犴一听是这般道理,也不再僵持,埋头开始喝汤。 放碗,未过片刻,秦犴便觉身上燥热起来,脸上滚烫,轻轻一揉,竟是将鼻血揉了出来。 黄裳见怪不怪,给他递了块丝绢,让他将鼻孔塞住,而后微微一笑,说道:“随我来。” 秦犴已被折腾的有点手足无措了,全听黄裳安排,跟着爬上了阁楼。 此时天色擦黑,斜月初升,没有屋顶的阁楼映衬着月光,有几分清冷之感。 “把衣服脱掉。” “什么?” 秦犴虽然烧的头脑昏沉,但意识还清醒着,忽然听见黄裳这么一另类要求,顿是一阵紧张。 这厮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进那桶里去。”黄裳瞥了鼻血狂流狼狈不堪,却一脸警惕的秦犴,懒得去管他此刻胡思乱想什么,指着木桶与他说道,而后将桶里注满清水,取出葫芦,滴了一滴药液进去,桶内清水随着药液晕散,渐渐成了碧绿的颜色,秦犴渐渐明白过来了,脱掉衣服往桶里爬去。 刚一入水,便似触电一般抽搐起来。 撑在桶沿上的双手骤然失去力气,整个人直接跌进了桶里,水花飞溅。 药液寒毒异常凶猛,虽不入肺腑,但对一般人而言,也极难承受,黄裳体质那般强悍,初次浸泡药液也生不如死,秦犴直接抽搐失控实属正常,跟意志无关,而是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黄裳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因此没将药液直接交给秦犴,而是让他来戴云峰找自己。 在他沉下去的一瞬间,黄裳便探出手去,将他从药液之中提了起来。 秦犴整个就根落汤鸡一样,异常狼狈,眼睛都睁不大开了,然而瞳孔之中竟藏着一丝兴奋! “集中精力,引霜雪淬炼灵台!” 黄裳低声提醒道,而后双手笼罩着一层青纱似的太阴真火,犹如烙铁似得,在秦犴身上来回熨烫,助他保持体温,以此抗衡药液中的寒毒,大致过了一个多时辰,秦犴体温渐渐开始回升。 “唔,帮他修炼,比我自己修炼都累!”黄裳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终于不用他再插手。 药液浓度已经开始下降,加上先前饮了一碗灵兽肉汤,秦犴的身体已经能够独自承受了。 看着桶里逐渐清澈的药液,黄裳不禁咂舌,也不禁有些肉痛,境界越高,修炼时的消耗就越大,一滴灵液足够他修炼一整夜,而秦犴恐怕用不了两个时辰,便能将一滴药液吸收殆尽。 不过秦犴是他对付陈家的一柄利剑,这柄剑磨得越锋利,自然是越趁手,黄裳倒也舍得。 趁闲着的这段时间,他起身离开阁楼,去到地下静室之中。 进入其中,便将石门紧紧关上了。 第40章 山雨欲来 静室之中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这微光,因此有些黑暗。 黄裳打开天阙,从中取出一尊丹炉来,正是以前炼药所用那尊。 那丹炉一取出来,整个静室便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所充斥了,而丹炉的铜盖还未被揭开,黄裳舔了舔嘴唇,这些天他早就习惯了这味道,也不觉得反胃,伸手揭去铜盖,一阵热腾腾的水汽从丹炉中涌了起来,只是颜色略有些渗人,在昏暗的灯光下,隐隐发紫,就像陈年的血污。 丹炉之中是一个让人作呕之物,看起来就像一团原本装在碗里,然后倒扣过来的豆腐乳,上面有很多血痕,分布的挺有规律,犹如网状的经络一般,而且味道,也相当的*。 这团血淋淋的‘豆腐乳’便是夫诸的大脑,黄裳正用它炼制脑神丹。 脑神丹的炼制方法和他所知任何一种丹药的炼制方法都有不同,十分的邪门,的确不像正道作风。 而且他也有些怀疑,这团让人作呕的东西是否真有强化灵台的效果。 但为了提升实力,他已是无所不用其极,管他什么方法,先尝试了再说,再说穷蝉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黄裳取来刀具,在指掌心使劲一划,仅割开一个浅浅的口子,修炼《真武帝君荡魔行气录》使得他体质日益强悍,肌肉紧实、皮膜坚韧,一般铁器已经很难伤到他了,不过如今他掌心之中已有类似的伤痕四五道之多,由于伤口不是很深,握紧拳头狠狠挤压,鲜血才从拳眼中流了出来,形成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将手伸到了丹炉之上,让鲜血流进其中,动作很缓慢、很小心。 那血线就如笔触一般,在夫诸的大脑上来回勾画,渐渐形成了一个复杂图案,就像远古部落的图腾,充满苍凉、诡异之感,黄裳不知这图腾有何用处,只是照葫芦画瓢,完全按照丹方所述行事。 已经画了好几回,倒是完全熟悉了。 鲜血所绘的图腾成型之后,夫诸大脑便似活过来了来一般,开始颤动,一胀一缩,犹如心率一般,又像是在饮食那些鲜血,未过片刻,鲜血便尽数渗进了其中,形成一层经络状的膜衣。 随后,那东西像是缩水了一般,开始慢慢的变小。 短短几息之间,便缩小了一圈,变得只有拳头般大小,就像一个猩红的肉瘤。 黄裳见状,神色一松,这次血炼并未出现差错,再有几日,这脑神丹应该便能炼成了。 合上炉盖,将丹炉收进了天阙,而后将手放进水盆之中,洗净血迹,起身离开了静室。 来到阁楼,桶里的药液已变成了清水,等了片刻,秦犴终于是醒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格外的清澈,仿佛这冰凉如水的夜色一般,黄裳给他扔过去一块拭水的棉布,而后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难受,我身体都快没知觉了……不过很有效果,短短几个时辰抵我连续修炼四五日!照此速度,最多半年,我便能将法力化虚为实,进入下玄境!”秦犴声音有些嘶哑,然而神色间却有一股难以按捺的喜色和兴奋,拿毛巾擦拭身体的时候,手一直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心情激动所致。 黄裳听他如此说,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阵无奈,同样的条件,自己进入下玄境,至少五年,而秦犴却只需短短半年,虽然如今两人境界便有差别,但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让人心里难以平衡。 不过势力也是实力的一种,只要能将这个天才利用好,甚至掌控在手中,对他而言,也大有用处。 “你是歇会,还是继续修炼?”黄裳看了眼月色,还在中天,时间倒是很宽裕。 秦犴想也未想,便直接回答道:“继续!” “行。”黄裳去到静室盛了一碗夫诸肉汤让秦犴喝掉,而后开始重新调配药液。 有了初次经历,秦犴明显适应了很多,黄裳只稍稍插手帮忙,他便挺过难关。 整整一夜时间,便这般耗去了,药液已经调配了三次,秦犴仍不知疲倦,催促着黄裳继续给他调配浴身的药液,黄裳已经有些乏了,而且到了白天,他无法使用太阴真火,秦犴继续修炼恐有一定风险,正欲劝他休息一阵,庭院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黄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跟这呆着,别露面!” 黄裳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和秦犴之间的关系,容易引人猜忌。 站在阁楼上瞥了一眼,门口人还不少,肩上都挑着担子。 黄裳起身下楼,打开院门,看清了情况,一行七八人,领头那人看起来十分面嫩,未及弱冠之年,正是将曾旷打哭那位,黄裳曾在王忠身边见过这人,稍一琢磨,便想起他名字来,试探问道:“杨素?” “正是在下,见过黄师兄!”杨素抱拳行礼之后,扭头挥了挥手。 他身后那几名杂役弟领了招呼,鱼贯而入,将肩上的挑的担子放在了檐下,一共是十四个水桶。 黄裳走过去掀开桶盖一看,见是寒漓灵液,大致明白了杨素此行来意。 “给我送静室之中去。”黄裳与那几名杂役吩咐道,而后微微抬手,请杨素客厅稍坐等候。 杨素跟黄裳也不是很熟,言谈甚少,坐了片刻,却是突然说道:“曾旷死了,这事师兄知道吗?” 场间依然沉默着,黄裳怔了怔神,缓缓扭过头来,眼神之中有些讶异,问道:“真的?” 杨素眉头微微皱着,点了点头,道:“三天前,死在荒园之中,被毒蛇咬死。” “他可真够倒霉的。”黄裳呵呵笑道,神情淡定,似谈及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糊弄之意十分的明显。 杨素攥了攥拳头,有些沉不住气了,冷声道:“黄师兄,咱明人不说暗话好吗?” 黄裳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诧异道:“此话怎讲?” “我师父应你要求,将曾旷逼进荒园,结果他当天便死于非命,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杨素面带愠色,王忠只答应替黄裳给曾旷找些苦头,却没料到黄裳借这机会,直接害了曾旷的性命,如此等于被黄裳当枪使了一回,自然极为生气,而杨素此番前来,也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黄裳死不认账,他已经有些恼火。 “我可从没去过荒园。”黄裳神色依然如故,只是语气有些清淡了。 “你当我白痴吗?”杨素年轻气盛,黄裳一直将他当白痴在哄,自然令他心中不爽,按捺不住脾气,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你和秦犴往来密切,可不是什么秘密,而秦犴当天也去了荒园……” 黄裳转头,神情微冷。 “你是为是在威胁我?” 杨素被这么盯着,只觉浑身冰冷,曾旷的惨状他可是亲眼所见,黄裳可不是什么善类。 加之今日来时,王忠特地嘱咐过,今日来是提醒黄裳,而非威胁,顿生局促之感,匆忙转换态度,摇头否认。 黄裳神色稍有好转,微微一顿,而后说道。 “以后说话先经过脑子,就算是我做的,我会这么堂而皇之的承认吗?我还没嚣张到那种地步。” 杨素异常光火,不太受得了黄裳这种说教般的口吻,正欲反唇相讥,但一过脑子,觉得此时不宜说这话,便改了口气,言归正传:“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反正因为这事,我师父昨夜已被沈云清那老贼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通,不过你放心,有关秦犴的事情,我师父一个字都没对沈云清说起,但这黑锅却不能白替你背,所以今一大早就让我将寒漓灵液给师兄送来,希望你不要食言。” 黄裳心中稍定,说道:“转告王忠师叔,请他放心,寒漓灵液我会尽快提炼出来。” 杨素神色稍稍有些好转,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话已说到这份上,王忠什么态度,黄裳已经清楚无比,简而言之,他需要立刻看到收益。 王忠这人,黄裳也逐渐摸了个通透,这人极度贪婪,说是利欲熏心也不为过,只要是受利益所驱,便是天,也敢捅个窟窿,这种人虽不值得深交,却可以利用,比刘洵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好驾驭的多。 杨素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起身一拱手,便带着人离开了。 黄裳没有起身相送,随意挥了挥手。 人去楼空之后,他依然独坐厅堂之中,犹如泥胎木偶一般,眼神平静到了极点,看不透他内心世界。 良久之后,他才喟然一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杀死曾旷本就是一步险棋,势必触及某些人的底线,王忠都因此惹了一身麻烦。 他作为始作俑者,又岂能够不惹风波? …… 刑堂大殿之中,气氛无比的压抑,无人说话,只有两盏清茶袅袅冒着青烟。 大堂正中,摆放着一具棺木,棺盖搁在一旁地上,就这么亮敞的摆着。 棺木里面躺着一具尸体,浑身肿胀,面部溃烂,眉骨和牙槽都暴露在了空气中,看起来异常恐怖。 但从面部轮廓依稀能够分辨出来,此人正是曾旷。 陈渐青脸色阴沉的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阖,瞳孔之中似有一股阴火燃烧着。 在此之前,他从未将黄裳这个废物放在眼里,如若蝼蚁一样的东西,甚至都没资格成为他的对手,一开始与他为难,只不过是黄裳妨碍到了曾旷,成了他计划之中的绊脚石,仅是想将他踢开而已。 却没想到,这只蝼蚁一而再而三的坏了他的计划,如同一出冷幽默,先是将曾旷逐出常春堂,致使他不惜请动沈云清出面,才将计划保住,这已让他颜面有些受损,没想到刚过几天,曾旷竟是死于非命,让他整个计划彻底付诸东流,他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脸都被打肿了! “这黄裳,当真该死!” 第41章 诛命 大厅另侧,沈云清眉头亦是紧皱着,神情阴郁。 他已发话,让王忠照顾对曾旷予以照顾,然而曾旷隔日便死于非命,这简直是*裸的打脸! 他跟陈渐青一样,这脸也差不多让人给抽肿了。 只他不如陈渐青明白,仍将此事当成是意外,因此听到陈渐青咬牙切齿念出黄裳姓名之时,神色间流露出了一丝讶异,细思片刻,眼中多出一丝阴霾,问道:“你的意思,这事跟黄裳有关?” “师叔莫非真以为这是意外?”陈渐青笑了笑,眼中冷意却不减分毫。 沈云清未作表态,他对此事也把握不准,沉默了老半天,才开口。 “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曾旷尸身已经验过,身上并无人为伤痕,是毒蛇噬咬致死无误。” “如今已是冬季,蛇类大多进入了休眠期,曾旷运气何等倒霉,才能遇见这么多毒蛇?而且我派人查看过,在他遇害之地方圆几里内都没有一处蛇窟,所以我可以断定,曾旷遇害,其中必有人为因素,而玄阴宗上下,有此动机者,唯独黄裳!”陈渐青在刑堂履职已久,心思磨砺的十分细腻,简便几句推断,便是抓住了关键,极具说服力。 “似乎真是这样……”沈云清神情逐渐阴冷,他被陈渐青说服了。 原本他对此事便有些怀疑,曾旷是黄裳弄去寒霜岭的,隔了几天便死于非命,若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只是没有证据证明黄裳与此事有关,但经陈渐青这么一分析,便将脉络给理清了,心底那股怒火顿时找到了宣泄口,而且越想越觉得气愤,猛将桌子一拍,厉声叱道:“此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罔顾宗门利益、狭隘自私,老夫早看他不顺眼,只是碍于情分,不愿与他计较,如今又干出这等戕害同门的事情,当真以为有他父亲的余萌,便可为所欲为了吗!” 陈渐青不动声色,沉默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依照门规,杀人者偿命,黄裳当诛!” 沈云清闻言略有些错愕,撇了陈建青一眼,他并没打算致黄裳于死地,至少暂时没有,宗门目前所需的凝神丹还需要黄裳来炼制,再心里权衡了一番得失,而后与陈渐青说道:“再等一段时间如何?” “为何要等?”陈渐青神色漠然,毫无情感,反问沈云清。 “刘洵尚未进入下玄境,只能少量炼制凝神丹,如今黄裳还有用处。”沈云清皱眉道。 陈渐青呵呵一笑,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强硬:“黄裳正是有此依仗,才敢为所欲为,莫非师叔你愿被他牵着鼻子走吗?何况刘洵最迟半年便会进入下玄境,丹药短缺也最多持续这么一段时间,又有何妨?” 沈云清仔细一琢磨,也确实如此,黄裳正是有恃无恐,才敢为所欲为,想了想,又说道:“只等几天,等黄裳将这月炼制的凝神丹交上来,以免他狗急跳墙将这些凝神丹毁掉,就太不划算了,你看如何?” “好!”曾旷点了点头,眼中微微流露出来几分,显得有些阴冷,便容黄裳再活几日,也无伤大雅。 “诛杀黄裳,要经宗堂审议,你趁这段时间将证据找齐。”沈云清又说道。 “证据的话。”陈渐青指尖轻叩桌面,他至今都没猜透黄裳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弄死曾旷的,更别说找证据,黄裳下手太干净了,让他都有些另眼相看,但这事也难不到他,稍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对策,“我到时候会找几个寒霜岭弟子作证,让他们一口咬定在荒园之中见过黄裳,如此一来,看他如何撇清!” “……”沈云清一时无语,脸色有些古怪。 “师叔莫怪小侄阴险,对付小人便不能用君子手段!”陈渐青微微笑道,伸手端过茶杯。 此时在他眼里,黄裳已等同于死人,心头怒火自然随之平熄。 沈云清没在这问题上过多纠结,又说道:“但曾旷是死于毒蛇噬咬……” 话未说完,陈渐青拂袖一挥,桌上长剑豁然出鞘,化作一道寒芒射入棺木中。 “如此便是人为了!” 长剑离棺,锋刃上多了一抹绛红。 沈云清大吃一惊,起身看去,棺木之中,曾旷已是身首异处! …… 凄清的月色自天穹洒下,穿过屋顶上那个巨大的窟窿,落在黄裳掌心之中,化作一缕洁白的火焰。 几株冰灵花被黄裳用小刀切碎投进了赤铜炉中。 与以往几次炼丹不同,这回黄裳只用了很少的原料,但若撕开花苞,便会发现每一株冰灵花都是结了籽的,也就是说,这几株冰灵花的花龄都在七年以上,绝非宗门药田所产,而是他半年前在千泷雪山中采摘的那些,这几个月制作药液已快将这些野生冰灵花用尽,他手中只仅剩下这几株了,如今已全部用去。 黄裳异常的投入,目光平静,心无旁骛,只专注于目前手中的事情。 山间此时突然起了大风,庭院之中的枯柳被吹拂起来,柳枝摇曳,相互抽打着,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夜空之中,一团阴沉的雨云不知从何处飘来,将月色遮掩住了,阁楼之中骤然阴暗。 月光被遮去,他掌心之中的太阴真火变得摇曳不定。 黄裳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乌云蔽月,怕是要下一场大雪,然而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看过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埋头继续炼丹,时间悄然流逝着,炉内的凝神丹已逐渐成型,有阵阵冷香传出。 炉火余温尚未褪去,黄裳也并未在那干等,心头盘算一番,脑神丹最后一个血炼周期应是快到了,便从天阙之中那尊丹炉取了出来,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异香。 这味道难以描述,颇有些古怪,闻着让人浑身泛暖,像湿热的水气在肺腑间穿行。 黄裳怀着些许期待揭开了丹炉,原本看着便令人作呕的‘豆腐脑’已经变成了一个核桃般大小的肉瘤,也不再是血淋淋的了,表面如同朱漆,颇有质感,已有几分丹药的模样,但离成丹还差一次血炼。 黄裳拿刀在掌心割开一条口子,鲜血如柱涌出,淋在肉瘤之上。 肉瘤似一团拥有生命的邪物,沾染了鲜血,便苏醒过来,开始蠕动收缩,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便收缩的只有一颗龙眼般大小,那股异香却愈发浓郁,仅闻着这股气温,便好像一股滚烫的鲜血在体内流淌。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丹炉内终于平静下来。 脑神丹炼成了! 黄裳拈起丹炉之中那颗比龙眼要略小一圈的深红色丹药,不禁一阵唏嘘。 脑神丹的炼制方法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简单,只是那几道血符挺考验技巧,但说来也不容易,这七八天之中,每六个时辰一次血炼,每次血炼都要放上大半碗血,这根本不是一般人遭得住的。 亏得黄裳修炼魔道功法,肉身强悍,这才能够坚持不懈。 毫不夸张地说,这粒凝神丹,几乎是用他的心血浇灌而成。 唏嘘过后,黄裳也未在浪费时间,一口便将脑神丹吞了进去,一股暖流在腹中迅速升起,很是舒服,然而渐渐这感觉便不对劲了,这股热流并未向四肢百骸散去,而是顺着心口一线往上蔓延,直冲灵台而去。 只此一瞬间,黄裳觉得头颅像是要炸开了一般,颅腔之中似涌进了无数滚烫的沸水。 眼前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像是笼罩着一层血雾。 若非穷蝉早已提醒过他,只怕这一瞬间他便会心神失守。 黄裳强忍痛苦,竭尽全力集中精神,以保持着灵台的清明,最凶险的时刻尚未到来。 时间流逝,黄裳已逐渐适应了这种煎熬,然而尚未来得及喘息,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如同雪山崩塌一般汹涌而来,瞬间便将他灵台给淹没了,这种感觉,就像迷失在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黄裳早有防备,心念一动,神鸟图腾显化于灵台之中,火焰流淌,大放光明,一切幻象皆化青烟散去,灵台重归清明! 直至所有幻象消散,已近卯时,斜月西沉,朝阳未升,正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候。 黄裳睁开眼来,周遭世界却清晰至极,方圆二十丈内,纤毫可辨! 天地间无一丝光线,自不是双眼所见,而是法力弥漫,触及事物,形成神识呈现于心间。 他法力扩散了整整二十丈远!直接由通神初境提升至了中境! 一粒脑神丹,起码抵他半年苦修! 按捺住心中兴奋,黄裳于脑海之中观想神鸟图腾,一团太阴真火于在他掌心之中汇聚而生,就像一朵雍容的白牡丹,将整个阁楼照的犹如白昼一般,而后他拂手一挥,太阴真火落入先前盛放脑神丹的丹炉中,不过几息间,精铁丹炉便被烧的通红,隔着厚厚的炉壁,那白光都仿佛要从其中穿透出来,热浪灼人! “如今这太阴真火方才算有了样子,以往仅能够炼丹,若论杀人,却还差些,还不如拳脚好使。” 黄裳抿了抿嘴唇,心头暗忖道,而后收去真火,目光转而落在赤铜炉上。 伸手摸了摸炉壁,余温已是散尽,便揭开了炉盖。 往炉内扫过一眼,成丹不到十粒,数量很少,但每一粒的品相都完美到了极点,莹润有光,如同珠玉,色泽也发生了改变,像是翡翠一般,毫无疑问,这炉凝神丹的药效比以往所练的凝神丹要强上很多。 黄裳并没有立刻取来蜂蜡进行密封,以防止药效的挥发。 他不慌不满的打开天阙,在墙角那堆杂物中翻找半天,最终找到了一个鱼鳔似的东西。 像是动物身上的器官,略带腥气,正是当初从银鳞蚺身上切下来的毒腺。 第42章 将死之人 黄裳用两根指头将那毒腺小心捏着,而后取来刀具,用刀尖挑开外面那层薄膜。 清澈的毒液流了出来,落进一只碗里。 异味不是很大,略带腥气,混在凝神丹散发出来的冷香之中,甚至很难辨别,但那股味道自鼻孔钻进来之后,便像一条条冰冷的细蛇在体内穿梭吗,手脚顿时就有麻木之感,头脑也一阵眩晕。 黄裳立刻屏住了呼吸,而后起身来,竟是将碗中的毒液倒进了赤铜炉中! 那几粒品相完美的凝神丹被浇了个通透,就像明珠蒙尘。 黄裳丝毫未觉得可惜,弹指一挥,一缕太阴真火落进炉中,散作烟罗,将几粒凝神丹笼罩了起来。 缠绵的热力将毒液一点点的逼进了丹药之中,毒液的味道渐渐淡了,只剩下凝神丹那股清幽的冷香。 黄裳收去了真火,炉中被毒液淋湿的凝神丹已被烘干,恢复了原来模样,根本看不出与之前有何差别,他找了个瓷瓶将其收起,又打来清水将赤铜炉认认真真的清洗了几遍,这才起身离开阁楼,而后去到书房之中,翻出一套针灸用的银针,取了两根别在袖口上,然后又去了一趟静室。 秦犴正在休息,连续修炼两天两夜,他身体也是吃不消了,睡的很死。 他在床前踟躇一阵,似想叫醒他,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只从静室里取走一个盛放灵药的紫檀木匣,而后将存放在天阙之中十几瓶凝神丹取了出来,装进里面。 然后提着这东西,往常春堂去了。 酝酿了一夜的大雪终于还是下了下来,黄裳抵达常春堂前,肩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在檐下停住脚步,抬手拂落身上的积雪,门廊下有两个杂役弟子正缩着脖子搓手群暖,一面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甚小,突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一看,顿时像见鬼了一般,差点惊叫出来,心头骇然,“还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莫要背后议人是非啊!” 两人刚还在说黄裳,黄裳便出现于眼前! 玄阴宗不大,加之陈渐青刻意营造声势,想先将黄裳置于不利处境之中,倒时候宰割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因此曾旷被人杀害的消息已经在宗门内传开了,而最具嫌疑之人,便是黄裳,虽然如今刑堂还在收集证据,但在这短短两天内,黄裳已深陷舆论漩涡之中了,被黑的不成人样,已有不少人下了断言,黄裳必然是杀人凶手。 常春堂的弟子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因为黄裳和曾旷本就积怨深重,曾有传言,曾旷还被黄裳当牲口一样软禁过,有这样前科,再做出什么过分之事,也不值得惊讶,两人先前便在讨论,刑堂找到证据之后,黄裳会受何等处罚。 “黄裳师叔……” 两人哆哆嗦嗦的行了一礼,不论黄裳几日之后会落得什么凄惨下场,但在刑堂证据不足之前,黄裳依旧是常春堂首席弟子,而且这两日的传闻也给黄裳笼罩上了一层妖魔化的色彩,两人哪里敢招惹。落井下石?他俩还不够资格。 黄裳先前还未走近之时,便听到了两人的议论,但他神情如一,淡定至极,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欲加之罪,都何患无辞,何况这事的确是他做的。 虽然秦犴将事情办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以陈渐青的性格,岂会善罢甘休? 因此当他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拂去肩头的积雪之后,随口问道:“首座在哪?” “在静室闭关。”两名弟子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径直朝静室走去,一路上自然会遇见不少常春堂弟子,但无一例外,见着他都似见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便连方岩,也言语甚少,刻意保持着距离,黄裳随口问起一些事情,他要么保持缄默,要么回答的含糊其辞,和往日态度大相径庭,黄裳依然心如止水,毫无怨怼,自己这艘破船都要沉了,还指望方岩继续巴结么? 趋炎附势,人之天性,换做自己,未必不是如此。 “师叔先稍等片刻,我先去通报一声。”方岩草草沏了一壶茶,直接将那一整套茶具端到黄裳跟前,便走开了。 黄裳枯坐于堂下,方岩没给他倒茶,他也懒得亲自动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持续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他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在掌心,小口啜饮着。 …… “黄裳,他来找我作甚?” 静室之中,刘洵听了方岩的汇报之后不由面露疑色,暗忖道:“莫非是想让我替他求情的?若真是这样,我便让方岩说我在闭关,拒不见客,省得麻烦,如此甚妙!” 刘洵刚刚打定主意,又听方岩说到:“他说他是来缴纳凝神丹的,这个月的三百粒凝神丹他已炼成。” “这么快!”刘洵闻言大吃一惊,这还不到二十天吧,三百粒凝神丹他便炼成了,简直不可思议。 但转瞬间,他脸上的震惊便被喜意所取代,陈渐青已是对他做了许诺,只要宗堂审判黄裳时,他投一张赞成票,便送他一柄玄阶寒漓剑,而且保证他常春堂首座的位置永不动摇,以前这小辈还从未对他如此客气过,因此他也不计前嫌与之合作了,黄裳越早缴纳凝神,宗堂审判便越早开始,意味着陈渐青的承诺便越早兑现。 “你还真是急着赴死啊。”刘洵心中窃喜不已,与方岩吩咐道:“快让他来见我。” 方岩领命退下,去到大厅之中,找到了黄裳。 桌上半杯残茶在那冒着青烟,黄裳两只手垫在屁股底下,身体一前一后的晃着,似在活动身体取暖,悠然自得,甚是淡定,看的方岩都傻了,看在以往黄裳那么大方的份上,真他娘的想提醒他一句,你不知道你大难临头啊,还在这晃! 方岩咳嗽一声,黄裳不晃了,扭过头来看着他。 “师祖让你进去。” 黄裳似等的都不耐烦了,一听此言立马起身,将桌上的紫檀木匣往胳膊底下一夹,便迈着大步朝静室之中走去。 方岩很想提醒他一句,但不等他开口,黄裳已走了老远,他赶忙跟了上去,等来到静室前,石门却已经关上了。 “他怎么就难么淡定呢?” 方岩很想不通,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即便同情黄裳,也什么都做不了。 喟然一叹,便摇着头离开了,雪下这么大,与其替黄裳操这份闲心,还不如回去蒙上被子睡一觉。 …… 厚重的石门缓缓合上,静室里外便如同两个世界,风雪呼啸的声音再听不见。 黄裳转过身,将紫檀木匣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拱手与刘洵行了一礼,正欲礼节性的问候几句,后者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个将死之人,同他说那么多废话又有什么意义,直接入正题,问道:“三百粒凝神丹你已经炼成了?” “是的。”黄裳微微一怔,把已到嘴边的问候咽了回去,神情看起来有些苦涩。 刘洵精力全放在了那紫檀木匣之上,完全没理会他,指着说道:“拿来我看看。” 黄裳看起来愁容不展的,木然应了一声,拿到木匣递了过去。 刘洵瞥他一眼,但目光依旧未他身上多做停留,伸手打开紫檀木匣,将里面装着的十几只瓷瓶取了出来,逐一清点之后,神色渐渐发了变化,三百粒凝神丹只多不少,他第一反应自然是满意开心,而后又有些吃惊,继而疑惑,实在难以理解,抬起头问道:“这还不到二十天,三百粒凝神丹,你是如何炼制出来的?” “弟子这些天一刻时间都不曾耽搁,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除了炼丹便是炼丹,不敢辜负宗门厚爱。”黄裳低着头说道,神色异常谦恭,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抬起头道:“但是弟子最近却听到一些流言,说我在荒园之中杀了曾旷!” 刘洵正琢磨着如何从黄裳口中掏出他的独门秘技,若无特殊手段,他决不可能在二十天内炼制出三百粒凝神丹来,因此他坚信黄裳在交出丹方的时候应该留了一手,如此神技,随着他一起带入棺材里便不美了。但以黄裳那软硬不吃的性格,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何况如今宗门上下如此待他,更是难上加难。 内心正是焦灼,便听到黄裳还是提起了那件事,不禁有些头疼,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回过神来,随口应付道,“你与曾旷素有怨隙,他出这事本来就挺蹊跷,你嫌疑自然极大。” 黄裳一听此言,情绪有些失控,大声辩解道:“弟子跟他有仇是不假,但弟子这些天一直忙于炼丹,十几天时间连炼成三百多粒凝神丹,哪有时间去荒园杀他?再说,弟子修为浅薄,连法术也不曾修炼过,又如何杀得了曾旷?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诬陷我!” 刘洵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倒没有生气,这番话他也听进去了,心头有些触动,稍微琢磨,黄裳说的不无道理。他一没时间,二没实力,想杀曾旷恐怕也办不到,莫非曾旷之死,真是意外? 但这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即逝。 曾旷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渐青想让黄裳死! 第43章 死亡降临 陈渐青是下定决心要致黄裳于死地了,这事不是他能左右的,甚至无需他帮什么忙,他也没必要再去唱黑脸,将黄裳给惹急了,徒生麻烦,于是刘洵决定先将其稳住,便随口安慰了他几句。 “如今刑堂调查结果不是还没有出来吗,你也别为谣言烦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话似中听,但仔细一琢磨却全是废话。 黄裳竟然就被这么安抚住了,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拱手道:“多谢师叔劝慰。” “想开些,想开些。”刘洵笑呵呵的敷衍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又说道:“若弟子不幸被人冤枉,还望师叔能站出来替我作证。” 刘洵被黄裳这请求弄得有些心烦,要你死的可是陈渐青,我作证有管什么用,何况我已经答应陈渐青了,你让我帮忙岂不是让我两头为难么?但若立马拒绝,万一黄裳被刺激了,跟这撒泼耍横却也麻烦,便想着怎么应付过去,正在那琢磨,黄裳突然从袖囊之中摸出一个长颈瓷瓶,恭恭敬敬的递了上来。 刘洵最近收好处也是收习惯了,下意识的就伸了手,接过来之后,才问道:“这是什么?” “弟子听闻师叔如今正在冲击下玄境,便特意精炼了一炉凝神丹,用的是野生冰灵花,药效要比粗制的凝神丹强上很多,希望能对师叔破境添些帮助。”黄裳一脸诚意的说道。 刘洵拔去塞子,倒了一粒凝神丹在掌心,只看品相,便双眼泛光。 由通神入下玄,需将法力凝练成实质,比施展法术还要消耗法力,他几次冲击都是因为法力不济而功亏一篑,凝神丹虽能将法力恢复速度提升四倍,可仍然不够,有了这些精炼的凝神丹,或许会有转机。 “这瓶凝神丹价值不俗啊,起码能让我破境难度降低三成,可惜再珍贵也不及陈渐青那柄寒漓剑。” “可惜啊可惜!”刘洵心中暗自叹惋一声,正欲将这凝神丹退还回去,收了好处就得替人办事,这忙他肯定是帮不了的,但刚把手伸出去几寸,他忽然是想通了,反正黄裳也活不了几天了,人死之后肯定是要抄没财产的,这东西他不拿,还不是便宜刑堂那帮鹰犬,心中暗忖:“先口头答应他。” 刘洵呵呵一笑,掩饰着内心的尴尬,半推半就的将那瓶凝神丹收了起来。 “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帮你说话的。” “谢过师叔,便不打扰您修行了,弟子告辞。”黄裳起身拱手一礼,而后起身离开了静室。 静室之外,风雪依旧,庭院中的几株松柏已是银装素裹, 黄裳将石门关上之后,却并未离去,静静的站在回廊之中,似在等候这场大雪的停歇。 他呼吸断绝,心跳也缓慢到了极点,散发出来的气息如若游丝,快与飘进回廊中的风雪融为了一体。 所谓神识,其实就是通过法力感应事物散发出来的气息,世间万物皆有其气息,气息越明显,感应越强烈,人的气息便是鬼怪小说里常提及的‘阳气’,黄裳控制呼吸,减缓心跳,身上的阳气便淡了,普通修士的神识几乎难以感觉到他的存在,除非达到下玄境,将法力凝练成实质,才能“触摸”到他的形体轮廓,从而发现他,因此黄裳虽与刘洵只有一墙之隔,然而静室之中,刘洵却根本不知他的存在。 黄裳离开之后,他便迫不及待的将那瓶‘精炼的’凝神丹拿了出来,倒了一粒服下。 冰冷的药力散发开来,让刘洵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灵台仿佛浸在雪水之中,异常清明。 “好霸道的药力!”刘洵心中惊叹,亦是称赞不已,“黄裳虽不善于修行,却想不到他在丹道方面有如此高的天赋,无论质量还是数量,皆能够达到顶尖水准,其丹道造诣恐怕已不在黄宗卿之下。” 念及于此,他不禁叹惋,“只可惜此子太不会做人了,安分守己不好,偏要作死,唉……” 叹息之余,药力已经起作用了,刘洵自不会错过时机,摒除杂念,开始修行。 磅礴的法力自灵台之中喷涌出来,静室之中温度直降,墙面上很快便结了一层寒霜。 刘洵并没有使用任何法术,而是常年修炼《玄阴真解》,使得他法力与霜雪有了相似的共性,自带一股阴寒之意,这也正是他不善使用火行道术的根源所在,逐渐的,静室之中的温度越来越低。 空气竟被冻的冒起了青烟! 这些青烟并非遇冷凝结的水气,而是刘洵灵台之中涌出的法力。 原本无形无质的心念力量,竟然化作了肉眼可见的存在,距离下玄境的化虚为实仅一步之遥! “成败在此一举了!”刘洵强行按捺着心头的激动,越来越多的法力自灵台涌出。 若非凝神丹药力支撑着,此刻只怕已无后继之力。 正在此关键时刻,刘洵忽然觉得一股冷意传遍了周身,不是凝神丹那种刺骨令人深省的冷,而是血液不畅肢体失温那种麻木冷,短短几息之间,身体便没了知觉,他顿生惊慌,还未明白情况,那股冷意已侵入灵台之中,仿佛一团巨大的阴影,连视线都受了影响,随后脑袋也是一阵眩晕,顷刻间法力全失! 蕴藏于凝神丹之中的银鳞蚺毒素爆发了! 银鳞蚺蛇毒并不致命,只有麻痹灵台的效果,毒性衰减之后,自会清醒好转。 然而此刻刘洵正在冲击下玄境,法力运转到了极限,犹如一栋高楼已经堆砌到了顶层,这时候根基突然动摇了,造成的影响便不是那般轻微的了,百丈高楼轰然坍塌,是什么感受,刘洵此刻便是什么感受! 散于体外的法力倒卷而毁,如同雪山崩塌,江河倒灌! 凶猛澎湃的法力如同浪潮撞击在灵台之中,轰然溃散,化作无数杂念,瞬间便将他心志吞没了。 脑海之中意念混乱,他像是疯了一样,发出一声私心裂肺的惨叫! 而后摔倒在了地上,额头上青筋乍起,双目圆睁,神光混乱,偶尔又有那么一丝清醒。 静室的石门缓缓的被推开了。 风雪灌了进来,刘洵眸子转动了一下,看清了来着面目。 “黄裳,救我……” 刘洵双眼不停向上翻着,眼白之上都已经布满了血丝,神情痛苦至极,想要呼救,然而喉舌完全不受控制,嘴唇开阖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异常的吃力,发出的声音却像是梦中的呓语。 黄裳很淡定,转身合上了石门,而后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刘洵身体不停的挣扎抽搐着,在黄裳怀里似乎有了一些心安,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 黄裳将他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而后抽出先前别在袖口上的银针,用拇指和中指捏着,食指则探出去在他耳朵后面慢慢摸索着,最终找到了头骨与颊骨之间的缝隙,将银针从那里扎了下去。 刘洵闷哼了,身体陡然一僵。 纤细的银针寸寸刺入,直至没尽。 落针之处虽然一丝血迹都没有渗出来,但这银针足有五寸多长,已是刺进脑髓之中,很奇妙,刘洵并没有立马死去,而且他抽搐的身躯竟是安静了下来,脑海之中那些纷乱如雪的念头也消失了,像被一阵湿冷的阴风卷走,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只是多出一股深深的倦意,似乎时可能闭上,永远长眠过去。 头脑之中传来的剧痛让他知道黄裳对他做了些什么,只是他如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害你的人是陈渐青啊……” 刘洵很迷惑,他想不通黄裳为什么要对他下此毒手。 “陈渐青迟早会下来陪你的!” 黄裳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仿佛自言自语,而后指尖狠狠一拧,银针旋转将他大脑彻底破坏掉了。 死亡以一种清晰可以感受到的惊人速度迅速降临,甚至未来得及在他脸上留下半点恐惧和遗憾。 刘洵像是累了,轻轻的合上了双眼。 黄裳将银针从他耳后抽了出来,针芒阴冷,依旧没有沾染半点鲜血,随手其别在袖口,而后将刘洵的脑袋扳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耳后,只有一个肉眼难辨的红点,待过上几日,肤色变了,应该谁都发现不了,随后他便抱着刘洵的尸体,将其安放在了床榻上,并将其左手食指上那枚储物戒小心褪了下来。 他并没有像寻常凶手那般,杀人之后立刻远遁,撇清嫌疑。 黄裳异常的淡定,停留在静室之中,找了个蒲团盘膝坐下,而后打开天阙,将那枚储物戒交给了穷蝉。 什么话也没说,穷蝉心领神会。 那储物戒指被他握于掌心之中,只听得一阵簌簌的轻响,就像什么东西被强行剥离了出来。 这声音持续了数息时间,便停止了,而后穷蝉将戒指交还给了黄裳。 刘洵留在戒指之中的烙印已经彻底被抹去了,不留一丝痕迹,黄裳轻而易举的控制了储物戒中的‘乾坤微尘阵’,法力侵入了阵法空间之中。若让他慢慢炼化,想要磨去刘洵留在戒指中的法力烙印,没有两三个月休想成功,而且稍出差错,便会破坏掉阵法结构,不是一件容易事,毕竟两人修为差距极大。 但黄裳有穷蝉这张王牌,此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穷蝉实力衰减的厉害,不足全盛时期的亿万分之一,但比刘洵,仍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只可惜穷蝉离不开这座坟墓,否则以他做靠山,陈渐青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44章 重明炉 刘洵这枚储物戒品阶很低,里面的阵法空间仅三尺长宽,而且给人一种极为的薄弱感觉,与外界几乎没有什么阻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气泡,若是气息强盛之物,即便装其中,神识也能从外面感应到。 对此黄裳也不觉得奇怪,大多储物戒都是这般。 天阙实属异类,完全与世隔绝,一入其中便似被放逐到了另外一片天地之中。 储物戒的阵法空间之中装着一些琐碎之物,瓶瓶罐罐居多,都是一些日常所用的丹药。 还有几张符箓,但封印其中的天地灵气已经所剩无几了。 符箓是修行之人常备之物,若没有趁手法器,平时都会绘制几张放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法术限制颇多,不仅需要仪式,而且受环境影响极大,例如在沙漠这类炎热干涸之地,没有葵水精气可用,玄阴真解之中的法术便很难施展出来,符箓这时便可救急。 但大多数人一次性都不会绘制太多,符箓虽比法术好使,但也有诸多弊端。 绘制一张高阶的‘霜雪符’和同施展一次同等威力的‘落雪’,前者所需法力是后者的几倍。 毕竟用法力将天地力量封印在一张小小的符纸中,其难度要大得多,而且绘制还有可能失败,这几率还不低,耗费大量法力以及物力结果却功亏一篑,是会让人抓狂的,低端符箓用黄纸朱砂绘制,若是损失,尚可接受,但一些高端的符箓往往是用桃木甚至是灵玉雕刻而成,失败一次,便足以让人肉痛。 除开成本问题,符箓最大的弊端还是在保存方面的缺陷。 封印在符纸之中的天地灵气是会不断流失的,流失速度根据绘制者的水平而定,符文刻画的越精确,越接近神韵,流失速度便越慢,但这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绘制符箓可比写字难多了,书法大家百年间且难出现几位,何况绘制符箓对修为境界同样有着极高的要求,因此如今修行界中能够被称之为‘神符师’的人屈指可数。 长洲南域,黄裳所知的便只有玉玄门的那几位上人,因此玉玄门也是长洲南域第一大派。 神符师绘制的灵符就算保存数年之久,其中的天地灵气也不会流失,长年累月所绘灵符积累下来,使得每一个神符师都相当于一个巨大的武库,战斗力比同境修行者强横十倍甚至是数十倍。 铺天盖地的灵符一起砸来,足以让鬼神色变! 一般人便难以做到这点,绘制出来的灵符能保存一两个月,便算不错了。 刘洵便属于这种水平,这几张符箓上的朱砂颜色还浓艳无比,显然绘制出来并没有多久,但其中封印的天地灵气便只剩下四五成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估计再过阵子就跟废纸没区别了。 黄裳直接给扔到了角落里,懒得多看两眼。 而后他从那堆杂物之中找到了一块令牌,正刻常春二字,背刻一尊青烟袅袅的丹炉。 这东西才是他所需要的——常春堂首座令牌。 有了此物,便掌控了戴云峰上所有禁制阵法的最高权限,任何地方都可通行无阻。 黄裳将令牌交给了穷蝉,再次借用他的力量将令牌之中的法力烙印抹除掉,然后开始炼化。 完成之后,便起身走到静室西墙下,法力流入令牌之中,扬手一挥,便见那墙体表面荡起一层涟漪,砖石都凭空消失了,露出一条阴暗的甬道来,黄裳未作迟疑,直接跻身进入其中。 这甬道尽头是常春堂内配置最为完善的一座丹房,供首座专属之用,位于山腹深处,与地火熔岩仅隔数丈厚的岩层,离火之气极为充沛,有利于离火凝聚,黄裳以前在经常在此间进出,这两年被刘洵占据,来的变少了,不过对环境依然十分熟悉,弹指一挥,几朵离火自指尖飞出,准确无误的引燃了油灯。 黄裳此时施展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离火诀,这种基础的火行法术对他而言并不算棘手。 油灯点燃,黑暗的丹房之中顿时有了光亮,视线变得清楚起来。 丹房正中央摆放着一尊三尺高的丹炉,三足两耳,通体橙黄,像是赤金打造而成,并且携刻了精美的回纹,简直就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坐落在那里,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落日余辉般的光芒,并有一股热浪弥漫开来,看见此物,黄裳情绪有了些起伏,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尊丹炉便是重明炉,父亲死后,便一直被刘洵侵占,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手中。 重明炉对他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件玄阶法器,更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黄裳自幼丧母,随父亲长大,父子关系极好,此时触物伤怀,不禁有些失神,半晌之后,才清醒过来。 而后他将重明炉收进了天阙之中,让穷蝉破解刘洵留在其中的法力烙印,自己则在外边安心等候着,然而时间过去很久,也不见回应,不禁生疑,便开口询问道:“怎么,烙印破不去吗?” “刘洵留在其中的法力烙印我已经破去了,但这丹炉之中还有另外一个法力烙印,十分的坚固,应该是你父亲留下的,如今我实力大损,处理起来有些棘手。”穷蝉神色萎顿,先前为了抹去那个烙印耗费了他不少力量,依旧未能得逞,已是无能为力,思忖片刻,便将丹炉交还了黄裳,说道:“不过这重明炉你已经可以祭炼使用了,那个烙印并不干扰‘重明敛火阵’的运转,只是丹炉底部那个乾坤微尘阵暂时打不开。” “乾坤微尘阵?”黄裳闻言顿生疑窦。 重明炉是他父亲之物,以前时常接触,对其结构还算了解,并不记得其中有什么乾坤微尘阵。 丹炉是炼丹器具,又不是储物法宝,里面布置乾坤微尘阵作甚?说不过去,他应该没有记错。 黄裳满心疑惑的接过重明炉,一道法力流入其中,丹炉内景逐渐呈现于心间。 在那‘重明敛火阵’的下面,当真有一座微尘乾坤阵,刻画的异常精细,构成阵基的几道刻痕犹如麦芒一样,若非穷蝉提醒,以他目前的神识强度,恐怕很难发现。 “以前从未听父亲说起过。”黄裳默然不语,沉思片刻,心头渐生想法,“这座乾坤微尘阵应该是父亲出事前不久留下,却不知里面藏着些什么,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我得将其打开才行。” 黄宗卿当年外出游历,在沧澜城中被南天策府神将尉迟铉囚禁,指其与炎州妖族有所往来,审查未果便死于非命,虽然事后天策府下属的裁决院宣布黄宗卿无罪,但黄裳绝不相信此事仅仅是误会那么简单,只可惜父亲当年半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只有几件遗物被裁决院送回宗门,其中之一,便是重明炉。 黄裳隐隐觉得,重明炉里的这座乾坤微尘阵中很有可能存着与父亲死因有关的东西。 他思忖片刻之后,问道穷蝉:“这烙印你如何能够抹去?” “若再有十几头灵兽的精血供我恢复灵气,便应该差不多了。”穷蝉说道。 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虽然十几头灵兽并不好凑齐,就算秦犴将荒园之中那群夫诸全部猎到,恐怕也不够数量,但这事他必须去做,无论如何,父亲绝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只是目前他自己性命尚悬于一线,这件事情只能暂且放到日后再去做,便先将重明炉收进了天阙之中,而后离开了丹房。 来到静室之后,黄裳也未再停留,只将那三百粒凝神丹收回天阙,刘洵的尸体并未去管,就随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而后安之若素的离开了,并随手用令牌将石门上的禁制激活了,以防止有人闯入。 一路走出常春堂,黄裳神色都保持着寻常之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回到戴云峰下住处,去到静室,秦犴已经醒了。 “你去哪了?” “去做了些事情。”黄裳随口说道,语气淡定,仿佛先前只是去做了一件拉屎屙尿样的小事。 “我得回寒霜岭去了,缺了好几天的课业,恐怕有人又要藉此做文章,寻我晦气。” 秦犴伸着懒腰说道,也是看到了静室角落里那十几桶寒漓灵液,心头难免有些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 “你弄这么多寒漓灵液做什么?” “帮人炼剑。”黄裳说道。 秦犴闻言面露惊诧,“你一个人,这么多寒漓灵液,要提炼到猴年马月去?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只管安心修炼,提升实力,此事我不消几天便能做完。” “几天?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秦犴神情古怪,看着黄裳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似的。 寒漓灵液他也曾提炼过,整整一个月,只提炼了一丁点,化成剑芒,简直跟绣花针差不多,而寒漓剑诀又并非以锋锐取胜,而是靠寒气伤人,剑芒弱了,根本成不了气候,便就放弃了,因此他很清楚,提炼寒漓灵液是多么的困难,这十几桶寒漓灵液,让他一个人提炼的话,保守估计,至少也要一年时间。 黄裳竟然说他只需要几天,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若有此手段,玄阴宗上下还不将他当祖宗一样供着?怎可能谁都不待见他。 然而黄裳语气沉着,又不像信口开河,让秦犴不禁糊涂了。 第45章 提炼精魄 “过几天我将寒漓精魄提取出来之后,会截留一部分给你,供你修炼寒漓剑诀。” 黄裳并没有刻意证明,只是这般轻描淡写的说道。 秦犴神色微变,道:“寒漓精魄比凝神丹可珍贵多了,我未必偿还得起。” 黄裳并不在乎这些蝇头小利,随口说道:“你就当我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说罢,取了些冰灵花药液和灵兽血肉给他,并嘱咐道:“你既要回寒霜岭,我便不能替你护法了,修行时自己小心,莫过于激进,每次药浴最好只加半滴药液进去,否则你身体承受不了,恐有风险。” 见秦犴点头表示确认,黄裳便送他离开了。 回到静室之中,看着装满寒漓灵液的十几个大桶,黄裳便觉一阵头疼,出声叫醒了在棺材里恢复元气的穷蝉,问道:“你那日在寒霜岭上与我说,重旋离心法能将寒漓精魄从水中轻易分离出来,可是真的?” 当初黄裳敢对王忠许下那听起来极不靠谱的承诺,自是因为穷蝉对他做了保证。 王忠如今尚未弃他于不顾,完全是看在寒漓精魄的份上,若非如此,他如今已陷入四面楚歌之境。 穷蝉悠悠醒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自然没有胡说。” 黄裳心里稍稍安稳,问道:“重旋离心法如何施展?” 穷蝉沉默片刻,似在整理思路,而后通过心念沟通,与其讲述道:“这重旋离心法原理倒不复杂,不同的物质密度不同,旋转时受到的离心力大小也是不同,因此会分离开来,寒漓精魄的密度远低于纯水,极容易被分离,依我估计,只消四五日,你便能将十几桶灵液中的寒漓精魄全部提取出来。” “道理容以后再讲,先告诉我第一步该怎么做。” 黄裳如今的情形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急需寒漓灵液拉拢王忠以及其身后的实力,藉此保持平衡,从而抓住那一线生机,时间紧张至极,自然时间听穷蝉与他慢慢唠叨,虽然道理比技巧更为重要。 “首先,你需要构建一个涡流阵……”穷蝉开始直接讲述方法。 三言两语,便将涡流阵的构建方法与黄裳悉数讲清。 黄裳对阵法术数了解不多,但好歹算科班出身,一些基本常识还是具备的,穷蝉讲的他大多都能听懂,阵图不是很复杂,花些时间应该能够算清,但是阵基却不好处理,需要用到寒铁,他手里没有这东西。 思忖片刻,突然想起在千泷雪山中捡到的那颗岩兽头颅,问道:“霜髓寒铁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问题是你如今能将那霜髓寒铁锻铸成形,并且做到分毫不差吗?” 一句话便让黄裳哑火了,如今他虽实力大涨,但霜髓寒铁熔点极高,太阴真火根本无法炼化。 “那该怎么办?”黄裳顿时有些头疼。 寒铁这东西不算稀奇之物,但玄阴宗势力范围内并无寒铁矿脉,一时半会儿想凑齐上百斤寒铁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得去一趟沧澜城才行,沧澜城距离玄阴宗四千多里,路途遥远,即便有白头天翁代步,往返起码要两个月时间,如今哪里来得及,何况这敏感时期,他也根本无法离开,会让人误会为叛逃。 离经、叛道,是道门戒律之中最为严重的两项罪名,甚至比欺师灭祖还要严重。 离经既背离道宗经义,黄裳修炼魔功,便算犯了此罪,不过这事可以隐瞒。 而一旦被定性为叛逃,这事可隐瞒不住,玄阴宗必会将此公诸于众,天策府随即会注销他的道牒,剥夺他道宗弟子的身份,从此整个修行界都再无他的容身之处,散修都做不得,任何人都有资格废除他的修为。 正是头疼之际,穷蝉开口讲道:“也不是没有替代之物。” “你说这东西我手里有吗?”黄裳问道。 穷蝉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夫诸的犄角,此物能够引动葵水精气,和寒铁有着相同的特性,只是质地太过脆弱,很容易被磨损,因此阵法无法全效运转,而且使用寿命不长。” “将就着用吧。” 黄裳言罢,从天阙之中将那两对珊瑚状的白色犄角取了出来。 随即法力犹如涟漪扩散开去,以神识为尺度,测出静室的长宽高矮,虽然他对这间静室已熟悉无比,但构建阵法所需的却是详细数据,不能有丝毫差错,而后以这些数据为框架,开始复杂的推衍运算。 构建法阵绝非按照阵图照葫芦画瓢那般简单,否则天下阵法大师早已多如牛毛。 即便同一种阵法,随环境变化,也可能有无数种形态。 阵图只是一个模板,提供的只是一个构架,要把这构架带入相应环境,必须经过复杂的推衍运算,非常之难,除非对术数之道极为精通,这涡流阵并不复杂,黄裳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推衍出结果。 结束之时,神情已有些疲惫,大量的计算,极耗法力。 而后他取来笔墨,在静室的地面上划了几个黑叉,都是先前推算出来的阵基方位。 先将其标注出来,免得待会分心忘记,又得重新推衍。 做完这一切,便开始切割那些夫诸犄角,长短粗细都有严苛要求,因此难度极高,然而这还不是最棘手的地方,切割之后还须进一步雕琢,要在其表面刻上一圈螺旋凹槽,的深浅、宽度乃至于斜角,都不能出现丝毫偏差,黄裳用去两三个时辰,并且报废掉十几段原料,才将六根阵基全部雕琢出来。 而后这些阵基被黄裳安放到了事先标注出来的位置上,待最后一根阵基落成,静室之中骤生变化。 温度一瞬间降了很多,砖石缝隙之中开始往外渗水,一股湿润的气流在静室之中生成,渐渐冷凝,形成阴寒的雾气,吹拂在身上,冰凉如水,仅仅几息时间,发梢上便坠满了露珠,衣衫也打湿了。 阵法尚未运转,葵水精气已受影响,阵法布置过程中应该没出现差错,但尚得检验一番。 黄裳退后几步,离开阵法范围,而后法力扩撒开去,笼罩整座大阵,推动其运转。 隐隐有些吃力,让他不禁在心中暗想,“若是有元石就好了。” 元石是天地元气所聚,人之意念为法力,天地意念则是元气。 因此元石可以顶替修士,推动阵法运转,好比农夫借助牲畜之力耕地、拉车。 然而元石极为珍贵,只有灵山龙脉之中方有产出,玄阴宗位于长寂山脉边缘,龙脉式微,每年仅能产出数百斤元石,还要给天策府缴纳一部分税收,余下的则用来维持宗门大阵运转,根本不会分发下来。 这念头他也只能想想作罢,而后摒弃杂念,全神贯注控制法阵。 阵势渐渐运转开来,只听得寒雾之中凭空响起一阵流水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水流从寒雾中冲出,如飞泻的瀑布一般,冰冷水花都溅到黄裳的脸上,却让他异常的振奋,法力自灵台之中不停涌出,水流也愈发凶猛起来,却并未横冲直撞、四处流淌,而是沿着六处阵基循环流动,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转速极快,发出轰隆隆的呼啸之声,在封闭中回荡不止,如若惊涛拍岸、江河倒灌! 便连衣衫都被声音震起,猎猎作响,更有无数水雾扑打在脸上,犹如疾风骤雨一般。 黄裳双眼微阖,心头震撼,阵法借助天地之势,的确非人力所能及。 他抱着试探之意,拿起先前雕刻用的短刀探进了漩涡之中,顿时一股巨力顺着刀柄传至掌心,差点拿捏不住,而后便听得吱吱的响动,将短刀抽出来之后,三指宽的刀身已跟麻花似的拧在了一起。 “好恐怖的力量!”黄裳惊叹一句,而后将手中已成废铁的短刀随手扔掉,并收回法力。 漩涡轰然消散,流水四溅。 静室内部经这番折腾,已是一片狼藉,积水都没过了脚踝。 黄裳懒得去管,从天阙之中取出重明炉放在大阵中心,而后提起一桶寒漓灵液倒入其中。 合上炉盖之后,再次启动大阵。 水流推动重明炉缓缓旋转起来,由慢及快,先是炉脚与地面摩擦,发出阵阵刺耳之声,而后越来越快,有火花溅起,然而未过几息时间,火花骤灭,丹炉竟是悬空飞起,转速之快,已到了完全看不清轮廓的地步,像是一团阴影漂浮在漩涡之中,唯剩下水流冲击炉壁发出的轰鸣声,一刻不止,像是雷霆震怒一般! 飞溅的水花打在脸上犹如铁砂,隐隐作痛,然而黄裳丝毫不敢分心。 大阵就这般运转了整整一个时辰,穷蝉终于叫停。 黄裳法力消耗巨大,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先服用了一粒凝神丹,才去查看结果。 静室之中的积水已接近膝盖了,重明炉正浸泡在其中,黄裳上前揭开了炉盖。 炉中的寒漓灵液仍保持着惯性旋转,颜色明显变了,原本湛蓝的灵液如今已然澄净透明,唯独漩涡中心有一线深蓝,大约小指粗细,颜色更加深沉,因此有泾渭分明之感,像是一个微型的龙卷风。 “成功了!”黄裳大喜过望,漩涡中心那一线深蓝正是纯净到极点的寒漓精魄。 这一桶寒漓灵液,若用普通方法,没有两三个月时间,休想提炼完,而用重旋离心法,仅用一个时辰! 细观其颜色,黄裳心中欢喜更甚,他所提炼的寒漓精魄其纯度恐怕也达到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水准! 在那深蓝之中,竟有丝丝雪白,如同冰中裂纹! 第46章 妥协 黄裳曾有幸见过位于寒霜岭禁地之中的寒漓母皇,其颜色犹如霜雪一般。 如今黄裳所提炼出的寒漓精魄也隐隐泛白,可见其精纯了何等地步! 趁着这些寒漓精魄还未重新融入水中,黄裳法力涌入重明炉中,将漩涡中心那一线深蓝抽取出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瓷瓶中,收集的时候异常小心,寒漓精魄细如尘埃,并且能够操控极寒之力,一不小心沾在身上,便会顺着毛孔钻进体内,将五脏六腑冻的溃烂,因此炼成剑气才有鬼神莫测之威。 此次提炼出来的寒漓精魄最终装满了一个一寸高的瓷瓶,照此速度,日夜赶工的话,只消七八日,便能将十几桶灵液中的寒漓精魄全部提炼出来,黄裳心中大定,不过检查涡流阵时,却让他隐隐犯愁。 六根阵基都已经有了裂痕,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损坏。 所幸天阙之中还有一头夫诸,材料暂且不缺。 …… 大雪过后,寒霜岭上白雪皑皑。 临崖险峰之上有一座白石修砌的道观,朴素无华,不甚起眼,然而站在道观檐下,却能将规模宏大的寒霜岭正殿收之眼底,一眼望去,积雪覆盖的瓦顶犹如起伏的浪潮,道观门前栽着一株桑树,这等时节,也没有凋零,只是不知桑叶本是这般颜色,还是落了一层积雪,白的那叶子,像是用纸裁出来的一样。 桑树梢上系了一面旌旗,青黑色的旗面上绣着一条怪蛇,绣工极为精致,栩栩如生,就像水中倒影。 怪蛇通体雪白,毫无瑕疵,仿佛冰雪雕成,之所以称怪,是因为它长着尾鳍,唇上还有须髯。 在这门前种桑、桑上系旗的道观之中,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静坐于蒲团之上。五短身材,瘦骨嶙峋,因此那件玄青色的宗主道袍穿在他身上,也难以衬托出什么气势,反而显得有些肥大了。 便在他身前几步开外,一个宽厚的身躯遮住了门外的光线,使得他身边有些阴暗,那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顶银冠束起,虽已斑白,却不显老态,站姿也端正,挺胸拔背,极具威严,正是沈云清。 两人又是一坐一站,目光错落,蒲团上的那名老者在气势上完全落了下风。 虽有些仙风道骨,也不顶用。 “此次前来,是想请宗主师兄召集各位议事,商讨一事。”沈云清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来意。 “何事需要经过宗堂决断?” 坐在蒲团上的清癯老者乃玄阴宗宗主赵朴初,听得此言,缓缓抬起头来问道,他双眼微微眯着,似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其实他如今完全处于阴暗之中,因此露出这副神态其实是出于警惕。 凡需经宗堂决议之事,必是大事,而如今他在宗堂之中并不占任何优势,九个议事席位,他仅控制了其中三个,因此宗堂通过的任何决策都可能是不利于他的。赵朴初能稳居宗主之位二十年,性格虽过于保守和温和,却不是糊涂之辈,自黄宗卿死后,宗堂之中的平衡被打破,陈沐阳便开始觊觎他的位置。 而陈沐阳一旦开始发难,必定是从宗堂着手,因为只有宗堂权力,能够凌驾于宗主职权之上。 “关于黄裳的。”沈云清道。 “黄裳?”赵朴初闻言稍稍安心,不是冲着他来的便好,但又有些疑惑。 黄裳身份是有特殊不假,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内门弟子,他的事情,何须经过宗堂?为了保住地位,他这两年已很少过问宗门事务,一直潜心修行,冲击上玄境,因此对近日发生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也没谁会有如此闲心,专门跑来跟他讲两个内门弟子之间的恩怨情仇。 “他犯了些事情。”陈沐阳说道。 赵朴初不禁蹙眉,一听此言,他便明白了,显然黄裳这是惹上麻烦了。 黄宗卿虽不是他嫡系,但也算是志同道合之人,以往对他多有支持,否则当初他根本无法与陈家抗衡,当上玄阴宗宗主,因此黄宗卿罹难之后,他对黄裳也颇为照顾,曾暗示过刘洵莫要失了长辈风度,若非如此,刘洵怎可能那般容忍黄裳?不过他所能做的也是有限,首先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而且他身为宗主,凡事要以宗门利益为重,更要顾忌天策府的感受,因此黄裳在玄阴宗的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 但总的说来,赵朴初还是挺顾念旧情,见黄裳有麻烦,第一念头还是替他解围。 “若不是什么严重之事,就算了吧。” 只是这话说的好似商量,并无多少底气,他这个宗主也当的难啊。 沈云清并有耐心与他解释,直接质问道:“莫非黄裳犯了戕害同门之罪,师兄还想继续做这老好人?” “戕害同门?”赵朴初一脸吃惊,着实没料到黄裳会作出这等事情来,细问道:“出人命了?” “若非如此,你认为我看在黄师弟的情面上,会与他一般计较?我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着实因为此子所作所为,太过分了!”沈云清恶人要做,大义凛然的话也不肯少说,而后他将黄裳与曾旷发生冲突,并要挟刘洵将其驱逐,最终曾旷惨死于荒园之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本来这几件事情并无必然联系,只是主观猜测而已,经他春秋笔法这么一描述,黄裳罪名便被坐实了,仿佛亲眼看到他杀死曾旷的一般。 赵朴初一时间陷入两难,思忖半天,也无定计,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黄裳?” “宗门对他已是够仁至义尽了,不必再有仁慈,最好依照门规处置吧,杀人者偿命。” “什么?”赵朴初闻言震惊,目光凝重起来,轻声道:“这不妥吧。” 沈云清横眉冷对,目光毫不避让,反问道:“那依宗主之见,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赵朴初思忖片刻,好似商量般问道:“软禁宗祠,让他安度余生可好?” “宗主如此护短,便不怕激起宗门之中其他弟子的不满吗?到时候闹得人心离散……”沈云清背对门窗,因此脸上笼罩着层层阴影,加之神色阴冷,这番话听着只似提醒,却充满了威胁之意。 其实这番话本来就是威胁,赵朴初尚未糊涂,哪能听不明白沈云清的言外之意。 如今陈沐阳觊觎宗主之位,正愁找不到借口赶他下台,他若激起门中弟子不满,其后果可想而知。 赵朴初眼角微缩,瞳孔深处涌现出了一丝冷意,他好歹也是一宗之主,被沈云清如此威胁,自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是如今形势对他而言,并不占优,也只能暂忍一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他对黄裳已是仁至义尽,事情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黄宗卿了,再为这么一个废物和陈家死磕着实不够明智。 即便要怪,也只能怪黄裳自己烂泥扶不上墙。 想通之后,他作出了妥协,“罢了,那便依门规处置吧。” “宗主深明大义!”沈云清恭维道,只是神情冷峻,毫无一丝真诚,而后又说道:“再过几日,等刑堂将证据整理出来,便会向宗堂请命,诛杀黄裳,还请宗主决断之时,以大局为重,莫存私心。” “若证据确凿,我自不会偏袒他。”赵朴初说罢,似又想起什么,“但如此一来,那些丹方……”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云清便将其打断,“这点宗主毋须担心,黄裳已将凝神丹的丹方交了出来,只等刘洵进入下玄境,离火诀运用的再熟练一些,便可大规模炼制……若无其他事情,在下便告辞了。” “如此甚好。”赵朴初听闻此言,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异色,言不由衷的回应道,也未起身相送,只随口道了一句“你慢去”,便陷入了深思,沈云清走后,焦急不安的情绪便从心底流露出来,尽数写在了脸上。 听沈云清这口气,只怕刘洵这墙头草也是倒向了陈家,如今他这处境是越来越糟糕了。 …… “如今宗门内已经传开了,说是曾旷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黄裳所杀,甚至有人亲眼看见黄裳行凶。” 寒霜岭偏殿内,听到杨素说起最近宗门之中无端传开的流言,王忠胖的起褶子的脸上顿时起了更多的褶子,不忍唏嘘,喃喃说道:“陈渐青这是要致黄裳于死地啊!” 杨素点头,流言扩散到如此地步,陈渐青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明白,而王忠偏将筹码压在黄裳身上,令他不禁为其担忧,愁道:“黄裳怕这次怕是撑不过去了,师尊您将筹码压在他身上恐怕有些失策了,就算他真的可信,可他自己命都保不住了,所做许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不消你说我也明白,只是我一开始没料到陈渐青会干净杀绝啊。”王忠无奈至极。 “此子够狠!其父不如他。”无奈之余,王忠不免感叹。 早知如此,他肯定不会替黄裳背任何黑锅。 黄裳虽有些潜力,但如今看来,已注定要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但愿陈渐青别藉此做文章,将他也给牵扯进去,那他娘的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心头正因此事烦躁不已,一名杂役弟子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 “师祖,黄裳在殿外求见。” 第47章 敲门砖 “他来找我作甚?”王忠脸上闪过一丝疑色,却没有去纠结,脸上情绪转瞬间便被一股烦躁所取代。 “我该做的也都替你做了,你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吗,这种时候跑来找我。”王忠心头颇有些恼火,狠狠暗骂道,秉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则,没有过多迟疑,挥手道:“让他回去,不见!” “是,小的这就去轰他走。”那名杂役弟子佝偻着腰,应了一声。 而后将手里攥着的小瓷瓶递了上去,说道:“这是黄裳让我转交给您的。” 言罢,便退了下去。 王忠接过瓷瓶之后,顺手打开一瞅,原本烦躁不已的情绪瞬间有了些变化,赶忙喝止住那名杂役弟子。 “等等,你先回来。” 杂役弟子闻声止步,掉转过头去听后吩咐。 “这东西是黄裳亲手交给你的?”王忠满一脸难以置信,重复问及。 杂役弟子躬身低头应了一声‘是’,王忠脸上神情变化的更为明显了,极为惊骇,又有些激动。 “去,让他进来。” 杂役弟子不晓得王忠摇摆不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没资格去问,依言照办便是。 杨素也糊涂了,但他知道此时会见黄裳绝无好处,提醒道,“师尊,这时候见他,恐会惹火烧身啊。” 王忠没解释,只将手里的瓷瓶递了过去。 杨素满头雾水的打开瓷瓶,本以为黄裳又是打算拿丹药行贿,因此去掉软塞之后,习惯性的就将鼻子凑了上去,眼角余光顿时瞥见瓶中那一抹深蓝,随即一股让他心悸的寒意冲入了鼻腔之中,眨眼之间,鼻孔周围便结了一层寒霜,疼得好像刀刮一样,他惊骇不已,险些将瓶子摔掉,这里面竟然装的是寒漓精魄! 而且精纯到了极点,活性异常惊人,先前他鼻子凑得再近一些,估计小命都玩完了。 “你作死啊!”王忠瞅见杨素先前那举动,吓了一跳,抬手一巴掌抽在他后脑上,将他拍了一趔趄。 杨素像是惊魂未定,一脸惊骇,脑子没转过弯来,明知故问道,“这是寒漓精魄?” “不然呢?”王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杨素是他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对其寄予了厚望,只是这小兔崽子做事老不长心眼。 “不可能啊!我将寒漓灵液给他送去这才几天?我算算啊……”杨素满脸不可思议,掰着指头一数,情绪更加激动,“五天,就五天,他怎么可能提炼出这么多寒漓精魄来,而且纯度如此之高?” “黄裳制造出的奇迹还少了么?”王忠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本以为黄裳许诺已是镜花水月,没想到他短短几天便提炼出了寒漓精魄,就算接下来他还是难逃一死,至少收到了一部分回报,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不知这份回报究竟有多少,但绝不止于此。 这一瓶寒漓精魄只是敲门砖,黄裳手中应该还有存货。 越想王忠便越激动,这才不顾惹火烧身的风险于此时会见黄裳。 不过一会儿,杂役弟子领着黄裳走进了厅堂中。 看着最近已快被流言淹没的黄裳,王忠微微有些惊讶,他似乎看起来一点不着急,举止从容,不像是故作镇定,一个人就算城府再深,总不可能在大难临头前还依然无动于衷,因此黄裳在王忠眼里不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种时候,还能处之泰然,不是心性妖孽,就是胸有成竹,不论是哪种,都不简单。 在加上黄裳之前奉上的那瓶寒漓精魄,他此时颇不忍心看着黄裳就如此夭折。 撇开黄裳太能惹事这点不谈,黄裳这后辈他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些欣赏。 于是在他坐下之后,不待说明来意,王忠便出于好意,开口劝说道:“黄裳,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也很聪明,但为何不会审时度势呢?非要事事做绝,占尽上风,你已是激怒陈渐青了,你知道吗?” 黄裳接过杂役弟子递来的茶水,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容王忠把话说完。 “那些流言想必你也听到了,就算我替你瞒着,可陈渐青决意置你于死地,那件事情你做的再干净也是没用,听我一句劝,趁着陈渐青还没彻底对你下死手,你去跟他道个歉,想必他不会因为一个曾旷与你死磕到底,别放不下颜面,经得起一时之辱,我想你迟早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这番话絮絮叨叨的说完,黄裳杯中茶水已饮尽一半,放杯,说道:“多谢师叔提醒,只是有些事情您不在局中,您不明白,不是我事事做绝占尽上风,我开始一直在忍让、妥协,希望求得共赢,但后来我发现,陈渐青决意置我于死地,不是因为曾旷一事将他激怒,他才要杀我,所以,道歉有意义吗?” “为何,难道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王忠很想不通。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我挡了他的道。” 这番话让王忠愈发不能理解,于是黄裳与他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以为陈渐青只是收了曾旷的好处才与我做对,可后来我捋夺了曾旷的一切,又将他撵到寒霜岭,陈渐青还未对他死心,不惜请沈云清出面替他说清,当时我便明白了,曾旷其实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且是很重要的一枚棋子。” “棋子?”王忠咀嚼着这词,突然明悟,心头不由泛起阵阵寒意。 “我跟曾旷势如水火,所以这事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因此之前行事未与师叔商量,还请海涵。”黄裳渐渐将话题挑明,而后话锋微转,“所以我跟陈渐青也不可能有和解的可能,除非我彻底倒向他,想必师叔更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吧?” “我想你应该不会吧。”王忠脸上突然笑了,神色却是逾渐凝重。 黄裳笑了笑,一语揭过,“就算我能忍辱负重,你觉得陈渐青能有此心胸么?”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王忠脸色稍稍好转,语气却是有些保守,直言道:“不过我能力也是有限。” “师叔放心,我今日来找您,不是让您出面帮我对付陈渐青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执事,陈渐青想置我于死地,又有沈云清助阵,您真心帮不了大忙。”黄裳言语同样直接。 这番话并没有惹得王忠生气,听得此言,反而心中一松,问道:“那你找我是?” “我是来履行承诺的。”黄裳道。 说罢,一拂手,从储物戒中取出十个白瓷小瓶来,款式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王忠注意力全被这些小瓷瓶给吸引住了,到没留意他手上那枚储物戒。 “师叔前些天派人送来的寒漓灵液我已经全部提炼完了。”黄裳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听到这话,王忠脸上肥肉一颤,直接失态,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吃惊道:“你说什么?” 黄裳并没有重复先前之话,语气平常,继续说道:“但想制成玄阶寒漓剑还有所欠缺,师叔还得再弄一些寒漓灵液给我,五十桶左右,应该够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王忠打开十个瓷瓶,一一检验之后,浮现出满脸惊骇之情。 先前黄裳只拿一瓶寒漓精魄做敲门砖,他已是震惊,如今直接拿出十瓶,几乎瞬间颠覆了他的认知。 十几桶寒漓灵液,就算集十余人之力,也要一年半载之功。 而黄裳仅用了五天,王忠除了‘妖孽’二字,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黄裳。 “一些小手段而已。”黄裳随口解释道。 这番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在王忠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惊骇之余,心中又渐生焦灼之感。 其实一开始他并无真心帮忙之意,因为他不想卷进漩涡之中,对黄裳仅有同情,可如今不同了。 黄裳有如此手段,对玄阴宗而言,简直是天大之幸,何况他炼丹水平同样极高,这样的弟子放在任何一个门派之中都会当宝贝一样供起来,然而在玄阴宗内却成例外,陈渐青已是下定决心要置其于死地! 黄裳若这般夭折,对宗门而言无疑是巨大损失,对他更是如此,毕竟他在黄裳身上压了筹码。 但此刻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如何不急? 黄裳身处漩涡之中,反而不焦不躁,“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想请师叔引荐一番,我想见宗主。” 王忠一听此言,如当头棒喝一般,猛一拍脑袋,事到如今,恐怕只有宗主才能力挽狂澜了。 “对,此事可请宗主出面,你有如此本事,宗主定然会出言保你。” “但愿如此吧。”黄裳微微一笑,不甚在意,依然那般淡定。 “我这便带你去见宗主。” 王忠言罢,猛地站起身来,痴肥的臀部直接将身下的椅子顶了老远,而后大步流星跨出厅堂,领着黄裳穿过正殿,径直去往顶峰,千阶山梯未走多久便至尽头,临崖而建的白石道观在松涛之中依稀可见,两人正欲往前走,一个模样清秀的道童不知从哪冒出,喝了声‘来者止步’,将二人去路拦住。 王忠一见是宗主身边道童,不敢有所怠慢,拱手道:“白羽仙童,我有要事要禀报宗主。” 白羽仙童对王忠倒是熟悉,却不曾见过黄裳,便道:“你可以过,但他不行。” 第48章 白羽仙童 白羽仙童一言一行颇具威严,虽只有稚子之龄,但王忠却不敢违拗他的意思,颔首应了声‘是’,而后扭头与黄裳说道:“你先在此等我,我进去与你通报一声。”说罢,便往临崖那座白石道观走了过去。 黄裳站在松林间等候着,出于礼节,也与那白羽仙童拱了拱手。 寒霜岭顶峰是宗门禁地,寻常弟子不得进入,因此黄裳以前也不曾来过,便连宗主赵朴初本人,他也只是在以往几届宗门论道大会上远远望见过,至于他身边的道童,黄裳自然谈不上熟悉,却隐隐有些奇怪,王忠为何对他如此恭敬,竟然尊称为仙童,加之再此等候无聊,眼角余光便不由自主的撇向了他。 那白羽仙童站在路边的一块卧牛石上,也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两人目光交错,气氛变得有些局促,黄裳微微一笑,化解了尴尬,却未躲避他的目光,随之视线相触。 黄裳在那白羽仙童的瞳孔之中他竟然看到了一团团厚重的雨云,被长风吹拂,汹涌流动着,好似倒影着天光,他微微有些惊讶,心头不禁感叹一声‘好清澈的灵台’,想必这白羽仙童道术境界不低,甚至还在自己之上,而后在不经意间,黄裳视角微微扬起,看到了头顶的天空,大雪初晴,长空澄净如洗。 天上根本没有雨云! 黄裳心头的惊讶转而变成了骇然,他眸子里的雨云并非倒影,而是自灵台之中诞生的法力。 法力化虚为实,肉眼可见,这白羽仙童竟然有下玄境的修为! 难怪王忠对他如此恭敬,黄裳心头那些疑虑终于解开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多疑问! 这白羽仙童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境界怎可能如此高深? 就算是玄关七窍全部畅通的稀世天才,恐怕也不可能在心智尚未成熟的年龄便有如此骇人的修为。 而且这等天才,又怎可能默默无名? 黄裳心中惊骇无比,不过他定性极佳,就算命悬一线,也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随意控制脸上情绪,因此他面色依然平静,只目光微有变化,不动声色的在那白羽仙童身上认真打量起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这种天才到底和寻常人有什么区别,这一看,却是发现了些许异常,还真不太一样。 这白羽仙童年龄不大,却是满头白发,而且在其衣领之下,颈部竟然覆盖一层白色羽毛。 两条大袖垂落身畔,宽大的不可思议,好似被大风吹得鼓了起来,袖口之处,亦有一些白色羽毛露出。 “什么白羽仙童!这分明是一个蜕变出人形的妖怪!”黄裳深感震惊,牵动思绪,也是想起一些旧事。 以前他年龄尚小心智未熟时,黄宗卿经常对他讲一些奇人异事,哄他开心,便曾提到过,宗主驯养了一头白头天翁,长着人脸,会说人话,以前只当故事在听,如今亲眼见到,方知这故事竟然是真的! 弄清这白羽仙童的来历与身份,黄裳心头疑云消散。 妖类修行到蜕变之境,法力化虚为实,可以此重塑躯体形貌,因此白羽仙童如今这幅模样,全是用法力‘捏’出来了,看着稚嫩,只怕真实年龄早过了百岁,有如此深厚修为也并不悖于常理。 “赵朴初性格虽然软弱,近些年一直被陈家压制着,但底蕴着实不可小觑,不仅自身修为高深,而且麾下还有如此强大的妖仆!”黄裳心中暗暗想到,犹记得上上届宗门论道大会之上,赵朴初用法力直接摄起五尊千斤重鼎,如今十年过去,只怕离上玄境也不远了,加上白羽妖童这个已是蜕变成人形的妖仆,整体实力只怕不逊色于陈家那位上玄境的老祖宗,念及于此,黄裳心中大定,处境险恶不可怕,怕的是无力可借! 只要赵朴初能够为他所用,这陈家纵然是庞然大物,也并非不可抗衡, 若是玄阴宗内无一人可与陈家势均力敌,那真的是一切休矣! “你别太指望赵朴初。” 穷蝉与黄裳通过天阙关联,心念想通,因此他心中所想,穷蝉也能感觉到一二,突然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放心,如今他根本没得选择,而且我有说服他的理由!”黄裳胸有成竹,心中暗道。 “我不是指这个。”穷蝉说道:“你是以为,下玄巅峰的赵朴初外加一个蜕变期的妖仆便能够制衡上玄境的陈敬之对吧?就算你这假设成立,虽然我很不看好,但他这妖仆已是大限将至,离死不远了。” “你怎么看得出来。”黄裳有些惊讶,心中问道,这白羽仙童精神状态很好,哪有一点将死之象。 “老夫修行万载,虽非妖道中人,但妖修也见过不少,这扁毛畜生身上的毛病,我会看不出来吗?”穷蝉笑了笑,与黄裳详细说道:“妖道修行共有几个阶段,开启灵智、修成精怪、蜕变人形、凝聚元胎、炼成脑丹、尸解转生成就妖仙,至此才算脱离了畜生的本质,和人类修行方式有极大差别,另有体系,但这扁毛畜生却是按人类的方式在修行,若非体内携带有一丝鲲鹏血脉,体质足够强横,如今早已魂飞魄散。” “不过路子走错了,也是迟早的事。” 穷蝉这般说道,而后突然发出一阵冷笑,听起像是不怀好意一般,其实他想法也确实很阴损。 “反正这扁毛畜生必死无疑了,不过时间问题,不如你送他一程,他体内有一丝鲲鹏血脉,鲲鹏可是太古之初便诞生的凶兽啊,老夫若能饮其鲜血,实力必然会大幅回升,到时候便可替你抹去重明炉中那个法力烙印了,而且这扁毛畜生的脑袋你也可以用来炼制脑神丹,比夫诸强的太多,可让实力大涨!” 黄裳根本没把穷蝉这些浑话听进心里,权当笑话听了,虽然这个建议很动人,似是一举多得。 但只有在他脑子进水的情况,才会这么去干。 白羽仙童就算修炼出了问题,大限将至,但其眼眸之中汹涌流动的法力可不是虚妄之物,虽无法精确估算出强度能达到几鼎,但绝对比王忠还要强很多,甚至不弱于沈云清,碾死他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就算穷蝉有什么阴损手段能够让他得逞,黄裳也不想去撩拨赵朴初,这行为,纯属闷声作大死。 因此他没接穷蝉的话,兀自思忖片刻,而后突然问道:“它还有救么?”。 “怎么?你想充烂好人?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穷蝉诧异道,情绪似有些抵触,白羽仙童在他眼里已是血食,就算黄裳不下黑手,等也能将它等死,可黄裳却是有施救打算,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你只说有没有办法!别贪图眼前之利,它若能为我所用,怎么也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黄裳面无表情,内心态度却无比强硬。 穷蝉离不开阴坟,就算他不乐意,也干扰不了黄裳的决定,只能让步。 “想救它性命也简单,只需让它按照妖道方式修行,即可重归正轨。” “那你懂得妖道法门么?”黄裳又问道。 “你应该问我什么是我不懂的。” 穷蝉稍作得瑟,便给黄裳滔滔不绝的讲起了有关妖道修行的知识。 “妖类天生愚昧,其大脑结构异常简单,灵台脆弱,也没有识海,承受不住大道的重量,因此须用血脉来承载法力,并汇聚血脉炼成元胎,代替识海,最后结出脑丹,道行方才算稳固下来,这扁毛畜生法力已经极其强横,却完全依靠灵台在承受,而且还在按照人类修行方法,打算开辟识海,这不是作死吗?” 黄裳花些时间理清思路,已是明白白羽仙童大限将至的症结所在。 只是他与穷蝉神意交流太过投入,不知不觉已出神半天,而且在此过程中,他目光一直没有收回来。 “你看着我看做什么?” 白羽仙童被黄裳这般目不斜视的盯了许久,也不禁有些羞恼,冷声呵斥一句。 黄裳恍然清醒,颔首略表歉意,而后说道:“仙童脑子似乎出了些问题,我刚在想是何原因,所以走神了,唐突之处还望莫怪。” 话音刚落,松林之中骤然荡起一股冷风,吹得积雪簌簌坠落,一股阴寒的杀意从白羽仙童眼中浮现出来。 “你说什么?”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小小的外宗弟子竟敢羞辱自己,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黄裳没有半点惊慌,解释道:“我不是骂你,我说的脑子是指你的灵台。” 白羽仙童脸上的怒容渐渐敛没,“何出此言?” “你最近是不是老觉得头疼欲裂,还经常出现幻觉。”黄裳问道。 白羽仙童神色微变,“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黄裳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并没有讲出依据。 言尽七分,留下三分空白,容他自己去瞎想,其目的,自然是引其上钩。 白羽仙童果然中招,神情越来越凝重,对黄裳也多了几分尊重,从那块半丈多高的卧牛石上跳了下来。 居高临下的话,就算态度再好,终归显得有些轻佻。 而后,正当他打算详细询问之时,崖畔突然传来脚踩积雪的声音,却是王忠从临崖道观之中出来了。 他脸上神情有些阴郁,似是心烦意乱。 第49章 三句话 林间的青石小道上铺着一层寸许后的积雪,王忠无心看路,脚下突然一滑,险些仰面摔过去。 站稳之后,怒上眉梢,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踢得积雪乱溅。 王忠情绪愈发烦躁,完全流露于言表。黄裳和白羽仙童的视力都极为卓越,一个修炼肉身,一个是猛禽得道,虽然隔着数十丈远,却将其脸上神情收之眼底,因此注意力都被吸引去,暂停了交谈。 王忠板着一脸肥肉,嘴唇嗫喏,骂骂咧咧的朝这走过来,不过声音极小,只能他一人听见,直到抵近跟前,这才闭嘴,似乎先前在半道上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因此没有同黄裳做过多的交流,之前在道观中发生的事情更是半句也未提及,只摆了摆手,道:“我能帮你的便这么多了,宗主答应见你了。” 黄裳并未受王忠的负面情绪所影响,与白羽仙童拱了拱手,便朝道观中走去。 白羽仙童心头疑惑还未解开呢,便被晾这了,顿时一阵无语,对黄裳也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何人?”白羽仙童拦住正欲离开的王忠,问道。 “黄裳,常春堂首座黄宗卿的儿子。”王忠不耐烦的解释道。 倒不是对白羽仙童不耐烦,而是他如今不想在黄裳身上再多费任何脑力,一个必死之人! “与我说说他的事情,我挺感兴趣。”白羽仙童拂袖一挥,飘然而起,落在卧牛石上,盘膝坐了下来。 王忠闻言一脸愕然,不明白黄裳缘何会引起白羽仙童的注意,因为族类不同,白羽仙童性格极为孤僻,只听命于宗主,对玄阴宗内其他人从来都是爱搭不理的,对他亦是如此,虽然此刻一头雾水,而且谈起黄裳他也有些不耐烦,但对方既是这般要求,他也不敢违拗,暂打消了去意,耐着性子与之讲述起来。 从黄裳大练丹药,到黄裳惹恼陈渐青,又说到黄裳提炼寒漓精魄,直至先前道观中的谈话。 言语之中唏嘘不断,无奈至极。 白羽仙童听完王忠这番讲述,对黄裳兴趣愈发浓烈了。 “此子能制造出这么多奇迹,恐怕真有不凡之处,何况他能一语道破我头疼频发的事实,就连赵朴初也做不到,仅这点便不简单,说不定他有办法助我摆脱困境……只可惜他如今已是自身难保。” 白羽仙童挥了挥手,示意王忠可以离开了,而后林间寂静下来,他陷入了深思之中。 ※※※※※※ 黄裳在道观门前止住了脚步,像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微微扬起脖子,看了眼这间朴素的出乎他意料的白石道观,又瞥了眼门边那株雪白的桑树,以及桑树上的青黑长幡,而后从容的跨进了门槛。 赵朴初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阖,神情有些冷漠。 他目光收敛着,并未与黄裳发生任何视线上的交流,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蒲团,道了声:“坐。” 赵朴初本以为黄裳应该已从王忠那里大致了解了自己的态度,此刻若按正常而言,他情绪方面应该会有些激动,但他眼角的余光并没有从黄裳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没有惶急,没有悲戚,甚至没有一丁点被人撇弃后的愤怒,平静的像是大雪初晴后的天空,他感到有些讶异,但这并不足以影响接下来谈话的内容。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事情既已发生,老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你有胆量触犯门规,便应该要有接受门规制裁的觉悟,我身为宗主,更应当谨守门规,你若想让我徇私,便不用开这口了。” 黄裳坐定之后,赵朴初直接说道,没有任何开场白,也没有任何铺垫。 事情已定,便没必要绕太多弯子,把话说清楚,便是最大的仁义。 但他如今根本不可能为黄裳和陈家撕破脸皮,并给对方一个可用来攻击自己的把柄,更何况刘洵倒向陈家,他即便想力保黄裳,也有心无力,所以王忠先前与他说了很多,但他依然没有改变决定。 黄裳只能当作弃子丢掉,虽然有些可惜。 然而这番话说完,黄裳神情依然保持着平静,嘴唇微启,似想说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把语言组织好,赵朴初已是被他脸上这不该存在的平静给触怒了,他因黄裳这破事,受了陈家一肚子的窝囊气,加之刘洵倒戈,让他心情本就不好,烦躁得很,而他又从王忠那里知道了黄裳如今的底牌,因此黄裳脸上这份平静,在他看来,或多或少带着点有恃无恐的意思,仿佛轻蔑一般。 赵朴初被撩拨到了,骤然大怒,“你以为你恃仗才能,便可有恃无恐,凌驾于门规之上?”。 黄裳微微愕然,并未答复,他并没如此想法,并不是他觉悟高,而是这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只是这沉默在赵朴初理解来,便是默认的意思。 “老夫还不信了,离了你,我偌大一个玄阴宗还能不转了!”赵朴初彻底火了,“你炼丹水平很高又如何?但等刘洵进入下玄境,依靠重明炉,也不会逊色于你,你休想以此要挟宗门,至于寒漓精魄,我虽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取了巧,但你做得到的事情,老夫同样能够做到,多花些人力和时间而已!” 黄裳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待赵朴初终于闭嘴,他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一开口便满堂俱静。 “刘洵死了。” “什么?”赵朴初正在调整呼吸,准备继续训斥黄裳,骤闻此言,霍然一惊。 “所以我死了,玄阴宗还真就不能转了。”黄裳认真讲道,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右手轻轻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储物戒,让它从袖子中露出来,处于一个显眼位置,旨在证明自己并未胡言乱语。 看到黄裳手上的戒指,其所言真假已无需猜测,赵朴初脸上的吃惊逐渐转化成骇然,继而愤怒。 圆睁的双眼也重新眯成了一条细缝,寒芒涌动着。 “你好大的胆子!” 这几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嘶哑、凛冽,透着一股比朔雪更加彻骨的寒意。 门外照进来的阳光突然暗淡了下来,后背泛起阵阵冷意,并非心头的错觉,而是真实刺骨的冷,黄裳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屋檐外风雪汹涌,虽无凛冽的呼啸声,却有吞没一切的凶威,青石地上,冰雪以那株白色的桑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铺陈开去,短短瞬间已爬满了阶梯和廊柱,便连屋檐上,也垂下了冰棱。 黄裳口中呼出的热气,瞬间化作了阵阵青烟,未飘散多远,便冻成冰沙,坠落满地。 道观之中,寒意如潮,肃杀至极,然而黄裳神情依旧没有多大波澜,风雪毕竟还未飘进屋内。 “你以为你杀了刘洵,你便能活吗?呵呵……” 赵朴初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因为他觉得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荒谬。 刘洵通神巅峰的修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刚入通神境的小辈手里,荒谬! 黄裳不知何来勇气,行事如此疯狂,玄阴宗前三百年之中,也未出过这种孽障,他却碰见,荒谬! 而且黄裳真的很天真,其想法荒谬至极! 釜底抽薪? 想法倒是不错,刘洵一死,玄阴宗内便只剩他一人可炼制凝神丹,的确可迫使宗门别无选择。 但他忽略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规矩,一个是颜面。 杀了刘洵,犯下欺师灭祖之罪,就算你价值再大,也不可能活,玄阴宗允许,道门也不允许! 而且此举,也等于是在玄阴宗所有人的脸上都狠狠扇了一巴掌,此等欺师灭祖之人若是不杀,还将其供奉高阁,玄阴宗内所有人的颜面岂不都被黄裳踩做了脚踩?这事传出去,玄阴宗立刻成为道门中的耻辱。 所以哪怕蒙受再大的损失,黄裳也必须处以极刑,以正刑典,这事不能只看利益。 而且陈家那一帮人若知道刘洵被黄裳所杀,只怕将其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哪可能让他活命? 赵朴初真是想不明白,黄裳怎会抱着这种离谱而可怕的想法行事,莫非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他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冷淡。 见赵朴初笑,黄裳也呵呵傻笑起来,只是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肌肉已经完全被冻僵了,因此笑的很是难看,就像硬生生挤出来的,真有些像疯子,然而在赵朴初笑容敛没的一瞬间,黄裳也陡然严肃起来。 “当除非你一怒之下让我横尸当场,否则容我把话说完,我自然能活。”黄裳认真的回答了赵朴初之前的问题,虽然如今模样有些狼狈,满身霜雪,但语气淡定的却好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赵朴初杀心已起,却很想知道黄裳如今这份从容来源于何处?破罐子破摔?不像。 于是他想了想,抛出一句话,“三句话之内,给我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 黄裳清了清嗓子,凛冽的寒意透过肌肤侵入咽喉内,让他一张嘴,喉咙便如刀割一样难受。 他没有深思熟虑,直接说出了第一句话。 “刘洵横死,是您乐于见到的结果。” 黄裳没有过多剖析,赵朴初很少用铁血手段树立自己权威,却能稳坐宗主之位数十年,便一定有其优点,诸如聪明,或说是狡猾,无需多言,该明白的他自然明白,不该明白的揣着明白也会装糊涂。 赵朴初微微有些惊讶,黄裳竟是一语道破他的心事。 刘洵横死,对他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但黄裳杀刘洵是为了自己,而非为他,他犯不着替其承担,所以他没开口,眼中杀意依旧。 “我会帮您拿下两个宗堂议事席位,我接任常春堂首座,算一个,王忠师叔,是第二个!” 黄裳开口,说出第二句话。 赵朴初眼中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但未被打动,摇头说道:“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且不提你如今的境界根本没资格继承常春堂首座之位,就算我出面保你,欺师灭祖,罪大恶极,如何能保得住?” 黄裳没有死心,开口讲出第三句话。 “刘洵不是我杀的。” 第50章 稍安躁 黄裳离开道观不久,王忠第二次踏进了临崖道观之中,只是这次却是被召见的,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丁克。 原本已对黄裳放弃希望的他未料到事情会出现这等转机,顿时满脸吃惊,亦是不解。 他怎么也想不通,黄裳究竟是如何说服赵朴初的,凝神丹与寒漓精魄都不足以将其打动,又是什么原因让其彻底改变了决定,听到赵朴初一点点讲明缘由,王忠脸上的惊讶与疑惑都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发自内心深处的骇然! 便连素来以狠辣著称的丁克,听闻此言,都咋舌惊叹,“好一个狼心贼子!” ※※※※※※ 白石峰山势陡峭,且少生植被,使得那犹如刀斧雕凿的山岩更显嶙峋,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一场大雪过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然而刑堂后宅之中,此刻却是温暖如春,屋子正中有一尊七尺多高的铜炉,里面燃着熊熊烈火。 便在铜炉不远之处,陈渐青端坐在椅子上,正认真听着堂下那两名寒霜岭弟子向他‘汇报情况’。 “那曰我与郑茅师兄一起去荒园之中猎杀异兽,不料看到了惊人一幕,黄裳竟与曾旷在斗法搏命。” 说话之人名叫段靖琪,旁边站着那个叫作郑茅,这两人便是沈冰从寒霜岭给他寻觅来的人证。 两人挺会演戏,表情神态都看不出太大破绽。 陈渐青对此还算满意,稍作思忖,问道:“你二人既然看到,为何不去阻止?” 段靖琪微微躬身,对答如流:“回师兄,当时天色已晚,林间异常阴暗,我与郑茅师兄隔得有点远,起初并没看清黄裳是在与何物争斗,还以为他与我们一样,是在猎杀异兽,加之那会我两正在追踪一头受伤的异兽,便没有去过管闲事,之后再次路过那地方,发现了曾旷的尸体,这才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了。” “既然林间阴暗,你们都未看清黄裳是在与何物争斗,又如肯定其中一人就是黄裳?”陈渐青又问道,仿佛挑刺一般。 “因为黄裳服饰有别于我们,寒霜岭的道袍都是灰白二色的,并且偏于紧凑,但常春堂的道袍却是墨绿色的,两袖十分宽大,就算隔得很远,也能轻易分辨。”段靖琪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而且当天上午,我们也在荒原入口处见过黄裳,因此我们后来看到的那人必然是黄裳无疑。” 这时,郑茅在旁补了一刀,整件事情的最后一丝破也被圆上了,将黄裳罪名彻底坐死。 “师兄,你看怎么样?”沈冰面带微笑,躬身问道。 “这件事情你做的不错。”陈渐青满意点了点头,眼中快意不加掩饰,如今证据已是齐全,上宗堂请命诛杀黄裳一事便可正式提上议程了,让他心情十分舒畅,诛杀黄裳不单纯是为了发泄心中那口恶气,更重要的意义却在于杀鸡儆猴,树立威信,他要让玄阴宗内所有人都明白一点,他陈家的意志不容任何人忤逆! 显然这种做法是十分有效的,屠刀还未落下,刘洵这墙头草已是识趣的向他靠拢过来。 黄裳一死,不知又有多少人会选择重新站队。 念及于此,陈渐青心情大好。 黄裳虽三番五次破坏他的计划,让他一度恼羞成怒,但却提供了一个更有利的机会,绊脚石何尝不是垫脚石?藉此战之东风,他陈家的影响力将一日更胜一日,父亲取代赵朴初,恐怕不会再有任何反对之声。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将审查结果递交宗堂,将黄裳这死罪定了吧,沈冰,你去将沈云清、刘洵两位师叔请来。”陈渐青稍作思忖,拍板决定下来,等了六七日之久,他已经不愿再等下去。 沈冰领命退了下去,陈渐青又让人取来纸笔,交给段靖琪、郑茅两人。 “你两录份书面的口供。” 二人铺开纸张,便开始落笔,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口供录好,沈云清也到了,便差刘洵一人,两人干等了近一刻钟,还未见人来,陈渐青便让杂役弟子沏了壶茶上来,与沈云清闲聊起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戴云峰与白石峰相隔二三十里,刘洵又混得很差,不似沈云清有一头白头天翁代步,慢些也很正常。 然而茶水换了三遍,日头已近正午,仍不见刘洵的影子,陈渐青便有些恼火了。 “这刘洵,还真喜欢跟我摆长辈的架子,二十里路,爬也该爬过来了吧。” 他咂着嘴里已经泡的没味道的茶叶渣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用着急,再等等。”沈云清倒是淡定。 又过一盏茶功夫,沈冰派去的那名刑堂弟子终于是赶回来了,满头是汗,来回将近五十里路,也把他累的够呛,而且刘洵并未与他一道而来,显然这趟白跑了,他一面喘气一面汇报着情况:“此去常春堂并没能见到刘洵师叔,听他身边侍从说,他几天前封闭了静室,未踏出其中半步,似乎在闭关冲击下玄境。” 陈渐青顿时皱起眉头,骂道:“这刘洵,怎么不长心眼,早与他打过招呼,偏选这时候闭关!” “无妨,利害我已跟赵朴初讲得一清二楚,他虽眷顾黄裳,但在此事上他不会不识大体,何况证据你也已经找齐,就算少了刘洵,黄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沈云清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从容不迫的放下手里的茶杯,转而看向那名喘着粗气的刑堂弟子,问道:“这个月的三百粒凝神丹黄裳已是缴纳上来了吧?” “我特意问了刘洵的侍从,已是缴纳了。”刑堂弟子回答道。 “那就行了。”沈云清挥了挥手,让那名刑堂弟子退下,而后与陈渐青说道,“走吧,去宗堂。” ※※※※※※ 祖师像前的灰池里,几柱高香燃烧着,青烟缭绕,衬托的整座大殿更是庄严肃穆。 寒霜岭·正殿 殿外的议事钟声响过三遍之后,赵朴初、丁克联袂而至,虽然九个议事席位如今多是空着,但该来的都已经来了,刘洵闭关,刑堂首座赵元礼也在闭关,陈沐阳和袁弘如今则不在宗门之中,至于传功长老陈敬之和青焰峰首座王象坤,都是祖宗辈的人物,而且年事已高,除非关乎宗门生死存亡之大事,都不参与。 因此沈云清也不用再等候,起身说道:“人已到齐,便谈正事吧,黄裳戕害同门,证据确凿……” 话未说完,赵朴初突然抬手虚压了一下,将其打断道:“我可以先说一件事情吗?” 沈云清微微一愣,虽不知赵朴初想说什么,但刘洵意外缺席,使他在宗堂之中并不占据优势,自不愿横生枝节将自己陷于被动中,神色间微露冷意,说道:“此事关乎慎重,还望宗主莫岔开话题可好?” “成,那你先说吧。”赵朴初被这般顶撞,也未生气,随意一笑,表现得极为洒脱。 “果然是老狐狸,见今日宗堂之中老夫势单力薄,便想趁此机会通过一些有利于自己的决策?老夫又不是傻子,岂能让你得逞!”沈云清冷哼一声,心中暗忖道,而后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往下说,“黄裳戕害同门,证据确凿,依照门规,应当处以极刑,特请宗堂核定审议之后,赋予刑堂诛杀此僚之权。” 说罢,沈云清一挥手,让站在大殿角落里的陈渐青把证据呈上来。 陈渐青如今虽执掌刑堂,权柄甚重,但在宗堂之中并无席位,因此没有就坐的资格,只能跟不碍眼的地方站着,极不自在,只想快些了事,得了吩咐,便立刻转身出门,想将殿外的段靖琪和郑茅叫进来。 这两人证,是他如今手里最主要的证据,也是唯一的证据,但置黄裳于死地,却已足够。 却不等他跨过门槛,赵朴初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之中响起。 “传黄裳前来。” 陈渐青一听此言,顿生反感。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道:“证据已经十分充分了,便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黄裳如今应还在戴云峰之中,据此有些路途,往返一趟,至少也得一个时辰,如需传唤他到场,就意味着他还要跟那再站一个时辰,看了证据,直接赋予自己诛杀之权,剩下的事情则交给刑堂处理,不行么? 反正黄裳到头来都是一死,如今只是走个过场,又何必这么较真? “多此一举?”丁克突然质问道,声音偏冷,“受审之人尚未到场,便宣判定罪,不合情理吧?”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沈云清眼皮微微一挑,丁克语气似乎有些不善啊。 陈渐青眉间也隐隐浮现出了怒意,然而却不好发作,私下里,他可以不把丁克当回事,宗堂之上,却不敢对其放肆,微微俯身以示恭敬,解释道:“弟子并无其他意思,只是觉得来去一趟,要耽搁不少时间。” “这点你不必担心,很快的。”赵朴初笑眯眯的插嘴道,照旧吩咐下去,语气异常的和煦。 不得不说,赵朴初如今这涵养简直好到了极点,接连被反驳了两次,而且都是打脸一样的反驳,也依旧未动真火,沈云清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总觉得今天赵朴初哪里不太正常,却又说不上来。 莫非识相了,开始装孙子?然而丁克的态度却又偏于强硬,有些矛盾啊。 正跟那瞎做猜测,陈渐青已是忍着情绪,将殿外的段靖琪和郑茅叫了进来,对其二人说道:“你两把当日在荒园之中看到的情况对三位议事讲述一遍。” 两人微微躬身,对着殿上三人逐一行礼,正要开口之际,赵朴初抬手虚压了一记,笑眯眯的说道:“别急,等黄裳来了再讲,免得你二人到时候又要讲第二遍,怪累的。” 这话很是体贴,却让段靖琪、郑茅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扭头看了一眼陈渐青。 陈渐青脸上愠怒情绪已有流露,往前踏出一步,冷声问道:“不知宗主想等到几时?” “稍安勿躁,快了……快了……”赵朴初笑容依旧,言语温吞至极。 陈渐青大为光火,正欲驳斥,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穿金裂石的嘶鸣。 这声音异常高亢,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力了去。 陈渐青亦不能免俗,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头浑身漆黑、翎冠雪白的猛禽自峰峦间穿云裂雾而来。 前一刻,还在崇山峻岭之中。 几次腾挪翻转,便飞抵至眼前。 速度之快,令人心中震撼。 然而更加震撼的是,那猛禽背上还载着一人,赫然便是黄裳! 第51章 如若路人 那猛禽张开双翅落在殿前的广场上,宽厚的羽翼卷起狂风涌入大殿之中,将缭绕于梁柱间青烟都吹散了。 陈渐青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黄裳这出场方式未免太招摇了一些,他如今可是待罪之身。 他与沈云清尚且是从山脚下一步步走上来的,黄裳竟然搭乘灵兽从天而降! 双方的身份处境似乎颠倒了一番,颇伤颜面,这让他心中阴火攒动,眼角顿时有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他更不能理解,黄裳这只蝼蚁到底从哪搞来了这么一头飞行灵兽。 玄阴宗虽于数十年前驯化了一群白头天翁,但数量极其有限,连他也没资格拥有,这种落差让他心中怒火更加强烈,神情阴冷不做掩饰,恨不得现在便命人将黄裳摁在地上,打一顿杀威棒,好好灭灭他的威风。 对于黄裳这样的出场方式,沈云清自是有些意见的,毫无疑问,这肯定赵朴初未过脑子做的安排。 就算是为了赶时间,也不能让黄裳这忤逆弟子乘坐灵兽堂而皇之的落在宗堂外,还有没有礼数和规矩? 正欲指摘其两句,突然发现这头白头天翁似乎不太一样。 这类灵兽他也领养了一头,但无论体格还是品相,都不远及黄裳身下这头,其翼展竟有两丈多宽,浑身漆黑,翎羽如同玄铁浇筑而成,看起来异常神俊,尤其是那双眸子,倒影着云海天光,竟有深不可测之感! “这似乎是赵朴初的那头白羽,他竟然让它去接黄裳?” 发现细节的陈渐青已无心计较此举的逾矩和不合情理之处,赵朴初对黄裳似乎过分殷勤了些,不对劲啊! 而后黄裳跃下灵禽后背,举止从容的走进宗堂,看到这一幕,他心里那丝疑虑渐渐化成了不安。 他很想提醒一下陈渐青,只可惜后者注意力完全在黄裳身上,根本挪不开视线。 “你很淡定?” 陈渐青背对众人,看着从大殿外走进来的黄裳,见其步履从容,神情自若,眼中不禁泛起一丝冷意。 他手按剑柄,拦在黄裳进殿的路上,如此问道。 那声音听着,就好像将一柄锋利的铁剑从剑鞘中缓缓拖出来,虽不震耳,却凛冽至极! 他至今也只与黄裳正面交锋过一次,便是两个月前,在寒霜岭库房之中。 上次他面对自己时,颔首低眉,神情谦卑,眼中充满恐惧与敬畏。 所以他对黄裳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一个可以随手碾死的蝼蚁’这点上,哪怕他杀了曾旷,依旧如此。 因此他很想知道,黄裳如今这份从容究竟源自于何处。 杀了曾旷,忤逆了自己的意志,还能如此淡定,与上回所见完全判若两人,谁给你的底气?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个冷漠到极点的眼神,黄裳面无表情,缄口不言,稍稍侧身,便与他错身而过! 仿佛大街上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陈渐青那张素来冷漠、不近人情的脸庞霎时间涨的通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然被黄裳这个废物当作空气给无视掉! 这种羞辱,远比黄裳当堂顶撞他几句来的深刻,仿佛一根肉眼难辨的纤细钢针,顺着肋骨缝隙扎进了体内,不算惨烈,却阴柔至极,似乎给他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陈渐青依然保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挟裹着碎雪的微风自殿门外涌了进来,吹在他脸上却只有阵阵滚烫。 他五指紧握着剑柄,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似乎下一刻便会一个冲动,拔剑斩向黄裳。 “弟子黄裳,见过各位师叔。” 黄裳心如止水,站在与陈渐青一肩之隔的地方,微微颔首,对殿上坐着的三人,逐一行礼。 陈渐青心中那一股强烈杀意,最终却最终在黄裳和煦的言辞声中,渐渐平熄。 黄裳如此从容淡定,他若受情绪支配拔剑伤人,不论结果如何,此事都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处败笔。 因此他强行控制住了情绪,僵硬的转过身来,看着黄裳的谦恭的背影,眼中冷意愈来愈深,待其行礼结束之后,便立刻走上前一步,看着赵朴初,说道:“宗主,黄裳既已经倒了,审讯便开始吧。” 几乎与此同时,黄裳突然开口,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来了一句,“不知今日传唤弟子至此,所为何事?”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 赵朴初突然‘吭’了一声,似乎强行忍住笑声,眼角余光一瞥,沈云清的脸色果然阴郁到了极点。 陈渐青刚有所控制的情绪再受撩拨,终于按捺不住了,阴晴不定的面孔上登时涌现一股怒火。 扬手一巴掌朝着黄裳脸上抽去,“宗堂之上还敢装疯卖傻,找死!” “有吗?”黄裳微微转头,看着陈渐青那张快要结冰的冷冽面孔,诧异问道。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将一切朝他袭来的狂风暴雨都化于无形。 陈渐青已将手抬了起来,但看着黄裳古平静无澜的眼眸,似受了冲击,竟是瞬间冷静下来。 人一理智,便有了诸多顾忌,在此间他毕竟只是一个小辈,不宜太过放肆。 因此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拂袖一挥,将手甩至身后。 只是脸色一时半会儿变不回来,依旧乌青,似被憋出了内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戕害同门,谋杀曾旷,证据确凿,认不认账?” 黄裳闻言,流露出了一个完全不该流露出的表情,不是吃惊、不是愤怒,甚至没有去辩解,微微仰头,似是恍然大悟,喃喃道:“我就说最近怎么老有人指责我杀了曾旷,原来这流言是从你这传出去的!”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陈渐青不怒反笑,他如今已是想通了,黄裳再怎么肆意张狂,最终也难逃一死,我即为刀俎,又何必为一块咸鱼动怒,甚至是失态,此时你尽管撩拨我,到时候老子不把你活剐了,我便不不是陈渐青,转身唤过段靖琪和郑茅,吩咐道:“将你二人当日所见情形讲予诸位议事。” 段靖琪瞥了黄裳一眼,眼中充满冷意,如同仇人相见,入戏颇深。 “那曰我与郑茅师弟……” 这番话他已背的滚瓜烂熟,不假思索,张口便道。 “既然你二人当时看到了,为何不出面阻止?”沈云清抬手打断,似乎秉持着公正,挑寻其中漏洞问道。 这场景之前已排练过无数遍,段靖琪早能够随心应付,从善如流,不露丝毫破绽。 黄裳静听二人供述,虽其中无一句真话,尽是捏造,但他神情却无明显变化,反而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我呢?”不待沈云清发问,黄裳便抢了他的台词。 “因为黄裳服饰有别于我们……”段靖琪下意识作出回答,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劲,这问题好像不是沈云清问的,而是黄裳,赶忙换了主语人称,扭头盯着他,恶狠狠的说道:“因为你道袍的颜色和我们的不同,寒霜岭的道袍都是灰白二色的,并且偏于紧凑,但常春堂的道袍却是墨绿色的,很容易辨别!” “原来如此。”黄裳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 “而且当天上午,我们也在荒原入口处见过你!”这时郑茅在旁补刀道。 “是吗?”黄裳笑眯眯的反问道。 “难不成有假?”郑茅瞪着眼睛说道,掩饰着心虚。 场间气氛逐渐冷至冰点,段靖琪、郑茅二人所言,字字诛心! 便连杨克,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黄裳似乎处境不妙啊。 然而赵朴初依然不动声色,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也不插嘴,静看黄裳发挥,似秉持公正。 如今宗堂之中,他虽占据着优势,却也不能罔顾事实,直接袒护黄裳,否则道理上站不住脚,遭人诟病。 黄裳若无法为自己辩护,那他也是有力无处去使。 “黄裳,你认不认罪?”陈渐青声音冷冽。 “我刚有几处没听清,能否让两位师兄再重复一遍?”黄裳处变不惊,平静问道。 看着黄裳脸上似乎永远都一成不变的平静,陈渐青就有一股无名业火从心底涌起,他习惯于事事掌握着主动,然而黄裳喜怒不形于色,跟个面瘫一样,根本无法捉摸到内心的想法,哪怕此刻他已占据绝对优势,仍有一种处于被动中的荒谬感觉,这种令他极不舒服,却无法拒绝黄裳的要求,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你问。” 黄裳点了点头,而后扭头问道:“段师兄刚才说我用什么杀了曾旷?” “冰裂!怎么?” “确定吗?”黄裳笑了笑,眸子里渐有一丝冷意浮现出来。 “当然……” 段靖琪正欲再次重复之前背好台词,陈渐青却不想与黄裳纠缠不清,扬手制止,而后转身走至殿门外,让人将曾旷的棺材抬了进来,开棺进行验尸,曾旷身首异处,死因显而易见,待到所有人都看清楚之后,他盯着黄裳阴声问道:“现在你可否满意?曾旷是不是死于冰裂?段靖琪有没有说假话?你认不认罪?” 一连四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然而黄裳依然淡定,莞尔一笑,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曾旷即是死于冰裂,我就放心了。” 正当众人费解不已之时,黄裳缓缓解释道:“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冰裂。” 第52章 形势逆转 “当日我与段靖琪师兄亲眼看见你用冰裂斩杀了曾旷,你还敢狡辩!” 虽然经过了几次排练,但终归是无中生有之事,说谎使人心虚,尤其是郑茅心性远不如段靖琪老辣,被黄裳抓住破绽反戈一击,登时慌张起来,立刻大声呵斥道,声音洪亮,眼神却飘忽不定,一副色厉内荏之相。 “我不知你二人所说究竟是真是假,还是看花了眼,但我可以肯定,你们所说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黄裳面带浅笑,镇定自若的说道。 “至于理由,我已经说过,因为我根本不会冰裂。” “冰裂是我宗之中的最易上手的几样入门级法术,你说你不会,谁会相信?” 段靖琪要比郑茅冷静的多,细思片刻,找寻破绽反问黄裳。 “冰裂是比较容易上手的入门级法术不假,但两个月前我才进入通神之境,敢问两位师兄,你俩谁能在通神之后的两个月内,便熟练掌握冰裂?”黄裳一句话让段靖琪和郑茅哑口无言,神色有些慌张了。 冰裂是比较容易掌握不假,却是建立在法力浑厚的基础之上,他二人当年,亦用了小半年时间。 “如果我做到了,你们做不到,我觉得‘废物’这两个字用在你们身上应该更加合适。” 黄裳瞅着两人脸上的慌乱,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言辞毫不委婉,趁机进行羞辱。 “你!” 段靖琪虽有些城府,但仍被黄裳这句话气的三尸神暴跳,张口欲与驳斥,然而最终响屁都没放出来一个。 若说自己二人比黄裳强,不是废物,便间接证明了黄裳不可能掌握冰裂,是无罪的。 但若承认,他二人便背上了废物之名,此事日后难免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对质至此陷入僵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陈渐青眼中也隐现一丝焦躁,未料到黄裳会抓住这小小破绽,推翻所有证据。 谎言终归是谎言,就算设计的再缜密,排练的再娴熟,但始终禁不起推敲。 不是他大意,而是黄裳太难缠了,身受致命指控,仍然这般镇定,城府之深,隐隐让人心生寒意。 念及于此,他杀心愈重,此子万万留不得! 在此之前,他诛杀黄裳仅是为了泄恨和立威,而今又多了另外一层动机,剪除威胁,以求心安! 黄裳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由一个蝼蚁,到绊脚石,一步步升级成了敌人,而且是相当危险的那种。 陈渐青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打破了僵局,“他俩的确做不到,但你却可以。” 黄裳转过头去,看着陈渐青,颇有不解:“师兄为何如此高看我?” “因为你会炼制凝神丹,相当于修炼时有无限额的丹药供应,他们两个月内做不到的事情,你却未必,当初我入通神之境,只用二十天就能够熟练运用冰裂,纵然你资质差些,两个月想必也绰绰有余了。” “你所言也有些道理。”黄裳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陈渐青本以为他是故作镇定,正欲哂笑,不料黄裳突然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来,说道:“就算我手中丹药富足,可我压根就没看过《玄阴真解·术法篇》,莫说两个月,就算二十个月,我还是不会冰裂啊。” “满口胡言,你既然没看过《玄阴真解·术法篇》,你如何修炼的法术?”陈渐青驳斥道。 “师兄难道忘了我修炼的是灵风轻身诀?”黄裳仿佛好心提醒一般,虚着眼睛问道。 陈渐青似想起了什么,不禁蹙眉,然而眨眼间,神色便恢复了冷峻,拂袖斥道:“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没看过《玄阴真解·术法篇》!” 黄裳呵呵干笑了两声,他还真没办法证明,因为刘洵已经死了,思忖片刻之后,问道:“那敢问师兄能够在两个月之内,兼修数种法术,并且融会贯通吗?” 说话之际,黄裳已在袖中捏了一个印诀。 言罢,信手一挥,一股妖风骤然刮起,自大殿中涌出,卷起阶前乱雪无数。 陈渐青微露吃惊,眉头也越皱越紧了,却将眼睑一垂,遮掩住内心的真实想法,说道:“我自然可以!” “你这就是跟我抬杠了。”黄裳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然而笑容不改,五指微动,仿佛在虚空中抓摄什么,大殿之中的离火之气顿时朝着他掌心汇聚而去,渐渐凝成一朵橘黄色的火焰,“这样也可以吗?” 陈渐青紧皱的眉头终于化作冷意,这声声质问,如同打脸一般。 先前回答都有些装犊子了,没想到黄裳竟是咄咄逼人。 两个月额时间,想要修成三门法术,尤其是三门法术的属性完全不同,可谓难如登天。甚至就‘灵风轻身诀’这一种,想要修炼到黄裳如今这般水平,都有些困难。毕竟道与术不同根源的话,修练起来难度要大十倍。 他甚至有些不解,黄裳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两个月不仅将灵风轻身诀炼至如此水平,还将更难修炼的聚火诀也炼成了,莫非有关他资质的传言都是假的?陈渐青被黄裳问了个脸色铁青,半晌答不上话,若说不行,便帮黄裳洗清了嫌疑,若硬着头皮说行,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也不愿再与黄裳做口舌之辩,实在是辨不过了。 今日结果最终还是由宗堂决定,而今殿中三位议事,都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就算你把天都说破了,也是没用! 陈渐青呵呵一笑,而后冷冰冰的睨了黄裳一眼。 “就算你巧舌如簧,精于诡辩,然而诸位师叔也都是明白人,岂会受你蒙蔽!” 言罢,拂袖转过身去,对赵朴初等三人欠身行了一礼,道:“还请诸位师叔裁定。” 沈云清早被黄裳这番诡辩之词弄得极为光火,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见陈渐青不再与之纠缠,直接扬长避短将问题交由宗堂裁定,也是暗松一口气,连样子都懒得做,不经思虑的说道:“我相信段靖琪与郑茅所言。” 而后甚至未与赵朴初和丁克商榷一番,便直接定罪。 “黄裳戕害同门,按照门规,应当偿命!” 将惩罚方式都敲定下来之后,这才侧身看了一眼稳坐钓鱼台的赵朴初,敷衍之意不加掩饰。 “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我相信黄裳所言。” 赵朴初笑容依旧,语气和煦,然而这简短无比的一句话,却让沈云清神情骤变。 “你说什么?” 沈云清本只是微微侧着的身躯陡然转了过来,动作有些激烈,因此带动了身下的座椅,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他五指紧握着扶手,目光阴冷的几乎能将空气中的水汽都冻成碎雪飘落下来,望着赵朴初,认真问道。 赵朴初笑容依旧,只是带着几分戏谑,且偏于阴冷。 “人之精力有限,两个月时间,就算丹药再富足,黄裳也不可能即修成‘灵风轻身诀’和‘聚火诀’两门法术,又将冰裂掌握娴熟,所以曾旷之死,应该与黄裳毫无干系,不知丁克师弟,怎么认为?” “我也觉得黄裳不是凶手。”丁克言语不多,但一句话,已是坚定的标明了立场。 场间情形逆转,沈云清顿时气的浑身发抖,没想到赵朴初竟然悔弃约定,与他做对,此举无异于打脸。 其实最初黄裳乘坐白羽而来的时候,他便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赵朴初立场会变得这么彻底! 这事简直不合情理,仅因一些旧情,便不顾一切偏帮黄裳,不惜与自己、与陈家撕破脸皮?他赵朴初不是如此不识大体的人,他就是一只狡诈的老狐狸,肯定不会做这亏本买卖,定然是黄裳给了他巨大的好处。 只是沈云清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黄裳能给予他什么? 大殿之下,陈渐青亦是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沈云清不是给赵朴初上过眼药了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来不及深究原因,一股强烈怒意便从心底迸发出来,表面的恭敬顷刻间荡然无存,好似被怒火焚烧成了灰烬,露出狂傲与霸道的本性来,丁克话音刚落,他便厉声呵斥道:“荒唐!” 殿中气氛逾渐紧张,似有一股火药味弥漫开来。 黄裳今日若无罪脱身,且不提留下这么大一祸患,仅铩羽而归,就足以让他颜面扫地,威信无存! 跟他唱反调的赵朴初和丁克如今在他眼里,就是两个该死的杀贼,根本没有半点敬畏之心,言语有岂会恭敬? “如今证据确凿,黄裳罪行一目了然,尔等却视之不见,安得是何等之心?” “宗堂之上岂容你这一小辈放肆!”丁克听到这放肆言论,勃然大怒,猛一拍案,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横眉冷对,一眼扫将过去,一道浑厚的法力从丁克灵台之中喷薄而出,朝着陈渐青猛然轰去。 空气之中,顿时激起了千层涟漪,仅用肉眼,便可看见,仿佛投石于湖中。 黄裳不及幸灾乐祸,脚步赶忙后撤,免得受池鱼之灾。 丁克法力足有两鼎之强! 不借术法手段,仅凭法力强度,便能摄拿起两尊千斤重的大鼎,岂是能开玩笑的? 第53章 闹剧 一道法力汹涌而来,大殿之中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陈渐青对丁克毫无半点恭敬之心,自然不会因其是长辈,便引颈受戮,扬手一指,腰间长剑豁然出鞘。 仿佛一泓秋水溅洒开来,只是这时节寒意太重,似乎已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剑芒斩过,未留下盈盈剑光,只有一道道水幕,而后这些水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冰。 须臾之间,一重重坚固的冰雪屏障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那些层层涟漪如期而至,看似波澜不惊,却挟裹着凶横无匹之力。 仿佛摧枯拉朽一般! 短短瞬间,所有冰雪屏障尽皆粉碎! 陈渐青是如今年轻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与已过不惑之年的丁克相比,无疑稚嫩了许多。 通神之境和下玄之境,法力一虚一实,其间差距绝非一件玄阶法器能够抹平的。 冰雪屏障被丁克一念粉碎,晶莹剔透的冰块四溅开去,就好像打碎了一面面琉璃宝镜! 冷光折射,使得视线都有一种错乱之感。 黄裳先知先觉,后撤数步躲过了波及,却并未被场间的激烈争斗吸引注意力,目光穿过阻碍,朝着大殿之上望去。 赵朴初双手紧握着座椅的扶手,身躯微微前倾,屁股似乎都已经离开了座椅,一副正欲起身制止的模样,脸上神情凝重,微露紧张,显然这一幕并非他所希望发生的,丁克的冲动之举让他异常震惊,甚至为此动了些肝火。 黄裳不禁皱了皱眉,通过细节往往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性格。 赵朴初这人还是太缺乏锐气,行事谨慎、保守,不够狠,不足以为谋。 借其力量抗衡陈家可以,但想借他的力量摧毁陈家永绝后患,根本没有这可能。 而后他眼角余光瞥向了沈云清,只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不似赵朴初那般纠结,眼中只有愤怒与杀机。 便在黄裳目光投过去时,沈云清似有察觉,眼眸微转,也看向了他,眼中杀意顿时更加炽盛。 黄裳并没有躲闪,平静的看着他。 当初他面对陈渐青时,藏头缩尾,是为了争取时间布局,如今已到了对决厮杀的地步,却无必要再装作羔羊。 沈云清被他这目光激怒了,瞳孔骤然紧缩,一道磅礴的法力自灵台之中汹涌而出,搅进乱局。 看似是为了阻止丁克,实则暗藏杀机。 那些悬在空中尚未跌落地面的破碎的冰块,好似受到一股无形之力的冲击,朝着四面八方飙射开去,速度猛增! 其中一块速度尤为惊人,仿佛一道冷冽的寒芒,直取黄裳咽喉! 黄裳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却又在刹那之间冻结,唯剩一抹阴寒。 沈云清实在是好算计,趁乱取其性命,事后又可将责任归结到丁克身上,他死了也是白死! 心机谋略再深,哪怕算无遗策,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然显得不堪一击。 不过黄裳一直不曾躲避沈云清的目光,将其心思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在他眼中杀意爆发的一瞬间,便作出了反应。 那抹寒芒离他咽喉尚有两尺多远,他已是抬起了胳膊,拂袖一挥。 动作及其随意,如扫荡尘埃,然而这一挥袖间,却暗藏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大袖翻飞,猎猎作响! 原本奔他咽喉袭来的冰块,被这一袖荡开,震成粉碎,然而碎裂的冰渣余势未消,只是改变轨迹,犹如倾盆暴雨一般向旁砸去,黄裳身旁站着的正是陈渐青…… 一阵吃痛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陈渐青猝不及防,被激射而来冰渣劈头盖脸的砸到,仿佛挨了势大力沉的一耳光,嘴角鲜血横流,发冠也被硬生生的打落,披头散发,狼狈无比,一些细小锋利的冰渣甚至嵌进了肉里,整半边脸,就跟筛子一样。 沈云清都给看傻了,满脸惊愕。 黄裳竟然轻描淡写的化去了他的暗杀,反让陈渐青受了池鱼之灾。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沈云清脑子快转不过弯来了,想不明白黄裳究竟怎么截住那片冰块的,更加猜不透,陈渐青遭受殃及究竟是黄裳刻意为之,还是一场意外?然而毋庸置疑的是,沈云清此时心中杀意更加强烈了,只是所有冰块已跌落地面,丁克见陈渐青受伤,也仓惶收手了,他旨在教训,而非弄出人命,因此沈云清已无机会浑水摸鱼,暂只能作罢。 陈渐青被脑袋都被打了一偏,那些冰渣虽然细碎,然而蕴含的力量却是不小。 他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脸颊传来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这一碰,疼的他顿时龇牙咧嘴的,把手收回来一看,只见掌心血淋淋的一片,一股无明业火顿时从心底涌起,他猛的抬起头来,好像一头愤怒的野兽,他没料到丁克真敢动手打伤他,心头怒火驱使之下,悬于身前的长剑豁然调转方向,如同上弦的弩机,直指丁克! 幽蓝的剑芒吞吐着,大殿之中霜雪飘零,青砖、桌椅之上转瞬间便覆盖上了白蒙蒙的一层。 丁克脸色阴沉,被一小辈拿剑指着,自然令他颜面无存,双拳紧握,隐现青筋。 只是他失手在先,伤了陈渐青,此时也不好发作。 而且他如今也是一头雾水,先前他根本没有伤人之意,沈云清插手进来之时,他便收摄了法力,却不知陈渐青怎么伤成这样。而令整场闹剧升级的始作俑者黄裳,此刻正跟没事人的站在一旁,好像整件事情都跟他毫无关系。 先前他那一袖子,轻描淡写,再加上局面混乱,除了沈云清,根本没人注意到。 然而沈云清用心不正,如今也不便于声张,只能让陈渐青吃这哑巴亏。 “统统给我住手,闹够了没有!” 赵朴初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拂袖怒斥道。 丁克自然要卖其面子,法力敛去,松开拳头,然而陈渐青却如聋子一般,怒意不减,也未归剑入鞘。 赵朴初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正欲怒骂,但看到陈渐青脸都跟筛子一样了,也不宜再作刺激,真若给他逼得他狗急跳墙了,还真不好办,心念一动,指着丁克斥责道:“你看你,跟一个小辈大打出手,还有没有一点长辈气度?” 丁克未料到事态会恶化到如此地步,本就窝着一肚子的火,更没想到赵朴初会不分立场训斥他,气的脸都白了! 刚松开的拳头登时又捏紧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僵持片刻,最终还是作出了让步,狠狠一拂袖,离席而去。 陈渐青将剑芒缓缓敛去,然而脸色依然阴晴不定,大殿之中气氛异常的压抑。 这场冲突因何而起,所有人都没有忘记,风波过去之后,黄裳自然又处于了漩涡之中。 先前一场闹剧,赵朴初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沈云清大动肝火,陈渐青更是半边脸都被打成了筛子,就连段靖琪和郑茅两人也受了些波及,此刻灰头土脸的,唯独黄裳一脸淡然,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施施然的站在那里。 沈云清眼神制止了陈渐青,让他不必再说。 事到如今,沈云清也不指望赵朴初和丁克能够改变立场,显然这两人不知被黄裳灌了什么*汤,因此也不打算再做口舌争论,没什么意义,顶多再爆发一场闹剧冲突,不如用缓兵之计先作拖延,等到局面有利再进行反扑。 他稳了片刻,而后一脸漠然的说道:“丁克师弟已是离去,黄裳这事不便放到下回再议吧,先由刑堂将其羁押。” “两位议事已判我无罪,刑堂有什么权利羁押我?”黄裳闻言莞尔一笑,接了一句嘴。 “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沈云清横眉立目,冷声呵斥道。 黄裳并未恼羞成怒,甚至笑容都没有丝毫的僵硬,陈渐青就是摆在眼前的教训,前车之鉴啊,他自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便给沈云清出手教训他的机会,微微欠身,以表歉意,而后便缄口不言,只是朝着赵朴初的方向望了一眼。 “宗堂已判定黄裳无罪,你说这事,的确很没道理。” 赵朴初虽因事态失控有些恼火,不惜训斥丁克,但不至于因此乱了阵脚,被黄裳提醒之后,立刻驳斥沈云清。 沈云清一脸冷意,态度强硬的说道:“黄裳怎么就无罪了,我不是说过此事还需再议吗?” “为什么需要再议?我和丁克师弟都认为黄裳无罪,已有结论。”赵朴初板着脸反问道,颇有些不解。 态度看似温和,其实也是寸步不让。 沈云清冷哼一声,说道:“刘洵师弟今日本应到会,却缺席了,所以这次表决并不能作数。” 赵朴初恍然大悟,而后露出了些许哀伤情绪来,摇头叹息道:“此次会议他不会参加的。” “胡扯!他曾明确跟我讲过,要亲自审问黄裳,怎可能不参加此次会议,只不过有事耽搁了而已。”沈云清挥袖怒斥道。 “大概你还不知道他于几天前离世了吧?”赵朴初望着他,沉默了片刻,询问道。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鸦雀无声。 沈云清第一反应,就是荒谬,还以为赵朴初是在跟他说笑,正想笑着应和两声,却发现他神情异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这种场合,开这种玩笑,恐怕也只有赵朴初脑子进水了才有这可能,他脸渐渐黑了。 “为何你不早说?”沈云清咬牙切齿,声线阴柔,他心底蕴藏着无穷怒火,若不压抑着,只怕当场就得大发雷霆。 “我一开始就想说来着,可你偏要先议黄裳这事。” 赵朴初一脸无奈,摊手说道。 第54章 无法无天 大殿之中经历的短暂的寂静,虽只持续了数息时间,给人的感觉却像几个时辰一样漫长。 赵朴初说话的声音虽然异常的轻细,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一般,萦绕在众人耳边,久久不散。 陈渐青浑身冰凉,在经过短暂的失神时候,他缓缓扭过头去,看着黄裳。 刘洵死了,对谁最为有利?无疑便是眼前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触及他逆鳞的该死家伙! 黄裳脸上永远都是那副令人琢磨不透的平静神胎,即便听闻刘洵的死讯,也依然无动于衷,这更加印证了陈渐青心头的猜测,这让他眉间青筋暴跳,在所有人还未回过神之际,他腰间长剑已然出鞘,挟裹着一股阴森之极的寒意朝着黄裳斩去,待众人惊醒时,阴冷的剑芒以几乎贴在了黄裳咽喉之上,只差分毫,便能让其身首异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脸上除了惊骇,还是惊骇!已无其他任何表情! 唯独黄裳处之泰然,神情淡定,双手垂于身畔,站的端端正正,身躯没有丝毫侧仰,任由长剑横于颈间。 “戕害同门,欺师灭祖!黄裳,我当真小觑你了!”陈渐青脸色铁青,手腕一转,剑锋离咽喉更近了! 场间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欺师灭祖?刘洵身死竟然跟黄裳有关,怎么听着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只是众人短短片刻间已禁受了数次冲击,已是惊骇到了极点,瞠目结舌,如同痴呆一样,此刻脸上表情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了,所谓无以复加,正是如此,不过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被黄裳吸引去了,似有一股风暴酝酿着。 居于风暴中心的黄裳却不怎么惊慌,忽然扭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疑惑道:“何出此言?” “你是在侮辱的智商?”陈渐青咬牙切齿,言语阴沉的道。 “绝对没有。”黄裳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话倒不是安慰陈渐青,因为他根本没指望仅用阴谋诡计便能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他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刘洵是我所杀,那又如何?你没有证据,而宗堂里也有人替我说话,你还能咬我不成。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太狂了,该装的地方还得装,不能让赵朴初为难不是? “把剑放下!”赵朴初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黄裳被陈渐青斩于剑下,拍案喝止道。 “此等欺师灭祖之徒留着作甚?”陈渐青气急败坏的吼道,脸上鲜血横流黏着发丝,看起来破又几分恐怖。 大吼之际,剑芒吞吐不定,寒气爆发出来,将黄裳半边脸都冻住了。 “此事跟黄裳毫无干系,你休要冲动!”赵朴初吓了一跳,一股澎湃的法力自灵台之中涌出,好似汹涌无形的暗流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大殿,周遭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静止,便连拂动的衣襟也被定格住了。 陈渐青只觉浑身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拘束着,仿佛封冻在坚冰之中,连眼睛都眨不了一下。 然而只要他愿意,仍然可以一剑割破黄裳的喉咙,因为离得太近了。 赵朴初的境界是恐怖,距离上玄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但无论什么样的强者,也有鞭长莫及之处。 “你先冷静!”沈云清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看着陈渐青眼里如火如荼的杀意,他只觉得喉咙发干,匆忙劝道,根本没有没心思追究刘洵的死因,如果刘洵真是黄裳所杀,那谁也救不得他,就算赵朴初想保他也不成,根本没必要陈渐青亲自动手,此时冲动,将黄裳怒斩于剑下,唯一的意义就是给赵朴初一个痛下毒手的借口,最终被其废掉也是活该。 陈渐青怒不可遏,都有些丧失理智了,半晌才控制住情绪,将剑芒缓缓敛去,而后恨恨说道。 “刘洵之死若是与你无关,我陈渐青三个字今后便倒过来念!” 剑芒敛去之后,寒意也随之消散,黄裳活动了面部肌肉,听闻此言,嘴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青渐陈。” 这好死不死的三个字无疑极具挑衅性,陈渐青差点按捺不住拔剑将他给砍了。 幸亏赵朴初法力笼罩着整座大殿,将两人死死隔开,这才未能得逞。 “刘洵师弟究竟怎么死的?”沈云清抬手抬手制止住陈渐青,并冷冰冰的瞪了黄裳一眼,这才向赵朴初询问道。 “冲击下玄境时走火入魔,导致灵台严重受创。”赵朴初说道。 陈渐青情绪逐渐控制住了,在其讲明死因之后,立刻追问道:“遗体现在何处?” 赵朴初唤来侍从,抬手吩咐下去,未过片刻,几名杂役弟子便将一具棺椁抬进了大殿之中,与曾旷的棺木并排摆放着,看着颇具冲击性,这让陈渐青亦有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极为难受,感觉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被绷断了。 原因很简单,这两人都是他的人,而且凶手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能杀之泄恨! “你要不要将伤口处理下?”赵朴初让人捎带了些治伤的药物过来,随口问道。 陈渐青根本没搭理他,任由脸上鲜血横流,走上前去搬开棺盖。 这棺盖挺沉,若不用法术手段,陈渐青一个人抬着也不轻松。 黄裳这时候竟然跑上去搭了把手,惹得陈渐青眉头直皱,他几乎可以断定,刘洵横死必跟黄裳有关系,那他这份底气又是从何处而来?心如乱麻之际,刘洵的遗体暴露在了空气中,陈渐青归拢思绪,开始专心验尸。 随着检验过程渐近尾声,陈渐青眼眸之中渐渐有了些焦灼,他底气不如一开始那么充足了。 刘洵身上没有一处伤痕,哪怕擦伤都没有一点,并非死于外力,口齿之中没有血污、异味,皮肤、指甲的颜色也极为正常,没有中毒迹象,最后掰开他双眼,只见其瞳孔之中遍布裂痕,确实是走火入魔导致灵台遭受重创才有的迹象,他脸上的焦灼情绪渐渐为迷惘所取代,难道赵朴初所言都是真的?可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巧的令人难以置信。 “老夫没有胡言乱语吧?”赵朴初见陈渐青不再吭声,这才开口问道。 陈渐青默然不语,眉头微皱,思忖片刻,似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眼中突然涌起一股寒意,抬头盯着赵朴初的眼睛,阴声问道:“刘洵师叔因走火入魔而毙命,此事为何他身边的侍从毫不知情,尸体却出现于此处?而且看尸体上的尸斑,刘洵师叔死亡应有四五天时间了,为何这么久,这消息却不曾公布,还是有人想刻意隐瞒什么?” 黄裳本也想第一时间公开刘洵的死讯,如此疑点最少,但他需要时间提炼寒漓灵液打通赵朴初这条线,因此期间耽搁了四五日,不过这破绽既然能被陈渐青抓到,他自然也是考虑到了,已替赵朴初想好了说辞。 “刘洵师弟走火入魔时,只有黄裳一人在场,所以他贴身侍从并不知晓,而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公布的原因,是担心此事在宗门内部引起骚乱,毕竟刘洵是常春堂首座,他若出现意外,难免会影响日后的丹药发放……” 赵朴初话未说完,陈渐青就像是嗅到腥味的豺狼,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芒。 “您是说刘洵师叔走火入魔时,黄裳就在当场?” “对!”赵朴初并未否认,点了点头,故作诧异道:“怎么了吗?” 陈渐青突然笑了,只是面容阴森依旧,转过头睨了黄裳一眼,又回身问道赵朴初:“宗主难道不觉此事大有蹊跷吗?” “此事确实跟黄裳无关。”赵朴初皱眉道,语气十分笃定。 “宗主可莫因偏爱便蒙蔽了心智,此事究竟跟黄裳有没有关系,您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陈渐青陡然变脸,勃然大怒,他实在想不明白原因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赵朴初为何揣着糊涂装明白,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便是赵朴初顾念旧情,袒护黄裳,因此愈发觉得不可理喻,怒极而笑,竟是将手里的剑拿起来指向了赵朴初,大声数落道:“我知道您跟黄宗卿师叔交情不错,但因父辈余萌,黄裳这等欺师灭祖之徒便能凌驾于门规戒律之上吗?如此说来,我爷爷是陈敬之,我父亲是寒霜岭首座,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那我现在一剑砍了黄裳如何?” 言罢,剑芒横扫,直取黄裳头颅。 只是这次,赵朴初早有防备,剑势刚起,磅礴至极的法力猛然笼罩下来,如天上*坍塌了一般。 刹那之间,陈渐青便有一种坠入深海之中的感觉,恐怖的压力将他死死禁锢住了。 “我看你真有些无法无天了!宗堂之上屡屡放肆,真当老夫是泥涅的吗?” 虽说赵朴初不想将事情闹的火药味浓重,抱有斡旋之心,仍被陈渐青气的七窍生烟,好歹是一宗之主,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沈云清虽然放肆,却还有个尺度,没像陈渐青这样指着人鼻子骂,实在有些过分了,何况他还是个晚辈。 赵朴初不怒则已,真若发怒,这怒火绝对不好承受,毕竟是下玄巅峰的存在,一念之间,便能将陈渐青碾成肉糜。 第55章 青渐陈 陈渐青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死死禁锢着,面部表情都定格在了一瞬间。 愤怒、狂傲! 加之此刻他脸上尽是鲜血,又平添了几分狰狞,看起来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暴徒。 赵朴初被他这凶恶无比的眼神盯着,愈发觉得恼火,心念一动,他脸上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就像一个被人蹂躏过的泥人,整张脸都被捏的扭曲了,斜眉吊眼,呲牙咧嘴,看起来滑稽至极,身躯更被扯成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大字,就像一个飘在半空中的人形风筝,陈渐青被如此羞辱,沈云清整张脸也涨了成猪肝色,这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只是终究发作不得,陈渐青纯属咎由自取,指着宗主的鼻子骂,就算陈沐阳也没这般肆无忌惮! 也是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有些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怨不得谁。 沈云清按捺着心头怒火,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说道:“宗主息怒,刘洵师弟走火入魔之时,黄裳即在当场,便肯定是有嫌疑的,只是渐青这孩子心直口快了一些,言语有些不当……再则,此事若不查清,也是不妥吧?” 这番话前面是告罪、求情,倒还中听,后半句则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了,可谓软硬兼施。 赵朴初终究没有杀伐果断的决心,脸上怒火渐渐冷去,法力猛然震荡一记,陈渐青手中的寒漓剑顿时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叮铛一声摔在了大殿角落里,被一个杂役弟子眼疾手快的捡了起来,而后他又拂袖一挥,将法力散去。 陈渐青从半空中坠了下来,由于重心不稳,蹬蹬退了四五步,直至腿肚子撞在曾旷的棺材上,这才停住。 就差丁点,他就一屁股坐到曾旷脸上了,脸色自然难看到了极点,却也领略了赵朴初的厉害,不敢再放肆。 赵朴初没跟他一般见识,一甩衣袖,坐回椅子上,说道:“我说了这事跟黄裳没关系就没关系!” 陈渐青伸出舌头舔着嘴角的鲜血,阴狠的问道:“总得有依据才行,莫非宗主大人您说是就是了?” “刘洵师弟若是被黄裳害死,岂会在临死之前将常春堂的所有重要之物都转交于他?”赵朴初问道。 “哪些重要之物?”沈云清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插嘴问了一句。 “首座令牌,他的储物戒,还有重明炉!”赵朴初说道。 “这些东西都在黄裳手里?”沈云清眉头越皱越紧。 陈渐青已跟黄裳卯上了,根本没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仍在不依不饶的找寻着破绽,以求给黄裳致命一击。 “怎知这些东西不是黄裳在害死刘洵师叔之后据为己有的?” 赵朴初没作过多的解释,对黄裳挥了挥手。 黄裳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将从刘洵尸体上扒下来的那枚储物戒指摘下手来,给沈云清递了过去。 “这……” 接过储物戒指,沈云清立刻将一丝法力注入了其中,脸色顿时变了。 这储物戒指的阵法核心之中,只有一个法力烙印,从气息判断,是黄裳的。 不等沈云清醒过神来,黄裳伸手将储物戒指从他手中取了回来,打开阵法空间,从中取出了常春堂首座令牌和重明炉,亦不防备,大大方方的送到了沈云清手里,后者仍然不肯死心,法力注入两样物品中,逐一进行查验。 最终那一丝坚持也沦为了苦笑,沈云清苦涩无比的说道:“呵呵,看来是老夫多心了……” “什么意思?”陈渐青弄不明白,怎么不一会儿时间,沈云清的脸色怎么就变得这么难看,满头雾水。 沈云清现在心情很不好,很复杂,不太想说话。 赵朴初冷冰冰的瞥了陈渐青一眼,没有再吝啬言语,解释道:“这些东西若是黄裳强行夺来,没有获得原主人的认可,从而自发消去其中的法力烙印,他又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全部完成祭炼?莫非你认为他实力已强横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刘洵留在其中的法力烙印抹得一干二净的地步?反正老夫是做不到的,还是说你能做得到?” 陈渐青霎时间脸色变得比沈云清还要难看,虽然他内心仍死死认为刘洵之死跟黄裳有关,但证据却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而他先前偏偏亲口说过——刘洵之死若是黄裳无关,他陈渐青三个字今后便倒过来念! 这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啊! 而且今日宗堂之上,他一直都在败,虽然他表面气势汹汹,看似占据着上风,实则被黄裳玩弄于鼓掌之间,不停的被打脸,直到最后一败涂地!这种羞辱和愤怒好似长在心头的一颗硬疣,堵得他喘不过来气,偏偏无处可宣泄! 恨不得喷口老血出来,心里才能够舒坦! “黄裳……”陈渐青就像一个僵硬的人偶,缓缓的扭过头去,正视着这个让自己一败涂地的蝼蚁。 “怎么,渐青陈?”黄裳闻声侧过身来,促狭的笑了笑,寥寥三个字,便让其面色阴郁到了极点,似乎能滴出水来。 陈渐青罕见的没有动怒,如今他已败到这步田地,再恣意妄为那不叫凶悍霸道,而是一条被逼急了开始乱咬人的疯狗,只会自取其辱,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曾旷、刘洵究竟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你若以为这样便能让我束手无策,从而善罢甘休,便大错特错了,这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我发誓,定要让你伏诛于刑典之下!” “你若能让我伏诛于刑典之下,我也毫无怨言,只要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就好。”黄裳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人说话声音虽然轻微,不温不火的,但大殿之中实在太安静了,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只觉得这句句言语之中都蕴藏着凛冽的杀机,殿中气氛愈来愈阴冷。 赵朴初担心两人又撕破脸皮,故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言语交锋,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还有一事要说?” 一听此言,沈云清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原因很简单,今天只要赵朴初一开口,就没讲过什么好事。 “刘洵师弟离世,如今常春堂无主事之人,所以我决定让黄裳暂时行使常春堂首座职权。” “果然没好事!”沈云清面无表情,眼睛闭合了一下,看起来无奈至极,而后缓缓睁开,却没有表示反对。 陈渐青想要说些什么,也被其抬手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赵朴初满意的点了点头。 “师兄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沈云清神色僵硬的问道。 “没了。”赵朴初笑眯眯的说道。 说完这话,便惬意的靠在了椅背上,端起茶盏悠然饮起茶来。 今日依循黄裳的计划,将曾经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陈家狠狠羞辱了一番,令他心头颇为畅快。 沈云清将他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在眼里,心中阴火攒动,起身拱了拱手了,告辞离去,却未走出去两步,突然转过身来,说道:“原本以为师兄只是能力平庸了一些,但德行方面无太大瑕疵,如今从你处理曾旷这件事来看,你不仅仅是平庸,人也有些糊涂了,实在不宜继续担任我玄阴宗宗主,依我之见,等到陈沐阳师兄回来,您便退位让贤吧。” 这番话说的波澜不惊,好似闲谈一般,却带着一股铮铮杀意,殿中气氛陡然阴冷下来。 却不等赵朴初翻脸,沈云清已是举步走出大殿。 陈渐青拂袖一挥,将先前被赵朴初打落的寒漓剑从那杂役弟子手中隔空夺回,也紧随其后离开了。 一帮杂鱼鹰犬,自是退散,并将曾旷刘洵的棺椁一并抬走了,显然陈渐青言出必行,此事他仍打算继续追查下去。 大殿之中青烟缭绕,安静至极。 赵朴初正端着茶盏正送唇边,便听到沈云清那番话,面容顿时变得阴晴不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怎么也咽不下去,心里堵得甚慌,这番话不仅挟带着强烈的羞辱之意,更是戳中了他命门,陈沐阳早有取而代之之心,但以往并未堂而皇之的讲出来,毕竟他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今日沈云清是把话挑明了,显然针对他的攻势也是要发起了。 虽说帮助黄裳之前,他已料到会如此,可真当沈云清直白的讲出这番话时,他心里难免还有些焦灼。 待沈云清一干人等走远之后,终于情绪爆发,勃然大怒,将手里的青瓷茶盏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这怒火虽非对黄裳而发,却也遭受了波及,茶叶残渣溅了他一身。 “您不必大动肝火,只要那两个议事席位能够顺利拿下,主动权便掌握在我们手中。”黄裳依然冷静,出言劝道。 “但愿你别让我失望!”赵朴初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说道:“陈沐阳带着门中几位优秀弟子去了沧澜城,参加明年三月份的东天策府‘策士’招募考核,完事之后便会返回宗门。”说到这里,他语气稍微冷淡了几分,“在他回来之前,你若不能将修为提升至通神后期,获得继任常春堂首座的资格,到时候老夫便只能选择明哲保身了。” 第56章 书读得多 陈渐青带着一众刑堂弟子自正殿内走了出来,穿过殿前的拱桥寒池,立刻便有一群好事之人凑了上来。 与来时的煊赫张扬相比,此刻刑堂一干人等的脸上,神情明显颓废了许多,垂头丧气的,此行前来本是为了请命诛杀黄裳,然而最终结果却是黄裳成为了常春堂代理首座,这简直不能再打脸了,平日里总是鼻孔对人的刑堂弟子,此刻着实没脸将这‘傲人的战绩’肆意宣扬,被那些多事的寒霜岭弟子追问起,一个个就像闷葫芦似的,半天放不出个响屁。 众人也不是傻子,一两次被拒绝回答可能会摸不到头脑。 但从头到尾,所有刑堂弟子都保持缄默,便值得人去琢磨了,片刻寂静过后,顿时满场哗然。 刑堂如此兴师动众的向宗堂请命诛杀黄裳,竟然会以失败告终,简直不可思议啊。 一般情况下,但凡被刑堂弟子盯上的,大多没好日子过,更莫说陈渐青亲自出马,黄裳竟然能令其铩羽而归,众人不禁为之惊叹,更是对黄裳有些刮目相看,没有谁会继续傻乎乎的将其当作废物看待。 听着周遭琐碎的议论声,陈渐青脸色愈发的难看,仿佛习惯一般,右手轻轻抬起,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众人瞧见这一幕,顿时收声,悄然散去。 “先前您为何答应赵朴初,让黄裳暂摄常春堂首座职权?”陈渐青目送那些好事者灰溜溜的散去之后,扭过头向沈云清问道,“如今宗堂之中,我父亲与赵朴初掌握的席位相当,常春堂关乎局势倾斜,重要至极,怎么可轻易放弃?” “我自然明白其重要性。”沈云清皱着眉头,而后叹息道:“但我不同意又能如何?而且如今赵朴初和丁克占据宗堂之中两个议事席位,你父亲与你袁师叔也不在宗门中,我即便反对,也没有话语权,何况刘洵将首座令牌都交予了黄裳,由他暂摄常春堂首座职权,也是名正言顺,最重要的是,如今宗门之中仅有他一人能够炼制凝神丹,他无可替代。” “你真相信刘洵师叔是走火入魔而死?”陈渐青小声问道。 沈云清没有回答,刘洵横死的确有些蹊跷,却又铁证如山,令人没有遐想余地。 “我虽猜不到黄裳用了什么样手段,但此事绝非他所说那般!”陈渐青言语阴沉,坚定说道。 “刘洵怎么死的,如今已不重要,除非你能推翻那些证据。”沈云清摇了摇头,抬手将其打断,说道:“与其纠结于此,不如想想其他的,如今值得庆幸的是,黄裳实力未达到担任一峰首座的要求,暂只能充当代理,宗堂之中还没有他说话的份,不过这样放任下去,迟早会被扶正,因为目前没有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你必须早做打算,给他培养一些竞争者。” “凝神丹的丹方我手中也有,我会挑选几名心细的弟子好生研究一番。”陈渐青想了想说道。 “仅有丹方不够,黄裳手里应该有一种独门秘技,否则炼丹速率不可能如此之高,你要想办法弄到。”沈云清道。 陈渐青不禁犯难,“当初从让他交出丹方都费劲周折,这秘技他怎可能轻易公布出来?” “你莫忘了,他如今是暂摄常春堂首座一职,除了有对门下弟子发号施令的权利,也有教导门下弟子炼丹的责任,而且曾旷、刘洵接连殒命,如今常春堂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沈云清侧着身体在陈渐青耳边轻声说道。 “师叔的意思我明白了。” 陈渐青稍作思忖,便领悟了沈云清的意思,未再多言,心中开始琢磨合适的人选。 ※※※※※※※※ 宗堂之中,黄裳并没有对赵朴初作出什么豪言壮语的承诺,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言尽于此。 赵朴初起身离席,负手走出大殿。 黄裳微微出神片刻,在杂役弟子的轻声提醒下,才醒过神来。 在大殿外回廊下,黄裳遇见了白羽仙童。 由于族类不同,这位蜕变境的大妖不喜与人交流,大多时候都幽居于寒霜岭顶峰禁地之内,很少在人前露面,因此恭送黄裳的那名杂役弟子也不认得他,正欲上前清问其身份,被黄裳抬手制了下来,而后挥了挥手,让其自行离开。 “见过前辈。”黄裳微微欠身,施礼道。 听到黄裳称呼自己‘前辈’而非‘仙童’,白羽脸上神情微微有些变化,不再板着脸,似乎挺喜欢这个称呼。 而后直截了当的说道,“我送你回戴云峰。” “怎敢再劳烦前辈。”黄裳受宠若惊道。 “别那么多废话,我正有些事问你,先前赵朴初催得甚紧,我没找着机会。”白羽不说废话,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翻滚不休,像是迎风卷动的旌旗,短短数息间,便化作了一对漆黑如铁的宽大羽翼,足足有两丈之长,而后轻轻一震,回廊之间狂风大作,他脚踏妖风而起,腾至半空中,凌空翻了个筋斗,待倒转过来之后,已由稚童变成了一头猛禽。 白羽已显露出本体,黄裳也不好再坚持,纵身一跃,落到它背上。 宽大的羽翼轻轻一震,风声如啸,卷起飞雪无数。 黄裳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将自己压在了鸟背上,身躯忍不住低伏下去,等再直起身来,身下起伏的山峦已如矮丘一般,云雾、陡崖扑面而来,惊悚至极,先前已经历过了一次,如今已不至于惊慌失措,短短几息之间,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便回落胸中,泰然远眺,将雄奇景色尽收于眼底,没了视线阻碍,千里之外的长寂山脉也清晰可见,好似一座绵延无尽的铁长城,修砌于南方天地的尽头,烽火瞭台都侵入了云中,高不可际,天地如同一道缝隙,被这座山堵了起来。 据传闻,长寂山脉高逾万丈,飞鸟不能横渡,正是这座天然的屏障,将炎洲千万妖魔抵挡在外,长洲才得以周全。 “不知山的那头又是怎样一方世界,真想去看一眼。”黄裳眺望远山,唏嘘不已。 “想去看看?”听到这话,白羽突然发出哂笑,而后说道:“炎洲妖窟可不似这长洲太平地,修行者有天策府制定的律法、规矩约束着,群妖割据、门阀混战,命如草芥一样,没有道理可讲,只认实力,你去了,只怕半日都活不过。” “难道前辈曾去过炎洲?”黄裳讶异问道。 “很久以前的事了。”白羽只随口一提,未在那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为何你觉得我灵台有问题?” 黄裳回答道:“前辈瞳孔之中有风云涌动之景象,应该是法力太过强横,灵台拘束不住,往外逸出所造成。” “你一个小娃娃,怎么了解这些?”白羽问道。 “我书的读得多。”黄裳随便扯了一个很万金油的借口敷衍道。 妖类天生愚昧,即便蜕变成人形,脑子也远不如人类好使,心眼很实诚,因此白羽没有怀疑黄裳所说,继续询问。 “那书上有没有告诉你,如此下去会有何危害?” “危害大了。”黄裳点了点头,说道:“法力即心念之升华,控制不住心念的,那叫什么?叫疯子!而法力远远比心念力量强大,任由其滋蔓,危害自然也大得多,轻则反噬灵台、神志错乱,重则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你不是在危言耸听?”白羽闻言瞬间,心神仿佛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竟是忘了还在云端飞行,一头朝着山壑间栽了下去,黄裳顿时觉得云海、雾气像是浮光掠影一般朝身后退去,山中景物豁然清晰起来,眼看便要撞在一座耸峙的孤峰上,白羽身体一斜,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黄裳惊出一身冷汗,险些从他身上跳下,依靠蛊雕灵咒自行逃生。 “我绝无半句虚言!” 白羽躲过孤峰之后,瞬间恢复了平稳,黄裳便知他先前是故意恐吓自己,稳定心神,认真说道。 “可赵朴初告诉我,这种情况实属正常,开辟识海本来就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白羽飞行的速度减慢了下来。 黄裳闻言呵呵一笑,停顿了片刻,才问道:“你知道妖类与人类修行方式不一样吗?” “这我知道,但都是效法于自然,想必差别应该不大吧。”白羽声音偏小,底气似乎不太足。 “若是不大,又何必分人与妖呢?”黄裳反问道。 白羽哑然,经片刻沉默之后,这才问道:“那你能否治好我头疼的毛病?” “办法倒是有……”黄裳表现的有些拘谨,眉头微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羽听他吞吞吐吐,便有些急躁,直截了当的道,“你说,只要你能替我治好此疾,我定不会亏欠你。” “在下并非是贪图回报。”黄裳摇了摇头,而后胡扯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我虽能替你治好头疾,但所用方法都源自于一部*之中,很犯忌讳,若让人知晓,我恐怕会惹上麻烦。”这般说,自是为了掩饰穷蝉的存在。 “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对任何人提起。”白羽信誓旦旦的说道。 黄裳依旧摇头,问道:“宗主呢?他可是你的主人。” “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从属关系,并未缔结主仆契约,思想仍然独立,我不想告诉他,便不必告诉他。” 第57章 结善缘 “你没有同赵朴初缔结契约?” 黄裳听闻此言,不禁流露出一丝讶异来,有些不可思议。 “赵朴初的实力也不见得比我强上多少,自然没资格让我向他俯首称臣,不过我流落于长洲,若无合理身份,会被天策府当作邪妖诛杀,所以我只能在名义上奉他为主,从而获得一个受认可身份。”白羽见黄裳对此感到疑惑,目光眺望着远方解释道,而后思忖了片刻,又说道:“简而言之,我如今就是寄人篱下而已,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向赵朴初多嘴。” “至于其他人,我都不屑理会,又怎会与之多言半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裳自然不会再纠结,他本意也是想与白羽结下一个善缘,日后或许会派上大用处,反正救他性命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只消几句话而已,便侃侃而谈起来:“妖类与人类的修行方式有极大差别,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妖类灵台脆弱,而且没有识海,你依照人类的方式修行完全是走错了路子,要想彻底根治,必须先回到正轨。” “那你了解妖类的修行方式吗?”白羽问完这个问题,便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特别的滑稽,他一个如假包换的妖修去问一个人类少年是否了解妖类的修行方式,简直就像搞混了彼此的身份,但他确实对妖类修行方法知之甚少,他刚开启灵智不久,他还未获得族内长者的点化,整个族群便迎来灭顶之灾,逃至长洲才侥幸保住了性命,也至此底远离了妖窟。 未得长者点化,之后也没有同类可以模仿,他从精怪期修炼到蜕变期,全凭自己摸索,或借鉴人类修行方式。 “了解一些,那部*之中记载了一些妖修法门。”黄裳回答道。 “虽然那部*已经被我烧掉了,但内容我还记得,我找笔墨将那法门给你默写出来,降在那里吧。” 两人交流之际,戴云峰已是到了。 黄裳指了指位于戴云峰脚下他所居住的清幽小院,一人一鹰便落了下去。 白羽重新化作人形,跟随黄裳身后进入了屋里。 “你在此稍等片刻。”黄裳将白羽安顿好之后,让其在正厅内先坐,而后独自一人去到了书房之中。 将门关上之后,黄裳立刻唤醒了穷蝉,说道:“快告诉我一门妖修功法,我好应付白羽。” “只是应付?”穷蝉问道。 “他与赵朴初只是名义上的从属关系……”黄裳闻言,在心头思索起来,突然改变了注意,“尽量拿好一些的吧。” “这扁毛畜生体内蕴含有一丝鲲鹏血脉,最适合他的功法莫过于鲲鹏一族世代相传的《北冥诀》了。”穷蝉思忖片刻之后,如是说道,黄裳正欲管他索要这《北冥诀》,他话锋顿时一转,“不过这《北冥诀》乃鲲鹏一族的绝密,我也无缘一览,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让这扁毛畜生修炼蛊雕一族的传承功法,蛊雕也是鲲鹏后裔,倒也适合它。” “你拿笔记下。”穷蝉言罢,开始长篇赘述。 半个时辰之后,才停下笔,写满了整整四页纸。 “倒和蛊雕灵咒有点相似。”黄裳将四页纸平铺于桌面上,端详一番之后说道。 “你不说废话吗?蛊雕灵咒便是脱胎于其中,只是稍作了些改动,使之能够符合人体结构。”穷蝉吐槽道。 黄裳微微一笑,将其中三页纸卷起收入天阙之中,只留了一页在手里。 白羽在客厅之中枯坐半晌,见黄裳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黄裳将手中那页纸递了过去,趁着白羽低声阅读之际,插嘴解释了一句:“那本书还是我几年之前读过,相隔太久,后面的篇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因此这门功法还有一部分缺失,等我花些时间回忆,再慢慢补全。” 人情往来,重在一个细水长流,一次给予太多,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白羽并不明白黄裳是刻意为之,也不是太在意,因为这一页纸里所记载的内容已足够他消化许久。 这些新颖的言辞,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心头诸多困扰,因此而解。 他现在才知道,妖类修行,原来是要将法力融入血脉之中、需要凝聚元胎来代替识海、而后孕育出脑丹。 这张纸上便记载着将法力融入血脉,并以之凝聚元胎的方法,白羽按捺不住心头的期冀,当场验证起来。 摄心绝想,神识内敛。 灵台之中,沉积不散犹如雨云一样厚重的法力以经络为渠,朝着四肢百骸散去,而后挟裹着大量鲜血回流脑海之中,白羽身躯顿时像被抽空了一样,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若非黄裳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只怕得摔醒过来。 白羽蜷缩在椅子里,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神色异常痛苦,逐渐现出了原形。 原本漆黑如墨的羽翼如今变得十分晦暗,唯独头顶那一簇雪白的翎毛更加光鲜,隐隐生光。 妖类不受上天眷顾,修行证道远比人类困难,凝聚元胎的过程要损耗大量气血,极伤身体,即便妖类肉身强大,亦难承受,须要血食进补,如此一来,免不了要残害其他生灵,因此道宗往往将妖、魔视为一类,极尽打压。 过了两三柱香时间,白羽才逐渐清醒。 他自椅子上了起来,抖了抖羽翼,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化,几息之间,便化作了稚童的模样。 而后双眼睁开,瞳孔之中的云海虚影仍在,但已平静许多,气质变得更加内敛。 脖颈上的羽毛也尽数消失,变化更加完美,显然那功法起了效果。 “谢谢,以后若有麻烦尽可来寒霜岭找我,但凭吩咐。”白羽脸色有些苍白,抬头望着黄裳说道。 “我倒不希望我会遇见什么麻烦。”黄裳笑了笑,答道。 白羽未作多言,将桌上那页纸卷起塞进袖子里,而后告辞离开了。 走入庭院之中,并未显化本体,只轻轻一招手,便引来一股恐怖的妖风,仿佛一条巨蛇从天际垂落下来,将他整个人衔起,撕扯着带入天际,正是蛊雕灵咒的第二重运用,黄裳至今未能掌握,然而白羽却能够顺手拈来,对此他倒不觉得惊奇,白羽是禽类,修炼巽风系法术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何况他本身修为已到了一个极为强横的地步,非他所能比。 黄裳仰头望着,双眼微眯,看的格外专注。 他觉得从白羽身上,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些启发,毕竟蛊雕灵咒便脱胎于他如今修炼的这部妖道功法。 只可惜白羽速度太快了,短短几息间,便隐入了云端,只见风云际会,却不见其影。 黄裳收回了目光,并未折返屋里,跨出院门,顺手将门给带上,而后往山上行去了。 到了常春堂,他便让方岩将所有弟子都召集起来,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公布了刘洵的死讯。 此言一出,顿时满场俱静,然而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两息瞬间,四下便炸开了锅。 黄裳站在屋檐下的青石台阶上,平静的望着满院吵闹的众人,并未作任何赘述,只将首座令牌拿了出来,而后进入下一个话题。 “宗堂已决定由我暂任代理首座一职。”黄裳一句话,便让场间再度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这会都懵了,虽然他前后总共就讲了两句话,可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简直能将人世界观为之轰塌,几天前还流言四起,说黄裳杀害曾旷即将被刑堂处以死刑,这才几天,黄裳突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常春堂代理首座。 简直不可思议了! 然而他手中偏偏握有首座令牌,让人无从质疑! “接下来,我做几项安排。”黄裳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看起来不温不火的。 虽然他面容和煦,然而庭院里站几十名弟子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流言之中,曾旷便是惨死于黄裳之手,而今他又将刘洵的死讯如此轻描淡写的公诸于众,难免会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如今屋檐下站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凶神啊?众人心中惊骇不已。 尤其是这个凶神半年前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场间所有人都没少得罪过他,谁知他会不会记恨于心? “自今日起,孙璟师兄即为常春堂首席弟子,在我闭关修炼期间,堂内一切事务皆由他安排处理。” 孙璟微微欠身,领受命令。 余下之人则是战战兢兢,这有功的赏完了,他们这些有过的是不是就该被罚了? 黄裳未做停顿,又说道:“今后每月,只要是我常春堂的人,不论内门外门,皆可在我这领取两粒凝神丹。” 原本心虚将头埋着的一些家伙,闻言纷纷抬起头来,满脸不可思议。 至于那些不曾心虚低头的,都是跟黄裳一条船上的,对他的慷慨已是见怪不怪了,闻言赶忙行礼谢恩。 “寒霜岭内门弟子以同样标准发放,外门减一粒,”黄裳拂了拂手,继续说道。 孙璟自然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拱手应了声是。 “至于刑堂弟子,不予理会。” 那群担惊受怕的弟子刚是习惯过来,学着模样行礼谢恩,黄裳一句话,又让他们噤若寒蝉。 第58章 开窍 玄阴宗有史以来,敢倒捋刑堂虎须的恐怕也就黄裳一人吧。 一众弟子对他这决定安排胆寒不已,便连孙璟都想劝勉两局,如此区别对待,恐让刑堂恼羞成怒,他却不知黄裳在宗堂之中已是跟陈渐青撕破了脸皮,如今根本不在乎得罪人,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有一股不容辩驳的强硬,不等他进言,黄裳便挥了挥手,让庭院里一众弟子自行散去,仅让他和方岩二人留了下来。 “即日起,我便要闭关修炼,堂内事务还劳烦师兄代为处理一下。” 黄裳折身进了屋里,一边走一边说道,而后随随便便的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两人有些拘谨,垂手站在堂前,黄裳连说了两声‘坐’,两人这才靠向右手边末位的两张椅子,欠着身子把小半个屁股放在了上面。 “师弟你如今初掌大权,便将一切事务委托于我,是否有些不妥呢?”孙璟好意提醒道。 “无妨。”黄裳挥了挥手,他并不恋栈权柄,因为他明白如今的一切都还是无根之萍,是他通过两张嘴皮子空口白话从赵朴初那忽悠来的,要想真正站住脚,还得依靠自身实力,投机取巧并不是长远之计。 言罢,黄裳从储物戒中取出两百粒凝神丹放在身旁桌上,看着方岩说道。 “今后丹药派发的事情,由你来负责。” “我?”方岩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没想到黄裳将这么重要事情交给他来做。 正当惊喜不已之时,忽然想起黄裳之前所做的安排,一下子面如土色。 刑堂弟子,不予理会,这是多得罪人?难怪这事他不让孙璟去做,却要交给自己。 方岩愁眉苦脸,很想接下这肥的流油的差事,却又怕棘手。 方岩天人交战半天,最终没敢违逆黄裳的意志,伸着双手将十瓶凝神丹小心接了过来,心里仍然七上八下,忍不住问道:“师叔,刑堂弟子真的不一粒丹药都不给发放吗?他们恐怕会有怨言啊。” “我说什么,你照办就是,谁有怨言,让他来找我。”黄裳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方岩冷汗直流,连声应诺。 “你先退下吧。”黄裳挥了挥手。 方岩如逢大赦,起身离席。 “师兄待会将库房及后山药田中的灵药清单给我誊抄一份送到山下来。”黄裳说道。 “山下?”孙璟闻言不禁一愣,道:“难道你不住在堂里?” “此处由师兄你坐镇便是,山下清净,方便我修炼。” 黄裳说完这话,便留下一脸愕然的孙璟呆坐在那,兀自下山去了。 如今已十月末,依赵朴初所言,陈沐阳明年三月过后,便会动身从沧澜城返回玄阴宗,就算路上再耽搁一到两个月,目前他也仅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在半年之内,他必须将修为提升至通神后期,正式继任常春堂首座一职,从而在宗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并让王忠实力大幅增长,能够跻身宗堂,取代袁弘。 如今宗堂之中,陈家独占四个议事席位,陈敬之、陈沐阳、沈云清、袁弘。 而赵朴初只占三席,他本人加丁克,以及刑堂首座高衍,且高衍此人痴于修行,三年前引冰雪封印了肉身,坐生死之关,扬言要一举冲开识海,进入上玄境,至今还是僵死状态,因此准确说来,只占了两席。 四比二,完全处于劣势。 黄裳唯有在半年内将那两件事情做到,才能扳回局面,否则将来只能受陈家宰割。 时间可谓紧迫至极,所以他根本没闲心去处理常春堂那些琐碎事务。 回到山下小院之中,黄裳便立刻去到静室里,将昨日刚刚炼成的脑神丹从天阙之中取出,服了下去。 不过一会儿,药效就散开了,一股暖流自腹中迅速升起,直冲灵台而去,难受得紧,但黄裳已有应对经验,也未见慌乱,微微蹙眉,便忍受了过去,又过了片刻,光怪陆离的幻象也接踵而来,他心念微动,神鸟虚影显化,将一切虚妄焚毁殆尽,灵台之中便只剩熊熊火光,仿佛晌午之时,一轮烈日高悬于头顶。 直至幻象尽灭,腹中也不再有热流涌起,黄裳才睁开双眼,法力自灵台流散出去,范围又增了七丈。 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法力影响范围便由三十丈增至三十七丈,提升速度不可谓不快。 然而黄裳眉头却因此紧皱了起来,没有半点欢喜之意。 这粒脑神丹与之前那粒的成分一般无二,甚至炼制手法还更为娴熟一些,然而效果却不及当初一半! 上次服用脑神丹,直接让他法力影响范围增加了二十丈,由通神初期一跃提升至了通神中期,而今却只增长了区区七丈,虽说越到后期,法力增长便越发的困难,可二十丈与七丈的差别也实在太大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黄裳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亦有一丝不安,赶忙叫醒穷蝉询问道。 穷蝉思索许久,才缓缓说道:“同一种类的脑神丹似乎不能多次服用,会产生抗药性,好像是这样……” 黄裳一听此言,脸顿时黑了。 “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我又不是彼岸宗的人,这脑神丹的炼制方法我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哪可能将这些琐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穷蝉道。 黄裳皱眉不语,他火中取栗的绝大部分信心都源自于脑神丹,以及荒园之中的那群夫诸。 这邪门丹药能让他在短时间内修为飞速提升,而秦犴又会帮他猎杀夫诸,保证脑神丹源源不断的供应,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把握于五个月内进入通神后期,从而跻身宗堂之中,如果脑神丹效果一次不如一次,他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便断裂了。 他思绪有些恍然,低头琢磨着,但并没有因此埋怨穷蝉。 陈渐青当时已对他动了杀心,他若不杀刘洵釜底抽薪,便只有死路一条,有没有脑神丹他都会作此选择。 只是如今这计划一环断裂,便得另想对策了。 同一种类的脑神丹多次服用会产生抗药性,那就换不同种类的灵兽做药引,但又上哪去找不同种类的灵兽? 荒园之中豢养的多是异兽,灵兽极其稀少,那群夫诸都是从长寂山脉迁徙而来,把所有希望寄托于此,肯定不行。 他甚至想再去千泷雪山碰碰运气,但一想如今已是凛冬时节,这会去千泷雪山几乎等于是送死,白灾降临,岩石都能冻裂,若是不幸遇见,哪能有活路,这念头也只好打消掉了,心头正生焦灼之际,静室角落的铜铃声响了起来。 黄裳被这声音惊醒,回过神来,起身走出静室, 来到花厅里,只见孙璟跟椅子上坐着,双腿不停地抖动着,藉此取暖,如今时节已有几分寒意。 黄裳瞥了一眼父亲的灵位前,只见那新添的三柱檀香已烧的只剩寸许长了,显然孙璟来了已经有一会了。 “劳烦师兄久候了。” 见他有些冷,黄裳弹指一挥,一朵离火飞入大厅中央的暖炉中,又顺手添了几铲松碳,火舌便蹿了起来。 “不曾打扰师弟修炼吧?”孙璟闻声一扭头,便见黄裳从屏风后走出来,赶忙站了起来,顺便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襟。 “坐吧,咱师兄弟间不讲那么多些规矩。”黄裳挥了挥手,随和的说道。 “你要的清单我已经整理出来了。”孙璟依然还是有些拘谨,将放在身旁桌上的那卷簿册双手捧起奉了上来。 黄裳顺手接过,未作多言,直接翻阅起来。 他问孙璟索要这清单,本意只是想了解下情况,好做到心中有数,堂里一般琐事他可以不去过问,但库房、药田却是重中之重,一旦出现问题,他这个代理首座也要背负责任,如今陈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可希望这两方面出现任何纰漏,被人抓住把柄,然而翻看簿册之际,那一堆一堆的灵药名称从他眼前闪过,却是令他心神不禁为之触动。 玄阴宗三百年的积累,一半皆在于此,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极为庞大的财产。 黄裳手悬于空中,指尖夹着页脚,神情宁静,目光却有些凌乱。 荒园之中没有足够的灵兽供他炼制脑神丹,但沧澜城有啊。 七年前,他随黄宗卿去过那座雄城,虽那只是唯一的一次,然而他至今都还有深刻映像。 沧澜城里有一座万兽楼,说是楼,其实是一座巍峨的石塔,高逾百丈,无数灵兽囚禁于其中,被当作宠物、奴隶一样贩卖,只是价格不菲,毕竟沧澜城里的豪商,可不比秦犴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如今他手中所有财产,就是每月炼丹抠的那些火耗,看似不少,但把视线放远一些,例如放到沧澜城里,便算不得什么了,顶多买下一两头灵兽,都不值跑那一趟。 然而突然间,他却是开窍了。 玄阴宗三百年积累下来的半数财富,如今以一连串直观无比的数字呈现于眼前,无疑极具冲击性。 我真的很穷吗? 第59章 商韶年 “师弟,有何不妥吗?” 见黄裳翻看簿册竟是看的神游天外,孙璟不禁有些纳闷,在旁小声提醒道。 “没事,这簿册先留我这吧。”黄裳恍然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而后说道:“我还有些事,就不留师兄饮茶了。” “堂里事务也不少,那我先回去了。”孙璟起身告辞。 黄裳将簿册一合,卷握于手中,而后匆匆的进了书房,将毛笔沾好墨之后立刻摊开簿册,开始在上面圈点勾画。 常春堂首座可以随意取用库房、药田之中的灵药,但必须做好记录,被人问起时,能说出每一种灵药的用到了何处,黄裳如今打算挪用库房之中的灵药上沧澜城换取灵兽,这绝对是不被允许的,只能隐秘操作,因此动作不能太大,尽量挑一些库存量较多,而且不常用到灵药,这样即便出现了短缺,也不容易被查出来,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填平账面上的窟窿。 冰灵花,库存三千珠,药田之中也有两千株也已经成熟,虽然这味灵药时常用到,但由余他炼制凝神丹火耗极低,账面上很容易做文章,自然不能放过,细思片刻之后,黄裳提笔在冰灵花的库存数额旁标了两个小字——两千。 而后又勾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灵药出来,数额不少,将近库存总量的三分之一了。 罗列好了清单,已经入夜。 黄裳吃了些灵兽血肉,未作休息,去到静室里,从天阙之中取出夫诸犄角,开始雕刻‘涡流阵’的阵基。 此去沧澜城,往返一趟至少要耽搁三个月,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将王忠炼制飞剑所需的寒漓精魄全部提取出来,一柄飞剑从炼制成型到祭炼通灵,需要不少时间,等回来之后再交付的话,所剩时日已是不多,恐怕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王忠与袁弘一战,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 提炼精魄所需的寒漓灵液,黄裳前去寒霜岭拜会的当天,王忠便派杨素给他送来了。 四十几桶灵液,占据了小半个静室,黄裳拂袖一挥,收入天阙之中,腾出场地,这才开始布置涡流阵。 由于环境没有改变,也不用重新推算阵基的安放位置,倒剩下了许多功夫。 涡流阵布置好了之后,黄裳取出重明炉安放于阵法中心,而后往其中倒入了一桶寒漓灵液,开始全力催动大阵。 喧嚣的水流自虚空中汹涌而来,静室之中顿时被轰鸣声所充斥。 重明炉被水流推动着,恍如一团黑影般,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旋转起来…… ※※※※※※※※※ 白石峰,刑堂之中。 被黄裳一而再再而三触及逆鳞的陈渐青勃然大怒,狠狠一拳擂在了桌面上,茶盏震的叮当乱跳。 就算以往丹药供应再紧张的时候,常春堂都从来不敢苛刻刑堂弟子的丹药,轮到黄裳执掌刑堂大权,情形立刻改变,就连寒霜岭的外门弟子,每人都能够领取到一枚凝神丹,刑堂弟子却毛也没有一根,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羞辱。 陈渐青面色阴沉的滴得出来,他也没料到黄裳刚一上位,就敢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但发了半天的脾气,却拿黄裳没有任何办法。 宗门内的丹药配给方案俱由常春堂首座制定,黄裳如此做并不逾矩,只是有些不合情理,他若不满也只能抗议两句,但黄裳跟他结怨已深,显然不会因为他两句抗议便改变立场,而且他也拉不下这脸,想来想去,也只能忍气吞声。 “且容你再嚣张一时,等父亲与袁弘师叔返回宗门之后……” 陈渐青双眼微眯,心头暗自思量着,并顺手将倒在桌上的茶盏扶了起来,正欲唤过一旁的杂役弟子将桌上的茶叶渣滓清理一下,沈冰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喜色的道:“大师兄,商韶年师兄已是同意了,愿被调往常春堂。” “把这清理干净!”陈渐青指了指桌面,与那杂役弟子说道,而后直接起身向沈冰问道:“他人在哪?” “就在外边。”沈冰欠身回答到。 “让他进来吧。”陈渐青挥手吩咐下去。 沈冰勾着腰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未过片刻,便领着一个外观有些惊悚的男子走进了厅里,整个左脸都被烫伤过,嘴角咧着,左眼就像一个窟窿似得,没有眼睑和睫毛,只剩一层新生的肉皮绷在眼眶上,可见当初烧的有多严重。 那人进来之后,只与陈渐青欠了欠身。 “坐吧。”陈渐青未与商韶年端任何架子,吩咐杂役弟子上茶。 商韶年与他一样,都是玄阴宗真传弟子,虽权势无法与他相比,却也算一个颇具传奇的人物,此人乃极其罕见的阳火之体,修炼火行道术有着巨大优势,因此被召入宗门时,被安排在了青焰峰,跟随王象坤修行,若无意外的话,将来应在炼器一道上大有建树,可惜王象坤那疯子不待见他,有一次疯病发作,直接一记地肺火煞打在他脸上,差点收了他小命。 后来这商韶年便离开了青焰峰,一直在寒霜岭修行。 或许因为那场变故,这商韶年的脾气自那之后变得有些古怪,不太好打交道。 陈渐青让沈冰前去与他谈了好几次,才将其说服。 他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没有人比商韶年更适合这个角色,他精于火行道术,而且境界不低,已有通神后期的修为,让他剽窃黄裳炼丹秘术,应该最容易得逞,而且这人脾气古怪的很,想必也能给黄裳添不少的堵。 商韶年坐定之后,便接过杂役弟子递过来的茶盏,没有任何客气,仰头一口饮尽。 那寸许高的白瓷茶盏在他生满老茧的虎口中握着,显得异常袖珍,一杯茶水连渴都没解到,于是又将杯子递了过去。 那杂役弟子没想到他如此豪饮,一杯茶转眼就没了,目光还在四处张望,因此没注意到他这动作。 商韶年杯子伸了半天,不见续水,登时皱了皱眉,微微侧过身,见那杂役弟子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二话不说,反手一拳打了过去,正中心窝,剧烈的疼痛直接让那杂役弟子发出一阵像是要断气的哀嚎声,而后身体如虾子一样蜷缩,蹲下。 “你!” 那杂役弟子惊怒交加,没想到有人敢在刑堂之中充当恶客,满脸怨毒的抬起头来,看到的却只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那溃烂的伤疤掩盖住了一切,唯有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脸上的愤怒登时消退,只剩下慌乱和痛苦。 陈渐青竟然没有动怒,反倒笑了,这商韶年果然如传言所说,脾气古怪至极。 “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商师兄倒茶?”陈渐青冲蹲在地上的杂役弟子呵斥道。 “是!是!”杂役弟子忍痛站起,忙不迭的应道。 他此刻心里异常不解,平日眼中容不得任何沙子的陈渐青,今日脾气怎么好了? 但终究谨守本分,没去多问,小心翼翼的给商韶年将茶水续上。 陈渐青挥了挥手,让那杂役弟子把茶壶阁下先退出去,而后说道:“商师兄如此深明大义,再下甚感欣慰。” “不用与我说这些废话。”商韶年自斟自饮,陈渐青一句话间,他便连饮四杯,而后放下茶盏,直截了当的说道:“沈冰与我说,只要我能将黄裳炼丹的秘诀弄到手里,将来你便支持我我做常春堂的首座,这是你的意思吧?” “是。”陈渐青笑容一滞,而后点了点头。 “这就行。”商韶年言简意赅的回答道,而后将茶壶里最后那一点茶水倒了出来,一口饮尽,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商师兄,且慢!”陈渐青还未与他详细磋商行事方案,便见商韶年打算走人,不由着急起来,黄裳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曾旷、刘洵已是两个血淋淋的例证,他若还提不起认真对待之心,那他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猪脑子’,赶忙提醒道商韶年:“黄裳这贼子诡计多端,危险的很,你去常春堂之后务必小心,跟他同处一屋檐下……” 他话还没说完,商韶年便抬起手来,将他给打断了。 “他再危险有王象坤那疯子危险?我从他手里都捡回一条命,这黄裳又能将我怎么样?” 陈渐青无言以对,论危险,黄裳确实不及王象坤那疯子,青焰峰原本有弟子数十余人,自从王象坤疯了之后,一年一年的差不多都死干净了,商韶年能从那变化无常的疯子手里逃得性命,可见其有些手段,他想了想,也不再提这茬。 而后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封信来,交予商韶年,说道:“这是我让沈云清师叔写的推荐信,你持此物去常春堂,黄裳也没资格逐你出去!”说道这,他突然笑了笑,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轻蔑,接着道:“说到底他只是代理首座而已。” 商韶年看都没看那封推荐信,直接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道:“有没有推荐信,他黄裳他都没胆逐我出去!” 第60章 好生放肆 幽暗的静室之中,冰冷的积水已漫过了脚踝。 黄裳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在这寒冷入骨的时节,着实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体验,然而他肢体没有一丝颤栗,仿佛伫立江心的礁石一样平稳,盘坐在蒲团上,任由积水浸湿袍袂,他手中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刻刀,随着手腕、指尖不停的转动,玉屑似的角质物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散落在前襟之上,不一会儿,便铺了厚厚的一层,像雪一样。 由于夫诸犄角质地脆弱,导致每次布置涡流阵都得更换一套新的阵基,黄裳这铭刻手法也是逾渐的熟练。 阵法铭刻其实是一件相当考验技巧的事情,许多炼器师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练习,未必能够圆融掌控,然而黄裳有着一项巨大的优势,他肢体力量十分强横,那夫诸犄角在他手里如同蜡烛一样柔软,任由摆弄,没有丝毫滞碍。 黄裳行云流水的刻下最后一道螺旋凹槽,而后将完成的阵基随手放在了前襟上。 此刻前襟上除了大片大片的碎屑,已有五根这样的阵基。 布置一个涡流阵一共需要六根阵基,眼下还差上一根,黄裳打开天阙将剩余的夫诸犄角取了出来,开始选材,筛选了一阵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竟然没有一截合用,剩下这些不是太过细小,就是太过扭曲。 “罢了,只有等秦犴再猎杀一头夫诸送来了。” 黄裳拂手一挥,将五根阵基先收了起来,而后起身离开静室,去卧室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便往山上去了。 到长春堂前,黄裳忽然觉得今日山上气氛有些异常,以往不论寒暑,正门处都有两名杂役弟子负责值守,虽主要目的不是防人闹事,但门楣问题关乎脸面,若门前两个岗哨也没有,像市场一样任由人进出,确实不成体统,但如今门前却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大门任由它那般敞开着,黄裳眉头微皱,提着袍裾走上堆满污雪的台阶,心头微有恼意。 “孙璟师兄御下还算严谨,有一套方略,怎会让堂里的弟子变得如此散漫。” 黄裳暗忖着,如今他代理首座一职,在其位便要谋其政,若本职工作做不好,便是给与他人攻击诋毁自己的借口。 正这般想着,却是发现门前有些血迹,不多很多,但因门前铺的是白色的砖石,十分的显眼。 黄裳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不由多瞥了两眼,竟在砖石缝隙里看见了两粒牙齿。 “难不成有人来我常春堂寻衅闹事?”黄裳眉间浮现一丝疑色,双手负在身后,大步朝着堂里走去。 只见手指微动,好像神棍一般在掐算着什么,只是被大袖罩着,外人不得而知。 ※※※※※※※※※ 北苑丹房前,气氛剑拔弩张。 天井之中的积雪已被暗红的火舌烧蚀融化殆尽,青砖上的水渍化作青烟升腾起来,逼仄的庭院空间仿佛一个炽热的蒸笼一样。孙璟衣衫之上已被灼了几个碗口大的破洞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高温燎成赤红色,仿佛朱砂打上的印记,甚至已有地方鼓起了水泡,像几个蜡黄的脓疮,看起来触目惊心,头发也被烧焦了许多,总之,狼狈到了极点。 在他身后,站着一群常春堂的弟子,各个神情激愤,死死盯着天井之中那个凶神恶煞的男子。 黄裳暂摄常春堂首座一职之后,对堂里弟子极为优待,孙璟作为执行者,加之性格温和亲善,虽短短时日,也已聚拢不少人心。如今孙璟又是因为同门出头,情急之下与这狂徒动手,才被打的狼狈不堪,一众弟子自是同仇敌忾。 只是无一人敢真正动手,因为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孙璟所使法术被那男子一挥手间就破得干干净净,他们这群连通神之境都未进入的杂役弟子,又能如何? “商韶年,常春堂内不是你恣意妄为之地,我劝你现在离去,莫铸成大错!”孙璟一手扶着柱子,剧烈的法力消耗令他有阵阵眩晕之感,加之先前吸入肺里的火毒煞气,也让他喉咙异常嘶哑,因此这番话说的有气无力的。 “老子想在常春堂做什么,还由得着你这废物来说三道四?” 商韶年冷冰冰的倪了他一眼,言语之中满是戏谑与轻蔑。 孙璟脾气再好,也被他这蹬鼻子上脸的举动给惹恼了,气的脸色铁青。今日这厮无缘无故往便常春堂里闯,门口的弟子只是稍作阻拦,便被他一耳光抽的仰面栽倒过去,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他闻讯之后立刻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翻脸质问,这商韶年又径直往北苑丹房之中闯去,如今丹房里正在炼制清心丹,不允许无关之人进入,他自然要做阻拦。 未想到这商韶年仿佛丧心病狂了一般,不由分说,直接跟他动起手来。 不明情况的,还以为是仇家上门寻仇来了,但孙璟实在想不起来,常春堂里谁跟这商韶年有什么过节。 只见他往丹房里闯,还以为他是抢夺丹药来的,因此想劝他回头是岸,却不料这家伙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仅不收手,气焰反而更加嚣张,说出这种毫无道理的话来,我是常春堂首席弟子,你在这胡作非为,我怎么就成说三道四了? 孙璟虽被这话气的七窍生烟,却没失去理智跟商韶年再度动手。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就算玩命,依然只是自取其辱,只能另想退敌之策。 公然上常春堂抢劫,宗门历史上还有没出现过这类浑人,目前这种情况自然是请刑堂出面惩戒此僚最为合适,但如今常春堂和刑堂闹得极不愉快,恐怕指望不上,孙璟一时间有些着难。找黄裳?想了想还是算了,黄裳如今虽是代理首座,可他有几斤几两,孙璟一清二楚,他入通神才多长时日?单论境界,恐怕他比自己还不如,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做口头警告。 “我承认你实力是要比我强的多,你想做什么,我阻拦不了你。”孙璟神情激愤,不卑不亢的说道:“但凭实力强横,你便能为所欲为了?那还要门规何用?今日你敢在此乱来,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报于宗主,请其主持公道!” 商韶年依然是目中无人的架势,似乎门规、宗主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狗屁都不是。 “你要告状现在便滚去告。” 商韶年猛将手一抬,五指虬张,仿佛鹰爪般,一道道赤红如血的火舌自他指尖喷吐而出,迎风便涨,转瞬之间便化作一个磨盘大小的巨形手掌,朝着孙璟猛然抓摄过去,还未袭近身前,一股充斥着硫磺味的热浪便将孙璟衣裳、头发都吹了起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着,转眼之间已泛焦黄,不难想象那手掌若是抓在人身上,会出现如何恐怖的一幕。 孙璟及其身后一众弟子骇的面如土色,连滚带爬的朝两侧躲闪,由于太过仓惶,摔作了一团,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商韶年倒无杀人之意,旨在扫清这几条拦路狗,火舌所化的手掌推进速度不快,给了众人一个反应时间。 得逞之后,火舌仿佛流水一般退回了体内。 将天地之力炼化入体,随时调用,这种手段已非法术,而是神通。 神通修炼,比起法术,又要艰难数倍! 商韶年见孙璟等人滚作一团,发出呵呵一阵冷笑,脸上伤疤被撕扯着,看起来异常狰狞,也未再理会这些只会汪汪叫的小狗,举步便朝丹房的方向走去,刚是跨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显温和的声音,“哪来的疯狗,好生放肆!” 这声音虽然没有一丝烟火气,但语速缓慢,咬字清晰,因此比尖声厉喝还要刺耳。 小院之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在场人人都对商韶年憎恨反感不假,但谁敢正儿八经的撩拨他? 便连孙璟恼羞成怒之下,也把握着分寸,没敢说一句脏话,自是有他道理。 商韶年跟随王象坤学道,老疯子教出来的一个小疯子,玄阴宗上下谁人不知? 冒犯他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曾经寒霜岭有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仗着天资卓越受师门长辈的宠爱,便不知死活,骂了商韶年一句‘丑鬼’,商韶年这厮便丧心病狂的当着一群师门长辈的面,将他打的奄奄一息,虽说最后他也受了门规惩处,挨了三十棘条,后背被抽的血肉模糊,但后来那名不知死活的新晋弟子去了一次荒园,从此再没出来过。 因此当众人听到这句话时,都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真有人敢去触这疯子的逆鳞。 而孙璟甚至比商韶年还要敏感,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去,而后便看到了黄裳。 只见他神色淡然,闲庭信步的走入了天井,丝毫没有预见危险。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孙璟心头,他没有选择提醒黄裳,因为就算提醒了,也根本没用。 他惊慌失措,大声喝止道:“商韶年,你住手!” 还没出手,如何住手? 就在孙璟大喊出声的下一刻,商韶年脸上笑容瞬间敛没,豁然转身,暗红的道袍荡开,好似一团张牙舞爪的烈火。 几乎同时,一个赤红如血的巨掌震破空气朝着黄裳猛然抓去! 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好似那手掌是从他道袍底下飞出去的一般。 第61章 大师兄 庭院里有几株粗拙的梅树,花叶都已经衰败了,枝梢上停着白雪,宛如玉砌冰雕。 忽然间,一股逼人的热浪席卷开来,枝梢上冰雪飞速消融,细碎的冰块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黄裳衣襟被吹拂了起来,先只是觉得温暖,然而随着那赤红如血的手印袭进身前,便有些炙人了,一切变化,都只发生于刹那之间,像是无数烧红的钢针朝着自己密集攒射而来,黄裳未露惊慌,在踏入北苑之前,他便有所防备,更何况在商韶年转身之前,他便知晓了此人的身份,玄阴宗内善使火行道术之人屈指可数,黄裳不费神思,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商韶年在玄阴宗内也算恶名在外之辈,黄裳对其事迹、性格都有所耳闻,怎可能掉以轻心? 虽然照面之间,无法弄清此人来意,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厮绝对是来者不善。 因此在他开口之前,为了防患于未然,手里便扣着一张纸符,正是刘洵储物戒里的几件遗物之一。 那手印呼啸着袭来,黄裳镇定自若,拂袖一挥,用一丝法力触发了符箓,一股汹涌的寒潮陡然爆发开来。 梅树上的冰雪刚刚消融,转瞬间又结起了一层青霜,天井之中大雪骤降,不知所起,仿佛自头顶七尺虚空无端凝聚。 那赤红如血的手印就像一头狂怒的野兽,猝然撞进了风雪之中。 冰与火相遇! 空气中顿时回响起一阵‘嗤嗤’的声音,风雪如同一层层薄纱,被撕开了,碎絮纷扰,轻烟弥漫。 手印的颜色亦黯淡了几分,不再如最初那般耀眼刺目,似乎萎靡了一些。 但漫天风雪已先一步消融殆尽。 刘洵境界虽高于商韶年,然而他所绘制的这几张符箓已经放置了有一段时间,其中蕴藏的天地灵气已经逸散了七七八八,威力大不如前,是以在斗法之中让黄裳稍落了下风,然而不知何故,商韶年的脸色却是比黄裳的更加难看。 神通虽比法术灵活好使,但更加难修炼,须将天地力量炼化之后封印在体内。 而且并非终身受用,封印体内的力量每被损耗一丝,神通威力便会被削弱几分,若被消磨殆尽,甚至需要从头修炼。 ‘地肺火煞大擒拿’这门神通,商韶年修炼整整一年才小有所成,其间不知忍受了多少常人不能忍受之痛苦,每日在临近熔岩咫尺的地方打坐,如同置身火炉之中,采集‘地肺火煞’,并将其炼化存入手少阳三焦经,更是苦不堪言。 因此每回使用这门神通时,他都格外小心,便是怕出现差错。 谁料今日阴沟里翻船,冰雪骤然降下,他猝不及防,竟将神通打入了其中。 黄裳所使的霜雪符毕竟属于高阶,就算只有原来的三成威力,也远非孙璟的‘落雪’所能够企及,拥有不俗的威力。 若按妥当方式应对,商韶年绝对不会和他硬拼,会依仗神通灵活,与之周旋,再寻找破绽破之。 可商韶年只闻黄裳之名,未见其人,将从门外出现的黄裳当成了一个普通弟子,普通弟子又能有什么样的手段? 因此他根本没有上心,而符箓又是瞬发,结果便发生了这一幕…… 水火相克,又毫无避让,直接交锋,岂能够安然无恙?地肺火煞被冰雪寒气硬生生消磨掉了三成不止! 神通受损,让商韶年有些肉痛,阴冷的双眸中随之涌起一阵强烈的杀意。 反正损都损了,也无更多顾忌,豁然震袖,那赤红手印刹那间大放光明,仿佛五条赤练毒蛇绞缠在一起,甚是恐怖! 庭院中温度陡增,刺鼻的硫磺味让人闻之做呕。 孙璟一干人等倒在台阶上,只见黄裳整个人以被火舌掩去身形,不由大骇,不等惊呼出口,一阵更加恐怖的寒潮猛然席卷开来,天井之中不见霜雪降下,唯有朔风如咽,随之一抹惨烈的白色以惊人的速度朝四面八方铺陈开去,转瞬之间便爬满回廊、斗拱,黄裳身前只有一缕寒雾,然而那些张牙舞爪的火蛇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陡然消沉,近乎熄灭! 斗法陷入了僵持! 商韶年本就恐怖至极的脸庞在火光映衬之中,忽明忽暗,更显狰狞。 再一次失算,他万万没想到黄裳手里还有第二张高阶霜雪符,而且威力更胜之前那张,神通力量又损了三成。 “今日不将你活活炼死,难消我心头之恨!”商韶年怒火中烧,羞恼至极,他还从未在一无名小卒手中吃如此大亏。 事已至此,反正损失已够巨大,商韶年已动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而且他也不信这邪,黄裳手中还能有符箓不成。 正欲用最后这些地肺火煞破去霜雪,黄裳没有让他失望,手腕一转,又从袖囊之中拽出一张灵符出来,跟扯厕纸一样。 最后这张符箓得自于田明辉之手,是寒霜岭上那位高冠青年所绘,笔法精湛,比刘洵储物戒中那两张符箓更为高明。 商韶年心神一滞,忍住想要骂娘的冲动,将‘地肺火煞大擒拿’收回了身前。 这般拼下去,说不定神通尽废也难伤其分毫。 “此子手头怎么有这么多高阶灵符?他究竟是谁!”他隐隐觉得头皮发麻,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正当他心中疑云难解之时,一声殷切的问询打破了当下的沉寂。 “首座大人,您没事吧?” 商韶年眉头忽然皱起,冷冰冰的盯着黄裳,捱了一会,缓慢的收去了神通,神色隐隐有些难看。 他今日一来常春堂,便凶横跋扈的直闯北苑,并刻意寻衅,打伤孙璟等人,自然不是为了抢夺丹药,而是想借此举给黄裳一个威慑,按照他的计划,黄裳居于主院,在北苑动手应该能将其惊动,等他闻讯赶来时,自己立刻收手阐明来意,不仅威慑目的达到了,他还拿自己没辙,不料黄裳竟是莫名其妙的从身后冒出来,而他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之交了手。 最重要的是,交手的结果还是他自己吃了个大亏,这算哪门子立威?完全就是将脸凑上去给人扇! 这让商韶年心里莫名窝火,但黄裳身份已经挑明,再与之动手就无法善后了。 “你就是黄裳?”商韶年眼中杀意渐渐敛没,淡淡的问道。 黄裳保持着缄默,神色淡然的走进了北苑,脚下青砖上的霜雪悄然瓦解、蒸发着,与商韶年错身而过后,走至檐下将孙璟一干人等扶了起来,这才转过身来,并未回答他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反问道他:“你是寒霜岭的商韶年师兄吧?” 这轻慢的态度让商韶年血往上涌,但在发作的瞬间,却忽然咧开嘴笑了。 他本就生的丑陋无比,这一笑唯有‘面目狰狞’四个字能够形容,他望着黄裳,阴声回答道:“是我。” “久仰。”黄裳简单客套之后,神情微顿,而后淡淡如水的道:“将我常春堂弟子打成这样,得给我个交代吧?” 商韶年嘴咧的更开了,虽无声音发出,却有一种肆无忌惮之感,言语更是敷衍至极,反问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黄裳微微皱了皱眉,骤然握紧了拳头。 在他握拳之际,一股妖风自他指缝间悄然迸发,将地上的碎雪都卷了起来。 商韶年将黄裳的施法动作一丝不漏的看在眼里,却依然无动于衷,反而用目光不停的回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挑衅! 先前斗法他虽然接连吃亏,却是输在大意,而且黄裳还借用了符箓。 若黄裳此时按捺不住冲动,敢重挑争端,他有绝对的把握将其狠狠碾压。 “有本事便跟我动手,先前不小心把脸凑上去让你给扇了,你如今非要把脸伸过来让我扇回去,正是求之不得。” 商韶年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可等了半天,黄裳非但没有失去理智与他动手,反而收敛了神色中仅有的一丝怒意,眸若深潭,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内心的想法,就这般静如止水的看着商韶年,似乎极具耐心的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商韶年目光闪过一丝烦躁,先失去了耐性,也不愿再与他干耗,从怀中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纸团扔了过去。 黄裳接过纸团,一丝不苟的将其整理平整,而后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的看完了。 商韶年哂着一笑,问道:“这交代够不够?” “够了。”黄裳轻轻点头,将那纸条还给了商韶年,回答的言简意赅,从他表情里一丝信息都读不出来。 一众常春堂弟子皆然愣住,没想到黄裳就这么作出了让步。 孙璟无奈的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就此揭过也好,黄裳实力差商韶年的太远,先前依靠符箓虽未落败,但想让黄裳真为他一干人等讨个公道,着实不靠谱,也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更多的人,不会理解黄裳,对其满是失望。 就算刘洵当首座的时候,常春堂又何尝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被人打上门来,还要忍气吞声! 正当众人心头为此埋怨不已之时,有些发愣的商韶年也是回过神来,未再和黄裳纠结,因为纠结了也没用,他根本不知道黄裳在想什么,缓缓转过身来,冲着地上孙璟等人咧嘴一笑,打趣似的说道:“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大师兄了。” 第62章 寒光 商韶年话一出口,登时满场俱静,这句话什么意思? 孙璟从地上捡起了商韶年随手扔过来的纸团,摊开之后小声念道,“兹推荐寒霜岭弟子商韶年前往常春堂任首席弟子,此子曾于青焰峰王象坤师叔门下修行,精通火行道术,可分担处理炼丹相关之事,请予接洽,宗堂议事沈云清。” 一众常春堂弟子尽皆傻了眼,这个嚣张跋扈让人望之生厌的家伙竟然是宗堂委派来的新任首席弟子! 事情竟然出现了这等戏剧性的转折,让人难以置信,又不禁有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商韶年摇身一变,反客为主,这场子还怎么找得回来? “现在还要阻拦我吗?”商韶年蹲下身,从孙璟手里将那封皱巴巴的推荐信抽了出来,仿佛拈着一根羽毛,在他脸上轻轻扫着,羞辱之意明显至极,一众弟子却是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只将目光偷偷瞥向黄裳,希望他能站出来制止! 然而黄裳表现的异常温和,甚至接近软弱的地步,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言不发,显得异常沉默。 先前他与商韶年交手、谈话,好歹有几分强硬之气,如今全然置身事外,似乎沈云清的那封推荐信让他彻底没了脾气。 一众弟子被黄裳的软态度措弄得黯然伤神,纷纷低下头去,事到如今,也只能屈服于商韶年的淫威之下了。 商韶年嘴角扯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而后转过身,认真细致的打量起黄裳来。 这家伙反应淡定的有些出人意料,先前自己为了寻衅立威,故意动手伤人,黄裳见信之后便不做追究,而且这封信还是他的死对头写的,他对此竟然毫无意见,坦然接纳了自己,而后自己又当着他的面羞辱孙璟,他依然能够视而不见。 城府深沉?不像!商韶年晒然一笑,觉得这应该归为软弱才对。 “若你闹够了,便随我来书房,将名册填了。”黄裳被他阴森瞥视着,依然没有情绪流露出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商韶年咧嘴一笑,也懒得再羞辱孙璟等人,站起身来,跟在黄裳身后,朝书房走去。 回廊幽深曲折,环境也因此变得阴暗起来。 商韶年紧紧缀在黄裳身后四五步的远的地方,连他那轻微至极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异常的平稳,不紧不慢,伴着庭院里积雪滑落的沙沙声,显得异常的安静,不短的一段路,黄裳也没与他搭讪的意思,似乎先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还真能稳得住。”商韶年眼眸之中浮现了一丝冷意,黄裳如今也许是想息事宁人,他却不愿。 他辛苦练就的‘地肺火煞大擒拿’让黄裳这厮用两张符箓削去六成威力,这笔帐怎么都得算一番。 “先前你是骂我是疯狗来着?”商韶年突然止步,一语打破了平静,丑陋的面目在在阴影之中看起来有些碜人。 黄裳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说道,“误会而已。”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直接带了过去。 商韶年正欲借题发挥,可黄裳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没按正常人的思维停下来跟他就此好好理论一番,话音落下时,黄裳已走到回廊转角出去了,眼看就没影了,商韶年心塞至极,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一句误会便将我打发了吗?”商韶年追上去之后,不依不饶的说道。 黄裳依然爱搭不理的,双手负在身后,只管往前走。 “曾经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也是骂我,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黄裳不接话,商韶年只好自问自答。 “他被我活活炼死了!皮肉烧熟了之后,就像烂泥一样,一块块的从骨头上往下掉!” “你也要炼死我吗?”黄裳走到了书房前,推门之际,才扭过头问到,似乎在问一个极为无聊的问题,语气索然无味。 商韶年被黄裳给问懵了,没想到他这么个反应。 他只是想用这番话吓唬吓唬黄裳,让他今后能够识趣一些,可黄裳却是浑然不惧,反借这话抵了他一句。 是有恃无恐?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论黄裳是何种心态,商韶年已是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 但他忽然发现,他拿黄裳竟然毫无办法,若是寻常弟子,这般与他说话,他真有可能一怒之下用地肺火煞将其炼死,但黄裳身份非同一般,乃是一峰首座,他今日敢有任何出格之举,定然落不到好下场,这话他也就说说而已,拿来唬人还行,真要落实,恐怕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因此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作答,脸色一沉,将嘴闭上,就这问题想要避而不谈。 然而黄裳却似看不懂脸色一般,站在门前,侧身望着他,丝毫没有绕过这话题的意思,非要等他给出答案才肯罢休,商韶年被黄裳给抵的无台阶可下,愈发羞恼,却不好发作,憋了半天,咧嘴一笑说道:“你是首座,我当然不敢。” “那不就对了。”黄裳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话,进了书房。 这态度实在有些轻慢,商韶年脸上那略带几分轻蔑和冷意的笑容顿时敛没,变得异常阴寒,双眼之中甚至有一缕缕凶光流露出来。然而黄裳无心与他纠缠,直接转身走开,使他眼中浮动的杀机尽皆落到空处,没起到任何威胁恐吓的作用。 商韶年胸口憋闷不已,却拿黄裳无可奈何,这厮性情太过绵软了,如同流云雾气一般,让人无处着力。 调整了一下情绪,尾随黄裳身后,走进书房之中。 “坐吧。”黄裳指着书案斜侧的一张椅子,淡淡的说道,完全无视商韶年阴晴不定的脸色,也没有凝神戒备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大咧咧将外袍脱掉,随手扔在了桌上,而后绕过桌案,走到靠墙的书架前翻找起来。 商韶年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盯着黄裳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心头那股无明业火越来越盛,先前黄裳竟然以那种口气与他说话,而今态度又这般敷衍怠慢,明显是在摆首座的架子。 商韶年心中怒意按捺不住,脸色一沉,正当拍案而起时,黄裳拿着《常春堂人员名录》坐回了书桌前,翻到一空白页,提笔在姓名一栏上写下‘商韶年’三个字,而后抢先一步开了口,只不过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的生辰八字?” 商韶年将悬在半空中的胳膊硬生生止住,咬牙答道:“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黄裳像是不会察言观色一般,没有感觉到气氛已逐渐趋于阴冷,眼观鼻鼻观心,神情木然之至,埋头只管书写,运笔沉稳,毫无滞碍,每一个字都写的十分工整,举止温吞,毫无火气,磨的商韶年都没了脾气,只得将手放了下来。 “如今修为境界?”黄裳将生辰八字记下之后,抬起头问道。 “这个也要记录在名册之中?”商韶年微微皱眉,他并不记得名册资料之中有这一项要填,但也不确定,映像不深了。 “对。”黄裳点了点头,十分笃定。 “通神后期!” “可详细一点吗?” “七十二丈。” “有无法器?” “没有!” 商韶年不厌其烦的回答道,见黄裳低头在那琢磨着什么,似乎还有许多问题要问,耐性越来越差。 “你还有什么问题便赶紧问,录个名册也这般啰嗦!” “没问题了,你在这按个手印,从今往后你就隶属我常春堂的弟子了。”黄裳将笔搁下,将名册连同印泥一并递了过去。 商韶年起身倒转过名册,懒得细看,伸手在印泥盒里蘸了一下,朝着黄裳所指的地方摁了下去。 一个鲜红的指印盖在了‘商韶年’三个字上,未待他指尖离开名册,黄裳突兀的折转了话题:“商师兄今日既然是来我常春堂履职报道的,被人阻拦时为何不直接阐明来意?如此便可避免一场冲突……还是说你诚心想给我找不愉快?” 商韶年讶异的抬起头来,这闷葫芦终于肯出口气了,存心挑事却碰到一个没骨头的软蛋也颇为窝火,他已经憋了很久了,尤其是听到黄裳最后那句话,他不禁咧嘴笑了,盯着黄裳,一字一句的说道;“对,我就是诚心的,你能把我如何?” 黄裳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掀飞了桌上那件似乎有些碍眼的衣袍,是他进屋时脱下随手放置于此。 商韶年只觉有趣,这软蛋难道只会冲着东西发脾气?接下来,是不是得把笔架砚台给砸了? 只是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存在了一瞬间,便荡然无踪。 衣袍下面,赫然藏着一柄匕首,等他反映过来时,那匕首已被黄裳抓在了手里,刀锋朝向他。 寒光一闪而逝,鲜血四溅! 利刃斫开了皮肉,撕裂了筋骨,又‘笃’的一声捅穿了书案,尽没其中,只剩一截刀柄留在外边! 商韶年整个右掌被黄裳用刀死死钉在了桌子上! 第63章 活活打死 这把不够三寸长的窄刀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一把匕首,只是黄裳平日里雕刻阵基所用的刻刀。 但用来扎穿一个人的手掌,已是绰绰有余。 强烈的疼痛让商韶年面目登时扭曲起来,本就狰狞的面目一时间愈发惹人憎恶,他死死盯着黄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情,还有些许荒诞,他没料到性格软弱的黄裳竟会突然翻脸,拿刀扎向自己,他不由想起了陈渐青在刑堂之中给他的忠告,黄裳诡计多端、十分危险,原来他说的并没有错,只可惜黄裳将本性藏的太深,他之前完全被表象给蒙蔽了。 不过此时醒悟,还不算晚,短暂的震惊之后,他双眼之中,便只剩怒火与杀机。 “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商韶年闷哼一声,这句话几乎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中磕出来的,他忍着剧痛,弓起手掌,想要用蛮力顶开匕首。 手掌被刀刃贯穿钉在桌上,看起来有些惨烈,但这等伤势并不致命,甚至算不得严重。 只要挤开一个空间,使得手指能够曲张自如,便可祭出神通,逆转局面,将黄裳活活炼死! 可惜他低估了黄裳的狠毒,与其缜密的心思。 不容他得逞,黄裳手腕狠狠一转,锋利的刻刀在他右手手背上剜开了一个近乎两寸长的豁口,鲜血四溅,惨白的筋肉向外翻出,仿佛孩童咧开的嘴巴,横贯掌心的几条经脉被活生生绞断了,封印其中的地肺火煞也混同鲜血,喷溅了出来! 商韶年登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半边身子近乎瘫软,再也无力挣扎。 半个手掌近乎被黄裳一刀切掉,这种痛,贯彻心扉。 而且他被废掉的不仅仅只是一只手,还有辛苦修炼而成的神通。 经脉被毁,神通尽废,不共戴天之仇! 他面目扭曲,几近癫狂,恨不生食黄裳血肉! 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怒吼,强忍痛苦,想要施法应对,手背之上却是突然燃火,烈火烧蚀筋骨的剧痛险些令他昏厥过去。 地肺火煞封印于经脉之中时,犹如线条盘结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玄奥到底符箓,光热尽皆内敛 然而脱离束缚之后,骤然失控,鲜血洒到哪里,落地便是一团火焰。 整张书桌都被烧的千疮百孔。 商韶年血肉模糊的右掌完全浸没在鲜血之中,其惨况可想而知。 皮开肉绽完全就是一瞬间之事,血肉筋骨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糊、碳化,看起来恐怖至极。 地肺火煞乃是从地心熔岩之中摄取,不仅温度极高,而且蕴含的火毒煞气极重,十分凶险,一旦被烧伤,便是用灵露清洗伤口,也极难痊愈,若是火毒攻心,甚至会有性命之虞,商韶年既是练就了这门神通,对地肺毒火的恶性自然十分了解。 见毒火反噬烧上身来,瞳孔骤然紧缩,不敢有丝毫迟疑,猛一扯胳膊,被钉在书桌上的右掌登时齐腕而断! 筋肉都被烧成了焦炭,自然没费多大力气。 壮士断腕,却无关惨烈,只有狼狈。 商韶年脸色苍白如纸,短短片刻之间,体内涌出的冷汗已将头发都黏在了脸上。 他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后退去,虽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心中的怨毒和仇恨仍透过双眼暴露无遗。 “今天就算是赵朴初来了,也救不了你性命!”商韶年面目狰狞,有气无力的说道,声音不大,却像是歇斯底里一般。 话音落下,一朵橘色火焰悄无声息的自他左掌之中凝聚出来,摇曳生长着,速度极快。 初始之时只有指尖大小,转眼之间便涨至斗大。 黄裳整个人都映在在了火光之中,背后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来。 火焰尚未烧来,恐怖的热浪已是席卷而至,砚台里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着。 商韶年修为深厚,又善使火行道术,虽是简简单单的离火诀,在其手中也有不可小觑之威。 然而黄裳脸上未现一丝惊慌,法力涌出,悬在腰间的首座令牌轻微颤动了一下。 刹那间,书房之中暗流涌动,头顶上空一团*凭空汇聚而生,横梁、立柱仿佛山峦隐没其间,似有一场倾盆暴雨即将降下,让人心头莫名生出强烈的压抑之感,商韶年掌心之中的离火像是被头顶的雨云压得喘不过气来,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商韶年神色微变,再次施展仪式,想要重聚离火。 然而在这书房之中,他竟连一丝离火之气都感应不到,只有浓郁至极的葵水灵气,仪式结束,掌中青烟也未冒起一缕。 他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放眼望去,只见烟水缭绕,黑云压顶。 头顶那几根交叉纵横的大梁上,赫然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书房之中竟有阵法。 书房穹顶之上,有一座‘小*阵’,是黄宗卿当年所设,辅助修炼所用,一旦运转开来,可将方圆百丈内的葵水灵气汇集到这一间小小的书房里,自将其他驳杂灵气排斥一空,任凭商韶年法力如何强横,火行法术如何精湛,在此地都施展不开。 黄裳在北苑之中一直隐忍,直至将他引至此地,并将其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才动手发难,也算是用尽了心机。 神通被废,周遭环境又被阵法改变,导致法术失灵,形势瞬间逆转,变得无比险恶。 商韶年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惊慌,不做多想,提起手边的椅子朝着黄裳猛砸过去,藉此混乱之际,转身想要逃走。 只要离开此地,来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惜黄裳没打算给他活命的机会,并非是由冲动决定。 当他看到沈云清所写的推荐信时,他便动了杀心,原因很简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虽不知沈云清将商韶年弄到常春堂来究竟作何打算,但绝对没安好心,与其等着妖魔作乱,不如将隐患扼杀于萌芽之中,如今他已是一峰首座,手中有权有势,不似以往,处处都得隐忍,你敢把手伸我地盘上来,就要被我剁掉的觉悟。 再则,打蛇不死必遭反噬,这疯子已跟自己结下血海深仇,所以无论如何,这家伙必须得死。 麻烦肯定会有,但绝对好过让这疯子活着离开。 黄裳抬手一拳将商韶年甩过来的椅子砸的四分五裂,而后豁然跃起,一脚踏跨了书桌,整个人飞扑过去! 三丈距离,一步抢至! 抵及商韶年身后,黄裳抬手抓住衣领将他扯了回来,如同对付一个三岁孩童! 商韶年骇的口干舌燥,没料到黄裳身手如此敏捷,力气也这般蛮横,他竟然没有一丝反抗能力。 正欲开口谈判,只觉后脑一痛,险些瘫倒在地,想说什么全忘了。 压根就没打算给商韶年留活路的黄裳抄起桌上一条胳膊粗的椅子腿,冲着他腰上又是一棍,险些将他打的跪下。 这还没用全力,否则这两棍下去,商韶年哪还有活路,早就暴毙当场了。 商韶年慌了,挣扎着想要逃离黄裳的魔爪,却被黄裳揪住衣领掀翻在地,而后椅子腿像是狂风暴雨一样的落了下来。 当当当!砰砰砰!咚咚咚! 商韶年不停的招架,但根本没用,没多久就被打瘫在地,耳朵里只剩下这些声音,听得多了,竟然还听出区别来了,打到骨头和打到肉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痛,痛入骨髓,痛的他眼泪鼻涕都混淆再了一起。 甚至于产生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为之不耻的念头,他希望黄裳能给他头上来一闷棍,将他打晕过去! 然而黄裳未遂他心意,每一棍都避开了要害,专挑腰臀、大腿这些地方下手。 又不像有所顾忌,因为这种力道,哪怕不打要害,也绝对能将人打死,只是死法可能稍显凄惨一些。 商韶年不堪折磨,又无处闪躲,险些萌生出了跪地求饶的念头,只是放不下尊严,他挣扎着爬向墙角,双手护住脑袋,后背抵着墙壁,想换个面挨打,一个地方挨太多下,肯定会被打的骨肉坏死,他可能会因此丧命,而且也太疼了。 然而黄裳根本不由他,像拎死狗一样将他从墙角拖了回来。 商韶年怒不可遏,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今日有本事便将我打死在这,否则我定剖开你的脑袋当酒杯用!” 黄裳没理会他,将他掀翻过来,一脚踩在肩上,什么也不说,就是打,然而他神情平静,又不像是刻意羞辱。 商韶年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未过片刻,他腰臀、大腿这些地方,开始大面积的失去知觉,他闭着眼睛,只能凭借声音,数着落在自己身上的一次又一次重击,他本以为黄裳不敢打杀自己,才刻意避开要害,只是想羞辱、教训他一番了事,所以先前他还敢继续嚣张,但他渐渐发现,他错了,错得很离谱,黄裳完全没有停手之意,明显是要把他往死里打! 听椅子腿落在后臀上的声音,被打的地方应该已是血肉模糊了,可惜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了,但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冷意正逐渐向周身蔓去,一点点侵蚀着他的生命,触手可及的死亡给商韶年心头带来一股深深的恐惧。 “你不能杀我!” 黄裳一棍子打灭了他的幻想。 “给个痛快可好?” “这可不行,不睦同门、欺师罔上,依门规,总计一百二十脊杖,一杖不能少,一杖不能多。” 黄裳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64章 有些欠妥 黄裳说话算数,一百二十棍当真是一棍不多,一棍不少,只是商韶年终究没能数清。 九十多棍的时候,他便失去了意识,道袍也早已碎成褴褛。 剩下的二十余棍,黄裳就像是在打一块血糍粑,棍子和糜烂的血肉都粘连在了一起,这血腥至极的场面和黄裳脸上异样的平静,构成了一副极为诡吊的画面,让人不禁觉得毛骨悚然,黄裳心里一直在默默的计数,数到一百二十之后,他随手扔掉手中沾满血肉的椅子腿,蹲下身来,望着商韶年那张已无生机的脸孔,仍然没有大意,伸出手在他脖颈一侧摸了摸,确定生机已完全断绝,这才停掉了阵法。 穹顶之上*消散,然而空气还残留着几分潮湿,到处都是淅淅沥沥的,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黄裳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这小*阵本是用元石推动,然而刘洵在任时混的太寒碜,常春堂的元石配额被大幅削减,只能勉强维持戴云峰上几处重要阵法的日常运作,书房里的小*阵已废弃多时,先前他完全是凭借人力重启阵法,法力消耗的极为厉害。 待灵台昏沉的感觉消散去一些之后,黄裳盯着商韶年的尸体思忖起来,考虑着将此事将会给他带来的种种恶果。 虽说将商韶年打死的举动勉强可以算作‘师出有名’,而且宗堂之中有赵朴初、丁克给他撑腰,他不太可能有事。 但此事绝不可能就此平息,接踵而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如今时间紧迫,实在不想与人发生无谓的纠缠。 暂避风头为妙!黄裳打定主意之后,立刻起身,走至书桌的废墟中将《常春堂人员名录》翻了出来,见商韶年的那页档案未被损毁,只被地肺毒火在空白处烧了两窟窿,更加心安,将其收进了储物戒里,而后拉开门走出了书房。 方岩站在门口,面如土色,体若筛糠。 先前书房里传出的惨嚎与闷响他每一声都听的清清楚楚,当时心里便掀起了轩然大波,直至书房内陷入寂静,他内心恐怖已无以复加。 黄裳竟然将商韶年一棍一棍的活活打死了!这简直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不可思议也是最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做出惊世骇俗之举的黄裳神情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从容淡定跨过门槛,站在檐下,用一张沾染墨迹的宣纸擦拭着指缝中的鲜血,面无表情,只偶尔抬起头看一下院中薄雪,清理干净之后,这才扭头看了一眼方岩,也不解释什么,直接吩咐道:“找人把这收拾一下。” 方岩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绷着身体走进书房,看了一下狼藉的现场,目光重点自然在商韶年身上。 只见他下身已被打的血肉模糊,脸杵着地面,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透了。 “首座,商师兄死了。”方岩见黄裳如此淡定,还以为他不知晓目前的情况,硬着头皮汇报道。 “我知道。”黄裳将沾满血迹的宣纸随手扔掉,依然波澜不惊,随口说道:“找个地方给葬了吧。” 方岩只觉得口干舌燥的,黄裳这态度也太过敷衍了吧,就算打杀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弟子,也会造成恶劣影响,何况黄裳打杀的是商韶年,这可是宗门为数不多的真传弟子啊,最重要的是,此人是沈云清推荐来的,此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绝对会引起一场惊涛骇浪,然而黄裳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整件事情带了过去,如今他若能置身事外也算了,可他已经卷了进来,你这么敷衍,又让我如何自处? 找个地方给葬了?怎么葬?是光明正大的,还是偷偷摸摸的,还是毁尸灭迹? 沈云清若追查此事,问到我时,我又该怎么回答? 方岩脑子里跟糨糊一样,正欲开口问询这方方面面,黄裳抖了抖衣袖,将双手负在身后,踩着院中薄雪离开了。 “这!” 方岩呆立当场,黄裳已经走远,他满腹疑问也只能悉数咽下,回头看了一眼狼藉的书房,头疼不已。 痴了片刻,无奈作出决定,往前院去了,准备叫些人过来帮忙。 这烂摊子他一个人指定收拾不了,他更不可能把商韶年尸体凭空变没,他没这通天的手段,这事无论如何都捂不了盖子。 再则黄裳都不急,他又何必心焦。 随着帮忙人手陆续前来,商韶年的死讯在戴云峰上下慢慢传开了,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震动。 黄裳的名讳,也因此被渲染上了一层妖魔化的色彩,有种让人谈之色变的感觉。 ※※※※※※※※※ 北苑一间厢房内。 被地肺毒火灼伤的孙璟正躺在一张软塌上,神色有些萎靡,两名弟子围坐在旁,用银针将他身上那些恐怖的水泡一一挑破,而后用蘸着灵露符水的白布小心擦拭,将污血、脓液洗净之后,才敷上治疗烫伤的药粉,地肺火煞毒性深重,若不仔细处理伤情,肯定会持续溃烂,若是恶化严重,甚至会有性命之虞,因此两名弟子也是一脸的凝重,不敢有丝毫马虎,神情间还有丝丝怨气,自是为孙璟的遭遇打抱不平。 “那商韶年实在是太嚣张了,真是丑人多作怪!” “咱首座也实在太没脾气了,换做以往,哪怕是刘洵师祖在时,也没人敢在我们常春堂内放肆,今日不打压他的气焰,以后这商韶年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两人愤愤不平,小声咒骂着,提及黄裳,则是不满和无奈。 孙璟转了个身,训斥道:“你两少说一些。” 两人悻悻闭嘴,正在这时,黄裳自门外走了进来。 若是以往,这两弟子还会心存几分敬畏,经商韶年一事之后,算是把黄裳的本质给看清了,外强中干而已,只敷衍的称了声‘首座’,便回过头继续给孙璟处理伤口。 黄裳也未见怪,走到园桌旁拉出来一张椅子,随随便便的坐下,抬手制止了想要起身见礼的孙璟,而后问道:“你伤怎么样?” “只是一些皮外伤,无大碍的。”孙璟小心翼翼的躺回榻上,神色谦恭的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没有离开,似有话想和孙璟私下里谈,但没有打断两名弟子手中的事情,只安静的等候着。 “药没了,我去取点来。”一名弟子小声对孙璟说道,而后起身离开了,并未理会一旁的黄裳。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弟子取了药回来了,却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怪异,对黄裳亦是态度大改,之前的轻慢再也寻找不到一丝,从他面前经过时,竟是侧身行了一礼,神情无比恭敬,眼眸深处亦有一丝无法掩藏恐惧,而后才慌里慌张的跑去给孙璟继续上药。 孙璟心思细腻,瞧见这弟子神情有些异常,不禁奇怪,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抬起头来,正欲将刚才在外面听到的传闻告诉孙璟,黄裳却是突然开口,将其打断,“这些事情待会再谈,你先治伤。” 那弟子不敢多言,闭上了嘴。 孙璟心里更加狐疑,却也遵循黄裳的意思,没有多问一句,直到那两弟子将他裹得像粽子一样,伤口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才挥手屏退两人,正打算询问,方岩却是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他只得闭嘴,而后便听方岩凑黄裳身边说道。 没有回避他,因此他也听的清清楚楚。 “依您吩咐,商韶年尸身已装殓入棺了,不知何时下葬。” 方岩声音不大,但落在孙璟耳朵里,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整个人都给惊呆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商韶年?尸体?商韶年死了?怎么可能! 若不是如今裹的跟个粽子似的,行动不太方便,他指定从床上翻身站起,凑上去听个清楚。 “随意。” 黄裳依旧敷衍的态度让方岩也懵了,手足无措的愣在那。 “我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您请吩咐。” 方岩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恭敬听喧。 “你去刑堂一趟,将商韶年死了这事通知陈渐青。”黄裳说道。 孙璟这回是听清了,满脸惊骇,商韶年一个时辰前还横行霸道大发淫威,怎么突然就死了。 方岩被黄裳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脸都白了。 你把商韶年当条狗一棍一棍敲死也就算了,还派人去通知陈渐青,这岂不是堂而皇之的打脸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都替陈渐青这般觉得。 “您确定要将此事通知刑堂吗?”方岩口干舌燥,再度确认道。 黄裳点了点头,沉吟道:“商韶年犯了不睦同门、欺师罔上之罪,我身为常春堂首座,有督导门下弟子之权,我教训他虽不为过,但掌管戒律、施加惩罚乃刑堂的职责,这事还是通知一下陈渐青比较好,免得说我越俎代庖,另外替我像沈云清师叔道个歉,这商韶年毕竟是他推荐来的,我教训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不慎将他打死,终究有些欠妥。” “小的明白了。”方岩声音轻颤,浑身冰凉,躬身说道:“我这就去。” 第65章 离宗远行 方岩领命退去之后,厢房之中安静了片刻。 “你真把商韶年杀了?”孙璟心头惊骇之情无以复加,虽然目前情况已十分清楚,但他仍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黄裳神情不改,淡然道:“下手是重了些,不过他也该死。” “你太冲动了。”孙璟喃喃道,没有苦思黄裳是如何杀死商韶年的,这问题虽然略显离奇了一些,但如今已不重要,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杀死商韶年将会带来一系列恶果,他脸上缠着白纱,倒是将失魂落魄的情绪掩去了不少,但发干的嗓音仍将他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这商韶年是沈云清派来,你这般处置,等于直接跟他撕破脸皮,刑堂亦会以此事为借口……” “师兄不必为我担心。”黄裳摆了摆手,气定神闲的说道,“我既然敢打杀他,就不怕引火烧身,只是此事需要师兄配合一下。” 孙璟见他如此淡定,不由受了几分影响,心中稍安,问道:“要我怎么配和?” 黄裳微微一笑,说道:“师兄如今伤情怎样。” 孙璟不知黄裳怎么先前问过一遍,怎么如今又问,但未多想,再次回答道:“只是一些皮外伤,不太紧要。” 黄裳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你只是皮外伤,我将商韶年打死,对比之下,的确显得过分了些,但你伤势严重,商韶年便罪有应得了,只要道理上说得过去,刑堂就拿我没辙,如今宗堂之中,也有人替我说话。” 孙璟隐隐明白了黄裳的意思,眼睛眨了眨,但不知道他具体有何打算,继续听他讲述。 “所以我需要师兄陪我做场戏,给人一种你伤势很重的错觉。”黄裳说道。 孙璟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每日偷偷服用一些燥热药物,使得体内热毒炽盛,形成火毒攻心的假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装作昏迷不醒就是,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天塌下来,你都不用理会。”黄裳笑了笑,站了起来道:“明白了吗?” “这你放心,不就是装死嘛。”孙璟憨厚的说道,心头顾虑差不多已经没了,而后又问:“我得装多久?” “直至我回来。”黄裳说道。 孙璟听出了黄裳的言外之意,讶异道:“师弟是要远行?” “嗯,我打算去趟沧澜城,有些事情要办,顺便寻找替你‘疗伤’药物。”黄裳说道。 “如此也好,等此事风头过了再回来,免得矛盾加剧。”孙璟点了点头,倒是明白黄裳更深层次的用意。 “你好生修养,我去找宗主出具通关文牒。”黄裳未再多言,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而后离开了厢房。 出了北苑,黄裳先去了一趟库房,管看守库房的弟子索要了账簿和钥匙,没多说什么,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进入库房之中,而后关闭石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清单,开始按图索骥的搜刮,成箱成箱的药材被他搬进了天阙之中。 天阙长宽数十丈,内部空间十分巨大,非一般储物戒能够比拟,否则如此多的灵药,成山成堆的,他休想一次运走。 将清单上最后一味灵药划去之后,黄裳这才离开了库房,下山之后,便直奔寒霜岭找赵朴初。 钥匙与账本都保留了下来,没有归还给看守弟子。 并非信不过孙璟的这些亲信,只是兹事体大,黄裳实在不想冒险,也没必要让他们卷进此事之中,万一东窗事发,可能会令他们丢掉性命,刑堂可能啃不动他这块硬骨头,但想要处死几个命贱的杂役弟子,绝对是轻而易举。 ※※※※※※※※※ 临崖道观之中,一派冷清气象。 赵朴初微微皱眉看着黄裳衣襟下摆上的几点血迹,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黄裳微微欠身,正欲行礼问安,听得赵朴初开门见山的相问,便直接转入正题,“沈云清往我常春堂塞了个人……” 不等黄裳将事说完,赵朴初骤然警觉,立刻问道:“塞的谁过去?” “商韶年。” “此子随王象坤修道,火法精湛,只要掌握了药理,很容易在丹道上形成一番建树,而且他修为也是不低,将来会和黄裳形成强力的竞争,沈云清这是不想让黄裳顺利的继任常春堂首座啊。”赵朴初稍作揣摩,便明白了沈云清的图谋用意。 常春堂首座之位究竟********,关乎宗堂日后话语权的倾斜,绝不容有失。 可作为宗堂议事,举贤任能这点权利沈云清还是有的,他虽为宗主,也不好出面干涉,更不可能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提上宗堂,商韶年微微皱眉,颇有些为难,对黄裳亦有几分不满,这种小麻烦都无法自己解,又岂能指望更多? “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将商韶年给你弄走?” “不是。”黄裳摇了摇头,语出惊人道:“我失手将他打死了。” 赵朴初神色刚有好转,听闻后话顿时大吃一惊,双目圆睁,大声问道:“你刚说什么?” 他骤听此言,只觉这是一荒唐无比的玩笑,商韶年的实力在寒霜岭数百名弟子之中也可以排进前十,黄裳修为浅薄,破初境不过百日,怎可能杀得掉他?而且整件事情也毫无道理,平白无故怎么就闹出了人命?但这荒谬感觉只维持了短短片刻,他心头便只剩一阵骇然,黄裳不会大老远跑来跟他开玩笑,而且他衣襟上的点点鲜血,也是一些不好的喻示。 黄裳表现的波澜不惊,神色平静至极,从容不迫的将整件事情从头讲起:“商韶年今日来常春堂履职报道时,故意寻衅挑事,打伤弟子多人,我师兄孙璟更是被他用地肺毒火烧成重伤,火毒攻心,陷入昏迷无法醒来,甚至有性命之虞,之后又与我动手,我侥幸才将他制服,然后依照门规,打了他一百二十脊杖,当时我太生气了,因此未留情面,结果不慎将他打死。” “商韶年竟然如此放肆,却实应该严惩!”赵朴初听黄裳讲起商韶年的所作所为,亦是气愤不已。 然而黄裳却比商韶年还狠,竟然把他活活打死了,这事显然更加令人头疼,烦躁说道:“但你也不能把他打死啊!” “我不是说了么,我也是失手。”黄裳讪讪道。 “你真的是失手吗?”赵朴初冷冰冰的盯了他一眼。 黄裳还没说话,赵朴初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说是失手那是失手吧,那这事你打算如何善后?” “商韶年是我常春堂弟子,犯了过错,我自然有权惩罚,不过下手太重了一些,要不您口头批评几句?”黄裳建议道。 “呵呵。”赵朴初干笑两声,黄裳显然又是想请他出面抵挡压力,他和陈家的矛盾肯定会因此事进一步激化,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纠缠,麻烦得很,可他能置身事外么?他和陈家已经决裂,现在放弃黄裳,便是自废臂膀,绝对落不到好下场,他只能点头,同意了黄裳的要求,而后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能惹事呢?就算我给你撑腰,沈云清暂时奈何不得你,可你这把柄落在人手上,陈渐青咬着不放,烦也能把你烦死,你还如何静下心修炼?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黄裳顺水推舟的说道:“我正打算离宗远行一趟,倒是可避开这些麻烦。” “离宗远行?”赵朴初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想的?” “我想去沧澜城购置几味药材,炼制一些‘愈心香’,救回孙璟师兄性命。”黄裳道。 赵朴初思忖片刻之后,不带人情味的说道:“沧澜城离我玄阴宗有四千里之遥,你没有飞行灵兽,只能去烟凌渡搭成天策府的渡船,光是来回奔波就得耽搁四五个月,你如当务之急是提升修为,在陈沐阳回山之前进入通神后期,正式接任首座之位,哪有时间乱跑?而且王忠那柄寒漓剑你也尚未替他炼成,暂不宜离开,孙璟若是伤的太重,救不活便算了!” “孙璟师兄我如论都要救!”黄裳坚定道,沧澜城他是非去不可,躲避风头只是其次,若弄不到足够多的灵兽用以炼制脑神丹,半年内他想进入后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只是其中缘由他不能对赵朴初说起,只能拿孙璟做幌子。 赵朴初微露恼意,怒斥道:“你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 “我非去不可。”黄裳依旧坚持。 “休想我给你出具通关文牒!”赵朴初也毫不让步。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道观门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陪他一起去。” 赵朴初闻言抬起头来,看见了白羽,不禁面露讶异,未想到他会插手进来,白羽的性情十分孤僻,说是生人勿近也毫不为过,平日与他都不算亲近,爱搭不理的,如今竟然主动请缨,愿陪同黄裳去沧澜城,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由我载着他,往返一趟最多也就一个月,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不会误事的。”白羽走了进来,望着赵朴初说道。 黄裳保持沉默,不动声色的看着赵朴初。 第66章 故作高深 赵朴初皱着眉头,扫了黄裳一眼,只见他目光迎着自己毫不闪躲,显然是异常坚决,细思片刻,无奈作出让步。 “你速去速回,莫耽搁太多时日。” “路上照顾好他,莫让他再捅什么娄子。” 后面这句话是赵朴初对白羽说的,而后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两样东西,一枚四四方方的印伶和一支狼毫笔。 “把你道牒给我。”赵朴初吩咐道。 黄裳欠身以致谢意,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簿册来,折页封装,如同案牍奏章一般,打开之后,仅开篇有百余言,写着他的名讳和生辰八字以及宗门归属、父母姻亲、道法修行等一系列信息,详尽无比。题头以及落款之处盖着两四方大印,阳纹篆体,古朴而大气,上书八字“执天之策、以抚四方”,被挤到角落里的‘玄阴宗印’四个字则颇有米粒之珠不敢与皓月争辉的意思。 天策府统御长洲修行界,长洲境内三百玄门,千万众生,皆受其治。 对修行者的管理比凡俗众生更为严格,入道修行之前,必须在天策府注册、报备,经审核批准之后,被纳入道宗门下,才有权修炼道术,私自修炼,会被视作邪道异端,一经发现,轻则废掉修为,重则诛杀,这道牒便是身份凭证。 一份道牒有百余页,生平大事都要作档记录其中,黄裳年岁尚轻,又不曾游离四方,因此道牒上内容不多,唯一占篇幅的部分竟然是关于他父亲黄宗卿的,赵朴初摊开瞅了几眼,翻到一空白页,提起笔来,也不见蘸墨,只有一丝丝氤氲如雾的法力流转于笔锋指尖,落到纸上,便成文字,颜色清透,仿佛水痕一般,经风一吹,渐渐明显起来,给人一种飘渺之感。 这支不起眼的狼毫笔其实是一件特殊的法器,由天策府所制,分发于各宗掌门,用作书写公文,目的在于防伪。 将黄裳此行目的、行程注明之后,赵朴初末处写道:敬愿诸位策士验引放行,即用了印,交予黄裳。 长洲南域与炎州妖窟接壤,时常有妖修越境作乱,南天策府在此构建森严的防御体系,一路上设了不少关口,若无通关文牒,寸步难行。 黄裳将道牒小心收起,拜谢过赵朴初之后,便欲告辞离开,却被赵朴初叫住。 “宗主可还有事吩咐?”黄裳问道。 “此去沧澜城,路上花销可有?”赵朴初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铜匣。 “炼制凝神丹时剩了一些火耗。”黄裳答道。 “你那点身家便是应付一路上守关策士都不够!”赵朴初瞥了他一眼,而后打开了铜匣,丝绸里衬之中躺着数十粒鸽蛋大小的灵丹,却没有一丝药石之气,宛如珠玉一般,莹润冰清,只是其中隐隐一些七彩之气流转,稍稍破坏了美感,就好像把一块无暇美玉扔进了染缸之中,染上了瑕疵,赵朴初从中取出五粒,交给了黄裳,说道:“这几粒地元灵丹你且拿去,当我借你的,回头炼制凝一百粒神丹给我。” 黄裳并未拒绝,伸手接下。 地元灵丹确切说来,并非丹药,因为它不是用灵药炼制而成,而是元石处理加工后的产物。 元石之中蕴含元气,元气乃天地意念之所聚,与法力相近,可替代人力维持阵法运转,但修行者并不能直接吸收天地元气,将其转化为自身法力,因为天地意念太过强横,很容易将人同化,从而失去自我意识,变成顽石草木一样的存在。 但元石经过九大祖庭炼成地元灵丹之后,其中蕴含的天地元气却会变得中正平和,可供修行者直接采用,补充法力。 不过地元灵丹一般只有上玄境者的修行者才用得到,识海未开,丹药之中蕴含的巨量天地元气根本无法存留于体内,更别说炼化,只会如流水一般散去,毫无意义,属于浪费。 但进入上玄境之后,地元灵丹却成了修行之中的不可或缺之物,识海开辟,其后修行,便是用法力不停的拓宽识海,并将其填满,臻至极境,方可质变,蕴生出灵气。对浩瀚识海而言,灵台冥想提供的那点法力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不从外界获取天地元气,进入通灵之境基本无望,地元灵丹的重要性可见一般。 加之地元灵丹之中的蕴含的元气当量恒定,又异常稀缺,只有九大祖庭掌握着炼制方法,不容易贬值。 这种种性质,使得地元灵丹渐渐便成了修行界内的硬通货币,相当于俗世金银。 沧澜城那等繁华之地,便用此物当作支付手段,不似玄阴宗内的互市,还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所以黄裳并未拒绝赵朴初的好意,这东西他肯定用得到,只是这厮心眼似乎太黑了一些,五粒地元灵丹便要自己拿一百粒凝神丹偿还,但他并不清楚一粒地元灵丹的购买力究竟如何,也没法跟他讨价还价,将五粒地元灵丹收入储物戒中后,便随白羽一道离开了。 出了道观,白羽便现出了原形,微微伏低身形,等黄裳爬了之后,便扇动翅膀,乘着一阵狂风而去。 “先去一趟荒园。”黄裳伏在白羽后背,大声说道。 白羽并未问及缘由,身子轻微倾斜,便改变轨迹,朝着寒霜岭脚下的幽谷扑去。 千丈距离,几乎是瞬息而至。 荒园是一座南北绵延近百里的狭长山谷,东西最宽之处还不到十里,黄裳吩咐白羽从北向南一路低空飞去,正好能用目光将整个谷地梳理一遍。此去沧澜城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光是天阙之中那成山成堆的灵药脱手便需要花大量心思,因此滞留时日肯定不会短,如此便会耽搁王忠炼剑,因此黄裳打算在路上将所需寒漓精魄提炼出来,并由白羽送回。 提炼精魄则需要夫诸犄角,黄裳却没时间苦等秦犴了,只能亲自动手。 “元胎结成雏形了吗?”搜寻过程中,黄裳问到白羽。 “气血供应不足,暂还没有。”白羽回答道。 黄裳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在峡谷东侧的一处沼泽地里发现了些许动静,蹙眉远眺,是一大群白鹿,数量大约在十二三头左右,头顶生着两对犄角,远远望去就像顶着一头的树杈,正是他寻觅之物,赶忙指着说道:“在那停下。” “你要猎杀那群夫诸?”白羽察觉到了黄裳言语之中的急迫,也是猜出了他的用意。 “嗯,我需要夫诸头上的犄角布置阵法,来提炼寒漓精魄。”黄裳实话实说道,没有藏拙,到时候他提炼寒漓精魄说不定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现在也没必要隐瞒,而且白羽也值得他信任,他若想活命,后续功法还需指望自己。 “你在此等着。”白羽没打算让黄裳亲自动手,这还没接近呢,那群夫诸已有所警觉,飞奔蹿向远方,以黄裳的速度,恐怕毛都逮不到一根,振翅飞临一侧悬崖,将他搁到一处山崖断层上,而后双翅猛然一扇,朝着那群夫诸掠去, 山谷之中狂风骤起,杀气漫卷,有种草木皆兵之感。 没了黄裳这累赘,白羽身形快如闪电,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到了数里之外。 感受到危险临近,十几头夫诸仓惶逃窜开去,嘶鸣之声竟是惊起一阵风雨,转眼即成倾盆之势,如同雾障,将那一方天地都笼罩了进去,黄裳站在耸峙的山崖之上,目光远眺,除却黑沉沉的风雨,其余皆不可见,看得他一阵恍惚。 ※※※※※※※※※ 白石峰上,积雪停落,天气因而显得有几分清寒。 陈渐青穿着一袭黑色狐裘,负手站在窗前,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阴冷之气,使得屋内的寒意似乎比庭院中更甚几分。 或许因为黄裳的缘故,他如今连带着对和常春堂有关的人或物都隐隐有些反感,尤其这人还是替黄裳传话的信使,因此他态度更加的冷淡,虽然他知道身后那人已经来了多时,却依旧置之不理,自顾欣赏雪景,想要给他一些难堪。 方岩束手躬身,站在书房之中,只敢偷偷抬升视线,望着陈渐青的背影。 气氛很冷,气温也很冷,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然而却因紧张,后背冷汗直流,让他愈发难受。 未坚持多久,他呼吸便有些错乱了。 这时陈渐青才缓缓的转过身来,走至书桌前坐下,冷冰冰的说道:“说罢,黄裳让你带什么话来了。” 问话的时候,陈渐青也未看方岩一眼,伸手提过桌角红泥小炉上的茶壶,缓缓的往杯中斟茶,故作高深。 方岩果然更紧张了,喉咙发干,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杵在那里,颇有些丢人现眼的感觉。 陈渐青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大为解气。 “怎么,哑巴了吗?” 方岩咽了口唾沫,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有关商韶年的。” 陈渐青嘴角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商韶年果然不负所望,这么快就让黄裳坐不住了,派人前来和自己沟通。 “关于商韶年什么的?”他明知故问道。 第67章 追着咬 方岩稳了稳心神,控制好气息,缓缓说道:“商韶年今日来我常春堂履职报道时,刻意寻衅伤人。” “怎么,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让我刑堂出面处理?”陈渐青手腕微微抬起,一杯茶斟至八分满,缓缓收住,抬起头冷冰冰的瞥了方岩一眼,漠然说道:“你们首座难道是个软脚虾不成,自家门下弟子都管束不住?实在可笑。” “不是的。”方岩赶忙否认,而后说道:“商韶年已被我们首座制服了,只是施加惩戒时,出了些意外。” 陈渐青愣了一下,竟忘了放下手中的茶壶。 方岩继续道:“挨脊杖时,他没能撑住,被打死了。” 陈渐青平稳的手腕猛的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从壶嘴中一泻而出,茶杯顿时溢满,流得满桌都是。 方岩微微有些心慌,很怕遭到迁怒,用眼角余光偷偷瞥视着脸色阴晴不定的陈渐青,小声道:“所以首座大人让我来通知您一声,毕竟惩罚的触犯门规弟子是刑堂的职责,他觉得此事有必要向您通个气。”这话说完,屋内的气氛更加阴冷了,方岩实在稳不住了,萌生了退意,躬身行过一礼,边退边说道:“若无其他事情,弟子便告退了。” 从方岩走进书房的那一刻起,陈渐青一直在故作冷漠高深,试图给他难堪。 却没想到会从这个始终佝偻着身子卑微如蝼蚁一样的家伙口中,听到这样一番惊骇之言。 荒谬的感觉居多,觉得自己在被这小人物戏耍。 商韶年实力不俗,与他相比也未必逊色,怎可能死在黄裳手里,而且死法还这么奇葩,竟然被脊杖活活打死。 他恼了,觉得方岩在侮辱他智商,将茶壶狠狠往桌上一拍,怒斥道:“你给我滚回来站好了!” 方岩身形愈发佝偻,止住了脚步。 “你刚说什么?”陈渐青阴声问道。 方岩头也不敢抬起来,苦着脸将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讲的更加详细。 陈渐青心头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生生捻灭,脸色一片铁青。 “怎么会这样!”一股森然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洒在桌上的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着,转瞬之间便成霜雪颜色,商韶年是他寄予厚望的一颗新棋子,花费许多口舌才将之说服拉拢,本想着能够有效的制衡黄裳,结果却是这般坑爹,这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上午才竖着过去,下午就横着出来了,这让他有些气急败坏,脾气正要爆发,嘴角却突然浮现出一丝隐有狰狞的笑容来,内心狂喜,暗自道:“正愁无把柄制裁你,你却好,偏偏要送上门来。” “行刑失手打死?我看是他黄裳心肠歹毒,用阴谋伎俩将商韶年谋害致死的吧!”陈渐青抬起头,盯着方岩问道。 这一瞬间,方岩只觉坠入了冰窟之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差点就脱口讲出实话。但突然间,他眼前又浮现出了商韶年血肉模糊的样子,一股更为凛冽的寒意从心头升起,他立刻把原话咽了回去,改了口,硬着头皮道:“商韶年真的死于杖刑。” “若我发现你包庇黄裳,隐瞒实情,我必取你项上人头。”陈渐青声音愈发阴冷。 “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得罪了黄裳,可是想死都死不痛快。”方岩心中不停的自我暗示着,头也不敢抬起来,嘴上一味应付陈渐青,“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隐瞒。” 陈渐青也未再多说,狠狠一拂袖,神色冷峻的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径直离开房间。 与门口的侍从冷声吩咐道:“传沈冰等人,刑堂大殿集合,随我去常春堂捉拿黄裳。” 说罢,独自一人先往大殿去了。 方岩不敢擅自离去,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渐青身后,冷汗已是沁透了衣裳。 在刑堂大殿前未等多久,沈冰便领着一众刑堂弟子赶来了,听闻陈渐青下令要捉拿黄裳,各个神情之中都透露着一股兴奋与狠辣,黄裳三番五次从刑堂手心之中逃脱,反而借势扶摇直上,让刑堂威严扫地,他们也早想拿黄裳开刀了。 “找着给黄裳定罪的证据了吗?”沈冰凑上前问道。 “嗯。”陈渐青点了点头,话只听了一半,沈冰脸上便露一丝喜色,还以为他是在曾旷、刘洵其中某一人的死因上找到了突破口,正欲详细询问有关的细节,陈渐青随后所说之话直接将他惊得嘴都合不拢了,“黄裳把商韶年杀了。” “啊?”沈冰顿时瞠目结舌,一脸的震惊。 陈渐青并未与他多做解释,因为他到目前也不清楚情况,反正他不相信方岩所说,这商韶年是被刑杖活活打死的。 沈冰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黄裳简直是胆大包天。” “所以待会到常春堂直接将他拿下问罪,不必多说废话,也不用顾忌他的身份,他若敢反抗,直接当场格杀!”陈渐青眼睛里有一丝森然的寒芒浮动着,杀机凛然,同沈冰及一众刑堂弟子交代清楚之后,立刻动身起程。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杀气腾腾、汗流浃背的冲上了戴云峰,挟带一股破门拔寨的气势,朝着常春堂内部闯去。 由沈云清领头,自然无人敢作阻拦,而且一路上也基本没遇见什么人,堂里弟子不知去了哪。 方岩紧随其后,心急火燎的,想给黄裳通风报信,好让他有所准备,但是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这找的什么事啊,明知此事会将触到陈渐青的逆鳞,还让我光明正大的去通知,这下完了。” 方岩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他虽对黄裳抱有些许期望,却也不相信他能够对付连同陈渐青在内的十余名刑堂弟子,陈渐青明显是动了杀心,先前已下达了死命,要直接索拿黄裳问罪,若敢反抗,当场格杀,在他看来,黄裳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然而当陈渐青领着一众鹰犬在常春堂大致扫荡过一圈之后,却是连黄裳的影子都没见着,让他不禁松了口气。 陈渐青耐性所剩无几,心头涌起一股无明业火,正欲拽过方岩进行盘问,忽然远处人头攒动,立刻带人堵了上去,却是八个体壮的杂役弟子抬着一口薄棺,正往后山去,似是准备找地儿埋了,身后尾随着一群看热闹的家伙,人声嘈杂,毫无肃穆之气,根本不像是出殡,倒像是在送瘟神,陈渐青上前呵斥一声,命‘八大金刚’将棺材就地放下。 “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让黄裳这厮将尸身毁去,又是死无对证之局!” “此事也肯定有猫腻,要不然黄裳急着不会命人处理尸体。” 两个念头在陈渐青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脸色微沉,并指如剑,向前一点,腰间长剑化作一阵雪风,掀开了棺盖。 而后他低头朝棺木之中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商韶年的凄惨死状,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右手齐腕而断,伤口焦糊,下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骨头都隐约可见,倒像是脊杖所致,但绝非失手。 将人都打烂了,又不是瞎子,若非诚心致人于死地,会不知收敛吗? “好狠!”陈渐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命随行鹰犬暂将棺材扣下以作罪状,而后喝问道:“黄裳现在何处?” 一众常春堂弟子噤若寒蝉,不敢作声,半晌才有一人把握不定的答道:“似乎是去寒霜岭了。” 陈渐青听闻此言,神色骤变难看起来,心头狠狠骂道,“我早该想到,这厮有恃无恐全因赵朴初那老东西给他撑腰,闯出这等泼天大祸他怎可在常春堂内坐以待毙,定然又是找赵朴初去了。”念及此处,他不禁动了肝火,容黄裳寻找到了靠山,便无法直接将他拘禁问罪了,更莫说借机取他性命,必须得按照规矩流程来处理,免不了一番嘴仗纠缠。 黄裳这厮巧舌如簧,且异常的诡诈,与他打嘴仗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而且如今在宗堂之中,沈云清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完全抢占不了话语权。 本打算快刀斩乱麻痛快解决的事情,登时情况变了,下不去刀了,怎能不让人恼火。 “我倒不信,铁证如山,这赵朴初还能包庇黄裳不成!” 纠结片刻,陈渐青狠狠一拂袖,扭头便离开常春堂,打算去寒霜岭找赵朴初,并与黄裳当面对质。 一众刑堂弟子刚是走完二十多里的崎岖山路,从白石峰一鼓作气杀到了戴云峰,却是扑空,已累得跟狗一般,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得跟陈渐青转战寒霜岭,激愤的情绪早已不在,只剩下满脸愁苦之色,先前还是空手而来,这趟还得抬口棺材,心底自将黄裳诅咒、辱骂了是数十遍,想着这厮若是伏法,定要将其碎尸万段,方才解气。 心底有着这股信念支撑,一众刑堂弟子终于是望眼欲穿,将寒霜岭给望到了。 到顶峰时,一个个累得都腿肚子打颤了,满头大汗,狼狈至极。 第68章 兜圈子 道术修的是灵台心念,由于经常冥想入定,肉身甚至比凡俗之人还要孱弱,自然禁不起这种长途奔袭。 唯独陈渐青例外,他天资卓越,在主修本门道术之余,亦花费时间修炼了《灵风轻身诀》这种旁门辅助法术,还是受黄裳的启发,上次见他与曾旷斗法,凭借灵活制胜,愈发觉得这门法术大有用途,便钻研了一番,已能够纯熟运用。 因此这四十多里山路,也并未耗费他多少体力,却是苦了身后一群鹰犬,想要跟上他速度并不容易。 听到身后呼呼喘气、叫苦不迭的声音,陈渐青不禁皱了皱每。 他自凭风而立,衣袂飞舞,有一股飘逸出尘的气质,却被身后一众鹰犬弯腰趴背的狼狈模样衬托的猥琐起来。 “都给我站好了,一个个像什么样子,丢我刑堂脸面!”陈渐青回身怒斥道。 一众弟子赶忙直起身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得死死憋着,顷刻间脸涨的发白。 “再此等候着,我去山上道观之中面见宗主。”陈渐青心底憋着一股无名业火,拂袖一挥,无视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寒霜岭弟子,大步闯入正殿,穿堂而过,直奔顶峰禁地而去,抵达道观门前,未作任何请示,径直闯入其中,看见了盘坐于蒲团上冥想入定的赵朴初,也没行礼问安,扭头环视四周一圈之后,神色阴冷,开门见山问道:“黄裳在哪?” 赵朴初睁开眼,眉头微皱,厌恶之情不做掩饰,此子实在太过于目中无人了,淡淡的道:“找他有什么事吗?” 见赵朴初仍然稳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陈渐青火从心起,厉声道:“黄裳残害同门性命,莫非宗主您还想包庇他?你也休要跟我装糊涂,我问过常春堂弟子,说黄裳来寒霜岭找你来了,他人在哪!” “放肆!”赵朴初脸色陡然阴沉,冷声斥道。 伴随着呵斥之声,道观外突然之间大雪骤降,天色都阴暗了几分,风雪呼啸着涌了进来。门外桑树上系着的玄色长幡也被卷动了,哧喇喇的作响,其中隐隐夹杂着骇人的嘶鸣之声,仿佛蛰伏在深渊之中巨蛇被触怒了,引颈长嘶,暴虐、阴冷,似在极远,又似近在咫尺,陈渐青心底竟是涌起了一阵恐惧之感,嚣张气焰匆忙收敛,态度恭敬了许多。 “黄裳将残害商韶性命,手段残忍,诸多弟子目睹,他更是亲口承认,还望宗主秉公执断。” “此事我已知道。”赵朴初冷哼一声,散去风雪,稍敛威势。 “难道黄裳还不该按罪论处吗?”陈渐青阴声质问道。 赵朴初不动声色,眼睑微微抬起,倪了他一眼,道:“那你可知商韶年做了什么混账事吗?” “商韶年行事乖张,打伤了同门,是该受到处罚,但绝不至于下如此重手,黄裳分明是存心杀人,心肠歹毒无比!” “那你觉得怎么处罚商韶年合适?”赵朴初淡淡问道。 陈渐青耐着性子,回答道:“闭门思过几日即可,亦或让他吃顿鞭子,吸取教训。” 赵朴初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这刑堂首席弟子也不用做了,如此不讲原则。” “我哪里不讲原则了?”陈渐青不服道,“商韶年行事虽有些蛮横无礼,却还算不得过分,比起黄裳,他差远了!” “孙璟被他用地肺毒火烧成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如此都不算过分,怎么才算过分?”赵朴初呵呵一笑,反问道。 陈渐青面露讶异,而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先前方岩并未对他详细描述孙璟的伤势状况,因此他一直以为孙璟只受了些轻伤,想来商韶年行事也会掌握着分寸,不会干出授人以柄这种蠢事,没想到他如此不长脑子,原本还掌握着主动权,此时骤然陷入被动中,气的他想跳脚大骂,但一想商韶年那蠢货已经死了,也是没辙,牙咬半天,硬着头皮强辩道:“我不知孙璟受伤如此严重,可就算如此,黄裳也无权打杀商韶年,执行死刑,须经刑堂审查,最终由宗堂裁定,他这就是戕害同门!” “黄裳也不是存心杀人,他说他只是怒火攻心,惩罚时下手稍重了些而已,算不得戕害同门吧?”赵朴初驳斥道。 这番话似触到陈渐青神经了,登时色变,大怒道:“他这纯粹是大放厥词,您这也相信?” “我信。”赵朴初波澜不惊的说道。 “黄裳在哪,让他和我当面对质,我要让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他只是失手而已!”陈渐青气的三尸神暴跳。 赵朴初摇了摇头,说道:“这恐怕不行。” 陈渐青不解其意,眼中怒火依旧。 “他去沧澜城了。”赵朴初解释道。 陈渐青登闻言直接傻在了那,有种被戏耍了感觉,他跟这上窜下跳了半天,就像一条寻着腥味四处追凶的鬣狗,可猎物早就一骑绝尘而去了,他只吃到了一嘴的灰尘,这种羞辱的感觉强烈至极,他牙关紧咬,牵起一脸的横肉,因而显得有些狰狞,半晌才压下近乎暴走的情绪,嗓音冷冽的说道:“他这明显就是心虚,因此畏罪潜逃了!” “说话得将凭据,黄裳去沧澜城是为了购买灵药,炼制愈心香,以救曾旷性命,怎是畏罪潜逃?”赵朴初微微皱眉。 “好个得讲凭据,却不知宗主睁着眼睛说瞎话又算什么!” 陈渐青怒火中烧,说了句难听的话,同时也明白这般跟赵朴初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不等他翻脸,愤然震袖,招呼也不打一个,脸色铁青的离开了道观,却在寒霜岭正殿之中遇见了闻讯赶来的沈云清,脸色亦是一般难看。 “你见过宗主了?结果如何?”两人打了照面,沈云清见他脸色不太对劲,皱眉问道。 “不用去了。”见他欲往山上去,陈渐青神色隐有黯然,将他拦了下来,已经没这必要了。 “赵朴初还包庇黄裳不成?商韶年被他活活打成了那样!”沈云清闻言顿时色变,已是明白陈渐青碰了壁,先前他已看过了商韶年的尸身,黄裳下手之狠,让他头皮发麻之余,亦是恼羞成怒,这完全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商韶年可是由他推荐去的,不到一天时间便被人活活打死,若不让黄裳付出代价,他这张老脸纯粹没地方搁了,根本不听陈渐青之劝,不依不饶道:“不行,我就不信他赵朴初还能一手遮天了不成,黄裳这杀人凶手无论如何都受到严惩。” “黄裳不再宗门之中,他去沧澜城了,你现去了也没用。”陈渐青与他讲明了情况。 “什么?”沈云清深感意外,然而第一反应却跟陈渐青当时一样,“他畏罪潜逃了?” 陈渐青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赵朴初允许的。” “这老东西莫非真得了失心疯不成?”沈云清有些气急败坏,准备去找赵朴初理论。 “这事得从长计议。”陈渐青将他劝住,而后将先前得到的信息与沈云清叙说了一番。 沈云清脸上怒火逐渐敛去,眉头却是紧锁起来,有些郁结,沉默半晌之后,问道:“商韶年真将孙璟打成了重伤?” “赵朴初总不可能信口开河。”陈渐青颇有些无奈。 “将孙璟打成重伤,这不是给了黄裳打杀他的借口么!而且他通神后期,怎么就能栽在黄裳手里!”沈云清脸色一阵阴晴不定,终究没忍住,破口大骂开来,“你当初挑来挑去怎么就挑了这么个白痴!不,他就是这个智障!” 陈渐青也是无比窝火,辩解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么不长脑子,他精通火行道术,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性情乖张,最不可能屈服于黄裳的淫威,黄裳这人心狠手辣,我不找个比他更狠的,岂不是任他揉捏,又有什么意义?” “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沈云清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而后掉头转身便走。 “沈师叔,您去哪?”陈渐青此刻有些六神无主的,见沈云清拂袖走人,急忙大步追了上去。 “去常春堂,我倒要看看,孙璟是不是真的命在旦夕了,黄裳又是怎么将商韶年变成砧上鱼肉,任他宰割的!”沈云清大步往殿外走去。 大殿前,一众刑堂弟子等的百无聊赖,加之腿脚酸软,便把商韶年那口薄棺当成了一条板凳,十余弟子或坐或靠,在棺材四周围成了一圈,成了一幕奇特的景观,难免被好事的寒霜岭弟子上前问起,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刑堂都往寒霜岭抬了三口棺材了,实在是罕见,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问的多了,便有几人耐不住寂寞,跟那吐沫横飞的吹起了牛逼。 “棺材里装的是商韶年,被黄裳给弄死了!” 这番话顿时在人群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商韶年在寒霜岭内也算是恶名昭著之辈,无人敢惹,竟被黄裳弄死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们今日来便是为了捉拿黄裳,这次绝不轻饶他!”几个刑堂弟子大放豪言。 “上回来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吧,怎么人家反而成了常春堂首座。”人群里不知谁插了句嘴。 一众刑堂弟子登时大怒,想将说话之人找出来好好收拾一顿,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不待发作,陈渐青与沈云清并肩自大殿里走了出来,围观人群识趣的散了。 “去常春堂!” 沈云清走下台阶,简明扼要的一个命令直接让一群人尽数懵了! 第69章 永不翻身 “没抓着黄裳么?”沈冰脸色有些苦闷的问道。 “他不在寒霜岭。”陈渐青脸上阴云密布,不欲多言,手按着剑柄,径直下山去了。 一众刑堂弟子顿时欲哭无泪,这刚从戴云峰过来,怎么又要打道回去,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啊,不等叫苦,陈渐青已走下山阶消失于视线之中,众人也不敢违逆他的命令,抬上棺材大步紧追了上去,又是一路奔波,却已无力抱怨,爬上戴云峰之后,一个个累得都快散架了,顾不得刑堂弟子形象,一个个席地就坐,甚至有人已脱下靴子开始揉脚。 陈渐青也顾不得多管了,进到常春堂内,便拽过一常春堂弟子,冷着脸问道:“孙璟现在何处?” 那弟子被陈渐青一把揪住衣领,吓得站都站不稳,哆哆嗦嗦的回答道:“在北苑东厢房。” “带路!”孙璟将他推搡开。 那弟子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墩地上,点头哈腰给他和沈云清行了个礼,而后带着两人往北苑去了。 门被推开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陈渐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孙璟口眼紧闭躺于软榻之上,浑身被白纱包裹的严严实实,宛如一个粽子似的,陈渐青走到近处,瞅了两眼之后,眉头皱的更紧了,法力一丝丝流泻出去,落在了昏迷不醒的孙璟身上,轻而易举穿透了他身上那一层层的白纱,只觉神识像是触到一块火炭,他浑身滚烫,温度惊人,身上更是多处被烧伤,皮肉溃烂,看起来凄惨至极,怕还真是危在旦夕了。 可惜陈渐青不懂医理,只知皮毛,觉得他体温虚高,便是火毒攻心所致。 若他揭开孙璟身上的白纱,便会发现那些看似可怖的伤口,其实已经没有怀肉了,只等长出新肉,伤口便会痊愈。 “商韶年所做恐怕真的过分了些。”陈渐青底气已有几分不足。 “就算如此,黄裳也定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商韶年实力强他数十倍,怎么可能被他活活打死,就不知反抗吗?”沈云清微微皱眉,心头疑惑仍未解开,自不肯罢休,这时方岩也已经赶到了北苑,如今黄裳因事外出,孙璟又昏迷不醒,常春堂一应事务便具有他处理,自然也包括接待宾客,他在旁伴随了片刻,被沈云清问起:“商韶年死时,除黄裳之外谁还在场?” “小人在场。”方岩不敢隐瞒,如实答道。 “商韶年真的是被黄裳用刑杖活活打死?”沈云清问道。 方岩低着头,回答道:“是!” “他断了一只手,又是怎么回事?”陈渐青面色不善,隐有烦躁。 “神通反噬,被地肺毒火烧掉的。”方岩将头埋得更低了。 听到方岩替黄裳开脱,陈渐青不禁大怒,正欲发作,沈云清伸手阻止了,而后与方岩说道:“带我去现场看看。” 方岩不敢违拗,将二人领至黄裳的书房之中。 “你先退下吧。”沈云清挥了挥手,屏退方岩,而后让陈渐青把门关上,踱着步子在书房巡弋起来。 书房之中的残局虽已被清理干净,但依稀还有些痕迹,桌椅四壁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就像深秋夜里忘了关窗户,早上起来满屋的露水,沈云清神识在屋子里大致扫过一遍,发现了横梁上的阵法刻痕,大致明白了商韶年阴沟里翻船的原因所在了,而后止步转身看向陈渐青,只见他蹲在地上,正在观察屋子当中那团血迹,眉头紧缩,似想找从中找寻出线索。 “你难道还指望用证据扳倒黄裳吗?”沈云清突然开口问道。 陈渐青抬起头来,略有些疑惑,但只怔了片刻,便似恍然大悟了一般,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冷意。 “黄裳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的把柄,将阳谋用到了极限,又擅长借势,不简单啊。”沈云清竟然没有吝啬对黄裳的赞美之词,随即却是话锋一转,道:“可惜再精湛的计谋手段都不如绝对的实力来的靠谱,他若一直躲在赵朴初的羽翼之下,老夫也许还拿它没辙,但他没有。” 陈渐青已与沈云清想到了一处,立即站了起来,懒得再看地上的血迹,道:“我立刻就去。” “你将来是要继承刑堂首座的,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这等脏活不能由你去做。”沈云清摇了摇头,将他制止住。 陈渐青问道:“难道师叔打算亲自前去?” 沈云清掸了掸衣袖,在黄裳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轻描淡些的说道:“他这样的蝼蚁还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但我手下已无人可用了,连商韶年都栽在黄裳了手里。”陈渐青眉头微皱,似有为难。 “你太高估黄裳实力了,你知道商韶年怎么栽的吗?”沈云清一边说着,同时抬起手来指了指头顶的横梁,道:“这书房之中有一座小*阵,此阵运转开来之后,能够将百丈范围内的葵水灵气汇聚起来,从而将其他灵气排斥一空,商韶年修炼的是青焰峰的火行道术,在此地他什么手段都施展不开,才惨遭黄裳毒手,其实黄裳本身实力并不强横。” 陈渐青经他一点拨,心头疑虑也豁然解开,他就觉得此事当中必有蹊跷,若商韶年真是被黄裳用实力降服,那黄裳也太过妖孽了,不仅诡计多端,而且实力成长速度也如此惊人,不消时日,便能成为心腹大患,想想便觉得胆寒。 “此事你交给沈冰去做便可以了,他已有通神后期的修为,远胜黄裳,你若不放心,便再多派几人。”沈云清道。 “我这便去叫沈冰。”陈渐青眼中杀机逐渐浓烈起来,立刻离开书房,去前厅找到沈冰。 “随我来,有事吩咐你。”陈渐青目光四下一扫,又是选中几人,伸手点了点,道:“你们也一起。” 连同沈冰,陈渐青一共选中了四人,修为最差的也有通神中期,如此一股力量,恐怕他也无法独力抗衡,心头盘算了一番,觉得差不多了,便领着他们去到了书房,容沈云清过目,后者亦是满意,点头赞许道:“你还真是谨慎。” “黄裳这祸害不早日除去,来日必成大害,既然有了机会就要抓住机会,让他永不翻身!”陈渐青狠狠道。 第70章 追杀 沈冰听到陈渐青与沈云清所说的这番话,加之屋内气氛有些阴冷,杀机暗涌,心头已隐隐有所猜测,不由紧张起来。 “你四人现在立刻下山,出山门之后,往沧澜城方向追击,寻找到黄裳之后,将他处理掉!”沈云清开门见山道。 一听此言,除了沈冰先有心理准备之外,其余三人皆是一惊,而后满脸哭丧的表情。 “替我办好此事,我陈家绝不会亏待你们。”陈渐青许诺道。 沈冰自然愿意接过重任,他对黄裳也颇为痛恨,早想手刃之,更莫说陈渐青还许下这么大一个人情,只是今日奔波了一天,实在有些走不动路了,不是不愿,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想必另外三人也是如此,所以表情才跟死了亲爹一般,怕陈渐青误会,赶忙解释道:“黄裳离开宗门已有两三个时辰了,而我们今日在三峰之间来来回回兜了一个大圈,跑了将近百里路,腿都快折了,怕是追不上了。” 陈渐青闻言沉吟了片刻,道:“黄裳没有代步灵兽,也走不了多快,我这绘几张‘轻身符’给你们。” 说罢,目光在书房里扫过一圈,找齐毛笔、朱砂、黄纸等物,立刻动起手来。 ‘轻身符’虽属于常用符箓中最难绘制的几种,但陈渐青修炼了《灵风轻身诀》,对巽风之力的运用颇有心得,裁好黄纸、研磨好朱砂之后,立刻提笔,笔尖在砚台里轻轻一蘸,便被沁的猩红如血,法力随之弥漫开去,将周遭巽风之力悉数引来,笔落纸上,一点殷红,竟是晕散成了锋芒之状,似被风吹斜的一般,好像真有一阵风被封印在了其中。 笔锋运转,陈渐青丝毫不敢大意,巴掌大小的一张符竟是用了十息时间才绘制完成。 搁下笔之后,额上已有细汗。 沈云清见状,也寻来一根笔,蘸墨绘符,他修为虽高出陈渐青一大截,但同样不轻松,小心翼翼的。 只要一处笔误,一张符就废了,白白浪费法力。 陈渐青最终绘制成功了三张,废掉一张,法力已是消耗所剩无几,无力继续下去,但寥寥三张显然不够,余下得只能靠沈云清来补充,沈云清修为深厚,法力要比陈渐青充沛许多,虽不如他熟练,但绘制了五张‘轻身符’之后仍有余力,兴起之下,又动手绘制了一张‘霜雪符’,运笔明显流畅许多,毕竟‘霜雪符’出自于玄阴真解,是本宗的法术。 笔落之上,散成雪花之状,隐隐可见六角锋芒,仅这般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 ‘霜雪符’绘完,沈云清也有些乏了,将桌上符箓交给沈冰,不冷不淡的说道:“老夫花如此大力,若还不能成事,你们也该死了,快去吧。” “定不负重望。”沈冰抱拳立誓,言语之中充满杀机。 接过符箓之后,将轻身符分发给众人,也不拖泥带水,率众出门而去。 ※※※※※※※※※ 与此同时,荒园深处,狂风大作。 黄裳正双手抱头在峭壁断层之上左闪右跳,竭力躲避着迎面砸来一具具尸体。 一头头牛犊大小的夫诸从峡谷对岸被狂风吹卷过来,挟裹而来的还有瓢泼一样的大雨,以及各种碎石、树枝。 这要被砸中,绝对不轻松,黄裳虽然身强体壮,却也不愿无缘无故的受罪。 混乱场面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逐渐平熄下来。 远处峡谷*已经散去,黄裳极目远眺,只有两三头夫诸侥幸从白羽的猎杀下逃脱,宛如惊弓之鸟,四散狂奔,渐渐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已无穷追的意义,他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身旁的一具具尸体,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整个夫诸族群如同土鸡瓦狗一般被他摧枯拉朽的毁灭横,这猎杀能力实在太恐怖了,如果他是被猎杀的对象,绝无一丝活命可能! 妖修,果然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虽然妖族不上天眷顾,修行艰难,万头走兽之中,能有一头得道,便算奇迹。 可一旦得道,依仗强大的天赋能力,战斗力远比同境修行者恐怖。 “白羽未与赵朴初签订契约,我若能将之收为妖仆,实力立刻暴涨,玄阴宗内谁敢犯我!”黄裳不禁动了心思。 但这念头只在心底稍稍停留片刻,便付之一笑了,白羽连赵朴初的看不上,可见眼界之高,怎么瞧得起他? 拿修炼功法做要挟?只会竖立一个恐怖至极的敌人,白羽显然不是任人摆布之辈。 与其这般作死,不如花些心思好好与他处好关系,摆不清自己位置,是处世大忌。 黄裳撇开那些不知所谓的想法,开始收捡战利品,也未避讳什么,拂袖一挥,尽数收进天阙之中。 白羽正从远处归来,将这一幕收之眼底,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你这储物戒内的阵法空间有多大?” “长宽近丈!”黄裳自然不可能说出实话,天阙内部空间有数十丈见方,太骇人听闻了。 虽作了巨大的保留,白羽还露出了吃惊之色,“岂不达到玄阶中品?” “嗯。”黄裳点了点头,一般储物戒都是玄阶下品,内部空间不过两三尺见方,仅能存放一些轻巧的小物件,内部阵法空间长宽近丈,已是玄阶中品的档次了,价值要高出十倍不止,很少有人拥有。 “想不到你身上还有如此宝贝。”白羽并未流露出任何贪婪之色,随口说道,同时伏低身形,让黄裳爬到背上来。 “我父亲传下来的。”黄裳随便扯了一个借口敷衍过去,否则不好解释。 白羽在这件事情上并未表现出多大兴趣,没有追问,巨翅扇动,冲天而起,载着黄裳离开了荒园。 出了玄阴宗地界,天色已近傍晚。 未过多久,夕阳西沉,莽莽群山都陷入了阴暗之中,让人难以望穿,似乎隐藏着许多未知的恐怖。 黄裳并不急着赶路,打算将寒漓精魄先提炼出来,趁着离山未远,还可让白羽送回山中,免得耽搁王忠炼剑的时机,于是他吩咐白羽稍微放缓了速度,目光群山之中搜索起来。 直至天上有星辰出现,他才在山中看到了一面平湖。 布置涡流阵需要引动大量的葵水灵气,水域附近最为适宜,便让白羽降了下去。 第71章 来者不善 白羽遵循黄裳之意,自云端降下,落在了湖畔。 此地离寒霜岭不过三四百里,但山势已低矮了许多,不似山中那般酷寒,湖水都未结冰,一片粼粼波光。 黄裳并未急着布阵,自储物戒中取了些松油,又往湖畔深林中走了一趟,找了些干燥的柴草回来,便在水潭边生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而后取出两头之前在荒园之中猎杀的夫诸,开始剥皮、清洗,收拾停当之后,随便抹了些盐巴,便支在火上烤了起来,随着火焰的炙烤,夫诸血肉渐渐变成了焦黄色,一粒粒饱满的油脂似水珠一样凝结,滴落下来。 “劈啪……” 油脂滴落火中,青烟四起。 一股让人垂涎的浓郁香气随之弥漫开来,白羽化作人形,站在篝火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嘴唇微微有些发干,他自流落长洲寄于玄阴宗篱下,便收敛了天性,很少食肉,与修道人一般,餐风饮露,食丹辟谷,久而久之,却也习惯了,闻着这‘人间烟火之气’,竟然有些陌生感觉,恍惚之余,又不禁有些担心,提醒道:“这味道会将山中野兽吸引来的。” “此间靠近通往沧澜城的大道,又非穷荒之地,不会有太多野兽的,就算真不小心给引来了,那就引来吧。”黄裳自顾忙碌着,满不在乎的说道,凡事在他看来,都不及吃肉重要,若想魔功精进,一日三餐,肉食不可间断。 即便引来走兽,也不过是他的裹腹之食,打杀了便是。 说罢,黄裳将烤的喷香四溢的夫诸取过一头来,赤手抓着,毫无顾忌,撕下一条前腿大口饕餮起来。 白羽看的眉头直皱,很少见修道人食人间烟火,更莫说黄裳这种狼吞虎咽的吃相,仿佛饿死鬼投胎一般。 “你不怕坏了清规吗?”白羽问道,道门清规之中,虽不禁止道宗弟子食荤腥,但却提倡清静修为,餐风饮露、食丹辟谷,只有弃绝口腹之欲,灵台方能够清明无垢,因此道宗弟子往往不食人间烟火,黄裳此举明显有悖于清规。 “道门清规还忌杀生呢,你先前不也大开杀戒了吗?”黄裳嘴里嚼着一块筋道的腱子肉,因此吐字有些不清楚。 白羽无言以对,黄裳接着又说道:“你也吃些,补充气血,否则难以凝聚出元胎来。” 白羽未动,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害怕?”黄裳瞥了他一眼道。 “我是妖类,与你不同,你即便违反道门清规,只要不是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类的大罪,像这等行为上的不检点,一般也没人会追究,而我稍有出格举动,便会被认为妖邪之性未褪,会引来许多麻烦。”白羽皱着眉头解释道。 他如今寄于玄阴宗篱下,才得一安身立命之处,这份平安来的很不容易,自不愿肆意妄为,招惹祸端。 “莫非你真还打算在玄阴宗这小屋檐下躲藏一辈子?”黄裳问了他一句,不待他回答,顺手撕下一条油淋淋的后腿朝着白羽扔了过去,云淡风轻的道:“吃吧,只要你凝聚出了元胎,就这点破事,谁还敢对你说三道四,实力才是规矩。” 白羽微微怔住,黄裳这思维及做派,和寻常道宗弟子简直天差地别,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完全就是一个异类。 但不可否认,黄裳这番话让他深受触动,挑起了他心中的不平之气。 他的确不愿一辈子寄人篱下,更莫说恪守这些与他本心相悖清规戒律,如此种种,皆是身不由己,如同块垒一般,堵在心口,让他不禁有些压抑,恍惚了片刻,似突然想通透了,抓起那条油淋淋的后腿,大口啃食起来。 黄裳见他跳出心中的樊笼,破了道门清规,未做多言,只是微微一笑,低头就食。 虽然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他而言,实际上是意义重大。 白羽之所以甘心受赵朴初驱使,是因为玄阴宗能够给他提供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这是自己所不能为他提供的,换而言之,就是自己无论怎么奉送人情,他都不可能彻底倒向自己,若白羽不再安于现状,有了野心,赵朴初对他的影响力就会减弱,取而代之,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则会提升,因为自己能够让它变强,如此一来,他就能更好的为自己所用。 白羽不知黄裳此番话的用意,只当他是肺腑之言,感触颇深,学着黄裳的样子,一番狼吞虎咽。 白羽显出原形之后,完全就是一庞然大物,如今虽以孩童面目示人,其食量却是与其本体模样挂钩的,惊人至极。 而黄裳修炼魔功,食量亦不逊色于白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竟是将整整一头牛犊大小的夫诸啃食的只剩满地零碎的骨头。 剩下那头夫诸用小火炙着,当作明日两人的早餐。 白羽大快朵颐之后,心情酣畅淋漓,小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容,不再像以往那般,总是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对黄裳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与认同,本想与他聊聊天,然而黄裳填饱肚子之后,又是忙碌起来。 他也不好打扰,便去到一边,自行修炼凝聚元胎去了。 黄裳此刻目光正落在湖畔一处浅滩上,观望片刻,举步行去。 如今已是深冬,浅滩上覆盖着一层薄霜,将淤泥冻的颇为坚硬,倒不陷脚,他徘徊片刻,用神识仔细丈量着,将环境状况了然于心之后,便带开始了庞大繁芜的推衍计算,用了半个时辰,得出了六处阵基的安放位置,以及相应的规格。 随后他自天阙之中取出一支夫诸犄角,开始刻制阵基。 这个过程并未用去太多时间,他已经熟练无比,半柱香功夫,便已完成。 将阵基安放妥当之后,大阵启动一番,验证无误,黄裳将装满寒漓灵液的重明炉搁进了阵眼之中。 湖中水流汹涌而起,沿六处阵基循环流动,形成涡流推动炉身。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开来,远处正闭目修炼的白羽听闻动静,突然睁开眼来,只见湖畔流水激荡,微微一阵愕然过后,又闭上了双眼,未作过问,他内心已是亲近、认同了黄裳,自然不会持着戒心,刻意去调查黄裳的秘密。 由于涡流阵建在湖边,引葵水灵气更加便利,威力也成倍增长,流转速度比以前快了将近两倍。 只一天一夜的功夫,黄裳便将剩余寒漓灵液提炼了出来,法力自是消耗掉十分厉害,几近枯竭,灵台昏昏沉沉的。 他停了阵法,揉着额头走到早已熄灭的篝火旁,唤醒了正在入定修炼的白羽,而后将那十几瓶寒漓精魄从储物戒中取了出来,与他递了过去,问道:“你能替我跑上一趟吗?将这些寒漓精魄送回玄阴宗去,交到王忠手里。” “你法力枯竭,确定要我将你你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白羽不放心道。 “无妨的。”黄裳挥了挥手,他虽说法力枯竭,但体力尚且充沛,莫说野兽,哪怕是上古异种,也未必伤的了他。 见他底气如此充沛,白羽也未在多言,拂袖收了那堆瓶瓶罐罐,与他吩咐道:“你在此地等我,不要四处乱走。” 黄裳点头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之后,便在篝火旁蹲了下来。 忙了一天一夜,一直未来得及进食,如今他已是饥肠辘辘,伸手摸了摸横穿在篝火架子上的夫诸,已经冰凉了,油脂凝结,白花花的,有些影响食欲,便重新升起了篝火,热了一番再作食用,一餐结束,已是夜深。 仍在燃烧的篝火映亮了整座湖泊,波光粼粼的,仿佛万家灯火。 黄裳无心赏景,俯下身来,如老龟匍匐,开始行气修炼,如今他道术境界几乎陷入停滞,一夜苦修,辅以药液,也难有方寸增长,与其浪费这时间和物力,不如修炼魔功,虽说魔道手段不宜在人前显露,但终归算作一张保命的底牌。 魔道功法练至深处,丝毫不逊色玄妙道术,甚至犹有胜出。 这半年时间,黄裳早已将《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养气境第一阶段修炼至大成,能够断绝呼吸长达几个时辰,一口气吸进肺里,便不再吐出,在体内循环流动,搬运气血,延续生机,目前已开始了第二阶段的修炼——锻炼心力。 心脏乃气血运转之枢机,心力愈强,气血供应自然愈发充沛,身体力量随之水涨船高。 黄裳目前已经能够轻易搬起两三千斤沉的重物,只是许久未经实战,也不知手脚有没有以往那般灵活了。 几个周天结束之后,黄裳体内气血澎湃,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似蛰伏着一股极具毁灭性的力量,心下也有一股躁动,忍不住想要找东西练练手,将这些力量卸去,他睁眼环视四周,双目之中凶光隐现,充满了戾气,望向密林时,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闯进其中,找几头异兽将其大卸八块,但怕迷失其中,错过与白羽会合的时机,只得作罢,难免憋闷。 正当他拉开架势,准备打趟拳散散心中的魔性,远处丘陵上突然出现几缕人影。 今夜是满月,又无阴云遮挡,夜色还算亮敞,虽隔得挺远,黄裳却也看的清清楚楚。 一共四人,翻过丘陵,看见湖畔的篝火之后,便似夜里觅食的凶兽突然闻见了血腥之气,拔身狂奔过来。 步履如箭,急切至极! 黄裳眉头微皱,这情形怕是来者不善啊,眼中戾气不由又炽盛了几分。 第72章 暴起杀人 短短几息之间,那几缕人影便已抵近了湖畔,距离黄裳不过百步之遥。 几人面目轮廓也因此清晰起来,正是由沈冰带头前来追杀黄裳的一行四人,昼夜不停的奔波,使得四人如今模样都已狼狈至极,蓬头垢面,嘴唇干裂,头发上蒙着一层雾沉沉的灰,看见了篝火旁的黄裳,遍布血丝的双眼登时爆发出一阵摄人的寒光来,杀意强烈到了极点,丝毫不作掩饰,没有任何开场白,四人当即分散阵形,朝着黄裳合围绞杀了过来。 速度极快,几人身体轻盈如飞燕剪水一般,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能跃出数丈之远。 眨眼之间,便分散左右,形成了夹击之势! 夜色之中,寒意骤起,湖畔密布的鹅卵石上顷刻间覆盖了一层凛冽的白霜。 黄裳双眼微阖,扫过四人,毫无惊慌之色,眼眸深处只有一股淡淡的嘲弄之意,来的可正是时候。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垂手站着,安静无比,但此时若有人掀开他的衣袖,定会被所见之景惊呆,他浑身筋肉悄无声息的扭动着,仿佛巨蟒缠身,直至停止,皮肤下青黑色的大筋盘结交错,凸显出来,像是一根根钢筋铁线,骇人至极。 就这样,黄裳至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动作,脚步都未曾挪动半寸,如若泥胎木偶一般。 然而他目光之中戾气却越来越盛,就像一具上了弦的八牛弩,目光所及,既是锋镝所指! 沈冰自正面袭杀过来,目光难免与黄裳发生接触,后背不由泛起一股冷意。 但他并未提起警惕,心头那阵不安转瞬间即被强烈的杀意所取代。 他四人自离开宗门之后,一路向北急行,不曾休息片刻,穷追了一天一夜,才在此地发现黄裳的行踪,虽有轻身符,也已累得不成人样,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对黄裳自是恨之入骨,这家伙简直太能跑了,一天行了将近四百里路! 此刻他四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掉黄裳,此事一了,才能停下来好生歇息一番! 他们当中每一个人,进入通神境界都至少有三四年时间,修为远在黄裳之上,更莫说四人合力,以多敌少。 所以在沈冰看来,黄裳已是一具尸体,毫无悬念的事情。 至于此时他脸上那番冷静,说不定根本不是出于镇定,而是被吓傻了。 黄裳身畔的篝火陡然间被阴风吹动,明灭不定。 几道清冷寒光自四面八方袭来,犹如残月一般,撕裂了空气,发出一阵悦耳的清啸。 黄裳伫立于原地,不闪不避,只信手一挥,便用指尖将袭向他面门的那记‘冰裂’扫成了粉碎! 其余几道法术,黄裳并未去管,直接用身体硬扛了下来。 外面那件连法器都算不上的道袍瞬间被割裂,但扶桑法衣却是分毫未损,只将力量透了过去,‘冰裂’之中蕴含的力道不小,曾旷都能用这法术将屋顶硬生生轰出一个窟窿,这几人无论修为还是法术造诣都远胜曾旷,即可想象,但黄裳体质强横,却不能以常理度之,这种程度的冲击,对他而言几乎是不疼不痒的。 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第一波进攻之后,黄裳脚步依旧不曾挪动,也没有还手反击的意思,依旧那般直愣愣的站着。 看起来有几分托大,其实不然。 他只是不想留一个活口,才刻意如此,他法力在提炼寒漓精魄时耗尽,如今尚未恢复,使不出蛊雕灵咒,而沈冰四人行动迅捷,身体轻盈如燕雀一般,显然是受了符法加持,若是发觉情形不妙,四散逃开,他未必能够尽数追上将之斩杀。 唯有等他们接近之后,才有机会。 几道‘冰裂’斩在黄裳身上,寸功未取,沈冰也不禁吃了一惊,目光骤然紧缩,神识扫去,却是发现了端倪。 “他身上那件道袍有古怪,能防刀兵斫砍,不要用冰裂了!” 沈冰声音有些嘶哑,大声提醒到众人。 话音一落,湖畔天地之间,寒意骤然隆重,风雪不知从何处涌来,瞬间填塞了视野。 天际、四野,都是一片恐怖的白色。 不过一息之间,地面上便积了厚厚一层霜雪,将湖畔密布的鹅卵石都掩埋了。 黄裳头顶、肩头也悉数雪白,大雪压身!似在雪夜伫立了一夜。 然而他脸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丝霜雪,纷飞的雪片落在他肌肤之上,便尽数融解,如遇高温。 只是无人注意到这一细节,黄裳身畔的篝火早在先前瞬间便被风雪扑灭了,连头顶的月光也被纷飞的雪花遮去,他整个人完全被黑暗和寒冷笼罩着,而他又如泥胎木偶一样僵硬,动也不动,众人自是以为他被‘落雪’生生冻毙了,为之兴奋不已,未做多想,朝之接近过去,自是要验明生死,沈冰却是谨慎得多,神识一扫,发现黄裳口鼻之中竟然还有热气呼出。 虽然细若游丝一般,但足以证明黄裳未被冻毙。 以他四人之力,一起施展‘落雪’,威力绝对堪称恐怖,就算是生命力顽强的上古异兽,恐怕也难逃一劫! 黄裳竟然保住了性命,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他身上那件道袍一定是至宝,说不定已达玄阶!”沈冰心底顿时浮起这么一个念头,心底抑制不住狂喜,黄裳如今虽还未死,但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宰割,将其杀掉之后,他身上那件道袍也就是自己的了,平白无故得这么一宝贝,这两日奔波劳苦也是值了,但他并未因此得意忘形,大喜之余,不忘提醒到同伙,“黄裳生机尚未断绝,你们切莫大意。” 几人闻言,提起一丝警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而后震袖一甩,几根拇指粗细的铁链分别从三人袖口之中飞出。 宛如银蛇乱舞,朝着黄裳绞杀过去。 嘭! 黄裳形如木偶,依旧不去躲闪,几根铁链挟带巨力抽在他身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如中败革。 若是寻常修士,挨这铁链狠抽一记,不筋断骨折,也要被铁链所带的寒意活活侵蚀致死。然而落在黄裳身上,却只将他肩头的积雪震落了下来,他脸上情绪波澜不惊,似是安然无恙。不过黄裳依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被冻的失去了意识,所以才这般淡定。几人也有些大意了,几根铁链在法力的驱使之下,如同毒蛇一样缠上身来,想要将黄裳肢体直接绞断了事。 便在铁链刚绕过两圈,正欲收紧之时,黄裳突然动了! 没有任何征兆,他猛然拧胯转肩!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自他躯体之中爆发出来,绞缠而上的铁链顿时被拉的笔直,一瞬之间,紧握铁链另一端的三名刑堂弟子只觉身体差点被扯散架,而后身体失去了控制,被这股力量牵扯着,脚不沾地的朝着黄裳飞扑了过去,就像三头抢食的小狗。 “不好!” 瞧见这凶险的一幕,沈冰心中骇然,立刻便想驰援三人。 可惜黄裳不动则已,一动则是摧枯拉朽之势,他莫说驰援,连惊呼之声都尚未出口,场间局势已经陡生剧变。 黄裳微微屈膝,肩膀猛地撞向其中一名刑堂弟子,随着他肩头与其胸膛相抵,立即传出了咔嚓一声裂响,他胸口肋骨尽断,直接深陷了下去,随后才是沉闷的撞击声和戛然而止的惨嚎声! 那名刑堂弟子被撞的极为凄惨的倒飞出去,飞了过篝火堆,朝着遍布顽石的干涸湖床上飞去。 他口鼻之中鲜血狂撒,在夜空中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未待他摔落湖床之上,黄裳又猛然提膝撞去,又一颗大好头颅仿佛滚熟的西瓜,瞬间迸裂,他整个人仰面倒去,眼珠都爆了出来,死相凄惨! 嘭!重物砸落地上的声音响起。 先前被撞飞的那名刑堂弟子这时候才摔落在湖床上,未发出一声惨嚎,从口中呕了两团糜状的鲜血出来之后,便再无动静。 局势逆转之快,黄裳下手之狠,让人寒毛倒竖! 侥幸将性命留到最后的那名刑堂弟子被鲜血溅了一脸,终于是反应过来,骇的魂不附体,撒手丢掉了手中额法器,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心神几乎崩溃,完全没有与黄裳相抗衡的勇气,这厮简直就是一头人形的凶兽,无法以常理度之! 此刻他心里就一个念头,离黄裳越远越好。 只可惜他还没跑出几尺远,黄裳一脚便蹬到他后背上,凶悍无匹的力量直接将他身躯拦腰踹断! 他身躯被这股力量撞的向前飞去,扑出了老远,落地之后,脑袋直接拱到了土里,却也不动一下,应是死了。 眨眼不及的瞬间,黄裳便连杀三人! 沈冰仿佛被一桶雪水当头浇下,通体生寒! “你好大的胆子。”沈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语速迟缓,甚至有些颤栗,显然惊魂未定。 “即来杀我,便要有被杀的觉悟。”黄裳双眼微阖,眼中戾气渐渐淡去,却也不看沈冰一眼,低着头,扭动身躯,想要将缠在身上的这些烦人的铁链抖落下来,尝试片刻,却未得逞,三根铁链竟是纠缠在了一起,越挣扎越紧,他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第73章 凝湖 见黄裳被铁索牢牢缚住,沈冰心中稍定,惊骇之情也有所消减。 这几根铁索法器乃是用寒铁锻铸而成,质地坚韧,是普通钢铁的两三倍不止,虽只有拇指粗细,但黄裳绝对挣扎不开。 “你竟然杀了我三位师弟!”沈冰目光之中怒火、恨意流露出来,缓步走上前来,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霜雪呼啸,一轮冰雪残月瞬息之间凝聚成形,锋刃轻颤着,发出呜咽似的清鸣,他本想直接杀死黄裳了事,如今却改变了念头。 他要好好折磨黄裳一番,方解心头之恨。 那轮冰雪残月绕着他指尖缓缓旋转着,凛冽的寒意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黄裳未去回应沈冰这些毫无道理的陈词滥调,刑堂杀人顺利成章,他杀刑堂之人就成了十恶不赦了?他低着头,一语不发,身形微弓缓缓蓄力,在沈冰离他只有六七丈远时,他双拳豁然紧握,背部猛的一下拱了起来,筋肉盘结隆起,仿佛突然生出了两颗巨大的肉瘤,缚在他身上的铁索骤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形变声,虽然十分轻微,却让沈冰脸上的镇定之色骤然无踪。 “不可能!这些锁链可是寒铁由打造而成的啊!” “这厮肉身力量简直恐怖,莫非是妖孽转世不成!” 沈冰看着黄裳身躯凭空膨胀了一圈,近乎将铁锁崩开,只觉喉咙发干,先是震惊,随后心头只剩下一阵骇然,当即收起了轻视之心,止住了脚步向后退避,同时拂袖一挥,将早已凝聚成势的‘冰裂’猛地甩出,呼啸之声骤然高亢! 一道寒光撕裂了漆黑的夜幕,朝着黄裳飞速斩去。 几乎同时,黄裳双臂猛然用力,不堪重负的铁索终于迎来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铿’的一声崩断。 断裂的铁锁余力未消,呼啸着抽向四周。 此刻若有人在旁,定会被殃及池鱼,难逃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的下场。 黄裳挣脱了束缚,而那轮近三尺长的冰雪残月也已斩破空气袭进身前,距离双眼仅有咫尺之遥,冰刃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甚至能够清晰感觉的到,刺的面目一阵生疼,躲闪已来不及,黄裳抬起双手,用双拳在身前做了一个十字封,竟是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住了沈冰蓄势已久的一记‘冰裂’,残月碎裂,寒光迸溅,未能破防,但他的身形却被撞的骤然向后倒飞去。 双脚在雪地之中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来,连泥土草皮都被掀开,足足划出两丈多远,才堪堪停下。 黄裳脸上并未流露出多少痛意,甚至未做停歇间断,稳住身形之后,猛然屈膝,一个纵跃! 他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的利箭,朝着沈冰爆射而去,铁一样的拳头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捣其面门! 沈冰原已现出惊骇的面孔骤然间失去颜色,在月光映照之下,如纸一样白,仓惶之余,手腕转动,一张符箓出现手中,他心神大定,随即自他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丝凛冽的杀机。 那张符箓被他弹指射出,飘向空中,封印在符纸之中的霜雪之气在一瞬之间汹涌爆发开来,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只有冰雪急速凝结发出的咔嚓声,一抹恐怖的惨白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铺陈开去,顽石、枯草瞬间被霜雪吞没,大地一片银白。 不远处的深林,本有大片的雪杉,在清冷的夜风中摇曳不止,发出窸窣之声。 在这霜雪席卷开来之后,眨眼不及的瞬间便被冻住,冰棱自叶尖垂挂下来,晶莹剔透,宛如水晶之塔,成了定格。 这黑夜,霎时陷入死寂。 黄裳终于色变,眉头微蹙,似有些焦灼,感觉靴底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被冰雪粘连在了地上! 举步维艰,身形不由停住! 随即寒潮涌上身来,在他面孔之上覆盖了一层寒霜,发须皆白,嘴唇乌青。 局势顷刻间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沈冰身上竟然有如此恐怖的一张霜雪符,是黄裳始料未及的。 他将心头升起的惊慌情绪瞬间压下,在此关头自乱阵脚无疑是断送最后生机,稳住心神之后,立刻就作出了应对。 运转法力,一缕缕银辉自天穹垂落下来,落在他身上,宛如穿上了一件朦胧的纱衣,给身体带来了些许暖意。同时体内气血汹涌散开,冲向四肢百骸,驱散着侵入体内的寒意。 他脸上沾染的那些霜雪飞速融化着,并未像身畔的草木、顽石,一瞬间便被封冻住,但恐怕也无法坚持太久,他灵台困顿,法力所剩无几,那恐怖的寒潮落在肌肤之上,宛如刀割一样,耳朵、嘴唇这些不耐严寒的部位,短短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他体内气血纵然充沛,却也无法完全抵御寒意的侵袭,这寒潮若不退散,他还是难逃冻死下场。 何况那符箓尚未向他袭来,相隔了近十丈远,若此刻他处于寒潮的中心地带,根本坚持不了一息时间,直接就会被冻死,生死一线之间,黄裳心思急转,忽然生出一念,趁着靴底与地面尚未完全冻在一起,脚下猛地用力。 啪的一声,粘住靴底的坚冰直接被震成了粉碎,黄裳脱得身去。 沈冰逾发震惊,没想到黄裳命这般的硬,这都没有被冻死,这张霜雪符可是沈云清所绘。 但见他只顾转身逃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心头恐惧、骇然等情绪却也随之消失无踪,目光之中转而流露出一丝凶狠来,想要痛打落水狗。 “想跑?你给我死吧!” 沈冰凶性大发,扬手一抛,他掌心之中的霜雪符飘摇而起,仿佛被丝线牵引着的纸鸢,朝着黄裳追了去,虽不似飞剑一般具有摧枯拉朽之势,然而符箓所过之处皆是三寸寒冰铺地,挟带着一股能将顽石冻裂的寒意,紧紧噬咬着那个仓惶逃窜的身影。 黄裳身体先前便被冻僵,速度提不起来,又施展不出蛊雕灵咒,根本逃脱不掉, 未跑多远,那符箓已如附骨之蛆一般,追至了身后。 寒意蚀骨,如坠冰窟,脚下粘连之感也愈发强烈,好像落脚即会生根一样! 噗通! 黄裳奋力一跃,竟是一头扎进了湖里,他一只靴子直接被扯落在了岸边,被寒冰封冻。 “简直自寻死路!” 沈冰见他慌不择路,竟是跳进了湖里,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抬手一指,霜雪符飘至湖上,寒潮汹涌爆发开来。 只听一阵咔嚓之声连绵不断的响起,宽逾数顷的湖面竟然在短短几息之间被冻住了! 冰层由薄变厚,由清透变浑浊,到最后视线完全无法穿透。 湖水冰封接近三尺之时,霜雪符才终于耗尽了封存的灵气,化作一张废纸飘落湖面上。 月色映照之下,湖面寒烟飘荡,粼粼波光不复存在,让人通体生寒,仿佛一口巨大的冰棺。 沈冰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下来,沿着缓坡走到了冰封的湖面之上,在他双脚站立之处,正是先前黄裳入水的位置,他蹲下身来,法力自灵台之中扩散开来,穿过冰层,仔细搜寻着黄裳的踪迹,倒不是为了确定其生死,这厮肯定是死了,就算没在第一时间被冻死,被封在湖中,闷也能将他闷死,毫无悬念的事情,他只是想找到黄裳的尸体,将那件道袍从他身上扒下来。 那道袍定然是一件宝贝,就此陪葬太不划算了。 可惜神识搜寻半天,也无结果,人死之后,阳气消散,气息微弱至极,何况中间还隔着数尺厚的冰层。 沈冰只得暂时放下此事,等湖水解冻之后,尸体自会浮出水面,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离开湖面,走向了岸边,虽已杀了黄裳,但他心情并不轻松,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竟然损失了三人。 看着死相凄惨的三位同门,沈冰不由悲从心来,亦有几分后怕,先前若不是他比旁人更加谨慎一些,只怕下场也与他们一般了,出于同门情谊,沈冰忍着恶心,将三人尸体搬至一处,打算挖坑掩埋掉,但挖了几下,只觉浑身没力,便也作罢。 为了追杀黄裳,他连续奔波将近一天两夜,先前又经历了一番惨烈至极的厮杀,已是身心俱疲。 将手上的泥土在衣襟上蹭干净之后,自袖中取出一粒辟谷丹服下,又往身旁随便撒了点驱虫避兽的药粉,便闭上了双眼,倚靠着顽石,浅浅睡去,荒郊野外,独身一人,他也不敢睡的太死,只是精力早已透支,这一闭眼,便不省人事了。 月至中天,丑时将近,正是一天之中寒意最重的时刻,沈冰被冻醒了,翻了个身,将衣袍裹紧,又继续睡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在那寒烟飘荡的湖面之上有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摇曳着,悄无声息,如若鬼火一样,颇有几分恐怖。 随着火焰的灼烧,冰面被融出了一个直径四五尺的大洞来。 而后一阵轻微的水声自冰窟窿里响起,一只惨白的胳膊从漆黑如墨的水底伸了出来,扒在了冰层上。 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笼罩在阴影之中的人影从冰窟窿里爬了出来,仿佛水鬼一样。 那‘水鬼’行走无声,朝着岸边睡得正死的沈冰缓缓飘了去。 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未做考虑,直接伸出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只听得咔嚓一声裂响。 睡梦中的沈冰如同做了一场噩梦,陡然睁大了双眼。 第74章 割头 沈冰瞳孔悄然涣散,生机飞快流逝着。 他面目涨成了猪肝色,看起来痛苦至极,却未能够发出一丝声音来,在意识消亡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是看清了那水鬼的面孔,冰冷的月光洒下,夜色凄清,但不黑暗,那水鬼的面目轮廓依稀可辨,赫然便是黄裳。 除却面容有些苍白,他目光凝而有神,冷意森然,没有一丝虚弱之态。 “怎么会这样……”沈冰眼中除了恐惧与绝望,更多的却是迷惘。 整座湖泊都被霜雪符封冻,冰结三尺之厚,黄裳无论如何也该死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是冤魂复仇? 没待他想清楚这个问题,死亡已迅速笼罩降临,他瞳孔之中最终只剩下了一抹黯然。 黄裳松开了手,沈冰的尸体僵硬的滑倒在地。 他抿了抿被霜雪冻裂的嘴唇,又将手在衣襟上蹭了几下,也不知擦掉的是水还是掌心沁出的冷汗,先前死亡与他只有毫厘之距,说一点不紧张、不后怕纯粹是扯淡,幸好他处变不惊,在生死一线之间想到了应对之策。 跳入湖泊之中虽然看似是一条取死之道,实则是他当时唯一的生机。 湖水虽然冰冷刺骨,却能阻隔寒意,就算是数九寒冬,湖泊也难完全封冻,湖底必然有鱼虾生存,而他也已经将《玄天帝君养生行气录》修炼至了养气境第二阶段,能够内息闭气数个时辰,沉入湖底也不虞被闷死。 只要在湖底等到法力恢复过来,便能够用太阴真火烧穿冰层,脱困而出。 只是整个过程可谓凶险至极,说是死地求生也不为过! 黄裳坐在沈冰先前倚靠的顽石上歇息了一阵,在水底憋了一个多时辰,他体力已有些透支,心力亦是如此。 哪怕与陈渐青、沈云清当面对峙交锋时,凶险、紧张程度也不及先前。 在玄阴宗内,凡事都不能逾越规矩,而在规则之内,只要谋略到位,他尚能够游刃有余。 可一旦跳出规矩之外,所能依靠的只有实力,先前他若自作聪明与沈冰等人讲道理、耍花招,如今他恐怕已是一具尸体。 而他如今最欠缺的便是实力! 陈渐青既然狠下决心,踏出了这一步,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不可能永远躲在赵朴初的羽翼之下。 黄裳对实力的渴求变得愈发强烈起来,坐着喘息一阵,体力有所恢复,他目光随之挪到了沈冰四人的尸体之上,也不避忌什么,扯过尸体开始在‘袖囊’‘怀揣’之中翻找起来,掏摸半天,却无多大收获,只找到了一些辟谷丹和清心丹,都是不值钱的玩意,似先前那样的符箓,沈冰也仅此一张,唯一有些用处的却是那几根铁索,寒铁材质,可用来制作涡流阵的阵基。 将崩落地面的铁索收捡起来之后,黄裳开始着手处理这几具尸体,本打算直接挖坑掩埋掉,但稍作思忖,却是改变了主意。 指尖凭空一划,太阴真火聚成一线,亮起刺目白光,如若锋利的剑芒,自四具尸体脖颈出无声切过。 几缕青烟升起,像烧红的铁线勒进油脂之中,一阵血肉焦糊的气味在夜风中散开,四颗头颅咕噜噜的滚落下来。 伤口在高温的烧蚀之下,直接结疤,一滴鲜血也未溅洒出来,场面倒不怎么血腥。 黄裳眉头也没有皱上一下,抓着头发,将四颗头颅提溜了起来,就跟提着一串地瓜似得,顺手甩进天阙之中。 整个过程他都心如止水,仿佛手头做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黄裳割走这几颗头颅自然是用来炼制脑神丹的,他没有忘记穷蝉曾与他说过的话,以人脑为药引炼制而成的脑神丹,可要比兽脑炼制的脑神丹效果更好,他自然不会浪费这几棵大好头颅,虽有些违背道义,但黄裳却不在乎这些。 自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修炼魔道功法以来,正道所提倡的‘道义’对他而言就是个屁了。 更何况还是仇人头,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割完人头之后,黄裳在湖畔淤泥地里挖了一个丈许深的大坑出来,将四具无头尸体推进其中,草草掩埋了。 寅时末,月色西斜。 忙完一切的黄裳盘膝坐在重新燃起的篝火前,闭目冥想,恢复着法力。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羽翼扇动的声音,白羽自夜色之中飞来,降在篝火旁边,显化出人形之后,朝着黄裳走了过来。 “寒漓精魄我已亲手交到王忠手里了。”白羽说道。 黄裳站起身来,用脚铲土扑灭了篝火,未作多言,直接说道:“好,你若不用歇息,我们就先离开此处吧。” 白羽望着他,自是瞧出了他神色之中疲惫之态,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明显有所经历,却没有过问,只是点了点头,又现出本体原形来,等黄裳翻身上来坐稳之后,便扇动着翅膀冲入了夜色,载着他往北面飞去了。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寒烟缭绕冻湖便彻底消失在了身后的无尽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白羽这才问道。 黄裳也未隐瞒他,如实说道:“你回宗门之后,我遇见了些麻烦,我跟陈渐青这伙人有仇,宗主也许跟你提起过,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的行踪,所以派了几个人前来杀我,不过我命大,最后死的人不是我。” 白羽微微有些心惊,黄裳这番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整件事情一定是惊心动魄的。 一座湖泊,竟被生生封冻,可见先前斗法何等的激烈! 但白羽并未追问细节经过,黄裳没事便是万幸,沉默片刻之后,说道:“在返回宗门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一步了。” 黄裳轻轻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懒得道谢,闭上眼睛,兀自修炼起道术来。 耳边风声如啸,黄裳心神沉寂,浑然忘我,时间悄然流逝着。 也不知飞了多久,耳边风声突然小了,黄裳醒了过来,睁眼望去,已是清晨,只见白羽已从云端降下,飞低了很多,速度也在放慢,身下山川也因此变得清晰起来,正当心头生出些许疑惑时,便听白羽说道:“凌烟渡到了,我们得下去报备。” 黄裳闻言抬起头来,极目远眺,只见天边两座孤峰仿佛利剑一般直插天际,在莽莽群山之中,亦有鹤立鸡群之感。 凌烟渡黄裳曾经来过一次,但走的陆路,视角不及空中开阔,从未像今日这般一观凌烟度的全貌。 两座孤峰相隔数十里,然而在离地千丈之处,竟有一座拱桥横跨相连,桥身隐没于云中,宛如巨龙一般, 石桥之下,是一条蜿蜒的长河,河面宽十余里,浩浩汤汤,直抵天地尽头。 河畔依托山势开凿了几处码头,停泊着几艘十丈多高的楼船,这些楼船长逾百丈、云帆耸峙,本是庞然大物,可与这山、与这桥、与这一江之水相比较,便如同江心飘荡着的一缕缕寒雾、青烟一般,渺小至极,凌烟渡之名,恐怕就是因此得来。 黄裳心中颇感震撼,半晌挪不开目光。 在那石桥之上有身覆玄色战甲背负长剑的军士来回巡弋走动,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动作虽不整齐划一,但无一人嬉笑、偷闲,气质冷如冰霜,远远便能听见铁靴与桥面摩擦发出的金铁之音,铿锵有力,杀气弥漫,让飞鸟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些周身为玄色战甲覆盖、背负长剑的军士便是天策府的策士。 策士虽是天策府这个大体系之中地位、品秩最低的存在,然而也非一般人可以担当,修为最低也要达到通神后期。 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要想成为策士,还需经过重重筛选、考核,难如登天。 而一旦成为了策士,便成为‘体系中人’。 其意义便相当于读书人考中了功名,成了朝廷命官,若运气够好,一步步的升迁,做到督御、神将这些位置,便成了长洲修行界权力上游的人物,对寻常修士有着生杀予夺之权,甚至能够决定一门一派的兴衰,因此长洲修行界各大玄门无不费尽心思将门中优秀弟子往天策府里面塞,玄阴宗亦不例外,每隔三年,便要挑选一些弟子,前往沧澜城,参加策士考核。 明年开春正是考核年份,几个月前,陈沐阳就带着门中几位优秀弟子去了沧澜城,老早等候着,可见对待之慎重。 离那石桥尚有数里之地,白羽便载着黄裳落到了地面上,并显化了人形,与黄裳一同步行朝凌烟度行去。 凌烟渡不仅仅是一处水运枢纽,更是扼守长洲南域的一座重要关隘,为了防止炎州妖修混入长洲内陆破坏稳定,亦或是有修行者利欲熏心,向炎州妖族走私丹药、法器,此地守备异常森严,不允许人随便通行,无论修为多高,哪怕能够乘流光、策飞景,途经此地,都要老老实实下来步行,由守关策士验明身份以及通关文牒,没有问题之后,才能够放行。 若敢闯关,守关策士可直接诛杀,天策府定下的规矩,没人敢不遵守。 第75章 池鱼之灾 黄裳与白羽沿着山中大道朝凌烟渡步行过去,视野受限,两座孤峰隐于云雾之中,石桥也不得而见,倒少了几分震撼。 峰回路转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孤峰脚下一座雄关截断了去路,巍峨高耸的城墙依山而建,高逾十丈,城头有策士巡弋。 三丈高的玄铁城门紧闭着,只在旁边了开了一个不到丈许宽的角门,此刻在那角门前,几名天策府的策士正严密盘查着一队打算通关的人马,这队人马人数众多,成分也有些复杂,因此盘查的很是缓慢,队伍龟速向前挪动着,恐怕要晌午才能盘查结束。 城头似乎不愿再加派人手,黄裳也不想横生枝节,只好耐心的排队等候。 那队伍领头之人是一个五旬的老者,蓬头垢面,满脸风霜,身上衣裳也有些龌龊了,跟个逃荒的难民似的,但看他左手拇指上所带的那枚黄玉扳指,便知此人身家定然不凡,绝非什么逃荒的难民,那扳指戒面上刻着许多精细繁芜的铭文,玄意盎然,隐隐生辉,并有一股厚重、凝实的气息自扳指上散发出来,举手投足之间,便令地上尘烟跌宕,绝对是一件玄妙法器。 他应该是赶了很久的路,才折腾成这般模样。 老者带领的这队人马人数大约四五十左右,车马二三十架,打着一杆五岳旗,车上载满了货物,看样子似乎是一支商队。 修行者用车马驮运物资也是常有之事,毕竟寻常储物戒只有几尺空间,仅能够容纳一些轻便之物,还价格不菲,而高阶储物又极为罕有。 押送车队的四五十人也应该都是修行之人,一名守关策士正挨个查验着他们的道牒,其余几名策士则将盘查重点放在了那几十车货物上,十分的细致,每辆车上的货物都要重新装卸检查一遍,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盘查进度因此变得十分的缓慢。 黄裳缀在队伍后面,等得百无聊赖,便微微合上双眼,闭目养起神来。 旁人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身上,便连与他同行的白羽也未注意到他双手之间的细小动作。 黄裳双手交叠搭在身前,宽大的袖子正好遮挡住旁人的视线,随即心念微动,一柄小刀从储物戒中滑了出来,刀柄藏在衣袖之中,两指夹着刀脊,巧妙运转刀锋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涌出,不等血腥之气弥漫开来,黄裳立刻握紧了拳头。 鲜血一滴也没溅洒出来,尽数渗进了天阙之中。 而后黄裳法力也涌入了天阙,小心翼翼控制着鲜血的流向,如同穿针引线一般,丝毫不敢马虎。 最终鲜血汇成一线,落入了一尊药鼎之中。 鼎内顿时血光翻腾,犹如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在蠕动,异常之恐怖,不过这一切都发生于天阙之中,外人无从得知。 “妖邪之器!” 便在黄裳沉心炼药之时,一声断喝将他惊醒过来,他缓缓收敛了法力,手心肌肉扭动,伤口无药而愈,只剩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将脑神丹的炼制事宜稍稍搁下,睁开眼朝着声音传来之处看去。 前面队伍之中,一辆马车上遮盖的油布被扯落了下来。 其余的车上都装满货物,高高垒起,而这架车上却只有一口黑沉沉的铁箱,便再无他物。 那铁箱长宽七尺有余,已被一名策士用剑挑开,阵阵乌光从中弥漫开来,就像往清水池子里滴了一滴浓墨。 而在那晕散的乌光之中竟然存在着无数残肢断臂,以及一张张扭曲变幻的人脸,神情狰狞、暴虐,怨气深重无比! 乍一眼望去,异常之恐怖,能够让人心神失守。 黄裳与那铁箱还隔着一段距离,然而看到乌光,亦觉得渗人,身上寒毛倒竖,极不舒服,仿佛被那些厉鬼冤魂缠住,法力都运转不畅了。 那名策士御剑挑开铁箱之后,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断喝一声,当即连连后退了数步。 就在这短短瞬间,他脸上便有了一抹苍白之色,使劲晃了晃脑袋,灵台才恢复清明,而后他脸上浮起怒容,转过身去,目光如芒刺一般,死死盯住那名满面风霜的老者,一字一句的问道:“此物从何处得来?” 质问同时,悬在空中的黑色长剑‘嗡’的一声掉头,朝着那老者当头斩去,剑刃撕裂空气,带起一阵罡风,将车上遮雨的油纸都掀飞了。 “且慢,策士听我解释。” 老者面色大骇,慌忙喝道,虽不敢在天策府的策士面前逞凶,但也不甘引颈受戮,猛将左手抬起,拇指上那枚扳指顿时散发出一圈圈土黄色的光晕来,顷刻间,地面上的尘土沙石飞扬起来,朝着老者身前快速汇聚而去,形成一层沙石交织而成雾障。 长剑斩入其中,登时火星四溅,金石交鸣之声如狂风骤雨一般响起,刺的人耳膜生疼! 黄裳匆忙撩起袖子遮挡四溅开来的碎石,若被殃及池鱼,下场绝不好看。 近处那几匹拉车的骡马便是血淋淋的证明,直接被碎石打的千疮百孔,四蹄一扬,轰然倒地,哀鸣不止! 黄裳虽离得较远,但飞溅开来的沙石打在道袍也是响声巨大,如同雨打蕉叶一般,惹的他眉头直皱,昨夜与沈冰斗法,才毁去一件道袍,今日再毁去一件,他这一路上能够换洗的衣物便不多了,正当为此心烦时,只觉袍裾被什么东西给坠住了,沉甸甸的。 他未作多想,下意识的把脚抬了起来,想将那东西给踹开,然而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去,却是生生止住了。 他本以为是先前避让时,道袍不小心跟哪挂住了,但扭头一眼瞥去之后,才发现是一个脏乎乎的小姑娘的坠在自己道袍下摆上,正埋头在那死命的揉着眼睛,想必是先前老者与那策士斗法时,被飞溅开来的沙石迷了眼睛,黄裳微微愕然,这小姑娘分明跟前面那队人马是一伙的,怎么跑来揪自己的衣裳,简直莫名其妙的,他伸手扯了扯衣襟,想要挣脱开来,没想到将那小姑娘拽的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墩地上了。 小姑娘哎哟了一声,把头抬了起头,凶巴巴的盯着把他弄摔的罪魁祸首。 可惜眼睛进了沙子,还用手在揉着,双眼迷离,泪光涟涟,凶狠没几分,反倒可怜巴巴的。 黄裳正想大声询问一声‘谁家的孩子’,不远之处,老者与那名策士斗的逾渐激烈。 场间情形瞬息万变,老者身前沙石越聚越多,已由雾障垒成了一座四五尺厚的石墙,那柄黑色飞剑竟是被筑进了墙体之中,只剩数寸剑柄露在外边,进退不得,那名策士连掐几次剑诀,长剑依然无法从中挣脱,不由脸色大变,明显是慌了,连往后退了几步。 这老者瞬息之间垒土成墙,修为深厚可见一般,只怕已达下玄境,比那使剑的策士高出许多。 但他明显没有伤人之意,此时他只要一动心念,石墙轰然坍塌压下,那名策士便死无葬身之地了,然而他依旧在寻找机会开口,想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与天策府作对,可是比离经叛道、欺师灭祖还要严重的罪行,死路一条自不必说,甚至会被株连九族。 “这位策士,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老者尚未来得及把话说完,那名被逼的惊慌退避的策士已是恼羞成怒,口中默念咒文,而后并指如剑,往天上一指! “铮!” 一阵悠扬的剑啸之声自云端传来,响彻虚空! 头顶烟云无端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青色剑影探出云层,悬于天际! 虽只露出一截剑尖,却似山峦显露峥嵘,压的人喘不过气。 浩瀚的剑意使得天地四野都有了一股萧索之意,无边落木潇潇而下,关隘之前,除落叶纷飞之声,再无任何杂音,死寂一片。 “身怀妖邪之器,并意图闯关,找死!”那策士面色阴寒,脾气似乎有些暴躁,根本不给老者说话的机会。 青色剑影倒悬于头顶,虽未斩落下来,然而一缕缕无形的细微剑气却如绵绵冷雨一般飘洒着,落在身上,有切肤之寒。 虽不致命,却充满威慑性! 场间众人无不胆寒,更瞧见城头巡弋的策士均已拔出剑来,一个个骇的面如土色,不敢多言,纷纷跪伏下去。 黄裳眉头紧皱,只觉得头皮如若针刺一样,见四周已无一人站着,也弓着身子蹲了下去。 这事虽跟他毫无关系,但他显然已被殃及池鱼了,此时若不知进退,定然惹祸上身,暂时低个头,也算不得什么。 蹲下去之后,黄裳并未似旁人那般将头死死埋着,仍在四处观望,留意着那些策士的举动。 万一这些家伙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他可得赶紧跳出来表明身份,别稀里糊涂挨上几剑,那就真倒了血霉了。 目光乱瞟之际,却是看到了先前揪住他袍裾揉眼睛的那个小姑娘,此刻她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无依无靠,像只小狗似的,怪可怜的。柔弱的身子与他紧贴着,黄裳索性抬起手来,用袖子给那小姑娘挡住了几分风雨。 第76章 是非之地惹是非 小姑娘双手抱着头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脸埋在膝盖上,头上的两束马尾辫高高翘起,又有几分呆萌。 黄裳替她遮挡剑气,只是一无心之举,顺手而为之,既非出于善心,也非出于谋算。 这剑气虽不致命,却能够伤人,这小姑娘修为浅薄,怕是难以抵挡,她与自己离的又这般近,血溅到自己身上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黄裳仍将注意力放在关隘前那名老者与天策府一众策士的身上。 青色剑影自云端显露出峥嵘之后,剑气弥漫,有扫荡四野之势,纵然那老者修为再高,在这剑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草芥,一成之威足以让其万劫不复,老者也有自知之明,匆忙散去了法力,沙石垒砌而成巨大墙体顷刻间分崩离析,哗啦啦的散一地。 尘土飞扬,犹如雾霭。 老者受到那诛心指责,苦不堪言,开口辩解道:“老朽何时打算闯关了?这件妖邪之器亦非策士所想那样……”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想借一步说话,可那策士根本不给他机会。 朦胧之中,那名脸色阴寒的策士突然有了动作,抬手捏了个剑诀! 飕! 一阵刺耳的剑啸声将老者言语直接打断。 被墙体禁锢的黑剑像是脱困的恶兽,猛然旋转开来,暴烈的剑气直接将沙石荡开,尘埃形成的雾霭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 黑剑蓄势已满,朝着老者直刺而去。 “啊……”那老者尚未惊呼出声,黄裳身旁蹲着的那小姑娘先是发出了一声尖叫,满脸惊恐。 只见她仰着脑袋,脖子伸得直直的,就跟一呆头鹅似得,也不知何时把头抬起来的,因此看到了场间的凶险情形。 这一剑若是刺中,绝非对穿对过那般简单,老者头颅定然会跟个西瓜似的,直接被急速旋转的剑锋绞成碎肉! 黄裳眉头顿时紧皱,不做多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老头怎么死他管不着,也不在乎,他就是一路人,但这小妮子跟他旁边大呼小叫的,这就是给他拉仇恨了,他可不想躺着也中箭。 那黑剑挟着摧枯拉朽之势直刺过来,老者骇的亡魂大冒,完全顾不得什么了,压低声音吼道:“这‘万魂朝圣甲’是尉迟督御相中之物……” 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句话毕竟是吼出来的,场间绝大多数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亦包括黄裳。 听见‘尉迟’这姓,黄裳目光骤然紧缩,南天策府神将尉迟铉与他有血海深仇,却不知这老者口中的尉迟督御又是何人? 尉迟这姓氏本就十分稀少,而且这人又是天策府的督御,品秩仅次于神将的存在,恐怕与那尉迟铉关系匪浅。 当然凭借这只言片语,黄裳也难从中获取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立刻又将目光移至城门前,继续看那二人厮杀。 那策士听闻老者所言,亦是色变,运剑之势陡生变化,本朝面目直刺而去的一剑豁然转向,但由于速度太快,带起的剑气亦是将老者侧脸割的血肉模糊,伤口极深,骨头都隐隐可见,老者却顾不得叫痛,捂着血淋淋的面颊,将后面半句话接着说完:“尉迟督御委托我五岳盟将此物押送至沧澜城。” “哪个尉迟督御?”那策士拂袖一招,黑剑再空中盘旋一圈,化去劲道,落回了手中。 “执戟督御尉迟圣星。”老者声音压的更低了。 那策士面色隐隐变得有几分难看,寒声道:“之前为何不禀明情况!” “我五岳盟的货物以前过这凌烟度都只是被随机抽查,守关的诸位策士与我们都十分熟识了,谁知突然换了你们一群愣……人上来,怎么禀报?这事难道我还要大肆张扬不成?”老者满脸愤慨道,先前他以暗示了半天,谁知这几个愣头青完全不知进退,非要一查到底,结果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心头自然十分火大,却也不敢造次,因此将‘愣头青’三个字硬憋了回去。 那策士虽是新来的,却也明白此事的利害关系,尉迟圣星绝非他这小小策士所能够得罪的,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行事。 正是六神无主之际,他心中忽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城楼之上。 一个身覆青色甲衣、未戴军盔的年轻策士不知何时出现的,正居高临下望着关隘前的众人,脸色阴冷,不带情绪。 黑甲策士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心神稍定,面朝那青甲策士遥遥一拜,而后神识以传讯方式将情况汇报了一番。 青甲策士站在城头,并未回应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双目空洞无神,指尖在城垛上轻轻敲击着,沉默半晌,脸色突然一变,冷声呵斥道:“一派胡言,全都给我抓起来。” 老者面色骤变,欲做声辩,未待他开口,城头策士整齐划一的掐动剑诀,只听得一阵剑气破空的声音响起。 数十柄黑剑自城头飞起,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剑锋直指众人,杀意凛然。 老者二话不说,张开双手,举过头顶,放弃了抵抗,其余之人也照样学样。 民不与官斗,同样道理,也鲜有修行之人敢与天策府作对。 老者率众放弃抵抗之后,剑拔弩张的形势有所缓和,城头那青甲策士挥了挥手,派出了一队人马下去接应。 未过片刻,城门开启,几名黑甲策士鱼贯而出,神情冷漠像是机械一般,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取出一叠黄色的符纸往五岳盟的人脑门上贴去,一干人被剑幕笼罩着,哪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站着被贴,这符纸贴上脑门,仿佛千斤重物压身,一个个扑通扑通的就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地上,尘土飞扬,却连痛呼声也发不出一丝来,这重力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黄裳跟这劳什子的五岳盟毫无干系,自然不愿跟着遭殃。 等那几个黑甲策士走到他跟前时,他匆忙将道牒取了出来,与白羽的一起递了上去,低声解释道:“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那黑甲策士瞥了一眼黄裳的服饰,又接过道牒草草翻了翻,确定下来之后,回身望了一眼城头,神识传讯以作请示。 神识传讯皆为密语,黄裳也不知那策士究竟与他上司说了些什么,但见城头的青甲策士并无刁难之意,随意挥了挥手,他心中稍安几分。被殃及池鱼的倒不止黄裳和白羽,在他身后还有些人,也是与此事无关的路人,见黄裳大着胆子表明了身份,也纷纷拿出道牒以证清白,那黑甲策士验明无误之后,未做阻拦,侧身让开一条道来,冷声说道:“尔等速速通关离去。” 黄裳皮笑肉不笑的与那几个策士拱手行了一礼,以示感谢,而后低着头,与白羽急匆匆的朝城门行了去。 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 然而他未还走出多远,便听得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大叔,你等等我。” 黄裳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头皮隐隐发麻,已是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及此事所会造成的一系列后果。 果不其然,先前那小姑娘屁颠屁颠的追了上来,仿佛与他熟识一般,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 黄裳面容僵硬,强作镇定,实际上他听见小姑娘称他为‘大叔’时,顿时便有一股寒气从脚心涌泉穴冲上了头顶的百会穴,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小姑娘先前分明是与五岳盟那伙人一起的,此时却跑来与他胡乱认亲,这是要将他拖下水去么? 五岳盟今日明显摊上大事了,他若与之牵连不清,铁定惹上大麻烦。 黄裳当即就想翻脸,与那害人精划清界限,但硬是将怒火与那番言语憋了回去,没说出口,倒不出于同情,而是因为先前他多事,与那小姑娘表现的已有几分亲密,这事恐怕解释不清楚了,只会越描越黑,而且天策府的策士似乎还没注意到小姑娘的来历与身份,并未阻拦她,任由她朝自己跑来,黄裳情急生智,一把抓住了小姑娘手,什么也没说,牵着她往城门处走去。 既然做戏,那就一做到底。 短短一段路,黄裳冷汗已沁湿了后背,此刻只要一个五岳盟的人站出来拆穿小姑娘的谎言,亦或是一名策士察觉,他今日便离不开此地了。 他运气很好,所有五岳盟的人都被黑甲策士用符箓镇压了,莫说开口说话,此刻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先前他替那小姑娘遮挡剑气的举动,表现的也确实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小姑娘演技更是惊人,把一群天策府的策士当猴耍,竟然没有一丝心理负担,神情依然天真呆萌,两个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没有一个策士看出破绽。 黄裳牵着小姑娘,从那老者身旁走了过去。 老者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他们,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但是他什么都没做,看过一眼之后,便将头埋了下去,装作不认识一般。小姑娘跟着黄裳离开也许能够脱离危险,跟着他们,则凶多吉少,这个选择不难做。 黄裳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情绪大起大落,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白羽和小姑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就像一对金童玉女般,只是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一股土鳖气,却与白羽有些不搭。 在路过那架马车时,黄裳眼角余光不禁被铁箱里的东西吸引力去。 铁箱里,是一件漆黑、狰狞的甲衣。 第77章 死皮赖脸 这‘万魂朝圣甲’像是用不知名的凶兽骸骨拼凑而成的,嶙峋狰狞,许多地方都有些残破了,遍布着岁月和刀剑侵蚀的痕迹。 其中似乎真封印着数以万计的怨魂厉鬼,离得越近,感触愈深,使人遍体生寒,如溺深海。 黄裳只看了一眼,便生出恐怖幻觉,乌光之中的狰狞鬼脸就像潮水一样扑上身来,仿佛一群啄食腐肉的秃鹫,不停的撕咬着自己。 若是心志不坚,顷刻间就会灵台失守,失去自主意识,严重一些,甚至变得痴傻疯癫。 黄裳修为虽然浅薄,但心志却远胜于常人,修炼《陵光真策》这门道术之时会遭受烈火焚神之苦,若是心志不坚,他早已魂飞魄散,更莫说他还有服食脑神丹的经历,眼前虽然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恐怖之景,他却是无动于衷,将眼微微一闭,心中观想出朱雀神鸟之影。刹那之间,心中阴暗景象便被日月光明一扫而空,灵台重归于清明,他从幻觉之中脱离了出来。 《陵光真策》能被穷蝉归为一流道术,绝非浪得虚名。 若他修炼的是《玄阴真解》这种三流道术,就算他能够坚守本心,不受其害,但想要扫清灵台之中的阴暗,怕也要费些功夫。 “好一件‘万魂朝圣甲’!”先一瞬间,连他也着了道,黄裳对此不吝赞惜,双眼微阖,硬抗冤魂的侵扰,更加仔细的打量起来。 这‘万魂朝圣甲’似乎极为沉重,关隘前的这条大道是用六七尺长花岗岩条石铺成,每一块恐怕四五百斤重,然而马车的轮子压在其中一块条石上,竟然将条石一端压得翘了起来,未等他再多看几眼,大道边上,一名黑甲策士厉声呵斥道:“看什么看,还不速速离去!” 黄裳既未惶恐,也未动怒,与那策士欠身陪了个笑脸,领着身后的一对‘金童玉女’进了关隘。 凌烟渡是长洲南域的最为重要交通枢纽之一,南域的修行者若要前往沧澜城,大多都会在此乘坐楼船,顺流而下,二十余日便可抵达沧澜城,是最佳的选择,毕竟飞行灵兽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至于到达上玄境,能够腾云驾雾一日远游数千里的大神通之辈,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这凌烟渡平日里客流量倒也挺大,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小镇。 黄裳顺路在这小镇之中闲逛着,好似漫无目的一般。 镇上的建筑大多都是木质结构,依托山势而建,吊脚林立,似悬在半空一般,颇有几分特色。 多是客栈,毕竟在长途跋涉之后,对修行者而言,最需要的便是一处歇身静修之地,才能够入定冥想,恢复法力。 还有一些贩卖灵符、丹药的商铺,酒食铺子倒是一家都没有,修行者餐风饮露、食丹辟谷,口腹之欲这方面最无需求。 直至离那城墙关隘渐远,并且视野范围内也再看不见一个身穿黑甲的策士,黄裳这才停下脚步,收回四处流连的目光,转过身来,认真打量起这个与他同行半天实际上他还一无所知的小姑娘。 他一松开手,小姑娘就仿佛一个受惊的猫咪,把手缩了回去,脸色微有些红润,却未低下头躲避黄裳的目光,大胆的与黄裳对视着,只是眼珠子偶尔乱转,似有几分心虚,却也不开口讲话,又有几分傲娇。 小姑娘穿着一身破旧的袄子,似乎不太合身,撑的整个人都看起来有几分臃肿,脸上脏兮兮的,好像很久都没洗过脸了。 看她身高以及其平坦的胸脯,年龄应该还小,十三四岁间,五官倒蛮精致的,想必梳洗一番,也不会太邋遢。 黄裳先前险些因她趟进浑水,心里本有一股无名业火,但闲逛一阵之后,内心已是逐渐平静下来。 冲着一个小姑娘大发雷霆,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也不想惹人围观。 “你别跟着我了。”黄裳打量她一阵,确定她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先前应是为了脱身才装作认识自己,也懒得与她计较,只想快些将她打发走,毕竟她跟五岳盟那伙人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 小姑娘神情黯然,‘哦’了一声,却没有纠缠黄裳,掉头下山往渡口方向行去,两根马尾辫在身后跳来跳去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走了两步,忽然掉转过头,竟然是一脸的笑容,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也不知为何这么开心,让人总觉得莫名其妙的。 小姑娘屈身与黄裳行了一礼,举止合乎礼仪,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而后软糯糯的道了声谢:“先前的事,谢谢大叔。” 黄裳摆了摆手,未往心头去,直至小姑娘转身离开之后,他才觉得不对劲,不由愣了一愣。 这小东西也太没心没肺了吧,他亲人朋友全都被天策府扣压下来,恐怕凶多吉少,她竟然一点不担心,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自己脱了身,就不管亲友的死活了么?小小年纪,心性竟然如此凉薄! 黄裳望着她背影,暗自想道。 不过这事转瞬之间便被他抛到了脑后,未作深究,亦懒得去管这小姑娘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这事说到底跟他没任何关系,他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黄裳没打算在凌烟渡久留,定了神思,吩咐白羽显化原形,就此准备启程离开。 白羽未作多言,直接御风而起,身形在半空之中扭曲翻滚几圈,便化作一头神骏至极的猛禽,扑扇着翅膀落了下来。 双翅扇动之间,在街道上掀起了一阵狂风,引得街边商铺里一堆人伸着脑袋围观,倒不是这些家伙没见过世面,飞行灵兽虽然挺珍贵,但并不少见,然而化形境的妖修,在长洲境界却是稀罕至及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着过几次,自然不乏一些人指指点点的议论。 黄裳没怎么在意,白羽是赵朴初的妖仆,在天策府有注册备案的,底细清白,不怕查问。 换做其他来历不明的妖修,先前在城门口,就被天策府的策士用剑阵给斩杀了。 白羽化形引发的动静亦将那小姑娘给惊动了,她还未走出多远,听闻风声回过头去,瞧见白羽化作一头神俊猛禽,她顿时两眼放光,不知作何心思,拔腿就朝黄裳跑了过来,仿佛看稀奇似得。 “大叔,你等等我!”小姑娘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两马尾辫甩来甩去,配着一脸的花子,跟个神经病似得。 黄裳眉头微皱,很想装作不认识她,但先前牵着她走了一路,又哪能撇的清关系。 “你能不能稍我一程?”小姑娘笑的没心没肺的,腆着脸,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小声问道。 黄裳脸色有些冷清,摇了摇头,虽没有说话,但态度十分的坚决,他并不想卷入麻烦之中。 小姑娘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不会察言观色,并未知难而退,死皮赖脸道:“别这么见外嘛,反正咱们顺路,稍我一程也无妨咯。” 黄裳有些无语,略微沉默了一阵,冷声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去哪,又怎知我跟你顺路。” “那你去哪?”小姑娘眼珠子一转,问道。 “沧澜城。”黄裳面无表情的回答到她。 小姑娘嘿嘿一笑,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来,倒比她脸要干净的多,说道:“我也是呢。” 说罢,不等黄裳点头同意,便朝白羽背上爬了去。 黄裳自然不会由她胡来,揪住后颈衣领将她扯了回来,白羽性情孤僻,不喜生人,若将其惹恼了,有她好受的。 “你轻点啊!”小姑娘丝毫不领情,应是被弄疼了,黄裳松手之后,立刻凶巴巴的叫喊道,不过她声音软糯糯的,一点都不凶而已。 “先前在城门前,我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替你解过一次围了,你不知感恩便罢了,为何还一直与我为难?”黄裳眉头紧促,已是有些忍无可忍,把话挑明了,“你要去沧澜城的话,大可乘楼船去,若是没有路上的盘缠,你开口说,需要多少,我给你!” 小姑娘似乎有些委屈,小声辩解道:“你的飞行灵兽,可比楼船速度快多了。” 这番话极有道理,竟是让黄裳无言以对,想发火都没处发,这小妮子怎么就那么无赖呢,简直就一滚刀肉,拿她快没辙了,总不能动粗。 正当无语时,长街转角处突然出现两名黑甲策士,朝此处走了过来。 黄裳神色微变,立即停止了与她争吵,在天策府面前,还得继续做戏,不然先前那事便穿帮了。 “这扁毛畜生是你的?”两名策士按剑走到近处,冷声问道。 白羽目光一阵阴冷,如此侮辱性的称呼,自然令他十分震怒,但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听不懂人言一般。 黄裳欠身行了一礼,也将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如实回答道:“是我师伯的妖仆,暂借我代步而已。” 说罢,又将一旁那个愁眉苦脸满是委屈的小姑娘拽了过来,介绍道:“这是在下师妹。” 那两策士承了礼数,头也不带点一下的,嘴唇微启,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来:“道牒。” 黄裳正是心虚,不敢有所怠慢,从储物戒中取出自己和白羽的道牒,恭敬奉上。 两人翻看一阵,未发现问题,连通关文牒也有,便将道牒还给了黄裳,不过神色依然那般冷淡,仿佛索债的一般的。 黄裳本以这便能将两人打发走了,谁知其中一策士突然起意,指了指黄裳胳膊底下的小姑娘,道:“她的道牒呢?” 第78章 同行 黄裳喉咙有些发干,未作回答。 他脸上虽看不出任何端倪,但若挽起袖子,便会发现他胳膊上已是青筋纵横,他整个人就像一架上了弦的劲弩,心头杀机隐现。 “道牒。”黑甲策士伸出手来,又冷声催促了一句。 黄裳紧握着的拳头悄然松开了,他虽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让这两名策士横尸于此,但活着离开凌烟渡的把握却连一成都没有。 就算他侥幸抓住了那一成的机会,但从今往后,长洲境内也再无他立锥之地,等待他的将是天罗地网一样的追捕,依然是死路一条。 抵抗,明显是愚蠢至极的选择。 “出行仓促了一些,把她的道牒落在了宗门之中,两位策士能否通融通融?”黄裳眼中冷意悄然隐没,神色变得温和起来,开口求情道。 黄裳并非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也是清楚这事仅凭上下嘴皮子一碰显然是行不通的,讲述苦衷之际,从储物戒中取出两粒地元灵丹不动声色的夹在自己的道牒中,然后递了过去,以此避免尴尬,也算把事情做得周到。奈何这两策士却是两愣头青,道牒中间那么大一道缝隙,明显是夹着东西,也不知是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愣是不带伸手接一下,指着黄裳胳膊下面的小姑娘冷冰冰的说道:“我说的是她的道牒,不是你的。” “……” 黄裳一阵无语,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之感,心头却愈发焦虑。 小姑娘身份一旦被揭穿,他有口也说不清了,肯定会被卷进大麻烦里。 正当手心渗出细汗时,小姑娘一扭身从黄裳胳膊地下挣脱出来,辩解道:“大叔,道牒我带着呢。” 这称呼直接让那黑甲策士起了疑心,其中一人望着黄裳,问道:“她不是你师妹吗,怎么如此称呼你?” “……” 黄裳继续无语,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他老不老?”小姑娘丝毫未觉得先前有所失言,抢过话题,问到那策士。 那两策士望着黄裳,端详片刻,不由点了点头。 黄裳修炼魔道功法使得肌肉十分紧实,面部轮廓也因此棱角分明,不像寻常外修道之人,细皮嫩肉的,因此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成熟许多。 “所以我才不要叫他师兄,不然显得我也很老一般。”小姑娘嫌弃似的说道。 两名黑甲策士被小姑娘这有趣的话逗的一阵莞尔,脸上冷峻的神情不由淡去几分。 说话之际,小姑娘已从怀里摸出一份皱巴巴的道牒递了上去。 黄裳心弦顿时紧绷,不由屏住了呼吸,似已感觉到暴风雨的临近,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尽人事,安天命,仅能如此。 小姑娘却毫不在意,也不知是洒脱,还是没长心眼。 黑甲策士翻开了道牒,扫了两眼之后,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发现了问题,“你二人既然是师兄妹,为何不属同一宗门?” 黄裳心中微沉,却未慌神,毕竟已有了心理准备,正欲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道出,那小姑娘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我们虽然不师承同门啊,但关系很好啊,又是平辈,以师兄妹相称也很正常吧。” 这番话说的十分坦然,没有一点心虚,全然不似说谎,且说着说着,她便一把抱住了黄裳的胳膊,作亲密状。 黄裳心底无明业火又起,甚至已有几分杀机,你是不把我拖下水不肯罢休是么?这下好,愈发解释不清楚了! 他脸色阴晴不定,却又发作不得,静等暴风雨降临。 “原是这样。”黑甲策士听闻解释之后,不由释然,把道牒还给了小姑娘,而后对黄裳说道:“管束好你的妖仆,莫让它惹事生非!” “是!是!”黄裳忙不迭的应道。 那两黑甲策士说完这话,便按着腰间长剑离开了,继续巡街。 黄裳顿时傻眼了,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着两名策士已然远去的背影,他一时间满头雾水,却顾不得细想,一把揪住小姑娘的后领,将她拎了起来,而后纵身跃上了白羽后背。 “赶紧走!”黄裳低声吩咐道。 白羽不废话,双翅一扇,顿时狂风大作,载着两人冲入了天际。 两座犹如神兵的孤峰自云雾之中显露出峥嵘,未过片刻,又重新隐匿于白云苍狗之中,回头望去,隐隐绰绰,凌烟渡已是极远。 黄裳紧张的情绪终于有所平复,亦是极为不解,那两名黑甲策士明明已经知晓了这小妮子的身份,为何还会无缘无故的放过他二人?他决定将事情弄清楚,否则心里始终不得安宁,暂将怒火遏制住,管那小姑娘冷冰冰的索要过道牒,未作多言,翻开仔细看起,脸上神情一时间变得极为精彩,先是惊讶,随即疑惑,而后释然,最终渐渐归于平静,瞳孔之中那一丝的隐秘怒火也悄然敛没。 “你竟然是玉玄门弟子。”黄裳看着手中道牒,蓦然失神片刻之后,才把整件事情重新整理清楚。 小姑娘名字叫做苏環,是玉玄门冷玄静上人座下的一位记名弟子,并非五岳盟之人,难怪先前那两策士看完道牒之后并未阻拦他二人。 “是的。”苏環点头答应到。 “那五岳盟跟你是何关系?”黄裳又问道。 “没有任何关系,路上遇见的,见顺路,便让他们载了我一程。”小姑娘瞥了瞥嘴,说道。 黄裳心里疑虑渐消,这小姑娘方才在街上笑的那般没心没肺,原来是这般缘故,他若跟五岳盟的人不熟,自然没有兔死狐悲的必要。 而且心头担忧、抵触的情绪也不似之前那么强烈了,小姑娘只要跟五岳盟没关系,便不会给他惹来麻烦,一切都好说,载她一程也无妨,就当结个善缘好了,玉玄门可是长洲南域第一大派,门中修为达到上玄境,能被尊称为‘上人’的,便有近十位之多,对玄阴宗而言,完全就是一个只能仰望的存在,而冷玄静更是赫赫有名的神符师,在整个长洲修行界内都有着极高的声望,举手之劳换取一段善缘,可谓划算至极。 只可惜这苏環只是一个记名弟子,地位不高,黄裳不喜欢逢迎,也提不起逢迎之心,只以平常之心对待。 “你如此年幼,想必修为也是浅薄,你师门长辈为何允许你独自一人离开门派?”黄裳闭目养神,随口问起。 既要同行,便要知根知底。 “你是看不起我吗?我可有通神境的修为叻!”小姑娘似被黄裳言语惹恼了,挺着胸膛,忿忿不平的说道。 黄裳微微讶异,年仅十三四岁,却有通神境的修为,这资质也是了得,没想到在玉玄门内仅是一记名弟子,南域第一大派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不过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对味,先前自己那句话的重点根本不在于此,这小姑娘明显是想叉开话题,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问你为何独自一人离开宗门?” 苏環蹙着眉,拧着鼻子,一副很不乐意回答的样子。 然而黄裳态度比她强硬的多,睁开眼来,平静的看着她,非要她说清楚才肯罢休。 “好啦,我告诉你好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黄裳闻言微愣,这桩善缘似乎是结不了了,却也不至于失望,重新将眼闭上,温和说道:“到了沧澜城,你我便分开吧。” “哦。”苏環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张开双臂在白羽宽阔的后背上躺了下来,极为乐观的说道:“只要你不把我扭送会宗门就好。” 黄裳闭着眼,没去理她,虽说将她扭送回宗门或许真能与玉玄门结下一桩善缘,但他不是多事之人,更不想与人结怨。 当然,他也不会给苏環提供什么帮助,以遭玉玄门迁怒,若非身下都是莽莽山岭,将她丢弃在此恐会令她丢掉性命,黄裳现在就想与之划清界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他一贯秉持的原则,苏環这事,她师门若是不深究,倒无所谓,若深究起来,便是离经叛道的大罪。 “大叔,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苏環仰面躺着,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穹,懒散的问道。 如今两人位于万丈高空之中,耳边风声如咽,她一只脚甚至悬在云海里,却丝毫未感到紧张,也不觉得新奇,仿佛见惯了这等场面。 黄裳当然不会蠢到将自己的来历和姓名告知于她,若她到时后被玉玄门逮了回去,嘴巴不严实,肯定会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因此他缄口不言,未作回答,眼观鼻鼻观心,似老僧入定一般盘坐着。 “哎,我问你话呢?”苏環翻身起来,抓着黄裳胳膊轻轻晃了晃,已为他没听见。 黄裳依然不语,沉默了半晌,气氛不免尴尬起来,他只得开口,不过却是为了岔开话题。 “五岳盟的事你清楚吗?” “不清楚。”苏環又躺了下去,一只脚在云海之中荡来荡去的,如同在船头戏水一般。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五岳盟这个门派。”黄裳随口说道。 苏環眼角一斜,似是鄙视一般瞅了黄裳背影一眼,说道:“五岳盟不是门派,而是一个散修联盟,总会设在沧澜城。” “原是这般。” 黄裳疑虑稍解,亦是觉得意外,这苏環见识倒是不俗,大门派的弟子果然不一般,眼界便比自己高出许多,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那你知道尉迟圣星是谁吗?” “尉迟铉的大儿子,出了名的混账。” 第79章 挽救局势 “尉迟铉之子!” 听闻此言,黄裳悄然睁开了双眼,眸子之中隐含着仇恨与杀机,看起来有些阴冷,不过他背对着苏環,后者也未发察觉他神情间的变化。 “怎么个混账法?”黄裳目光逐渐趋于平静,开口问道,似乎不带有任何情绪与立场。 反倒是苏環好像十分憎恶此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他哪里都混账!不,用混账都抬举他了,他就是一人渣。” 黄裳也许算不得老奸巨滑,但说他精于心计一点也不为过,从苏環的言辞、语气间,他揣摩出了一些信息。 这苏環似乎跟那尉迟圣星结有仇怨,因此她身份恐怕也不似表面这般简单,与虎同行焉有善兽?若她只是玉玄门中一个身份卑微的记名弟子,又岂有与尉迟圣星结怨的机会?不过黄裳无心探寻苏環的真实身份,他已决定在抵达沧澜城之后,便与之分开,没必要多事,他也未向苏環继续询问有关尉迟圣星的信息,两人既是有仇,从她口中得到的信息就是不客观的,没什么意义,听多了,反而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 黄裳将双眼缓缓合上,心中暗作思忖。 贩运、使用、制作妖邪法器都是大罪,若有人揭发检举,当事者定然难逃天策府制裁。 不过黄裳并未被仇恨冲昏头脑,更没有天真到认为,凭借这小小把柄的便能将尉迟圣星扳倒,没有雄厚实力与背景作为支撑,他根本什么事都做不成,跑去天策府检举揭发纯粹就是闷声作大死的行为,与羊入虎口无异,且不说这黑锅五岳盟恐怕是背定了,与尉迟圣星根本没关系。 ※※※※※※※※※ 凌烟渡上,城楼巍峨高耸,铁靴摩擦石阶发出‘铮铮’的声音,清冷至极,将城头的寒雾都惊散了,空气之中一阵肃杀。 五岳盟一众散修被符箓镇压的犹如虾子一般,头都抬不起来,佝偻着身躯,近乎是以匍匐的姿势攀上了城楼,仅由几名黑甲策士押解着。 “大人,人员全部控制住了。” 一名黑甲策士摘掉了军盔夹在腋下,用了七步走到青甲策士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左手抚胸,欠身行礼之后禀报道。 这名黑甲策士正是先前在城门前带队盘查五岳盟车队的那位,唇上还有一些绒毛,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眉眼上挑,又有几分轻狂傲气。 “把人先带下去关起来,我一会去审问。” 青甲策士转过头来发话道,却不是对他所说,而是他身后另外几名黑甲策士。 “是。” 那几名黑甲策士齐齐应了一声,声音短而有力,没有半句废话,押着一众散修便往牢狱去了。 城头安静了下来,青甲策士与那乳臭未干的黑甲策士勾了勾手,说道:“你过来。” 黑甲策士未作多想,还以为自己今日查获妖邪法器立了大功,昂首挺胸的走了上去,准备接受褒奖。 “青木崖的段英对吗?” 青甲策士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想不到大人还记得在下。”段英略显欣喜的抬起头来,然而在青甲策士脸上看到的却只有漠然,顿时觉得一阵寒气散至周身。 “你来凌烟渡履职时,我有没有与你说过,但凡任何事情都要与我请示之后再做决定?”青甲策士声音冷冽,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段英低下头去,小声答道:“说过。” “那你盘查五岳盟之前为何不与我请示?”青甲策士冷声问道。 “他们此行是从炎州横断山返回,自然需要严加排查。”段英解释道。 青甲策士皱起眉头,声音愈发冷冽:“我问你之前为何不与我请示!” 段英额头之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如何回答,支吾了半天,硬着头皮说道:“盘查过关行人本就是在下的职责……” 嘭!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已脚不沾地的飞了出去。 青甲策士霍然间抬起脚来,一记势大力沉的前蹬印在了他胸膛之上,盔甲撞击发出震耳的闷响。 段英身架不算瘦弱,外加一身玄铁打造的甲衣,怕有三四百斤重不止,却像是一具轻盈的草人似的,被踹飞足有四五丈远,才落到地上,惯性仍然不消,凸起的护肩在地上擦出一簇耀眼的火花来,摩擦之声更是让人耳心一阵酸麻。修道之人肉身孱弱不假,然而天策府策士身上所穿的甲衣都是玄阶法器,不仅能够提供强大的防护能力,甲衣之中铭刻的阵法亦能够依靠元石力量自行运转,使修行者拥有强大的行动力。 这一脚前蹬蕴含的力量恐怖至极,段英虽说有战甲防护,依然伤得不轻,只觉浑身都差点散架。 他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是徒劳无功,喉咙涌起一股腥咸的血腥味,他强忍这作呕的感觉与胸口传来的刺痛,微微撑起上身,望向那个一脸冷漠的青甲策士,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只是恐惧更深,因此化作了一抹怨毒之色藏在了瞳孔深处。 “你未穿这身黑甲之前,是青木崖的天才弟子,受师门恩宠,如何骄奢傲慢,我是不管,但穿上这身黑甲之后,你就是一名策士!服从命令就是你的天职,我是你的上级,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给我记在心里。”青甲策士似乎看穿了他眼中的恨意,却是不屑至极,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下,一把扣住他战甲的领口,将他似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声音更加阴冷了,“下次再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我定将你脑袋拧下来,滚!” 一个‘滚’字脱口而出,段英被那青甲策士拂手摔出,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经这般狠狠一撞,他喉咙里那口鲜血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呕了出来,胸甲都被染红了。 他却没有伸手去擦,犹如一条毒蛇似的紧盯着青甲策士的背影,恨意入骨! 青甲策士头也不回离开,他自然不会在乎一个才入天策府的新人如何记恨他。 经这般一番发泄之后,青甲策士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只是眉间仍然是愁云密布,原因无它,今日他摊上大事了。 事起因由,自是因为段英那白痴一个脑残之举,竟然把尉迟圣星委托五岳盟私运的棘手之物给查获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事还被大声嚷嚷出来了,尉迟圣星若因此而惹上麻烦,他一个小小的青甲策士事后死的恐怕渣都不剩,而先前关隘前又是人多眼杂,他总不能将所有人都灭口,他没这能量,也没这胆魄,只能弃车保帅,让五岳盟来背这黑锅,才能将局势稍稍挽救回来一丝,从而避免同尉迟圣星结下死仇。 不过这事无论怎么处理,在其心中留下一个芥蒂恐是再所难免了。 这大衙内与其父尉迟铉的性格一脉相承,残暴嗜杀,想起将他得罪的后果,青甲策士都不寒而栗,心情又怎会轻松。 一路脸色阴沉,沿山梯登上,一步十余阶,未过几息,身形便隐没云中,进了一座依山而建的重楼内。 重楼之内陈设简单至极,左右两侧摆满了书架,但书架上一本书册也没有,只有一块块玉石,品相不一,大多都算不得好,但个头够大。 大厅尽头,是一面巨大而光华的石壁,仔细辨别,便会发现,这石壁也是玉料,不过是最为廉价的东陵玉。 但如此大一块,亦是难得。 那玉璧之中隐隐有光华流转,似文字又似图案,变幻无穷,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信息。 玉石能够存储大量的天地灵气,而且流失速度缓慢至极,常被用来制作神符。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用途——记录信息。 修行之人御使灵气为笔墨,将信息化为文字、图案录入玉石之中,制成玉牒,拇指大小的一块玉牒,所能容纳的信息能比几大摞书都多。 然而这大厅之中每一块玉牒都有磨盘般大,尽头处的玉璧更是有一丈多高,宽近三丈,所能容纳的信息恐怕只能用‘渊海’来形容。 这座重楼,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库,无所不包。 整个长洲的地形地貌、玄门分布,所知炎州境内妖修的族类种群、实力详情…… 而尽头处的那面玉璧,记载的则是长洲境内一切生灵的信息,无论是修行者、还是凡夫俗子,只要受天策府管辖,在其中皆有档案。 青甲策士走至大厅尽头的玉璧前,翻手从储物戒中召出一枚令牌,灌注法力,轻轻扣在了玉璧之上。 乌青色的玉璧顿时大放光华,颜色绚烂至极,如若揉碎了彩虹,让人眼花缭乱。 青甲策士一手按在玉璧之上,同时在心头默念到一个名字——刘泓澈,正是五岳盟领头那位老者的名字。 过了一阵子,绚烂光华悄然隐去,玉璧之上现出几大篇文字来,洋洋洒洒十余万字,还有几十幅肖像,皆是于刘泓澈息息相关的人或物。 不仅其一生经历在其中皆有记录,甚至连其祖上几代人的身份信息都一应俱全,绝非道牒上那零星内容可比。 若刘泓澈在此,看到这玉璧上有关自己的信息,定会惊的嘴都合不拢,因为这上面许多东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80章 替死羔羊 青甲策士一目十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拣选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记在心里。 而后他关上门,离开了重楼。 阴暗的地底牢狱之中,刘泓澈被单独关押在了一间囚室内,除了进出那道狭窄的铁门,整间囚室连通气的窗户都没有一扇,异常的逼仄。 墙上一个盛满油的铜碗里,一根棉麻搓成的灯芯淹没油脂之中,灯焰摇曳着,仅指尖大小,将人影撕扯犹如一幢幢巨大鬼影。 四面墙壁上有许多剑痕,纵横交错,凌乱至极,在阴暗的环境中,散发出一股犹如实质的森然剑意,让人通体生寒。 囚室内气氛很压抑,刘泓澈额前的符纸已被押解他的黑甲策士揭去,但他法力依然龟缩于灵台之中,不敢自玄关散出一丝一缕来。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法力散至囚室之中,便会被笼罩周身的剑意所湮灭,甚至连灵台也会遭到重创,这种威慑比镇压更为管用。 刘泓澈根本不敢有所反抗,佝偻着身子,被黑甲策士推搡到了一个五尺高石台后面。 石台与地面浑然一体,台上一个嵌入石中的玄铁环,环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与印痕。 “站好,手放上面!”黑甲策士抬脚在刘泓澈膝盖弯处踢了一脚,指着台面冷冰冰的说道。 这一脚险些将刘泓澈踹的跪倒在地上,他膝盖亦因此磕在了石台上,疼痛使得他颤颤巍巍的身躯愈发显得佝偻,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 然而天策府积威甚重,他却是敢怒不敢言,牙齿紧咬强忍怒意,依言照办,将双手放了上。 黑甲策士顺手撸掉了他手上的那枚黄玉扳指以及尾指上的那枚储物戒,然后俯身抄起石台旁边一副同样刻满铭文的玄铁镣铐,自玄铁环中穿过之后,将其双手锁住。刘泓澈只觉手上几条经脉一瞬之间尽被封住,所练就的一门神通也施展不得了,已是失去所有手段,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当然锁与不锁,都是一样,即便他如今还有反抗之力,也不敢跟天策府叫板。 “策士,您听我解释。”刘泓澈叫苦不迭的喊道。 那名黑甲策士如同聋子一般,根本不听他辩解,做完该做的事情,便离开了囚室。 刘泓澈心头既是慌张无措又是恼羞成怒,然而被镣铐锁死了身形,根本发作不得,只能捏紧拳头狂砸石台。 砸得手都痛了,吱呀一声,铁门终于被再次推开。 青甲策士侧着身从门缝中走了进来,望了刘泓澈一眼,没说话,回身将铁门合上。 “向燕上策,您是认得老朽的,我五岳盟从来不干违法乱纪之事,这次着实是因受尉迟督御所托,拒绝不得,才坏了规矩。”刘泓澈见青甲策士走进囚室,赶忙收敛了情绪,苦着脸求起情来,这青甲策士他也认得,虽算不得熟稔,但曾经也有些权钱间的往来,因此比较好开口。 “我记得你,你叫刘泓澈。”向燕转身走近石台前,平静的说道。 “是是,正是在下,想不到上策大人还记得老朽的名字。”刘泓澈略显激动,随即问道:“不知上策大人能否通融通融,毕竟这事……” 话未说完,向燕已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尉迟督御的面子我不敢不卖。” 刘泓澈大喜,以为今日这场灾劫应是能够平安渡过了,赶忙道:“那老朽便代尉迟督御谢过上策大人了。” 向燕未作回礼,双手负在身后,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等刘泓澈说完了,才缓缓开口:“只是这件事情真的跟尉迟督御有关系吗?不见得吧。” 言辞诛心至极! 刘泓澈一听此言,神情骤变,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苍白颜色,将他内心之中的惶恐情绪暴露无遗。 “那‘万魂朝圣甲’真的是尉迟督御委托我五岳盟运送之物!您若怀疑我说谎,可飞剑传书询问尉迟督御……”他用嘶哑的嗓音声辩道。 向燕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开门见山道:“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尉迟督御扯上关系,哪怕是一丝风闻也不能有,所以此事结出的恶果只能由你们五岳盟独自承担,明白了吗?要怪便只能怪你自己,先前在关隘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若非如此,我羁押你几日,等风声过去我将你私自放去也无所谓。” “我若不说,早让那愣头青一剑刺死了,又怎能怪我?”刘泓澈不甘道,眼中恐惧之情愈发浓烈。 “这就是命啊。”向燕言简意赅的回答道,而后将走至铁门前,拉开一丝缝隙,吩咐门口职守的黑甲策士送来笔墨纸砚印泥等一应事物,在石台上整齐铺开,方才抬起头来,盯着刘泓澈,冷冰冰的说道:“把你私自贩运妖邪法器的动机与经过交代清楚,写在纸上。” 私自贩运妖邪法器乃是死罪,刘泓澈自然不甘做替罪羊,双拳紧攥,不肯握笔,目光之中怒火攒动,与向燕死死对视着。 向燕并未逼迫他,低下头去,往砚台里注了些清水,而后开始细心的研墨,一边平静讲述。 “刘泓澈,二十七岁通神入道,入道之前有一俗妻,诞二子一女,今已悉数成家,你共有孙儿七人岁,长孙十七岁,玄关通四窍,资质上乘,已拜入红枫谷长老戚听枫门下,位列真传,而最幼者,尚在牙牙学语,资质也是不错,你刘氏一门说不定能在你孙儿这一辈上发扬光大。” 一砚清水短短片刻便成乌黑,刘泓澈满脸惊骇,整个人好似被那黑沉沉的浓墨淹在了其中,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近乎窒息的压抑让他眼中怒火崩溃消散,只剩恐惧。 墨已磨好,向燕提笔在砚台里轻轻一蘸,将笔与刘泓澈递了过去,望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你若识相,只死你一人,若是不识相,我让你陈家满门尽灭,你那几个孙儿也会步你后尘,就算我向燕做不到,尉迟圣星也会做到。” 刘泓澈瞬间崩溃了,老泪纵横,却不敢沾湿了台上的宣纸,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而后哆哆嗦嗦的接过了笔。 “我该怎么写?”刘泓澈提笔痴傻了片刻,却不知如何下笔。 向燕与他把砚台往近处推了推,毕竟他手中带着镣铐,不是很方便,随口与他说道:“发挥你的想象力,编就是了。” 刘泓澈满脸冷汗,一阵无语。 “尽量多用脑子,别编的禁不起推敲,我过会回来验收。”向燕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俯身欲出之际,回过头来温和的提醒了他一句。 走出那间逼仄阴暗的囚室,向燕情绪已有所好转,脸上冷意淡去几分。 当他去到城楼时,那几十辆载满货物的马车正由几名黑甲策士执鞭驱赶着,自城门鱼贯而入,进入了内城。 五岳盟今日背定了黑锅,这几十车货物自然也成了涉案之物,要被扣押下来,这是今日唯一能让向燕稍稍感到欣慰的地方。 他心念微动,以神识传令,命那几名黑甲策士先将这些货物运至平日修习剑术的校场,以免人多眼杂,传出谣言。等他赶到时,几十车货物已是卸下,垒成了几座小山,向燕踱着步子绕那几座‘小山’徘徊一阵,又下命令,让人先将装着‘万魂朝圣甲’那口大铁箱抬至一边。 这箱子长宽不过几尺,竟是四人合力才勉强搬动。 凭借战甲之中的阵法力量,每名黑甲策士都能抬起近千斤的重物,可想箱中那件‘万魂朝圣甲’分量如何的沉重。 也难怪尉迟圣星要委托五岳盟以车马运送此物,如此重量,就算是玄阶中品的储物戒也承受不住,阵法空间会被直接压破。 向燕沉吟了一阵,又命黑甲策士将那几口装满‘赤火元铜锭’的箱子搬了下来,分作两份,一份与‘万魂朝圣甲’放在一起,重新装车。 一切妥当之后,向燕唤过两名亲信策士,与之吩咐道:“你两脱了策士甲,扮作行商,乘坐楼船将这车货物送至沧澜城,亲手交到尉迟督御手中,并将此间误会与他解释清楚,务必求得它的谅解!可否明白?” “明白!”两亲信躬身领受命令之后,立即行动起来,开始更换行装。 日头未上三竿,那辆载着‘万魂朝圣甲’的马车便徐徐驶离的校场,朝着渡口行去了。 向燕心中阴霾散去一些,万魂朝圣甲原封不动与他送去,还外加两箱赤火元铜锭,应该能让尉迟圣星释怀了。 若是因为一场误会,便让他记恨上自己,他今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赤火元铜是自熔岩之中孕育而生,只有炎州才有,是炼制法器的上等灵材,市面上有一锭火铜十粒丹的说法,‘丹’自然指的是地元灵丹。 两口箱子里装着总共一百锭赤火元铜,是一笔不菲之财,天策府的黑甲策士,每月的月俸也才五粒地元灵丹而已。 “剩下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封存入库,到时候都要缴纳到上边去,你们一个个手脚都给我干净些。”向燕指着那两堆小山一样的货物,厉声吩咐下去,言罢,又指了指先前所剩的两箱赤火元铜锭,道:“这两箱火铜锭给我留下十锭,其余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一众策士顿时喜上眉梢。 第81章 止语 分赃完毕,向燕回到了囚室之中,刘泓澈已是将供状写好,并画了押。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万魂朝圣甲’是尉迟督御之物?” 向燕拿起石台上那几张墨迹未干的罪状审视过一遍之后,不禁笑了笑,这刘泓澈还真是宅心仁厚,竟将所有罪责都一人独揽了下来。 “只有老夫一人知道。”刘泓澈已知自己必死,神色黯然,也不欲再牵连他人。 这话真假,向燕不用过脑子也是清楚,没想到刘泓澈诚心要糊弄他,眉间不由流露出了几分冷意,但却没有发作,只是嘴角那丝笑容的变得愈发阴冷,又有几分戏谑隐含其中,他冷眼望着刘泓澈,半晌间,一句话也没说,而后将罪状卷握于手中,转身离开了囚室。 负责看守牢狱的黑甲策士正是他亲信之一,向燕也不避讳,直接与他下达命令:“把五岳盟其他人全部押至城头,斩首示众。” 那黑甲策士骇了一跳,把头抬起来,确认道:“真要全部斩首?” “贩运妖邪、制作法器乃是死罪,刘泓澈已是承认,这一干人都是从犯,自然该死,而且他们最高不过通神后期的修为,又是散修,我凌烟渡有权自行处理,照令执行便是!”向燕声音冷冽至极,毫无人性,四五十条人命,在他眼里简直如同蝼蚁草芥一般,根本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是。” 向燕冷声确认过之后,那黑甲策士赶忙抱拳领命,向燕这命令虽是让他心惊肉跳的,却不敢有所质疑,立刻前去执行。 关押在囚室之中的一众五岳盟散修尚不知向燕已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如同一通猪猡被驱赶出来,井然有序的向城头行去,丝毫不知反抗。 向燕尾随在后,冷眼相望,面无表情。 他不敢保证其余人中便没有人知道真相,万一今日将其错漏放过,日后再跳出来胡说,当真是后患无穷。 刘泓澈既然不肯交代,他就只能用‘宁肯错杀,不肯放过’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虽残忍了一些,但最为稳妥。 散修无师门、无传承,虽有一个所谓的联盟,其实内部也松散之极,没有什么凝聚力可言,盟主与会众之间甚至没有任何从属关系。 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大型的雇佣工会,这些散修加入其中,不过是为了获得接取任务的渠道,才能够赚取地元灵丹,缴纳天策府的修行税。 因此他就算将这些人全部杀了,只要拿得出一个勉强站得住脚的理由,也没人会为他们强出头。 不过若是玄门弟子,便就不同了,他是不敢这般随意处置的。 玄门是道宗的基石,天策府数万名策士,至少七成是出自于各大玄门。 七神将之一的尉迟铉,就因无故处死一名玄门弟子,便被流放炎州千仞崖戍边,地位从此一落千丈。 一众散修被押上了城头,在几名黑甲策士厉声呵斥下,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这些人明显还没搞清楚状况,只管将头低埋着,表现的十分温顺,没有任何反抗,直至一名黑甲策士冷声宣布了他们的罪名,他们才恍然回神,如同从睡梦中惊醒,城头顿时爆发了一阵骚乱。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根本都不知道此行货物中夹带了一件‘万魂朝圣甲’,他们同刘泓澈的关系也仅仅是雇佣与被雇佣而已,自是叫屈不已。 知情几人,亦不甘背锅,大声喊道,此事是受尉迟圣星所胁迫。 然而那黑甲策士却是无动于衷,听若罔闻,继续冷声宣道:“依天策律,贩运、制造、使用妖邪法器,当诛!” 这番话一经出口,骚乱的场面顿时更加失控,嚎哭求饶之声响彻开来,也有人叫冤,但奋起反抗者却无一人。 此时他们头上的符纸早被揭去,并非无反抗之力,缺乏的只是勇气。 天策府统治长洲修行界已近万年,权威已是植入大多数人的心间,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宣布完毕,那名黑甲策士也不再废话,抬起右手,并指如剑立于胸前,口中默念了两句精简的咒言。 刹那之际,腰间长剑裂鞘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消逝于视野之中! 速度之快,已让人肉眼都无法捕捉痕迹! 天策府策士皆修御剑之术,据说乃是长洲道门祖庭青云剑宗传下的法门,名为《止语》。 止语,有人理解为‘止天下苍生闲言碎语’之意,倒也像那么回事。 实际上,止语之意并没有那般复杂,只要亲眼见过这式剑诀,便会明白。 长剑游走,宛如一吻致命的毒蛇,所至之处,人声骤灭,是为‘止语’。 一具具喷洒着鲜血的无头尸体颓然倒地,城头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死寂,只剩血雨飘洒、与头颅从台阶上滚落的声音,静的令人发指。 那道黑色的残影在血雨之中盘旋数周,余势消去之后,仿佛一片轻盈的落叶,回到了黑甲策士手中。 从第一颗头颅落地,到最后一具尸体倒下,其间相隔最多一息时间。 然而就在这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四五十名散修便尽数惨死于剑下,身首异处,甚至一声惨叫都未发出,性命之贱,还不如牲畜。 就算是猪狗,亦有挣扎、逃生的本能,不会跪成一排让人一剑宰杀! “把尸体拖下去掩埋了,头颅挂在城头示众三日,并在城内张贴告示公布死者身份以及罪行。” 向燕抬手掩住了口鼻,未在城头久留,草草交代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去到关押刘泓澈的囚室内,尚未开口说事,刘泓澈的木然的神色间已流露出了一丝惊恐。先前斩首之际,向燕便在一旁冷眼看着,自然难逃波及,被鲜血溅到了,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星星点点,宛如雨淋的一般,衬得他整个人杀气极重。刘泓澈又非瞎子,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只是他的猜测相对于真相而言,实在过于温和。 “这供述你得改一下。”向燕直入正题,将刘泓澈先前亲笔所书的罪状放回了石台上,并替他平铺开来。 这份罪状先前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亦未能幸免,被溅了几滴鲜血在上面。 刘泓澈似被血迹刺痛了双目,一下子回过神来,有些疑惑,未理解他的意思,到底要怎么修改。 向燕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将与你同行的所有人都改成共犯。” 刘泓澈顿时色变,贩运邪道法器乃是死罪,向燕让他将其他人攀咬成共犯,这摆明了是要置所有人于死地啊,即便是四五十条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命,他不愿造这份杀孽,何况这些人中还有他的朋友、兄弟,他想也未想,便做拒绝:“此事他们根本不知情,还望大人饶过他们。” “怎么饶?”向燕冷冰冰的望着刘泓澈,认真问道。 “你不就是想找个人替尉迟圣星背黑锅吗?我来便是!何必牵扯其他人。”刘泓澈以为他是明知故问,有些恼羞成怒。 向燕嘴角浮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来,将笔与他递了过去,淡淡的道:“那我也要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本事才行。” “你……你……” 刘泓澈脸色霎时变得一片惨白,犹如宣纸一般,骇然至极,他哪能不明白向燕这话的言外之意,半晌间,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喏,写吧,还得为活着的人考虑不是?”向燕将笔塞到他手中。 刘泓澈心神剧震,双眼空洞无神,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被向燕支配着。 他握着向燕硬塞于他手中的毛笔,大脑之中完全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下笔,最后只能由向燕念一句他写一句,等一份罪状写完,上面字迹潦草的便连他自己都难以认出来,向燕也懒得挑剔这些细节,抓着他拇指,在罪状上画了押之后,而后唤来两名黑甲策士,将罪状交由他二人收好,当即吩咐道:“你两乘飞骑,将他押解至沧澜城,交由裁决院发落,另外,我写一封信,你二人替我送到执戟督御尉迟圣星府上。” “遵命。”两名黑甲策士抱拳应道,上前给刘泓澈解除镣铐。 “向燕,你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一定会不得善终的。”刘泓澈终于是清醒了几分,望着向燕,一字一句的的说到。 这句恶毒诅咒并未激怒向燕,他自顾埋头措辞,这封信自是向尉迟圣星阐明情况以及道歉的,虽说他已派了两名亲信登门道歉,还备了一份厚礼,但他而二人乘坐的是楼船,要二十几天之后才能抵达沧澜城,而押解人犯,却是七成飞骑,四五天就能到,中间有一个时间差,在此期间,尉迟圣星若得知刘泓澈被捕,而他又弄不清楚状况,极有可能产生误会,说不定没等他厚礼送倒,灭顶之灾便先一步落到他头上了。 直至将信写完,又润色一遍,向燕才抬头理会刘泓澈,冷冷一笑,阴声提醒道:“进了裁决院,最好不要乱说话,罪状上怎么写的你就怎么说,否则你就是拉你儿孙们陪葬!” 刘泓澈一听此言,眼中恨意顿时不敢再流露出来,把头死死埋下,暗地里,一口牙齿却近乎咬碎。 向燕未再理会他,用信封把信装了,交到那两名黑甲策士手中。 两人把信收好之后,往刘泓澈额头上又贴上一张符,将其玄关封住,而后连推带搡的将他押出了囚室。 第82章 金书玉箓 凌烟渡离沧澜城有三千多里,不过算的是直线距离,水道曲折蜿蜒,便远不止于此了,因此乘坐楼船须二十余日才能抵达。 但对白羽而言,却只消两三日而已。 若非载着黄裳和苏環这两个拖累,速度兴许会更快,三千里路,对他而言恐怕也就是一天时间。 自凌烟渡脱身之后,黄裳催促白羽一路疾飞,直至夜幕降临,方才在靠近水域的一片灌木林中降下。 白羽并非机械,载着两个百十斤重的大活人飞了四五个时辰,亦觉疲劳,也须得休息,沉倒是不沉,然而身上多出两个突兀之物,空气阻力却是十倍增加,使得飞行速度大减不说,体力消耗也是大幅上涨,此刻浑身酸软无力,想要吃肉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可由余苏環这个陌生之人在场,黄裳也不便将灵兽血肉拿出来与他分食,两人只能就着清水服了几粒辟谷丹,而后便在篝火旁盘膝入定,兀自修练起来。 苏環被这么晾了快一整天,难免有些烦闷。 这一主一仆都是惜字如金之辈,一路上闲话也不肯与她多说一句,甚至她到现在都还未问出‘大叔’的名讳与来历。 “切……神气什么……” 见黄裳和白羽升服用了辟谷丹之后便开始入定修炼,把她完全当作空气一般看待,苏環便忍不住撇了撇嘴。 “有妖仆就了不起么……也只是本小姐此次出来匆忙,未将纸鹤儿带上一路……哼哼……” 苏環小声碎碎念着,然而黄裳跟白羽完全似两尊泥胎木偶一样,毫无半点反应,她念了一阵,自觉无趣,便不作声了,将手伸进怀里掏摸一阵,取出了几样东西来,一支玉笔和几块木牌,玉笔无毫,像是用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琢出来的,品相极佳,几乎没有瑕疵,恐怕价值不菲,木牌呈沉黄之色,木纹清晰、紧密,宽三指,长四寸,表面微微泛光,有金玉之感,都是上好的桃木,并经数十道工艺处理过,亦非寻常之物。 苏環将木牌垫在膝上,摆放平稳之后,便提笔开始绘符。 黄裳虽是在冥想修炼,却未完全沉浸其中,她与苏環并不相熟,自然不会因为她是女子,便会放低警惕。 谨慎,对黄裳而言已成天性。 苏環自怀中取出东西时,他便惊醒了,双眼睁开了一丝缝隙,悄然望去,面目隐藏于夜色之中,倒不虞被发现。 “玉笔、桃符,这苏環的来历果然有些问题,绝不是玉玄门中一普普通通的记名弟子。”黄裳心中暗忖道。 苏環未发觉自己被暗中窥视着,黄裳用的是肉眼,并非神识,她自然无从感觉,仍在专心绘符。 玉玄门主修符道,平素修行大多便以此为课业。 苏環神情十分专注,运笔流畅至极,手腕起伏折转之间带动天地之间的乙木灵气与葵水灵气融进了桃符之中,形成青、蓝二色的墨痕,深深沁进了木纹之中,显然在符法一道已有几分火候,落笔已达到入木三分的程度,黄裳心中叹服不已,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窥视一阵,黄裳渐渐发现这苏環举止有些奇怪,老是偷看自己,鬼鬼祟祟,犹如防贼一般。 莫非害怕自己偷师不成?黄裳不禁觉得无趣。 就算他将能够将符文全部记下,也未必临摹的出来,符法一道,若是这般容易,那天下的神符师也多如牛毛了。 见苏環既是这般提防自己,黄裳干脆将双眼微微合上了,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窥视。 且不说他没有偷师之意,这个角度,除非运用神识,也根本看不到桃符上究竟画了什么。 然而苏環依旧再偷瞄黄裳,一开始还比较含蓄,到后来放开了胆子,直接伸长脖子仔细观察起黄裳来了,弄得黄裳一阵不自在。 足足用去两个时辰,苏環才将那张符绘制完成,神色萎靡,显然消耗了不少法力,已无力继续制符,便将玉笔与剩下的桃符收了起来,而后自怀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一粒青色的丹丸服用了下去。 黄裳精通药理,虽与苏環隔着四五丈远,但仅是闻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便知道那青色丹丸是清醒灵台,提升法力恢复速度的,药效比市面上最常见的清心丹要强上不少,但与他所炼制的凝神丹想比,却还有一定差距。 苏環入定片刻,脸上那股倦意仍未消去,却没几分耐心了,忽然睁开眼来,目光在黄裳和白羽偷偷瞟过,见二人皆在入定修行,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宿营之地,朝着江边跑了过去。黄裳自是察觉到了,却未理会,修行之人也是*凡胎,需要吃喝拉撒的。 此事正值深夜,明月高悬,与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辉,一川江水浩浩汤汤,波光潋潋,仿佛银河霄汉,美不胜收。 苏環却无心欣赏这美景,他自玉玄门悄悄逃出来之后,一路披星戴月、颠沛流离,平日连脸都顾不上洗,对于一个喜好干净的姑娘家而言,这简直是一种挠心般的折磨,如今终是有机会梳洗一番了,她将靴子脱下来随手扔在了草甸上,而后举目眺望四周,见无人烟,便将那件不合身的皮袍也脱了下来,里面是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宛如实物,竟有阵阵幽香逸出,一根玄紫色的腰带勒紧细腰,原本臃肿的身形顿时变得纤细窈窕轻盈起来。 苏環埋头解开盘扣,未过片刻,那件锦衣也被她脱了下来,只剩一条丝织的抹胸和亵裤穿在身上。 就像一颗水灵灵的白菜,将外面的腐叶剥干净之后,里面依然美的动人心魄。 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胸前虽因年龄关系,尚且娇小,但一双纤细的*,却是恰到秒处,多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阴冷的江风袭来,苏環不禁打了个哆嗦,用双手抱住自己,原地蹦跳起来,就像一头充满灵气的白鹿。 “好冷!” 短短几息之间,她嘴唇便被冻的发白,萌生出了一丝放弃的念头。 但硬是没穿衣服,狠下心来,赤足踩着河滩上光滑洁白的鹅卵石,的朝着江边一蹦一跳的跑了去。 脚拇指触及水面的一瞬间,她好似踩冰刺了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 下水沐浴的心彻底被严寒击垮,苏環哭丧着脸,望着水面怔怔发呆。 “这下去还不得活活冻死我啊……不行……不行……” 苏環想想还是算了,低头嗅了嗅身上,只不过六七天而已,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只是脸上已经脏的无法见人了。 看着倒影之中自己这幅狼狈模样,苏環苍白的脸颊上不禁流露出了一丝难堪的苦笑,忍着寒意,用手掬水敷在脸上,认真清洗起来。 随着脸上的泥污、尘土被洗去,苏環真容得以现出,肤如凝滞,眉若远山,五官精致无比,当真称得上是秀色可餐,一双桃花眼更是水汪汪的,笑起的时候,眼睛下边还有两道弯弯的卧蚕,又平添几分可爱,当真算得上尤物,和之前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苏環洗了一阵,只觉得手脚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身上也冰冷刺骨,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打算去穿上衣服。 便在她身后不远的江岸上,正有一道漆黑的人影,半隐于夜色之中。 黄裳怔然站立,眉头微皱。 苏環离开已有多时,一直不见归去,他心头略微有些不安,便来看看,谁知撞见她下水沐浴,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她蹲在哪里,月色下只见光滑如玉的背脊,场面到算不得惊艳。 黄裳既不愿做为人不齿的淫贼,也不愿招惹是非,见时机不当,稍稍怔神之后,便欲离开。 然而正当他转身之际,苏環却是站了起来的。 这一起身,她秀美动人的身姿顿时展现无余,在月色下宛如一块生烟的美玉,画面的冲击感强烈了十倍,黄裳虽然心智成熟、城府深沉,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心跳骤然快了几成,心神也有些失守,一口气没含住,吐了出去。 苏環自然不会大咧咧的再荒郊野外宽衣沐浴,就算不提防黄裳这种淫贼的偷窥,也要防备山野间的走兽,法力一直笼罩着四周,一草一木都影射在灵台之中,黄裳气息一露,立刻被她发觉了,顿时生出警惕,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将手伸向了颈上那枚用红绳所系的铃铛形玉坠。 这玉铃铛并非一件普通的饰物,而是类似于储物戒一般的空间法器,但显然要高级许多。 阵法空间仅露出冰山一角,便远不止四五尺直径,里面堆满了东西,除了玉石和桃木,便只剩下符箓,不下百枚之多! 大多都是金玉所制,从篆文的字里行间透出一股玄妙而恐怖的气息来。 黄裳远远望着,便觉头皮一阵发麻,他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些金玉所制符箓是符道之中最为上乘的‘金书玉箓’,随便一枚,恐怕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苏環竟是从阵法空间之中随手抓出了一大把‘金书玉箓’,像是顽童举着一把沙石,便要朝他砸来,他登时骇的寒毛倒竖。 第83章 大开眼界 “苏環姑娘,此事纯属误会,在下这便离去,你且冷静。” 黄裳大声喊道,同时默念蛊雕灵咒,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飞快向远处退去。 玉铃铛之中,金书玉箓的数量惊人,苏環的身份显然非同寻常,但黄裳此刻根本无心深究这些问题。 苏環稍有冲动,他立刻会面临灭顶之灾,绝非耸人听闻。 当神识察觉到身后突兀出现的生命气息,苏環骤然惊慌,还以为是夜间出没猎食的异兽,也不知何时潜伏接近的,与她相隔已不足十丈,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距离了,所以她反应才那般激烈,立刻取出灵符对敌,不过当他听闻黄裳的辩解声时,心中惊骇稍有平定,却又不禁怔住,大叔悄悄摸摸藏那最什么?本欲抛出的灵符自然没有抛出去,扬着的手痴痴的举在半空中,半晌过后,她终于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一声高亢的尖叫骤然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苏環的声音本如黄鹂一般婉转清脆,但此刻酝酿着一腔羞愤之情,便不那么好听了,异常的尖利,甚至有些刺耳。 她正欲发火怒骂,恍然想起身上只着亵衣、抹胸两件衣物,登时发作不得,窘迫的要命。 连手里攥着的一把金书玉箓也顾不得要了,当做无用之物随手扔在了河滩上,他总不能真用符箓将黄裳活活砸死,他此举虽然有些无礼,但毕竟对她有恩,而且苏環内心深处,甚至对他隐隐有些好感,也根本狠不下心来,只顾用双手慌忙的遮掩羞处,免得更加尴尬。 这一慌顿时便出现了意外,先前蹲在河边梳洗时,严寒早将她身体冻得僵硬了,极不灵活,而脚下站立之地又仅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鹅卵石。 她左遮右挡时,脚下不禁踩滑,陡然失去了重心,仰面朝天跌进了江水之中。 蓬的一声! 水花四溅! 苏環水性虽不算精通,但简单的凫水还是会的,否则也不会有去江中沐浴的大胆念头,奈何如今时值深冬,江水严寒刺骨,她落水的一瞬间就被冻傻了,浑身宛如针刺刀锥,她顿时惊慌失措,手脚胡乱扑腾了两下,非但没能爬上岸去,反而越扑越远了,就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寒意便已侵彻骨髓、腹脏,切肤之痛变成了类似被钝器砸伤的木痛,苏環只觉浑身骨头都断了,身体不再受意识支配,开始往水底沉去。 “大叔……救我!” 苏環口鼻之中开始灌进江水,呛得她都快要窒息了,心头惊骇之情如潮水一样漫起,还没被淹死,三魂七魄先被吓丢了一半了,哪还能够冷静下来自救,朦胧之中,却看见了黄裳的身影,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几分哭腔大叫起来,心头因他而起的羞愤之情已是荡然无存。 小命都快没了,哪能顾得上这个。 黄裳正在惊慌逃窜,没想到苏環竟是如此之逗,竟然一脚踩滑跌落江中,剧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 看她这样子,恐怕还不会水,泡都冒一个,就往江心沉去了。 他若不管,这小妮子恐怕真成了修行界中有史以来第一个因失足落水被水而被淹死的修行者了。 黄裳未做考虑,当即止住倒退的身形,脚尖在地面轻轻一挂,身躯向前倾倒,借着风势,如同鸿雁一般往江边飞掠过去。 苏環对他而言虽是一个麻烦,一直想要早些摆脱,但他也不是禽兽,眼睁睁看着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这般香消玉殒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他若无能为力也罢,可这事只需举手之劳而已,亦无须付出什么代价,他自然会去做。 就如他当初在关隘前替苏環遮挡剑气一般,纯粹的本能之举。 而且苏環真若在与他同行的过程中出了事情,他绝对会惹上巨大的麻烦,毕竟苏環的身份恐怕不太简单。 十几丈距离,对黄裳而言,也就一两步而已,顷刻间便已赶到了苏環落水的地方。 不过由于苏環先前惊慌失措,双脚胡乱扑腾了几下,已是飘离了岸边,黄裳站在岸上伸手根本抓不到她,又没有隔空摄物的手段,那得是修为进入下玄境将法力化虚为实才能够拥有的能力,看清了情形之后,黄裳未做迟疑,涉入水中,没想到离岸仅是咫尺,水深也是惊人。 他一脚踩空直接跌了进去,恰巧砸在了苏環身上,将还在水面沉浮挣扎的苏環直接扑进了水里,顿时水下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叫骂声。 冰冷的江水沁透衣裳,黄裳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不过他体质强横,体内气血稍稍运转,便驱散了寒意,立刻稳住了身形。 俯下身去,捞了一阵,从水底将苏環拦腰抱了起来。 她后背裸露着,肌肤细腻无比,手感很好,黄裳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却无暇走神乱想,托着她往岸上游去。 苏環六七十斤的身躯对他而言,简直如一束绸缎般轻盈,没有任何负担,两人很快上到了岸上。 苏環已经是冻僵了,双手环抱着黄裳的脖子,瑟瑟发抖,黄裳散发着温热的身躯此刻对她而言简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你没事吧?”黄裳温和的问道。 苏環身上的那件抹胸与亵裤都是丝质的,沾了水之后宛如透明的一般,紧紧的贴在身上,有一种不着寸缕的既视感。 不过黄裳内心并无任何淫邪之念,修行先是修心,黄裳十年不破处境依然坚持己道,道心稳固可见一般,稍稍尴尬之后,便能够以平常心对待,就像是搂着一只落水的小鹿,双手沉稳而有力,没有四处乱碰,以占便宜,目光也没有乱瞟,只低头望着苏環的鼻尖。 苏環无力开口说话,只是将头死死的埋在黄裳胸膛上,双手也越抱越紧了,竭力汲取着黄裳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 但似乎不太管用,她身躯颤抖的逾渐厉害了。 黄裳低着头,发现苏環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手掌亦能感觉她体温在飞快的下降。 如今是数九寒冬,身上穿着湿衣物,这寒意连他也受不了,更莫说苏環。 即已将她救起,黄裳就绝不能让她死在自己怀里,未作多想,伸手扯掉她身上那件已经湿透的抹胸。 反正湿成这样,穿与不穿都无差别。 苏環身体顿时一颤,出声阻拦不及,抹胸已被黄裳随手扔在了地上,她又惊又骇,可惜身体已被冻僵,完全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黄裳宰割,然而她头脑却是清醒的,内心之中竟无多少抗拒、反感的情绪,只是有些害怕和紧张,或许是黄裳身体太过温暖的缘故,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似于依赖的好感,她贝齿紧咬,秋水一般的眸子闭阖着,双手却是将黄裳抱的更紧了,胸口甚至已经贴在了他的身上。 黄裳眼睛只在他胸前匆匆扫过一眼,除了一阵大开眼界和惊心动魄的感觉,再无其他杂念,目光也没有多作流连。 将苏環抱着,大步流星朝她先前放置衣物处行去,几步行至地点,蹲身捡起那件素色长锦衣,给她三下五除二的套上,秀美的身姿隐没在了衣物之下,黄裳心神更加平静了,随即将她放在了那件破旧但足够厚实的皮袍上,退后几步,五指虬张凌空抓摄,一道道银辉自天穹落下,朝着他掌心汇聚而来,一朵洁白如雪的太阴真火应运而生,柔和的白光映亮了苏環的面容,苍白无血的肤色,玲珑精致的五官,双眼微阖着,仿佛熟睡一般,倒有几分动人心魄。 黄裳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半路捡来而且嫌弃不已的姑娘竟然生的如此好看,倾国倾城或许太过夸张,但人群中惊鸿一瞥绝对能够另诸多人为之回头,心头对她的厌烦之情不由消减了几分。 相由心生,如此好看的姑娘想必心肠也不会太坏。 不过这念头刚是浮现脑海,便被他狠狠捻灭了,人心最是叵测,以眼识人迟早会吃大亏,他这是被美色蒙蔽了心智。 “红颜祸水,果不欺我!”黄裳收回目光,将心头杂念摒弃一空,而后弹指一挥,太阴真火散做烟罗朝着苏環笼罩过去。 一阵暖意顿将苏環包裹起来,侵入体内的寒意逐渐被驱散着。 过了一阵子,苏環睁开了双眼,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血色,只是不知是高温炙烤所致,还是心中羞怯作祟,她脸红的好似云霞一般。 幸好这些温暖的白光阻碍了视线,让她不至于直接面对黄裳,否则如今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苏環心头默默想起黄裳先前随手扯掉她的抹胸的情形,内心羞愤难耐,这混蛋明明将自己身体都看的一干二净了,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是可恨至极,但偏偏她又提不起一丝恨意,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样。 心头胡思乱想之际,又不禁回想起黄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幕情景,只觉心口温暖至极,蜷缩在皮袄上,从未有如此动心的感觉。 一晚上的折腾,苏環已是身心俱疲,此刻在黄裳体贴的照顾下,逐渐放松了下来,想着想着,竟是睡着了。 第84章 沧澜 黄裳将太阴真火散去之后,发现苏環竟然睡着了,不禁一怔,随即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将她小心的抱了起来,往宿营之地走去。 白羽已是醒转,坐在篝火旁边发着呆,看到黄裳将苏環抱着回来,神情不免有些古怪,不由多看了几眼,却未多言半句。 黄裳将苏環放在了篝火旁,而后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套换洗的袍子给她盖上。 看到黄裳如此体贴入微,白羽神情更为古怪了。 “你别瞎想,她不小心落水了而已。”黄裳实在受不了他这目光了,不冷不淡的解释了一句。 “那她身上怎么是干的。”白羽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则直切要害。 “……” 黄裳无语,不知从何说起,而且这事最好不与旁人说为妙,关乎人姑娘的清白,便叉开了话题。 “你替我照看着她。” 白羽心领神会,黄裳用的‘替我照看着她’,而不是‘照看着她’,虽字面意思都是一样,但涵义完全不同,不过白羽也没无聊的去拆穿他,他也不是妇人,甚至算不得一个‘人’,对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并无多大兴趣,只点头答应了一声。 黄裳起身去往江边,走到苏環先前落水的地方,将她随手扔掉的那几枚‘金书玉箓’捡了回来。 这些玉符大约两指长宽,上面布满了金色的篆文,就像是以金线镶嵌而成,繁复至极,仅是看着便觉得头晕目眩,简直无法想象绘制是如何的困难,。每枚玉符之中都蕴藏着犹如渊海一般的天地灵气,握在手中便能感应的到,令黄裳心里隐隐一阵后怕,幸亏苏環先前未用这些玉符轰杀自己,否则他今夜恐有性命之虞,倒非苏環失手,而是她没有对自己起恶心。 “如此看来,她本性倒也不坏。”黄裳心头对苏環的看法不禁有所改观。 “你不会对这小妮子动心了,我看了,长的还不错,资质也很好,玄关通了六窍,最重要的是,她出身应该极为不错,你若能与之结为道侣,保管让你少奋斗三十年。”黄裳心头想法自是瞒不过穷蝉,才有一丝态度的转变,便被他所察觉,而后竭尽全力的怂恿起来,如果说除了黄裳自己,谁期望他实力变得更强,无疑便是穷蝉,他的命数兴衰与黄裳几乎是绑在一起的。 黄裳没料到穷蝉突然插嘴,而且把话讲得如此直白,不禁大皱眉头。 经此一提醒,也是突然想起,穷蝉心神通过天阙与自己紧密相联,自己所见他即能见。 如此说来,他先前所见情景,岂不被这老贼也看见了,顿时一阵恶寒,总觉得心头隐隐有些不舒服。 “你别把老夫想得如此不堪行么?莫非老夫修行万年,道心还不如你?”穷蝉察觉到他内心之中的想法,怫然大怒。 黄裳一阵难堪,他这的确是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当即收摄心神,摒弃杂念,不再去胡思乱想。 穷蝉怒意渐渐消退,又把话题扯了回去,笑呵呵的说道:“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这心思?这可是一场大缘啊,我看得出,那小妮子对你有些动心,只要你肯主动些,未尝不能成事,谁让你小子生了副好皮囊呢,又占了天时地利,呵呵。” “我黄裳还未落魄到要依靠一女子来上位的可悲地步吧?”黄裳根本未考虑穷蝉的提议,一句话阐明了自己态度。 穷蝉直接接不上话茬了,不由哑然,也不再自讨没趣,飘进石棺之中,安魂养神去了。 黄裳回到宿营地,将半路顺手捡回的一些干柴添进了篝火之中,明艳的火苗吞吐跳跃着升起,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火焰烧裂柴火的劈啪声将苏環惊醒了过来,她没有任何动作,依然蜷缩在那里,只将双眼睁开,静静的看着黄裳。 黄裳心有所感,侧过身,见她醒了,心头莫名一阵紧张,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 苏環未提先前之事,他也不必画蛇添足的去解释。 “醒了?” “嗯。” “冷吗?” 苏環摇了摇头。 黄裳从储物戒中将那几枚金书玉箓取了出来,与她递了过去,说道:“你先前弄丢的。” “送你了。”苏環轻声道。 “无功不受禄。”黄裳平静拒绝道。 苏環见他眼里没有半点贪慕之色,甚至都未考虑一下,便作拒绝,显然态度无比坚定,只得收回先前所言,从那件宽大的袍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来,接过了东西。 黄裳随即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凝神丹,与苏環递了过去,道:“这是提升法力恢复速度的,效果比你先前服用的那种青色丹药强上许多。” “我不要,无功不受禄。”苏環撇过脸,仿佛赌气似的说道。 黄裳并未生气,温和说道:“天亮之后,我们还得继续赶路,你法力若不能恢复,岂不是拖累我?” 话已说到如此份上,苏環只好乖乖的把头转了过来,却未伸手去接,只将嘴张开了。 黄裳稍稍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未扭捏,将那凝神丹喂到她嘴里。 苏環虽对黄裳逐渐敞开了心扉,但如此亲昵的举动,也不禁让她有些羞赧,服下丹药之后,眉眼低敛,不敢直视黄裳,正想开口道声谢谢,黄裳却是直接起身离开了,走到篝火的另一边盘膝坐了下去,没有任何言语,直接闭眼,进入了定境。 她心头那股羞怯之意顿时似被一盆凉水给泼灭了,愣在了那里,这家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莫非没有情商不成? 她已心如鹿撞一般,他还能够心无波澜的冥想入定! 亦或是说,他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自己对他而言,仅只是一个同行的路人而已。 念及于此,苏環心头不免生出一丝失落,也将自己热烈的心意收敛了几分。 便在此时,凝神丹的药效徐徐散发了开来,一股凉意冲上灵台。 苏環摒弃心中那些令人惆怅的念头,开始认真吸收药力,法力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他这丹药的效果简直太好了!”苏環入定仅一刻多钟,法力便恢复了将近两成,速率之高,令她吃惊无比,她玉玄门炼制的‘青叶丹’与之相比甚至都有些拿不出手了,如此灵丹,她自然不愿浪费任何一丝药力,全神贯注吸收着。 一夜无话,直至天色微明之时,苏環才被黄裳叫醒。 此刻自她肺腑间还有阵阵凉意涌起,沁润着灵台,黄裳给她的这枚丹药不仅药效强横,而且持续时间也是十分长久。 “长洲南域各大门派之中,只有‘苍梧派’在炼丹一道能胜过我玉玄门,莫非他是苍梧派的弟子?”苏環内心默默猜测着,她很想知道黄裳的身份,可惜黄裳一直不苟言笑,十分严肃,而且他先前也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让她没有勇气相问。 黄裳未理会苏環在自己身上来回游移的目光,灭掉篝火之后,便让白羽显化了原形,准备动身启程。 “上来。”见苏環仍在发呆,黄裳只得出声提醒道。 苏環恍然回神,爬了上来,突然间变得很胆小了一般,不再像以往那般从容淡定了,从后面将黄裳衣襟死死抓着。 黄裳被衣领勒住了脖子,不由皱眉,说道:“你放松一些!” “我怕!”苏環死命摇了摇头。 黄裳无语至极,明知她胆子其实很大,但还是伸出手将她手腕握住了。 谁知苏環就跟没长骨头一样,身体软绵绵的,顺势就朝他肩上倒了过来,并用双手将他胳膊紧紧的抱住。 黄裳试着轻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也就任之由之了。 白羽扑扇翅膀,载着两人飞起, 抵近云海之后,四周迷雾笼罩,一片朦胧,无景可赏,黄裳收摄心神,不去理会黏人的苏環,闭上双眼,开始入定冥想。 也不知飞了几个时辰,阳光直射身上渐渐有了些暖意,应是到了中午,黄裳自定境之中醒来,睁眼望去,万里晴空碧蓝一色,宛如清水濯洗过一般,几朵白云静静的飘着,让人内心一阵宁静安详,不似域外的天气,总是风云莫测,给人一种变幻无常之感,须得时刻提防着、俯瞰身下,则是一望无垠的巨大平原,阡陌纵横,村落房屋星罗密布,点缀其中。 农田之中也不知种植着什么作物,青色、赤色、紫色……,甚至还有黑色,无数斑驳的颜色交错着,使得这片平原好似一张精心染织的毯子,铺向天地的尽头,浩浩汤汤的沧澜江则像一道天堑,将这张巨大毯子从中裁成了两半,如同天神的手笔。 天地尽头之处,河面陡然开阔,有一座湖泊,不知几千万顷,江河尽吞其中,横无际涯,与天衔接。 湖中有一龟岛,岛上盘亘着一座雄城,亭台楼阁或隐于*之中,或直侵天际,宛如海市蜃楼一般。 天地有四野,而四野之间,又有无数流光朝着那雄城飞逝而去,最终隐没其中,消失不见。 在这缥缈无涯的雄城面前,哪怕是能够乘流光、策飞景的上人,依然显得渺小至极。 黄裳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座湖,名曰:剑池 那座城,名曰:沧澜 第85章 各走各路 还是十年前,黄裳曾随黄宗卿来过此间,只是一别经年,记忆早已模糊,如今故地重游,不免生出一番唏嘘。 亦有些陌生了,远望着半隐于水天一色之间的海市蜃楼,黄裳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有关沧澜城的一切信息。 长洲分南北两域,各由一天策府统辖,沧澜城便是整个长洲南域修行界的中心,亦是南天策府的府衙所在之地。 因此有数以百万计的修行者聚集于此,凡俗众生之数更是不可计量。 修行者虽然自命超脱世外之人,却也离不开凡俗,譬如炼制辟谷丹需要大量的五谷,采其精微,这些五谷谁来种植?自然是凡夫俗子。修行者若事事躬行,哪还有时间修道?所以与其说修行者超脱世外,不如说是凌驾于凡俗众生之上。 就连玄阴宗这种小门派,也养了杂役弟子近千人,以处理俗务。 数百万的修行者,又需要多少人来供养?自然是一个庞大到极点的数字。 这这一路飞来,黄裳大致默数一下,这片巨大的平原上光村落、城镇就有数千座,这还仅是他视野范围内的。 纵横的水路、官道,犹如脉络一样在这些城镇间交织着,最终汇向一个终点——位于剑池之中的沧澜城。 须得海纳百川,沧澜城如何之大,可想而知。 据经史记载,沧澜城周回二百七十里,人口数千万,距今已有七千年历史。 这数千年之中,曾有五次,妖族大军翻越了长寂山脉,攻占南域,兵临城下,这座城池也算历尽兴衰。 因此沧澜城不仅是大,亦可以称雄。 此刻剑池之中,云雾笼罩,似有一川烟雨,沧澜城隐没于其中,不露城中景色,仅见外围城郭万仞,高不可及! 犹如险山绝壁一样的城墙上开着九扇巨大的城门,像巨兽一样吞吐着天下汇流而来的人力与物资。 白羽飞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横跨无尽平原,飞临了剑池湖畔。 烟水笼罩之下的剑池碧波万顷,深不见底,数十把生满青苔巨大石剑环绕着龟岛,斜刺水底,仅留一截剑柄在水面之上。 即便如此,出水也有数十丈之高! 剑柄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刻痕,一股苍凉、肃杀的剑意伴随着湖上的寒风扑面而来,令人气息为之一窒。 这些古朴的石剑就像是天神的兵刃,众星拱月一般,守卫着岛上那座城池。 剑池之名,恐怕便是因此而来。 白羽降低速度,朝着陆上徐徐落去! 穿行于天际之间的一道道流光也皆在此处消失敛没,现出形形色色的人影来,飘然落至湖畔,改换步行。 剑池上方,禁止御空飞行。 水面之上有九道石桥横跨,宽逾十丈,各与一座城门相接。 站在桥头,虽然沧澜城还在桥的另一端,相隔数里,但数百丈高的城墙依然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仿佛天幕坍塌覆压下来,黄裳稍定心神,回身看了一眼仍抓着自己衣襟的苏環,不温不火的说道:“过了这桥,沧澜城便到了,你我无须同行了,就各走各路吧。” 苏環摇了摇头,不肯松手。 “你还跟着我作甚?”黄裳不解道,眉头微蹙。 “你载过我一程,甚至还救过我性命,我还没有报答你呢。”苏環说道,脸上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眼睛下边的两道卧蚕愈发的明显,看起来萌萌的。 黄裳却是不解风情,轻轻一拽,便将衣襟从她手里扯了出来,冷冰冰的说道:“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见他挣脱之后转身便走,苏環脸上笑容顿时无影无踪,露出惶急之色来,跟他身后大嚷道。 黄裳没有理会她,脚步也不做停留,领着白羽走上了石桥,目光不经意间越过勾栏,落在剑池之中,竟是看到一群青鱼,湖水幽深,隐约可见,本是平常之物,却让他蓦然感受到了一阵沁骨的寒意,细看之下,哪里是鱼,分明是一柄柄利剑,仿佛活物一般,在水下游来游去,诡异至极,散发出阴森的杀意来,让人头皮发麻,他匆忙收摄目光,身形也随之一顿。 苏環趁此机会追了上来,朝着他目光停留之处看去,亦是瞧见了水下游动利剑,插嘴解释道:“这是剑池里的‘斗鱼剑阵’,由三千柄灵阶的‘鱼肠剑’组成,厉害至极,你莫一直盯着看,剑意会伤人的。” “三千柄灵阶飞剑!” 听闻此言,黄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玄阴宗镇山法器‘玄阴冰魄旗’也才灵阶下品而已,三千柄灵阶飞剑这是何等概念? 不过想想沧澜城和玄阴宗的差别,纯粹就是天市相比于牛棚,也就释然了。 苏環搭上话之后,装作很熟稔一般,顺势又来拉黄裳的衣袖,谁知黄裳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般,轻轻一甩手,便避开了。 “苏環姑娘,我已经说过了,咱们各走各路。”黄裳不近人情的说道。 苏環做楚楚可怜状,死皮赖脸的道:“你就带着我嘛,反正你也要过桥,我也要过桥,咱们都是去沧澜城,对不对?” 黄裳一阵无言,又不好翻脸,好言相求道:“我来沧澜城是有事情要做,你别缠着我了行么?” “没关系,反正我是来玩的,你要做什么事情就去做,我不会打扰你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苏環笑眯眯的说道。 “……”黄裳更加无语。 “再说,大叔你似乎是第一次来沧澜城呢,到处都不熟悉,我可以给你做向导啊,这地方我每年都来好几次呢。”苏環腆着脸黏了上来,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立刻转身指着湖中那些生满青苔的巨型石剑,讲解起来:“你看到湖里那些石剑没,那是青云祖庭布下的‘灭魔剑阵’,数千年来,不下百位妖仙被斩于此剑阵之下,所以没人敢在剑池上空飞行……” “第二次。”黄裳没由她讲下去,直接纠正道。 “反正你很不熟悉这里,不然你不会连‘斗鱼剑阵’都不知道。”苏環毫不留情面的补了一刀。 黄裳懒得与她争辩,纯属浪费时间,见她太过执拗,便直接将话挑明了,“我不喜欢与麻烦在一起。” 这番话让苏環有些难受,脸上笑容敛没,伤心道:“大叔觉得我很讨人嫌吗?” “我不讨厌你,但你身份很麻烦,你根本不是什么记名弟子,我说的可对?”黄裳望着她,没有丝毫转弯,实话实说到。 苏環低着头,不作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不想招惹玉玄门,也招惹不起,所以,咱们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黄裳微笑着说道,见她没有无理取闹,继续纠缠,神色稍稍温和了一些,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抚,而后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之举,讲清楚之后,便转身走了。 苏環她顿时急了,抬起头来,大喊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黄裳置若罔闻,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苏環被独自丢弃在桥上,气的都快哭了,想追却也追不上,趁着他还未消失于视线中,从怀里取出一枚符箓扔了过去。 黄裳十分的警觉,听着衣袖挥动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去,抬手一挡,便将那枚符箓抓在了掌中,眼中冷意一闪而逝,这灵符并未用法力激发,看来苏環并非恶意,只是想将此物交给他而已,黄裳摊开手掌,收摄目光,朝掌心之中看去。 是一块桃符,上面交杂着青、蓝二色的篆文,在这密密麻麻的篆文中间,有一副肖像,辨其轮廓,赫然便是他本人。 黄裳脸上神情顿时产生了一丝细微变化,虽不明显,却十分的复杂,目光之中也相应多了一丝温和。 “这枚符箓,大叔你请收下吧,这几日来多有麻烦,此物就当小女的酬谢。”苏環忽然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十分的淑女,隔着石桥上往来不息的人流,颔首蹲身,与黄裳温柔款款的行了一礼,声音也软糯糯的,好听至极,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黄裳还没从那枚符箓中明白过来,怎么上面有自己的肖像?攥着那枚符箓,有些走神,一时间忘作回答。 苏環显然是会错了意,见黄裳神情冷漠,以为他又要拒绝,心头顿时泛起一阵酸楚,神色黯然,泫然欲泣,但她却不肯将心底柔软之处在人前暴露出来,硬是将眼泪忍了回去,眼眸之中继而浮现出了一丝决然,冷声道:“这枚李代桃僵符本就是我照着你的模样绘制而成,除你之外,别人也派不上用场,你若不要,便扔进剑池里吧……你走吧,我不缠着你了。” 说完这话,苏環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看来是真生气了,甚至不愿与黄裳走同一座桥入城。 黄裳本想解释一下,但仔细一忖,还是算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误会就误会吧,反正没打算再见。 那块灵符倒也不至于真给扔进剑池,他本来也没打算拒绝。 昨天夜里,他之所以拒绝苏環赠给他的金书玉箓,是怕惹上麻烦,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个人的气节原因。 苏環那些金书玉箓明显是长辈赐予,而苏環又处于少不更事的年龄,他若贪一时便宜给收下了,苏環倒是心甘情愿,有钱任性,可她师门长辈会这么想吗?到时候势必追究,那他麻烦就大了,东西全得如数奉不说,还惹一身腥臊。 不过这枚桃符是苏環自己绘制的,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第86章 圣灵宗余孽 “李代桃僵符?” 黄裳将手中的符箓把玩片刻,而后收进了储物戒中,心下琢磨起这名字来,也不太清楚这枚符箓的作用。 但从字面意思理解,隐约有些猜测。 正暗自揣摩着,前方人群突然拥堵起来,沧澜城虽然在四方各开了九座城门,每座城门也能供四架马车并排通行,但每日进出城的人流仍不时将城门堵塞,在石桥上排起极长的队伍来,黄裳站在桥拱之上,放眼远眺而去,发现这队伍竟然不低于半里之长,人头攒动,车马宛如连营一般,城门前设着哨卡,十几名策士正对入城的人员、货物进行盘查、登记。 黄裳随着人流徐徐前进,直至黄昏,才走到城门前,前面的队伍只剩下四五丈长了。 不过按照这些策士的工作效率来看,恐怕还得一刻多钟才能轮得到他。 黄裳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落山的日头,不禁皱了皱眉,他记得沧澜城似乎有宵禁之令,一过戌时便禁止任何人在街上走动,所以进城第一件事情便要找一个客栈先住下,所有事情都得等明日再做处理,实在是麻烦。 “原先随父亲来时,住的是哪间客栈?”黄裳心头极力回忆着可能有用的信息,否则两眼一抹黑,很不好行事。 想了半天愣是没回忆起名字来,似乎住的不是客栈,好像是父亲某位朋友的府邸。 具体细节,则一概记不清了,毕竟他当年仅有七岁,心智都尚未发育健全。 正当黄裳凝神回忆之际,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队伍前方一个身着麻衣的高瘦修士,他举止有些反常,黑甲策士尚未盘查到他,他便将储物戒打开了,从中取出了一面黑色的旗帜,轻轻一抖,旗面展开,上面绘着一个浑身浴血、面目忿怒,生着三头六臂的邪神,黄裳所站这位置,恰巧看的清清楚楚,虽不知黑旗究竟有何含义,但心底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于此同时,城门前的几名黑甲策士也发现了这名麻衣修士的反常举动,朝他走了过去,想要查明究竟。 “快退,那是圣灵宗的余孽。” 便在此时,黄裳心头突然传来了穷蝉的声音,他仿佛通过自己的双眼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惶急。 黄裳经他一提醒,立刻警觉起来,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圣灵宗是个什么玩意,但穷蝉如此慎重对待还是头一回,未作迟疑,也没作声,立刻脱离了队伍,拽着白羽往后退去。 身后之人还没发现问题,随之挤了上来,将他腾出的空缺占了去。 队伍前方,那名举止古怪的麻衣修士根本无视向他靠近的黑甲策士,自顾行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轻轻扬手、挥袖,动作优雅从容,如同举杯敬奉天地,好像某种祭礼,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虔诚之感。 那面黑旗随着他此番动作,飘摇而起,如同纸鸢一般,悬在半空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望向此处。 旗面上的邪神图案随风摆动着,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愈发狰狞恐怖,让人望而生畏,自然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圣灵指引,极乐永生……”麻衣修士神神叨叨,双手高举,自言自语的吟唱道。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了一阵小规模的骚乱,似有一些人识得这面黑旗,当即丢下车马货物都不管了,如躲避瘟神一般逃散开去。 场面一乱,黄裳也不怕引起黑甲策士注意了,抢开人群,加快速度向远处逃离。 黑旗飘起,近处那几名黑甲策士脸色骤然变化,流露出了惊慌与愤怒的情绪来,眼眸深处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惊怒之余,几人腰畔的长剑几乎同时出鞘,朝着那名麻衣修士斩杀过去,只见几道黑影一闪而逝,那名麻衣修士举过头顶的双臂还未放下,身上便多了几个血淋淋的窟窿,剑气将血肉完全撕裂,从伤口一端竟然能够毫无阻碍的看到另一端。 头颅也近乎搬家,脖子被斩开了大半,脑袋斜挂在一层皮肉上,鲜血狂喷,场面异常的血腥。 黄裳哑然,能让穷蝉如此慎重对待家伙怎会这般不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天策府策士斩于剑下了? 不等他想明白,一团碧森森的绿火陡然从麻衣修士体内冲了出来,他残破不堪的身躯瞬间便化作了虚无! 而后那团绿火像是脱去枷锁的洪水猛兽,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狂涌而去,吞噬了一切,黄裳从中感觉不到一丝燥热,反觉得那绿火像是带着无尽的阴冷之气,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鬼火。在他视野之中,只要被绿火沾上的,无一物能够幸免。 刹那之间,俱成灰烬。 就连那几名身覆黑甲的天策府策士亦不例外,战甲、飞剑都被融成了金汁,流淌的满地都是。 黄裳背脊发凉,寒毛倒竖,若非他率先看清麻衣策士展开的黑旗,而穷蝉又提醒及时,只怕此时他也已经落得同样下场,被烧的形骸无存了。 幸是绿火肆虐过一波之后,蔓延之势便缓了下来。 黄裳未被波及到,惊魂稍定,将头上冷汗抹去,心头依然有些后怕。 “晦气!此番出行波折不断,莫不是没看黄历的缘故!” 黄裳本不信气运、命数这些东西,可如今却也难免胡思乱想起来,离开玄阴宗这才几日,先是被陈渐青派人追杀,在凌烟渡又横生波折,好不容易到了沧澜城,还没入城,又遇见这圣灵宗的余孽搞自杀式袭击,放眼看去,一片凄惨景象,自麻衣修士体内肆虐开来的绿火将方圆十丈之内的一切事物都烧毁了,起码有二十名修士横死其中,满地都是烧碎了的骸骨。 此番巨变自是将守城的策士给惊动了,事发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头顶上空忽然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的声音,无数雪白的双翼掠过了城头的雾气,朝着湖畔飞临而来,四蹄无声落地,长着双翼的骏马神骏非凡,浑身若雪,正是天策府的飞骑。 拢共五十余骑,由一名青甲策士率领着,甫一落地,便将事发之地团团围住,封锁了起来。 附近几名幸存的修士也被控制带走了,无论是作为目击者,还是嫌疑人,恐怕都要遭受一番盘问调查,才能够脱身了。 黄裳退的及早,离事发之地已有一段距离,倒没有被牵涉其中。 然而此刻身后桥面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将退路堵死,他也不便硬冲人群抢出道路,这样做太显眼了,只得静观其变。 他也时刻留意着四周,万一那麻衣修士还有同伙,在这拥挤的人潮之中再搞出什么动静,真是逃都没地方逃。 剑池上空又不能御空飞行,再若出事,那画面太美,黄裳简直不敢想象。 封锁的现场之中,那青甲策士稍微询问了一下情形,随即便被石桥上拥堵人群吸引去了目光,眉头顿时紧皱,显然他与黄裳想到了同一点上,不敢再作耽搁,疏散人群、稳定局面才是当务之急,案情调查如今都是次要。 若再生乱子,这责任他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 天策府对修行者征修行税,自然有责任在辖地内保障纳税人的人身安全,若连这都做不到,天策府的统治能力将会受到严重的质疑。 青甲策士命人先将涉事几人带走,而后凝聚心神,口中默念起灵咒。 一段繁芜的咒文结束之后,青甲策士口中大声一吼,犹如舌绽春雷,道:“鞭山,起!” 话音一落,顿时城门前尘土飞扬,那片被绿火烧成焦黑的土地似被一股无形之力抓摄,与大地分裂,悬空浮起。 只此一瞬间,青甲策士脸上便已浮现出一抹苍白之色。 青甲策士强咬牙关,双手仿佛托举着千斤重物,颤栗不止,整个现场竟然被他原封不动的挪到了数十丈开外。 这般手段,简直有些震撼人心。 入城的道路重新恢复了畅通,虽然城门前多出一个半丈深的大坑,但随便找来土石一填,问题也是不大。 为了尽快疏散人群,青甲策士未作休息,继续坐镇现场进行指挥,又往城门口加派了十余人手,排查放行速度明显快了许多,然而严密程度却更甚之前,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轮到了黄裳和白羽,负责盘查的黑甲策士不仅查看了道牒,还用神识将两人从头到脚捋了一边,这本是一种极具侮辱性的行为,被人用法力笼罩,意味着浑身上下再无任何隐秘可言。 然而对方是天策府,如今情形又是极为特殊,黄裳不愿横生枝节,便没用自身神识进行阻挠。 懂得审时度势,才算明智之人。 “储物戒打开。”黑甲策士冷声要求道。 黄裳依言照办,他储物戒中并无任何敏感之物,不易见光的东西都被他收进了天阙之中。 而在接受排查之前,穷蝉便有先见之明,将天阙缩成尘埃大小,顺着毛孔潜进了他体内,根本不露痕迹。 黑甲策士把黄裳储物戒里那堆杂物草草翻检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只是其中原本有五枚地元灵丹,等储物戒回到黄裳手中,便只剩下四枚了,黄裳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两句,脸上神情却是毫无变化,仿佛原本就是四枚一般。 那名黑甲策士见黄裳如此识趣,在簿册上做好登记之后,也没有刁难他,直接放行了。 第87章 卡文,脑子里一团浆糊。 今天写了四千字,改来改去,总是不合心意,然后一怒之下,全部删了,明天恐怕…… 第88章 宵禁 沧澜城的城门洞很深,就像一条阴暗的隧道。 黄裳随着拥挤的人流向另一端的出口缓缓移动着,心头回想着先前发生之事。 他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疯子,而且恰巧被他遇见,此番出行运气也真是差到家了,所幸是有惊无险,心头后怕之余,也是有些好奇,便与穷蝉默默交流起来:“圣灵宗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他们为何要搞这种自杀式的袭击?” “圣灵宗是幽冥魔族在人间留下的道统传承,他们信奉幽冥之神,崇尚死亡,认为人死之后会在幽冥血河之中复生,成为圣灵,可得永生极乐,所以极度滥杀,还将其称之为超度,‘魔’这个称谓其实最早便是称呼圣灵宗门人的,几次幽冥魔族入侵人间世界也是由圣灵宗做带路先锋,可谓祸害无穷,所以自太古以来,这圣灵宗便一直被道宗列为头号大害,便连妖邪二道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穷蝉说起这圣灵宗亦是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显然是憎恶至极,不知是否受过其害。 “如此拉仇恨,圣灵宗都未被灭么?”黄裳有些想不通。 “这圣灵宗的根源在幽冥界之中,幽冥魔族不灭,再怎么剿灭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穷蝉无奈道。 黄裳问道:“那为何不灭了幽冥魔族?” “修道之人借法自然,绝大部分力量源于此间世界,异界作战道术无法施展,只能依靠神通、法器,实力大跌,故也奈何不得的幽冥魔族,直至后来气宗崛起,肉身力量不受外界所限,才于万年之前,与妖族几位大圣联手,深入幽冥界,斩杀幽冥之神,裂其躯体封印于世间各极,圣灵宗才算彻底覆灭,想不到气宗灭亡万年之后,这圣灵宗又是死灰复燃了。” “原来气宗还有这份功德。”黄裳不禁感叹不已。 “所以你明白我听到气宗被定性为魔宗时为何发笑了吧?”穷蝉呵呵笑到。 大致弄清了这圣灵宗的来由之后,黄裳心中疑云得以解开,也未去深究那些沉重的历史问题,行了一阵,终于是走出了隧道,视野豁然开阔起来,身前大道足有数十丈宽,以青石铺筑,打磨的平整至极,让人有一种置身于广场之上的错觉。 大道两侧,到处都是飞檐斗拱、玉砌勾栏,一幢幢雍容大气的建筑鳞次栉比的坐落着,仿佛琼楼玉宇一般。 此刻天色已暗,楼宇之中灯火通明,将夜幕映照的黯然失色,更有仙音妙语从楼中传出,站在街心都隐约可闻。 黄裳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不禁有些茫然无措,这座城池实在太大了。 道路之上车马辚辚,行人如织,一派繁华之景,大道的尽头,有一尊高耸入云的巨大石像,相隔数十里,面目依稀可见。 只见其双眼闭阖,神情肃穆,头戴高冠,身躯被烟云笼罩着,仿佛俯瞰苍生的神灵的一般,威严至极。 这座石雕人像是黄裳有关于沧澜城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是这座雄城的中心与象征。 石雕所刻之人,乃青云祖庭的摩天道主,此人乃大劫之前的人物。 万年前的那场大劫,将世间原有的格局平衡打破,其后近千年里,长洲始终处于混乱无治的状态,境内妖邪横行,与如今的炎洲几无差别。 摩天道主以一己之力开创了青云剑宗,并与长洲北域祖庭玉衡仙宫的创始者璇玑道主联手,建立了天策府,重定长洲修行界的秩序,拯救苍生万民于水火之中,可谓功德无量,倒也有资格于城中立像,供后世之人当作神明敬奉膜拜。 由于尉迟铉的原因,黄裳对天策府没有任何好感,对这摩天道主自然谈不上敬畏,只将这座高耸入云的石刻当作一处地标而已,以此为中心进行全面而系统的回忆,但努力片刻之后,他就放弃了,记起来的东西都太过于零碎,不成片段,没有任何借鉴意义,领着白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天色已经越来越晚了,然而他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 城中客栈倒是不少,想必是策士招募将近的缘故,大多客满,没有预定根本找不着空房,要不然便贵的让人头皮发麻。 戌时末,城头响起鸣金之声,宵禁即将开始。 黄裳不敢再耽搁,被策士抓进牢里蹲一夜可不划算,只能忍痛折返回去,在那间价格异常昂贵的客栈住了下来,只是两间最低档的精舍便花去了他两粒地元灵丹,不过可以住十日,他身上的钱财,若无其他开销的话,倒也能够对付一阵子。 鸣金结束,一队队黑甲策士骑乘飞骑开始巡弋全城,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客栈的伙计正准备关门,突然一只细手插进了门缝之中。 “等等,我要住店!”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糯的人声。 有生意上门,伙计自然不会拒之门外,刚把门拉开一道缝隙,一个娇小的身影便硬挤了进来。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目倒挺清秀可人,但看穿着打扮,着实有些寒酸,如同逃荒的难民似的。 伙计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作势就要关门,冷冰冰的道:“抱歉,已经没有空房了。” 苏環置若罔闻,完全无视伙计的脸色,径直闯了进去,走至楼梯口斜着脑袋往楼上乱瞅,也不知在看什么。 伙计顿时恼了,追上去没好气的说道:“唉,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们这已经没有空房了。” “不管,我要住店!”苏環依旧站在楼道口乱瞅,仿佛楼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着她,头也不回的说道。 “成,你要住店是吧,精舍、玄庐已经没有了,还剩一间灵阁,一天一粒地元灵丹,你住得起吗?”伙计拿苏環这块滚刀肉毫无办法,但来者是客,也不好动粗撵人,只得拿价格吓唬吓唬她,好让苏環知难而退。 “灵阁在几楼?”苏環根本没被唬住,直接往楼上走去了。 那伙计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拦,要是让她扰到了楼上的客人,他这差事也不用干了。 刚是追上去,便见苏環随意至极的扔了一个东西过来,头都没回一下,伙计用双手捧接住,而后扫了一眼,态度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恭敬的跟孙子一样,赶忙上前去给苏環领路,弯着腰道:“空着的那间灵阁在七层,您随我来。” 伙计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即害怕又激动。 害怕原因自然是先前态度不好,可能将苏環给得罪了,激动的则是大半夜遇上一贵客。 苏環先前随手抛过来的东西是一张银牒,金银这东西对修道之人用处不大,亦不算珍贵之物,那张银牒的价值自然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在于银牒上的数字,银牒上面刻着一个‘百’字,除此之外还有天干地支组成的无序编号。 拿着这张银牒便可去天策府兑取一百粒地元灵丹,也可直接用作流通。 这银牒有个特殊的名字,叫作丹券,有点类似于银票、纸钞,由天策府发行。 地元灵丹炼制颇不容易,长洲每年的元石产量也是有限,若让地元灵丹同时承担消耗、流通、储蓄等一系列的职能,根本供不应求,丹券便应运而生了,分担了流通、储蓄方面的压力,从而避免了通货紧缩,使得物价一直趋于稳定。 一百面额的丹券,苏環随手就抛出来了,这不是贵客是什么?伙计自是不敢怠慢。 ※※※※※※※※※ 黄裳此刻还不知道苏環已经与自己住进了同一间客栈,沐浴之后,便取出重明炉烹炖灵肉。 炖好之后与白羽送去了一些,而后回到自己房间,将剩下的肉汤食尽,随即封闭了门窗。 精舍虽然是这间客栈里最低档的房间,但绝不至于寒酸,墙体之中都有阵法禁制,能够阻挡法力,控制令符在入住之时,便由客栈伙计亲手交给了他,门窗一闭,整间精舍便成了一个独立的私人空间,从外面无法用神识窥探到内部。 黄裳仍不敢大意,怕客栈在阵法禁制之中做手脚,又细心检查了一遍。 他眼力虽未达到明辨秋毫的地步,但一般手法却瞒不过穷蝉。 确认无误之后,黄裳才从天阙之中取出了那三尊丹炉。 血炼已有几日,三粒脑神丹已褪去了血腥气,三人修为不一样,血炼难度也各有不同,由沈冰头颅炼制的那枚脑神丹尚有拳头大小,恐怕还需血炼几次才能成丹,而其中一枚已经可以服用了,黄裳未作迟疑,将其从丹炉中取出,便要服用,却被穷蝉一言阻止道:“就药效而言,以人脑为药引炼制的脑神丹,的确比兽脑为药引炼制的脑神丹更为显著,但对心神的冲击也更为强烈,你要知道,人心可比兽心复杂多了,你本心若是不够坚定,很有可能迷失自我,永世沉沦,你可想清楚了?” 黄裳听他讲完,愣了一愣,却没有任何顾虑,作势要将脑神丹丢进嘴里。 “等等!”穷蝉又阻止道。 “利害我已清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黄裳问道。 “你就没一点……那个啥……不舒服……?”穷蝉没有直说,讲的很隐晦。 黄裳此时依然如此淡定,令穷蝉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真怕他一味追求实力,迷失自我,从此沉沦邪道不可自拔。 “若是可以,便是将陈渐青、尉迟铉等人的脑袋割下与我盛酒,我也照饮不误。”黄裳从容说道。 “你再等等!”穷蝉又作阻止。 黄裳将送至嘴边的脑神丹拿开,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其实你不必服食,可直接用法力进行体外炼化,同样能够吸收药力。” “你不早说!其实这脑神丹味道怪恶心的。” 第89章 尉迟圣星 窗门紧闭的精舍之中,一点昏黄的烛光摇曳着。 宛如朱砂一般猩红的脑神丹在法力的炼化之下,散做了一缕缕血雾,飘荡在空气之中,精舍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血雾之中,有嘈杂人声传出,似窃窃私语,又似嬉笑怒骂,飘飘渺渺,若有若无,让人毛骨悚然。 黄裳端坐于蒲团之上,神情如一,不受所扰,就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血雾自眉心玄关沁入了灵台,黄裳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两颊牵起了一些横肉,太阳穴下的青筋也若隐若现,似在苦苦支撑着,此时黄裳头胀欲裂不说,更有浩瀚如烟的幻象涌进头脑之中,尽是那名刑堂弟子生前的记忆碎片。 人之记忆不似野兽那般单一,容易辨别破除。 与自身记忆混淆一起,黄裳整个人都似陷入了一个混乱而庞大的梦魇之中,苦苦挣扎,难以解脱。 ※※※※※※※※※ 亥时,人静夜深。 蝉宫之中依然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飘渺空灵,宛如仙音。 蝉宫的翠微阁内,一场筵席正在举行着。 一名身着轻纱羽衣的妙龄女子手执鹤颈银壶款款与上首坐着的一位青壮男子斟酒,身上衣物本就轻薄,婉如蝉翼一般,俯身之际,妙曼身姿顶破那层轻纱,浑圆玉润的臀部顿时清晰可见,端的是勾人心魄,偏偏女子神色冷冷清清,无一丝矫揉造作而生的媚态,像是冰清玉洁的仙子,更是撩人,让人恨不得将之推到蹂躏一番,只此尤物,便胜过庸脂俗粉千万。 一名发须微白、身披鹤氅,看起来气度雍容的老人正坐在侧首相陪。 酒进数杯之后,雍容老者轻咳了一声,与那妙龄女子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作回避,似乎有要事要讲。 孰知那青壮男子一把扼住了女子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那妙龄女子身躯顿时一僵,扭身挣扎了一下,非但没能逃出魔爪,反而不小心将银壶内的酒水散了出来。 酒水沾湿了纱衣,紧贴着肌肤,更加透明,妙曼的身姿一时间尽露无遗,连双腿间那抹青幽都隐约可见,诱人至极。 真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总之那青壮男子顿时被撩拨的兽性大发,宽厚有力的大手直接撩起纱衣在少女身上肆意摩挲起来。 这妙龄少女作为‘蝉宫’的头牌之一,显然也是精通此道之人,先带着几分婉拒,而后半推半就,到最后无声的迎合起来,纤腰摆动,片刻之间,娇嫩的肌肤便已成了粉红的颜色,宛如初春的桃花,眉眼顾盼之间,更是眼波流转,尽显楚楚可怜,魅惑人的手段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青壮男子更是兴致大发,将脸凑了上去,与那妙龄女子耳鬓厮磨起来。 若非有外人在场,这青壮男子的举止只怕会更加放荡不羁,就此上演一场活春宫也说不定。 雍容老者在侧首陪着,他怕坏了道心,未沾女色,因此独坐堂下,颇有几分尴尬,更不知如何提及正事。 青年男子旁若无人,张嘴噙上女子的朱唇,将其口中含着的一口美酒渡了过来,饮入腹中之后仍然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大笑道:“姚广孝,还是你苍梧派阔绰啊,‘蝉宫’七绝之名我听说已久,据说一夜的缠头之姿便须百粒地元灵丹,仅靠天策府那点微薄的薪俸,我是消受不起啊,这次劳你破费,也算是开了回眼界了,着实不错,本督御欠你一个人情!” “哪里,哪里,尉迟督御客气了!”姚广孝表现的十分礼敬。 沧澜城中督御倒是有十几位之多,但姓尉迟的仅有一个,执戟督御尉迟圣星,掌沧澜南城之防务,权柄极重! 姚广孝虽然贵为苍梧派三大丹师之一,在炼丹一道之上造诣极高,整个长洲修行界内,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也不敢怠慢了尉迟圣星,撇开其父尉迟铉这层原因不谈,尉迟圣星掌南城之防务,他苍梧派在南城便有七家药铺分号,尉迟圣星随便使点绊子,苍梧派的生意都要蒙受巨大损失,何况他今日宴请尉迟圣星,本就是有要事相求。 为了不扫兴,姚广孝等尉迟圣星过够了手瘾,这才开口,说道:“不知能否让白薇姑娘回避一番,有些事情,老夫想与督御私下叙说。” 尉迟圣星浑然不理,手仍在怀里那名叫作‘白薇’的姑娘胸前肆意揉捏着,兴致正浓,随口应道:“你说就是。” 姚广孝眉头微皱,但见尉迟圣星坚持如此,也不再固执己见,顿了顿,开口说道:“还有两个月,天策府的策士招募考核便要开始了,今年我苍梧派也有一些弟子准备参与,督御知道,我苍梧派并不以斗法见长,所以想请督御通融通融。” 尉迟圣星闻言微愣,随即摆了摆手,道:“这事不归我管,是由府君亲自委派的巡察使负责。” 说罢,尉迟圣星又将嘴凑了上去,从白薇口中渡过美酒。 姚广孝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虽由巡察使负责,但对人员进行武力考核的策士却是从执戟、执戈两卫之中抽调,如今执戟卫由您掌管,只要您肯通融一下,我门下那些不肖子孙通过考核的几率便大多了。” 尉迟圣星被点醒了,想了想却也是这么回事,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思忖片刻,抬头望向姚广孝,说道:“忙我可以帮,但这事最终决定权还在府君委派的巡察使手中,所以你别抱有太大希望,而且这事风险也是不小,若是被人揭发,我位子也将不保。”说完这话之后,他伸手卡住了白薇的下颌,将她漂亮的脸蛋都捏变形了,低头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你说是吧?” 白薇双眼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惊惧之情,但并未失态,强作镇定,回答道:“小女子怎敢多嘴。” 尉迟圣星松开了手,而后那只手又顺势滑进了纱衣之中,随即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侧首的姚广孝,笑容满面。 姚广孝哪能不知尉迟圣星这番话其实是对他说的,立刻从储物戒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几张丹券,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这丹券和苏環扔给客栈伙计的银牒又有不同,乃是金质,上刻一个‘千’字。 一张金牒,代表的便是一千枚地元灵丹,而姚广孝递上去的足有三张之多! 尉迟圣星手中权柄虽重,但每月薪俸的也不过五十枚地元灵丹而已,三千枚地元灵对其而言也算是一笔巨款了,登时心意大动,对姚广孝也是刮目相看,未作迟疑,伸手便接了下来,也不验真伪,直接收进了储物戒里,而后大笑道:“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给手底下的人打招呼。” “有劳督御了。”谈妥之后,姚广孝起身道了句谢,而后瞥了一眼尉迟圣星已经摸到白薇私|处的手掌,欠了欠身,告辞道:“老朽便不打扰督御的雅兴了。” “去吧。”尉迟圣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待姚广孝将门掩上,立刻放肆起来,将白薇拦腰抱起放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随手一扯,那层轻盈如烟的薄纱顿时碎成褴褛,露出一具水灵灵的身躯来。 白薇半遮半掩之际,外面却是突然有人敲门,“南门上策徐陌殇有要事求见。” 被扰了雅兴的尉迟圣星登时窜起一股无明业火来,将桌角上的琉璃酒盏抓起来狠狠砸到了地上,想了想,冲门外怒斥道。 “什么破事非得急在今夜,让他明早再来找我!” 说罢,又将目光挪到白薇身上,而后也开始宽衣解带,刚是脱掉外袍,门外那人又说道,“徐上策似乎特别急,找您好几个时辰了,听说圣灵宗的余孽在南城门搞了一次自杀式袭击,造成了不少死伤。” “圣灵宗余孽?”一听到这几个字,尉迟圣星身体明显是僵了一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事显然是不能够敷衍处理的,衡量了一下轻重,将心头的烦躁和火气暂时按捺了下去,而后俯身在白薇嘴唇上亲了一下,弯腰将她抱下了桌案,搁到一边,说道:“你先去偏厅等我,本督御有要事要与下属商量。” 白薇蹲身拾起纱衣,款款退下。 见白薇的妙曼身姿消失于屏风后面,尉迟圣星狠狠啐了一口,吩咐门外侍者:“让徐陌殇那白痴进来。” 门外侍者应了声‘是’,而后退下传话去了,未过片刻,翠微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脸疲惫的徐陌殇走进厅中,草草行过礼之后,立刻入了正题,将今日南城门前发生的事情与尉迟圣星汇报了一边。 本就一肚子邪火的尉迟圣星听到事故之中竟然死了两名策士,顿时按捺不住脾气了,抓起桌上一颗只啃了半口的蟠桃朝着徐陌殇砸去,而后破口大骂道:“简直他娘的就是一群废物,不是今天出这事,就是明天出那事,要你何用?” 那颗蟠桃在他头顶上摔得稀烂,糜烂的汁肉顺着他头盔流了一脸,狼狈不堪。 徐陌殇整个晚上都在处理这件事情,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口,可谓身心俱疲,结果尉迟圣星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羞辱和臭骂,他苍白的脸色间顿时浮现一股怒火,死死的盯着尉迟圣星,一言不发! 第90章 名单 “怎么,说你是废物你还不服气?” 尉迟圣星见徐陌殇面带愠怒之色,愈发的火冒三丈,也根本不在乎这么做是否会寒了下属之心,他做到执戟督御这个位置上,靠的可不是下面人的追捧与支持,而是他尉迟家的影响力和自身的实力,说着说着,他又抓起桌上一个银盘朝徐陌殇砸了去,手上的力道更加凶狠。 徐陌殇终究没敢跟尉迟圣星撕破脸皮,强行按捺怒意,侧身一躲,避开迎面砸来的银盘,而后伸手将头上的糜烂桃肉抹了干净,低下头,说道:“是属下失职。” “知道失职就好。”尉迟圣星脾气稍有收敛,而后问道:“抓到同谋共犯没有?” 徐陌殇道:“袭击者似乎是独自行动,没有同谋共犯。” “没有同谋共犯?”尉迟圣星一听此言,顿时不乐意了,不抓着同谋共犯怎么将功补过?稍稍一忖,道:“限你三日之内把同谋共犯给我找出来。” “真没有啊。”徐陌殇为难道。 “你凭空变也得给我变出来!”尉迟圣星怫然大怒,拍桌子怒斥道。 徐陌殇杵在那完全不知所措了,袭击者死后连骨灰都没剩下,没线索他怎么抓人?抓谁去? 尉迟圣星看穿了他的心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大声道:“把今日从南城门入城的人员名单给我拿来。” 徐陌殇依言照办,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本簿册递了上去。 尉迟圣星伸手在酒杯里沾湿手指,翻开了簿册,一边问道:“你刚说的袭击事故是在今日几时发生的?” 徐陌殇回答道:“酉时四刻初。” 簿册之中记载着今日通过南城门进出城的人员名单,而且是按照时间顺序罗列的,尉迟圣星随手翻到酉时四刻前后的记录,而后目光在字里行间游弋起来,未过片刻便找准了几个名字,伸手在酒杯里又沾了些酒水,在那几个名字下方轻轻的一划,带出一道水痕,以作标识,被选中的几人都是散修,而且道行不高,这样的人拿来滥竽充数顶罪最合适不过。 “这不就有了。”尉迟圣星冷冷一笑,正欲将簿册还给徐陌殇,突然发现了一个让他极感兴趣的名字。 黄裳——玄阴宗弟子,现任玄阴宗常春堂代理首座,父系:黄宗卿。 看到这一行记录,尉迟圣星先是一愣,而后眉间涌现了一阵寒意。 他对黄裳了解不是很多,但对黄宗卿三个字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父亲尉迟铉便是因为错杀了黄宗卿这只蝼蚁而被贬至千仞崖戍边,至于父亲宁肯授人以柄,也要诛杀黄宗卿的原因,尉迟圣星大致清楚,似乎是为了一样东西,虽不知具体什么,但此物最终父亲还是没能得到,黄宗卿死后,所有遗物都被裁决院送回了玄阴宗,如此看来,那样东西应该落到了黄裳手里。 尉迟圣星皱眉思忖了一阵,而后伸手在黄裳的名字下划出一道酒渍。 “照着名单抓人!”尉迟圣星将簿册递给了徐陌殇,冷冰冰的说道。 徐陌殇接过簿册,把尉迟圣星勾出来的名字大致扫了一眼,便知他的心中的打算,显然又是想拿这些没有背景靠山的散修做替死鬼,用无辜之人的尸骨为自己建立功勋,也不知他怕不怕遭后世之人唾骂,但他也不敢抗命不尊,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尉迟家在南天策府中权柄极盛,根本不是他能够挑战的,无奈只能助纣为虐,正欲合上簿册,却发现被勾出的名字中有一人身份稍有不同,竟然不是散修,而是出身于玄门,徐陌殇便怀疑尉迟圣星是不是手抖勾错了。 “督御大人,你勾了一位玄门弟子。”徐陌殇指着黄裳的名字提醒道。 “哪来废话,让你按照名单抓人便是。”尉迟圣星不欲多说,拍桌子斥道。 “这……”徐陌殇犯难不已,散修大多都是孤家寡人,弄死也不会有人在意,玄门弟子则不同,身后可是有宗门师长撑腰的,没有真凭实据,不好乱冤枉啊,但尉迟圣星似乎坚持要抓此人,他也没辙,把簿册一合,告辞离去了。 出了蝉宫,徐陌殇还是没想通缘由,挑几个软骨头捏不好么,非要抓黄裳这玄门弟子作甚,费力不讨好。 他翻看手里的簿册,将黄裳的身份信息仔细看了看,瞧见黄宗卿三个字时,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想公报私仇! 与此同时,与翠微阁仅一座屏风相隔的偏殿内,白薇将尉迟圣星和徐陌殇的谈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她脸上媚态消隐,从那件纤薄的纱衣上揪下了一颗玉扣,握在掌心,一丝丝灵气由法力控制着沁入了其中,化作文字,记下了一段信息,其内容正是尉迟圣星今夜与姚广孝、徐陌殇二人谈及之事,这不起眼的小动作刚是做完,尉迟圣星便从握着酒盏走了进来,白薇不露破绽,媚态复现,起身褪掉了衣物,那枚玉扣与纱衣一起滑落到了地上,滚落床底,不见影踪。 ※※※※※※※※※ 客栈精舍之中,弥漫空气之中的血光已经逐渐淡去。 黄裳静坐蒲团之上,浑身完全被冷汗浸湿。 幻象侵袭虽只持续了两个时辰,然而黄裳沉浸于其中,却仿佛煎熬了数年之久,其中艰辛、凶险自不必说,当他睁开眼时,眼里竟是多了几分沧桑之感,他怔然失神了一阵,半晌之后,他双眼之中才逐渐恢复清明,并没有迷失自己。 记忆画面虽容易混淆,但那名刑堂弟子在性情上与他有极大差别,一言概之,太过于软弱了。 黄裳性子里有一股未死之前不知命的执拗,认定的事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放弃,并且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处世的原则、观念不同,自然能够分清哪些记忆是自己的,那些记忆是别人的。 因此炼化脑神丹的整个过程算是有惊无险。 黄裳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由于精舍四壁有阵法禁制阻隔,他无法极限扩散法力,以此验证如今自己的实力境界。 但此刻灵台意念却是前所未有的强横,比之几个时辰前,几乎有数倍之差,黄裳在心底大致估算了一番,如今自己法力应该能影响方圆五十余丈的范围,可谓进步神速,简直不叫做修炼,纯粹是掠夺别人的修为,添加到自己身上。 第91章 长生阁 卯时初刻,沧澜城宵禁结束,蛰伏在黑暗与寂静之中的雄城又重新恢复了繁华。 黄裳沐浴更衣之后,将天阙之中的凝神丹尽数转移至储物戒内,而后敲门叫醒了白羽。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黄裳与他交代道。 白羽面色有些苍白,嗓音沙哑道:“我陪你一道吧。” 黄裳摇了摇头,道:“你在客栈里修炼便是,早日将元胎凝聚出来,看你状态,似乎已到了关键时刻,我就在城中,你就不用陪我了。”说罢又从储物戒中搬出一头夫诸,与他送进屋内,道:“若觉得气血亏虚,便食用灵肉补充。” 白羽想了想,沧澜城中治安森严,想必黄裳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点了点头,又与他嘱咐道:“你也尽量低调行事。” “我晓得了,你放心吧。”黄裳点头说道,随即辞了白羽,到了客栈一楼的大厅里找伙计打听了一番,便出门了。 整个长洲南域修行界中,在丹道方面水平最高的无疑是苍梧派,据说门中三大丹师各个都是能够炼制灵阶丹药的存在,因此苍梧派也垄断了长洲半数的药材生意,仅沧澜城中,有苍梧派背景的‘长生阁’便有十余家之多,其中贩卖各种灵丹妙药,同时也大量收购药材,黄裳手头的大批药材需要脱手,长生阁无疑是很好的下家,客栈伙计便是这般与他介绍的。 长生阁分号遍布城中,离客栈最近的一处只有几里路程。 不过沧澜城中无法使用法术,整座城池都被不知名的大阵笼罩着,街上的天地灵气仿佛在无形的条框之中运转,根本不受人调动,甚至连自身法力都扩散不出,被阵势死死压制在灵台之中,即便是有通天之能,若无法器、神符之类的身外依仗,在这座雄城之中,也与凡人无异,黄裳只能老老实实的步行,他脚程算快,不过一刻钟,便望见了长生阁的所在。 是一栋五层高的阁楼,位于长街繁华地段,坐落在半丈高的石基上,檐角飞举,一水的碧色琉璃顶,十分的大气。 黄裳出门的时辰算得上比较早了,不过他走进长生阁时,店里已经有不少的顾客了。 修行之人三大身外之物,法器、神符、丹药,其中需求量最大的便是丹药。 法器、神符可以没有,但丹药绝不能缺,缺了丹药,即便是天才,修炼速度也不会太快。 因此长生阁的生意向来都很好,店里的伙计已经无暇逐一的接待,任由顾客在货架上自行挑选、认购。 一楼丹药大多是不入阶的,真有小偷小摸之辈,也损失不了多少,更何况,修道人中也少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黄裳在货架间闲逛一阵,将所有丹药的标价仔细看了一遍,大致明白了行情。似清心丹这种能将法力回复速度提升两倍的丹药,一枚地元灵丹可买到整整五瓶,看瓶子大小,一瓶的规格应是二十粒。而以往在玄阴宗内,一枚凝神丹可换到十粒清心丹,照此换算的话,十粒凝神丹的价值便相当于一枚地元灵丹。这是底线了,因为黄裳炼制凝神丹药效还要更好一些。 如此看来,赵朴初那老贼还真是挺坑的,仅用五粒地元灵丹便换走他百粒凝神丹。 不过这是人情账,却也不能按市价来算,黄裳倒不觉得太亏,五十粒凝神丹换赵朴初一个人情,无论如何都是划算的。 看完一楼的标价之后,黄裳沿着楼梯去到了二楼,这层的人便少多了,货架上都设了禁制,不能随意的触碰。 丹药这东西精贵的很,尤其是高阶灵丹,尤其如此,只沾了些污秽,药效便会大打折扣,自是要妥善保管。 不过丹药的效果以及售价都是在货架上标明了,一目了然。 “去腐生肌丹:玄阶下品,皮肉创伤,不及筋骨者,三日之内即可痊愈,一枚地元灵丹两粒。” “续命丹:玄阶中品,淬取百年野参之精华炼制而成,服用可增寿半载,五枚地元灵丹一粒。” “苍梧派号称长洲南域修行界中炼丹第一的大派,果然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黄裳一路浏览过来,不禁暗暗点头称赞,这里许多丹药对修行者而言都是派得上大用的。 穷蝉对此却不以为然,不屑道:“皮肉之伤都要三日才能痊愈,也好意思拿出来售卖,老夫告诉你一个丹方,名曰:化朽丹,不敢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皮肉之伤不消两三个时辰便能止血生肌,疤痕都不会留下一个,还那劳什子的续命丹,只增寿半载有什么用?难不成多了那半载光阴,就能够修炼到真灵境,然后转世夺舍?真要增寿续命,最起码要增寿半甲子才有用,否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黄裳听的一阵心惊肉跳,穷蝉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尤其那增寿半甲子的灵丹,想想便觉得骇人! 修行者辟谷食丹,无灾无病,然而肉身岁寿最多不过两百年左右,在肉身腐朽之前,若修不到真灵境,依然难逃一死,百年道行,尽成泡影,若真有能够给肉身延寿半甲子的灵丹妙药,不知多少人会不顾一切的争取,绝对能够卖出天价。 “那种增寿半甲子的灵丹你知道如何炼制吗?”黄裳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自然。”穷蝉卖了个关子,而后笑道:“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没用,你手头根本没有炼制‘争命丹’的东西,何况这丹药炼制起来极耗时间和精力,仅文火烘培转化药力便须九九八十一日,你如今当以修行为重,哪有这闲暇空余?” “说的也是。”黄裳心思淡去,继续闲逛。 “培灵丹:玄阶下品,有温养灵台之功效,可提升法力恢复速度五倍左右,一枚地元灵丹五粒。” 看到此处,黄裳突然止步,这培灵丹的药效与凝神丹近乎一样,价格却比他预估的整整高出一倍!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凝神丹的价值。”黄裳心中恍然。 他止步于此,也是引起了店里伙计的注意,一名穿着青袍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问道:“客观,可是需要购买培灵丹?” 黄裳摇了摇头,道:“我手里有一些丹药,效果与这培灵丹相差无几,不知贵店肯不肯接手。” 长生阁虽是贩卖丹药的,但偶尔也会稍稍压低价格收购一些品质不错的丹药,仅靠苍梧派弟子炼制提供,货源方面是比较紧张的,而且如此做法,也可以达到一个垄断市场的作用。 “噢?”伙计一听此言,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兴趣,如今培元丹灵丹的供应正是紧张,急需补充,但是他又带着一些质疑的想法,毕竟此类灵丹不是人人都可炼制出来的,问道:“真的与培灵丹相差无几吗?没有吹嘘夸大的成分吧?” 黄裳未做多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些样品递给了那名伙计。 伙计接过丹药,稍作端倪,而后服了下去,顿时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他浑身都哆嗦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质疑散去,神色变得恭敬了许多,说道:“这位上人,请在此稍后片刻,我将样品送与掌柜,由他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说罢,便将剩余的几枚凝神丹拿着,神色匆匆的朝楼上去了。 长生阁顶楼五层,一间布置奢华的书房之中。 一个体态痴肥、身穿锦绣袍的中年男人正垂首站在那张黑檀书桌前,神态有几分拘谨,他心里这份紧张正是源自于书桌后面那名正襟危坐的老者,正在翻看账本,鹤发童颜,仪态雍容,正是苍梧派三大丹师之一的姚广孝。 半晌过后,姚广孝合上账本,赞赏道:“不错,今年就属你这间分号收益最好,纯利润竟然有一万七千多枚地元灵丹。” “姚长老谬赞了,只不过是我这间店地段比较好,临近南城门。”痴肥男人正是这间长生阁分号的掌柜徐平,倒是一个机灵的生意人,没有任何流露出骄燥,让姚广孝愈发赏识,正欲慰勉两句,突然书房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来。 “掌柜。”那伙计在门口叫了一声。 徐平闻声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情稍后再说,姚长老在此,你先退下。” “正事要紧,不妨事,你让他进来吧。”姚广孝摆了摆手,说道。 徐平赶忙改了口,与伙计道:“你进来吧,何事?” 伙计知晓了姚广孝的身份,进来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先跪下行了一礼,这才讲起正事。 听他说完,徐平也是面露疑色,问道:“药效当真可媲美培灵丹?” 伙计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两粒样品与徐平递了过去。 徐平当即吃了一粒,闭目感觉一阵,而后出言感叹道:“想不到除了我苍梧派,还有人能够炼制出能将法力速度提升五倍的丹药!不过这丹药寒性太重,服用时身体略有些不适,不如我苍梧派的培灵丹来的温和,却也难得了。” “那人手里有多少这样的丹药,只要他要价合适,我们全部要了。”徐平当即做下决定。 “我这便去问他。” 伙计正欲离开,姚广孝却是突然抬手,阻止道:“你先等等!” “把那丹药与我看看。” 姚广孝目光落在徐平手中那枚天青色的凝神丹上,不知何故,脸色似有几分凝重。 第92章 霸道 作为苍梧派三大丹师之一,姚广孝在药理方面无疑是极为精通的,拿着凝神丹稍微一嗅,便将成分大致捋清了。 “果然是以冰灵花为主药。”姚广孝眉头愈皱愈紧。 “冰灵花寒毒极重,极为伤身,不是只能外用于治疗烧伤和伤口感染发热吗?”徐平讶异道。 “不知他添加了哪两味辅药,将寒毒中和了。”姚广孝说罢,又问道:“你二人皆服用了此丹,可感觉哪里不适?” 徐平摇了摇头,道:“除了浑身发冷,并无异样。” “看来这种丹药是能够长期服用的。”姚广孝神色凝重,指尖稍稍一用力,那枚凝神丹顿时被揉碎了。 徐平先是不解姚广孝为何作这种反映,这种丹药既然能够长期服用而对身体无害,便可以用作采购补充货源,应是好事值得高兴才对啊,为何长老反而一脸忧虑之色?不过他也算一个精明的生意人,稍稍一忖,却是明白过来,冰灵花虽然也算昂贵药材,但与炼制培灵丹的主药灵黄芪相比,无疑算得上廉价了,如此一来,这种丹药的炼制成本就远低于培灵丹! 而这种丹药在药效方面却丝毫不逊色于培灵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培灵丹今后在市场之中与这种丹药完全没有竞争力! 因为成本低,对方完全可以把销售价格订的远远低于培灵丹,倒时候谁还会当冤大头再买培灵丹? 培灵丹可以说是长生阁销售量最大的一种丹药,几乎占了半壁江山,若是被取代淘汰了,来年亏损简直无法想象。 就算达成协定,让那人只给长生阁单方面供货,长生阁今后的半数利益也会流入他人之手,这是难以接受的。 “去,把提供此丹的人请来,我要亲自与他谈谈,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沉思片刻,姚广孝发话道。 伙计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领命退下。 长生阁二楼中,黄裳与陪侍的伙计闲聊打听着药材价格行情,毕竟他手里还有一大批原药需要脱手。 得到的结果令他有些失望,长生阁收购原药的价格并不是很高,甚至很低,像冰灵花,一枚地元灵丹竟然可以买到二十株,他从宗门库房中私自取走了两千株,照此价格,竟然只能卖出一百粒地元灵丹,黄裳当即打消了直接出售原料的念头,这些冰灵花若炼制成凝神丹,起码可成丹三千粒,若按照培元丹的价格,能够卖出六百枚地元灵丹,差价整整六倍。 如今他手里有重明炉,而且修为也远胜当初,炼丹效率大幅提高,一夜炼制一百枚凝神丹不在话下。 他时间虽然紧迫,但一个月时间却也勉强抽的出来,就算是抽不出来,也得硬挤! 心头有了此番盘算,便只等长生阁接手了,看对方的态度,这笔生意应该很容易谈成。 不过收购价肯定是要低于出售价的,毕竟长生阁也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情。 因此三千粒凝神丹,黄裳的心理价位定在五百枚地元灵丹左右。 正琢磨着,先前那伙计已经去而复返了,与黄裳欠身行了一礼,道:“这位上人,我苍梧派的姚长老要见您。” “姚长老,哪个姚长老?”黄裳知道长生阁背后的东家是苍梧派,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伙计所说的姚长老是谁。 “自是我派丹师姚广孝,上人也是精于丹道之人,莫非连他老人家的名讳都未听过?”伙计有些奇怪。 “姚广孝?自是听过!如雷贯耳!”黄裳闻言当真是惊了一下,姚广孝在长洲境内算是赫赫有名之辈,资历、威望,无一不深,修为更是早已达到上玄境,是名副其实的上人,可与他这个‘上人’的尊称不同,他卖个丹药而已,竟然惊动了这样的人物,简直有些不可思议,问道:“姚广孝上人如今在此?” “适逢年关,姚长老来各分号查账。”伙计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凑巧碰上了而已。”黄裳心情稍有平复,而后问道:“不知姚上人见我作甚?” “你这丹药不错,姚长老似乎很感兴趣。”伙计随口解释道,而后与黄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上人请随我来。” 黄裳举步跟上,由这伙计一路领着,一直上到了五楼。 “长老,人我请来了。”伙计站在半掩的书房门口请示了一声。 屋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且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黄裳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话之人应该便是姚广孝,他用了一个‘让’字,而非‘请’字,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态度却截然不同,虽然自己身份卑微,但毕竟是客,他这般发话,多少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黄裳没与姚广孝打过交道,不知是他性格本就如此,待人接物偏向轻慢,还是对自己有所偏见,但无论是哪种缘故,黄裳都怀了一份小心。 不过这份心思并未流露出来,顷刻间,他眉头已是舒展开来,浮现出一脸温和的笑容,推门而入。 “晚辈黄裳见过姚广孝上人。” 黄裳与书桌后面那个仪态雍容的老者拱手行了一礼,态度恭敬,无从挑剔。 至于一旁站着的那个痴肥男子,黄裳不知其身份,但也未轻慢,点头稍作致意。 “坐吧。”姚广孝指了指书桌斜前方的那张椅子,目光在黄裳身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着实没想到提供这丹药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年。 黄裳并未拘谨,一撩衣袍,坐了下来,目光直视姚广孝,既无锋芒,也不闪躲。 姚广孝不禁点了点头,面对自己依然能够如此镇定,这份心性便了不得,也不吝赞赏,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姚上人谬赞了。”黄裳宠辱不惊的道。 “师承何人,拜于哪派门下?”姚广孝问道。 “师承家父,拜于玄阴宗门下。”黄裳并未隐瞒,如实回答道。 “玄阴宗?”姚广孝细细回忆了一阵,才想起了有关于玄阴宗的信息,似乎是只是长洲极南之地的一个三流门派,没听说过以炼丹见长,而且黄裳举止从容,颇有气度风范,也不像是小门小户所能培养出的优秀弟子,令姚广孝不禁迟疑起来,反而无法摸清黄裳的根底,暗忖一阵,遂放弃了探其底细的想法,直接转入了正题,问道:“不知先前你所提供的那几枚丹药叫什么名字?” “凝神丹。”黄裳回答道。 姚广孝又问:“何人炼制?” “正是在下炼制。”黄裳倒是比较实诚,毕竟他想要抓牢长春阁这个有钱的下家,自然要体现自己的手腕。 姚广孝不禁一愣,随即问道:“也就是说这丹方你手中便有?” “对。”黄裳承认道。 姚广孝问及丹方,黄裳也隐约知其用意了,但先前已承认这凝神丹是自己所炼,若说不知丹方,那鬼都不信了。 “你手头如今有多少凝神丹。”姚广孝问道。 “暂只有三百粒左右,不过……” 黄裳还未把话说完,姚广孝便开口将其打断,说道:“这三百粒凝神丹我可以按照培灵丹的售价进行收购。” “哦?”黄裳微微有些讶异,按照售价收购,长生阁岂不是要做赔本生意。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姚广孝又说道。 “果不其然。”黄裳心中暗道,脸上却不动声色,温和说道:“您请讲。” “我愿多加五百枚地元灵丹,希望你能将凝神丹的丹方一并卖给老夫。”姚广孝望着黄裳,说道。 黄裳想也未想,便摇头拒绝了,先前他已在心里算了一笔帐,仅是三千粒凝神丹就能够卖出五百枚地元灵丹,这姚广孝仅用如此价格便想买走丹方,简直是欺他年幼无知啊,而且市面上冰灵花的价格如此低廉,也超乎了他的想象,等他积累一定资本之后,完全可以大肆收购冰灵花,再炼制成凝神丹出售,甚至可通过压低价格打压培灵丹的市场份额,到时候钱财肯定会流水一般进入囊中,卖掉丹方,无疑是杀鸡取卵,自断财路,蠢货才会这么干。 “一千地元灵丹!”姚广孝微微蹙眉,直接把价格翻了一倍。 黄裳依然摇头,道:“丹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售的,此乃师门传承,上人就不要为难晚辈了。” “既是这般,我也不强求了。”姚广孝并未动怒,但脸色明显阴冷了许多,冷冰冰的说道:“不过凝神丹的收购价格便不能按照我先前所说的标准来了。” “这是自然,晚辈本就没打算漫天要价,毕竟贵阁做生意也要有利可图,一枚培元丹换七粒凝神丹,如此价格,上人以为如何?”黄裳问道,他本以为自己这个价格比较合理,已经给长生阁留了两成多的利润空间,没想到姚广孝一听此言如闻笑话,直接发出一阵嗤笑,冷笑着说道:“你这还不算漫天要价,那什么才算?” “那上人觉得什么价格合适?”黄裳宠辱不惊,平静问道。 “若我所料不错,你这凝神丹应该是用冰灵花炼制而成,成本价格极为低廉,在此基础上,我也给你两成的利润,一枚培元丹收十五粒,如何?”姚广孝睨了黄裳一眼,淡淡的说道,语气十分的强硬,不容一丝商量。 黄裳眉头微蹙,旋即一笑,道:“上人这价格晚辈着实不能接受,在下告辞了。” 姚广孝也未阻拦,靠在椅子上,霸道无比的说道:“我且看这沧澜城中,有谁敢开出比老夫更高的价格。” 黄裳未作理会,行礼告辞。 第93章 四处碰壁 “将老夫的态度与沧澜城中所有做丹药营生的商家都传达一下,谁敢收黄裳的丹药,便是不卖我苍梧派的面子。” 黄裳前脚刚走,姚广孝立刻冷着脸与徐平吩咐下去。 “在下这便派人去通知。” 徐平并未表现出任何为难,这事虽然有些霸道,但苍梧派确实有这资本。 长生阁分号垄断了沧澜城中将近七成的丹药生意,余下的都是些不上台面的散户,长生阁只要真舍的下血本,绝对能够将这三成散户尽数挤垮吞并,就算不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性竞争,苍梧派在沧澜平原上还有数万倾良田,雇了几十万民夫栽种灵药,对原药市场的价格有着绝对的操纵力,这行业之中,谁敢得罪? 他徐平可能无法代表整个苍梧派,但姚广孝绝对有一语定乾坤的能力。 拉着虎皮做大旗,还怕事情办不成么,未作迟疑,当即派人四处传信去了。 “等你的丹药一粒都卖不出去的时候,自是会回来求老夫的!黄口小儿也敢与老夫作对!” 人去楼空的书房内,姚广孝悠然自得的躺在椅子上,双目微阖,指尖轻敲扶手,心中如此想到。 ※※※※※※※※※ 黄裳出了长生阁,站在街边默默思忖了一阵。 沧澜城规矩森严,不允许在私设摊位贩卖东西,只有每月朔、望两日会在特定地点开设市集,黄裳如今急需用钱,自然等不到十几天后去了,而且他是大宗买卖,靠零售也卖不出去多少,何况只有一天时间,只有找丹药行接手才行。 和长生阁谈崩了,而且还惹怒了姚广孝,城内其它长生阁分号便不用去了,肯定碰壁。 除了长生阁,客栈伙计还给他推荐了一家丹药行,叫做‘青杏馆’。 只是这青杏馆离客栈便比较远了,将近二十里路,黄裳人生地不熟,也没有更好选择,趁着天色尚早,动身赶了过去。 大概辰时末,黄裳到了‘青杏馆’前。 位于窄巷之中,不见巍峨楼宇,唯有白墙青瓦,院门前栽着两株杏树,光秃秃的,顾客虽也有一些,但相比于长生阁,就只能算得上冷清了。黄裳刚是抬脚跨进院门,便见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人从里边走了出来,他不禁皱了皱眉,他虽不认得那人,但他身上穿的袍子黄裳却是认得,先前负责接待他的长生阁伙计,穿的便是这宽式的袍子,一模一样。 显然青袍年轻人也是长生阁的伙计,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葛袍男人,一路将其送到了院门口,才摇着头回去。 “这位客官,里边请。”葛袍男人从黄裳身旁经过,顺口招呼了一声,显然是青杏馆的人。 黄裳心底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但没打算就此放弃,还是准备试试,他不信长生阁有如此大的能量,真能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正欲追上去,与那葛袍男人先搭上话,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迅疾如风的脚步声。 黄裳心生警觉,不等回头看清是谁,一个软糯糯的声音先是传进耳朵里,“咦,大叔,你也在这啊?” 苏環喘着粗气,口吐白雾,脸蛋也红扑扑,似乎一路走的很急。 在她腰上贴着一张‘神行符’,趁黄裳未转过头之际,赶忙撕下来,揉做了一团,以作掩饰。 黄裳听着这声音不由吃了一惊,沧澜城这么大,都还能遇见她,这苏環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显然不是巧合,若是城中闲逛间无意碰见,苏環赶路不会赶这么急,似乎先前她腰间还贴了一张神形符。 谁逛街会用这种阵仗?又不是赶着投胎,她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不知苏環如何把握他行踪的。 黄裳却也不蠢,心下稍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原因,想来是苏環送自己那张符箓有问题,她应在其中留了法力烙印。 “苏環姑娘,你这是何意?” 黄裳没与苏環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来买丹药啊。”苏環被黄裳直勾勾的盯着,不禁一阵心虚,却不敢承认她是跟踪黄裳至此,只能扯了个幌子。 黄裳今天诸事不顺,自不愿再招惹苏環,不过他与青杏馆尚有生意要谈,也不便立刻走人,更没权力轰苏環出去,这是人家青杏馆的地盘,只能将她当作空气忽略掉,尽量不与她发生纠缠,未作多言,直接转身追上去,唤住那名葛袍男人。 一问才知,这葛袍男人正是青杏馆的馆主王永年。 黄裳不绕弯子,直入正题,道:“在下手中有一批优质丹药,不知王馆主有意接手否?” 王永年回过头瞅了一眼黄裳,微露讶异之色,道:“你就是黄裳?你说的丹药是凝神丹吧?” 黄裳已知长生阁的人跟他谈过了,倒也不奇怪他有这般反映,点了点头,道:“正是。” 王永年甚至没有接待之意,直接与黄裳在院子里谈了起来,装模作样的问道:“不知黄公子要价几何?” “七粒凝神丹换一粒地元灵丹。”黄裳也不在乎他有没有诚意,如实回答到。 王永年抚掌而笑,摇头说道:“黄公子这价格高出成本太多了吧。” 黄裳依然不动声色,就事论事,问道:“那依王馆主之见,多少合适?” “十五枚凝神丹换一枚地元灵丹,不能高过这价格了。”王永年未算细账,直接脱口而出。 黄裳还未表态,苏環这‘小跟班’顿时不乐意了,他跟后面听了半天,也大概知道知道怎么一回事,原来大叔是要售卖丹药,那凝神丹她是服用过的,自知其效果,绝不比培灵丹差,而长生阁的培灵丹一枚地元灵丹只能买到五粒,凭什么凝神丹价格要低整整三倍,摆明了欺负人不是?一步抢至黄裳身旁,指着王永年鼻子骂到:“你这个奸商!凝神丹与培灵丹相比,药效也不逊色半分,你竟然想用一枚培灵丹买十五粒?作梦吧!” 王永年眉头微皱,瞥了一眼口出不逊的苏環,问道黄裳:“这位是?” 黄裳也没想到苏環会为她打抱不平,不过她纯粹是在添乱,颔首致歉,而后伸手将她揽至身后,挡了起来,解释道:“舍妹,童言无忌,王掌柜勿要见怪。” “那你是同意这价格了?”见黄裳竟是服软,王永年误以为他有心作出让步,眉间顿时流露出一阵喜色来。 黄裳若真愿意以这价格出售凝神丹,他青杏馆既不得罪长生阁,还捡一大便宜。 “如此低廉的价格当然不成,凝神丹成本虽低于培灵丹,但药效与之相比却丝毫不逊色,而且炼制也殊为不易……”黄裳否认道。 话未说完,王永年便摆了摆手,转身欲走:“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三百粒凝神丹,就算全部收下,又能有多少利润?为这点蝇头小利,便得罪长生阁,太不明智。 黄裳也不急躁,神情依然温和,说道:“王馆主不妨听我把话说完吧。” “你说破天也没用,这价格是长生阁姚上人订下的,我青杏馆敢抬价,明日便经营不下去。”王永年见黄裳纠缠不休,不由烦躁起来,直接回头把话挑明了。 黄裳碰了一鼻子灰,脸上神情却无变化,甚至不见半点愠怒,望着王永年的背影说道:“王馆主便不想知道我能提供多少凝神丹吗?” “多少?”王永年下意识的回头问了一句。 “三千粒!”黄裳道。 王永年脸色微变,三百粒利润不多,尚可忍痛放弃,三千粒则就不同了,利益整整十倍之差!而且连带着生意也会大大变好,若能够吃下,青杏馆下季度的收益甚至可直接翻上一倍!但如此一来,便将长生阁得罪了,这险值得冒么? 王永年还没考虑清楚,黄裳又给他心神之上来了狠狠一记重击! “每个月!” “每个月三千粒?” 王永年听闻此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失态。 “如何?”黄裳问道。 见王永年拿捏不定,黄裳在旁鼓动起来,“我每月给你青杏馆提供三千粒凝神丹,您是生意人,不消我多说,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好处有多大。” 王永年心跳都有些加速了,但迟疑一阵,还是没勇气冒险。 风险太大了,首先黄裳既没名声,也没有背景,不值得信任,若收了第一笔丹药,后期他却断了供应,那青杏馆只能风光一时,之后面临的便是长生阁的四处打压,很不划算,而且他青杏馆的资金链也着实承担不起这么大宗的生意,稍有差池,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就算各方面都顺利,他青杏馆也难以扛住长生阁以及其他同行的压力。 蛇吞象,至少也得是个蟒蛇才行,他青杏馆充其量算个菜花蛇,吞不下去的,只能撑死自己。 “我青杏馆家小业小,有心无力,吃不下这么多凝神丹,黄公子另寻下家吧。”王永年心里激烈斗争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但也不愿得罪黄裳,毕竟每月能提供三千粒凝神丹的家伙,怎么也算是个人物,态度比之先前要温和许多。 黄裳眉头微皱,没想重利诱之,王永年还不动心,姚广孝还当真给他上了一课,在绝对的权势和力量面前,利益也并非万能的,不过他并没有迁怒王永年,买卖不成,但别坏了交情,与他拱了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说罢,也不多留,拉着苏環出了青杏馆。 第94章 身世 “姚广孝!” 黄裳心底暗暗念叨着这个名字,眼里泛起阵阵冷意。 他素来讲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绝不肯善罢甘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黄裳当真是被惹恼了,不过他也没头发热立刻跑去跟姚广孝纠缠,纯属自取其辱。 眼下他手中力量尚且微薄,无法与之抗衡,暂时还只能隐忍积累,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当务之急,自是先寻下家先将凝神丹卖出去,才有足够钱财支配,用于提升实力。 在青杏馆都碰了壁,黄裳也不指望其他丹药行有魄力接手,不禁有些犯难。 正想对策之际,苏環作怪似的一把抱住了他胳膊,眼巴巴的望着他,笑嘻嘻说道:“黄裳?” “嗯?你怎知道我姓名。”黄裳眉头微皱,问完这问题,他便觉得自己脑子缺了根弦,先前王永年可是一语道破了他的姓名,苏環可就在旁边站着,这愚蠢的问题自是惹得她一阵大笑,直至黄裳将脸色阴沉下来,苏環才收住笑声,却也不怕黄裳,知道他只是对人有些冷淡,但心肠不坏,不过她神情稍微变得严肃了一些,问道:“大叔可是愁的丹药卖不出去?” 黄裳未作否认,问道:“你可知这沧澜城中除了长生阁还有哪些比较大的丹药行?” “大叔是与长生阁结了什么怨吗?”苏環未直接回答,先问明白情况才好给出中肯有用的建议,先前她在旁听着,也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但不清楚细节。 苏環出身高门,见识不俗,应该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这是黄裳目前急切需要的,也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把事情的起因经由与她草草讲了一遍,虽说与苏環扯上关系可能会惹来麻烦,但有得有失,黄裳也不斤斤计较了。 听完之后,苏環眉头也皱起来了,道:“如此看来,沧澜城中怕是没有一家丹药行敢接手大叔的丹药了。” “这姚广孝的能量当真如此之大?”黄裳讶异道。 “那是自然啊,苍梧派是长洲南域一流门派,丹道方面更是当之无愧的龙头……” 苏環吧啦吧啦的讲了半天,黄裳对姚广孝的底细算是清楚了,深深的感到了一阵压力。 “难道我只能将丹方卖给他不成?” 这念头在黄裳心底一闪即灭,就算他舍了这条财路,也决不肯让姚广孝踩在他身上摘桃子! 正是惆怅,苏環突然嘿嘿一笑,弄得黄裳一阵莫名其妙,扭头看向她,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丹药行肯收,大叔可以将丹药卖给我呀。”苏環笑眯眯的说道。 “你?”黄裳瞥了她一眼,似有几分小觑的意思,不冷不淡的说道:“我可是打算一次卖成千上万的数,你买得起?就算你有钱,但你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凝神丹,若只是想帮我这忙,大可不必,我黄裳不大喜欢欠人人情。” 被黄裳鄙视,让苏環极度不爽,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忿忿不平的说道:“我是买不起,也用不了这么多凝神丹!但是,你别忘了,我玉玄门可是长洲南域第一大派!” “你能替玉玄门做决定吗?”黄裳无动于衷,一言问道关键。 苏環愣了一愣,随即道:“我虽然不能,但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啊。” “你莫不是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吧,你可是私自离开宗门的,见着玉玄门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还给我牵线搭桥?”黄裳嗤笑道,如今他有用得着苏環的地方,不急着轰她离开,不过她的底细却是要弄清楚为妙了,不能向原先那般,反正要划清界限,便可以不闻不问,有了这种心思,黄裳就顺着话题问了起来:“话说你为何要私自离开玉玄门?这地方可是有些人削尖脑袋都钻不进去的,莫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怕受处罚?若是如此,我劝你早日回去认错,说不定师门长辈念你年幼还能网开一面。” “我才没有犯错!”苏環不满的撇了撇嘴。 “那是何故?”黄裳追问道。 苏環似乎不太想讲,但是沉默一阵,拗不过黄裳,只得开口,说道:“我父亲逼我与尉迟圣轩那混蛋结为道侣,我不干,就偷偷跑了。” “尉迟圣轩?与尉迟圣星是兄弟?”黄裳闻言不禁面露惊讶。 “嗯!他是尉迟圣星的弟弟,我虽然没见过他,但你想尉迟圣星都那副德性,他弟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才不要往火坑里跳。” 黄裳终于知道苏環为何对尉迟圣星怨念如此之大了,原来是因为这层缘故。 他与尉迟家有深仇大恨,迟早要生死相见,倒不愿苏環真与那尉迟圣轩结为道侣,否则两人也迟早反目成仇,他不想这种事情发生,而且尉迟家与玉玄门一旦同进退了,也会让他复仇的难度陡增数倍,如此种种原因,他忽然不想置身事外了,有了掺和一把的念头。 若这能将事情搅黄,即有利于自己,也成全了苏環,倒是一举两得。 “你父亲是谁?”黄裳又问道。 “冷玄静。”苏環低着头,声音微弱蚊蝇。 寥寥三个字,让黄裳心神剧震。 冷玄静!她父亲竟然是冷玄静! 黄裳虽然早就猜到苏環身份非同寻常,但却没想到,这何止是非同寻常! 冷玄静,赫赫有名的神符师,玉玄门门主,修为早已达到真灵之境,据说其实力甚至能够和南天策府府主一争高下。 “这事自己真掺和的起吗?”黄裳扪心自问了一番,只觉得底气颇有不足,但并未放弃这念头。 “你打算怎么办?一味逃避也并非办法。”黄裳问道。 “我大哥一直比较疼我,我来沧澜城便是为的找他,他若知道我不肯与那尉迟圣轩结为道侣,肯定会替我向父亲求情的。”苏環似没几分底气,说话声音有些小。 “你大哥是谁?”黄裳问道。 “冷凝雪。”苏環说道。 黄裳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心底却又更多其它的疑问,问到另一问题:“如此说来,你也不姓苏吧?” 苏環越来越心虚,一路上他对黄裳撒了太多的谎了,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叫冷雨萱。” “那苏環是谁?” “我身边的一个丫鬟。” “你把她道牒偷了,然后跑出来的?” “嗯。”苏環点了点头。 弄清楚苏環的真实身份,黄裳心底反而踏实多了,神情也渐渐温和,没有迁怒她欺骗自己一事,跟一小姑娘耿耿于怀,纯粹给自己添堵。 “对了,你既然是来沧澜城找你大哥的,为何又跟我纠缠不休浪费时间。”黄裳突然想起一点,又问道。 “我大哥现不在沧澜城中,说是北上迎接什么巡察使去了,要几日后才能回城,我无处可去,又不敢去见城中的其他同门,所已就来找大叔你了。”冷雨萱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黄裳心头一软,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正好我需要一个顾问,不过你大哥回来之后,你必须去找他。” 冷雨萱突然抬起头,眉开眼笑,促狭的望着黄裳,说道:“我就说你还是很需要我的嘛。” “……” 这话带着明显的歧义,黄裳对此一阵无语。 “那我们现在去哪?”冷雨萱问道。 “回客栈。”黄裳冷冰冰的说道。 得知姚广孝的影响力之后,黄裳也不打算再去其它丹药行碰运气,暂把希望寄托于冷雨萱身上。便想趁着这段时间,多炼制一些凝神丹,到时候一次交货也能多些。 “不打算四处逛逛?我知道城中一些好玩的地方,可有意思了呢。”冷雨萱可怜巴巴的望着黄裳。 “不!”黄裳言简意赅。 冷雨萱无奈,只得兴致恹恹的在前面领路。 不过多时,二人便回到客栈前。 黄裳心头打算着,一会得让客栈伙计再添一间精舍,自是给冷雨萱住的,未想他还没走进客栈,那客栈伙计先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态度之殷勤,都让人浑身有些不自在,黄裳一头雾水,结果才发现这伙计的笑脸根本不是冲着他的,而是冷雨萱,弄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感情冷雨萱昨夜就住进这间客栈了,而且还包下了一间最为昂贵的灵阁,不禁有些无语。 但不知怎么一回事,那客栈伙计看着他时,脸色却隐隐有些古怪,仿佛避讳着什么,也不招呼,如同陌生人一般,甚至还一个劲的对冷雨萱使眼色,似乎在示意她远离自己,不过冷雨萱根本没搭理他,也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刻意忽略了。 按常理而言,他如今沾了冷雨萱的光,客栈伙计应该对他更客气才对。 “不对劲。”黄裳心思细腻,自是发现了其中有问题,不由谨慎了几分。 跨进客栈大门的一瞬间,黄裳目光立刻扫向四周。 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开了,不是因为放松,而是整颗心直接沉入了谷底。 大厅之中,几个身穿黑甲的策士按剑而立,白羽已被控制住,现出了原形,被一名策士用镣铐锁住双爪,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第95章 牢狱之灾 “你就是黄裳?” 一名黑甲策士走上前来,冷声问道。 行走之间,身上甲衣摩擦碰撞,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使得客栈大厅之中有种剑拔弩张之感。 “是我,不知在下的妖仆犯下什么过错,诸位策士要索拿他?”黄裳眉头微皱,言语温和的问道。 黄裳一路上恪守规矩,不曾犯任何事,如今却把天策府的策士招来,黄裳自然以为是白羽惹出的麻烦。 “不是他,是你!”策士脸色冰冷,抬手便朝黄裳肩头抓来。 “我犯什么事了?”黄裳一头雾水,修炼魔功,忌人近身,稍稍一侧身,便躲开了这名黑甲策士的擒拿。 黑甲策士一抓落空,脸色微冷,眉间涌现一股杀意,五指凌空虚握,腰间长剑如受牵引,脱鞘而出,朝着他掌心飞去。 转眼之间,剑已在手中。 “我们怀疑你跟圣灵宗余孽有牵连,命你立刻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黑甲策士声音冷厉,呵斥之间,手中长剑挥斩而出,寒光流泻,犹如覆水一般,只一刹那,剑身便压在黄裳肩头。 再进数寸,便能让他身首异处。 黄裳并未闪躲,任由那长剑架在脖颈间,心中思绪流转,顷刻生出无数推断,已是弄清了事态。 这摆明了有人要整治自己,却不知道是谁,但无外乎两方势力,不是姚广孝,便是尉迟家,除此之外,他在沧澜城中别无仇家。同时他目光自大厅之中悄然扫过,还有整整七名策士,皆是严阵以待,这一劫他怕是逃不掉了,只能坦然应劫,他却不信仅凭莫须有的罪名,对方便能够将他整治致死,只是落入对方手中,皮肉之苦以及羞辱,恐怕在所难免。 顷刻之间,黄裳便已作出抉择,摊开双手,平静道:“我跟你们回去接受调查。” 那名黑甲策士见黄裳如此识趣,脸色也有所好转,把剑收了。 “不知在下可否与朋友说几句话。”黄裳问道。 那名黑甲策士倒不至于不近人情,给了黄裳一点时间。 黄裳回过头,碰了碰仍在云里雾里的冷雨萱,与她小声说道:“若我三日之内未被释放,麻烦你将我被捕的事情通知我师门。” 以他如今对玄阴宗的作用而言,赵朴初绝不至于坐视不管,更何况白羽也被扣押了。 冷雨萱终是反映过来了,却没有答应黄裳的请求,冷静的说道:“我知道大叔你跟圣灵宗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她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拦住了那名黑甲策士,竟是把黄裳护在了自己身后。 黄裳不由一怔,心头情绪略显复杂,随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还指望冷雨萱给她通风报信呢,她若逞强,把自己也搭进来,那事情就真的凶险了。 冷雨萱毫无惧色,视这些穿着狰狞黑甲的策士如同无物,冷声质问道:“你们有何证据?就敢胡乱抓人。” “哪来黄毛丫头,也敢阻拦我天策府办事,滚开。”那策士脸色阴沉,很不耐烦多说,直接伸手推搡过来。 黄裳温和的脸色顿时阴冷,拂手扫去,便将那策士的手臂给打开了。 这番举动虽是轻描淡写,却让那一群策士脸色骤然阴寒。 竟然敢还手! 这简直就是藐视天策府的权威! 刹那间,几柄长剑脱鞘而出,悬于半空之中,剑锋直指黄裳,缓慢旋转着,阴冷的剑意仿佛潮水一般弥漫开去。 毫不怀疑,黄裳只要稍有异动,这几柄剑,便会刺杀过来。 黄裳将冷雨萱揽至身后,脸上映着寒光,却也不见任何恐惧之情从他眼中流露出来,冷静道:“小孩子不懂事,诸位策士何必一般见识,自降身份?” 气氛稍有缓和。 冷雨萱却不知黄裳苦心,未打算善罢甘休,从他胳膊底下硬钻了出来,一脸怒色,凶巴巴的说道:“你们这些混账今日胆敢伤我大叔一根汗毛,我定让我哥扒了你们这身黑皮!” 气氛再度陷入紧张之中,黄裳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如今激怒天策府的策士,绝无好处,偏偏冷雨萱大小姐的脾气上来,不知收敛,着实让人头疼。 黄裳也不好斥责她,毕竟说到底她还是为自己出头,换做薄情寡义之人,此时完全可以与他划清界限。 黄裳重利,却也恩怨分明。 “令兄是谁?”为首的策士稍微冷静些,问了一句。 沧澜城毕竟是藏龙卧虎之地,有太多他们也招惹不起的角色,凡事还是谨慎为妙。 “冷凝雪!”冷雨萱一字一句的道,眼神坚定,毫无心虚。 一众策士顿时色变,为首那名策士却只是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悬在空中的几柄长剑顿时退走,归入鞘中。 “不知这位姑娘可否将道牒与在下一看。”那策士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但并未被唬住,也是个心细难缠的角色。 仅从神色语气而言,冷雨萱的确不像说谎,但黄裳只是玄阴宗这种三流门派中的弟子,她既是冷凝雪的妹妹,那就是玉玄门门主的掌上明珠,天之娇女一般的存在,岂会跟这种小角色搅合在一起?关系还如此亲密!明显是说不过去的。 冷雨萱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的道牒还被扣在宗门之中,他身上只有那份偷来的道牒,根本拿不出手。 “怎么?是没有吗?”黑甲策士言语之中的恭敬态度减少了几分。 “我凭什么给你看。”冷雨萱横眉瞪眼的说道。 黑甲策士微微一笑,并未继续索要,转而望向那名客栈伙计,问道:“这位姑娘住店时登记的是什么身份?” 在沧澜城中租住客栈,都是要登记身份的,正因为如此,这群黑甲策士才轻易追查到了黄裳的行踪。 那客栈伙计自不敢隐瞒,说道:“苏環,玉玄门记名弟子。” “冷凝雪的确是玉玄门弟子,但你只是一名记名弟子,跟他八竿子也打不到关系,倒是挺会扯虎皮做大旗的!”黑甲策士回过头望了冷雨萱一眼,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戏谑,未做多言,挥了挥手,与手下吩咐道:“把人给我带走!” “你们敢!” 见那几名黑甲策士神色不善朝黄裳围了过来,冷雨萱登时大怒,便要从怀中掏出神符。 黄裳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与她使了个眼色,道:“此事与你无关,有别掺和进来。” 冷雨萱身上虽有大量的金书玉箓,皆是出自高人之手,全部激发,将这些黑甲策士轰杀成渣,黄裳也毫不意外。 但她根本没机会取出符箓!不等她开启阵法空间,这几柄飞剑便能先伤害到她。 飞剑刺杀速度极快,无需任何仪式,动念之间,便可取人首级与百步之外! 因此世间祭炼飞剑的修行者极多,便连玄阴宗压箱底的绝学也是《寒漓剑诀》这种御剑之术。 更何况,冷雨萱真若冲动之下轰杀了这些黑甲策士,那他也就真的惹上泼天大祸了。 冷雨萱背景深厚,不惧闯祸,他如今可没有这资本,尚需韬光养晦。 黄裳制止住冷雨萱之后,随即回头与那黑甲策士说道:“我跟你们走,让她离开吧。” 那名黑甲策士倒也有些理智,冷雨萱虽只是玉玄门一个微不足道的记名弟子,但玉玄门毕竟是长洲南域第一大派,不宜招惹为妙,便示意手下将冷雨萱和黄裳跟硬生生分开了,只给黄裳一人套上了镣铐,孰知冷雨萱像是脑子缺了根弦,浑劲上头,竟是冲那黑甲策士腿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怒骂道:“你们有本事便将本姑娘一起抓走。” 黄裳真是急得快要骂人了,在凌烟渡前,你这小妮子脑子不是挺灵光的么,都能想到那种方法脱身,怎么这回就这么傻啦吧唧的,你跟我一起被抓,谁搬救兵去? 这一脚顿时把那为首那黑甲策士给惹恼了,沉声喝道:“不知死活,给我一起带走!” 登时几个策士绕过黄裳,把冷雨萱也给锁了。 黄裳脸色一时难看无比。 苏環却是毫无惧色,恶狠狠的盯着一种策士,嘴角还有一丝莫名的冷笑,仿佛什么计谋得逞了一般。 黄裳眉头微皱,暂无任何办法,由那几名策士压着出了客栈。 ※※※※※※※※※ 沧澜城·曲城巷。 和城中别处的繁华相比,这曲城巷冷清的让人背上起鸡皮疙瘩,巷口设着哨卡,有策士昼夜值守于此。 巷子里没有栽种一株树木,两侧高墙林立,除开晌午日头直照的半个时辰,整个巷子都是阴森森的,没有一丝人气。 曲城巷正是‘牢狱’所在之地。 沧澜城有三大‘狱’,这‘牢狱’便是其中之一,由负责守卫沧澜城的执戟、执戈两卫管理,关押的都是待审之犯。 除‘牢狱’之外,还有‘刑狱’和‘诏狱’,前者关押由裁决院审理已经定罪的犯人,后者关押天策府内部触犯戒律之人,听起来似乎‘刑狱’和‘诏狱’更为可怕一些,实则不然,刑狱之中,皆是罪行已定之人,其中守卫反而不那么凶狠严苛,诏狱之中关押则是高官,难保有东山再起之日,守卫也不敢太过放肆,反而是这牢狱,最为黑暗,让人谈之色变。 黄裳、冷雨萱、白羽三人尚未经裁决院审定,自是被收监在了此处。 第96章 没闲心生闷气 凄厉的惨嚎声以及黑暗中隐隐传来的抽泣声,使得牢狱之中的气氛异常的压抑,让人心头生出绝望与恐惧来。 黄裳倒还镇定,事已至此,慌张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了。 牢狱的穹顶之上倒悬着无数利剑,如同笋林一般,狰狞至极,却是一座巨大的剑阵,凛冽的剑意在空气中悄然游动着,如同湿滑的泥鳅一般,几乎紧贴着肌肤,让人通体生寒,更不敢将法力自灵台之中释放出来,因为剑意能够伤神! 由于有剑阵的震慑,任你道行如何高深,在此也不敢施展任何手段,如凡夫俗子一般,因此牢狱修建的并不坚固。 当然只是对黄裳个人而言,那些小腿粗细木柱,对失去神通手段的修行者而言,是休想破坏掉的。 虽然黄裳暂时还没有打算冒险行事,但绝不会不把生死全交由命运来断,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必然会奋起反抗求得生机,自然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至少牢狱的环境要熟悉,否则倒时候两眼一抹黑,囚室的大门他能够凭蛮力破坏掉,但过道里还有几名黑甲策士,能够成功逃脱的机会依然不足三成,一旦穹顶之上的剑阵启动,那更是十死无生。 “继续往前走,磨蹭什么!” 黄裳四处顾盼,走得稍微有些慢了,身后那名黑甲策士便狠狠推搡了过来。 黄裳故意趔趄了一下,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 两名黑甲策士押着黄裳三人到了牢狱深处一间空着的囚室前,打开了牢门之后,将三人赶了进去,而后伸出手来做索要状,一脸冷意的喝道:“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储物戒、法器什么的,识相点,别让我亲自动手搜。” 黄裳微微皱眉,未作多言,将手上储物戒摘下来,交了上去。 冷雨萱却是一脸怒容,没有任何动作。 那名黑甲策士嘴角顿时浮起一丝狞笑,手朝冷雨萱腰上摸了过去,便要搜身。 看她这副德行,搜身是假,占便宜是真。 冷雨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朝着黄裳身后躲去。 黄裳未做多言,将她护住,不等那黑甲策士得寸进尺,转身将她脖子上那枚玉铃铛摘了下来,递了过去。 “好了,该交的东西,我们都交了。” 白羽都被逼出了原形,身上东西自然早被搜的一干二净了,也无需再搜身。 那名黑甲策士悻悻收手,冷冰冰的扫了黄裳一眼,转身出了囚室。 “大叔你刚才干嘛拦着我!”冷雨萱忿忿不平的问道,眼中仍有怒火。 当然这怒火自不是冲着黄裳所发,而是那名黑甲策士。 其实黄裳先前保护的根本不是冷雨萱,而是那个不知死活的黑甲策士,若非黄裳扼住了冷雨萱手腕,那名黑甲策士早被她从玉铃铛中取出的符箓轰杀成渣了,当然此举的后果便是两人今日十有*会死在牢狱剑阵之下。 事态未明,尚有转圜余地,这险不值得冒,暂忍一时为妙。 而且将玉铃铛交出去,黄裳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两件法器,肯定都会被打开检查,一旦策士发现玉铃铛中那数量惊人金书玉箓,肯定会猜测出冷雨萱的身份,从而慎重对待,只要她脱身了,将消息传递出去,自己也就安全了,黄裳目前最怕的就是不明不白的被阴死在这牢狱之中。 “做事之前,先动脑子。” 黄裳在囚室角落铺着干草的地方随意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指了指头顶。 “你的符箓厉害,还是这剑阵厉害?” 冷雨萱顿时泄了气,跑到黄裳身旁挤着坐下了。 白羽被套了镣铐,变不成人形,身躯太过庞大,也没跟两人一块打挤,蹒跚着,去到囚室另外一个角落安身。 “你没事吧?” 见白羽状态有些萎靡,黄裳关切的问了一句。 白羽身体倒是无事,只是在吞噬血食的时候被天策府的策士撞了个正着,而他又是妖修,落到如此处境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心头愁绪万千,只是目前说不了人言,也不知如何对人倾诉,黄裳问他,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你放心,没事的。”冷雨萱倒是比黄裳还乐观,见白羽闷闷不乐,笑嘻嘻的开导了他一句。 “你若聪明些,不被一起抓进来,倒还没事,咱两如今都身陷囹囵,却说不定了。”黄裳皱着眉说道。 “我知道大叔你担心的什么,我已经给我哥留了口信,他回来之后,便会去那间客栈找我,到时候肯定知道我被抓了”冷雨萱说着说着,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邪气的笑容,眯着眼说道:“哼哼,这些混账,到时候我定让我大哥拾掇死他们。” 黄裳听闻此言,楞了一下,冷雨萱果然还是不蠢的,心中也因此安定下来。 “但你也没必要跟我一起遭这无妄之灾。” “若我不被抓,我大哥怎么会下狠手惩治这些混蛋?再说,我冷雨萱像是那种置朋友于不顾的人吗?” “像!”黄裳点了点头。 冷雨萱自是知道黄裳指的什么,顿时有些委屈,辩解道:“我跟五岳盟的人可不算朋友,就让他们捎我一程,就黑了我二十粒地元灵丹啊!”说着,冷雨萱伸手抱住了黄裳的胳膊,抬起头笑眯眯的望着他,软糯糯的说道:“但大叔你可不一样,捎我这么远,不仅不要任何酬劳,而且一路上还那么用心的照顾我,简直就跟我哥哥一样好。” “我哪里有很用心的照顾你?”黄裳被冷雨萱黏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白羽还在一旁虚着眼偷看。 “有啊,在凌烟渡关前,你我素不相识,但大叔你却替我遮挡剑气。” “是人都有恻隐之心而已。” “还有那天夜里我不慎跌落水中,大叔不顾寒冷,直接跳入水中救我……”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反正我大叔对我很好,我才不准这些混账欺负你。” “……” 看着黏在自己胳膊上的冷雨萱,黄裳有些无言以对,感动有之,惆怅有之。 “话说大叔在沧澜城中有什么仇家么?” 黄裳半晌无言,冷雨萱聪明的转移了话题。 “嗯!”黄裳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大叔了。”冷雨萱倒也不蠢,也和黄裳推断出了一样的结论。 “你别叫我大叔了,其实我才十九。”黄裳突然道。 “十九?”苏環有些怀疑。 “我只是长相比较显老而已。”黄裳解释了一句。 冷雨萱闻言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像有神经病一般,黄裳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大叔有哪些仇家呢?”冷雨萱倒也知趣,没在嘲笑黄裳,言归正传。 “一个你已经知道了,就是今天刚结下的,苍梧派的姚广孝。” 冷雨萱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他没这么大的能量。” 黄裳继续往下讲:“除此之外,便只有尉迟铉了。” “尉迟铉?”冷雨萱闻言诧异至极,“你跟他能有什么仇?” 黄裳的真实身份即已被冷雨萱知道,也未打算再对她隐瞒什么,凭借玉玄门的力量,只要她有心,肯定能将自己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何况黄裳还想从她那获取信息,来理清自己思绪,便将自己的故事与她悉数讲了一遍。 讲完之后,黄裳又做总结。 “其实准确说来,是我跟尉迟家有仇,尉迟家的人跟我倒没什么没仇,我在他们眼中,说是一只蝼蚁也不为过,他们应该犯不着如此对付我。”黄裳倒不是妄自菲薄,这番总结皆是实话,这也正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尉迟家的人若真将他视作眼中钉,他恐怕连沧澜城也不会来了。 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前,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怎会送上门来? “不!一定是尉迟家的人所为!”冷雨萱断言到。 “你为何如此认为?”黄裳略有不解。 “你知道尉迟铉因为误杀你爹一事,受到了什么处罚么?”冷雨萱问道。 黄裳摇了摇头。 “他被发配到千仞崖戍边去了!” “我不知道这事。”黄裳说道,有些惊讶。 “尉迟铉在南天策府七神将之中修为虽非最高,但天资最好,而且正当壮年,本有机会接任南天策府府主大位,却因为这事被府君贬到了千仞崖,地位一落千丈,你说尉迟家的人会不会恨你入骨?”冷雨萱问道。 黄裳沉默一阵,而后问道:“那依你之见,害我之人是谁?尉迟铉即已被发配至千仞崖戍边,自然不会是他。” “当然是尉迟圣星那个混蛋了!”苏環一语中的,咬牙切齿道:“这混蛋是执戟卫督御,沧澜城的治安以及这牢狱都归他管辖,本姑娘用脚指头都想得到,是他干的龌龊事!” 冷雨萱替他捋清了事情的原由,黄裳也未有任何反映,只是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生气?”冷雨萱讶异道。 “为什么要生气?”黄裳反问道。 “他这么陷害你,还扯上了圣灵宗,分明是想置你于死地啊!”冷雨萱恨铁不成钢道,见黄裳反应不温不火的,还以为他是畏惧尉迟家的势力,不敢有报复之心。 “我知道,我在想怎么置他于死地,没闲心生闷气。”黄裳轻声说道。 第97章 醉卧美人膝 牢狱上边,一间干净阴暗的审讯室内。 “黄裳抓回来了吧?” 问话之人身覆青甲,是一名上策,叫做尉迟圣明,是尉迟圣星的堂弟兼狗腿子,如此身份,一众黑甲策士自不敢得罪,唯唯诺诺的应答着。 “抓回来了,正关着呢?” “他没作反抗?”尉迟圣明道。 “他那怂样,哪敢反抗。”一名黑甲策士笑着回答道,而后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顺带抓了一人,是黄裳的同伙。” “同伙?”尉迟圣明一下子纳闷了,他已大致调查了一下黄裳的底细,他只带了一个妖仆来沧澜城,哪有什么同伙。 “是玉玄门的一个女弟子。”那黑甲策士继续说道。 “什么?玉玄门!”尉迟圣明登时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隐隐有些难看,玄门弟子不好招惹,谁都有背景,只整治黄裳一人都颇为棘手,还牵连了一个玉玄门弟子进来,事情顿时难办,他不禁发了火,怒斥道:“谁让你们自作主张抓捕玉玄门弟子的?长没长脑子?” “那女子跟黄裳关系实在非同一般,当中各种阻挠,不一起抓没办法啊……”一众黑甲策士被训的噤若寒蝉,抓那苏環也是迫不得已,跟尉迟圣明期期艾艾的讲述着苦衷,“而且她只是一名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尉迟圣明火气稍有收敛,这样事态倒也不是不可控制,随即言归正传,问起重要之事,道:“黄裳的随身物品呢?搜出来没有?” “搜出来了。”黑甲策士恭恭敬敬的将储物戒和玉铃铛递了上去。 尉迟圣明看了一眼,储物戒他倒是看得明白,但这玉铃铛是个什么玩意? “这什么东西?”尉迟圣明用法力包裹着玉铃铛探查了半天,却未得出结论来,似乎是一件法器,但不知用途。 “这是那位玉玄门女弟子的。”黑甲策士解释道。 “这东西我不需要。”尉迟圣明把玉铃铛还了回去,只将黄裳那枚储物戒留下,而后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几名黑甲策士赶忙起身相送,顺便请求指示,问道:“黄裳这怎么处理?” 这问题不问清楚,有他们难受的,黄裳毕竟是玄门弟子,又牵扯了一个玉玄门弟子进来,而且他们也都清楚,黄裳是被冤枉的,这简直就是一烫手山芋,甩也不是,毕竟是上头点名要抓的人,但什么证据也没有,想啃又没地方下嘴。 “你们莫管,到时候由我亲自审他。” 其实尉迟圣明也不知道如何处理黄裳,他还得去请示尉迟圣星才行。 ※※※※※※※※※ 南城·景阳长街。 执戟督御府便坐落在这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 高大巍峨的门庭,九尺石阶前匍匐着的两尊丈许高的狴犴,以及石阶上执戟而立的黑甲策士,无不彰显着府邸主人超然的地位。 督御府内,重楼高墙,宛如城阙,一派森然之象。 但在后府花园之中,却完全是另外一派气象。 云蒸雾泽,怪石嶙峋。 温泉之中几个娇艳女子只着几缕轻纱,宛如锦鲤一般,围绕着尉迟圣星游来游去。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 尉迟圣星嗜杀、好色,整个沧澜城都是众所周知的,这句话便是世间对他的评价。 不过相比于其父尉迟铉,却短了几分枭雄气慨,亦不如其弟尉迟圣轩出色,因此这评价多多少少有些讽刺的意思。 温泉之中正是春意盎然,忽然间一名女侍走到了温泉边,神色有些凝重,低声通报。 “督御大人,有两名来自凌烟渡的策士求见。” “本督御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么?让他们滚蛋!”尉迟圣星被扰了雅兴,睁开眼,寒声说道。 女侍低着头,解释道:“是关于那件‘万魂朝圣甲’的事。” 尉迟圣星扭过头,问道:“东西运回来了?” “出了些差池。”女侍低声道。 “怎么一回事?”尉迟圣星脸色一下子阴寒了下来。 女侍已从杨燕派来的那两名使者口中大致问清了事情的情况,便与尉迟圣星草草讲述了一遍。 不过女侍只知发生的意外,却不知杨燕费劲苦心所做的善后工作。 “他杨燕简直是在找死!”尉迟圣星听闻五岳盟被扣押、查处,顿时震怒,“把那两名策士叫进来!” 女侍胆战心惊的应了声‘是’,蹲身行了一礼,而后踩着细碎的步子匆匆退下了。 未过片刻,两名策士得传唤入内。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便是温泉池中那几个身材婀娜、几乎不着寸缕的雪白美人,顿时道心大乱,狂咽唾沫。 不等多看两眼,迷蒙的水雾之中,一个壮硕、挺拔的身躯从温泉池中站了起了起来。 胸毛浓密、脸生横肉,一字浓眉,目光如刀,凶神恶煞的,看着便让人发怵。 两名策士顿时大感紧张,不敢多言半句,单膝跪地行了一记大礼。 “杨燕为何扣押本督御的东西?谁给他的胆子?”尉迟圣星嗓音粗犷、沉闷,有震慑人心之效。 “督御息怒,此事纯属误会!”两策士慌忙不迭的解释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的,很快便将整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并将杨燕的善后处理也一并提及了。 讲的差不多了,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杨燕亲手所书的道歉信恭敬递上。 尉迟圣星拆开信封草草扫过一眼,信里内容与两人所说差不多一致,也未多看,怒火有所平熄,却没有彻底消失,本来整件事情顺顺利利的,却横生如此波折,虽然杨燕善后做的不错,却还是给他平添了许多麻烦,当真晦气。 两名黑甲策士跪在地上等候尉迟圣星的决断,但半晌不见他作回应,只觉背脊阵阵发凉。 其中一人有些按捺不住了,忍不住抬头瞅了一眼。 没瞅着尉迟圣星,却是瞅见了温泉池子里那几位光溜溜的美人,色|欲勾引,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正咽着唾沫,忽然间,一股带着炽热气息的巨力朝他狂涌而来。 明艳如火的法力如同惊涛一般,撞在那名策士的玄铁战甲上,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半寸厚的胸甲直接瘪了下去,巨力侵彻肺腑,一口鲜血从那策士喉咙里涌了出来。 旁边那名策士给吓懵了,没想到尉迟圣星会突然发作,对他的同僚动手,出自本能的想要替他求情,但还未开口,便被尉迟圣星鼓荡法力直接给震飞了出去,跌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上仿佛压着数千斤的重物,仅能用眼角余光观察场中的形势——自家同僚直接被尉迟圣星用法力蛮横抓摄了起来,像是一只被人捏住脖颈提起的鸭子,脸色发青,眼球外凸,几乎快要窒息,身上盔甲也变形了,可见禁受了多么大的压力。 尉迟圣星下玄后期之境,传闻一身法力足有七鼎之重,根本不是通神境所能抗衡的。 “好看吗?”尉迟圣星双眼圆睁,盯着那名策士,寒声质问到,眼眸之中一丝嗜血的冷意流转着。 但他脸上并无怒容,反有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笑意,仿佛十分享受这种掌握人生死的感觉。 那名策士被法力扼的近乎窒息,哪能作出回答,只有恐惧、哀求的神色却是从双眼之中涌现出来。 尉迟圣星突兀的咧嘴一笑,两道法力犹如匹练一般射出,那名黑甲策士脸上顿时炸开一团血雾。 两个眼珠竟是被生生挤爆,从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躺在地上那名黑甲策士被吓得面如土色,头上冷汗淋漓,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嘭! 被挤爆双眼的黑甲策士如同一团垃圾似得,被尉迟圣星拂手摔在地上。 “回去告诉向燕,暂且饶他这次,滚吧。”尉迟圣星哈哈大笑道,仿佛先前所作所为只是一件稀松寻常的小事,擦了擦溅在胸膛上的血迹,又回到了温泉池中。 那名几乎吓懵的黑甲策士如逢大赦,连忙叩头领命,而后架着奄奄一息的同伴像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了督御府。 同僚伤成这副模样,自是无法赶路,回凌烟渡复命一事只能暂时搁下,先找地方给他治伤要紧。 而且还不能暴露了策士身份,否则被有心人追查起来,给尉迟圣星惹去麻烦,他俩遭遇只会更惨。 至于报仇,这想法有都不敢有。 在督御府外的巷子里,两人便脱掉了象征策士身份的玄铁战甲,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道袍,消失于城中。 便在他二人离开不久,尉迟圣明也从牢狱赶到了督御府中。 作为尉迟圣星最为亲信的狗腿子,尉迟圣明进出督御府是无需通报的,直接去到后府花园,找到了尉迟圣星,将抓捕黄裳一事的进展与之通报了一番。 当听闻此事还把一名玉玄门给弟子牵扯了进来,尉迟圣星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哪个白痴干的蠢事?徐陌殇?” “不是,徐陌殇没出面此事,是他麾下的几个策士。” “一群废物!”尉迟圣星气的破口大骂道。 他本可以将黄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在牢狱之中,如此以来,却下不得手了,除非把那个玉玄门的弟子一起干掉! 第98章 章 狱中畅谈 “到底要不要派人将两人一起弄死在狱中?” 尉迟圣星摩挲着下巴上那一簇尖厉的胡茬,心中暗自腹诽。 见尉迟圣星略有迟疑不决,尉迟圣明禁不住在旁怂恿道:“依我之见,没什么大不了,牵扯进来的那姑娘只是玉玄门一记名弟子而已,就算一并解决掉,想必也没人会追究,玉玄门中记名弟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会在乎?” 尉迟圣星没受他蛊惑,自有考虑,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如今我尉迟家正积极于跟玉玄门冷家联姻,暂不宜破坏双方的关系,这种蝼蚁,有的是方法让他死,倒不一定非要下黑手……对了,我要的东西你拿来没有?” “拿来了。”尉迟圣明将黄裳那枚储物戒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尉迟圣星拿着储物戒瞥了一眼,未作细看,只是最低端的储物戒而已,市面上十粒地元灵丹便可换到一枚。 而后一道微微泛着火光的法力他自灵台之中涌了出来,将指尖那枚储物戒包裹了进去,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裂响,就好像竹篙被压破的声音,黄裳留在储物戒中的法力烙印顿时被抹的一干二净,阵法空间豁然洞开,其间再无一丝隐秘可言,所有物品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几枚地元灵丹,数十瓶凝神丹,还有一些辟谷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尉迟圣星神识随随便便一扫,心底已然有数,不禁皱起眉头,这里并没有他所想要找的东西。 “如此多的丹药,定然是他自己炼制,如此说来,他已继承了他父亲的道统,也成了一位炼丹师。” 尉迟圣星心中琢磨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如今只在乎那样东西。 如果能找到,定然能够了却父亲心头一桩遗憾,而且能够让父亲如此在乎之物,想必非同一般。 “表哥你在找什么?”一旁尉迟圣明有些纳闷了,忍不住问道。 “一块玉牒,应该有些年份了,是块古玉。”尉迟圣星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尉迟圣明看着阵法空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说道:“这没有什么玉牒啊。” “此处没有,不代表黄裳手里没有,这东西多半传到他手里了,就算没有,他也一定知道这东西在哪!”尉迟圣星笃定道,没找到想要之物,令他有些恼火,考虑了一下,豁然起身,离开了温泉池子,上岸穿好衣物之后,与尉迟圣明说道:“去牢狱,我要亲自审问他。” ※※※※※※※※※ 在牢里蹲了半日,未发生任何事情,甚至没有人来故意为难,令黄裳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按照冷雨萱的分析,这尉迟圣星陷害他入狱无非是为了报复,既是为了报复,早该下手了才对,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莫非是另有图谋?黄裳在心头揣摩猜测着。 冷雨萱倒是没心没肺,也不担心什么,蜷缩在黄裳怀中,眯着眼睡得正香,像只打盹的小猫一样。 时不时的拱一下,似乎嫌黄裳身上骨头硌得慌。 “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尉迟圣星图谋的?”黄裳费解不已,顺手撩起袍袂当作褥子给冷雨萱盖上,这牢里还是挺冷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出得去……” 正腹诽着,一阵镣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从巷道里传了过来,想来是有新犯人入狱,黄裳正闲得慌,便侧着身瞅了一眼,这一瞅顿时挪不开目光了,这被两名黑甲策士押解着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在凌烟渡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泓澈,这名字自然是冷雨萱后来告诉他,见这刘泓澈落得如此境地,黄裳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当然不是嘲讽,也不是幸灾乐祸。 他之所以笑,是因为他所预料的事情如期发生了,这五岳盟果然成了替尉迟圣星背黑锅的了。 刘泓澈被两策士关进了黄裳对门的囚室之中,中间仅隔了一个三尺宽的巷道。 待那两名黑甲策士锁上牢门离开之后,黄裳压低声音唤道:“刘泓澈!” 对面囚室里,刘泓澈蓬头垢面,双目无神,瘫坐地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听到黄裳呼声,像是木偶一般转过头去。 愣了半晌,才反映过来,黄裳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你认得我?” “我叫你名字呢,你说呢?” 刘泓澈精神状态似乎不加,为使他不至于受到惊吓,黄裳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如同故友旧交一般。 “哦……哦……”刘泓澈像是脑子不好使了一般,半晌才回话,然后盯着黄裳仔细看了一阵,依然未认出黄裳是谁,一脸疑惑的问道:“阁下是?” “在下黄裳,曾在凌烟渡前与您有过一面之缘。”黄裳笑眯眯的说道。 刘泓澈回忆了一阵,还是没回忆起来,当时他都急疯了,哪有心情留意黄裳这个路人,这时候冷雨萱被两人谈话声给吵醒了,从黄裳怀里直起身,露了个头出来,刘泓澈看见她,却是想起来了,惊讶道:“苏姑娘?” “咦,刘老爷子,您也进来了啊?”冷雨萱揉着惺忪的睡眼,玩笑似的说道。 她表情并无任何意外,刘泓澈成替罪羔羊,也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否则在凌烟渡前也不会想方设法的与之撇清关系了。 刘泓澈苦笑一声,似有些过意不去,叹道:“没想到这事将二位也牵扯了进来。” 见到苏環,他自然也想起黄裳是谁了。 冷雨萱正想解释一句,其实我两入狱跟你没关系,不料黄裳与他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闭上了嘴巴。 “不怨你,世道如此而已,咱们这些小人物命贱如草啊。”黄裳似乎瞬间带入了剧情中,感叹道,这番话可谓击中了刘泓澈的心坎,点头赞同不已。黄裳凭借精湛演技与刘泓澈拉近了关系之后,犹如闲侃一般,随口问起:“那件‘万魂朝圣甲’确实是尉迟圣星之物,对吧?” 刘泓澈被再三警告过,哪里敢胡说,摇头道:“不是,只是老夫嘴欠,胡说的。” “我知道你有苦衷,不敢说实话,但我也不是傻子,心里怎可能没数?若你在凌烟渡前只是嘴欠胡说,尉迟圣星又何必心虚将我俩也抓起来?”黄裳摇了摇头,一副洞悉真相睿智模样。 “哎。”刘泓澈摇了摇头,黄裳一语道破真相,他也未打算继续隐瞒。 黄裳二人落到这步田地,怕也难逃一死了,到不怕从他口中传出什么风闻,而导致自己儿孙遭受报复。 而且他俩也是因此受害,总要使之死个明白吧,否则他良心难安。 “对,那件‘万魂朝圣甲’的确是尉迟圣星之物。”刘泓澈叹气承认道。 “话说尉迟圣星从何处得到这件妖邪法器的?”黄裳似乎颇感好奇,随口问道。 都是将死之人,刘泓澈也无隐瞒的必要了,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了黄裳,权当闲聊解闷。 “这件‘万魂朝圣甲’是尉迟圣星半年前在炎州所得,他本是去拜见尉迟铉的,但不作何想法,却是在千仞崖借调兵马,屠了炎州境内的一个妖族小部落,这件万魂朝圣甲便是那个部落的圣物,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过十有*不假,就因为此事,妖族还大举进攻了横断山中的散修道场,死伤不少。”刘泓澈侃侃而谈道。 “横断山中有散修道场?”黄裳初闻这事,还觉得挺新鲜,“听说那地方地表破碎,岩浆喷涌,终年酷热,犹如炼狱一般,怎还有人选择在那修行?” 冷雨萱白了黄裳一眼,晓得他没出过远门,见识浅薄,便与他解释起来了:“横断山虽然环境恶劣,但毕竟曾是一条大龙脉,虽然在万年之前断裂破碎,但仍有不少洞天福地的遗迹,每年都会产出大量元石,许多在长洲境内活不下去的散修,都会选择去那碰碰运气,虽然凶险,却不用再给天策府缴纳高额的修行税了。” “原来如此。”黄裳恍然大悟,也不在旁枝末节上纠结,忽然一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话说这尉迟圣星也真是无法无天,竟敢破坏‘庚申协约’,呵呵……” “想不到大叔你还知道‘庚申协约’?”冷雨萱有些讶异。 “我见识虽不如你,但书还是读的不少。”黄裳微微笑着,眼神飘忽,似有所思。 ‘庚申协约’是六十多年前天策府府君与炎州几位妖仙签订的一个互不侵犯条约,这条约给长洲带了六十年的太平,因为当年是庚申年,所以叫做庚申协约,这些东西,史书上都是有所记载的。 尉迟圣星擅自出兵屠戮妖族部落,很有可能导致两洲势力重启战端,若是上纲上线,算是是一件性质十分严重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刘泓澈也是呵呵一笑,附和到黄裳。 “那你知道,他拿这件法器有何用处么?不惜动如此代价……”黄裳又问道。 刘泓澈点了点头,道:“若我猜测不错,他是想献祭万魂朝圣甲上的数万冤魂,藉此力量冲开识海,毕竟当年尉迟铉就是用这手段开辟的识海,如今尉迟圣星也到了下玄巅峰,只差临门一脚了。” “你似乎对尉迟家很了解啊。”黄裳有些意外。 “我曾在尉迟铉手下当过策士,但是到了年龄限制,又境界平平,得不到晋升,就退役了,算是跟尉迟家有旧吧,所以尉迟圣星才找到我替他办这事,唉……” 第99章 走一步看一步 “没想到先生竟然还当过策士。”黄裳颇有些惊讶,眼中情绪难以捉摸,不知在想什么。 “唉。”刘泓澈叹息一声。 黄裳稍稍沉默了有片刻时间,而后又问起:“话说如此重要之物,尉迟圣星为何不自己运送,要交由你来呢?” 刘泓澈讲述道:“那‘万魂朝圣甲’整重一万七千余斤,一般储物戒根本无法容纳,只能靠车马驮运,而且你别看尉迟家势力庞大,其实在天策府内部也是树敌不少,比如青砂城城主宋璇白神将,跟尉迟铉就很不对付,尉迟圣星带着此物根本无法一路通行,所以才找老夫替他运送,我当然不情愿,可哪里敢拒绝他……而且我五岳盟的商队常年往返炎、长两洲,一路上的各个关卡基本都打通了,只偶尔做些抽查,谁知凌烟渡又新来了一批愣头青,唉……都是命啊……” 刘泓澈说着说着,不禁喟然长叹一声。 “原是这般,如此就说得通了。”黄裳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什么说得通了?”刘泓澈有些纳闷。 “没什么。”黄裳笑了笑,随即又问道:“看先生沦落到如此地步,想必是为尉迟圣星背了黑锅吧?话说我们当日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见商队里其他人呢,此事关系紧要,想必他们不会被轻易放过吧。” “唉。”刘泓澈叹息不已,眼中隐泛泪光,道:“老夫害了他们啊。” “此话怎讲?”黄裳不解道。 “他们皆被凌烟渡守备上策向燕处决了,整整五十七条人命啊!”刘泓澈老泪纵横道。 “什么!”听闻此言,黄裳和冷雨萱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向燕只是一上策,谁给他的胆子。”冷雨萱目露冷意,却是被这事激起了怒意,人皆有恻隐之心,她亦不例外。 “苏姑娘莫忘了,此事关系尉迟圣星,这些人命说到底是记在谁头上的?尉迟圣星会在乎这区区五十几条人命吗,何况还是咱们这种身份卑微的散修。”刘泓澈悲恸之色稍有平复,声音却是变得沙哑了。 “当真丧心病狂啊!”黄裳不禁喃喃感叹,虽然这五十几条人命跟他毫无关系,但脊梁骨亦是阵阵发寒,他还是太小觑敌人的凶残了,他本以为自己在狠辣果断方面不逊色于人,但与尉迟圣星、向燕之流相比,他却只配用温柔来形容。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杀性也被激了起来,变得无比强烈,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的。 他对尉迟圣星早动了杀心,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的从刘泓澈口中掏尉迟圣星的把柄了。 但那只是为了报复,并不急于一时,他还抱着从长计议的打算,毕竟尉迟圣星无论实力、背景都非他目前所能够撼动的。 但此时此刻,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只待脱身,立刻就要行动起来。 尉迟圣星太具威胁性了,他若不死,自己始终不得安宁,如同头上悬着一把铡刀,随时可能落下。 不过仅凭冲动是无法成事的,此事还得依靠手段。 黄裳稍作思忖,立刻怂恿起刘泓澈来。 只要刘泓澈肯攀咬尉迟圣星,尉迟圣星定然惹上大麻烦,这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先生为何不将真相公诸于众呢?为尉迟圣星这种人渣赔上性命,不值啊!再说,先生难道人心看着那五十七条无辜性命死不瞑目,含冤百世,不得昭雪?”黄裳情深意切,言语犹如当头棒喝,颇有发人深省之效。 “就算我攀咬尉迟圣星,又能如何呢?他背景深厚,无人主持公道的话,根本扳不倒他。”刘泓澈内心挣扎不休。 “但先生不讲出真相,就算有人想替你主持公道,也无能为力啊!”黄裳冷声道。 “我……我……”刘泓澈被逼得心乱如麻,结巴了半天,才整理出语言,悲痛无比的说道:“他向燕拿我儿孙后代的性命威胁我啊,只要老夫胆敢乱说一句,便让我刘家鸡犬不留啊……鸡犬不留啊……我不敢呐!” 说完这话,刘泓澈仰天长叹一声,而后爬进了囚室深处,不再听黄裳多言半句。 随后黑暗之中,隐隐有哭泣之声传来。 “……” 黄裳一时无言,不由陷入了沉默,他从未觉得面前的敌人是如此强大,不可撼动。 他有些无力,虽然不肯认命,但就好像一只蚍蜉妄想撼动大树。 “我可以让我哥帮忙,我哥可是裁决院院使,专司裁决、司法之事。”冷雨萱见黄裳怅然失神,不禁有些心疼,伸手握住了他的掌缘,在他耳边轻声言道。 “你哥是裁决院院使?”黄裳闻言有些意外,喃喃道:“难怪这名字我听着总觉得耳熟。” “等见到他之后,我便将这些事情告诉他!”冷雨萱小声说道。 “千万别!”黄裳皱眉一忖,而后出言阻止道。 “为什么?”冷雨萱不理解。 “你家跟尉迟家关系挺好吧。”黄裳问道,双方都到了快要联姻的地步了,就算关系不算顶好,也绝不会差。 冷雨萱沉默不语,未作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便对了,你将此事告诉你哥,你哥却未必会对尉迟圣星动手,反而会让尉迟圣星警觉,到时候这条线索彻底断了不说,还会使我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你别不信我所言,毕竟他跟你不一样,你是小孩子,可以单凭自己的喜好行事,他却得为整个家族的利益考虑,就算他再喜欢你,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会听你的。”黄裳并未避讳,直言道。 “大叔……”冷雨萱有点愧疚,不知说什么好,低垂着头。 “这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这样。”黄裳揉了揉她脑袋,开解道。 “嗯。”冷雨萱像只小猫一样,又蜷缩在了黄裳怀里,小声道:“那你说我哥会不会替我求情呢?” “我不知道。”黄裳摇头说道。 “我不想跟尉迟圣轩结为道侣。”冷雨萱闭着眼,往黄裳怀里拱了拱。 黄裳实话实说道:“我也不想。” “为什么?”冷雨似乎对这问题极感兴趣,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跟尉迟家有仇,若你二家联姻,将来我要对付的便是两个庞然大物了。”黄裳解释道。 “原来这样。”冷雨萱撇了撇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似乎对黄裳这回答有些失望,又躺了回去。 黄裳笑容恬淡,未作多言,伸手替她捋下脸颊上的头发,轻轻拍着肩头,哄她入睡。 牢狱之中,暗无天日,更无自由可言,除了睡觉,真不知还有什么方式来打发时间。 “黄裳!” 正当他将冷雨萱哄到半睡半醒之际,外面巷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怀中的冷雨萱自是被吵醒了过来,黄裳眉头微皱,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黑甲策士朝囚室跟前走了过来。 “给我出来!” 黑甲策士解下了缠在牢门上锁链,冲里面喝道。 冷雨萱一把抓住了黄裳的手腕,不容他起身离开。 见黄裳坐在那半天不见动静,黑甲策士顿时有些不耐烦了,拿着锁链往牢门上狠狠抽了一记,哐当一声巨响。 “都他娘死到临头了,还卿卿我我,简直不知死活!快给我出来,别让老子请啊。” “放心,我没事的。”黄裳小声劝慰道,从她手中挣脱出来。 “你小心。”冷雨萱眼中满是担忧,立刻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盯了那名黑甲策士一眼,本想要出言威胁一番,使其不敢乱来,但心头一想,此举只会给黄裳招惹更多仇恨,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的望着黄裳,目光楚楚动人。 “白羽,替我照顾好她……” 黄裳还没交代完,便被不耐烦的黑甲策士推搡着离开了,去到了一间光线阴暗的审讯室内。 室内只有一方石台,一张靠背笔直没有扶手的铁椅子,还有一扇铁屏风,将整间审讯室从中隔断。 椅子上坐着一个体形魁梧的大汉,虽然模样生的威严,但不知怎地,总给人一种獐头鼠目的感觉,虚眼看人、嘴角还噙着一丝烂笑,坐姿歪斜,此人正是尉迟圣星的堂弟兼狗腿子——尉迟圣明,长时间鞍前马后,也就养成这种气质。 屏风后面应该还有一人,虽未露面,但黄裳却是听到了他的呼吸声,粗沉有力,应该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黄裳脑海里登时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尉迟圣星。 那策士将黄裳推搡至石台后面,将镣铐穿过铜环,锁住黄裳的双臂,而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尉迟圣明并未自报家门,也未走审讯的流程,那策士离开之后,便一步一颠的走了上来,活像个二流子。 黄裳虽已猜测到此人身份,定是尉迟圣星的鹰犬无误,但并未拆穿,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激起对方的杀机。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权当一无所知,遵循常理,他此时自该大叫冤屈。 “这位大人,在下纯属冤枉啊,我跟圣灵宗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尉迟圣明并未接话,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青黑色的丹丸,对黄裳冷声呵斥道:“吃下去!” 黄裳嗅着丹丸散发出来的气味,不敢断定是否有毒,毕竟世间有毒之物何止千万之多,就算他精通药理,也不可能只凭气味分辨出来,但他已落到如此地步,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就算他不肯吃,对方肯定也能给他硬塞嘴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什么?” 黄裳拿着那枚丹药装作畏怯、犹豫之态。 “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演了半天,见差不多了,黄裳也不再反抗,将丹丸放进了嘴里。 第100章 突破 丹药落进肚里,随着胃液的侵蚀,药效开始一点点的起作用了。 并无灼烧、刺痛之类的感觉,应该不是毒药。 不过精神却一点点的恍惚起来,浑身麻木,反映迟钝,头重脚轻的,眼前的尉迟圣明也渐渐出现了重影。 随后,脑海之中的记忆甚至开始变换成虚影浮现于眼前,整个人仿佛沉陷在了梦魇之中。 “这丹药是迷惑意识的。”黄裳当即明白过来,趁着意识尚存一丝,悄然运转气血,将化作微尘蛰伏于体内的天阙戒指搬运到了肠胃之中,而后将空间通道稍稍打开一丝缝隙,将尚未完全消化的丹丸转移走了。 不过已有一部分药效开始起作用,黄裳感觉仍不太好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其实他将丹药吞进去的时候,便可用天阙转移,但不知其药效,便做不出该有的样子,也就露陷了。 所以这险,他必须得冒。 若他将魔功修炼到了养气境第三阶段,怎可随意搬运气血,甚至是令气血逆行,便可轻易将毒素排出体外。 不过他如今才刚刚开始修炼第二重,却无这等强大手段。 但如此这般,亦真亦假,黄裳戏反而做得更加逼真了,尉迟圣明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 “你是何人?”“黄裳。” “生辰何时?”“壬申年五月十九。” “父亲是谁。”“黄宗卿。” 尉迟圣明一连问了几个极为简单的问题,黄裳精神有些恍惚,尉迟圣明的声音仿佛有一种蛊惑性一般,能直抵内心深处,直接将问题的答案给勾出来,不假思索的作出了回答,所幸这几个问题都不紧要,黄裳却因此有了警觉,猛咬舌尖,让自己清醒几分的同时,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表情却无任何变化,一脸木然,眼神痴痴傻傻的。 尉迟圣明问完这些问题之后,转身去到了屏风后面,随后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堂兄,乱神丹已经起作用了。” “嗯!” 回答声音粗沉而简洁,随即尉迟圣星和尉迟圣明一起走了出来。 黄裳看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两人,目光依旧,空洞无神,不带丝毫情绪,实则此刻内心之中已是杀意万千。 尉迟圣星在铁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笔直,与尉迟圣明的獐头鼠目的气势完全不同,无形之中便有一股强烈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让人望之胆寒,黄裳被他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却也不闪不避,连眨眼的频率都保持着恒定,尉迟圣星盯了一阵,也是确定了乱神丹已起作用,否则黄裳这种蝼蚁哪有勇气与他对视,随即开始提问。 “你知黄宗卿是被所杀吗?” “尉迟铉。”黄裳木然回答道。 “你想报仇吗?”尉迟圣星紧盯黄裳双眸,如此问道。 黄裳未作思考,脱口而出道:“不想。” 尉迟圣星有些意外,又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天策府神将,我不敢。”黄裳如此回答道。 “不错,你很有自知之明。” 尉迟圣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看着双眼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黄裳,眼眸闪过一丝轻蔑,杀意却因此淡了许多。 “你知道你父亲因何而死吗?”尉迟圣星收敛笑声之后,又继续问道。 “不知道。”黄裳实话实说道。 “那我告诉你,你父亲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尉迟圣星咧嘴一笑,言语阴冷。 萦绕黄裳心头数年之久的疑问终于解开了一丝,他很想知道父亲究竟拿了什么,才招来杀身之祸,但他很有耐心,并没去有追问,依然如同木偶一般站在那里。 “那件东西如今在不在你手里?” 黄裳未作回答,因为他不知道尉迟圣星指的是什么。 尉迟圣星也发现自己问话的方式不对,黄裳如今可是没有意识的,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父亲死后,他的遗物由裁决院派人送回了玄阴宗,可有落到你手里。” “没有,被门中长辈瓜分了。” “……” 听到如此回答,尉迟圣星楞了一下,不禁无语,这和他预想的情况有很大的出入。 这玄阴宗做事也太不讲究了,他一时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倒不是为黄裳打抱不平。 而是如此一来,他想要寻回那东西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他总不能直接跑去玄阴宗理直气壮的索要,没这般道理,容易遭那些早看他尉迟家不顺眼的家伙拿住把柄,藉此弹劾他,如今尉迟家的处境可大不如前了,却不能肆无忌,而且还不知那东西究竟落入了玄阴宗内何人之手。 他思索一阵,又问道:“那你知你父亲遗物中,可有一块类似玉牒的事物。” “不知道。”黄裳一问三不知。 尉迟圣星极不甘心,与黄裳描述起那块玉牒的样子,“大约三指长宽,有些年份了,是一块古玉,你以往在你父亲手中可见过此物?” “没有。”黄裳回答道。 尉迟圣星失望至极,目光之中不由流露出了几丝杀机,目光阴沉的盯着黄裳,未在问任何问题。 沉默半晌之后,怫然起身,便要离开。 “堂兄,这黄裳如何处置?”尉迟圣明赶忙问道。 “关他几天,然后放掉!”尉迟圣星冷冰冰的说道。 他对黄裳杀意本就不是特别强烈,横行山中的猛虎绝不会对蚁穴里的蚂蚁有多大敌意,他给黄裳使绊子的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件东西,其次才是整治他,当作解恨,当得知黄裳连报仇的心思都不敢有时,整治他这点心思也就淡了。 而且如今确实不好下手,为碾死一只蚂蚁,惹来一身腥臊,着实不划算,便也作罢。 “明白了。”尉迟圣明回应,而后又问道。“要给他些苦头吃吗?” “随你的便。”尉迟圣星冷冰冰的回答道,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狱。 尉迟圣明笑呵呵的应了一声,将尉迟圣星送走之后,又回到了审讯室内,黄裳双眼之中还是空洞无神,看样子药劲还没过去,他也不急,坐在椅子上,揣摩起‘上意’来,尉迟圣星刚才没给他明确的答复,到底要不要收拾黄裳,但他觉得还是让黄裳尽量吃些苦头为妙,毕竟叔父尉迟铉可就是因为黄裳父亲的缘故而被发配到千仞崖的,这算是有过节的。 打定主意之后,尉迟圣明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狞笑,而后双掌相击,发出声音。 门口值守的两名黑甲策士听到声音,立刻推开铁门走了进来。 尉迟圣明勾了勾手,让其中一名黑甲策士附耳过来,在其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黄裳意识始终清醒着,自是将尉迟声明的一言一行都收之眼底,却依然无动于衷,他早就又心理准备了,此番入狱肯定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只将这笔帐暂记于心底,到时候自会一一算清。 尉迟圣明交代清楚之后,走到石台前,伸手在黄裳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黄裳依然没有任何反映,似乎还未清醒,既无意识,自然也就无法羞辱,一甩袖子,背着手出去了。 两名黑甲策士未作多言,也随后离开了。 黄裳先前听到尉迟圣明要两策士开启什么‘阴蛇剑阵’,好让自己吃番苦头,却不知这‘阴蛇剑阵’到底有何用处,但尉迟圣星已是发话,自己应该没有性命之虞,黄裳倒也不太担心,审讯室内人已经走光了,他却没必要继续演戏装傻来应付旁人,目光四处查看,只见四面墙上突然浮现道道幽光,好似在水中游蹿的毒蛇一般,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审讯室内,温度骤降,一阵寒意袭上后背。 这种寒冷不似冰雪,真像一条冷血的毒蛇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黄裳来不及转头去看,四壁的阴蛇剑阵之中又有无数幽光自四面八方游来,犹如毒蛇一般,却是剑阵吞吐出来的剑气。 阴冷的幽光瞬间便将黄裳淹没了,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根根倒竖。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但那些剑气却似附骨之蛆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黄裳眼中泛起一阵寒意,盯着手上的镣铐看了一眼,这东西虽是玄铁所铸,比精钢还要坚硬,但只有拇指粗细,他倒不是崩不断,但如此一来,他辛苦隐藏的实力也就暴露了,必有大祸,他忍住了这冲动,咬牙承受着剑气的侵蚀。 短短几息之间,剑气已经侵入了体内,黄裳明显感觉得到那东西在自己血肉之中穿行。 如针刺、如刀剐一般,痛苦不堪。 先只在皮肉之中,随后层层深入,直抵肺腑。 黄裳拳头紧紧握着,这尉迟圣明哪里只是给他皮肉之苦尝尝,若被这剑气伤到内腑器官,就算眼下无性命之忧,甚至没有伤痕,但这具身体也算是废了,活不了太久。他心脏猛然挤压,将气血送至周身,抗衡剑气的侵入,只坚持了半柱香时间,便已大汗淋漓,但效果却不太好,这些剑气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而体内总有一些地方是气血无法抵达之处。 他此时此刻就像是用一张大网,去阻拦弓弩的攒射,结果可想而知。 但若拦不住,器官必然受伤,留下性命之患,除非体内气血能够有针对性的进行阻拦。 生死存亡之间,内心压力如何巨大可想而知,箍住黄裳意识的那根弦似乎一下子被绷断了。 原本朝着四肢百骸流去的气血忽然间被他用意识控制住了,按照心意运转起来。 养气境第三阶段,融会贯通。 黄裳竟是在不经意间,突破了瓶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第101章 气血淬体 养气境第二阶段的修炼只需积累,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与物力,迟早会步入大成之境。 然而第三阶段,以自我意识运转气血,达到融会贯通的地步,需要的是心灵上的领悟。 黄裳最近几月一直被琐事缠身,根本没有静下心认真揣摩过修炼上的事情,因此迟迟未能更进一步。 未想到今日生死存亡之间,却得突破,实乃意料之外,也算是因祸得福。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果然能够激发自身的潜能!”黄裳心中默然思忖,虽是破境,却未流露出任何喜悦神色,依然平静如水,如今他仍处于危险之中,不容有丝毫大意,体内气血在他心意控制之下,开始分成几股,流向身体各处,若此时掀起他衣衫,便能看见他皮下鼓起了许多硬块,犹如一只只灵鼠在体内乱窜,将意图侵入体内的阴蛇剑气直接挡在了外面。 不仅剑气得以化解,这些一只只灵鼠都是体内气血的精华,游走到哪里,哪里的身躯就得到了滋润、淬炼。 似筋膜、骨骼这些都是平日里气血很难滋养到的地方,如今也无一处遗落。 一层层油腻的脏汗从毛孔中挤了出来,是气血精华将体内的杂质、污垢给逼了出来。 这一团团气血精华不仅有滋润、淬炼躯体的作用,亦能够强化身体机能。 气血汇聚到双臂,黄裳立刻感觉双臂有了擒龙掷象之力。 气血汇聚于双腿,似乎纵身一跃,身体便能如箭矢一样爆射而出。 气血汇聚于耳、目,阴暗的囚室也变得如同白昼一般,墙角的灰尘都清晰可见,门外巷道里策士的窃窃私语也能耳闻。 …… 如此种种,妙处一言难尽。 黄裳沉浸于其中,那阴蛇剑阵对他已不构成太大威胁,反而起到一个引导、激化的作用。 他若想保命,就得不停的运转气血去化解剑气,如此反复了百十遍,他对气血的控制愈发纯熟。 若无这种生死压力,换做平时,断然不会如此得心应手。 剑阵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还未停歇,黄裳体内却渐渐有了一阵空乏无力之感,他身体就像一块海绵,不停的吸收着气血精华,那些鼓起的硬块变得越来越小了,若是平时,自然是好事,身体得到气血的滋润、淬炼,命性愈发坚固,但如今他还要靠这些气血精华去抵御剑气的侵袭,情况却有些不妙了,正当后继无力之时,突然觉得一阵腹胀,却是穷蝉在他体内通过天阙戒指的空间通道,给它胃里硬塞了一块灵肉进来,就像先前将那乱神丹转移走,用的一样手段。 穷蝉自然是有分寸,这块灵肉只有双拳大小。 但毕竟未经咀嚼,直接进入了肠胃,这感觉简直就跟吞了一块顽石无异。 腹部传来的涨沉之感让黄裳身躯都不禁蜷缩了起来,却未惊慌,将气血运转至腹部,顿时他肠胃强力的收缩蠕动起来,就好像绞肉机似的,将整块灵肉硬生生的磨成了肉糜,未过几息时间,灵肉蕴含的气血精华便被消化吸收了。 气血得到补充,险情慢慢化解。 不知过了多久,四壁上幽光才渐渐敛去。 黄裳长吁了一口气,散去气血,让其按照原本的路线自行运转。 经这一番折腾,他非但无事,反而将体内的杂质淬炼出来不少。 尤其是双手,受剑气侵袭最为密集,毕竟尉迟圣明不敢让他横死当场,剑气自然要避开要害,而双手对修行者而言,可谓重要至极,法术仪式、绘制符箓等等,都离不开双手,人之所以进化成万灵之长,就是因为解放了双手。 若双手被废,他这个人基本也就废了,可谓用心歹毒。 因此黄裳双手也是受气血精华淬炼最频繁的,如今他双手之上满是污垢,甚至还有血迹,看起来惨不忍睹。 但这些都是淬炼出来的杂质,若用清水洗净,便可发现他双手变得白皙如玉一般,连指甲都长长了几分。 黄裳低着头,五指起伏摆动着,柔软无比,忽然间,又猛然虬张,筋骨交错,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空气都被抓的发出了哧哧的声音,如同撕裂布帛。 双手充满了力量! 那拇指粗细的玄铁镣铐被他握在手里,似乎稍稍用力,便能被捏成烂泥! 吱呀一声,铁门被人推开了。 黄裳赶紧松开了镣铐,佯装痛苦模样,趴在石台上,身躯不停的颤抖着。 如今他身上全是体内淬炼出来的杂质,污秽不堪,酸腐之气冲人鼻腔,看起来着实挺惨,两名黑甲策士进入审讯室内,便齐齐皱眉,用手捂住了口鼻,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便提了几桶冷水回来,二话不说,对着黄裳当头就淋了下去。 直到那股味道淡了,这才上前给他解去镣铐。 黄裳自然是无所大碍,但为了掩饰,却得装出一副虚弱无比的模样,一步一屈膝,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到最后,他干脆把那两名黑甲策士当作人轿,悠哉悠哉的挂在两人身上,就这么被抬了回囚室。 看到黄裳回来时的这幅凄惨模样,冷雨萱吓得脸色苍白,目光扫向那两名黑甲策士时,眼中甚至涌现了强烈的杀机。 但如今身陷囹囵,逞强只会害黄裳更惨,冷雨萱硬是忍住了怒意,咬着牙从那两名策士手中把黄裳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回到了囚室之中。 那两名策士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了。 “大叔,你没事吧?”冷雨萱很着急,见黄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犹如落汤鸡一般,怕他受冻,便脱下袍子给他裹上,而后紧紧的抱住他,想用身体温暖他。 饶是黄裳心如铁石,心头也有些感动,不忍欺骗她,使之平白无故替自己担忧,便从她怀中挣扎出来,将裹在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翻了一面之后,给她硬披在身上。 黄裳手上力气很大,冷雨萱根本无力反抗。 “我没事!”黄裳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而后平静的说道。 冷雨萱一脸惊愕,任由黄裳摆布着,怎么前一刻黄裳就跟要死了一样,后一刻又浑然无事了。 他手上仍有力气,也证明他并非逞强,而是真的没事。 “那大叔先前?”冷雨萱满头雾水,甚是不解。 “我装的,不然那些混账还得继续让我吃苦头。”黄裳直言不讳道。 冷雨萱不仅无语,而后对黄裳伸出了大拇指,赞道:“你好机智。” “确实是尉迟圣星要害我,我刚在审讯室里见到他了。”黄裳岔开话题道。 冷雨萱有几分担忧,问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有些事情黄裳也不便对冷雨萱说起,便随口编了个情况,说道:“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无非是想我承认我跟圣灵宗余孽有关系,我又不傻,一旦承认了,我就必死无疑,然后他就让人用‘阴蛇剑阵’折磨我,我还是不认,他也就没辙了,估计他再关咱们几天,就不得不把咱们放了,说不定都不必等你兄长前来搭救了,所以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这番话自是为了让冷雨萱和白羽心安,算是善意的谎言。 冷雨萱闻言点了点头,又关心的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黄裳摇了摇头,他不喜欢矫情,直接跳转了话题,问道:“你知道尉迟家有哪些对头吗?” “大叔是想报仇吗?”冷雨萱十分的聪明,听黄裳问这问题,便知道他作何打算,眼里有一丝兴奋的神采。 他与黄裳的关系虽还没到‘与子同仇’的地步,却也十分积极的参与此事,因为他不想尉迟圣轩结为道侣。尤其是经历此事之后,他对尉迟家愈发憎恶,唯有尉迟家倒台,她才有可能达成心愿,因此他与黄裳算得上志同道合。 “此仇不报,我心难安!”黄裳直言道,“不过我单有此心不够,如同蚍蜉撼树,我必须借势才行。” “宋璇白神将算吗?”冷雨萱问道。 “这个刘泓澈已经说了。”黄裳摇了摇头。 宋璇白负责青砂城守备,可想而知也是个权力边缘的人物,更何况,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青砂城在玄阴宗以南千里,已经临近炎洲地域了,和千仞崖一样,都是边陲之地。 随后黄裳又瞥了一眼对面囚室,里面寂无人声,他不禁陷入了沉默,似有所思。 “执戈督御程玉阶。”冷雨萱又提了一个名字,而后说道:“此人是北城执戈卫督御,与尉迟圣星职权大致相当,南北分界历来模糊不清,因此两人经常因为权益分割发生冲突。” 黄裳扭过头,问道:“此人出身如何?” “散修出身,没什么背景,完全是依靠自身实力走到这一步的。”冷雨萱说道。 “看来也指望不上。”黄裳摇了摇头,又问道:“你还知道其他的么?” 冷雨萱道:“我以前对这方面不太感兴趣,因此了解不多,不过出去之后,我可以找人打听。” 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背靠着墙,揣摩起其他事情来。 那块玉牒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尉迟圣星如此大动干戈? 第102章 苦等 黄宗卿的遗物之中并无类似玉牒的事物,黄裳以前也从未在他手中见过,这些都是实话。 但尉迟圣星绝不会无的放矢,因此他行此事定然是有依据的,黄裳没由来的便想到了重明炉中那个乾坤微尘阵。 那个不合常理存在的乾坤微尘阵中所藏的秘密,十有*便与尉迟圣星所需要的玉牒有关。 他很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值得尉迟家的人如此不择手段谋求,连父亲亦为此送了性命。 只是如今阵法空间根本无法开启,他也只能凭空臆测,黄裳思索许久,也猜不出那块玉牒究竟是什么,便也作罢,反正重明炉在自己手中,只等穷蝉实力再有长进,一切真相便可水落石出,眼下为此绞尽脑汁,也着实没多大意思。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搬运气血继续强化身体。 黄裳暂将重点放在了双手之上,气血萦绕双臂、指间,仿佛一条条晶莹的白蟒绞缠收缩。 原本粗糙虬实的手掌在袖管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一层层死皮随着汗液的侵蚀,开始崩坏脱落,取而代之的是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指节也逐渐变得纤细,却无任何柔弱之感,匀称而有力。整整一昼夜,黄裳除了与冷雨萱偶尔闲聊几句,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此事上,尉迟圣星也未在派人刁难作梗,似乎已经忘了他这个卑微角色的存在,倒也难得的清静。 ※※※※※※※※※ 实际上,尉迟圣星也的确是忘了黄裳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今日卯时初刻,他接到了通知,府君亲派的巡察使将于今日辰时二刻左右抵达沧澜城,自北城门入城。 天才蒙蒙亮,他便率领着两百名策士去到了北城,配合执戈督御程玉阶执行警戒、仪仗等任务,并作恭迎。 此任巡察使辈分虽然不高,与尉迟圣星、程玉阶等人都是同辈,但所代表的毕竟是天策府府君,相当于皇帝委派的钦差,南天策府方面自不敢怠慢,在迎接方面颇下了一番功夫,虽不至于南天策府府主亲自出面,但却由七神将中素以温和著称的裘盛安来负责接待,裘盛安已在‘翠微殿’设好筵席,只等尉迟圣星和程玉阶两人把人接到,便请至翠微殿接风洗尘。 此番结束,再带她去拜见南天策府府主张瑾尘,一应流程都已安排计划好了。 此时沧澜城北城门外,数百名策士夹道而立,远出数里,路无行人,气氛有些肃穆,自是恭迎巡察使入城的仪仗。 在队伍前方,尉迟圣星端坐于一匹神骏无比的飞骑之上,含胸拔背,身材因而显得格外高大,一身银甲在阳光之下灼灼生辉,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更是霸气外露,目光睥睨,眺望远方,也不理会旁人,颇有此处唯他一人掌断全局的感觉。 与他并肩坐于马背上另外一名银甲骑士,与之相比,则显得低调了许多。 不仅胯下坐骑要矮上一截,身材也显瘦小许多,唇上留着两撇胡须,气质偏于沉稳和圆滑,只随随便便的坐着,时而回下头,看有策士交头接耳亦或是乱动,便训斥两句,闲话虽多,反而显得随和亲切一些,此人正是执戈卫的督御程玉阶。 虽品秩、地位而言,他二人等同一般,但论气场,程玉阶和尉迟圣星实在相差太远,差了几分霸气,也欠缺锋芒。 但能凭自身本事一步步走到督御这位置上,又岂是等闲之辈?至少在耐性这块,程玉阶便是不错。 按照事先得到的消息,巡察使应是辰时二刻抵达,即便路上耽搁了,最迟辰时四刻也会到,但看如今这日头,已近中天,恐怕辰时都过了有一阵子了,然而大道尽头还未出现一个人影出现,尉迟圣星已有些不耐烦了,虽未通过言语表达出来,但神色之中的着急、烦躁情绪,一览无遗,反观程玉阶,却跟起初之时毫无差别,依然耐性十足,不停的督促着麾下人马。 “都给我精神点,巡察使不定几时便到,别出差池。” 训完了话,又转身去,懒洋洋的坐在马背上,一脸恬淡,仿佛在晒太阳一般。 “程玉阶,你派两人去前面看看,怎么到现在连鬼影子都还见不着一个!”尉迟圣星终于是按捺不住了,眉间怒火攒动,调转马头对程玉阶冷冰冰的说道,两人算是平职,然而尉迟圣星话里话外却都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很不中听。 程玉阶竟然也不介意,涵养极好,回过头对着身后一名骑乘飞骑的青甲策士吩咐道:“你去看看。” “是。”那名青甲策士未作多言,抱拳领命之后,膝盖轻轻在马腹上一磕,飞骑展翼升空,转瞬之间,便已远去。 那名青甲策士才去不久,却有几骑飞骑自城中而来,飞至尉迟圣星、程玉阶二人跟前,归敛羽翼落到地上,马上骑士未着甲衣,皆穿朴素灰袍,一个个其貌不扬的,但见二人也不下马,稍稍拱手便算行礼,而后直接禀报道:“巡察使大人已经入城了,现在翠微殿中,由裘神将负责接风洗尘,冷院使让我等来知会两位督御一声,免得您二位再此苦等了。” “什么?” 听闻此言,尉迟圣星目光骤然凶狠,怒火涌现,紧盯着那几名灰袍骑士,阴森问道:“冷凝雪这是在拿我开涮?” 冷凝雪几日之前便已北上迎接巡察使的仪驾,‘巡察使今日辰时二刻将自北城门入城’的消息自然也是冷凝雪事先派人传回来的,若非如此,他和程玉阶何至于一大清早便在此苦等,结果这消息却不可靠,害的他二人白等一早上! 尉迟铉大为光火之余,自然认为是冷凝雪从中作梗,为的是戏耍、羞辱他一番。 “尉迟督御见谅,原本定是从北城门入城的,谁知巡察使大人不喜张扬,临时起意,改从东城门入城了,冷院使也未预料到。”一名灰袍骑士忙做解释。 “临时起意?明知我们再此等候恭迎,她却改从东城门入城,我看她这不是低调,而是想给我等一个下马威,我到要看看她颜青橙排场是有多大!”尉迟圣星知晓了缘由,不禁咬牙切齿,也是调转了矛头,虽然对方身份非同小可,但他言语之中却无几分恭敬之意,甚至直接指名道姓的称呼了起来,而后扫了一眼仍然不温不火的程玉阶,也未多言,狠狠一拂袖,调转马头,冷喝一声,率着两百执戟卫策士一路喧嚣的离开了。 庄严肃穆的仪仗队伍顿时被拆走了一半,程玉阶仍然不动声色,与那几名灰袍策士温和说道:“有劳传信了。” 几名灰袍策士拱了拱手,周全了礼数,便策骑离开。 直等先前派去探路的青甲策士回来之后,程玉阶这才带着麾下人马也返回城中去了。 回执戈卫营地安置了兵马,而后脱了那件能晃瞎人眼的亮银宝甲,换上一身不甚张扬常服,这才不紧不慢的赶去翠微殿。 尉迟圣星在北城门前先走了一步,入城之后,散了几队人马,便领着十余名亲卫,直奔翠微殿而去,因此先到一阵。 他本想直接进殿找巡察使理论,却在翠微殿前先遇见了冷凝雪,两人关系虽说一般,但平素也有所往来,正值心头想不通,又憋着一肚子的阴火,便迎面走了上去,还在几丈开外,便扯开嗓门大声质问道他:“冷凝雪,巡察使是几时入城的?” 冷凝雪正站在檐下与一名侍从低声吩咐着什么,似是隐秘之事,附耳在说。 忽然听闻有人大喊自己,不禁皱了皱眉,在此场合大呼小叫着实不合时宜,巡察使、裘神将俱在身后殿内,也不只是哪个浑球如此不长心眼,抬起头来,见是尉迟圣星,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与侍从低头吩咐道:“你先去办这事吧。” 侍从拱手领命,退了下去,途径尉迟圣星身旁之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含义颇多,也未行礼,只稍稍避让了几分,便埋头急匆匆的离去了。若是平常,以尉迟圣星素来苛刻的脾气,断然会从礼数之中挑出毛病,不过如今他正在气头上,却也没有在乎这些细节,没顾理会那侍从,径直走上前来。 冷凝雪眉头舒展,做平常之态,回答道:“辰时三刻,从东城门入城。” “她知道我和程玉阶在北城门等她吧?”尉迟圣星森冷问道。 “知道。”冷凝雪点了点头。 “即是知道,她又是何意?” 得到冷凝雪的确认,尉迟圣星脸色变得更渐难看,眼中怒意不做掩饰,语气态度极为恶劣。 冷凝雪微微一笑,不冷不淡,似乎不欲与这浑人多言,敷衍道:“我也不知,你若想不通,便亲自去问她吧。” “当我不敢么?他颜青橙资历比我还浅,只不过依靠关系,才有今日,便如此目中无人,让老子在北城门前苦等两个时辰!她不给我讲说个所以然出来,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尉迟圣星被冷凝雪这不冷不热的话刺激的逾渐羞恼,大怒说道。 冷凝雪呵呵一笑,指了指身后的翠微殿里面,道:“在里面呢,你去吧。” 尉迟圣星脑子里似缺根筋,根本未作考虑,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冷凝雪,举步闯入了大殿之中。 第103章 云里雾里 黄裳本想着还要在牢狱之滞留几日,按照尉迟圣明那一肚子坏水的性格,就算不能让他伤筋动骨,最起码也要让他吃尽苦头才会善罢甘休,他为此甚至已做了心理准备,未想到次日中午事情便出现了转机,两名黑甲策士悄然出现在了巷道里,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牢门,似乎怕惊扰到黄裳一般,便连说话都是低声下气的,带着几分恭敬,就差明显的讨好了。 “黄裳,你可以出去了。”一名黑甲策士站在牢门边,微微欠身说道。 黄裳睁开眼,略感诧异,确认了一句:“可以了吗?” “是的。”旁边那名黑甲策士耐心的应和道。 黄裳未作多言,叫醒了怀里睡的正香的冷雨萱,道:“醒醒,咱们可以走了。” “啊?”冷雨萱睁开眼,有些意外,却没有丝毫的惊喜,反倒像没在此处待够一般,不愿离开,半晌才反应过来,揉着迷离的睡眼,‘哦’了一声,而后从黄裳怀里不情不愿的爬了起来,站那慢吞吞的整理衣襟。 两名黑甲策士甚是耐心,也不催促,在门口安静候着,反而有些紧张、局促,也不知是何缘故。 “既然我们可以离开了,能把他的镣铐解了吗?”黄裳伸手掸去身上的草屑,而后指着白羽询问两名策士。 门口两人反应过来,慌忙不迭的应道:“可以,可以。” 说罢,一名策士便跑近白羽跟前,蹲下身去,手脚利索的将锁住他双爪的镣铐摘掉了,一点嚣张气焰都没有。 镣铐去除,白羽重新化作了人形,跟随在黄裳身后。 这时冷雨萱收拾的也差不多了,两名黑甲策士倒也有眼色,立刻退至两侧,让开道来,恭敬的有些不合常理。 三人被‘恭请’出囚室,走到外面巷道之中,对面囚室之中的刘泓澈也是听闻了动静,起身前来观望,当得知三人将被释放时,他脸色登时吓得发白,他本以为黄裳三人必死无疑,才与之透露口风,谁知他三人竟然会没事,再看黄裳如今这副宠辱不惊胜似闲庭信步的模样,他登时明白过来,自己被黄裳给骗了,又惊又怒,指着黄裳,嘴唇发抖,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 “刘老先生,后会有期。”黄裳未做多言,与之拱了拱手,似随意寒暄。 说罢,便离开了。 “后会有期?”刘泓澈浑身瘫软,几乎跌坐在地上,口中反复揣摩着这四个字,不解其意。 黄裳被无罪释放,而自己却只能再此等死,今后素无交集,何来后会有期一说? 三人走至牢狱入口处,冷雨萱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与那两名黑甲策士伸手索要到:“我的东西呢?” “我这便去取来。” 两人也是想起这茬,其中一名黑甲策士赶忙跑去了物品室,不过半会,便回来了,神情不知怎的,略微有些尴尬。 他将玉铃铛却是取回来了,双手交还给冷雨萱,然而黄裳的储物戒却是被尉迟圣明给拿走了,至今还未归还,甚至他都不知道尉迟圣明到底打不打算还回来,无法解释,硬着头皮道:“黄公子见谅,您的储物戒不小心被人给弄丢了。” 黄裳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储物戒拿不回来的缘故,而是这些家伙对自己未免太恭敬了一些。 恭敬的连他都觉得不太对劲了,事出无常必有妖啊! “不过您放心,我们会照价赔偿的。”那黑甲策士见黄裳神色不对,赶忙表态道。 黄裳摆了摆手,他储物戒里也就几百枚凝神丹而已,贵重虽然贵重,但并不是紧要之物,也不欲多做纠缠。 “算了吧。” 黄裳如今却是想早点离开这不利之地。 两名黑甲策士闻言如逢大赦,态度愈发恭谨,在前面殷勤引路。 却并没有带他们直接离开曲城巷,而是去到了一间清幽的庭院中,门口有策士把守,此间主人应是位高权重之人。 未经通报,两名黑甲策士便领着黄裳一行人进入了其中,在门口台阶前稍稍止步,禀报道:“总管大人,人带到了。” 大厅上首坐着两人,一人身覆青甲,听黑甲策士的称呼,应是这牢狱的总管。 想必是他发了话,才让自己得已提前脱身,而不是尉迟圣明罢休的缘故。 不过黄裳却想不通,他为何要帮自己这忙,自己与他素不识。 在他身旁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老者,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容貌清癯,颇有两袖清风的感觉。 不难想到,自己提前被释放,应是跟此人有关,但黄裳同样认不得他,一时间模棱两可的。 “冷院使让我释放此人,便没有讲明是什么缘故吗?” 黄裳站在门前时,对坐的两人仍在低声交谈,黄裳听觉敏锐,却是将二人谈话内容一丝不落的收之耳底。 “冷院使?冷凝雪发的话?”听闻此言,黄裳思绪稍稍清楚了些,但转念一想,更渐觉得不对劲。 既然冷凝雪发话,那应该是冲着冷雨萱而来,怎么自己成了事件的中心。 一路上那两名黑甲策士根本没怎么理会冷雨萱,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跟班对待,甚至可能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冷凝雪为何会搭救自己?”黄裳微微皱眉,想不通这问题。 厅堂之中,老者见黄裳已经到了,不欲多言,随口敷衍到那牢狱总管,说道:“你无需问这么多。” “这黄裳可是尉迟督御钦自批捕的人员,冷院使下令放人,我当然不敢不尊,但您老总得给我个解释吧,不然我不好交代啊。”牢狱总管一脸褶子,脸挤的跟苦瓜似得,很是为难。 老者却不予理会,如若未闻,挥了挥手,让人将黄裳带了进来,大致审视两眼,问道:“你便是黄裳?” “正是在下。”黄裳点了点头,回答道。 他心头愈发纳闷了,这老头都不认识自己,想必冷凝雪对自己也了解的不多,如此更猜不透他的动机了。 老头未作多言,也未解释什么,确定黄裳身份之后,便转过身去,欲与那牢狱总管办好交接,然后就领着黄裳走人。 未待他开口,黄裳身后的冷雨萱却是突然‘咦’了一声,“泉叔?” 老者微微一怔,复转过身来,眼神似乎不太好,瞅着冷雨萱打量一阵,半晌才认出来,一脸震惊道:“大小姐!” “您怎在此处?你跟黄裳这是?” 这老者名叫冷明泉,也算是冷家的老人了,服侍冷凝雪多年,久居沧澜城中,对常年呆在宗门中的冷雨萱倒不是十分的熟悉,只见过数面,因此先前一照面未曾认出来,更没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以至于如今觉得不可思议至极,冷雨萱怎么会在沧澜城的牢狱里?还是和黄裳关押在一起,看她牵着黄裳衣袖的模样,两人关系恐怕非同寻常,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难道不是我大哥让你来救我出去的?”被这般问起,冷雨萱也是纳闷了。 此刻场间恐怕也就黄裳一人还算清醒了,至少明白怎么一回事。 这冷明泉应是受冷凝雪差遣来搭救自己的,至于原因,暂不清楚,但他应该还不知道冷雨萱也跟自己在一起。 而冷雨萱则认为冷明泉是来救她的,因此被这般质问,自然也就糊涂了。 不等冷明泉和冷雨萱两人将误会搞清楚,上首坐着的牢狱总管骤然色变,惊呼出声道:“这位是冷家大小姐?” “当初你们抓本姑娘的时候,本姑娘就说了,你们偏偏不信,还将本姑娘当作圣灵宗余孽关押在此!”冷雨萱神色一寒,冰冷的目光朝着牢狱总管扫了过去。 “有这么回事吗?”牢狱总管神色大骇,连忙质问左右。 那两名黑甲策士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自然是默认之意。 冷雨萱在入狱时的确表明了身份的,但是没人相信她,她也没拿出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甚至直到先前,两名黑甲策士都还未相信,直到冷雨萱和冷明泉相认,他们才知自己闯了大祸了。 牢狱总管脸色难看至极,抬手便给那两名黑甲策士一人一巴掌,嘴角抽的鲜血横飞,两人却哼都不敢哼一声。 “一群混账货!” 牢狱总管气的破口大骂,不知是做样子还是真被撩动了怒火,不过这都不重要。黄裳和冷雨萱如今心里的报复目标很明确,只有尉迟圣星,这些奉命办事的鹰犬,就算让他们跪下来磕头道歉也没什么意义,因此未做任何表态。 “此事纯属误会,是在下办事不周。”牢狱总管教训完手下,又欠身给冷雨萱和冷明泉赔礼道歉。 冷明泉这会终于清楚怎么一回事了,惊奇之余,脑海之中忽然有了些想法,公子正愁无故插手黄裳一事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这般一来,可能使冷家与尉迟家生出怨隙,并非好事,如今却有一个现成可用的理由了,他立刻改了口气,回答到冷雨萱先前的问题:“当然是公子派我来的,小姐在狱中可有受苦?” 冷雨萱总觉得冷明泉哪里不太对劲,却也没有纠结,轻轻摇了摇头。 冷明泉心中稍安,而后转过身,冷冰冰的问道牢狱总管:“还要我作解释了么?” “当然不敢。”牢狱总管赶忙摇头赔笑。 冷凝雪救自己的亲妹妹,需要理由吗? 第104章 谁家之天下 冷明泉行事倒也不喜欢拖泥带水,几句话与牢狱总管办好了交接,便领着三人离开了。 出了曲城巷,冷明泉这才开口向冷雨萱询问起事情的细节原委,分外的关心。 对黄裳却不冷不淡的,直到得知黄裳一路上对冷雨萱照顾有加时,冷明泉态度才稍稍好转,与黄裳道了声谢。 黄裳并未介怀,回答的十分谦逊,“该我答谢先生才是。” “不必谢我,顺手为之而已,你对我家小姐有照顾之恩,我冷家之人,素来有债必偿,自然不会坐视你陷于牢狱,”冷明泉似乎不欲与黄裳扯上关系,连先前的事都不肯承认了,完全改了说法,本是刻意为之的事情,却成了顺手为之,而后又急着与黄裳划清界限,语气冷淡至极,说道:“不过如今恩情已是两清,咱们便互不相欠了,后会有期!” 冷雨萱还准备邀请黄裳去家中作客,冷明泉这态度算是直接拂了她的颜面,她不禁有些羞恼,皱眉道:“泉叔,黄裳是我的朋友,还请你对他尊重一些。”随即不看冷明泉脸色,直接与黄裳说道:“大叔,我带你见我大哥怎么样?” 黄裳不是死皮赖脸之人,也善于察言观色,这冷明泉明显十分忌讳自己,恐怕也是冷凝雪的态度,他自然不会凑上去讨人嫌恶,于是淡然一笑,拒绝道:“算了吧,这牢中几日,我也耽搁了许多事情,以后有空再说吧。” “可是我答应你了啊,要帮你牵线搭桥,还帮你打听消息呢,你总不能让我不守信用吧。”冷雨萱极为郁闷的说道。 “后会有期。”黄裳沉默了一下,却未多言,拱手告辞,直接离开了。 冷明泉对黄裳的看法不禁有所转变,至少不会再认为他是存心攀附权贵的凤凰男了,不过黄裳如今正处于漩涡的中心,与之发生任何牵连都没有好处,自是要斩断自家小姐与他的一切往来,即便在小姐心中留下坏映像也在所不辞。 黄裳前脚刚去,冷雨萱后脚便欲追上去,冷明泉却未纵容她,直接以法力将她身形禁锢住了。 “小姐私自离开宗门,掌门师兄震怒无比,还望小姐勿在肆意妄为,请随我回去吧。” 冷明泉拂袖一挥,冷雨萱便似提线木偶一般飘了起来,被塞进了巷口一辆马车之中。 黄裳在城中漫无目的的转悠着,此刻他心里一团糊涂,甚至不知接下来该去哪。 他可以肯定,自己提前被释放应该是冷凝雪出面打的招呼,而冷凝雪本人也不情愿,应该是迫于无奈、受人所托,否则他不会帮了自己又与自己划清界限,他不情愿的原因很简单,怕得罪尉迟圣星,但又是谁,能够让他不得不出手? 黄裳想了半天也未想明白,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或者说颜面。 而这等大人物,为何又莫名其妙的帮助自己? 不过黄裳相信一个道理,凡事都有因果,对方绝不会平白无故帮助自己,肯定是有利所图。 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却也好办,静观其变则是,冷凝雪背后的大人物肯定会找上自己的。 而且这位大人物肯定和尉迟圣星有矛盾,他正好可以搭上这根线,倒省得他四处借势。 相明白这点,黄裳心里平静了下来,停止了漫无目的的转悠,径直回客栈去了。 便在黄裳离开曲城巷不久,尉迟圣明携着两三狗腿悠哉悠哉的晃进牢狱。 今日一大清早,他便跟尉迟圣星去北城迎接巡察使,结果白等数个时辰,站的腿肚子都转筋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尉迟圣星直奔翠微殿找巡察使讨要说法去了,他则带着大队人马先回营区安顿,忙完这茬之后,心里那股憋屈劲还未散去,便想寻地发泄,这好执戟卫的营地离牢狱没几里地,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黄裳这个出气包,便一路晃荡着过来了。 进入牢狱,便对牢里守卫颐指气使的吩咐道:“把黄裳给我带过来,本策士要好好审审他。” “上策大人,黄裳已经出狱了。”牢狱守卫低声回答道。 一听此言,尉迟圣明登时横眉竖眼起来,大怒道:“谁下令放的?” “裁决院的冷院使。”牢狱守卫回答道。 还没等他讲明缘故,尉迟圣明情绪已然激愤,拍案而起,阴声道:“这黄裳是我哥亲自下令批捕之人,姓冷说放就放,真当他裁决院已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么?” 这突如其来的震怒让那两名牢狱守卫顿时吓住,不敢言语。 尉迟圣明发作一阵,怒火渐小,微微一忖,觉得事情愈发严重,冷家与尉迟家虽然还算不得共同进退的盟友,但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甚至最近更打算联姻结盟,冷凝雪此举另有深意啊。 念及于此,尉迟圣明也不敢有所耽搁,决定先将此事禀报于尉迟圣星,起身离开了牢狱,奔翠微殿去了。 ※※※※※※※※※ 此时的翠微殿内,尉迟圣星正气的三尸神暴跳,而殿内宾客,大多也是脸色铁青、眉头紧蹙,气氛异常难堪。 当时尉迟圣星一腔怒火的闯进翠微殿内找巡察使颜青橙理论,以他那混账性格,言辞自然不会有任何收敛,放肆至极,如此一来自将场面搅得一团糟糕,便是素以性格温和著称的裘盛安也气的破口大骂,不过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竖子无礼’‘德行缺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尉迟圣星脸皮厚如城墙,哪在乎这个,真正将他气的吐血的还是颜青橙。 他跟那嚷嚷了半天,本以为气势上占尽了上风,谁知颜青橙根本没有理他,丢下一句‘本使节乏了’,便走人了。 从头到尾,不见一点烟火气,气质清冷,宛如雪山神女一般。 唾沫横飞、破口大骂的尉迟圣星看似威风,不可一世,但与之相比,简直与跳梁小丑无异。 颜青橙从头到尾一句重话都没说,也没有做任何解释,但就摆明了一个态度,不屑与之为伍! 还有比这个更具羞辱性的么? 尉迟圣星气的直接炸了毛,瞳孔贲张、怒发冲冠,腰间长剑在剑鞘里发出阵阵清啸之声,似乎按捺不住想要出鞘饮血。 不过直到颜青橙离开翠微殿,尉迟圣星始终未敢动手,但嘴上却毫无遮拦,言语放肆至极,听的场间众人心惊肉跳。 “也不打听打听,这沧澜城究竟是谁家之天下,就敢如此目中无人!巡察使?就算是条龙,来了这也得给我盘着!” “尉迟圣星,你休要再放肆!”裘盛安差点活活给气死,府主派他来给颜青橙接风洗尘,结果却被尉迟圣星这浑球从中搅局,把事情却闹得如此不愉快,他也颜面尽失,这番话更是大逆不道,若传出去,指不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我放肆?”尉迟圣星对裘盛安毫无半点敬意,指着他鼻子,厉声喝问道:“我面子给够她没有?她是巡察使,代表府君的意志没错,所以我一大清早便去北门迎她入城,她却蹬鼻子上脸,竟将老子当猴耍!是可忍孰不可忍!” 裘盛安虽为南天策府七神将之一,但只掌管民间香火信仰,论权势,兴许还不如尉迟圣星,自然是压不住他的。 “你!”裘盛安气急败坏,却拿这混账毫无办法,眼见颜青橙提前离场,狠狠一拂袖,赶忙追了出去。 大殿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尉迟家近年虽在走下坡路,但树大根深,先前那番话虽然张扬了些,但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有所资本。 尉迟铉的父亲——尉迟千年,南天策府上一任府主,如今南天策府共有七位神将、数十名督御,有七成都算是尉迟千年的门生,皆在各个部门担任要职,尉迟铉若无两年前那桩指控,如今只怕离府主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遥了。 因此这沧澜城说是尉迟家的地盘也不为过,至少尉迟圣星素来横行霸道,却从未有人收拾的了他。 但颜青橙又岂是寻常角色,年纪轻轻,便被府君钦点为巡察使,算是身居高位,若将天策府府君视为帝王,那颜青橙就是掌天子视听的钦差、御使。 出身同样了不得,北天策府府主于文卿的关门弟子。 而资质,长洲修行界年轻一辈中,仅有寥寥几人能与之比肩,年仅二十岁,便已达下玄巅峰,甚至有传言,可能会被破例召入祖庭修行。 长洲境内的青云、玉衡两处道宗祖庭,位于太古之初诞生的仙境洞天之中,只有修成法相、超脱生死之辈,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颜青橙是何等人物,可想而知。 若尉迟圣星是沧澜城的地头蛇,那颜青橙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过江猛龙,这两个人发生矛盾,肯定有好戏看了。 殿里一众宾客面面相觑的同时,亦在心头揣测着结果,看好尉迟圣星的人自然是占了多数。 颜青橙再如何厉害,根基毕竟在天羽城中,此行前来,只是监督策士招募考核的,仅带了寥寥十几名随从,就算有通天之能,又如何施展得开?说句不好听的,真把尉迟圣星这混账惹急了,颜青橙能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沧澜城都是未知数。 第105章 买命 “尉迟兄何必与那小姑娘一般见识,消消气。” 裘盛安一走,殿里人心便开始倒向了尉迟圣星,三三两两的人凑上去,出言劝慰,顺便说些好听的话,平日里可少有这种巴结示好的机会,尉迟圣星很是喜欢这种受人恭维、如同众星捧月般的感觉,怒气渐消,放眼望去,看着满堂琼浆佳肴还未怎么动过,便将顶上的头盔一摘,随手抛给随从,而后举步朝上首那张几案走了过去,正是颜青橙先前所坐的位置。 这场筵席本是给颜青橙接风洗尘的,结果被尉迟圣星这浑人从中搅局,闹得不欢而散。 桌上的琉璃盏中,还有半盏清酒,盏上淡淡的唇印犹可见得,自是颜青橙留下的。 尉迟圣星毫不避忌,直接就坐于主位之上,拿起那琉璃酒盏放在鼻端轻轻一嗅,那唇印似有余香,他满脸陶醉模样,眼中甚至有丝丝淫邪,看的众人一阵心惊肉跳,这尉迟圣星还真是横行无忌、飞扬跋扈到了一定的境界啊。 “那颜青橙还真当得起这名字,倾城、倾城,果真有倾城之姿。”尉迟圣星坐在案前,自言自语道。 撇开她那令人嫌恶的冷淡性格不谈,单从模样而言,着实让人觉得惊艳。 惊鸿一瞥,便令尉迟圣星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 感叹之余,他端起那半杯残酒浅饮慢酌起来,一脸浪荡的笑容,也不知脑子里想的什么龌龊之念。 看着尉迟圣星随着混账之性胡作非为,冷凝雪并未如旁人那般上去阿谀奉承,也未多言半句,完全做冷眼旁观,仿佛这事跟他毫无关系一般,枯坐等候了半晌,冷明泉终于去而复返,急匆匆的走至他身边,小声耳语几句。 冷凝雪闻言之后,露出诧异之色,问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是巧,我当时也吃惊不已。”冷明泉低声回答道。 冷凝雪冷漠的神情终于温和了些,感叹道:“我运气好啊,本已觉得难从这漩涡之中脱身,却没想到得此契机。” 感叹一番之后,冷凝雪又问道:“小妹她没事吧?” “应该无事,我将他带回福熙别院了。”冷明泉回答道。 “她跟那黄裳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冷凝雪突然有些好奇,侧身问道。 冷明泉将黄裳和冷雨萱结实的经过草草讲述了一遍,言语微顿,而后又说道:“小姐似乎很看重他。” “那黄裳呢?” “挺稳重、也挺识趣的一个人,至于其它,老夫眼拙,看不太透。”冷明泉说道。 两人这厢正闲聊着,一阵铿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冷凝雪微微皱眉,抬起头来,便见尉迟圣明怒气冲冲的闯进了翠微殿,像只鬣狗一般,目光四处扫视,看向他时,眼眸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凶光,冷凝雪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让冷明泉去牢狱放人的事,尉迟圣明已经知道了。 尉迟圣明倒不敢对冷凝雪有何放肆,扫过一眼之后,立刻收摄了目光,朝上首坐着的尉迟圣星大步走了过去。 附耳言语几句之后,尉迟圣星脸上的笑容消匿无踪,抬起头看向冷凝雪,目光闪过了一丝寒意。 虽然他已经决定暂放黄裳一马,但被别人无缘无故插手进来,整件事情的味道便不太对了。 冷家与尉迟家素无过节,而冷凝雪也跟黄裳也无任何的关系,他为何要从自己手里抢人? 联系到冷凝雪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与颜青橙共事,其动机便不难推测了,定然是受颜青橙的要求。 也就是说,冷凝雪可能倒向了颜青橙! 至于颜青橙为何要出手解救黄裳,她又如何知道黄裳被自己关押在牢狱之中的?这一个个问题,更不敢细细揣摩,她似乎掌握了很多有关于自己的隐秘信息。 尉迟圣星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和危险的气息,也没心思继续饮酒了,放下琉璃酒盏朝冷凝雪走了过去。 “黄裳你派人放走的?” “对。”冷凝雪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 “为何插手我的事情?”尉迟圣星皱眉问道,不等冷凝雪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道:“颜青橙要求的,对吧?” 冷凝雪一脸诧异,不解道:“跟她有何关系?” “那你为何插手我的事情?”尉迟圣星重复问道。 冷凝雪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只是你的事情吗?” “不是我的事情,难道是你的?”尉迟圣星觉得冷凝雪再跟他磨嘴皮子,不禁有几分羞恼。 “你手下那群不长眼的混账将我妹子抓了,你说是不是我的事情?这事我不自己处理,难道我还得去你府上求你放人?我还丢不起这人!”冷凝雪怒道。 “你妹子?”尉迟圣星顿时懵了,一头雾水:“什么妹子?” “你说什么妹子?我就一个妹子,冷雨萱!”冷凝雪不耐烦的回答道。 “有这回事?”尉迟圣星跟丈二和尚的一样,半晌摸不着头脑,扭头看了尉迟圣明一眼,想从他那得到确认。 尉迟圣明先前在牢狱之中根本没问明白,话听一半就急冲冲的跑了,因此现在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不知如何去回答,但看冷凝雪这一脸认真的劲头,也不像是开玩笑,而且抓捕黄裳时,的确捎带了一个玉玄门弟子进来,但那只是一位记名弟子而已。见两人跟个白痴似的,冷凝雪也不吝啬言语,将冷雨萱化名潜逃一事说了,两人这才弄明白,不禁面面相觑。 这事情也太讨巧了,竟然稀里糊涂的把冷凝雪的亲妹妹给抓进了牢里。 “原来是这般原因。”尉迟圣星心头那股子危机感也稍有散去,随即又问道:“那黄裳……” “那黄裳是我妹子的朋友,我顺便一起解救,你有意见么?”冷凝雪语气不善道。 尉迟圣星如今有些理亏,也是没脾气,没跟冷凝雪计较,正欲撇开这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皱眉问道:“令妹与那黄裳没其他什么关系吧?只是半道结识的朋友吗?” “你什么意思?”冷凝雪皱眉问道。 “你别忘了,令妹与舍弟尉迟圣轩即将要结成道侣。”尉迟圣星冷冰冰的说道。 冷凝雪其实对尉迟家的人并无多少好感,听闻此言,便随口敷衍了一句:“不是还没确定下来么?” “意思说,你不赞同此事了?”尉迟圣星直接点破冷凝雪的心中所想。 冷凝雪笑了笑,虽然他确实反感这桩联姻,但从家族利益考虑,他却没胆量擅作决定,忍着心头厌恶,言语上稍作了几分退让,温和说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由家父决定。” “你明白就好。”尉迟圣星睨了他一眼,也未再多言,负手出了翠微殿,一众鹰犬自是尾随而出。 回到督御府中之后,尉迟圣星将尉迟圣明叫去了书房之中,与之说道:“有几件事情要交你去办。” “大哥请讲。”尉迟声明恭敬而立,听候着吩咐。 “有其师必有其徒,颜青橙恐怕跟于文卿那老泼妇一般,视我尉迟家为脓疮毒瘤,两年前便是于文卿向府君施压,才导致我爹被贬职流放,如今颜青橙恐怕也是来者不善,绝对是想找我麻烦,否则不会今日初到沧澜,便给我难堪,所以我不能让她抓到任何把柄。”尉迟圣星虽然混球,行事飞扬跋扈,但能做到执戟督御这位置上,也不缺心眼,至少懂得谨慎,稍作思忖之后,开口说道:“前些天抓来充数的那些‘圣灵宗余孽’还关押在牢里吧?还不肯认罪的话,就先放了吧。” “有两个已经被打残了……”尉迟圣明面露难色的说道。 “你放下身段道个歉,就说是误会了,再给点钱财封口,不过丑话给他们说在前头,谁敢张扬此事,有苦头吃!”尉迟圣星阴森森的说道。 “明白,这事我待会便去办。”尉迟圣明躬身答应道。 尉迟圣星似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刘泓澈嘴巴严实不?” “挺严实的!而且他是向燕批捕的,我们没有经手,罪名他自己也招认了,只等裁决院核定无误之后,便可拉去处决,怎么也牵连不到大哥的,这您尽管放心。”尉迟圣明道。 尉迟圣星点了点头,又道:“那件万魂朝圣甲应该会在后天送抵沧澜城,你带两个人去平阳渡接一下,别路上又出什么差池。” “这事交给我便是。”尉迟圣明道。 尉迟圣星交代完这件事,并未让他离开,若有所思,似乎还有想法。 尉迟圣明颇有眼色,看得出来,便追问道:“大哥还有其他吩咐吗?” “你想办法将黄裳处理掉,冷雨萱算来是我弟媳,若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语,损的是我尉迟家的颜面。”尉迟圣星思忖片刻,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是找几个散修买命?”尉迟圣明领会其意,征求到他的意见。 “嗯,别打我的旗号,花钱去办。”尉迟圣星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张银牒递给了他。 “放心好了,五天之内,我定将此事办妥。”尉迟圣明眼眸之中露出一丝狰狞之色,将银牒揣进了袖中。 第106章 好久不见 回到客栈之中,黄裳吩咐伙计打了些热水来,沐浴更衣之后便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即没有冥想入定,也没有运转气血周天,只这般枯坐着,似在等候某人,至黄昏时分,房门被轻轻叩响,黄裳整理了一下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干练一些,而后起身打开了房门。 叩门的是客栈的伙计,在其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容貌清丽,气质出众。 那女子微微上前半步,正欲做自我介绍,黄裳已先做表示,侧身邀请道:“有话屋里说吧。” 客栈伙计识趣的告退了,紫衣女子微微一愣,未想到黄裳会是这番反映,似乎自己的到来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她稍定神思,说道:“进屋就不必了,我家小姐想见黄公子一面,我只是负责传话的。” “嗯。”黄裳并未强求,点了点头,而后问道:“能否告知你家小姐是何许人也么?” “黄公子去了便知。”紫衣女子微微笑道,颇有故作神秘之意。 “稍等片刻。”黄裳经过她身前,叩响对面精舍的房门,叫答应白羽之后,与他交代了自己的去向,这才转过头与紫衣女子说道,“请带路吧。” 虽说黄裳对白羽并无半点偏见,但它毕竟是妖类出身,穷蝉私下称呼他从来都是用‘扁毛畜生’四个字,可想而知妖类在道宗正统人士面前如何没有地位,如今去见那位贵人,也不知其性情,将之带在一路,未免有些草率、轻浮,因此黄裳觉得还是独自前去比较靠谱。 出了客栈,便见一辆马车停靠在街边树荫下。 朴实无华,拉车的牲口也只是一匹寻常的老马,和冷家的马车完全没得比较,异常的低调。 进入车厢里,黄裳才觉得其中别有洞天,大街上嘈杂的人声悉数被隔绝,行驶间也无半点颠簸,甚至连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听不见,仿佛悬空漂浮着,恍然一眼望向窗外,则见街景如浮光掠影一般向后退去,速度竟是快的有些惊人。 黄裳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车厢各处细节,耐性十足,也不问任何问题。 那紫衣女子不禁觉得黄裳这人有些奇怪,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平静,“你便不想知道我家小姐为何找你吗?” “总不该是坏事。”黄裳温和说道。 “你怎么能确定呢?你我可素不相识啊,还是看本姑娘生的好看,就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了?”紫衣姑娘笑眯眯的说道,似有几分捉弄之意。 黄裳并未介怀,陪着笑了笑,而后反问道:“你家小姐既然费心将我从牢里捞出来,又怎会再害我呢?” “你知道是我家小姐救你出来的?”紫衣女子闻言惊讶无比,“难道冷凝雪直接告诉你了?” 问完这话,便觉得不是这么回事,若冷凝雪直接把事情告诉了黄裳,那他又怎会不知小姐是何许人也,先前何必发问。 “你怎么知道的?”紫衣女子想不明白。 “猜的。”黄裳回答的言简意赅。 “怎么猜的?”紫衣女子仍然是一头雾水。 黄裳看着窗外,慢吞吞的讲道:“冷家跟尉迟家素无争端,关系算得上十分和谐,我跟冷凝雪素不相识,他没理由以得罪尉迟圣星的代价来帮我,所以他应该也是受人所托,似乎还很不情愿,在帮了忙之后,他便急着与我划清界限,根本不在乎我会不会还他这份人情,更是印证了这点,而姑娘你又于此时找上我,目的和来意还不是显而易见么?” 听完黄裳这番分析,紫衣女子不禁怔神,对黄裳已无任何小觑之心,甚至隐隐有些佩服了,这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了。 “那你猜得到我家小姐是何许人也吗?”紫衣女子似乎有意考验黄裳,又问了一问题。 黄裳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道:“我何必猜呢,待会就能够见到了。” 紫衣女子不禁无语,喃喃道:“说的也是。” 气氛不禁有些冷场,紫衣女子似乎不太习惯,与黄裳随便聊起。 “我叫王沁瑶。”她先做自我介绍道。 “王姑娘。”黄裳微微颔首,出于礼貌。 “你可以跟小姐一样,叫我阿瑶便是。”自已姑娘巧笑嫣然,对黄裳的态度十分温和,有意无意的在拉近关系。 黄裳微微一愣,对方很是高看自己啊,似乎不仅仅将他当作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这就让他有些匪夷所思了。 “怎么了吗”王沁瑶望着黄裳,眉目带笑的问道。 黄裳摇了摇头,嘴里却轻轻念叨了一声,“阿瑶。” 似在揣摩、咀嚼。 马车穿梭于长街之中,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便驶进一条人烟稀少的深巷之中,两侧皆是青砖素瓦的院墙,有几株稀疏的梧桐伸过了墙头,巷子里散落着一些枯叶,也无人打扫,不闻人声,十分的清幽。 马车行驶到巷子中段,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么?”黄裳撩起车帘,只见巷子右手侧有一座宅邸,门楣不算显耀,甚至有些普通,与对面那座宅邸似乎都没什么分别,只不过门口台阶前多了一尊石狮子,可惜断爪缺耳的,反而平添几分萧索,住在此间的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 不知何故,黄裳看着那尊石狮子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似乎有些熟悉。 他沉思良久,终于抓住了一丝记忆,恍然一惊,这座宅子他曾经来过。 十年前,他随黄宗卿来沧澜城时,住的便是这座宅邸。 但黄裳不太肯定,毕竟这些记忆太过久远,已经模糊了,他匆匆下了马车,朝着宅子中走去,欲要探究竟。 王沁瑶也下了车,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并未作任何阻拦,随他四处乱走。 推开紧阖的大门,黄裳步入了宅院中,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桃树,颇有些年份了,树干足有碗口粗系,枝干虬结弯曲犹如龙蛇一般,张牙舞爪,尽显生机,只是如今正值凛冬,树干光秃秃的,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而出。 看到这株桃树,黄裳几乎可以肯定了,这处宅院的确是十年前他与父亲来沧澜城时所居住的地方。 别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但有一件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曾在这颗桃树上摘过桃子。 人在儿时都比较贪吃,此为天性。 黄裳心里稍稍明白了些,难怪王沁瑶会对自己如此尊重,想来搭救自己的人是父亲的故交、老友之流。 而后他思绪回转,觉得自己不等主人准许,便擅自推门闯入宅中,似乎有些唐突,便止住了脚步,回头等候王沁瑶。 “黄公子可是觉得这里有些熟悉?”王沁瑶问道。 黄裳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嗯,似乎曾经还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 王沁瑶面带浅笑的问道:“那公子可有想起我家小姐是谁吗?” 黄裳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不过一会见到之后,若曾见过,应该会有些映像。” “公子请随我来。”王沁瑶未再多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领着黄裳往后宅行去。 一路上并未看见仆人、丫鬟,偌大的一个宅子竟是分外的冷清,直至进入后宅,才见有人拿着竹扫帚在清扫卫生,似乎这宅子荒废已久,他们也是才住进来而已,院子里荒草凄凄,能没人足踝,一副荒凉景象。 王沁瑶领着黄裳去到东面一间厢房前,轻轻叩了叩门,小声禀报道:“小姐,黄公子来了。” “稍等一下!”屋子里传来一声回应。 并没有拿捏排场,但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如同雪山寒潭上飘荡而起的青烟,不带一丝人间烟火,让人莫名的敬畏。 随后屋子里传来一阵纸张作响的声音,似里面的人在收拾什么。 耽搁了大概一两息时间,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传抵近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傍晚黯淡的阳光洒进屋内,落在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孔上,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仿佛在梦里一般。 黄裳只觉心脏猛然收缩,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惊艳! 绝对的惊艳! 惊鸿一瞥,都险些令他露出丑态。 “好漂亮的女子!”黄裳稍稍收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定住心神,以免出丑。 而后才重新抬起目光,仔细打量门后的女子。 延颈秀项、肩若削成,五官浑然天成,有种玲珑剔透之感,粉黛铅华对其而言简直都是一种污垢,倾国倾城之辞用在她身上当真一点不为过。似冷雨萱、王沁瑶,在其面前,也仅仅算得上耐看而已,难免会有黯然失色之感。 唯一能够算作缺点的,便是五官棱角很重,因此气质稍偏于阴冷,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感,像是一座冰山似得。 若这女子面目表情再生硬一点,黄裳毫不怀疑自己连与之对视的兴趣都会缺乏。 毕竟谁也没有拿热脸去贴冰块的无聊癖好。 所幸对方面目还算温和,亲近却又谈不上,淡淡如水的感觉,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但又没有任何寒暄之辞,那女子微微侧身,让开门前的道路,而后与黄裳轻轻的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第107章 借东风 黄裳盯着女子看了半晌,始终未能回忆起究竟在何处见过她。 但既然住在此处,想来应该是父亲旧友的家眷,如此算来,就算曾经真有一面之缘,那也是十多年前了。 而且看她年龄,不过二十多岁,十几年前,恐怕也还年幼,如今变了模样,又哪里认得出来。 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 不过出于礼貌,黄裳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生分,温和答应了一句,“的确是好久不见。” 门后的女子神情平静,也没细细揣摩黄裳这番话的真假,邀请道:“进屋坐吧。” 脸上没有笑容,给人一种略微冷淡的感觉,但语气却很随和,没有一点架子。 黄裳也没有拘束,进到屋内,王沁瑶并未跟随进来,房门被半掩上了。 “先前屋里有些乱,收拾了一下,让你门口多等了一会。”女子并不生分,但也不算热情,好像说话就只是为了陈述事情,没有寒暄客套的目的,她走至书桌前,将笔墨砚台稍稍挪开,以免挡住视线,而后又去墙角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书桌前面,与黄裳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字:“坐。” 黄裳点了点头,坐了下去,尚算从容。 “喝茶吗?”女子又问。 黄裳终于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想了想,说道:“不喝了吧。” “嗯,你要喝的话,我这里确实没有,我还得让阿瑶去街上买,这宅子许久没住人了。” 黄裳说什么,女子就是什么,没有考虑他话里是否有客气的成分,走到书桌对面,坐了下来,就事论事的说道,而后她略微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其实我想你应该不记得我是谁了,若是骤然相逢,我想我也不会认出你来。” 被一语拆穿,黄裳也未露出任何尴尬,点头承认道:“确实如此。” “那我想你现在心头应该有很多疑问,为了节约时间,我先讲吧,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说想要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我,如果方便回答,我自然会回答你。”女子分外直接,没有饶弯子,征询黄裳意见得到点头认可之后,便讲述起来,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颜青橙,如果没记错的话,十几年前在这里,我们曾见过一面,不过那时候你我都还年幼,如今容貌又大有变化,可能记不太清楚了,我师父叫于文卿,曾欠你父亲一个人情,算是有旧,所以我不能坐视你被陷害,便让冷凝雪出面将你从牢狱之中解救了出来,当然,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如果你真有罪,我是不会徇私枉法的。” 听闻这番话,黄裳心中震撼至极,他已猜到对方来头很大,否则也不能驱使冷凝雪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之大。 他这十几年间虽然没有离开宗门,游历天下,但于文卿和颜青橙这两个名字却是听人提起过的。 于文卿,北天策府府主,六年之前就任,说是权倾天下、斡旋造化之人,一点不为过,而且是一女流之辈,自是名声显赫。 颜青橙,近十年间,年轻一辈修行者中,不敢说独领风骚,但能与之相提并论者不到五指之数! 甚至有好事之人罗列了一个‘新秀榜’出来,将长洲境内年龄未过三十的年轻修行者按照资质、实力排列次序,纳入其中,颜青橙的名字从来都在前三之中浮动,对黄裳而言,简直是既不可望也不可及的存在,只能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跟自己有旧,说出去简直没人会相信,也不禁有些唏嘘。 “看样子,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想必也清楚我的身份了,我就不多作赘述了。”颜青橙言语平淡,神情之中并无一丝倨傲,见黄裳也依然保持着镇定,是十分稳重的一个人,便继续往下说:“我此番来沧澜城,是为了监督策士招募考核,不过在路上我掌握到了一些情报,是我安插在沧澜城中的一些耳目提供的,其中便包括你被尉迟圣星陷害入狱一事。” 颜青橙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玉扣与黄裳递了过去,并未避忌,说道:“这是一块玉牒。” 黄裳伸手接过,分出一道法力沉入其中,顿时一段文字信息浮现在了脑海之中,心头一切疑问都得以解开。 等黄裳读完其中信息,颜青橙将玉扣收了回来,而后与他直说道:“风雨将至,你若无要紧之事,尽早离开沧澜城为好,我让阿瑶带你来,便是为了说此事,其实与你见面不见面,都不紧要,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的。” “颜姑娘是打算查办尉迟圣星吗?”黄裳并未接她先前的话茬,而是向她发问道。 颜青橙没有隐瞒,似乎真把只有一面之缘的黄裳当作了故交,如实相告道:“我的确有这打算。” “但只有这点线报,恐怕不够吧。”黄裳没有拐弯抹角,去顾忌对方颜面,直接予以点破。 “确实不够,我没有物证在手。”颜青橙承认的也很坦然。 “颜姑娘是真心实意想查办尉迟圣星吗?”黄裳望着她的双眼,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你此话何意?”颜青橙问道。 “尉迟家在天策府中人脉广阔,根基深远,颜姑娘想要查办他,很有可能会拼的鱼死网破,何苦来哉呢?”黄裳说道。 “尉迟铉被流放至千仞崖,便是家师向府君施压的结果,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立场。”颜青橙自是听出了黄裳言语中的试探之意,也没有与他多讲废话,去赘述自己与尉迟圣星间的恩恩怨怨,以表明自己的决心,只讲明了一件事情。 听闻此言,黄裳脸色微变,立即肃然起敬,起身行礼致歉,道:“在下先前失言了。” 不管于文卿本就和尉迟铉有仇,还是替自己父亲申冤,此举对他而言,都是一份大恩情,自当尊重。 他先前却存有怀疑,实在显得器小,却也是天性使然,他处处谨慎,已成习惯。 “不怪你,谨慎一些没有坏处,听你之言,似乎有些想法,不妨与我说说。”颜青橙并未介怀,言归正传道。 “我手里有一些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查下去,应该能够让尉迟圣星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想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离开沧澜城。”黄裳一语双关的说道,并将仇恨的情绪尽数敛去,藏于心底,神情很冷静,给人一种极为理性的感觉,也让颜青橙有了听下去的兴趣,并没有因为他身份卑微、实力低下,便生出轻视心理,十分认真的在对待,抬手示意他开口,并作要求道:“尽量讲得仔细一些。” 黄裳点了点头,将在凌烟渡前的所见所闻和从刘泓澈口中诈出来的消息并在一起,与颜青橙详尽讲述了一遍。 听完尉迟圣星这一条条令人发指的恶行之后,颜青橙眉头微蹙,面露寒意,沉吟片刻之后,淡淡说道:“这尉迟圣星当真该死。” 颜青橙眉眼间都生出了怒意,黄裳面容依然平静,就事论事,似乎没有任何的情绪。 “刘泓澈不是怕死之人,但顾忌儿孙遭受报复,所以颜姑娘只要能够保证他儿孙的安全,他应该会站出来作证的。” “我会派人将他儿孙安置到安全之处的。”颜青橙接受了黄裳的提醒,也没有拖泥带水,这种事情取舍就在一念之间,稍作迟疑,便会错失良机,稍作思忖,便站起身与黄裳说道:“我打算现在去见见这刘泓澈,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这住下吧,我让阿瑶安排。” “颜姑娘便打算这样去么?”黄裳也站起身来,问道她。 “我自然不会这般去,这等于直接害死刘泓澈。”颜青橙倒也是个明白人,心思并不单纯。 “那颜姑娘打算怎么见到刘泓澈?”黄裳问道。 颜青橙道:“刘泓澈已经供认了罪行,我可以让冷凝雪将他转移到刑狱之中去,如此便可避开尉迟圣轩的耳目。” “冷凝雪这人不可靠。”黄裳直言不讳道。 “何以见得?”颜倾城问道。 “她固然卖你情面,但同样不想得罪尉迟圣星,今日他派人将我捞出狱中,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我划清界限,也不承认此事是受你所托,可见他很不愿惹上麻烦。”随即黄裳将今日冷明泉的态度稍作讲述,以作佐证。 “我本来想借此事将他强行拉拢到同一战线上,没想到你却跟他妹妹关押在一起,让他找到了借口敷衍尉迟圣星,如此一来,他还是置身事外的……你说得对,他确实不可靠……”颜青橙坐回原位,似乎没了对策,皱眉思忖起来。 黄裳见她半晌无动静,也晓得她目前有些难处。 他此番来沧澜城毕竟只是监督策士考核,而非针对尉迟圣星而来,准备恐怕不够充分,手头能用之人应该都没几个。 黄裳却不愿错失这良机,若不借颜青橙这阵东风,他想扳倒尉迟圣星简直是痴心妄想。 “若颜姑娘放心,可让我去见刘泓澈。” “你去?”颜青橙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几分讶异。 黄裳点了点头,说道:“莫忘了,我可才从牢狱之中出来。” 颜青橙略作思忖,便大致明白黄裳心头作得何等打算,权衡一阵,也想不到更为稳妥的办法,便做同意了。 第108章 往事 “现在时辰已是不早了,着急前去,未免惹人生疑,而且我还需要一些能够说服刘泓澈的东西。” 黄裳转身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道。 “我明白,我会派人去处理的,天亮之前,我会将东西与你送来。”颜青橙点了点头,指尖一划,桌上的几盏油灯便被隔空点燃了,而后与黄裳说道:“你今夜便不用离开了,免得麻烦,我让阿瑶给你安排住处。” 黄裳略微有些拘谨,先前跟随王沁瑶进入宅子时,没看见一个男人,想必颜青橙一众随从都是女性,颇有些不方便。 “算了吧,我还是回客栈比较好,反正房间早就定下了。”黄裳推诿道。 颜青橙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商讨的强硬,“你就别与我见外了。” “我真不是见外。”黄裳辩解道。 “说来这栋宅子还是你父亲的产业,我不过是暂时借住而已,你却要去住客栈,岂不让我又鸠占鹊巢的嫌疑?”颜青橙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裳一听此言,有些纳闷了,讶异道:“怎么会是我父亲的产业?” 这座宅子虽然凄清、荒凉了些,但毕竟在沧澜城中,而且占地也不小,怎么也得值数枚千地元灵丹吧。 “不信吗?”颜青橙瞥了他一眼,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三寸长宽的铜牌,“这是这座宅子的禁制令牌。” 随即颜青橙翻转手腕,亮出了铜牌的背面,赫然刻着‘黄宗卿’三个字。 “当年令尊被尉迟铉所害,家师并不知情,之后才了解到情况,却已无力回天,只能动用一切力量替其洗清冤屈,后来令尊的相关遗物,师尊也派人从尉迟铉手中索要了回来,而后通过裁决院送回了玄阴宗,不过这座宅子,涉及到一些敏感的事情,家师当时做了保留,让我有机会时,再亲手转交于你。”颜青橙将事情的缘由简单的解释了一番。 “谢谢。”黄裳微微颔首,以致谢意。 于文卿所做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天大的恩情。 若非她出手,只怕父亲至今还蒙受着不白之冤,自己的处境也会更加的凄惨,说不定已被贬谪为凡人,禁令修行。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感谢我,只是让你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要有什么误会。”颜青橙说道。 “嗯。”黄裳也未在多言,人情这东西,不是嘴上几句感谢就能还得清的。 这份人情,他记在心里了。 “如今我要查办尉迟圣星,不方便住南天策府安排的公馆,否则就相当于呆在尉迟圣星的眼皮子底下,我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定然处处被动,所以才借住在你这,望你不要嫌恶。”颜青橙平平淡淡的说道。 黄裳摇了摇头,客套道:“颜姑娘言重了。” 颜青橙却与黄裳客气,直说道:“那这禁制令牌等我离开的时候,才归还于你了。” “无妨。”黄裳微微一笑,而后略微迟疑,问道:“不知颜姑娘可知尉迟铉当年为何害我父亲,以致其含冤而死吗?” “我只知令尊与尉迟铉素有怨隙,却不知是不是出于这缘故。”颜青橙道。 “素有怨隙?” 听闻这话,黄裳有些意外。 他在父亲遇害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尉迟铉这个人,而且从尉迟圣星的口风来看,也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莫非令尊从未与你说起过?”见黄裳这般反映,颜青橙有些讶异。 黄裳摇了摇头,父亲有个习惯,对待家人,对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是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通过黄裳的神情变化,颜青橙也猜到其中的缘故,心里不由升起几分敬意,连对黄宗卿的称呼都改变了,与黄裳讲道:“黄叔叔遇害七年前,曾在长洲西域的瀚海古城中得到一桩大机缘,所获颇丰,其中包括一件灵阶上品法器,尉迟铉得知之后,垂涎无比,依仗权势,几番索要,黄叔叔都未屈服,可能正是此举,招致了尉迟铉的嫉恨,以至于后来遭其毒手。” “灵阶上品法器?”黄裳只知父亲曾在瀚海古城中获得了三份丹方,却不知其中还包括一件灵阶上品的法器,也未曾在他手里见到过,显然这东西最终还是落到了别人手里,便问道:“那后来这件灵阶上品法器落入何人手中了呢?” “后来令尊将此灵阶法器赠予了家师,家师凭借这件法器一举突破真灵境,并于一年后成为了北天策府府主,所以家师至今欠令尊一份大人情。”颜青橙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毫无隐瞒的讲述了出来,并不怕黄裳多心。 黄裳闻言有些震撼,父亲竟然赠送了一件灵阶上品法器给于文卿。 这手笔,也当真够阔绰的。 但除了震撼,黄裳并无其他想法,父亲既然将这东西赠予了于文卿,必然有他的考虑,作为人子,自当尊重其决定。 “既是早结下了仇怨,为何要时隔七年之后才做报复?”黄裳重新回到之前话题。 颜青橙摇了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颜青橙倒是颇有耐心,询问着黄裳。 黄裳摇了摇头,始终觉得事情不是颜青橙所说的那般简单,但她显然也不清楚真相,也未再多言。 “那好,我让阿瑶给你安排房间,你早些休息。” 颜青橙直接以神识传音,未过片刻,王沁瑶便轻轻推门而入。 “小姐。” “房间都打扫出来了么?”颜青橙问道。 “已经收拾完了。”王沁瑶回答道。 颜青橙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带黄公子下去休息,然后来找我,我有任务交给你。” “是。”王沁瑶微微欠身,领了命令,转过身与黄裳甜甜一笑,道:“黄公子请随我来。” 出了门,转过几丛修竹掩映着的回廊,便有一间空房,推开门,屋内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打扫的干干净净。 “公子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王沁瑶笑容温婉。 “颜姑娘找你还有事,阿瑶姑娘不必管我了,先去吧。”黄裳淡淡的说道。 王沁瑶替黄裳将门带上,而后径直去向颜青橙房中。 “你去户籍司查查刘泓澈这个人的底细,看他有哪些亲属,有在沧澜城中,便直接带回来,先安置于此。” 等她将门掩上,转过身来,颜青橙便直接交代下去。 “我这便去。” 王沁瑶又将刘泓澈的相关信息询问了一番,避免同名同姓之人,而后恭敬领命,匆匆离开了宅邸。 ※※※※※※※※※ 次日清晨,一大早,黄裳便被庭院里孩童吵闹的声音给惊醒了,拉开房门,只见庭院里熙熙攘攘挤着十余口子,似是一个家庭,有老有幼,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吵闹不休,王沁瑶神色有些疲倦,还是昨日的妆容,似乎忙了一宿,也未能得片刻的休息时间,如今被几个孩童吵的头疼不已,又解释不清,她也不知道颜青橙让她把刘泓澈的相关亲属带回来作甚。 黄裳在人群中扫过一眼,只见其中几人跟刘泓澈面相相近,应是血亲关系,心中稍定。 “这些人便是刘泓澈的亲属么?”黄裳走过去,同王沁瑶确认了一下。 “是的。”王沁瑶点了点头。 “三代之内的近亲都齐全了吧?”黄裳问道。 “除了长孙刘玉溪在红枫谷修行,其余的都在这了。”王沁瑶说道。 黄裳四处瞅了一眼,不见颜青橙人,便问道:“颜姑娘呢?” “今是腊八,南天策府府主在甘露殿设宴,飞符传书相邀,我家小姐应邀赴宴去了,才走没多时。”王沁瑶旁边的一个白衣女子代为答道。 “原是这般。”黄裳点了点头,略作思忖,而后转过身与庭院中刘泓澈的一众亲属说道:“诸位不必惊慌,我是刘泓澈的朋友,受他所托,代为照顾诸位。”说罢,转过身与阿瑶轻声说道:“麻烦阿瑶姑娘给安排一下他们的生活起居。” “小姐已经吩咐过我了,公子放心便是。”阿瑶微微欠身说道,态度十分的恭敬。 她都不知小姐将刘泓澈的亲属带来此处,是出于何等目的,但黄裳却一清二楚,显然黄裳如今与小姐的关系非同一般,她自然不敢怠慢。 “我爹人呢?他出什么事了吗?”人群之中,一个中年男子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开口质问道。 “没事,等过几日,诸位便能见到他了。”黄裳笑容温和,让人觉得心安,随即他目光挪到了人群中一个妇人所抱的男童身上,大约五六岁,穿着一身绸缎小袄,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不吵也不闹,充满了灵气,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寸许长宽的长命锁,是用美玉琢成,显然很得长辈们的宠爱。 黄裳走上前去,逗弄了一下,小孩子有些害羞,把头埋在了妇人怀里。 “借此物一用。”黄裳与那妇人说道,并非是在征求同意,因为不等那妇人回答,他便伸手将男童脖子上的长命玉锁给摘了下来。 妇人大惊,伸出手去,想从黄裳手中将东西夺回来,却被一旁中年男子用眼神阻止住。 不管黄裳是善意是恶意,他们在此处都没有任何自主权,只能听从摆布,当然不要撩拨黄裳为妙。 “你们有什么需求,就跟这位姑娘提。”黄裳指了指身旁的王沁瑶,与那男子交代。 说完这话,他便将长命玉锁揣进了怀里,出了宅邸,直奔曲城巷牢狱而去。( ) 第109章 重回牢狱 曲城巷牢狱之中,总管薛平端坐在签押房内,手头把玩着一枚白玉雕琢出来的符箓。 这枚符箓是冷明泉事后托人送给他的,意思是让他闭嘴少言。 薛平也不傻,自然看得出当日冷明泉实际是冲着黄裳来的,根本不知冷雨萱也在牢中,否则一开始何必绕那么多弯子? 但真相既然已被假象紧密掩盖住了,他也没必要去拆穿,拼着得罪冷凝雪去讨好尉迟铉,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何况冷家的人也确实会做事,还给了他一笔封口费,换做尉迟铉,恐怕还会迁怒自己擅自放人。 “这枚符箓威力不小啊,可惜对我而言却没什么用处。”薛平心头暗自琢磨着,他当这牢狱总管,也不是什么刀头舔血的差事,没谁敢胆大包天的跑来曲城巷闹事,因此他是无需这种大杀器来撑腰杆的,想了一阵,暗做决定:“不如转手卖了,这可是金书玉箓啊,少说也得卖一百枚地元灵丹吧,抵我好几个月的俸禄了。” “总管大人,黄裳在外面求见。” 薛平心里正在暗爽,门外有侍者请示道。 一听这名字,薛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可是个大麻烦啊,尉迟督御点名要抓,冷院使点名要放的人,谁沾着谁倒霉! 而且他也想不通,这厮都被放了,跑回来作甚?有病不成! 薛平自然不愿沾上麻烦,想了想,道:“就说我正忙呢,不见!” 门外侍者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未过片刻,那侍者又回来了,在门外说道:“他说他是来索赔的。” “索什么赔?”薛平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黄裳的储物戒被尉迟圣明拿走没还,这笔帐目前还算在他头上的呢,不过他当日不是说算了么,怎么今日又改口了,还真是出尔反尔,他心里鄙视之余,却也不敢再推拒,毕竟不占道理,而黄裳跟冷凝雪的关系又不明不白的,万一这货嘴欠,给他告一记黑状,他还真遭受不起,于是改了口,“让他进来吧。” 薛平将手里符箓收了,而后取了公账来,随手放在桌上。 待会赔付黄裳,当然是要从公账之中划拨,不能是他自己掏腰包。 正待坐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黄裳走了进来。 薛平正视着黄裳,虽说几天前这厮还是自己的阶下囚,但如今却还是不得罪为妙,尤其是他知道黄裳跟冷家大小姐的关系那可是不一般的,因此态度还算温和,指了指书桌前椅子,说道:“请坐吧。” 而后没有多余之话,待黄裳坐定之后,便直入了正题,问道:“你是来索赔的?” “其实不是。”黄裳回答道。 薛平有些意外,正翻账本的手悬在了空中,确认道:“不是?” “其实,我是来找一样东西的。”黄裳说道。 “找什么?”薛平问道。 黄裳说道:“我不慎将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囚室里了。” “什么东西?每逢囚犯出狱,所住囚室都要例行检查的,我手底下的人可没发现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你诳我不成?”薛平皱眉说道。 “只是一件小东西,对别人而言可能一文不值,但对我而言却有别的意义,还望总管大人允许我去前几日所住的囚室找一找可好?”黄裳言辞颇为诚恳。 薛平皱了皱眉,给黄裳行方便,若让尉迟圣星知道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未做细想,便做拒绝:“这不合规矩!” 黄裳也未纠缠,跳转了话题,道:“那我们还是谈一下赔偿的事情吧。” 薛平冷哼了一声,道:“我懒得细算,你直接说个价吧。” “我那储物戒中有凝神丹三百多粒,就算三百粒吧,折价的话,应该值六十枚地元灵丹,外加储物戒本身,能值个二十枚地元灵丹,总共八十枚地元灵丹。”黄裳细算一番,报出了一个有些骇人的赔偿价。 薛平一听这价格当即脸就黑了,冷声道:“你把当我傻子糊弄?” “我这价格只高不低。”黄裳温和说道。 “那凝神丹是个什么丹药,平均五粒便能折一枚地元灵丹?而且有三百粒之多。”薛平没理由脸不黑,他曲城巷牢狱每季度的经费才五百枚地元灵丹,就赔一东西就将近去了两成,虽不是他私人掏腰包,但也着实肉痛无比。 “与培灵丹一般,都是提升法力恢复速度的,而且都能够提升五倍。”黄裳耐心解释道。 “总管大人若觉得我信口开河,可去查看‘人员物品检查记录’,应该有类似的书面档案吧?”黄裳又说道。 薛平还真不信这邪,跑去书架上将《入狱人员私人物品检查记录》给抽了出来,一翻还真是,黄裳没有说谎,而且记录上是三百四十七粒,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玩意,什么辟谷丹、止血散,真若算上,黄裳给出的价格确实只高不低。 薛平脸色阴晴不定的,但档案记录摆在眼前,却不能不认。 皱眉权衡了好一阵,薛平将《记录》狠狠一合。 赔吧,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动的是公款,没必要让黄裳借着这理由告他黑状。 起身去到里屋,从一口设了禁制铁箱子中取了两匣地元灵丹出来。 看匣子的大小,一匣子应该是五十枚。 回到书桌前,打开其中一匣,点出三十粒零散的,与另外一整匣一起交给了黄裳。 黄裳却没有一并收下,只将整匣的收好,那三十粒零散的地元灵丹则留在了桌上。 “你签个字,并再在这摁个手印。”薛平还没明白黄裳的意思,将赔偿款项记了公账,而后拿出一支笔来,交予黄裳,见他伸手就要去蘸墨,赶忙把砚台给他拨开了,皱眉解释道:“你不用蘸墨,直接将法力注入笔中,自能够书写。” 黄裳明白了,这笔是防伪用的,专门用来签字画押,笔迹之中会留下执笔之人的法力烙印。 这样只要签了字,就没有不认账一说。 黄裳爽快的签了字画了押,然而那三十粒培元灵丹仍然留在桌上,没有取走。 薛平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提醒道:“你东西自己收好。” “麻烦总管大人了,这些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我还是希望能去囚室之中找找。”黄裳诚恳请求道。 薛平眼神微微一亮,先前心头的反感情绪,顿时荡然无存,这小子会处事啊! 三十枚地元灵丹不算少了,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俸禄。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值得你如此重视?”薛平收了将那三十枚地元灵丹,当然是收入自己的腰包,而不是回到公家账面上。 “就是一个小玩意。”黄裳笑道。 “什么小玩意?”薛平有些好奇。 “说出来怕总管大人笑话,一会找到给您瞧瞧便知。”黄裳笑得有些腼腆。 “要不我让人再去找找,你就不进去了。”薛平与他商量道。 黄裳摇了摇头,道:“换了别人,真不一定找得到,那东西很不起眼。” “成,你去吧,不过找到了你得给我看看,究竟是什么。”薛平也不再坚持,也不认为黄裳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随即唤来一亲信,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那名黑甲策士领着黄裳去到了牢狱中,沿着巷道走至末尾处,右手侧便是黄裳前些天住的那间囚室。 黑甲策士给他打开了牢门,黄裳进去之后,便弯下腰装模作样的寻找了起来。 囚室地面上铺着干草,乱七八糟的,而且光线不好,若有东西遗落其中,的确挺难找的,而且神识在此处也无法动用,因此半晌也没个结果,那黑甲策士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在巷道里来回走动,却有不好催促黄裳。 他清楚黄裳这人惹不起,跟冷凝雪关系匪浅。 “要不您到巷道口坐会?”黄裳转过头与那黑甲策士说道。 黑甲策士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却也没在旁杵着干等,朝巷道口走了去,那地方有桌椅,可以找地方坐会。 黄裳问话时,对面囚室之中的刘泓澈已是有所察觉,待那黑甲策士离开之后,他便走到牢门前,趴在木柱的缝隙间仔细观察黄裳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疑色,而后黄裳直起腰,转过了身来,他脸上的疑色登时变成了惊骇! “黄裳!”刘泓澈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依然难掩心中震惊之情,费解无比,“你怎么回来了!” 黄裳能够安然无恙的出去,他已经够吃惊的了,谁知黄裳一个回马枪又杀回来了。 把这地方当什么了,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我不是说过‘后会有期’吗?”黄裳咧嘴一笑,轻声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刘泓澈虽然好奇此事的原委,却没心思追究,此刻他心中另有牵挂,趁黄裳又回来了,赶忙恳求道:“那****与公子所说全是信口胡诌的,还望公子不要四处张扬……” 黄裳扭头瞥了一样巷道口,没容刘泓澈往下说,便打断道:“我此番回来专门是找你的。” “找我?”刘泓澈傻眼了。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希望你能够在裁决院复审的时候道出真相,指控尉迟圣星。”黄裳开门见山道。 “不可能的!”刘泓澈一听这话就萎了,颓然向后缩去。 “你的儿孙如今全在我手里,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黄裳没时间给他做思想工作,那黑甲策士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回来,所以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威胁!他直接从怀里拿出那块长命玉锁,在刘泓澈眼前展示了出来。 第110章 劫杀 “你是扳不倒尉迟圣星的?”刘泓澈颓然无比,望着黄裳,双眼空洞无神的说道。 黄裳面无波澜,淡然道:“你无需考虑成败,因为你没有选择余地,你当初与我怎么说的,在裁决院复审之时便怎么说,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大肆张扬吗,而且你儿孙的后事,我也不负责料理,若你答应我,就算失败,我会竭尽所能保你儿孙平安无碍,若是成功,则那五十七条无辜性命得以沉冤昭雪,你作为污点证人,说不定也能够脱身。”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刘泓澈心中已是了然,对黄裳既是憎恨又是害怕,却还带着几分感激。 “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但愿你说话算数。” 黄裳点了点头,见那策士还未回来,还有些时间,便继续问道:“你可知那‘万魂朝圣甲’现在何处?” 如今人证有了,若能把物证找齐,即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向燕派了两名策士乔装打扮成行商,搭乘楼船把‘万魂朝圣甲’给尉迟圣星送来了,腊月初一那天出发的。”刘泓澈道。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黄裳起了一些疑心,皱眉问道。 刘泓澈解释道:“向燕给尉迟圣星写了一封信,把整间事情在其中做了解释,他估计将我当成必死之人,因此并未避讳,就当着我面写的,因此信里内容我看的一清二楚。” “你经常跑商,可知腊月初一从凌烟渡乘楼船,几日可抵达沧澜城?”黄裳直接问道。 刘泓澈心头稍稍盘算了一下,便回答道:“楼船不会直接抵达沧澜城,而是在平阳渡下货,换做陆路转运,腊月初一出发的话,若路上没有耽搁,今夜子时便会抵达平阳渡,再有一日车马路程,最迟明日傍晚便可入城。” “今夜抵达平阳渡?”黄裳闻言,顿时觉得时间紧张,在心头琢磨道:“最好便是在平阳渡直接截下罪证,若到了沧澜城,那就是尉迟圣星的地盘了,再想有所行动,难度就大了十倍,事不宜迟,我得找颜姑娘好生商量一番才行……” 念及于此,黄裳也不敢再耽搁,与刘泓澈拱了拱手,轻声道:“保重!” 而后便转过身去,弯腰在地面上抓了几束干草在手里,出了牢狱,径直朝巷道口走了去。 “东西找到了?”那策士正在跟同僚坐着闲聊,见黄裳出来了,便抬起头问道。 黄裳只点了点头,也未与策士多言。 黑甲策士往黄裳手里瞅了一眼,不是很明白,他手里拿的什么玩意,这就是他费尽周折要找的东西? 可他身份一般,却也不好多嘴,领着黄裳出了牢狱,去到签押房内,自是向薛平交差去。 而当薛平看到黄裳手里攥着的东西时,也是一头雾水。 “你那是什么玩意?”他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问道。 黄裳将手里的东西与他递了过去,不是别的,正是他在囚室地面上随手抓的那束干草。 只不过被他挽了几个结,编成一个小玩意,看起来像是一只草蜢,完全就是逗小孩子玩的玩意。 “你要找的就是这东西?”薛平不禁笑了,觉得黄裳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另有所图,因此神色微微泛冷。 “对,这东西是冷雨萱姑娘在牢中送我的。”黄裳信口胡诌道,神色却很坦然。 薛平微微一愣,随即释然,哂笑道:“原来是个定情信物。” 心头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这东西就是几根干草编成,换做别人的确找不到。 黄裳即未承认,也未否认,事情已办完,也不愿久留于此,将先前寄存薛平那的一匣地元灵丹提上,起身告辞道:“叨扰总管大人许久,在下这便告辞了。” 薛平呵呵一笑,就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不至于被他放在心上,与侍从挥了挥手,说道:“送客。” 离开曲城巷,转过两街口,所谓的‘定情信物’便被黄裳当作垃圾丢在了街边。 这东西就是糊弄薛平的,冷雨萱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会做这种无聊的小玩意送他。 就算冷雨萱真送了这么一玩意给他,丢了也就丢了,黄裳绝不至于花大代价去寻找,他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 倒是那匣地元灵丹,算是今天的意外收获,也算弥补了一部分损失,将之收入天阙之中后,便加快速度往回赶。 足足三刻多钟,才回到了位于北城梧桐巷的宅邸。 已是巳时末,王沁瑶还没闲下来。 刘泓澈一家二十余口,老老少少的食宿都得安排,所幸宅邸够大,倒也勉强塞得下这一大家子。 黄裳找到她时,她已是一脸的困意,看起来疲惫不堪。 昨晚一夜功夫,他便将刘泓澈一家人全部找齐带至此处,一刻都未闲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阿瑶姑娘,颜姑娘还未回来么?”黄裳宅邸里面闲逛两圈,仍然不见颜青橙影子,便问到她。 “没呢,还有晚宴,估计回来得晚上戌时左右。”王沁瑶揉着脸问道:“黄公子找我家小姐有什么急事吗?” 黄裳也不知当不当与她讲,但颜青橙既然都对她保留了几分,出于谨慎,黄裳并未透露实情。 “也没什么事。”黄裳摇了摇头,径直回到房间中,无外人在场,他心头的焦虑之情才逐渐浮上眉梢,颜青橙得晚上戌时才回来,而沧澜城亥时初刻就得宵禁、关闭城门,等到与她商量再做决定,今夜无论如何也赶不到平阳渡了。 而等明日再行动的话,万魂朝圣甲只怕早已落到尉迟圣星手里了。 着实等不及了! 黄裳心里权衡一阵,随即做下决定,自己一人行动! 按照刘泓澈提供的情报,押送万魂朝圣甲的仅仅是两名两名黑甲策士,而且是乔装打扮了的,处理起来并不棘手。 黄裳出了房间,在庭院之中找到王沁瑶,与之作了番交代。 “阿瑶姑娘,等颜姑娘回来之后,麻烦你转告她,事情我已经办妥。” “黄公子这是要去哪吗?”王沁瑶问道。 “颜姑娘若是问起,你告诉他,我去取证物去了。”黄裳回答的十分简略。 王沁瑶有些摸不这头脑,问道:“取什么证物啊?” “你原话转告颜姑娘便是,她自然明白。”黄裳未做多言,出了梧桐巷,赶往客栈。 白羽正在入定修行,时间紧迫,黄裳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叫醒了他,将事情和计划与他三言两语讲清楚之后,便下楼找客栈伙计退了房,而后两人朝着北城门赶去,为了节省时间,黄裳没走正街,选择了一条幽僻的窄巷。 这条路还是那天冷雨萱带他走过,去北城门的话,能省七八里路。 在城中无法施展法术,若无神通、法器,便只能依靠步行,虽只短七八里的路程,也能让他节省至少一两刻钟。 最主要是这里人烟稀少,黄裳可以肆无忌惮的加快脚程,而不怕引人注意。 黄裳拽着白羽进入窄巷,便加快了速度,步履如飞,未走多远,刚行至拐角处,忽然察觉不对,身后有人。 听脚步声,有些急促,似乎是一路紧跟着自己。 黄裳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撇了一眼,只见距离身后数十步开外的地方,两个模样普通,放在人海之中都难以分辨出来的家伙正微微喘着粗气,自己停下,他们也停了下来,目光紧盯着自己,眼中杀机丝毫不予掩饰。 “你是黄裳吗?”一人开口问道。 黄裳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 不承认也没用,其中一人手里正拿着一副画卷在做对比,上面画着的正是他的肖像。 “有人出两百枚地元灵丹买你性命,我兄弟二人也是拿钱办事,勿怪。”确认无误之后,那人将画卷撕成了粉碎。 两人倒也不急着动手,根据雇主提供的情报,这黄裳只有通神境的修为,而且没有任何神通、法器,在沧澜城中,天地元气被阵法规束,不受修士调动,因此法术无法施展,也就是说,黄裳如今和一废物没什么区别,唯一须要小心,便是他的妖仆,已到化形之境,不过沧澜城有禁空之阵,他那妖仆乃是飞禽,无法升空,也发挥不了多大实力。 而他二人,皆有下玄境的修为,并且做这行当已久,手头趁手法器颇有几件,可谓万无一失。 如今只求尽量把场面控制住,毕竟这是沧澜城,动静稍闹大一些,就可能将守城策士引来。 “哦?” 听两人道明来意,黄裳脸上毫无半点惊慌。 “能告诉我,是谁要杀我么?” “不能告诉你,这不合规矩的。”其中一人开口道。 另外一人没有接黄裳的话茬,只管埋头做事,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盏六棱形的走马灯。六面灯罩皆是琉璃制成,上面绘着一些景物,似乎是某一处地方,像是在密林之中,画风写实,栩栩如生一般,而后他将一缕法力注入了其中,走马灯缓缓旋转起来,灯罩上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由密林变成街巷,正是如今置身之处,看起来既是诡异,又是神奇。 黄裳一直分神戒备着他,万一那走马灯是件攻击法器,那他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但似乎不是,走马灯中只有光线照射出来,形成一幕近乎真实虚影,将这七尺宽的街巷笼罩在了其中。 第111章 咫尺无敌 黄裳忽然间只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原本还能听见巷口传来的嘈杂人声,如今尽数消失不见,像是一潭死水般。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是巷口的长街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空荡荡的。 似乎声音与光线,皆在这一瞬之间化作了泡影,让人捕捉不到了。 黄裳从幻光之中,看不见外界之景,从外界自然也看不见其中。 这也就断了他向外界求救的可能,其实黄裳一开始就没这打算,他用脚指头都想得到是谁花钱买它性命,十之*是尉迟圣星跟他死磕上了,既是这般,求救基本没什么意义,客栈附近的巡城策士肯定早被调走了,留下一真空地带,方便这两名杀手行事,黄裳之所以这样问却是有其他目的在其中,见那人不肯回答,黄裳依然在耐心的追问。 “我只想死个明白,劳烦两位破例一次,可好!” 黄裳一边求着,突然间打开了天阙,两名杀手顿时一阵紧张,见黄裳只是从中拿出了一个木匣,才稍有所放松。 “当然我也不会让两位白白破坏规矩,我可以将这些地元灵丹送给你们。” 黄裳将木匣打开,里面装满了地元灵丹。 “杀了你,这些地元灵丹还不是我兄弟二人的?”其中一人嘲笑道,觉得黄裳甚是天真。 “我这储物戒是宗门长辈代为炼化的,里面的法力烙印你们根本破不掉,你们若不同意,我立马放回去。”黄裳道。 其中一人稍作思考,而后点了点头,“告诉你也无妨,但我兄弟二人让你死个明白,你也给我们一个方便,让你妖仆别做任何抵抗,反正今日,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好,二位都是下玄境的修士,手里又有强*器,我自知今日命该如此,只求二位给个明白和痛快。”黄裳一副生死看淡的洒脱模样,白羽都快被他气的吐血了,这还没交手分个高下,就引颈受戮了,连带将我也赔进去了。 纵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境界高深,似乎很难匹敌,但未到最后关头,孰生孰死也未尝可知不是? 就算你没拼死一搏的勇气,难道连跑路的心思也没有吗? 黄裳似乎知道白羽气的不行,扭头看了他一眼。 白羽心头本是有些躁动,但与黄裳对视一眼,发现他眼眸之中竟是平静无比,犹如古井,不起波澜,莫名一阵心安。 黄裳抬起手来,示意白羽站在原地别动,而后拿着木匣朝两人走了过去。 两名修士没怎么戒备黄裳,允许他走近了跟前,甚至连随身法器都未祭起。 黄裳只是一个通神之境的修士,又施展不了法术,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换做白羽,两人可能还会用心提防着。 毕竟下玄境,法力化虚为实,只将法力释放出去,也能伤人,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你先告诉我,我才将这些地元灵丹交给你。”反倒是黄裳戒心比较重,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步。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那人的模样,挺高,得有七尺左右,穿的一身灰色皮裘……”其中一名修士开口说道,一边描述,自然要一边回忆,因此注意力不似之前那般集中了。 “好,给你!”那人还没说完,黄裳便已对这答案满意,手腕轻轻一抖,将木匣抛掷了过去。 得到一笔额外收入,两人心底自然感到高兴,然而不等脸上露出笑容,却是骤然间大惊失色! 不是别的,匣子飞过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双眼都只能捕捉到一抹残影! 两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映,装满地元灵丹的匣子便撞在了其中一人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人口吐鲜血酿跄到地,脸色骇然,他怎么也想不通,黄裳信手一抛而已,力道怎会如此惊人! 黄裳扔出木匣砸伤一人,顿时撕下了温和的伪装,眼眸之中凶光毕露,仿佛噬人的凶兽一般,欺身一步上前,纵然没有蛊雕灵咒的加成,速度依然快的恐怖,几步距离,也就是刹那一瞬之间而已,五指紧握成拳,一拳轰向受伤倒地之人。 拳进七八尺,眼看便要砸中那人面门,空气之中陡然多出一股凝重无比的压力。 黄裳只觉拳头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速度骤然减慢。 却是一旁摆弄走马灯的修士反应了过来,目光横扫间,法力自灵台狂涌而出,困住了黄裳了拳头。 受伤倒地之人也因此有了喘息时间,他心肺虽然受了重创,但灵台并无大碍,因此法力仍可圆融运转,心念一动,一串漆黑的手珠自他袖洞中飞了出来,迎风瞬涨,指尖大小的木珠转眼化作头颅大小,带着呼啸的风声,朝黄裳砸去。 法器! 黄裳脸色微变,却未躲闪,周身气血尽数朝着手臂之中涌去,同时化拳为掌。 顿时,他胳膊仿佛一条蟒蛇在泥潭之中翻滚起来,虬张的五指便是獠牙、蛇信。 咔嚓! 黄裳手掌突进不止,将首当其冲、欲做拦截的一枚木珠直接衔住! 而后猛然一握,犹如巨蟒咬合,竟是将那木珠抓的四分五裂。 碎裂的木屑从指缝中飞溅出来! 法器与驱使之人心神相连,法器受损,心神自会受到剧烈震荡。 受伤倒地的那名修士固然已有下玄境的修为,灵台无比稳固,但法力运转还是难免的出现了一丝滞碍。 趁此机会,黄裳猛然突进,直捣黄龙。 那一串手珠共由十余枚木珠组成,前赴后继、一气呵成的撞来,威力恐怖至极,他莫说破去,就是阻拦都有些困难。 但如今抓到破绽,却是摧枯拉朽一般。 黄裳手臂摆动,或磕碰、或硬挤、或顶撞,硬是将迎面砸来的十几枚木珠尽数击飞。 虽未彻底毁去,但只要辟开一条道路也就够了。 自空隙间,黄裳欺身而进,一步踏进,与那倒在地上的修士已近在咫尺。 咫尺之间,他便是无敌的存在!哪怕是下玄巅峰的修士,也未尝没有一拼之力。 黄裳没有任何迟疑,奋力一拳轰在了那人脑袋上。 一颗大好头颅就像被铁锤砸中的西瓜,直接爆开了,猩红的浆液四处飞溅,场面血腥无比。 第112章 平阳渡 黄裳之前属于暴起发难,有出奇不意之效,但击杀一人,也耗费了将近一眨眼的时间,这一眨眼间,已经够了。 蹲在地上摆弄走马灯的那名修士惊骇失色之余,身子仿佛燕子剪水一般,飘跃而起。 并未依靠肢体的力量,全凭灵台法力一瞬间的爆发。 与黄裳稍稍拉开距离,确保自身安全之后,那名修士翻手间,自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柄三尺长短木剑,上面铭刻着许多赤色的符文,密密麻麻,犹如鱼鳞一般分布着,而后他信手一挥,一道炽热无比的火芒自木剑之中吞吐而出。 去势凌厉无匹,突破空气,甚至发出猎猎作响之声,如此这般,朝着黄裳后背狠狠斩去! 黄裳刚是一拳轰碎那人的脑袋,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便觉后背挨了势大力沉的一记重击。 伴随着这股恐怖的力量,还有一股灼人的炽热,他后背的衣衫都直接燃烧了起来。 “小心!” 白羽一声惊呼尚未出口,便见黄裳直接被斩得向前跌去。 从他胸腔之中,甚至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如同擂鼓一般,情形骇人至极。 黄裳觉得身子骨差点被震散了架,所幸扶桑法衣穿在道袍下面,那剑芒虽然凌厉,却也未能将其斩破,否则这一剑实打实得落在身上,不至于将他身体从中劈开,也绝对会落得皮开肉绽、骨肉焦糊的下场,单纯只是力道的侵彻,对黄裳而言,倒不至于不构成威胁,只一提气,体内翻腾的气血便稳定了下来,而后他顺势一个翻滚倒在了地上,将背上的火焰扑灭。 那修士脸上惊骇之情强烈无比! 这一剑竟然未能将黄裳斩死,甚至都没有让他明显的受伤。 而黄裳先前则是一拳直接捣碎了同伴的脑袋,凶威之盛,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此子莫非是一头人形凶兽不成! 趁黄裳还未从地上爬起来,他以法力凌空御剑,一时间,剑上火光吞吐不休,朝着黄裳当头乱斩而去。 火舌交织,犹如一张罗网般,将其尽数笼罩在了其中。 黄裳纵有天大本身,此刻看起来也是逃遁无门! 然而他根本没有选择去逃,只将双手交叉,合成十字,置于头顶,同时身形团缩,减少迎面。 火焰罗网当头罩了下来,斩在他手臂之上,袖管在刹那之间碎成褴褛,破烂的布片仿佛蝴蝶、枯叶一般飘飞出去,未待翻滚远去,便被火焰吞噬殆尽,化作灰烬跌落,便连头发也燃了起来,半蹲的身形更是直接矮了半尺,膝盖狠狠的杵在了地上,将铺筑路面的青砖砸的龟裂丛生,这才堪堪撑住,但他依然没有倒下去,仍将要害死死护住。 “给我死!”那名修士一声怒喝,脸上惊骇、愤怒之情皆有之。 木剑上的火光顿时更加炽盛,是想要将黄裳彻底击溃。 然而不等火光吞吐而出,一阵尖唳无比的嘶鸣之音仿佛箭矢一样爆射而来。 声音震荡空气,竟是形成肉眼可见波纹,异常密集,因此乍然看去,仿佛一道白色气浪。 这道音波狠狠的轰击在了那修士的后脑之上,直接贯穿颅骨,侵入灵台。 那名修士登时像魂飞天外了一般,双眼瞬间失去神采,法力如烟溃散。 悬在半空中的木剑失去了控制,哐当一声跌落地面,火星飞溅,声音犹如金铁一般。 蛊雕灵咒不仅是一门御风法术,更是一门音杀神通,黄裳实力欠缺,体现不出妙处,白羽则不然。 他与蛊雕本就血统相近,而且道行也比黄裳高出十余倍不止,自是一击立功! 黄裳毫不犹豫,抓住了这机会,伸手抄起木剑。 拔身而起,挥剑斩去! 头颅横飞,血雾满天! 随即黄裳反手又是一剑,将仍在燃烧的头发直接割断,免得火势蔓延,烧伤身体。 直至此时,危机这才算尽数化解! 黄裳以剑为杖,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着,身上无一处不痛。 尤其是后颈,火辣辣的,应该是被烧伤了。 但总的说来,伤势并不算严重,大多一些瘀伤和皮外伤。 “你是否要紧?”白羽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见黄裳摸样狼狈至极,难免有些担心。 “无大碍。”黄裳从储物戒中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袍就地换上,后颈出的烧伤甚至没去打理,气血运转至此,灼烧出来的红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去,那木剑凶威虽盛,但剑上的火焰只是普通的离火,算不得厉害。 “为何不让我出手?”白羽稍稍放心,而后问倒,有些责怪之意。 先前黄裳几乎是凭一人之力击杀了两人,场面一度凶险,白羽看的可谓是心惊肉跳,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你如今在凝聚元胎,实力能发挥几成?三成都不到吧?而且这沧澜城有禁空法阵,你实力更是受限,这两人都有下玄境的实力,而且手里法器很多,仅凭你一人跟他们斗法,根本不占胜算,而且等他们将法器祭起,我也没了发挥空间,今日你我二人恐怕难逃一死,所以只能铤而走险。”黄裳与白羽随口解释道,注意力却放在手中那柄木剑上。 “可你这样实在太冒险了。”白羽皱眉说道。 黄裳将木剑收进了天阙,而后抬起头,看着白羽,说道:“不妨与你直说,只要近身,我有七成把握击杀他二人,所以并不算太冒险,反倒是斗法,真若算起来,一成胜算都没有,毕竟我道术境界实在是太低了。” 白羽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着实没想到,你肉身力量如此可怕。” 黄裳先前已被逼到无路,只能显露魔道手段,早知白羽会看出端倪,因此心态也放得开,并未慌神,也没打算继续隐瞒实情,与他直说道:“我修炼了一些禁忌法门,所以肉身力量才如此强横,希望你能替我保守这秘密。” 白羽点了点头,与黄裳也算同生共死好几遭了,交情日益深厚,也没说什么场面话,直接答应下来。 “可你不担心触犯道门戒律吗?”白羽微微沉默一阵,忍不住问道。 他虽然接受这现实,但仍然有些不理解黄裳这动机。 他一个正统出身的道门弟子,修行道术便能够得长生、证大道,何必舍本逐末,去修炼什么禁忌法门? “我不是与你说过么?实力就是规矩!”黄裳并未解释,只说了一句曾经对白羽说过的话。 白羽闻言微怔,随即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莫说这些了,把现场先收拾了。” 黄裳见白羽心里仍在纠结,忍不住催促了他一番,此番横遭杀劫,又是耽搁了一些时间,已拖延不得了。 打开天阙,将两具无头尸体收了进去,地面上的血迹也拿旧衣服擦拭干净,而后将那串七零八落的手珠全部找回,这才将那盏走马灯给收了,这东西倒是有些奇妙,留着兴许能够派上用场,善后工作做完之后,黄裳抓着脑后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头发瞅了两眼,觉得十分别扭,而且也太引人注目了,便从天阙之中取出一把柳叶短刀,打理起来。 几刀下去,头发便只剩寸许来长。 黄裳面部棱角分明,如此将头发一剃,整个人更添一股阳刚沉稳之气,反倒顺眼许多。 收了刀具,催促着白羽一道离开。 僻静的深巷之中,若无那块被黄裳膝盖压碎的青砖,仿佛从头到尾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未时末,黄裳与白羽顺利从南城门离开沧澜城,出了剑池禁地后,白羽立刻化出原形,载着黄裳一路南下而去。 平阳渡距离沧澜城四百多里地,按照白羽的速度,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到平阳渡时,正值傍晚。 一轮夕阳斜挂长河之上,河畔千帆林立,波澜壮阔。 平阳渡是三江汇聚之地,最主要的一条自然是横贯长洲南北的沧澜江,一条向西,直抵北海,名为青江,还有一条向东南而去,汇入沧流海域,名为漓江,因此平阳渡是比凌烟渡更为重要的水运枢纽之地,常年都有大量人、货汇集于此。 因此在两岸江畔早已形成了大规模的城镇,放眼望去,房舍绵延,将近数十里。 平阳渡守备倒不似凌烟渡那般森严,毕竟已是长洲内地,犯不着如此,譬如上方空域就并不禁止飞行。 黄裳见天空之中流光交织,不少人修士使出凌空虚度的手段,横跨江面,他也放开了拘束,让白羽在平阳渡上空盘旋。 既然打算在此地拦截向燕的使者,首先便要摸清地形。 天时地利,能占的尽量占尽。 观察一阵,黄裳心中大致有了路数。 平阳渡共有八个供楼船停靠的码头,自沧澜江南来的船只停靠在‘广乙’‘咸顺’两个码头。 向燕使者所乘楼船要夜里子时才到,黄裳决定先找地方候着,顺便调整一下身体状态,毕竟先前厮杀耗费了不少力气。 目光在沿岸寻找一阵,却是看到一栋七层高的雄伟建筑,耸峙于江边,飞檐高举,落霞将琉璃金顶映衬的灼灼生辉,若居于顶层,正好能将‘广乙’‘咸顺’两个码头收之眼底。 黄裳让白羽绕着那七层建筑盘旋一阵,看清牌匾,正好是一座客栈。 平阳渡是水陆枢纽之地,开客栈自然占了多数,不足为奇。 “就是此处了!” 黄裳当即决定下来,让白羽敛翼,朝着楼前降了下去。 第113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白羽合拢羽翼,甫一落地,客战之中便有一名小厮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 “给我安排两间顶层的房间。”黄裳直接说道。 “顶楼的都是灵阁,数量就不多,如今只剩一间了,上师您看?”那小厮倒也机灵,不管有没有房间,先把黄裳迎进去了再说,“其实一件灵阁额完全够了,长宽得有七八丈见方呢。” “那就一间吧。”黄裳想了想,如今白羽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也不必处处避讳他,便问道:“一次缴租金多少?” “一天一粒地元灵丹,一次最少缴纳五天的。”小厮婉转说道。 “唔。”黄裳不禁有些咂舌,幸亏跟薛平那里捞了一些地元灵丹,否则真要出丑,却也没有心疼,从天阙之中随便抓了一把地元灵丹出来,清点出五粒递了上去,小厮收了租金,态度更加殷勤了,领着黄裳朝楼上灵阁行去。 进入灵阁之中,黄裳才觉得自己那五粒地元灵丹花的一点不亏。 灵阁不仅宽敞,里面的布置陈设更是豪奢至极,轩窗开敞,一眼望去,波澜壮阔之景尽收眼底,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两边耳室,各有一套五行聚灵法阵,以元石催动,自行运转着,因此灵阁之中,五行灵气充沛至极,在此修行可以说有事半功倍之效,简直堪比大门派的灵山福地,在这俗世之中能有这么一处修行之地,着实难得。 “上师可还满意?”小厮在旁问道。 “还行,你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无事莫来叨扰。”黄裳直接把人轰走,而后紧锁了房门。 走至窗前,俯瞰一眼,两座码头果然尽收眼底。 虽隔着几百丈远,然而以他的视力,便连码头上的人的五官面孔都看的一清二楚。 而且他无须认人,只需辨认马车就是。 万魂朝圣甲重一万多斤,必然要四乘以上,而且是钢轱辘的马车才能载得动,因此很好分辨。 不过如今时辰还有些早,一眼朝苍澜江尽头望去,也不见一艘楼船驶来。 黄裳也未干等,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准备清点一番收获。 在路上的时候,穷蝉已经帮他那几件法器中的法力烙印抹去了,两人只是下玄初境,对其而言,并无太大难度。 黄裳先是将那柄木剑拿了出来,若不是扶桑法衣替他扛着,这东西可险些要了他性命,算是一件厉害法器。 三尺长,二指宽,不知什么木质,指尖轻轻一敲,发出金铁交鸣之音,还有颤颤巍巍的余韵。 剑脊之上刻满了细密复杂的符文,赤红如火,就像是鱼鳞一般,不过颜色深浅不一,许多地方明显是变淡了。 不过黄裳清楚记得,想要杀他那厮将这木剑拿出来的时候,剑上的符文,颜色可是一致的。 黄裳正在心头琢磨这木剑的用途,穷蝉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这柄木剑是用百年树龄以上的梧桐木,取其木芯制成,梧桐木是凤凰神鸟的栖身之地,有容火之性,因此这木剑能够存储离火之气,并转化为剑气,与人斗法之时,直接释放出来便是,一次能够储存二十八道,之前那厮斩你时用了二十三道,如今仅剩五道了,已不堪大用。” “梧桐木?那这木剑能否存储太阴真火?”黄裳突发奇想,梧桐木既是凤凰神鸟的栖身之地,应该行得通才对。 《陵光真策》这门道术厉害归厉害,但有一个巨大的弊端,只有夜里才能施展得开,还得是月晴之夜。 除非他能够进入上玄境,可用法力直接驾驭狂暴无比的太阳真火,但这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若这梧桐木剑能够存储太阴真火,却可让这尴尬局面立刻化解。 “应该是可以。”穷蝉有些拿捏不定。 “为何是应该?”黄裳心中问道。 “这梧桐木年份太短了,纵然是取其木芯,但容火能力依然有限,我也把握不准,你得试试才知。”穷蝉说道。 黄裳瞥了一眼窗外,夕阳还未落山,看样子还得再等片刻才行。 趁这时间,他又将那盏走马灯拿了出来。 “这只是一件杂用法器,并没有任何进攻性,也没有防御、辅助之类的功能,只能欺骗人的视听而已,用处不大,可以元石驱动。”穷蝉在抹去其中法力烙印时,便将这几件法器的用途摸的一清二楚了,直接与黄裳解说道。 黄裳却觉得这玩意挺有趣,把走马灯摆放在了桌上,分出一丝法力注入其中,启动了里面的幻光阵法。 灯座底部嵌着一块元石,源源不断的提供着天地元气,阵法启动之后,也无需分心照看,能够自行运转。 走马灯缓缓旋转着,灯罩上的景物逐渐变成灵阁内的布置陈设,随即又有光线投射出来。 黄裳退后几步离开桌前,拉开视距,发现这幻光与实景紧密衔接,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桌子还是那张桌子,但桌上根本没有那盏走马灯,黄裳抱着验证之心,又走到桌子跟前,将桌上那套紫砂茶具端开了,而后再退到远处,茶具还在桌子上,根本没人动过,随即他又用法力探知,心中呈现的景象依然如此,这幻光不禁能够欺骗视觉,还能干扰神识。 “妙啊,制作这法器的人还真挺有本事的!”黄裳抚掌赞叹。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与一旁站着看热闹的白羽说道:“你用神识感应一番?” 白羽依言照办,玄关洞开,法力辐射开去,而后他脸上微微流露出了诧异之情,显然他也被骗到了。 不过白羽的手段可不止如此,粗略查探未能分清真相,立刻将法力束成一股,化虚为实,直接冲破了幻光,真实的景象立刻被他‘摸’清楚了。 “不错,还是糊弄到人的,能够瞒过粗识了,但是细识一探就能发现破绽。”白羽说道。 “就算是下玄巅峰,也不会用细识随时随地的观察外界吧?”黄裳问道。 “确实不会,不仅耗费法力,而且聚在一点,观察面太小了。”白羽点了点头,神识有粗、细之分,所谓粗识就是用虚无法力涵盖四周,通过气息,来感知外物,很是模糊,而且容易遗漏或被干扰,有时甚至不如视觉来的可靠,而细识则是用实质法力去触摸,通过形体来感知,相对更加清晰,也更加真实,却只有下玄境的修士才能够拥有此手段。 “也不是全无用处嘛。”黄裳呵呵一笑,也不再浪费元石之中的天地元气,将灯中阵法停了,收进了天阙之中。 除了这两件法器,黄裳还得了一串手珠,不过被他捏碎了一粒,已是毁坏了。 珠子散落一地,分了好几次,才从天阙空间里捡拾出来。 “这串菩提子手珠若未被你毁去其中的一粒,对修炼木系道术得人而言,算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法器,能够增幅木系法术的威力,但如今仅能够算一件不入流的法器了,当然,用来砸人还是可以的。”穷蝉调侃道他。 “好歹也是一件玄阶法器不是,被你说的这么不堪,留着送人也是不错的。”黄裳倒不在意,蚊子腿小也是肉,暂且收着,而后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两枚储物戒来,是从那两家伙的尸体上扒下来的,里面的法力烙印已经被穷蝉抹去了,直接可以祭炼打开,黄裳随便挑了一枚,另外一枚则扔给了穷蝉,说道:“死人财,不要白不要,咱两一人一个。” “我就不要了吧,那两人都是你杀死的。”白羽有些不好意思,与黄裳客气道。 “我一只手上套好几枚储物戒,你是让炫富吗?”黄裳瞥了他一眼,开玩笑道。 白羽坚持不过黄裳,只好拿着祭炼。 不过片刻,黄裳便将储物戒祭炼成功了,打开一清点,里面有一张银碟,零散的地缘灵丹二十几粒,还有几大块原石,估摸得七八斤重,也得值个四五十粒地缘灵丹,另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生活必需品,也能值点钱。 “杀人放火金腰带,果真不假!”黄裳对此已是十分的满意,将近两百粒地元灵丹,可以说是一笔不菲之财了。 “你那里边有什么?”黄裳见白羽也将储物戒祭炼完成了,颇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 白羽拂袖一挥,储物戒里边东西稀里哗啦的,直接掉落出来,铺的满地都是,也有一张银碟,除此之外,都差不多。 “看来这就是我两的买命钱了。”黄裳拿起银碟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而后将银碟放了回去。 “把东西收起来把,趁时辰还早,调整一下状态,今夜要做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黄裳与白羽说到。 白羽闻言点了点头,将地上的散碎物件都收回了储物戒中,起身去到右侧耳室,入定修炼去了。 黄裳在大厅里侧耳倾听了一阵,见耳室之中没有动静了,白羽应是心无旁骛了,便起身去了左侧那间耳室中。 将屏风拉上之后,才从天阙之中轻手轻脚的取了一尊药鼎出来。 第114章 梧桐法剑 这药鼎刚一暴露在空气中,顿时一个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整间耳室。 药鼎之中装着一块血淋淋的脑髓,仍在起伏,仿佛活物一般。 却是从其中一名杀手头颅中取出来的玩意,黄裳自是打算拿它来炼制脑神丹,下玄境的修行者,目前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了,死去几个时辰,仍然保持着活性,可见何等不一般,炼制成脑神丹,恐怕能够让他修为大幅增长。 可惜两具尸体,只剩一具脑部完好,另外一具被他用拳头打的稀烂了,自然派不上用场了。 将药鼎摆在身前,而后用刀划开手掌,放出鲜血,使之流入鼎中。 脑神丹黄裳已炼制过数次,这血符的绘制手法他早已熟稔无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绘制完成了,然而药鼎之中的脑髓并无明显变化,黄裳有些奇怪了,正琢磨着是不是哪里绘制出错了,穷蝉一语替他解开了疑惑,“脑神丹药引来源愈是强大,血炼之时便需要耗费更多的气血,才能抹去其本身的意志,你只一道血符远远不够,继续!” 黄裳舔了舔因失血过多而发干嘴唇,将气血朝着手心伤口搬运而去,顿时快要干结的伤口又是血流如注。 最终足足将血符绘制了三遍,那块脑髓才明显发生了变化,直径大概缩小了半寸,更加凝练了。 饶是黄裳体质强横,这放血也是放的他头晕目眩的,赶忙吃了些灵肉作为补充,才勉强恢复元气。 “这还是第一次血炼而已,之后还需要七八次才能大功告成。”黄裳仔细一想,便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但他资质太差,要想修为迅速提升,唯有不择手段。 虽说他如今肉身力量已颇具毁坏性,但魔道手段,毕竟见不得光,他还需要一些可拿得出手的东西,否则处处被动。 因此这脑神丹,无论如何都得继续炼制。 调整了一下心态,黄裳将药鼎收进了天阙,而后推开窗子看了一眼时辰,天已经黑了,天边一道月牙隐现轮廓。 正是时候,他从天阙之中取出了梧桐木剑,而后走到窗边,面朝夜空,盘膝坐了下来。 梧桐木剑被他放在了膝盖上,随即法力自灵台之中涌出,沁入剑中。 原本剑里的法力烙印已经被穷蝉抹的干干净净了,如今他只需直接祭炼即可。 这种攻击型法器不似储物戒,功能单一,容易操控,祭炼起来要复杂百倍,因此也算是一个循环渐进的过程,需要人和法器慢慢的磨合,即便是无主法器,至少也要几日之功,才能形成法力烙印,要想炼到人器合一的地步,多辄数月也不无可能,因此黄裳也没抱着一蹴而就的想法,打算慢慢来。 谁知法力涌入其中,立刻便与木剑本身融合了,令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完成了初步的祭练,收去法力,梧桐木剑与心神之间仍有感应。 黄裳心念微微一动,木剑便飘然而起,离开了膝盖,悬在半空中,炽热的火舌吞吐不定,映的他面目都微微发烫。 “怎么这么容易?”黄裳意外至极,不过稍微一琢磨,便想清楚缘故了, 他修炼的道术是《陵光真策》,在他法力之中,自然而然的,也就带着一丝凤凰神鸟的气息,梧桐神木又是凤凰栖身的之地,因此就有了‘臭味相投’的可能。 “这柄梧桐木剑倒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啊。”黄裳微微握拳,心中暗道。 有这一件玄阶法器,他实力直接增长十倍不止。 若真能够将太阴真火存储其中,转化为剑气,取代离火之气,这件法器的威力还有巨大的上升空间。 黄裳未做迟疑,当即摒弃心中杂念,法力自灵台之中弥漫出去,顿时漫天月华被他心念牵引着,犹如千万银丝,朝木剑汇集而来,整间耳室都被映的一片光明。 而后银丝一样的月华开始缓缓往木剑之中渗透。 堪堪进入其中,顿时‘噗’的一声! 木剑纹理之中突然喷了火苗,仿佛有风从里往外在吹一般,火苗都被拉成了笔直的细线。 太阴真火性质温和那是针对太阳真火而言,较之普通的离火之气,实则无比霸道。 木剑之中残存的离火之气直接是被硬生生的挤了出来,完全无法共存! 黄裳当即运转剑中阵法,将离火之气尽数泄掉,虽有些可惜,但若两股力量冲突,毁坏剑体,更加得不偿失。 “看样子勉强能够承受。” 离火之气散尽之后,太阴真火往剑中持续过渡着,再未出现任何异常状况,穷蝉也是放心下来。 然而再存储第十一道剑气时,木剑却忽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够了,十道剑气便是这剑承受的极限了。”穷蝉见状不妙,赶紧喝止道。 黄裳也不贪多,直接将第十一道剑气散去。 而后收摄法力,散去引来的月华,随即睁开眼,伸手将悬在半空中的梧桐木剑招了回来。 着实很费功夫,若不是这耳室之中有聚灵法阵,只怕将这十道剑气凝聚出来,要两夜功夫才行。 法力自然也消耗不少,而且如今他身上已经没有凝神丹了,连带储物戒一起被尉迟圣星给黑了,只能从天阙之中取出一滴冰灵花药液点在额头上,效果却比凝神丹更好,如今以他体质,也完全能够承受寒毒侵蚀,无需任何稀释。 不过一炷香时间,法力便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整个人也精神抖擞的。 随即黄裳透过耳室的窗户,看了眼天色,月正中天,子时已经到了。 他心中顿时一慌,莫要凝练剑气耽搁了正事,匆忙去到大厅,才发现白羽站在窗边,看样子他在这守了多时了。 “船还没倒吧?”黄裳稍稍心安,问道白羽。 “没呢?”白羽摇了摇头。 “你元胎凝聚的怎么样了?”趁此机会黄裳与他闲聊起来。 白羽道说:“还是气血不足,凝聚元胎太耗气血了。” “等此事了结之后,我去万兽楼买几头高阶灵兽,供你食用。” 黄裳随口说道,正当聊着,远处码头上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 闻声望去,只见一艘楼船自远处夜色之中缓缓驶来。 第115章 剑走偏锋 “船到了。” 黄裳停止了闲谈,全神贯注盯着远处江面上的那艘楼船。 大概一刻钟,才缓缓驶进了平阳渡,在广乙码头停靠了下来,人货开始离船,码头上的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黄裳目光搜寻一阵,未过多时便发现了目标,向燕倒是省事,连车马都未更换,还是用的刘泓澈商队里那辆马车,只不过车夫换了人,是两个气质冷淡的年轻人,虽作行商打扮,但不苟言笑,腰杆也挺得笔直,和旁人格格不入。 “便是那两人无误了。”黄裳指着码头与白羽说道。 “哪里下手?”白羽问道。 黄裳看着码头上拥堵的人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略作思忖之后,说道:“现在肯定不行,人多眼杂,贸然出手恐生变数,如今已是子时,他们应该会找地方休息,我们上门找他们谈谈去吧,若不肯从命,就只能来硬的了。” 将计策定下之后,黄裳准备让白羽跃窗而出,直接去跟踪两人。 正在这时,码头上却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朝着运载‘万魂朝圣甲’的马车靠拢了过去。 这群人在人流之中逆向行进,因此格外的显眼。 黄裳抬起手来,暂将计划停止,明显是发生变数了。 他将气血搬运至双眼附近的血管脉络中,瞳孔骤然紧缩,顿时码头上的景物像是被凭空拉近了一般,虽是深夜,码头上只有火把照明,但依然看的清清楚楚,那队人马之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狐裘、体型壮硕的年轻男子,虽只能看到一个侧脸,黄裳依然把他认出来了,正是在牢狱之中让人用阴蛇剑阵折磨他的那个人,尉迟圣星身边的狗腿子。 “灰色狐裘?”黄裳看清他的穿着打扮,随即又想起了那两名杀手吐露出来的信息。 虽然他已经推测出,那两名杀手多半是尉迟圣星使人派来的,但并不能肯定,如今却得已印证了。 新仇旧恨一起掺杂在情绪之中,黄裳眼中登时涌起一阵强烈寒意。 “怎么办?貌似是尉迟圣星的人,应是来接货的。”白羽微微皱了皱,事情顿时变得棘手起来。 原本只是向燕手下的两名策士,很容易掌控局面,甚至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纵然白羽如今在凝聚元胎,实力发挥不出三成,但镇压两个通神之境的策士还是轻而易举的,结果尉迟圣明却又带来了七八个人,局势瞬间不容乐观了。 黄裳未作回答,似乎也是束手无策,眉头紧紧皱着。 尉迟圣明显然有下玄境的修为,而且佩剑也带在身边,虽没有穿策士甲,但也拥有恐怖的战斗力。 黄裳今日虽在沧澜城中斩杀两个下玄境修士,但凭借的却是近身偷袭。 如今尉迟圣星一行人加起来将近十人,同样的方法显然是行不通,而且散修和策士,实力也有天壤之别,散修大多修炼的不入流的道术,就算道行高深,战力也极为有限,不能一概而论,尉迟圣明恐怕强于他们数倍不止。 因此即便让他成功偷袭了,得手可能也微乎其微,最有可能的却是他被尉迟圣明回过神来一剑给斩了。 而且在队伍里,还有一个家伙与尉迟圣明几乎是保持着并驾齐驱的位置,只稍稍落后了半步。 若不是实力对等,显然没这资格的,应该也是一名下玄境的修士。 再加上两人身后那四五人,只怕都是通神之境,并且经过策士训练,战力实在有些雄厚。 “要不算了,回沧澜城请颜姑娘出手?”白羽揣摩片刻,却是有些怂了,征求到黄裳的意见。 即便他实力处于全盛阶段,依然没有几分机会,更莫说现在,为了凝聚元胎,他体内七成的气血和法力被都占用了。 “看看再说把。” 黄裳并不甘放弃,若让尉迟圣明将万魂朝圣甲带回了沧澜城,颜青橙能够夺得的可能性,比他目前还要低。 颜青橙与他交代过底细,她此行来沧澜城是为了监督开春之际的策士考核,因此准备并不充分。 所以目前是最坏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再无机会了。 黄裳目光冷静,皱眉沉思着,不知心头究竟作何打算。 此刻码头上,尉迟圣明已的人马已经靠拢了那辆马车,向燕那两名使者应该认不得尉迟圣明,见到一群陌生人朝着自己走来,骤然警惕起来。 “你二人是向燕的部下?”尉迟圣星看了眼车辕上五岳盟的标识,开口问道。 “是的,不知阁下是?”一名使者试探性的问道。 尉迟圣星并未回答,左右瞥了一眼,见码头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也未避讳什么,直接问道:“车上是我家督御的东西吗?” 两名使者顿时明白过来,躬身回答道:“是的,原来诸位是督御大人的部下,失敬了。” 尉迟圣明未理会两人,挥了挥手,身后一众随从立刻领会的了他的意思,几人下马走上前去,将马车接管了过来。 “这没你们什么事了,回去吧。”尉迟圣明冷冰冰的道。 两名策士赶忙道:“我等奉向燕上策之命,还需亲自向尉迟督御当面道歉。” “不必了,我大哥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接待你们两个小杂鱼,回去告诉向燕,下次记得多长两眼睛,这次便算了。”尉迟圣明搓着手说道,似乎很不耐烦,说完这话,直接调转马头离开了,这大冬天,码头上江风阵阵,还是挺冷的,身后随从见状,二话不说,也驱赶着马车紧紧追随了上去。 两名使者傻愣愣的站在码头上,一时间手足无措,发了半晌的呆,才互相顾盼一眼。 其中一人道:“那咱们就回去复命了?” 另外一人想了想,说道:“如今已是深夜,后天才有楼船驶往凌烟渡,先找地方住下吧。” “那些人也真够狂的啊?” 两人离开了码头,往附近城镇中走去,路上无聊,便忍不住闲嗑起来。 “谁说不是呢,不过在尉迟督御眼里,咱们还真就是两条小杂鱼而已。”旁边那人呵呵一笑,随口接过话茬。 于此同时,漆黑的夜空之中,离地面足有七八百丈高的地方,黄裳盘膝坐在白羽后背之上,俯瞰着整座码头,将一切都尽收于眼底,这个距离,即便是下玄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无法用神识探知,在这个高度上监控一切,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向燕派出两名使者并未同尉迟圣明一起去沧澜城,着实出乎黄裳意料。 不过对他而言,此事是有利的。 两人算是重要的人证,能留活口自然最好,若他二人与尉迟圣明一道行动,黄裳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两人必然难留下活口,而且这两家伙也算一股不弱的战斗力,混在一起,会让他面临的压力更大,此时离开,自然是好事,不过黄裳暂未打算对两人下手,即便抓了活口,可没拿到物证,两人肯定死不认账,没什么意义,拿到万魂朝圣甲才是关键。 黄裳只将两人入住的客栈的名字记了下来,而后便让白羽掉头,跟上了尉迟圣明的人马。 尉迟圣明并没有打算在平阳渡耽搁,拿到万魂朝圣甲便进入了回程。 若是明天白天才到,城门口人多眼杂的,即便守城策士都听他调遣,想要徇私也不太方便,很容易出问题,而晚上抵达的话,他可直接叫开城门,悄悄进入城中,基本没什么风险,自是要连夜赶路,切准时机。 出了城镇,便是一条宽敞的官道,此刻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侧白杨树哗哗作响。 行商之人不会选择在晚上赶路,倒不是出于安全考虑,沧澜城附近是太平地界,很少有人敢在此地作乱。 而是因为晚上从平阳渡出发的话,以车马的行驶速度,到达沧澜城的时候还是晚上,城门不开,也只能干等。 夜空之中,黄裳依然监控着一切,见尉迟圣明一行人连夜踏上归程,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了几分。 若尉迟圣明选择明天白天赶路,今夜在客栈里休息的话,那他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如今月黑风高,却正是杀人放火之时,也让他有了剑走偏锋的冲动。 错过这次机会,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除掉尉迟圣星这个对他而言有巨大威胁的敌人,从此以后只能被动挨打,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似昨天那种劫杀,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未必每次都逃得过,念及于此,黄裳也下定了决心。 若无那场刺杀,他可能会求稳。 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退让的余地,再退就是万丈悬崖了,与其等你将我逼到绝境,不如我先将你踩得粉身碎骨! 稍微思忖一阵,黄裳在心头构想出了一个计划,算不得万无一失,甚至有着巨大风险,却值得一拼。 他当机立断,与白羽吩咐道:“赶到他们前面去。” 白羽未作多言,虽然有些心虚,然而他却选择了相信黄裳,然振翅,加快了速度,转瞬之间便将尉迟圣明一行人甩得无影无踪了。 第116章 栽进坑里 残月西沉,天将破晓,却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也是最阴冷的时刻。 官道之上,一队车马孤零零的前进着,只有车辙碾轧路面的声音,和寒风吹响路边白桦的簌簌之声。 尉迟圣明缩着脖子骑在马背上,四面不间断的有寒风袭来,他支了支狐裘的领子,风仍往脖子里直灌,他忍不住恶狠狠的咒骂了起来,“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狗娘养的向燕,不是你这孙子,爷爷何必遭此大罪。” 为了行事的隐秘,尉迟圣明出来时是乔装了身份的,自然不可能驾乘天策府的飞骑,准备也不是很充分,胯下的坐骑都是普通的马匹而已,慢慢吞吞跑了半晚上,才走了一百多里路,人却折腾的够呛,不仅冻的半身麻木,大腿根部更是在马鞍上磨出了血泡,疼的他怎么坐都不舒服,早知如此,他骑什么马,不说找几头灵兽坐骑,弄辆马车也比这好很多。 最后他冻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只得将法力释放出来,环绕在身体四周,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用以阻挡寒风。 在尉迟圣明左手侧,是一个三四十岁间的中年修士,也骑在马上,但要比尉迟圣明沉稳的多,也更能忍耐。 虽然一路奔波,也让他疲惫不堪,但并没有从情绪之中流露出来。 “你省省法力吧,到沧澜城还有三百多里路呢,万一路上出个什么差池,你别到时候法力不济。”见尉迟圣明释放出法力阻挡寒风,中年修士微微皱了皱眉,劝阻到他,虽然这小小举动,消耗法力不多,但禁不住持续的消耗,尉迟圣星修为本来就不怎么行,下玄初境的修为都是靠灵药提升起来的,只怕几个时辰之后,他就得昏昏欲睡,还得让人照顾。 “这可是沧澜城郊诶,我说老杨你也太谨慎了把,再说,不是还有你么?”尉迟圣星不耐烦道,仍自顾行事。 老杨闻言也闭了嘴,无非别的,他惹不起尉迟圣明。 虽说都是尉迟圣星身边的亲信,可远近亲疏也分档次的,他一个外人,显然不如尉迟圣明更有分量。 “话说老杨,你今天驾车送我大哥去甘露殿的时候瞧见那位巡察使没?”老杨闭嘴一阵之后,尉迟圣明却无聊起来,找了一感兴趣的话题,与之搭讪起来。 “看见了。”老杨点了点头,回答道。 尉迟圣明一下子来了精神,用手搓着耳朵,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追问道:“听说是个美女,是么?” 老杨摇了摇头,尉迟圣明不禁有些失望,不待表态,老杨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如果她只是美女,那我这辈子见过的其他女人连庸脂俗粉都算不上,她呀,说是倾国倾城也丝毫不夸张。” 尉迟圣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老杨是个比较稳重的人,他都这样说了,那颜青橙一定是漂亮的一塌糊涂,但又习惯性的存在这几分质疑,或者说是好奇,吞了口唾沫,问道:“真有那么漂亮?” “当然,要不人家怎么叫‘颜倾城’呢?”老杨呵呵一笑,说道。 尉迟圣明舔了舔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说道:“我大哥已经下定决心收拾她了,用不了多久,她必然身败名裂,老杨你等着瞧吧。” “哦?怎么个收拾法?”老杨有些好奇,侧身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哈哈。”尉迟圣明卖了个关子,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笑着,眼睛突然一花,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前方官道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数丈深的大坑。 就这么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似乎一步之隔,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但不知怎么回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穿越了过来。 两人心头一阵骇然,狂用法力遏制住马力,才避免坠落坑中的惨剧发生。 这跌下去,他两人可以御剑逃脱,可胯下的坐骑就惨了,这种高度,肯定得摔折腿脚,然后他们就只能一路步行回沧澜城了。 到底谁这么缺德?在官道上挖坑害人!而且这坑竟然是凭空出现的,到底怎么一回事?绝不是天黑没看见,因为老杨一直在用神识留意四周动静,不等两人将这问题想清楚,紧接着,悲剧就发生了。 尉迟圣明和老杨有下玄境的修为,能够用法力遏制马力,可其他人却没这本事。 尤其是载着万魂朝圣甲那辆马车,四乘齐驱,几万斤重的车身,纵然跑得不快,惯性也十分的惊人,仓促之间,根本停不下来,直愣愣的栽进了坑里,顿都没顿一下,行云流水似得。 而后‘哐当’一声巨响从坑里传来,宛如平地惊雷一般。 车身直接摔散了架,拉车的四匹马也跌的筋断骨折,死的死、伤的伤,哀鸣不已。 坐在车辕上掌鞭的两人,更是凄惨,其中一人直接被装着万魂朝圣甲的大铁箱给砸中了,上半身直接陷进了土里,后半截身子则是高高翘起,像是一根杠杆似的,蹬了两下腿,就再无动静了,另外一人,下场也是凄惨,纵然运气稍好,捡回了一条性命,可被散落出来赤火元铜锭劈头盖脑砸中,五十斤一锭的铜疙瘩,砸的他头破血流,天旋地转,努力爬了起来,又一头栽了下去。 骑马几人,也倒霉跌下去两个,摔得灰头土脸,人没大碍,马却摔残了。 尉迟圣明脸色铁青看着这一幕,手攥缰绳,手背上青筋暴起,真他娘的是飞来横祸啊。 老杨的警觉性比尉迟圣明高得多,立刻做出了反应,官道上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大坑,肯定有蹊跷。 他翻身下马,五指领空虚握,一柄长剑被他招了出来,悬在身前三尺之地,剑锋轻颤,发出阵阵嗡鸣,并有青光从剑上弥漫出来,将坑底照亮几分,在大坑一角,有一盏古怪的走马灯,正缓缓旋转着,有黑光从中散发出来。 “幻光琉璃灯!” 看清这东西,老杨神色微变,有这东西在这,遭此横祸显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布局害人。 刹那间,他身前长剑发出刺耳的铮鸣声,似乎随时准备大杀四方,想通过此举来震慑可能潜藏在黑暗之中的宵小之辈。 同时法力化作千丝万缕,朝着四周弥漫开去,犹如梳子一般,仔细梳理过去,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肯放过。 然而细识捋过几遍过后,鬼影子都没发现一个,一切都是正常的。 第117章 天降横祸 老杨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尉迟圣明,见他脸上除了愤怒便只剩下茫然,显然也未发现任何端倪。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的。 “恐怕是有人在打我们的主意,提高警惕。”老杨提醒的,而后心念控制着飞剑朝那幻光琉璃灯缓缓靠去。 哐当一声轻响,飞剑将琉璃灯挑翻在地,笼罩坑洞的幻光支离破碎,显现出真实的夜空来。 便在幻光散去的一瞬间,老杨突然有所感应,抬眼望去,只见阴暗的夜空中,一丛黑影飞快接近,似是一头猛禽。 隔着三四里地远,处于神识无法探知的距离,不过肉眼已经可以依稀分辨,看其飞行轨迹,显然是冲着自己一行人所来的,他心弦骤然紧绷,飞剑归位,悬在身前三尺之地,而后口中默念了一句剑诀,飞剑仿佛被灌注了一股无形之力,旋转起来,青光挥洒,犹如胡璇一般,整个坑洞中都带起了一股轻风,杀意大作! ‘止语’剑诀,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御剑法门,老杨成为策士已久,浸淫此道不下十年,剑术早已炉火纯青。 但在对方仍在神识不能探知之处,剑术再高明,也是无用。 下玄境初境,法力最远能影响身外一二里地,再远就无能为力了。 因此老杨仍在耐心等待,等对方进入自己的神识范围之内,一旦进入之后,立刻锁定,御剑斩杀之。 最好进入身外一里之地,因为在此范围内,法力不会因为传递而衰减,剑诀威力能达到最大。 然而那猛禽似有灵智,见他催动剑诀,蓄势待发,竟是巨翅一扇,改变了飞行轨迹,朝着更高处飞去。 老杨心中微微松劲,识趣便好,而且看它飞行速度,迟缓笨拙,即便造次,也不构成太大威胁。 也没打算乘剑追击,如今情况未明,贸然追去,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不妙了。 而且乘剑升空,剑势会受肉身重量的拖累,速度和机动性都会大受影响,也未必是那猛禽的对手,所冒风险极大。 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属于不明智的做法,眼下先救治伤者,重整人马,才是正确之举。 深坑上方,尉迟圣明抬头看着夜空中忽隐忽现的黑影,目光之中杀意涌现。 虽然他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但他还是将白羽认了出来,是黄裳的妖仆! “你竟然还活着!”尉迟圣明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随即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此事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想到他雇请两个下玄境的散修,都未能置黄裳于死地,两百枚地元灵丹直接打了水漂。 更没想到,黄裳竟然有勇气来找他报仇。 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就该夹着尾巴苟且偷生,而不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尉迟圣明的佩剑与老杨那柄天策府的制式飞剑有着明显差异,剑身赤红,如同刚从炼钢炉里抽出来的一般,剑身之上镶嵌着几块晶莹的元石,源源不断给剑中阵法提供着力量,即便不以法力控制,也散发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凶威! 纵然尉迟圣明修为略逊色于老杨,然而有这一剑在手,其实战斗力还在他之上! 尉迟圣星手握着剑柄,整个人似乎与飞剑合为了一体,飞剑升空,他整个人也被牵引着,缓缓飘离了马背。 “别追!”老杨见状,赶忙喝止道:“看住东西……” 老杨不知有黄裳这档子事,以为有人冲着‘万魂朝圣甲’而来,自然要谨慎许多,赶忙劝阻尉迟圣星不要贸然行事。 然而言尤未了,突生巨变,头顶上空传来一阵恐怖的呼啸声,老杨还以为是那猛禽扑杀了下来,然而神识迎上去一探,骤然大骇,落下来的不是一头猛禽,而是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头! 恐怕是从万丈的高空抛下来的,坠落速度已经攀升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地步。 甚至在石头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白蒙蒙的气浪! 老杨心头骤然浮现出一则典故,传闻止语剑诀修炼到到极致,御剑速度能够快过声音的速度,这才是真正的止语! 而飞剑在超过音速之时,会突破音障,便会产生这种白色的气浪环绕于飞剑四周! 如今这石头表面气浪环绕,岂不是这块石头坠落的速度已经超过音速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用作探知的法力直接被震成了粉碎,随后眨眼间,那块如陨石般坠落的石头便已突破空间阻隔,出现在了深坑上方,扑面而来狂风震得他衣袍鼓荡,猎猎作响,面目更如刀割一般,眼睛都难以挣开。 在这恐怖威压之下,老杨只觉膝盖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心里仓惶万分,匆忙祭起飞剑直刺而去,想要绞碎那块石头。 若是这块石头以这种速度,并且还是完完整整的砸下来,即便没有迎头直接砸中他,仅凭撞击地面产生的冲击波,也能让他粉身碎骨,将其击碎之后,兴许会有一线生机,可当飞剑刺中石块的瞬间,老杨当场绝望了! 石块没碎,飞剑却似纸糊的一般,弯折成了一团废铁! 法器毁坏,他灵台也连带着遭受了重创,霎时间头疼欲裂,口鼻之中都渗出了鲜血。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一声哀嚎尚未自喉咙中迸发出来,那块石头已然落下,挟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砸进了坑底! 嘭的一声巨响,仿佛石破天惊一般,吞噬了一切杂音! 方圆数十丈之地,都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尘烟四起、落叶乱飞。 而老杨此时就在那深坑之中,石块落地之处距离他仅有一丈多远,何等惨状,可想而知! 深坑之中,寂无人声。 石块砸中地面的一瞬间,老杨整个人直接被震得飞了出去,鲜血连带着内脏碎末一起从口中吐了出来。 待坑底尘土敛没,他才现出身形来,断裂的骨茬刺破了皮肉,自体内露了出来,脑袋瘪下去一大块,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显然生机断绝了!横尸当场的还不止老杨一人,还有先前一起坠落坑里的几人,老杨修为高深,还能有所反应,他们连反应都没有,就被生生震死,其中一人甚至被气浪撕扯的四分五裂,肝脑涂地,场面惨不忍睹! 深坑上方,尉迟圣明被骇的面如土色,猛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定住身形! 抬头望去,只见白羽在夜空中盘旋着,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尉迟圣明仅有的一丝理智也失去了,怒不可遏,愤然御剑而去,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刺向天穹! 白羽见他杀来,二话不说,直接掉头远遁,根本没有与他纠缠的打算。 尉迟圣明一路怒骂,一路狂追,不过几息间,便遥遥远去了。 此刻官道之上,场面简直一面狼藉,先前没有跌落坑里的三个家伙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不过石块坠地惊了坐骑,几人皆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得皮青脸肿,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半晌才清醒过来,一个个晃着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场祸事来的太突然了,而且是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征兆,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 几人连滚带爬的赶到坑洞边上,一看坑中惨状,登时骇的面无人色,也尽数慌了神。 左右环视两眼,自是想找尉迟圣明拿捏主意,却也不见人影,一时之间,更是六神无主。 忽然有一人抬起头看了眼天际,瞧见夜色中有红光一点,这才晓得尉迟圣明去向,赶紧与同伴等人说道。 手指夜空,然而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先是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似是什么在东西破土而出。 “小心!” 身边忽然有人大喝出声,一干人等还未反应过来,地面之上突然炸开了一个窟窿,一个人影从土里爆射而出,披头散发,浑身都是泥土,看不清面目,却足够惊悚,仿佛地狱里冲出来的妖魔恶鬼一般,几人骇的寒毛倒数,纷纷捏动剑诀,想要斩向那恐怖人影,然而剑还未出鞘,便见那人手腕一抖,手中三尺短剑射出几道匹练似的剑芒来! 白光耀眼,热浪逼人! 几人躲闪不及,全被剑芒扫中,身躯顿时四分五裂! 巨大的创口切面焦黑如碳,半点血液都流不出来,比血溅五步、断肢横飞的场面来的更加惊悚恐怖。 将三人斩杀之后,黄裳立刻收了梧桐法剑,将仅剩的两道剑气省了下来,而后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他在土里埋了得有一个时辰了,早憋得难受至极。 调整好呼吸之后,他便恢复了镇定,似乎连杀三名策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心理负担,只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而后他抬起手,拍落头上的泥土,并顺道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陷坑旁边,未作迟疑,直接跳了下去。 落到坑底之后,黄裳目光搜寻一圈,找到了马车的残骸。 伸手搬开那两块沉甸甸的车板,装着万魂朝圣甲的那口大铁箱便映入了眼帘中,正压在一人尸体之上。 第118章 一拳灌脑 铁箱已经扭曲变形了,上面的禁制也被毁掉了,黄裳稍稍用力便拧掉了锁匙,并未挪动箱子,只撬开了箱盖。 万魂朝圣甲便在其中装着,箱盖一开,那股强烈无比的怨气透露出来,让黄裳心神大乱,不敢细看,匆匆收进天阙之中,做完这一切,他并未急着离开,抬眼看了眼天际,见尉迟圣明还未归来,他抬脚跨进了箱子里,而后合上了箱盖。 夜风吹得官道两旁的白桦沙沙作响,淡淡的血腥味在旷野间弥漫着。 天地间,静悄悄的。 夜色渐渐淡去,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破晓之际,一道火光从天边飞了过来,却是尉迟圣明御剑归来了。 他御剑直追白羽,追了将近两刻钟,但始终未能追上,法力已经接济不上了,只能作罢,决定此番事了之后,回沧澜城大发布告,直接动用天策府的力量去缉拿凶手,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这小杂种了,心头正做遐想,发泄恶气,突然看见陷坑旁边七零八落的散落着一堆尸体,他心头一凉,暗道不妙:“糟糕,中了这小杂种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尉迟圣明飞抵近处,匆忙落地,一数头颅,总共三个,一个活口都没留,看来全糟了毒手。 “小杂种,待我抓到你,我定要将你抽筋扒皮!”尉迟圣明气的暴跳如雷,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马竟然全部折在了黄裳这蝼蚁手里,这事传出去简直让他无地自容,同时警惕性提升到了极致,用神识搜寻一圈之后,并未发现附近有活物气息,这才稍有放松,而后又想起一要紧之事,人都死光了,这万魂朝圣甲还在吗? 这东西若是丢了,尉迟圣星得将他抽筋扒皮了。 他赶忙往陷坑里瞅了一眼,见铁箱子还在,稍稍松了一口气。 万魂朝圣甲一万多斤重,想必黄裳那小杂种根本拿不走,而且黄裳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来平阳渡干嘛。 但出于谨慎,尉迟圣星还是打算开箱验证一下,眼见为准。 他沿着陷坑一侧的缓坡滑进了坑底,坑中狼藉景象让他一阵干呕,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马车的残骸,土壤浸透了鲜血,变得十分泥泞,尉迟圣明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铁箱子走去,走到半道上,却是看到了白羽从天上扔下来那个大石头,已经深深的陷进了地面之中,附近泥土都成了波浪状,朝着四面八方散去,可见落地之时的冲击力如何恐怖。 尉迟圣明心中恨意仍未平复,瞧见这破石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能想到黄裳会用这种脑洞大开的奇葩战术,结果还真凑了奇效,老杨死的也真够憋屈的。 念及于此,他抬手一剑朝那石头劈了过去。 铿的一声,火星四溅! 尉迟圣明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那石头上却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他大感惊奇,分出一缕神识探查,得出结果让他更加吃惊。 “竟然是一块霜髓寒铁!” “黄裳那小杂种手里竟然有这等宝贝!” “他哪弄到这东西的?在牢狱时候,他可是连储物戒都一起被我扒走了……看来他身上秘密不少啊。” “老杨你死的不冤啊!” 尉迟圣明思维接连跳跃着。 本来他挺纳闷的,白羽那扁毛畜牲扔个石头怎么能扔的那么准,按照先前撞击产生的动静推算,这得从万丈高的地方扔下,才能积累如此恐怖的动能,一万丈高,那得是多远?地面上这几丈直径的陷坑,恐怕看起来也跟针尖差不多大。 这能砸中的几率,简直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那扁毛畜牲硬是做到了。 现在他是明白了,问题出在这石头上,霜髓寒铁密度恐怖,是普通石头的二三十倍不止。 普通石头,这么大一块,最多百十斤重,自然要从万丈高空扔,才有如此威力。 而霜髓寒铁,这么一块,至少两三千斤重,距离则却可缩短二三十倍,只消从千丈高空扔下就可以达到这般效果。 如此距离,倒也不难成功。 “黄裳那小杂种连这东西都没有带走,想必是受了伤,无暇他顾了。”尉迟圣明心中猜想着。 不管是不是这么回事,反正他心里是平衡了很多。 这么大一块霜髓寒铁,玄阶上品飞剑都可以炼制十几柄了,开价上万枚地缘灵丹,恐怕也有人抢着要! “便宜老子了!”尉迟圣明狠狠啐了一口,捡了黄裳这件宝贝,今日总不至于输的太过凄惨。 不过这东西他暂时拿不走,他储物戒虽是玄阶中品,勉强承受得住两三千斤的重量,但问题是他得将储物戒里的其他东西腾出来才行,太麻烦了,因此暂放了一放,朝着铁箱子继续走去,到了跟前,未作多想,伸手掀开了箱盖。 刹那间,尉迟圣明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骤然弓起了身子,浑身寒毛都炸立起来。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想要挥剑斩杀。 可惜太迟了,黄裳蹭的一下弹起,就像一架蓄势待发的重弩,骤然撒弦。 嘭的一拳! 黄裳直接把尉迟圣明脑袋给打穿了! 手腕从后脑穿了出来,整个拳头完全被鲜血染红! 尉迟圣明整张脸都成了一个窟窿,自然不知他死前一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黄裳也没兴趣知道,把手抽了出来。 尉迟圣明的尸体失去悬挂支撑,后仰摔去。 黄裳看了眼手臂上的秽物,露出几分嫌恶,跨出箱子,在尉迟圣明那件灰色的狐裘上将手擦干净了,而后开始清理现场,先将散落一地的赤火元铜锭收了起来,这是一笔不菲之财,自然不能浪费,而后又将自己的几样东西捡了回来,霜髓寒铁连角都没磕碎,可以说是完好无损,可惜那盏幻光琉璃灯被霜髓寒铁坠地产生的冲击波震成了粉碎,已经报废。 而后黄裳又将几人的飞剑收走,并将几人手上储物戒也全部撸了下来,一并收入了囊中。 最后还细心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物,才堪堪罢休,将所有尸体都搬到了陷坑之中去。 第119章 大风起 八具尸体堆垒成了一座小山,黄裳并未取走任何一颗头颅,用以炼制脑神丹。 用作炼制脑神丹的药引必须一次强过一次,否则药效会大大折扣,如今黄裳手里已经有了一颗下玄初境的头颅,还有两颗通神境药引炼制的脑神丹尚未抽时间服用,因此这里的一堆药引对他而言,并无多大用处。 炼制脑神丹可是极为损耗气血的,因此没必要贪多,只求有立竿见影之效。 唯一有价值的便是杨涟,他有接近下玄中境的修为,可惜脑袋被震成浆糊了,自然无法取用。 尸体归拢完毕之后,黄裳抬眼看了眼天边,朝阳只露了一线,太阳真火还极为的温和,他尝试着进行聚敛,稍稍动念,一团炽白耀眼、带着一丝金橘色的火苗出现在了身前,根本不费任何力气,因为太阳真火实在太丰富了,阳光照耀之处,随手可取,然而这团太阳真火刚是聚敛成形,黄裳便控制不住了,散布虚空之中的法力直接被焚烧的一干二净。 当即裳灵台一阵恍惚,变得空白一片,仿佛盛夏正午之时凝视太阳,被晃晕了脑袋。 身前那团太阳真火开始肆无忌惮的吞吐热量,根本不分敌我。 黄裳被烤的头皮发烫,不做多想,定住心神,将那团太阳真火送进了陷坑之中。 轰隆一声! 仿佛引爆了火药桶。 太阴真火彻底失控,陷坑之中爆发出骇人的光明。 同时一阵近乎透明的热浪,冲天而起,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各种残骸与灰烬,还有油脂蒸发产生的青烟。 待气流平定下来,深坑之中的尸山已经荡然无存了,只有一颗颗被烧成焦糊的颅骨,滚得到处都是。 黄裳捂着鼻子走到陷坑边,看着坑底的惨烈景象,也不禁咋舌。 若用柴火,只怕几个时辰也未必烧的干净,太阳真火当真是霸道无比,若不是陷坑阻挡热浪,只怕他也讨不到好处。 焚烧完尸体之后,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传一阵风声。 黄裳抬头一看,却是白羽回来了。 “现已天亮,你升空监视一下附近地域,万一有人来,你通知我,我将此处清理一下。” 白羽闻言,立刻掉头往高空飞去。 黄裳不作耽搁,立刻开始填坑,他挖这个陷坑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然而填埋却要省力许多,不过一刻钟,便将周围的土方全部推进了坑里,而后用脚狠狠踩实,又随便拨弄了一些浮土过来,铺在上面,以作掩饰。 当然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不过黄裳也未苛求。 此处是官道,就算有人怀疑,也不可能贸然挖开查探,再说谁吃饱撑的,注意官道前后路段的一点差异? 等商队来来来回回这么几趟下来,这点破绽也就没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黄裳处理妥当之后,又换了一身衣物,先前那件道袍上全是血迹,入城之时肯定引起麻烦。 刚是收拾完,白羽扑扇着翅膀降了下来,落地化作人身,与黄裳说道:“十里之外,有一支商队。” “没事,我已经弄规矩了,现在咱们回沧澜城!”黄裳将虎口上那团血迹搓掉之后,抬头起与白羽说道。 白羽未作多言,又显化原形,等黄裳爬上来坐稳之后,猛然振翅,升空而起。 “你没事把。”见白羽飞的不是太快,似乎状态不佳,黄裳问询了一句。 “没事,就是太累了。”白羽说道。 “此番多亏你了。”黄裳未说任何感谢的话,但言辞十分的陈恳。 若不是白羽舍命相帮,就算他计谋再出色,也根本没用。 砸死杨涟,引走尉迟圣明,全依靠他。 白羽未说话,默默飞行。 正午时分,二人抵达沧澜城,入城之后,黄裳并未立刻回梧桐巷老宅,而是找了一处客栈,租了一间灵阁暂时住下。 黄裳并不敢完全信任颜青橙,说到底,两人那点交情,与陌路人也不差多少,人心最是诡异难测,不能仅凭眼睛、耳朵甚至是感觉去判断,得依靠时间验证,日久方能见人心,他跟颜青橙从认识不到两天,如今充其量算个有共同目标的盟友。 因此黄裳不想将自己所有的秘密暴露给他,比如天阙戒指。 进入灵阁之后,黄裳万魂朝圣甲从天阙之中取了出来,塞到了床底下放好。 而后又将收获清点了一番,飞剑八柄,四柄已经损坏。 完好的几柄也派不上任何用场,太扎眼了,只能融了重铸才能见人,因此是好是坏都无分别。 随即黄裳又将尉迟圣明的储物戒取了出来,由于品阶略高,穷蝉这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抹去其中的法力烙印。 黄裳祭炼之后,将其打开,不由一阵惊叹,仅地元灵丹便有四百多枚,另外还有一些珍稀丹药,黄裳扒开瓶塞逐一点验后,其中一瓶让他小心珍藏了起来,瓶子里是一枚玄阶上品的‘聚法丹’,有凝聚法力之效,可助人将法力化虚为实,若他日后再将通灵丹炼制出来,一起服用的话,进入下玄境可以说是十拿九稳了,除此之外的其他丹药,也各有秒用。 而后黄裳又在阵法空间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储物戒,未作多想,取了出来。 里面的法力烙印已经被抹除了,不过东西还在。 黄裳重新祭炼一番,又套回了手指上,天阙太过敏感,不宜经常暴露,因此还是另有一枚储物戒作掩护比较方便。 杨涟的那枚储物戒,黄裳也打开做了一番清点,竟然从中翻出一套策士战甲来,青铜色泽,上策才有资格穿戴。 “这战甲铸造的十分精巧,用料也考究,关节各处都有阵法,而且是由元石催动,能够给穿戴之人提供强大机能动性和防护力,只是看起来笨拙沉重而已,若起先那人穿着战甲,恐怕也不会被震死在陷坑里,是一件不错的法器,攻防兼备,不过里面法力烙印实在太多了,一处阵法一个,我一时半会抹不干净。”穷蝉将自己分析得出的结论直接告知于黄裳。 “你不用费这力气了,这盔甲再厉害,也见不得光。”黄裳说道。 这青铜战甲是天策府制式的,模样谁都认得,他莫说穿着出去,即便只是拿出来,也会惹来杀身大祸。 随即黄裳将战甲收了,让白羽留在灵阁之中暂作看守,而后出了客栈,直奔梧桐巷而去。 回到老宅之中,便有一名女侍迎了上来,焦急道:“黄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黄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小姐因你私自离开一事将阿瑶姐姐狠狠训了一顿?”那女侍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抱怨。 黄裳有些想不通,问道:“颜姑娘训斥她作甚?” “小姐自然是担忧你的安危,怕你只身犯险,而我们当中也没有一个人劝阻你……”侍女可怜巴巴的解释道。 黄裳有些歉疚,与她略微颔首,以表歉意,而后问道:“颜姑娘现在何处?” “在房中呢。”侍女答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朝着颜青橙住处行去。 轻轻的扣了扣门,没人应声,房门却被打开了,颜青橙站在门后,望着黄裳,道了一声:“进来吧。” 黄裳没有客气,进入房间,在书桌前的老位置上坐下。 “行事之前为何不与我商量?”没有任何多余之言,颜青橙在书桌对面坐下之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来不及了。”黄裳说道。 “怎么一回事?”颜青橙问道。 “刘泓澈已经被我说服了,并且给我提供了万魂朝圣甲的下落,由向燕派出的两名使者押送至沧澜城,转交于尉迟圣星,于昨天夜里到的平阳渡,而颜姑娘昨天去了甘露殿,听阿瑶姑娘说,要夜里才能回来,那时城门早已关闭,无法出城,必然错过时机,等向燕的使者与尉迟圣星交接之后,恐怕颜姑娘也无能为力了吧?”黄裳将事情简单明了的解释了一番。 “万魂朝圣甲现在你手中?”颜青橙未纠结于细节,只挑重点的问。 “那东西太重了,不便转移,我暂时放于燕归客栈之中,我让白羽守着呢。”黄裳点了点头,而后又补充道:“向燕派出的使者还在平阳渡,住在临水客栈,算时辰应该还未离开,这两人是重要的人证,颜姑娘务必派人拿下。” “我让阿瑶带人前去平阳渡,我随你去,先去将万魂朝圣甲取回来。” 颜青橙当机立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犹豫不决,效率极高,唤来王沁瑶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而后立即乘座马车,与黄裳一同去了燕归客栈,进入灵阁之中,颜青橙与白羽轻轻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没有任何架子,也没有半点多余之言,而后径直走到床边,从灵台之中释放出法力,想要将万魂朝圣甲从床底下拖拽出来,但试了一番,却没能成功。 不过黄裳惊奇的发现,颜青橙的法力竟然不怕怨念的侵蚀,不知修炼的什么道术。 “这东西一万多斤重呢?”黄裳再旁提醒到。 下玄境巅峰,法力不过*鼎之力,最多也就摄拿起*千斤重的东西而已。 “那你是怎么放进去的?”颜青橙问道。 黄裳与白羽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之后,显化出原形,往床下一探爪,将万魂朝圣甲拽了出来。 颜青橙未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绣着云水纹的香囊,解开绳结,轻轻一抖,巴掌大小的香囊转瞬之间膨胀开来,将万魂朝圣甲吞了进去,而后绳结一紧,重新缩至方寸大小,被她放回了袖中,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一点重量。 显然这香囊是一件极为高明的空间法器。 见颜青橙收去万魂朝圣甲,穷蝉不禁发出一阵叹息,颇为可惜道:“其实这东西对你而言,大有用处啊。” “我要来何用?尉迟圣星是想献祭甲中冤魂冲击上玄境,我又不懂献祭之法,而且这东西还是妖邪法器。”黄裳心道。 穷蝉问道:“你知道那万魂朝圣甲是用什么骨头炼制而成么?” 黄裳不知道,因此保持着缄默。 “那可是夔牛骸骨啊,若能磨碎服食,可让你肉身直接迈入易髓大成之境。”穷蝉痛心道。 “当真?”黄裳闻言心中亦是一阵惊讶,有些难以置信。 夔牛这种太古凶兽他了解不多,仅限于书面记载,究竟什么概念他也不怎么清楚,但他却清楚易髓大成之境是什么概念,易髓之后,肉身脱胎换骨,有擒龙掷象之力,而且发肤堪比金玉,刀兵不损,水火不侵,想死都难,可谓质变。 “我诳你不成?虽然经过熔炼,已变得面目全非了,但老夫不会看走眼的。”穷蝉笃定道。 “你为何早些不告诉我?”黄裳心痛道。 穷蝉呵呵一笑,说道:“告诉你又怎么样?你不打算跟尉迟圣星斗了?你只要打算跟他斗,这东西你只能交出去,我不告诉你,还不是为你好,免得两头为难。” “也是。”黄裳想了想,绝得穷蝉说的有道理,但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那你现在又告诉我作甚?” “我这不是忍不住了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将宝物拱手送出。”穷蝉叹了口气,说道。 “……” 黄裳一阵无语。 “东西已经拿到了,咱们就先回去把。” 见黄裳愣在那,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似得了癔症一样,颜青橙有些诧异,出言叫醒他。 “哦……好……”黄裳回过神来,连连应道。 离开燕归客栈,上了马车,黄裳还有些痛心疾首,盯着颜青橙的袖子看个不停。 颜青橙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 黄裳摇了摇头,有苦说不出啊,和宝物失之交臂。 颜青橙未作深究,言语停顿了片刻,突然生出好奇,随口问道:“你是怎么将万魂朝圣甲弄到手中的?” “我得了刘泓澈的情报,就立刻赶去平阳渡,正好尉迟圣星派了几个人去平阳渡与向燕的人接头,让我给撞见了,不过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处,然后就被我半路打了秋风。”黄裳三言两语将事发经过简述了一下,倒无半句虚言。 “你杀人了?”颜青橙问道。 黄裳沉默了一阵,承认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你有没有受伤,我看你道行似乎不深。”颜青橙没有深究黄裳杀人一事,而是关心起他的安危。 黄裳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颜青橙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把道门清规当作原则的卫道士。 想来能够身居高位的人,没有情商、不懂变通,是万万不可能的。 “很顺利,白羽帮了我大忙。”黄裳说道。 “嗯!” 颜青橙应了一句,而后侧身与车厢角落里的白羽微微颔首,表达谢意。 白羽似乎有些局促,没有说话,只是欠了欠身,不敢再颜青橙面前托大。 颜青橙侧过身,又问道:“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果有,我派人处理一下,别把你自己卷进去。” 黄裳摇了摇头,很确定的道:“没有。” “那就好。”颜青橙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对黄裳颇有些刮目相看了。 两人交谈间,马车驶进了梧桐巷里。 颜青橙下车进入宅院,让女侍给白羽安排了住处,而后似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与黄裳婉转的应付了一番。 “你二人恐怕也已经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会吧。” 黄裳点头应下,与白羽各自回房。 支走两人之后,颜青橙独自走进了书房里,忘记了掩门,走到书桌前怔然而止,半晌都没坐下去,却是深思走神了。 门口女侍有些奇怪,却未出声惊扰,只是走上前去,将门轻轻带了过来。 门刚关到一半,颜青橙却是回过神来,转身与女侍说道:“你进来一下。” 女侍进入了书房中,恭敬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一石居预定个位置,请冷凝雪冷院使明日前来小聚一番,时间定在下午酉时……”颜青橙淡淡的道,似还未拿定主意,并没有让女侍退下,思忖一阵,才确定下来,提笔写了一份请柬,交由女侍,吩咐道:“你去办吧。” 女侍接过请柬,躬身领命,正欲退出书房,颜青橙又将她叫住了。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女侍问道。 “务必保密,莫让任何人知道这事,请柬一定要亲自交到冷凝雪手里。”颜青橙认真嘱咐道。 女侍微微欠身,表示明白,而后带上门退了下去。 颜青橙坐回书桌前,房间所有门窗都紧闭着,屋内也无灯火,因此显得阴深深的,颜青橙枯坐一阵,突然起身上前,把一扇窗户轻轻推开了,这才回到书桌前重新坐下,目光透过这扇窗户,所对的正好是黄裳那间房间,不过门窗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什么,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黄裳最近的所作所为,着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没想到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弟弟如今已有几分气候了,竟然能独自一人将这件事办成,而且办的滴水不漏。 她原本只打算借收受贿赂一事打压一下尉迟家的风头,却没想到黄裳一番推波助澜,事情却发展到如今这步,现在这些证据,已足以将尉迟圣星这个祸害连根拔除,并让尉迟家元气大伤,但此举定然会引发天策府内部的一番巨震。 这步棋并不好下,大龙虽然已经围住,但想要屠龙,恐怕还有一番风雨。 第120章 推诿 自遭牢狱之灾以来,黄裳一直在使浑身解数应付外界的人和事,没有一丝松懈。 直至此时,才勉强有了一些空余的时间。 进入房间之后,黄裳立刻反锁了门窗,在蒲团上盘膝坐下,摒除杂念、静下心神,取出一粒脑神丹开始用法力炼化。 苦苦折腾了半夜,终于药效尽数转化成了自己的道行。 不过修行犹如登天梯,越到高处,想要更进一步便愈发的困难。 这枚脑神丹只让黄裳法力增长了不到十丈,但让他按部就班的修行,只怕一年也难有这种成效。 黄裳起身四处走动活动了一下筋骨,缓和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见夜色正深,便又坐回蒲团上,将最后一粒脑神丹也取了出来,这里脑神丹是用沈斌为药引,沈冰生前有通神后期的修为,比他目前境界还要高出一线,吞噬他的道行,恐怕充满艰难与风险,不过黄裳并未迟疑,定住心神之后,立刻开始炼化,其中艰辛自不必多言。 直至清晨,黄裳尚未醒来,脑中幻象纷乱如麻,形形色色,光怪陆离,让人沉沦深陷。 黄裳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而他自己却毫无知觉,犹如泥胎木偶一样,动也不动。 时间缓缓推移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 黄裳终于是醒来了,睁开眼之后,才感觉到浑身衣衫都湿透了,已经黏在了身上,很不舒服,人也软绵绵的。 他立刻运转气血,催升体温,虚弱感觉渐渐散去。 而后去院子里打了些井水,回房简单的冲洗了一下身上的盐垢。 更换衣物时,黄裳收摄心念冥想了一下,大致估出了自己目前的修为境界,法力外放应该能达七十丈距离了,与通神巅峰境界也仅有一步之遥,此时回玄阴宗,已完全能够胜任常春堂首座一职了,心头一阵愉悦,轻松不已。 他此番来沧澜城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提升道术修为,如今计划已超预期的完成。 刚是对镜整理好衣冠,突然有人敲门。 “请进。”黄裳随口应道。 黄裳本以为是颜青橙身边的某位女侍,未向到推门而入的竟然颜青橙本人,才觉得先前有些怠慢了,赶忙上前招呼。 不过黄裳也不是习惯殷勤献媚之人,言行只能说是恰到好处。 从用餐的圆桌下边抽了一把椅子出来,摆正之后,温和说道:“请坐。” 黄裳住的只是一间厢房,屋内陈设相对而言比较简单,因此也未太讲究礼数,只当作普通朋友一般,很随意的招待。 颜青橙没有摆谱、拿捏架子,从容坐下,等黄裳坐定之后,这才开口,依然是直入正题的风格,开门见山道:“我约了冷凝雪一起饮茶,想请你与我一同前去。” “颜姑娘约他可是为了尉迟圣星一事?”黄裳问道。 “嗯。”颜青橙点头承认了,见黄裳眉头微蹙,便解释道:“我知道冷凝雪是墙头草靠不太住,但要将尉迟圣星绳之以法便绕不开裁决院,尤其是目前我身边没多少人手可用的情况下,我必须要获得冷凝雪的支持和帮助才行。” 黄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后问道:“不知颜姑娘有几分把握将他拉拢。” “若没有证据之前,五成不到,但有了你找回来的这些证据,应该有七成把握。”颜青橙讲话很稳,没有乱夸海口。 “不知颜姑娘让我陪同又是何意,我人微言轻,也不是天策府体系内的人。”黄裳又问道。 颜青橙没有绕弯子,直言不讳道:“出于两个目的,其一,是想让你暂时充当我的幕僚,替我分析、出谋划策,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想的周全。” “颜姑娘高看在下了。”黄裳谦虚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只身一人进入牢狱说服刘泓澈,还不引起尉迟圣星的察觉,并且夜行千里从尉迟圣星手里夺下万魂朝圣甲,无论智谋、胆魄都算是很不错的,最重要的是,你敢跟尉迟家死磕!”颜青橙话说的很直接。 黄裳笑了一笑,未作多言,只轻轻点了一下头,不知是同意了颜青橙的请求,还是先前她说的话。 颜青橙未作纠结,继续说道:“其二,顺便让你见见冷凝雪,你在长洲南域修行,日后总免不了与南天策府打交道,搭上他这根线,对你是有好处的。” “颜姑娘费心了。”黄裳诚恳道,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颜青橙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 下午申时四刻初,颜青橙叫上黄裳一起离开了梧桐巷老宅,马车离开深巷后,又行驶了三刻多钟,才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黄裳下车之后,抬头看着一石居的门楣,发现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庄严气派,只是在青砖素瓦的院墙上开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户,门边坐落着两个仅人膝盖一样高的石鼓,质地斑驳,颇有沧桑之感,简直就是一座透着朴素的私人宅邸。 不过进入其中后,黄裳算是大开眼界了,仅是进门后那条曲折的小径,便有半里长。 两侧古木掩映、芝草丛生,行走其中,如置身幽境。 这可是寸土寸金的沧澜城啊,这一石居的东家当真是把豪奢玩到了另外一种境界,化大俗为大雅。 黄裳不禁咋舌,只怕在这地方喝杯茶,就算泡杯茶叶梗子,也能卖出天价吧。 不过他如今也算小有身家,身上地元灵丹加起来也有六七百枚之多,因此没表现出任何局促的地方。 当然,今日是颜青橙做东,也断然轮不到他来掏腰包。 但心中是否有底气,却能从一个人的言行细节中体现出来。 一石居方面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姿容出众的女子,也颇有几分气质,但与颜青橙一比,便黯然失色了,恭恭敬敬的领着颜青橙和黄裳去到园林深处一栋古木掩映着的古朴阁楼前,而后便一声不响的退下了,阁楼里似乎没有其他外人,寂无人声,甚至能够听到楼上沸水作响的声音,只有一名侍女在一楼大厅之中等候着,还是颜青橙身边的人。 “冷院使来了吗?”颜青橙问道厅中侍女。 侍女迎出来几步,欠身回答到:“还没呢。” 颜青橙点了点头,而后回头与黄裳说道:“我们先去楼上坐会,等他来。” 黄裳未发表意见,随着颜青橙去到楼上。 二楼窗边有一张矮矮的几案,桌上茶具都已经洗净备好,炉子上烹煮着清水,青烟袅袅,已经沸腾。 “坐吧。”颜青橙在几案靠窗一方的正中之处跪坐下来,而后抬起手与黄裳稍作示意,温和的说道。 黄裳并未扭捏,在几案对面右手侧坐下,把左边空了出来,自是留给冷凝雪的位置。 “颜姑娘和冷院使约定的是几时?” 两人面对面坐着,目光难免发生交错,起初黄裳到还能从容应对,但次数一多,不免生出尴尬,只得寻找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酉时四刻。”颜青橙淡淡的回答道。 “看来我们来的早了些。”黄裳看了眼天色,此刻太阳还未落山,只怕刚到酉时。 颜青橙说道:“此次是我们有求于冷凝雪,自当早来一些,以表诚意。” “颜姑娘说的有道理。” 黄裳与颜青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他耐性倒是不差,但此时此刻却坐不太住了。 原因无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 换做其他人,只怕连他这份定性都难以保持,早就露出窘迫之态,而他起码还能故作镇定。 颜青橙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也不再干坐着,提起炉上已经沸腾的清水开始洗茶。 黄裳微微一惊,颜青橙这是打算亲自动手烹茶? 他左右环顾一周,见阁楼之中并无其他人,可以肯定了,确实如此。 颜青橙似乎并不精于茶道,因此泡茶的手法也不怎么专业,不过态度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的。 未过多时,颜青橙便将头盏茶泡好了,与黄裳斟了一杯,也未说什么客套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之后,便端杯品尝了起来,黄裳也照模学样,端起茶杯浅尝辄止。 “怎么样?”颜青橙放下茶杯问道。 黄裳本想恭维几句,但他就不是个雅人,不知如何点评,于是干脆实话实说,握着杯子道:“我不太懂,喝起来也就是个茶水的味,但挺好喝。” 颜青橙听多了恭维的话,骤闻黄裳这种点评,不觉得轻慢,反而觉得哟西额新鲜,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给他又斟上一杯,笑道:“既然觉得好喝,那便多喝几杯。” “好。”黄裳笑着应道。 正当颜青橙抬手与黄裳斟茶之际,身后阶梯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颜青橙闻声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之后,款款起身,颔首与之见礼,伸手招呼道:“冷院使,请坐。” 黄裳自然懂得礼数,也放下了茶杯,起身离座,转过身与来者点头致意。 “这位是?”冷凝雪止住脚步,未再往前,神情之中流露出几分抵触之意,明显至极。 他本以为此次会面是颜青橙私下进行,没想到竟会有不相干的人在场,早知是这情况,他绝对不会赴约。 不过冷凝雪在抵触反感之余,又是惊诧无比,对黄裳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因此才没有立刻掉头离去。 看两人之前相处时的氛围,这关系似乎有几分暧昧啊,颜青橙可是出了名冰山女神,任何人面前都是不苟言笑,无形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与这男人说话时,脸上竟然带着笑容,还放下身段亲自给他斟茶,简直颠覆了冷凝雪一贯的认知,这事说出去简直没人会相信,而且这男的恐怕会让颜青橙的爱慕者生吞活剥了,连他都有些艳羡和嫉妒了。 “黄裳。”颜青橙言简意赅的介绍道。 “你就是黄裳?” 听闻此言,冷凝雪神情更加惊诧,也愈发复杂,盯着黄裳肆无忌惮的打量了起来,似乎想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竟然能够让自家妹子牵心挂肠,甚至连颜青橙都将他奉为座上宾,然而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没什么不同,最重要的,他似乎只有通神境的修为,而且年龄看起来也不小了,放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只能算作平庸之辈。 “正是在下。”黄裳没有任何局促,应对从容,而后微微颔首,接话往下说道:“多谢冷院使前日解围之恩。” 黄裳态度还算谦逊,让冷凝雪稍稍有了些好感,拂了拂手,言语却有几分冷淡:“不必谢我,你该谢的是颜御使。” 这一句话便让黄裳陷入了为难之境,若他听从冷凝雪之言,转而向颜青橙道谢,多此一举不说,气势还让冷凝雪压了一头下去,人家说什么就去做什么,摆明了就是没主见,会使颜青橙跟着损伤颜面,若不听从,又显得有些托大。 由此可见,冷凝雪看着挺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实际上是锋芒毕露,当然也不排除冷凝雪故意给他难堪的嫌疑。 “黄裳是我师尊旧友之后,与我也是儿时玩伴,算是我弟弟,我与他不讲这些。”颜青橙出言化解了黄裳的难处。 黄裳心中微微有些感动,顺台阶而下,不再多言。 听闻颜青橙这番话,冷凝雪不禁从新审视了一下黄裳,而后走到几案坐了下来。 颜青橙和黄裳也随后入座。 “不知颜御使邀请在下可是有事?想必不是单纯请我饮茶吧。”冷凝雪开门见山的问道。 颜青橙与他将茶斟上,也没绕弯子,直说道:“我手头有几样证据,揭露了尉迟圣星的滔天罪行,希望冷院使能够接案受理,对尉迟圣星进行审判。” 冷凝雪似乎料到了颜青橙找他来想干什么,因此并没有露出太过吃惊的表情,也没有忙着表态,思忖了一会,问道:“是什么样的证据?” 颜青橙将万魂朝圣甲取出来与他一观之后,又将尉迟圣星的罪行详述了一遍。 “如今人证、物证皆已俱全,只等裁决院受理了。”颜青橙替冷凝雪将空杯满上之后,望着他说道。 “没想到尉迟圣星如此胆大妄为。”冷凝雪发出一阵感叹,但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受理不受理,意思模棱两可的,绕了半天弯子,才说道:“尉迟圣星毕竟是执戟督御,身居要职,这事不太好处理,我得请示府主大人,再做决定。” “我希望冷院使能够全权处理此事,不要向上请示。”颜青橙立刻否决道。 “莫非颜御使觉得我南天策府府主会徇私枉法,包庇尉迟圣星不成?”冷凝雪眉头微蹙,质问道。 “我倒不是怀疑府主大人会破坏法度,而是担心走漏了消息,天策府内卫大统领刘方伯神将乃上一任府主尉迟千年的亲传弟子,与尉迟圣星算是叔侄关系,冷院使去向府主请示此事,便有把握瞒过刘方伯的耳目吗?一旦走漏消息,我那人证恐怕活不过当夜,如此一来,我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希望冷院使能明白我的苦心。”颜青橙温和说道。 冷凝雪眉头紧皱,思忖良久,才开口说道:“不是我不愿帮你,若不得到府主的同意,我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你要知道,我裁决院并不掌兵啊,而尉迟圣星掌管着执戟卫,这厮真若犯浑,暴力抗法,我拿都拿不住他,怎么审?” 颜青橙默不作声,有些犯难。 尉迟圣星暴力抗法的可能性是有,但并不太大,但冷凝雪把这作为借口,就是明显的推辞了。 “我听说执戈督御程玉阶与尉迟圣星素有怨隙,我们不妨说服他,然后从北城调兵。” 黄裳一直在旁没有插上嘴,作为幕僚的确有些失职,此刻终于开口了。 一听此言,冷凝雪眉头直皱,他先前那番话就是拒绝的意思,只不过表达的比较婉转,没想到黄裳一句提议又给他绕了回来,真是难缠的家伙啊。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程玉阶此人很能忍让,也很保守,你们想要说服他恐怕很难啊。”冷凝雪不冷不淡的道。 “事在人为。”黄裳没有说什么大话,只说了十分简单的四个字,没有表现出半点浮躁,而后扭头看向冷凝雪,问道:“如果我们能说服程玉阶,不知冷院使能否受理尉迟圣星一案?” “只要程玉阶肯出手,我当然义不容辞,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话都被挤兑道这份上了,冷凝雪确实没有推辞的余地了,只能答应下来。 而且他答应的一点都不纠结,因为他清楚程玉阶的为人,颜青橙能说服程玉阶那真是有鬼了,也不担心卷进漩涡。 “我替那些无辜受害之人谢过冷院使了。”黄裳起身与冷凝雪敬茶,把事情赶紧敲定下来,免得他反口。 冷凝雪举杯敷衍的应付了一下,态度虽然敷衍,其实心底对黄裳却有些赏识了,这小子有没有有能力暂且不论,但至少有些胆识,脑子也灵活,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未尝不是个人物,倒承受得起小妹对他的一番青睐。 可惜啊,自身实力太弱,一切都是空谈。 第121章 百忍成佛 谈完正事,冷凝雪无意久留,匆匆告辞而去。 阁楼之中便只剩下颜青橙与黄裳二人,两人相视无言。 今日拉拢冷凝雪显然是失败了,气氛自然不会太好,所幸黄裳几句话,让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我明日便约程玉阶见面。”沉默片刻,颜青橙忽然开口说道,“只不过我跟他并不熟悉,以往没打过交道,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 黄裳点了点头,道:“颜姑娘不必太过苛求自己,能成则成,不成则罢。” 颜青橙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看得开,有些意外,“你便甘心吗?证据确凿,却无法将尉迟圣星绳之以法。” “不是还没到那地步么?”黄裳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颜青橙点了点头,觉得黄裳说的有道理,未再悲观,与黄裳添了一杯茶。 两人大概坐到戌时四刻便离开了一石居,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梧桐巷老宅。 次日旁晚,颜青橙又邀黄裳前往一石居,她清晨的时候便让人与程玉阶递了请柬,但未得准确答复,究竟是否赴约。 不过程玉阶是目前两人唯一所能指望的了,即便是碰运气,也要碰一下。 ※※※※※※※※※※※※※※※※※※※※※※※※ 下午申时初刻,程玉阶办完了军务便换上了一身简便的常服离开了执戟督御府,没有带任何仆从,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自己的去向,只一句‘无聊瞎逛逛’便应付了门房的热心问询,而后便朝大街上溜达去了,也确实是无聊瞎逛。 他先去了一趟‘清江楼’,独酌了几杯小酒,意兴阑珊之后,才起身离开。 晃荡到街上时,天色擦黑。 他沿街步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是抵达了目的地一石居。 程玉阶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如今南天策府体系内几乎人尽皆知的一件事情,甚至坊间都已经有了传闻,尉迟圣星和巡察使颜青橙撕破脸皮了,甚至公开场合之下放出了狠话,此时与颜青橙私下会面无疑是一件非常犯忌讳的事情,颜青橙是过江龙不假,但毕竟不是本土势力,迟早有卷铺盖走人的一天,为了逢迎她而去撩拨尉迟圣星,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但颜青橙毕竟是府君身边之人,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给丝毫面子,程玉阶又无此勇气,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赴约。 一石居负责接待的姑娘将程玉阶领到阁楼前,便告退了。 程玉阶很不自然的独自往阁楼上走去,他演技却很精湛,几步之间便调整了情绪,脸上堆起了笑容,看起来十分随和。 来沧澜城不到五天时间,便惹起无数风雨的颜青橙此刻就坐在窗边,绝美的容颜骤然望去让人觉得心惊胆颤。 “颜御使。”程玉阶走上前躬身见礼。 其实无论按照职位、还是资历与辈分,程玉阶都不在颜青橙之下,见面只需拱手,便可算作礼数周全。 但程玉阶心理位置不由自主的便矮了一截,恭敬的有些过余了。 “程督御不必如此客气,坐吧。”颜青橙起身还礼。 这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一泓清水般,毫无杂质,让人生不出任何非分之念,程玉阶才勉强定住心神,而后他便看到了与颜青橙同桌而坐的黄裳,不由露出几分惊讶,与颜青橙稍作寒暄之后,便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舍弟黄裳,”颜青橙似乎已经习惯了与黄裳之间的这种关系定位,又如此介绍道。 黄裳讪讪一笑,就这么多出一个便宜姐姐,说实话心里感觉蛮古怪的,但并没什么坏处,因此也默认了这层关系。 随即也站起身,与程玉阶拱手见礼。 程玉阶笑呵呵的还礼,整个人却是一头雾水,颜青橙哪来的这么一弟弟?完全没听说过啊。 颜青橙这回改了套路,没有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他与程玉阶算是初次打私交,自然要委婉一些。 “他也在南域修行。”颜青橙与程玉阶介绍起黄裳来,仿佛这次见面就是为了引荐两人认识一般。 程玉阶认真倾听着,而后与黄裳客气问道:“不知兄台何处高就?” 黄裳正打算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颜青橙突然插话,替黄裳说道:“影策卫。” 黄裳顿时间是一头雾水,自己什么时候在影策卫高就了?这影策卫又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颜青橙给自己胡乱编造身份,又是个什么意思?事先还没个自己透露个口风。 不过黄裳心思十分圆滑,颜青橙这般说,自然有她的考虑和目的,两人如今又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可能相互拆台,因此黄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处变不惊,十分淡然的点了下头,配合颜青橙。 程玉阶一听此言顿时对黄裳肃然起敬,然而敬意之中却包含着几分忌讳与厌恶,藏得很深,几乎很难看出,就像是普通散修看到了天策府的策士一样,表面敬畏,内心却是惧怕与反感,这影策卫似乎也是个很不讨人喜欢的机构。 “想不到颜御使此番来还带着影策卫。”程玉阶扭动了一下身子,与黄裳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很不自然的说道:“不知颜御使是奉命查办某人吗?” “尉迟圣星。”颜青橙淡淡的说道。 她这语气虽然波澜不惊,却在程玉阶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亦是一阵窃喜。 程玉阶本以为颜青橙跟尉迟圣星只是脾气不对,才导致关系闹得很僵,一言蔽之,就是斗气,颜青橙虽是巡察使,但说到底还年轻的很,正处于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小孩子脑闹别扭而已,却没想到颜青橙竟然是动真格的! 当然尉迟圣星遭殃,他是乐见其成,这厮近年来不断将手伸到执戈卫来,自己的人马都被他渗透的千疮百孔了,再有几年,他直接被架空都说不定,对其成见已深,只是背景不如尉迟圣星,根本无力抗衡,才得处处忍让。 没想到终有忍出头的时候,尉迟圣星竟然引起了最高层的注意,连影策卫都出动了,这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范啊。 “让你平日里嚣张霸道,啧啧!”程玉阶内心一阵酸爽,当然脸上表情却不至于太过幸灾乐祸,毕竟要注意形象。 “巡察使可查到尉迟圣星的罪证了?”程玉阶腹诽一阵之后,笑呵呵的问道。 配合他的神情,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如果你证据不够我可以给你提供点。 程玉阶跟尉迟圣星斗了有些年头了,虽然一直居于下风,但他手里有关尉迟圣星的黑材料还是不少的。 颜青橙如今是抱着拉拢程玉阶的心思,而且手头底牌已经足够,如今自然要摊开底牌,让程玉阶有押注的底气,因此未打算隐瞒,正欲坦言,黄裳却是突然插进一嘴,说道:“证据不太多。” 颜青橙把话咽了回去,有些费解的看了一眼黄裳,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但双方都很有默契,互不拆台。 “程督御跟尉迟圣星共事已久,想必知道一些东西,还望能够提供相关的信息。”黄裳温和说道。 说话之间,便取出了一份纸笔,作倾听记录状。 程玉阶稍稍考虑,整理好言辞,便讲述起尉迟圣星的黑材料来。 很多,也很杂。 茶水泡了三壶,程玉阶才堪堪收住,仍然意犹未尽,还在搜肠刮肚的回想。 而后又补充了两条,才作罢休。 黄裳也停了笔,拿起四五页纸的记录草草翻看了一下,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程玉阶都有说,甚至包括尉迟圣星某年某月什么时候在街上强掳了某位女修士,光这类事情就不下六七件之多,还有贪污受贿,侵吞执戟卫军饷,给黑势力散修充当保护伞,反正从这几分材料上看,尉迟圣星纯粹就一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渣。 但真正有力度罪状的却没几条,而且最重要的是,程玉阶拿不出证据! 也就是说,这份材料说白了就是几页废纸。 然而黄裳却很很重视,将其小心收了起来。 程玉阶过完嘴瘾之后,突然想起什么,似有些后怕,赶忙问道:“不知这份材料是做匿名还是实名?” “程督御是要匿名还是实名?”黄裳反问道。 程玉阶讪讪一笑,道:“当然是匿名了,还望能够理解,尉迟家在南天策府毕竟是势大,万一他们起心报复的话……” “嗯。”黄裳点了点头,未作明确答复。 程玉阶心里更是没底,看了眼颜青橙,试探性的问道:“话说你们有把握扳倒尉迟圣星吧?” 他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才添了把手,万一这条狗死不了,发疯反咬,那就有他好受的了。 “这点程督御请放心,其实我们手里已经掌握了能够让尉迟圣星伏法的罪证!”黄裳这才摊开底牌。 听黄裳把话讲完,尉迟圣星有些费解了,问道:“既然你们手里有证据,为何还要我提供?” 黄裳直言不讳道:“自是看看程督御是否跟尉迟圣星有牵连。” 想起之前种种竟是影策卫对他的考验,程玉阶不禁一个哆嗦,赶忙说道:“我跟他哪有什么牵连,上面要处理他我是举双手赞同的,他倚仗权势胡作非为,知法犯法,我南天策府的名声都快被他搞臭了,这样的祸害,早该遭查处了。” “我们自然知道程督御跟这种败类毫无瓜葛,所以想请您协助我们拘捕尉迟圣星。”黄裳说道。 程玉阶不太明白黄裳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影策卫还拿不下尉迟圣星?” “人手不够。”黄裳含糊解释道。 “怎么会人手不够?”程玉阶更迷糊了,影策卫真想查办尉迟圣星的话,还不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何须借助外力。 黄裳摸了摸鼻子,依然含糊其辞:“反正就是人手不够,所以希望程督御能够调动一下执戈卫。” 程玉阶傻|逼了,本以为只是给颜青橙、黄裳稍稍推波助澜,没想到这是要被她两拉去冲锋陷阵刚正面,这是拿自己当炮灰啊,这风险他当然不敢冒,半晌才回过神来,赶忙问道:“不知颜姑娘和这位影策卫的大人可有拿到府主谕令?” “没有。”黄裳坦然承认道。 “那恕老夫无能为力了,私自调兵,不太合规矩。”程玉阶束手致歉。 他虽不愿帮忙,但得表明自己立场至少是正确的,因此态度十分的诚恳。 “我也不与程督御说什么场面话,就问您一句,您真能忍得了尉迟圣星一辈子吗?”黄裳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奈何程玉阶已经到了百忍成佛的境界,根本不接黄裳这话茬,扭头与颜青橙说道:“若颜御使真心想要查办尉迟圣星的话,可将证据呈给府主,若得府主同意,我执戈卫自当听从调遣。” 若能绕开天策府内卫大统领刘方伯,她也不必把事情搞的如此复杂了,而且她不敢确定,张瑾尘这个任期将尽,并且几乎被架空了的府主,到底有没有魄力再卸任之前狠捅尉迟家一刀,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她只能先把事情做绝,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大势所趋之后,所有人只能接受现状,尉迟圣星方能伏诛,因此她根本不可能去请示张瑾尘。 颜青橙将自己的苦衷与程玉阶明明白白的说了,如此待之以诚,却没能让他改变决定,只是连道抱歉。 “实在抱歉,若无府主谕令,在下真的不敢私自调兵。” 颜青橙还欲说些什么,黄裳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淡淡的道:“那就不勉强程督御了。” 程玉阶真把黄裳当成了影策卫的人了,后背直冒冷汗,放低姿态,又说了一连串的‘抱歉、不好意思’之类的话。 黄裳却爱搭不理的,最后气氛越来越冷,程玉阶只好起身告辞,约谈不欢而散。 颜青橙默然无语,没想到尉迟家在沧澜城真的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她此刻竟然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这程玉阶是我们仅剩能够拉拢的人选了,你应该该耐心一些。”颜青橙沉默半晌,突然与黄裳说道。 这番话倒不是怪罪,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一提而已,语气很温和。 “这程玉阶已经到了百忍成佛的境界了,与他说破天了也没用。”黄裳不咸不淡的说道,言语之中并无多少失望。 见黄裳仍然一副心平气和的姿态,颜青橙却有些奇怪了,“你似乎一点都不失望,我们这两天可是接连碰壁呢。” “意料之中的事情。”黄裳笑了笑。 颜青橙这会当真有些看不透黄裳了,不知他是甘心放弃了,还是另有对策,却没有直接去问,认真聆听着。 黄裳继续说道:“不过颜姐也不必沮丧,此事交给我去处理,我会让程玉阶改变今日的决定。” 听到黄裳对自己称呼由‘颜姑娘’变成了‘颜姐’,颜青橙失落的心情莫名有了些好转,笑道:“你有什么办法呢?” “其中涉及我私人的一些秘密,不便相告,还望颜姐见谅。”黄裳坦然说道。 颜青橙点点了头,并未追问,也没有任何介怀,转而问道:“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黄裳点了点头,而后把先前程玉阶提供的那份黑材料从储物戒里取了出来,用手敲了敲,然而俯身上千,与颜青橙低声耳语了一番。 颜青橙只觉耳廓被黄裳口中呼出的气流吹的一阵麻痒,她玄七窍尽皆通畅,资质万里无一,感知也比常人敏锐的多。 本来说话带起的那点风几乎可以微弱到不计,可对她而言,却无比清晰,令她有些不自然。 不过她并未回避,十分认真的在听。 随着黄裳的阐述,颜青橙微窘的神色逐渐变成了惊讶和赞赏,听他说完之后,便作应允:“放心,这两件事情,我会派人办妥的。”而后她将那份黑材料归拢在一起,收入了储物戒中。 “尽量抓紧一些,尉迟圣明迟迟未归的话,尉迟圣星恐生警觉,万一被他察觉到了,刘泓澈可能会有危险。”黄裳把杯子里的残茶一口饮尽,站起身来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回,我立刻去安排!”想到这点,颜青橙也无心饮茶了,拂袖而起。 二人当即离开了一石居,回梧桐巷老宅而去。 半路在马车上时,黄裳突然想起先前的一件事情来,随口问道:“颜姐先前所说影策卫是个什么机构?似乎程玉阶都挺忌讳的。” “怎么给你说呢?其实也不是很光彩的一个组织。”颜青橙组织了一下言语,而后说道:“如果说我们九大巡察使是府君的耳目,替府君巡视四方,那影策卫就是府君的爪牙,我这么讲,你应该明白了吧?” 黄裳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已是明白颜青橙先前胡乱给自己编造身份的用意,应该只是想扯虎皮作大旗而已,藉此唬弄一下程玉阶,倒没别的用意,也未再深究。 颜青橙却怕黄裳误解,又稍稍解释了一下:“我也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想唬一下程玉阶,让他觉得我们手头底牌很多,这样兴许能促使他把筹码压在我们身上,可他真如你说的,百忍成佛了。” “我明白的。”黄裳表示理解道。 第122章 满城尽贴大字报 回到梧桐巷老宅之后,颜青橙立刻按照黄裳要求,将宅子里所有可用的人手都调集在了一起,而后磨墨、准备纸张,让所有人动手誊抄那份黑材料,耗时将近一个时辰,誊抄了数百份之多,墨迹稍稍干透之后,便分发了下去。 随后一群女侍便神色匆匆的出门了,往城中各处行去。 此刻虽是宵禁时辰,但颜青橙身边的女侍身份十分特别,都兼着按察使的职衔,是比策士更具特权的一群人,因此行动并不受限,很快便四散分布开去,待夜深人静之时,沧澜城几处最为繁华城区都被她们足迹临幸过了,天将破晓时,一众女侍回到了梧桐巷老宅向颜青橙复命,人人脸上都流露着疲惫,指尖还有浆糊干结留下的残迹,似乎奔波忙碌了一整夜。 上午辰时末,王沁瑶从平阳渡回到了梧桐巷老宅,还带回了两个失魂落魄的男子。 这两个失魂落魄的家伙自然是向燕的使者,两人虽对向燕算比较忠心,但遇见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也只能乖乖认命。 论实力,他二人仅仅通神后期,不是下玄境王沁瑶的对手,论背景来头,按察使更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 因此从抓捕到押解回城,王沁瑶都没怎么费力,整个过程可以说是顺利无比。 颜青橙说服他二人转作污点证人也并未费多少唇舌,只将万魂朝圣甲拿出来给他们看了一眼,而后将目前掌握的情况稍作一番简述,一看大势已去,两人直接断了念想,供认不讳,并答应指证尉迟圣星,只求能够将功赎罪保住性命。 将此事办妥之后,颜青橙又与王沁瑶安排一项任务,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去北城执戈督御府送一份请柬。 “我去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许多人都认得我。” 王沁瑶不知颜青橙已经跟程玉阶会过一次面了,故以为她此番会面是为了拉拢对方,这种事情自然是越隐秘越好,而她自到沧澜城后,经常与颜青橙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由他出面递送请柬,实在太显眼了一些,不太妥当。 “就你去,而且越张扬越好。”颜青橙说道。 王沁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颜青橙说的很明确,她未再纠结,拿上请柬往执戈督御去了。 自昨夜从一石居回来之后,程玉阶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便爬起来入定修炼,却也静不下心,如此折腾一夜,反而是着了凉,此刻他裹着一床被子坐在火炕上,神色木然,就像一尊佛爷似的,不过却是得了瘟病那种。 祛寒除病的丹药也吃过了,但病情总不见好转,整个人依然是无精打采的。 其实困扰他的不是风寒之疾,而是心疾。 昨天在一石居,他虽拒绝了颜青橙请求,其实他现在心里还是有些后悔的。 这可是他如今唯一能够整垮尉迟圣星的机会,可他却放弃了。 但若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依然会拒绝,因为风险实在太大了。 此时此刻,他就是如此的矛盾。 既不甘心,又无勇气。 “唉,难啊……” 正当程玉阶哀声叹气之际,房门被轻轻被叩响了。 “进来。”程玉阶从被子里伸出手把鼻涕抹了,才作回应。 一名穿着青衣的府丁推门而入,欠身一礼之后,禀报道:“督御大人,王沁瑶姑娘求见。” “哪个王沁瑶?”程玉阶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颜御使的人。”那名府丁稍作提醒。 一听此言,程玉阶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被子都从肩上滑落了下来,刚忙用手拽住。心头叫苦不迭起来,这颜青橙怎么就贸然找上门来了呢?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嘛,这执戈督御府里有不少尉迟圣星的眼线,此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他耳朵里。 叫苦之余,程玉阶亦是有些不理解,颜青橙昨天递请柬都知道遮掩身份,今日怎么就如此欠考虑呢? 程玉阶当然不敢见,尤其是知道颜青橙的目的和用心之后,更不敢轻易趟进这浑水之中。 心里草率权衡一番,与那府丁说道:“你看我这样子能见客么,请王姑娘回吧。” 府丁瞥了一眼程玉阶,似乎是想看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病重无法见客,不过哪能看得出来,程玉阶既是抱病在身,又有借口推辞的成分,真真假假无从分辨,那府丁看了半晌得不出结论,便收摄目光,领命告退。 执戈督御府前,王沁瑶吃了闭门羹,只得将请柬递送门房,请其代为转交程玉阶。 反正颜青橙事先说过这么一句话,越张扬越好,想来没打算保密,因此她也没顾虑太多,完事之后直接走人。 那封请柬送进门房之后,府丁并未第一时间给程玉阶送去,而是先拆开看了,才抹了些口水重新黏上封口,送去书房。 当程玉阶拿到用口水敷衍黏住封口的请柬时,脸色顿时黑了。 他着实没想到王沁瑶如此马虎,直接把请柬交给门房。 而当他打开请柬时,阴沉的脸色直接变得煞白。 “昨日受督御提点,掌握证据颇多,若有时间,希望再做商谈,时间地点如旧,落款:颜青橙。”请柬所言如是。 你马马虎虎把请柬交给门房也就算了,还在请柬里提及如此敏感的事情,你这是要坑死我啊! 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程玉阶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明业火。 ※※※※※※※※※ 南城·执戟督御府 尉迟圣星几乎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漱之后,便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姬前往后花园泡温泉,这已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内府侍从也已经掌握了他的生活规律,尉迟圣星刚刚下到温泉中,便端来了餐点,放在岸边。 尉迟圣星每月的俸禄虽然只有区区五十两,但执戟督御府每月的开销却是从公账之中划拨,想用多少用多少,因此尉迟圣星的私生活只能用奢靡来形容,且不提这人造温泉每月消耗的元石,仅仅是几盘餐点,价值便不下五枚地元灵丹,是普通策士一整月的薪俸。 尉迟圣星在温泉之中泡了一阵之后,起身上岸,在铺着狐裘的藤椅上躺了下来,开始享用餐点。 旁边侍女垂首站立,随时听候着差遣。 尉迟圣星吃了一阵,将近半饱,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尉迟圣明回来了没?” “还没有。”侍女恭敬应答。 “他是上前天离开的吧?”尉迟圣星又问道。 “嗯,上前天清早的时候。”侍女回答道。 尉迟圣星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按理说,他昨天旁晚就该到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正腹诽着,突然一名身材削瘦、浑身笼罩在灰袍之中的男人走进了后花园内,似乎身份有些特殊,没有经人通报,就这么直接走了进来,也没有人敢做阻拦。 尉迟圣星扭头一看,顿时将先前所思之事抛到了脑后。 他本来就不怎么担心尉迟圣明,在沧澜城的地界上,谁敢触他尉迟家的霉头?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看清来者何人之后,他更没心思揣度了。 “炎十七,我弟弟又带信回来了。”尉迟圣星竟然没有端架子,合上衣襟,起身相迎。 名为‘炎十七’的灰衣男人拱手向尉迟圣星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小主确实有书信托我转交于你。” 这炎十七不仅名字起的奇怪,说话的声音也独特,异常嘶哑,似乎身体发音方面有先天的缺陷。 而且他称呼尉迟圣星只单单用了一个‘你’字,颇有些轻慢。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牒,与尉迟圣星递了过去。 “想不到小弟已经开辟出了识海,进入了上玄境,我这个当哥哥的竟然落在了他后面,哈哈。”尉迟圣星将玉牒之中的内容读取完之后,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尉迟圣轩今年才二十一而已,小他整整十岁,如此年龄进入上玄境,亘古罕见,便连颜青橙这种玄关开了七窍的天才,如今也与他一样,只是下玄巅峰而已,他骤然间是这种心态,再正常不过了。 但转瞬之间,他又放声大笑起来。。 以他兄弟二人的感情,尉迟圣轩断然不会说谎欺骗他,他信里如此交代,定然是真的。 他也没有丝毫嫉妒,纯粹的替其高兴。 因为嫉妒也没用,尉迟圣轩无论是资质还是道心,都胜过他百倍! “百年之内,我尉迟家定然会屹立于长洲修行界的巅峰!” 见尉迟圣星露出骄狂之色,炎十七淡淡的道:“小主还有些话,让我亲口转告你。” “什么话?” “修行乃是逆行登天之举,贪图享乐、求安逸稳妥断然是不行的,希望大哥你能够反省自身,哪怕如今你权柄滔天,不成真灵,百年之后依然只是一抔黄土,我尉迟家又怎能气运长久?”炎十七原话转述道,连口吻语气都十分相似。 尉迟圣星被臊的一阵尴尬,却也没有生气。 比起尉迟圣轩,他的确要逊色太多,他每日花在修炼上的时间不足两三个时辰,大多时间都用来享乐了。 而尉迟圣轩十五岁入下玄境之后,便入长寂山脉之中历练苦修,已有六年不曾归家。 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修行之中,剩下时间则是与凶兽厮杀,毕竟长寂山脉可不是什么善地。 这样的生活,换做是他,估计一天都受不了,因此只能讪讪作答:“其实我也快进入上玄境了,今年年初之时我在横断山得到了一件宝物,上附有数万冤魂,可用作献祭,助我辟开识海。” “我会转告小主的。”炎十七道。 “对了,还有件事,父亲打算与他定门亲事,对方姑娘是玉玄门冷家的千金,无论资质还是容貌,都极为的出众,希望他能抽时间回一趟沧澜城,双方见一下面,能定则定。”尉迟圣星又说道。 “我会一并转告的。”炎十七点了点头,又说道:“小主此番让我来,还嘱咐我稍带一些地元灵丹回去。” 尉迟圣星二话没说,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两张金质的丹券,与炎十七递了上去。 炎十七却未伸手接,淡淡的道:“这些地元灵丹小主打算自己服用。” 尉迟圣星顿时反应过来,一拍脑门,赶紧与身旁侍女吩咐道:“去库房取两千枚地元灵丹来,要丹药,不要丹券。” 地元灵丹对他而言只是货币,因此丹药和丹券并无区别。 但尉迟圣轩却是要拿来自己服用,丹券对其而言跟破铜烂铁没区别,他需要的是真正的地元灵丹。 侍女领命退下后,炎十七耐心等候着,忽然间似想起什么,毫无征兆的说道:“你最近处境似乎不太妙啊。” “何出此言?”尉迟圣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炎十七未作细说,因为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折成了几折,看起来厚厚的一摞。 尉迟圣星一脸疑色的接了过来,将其摊开之后,是尺寸很大的一张纸,高四尺有余、宽三尺左右,像是才从墙上揭下来的,背面还有浆糊干结后的残迹,正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看清题头那一行大字后,他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 “《论尉迟圣星二十四宗罪》!”他甚至忍不住将题头那一行字给念了出来。 “这东西是我入城时候看到的,看跟你有关,就顺手就揭了下来。”炎十七说道。 尉迟圣星盯着那张大字报内容细看一阵,只觉阵阵心惊,这摆明了有人想收拾他,里面全是他的黑材料啊,大事小事都有,虽然没附上证据,构不成实质威胁。可一旦传开,也能够让他名声尽毁,虽然他名声也不是多好,但谁想整日处在舆论的风尖浪口之上?尤其是这里面连他玩弄娈童的光辉事迹都有提及,他可不好男风啊,只是偶尔换换口味而已,然而一旦宣扬开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恐怕难以洗清‘断袖分桃’的污名了! 惊怒之余,他亦感侥幸,这事竟然让炎十七碰见了,顺手把这东西给他揭了,没让更多人看见。 “谢谢。”尉迟圣星到。 “不必谢我,贴满城都是呢。”炎十七一句话让尉迟圣星傻了眼。 “莫非你还不知道?”炎十七见他这表情,有些诧异了。 尉迟圣星目光之中怒火攒动,正欲追问细节,炎十七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他无奈收声,回头看去,只见先前派去库房中取地元灵丹的侍女已经回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两名黑甲策士,一人怀里抱着一口大箱子,炎十七迎上前将两口箱子接了过来,也懒得点验,直接收进储物戒里,而后说道:“小主如今独在山中,无人照应,我便先走了。” 尉迟圣星并未挽留,也未纠结于之前的问题,起身相送。 待他折返回到后花园中时,女侍与两名策士都已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 那张大字报正摊开摆放在桌案上,题头那行大字异常的刺眼。 很显然,这件事情,除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尉迟圣星,督御府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只不过刻意瞒着。 尉迟圣星控制着情绪,走到三人跟前,冷声问道:“这大字报当真贴的满城都是?” “是。”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只不过三人声音合在一起,依然微弱无比,像是蚊子嗡嗡一样。 “为何不与我汇报?”尉迟圣星目光阴冷,像是刀锋一样,似乎都能从人身上剜下肉来。 “只是一些宵小之辈想用这见不得光的手段诋毁督御大人而已,而且执戟卫在辰时四刻之前就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大字报撕下来了,事态已经控制住了,所以就没有告知督御,怕坏了您的心情。”一名策士小声解释道。 “草他娘!若让我查出来此事是何人所为,老子定要将他家祖坟都刨了!” 尉迟圣星怒火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大发雷霆。 破口大骂的同时,顺势抬腿,狠狠一脚蹬在了那名策士肩头,直接将他踹的一个后仰,头盔都飞了出去。 “滚,让徐陌殇那白痴来见我!”尉迟圣星唾沫横飞,拂袖怒斥。 那名策士如丧考批一般,将头盔捡了回来之后,便被同伴搀扶着,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碍眼的玩意都走光了,尉迟圣星无处发泄,总不能动手殴打女侍,太掉价了,便拿起那张大字报继续看。 越看他脸色越黑! 对方似乎很了解他,连他许多不为人知秘密都一清二楚的。 差不多两刻钟,徐陌殇匆匆赶来,摘下头盔,未待行礼,一个银质残盘便迎面飞了过来。 徐陌殇这回又经验了,灵巧的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没被砸到。 “你他娘的是怎么巡城的?这东西贴的满城都是,你今早才发现?” 徐陌殇闪躲之举惹得尉迟圣星怒火更剩,端起桌上一碗鲜奶泼了过去。 这下他是躲不开了,除非动用法力,登时被淋了一脑袋的奶液。 这下徐陌殇脸也黑了。 第123章 上门羞辱 徐陌殇目光之中霍然闪过一丝寒意,泥菩萨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他。 自尉迟圣星执掌执戟卫以来,对他动辄打骂,他早已忍耐到了极限。 此时被淋了一脑袋的鲜奶,顿时怒火上头,将胳膊下的头盔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与尉迟圣星怒目相视。 “你大爷的,说你你还不服是不是?”尉迟圣星目光一横,凶威更盛,一道雄浑无比的法力直接朝着徐陌殇冲撞过去。 砰的一声! 徐陌殇整个人直接往后退了四五步,一步一个脚印。 青砖寸寸碎裂! 他鼻孔之中也渗出了一丝鲜血。 尉迟圣星虽是混账,但自身实力却是不弱,徐陌殇也是认清了现实,自己与他相比,的确还相差几分,只能忍辱负重。 把喉咙里涌起的腥甜气味硬生生咽回去之后,徐陌殇低下了头,从牙缝之中挤出了两个干涩的字眼:“不敢!” 尉迟圣星怒火消退几分,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喝问道:“查出来是何人所为没有?” “这是昨夜宵禁之后仍在城中走动的人的名单。”徐陌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储物戒里取了一个清单递上去。 尉迟圣星接过清单一看,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清单之上共有二十多个名字,其中身兼按察使身份的占了八成之多。 昨夜之事是何人所为,显而易见。 “颜青橙!老子跟你没完!”尉迟圣星咬牙切齿的咒骂道。 换做其他人所为,他此刻定然让执戟卫抓人去了,但颜青橙是府君钦差,巡查御使,他却不敢妄动,只能吃个哑巴亏。 于此同时,他心里对颜青橙也不由多了几分轻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可见此人也没多少本事。 “凭这区区几张大字报便想让我身败名裂吗?天真!”尉迟圣星神情阴森,自言自语道。 既已弄清真相,而幕后黑手他又不便去动,因此徐陌殇对他而言也就没用了,见他仍杵在旁边,不禁觉得有些碍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斥骂道:“滚出去吧,玩忽职守,扣半年的薪俸!” 徐陌殇眼中戾气深重,一语不发,捡起地上头盔之后,低着头退了出去。 尉迟圣星未将一个小小的徐陌殇放在心上,坐在藤椅上思忖片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拿起那份大字报重新审读起来。 “颜青橙初来乍到,手里哪来我这么多的黑材料?” 尉迟圣星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了。 “定然是有人给她提供的这些!” 念及此处,尉迟圣星面目之上浮起一丝寒意,颜青橙是府君钦差他动不得,但这沧澜城中谁敢跟他玩小动作,他定要让其死的好看!随即与身边侍女吩咐下去,“去给我查,看最近谁跟颜青橙往来密切!重点查一下冷凝雪!” 侍女领命,立刻退了下去。 不到午时,一份情报便摆放在了尉迟圣星书房的案头。 很容易就查出来了,甚至连证据都有。 尉迟圣星本以为是冷凝雪在给他使绊子,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程玉阶。 “昨日受督御提点,掌握证据颇多,若有时间,希望再做商谈,时间地点如旧,落款:颜青橙。” 尉迟圣星将手里的宣纸揉成了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备车,去执戈督御府!”尉迟圣星冲门外使者大吼一声。 ※※※※※※※※※ 北城,执戈督御府。 中午时分,府丁给程玉阶熬了一些红糖姜汤送去,顺便给他带去一则趣闻。 跟佛爷一样端坐在床上的程玉阶听到这则趣闻时,手不禁一抖,滚烫的姜汤全洒在了被套上。 “你说什么?有人在城里贴尉迟圣星的大字报?” “嗯。”府丁将大字报的内容与程玉阶草草提了几条。 程玉阶一听这几条罪状,不正是自己给颜青橙提供的么?他蜡黄的脸色顿时变得跟纸一样白,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联系到今日早晨颜青橙又派人与他联系,而且不隐藏身份,堂而皇之的找上门,他顿时回过味了。 “颜青橙是想离间我和尉迟圣星,然后逼我就范啊!” 念及于此,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有种被卷进漩涡里的感觉,一时间晕头转向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六神无主之际,门口突然跑来一府丁,仓惶禀报道:“大人,尉迟督御来了。” “啊!”程玉阶骤然大惊,没想到尉迟圣星来的这么快,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吓得他差点从床上栽下来,强行镇定下来,而后将手里的姜汤碗与府丁一递,扯过被子往身上一概,晕晕乎乎卧在了床上,含糊不清的道:“哎哟,我这样子哪里能够见客,今日就请尉迟督御先回去吧,就说等我病情好转之后,定上门亲自赔罪。” 他现在心虚的厉害,自然没勇气与尉迟圣星碰面,只能重新使出应付王沁瑶的病遁*,先躲过眼前再说。 两府丁面面相觑,看着程玉阶这样子,既有些好笑,又有些鄙夷。 门口传口信那府丁听闻此言,无奈折身离去,正当走到庭院里,尉迟圣星一行人竟然已经进到了府里。 大步如飞,面带愠色,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那府丁大骇,哪敢阻拦,长揖到地,还未开口逢迎,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飞了出去。 整个人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后脑直接在台阶棱角上磕开了瓢,鲜血直流。 那府丁顿时一声惨嚎,如丧考批。 厢房里正在装病的程玉阶听到这声音只觉遍体生寒,他先前想的还是天真了些,光靠府丁,哪里拦得住尉迟圣星这尊凶神,如今这厮找上门来,该如何是好?程玉阶心焦似火,毫无对策,只能躺在床上将这‘病’继续装下去。 尉迟圣星一个念头震飞了挡在路上那个碍眼的府丁,而后大步跨上台阶,抬腿便是一脚,半掩的房门便被他踹开了。 房门砸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尉迟圣星闯进屋内,目光横扫,便看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程玉阶。 “尉迟督御亲自造访不知何事?在下偶感风寒,身体欠佳,恕不能起身相迎,还望海涵。”程玉阶躺在床上,见尉迟圣星进了屋,艰难的侧过身,有气无力的与他说道,一头装着病,一头装着蒜。 尉迟圣星手里证据确凿,心如明镜似的,哪会被他这浅显的伎俩忽悠过去,一脚踢开了旁边府丁给他递过来的椅子,径直走到床榻前,望着一脸痛苦之色的程玉阶,冷冷一笑,而后伸手揪住了他的脖领,直接将他从被窝里给拽了出来。 程玉阶没敢动用法力进行抵抗,因为尉迟圣星也没用。 这是一条红线,谁都不敢轻易越过,一旦越过,事态就无法控制了,双方展开火拼,很有可能会出现大的伤亡事故。 程玉阶可不是徐陌殇那种小杂鱼,而是官阶与他对等的执戈督御,不是说碾死就能碾死的。 在这方面,尉迟圣星还是有点理智的。 而只拼体力的话,程玉阶远不如人高马大的尉迟圣星,况且他如今又抱病在身,只能任其摆布。 “唉,尉迟督御,你这是做什么?在下哪里得罪你了么?”程玉阶依然在装蒜。 尉迟圣星二话不说,照脸就是一拳。 程玉阶脑袋都被打的向后仰了去,左眼酸痛肿胀,眼泪狂流,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吃痛、惊骇之下,发出一阵惨嚎。 “爱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姓程的,你当真可以啊!平日里挺会跟我装孙子的,私底下竟然跑巡察使那里告我的黑状。”尉迟圣星说着,又往他脸上补了一拳,程玉阶只觉鼻梁骨被打断了,啪嗒一声,一阵剧痛让他脸都皱成了褶子,此刻心头惊惧与怒火交织,却又不敢发泄,此事本来就是他理亏,若不是他嘴欠跟颜青橙说了不该说的,何至于此。 “这完全没有的事情啊,哪个王八蛋陷害我啊。”程玉阶死不认账,大声辩驳道。 他当然不能认,认了的话今日只会被打的更惨。 “陷害?”尉迟圣星刚有所平息怒火又被点燃了,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正是王沁瑶送到执戟督御府的那份请柬,原件在程玉阶手里,这份当然只是一个摘抄的副本,尉迟圣星将那副本在程玉阶面前一抖,喝问道:“你认不认?” “我不是没去吗?”程玉阶心里哇凉哇凉的,自己身边果然被尉迟圣星安插了眼线,以前他只是怀疑,如今终于是肯定,但还是没承认,依然辩解。 “你当老子没文化,看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吗?你今天没去,昨天去没去?”尉迟圣星勃然大怒,觉得程玉阶在侮辱他智商。 程玉阶无可辩解了,露出软弱模样,虽未开口,但求饶之意已经溢于颜表。 然而尉迟圣星却不肯轻饶他,将那请柬副本重新揉成一团之后,仗着人高马大,竟然硬生生的给他塞进了嘴里。 程玉阶吃了一嘴的纸団,屈辱到了极点,愤恨无比,张牙舞爪想要和尉迟圣星厮打。 “这笔账老子先给你记下了,你最好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则老子弄死你这老东西。”尉迟圣星胳膊很长,轻描淡写的往后一仰身,程玉阶乱挥的双手便够不到他了,看起来滑稽无比,撂下这狠话之后,尉迟圣星也未与程玉阶继续纠缠,狠狠一搡,程玉阶便哐当一声摔在了床铺上,然后摔门而出! 第124章 监视 尉迟圣星领着一众鹰犬扬长而去之后,被吓得躲到墙角的府丁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大~大人,您没事吧?” 那府丁站在床榻边,佝偻着腰,瞅了一眼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的程玉阶,心里凉飕飕的,说话都带着颤音。 先前那一幕实在太惊人了,堂堂督御,竟然被人揍成了猪头,而打人的也是一位督御。 这事简直破天荒了,若传出去,都能让人惊掉下巴。 程玉阶很平静,或者用失魂落魄来形容更恰当一些,半晌发出一阵微弱无力的声音:“没事,扶我起来。” 那府丁听着这声音,心里凉意更甚。 先前督御嘴里明明被尉迟圣星塞了一团纸进去,而他开口说话之前,并未将那纸团吐出来! 只能说明一点,那个纸团被他硬生生的给吞下去了。 这心里是有多么强烈的恨意啊! 那府丁强行按捺着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的搀扶起程玉阶,举止无比慎重,生怕一处做的不好,就引爆了这个火药桶。 程玉阶不知是太能忍,还是看得开,脸上竟然没有明显的怒意,从床上坐起之后,打开储物戒,取出了一枚活血化瘀的丹药服下去,而后又让府丁把墙角的铜镜搬了过来,对镜查看起脸上的伤势,只见左眼浮肿犹如鱼泡,鼻梁歪斜,唇上鲜血干结,怎一个惨字了得,他一言未发,沉默片刻之后,便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外用药,开始往伤处细心涂抹。 程玉阶没有大发雷霆迁怒旁人,那府丁也如逢大赦,赶忙上前接过药盒,帮忙用药。 程玉阶停下手来,行将朽木一样坐着,双眸之中没有一丝神采,任由那名府丁在他脸上涂抹。 这名府丁常年侍奉程玉阶的起居,对其尚算忠心,虽未到主辱臣死的地步,但见他脸上伤情的如此严重,也是十分的愤慨,替其打抱不平起来:“这尉迟圣星实在太过分了,竟然敢如此殴打大人,想必府主大人一定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这件事情你不许对外声张,若让我听到任何风声,我决不轻饶你!”程玉阶视线突然一转,冷声说道。 此事真闹到府君面前,必然难以收场。 他根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先前直接就用法力抵抗了,论背景他不如尉迟圣星,论实力修为,却并不逊色。 他之所以不抵抗,就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只是没想到尉迟圣星如此不饶人,竟然这般羞辱他。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再纠缠不清,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那名府丁也是服了程玉阶,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能忍下去,看着他半晌无语,问道:“那有人问起大人你脸上这伤,我该怎么说?” “就说我不小心摔的。”程玉阶随口敷衍道。 府丁心中一阵腹诽:“有摔跟头摔成这样的下玄境修士吗?说出去谁信啊。” ※※※※※※※※※ 与执戈督御府仅一条街道相隔的水云涧茶楼上,黄裳包下了临街了一间茶房。 几案上摆放着十余种香茗,他却只端了一杯白开水站在半掩窗户边,静静的望着街道对面的那座府邸。 清晨时分,他便来了此处,除了偶尔转身去几案旁倒杯水,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未离开府邸的大门。 巳时初刻,王沁瑶遵循颜青橙吩咐送来请柬,吃了闭门羹之后,请柬交于门房;午时初刻,尉迟圣星寻衅上门,携一众鹰犬直接闯入执戈督御府中,不到一刻钟后,又扬长而去,并且拳头上沾有血迹,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黄裳收之于眼底。 事态完全是按照他预期的方向在发展! 程玉阶没勇气和尉迟圣星撕破脸皮,那他就推波助澜一把,将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 到了如此地步,他便不信这程玉阶还能忍住,当他忍不住时,自会横下心来。 若无意外,程玉阶旁晚的时候应该会去一石居赴约。 但也只是应该而已,黄裳并不敢打包票,事无绝对,因此他没有离开茶楼,仍在监视执戈督御府。 时间悄然流逝着,不知不觉,已是残阳西沉,天色渐渐暗下。 黄裳端起手中已经凉透了白开水抿了一口,而后嘴角浮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程玉阶的忍性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能够凭一介散修的身份做到执戈督御这个位置上的人,当真有着常人无法企及之处。 黄裳都怀疑这厮是不是一只万年王八修炼成精的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他还有最后一步棋。 当夜,黄裳并未离开水云涧茶楼,就在茶房中留宿,自然是为了继续监视程玉阶。 ※※※※※※※※※ 次日清晨,程玉阶照常起床,未再继续装病,因为没有装病的必要了,该来都已经来过了。 昨天用了药,今日脸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许多,只有鼻梁、眼眶上还有些淤青。 程玉阶早料到了这点,让人去脂粉店买了些女人用粉底,涂抹上两层之后,若不仔细看,淤青之处已经看不出来,而后他匆匆换上了战甲,带着几名亲卫,出了督御府便往执戈卫营地去了,昨天尉迟圣星给他撂了一句狠话,最好莫让他抓到什么把柄,否则便要弄死他,因此程玉阶格外小心,连玩忽职守这种小差错都不敢犯,按时到班点卯,谨慎到了极点。 整整一天,他都呆在执戈卫的大营,认认真真处理军务,大小事务都亲自批示,可谓兢兢业业。 直到旁晚,一天操练结束,并将夜里巡防事宜安排妥当,他才带着几名亲卫离开,路过清江酒楼时,他习惯性的走了进去,他有个嗜好,平日里喜欢喝两口小酒,尤其是如今这两天心情糟糕,更是想借酒浇愁。 便在程玉阶上到酒楼时,街角之处,突然转出一道人影,赫然便是黄裳。 自程玉阶今早离开执戈督御府,黄裳便出了云水涧茶楼一路跟随。 他去到执戈卫大营时,黄裳虽无法跟进,但一直守在营门附近未离开半步,一直等到他晚上出来,又一路跟上。 黄裳懂得收敛气息躲避神识之法,而且沧澜城中人流如织,混杂其中,更难被发现。 想要跟踪一个人,对他而言,实在太容易了。 第125章 横下心来 清江楼上,独酌几杯之后,程玉阶悲从心来,神情之中流露出了几分落寞。 他心里很清楚,哪怕他万分谨慎,但尉迟圣星真铁了心要收拾他,定然有无数种办法,因为执戈卫已经被他渗透的千疮百孔了,只要稍稍作梗,再将黑锅甩给他,他的麻烦便会层出不穷,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迟早会被尉迟圣星玩残,他的策士生涯很有可能快到头了,念及此处,他便哀叹不已,却没有一点办法,也没有筹划任何的应对之策。 简而言之,他已经认命了。 大不了这执戈督御他不干了! 至始至终,他都没考虑和颜青橙联手反击尉迟圣星,因为这件事情一旦失败,丢的可不仅是官职,还有身家性命。 他也没有记恨颜青橙,虽然他清楚这个局是她专门给自己设的,但他能拿颜青橙怎么样?咬人家两口? 几杯酒下肚,程玉阶也是想通了,都是大爷,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找机会辞官算了。 将酒钱结了之后,程玉阶由两名亲卫搀着,摇头晃脑的出了清江客栈。 此刻天色已暗,宵禁将近,路上行人已经不多,转过街角,进了巷子之后,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夜风吹拂着枯树,落叶无声飘零,街巷之中静谧无比。 忽然间,一阵凄厉的剑鸣声响彻深巷,犹如撕锦裂帛一般,地上的落叶也都被狂风吹卷了起来。 杀意大作! 醉意微醺的程玉阶听到这声音,霍然酒醒,法力从灵台之中狂涌而出,犹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恶龙,朝着身后扑去! 随后一瞬之间,那柄剑便杀到脑后! 剑锋之上火光明艳动人,犹如流动的金汤一般,散发着炽热的光晕。 法力与之触及,顿时被烧的青烟四起。 幸是程玉阶道行深厚,早已达到下玄巅峰之境,法力足有九鼎之重,硬生生将袭杀而来的飞剑减速下来。 当剑锋抵及他后心时,已是强弩之末,仅凭几分余力已无法洞穿他身上的战甲。 程玉惊怒至极,灵台之中的法力喷薄而出,将已经静止下来的飞剑死死禁锢住。 两名名亲卫这才反应过来,仓惶拔出剑来,一人挡在程玉阶身前,另外一人朝飞剑袭来的方向追去。 然而走到巷口,那人便愣住神了,四顾茫然。 神识在附近竟然搜寻不到任何线索,刺客已经远遁的无影无踪了。 迟疑一阵,无奈折返回来。 “督御大人,您没事吧?”那名亲卫见程玉阶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有些担心,匆忙问道。 程玉阶未作回应,一语不发,阴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被法力禁锢在半空之中的赤色飞剑! 这柄飞剑他认得,是尉迟圣明的‘流金’。 法器认主,只能有本人能够催动,刺客是何许人也,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程玉阶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时而呈现出痛苦,时而迸发怒火,时而又流露出一丝迷惘,最终定格下来,就像凛冬的湖面又覆上了一层寒霜,两名亲卫从未想到性格温吞的程玉阶会有如此可怕的一面,不禁打了个寒颤,竟然不敢出声惊扰他。 “尉迟圣星,你不让我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程玉阶内心深处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 心中积累多年的怨气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犹如火山一样爆发了。 尉迟圣星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可以忍,但尉迟圣星已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这便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再忍下去成不成佛不知道,但上西天是肯定的了。 “大人,要不要调动执戈卫全城搜捕?”见程玉阶半晌没做反应,一名亲卫忍不住在旁问道。 程玉阶闻言回过神来,拂袖一挥,将飞剑封印镇压收入储物戒指中,而后冷冰冰的说道:“不必了,回府。” 就算他借此事大做文章,顶多也就让尉迟圣明吃不了兜着走而已,此人却只是尉迟圣星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 即便将其打死,也无法让尉迟圣星伤筋动骨,意义不大。 他如今和尉迟圣星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能横下心与之死磕,没有退路,这种挠痒痒的手段自然不屑去用,要用就要用雷霆万钧的手段,一仗打的对手翻不了身,否则让尉迟圣星再发起反击进攻,他恐怕要落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 梧桐巷老宅,颜青橙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眉头微蹙,情绪间隐隐有几分焦灼。 昨日他按照黄裳的要求,在城中各处贴了尉迟圣星的大字报,又让王沁瑶给执戈督御府送了请柬,然而事情似乎并未按照黄裳预期的方向发展,大字报没有给尉迟圣星带来太恶劣的影响,不到中午,就被执戟卫撕得一干二净了。 旁晚的时候,程玉阶也没有来一石居赴约,结果她白等了两个时辰之后,只能无功而返。 然而这些挫败,都不是让她内心焦灼的主要缘故。 她真正心忧的是黄裳,他昨天清晨一早离开,没有对任何人交代去向,并且直到此时,人还未归,也没有任何音讯。 事情不似预期发展,颜青橙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黄裳是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 念及于此,她不禁有种无依无靠的失落感。 查办尉迟圣星的计划是她与黄裳一起制定的,而且黄裳的提议、构想占了计划的绝大部分,她只负责具体实施,与黄裳突然失去联络,她一下子不知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去处理了,不过她也算沉稳,并未自乱阵脚,尽量保持乐观的同时,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黄裳真的出事,证明拉拢程玉阶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她只能去甘露殿面见府主张瑾尘了。 正做这般打算时,庭院里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书房的窗户敞开着,因此颜青橙看的一清二楚,是黄裳回来了。 她脸上愁绪不由消散,起身前去开门。 檐下三尺青石台阶上,黄裳抬手正要叩门,房门却先开启,颜青橙面带微笑的站在后门后面。 “回来了?” “嗯。” “进屋坐吧。” “好。” 两人语言交流简洁,似乎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心意,因此无需多言。 黄裳进到书房中,坐定之后,颜青橙与他倒了杯热茶,而后直入正题,说道:“我昨天按照你的要求,两件事情都已经办妥,但效果却不似预期,程玉阶并没有来一石居赴宴,看来他还是不想铤而走险,帮我们查办尉迟圣星。” “明日再请他一次。”黄裳并未流露出任何沮丧之情,放下茶杯,淡淡的说道。 “他可能还是不会赴约。”颜青橙觉得黄裳有死缠烂打的嫌疑了,并未含蓄委婉,直接说明自己的看法。 黄裳笑容温和,似乎并不担心这点,却也没有向颜青橙透底,因为有些事情他也不便明言,比如冒充尉迟圣明行刺程玉阶这事,只是十分随性给出了一个理由,“再试试吧,不是说事不过三么,这才两次,若他再不同意,就算了吧。” “好,我让阿瑶再明日再送一份请柬。” 事不过三,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颜青橙思忖片刻,无奈点头同意了。 ※※※※※※※※※ 程玉阶就行刺一事对两名亲卫下了封口令,勒令他们不许四处声张。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将事情闹大。 之前被尉迟圣星殴打,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因此对知情者下达了封口令。 两件事情的性质看似一样,其实本质却截然不同。 一开始他控制事态,是打算息事宁人,如今控制事态,却是不想打草惊蛇,让尉迟圣星提高了警惕。 回到执戈督御府后,程玉阶出于谨慎,将‘流金剑’从储物戒中取了出来,重新检查了一番,随即确认无误,这肯定是尉迟圣明的佩剑错不了,连神识烙印都还在,先前御剑刺杀他的一定也就是尉迟圣明本人了。 狗咬人,那多半也是出于主人的授意。 念及于此,程玉阶眼中流露出几分寒意。 尉迟圣星想要杀他,他肯定不能坐以待毙,而他想要扳倒尉迟圣星,只能借巡查御使颜青橙的力量,单凭他自己是成不了事的,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一点,尉迟圣星对他动了杀心,完全就是颜青橙这个坑货暗地里推波助澜的结果,但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事情起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尉迟圣星这个威胁赶紧铲除掉,怨念什么的,先统统抛到一边。 下定决心之后,程玉阶立刻取来纸笔,书写请柬。 写好之后,他一下子懵了。 他不知道颜青橙住哪! 颜青橙并未住南天策府给她安排的公馆,而是在城中自寻了一住处,南天策府中,恐怕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地点。 想来他早有查办尉迟圣星之打算,才刻意躲在暗处。 如此一来,这请柬该往哪里送? 他不禁后悔起来,昨天着实该去一石居赴约才对。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请柬先收起来,准备明日找人打听一番,负责与巡查御使联络的裘盛安神将应该知道其住处。 次日清晨,正当他准备出门之时,府丁给他送来了一份请柬。 程玉阶打开一看,内容与昨日王沁瑶送来的请柬一模一样! 第126章 大势渐成 下午酉时,颜青橙乘车往一石居而去,其实他对程玉阶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了,只是陪同黄裳走个过场而已。 却没想到,她到一石居的时候,程玉阶已经在场了,而且阁楼之中茶香弥漫,恐怕来了有一阵子,茶水都泡了几壶了。 颜青橙神色之间不由的浮现出了一丝淡淡讶异,前天王沁瑶去送请柬之时,连督御府的大门都没进去,她便知道程玉阶是个什么态度了,顽固到了极点,已经不指望他能够做出改变,然而时隔两天之后,程玉阶的态度便截然不同了。 稍作思索,他便明白了,这定然是黄裳妙手运作的缘故。 因为这次会面是黄裳昨天刻意要求的,他肯定事先便有把握。 只是她想不出,黄裳昨天一天时间究竟做了什么,能有如此效果。 她心中有些好奇,扭头看了黄裳一眼,却没得到任何答案,黄裳眼神很深邃,又好似空无一物,让人捉摸不透。 甚至从程玉阶眼里都看不出一丝端倪,好像整件事情就跟黄裳没有半点关系,因为他的视线与黄裳并无太多交集。 “黄裳明显是将程玉阶玩弄于鼓掌之中了,而程玉阶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这点,颜青橙既是惊奇,又觉得这事十分有趣。 顿时黄裳在她眼里的形象,由谋略过人变成了高深莫测,无论是兴趣,还是好感,都越来越多了。 “昨日偶感风寒,因此未能如期赴约,还望颜御使海涵,本想今日设宴赔罪,却不知颜御使住处,请柬无法送达,未想到颜御使心胸如此豁达,不但不见怪,今日又相邀饮茶,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惭愧不已。”程玉阶言语客气无比。 颜青橙将目光从黄裳眼角处挪开,而后转过身与程玉阶颔首见礼,道:“程督御此话严重了。” “今日我赔罪,我来做东。”程玉阶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唤来一石居里的侍者,将桌上的残茶收走,并让送上最好的茶叶,颜青橙和黄裳都不是拘泥形式之人,自然不会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纠结,点了同意,全凭程玉阶安排。 侍者在旁烹茶之时,颜青橙一句话都没说。 等将茶烹好之后,她才挥了挥手,让所有人全部退下。 “其实我昨日邀程督御饮茶,还是想谈谈前天在这说的那件事情,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 颜青橙连茶都还没喝一口,就直接入了正题。 程玉阶正愁如何开口,没想到颜青橙这般坦诚布公的与他明说,不像天策府里那些老油条,屁大点事也要绕来绕去说半天,与之一番比较过后,顿时觉得颜青橙这人痛快极了,本来心头对她有几分坏印象,一下子也淡去许多。 “前些天是我糊涂了,当天回去认真考虑之后,便后悔了,颜御使若真要查办尉迟圣星,我执戈卫定当全力相助。” 程玉阶受其言行感染,也难得痛快了一回,清清楚楚的表明了态度。 “程督御深明大义。”颜青橙起身行礼,言语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程玉阶受宠若惊,匆忙起身还礼。 两人相互客气一番之后,重新落座。 随后颜青橙唤过随行而来的侍女,与之吩咐道:“去请冷院使前来一聚,就说我和程督御在此等他,不见不散。” 侍女领命退下,出了一石居。 “莫非冷院使也肯出一份力?” 程玉阶听到这话,十分的惊讶,冷凝雪那可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啊,着实不敢相信颜青橙竟然能够说服他,让他也搀和进这事中间来,这和冷凝雪平日里的处事风格完全不相符合,尤其是他跟尉迟圣星素无仇怨,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颜青橙轻轻点了下头,未作详细解释。 “想不到颜御使在沧澜城中也有如此广泛的人脉。”程玉阶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颜青橙依然没有答话,微微颔首,表现的有些谦逊。 其实他跟冷凝雪的交情很一般,能将他请动,完全是因为黄裳将他给绕进来了,但有些话却不便明说。 为了将冷凝雪绕进来,黄裳又精心给程玉阶挖了一大坑,使之陷进局中,这种事情总归是有些不厚道的。 当着成程玉阶这受害者的面,有些话怎么好讲呢? 颜青橙心底反正是有些歉疚,把人给逼到这步田地,因此刻意回避这方面的话题。 然而黄裳的城府已经修炼到深不见底的境界,仿佛整件事就跟他没关系一般,坐在旁边,也不搭句话,默默饮茶。 ※※※※※※※※※ 沧澜城周回二百里,论城中风景最为秀美之处,当为镜湖。 镜湖湖畔,许多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而立,修建的美轮美奂,冷家的福熙别院便位于此处。 “老妹啊,我说你先下来成不成。” 冷凝雪站在湖岸上,已经郁闷的块吐血了,事起因由自然是他这个冥顽不灵的宝贝妹妹。 离岸四五十步开外的湖面上,一艘画舫被清风推送着,缓缓朝烟波浩渺中飘去,一个娇小的身影犹如翻墙的野猫一样伏在画舫三层楼外的檐角上,只要手脚一滑,就可能从几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让人远远望着,都觉得心惊胆颤。 “你们别过来,再过我就松手了啊!” 见几个玉玄门弟子使用了轻身符,而后踩水朝画舫跑来,冷雨萱急的哇哇大叫起来。 几名弟子被这么一威胁,哪敢再往前靠近,全都停下。 冷雨萱可是掌门千金,这要掉下来摔坏了脑子,或者摔花了脸,哪怕只摔破了皮,他们都百死莫辞。 见那几人止步,冷雨萱赶紧又捏碎了一枚‘神风符’,顿时一股浩浩荡荡的风力推送着画舫朝湖心更深处飘去,继续她的越狱大计。自那日被冷明泉带回福熙别院之后,冷雨萱一直被禁足在家,原本和黄裳商量好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成,心中尤其挂念黄裳的安危,大叔没什么见识,又无靠山,一个人在这沧澜城中该怎么过活啊?还不得处处被人欺负, 每逢想到这里,她就一阵揪心,恨不得立马从这牢笼里飞出去,于是就萌生了越狱之念。 她干这事也算经验老道了,玉玄门她都逃得出来,何况小小福熙别院。 第127章 掘墓人 画舫随风远去,眼看便要隐没在烟水雾泽之中。 冷雨萱不由兴奋激动起来,抬头眺望湖岸,冷凝雪并未追来,此处离岸已有一里多远,法力也难以企及,没有人能够再束缚她,可以说已经自由了,正当她心存侥幸之际,突然船舷一侧传来阵阵水声,冷雨萱扭头望去,只见冷凝雪脚踩涌泉分水而出,衣冠胜雪,仿佛白龙一般,她骤然大惊失色,大哥明明还在湖畔,怎么会使‘分水符’从水底突然出现。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便明白了,岸上那个‘冷凝雪’是李代桃僵符所化的假身! 中计了! 冷雨萱心头暗道一声不妙,还未待他开口讲出威胁,只觉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大哥,你就放我出去嘛,我在这都快憋死了。”来硬的不成,冷雨萱匆忙改了计策,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冷凝雪哪能不清楚她的打算,她这前脚踏出福熙别院,后脚准就跑黄裳那去了。 换做其它人,冷凝雪根本懒得去管。 可黄裳不同,他如今就是个大麻烦,被尉迟圣星盯上了不说,他还掂不清自己的分量,要跟颜青橙搅合在一起,去找尉迟圣星的麻烦,纯粹就是个妄人,跟他走得太近绝无任何好处,肯定招惹祸事上身。 而且冷凝雪近日也看出了一些问题,冷雨萱跟黄裳的关系不太像是普通朋友间的友谊。 冷雨萱每逢提起他时,都极尽赞美之辞,将黄裳描述好似千古完人一般,一脸痴醉,当中肯定有问题,更促使他下了定决心,要将这情愫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黄裳无论是出身、还是资质,都太次了,根本配不住自己的妹妹。 最重要的,得罪了尉迟圣星,他注定就是个短命鬼! 虽然不清楚黄裳怎么就搭上了颜青橙这根天地线,但并不能为他加多少分。 说不定,他只是颜青橙手里的一颗棋子,打头阵的炮灰而已。 “不行,你私自离开宗门,父亲大人气的大动肝火,让我务必看好你,你再偷偷溜走,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冷凝雪摆着一张臭脸,不近人情的说道。 冷雨萱根本不怕,拽着冷凝雪的衣袖不依不饶的祈求道:“我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这次说什么都不行!”冷凝雪态度坚决,拂袖一挥,画舫朝着湖岸缓缓驶回。 冷雨萱一脸失望,随即做出让步,可怜兮兮的问道:“那我可不可以邀请一些朋友到福熙别院来玩?” “你要请谁来?”冷凝雪睨了她一眼。 “漓江剑派的柳非烟师姐、悬壶山的李潇师妹。”冷雨萱当然没蠢到直接暴露自己的心思,而是先说了两个跟自己关系比较好女性修士的名字,以此作为幌子,见大哥冷凝雪面色正常,正欲点头同意之际,她赶忙补充道:“还有黄裳。” 冷凝雪眉头不由皱起,道:“柳非烟和李潇师妹我可以帮你请来,但黄裳不行!” “凭什么黄裳就不行?”冷雨萱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不凭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冷凝雪懒得作解释,冷雨萱越提及黄裳,他就越觉得恼火。 冷雨萱终于是听出来了,大哥对黄裳绝对是有很深的偏见,难道这就是他将自己禁足在家的缘故? 不等她把话问明白,画舫已经靠岸。 冷凝雪拂袖一挥,她整个人便似鸿毛一样飘起,朝着岸上落去。 “将小姐看好了,再让她到处乱跑,唯你们是问!” 冷凝雪心念一动,将冷雨萱脖子上的玉铃铛隔空摄走,而后与地上跪着的那一排侍女冷冰冰吩咐下去。 几名侍女噤若寒蝉,连忙叩头领命,而后起身祈求冷雨萱离开湖岸。 “小姐莫让奴婢们为难。” “小姐请回吧。” 冷雨萱真是被冷凝雪给气到了,却又心地善良,不愿一众侍女遭受责罚,将袖子狠狠一甩,眼泪汪汪的离开了。 冷凝雪面露苦笑,这是他兄妹二人第一次将关系闹得如此之僵吧,却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过分,完全是为了冷雨萱好。 “哎,再过一段时间,你便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与黄裳走得太近,对你绝没有好处。” 冷凝雪望着冷雨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再过一段时日,黄裳若还不知收敛的话,必然大祸临头,难逃一死。 到那时候,想必冷雨萱应该能够体会到,提早与他划清界限的好处。 湖畔这场闹剧刚刚收场,围观之人还未散尽,忽然一名护院带着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走到了冷凝雪跟前。 “见过冷院使。”未等护院引荐,那女子直接走上前来,款款行了一礼。 冷凝雪侧身打量一眼,将这女子认了出来,他奉命北上迎接颜青橙,她身边的十余名侍从自然都见过,这女子正是其中之一。 他眉头不禁微微皱起,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颜青橙应该又有事找自己。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但凡跟颜青橙有关的事情,都是麻烦事,没一件不棘手,但愿能够推脱掉吧。 冷凝雪拂手屏退左右之人,而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是颜御使让你来的吗?” 清秀女子点了点头道:“我家小姐和程督御正在一石居饮茶,特让我邀您一起前去,说是不见不散。” 冷凝雪闻言愣了一下,问道:“哪个程督御?” “冷院使说笑了,除了执戈督御程玉阶,沧澜城里还有别的姓程的督御吗?”清秀女子反问道。 冷凝雪一脸迷茫的站在那,半晌未作回答。 “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望冷院使早作决定。”那女子在旁稍稍催促道。 冷凝雪终于是回过神来,将信将疑的看了那女子一眼,而后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车马已经备好,就停在别院外。”女子说道。 冷凝雪挥了挥手,让她前面领路,而后举步跟了上去。 福熙别院外,一辆朴素的马车停靠在树荫下。 二人上车之后,拉车的老马如有灵性一般,无需任何吩咐,直接启程。 遥遥十余里,未要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一石居前。 冷凝雪似有些急躁,车刚停稳,便跨出了车厢,也不理会一石居的侍者,问清楚颜青橙包下的是哪栋楼后,便直奔而去,他不信颜青橙真能说服程玉阶,因此想要弄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否则心中始终不得安宁,如果程玉阶真的站队了,他该如何自处?到了那栋楼前,听着二楼传出的谈话声,冷凝雪脸色微变,程玉阶似乎真的在楼上。 他一撩袍裾,拾步上阶,去到二楼之后,看清在座三人,他脚步骤然慢了下来,脸上神情一阵恍惚。 “冷院使,我们等你多时了,请坐。” 颜青橙起身相迎,同时与黄裳使了个颜色,让他坐到自己旁边来,给冷凝雪腾出一个位置。 冷凝雪不太自在的走过去,坐了下来,端着颜青橙给他斟的茶浅尝辄止,似有些局促,半晌都未开口讲话。 颜青橙等他将头盏茶饮完,与他续上之后,才说道:“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也不说什么场面话了。” 说完这话,她将茶壶往炉子上轻轻一放,而后揭开壶盖,一边往茶壶里添水,一边继续说道:“尉迟圣星所作所为二位也是有目共睹的,目无法纪,倚仗手中权势恣意妄为,是我天策府内部的毒瘤,我等都有义务铲除之,如今我手中已经掌握了有关他的确凿罪证,可以对其立案审查,还望冷院使签署一份逮捕令,然后由执戈卫直接出面拿人。” 这番话虽说的云淡风轻,好似闲谈一般,但没有丝毫婉转,句句简单明了,强硬到了极点。 冷凝雪愈发局促起来,不自然的扭了扭身子。 “颜御使当真打算直接行动,不与府主稍稍通气?” 他虽是到场赴约,但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自己之前所作承诺所迫,因此未作心理准备,甚至还有些抵触情绪。 颜青橙见他仍然犹豫不决,似有推诿,不由微微皱起眉来,淡淡的道:“其中难处我早与冷院使讲过了吧。” 冷凝雪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之前明确表了态,只要程玉阶肯干,他就肯干,这明显打的是一手太极,因为他确信程玉阶这怂货没胆干这事,谁知程玉阶竟然真被她说服了,也不知道颜青橙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如此一来也就直接断了他的退路。 此时他再反口,首先有违信诺,当然这无所谓,但这么做,肯定将颜青橙彻底得罪死了。 “既然如此,冷院使肯签逮捕令吗?”颜青橙眉头舒展开来。 “若我签署逮捕令,程督御有几成把握将尉迟圣星拿下?”冷凝雪还是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转过头询问程玉阶。 程玉阶攥着茶杯,双眼之中充斥着杀伐之意,气场前所未有的强大,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沉声说道:“有几成把握仅凭揣度,不敢妄言,但在下有一句话敢撂在此处,我程玉阶便是赔上性命,也要让尉迟圣星伏法!” 冷凝雪本是想从程玉阶身上找寻突破口,只要他回答的不给力,哪怕有一丝迟疑,他便有了退缩的借口,谁知平日里极为软弱的程玉阶竟然会给出这么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太霸气了,冷凝雪当时就惊呆了,觉得这厮是不是神智错乱了。 随即用眼角余光瞅了一眼颜青橙,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敬佩之情。 事已至此,恐怕只能选择站队了。 “好,我签!” 冷凝雪权衡一阵,终于点头。 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纸笔,开始起草。 半盏茶功夫便搁了笔,检查无误,在末尾行了官印,这份逮捕令便算正式生效了。 冷凝雪伸手将逮捕令与颜青橙递过去之际,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的黄裳,不由一阵失神。 在这场会谈之中,他坐在颜青橙的旁边,低头只顾饮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个看似多余的小角色,随手挖了一个坑,就真让自己栽了进来。 也是由他提议,拉拢程玉阶对付尉迟圣星,当初自己还在心底嘲笑他想法天真,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真的被他干成了。 如今三角同盟已定,若无变数,尉迟圣星恐怕难逃一死了。 回过头来再看整件事情,若无黄裳,三角同盟无法结成,仅凭颜青橙一人之力,根本奈何不得尉迟圣星。 而且听颜青橙之前所说,有关尉迟圣星的那些罪证,绝大部分也是由黄裳提供的。 如此说来,黄裳才是尉迟圣星真正的掘墓人!而他们只不过是顺手添把土! “如果尉迟圣星知道他的掘墓人是这样一个人微言轻的小人物,甚至之前差点被他给碾死,会是什么心情?”冷凝雪默默想到,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对黄裳的轻视之心也已经收了起来,心头暗道:“或许此番事了之后,不必阻止妹妹与他的往来了,尉迟圣星倒了之后,我冷家会不会和尉迟家因此结仇尚未可知,但绝不可能结成姻亲了,这黄裳若能继续成长,倒是一个人物,有拉拢的价值,最重要的,老妹很中意他,这是其他人所没有的。” 颜青橙接过冷凝雪递来的逮捕令,仔细的看着。 她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冷凝雪心头的想法,否则知道他想挖自己的墙角,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舒服。 当她逐字逐句将逮捕令看过之后,抬起头望着冷凝雪,慎重交代道:“你尽快将刘泓澈转移到刑狱之中去,并派亲信寸步不离的看管,决不能出任何差错,我手里还有两名重要的人证,我会派人与你送过去,你赶紧立案。” 签了逮捕令,就相当于递了投名状,没有退路了。 尉迟圣星必须得死,不能在任何环节上出现差错,否则就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他该做什么,无需颜青橙强调,点了点头,立刻起身去办。 冷凝雪离开之后,颜青橙起身与程玉阶行了一记大礼,说道:“抓捕尉迟圣星一事便依靠您了,此事未经府主授权,仅凭裁决院的逮捕令,尉迟圣星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只怕免不了一番恶战,望督御不要临阵退缩,箭已离弦,此事已无回旋余地,若不能一鼓作气将其拿下,确定罪名,等他身后势力出面保救,想要将他除去,便是千难万难了。” 程玉阶性子绵软不假,但这种人一旦横下心来,却比常人更加狠辣果断,绝不可小觑。 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何况对待旁人? “颜御使放心,此间利害老夫清楚,今日打蛇不死,来日必遭反噬,在此事上,我绝不会有半分怯懦。” 程玉阶紧咬牙关,面部都牵起了横肉,看起来一脸凶相。 “不过我执戈卫并不是铁板一块,被尉迟圣星安插了一些人进来,我要提前回去安排一番。”程玉阶又说道。 “能够控制住局面吗?”颜青橙问道。 程玉阶没有任何迟疑,点了点头,道:“执戈卫五千人,我统领了十多年,几百名亲信还是有的。” “好。”颜青橙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起身送了几步。 戌时四刻,黄裳与颜青橙也离开了一石居。 随后十余个时辰里,发生几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刘泓澈被裁决院派人接走,由牢狱转入了刑狱关押。 死囚须经裁决院复审核定,属于正常流程,因此这件事情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同天下午,程玉阶签发了《上元佳节执戈卫轮休安排决定》,在上元佳节之前便能获得休假资格的,大多都是近一两年才调入执戈卫的新人,并且其中绝大一部分,都曾有在执戟卫任职服役的经历,并没有按照往年的惯例,由军功进行安排,自是引得执戈卫数千策士怨声载道,然而程玉阶态度强硬,力排众议,仍然照此《决定》执行。 程玉阶此举自是被当做了向尉迟系人马的示好,除了惹来一些人鄙夷和耻笑,并未引起太大风波。 傍晚时分,执戈卫中的尉迟系人马基本已经走光,回乡省亲的省亲,该找乐子的找乐子。 一切都有如常态,谁也没有察觉一场暴风雨正在悄无声息的临近。 深夜子时,执戈卫营地南营门悄然开启,大队飞骑从营门内涌出。 漆黑羽翼齐齐扇动,在营门外的长街上掀起了一阵浩浩荡荡的阴风,不过几息时间,三百余飞骑便已悉数升空。 在夜色的掩映之下,犹如一朵乌云,笼罩在沧澜城北城上空,并朝南城缓缓飘去。 于此同时,执戟督御府中,尉迟圣星极具闲情逸致,已是深夜,他却在书房之观摩一个猥琐老头作画。 这老头模样虽然猥琐不堪,塌鼻小眼,然而画技却已经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并且作画用的不是笔墨,而是法力。 寥寥几笔,纸上便出现一个女子身影,寸缕不沾,画的竟然是一副春|宫画。 虽还未点缀出容貌,但仅凭体态之婀娜,不难猜测出,画上女子绝对美艳不可方物,让人热血沸腾,遐想翩翩。 第128章 自以为是 对于老者的画技,尉迟圣星抚掌大赞。 待其将肢体画好之后,尉迟圣星开始与他描述颜青橙的容貌。 老者揣摩一阵,打好腹稿,随即动笔。 不过多时,画上女子容貌尽显,美若天仙,不过与颜青橙仅有七分相似。 尉迟圣星不觉满意,指出差异之处,让老者继续修改。 老者无不应允,指尖在纸上轻轻一拭,墨迹消退,而后从新下笔。 这般反反复复修改了十余次之后,画中女子与颜青橙几乎是同一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尉迟圣星看的直咽唾沫,捧起画卷连连叫好,随即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劳烦庄先生再临摹个几十份出来。” 姓庄老者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将数十页纸同时摊开摆放于身前,随即法力灌入笔中,信手一挥,仿佛泼墨一般,纸上人影轮廓浮现,再稍作一番修饰,便栩栩如生了。画好一份,尉迟圣星便在旁收捡起一份。颜青橙用下三滥手段对付他,他虽不便找其麻烦,却也不会忍气吞声,你贴我黑材料,我就贴你的春|宫画,跟老子比下三滥的手段,你还太年轻了。 不难想象,明日这些画卷贴的满城都是,将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 颜青橙不可亵渎的女神形象定然会轰然倒塌,成为众人心中意淫的对象,注定身败名裂的下场。 名声一毁,颜青橙还有什么资格代表府君?她巡查御使的头衔定然会被削去。 没了这个让人投鼠忌器的身份,颜青橙算得了什么?她敢在沧澜城继续放肆的话,迟早沦为自己胯下的玩物! 念及于此,尉迟圣星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冷笑,最近几****诸事不顺,心中有颇多郁结,此刻渐渐消散。 然而嘴角笑容刚是浮现,他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原因是他听到了一阵喧哗声。 已是子时,谁在外面大呼小叫,简直没有规矩! 不待他传召侍者问清楚情况,书房大门被推开了,一名策士抱着头盔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督御大人,出大事了!”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尉迟圣星心中一阵怫然,冷声怒斥一句,而后才从容问起:“出什么事?” “程玉阶带着一队执戈卫策士杀进府来了。” 那名策禀明情况之际,外面传来喧闹声已经越来越大了,而且明显分辨得出,其中夹杂着剑气呼啸的声音。 一听此言,尉迟圣星先是一惊,眼里浮现出一丝疑色,他想不通程玉阶哪来的胆子。 然后一转眼,他眼里的疑色便尽数被凶戾的冷光所取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呵呵!” 作画的老者被这突发事件干扰了思路,停下笔来。 “庄先生不必惊慌,你在此继续作画便是,只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上门送死罢了。”尉迟圣星与屋内之人淡淡说道,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过是程玉阶那软蛋前些天被他打了,一直怀恨在心,如今上门寻衅而已。 只是不知他哪来的勇气,是酒壮怂人胆?还是破罐子破摔?也许两者兼有之。 尉迟圣星甚至连盔甲都懒得穿,只将椅子上虎皮披风一抓,顺手搭在肩头,而后睨了一眼那名惊慌失色的策士,笑眯眯的说道:“我随你去看看。” 那策士见尉迟圣星对待此事的态度有些草率,还没认清问题的严重性,不由有些担心,欲言又止,想要提醒。 这副姿态落在尉迟圣星眼里,自然与畏首畏尾无异,他顿生鄙夷,抬脚踹去,并作怒斥:“有点出息不成,区区一个程玉阶就将你们吓破了胆,简直给老子丢人。” 那名策士被踹了一个踉跄,晓得尉迟圣星是刚愎自用之人,哪敢再触他霉头,赶忙把话咽回肚里,点头哈腰的跑前边引路。 出了书房,所能听见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尉迟圣星连神识都未动用,只侧耳一听,便知晓程玉阶已经闯进了中堂,距离后宅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 “妈的,府里真么多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依仗阵法都拦不住几个跳梁小丑?”尉迟圣星气的大骂道。 负责领路的策士已被程玉阶先前发起的凶猛攻势吓破了胆,跑去通风报信又被尉迟圣星骂的狗血淋头,此时根本不敢再做声,只管把头紧紧埋着,将尉迟圣星往事发地点领去。 打斗之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就在前面那座院子里。 尉迟圣星紧了紧披风,加快步伐行去,他倒要看看程玉阶能嚣张到什么地步! 然而刚穿过月门,不待看明形势,便见庭院当中炸开一团血雾,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尉迟圣星始料未及,毫无防备,竟是被扑了一脸的血水,他脸色登时变得一片铁青。 而后眼睁睁的看着一截握剑的断臂抛飞到了空中,翻滚几周,才‘咣当’一声砸落地面! 胳膊上还包裹着护臂,然而断裂之处却似镜面一般光华。 显然此人是想拔剑,但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人用飞剑连着胳膊一起斩断! 场面血腥无比! 尉迟圣星在这一瞬间也是被震慑住了,本以为程玉阶只是上门寻衅闹事而已,放肆也该有个尺度,谁知竟然真刀真枪干起来了,这厮疯了不成? “程玉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府上撒野,伤人!” 尉迟圣星一眼扫去,只见庭院里全是自己这边的残兵败将,几乎人人身上带伤,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如若乌云压城。 “我不仅伤人,还要杀人!” 程玉阶横眉冷对,面对尉迟圣星也毫无惧色。 言尤未了,悬在他身侧那柄暗金色飞剑霍然变幻成一道模糊的残影飞出! 尉迟圣星的出现,使得这些残兵败将心底滋生出了莫大的勇武之气,误以为反攻时刻已经到来,便有几人想趁对手不留神之际悄悄捏动剑诀,眼见仪式将要结束,一道残影自程玉阶身畔飞来,快如流光,从几人脖颈间一绕而过。 没有丝毫滞碍,亦无声息,如燕子剪水一般,沾之即逝。 刹那过后,那道残影归位。 剑锋之上沾着一丝淡淡的血痕,肉眼难辨。 在场之间,除了尉迟圣星,谁也不清楚先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尉迟圣星知道,所以他脸色很难看,目光阴森,钢牙紧咬,像是要吃人一般,死死盯着程玉阶。 噗! 不待他脾气失控暴走,庭院之中突然喷起两道血泉,随即两颗头颅应声落地! 伤口切面平整至极,面无一丝痛苦,甚至嘴角还带着些许狞笑。 似乎两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止语剑诀,快到何等地步,可想而知,简直令人发指! “程玉阶,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尉迟圣星气的三尸神暴跳,他简直不敢相信程玉阶已经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当着他的面,宰了他两名下属。 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打脸!奇耻大辱啊! 话音一落,澎湃的法力从尉迟圣星体内喷薄而出,整间院子都仿佛都笼罩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尉迟圣星将庭院之中剩余不多的几名下属都用法力保护了起来,免得又被程玉阶这疯子随手宰掉。 虽然这些策士的性命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毕竟是他门下的走狗,由程玉阶想杀就杀,他还丢不起这人。 于此同时,尉迟圣星打开了储物戒,顿时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浪从阵法空间之中狂泻而出。 这枚储物戒里只有一柄剑, 一柄七尺长,七寸宽的巨剑,厚重无锋!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剑身之上附着着火焰,焰浪不高,像是贴在剑脊之上缓慢的燃烧,然而扑面而来的热浪,却有一种星火燎原般的气势。 似乎这宽厚无比的剑身,便是无尽的原野! 震憾人心至极! 这柄巨剑已经诞生出了灵性,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息。 虽然灵性尚且微弱,还未化出器灵之形,但已经可以划入灵阶法器的范畴。 因为在神识感知之中,这柄剑的呈像不再是一柄剑,而是一片被烈火笼罩的原野。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玄阶法器与灵阶法器的区别便在于此。 这柄燎原之剑被尉迟圣星召出来之后,悬于半空,直指程玉阶。 还未逼近,只一股热浪席卷过去,程玉阶身旁数丈之地皆被笼罩进其中。 枯树生烟,草木成灰! 他身畔一群执戈卫策士也禁受不住热浪的侵袭,发出一阵阵痛苦闷哼声。 策士战甲的防护能力虽然强横,也是相对而言,在灵阶法器的凶威面前,还是稍显单薄了些,根本不足以抵挡。 仅被这般指着,已是捉襟见肘。 不难想到,这柄燎原巨剑真若迎头斩来,场间绝大部分人都要化为灰烬。 然而程玉阶脸上未露丝毫惧色,从容不迫的说道:“尉迟圣星,我劝你收起‘燎原’,束手就擒!” 尉迟圣星听到这话,不由大笑起来,觉得程玉阶真得了失心疯,率领一群不怕死的白痴闯入自己府邸胡乱杀人也就算了,如今明明自己占据上风,他却劝自己投降?简直不可理喻,正欲开口怒斥其几句,程玉阶莫名其妙抬起手来,五指蜷缩抓握在一起,仿佛再与谁打手势一般。 这个手势尉迟圣星很熟悉,在统兵之时,这个手势是结剑阵的意思。 只是你如今身后也就十几个人,结成剑阵又怎么样?能与老子的灵阶法器抗衡? 尉迟圣星十分不屑,笑的愈发肆无忌惮。 然而笑着笑着,他面部肌肉突然僵硬了,府邸上空,忽然剑啸之声大作,犹如狂风过境一般。 数百道剑影仿佛飞梭一般在虚空之中穿行不息! 剑上寒光投射下来,将整个庭院都映的一片斑驳,仿佛波光粼粼的湖面! 尉迟圣星抬头望去,只见数百飞骑隐匿在夜空中,若隐若现,若不凝神细看,很容易当做一团乌云。 他脸色很难看。 他万万没想到程玉阶为了报当日被打之仇,竟然调动了这么多人马杀上门,至与么?看来这厮真疯了! 而且如此大规模的人马调动,事先他竟然没有收到一丝风声,难道他安插在执戈卫的人都死光了吗? 这么多人,也难怪自己府邸之中的侍卫没能阻拦他片刻,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杀了进来。 与此同时,他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惧意。 他一人之力再强,也绝不是数百名策士的对手,尤其是他如今没有穿战甲,更无抗衡之力,只怕一息时间都坚持不过。 即便拼上性命,最多也只能拉几个垫背的而已,而且其中不包括程玉阶,因为他没把握在一息时间之内取程玉阶的性命,何况拿程玉阶一条贱命换他的命,他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愚蠢透顶的。 心头权衡一阵,暂先认怂了,撩拨疯子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拂袖一挥,将燎原剑收回了储物戒中。 “程玉阶,你私自调兵围攻我执戟督御府是要造反么?就不怕被诛九族么?”尉迟圣星阴声威胁道,想要让他恢复理智,恢复成那个凡事都畏首畏尾的程软蛋。 “我可不是私自调兵,我是奉裁决院之命,前来逮捕你的!”程玉阶不咸不淡的说道,眼里有几分明显的嘲弄之意。 “逮捕我?”尉迟圣星听闻此言,脸色稍有一丝变化,而后却笑了起来:“笑话,老子犯了什么罪,裁决院下令逮捕我?” 程玉阶未作多言,从怀里将逮捕令掏了出来,在尉迟圣星眼前亮了亮。 尉迟圣星看清逮捕令上的内容,脸上笑容消失了。 而后又将逮捕令的纸质、墨泽、印信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这封逮捕令不是程玉阶大胆伪造而成,确确实实是由裁决院签发,终是从他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语气阴冷至今! “冷凝雪!” 短短几息之间,他眼神闪烁变幻不休,似有无数念头自他脑海之中闪过,然而他始终未说一句话。 程玉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截了当的喊醒了他,问道:“尉迟督御,你是自己带上缚仙锁呢,还是由老夫代劳?” 尉迟圣星回过神来,冲着他冷冷一笑,眼神之中惧意全无,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屑,没回直接回答他,而是扭头与身旁一名侍卫递了个隐晦的眼色,这才回过头去接程玉阶的话茬,从容不迫的问道:“可有府主的手谕么?” 程玉阶没回答,脸色阴沉,一副极为瘆人的表情。 尉迟圣星没被他吓到,见他这副模样,反而笑了起来,声音却突然狠厉:“老子好歹也是堂堂执戟卫督御,没有府主的手谕,凭他冷凝雪一纸逮捕令,就想将我下狱吗?荒唐!” “谁都不许离此处半步!”程玉阶也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突然发出一声冷喝。 原来在两人谈话之际,却有一名督御府侍卫想要趁机离开,被程玉阶发现了。 头上剑阵高悬,这三丈庭院仿佛剑池一般,那侍者自然不敢妄动,被冷喝之后,立刻止步。 “莫非我府上的侍卫也犯了什么罪行么?”尉迟圣星讪讪一笑,根本不把道明来意之后的程玉阶放在眼里,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冲身旁所有侍卫都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程督御好好谈谈。” 几名侍卫试探性开始向后退了几步。 “谁敢抗命,视为尉迟圣星同犯,杀无赦!”程玉阶目光陡然阴寒。 尉迟圣星肆无忌惮,放声大笑道:“程督御好大的威风啊。” 几名侍卫也被他这张狂的笑声所鼓舞,逐渐放开了胆子,四散离去。 然而不待他们走到月门前,程玉阶身畔的暗金飞剑骤然化作虚影,消失不见。 噗噗噗! 只听得一阵利器洞穿血肉的声音响起,几名督御府侍卫刹那之间尽数横尸当场! 血雾弥漫了整间庭院! 尉迟圣星脸色骤变,又被狠狠打脸了。 他本以为程玉阶根本不敢动手杀这几名策士,虽说先前他剑上已经沾了血,但他杀那两名策士,是因为他二人有反抗的意图,而他又身兼职责,出师有名,那两人可以抗法之罪处置,杀了也就杀了,事后不虞被追究责任,可这几名策士已经放弃了抵抗,他料定程玉阶不敢乱杀,否则就是把致命的柄落在自己手里,他完全可以找他秋后算账。 但是他猜测错了,程玉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所有人穿成了血葫芦。 “已有前车之鉴,你为何还要挑战老夫的底线呢?”程玉阶语气很淡然,似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尉迟圣星恼羞成怒,猛抬起手,想要招出燎原剑来,即便如今无法杀掉程玉阶,也要将其狠狠重创,方能泄恨! 虽然如今他被数百名策士结成的剑阵笼罩着,情形对他而言,似乎险恶到了极点。 但他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的命跟尊贵,程玉阶不敢乱来,甚至没胆量伤他! 他之前认怂收手,那是他不清楚程玉阶的来意的缘故,还以这老东西是恼羞成怒上门来跟自己玉石俱焚的。 面对这种不要命的疯子,他自然不敢乱来。 可当他得知程玉阶是奉裁决院之命来抓他时,他反而不怕了。 即便裁决院将自己下了狱,又能将自己怎么样?还能要我命不成? 既然裁决院都不敢要我命,程玉阶你一个奉命办事的人敢乱来吗? 结果他又错了,不待他将燎原剑取出,程玉阶的紫金飞剑先一步动了。 程玉阶管都没去管,有种你就照我身上砍! 然后下一刻,他左手齐腕而断! ps:这一章卡文,来来回回删了三次,写了十二个多小时,还是不怎么满意,但实在已经没力气了,原谅摸摸,将就着看把,不要喷我。(正文已经5200,这段话不占字数,只是怕各位读者看不到。) 第129章 还是被我抓到了 “啊!” 尉迟圣星爆发出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嚎。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齐腕而断的右手,神情痛苦无比。 不仅仅源于*,更有精神层面的重创,他一生之中顺风顺水,从未遇见过任何大的坎坷,甚至没有人敢拂他的颜面,然而今日竟然被程玉阶一剑斩断了手腕,若无接筋续骨的灵阶丹药,他今后修行,可以说已经被毁去一大半! 奇耻大辱,不共戴天之仇! 随即他抬起头来了,愤怒、惊恐、仇恨种种情绪从双眸之中疯狂涌现出来,犹如焚心之火。 “程玉阶,我发誓,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并诛你满门,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尉迟圣星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面目神情狰狞至极,就像一头噬人的凶兽。 程玉阶置若罔闻,拂袖一挥,地上断手被用法力摄走,而后封印镇压起来。 “冥顽不灵!” 做完这一切,程玉阶才嘴唇微启,不咸不淡的说出四个字来。 尉迟圣星当真是被气的快发疯了,这程玉阶哪来的底气,竟敢如此逞凶! “你以为你和冷凝雪联手,便能置我于死地我吗?简直天真!” 尉迟圣星至今不知自己什么罪状落在了冷凝雪手里,但他坚信一点,无论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尉迟系人马在南天策府占了半壁江山不止,裁决院想动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呵呵。”程玉阶一阵哂笑,就像一块浑身是胆的滚刀肉,而后弹指一挥,一枚青色的果核从他指尖飞了出去。 青色果核落在尉迟圣星衣服上,即刻生根发芽,紧密的根系犹如无数爪牙朝四周蔓延开去。 尉迟圣星断了一臂,又丢了储物戒,此刻已无任何手段相抗衡,而且也没有负隅顽抗的勇气。 程玉阶那一剑,当真杀破了他的胆子! 因此他没有任何出格之举,任由根系爬满全身。 几息之内,果核之中蔓生出来的根系便将尉迟圣星紧紧包裹住了,使他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枚蚕茧。 这枚青色的果核便是的‘缚仙锁’,专门用来封印道行高深的修行者。 这些细微的根系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坚韧,其实比玄铁钢索更加牢靠,而且根系末梢直接深入经脉、玄关中,使之堵塞,令术法、神通一应手段皆无法施展,甚至连灵符、法器都无法动用,若被困之人觉得自身法力强横,想强行清除的话,则会触发发缚仙锁的自我防御机制,毁坏修行者的经脉、玄关,甚至直接击碎灵台,使之殒命,可谓阴毒至极! 一旦被缚仙锁缠上,便是真灵境的修行者也难以脱身,只能用特殊的破解之法解除。 “风水轮流转,程玉阶,你有本事便让我死,否则你就死定了。” 尉迟圣鼻孔、耳道都被缚仙锁的根系填满了,说话瓮声瓮气的,然而依然不减嚣张本性。 “带走。” 程玉阶根本没跟他磨嘴皮子,挥了挥手,几名执戈卫策士立刻上前,将被裹成蚕茧一样的尉迟圣星放倒在地,对其破口咒骂之声充耳不闻,像是抬尸体一般,一人抱头,一人抓脚,抬着他离开了督御府,往刑狱而去。 尉迟圣星一完蛋,整座督御府的战斗力直接被削去九成,尉迟圣星虽是执戟卫督御不假,但督御府却不是执戟卫的大营,常驻于此的人马也十分有限,仅仅只有六七十名策士而已,把府里整天搞得刀枪剑戟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若尉迟圣星提早知道这事,恐怕会抽调兵马,以作防范,但程玉阶把事做的滴水不漏,事先没有走漏任何风声,尉迟圣星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此督御府里的抵抗力量十分有限,扫尾工作无比顺利。 仅用了一炷香时间,执戟督御府上下百余人丁,从侍卫到管家,从侍妾到丫鬟,无一遗漏,全被控制起来,被集中关押在了牲口棚子里,以防有人跑去通风报信,如今大势未定,绝不能让尉迟系人马太早惊动,从而发动反扑。 当然,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但只要能拖延一些时间,便足够了。 在执戈卫将督御府完全接管之后,督御府后门被打开了。 一群穿着朴素麻衣的裁决院策士像是幽灵一般,悄无声息涌进来督御府中,四散而去,破门翻箱,说好听一些,叫查找罪证,说直白一点,就是抄家,虽说如今掌握的罪证已经足以将尉迟圣星置于死地,但罪证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在那群裁决院策士后面,慢悠悠的跟着两个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并肩而行,就跟散步一般。 但这两人,似乎才是今夜统筹全局之人。 见二人走近,路边站岗的执戈卫策士无不抚胸行礼,恭敬至极。 其中那名女子,程玉阶已与他们交代过身份,是代表府君意志的巡查御使,长洲境内大名鼎鼎的颜青橙。 他们今夜完全服从程玉阶的命令,强攻执戟督御府抓捕尉迟圣星,此原因占了很大一部分。 否则只有一份裁决院签发的逮捕令,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不敢跟程玉阶一起冒险。 就算是亲信,但身家性命没有绑在一起,也都是有私心的。 但有颜青橙在背后撑腰,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自以为是府君要拿尉迟圣星开刀,也就没有顾虑了。 至于颜青橙旁边那名男子,具体姓名不知,但听说是影策卫的人,而且有资格与颜青橙并肩而行,恐怕在影策卫中身居高位,他们自然不敢怠慢,虽有些嫉妒他能跟颜青橙把关系拉的如此之近,但这种情绪是万万不敢流露出来的。 影策卫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杀人都不会受到戒律制裁的特殊群体。 尉迟圣星这种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人物都有今日,他们落到影策卫手里,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黄裳自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这些执戈卫策士的眼里已经被无限的妖魔化了,他尽量低着头,把面目藏在斗篷之中,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样子,他不会愚蠢到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才是尉迟圣星这个大混账的掘墓人,虽然是一件很涨声望的事情,甚至会被无数人称赞为除害英雄,但势必惹来尉迟家的疯狂报复,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因此这些风头还是让颜青橙、冷凝雪这些大人物去出好了,他们背景深厚,不怕报复。 他只想功成身退,隐于幕后,最好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样他才能继续韬光养晦,壮大实力。 若不是颜青橙需要他继续冒充影策卫来帮程玉阶镇场面的话,他今夜甚至都不会到场。 虽然他很想手刃尉迟圣星,也很想亲眼看到尉迟圣星落魄的样子,但他的理智远远强过*。 因此直到程玉阶将尉迟圣星押走,他才出现在执戈督御府中,没有跟尉迟圣星碰面。 “颜姐,如今尉迟圣星已被控制住,你接下来又打算如何处理他?”黄裳突然开口问道。 “连夜审判,在趁尉迟系的力量还未插手进来之前,将此案办成铁案,让尉迟圣星没有翻案脱罪的可能,依靠我们手中目前掌握的人证、物证,此事不难办到,而后我会绕过南天策府,将审判结果直接上呈给府君,由他进行最终裁定,只要他老人家点了头,就算是尉迟千年出面,也救不了尉迟圣星了。”颜青橙将自己下一步计划告知给了黄裳。 黄裳听完之后,略作思忖,而后说出了两个字:“不妥。” “为何?”颜青橙并未因黄裳提出反对意见便心生芥蒂,只是有些诧异,言语依旧温和,听起来平易近人,“府君大人性情刚正,只要案情结果明确,证据确凿,他老人家应该会秉公直断,判处尉迟圣星死罪的。” “尉迟家的老祖宗尉迟千年是南天策府上一任府主,即便如今已经退下,进了青云祖庭,想必话语权还是有的,能否对现任府君杨胤造成影响我不敢乱作揣测,但颜姐之前也说了,也只是应该而已。”黄裳并未避讳,直言道。 颜青橙沉默了,她无法反驳黄裳,天策府内部派系盘根错节,利益牵连,谁也不敢就这事妄下断言。 “而且沧澜城到天羽城路途遥远,往返一趟最快也得六七日吧?”黄裳说道。 “嗯。”颜青橙点了点头。 “六七天太久了,即便将案子办成铁案,依然有太多的变数,所以不妥。”黄裳淡淡的道。 “那你有什么好意见?”颜青橙望着她,眼神很明亮。 “依我之见……” 黄裳似乎已有这方面的考虑,然而正当他开口欲言之际,一名裁决院策士匆匆朝此处走来。 “一会再说吧。”黄裳先闭了嘴。 那名裁决院策士走至二人跟前,分别行礼,而后禀报道:“尉迟圣星书房外有防御禁制,我们无法进入。” “带我去看看。”颜青橙挥了挥手,让那名裁决院策士在前边领路。 从后府花园穿行而过之后,那名策士领着两人来到了一座宽敞大气的院落内。 庭院天井之中,摆放这一尊巨大的铜鼎,足有一人高,鼎中空无一物,却燃着熊熊烈火,火苗蹿起一丈多高,散发着极为充沛的热量,使得整间院子都温暖如夏。 黄裳神识略微一探,不由惊讶,这尉迟圣星还真是财大气粗,庭院里的一个陈设摆件,都是玄阶下品法器,有聚敛离火之气的作用,跟重明炉差颇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结构要粗糙许多,当然体积也要大得多,似乎是一尊炼器用的炉鼎。 “你若中意,便搬走吧,反正尉迟圣星一倒台,肯定是会被抄家的,他府里的东西都要被裁决院收走,然后拍卖充公,趁现在还没列入清单,你拿走也无妨,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颜青橙见黄裳盯着那尊大鼎看的颇为认真,便与他开了句玩笑,脸上也极为罕见的露出了笑容。 颜青橙严肃时让人觉得不可亲近,然而一展笑颜时,简直有种颠倒众生的感觉。 黄裳倒是见过她笑起来的样子,因此没什么激烈反应,只是依然觉得阵阵心动。 一旁那名裁决院策士看到这一幕,却是刹那失神,险些被脚下台阶给绊倒,稳住身形之后,还在狂咽唾沫。 场间气氛莫名一阵尴尬。 黄裳当然也没占那便宜,让颜青橙给看轻了不说,这炼器用的炉鼎对他而言也无用处,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颜青橙也收起笑容,顷刻之间,便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 她与黄裳说笑倒无所谓,却是忘了此间还有外人在场,忽然回味过来,觉得不太习惯。 书房在院落北侧,此刻房门紧闭着。 颜青橙走到门前,伸手推了推,那扇薄薄的木门犹如精钢浇铸一般,纹丝不动。 黄裳也跟了上去,伸手一试,只用了一成力量而已,自然也没能推开,或许用上全力不成问题,但他却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细,因此收了手,想来区区一道禁制也难不住颜青橙才对。她果真也没让人失望,弹指一挥,将一枚青色的种子扔进了门缝之中,而后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言,门缝里的种子以肉眼可见速度的生根发芽,甚至都能听到枝叶舒展的声音。 草木看似柔弱,然而生发之中蕴含的力量却似水滴石穿一般,是无法被阻止的,发芽的种子,连顽石都能钻透。 门缝里很快挤出了一抹绿意,随后越来越多,书房的大门被顶的渐渐变了形。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门缝里长出的植株便已有三尺多高。 咔嚓,门轴之处终于传来了一阵断裂声! 黄裳在旁添了把手,用力一推,半扇木门轰然倒塌。 书房开启了! 黄裳跻身而入,左右环顾两眼,未觉异常,便朝书桌方向走了过去,自是打算从关键位置开始搜查。 若能找到有关尉迟家其他人的把柄,那收获就大了! 刚走到书桌开外六七步远的地方,他便被桌角叠放着的一摞画卷吸引了目光,随便扫了一眼! “嗯,是春宫|画,想不到尉迟圣星还有这癖好。” “嗯?这画上女子怎么如此眼熟!” 再定睛一看,黄裳脸色骤变,未作多想,匆匆上前将那摞画卷抓了起来,然后直接一个对折合拢,盖住了内容。 随后他干咳一声,转身与那名裁决院策士严肃说道:“你先出去一下。” 那名策士神情古怪的瞅了黄裳两眼,未敢违拗,退到了门外。 “你发现了什么吗?拿来我看看。”颜青橙走上前去,眼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好奇。 与黄裳说话之即,法力涌出灵台,将倒在地上那块门板抓了起来,重新扣回门框中,她见黄裳屏退不相干的人,还以为黄裳发现了什么极为敏感之物,不宜让外人知道,下意识的创造出了一个密闭的环境,防止接下来的谈话被泄露。 门外那裁决院策士一阵郁闷,你把我轰出来也就算了,还把门都合上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是要干嘛? 越是胡思乱想,心里对黄裳就越是羡慕嫉妒恨。 书房之中,黄裳局促无比,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哪怕是被尉迟圣星关进大牢时,都不及此刻一半紧张。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摞画卷,丢掉也不是,立刻毁去也不是。 手足无措一阵,脸上也有些发烫了,虽然他在尽量控制自己思绪,不去乱想,然而先前在画卷上看到的景象却如同刻在脑海之中了一般,挥之不去,他若私下里看到也便也罢了,偏偏颜青橙就在他面前站着,相隔不过咫尺,甚至都能够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幽香,仿佛雪水一半,有几分凛冽刺骨,又清澈甘甜,撩人心魄,他没办法不心猿意马。 “你怎么了?”颜青橙见他神态异常,不禁奇怪,询问道。 “嗷……”黄裳拖长了音节,而后才憋出了一句话,“我没事。” 应付之际,黄裳暗中搬运气血,将身体状况恢复正常,虽然心里还有些波澜,但至少从表象看,没有任何端倪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颜青橙见黄裳将手里那一摞宣纸往身后藏去,好奇心被勾动的更渐强烈。 “颜姐……我觉得这个东西你还是不要看的好……我现在就把它毁了,其实我也没看清。”黄裳一句一顿的说道,态度十分诚恳。 颜青橙眼睛里泛着灵光,似乎要把人心看穿一般,清声道:“什么东西你至少要给我看看啊,难道连我你要瞒着吗?” “这个。” 黄裳正在迟疑之际。 “拿来吧。”颜青橙一勾手,黄裳只觉一股强横的力量将自己拽了过去,仿佛被浪潮向前推去。 黄裳若是下沉重心,未必不能与颜青橙近乎九鼎的法力相抗衡,但他就无法解释这一切了,因此只能任由摆布。 颜青橙用法力将黄裳一下子拽到了跟前,两人身子顿时几乎挨在了一起,她却没丝毫避讳,踮着脚靠在黄裳肩头,而后伸手绕过他身侧,将他藏在背后的画卷抓住了。 “还是被我抓住了吧。” 第130章 你出不去了 黄裳只觉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忽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的站在那里。 在他出神之际,手里的那摞画卷已经被颜青橙夺了去。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让你搞得如此神秘兮兮。”颜青橙抬起头望着黄裳,巧笑嫣然的说道。 黄裳回过神来,但已是来不及阻止,颜青橙将手里对折的画卷展开了,低头看去。 书房之中落针可闻。 黄裳耳朵里仅剩颜青橙略显粗沉的呼吸声。 “前些天我们在城里贴尉迟圣星的大字报,恐怕他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便找人画了这些东西。” 黄裳开口,打破了犹如死寂般的气氛。 颜青橙点了点头,脸色阴冷,犹如寒霜一般,却没有迁怒于黄裳,她是那种是非分明的之人,断然不会因为黄裳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便对其大发雷霆,纯属心智不成熟的幼稚做法,冤有头债有主,此刻她心里对尉迟圣星涌现出了一股强烈无比的杀机,若以前是从公道而发,如今完全是因私心了,不难想到,若晚一天,让他将此事做成,会是何等后果。 她绝对会身败名裂,这污名她一辈子都难以清洗掉! “这事还望你替我保密。”颜青橙抬起头,脸上神情趋于温和,不再有寒意。 黄裳松了一口,说道:“我知轻重的。” 颜青橙点了点头,将手中那摞画卷轻轻一折,而后指尖聚出一团离火,将其焚成了灰烬。 随着这恼人之物被毁去,书房之中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只是颜青橙却有些局促了。 就算她心性涵养再好,这种情况之下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而且两人现在身子还是几乎挨在一起。 她低着头,前额距离黄裳胸口也就四五寸距离。 黄裳却知进退,为了不使颜青橙尴尬,他未在提及此事,而且主动退后半步,将距离拉开了。 只是心里怪舍不得的,有种莫名失落。 正当他摒除杂念、调整心境之际,颜青橙忽然伸出来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黄裳刚刚平静的心态又起了一丝波澜。 她想做什么? 然后黄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心头微窘。 颜青橙只是将他拽到了身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逾矩之举,而后凝神看着书房的耳室,法力如丝如缕的蔓延开去。 帷幔后面空无一物,反正黄裳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见颜青橙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亦没有掉以轻心,身上几条大筋如同弓弩一般,紧紧绷了起来。 同时心里亦有一阵不自然,他竟然沦落到要女人保护的地步。 其实在这种狭隘的空间内,他战斗力完全不逊色于颜青橙,不过在颜青橙眼里,他只是一个通神境的弱者而已。 “再不现身,休怪我动手了!”颜青橙对着耳室之中冷冰冰的道。 黄裳眉头微蹙,耳室里究竟有什么? 话音落下,书房里沉寂了一阵。 “仙子饶命啊!” 耳室之中传来一阵如丧考批的求饶声。 声音已经传出,人还未显形。 “好神奇的障眼法。”黄裳一阵惊讶。 随即耳室之中的景象模糊了起来,化作一团浓墨重彩的雾气。 在雾气之中盘膝坐着一个面相猥琐的老头,他一张嘴,犹如长鲸吸水一般,便将这团彩色雾气卷入了腹中。 而后从床榻上翻身爬起,与颜青橙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毫无骨气可言。 “你是何人?”颜青橙面目微寒。 “老朽真幻宗内宗长老胡养真。”老头前额杵地,不敢造次,老实回答道。 先前颜青橙用细识查探耳室时,两人便有初步交锋了,胡养真对面前女子的恐怖程度一清二楚,仅修为就强过他数倍。 而且敢深更半夜杀进督御府,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妙笔生花胡养真?”颜青橙冷冰冰的盯着他,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老头一听对方提起自己的名号,大大松了一口气,抬起头道:“正是老朽,不知仙子深夜造访督御府有何贵干呢?还有尉迟督御他人呢?” 言尤未了,只见颜青橙翻开手掌,掌心之中出现了一枚栩栩如生的玉蝉。 玉蝉的蝉翼是淡绿色的,好似两片透明蕉叶,甚至翼尖上海沾着露水。 刹那之间,玉蝉振翅而飞,竟化作了活物。 随后书房之中,尽是凄厉的蝉鸣,绿影滔天。 跪在地上的胡养真被绿影笼罩,顷刻之间瓦解开来。 对,就是瓦解!不是身首异处,也不是血肉横飞。 就像一截枯木,摔成粉碎。 没有一丝鲜血迸溅出来,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哀鸣。 尘埃落定之后,一团浓墨重彩的雾气从支离破碎的枯槁尸骸中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迟迟不散。 黄裳一脸平静,并未就此事多言半句,胡养真的外号叫做妙笔生花,显然是他是一个极为擅长丹青的人,而此刻他又在尉迟圣星的书房之中,显而易见,先前桌上那些画卷都是他的手笔,颜青橙杀他实属正常,只是没想到她毫不避讳,直接当着自己的面痛下杀手,看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确实不算外人了,十分的信任,念及此处,他心中有一丝淡淡欢愉。 颜青橙眉间寒意渐渐消去,将玉蝉收回手中,而后心念微动,聚成离火,打算毁尸灭迹。 “稍等一下。”黄裳突然阻止道。 颜青橙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这些蜃气我有用处。”黄裳说道。 “你收走便是。”颜青橙并未多问。 这些蜃气是胡养真生前练就的一门神通,先前他便是靠这门神通瞒过了自己的神识,若不是春秋蝉能够感知一切有生命的事物,只怕真让他瞒过去了,因此这些蜃气也算珍稀之物,但对她而言,却无用处,毕竟她不会真幻宗的道术。 “宗内有一长辈炼制法器正好需要用到蜃气,我拿去换个人情。”黄裳随口解释道。 随即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盛装丹药的瓷瓶,而后默念蛊雕灵咒,书房内顿时生出一团团旋风,卷着蜃气进入瓶中。 等他将蜃气收取一空之后,颜青橙这才将指尖上的那团离火弹到了尸骸上。 一阵青烟之后,地上便只剩灰烬。 敏感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颜青橙便想让门外的裁决院策士进来,对书房进行彻底的搜查。 “先等等,看看尉迟圣星手里还有没有先前那种东西。”黄裳匆忙阻止道。 那种东西,自然指的先前那摞画卷。 颜青橙经他提醒,也谨慎起来,未急着唤人进来,决定先与黄裳做一遍排查。 她神识极为强大,四散开去,犹如篦子一般,将整间书房都仔细梳理了一般,任何角落都不遗漏。 书信、书册之类的东西,单用神识,是无法看清里面内容的,她便用法力抓摄过来,扔在书桌上,让黄裳去检查。 在信件堆中,黄裳看到了向燕与尉迟圣星写的那封道歉信,里面信息量极大,是十分有力的证据。 黄裳将其拿了出来,暂放在一边,而后继续拆阅其他的信件。 大多都是尉迟圣星和尉迟铉之间的家书往来,从信件之中,大致可以看出尉迟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比起霸道,尉迟铉比起尉迟圣星犹有过之,在一封信中,他提及府主张瑾尘,用了这样一句描述,“泥胎而已,端居庙堂,言不出宫,不足为道。”寥寥十六个字把堂堂一任府主描述的一文不值,却又不是尉迟圣星那种无脑的狂妄,行文严谨,而且沉稳。 看过几封书信之后,黄裳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尉迟铉看起来似乎是个极不好对付的角色。 再加上他近乎恐怖的实力,只差一线,即可进入真灵境,黄裳忽然觉得自己的前景有些暗淡。 但他并没有任何悲观情绪。 未死之前不知命,这就是他的道心。 当他被尉迟圣星关进牢狱,性命岌岌可危之时,何曾想到尉迟圣星会栽在自己手中? 命运只是弱者给自己失败所找的借口,而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扫清心中阴霾,黄裳继续翻看信件,当他神识沉入一枚玉牒中时,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颜姐,你二十一岁时,修为达到何等境界?”他抬起头问道。 “去年时候,我法力强度刚刚接近八鼎,算是下玄后期吧。”颜青橙有些奇怪,不知他问这个作甚。 “那你相信有人在二十一岁时便能进入上玄境吗?”黄裳问道。 颜青橙闻言,稍稍思忖了一下,说道:“若是某位人仙的转世重修之身,我相信。” 修行之人成就元神之后,可舍弃肉身,元神独立于天地之间,千万年不朽,算是成就了仙位。 而之前一境——法相,则称之为人仙,因为法相无法脱离肉身长时间存活,还在人道之中。 “那你觉得尉迟圣轩会某位人仙的转世重修之身吗?”黄裳问道。 颜青橙自然听出了黄裳的言外之意,有些讶异,问道:“你是说尉迟圣轩已经进入了上玄境?” 黄裳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玉牒与颜青橙抛了过去。 颜青橙看后,半晌才说道:“不好说。” 转世重修之人携带前世记忆,按理说不会像尉迟圣轩这般,如此重视今世的亲情。 若不是转世重修,又无法解释,他修为提升为何如此之快,近于妖孽。 黄裳摇了摇头,一笑置之,未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拆阅书信,待他将十几封信件全部看完之后,也是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其中甚至包括尉迟铉假借散修之手往炎洲贩运丹药的事,只不过凭借一封家书里的只言片语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问题,只能当做一条线索而已,黄裳将此记在了心里,待他实力积累足够之后,想要扳倒尉迟铉,这条线索便是突破口。 除此之外,黄裳还将尉迟家的人脉关系网也大概摸出了一个轮廓。 尉迟铉身处边关,自然要通过尉迟圣星与盟友联系,书信之中就经常要求尉迟圣星在逢年过节时去拜访哪些人。 这些人,即便不全是尉迟系的,恐怕也跟尉迟家关系比较好。 清楚了这些之后,也算知己知彼了。 大概两刻钟功夫,排查结束,没再发现什么敏感之物,黄裳也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尉迟铉已经押回刑狱了,还等着审问呢,剩下的事情交给裁决院的人就可以了,办案搜集证据,他们比自己和颜青橙更为擅长,没必要越俎代庖。 于是将门外的裁决院策士唤了进来,交代一番之后,与颜青橙一起,走执戟督御府后门离开了。 ※※※※※※※※※※※※ 刑狱,甲字一号监。 刑狱之中,以甲字开头的监区都是关押道行极为高深的案犯,至少都是上玄境,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而甲字一号监,从来都空着,因为这里是关押真灵境修行者的地方。 真若到了那种境界,天策府府主见了都会以礼待之,又怎会沦落为阶下囚? 尉迟圣星被押回刑狱之后,便被单独关押在了此处。 本来他是天策府人员,按道理应该关押在诏狱,但诏狱并不在冷凝雪的全权掌控中。 尉迟圣星被抬进甲字一号监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萎靡不振了。 他都快气疯了,你将老子手砍断也就算了,还不给包扎一下,要是我失血过多死了,你们这些狗东西就不怕吃不了兜着走吗?而且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冷凝雪凭的是哪条罪状下令逮捕的他,他很想问个清楚。 因此那两个执戈卫策士刚将他丢在地上,他便想爬起来。 可挣扎一阵,失败而终。 缚仙锁将他捆的像粽子一样,他只能像个蛆虫一样蠕动。 “让冷凝雪那王八蛋来见我!”尉迟圣星大声吼道,声音十分的嘶哑。 两名执戈卫策士充耳不闻,锁上牢门便离开。 “让冷凝雪那王八蛋来见我!”趁两人还未走远,尉迟圣星又重复一遍,只不过底气没有先前那么充足了。 两名执戈卫策士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巷道尽头。 “让冷凝雪来见我!”尉迟圣星不甘心的吼着,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切之感。 “我要见冷凝雪!” “我要见冷凝雪……” 失血越来越严重,尉迟圣星眼前都开始发黑了,一阵恐惧从他心底悄然升起,喊话的气势也越来越弱。 他害怕了,冷凝雪再不给他包扎,他就真要一命归西了。 因此他的嚣张气焰一直在下跌,一开始是让冷凝雪滚来见他,到最后成了我要见冷凝雪,而且是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 直到他嗓子都快喊哑了,巷道里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尉迟圣星艰难的伸着头,看清来着面目之后,他黯然无神的瞳孔中霍然升腾起了一阵无法按捺的怒火。 来的不是冷凝雪,而是颜青橙! “原来是你唆使他们的!”尉迟圣星紧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似乎用尽了体内所有的力气, 萦绕在心头的疑问终于是解开了,直到刚才他都还没想通,程玉阶和冷凝雪到底哪来的勇气?敢如此迫害他! 颜青橙出现于此,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姓颜的,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等老子出去了,定要让一百人轮流玩你!”尉迟圣星狂吠不已,言语恶毒至极。 颜青橙并未被他的言语激怒,在策士端来的椅子上淡定的坐下,简洁明了的说道:“你出不去了。” 尉迟圣星闻言心头一颤,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声嘶力竭道:“笑话,你以为冷凝雪成了你的入幕之宾,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却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刑,若说不上来,那就是公报私仇,存心迫害我!今日你断我一手,来日我必十倍报之,就算你是巡查御使,老子也照杀不误!”在他看来,颜青橙拉拢冷凝雪定然是牺牲了色相,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颜青橙并未与他废话,向一个阶下囚证明自己的清白,毫无意义看, 而后她如同背书一般,将尉迟圣星所犯罪行一一数落了出来。 一条一条,清楚明白,闻之心惊! 尉迟圣星本来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可听到颜青橙提及万魂朝圣甲时,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当颜青橙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阐述清楚之后,他已经慌了神。 “放屁!你有证据吗?万魂朝圣甲在哪,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 颜青橙未作多言,拂袖一挥,将万魂朝圣甲取从锦囊之中取了出来。 尉迟圣星呆若木鸡! 他万万没想到,万魂朝圣甲竟然会在颜青橙手中。 看来尉迟圣轩误期,果然是出事了,只是现在才知道,已经有些晚了。 刹那之间,心神剧烈震荡,加之体内失血过多,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 颜青橙拂袖一挥,一道青色的灵光挥洒开去,落在尉迟圣星手腕流血之处,化作一层绿色的痂,像是树皮一般。 血被止住了。 “就这么一个破东西,谁知你哪找来的,来历不明,也想给老子头上扣屎盆子?”尉迟圣星狡辩道。 “要人证么?”颜青橙淡淡一笑,而后与身后策士说道:“把刘泓澈带上来。” 尉迟圣星说不出话来了,眼神之中的慌张之色愈发明显起来。 第131章 自寻死路 颜青橙吩咐下去之后,几名刑狱策士未过多时便将刘泓澈带来了。 虽然手上戴着镣铐,但身上却很干净,整个人也很精神,显然未遭虐待,待遇显然要比尉迟圣星好得多。 “你是何人?”颜青橙按照流程问到。 “在下刘泓澈,是五岳盟的一名散修。”刘泓澈躬身回答道。 颜青橙点了点头,而后继续问道:“听说你有冤屈,现在本巡察使与你做主,你如实道来。” 囚室之中,尉迟圣星已经无法继续保持镇定,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见刘泓澈完全听从颜青橙的摆布,他恨得呀呀切齿,大声威胁道:“刘泓澈,你胆敢胡说陷害我,我定要杀光你全家,让你死后连披麻戴孝之人都没有,只能暴尸荒野!” 刘泓澈一听此话,不由打了个哆嗦。 尉迟圣星虽然已沦为阶下囚,但淫威尚存。 “你放心,你儿孙等人已处于本巡察使的保护之下,谁也伤害不得!”颜青橙出言安抚道,见刘泓澈安心下来,才转过头冷冷盯了尉迟圣星,一点情面未给他留,法力犹如鞭子一般,狠狠朝他脸上抽去,啪得一声,直接将他抽的牙齿松动、口吐鲜血,脸上血痕高鼓,冷声道:“威胁证人,藐视戒律,再敢在我面前放肆,绝不轻饶你。” “颜青橙!我要杀了你!”尉迟圣星大发雷霆,状如疯狗,身子一曲一挺,朝着牢门拱去。 啪! 颜青橙眼神一冷,又是一鞭! 尉迟圣星直接被抽的腾空飞起,翻了一圈才摔在地上。 这一鞭子,近乎将尉迟圣星抽成智障,整个人都懵了,半天没缓过劲来,嘴里哼哼唧唧的。 若以往只有事出为公,颜青橙断然不会对尉迟圣星下此黑手。 但在他书房中发现那些画卷之后,颜青橙现在恨不得直接弄死这傻逼,尉迟圣星不知收敛,还要放肆,下场可想而知。 “颜青橙……” 尉迟圣星仰面躺着,两颊高高肿起,简直看不出人样了,咬字也不清楚。 见他差不多清醒了,颜青橙抬了抬手,与一旁看傻了眼的刘泓澈说道:”你说吧。” 刘泓澈如今已是彻底放开了胆子,毫不隐瞒,将心底的怨气统统发泄了出来。 足足讲了两刻钟才把事情讲完。 从尉迟圣星在炎洲威胁他,让他帮忙运送万魂朝圣甲,又如何在凌烟渡出差错,被向燕强行逼着背黑锅,五十几名散修如何被猪狗一般屠戮…… 讲完之后,刑狱之中一片安静。 “一面之词!这万魂朝圣甲根本不是我的!”尉迟圣星仍不承认,咬牙怒斥。 “真的不是你的吗?”颜青橙冷冷一笑,诈道:“需要我将尉迟圣明和杨涟这些人也带上来?” 说罢,他拂袖一挥,几份沾血的道牒扔在了尉迟圣星面前。 尉迟圣星无法调整姿势,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几分道牒都摊开摆放,不难看清尉迟圣明和杨涟这几个大字。 “原来堂堂迟圣督御也只是一个敢做不敢认的人。”颜青橙并未让人立刻去带尉迟圣明和杨涟上来,因为这两个人早被黄裳弄得渣都找不到了,已经是死无对证之局,却也难不倒她,诡诈与激将法并用,极为有效的瓦解着尉迟圣星的心理防线。 尉迟圣星不认也没办法了,无论怎么狡辩,但尉迟圣星和杨涟被抓了现行,他根本抵赖不掉。 而且颜青橙那句话也切中了他的心理要害,他太过于刚愎自用了。 “放你娘的狗屁,就算是我威胁刘泓澈替我运送万魂朝圣甲的,你能奈我何?”尉迟圣星气的大骂道。 “你承认就好。”颜青橙点了点头,而后问道身旁那名刑狱策士,“都记录下来了吗?” 那名刑狱策士手里端着一面琉璃镜,正对着囚室。 被颜青橙询问起,他一道法力涌入镜面之中,顿时镜中回放起先前的景象来,如出一辙,连声音都具备。 验证无误之后,策士回答道:“都记录下来了,画面声音都很清晰。” 颜青橙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扭头望向尉迟圣星:“私自贩运、持有、使用妖邪器物都是死罪。” “谁说我是私自持有?”尉迟圣星呵呵一笑,道:“此事我早在枢密院做了报备。” 颜青橙微微皱起眉来,他自然晓得尉迟圣星这番话纯属胡言,他若在枢密院做了报备,何须让刘泓澈偷偷运送,直接光明正大行事便是,甚至可以让天策府飞骑代劳,只不过运到沧澜城后必须要交由枢密院回炉重练,去除邪性,变成正道法器,尉迟圣星是打算拿万魂朝圣甲内的数万冤魂作献祭,回炉重练时冤魂尽被焚灭,对他而言这万魂朝圣甲还有什么用处? 但这番话也提醒了她,尉迟圣星可以让枢密院作伪证,凭借尉迟家的人脉关系,这件事情想必不难办到,尤其是尉迟铉就是上一任枢密院的院使,一旦有了枢密院的伪证,尉迟圣星立刻可以无罪脱身。 看来黄裳说的没错,这件事情耽搁不得,一旦耽搁了,就会发生变数。 “哈哈。”见颜青橙皱眉,形势逐渐变得对自己有利,尉迟圣星张狂大笑起来,厉声道:“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敢将我抓进刑狱,还对我滥用私行,你们这是迫害!打压异己!公报私仇!等老子出去,定要让你们这群混账不得好死!” “就假设你在枢密院做了报备,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还要偷偷摸摸的运输,多此一举?” 正当颜青橙皱眉思忖对策之际,巷道尽头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质问。 “谁在说话?”尉迟圣星止住笑声,喝问道。 他玄关被缚仙锁封闭,神识无法动用,凭借肉眼仅能看到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影,但却看不清面貌。 不过这声音他听起来耳熟的很,却又想不起是谁,心头惊疑无比。 “回答他的问题!”颜青橙回过神来,寒声威胁道。 尉迟圣星没想到颜青橙背后还有人,但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那人是谁,却也浑然不惧。 “老子想怎么运送就怎么运送,关你们逑事!难道这违反道宗戒律了?” 尉迟圣星嚣张依旧。 “这是你的自由。”黑暗之中的人声回答道,而后声音微微溢出几分寒意,“但你仪仗权势,强迫刘泓澈作他所不愿作之事,便违背了戒律……” 尉迟圣星呵呵一笑,觉得这话可笑的很,老子强迫一个散修怎么了?你来咬我不成!凭这不痛不痒的罪名也想扳倒实在天真至极,正欲嘲讽,黑暗之中的人声又传了出来,“当然,这不算什么严重之事,但刘泓澈在凌烟渡被当成私贩妖邪器物,被查获之后,你并未提供任何枢密院出具的证明,替他洗清冤屈……” “向燕有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吗?”不等黑暗之中的人把话说完,尉迟圣星便开口将其打断。 “没有,他第一时间杀光了所有涉事之人,并威胁刘泓澈替你背黑锅。”黑暗之中的人承认的也极为干脆。 “这是他一厢情愿而已,老子清清白白,何须人替我被黑锅。”尉迟圣星直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算如此,那五十七条人名向燕有七成之责,你也难逃三成!只此一罪,就算不足将你处以极刑,也可以捋夺你在天策府中的官职,我会向府君大人禀明此事!”黑暗中的人的语气突然冷厉起来。 “笑话!”尉迟圣星闻言大声斥道,呵呵干笑着,“一群命贱如狗的散修,毫无资质都没宗门愿意收录,也妄谈天道,沧澜城中近百万散修,仅一天走火入魔而死的都不止这个数!死了也就死了!凭这么一件破事,也想捋夺我的官职?” 黑暗之中的人影沉默了下来,并未在接话,似乎也陷入了困境中, 尉迟圣星以为自己又占据了上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嘲讽道:“我不管你是谁,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把你查出来,然后……” 言尤未了,黑暗之中的人声再度传来:“把‘留痕镜’撤下去,其他人也都先退下。” 颜青橙身后的两名策士依言照办。 转瞬之间,囚室外的巷道之中便只剩下颜青橙一人了。 “你们想干什么,滥用私刑?只要你们敢,日后我定会百倍偿还!”尉迟圣星被颜青橙冷眼凝视着,只觉得沿脊梁骨升起了一阵寒意,色厉内荏的吼道。 “你真的以为你还能翻身吗?”黑暗中的人声音细微,仿佛自作叹息,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而后逐字逐句,剖析起尉迟圣星的心思来,“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只要枢密院替你作伪证,你便能洗脱私自持有妖邪器物的罪名,至于那五十七条散修的性命,你也可以全推到向燕一人身上,就算也一定的责任,依你尉迟家过硬的背景,你也会被从轻处理,基本不会有事。” “既然你清楚你奈何不了我,还不赶快放了老子,否则后果你知道的。”尉迟圣星冷笑道。 黑暗之中的人未作回答,自顾讲述,“枢密院现任院使薛道志与你尉迟家关系平平,就是府主张瑾尘派去消除你父亲前任留下的影响力的一个人,想要枢密院替你作伪证,尉迟家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 这些信息,自然是得自于尉迟铉与尉迟圣星所写的家书。 留痕镜已经撤走,尉迟言语也无所顾忌了,堂而皇之的承认道:“再大的代价我尉迟家也负担得起!” “但我想尉迟家不会花大代价去救一个废人!”黑暗之中传来的声音冰冷无比。 “你什么意思?”尉迟圣星疑惑了,随即说道:“我只断了区区一手而已,用灵阶丹药完全可以再长出来,这笔账我也记着呢,等我出去,我必杀程玉阶!” “颜姐,废掉他的灵台吧。”黑暗之中的声音再度传来。 尉迟圣星一听这话,顿时慌了,骇的面无人色,大吼道:“你们敢!” 颜青橙未作理会,站起身来,一道法力涌入了缚仙锁之中。 尉迟圣星顿时发出一阵凄厉惨嚎,整个人就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里大鲶鱼,疯狂的挣扎着,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片刻,他眼眸之中浮现了一抹血光,灵台被破坏,他整个人完全精神失常了,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呵呵的惨笑声。 笑了半晌,他才勉强恢复神智,就像一条疯狗,冲着颜青橙大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吼着吼着,又惨笑起来。 颜青橙把握着一个很好的度,并没有直接取尉迟圣星性命,也没有让他的意识完全丧失,变成植物人。 但灵台受到这种程度的损伤,尉迟圣星境界直接下跌到连通神境都没有了,而且日后不会再有任何的提升。 ※※※※※※※※※※※※ 审讯尉迟圣星时,冷凝雪并没有亲自到场,他很聪明,懂得避讳。 虽然他被颜青橙逼上了贼船,但他依然不会像程玉阶那样孤注一掷,万一尉迟圣星逃过此劫翻了身,总不至于跟他把关系闹得太过于惨烈,不过刑狱毕竟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虽未亲质,审讯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留痕镜中的影像副本便送到了他手里,观看完之后,他陷入了沉默,尉迟圣星比预想之中难缠太多了。 如果尉迟家真的打通了枢密院的关节,尉迟圣星很有可能无罪脱身。 这么一来,他的麻烦就大了! 与他一同观看影像副本的,还有一位骨瘦如柴、面如病鬼的中年人。 容貌与冷凝雪有几分相似,应该是有血缘关系,十分的俊逸,但蜡黄的肤色使得他整个人精气神很差,与冷凝雪想比,便逊色许多了,没有那种白衣胜雪的气质,不过冷凝雪对他却十分的尊重,此人是冷凝雪的小叔,名为冷玄心,玉玄门宗主的幼弟,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南天策府七神将之一,掌管刑律、法规,实权极重,七神将里排名靠前。 就连裁决院,也仅仅只是他管辖下的权力机构之一而已,除此之外,律政院也归他管辖。 相比于裁决院,律政院的名声虽然相对而言要温和许多,没到那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步,但权柄丝毫不弱于裁决院。 如果裁决院掌管的是‘刑法’这块,律政院掌管的便是‘民法’。 比如想要在沧澜城开设商号,就必须要律政院审批,得到允许,方能够开门做生意。 其权柄之大,可想而知。 看完留痕镜里的影像,冷玄心思忖片刻之后,说道:“我可以找薛道志谈谈这事。” “劳烦小叔了。”冷凝雪闻言赶紧道谢。 “谁让你已经上了颜青橙的贼船呢,我若不出面,难不成看着尉迟圣星翻身,然后你一起跟着倒霉?你是我冷家未来的期望啊,我时日不多了,还等着你来接下我手中的权利呢。”冷玄心咳嗽两声,语句之中透着一股迟暮般的萧索。 “这件事情我确实莽撞了,该与小叔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冷凝雪欠身道。 话虽是这么在说,其实冷凝雪在此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完全是被逼无奈,怎么事先商量? 冷玄心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自责,这件事情其实你做的不错,对得失把握的很准确,好处是大于坏处的,首先,你与颜青橙结下了善缘,日后还可顺势搭上于文卿这根线,而且事成之后,你也将获得巨大的名望,尉迟圣星胡作妄为,名声早已经臭了,你将他绳之以法,必定清名远播,藉此功绩,你日后接替我的位置,阻力便小很多了,再则,尉迟圣星倒台之后清理出来的权力空白,我冷家也可以派人去填补,当然坏处就是你把尉迟系给得罪了,不过高回报往往伴随着高风险,也没什么好说的。” “小叔说的是。”冷凝雪连连应和,心底却是一阵汗颜,自然不会再告诉冷玄心自己其实是被黄裳绕进去,迫不得已才做此选择的,他之前只考虑到了坏处和风险,根本没考虑好处,因为他就不相信颜青橙能扳倒尉迟圣星。 冷玄心不再提这事,叹道:“薛道志这人认钱不认人啊,要让他帮我们而不帮尉迟圣星,恐怕要花大价钱。” “两三万够吗?”冷凝雪试探性的问了句。 冷玄心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反正不能比尉迟家给的少。” 冷凝雪明白了,两三万地元灵丹远远不够,心里顿时一阵怨念。 “替你们办事,让我冷家大出血,真是操蛋至极!” 正当他心底腹诽之际,房门被叩响了。 “进来!”冷凝雪应了一声。 一名刑狱策士推门而入,略显慌张的跑了进来。 “又发生什么事了?”冷凝雪皱着眉问道,看这策士的神情,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禀院使,出大事了,尉迟圣星试图挣脱缚仙锁,被缚仙锁击毁灵台了。” “我草,这傻|逼,自寻死路不成?” 冷凝雪脸顿时黑了,不顾身份,直接爆了句粗口。 第132章 害人不浅 “莫慌。” 冷玄心抬起手来安抚了一下冷凝雪,而后问道那名策士,“尉迟圣星伤的如何?有性命之忧没?” “看样子没有,但整个人已经精神失常了,想必道行是废了。”策士回答道。 “人清醒的吗?”冷玄心又问。 “时而清醒时而失常。”策士回答道,而后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冷玄心看出异常,沉声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小的后面去狱中查看时,尉迟圣星说是颜御使故意伤他的。”策士小声说罢,而后又补充道:“但他当时已经神经兮兮的了,此话可信度不高。” “尉迟圣星被缚仙锁击毁灵台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冷玄心又问道。 “只有与颜御使一起的那位影策。”策士回答道。 “影策?”冷玄心有些糊涂了,略带狐疑的瞅了一眼冷凝雪,他之前并未提到影策卫也有参与此事,此刻眼神之中自然也带着几分询问之意,不过冷凝雪似乎有所顾忌,并未立即开口讲明情况,冷玄心立刻会意,扭头与那名刑狱策士说道:“你先退下把,此事我清楚了。” 人走之后,冷凝雪这才开口解释道:“他说的影策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起过的黄裳,跟妹妹关系比较好。” “他是影策卫的人?”冷玄心有些意外。 “据我所知,应该不是,只是颜青橙对外宣称的而已,目的是为了唬弄程玉阶等人,目前似乎就我一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颜青橙特地嘱咐过我,让我替其隐瞒,想必是不想他被尉迟家的人盯上,事后遭到报复。”冷凝雪回答道。 “他跟颜青橙什么关系?”冷玄心详细问起,之前冷凝雪虽与他提及了黄裳,但他并未留意。 冷凝雪道:“我查了一下他的身世,他父亲是黄宗卿,小叔可还记得黄宗卿这个人?” 冷玄心稍作回忆,而后点了点头,道:“记得,还是我给他评的反,当初府君亲自过问的这个案子,如此看来,当年是于文卿向府君施加的压力,否则以府君的身份,断然不会亲自过问这样一个小人物,却不知这两家之间究竟什么关系。” 冷凝雪说道:“颜青橙说黄裳算他弟弟,不过如今黄裳扮演的身份更倾向于她的幕僚、智囊,先前在暗中审问尉迟圣星的那个声音,就是黄裳。” “唔,此子听起来似乎不简单啊。”冷玄心讶异道。 “头脑很灵活,而且不缺乏胆识,可惜资质平平,出身也太低,拜在玄阴宗这种三流宗派门之下,这些短处,限制了他的发展。”冷凝雪评价的还算客观。 冷玄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从先前留痕镜里的影像可以看出,黄裳胆识、头脑确实不错,身份地位与尉迟圣星相差如此悬殊,但在审问时没有丝毫气短,哪怕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依然有条不紊,心性可见一般,远胜同龄人许多,就这一点,恐怕连冷凝雪也未必比得上,当然这话他却没必要摊开了说,黄裳毕竟只是个外人,而冷凝雪好歹是他的子侄辈。 不过冷玄心对黄裳的行去也就仅止于此,而后言归正传,侧身问冷凝雪:“尉迟圣星这事你怎么看?” “看留痕镜里的影像,尉迟圣星狂妄不减,仍坚信家族的力量能够庇护他,所以他断然不会自绝生路才是,恐怕是颜青橙被激怒了,才下此毒手。”冷凝雪冷静下来分析之后,思路已逐渐清楚,说完这番话,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本来局面是对我们有利的,虽然尉迟圣星依旧嚣张,但只要小叔你与薛道志谈拢,他必然难逃一死,但突然整这么一出,纯粹就是授人以柄,形势反而不利了,颜青橙她不够理智,害我不浅!” “尉迟圣星的确是被颜青橙刻意弄残,这点我赞同。”冷玄点了一下头,而后继续说道:“但此事绝不是颜青橙一怒之下丧失理智所为。” “你是说她故意的?”冷凝雪听出了冷玄心的言外之意,十分吃惊,并且很不理解。 “你重新看一遍留痕镜里的影像,便会发现颜青橙从头到尾都很冷静,她根本未被尉迟圣星激怒,而且末尾之处,你注意到了么?黄裳专门让人撤走了留痕镜,如果不出我所料,此计应该还是黄裳定下的。”冷玄心淡淡的说道。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不怕受人把柄吗?”冷凝雪觉得冷玄心这分析有些耸人听闻了,八分质疑,两成相信。 “很简单,釜底抽薪,尉迟圣星变成废人的话,尉迟家的人很有可能就不会再花大代价去救他了。” 冷玄心一语中的,将黄裳的想法分析分毫不差。 冷凝雪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既是惊疑,又是骇然,这黄裳还真是胆大妄为啊,如此剑走偏锋的套路都想得出来。 同样心底更也极不看好,喃喃道:“可尉迟家的人真的会善罢甘休么?” “难说。”冷玄心也不敢妄下断言。 剑走偏锋往往有两个结果,要么取得奇效,要么剑毁人亡。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冷凝雪一脸愁容的问道。 黄裳把事情弄到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局势的紧张性再度升级,完全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畴,他也有些乱套了。 冷玄心稍作思忖,而后说道:“尉迟圣星是在刑狱里出的事,你百口莫辩,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孤注一掷、全力助她二人成事了,不然尉迟圣星翻身之后,我也保不了你。” 冷凝雪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策士禀报道:“院使大人,颜御使来了。” “你们小辈商定的事情,你们自己谈,我不便在场,我若牵扯进来,就是冷家和尉迟家的全面斗争了。”冷玄心咳嗽一声,起身走后门离开了房间,冷凝雪跟上送了几步,折返回来之后,与门外的策士吩咐道:“快快请她进来。” 不过一会,那名策士领着颜青橙进来了。 “深夜造访,没打扰到冷院使休息吧?”颜青橙见面拱了拱手,出于礼貌,与之客套了一句。 冷凝雪一阵苦笑,实话实说道:“颜御使觉得我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颜青橙没有接他这话茬,先前那句话本来就是客套而已,落座之后,直入正题:“尉迟圣星已经招认罪行了。” “嗯。”冷凝雪点了点头,这是他已经知道了,自然没什么反应。 “尉迟圣星论罪当诛,冷院使下判决书吧。”颜青橙又道。 “但他口供之中还有狡辩之处,我这般草率下判决书,很容易被人找出漏洞,甚至直接被驳回啊。”冷凝雪迟疑道。 “冷院使下判决书便是,没人能够为尉迟圣星脱罪的。”颜青橙淡淡的说道,语气虽轻,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冷凝雪还欲说些什么,但突然想起冷玄心与他说的话,忽然转变了态度,点头道:“好,颜御使稍等。” 说罢,他便取来了纸笔,判决书这东西他写的实在太多,早已轻车熟路,但尉迟圣星这种级别的人物,他还是第一次判罚,因此措辞、下笔都格外的谨慎,足足用了两三刻钟才写好那寥寥数百字的判决书,而后在末尾行了印。 稍稍晾干墨迹之后,拿起来递给了颜青橙。 “明日早议之上,我会将判决书交由府主审批。”颜青橙拿到所需之物,也不再逗留,起身一拱手,告辞而去。 冷凝雪虽然能够一言断人生死,但只能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像尉迟圣星这种来头甚大,而且再天策府内部身居高位的人,即便冷玄心,也不能一言而断,必须交由府主审批。 冷凝雪望着颜青橙消失于黑夜之中的背影,不禁怔然失神,他心头很不安。 明日早议之上,府主会点头同意吗? 扪心自问的话,他其实很不看好。 尉迟系的人马到时候肯定会纷纷站出来反对,而尉迟圣星供述之中的那段狡辩言论还未被处理掉,这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很容易被人抓住,作为突破口,仅此一点,就足以将判决书驳回了,更何况尉迟圣星还惨遭迫害,灵台被毁,颜青橙在道理上根本站不住脚,会被群起而攻之,局势一点都不乐观。 但颜青橙偏偏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甚至先前都为对他提及尉迟圣星灵台被毁一事! “唉,但愿你先前所言是真,若让尉迟圣星翻身,我的前途就与你一起陪葬了。”冷凝雪一声长叹。 随即他又想起了黄裳,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仔细一想,他被逼到这步田地,还真全拜黄裳所赐。 先是被颜青橙所托,出面解救黄裳,险些陷入漩涡,侥幸才逃脱,一石居会谈,又被他一句话绕进语言陷阱之中,这回 没跑,被扯进漩涡里了,然而黄裳又在他地盘上弄残了尉迟圣星,给他逼到了绝路,只能压上前途未来,殊死一搏。 “成事便罢,此事不成,老子定要剥了你的皮!”冷凝雪暗暗咒骂道。 一看窗外月色,已是寅时了,而他竟无一点睡意。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了。 ※※※※※※※※※※※※ 昨夜执戈卫调动虽然隐秘,但这种事情注定是纸包不住火的,尤其在天亮之后, 因此在宵禁结束之前,颜青橙便让程玉阶将执戈卫的执戟督御府撤走了,避免发生武力冲突。 被关押在牲口棚子里的百余名督御府下人终于重获自由,一个个惊魂未定的爬了出来,模样大多狼狈不堪,督御府的牲口棚子再大,但关押一百多口人也是人满为患,不管是能站人的地方还是不能站的地方,昨夜都挤满了人,管家尉迟方昨夜就被挤到角落的粪堆里,如今两个靴子沉甸甸的,连鞋帮子上都挂了厚厚一层马粪,出去之后,走路跟趟泥一样吃力。 在督御府中大致逛了一圈之后,尉迟方气的浑身颤抖。 整个执戟督御府比遭了劫还惨,所有房间的大门都敞开着,屋里乱作一团。 府里的侍卫也都不见了,剩下的全是一些不懂道术、或着道行不精的丫鬟下人,都是刚从牲口棚子离逃出来。 他昨夜在睡梦之中被执戈卫策士拽起来,直接丢进了马棚,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执戈卫冲进了督御府。 “这程玉阶好大的胆子!”尉迟方还没搞清楚事态,还以为程玉阶昨夜是来寻衅报复,嘴中咒骂不休。 他颤颤巍巍的跑到了后宅之中,只见尉迟圣星的书房大门已经被拆去,整间书房也已经被搬空了,然而却不见尉迟圣星的人影,他里里外外找了几遍,只找到几大滩的血迹,还是不见尉迟圣星,他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拼了老命大吼几声,声音传遍府邸,将府里惊慌失措的丫鬟下人汇集了起来,而后大声问道:“谁看到督御大人哪里去了。” “禀管家,督御大人……被执戈卫……的人抓……抓走了。”一名下人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明显是受了惊吓。 这下人说话断断续续,叙事不清,让尉迟方焦灼无比,不禁大怒,厉声喝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督御大人……犯了什么罪,裁决院……签发了……针对督御大人……的逮捕令,昨夜……执戈卫只是奉命执行,然后……然后就把督御大人抓走了。”那名下人被这么一吼,更加慌张,说完这句话差点没哭出来。 尉迟方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突了出来,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焦灼之情顿时跃上眉端。 “督御大人竟然被裁决院抓走了!这事我得赶紧通知刘方伯神将!让他帮忙捞人!” 尉迟方心慌一阵之后,终于想到了应对之策。 尉迟铉被调到千仞崖之后,尉迟系在沧澜城中的领军人物就是天策府内卫大统领刘方伯神将了。 念及于此,尉迟方连鞋子都顾不得换,让几名下人套了辆马车,出了督御府,便快马加鞭朝神将府狂奔而去。 出门的时候,天微微亮。 到达镜湖湖畔的神将府时,也不过卯时初刻,宵禁刚刚结束。 尉迟方一路车马颠簸,身子骨都快散了架,谁知到了神将府前,竟是被勒令禁止入内,原因自是他沾了一脚的马粪,怕他进去污了神将府的地面,尉迟方气的险些跳脚大骂,最终还是坳不过那几个不知轻重缓急的门房,只得光着脚进去,大冬天结着霜的地面,落脚如踩钉板一般,等见到刘方伯时,他双脚都快失去知觉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刘方伯正由几个美貌侍女伺候着,洗漱更衣,一副悠然自得、气定神闲的模样。 尉迟方狼狈前来,尤其是他身上带着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接让刘方伯一天的心情都败坏了,眉头忍不住直皱。 “老朽尉迟方见过刘方伯神将。”刘方伯不敢无礼,虽然心里着急,但还是没忘了礼数。 “你是尉迟圣星手下的人?”刘方伯瞥了尉迟方一眼,对其映象不深。 尉迟方答道:“是,老朽尉迟督御府上的管家。” “你为何大清早来找我,还是这幅狼狈模样。”刘方伯微仰着头问道。 “请刘方伯神将看在我尉迟家老祖宗的份上,拉我家世子一把啊!”刘方伯想起今早在府里看到的那数摊血迹,以及整个督御府跟被劫了一样的惨状,心里预感极为不好,因此此刻心急如焚,直接双膝一软,给跪了下去。 “你好好说话!”大清早就来一出苦情戏,刘方伯心中直道晦气,板着脸问道,“尉迟圣星怎么了?” “我家世子昨夜被裁决院抓走下狱了。”刘方伯哭丧着脸道。 刘方伯一听这话,眼皮一跳,问道:“尉迟圣星闯什么祸了?” 尉迟方昨夜直接被塞马棚里了,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答道:“老朽也不知道啊。” 刘方伯脸黑了,他娘的人被抓了,你身为督御府管家竟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很正常,尉迟圣星那混账平日为非作歹惯了,前几日甚至在公开场合说出了‘沧澜城究竟是谁家之天下’这样的混账话,突然被抓,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把柄被人拿住了,因为他犯得事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但他有一点还是想不通,在此之前,他怎么没收到一点风声。 “他是昨夜在府上被抓走的?”刘方伯问道。 尉迟方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既然在府上,他怎么会被裁决院抓走?难不成他还会束手就擒不成?”刘方伯很不理解。 “裁决院出的逮捕令,执戈卫出的兵,几百名策士全副武装直接攻了进来。”尉迟方说道。 一听这话,刘方伯眉头皱了起来,陷入了沉默中。 “执戈卫的程玉阶胆小如鼠,裁决院的冷凝雪八面玲珑谁也不肯得罪的人,他两人怎么会紧密合作对尉迟圣星下手,莫非是张瑾尘那老东西授意的……而我竟然被完全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一股不好预感涌上心头! 第133章 请命 “劳烦神将大人赶紧去裁决院一趟吧,我家世子如今恐怕处境不妙啊。” 见刘方伯迟迟不语,尉迟方无比心焦,开口请求道。 刘方伯此刻着急的却不是尉迟圣星,他虽身陷囹囵,但绝不会有任何事情,顶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谅冷凝雪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他如今担心的是张瑾尘有没有将矛头对准他,尉迟圣星其实只是一个突破口而已,他如今贸然前去裁决院勒令冷凝雪放人,说不定正好落人口实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天策府内卫几名督御召集起来,看内卫有没有易帜之象! 天策府被内卫把持,平日里张瑾尘就算一餐吃了几粒米,他都一清二楚。 然而张瑾尘授意程玉阶、冷凝雪抓捕尉迟圣星,他竟然没有收到丝毫风声,这不是正常之象。 “尉迟圣星不会有事,你无需着急,我先去甘露殿参加早议,早议之时我会向府主禀明此事,将他被捕入狱的原因弄清楚之后,而后才能对症下药。”刘方伯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甘露琼浆,喝了一口,在嘴里咕噜两下,而后吐在地上。 “神将大人先去裁决院吧,我家世子……” “我怎么做,还需要你来教我吗?”刘方伯被尉迟方聒噪的有些心烦,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老奴不敢!”尉迟方噤若寒蝉,心头却是焦灼不已,“程玉阶本就跟世子有仇,执戈卫昨夜连督御府都给抄了个底朝天,人也杀了不少,世子今落到他们手里怎么可能会没事啊!”当然这话却不敢在刘方伯脾气正不对劲的时候提,尉迟方决定先缓缓,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过刘方伯却没给他机会,侍女替他将袍服穿戴整齐之后,他便负着手离开了,顺口甩给尉迟方一句话。 “你先回督御府候着,这事老夫自会处理。” 尉迟方傻眼了,可根本不敢叫住刘方伯,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了。 刘方伯出了后宅,便吩咐下人备了车马,不作耽搁,直奔玉清宫而去。 玉清宫是天策府总署所在之地,甘露殿是宫中的正殿,早议便在此进行。 玉清宫位于沧澜城正中之位,重重宫阙深不可测,而且由外至内,地势逐渐拔高,远远望去就像一座耸峙在城池中的山丘,雄壮至极,其实在沧澜城外看到的那些半隐于烟云之中的亭台楼阁,大多都是玉清宫内的建筑。 也只有玉清宫,才连沧澜城近百丈高的城墙都遮掩不住。 玉清宫规模之所以如此巨大,倒不是因为里面办事机构太多,也并非历代府主有大兴土木的恶癖。 而是因为笼罩整座城池的数座大阵,其阵基大多也分布于玉清宫各处。 天策府内卫便是镇守玉清宫的一支力量,作为内卫大统领的刘方伯,也许论权势不如掌管律法的冷玄心、亦或是掌管枢密院的薛道志,但论手中掌握的机要力量,无人能比得过他,便连掌管财权、税收的第一神将吕伯端也要稍稍逊色。 他真要发难,可将整个沧澜城都牢牢控制在手里。 当然他真敢这么做,等同于是兵变,他必然会被定性为叛逆分子,遭群起攻之,甚至青云祖庭都会出面制裁。 也可想而知,内卫军的实力强大到了何种境地,八千内卫最差都是下玄境的修行者,并配有三万金甲神人。 世间向道之人无数,但真正有资质能够通神入道的不到半数,剩下半数,穷其一生也很难入通神,或着通神入道之时已行将朽木,但这些人中,却也有一部分天赋异禀之人,比如身强体壮、力大无穷,这些人便会被天策府挑选出来,用秘药焙炼,使之拥有扛鼎之力,而后再用香火信仰之力加持,成金甲神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有飞天遁地之能。 金甲神人虽不会法术神通,甚至连现成法器、灵符都不能驾驭,但近身之后也能够给下玄修士造成巨大威胁。 最重要的,培养一个金甲神人远远比培养一名下玄境修士容易。 此刻尚未到早议时辰,甘露殿宫门紧闭,城头金甲神人林立,宛如雕塑般站着,肃穆至极。 香火信仰有洗脑的作用,拜神的人越多,信神的人也就越多,原因便是如此。 因此成为金甲神人之后,这些力士的脑子大多都不好使了,所以站姿才这般僵硬。 刘方伯的车驾抵达玉清宫前,亮明腰牌之后,城头的金甲神人才缓缓开启宫门,给予放行。 刘方伯担任内卫大统领一职已有数十年之久,几乎天天都要进出玉清宫,但这些金甲神人脑子太轴了,没有思想,完全就是一具具傀儡,只认信物不认人,因此他每次进出玉清宫都得拿腰牌说话,麻烦的很。 进入宫门后,刘方伯便直奔内卫军大营而去。 到营中大帐,他立即叫来传信官,让其传召内卫军四名督御立刻前来参见。 只有三人到场,一人负责轮值,在玉清宫内各处巡视,暂时无法脱身。 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刘方伯未做多言,抬手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砰地一声,案角的镇纸都跳了起来。 幸亏这大案是钢铁铸造的,换做木料的,这一巴掌定能让其从中开裂。 三名督御正琢磨着大统领这一大清早召见他们究竟做什么,没想到刘方伯二话不说直接大发雷霆,吓得三人一个哆嗦,赶忙单膝跪地,收起了轻率的态度,其中一人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属下们做错了什么,惹得神将大发雷霆?” 见三人神态恭敬,毫无倨傲,刘方伯松了一口气,看来内卫军并未改旗易帜。 想来他数十年树立起来的权威,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被撼动的。 “我且问你们,最近府主可与哪些人私下会晤过?”刘方伯神色稍稍和蔼了些,正色问道。 三人低头思索起来,半晌之后,一人回答道:“腊月二十七下午,裘盛安神将曾去找过府主。” “他们谈了些什么?”刘方伯问道。 “禀神将,只是关于香火信仰的一些事情,裘盛安说最近几年来天策府吏治*,导致民心离散,底下道观每年能够收集到的香火信仰已经越来越少了,希望府主能够肃清吏治,重聚民心,否则无法足额上缴祖庭每年所需的香火信仰了。” 刘方伯被岔开了思路,随口问了一句:“府主怎么说的?” “他说再多修几座道观。” “噗!”刘方伯直接笑出了声来,嗤道:“信道的人没有了,你道观修的再多又有何用!” 不过笑着笑着,他就收声了,因为换做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用这方法敷衍裘盛安。 肃清吏治,要侵害多少当权者的利益?张瑾尘敢这么搞,兴许第二天就得下台。 两相权衡,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自然是牺牲普通人的利益。 看来张瑾尘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张瑾尘啊,尸位素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那照理而言,他应该没魄力查办尉迟圣星才对啊。 随即刘方伯又问道:“除了裘盛安,府主还私下会晤过谁?见过神凝雪、程玉阶没有。” “绝对没有,这两人还是腊月初八那天来过宫里。” “冷玄心呢?” 三人皆是摇头。 “这就怪了,若无张瑾尘授意,程玉阶、冷凝雪这两小辈哪来的胆量?莫非是冷玄心?这短命鬼大限将至,几乎整日闭关,以求续命,哪有闲心收拾尉迟圣星……”刘方伯腹诽道,正疑惑不已之际,一阵悠扬的钟声响彻玉清宫,而后重重宫阙都回荡起这声音,经久不绝,如同余音绕梁一般,这声钟鸣是早议准备召开的信号,钟声停止,早议正式开始。 早议每五天举行一次,沧澜城内督御以上的官员,若没有提前请假,都必须到甘露殿参加早议。 不过自张瑾尘任府主以来,这项规定已经名存实亡了。 因为如今各大神将几乎人人都是大权独揽,很少有事需要请示的张瑾尘的,自然没有参加早议的必要了。 神将之中只有裘盛安这老好人每次还准时到场,给张瑾尘捧个人场,免得早议他独坐朝堂,显得太过尴尬。 当然大部分督御还是会到场的,张瑾尘再尸位素餐,没有存在感,也是南天策府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神将资历深、权力大,有资格摆谱,早议可以不用到场,但督御相对而言,还没那资本,只有少数例外,比如尉迟圣星。 刘方伯今日是为尉迟圣星一事,专门来参加早议的,如今听着钟声,也不再耽搁,往甘露殿行去。 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道:“将今日玉清宫的防卫等级提高到乙等。” 几名内卫军督御正在就地更换袍服,而后准备去参加早议,听着尉迟圣星这命令,一个个面面相觑,都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没有,照我说的办就是。”刘方伯淡淡的说道。 几名督御抱拳领命,将袍服收进了储物戒中。 将防卫等级提升到乙等,所有督御都要领兵巡视玉清宫,这早议他们自然是参加不了了。 刘方伯离开内卫军营地没多久,一阵号角声呜呜响起,营地之中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冥想修炼中的内卫军策士听闻号角声,纷纷醒来,匆忙开始披甲,不过一炷香时间,八千内卫已在校场之上森然列队完毕,三位督御军令下达,留下三千待命机动支援,其余兵力分作十队,前往玉清宫内的各处要害之地,以作防卫。 除此之外,笼罩玉清宫的‘穿石剑阵’也悄然运转起来。 宫城上空一时阴云密布,有种大雨将至的征兆。 一片风声鹤唳。 前来参加早议的督御官员陆续进入玉清宫,被宫城内森严戒备的情形吓得胆战心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但没有一个明白人,包括那些内卫军策士,同样是一头雾水。 钟声在宫城之中回荡了足足一刻钟,才余音散尽。 甘露殿内,早议正式开始,不似往日的早议,作风散漫。 今日的气氛很严肃,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这压抑源自于甘露殿外那一排森然列队、按剑而立的内卫军策士,让人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府主张瑾尘端坐甘露殿上,一脸迷茫之色,他今日不过是遵循惯例来甘露殿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今日这场早议却与往日有些不同,自然也不能按照惯例出牌了,直接来句‘有事早奏,无事散场’,然后拍屁股走人,沧澜城中五位神将竟然来了四位,裘盛安照例到场,冷玄心也来了,薛道志也来了,连从来不参加早议的刘方伯都来了,似乎还是来者不善吶! 张瑾尘眯着眼看了眼殿外森然列队的内卫军,心里琢磨起来。 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殿下站着的一名女子,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颜青橙,不由一怔。 她又不是南天策府官员,他来参加早议作甚?张瑾尘愈发迷茫了。 不过作为府君的代表,她是有资格旁听早议的,张瑾尘不仅不能赶他出去,还得以礼相待,于是颔首与他打了个招呼。 颜青橙微微躬身,礼数上没有丝毫怠慢,让张瑾尘心情一阵大好,脸上也是露出了几分笑容。 张瑾尘正欲和她说些什么,却瞧见刘方伯一脸冷意的审视着自己,微微仰着身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仿佛是拿鼻孔看人,眼神也极为不善,顿时他好心情全没了,目光移了过去,看着刘方伯,脸上突然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故作诧异道:“方伯兄难得来参加一次早议啊,怎么今日却来了,而且还如此兴师动众,是有什么事吗?” 张瑾尘心底虽在冒火,言行之间却是不动声色,给人一种极为和蔼的感觉,显然也是城府很深的一个人。 “是有一事,我侄儿尉迟圣星昨夜被裁决院下令逮捕了,府主知道这事吗?”刘方伯未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 刘方伯是尉迟千年的弟子,与尉迟铉同辈,称尉迟圣星为侄儿也是合乎情理的。 张瑾尘闻言微微一惊,瞥了一眼大殿下方垂首而立的冷凝雪,没得到任何回应,但也没有直接去问。 “我不知道,竟有此事?”张瑾尘收摄目光,眼珠子一转,作出一脸吃惊模样,似乎很不可思议。 虽然看这情形,刘方伯所言十之*属实,但他依然是明知故问,这样立场可以不偏不倚,谁也不得罪。 “难道府主以为我会栽朝堂之上与你开玩笑吗,是真是假你亲自问问姓冷的那小子不就知道了吗?”刘方伯沉声道。 “想必裁决院下令抓捕尉迟圣星也是有原因的,但方伯兄你也不与我商量下,就私自调动这么多内卫军来甘露殿,难不成是兴师问罪来了?”张瑾尘语气虽然温吞,然而几句话间,就给刘方伯扣了一顶私自调兵、徇私报复的大帽子下去。 “不敢,只不过是例行的战备训练罢了。”刘方伯皱眉道。 “今日诸位神将差不多都到场了,你这会训练恐怕不太好,先将这些人撤下去吧,战备训练随便什么时候偶读可以搞嘛,你说是不是?”张瑾又笑了起来,一副和和善善的样子,然而无形之间便将刘方伯震慑手段给破去了,还不用撕破脸皮。 刘方伯不听还不行,因为张瑾尘把冷玄心等人也扯了进来,他还没勇气把所有人都得罪个遍。 “府主说的是。”刘方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而后转身与门外领兵的督御说道:“你们先回营吧,乙等防卫取消。” “是。”那督御抱拳领命,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甘露殿的内的气氛稍稍正常了些。 “冷凝雪,听刘方伯神将说,你下令将尉迟圣星逮捕了?”张瑾尘笑呵呵的问道,并无责备之意,当然也没有任何赞赏和支持,明显是想充当和事老。 冷凝雪知道回避不了了,躬身与张瑾尘行了一礼,正欲娓娓道来,一旁颜青橙突然出列一步,说道:“府主大人,我有一事禀报。” “颜御使有什么事等之后再说吧!”刘方伯一阵不悦,沉声呵斥一句,而后扭头睨了一眼冷凝雪,眼中冷意森然,冷声说道:“我倒想知道我侄儿尉迟圣星究竟因何罪被捕!” 颜青橙从容不迫,立在大殿正中央,回头望着刘方伯,淡淡的说道:“我要说的就是尉迟圣星的事。” “哦?”刘方伯闻言侧转过头来,眼中浮起一丝讶异。 随即他想起了尉迟圣星和颜青橙之间的那些传闻,听说两人关系似乎极为恶劣,他心头逐渐释然,也明白了。 看来程玉阶和冷凝雪是被这颜青橙唆着,才抓了尉迟圣星。 凭颜青橙的身份和容貌,的确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那颜御使能否告诉我,我侄儿尉迟圣星究竟犯了什么罪吗?”刘方伯转而问道颜青橙。 颜青橙并未回答他,转身面相张瑾尘,冷冷清清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起来。 “现查明尉迟圣星犯私自持有妖邪器物、残害人命、贪墨军饷、收受贿赂等数桩大罪,证据确凿,且当事人供认不讳,按道宗戒律,此人当诛,特向府主大人请命!” 第134章 复审 此言一出,甘露殿上骤然寂无人声,只听得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连刘方伯都被震住了,没有直接接话。 大约两三息过后,大殿之中哄然大乱,议论之声嘈杂而起。 张瑾尘再也无法保持八风不动的状态了,本以为尉迟圣星被逮捕只是年轻人间的小打小闹,未想到颜青橙竟是打算动真格,要置人于死地,这和事老他还怎么当?他眉头拧起,瞥了一眼神情阴郁、保持缄默的刘方伯,只觉得情形很不妙,有种被推到风尖浪口之上的感觉,胆战心惊的,他冲颜青橙干笑两声,随口应付道:“颜御使说笑了吧。” 颜青橙却未应付了事,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样样证物来,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呈放在了大殿之中。 “证物都在这里,府主一看便知。” 颜青橙开口继续讲述,配合着一样样证物,将尉迟圣星所犯罪行娓娓道来。 甘露殿上再度安静下来,场间绝大部分的都已经相信了,而不似最初都持着荒谬态度看待此事。 便连刘方伯都不例外,面色阴沉,似乎滴得出水来。 “判决已下,请府主予以批准,对尉迟圣星执行死刑。”待留痕镜里的影像放完之后,颜青橙不做耽搁,直接取出裁决院所下判决书递了上去。 张瑾尘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没想到颜青橙才来沧澜城不到一个月,手头便掌握了尉迟圣星如此多的罪状,而且还是能够致命的!这手段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颜青橙果然如传言中所言,堪称人中龙凤啊!但当判决递上来时,他内心之中只有惆怅了,太棘手了,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其中还有诸多疑处悬而未解,颜御使这般草草下判决恐怕有些不妥吧,就算你是府君钦差,有监察百官之权,但也要让人心服口服才行!”刘方伯终于是开口了,声音冰冷,透着一股强硬之气。 “对,此事应当谨慎对待为好,不能草率判决。”张瑾尘匆匆附和道。 虽然他对尉迟系人马厌恶无比,但这种事情上却不敢轻越雷池,若图一时之快将尉迟圣星处死,他将面临的是尉迟系无休止的报复,但也未直接驳回判决,力保尉迟圣星,毕竟他也不是尉迟家的狗,而是轻描淡写的将雷给推给了众人。 “依我之见,不如在场诸位神将与颜御使共同重审此案吧,查清楚再说。”张瑾尘提议道。 “还是府主明白事理!”刘方伯拱手表示赞同。 “颜御使呢?”张瑾尘问道尚未表态的颜青橙。 “依府主所言。”颜青橙淡淡的道。 张瑾尘松了口气,而后又问道冷玄心、薛道志等其他三名神将,“诸位怎么看。” 冷玄心率先表态,说道:“在下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不掺和了,不过愿做监督。” 薛道志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掺和,只做监督。” 裘盛安也不蠢,哪会趟这浑水,赶忙作同样的表态。 “那就由刘方伯神将与颜御使共同复查此案,三位神将监督,查明之后再做定论,本府一定秉公直断。”张瑾尘笑道。 众人躬身领命。 颜青橙并未流露出任何失望情急之态,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她直起身,转身望着刘方伯,平静问道:“不知刘方伯神将觉得此案哪里还有疑处,需要复查?” “尉迟圣星在供述之中明明说道万魂朝圣甲在枢密院报备过,为何颜御使还要将其定性为私自持有妖邪法器?”刘方伯直接抓住了关键,对此发问。 颜青橙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气势,淡淡的道:“相信在场诸位都是明白人,尉迟圣此言真假都能分辨的出来,如果他向枢密院报备过,又何须让五月盟的散修偷偷运送?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这纯属臆断,办案讲求的可是客观证据!”刘方伯完全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拂袖怒斥道。 “既然如此,刘方伯神将为何不向枢密院求证呢?正好枢密院的薛道志神将也在场。”颜青橙说道。 刘方伯正想提这事,没想打颜青橙却主动提了,他顿时觉得一阵不妙,莫非颜青橙与薛道志已经通过气了? 但转念一想薛道志的为人,这家伙只看既得利益,可不讲什么人情与原则,不由放心了一些。 因为他不信,颜青橙能够给出比他更高的价码! 薛道志闻言怔了一下,没想到这难题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也终于明白了,颜青橙今早派人传话,请他务必参加今日甘露殿的早议,原来是因为这事,不过薛道志也不傻,他只一开口,势必得罪其中一方,而且是往死里得罪,他虽是受颜青橙请托而来,但颜青橙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好处,就凭几分情面,就想让我将尉迟家往死里得罪?这显然不切实际! 颜青橙确实没有给薛道志任何好处,甚至是半句许诺,而且在此之前,连都未与他将事情讲清楚。 倒不是她吝啬,而是她清楚,她能够给予的,远远不及尉迟家。 与其把事情搞龌龊,不如光明正大,先将他请到公开场合之下,这样就避免了尉迟家与他暗中通气。 薛道志此刻一阵为难,当着众人的面,信口雌黄也不是,实话实说也不是。 心底权衡一阵,只能暂用缓兵之计,说道:“这事我还真不清楚,我得回去查查枢密院内备案记录才敢确定。” 刘方伯见薛道志这态度,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而后正色道:“那薛神将赶紧回枢密院调取档案,查明情况吧,好还我侄儿尉迟圣星一个清白。” 薛道志没有接话,只与他拱了拱手,而后转身退出了甘露殿。 薛道志前脚刚刚离开,刘方伯立即唤来甘露殿上一名手执金瓜的内卫军策士,与他附耳传音。 隐秘至极,旁人完全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但只要明白人,根本不难猜道。 然而张瑾尘端坐殿上,完全不插嘴,如同泥胎木偶一般,对这事根本不过问。 颜青橙面色自然,毫无担忧,冷凝雪却有些稳不住了,提议道:“是否要派人同行监督,免得取证过程……” 话还未说完,刘方伯便张口怒斥,将其打断,“放肆,薛道志神将也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够怀疑的?” 冷凝雪被喝的脸色发白,想据理力争,但底气却有几分不足,最重要的是,这几句话之间,薛道志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他只能悻悻闭嘴。 刘方伯暂先收敛了脾气,扭头与那名执金瓜的内卫军策士继续附耳传音,交代清楚之后,与之挥了挥手:“你去吧。” 那名策士领命之后,未向任何人请示,转身匆匆朝甘露殿外行去,明显是追薛道志去了。 “怎么,刘方伯神将是想让他去当说客吗?说服薛道志神将帮尉迟圣星作伪证吗?”冷凝雪终于忍不住了。 “小家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只不过是让他帮我传个口信回府上,告诉贱内今日朝堂上有事耽搁了,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怎么就能想到那么多呢?”刘方伯呵呵笑道,眼神中的轻蔑之意不做丝毫掩饰。 “你!”冷凝雪被又急又怒,被气的差点失态,好不容易才忍住。 反观颜青橙,却依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 ※※※※※※※※※※※※ 薛道志刚出玉清宫,那名手执金瓜的内卫军策士便追了上了。 “薛神将留步。” 薛道志似乎也在等他,听到呼声便转过身来。 “我家大统领有几句话让我转告给您。”那名策士没饶弯子,直接说道。 “请讲。”薛道志抬了抬手。 “大统领希望您能‘明辨是非’,莫被奸人蛊惑,事后定当重重酬谢。”那名策士意味深长的说道。 薛道志紧绷的神情突然温和下来,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应该的,方伯兄太客气了,还谈什么酬谢,见外了。” 这名策士当然听得懂这些客套话背后的隐意,听话不能只听内容,还得揣摩说话之人的语气。 薛道志这般态度,说明这事完全有的商量,这名负责传话的策士也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抛出价码:“只要尉迟督御能够安然无恙脱身,不被奸人所害,我家统领愿将佩剑‘溟月’赠予薛神将,以示感谢。” “当真?” 薛道志一听此言,目光之中骤然泛起一丝异色,心动之情流露于言表。 刘方伯有‘曜日’、‘溟月’两柄飞剑,两剑皆已孕育出了剑灵,达到了灵阶中品的档次。 是刘方伯三十年之前在率军剿灭一群圣灵宗余孽时所得,正是凭借这两柄灵阶飞剑,他才实力激增,成为七神将之一。 但刘方伯修炼的道术却是尉迟家的《祝融经》,‘曜日’在他手中能够发挥出巨大威力,‘溟月’则不然,连三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颇有明珠暗投之感,薛道志修炼水行道术,若‘溟月’在他手中可谓物尽其用了,他垂涎已久,但无论他曾经怎么明言暗示,刘方伯都不肯给他,甚至等价交还也不行,没想到刘方伯会拿‘溟月’来保尉迟圣星! “我家统领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的。”那名策士沉声回答道。 “好!请你转告方伯兄,我会明辨是非的。”薛道志想了想,也是答应下来。 那名策士得到承诺之后,拱手一礼,告辞而去。 “没想到刘方伯如此重视尉迟圣星。”薛道志一路往枢密院而去,不禁在心头腹诽起此事来,很是意外。 不过仔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如果他是刘方伯,恐怕也会这么做。 冷玄心大限将至,等他死后,必然有一名新的神将顶替上来。 尉迟家年轻一辈中,就尉迟圣星和尉迟圣轩这两兄弟可堪造就,尉迟圣轩偏偏是个道痴,连策考核都没参加过。 因此尉迟系用来顶替冷玄心的人只有可能是尉迟圣星,这是唯一的人选,绝不容损失! 一旦尉迟圣星完蛋,尉迟系就没资格竞争将来的神将之位了。 一柄溟月,换一名神将,绝对是划算的。 ※※※※※※※※※※※※ 充当说客的那名内卫军策士回到甘露殿中,便将薛道志的态度与刘方伯低声转述了。 听他说完之后,刘方伯眉间愁容开始逐渐消散,只等薛道志去枢密院将‘证据’带回来,尉迟圣星即可脱罪,至于其他几项指控,不痛不痒,根本构不成威胁,大势已定,似乎无需再担心什么了,那接下来该做的便是反击了! 刘方伯心中微忖,回忆起留痕镜里的影像,似乎尉迟圣星入狱之后被收拾的有些凄惨啊,不过这正好可当作借口! “颜御使似乎有刑讯逼供的嫌疑吧。”刘方伯突然说道,瞳孔之中浮动着一股冷意。 “何以见得?”颜青橙依然波澜不惊,听闻此言,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 “尉迟圣星已被缚仙锁捆住,颜御使还用法力抽他耳光!难道不是刑讯逼供吗?”刘方伯森然问道。 “他威胁我到人证,我这两巴掌算轻的了。”颜青橙直言不讳的说道,语气依然平静。 刘方伯心底阴火攒动,咬牙切齿的说道:“就算他言语不恭,但颜御使下手未免太狠了些,我看它身上血迹斑斑,恐怕伤的不轻吧。”留痕镜里的影像被牢门木柱遮挡了一部分,而且尉迟圣星被缚仙锁裹得像粽子一般,因此刘方伯还不知道尉迟圣星的右手已经被砍断了,只能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否则如今只怕已经暴跳如雷了。 “哦,你说血迹啊,那不是我打的。”颜青橙摇头辩解道。 “难不成是他自己在门上磕出来的?”刘方伯眼眸之中狠意流露。 颜青橙依然很平静,解释道:“这血迹是因为他在被捕过程中武力反抗,被执戈卫策士砍掉了一只手。” 她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然而这句话却似有万钧之力,压得大殿内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 刘方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双目阴沉,脸颊上青筋扭动,看起来狰狞无比。 颜青橙并没有重复先前所言,自顾说道:“你所看到的血迹,是他断臂所流,而非我刑讯逼供导致,不能混淆。” 她语气极为认真,根本不在乎刘方伯能将人抽筋剔骨的凌厉眼神,有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的气度。 也使得甘露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凝重到了极点! 似乎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由凝重化为惨烈! 便连置身事外的张瑾尘此刻也感受到了一阵压力,喉结滑动着,颜青橙着实把事做得过分了些。 “我侄儿的手是执戈卫的人砍断的?”刘方伯一字一句问道。 言尤未了,站在大殿边角处的程玉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炎热! 而后,他双脚离开了地面,缓缓飘向了空中。 “尉迟圣星暴力抗法,纯属咎由自取,程督御断他一臂是职责所在,莫非刘方伯要私报公仇?”颜青橙质问道。 “你当我不敢吗?”刘方伯眼中杀意凛冽。 话音一落,大殿之中便响起了一阵金属被重力扭曲的声音。 程玉阶身上暗金战甲竟然被法力硬生生的碾轧变形,照这趋势下去,程玉阶最终难逃一死。 然而张瑾尘并没有阻止之意! 他不出手,场间便无人能够阻止刘方伯。 然而颜青橙神色间并无半点惶急,心平气和的说道:“刘方伯神将果然霸道,程督御只不过砍断了尉迟圣星一只手,便要被你在朝堂之上活活打死,那尉迟圣星在我羁押之下毁去了灵台,刘方伯神将是不是要诛我九族呢?” 话音一落,大殿之上再一次陷入寂静中,比先前还要安静,几乎落针可闻。 这阵寂静大概持续了一息时间,而后被‘砰’的一声巨响所打破! 程玉阶如同一团垃圾被刘方伯随手扔飞出去,撞在了大殿两侧的巨型石柱上! 然而所有人目光都未被他吸引去,哪怕他此刻头破血流,狼狈到了极点。 甘露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于颜青橙身上。 尽是不可思议! 尉迟圣星被斩断一只手已经是够骇人的消息了,没想到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情。 尉迟圣星竟然被毁去了灵台! 颜青橙行事简直是百无禁忌啊,这等捅破天的事情,她竟然都做得出来。 刘方伯听到这个消息,脑袋轰的一声,怒火攻心! 颜青橙简直是一次次践踏着他的底线,盛怒之下,哪还顾得上其他,一道法力犹如燎原之火朝着颜青橙扑杀而去。 整个大殿都是呜呜的火啸声! 张瑾尘不能坐视不理了,程玉阶死了无所谓,一个散修出身的督御,没人会追究,他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刘方伯杀了程玉阶,也会让他德行受损。 但颜青橙死在甘露殿中,必然会惹得府君震怒! “住手!” 伴随着一声厉喝,一道青色的剑影凭空凝成,拦在了颜青橙与刘方伯之间。 第135章 赶尽杀绝 这道青色的剑影并非法器,也非法术、神通,而是最纯粹的灵力。 真灵境,法力转化成灵力,最大的区别便是灵力拥有形态,比法力更为强大,也更不容易被抹杀。 即便灵台毁灭,灵力依然可以脱离肉身存在一段时间,在天地之间游离,如若阴魂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真灵境是修行当中的一道分水岭,修成真灵,即便肉身毁灭,也可以通过转世、夺舍、兵解等一系列手段重生,算是触摸到了长生的门槛,与上玄境想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十个上玄境,也未必能两三人修成真灵,张瑾尘再天策府内并无深厚根基,却能成为一府之主,原因便是因为他有真灵境的修为,在上一任七神将中,无人能够与他相比。 张瑾尘和温和,偏向于无为,但绝不是无能! 青色剑影出现,朝颜青橙扑杀而去的汹涌法力就像暗流撞在江心礁石上,直接被分成两半! 法力崩灭,化作青烟飞起。 刘方伯只觉眼前一暗,似乎有无数剑影朝他斩来,面色骇然,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而后狠狠一晃脑袋,才发现那些剑影全是幻觉。 灵力对法力有着绝对的压制性! “大家和和气气说话不好么,非要喊打喊杀。”张瑾尘皱着眉,轻声训斥道,气场并不强大,但场间无人敢吭声。 训话的同时,张瑾尘拂袖一挥,一道温和的灵力朝程玉阶飞去,犹如一泓清泉从口鼻中涌入其体内,将他断裂的几根肋骨接了回来,并将淤血替其冲散,灵力玄妙至极,不禁可以分神化念,一心多用,而且能够达到细致入微的地步,可用来重塑肉身,剔除体内病灶,因此真灵境的修行者肉身都十分长寿,至少能活三百岁以上,替程玉阶疗伤自然不在话下。 “哇!”程玉阶直接呕出一团污血来,只觉呼吸顺畅了许多,赶忙跪下与张瑾尘行了一大礼。 颜青橙也未坐视,扬手捏了一道法诀,顿时一阵泛着青翠色泽的甘霖犹如雨露般降下。 范围很小,只笼罩着程玉阶一人。 这些青翠甘霖落在他身上之后,便渗透毛孔,融进了体内。 程玉阶的身体就像一块干涸的田地,疯狂的吸收着甘霖。 身上各处的疼痛都止住了,麻痒不已,似乎体内断裂的筋肉都在飞快的重生。 张瑾尘用灵力将他断裂的筋骨接上,但要恢复如初,却得依靠身体机能,缓慢生长,而这青色甘霖却是比灵丹妙药都好使,几乎有立竿见影之效,立刻就令损伤之处愈合了,短短几息间,程玉阶已无大碍。 “颜御使施展的乃是玉衡祖庭的仙术‘枯荣’吧?”张瑾尘眯着眼问道。 “是的。”颜青橙点头承认道。 场间众人无不色变,看着颜青橙时,目光不由浮起几分艳羡,连冷玄心等几位神将都不例外。 祖庭传下的仙术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修炼的,天策府中只有府君、南北府主、采访使四人有此资格。 就算颜青橙是北天策府府主于文卿的亲传弟子,未禁祖庭允许,也不可能私授仙术于她。 只能说明一点,颜青橙修炼仙术是玉衡祖庭允许了的。 这绝对是比府君使者、府主亲传更为强大的资本,场间众人无不心生猜测,莫非颜青橙是祖庭内定的下一届采访使? 刘方伯此刻已是冷静下来,将法力收回识海之中。 张瑾尘要阻挠的话,他根本无法伤颜青橙一根汗毛,而且在颜青橙使出仙术后,他已经没有这勇气了。 他胆敢伤颜青橙话,绝对会惹上天大麻烦,哪怕他占着道理。 因为道理再大,也大不过祖庭。 祖庭便是道和理的衍生之处,一言既为天下法! 但他此刻心头怒火中烧,脸色自然不会好看,阴沉似水。 “巡察使先前所说可是当真?”刘方伯盯着颜青橙一字一句的问道。 “尉迟圣星灵台确实受损。”颜青橙给予确认道。 刘方伯深吸了一口气,按捺着情绪,沉声道:“巡察使为何下此毒手,毁我侄儿一生前程?” “非我下毒手,而是他想要挣脱缚仙锁,不慎被缚仙锁反制。”与黄裳相处一段时日,颜青橙也将他那不择手段的作风学了两三成去,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还不及黄裳,只是一种平静陈述的口吻,场间自然没一个人相信她所说。 或者说没人会相信尉迟圣星有那么傻,被缚仙锁捆住也想挣脱?这纯粹就是自寻死路! 但信不信不重要,因为这件事只有她一人有发言权。 刘方伯没想到颜青橙会这么堂而皇之的糊弄他,气的咬牙切齿,偏偏找不出任何证据反驳。 语塞一阵,愤然震袖,转身与张瑾尘请示道:“还望府主允许我去诏狱看望一下尉迟圣星。” 刘方伯心中报复打击的念头反而是淡了下来,他如今更为迫切的想知道尉迟圣星的状况,到底颜青橙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有没有补救余地。 假如尉迟圣星真的被废,他自然犯不着再为一个废人付出太多的代价。 归根结底,他和尉迟圣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没有多少亲情,只是有利益关系的盟友而已。 张瑾尘在这事上自然无道理阻拦,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尉迟圣星目前状况究竟如何,于是提议道。 “我们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殿上众人自是纷纷附和,都对事态好奇不已。 “尉迟圣星关在刑狱而非诏狱。”冷凝雪在旁提了一句。 张瑾尘点了点头,表示知晓,而后又说道:“都换上常服吧,否则太兴师动众了。” 众人领命,由张瑾尘领头,直接在甘露殿上更换起衣物来。 如今殿上总共二十余人,南天策府中位高权重之人,除了第一神将吕伯端,其他都在这了,若全部穿着袍服,这走到大街上,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自是要低调行事。 不过多时,众人将衣物换好,一行人行迹匆匆出了玉清宫,分乘十余辆车,直奔刑狱而去。 刘方伯最为心急,催促车夫一路疾行,走在最前边。 他到刑狱大门前时,冷凝雪都还没到。 还没人打过招呼,哨卡自然要做阻拦,然而不等策士上前盘查,刘方伯直接一道法力震开了路障,驾车长驱而入。 几名策士大骇,还以为有人要劫狱,吓得直接拔剑。 正要祭起剑诀,又见十几辆马车疾驰而来。 冷凝雪掀起车帘,探出头去与哨卡前的几名策士讲了几句,几人这才弄清楚状况,赶紧退到路边。 马车驶入刑狱监区后,众人下了车,在冷凝雪带领下,往甲字一号监行去。 刘方伯已先到一步,站在牢门前怔怔失神! 众人还在巷道口处,尚未走近,但尉迟圣星的咆哮声已经清晰可闻。 “颜青橙,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呵呵呵!哈哈哈!” 这声音癫狂无比,充斥痛苦、愤怒与仇恨,在巷道中一遍遍回荡着,听着异常刺耳,又让人隐隐生出一丝同情。 看样子尉迟圣星灵台的确遭到了重创,而且伤的不轻,神智都混乱了。 灵台受创一般有四种情况。 最常见的是头疼、精神萎靡,此为轻伤,假以时日修养,或用安魂养神之药,是有痊愈可能的。 再重一些,就如尉迟圣星这般,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这种情况基本没得救了,除非有修补灵台的灵丹,但这类丹药实在太过稀少,而且痊愈之后修为也会大不如前。 再严重一些,直接意识全无,变成植物人。 伤成这样,恐怕只有仙丹才能挽救回来,而且道行尽毁,需要从头修炼。 最后一种,就是灵台崩灭,直接魂飞魄散,神仙出手都没辙。 尉迟圣星目前状况虽是第二种,但毫无疑问,他废了! 即便尉迟家不惜代价将他医好,修为大跌的他也没资格继续担任执戟督御了。 尉迟圣星昔日何等威风,而且是公认的最有希望继任神将之人选,却落到这步田地,难免令人唏嘘。 而这一切全拜颜青橙所赐! 是颜青橙将他从云端打落尘埃! 一群督御用眼角余光偷瞥着颜青橙,眼神之中无不透着的恐惧,心底对其看法也惊人的一致。 “美若天仙,心如蛇蝎!” 唯独冷凝雪例外,因为他清楚,尉迟圣星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拜黄裳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赐,而非颜青橙。 刘方伯站在牢门跟前,望着囚室之中疯疯癫癫尉迟圣星,只觉一阵怅然,半晌无言。 生气自是当然,他现在恨不得将颜青橙碎尸万段,但这样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为了出口恶气,太不值当了。 尉迟圣星若还正常着,他自然不惜跟颜青橙死磕到底,至少这份人情尉迟圣星将来会还上。 可尉迟圣星已经成这样了,还有何必要? 复仇?这种事情交给尉迟铉和尉迟圣轩去做就可以了,他没有这义务和责任。 “颜御使,好手段啊。”刘方伯喟然一叹,而后转过身来,与颜青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颜青橙未接话,对这诛心之言,置若罔闻。 正在此时,囚室之中的尉迟圣星突然安静了下来,浑浊的眼瞳逐渐恢复清明, “刘叔,您终于来了。”一阵嘶哑无力的声音从囚牢之中传了出来。 听到这声音,刘方伯霍然转过身去,大声问道:“告诉我,你灵台怎么伤的。” 巷道之中,冷凝雪骤然色变。 他知道尉迟圣星神智时而混乱时而清醒,所以一直提心吊胆,但没想到,他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尉迟圣星竟然在这个时候清醒了过来! 若果颜青橙下手再狠一点,将其彻底弄疯,自然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用外力毁人灵台是一个极为控制的事情,颜青橙也只做到如此地步。 再进一步,尉迟圣星很有可能不只是疯掉,而是直接变成植物人,甚至是魂飞魄散。 把事情做到这份上,就太过火了,在道理上无法站住脚。 囚室之中,尉迟圣星神色痛苦的回忆着,半晌都没理清思路,无法作答,直到他看见站在牢门外一脸平静的颜青橙,他才从脑海里天花乱坠一样的记忆中抓住一丝线索,神色陡然狰狞,蠕动着朝之爬去,并大声叫喊:“是她,是她伤的我!” “是颜御使吗?”刘方伯回头指了一下颜青橙,问道。 “对,就是她!”囚室之中,尉迟圣新歇斯底里的吼道。 刘方伯神色陡然一寒,转过身来,盯着颜青橙,一字一句道:“颜御使还有什么可说的?” “疯言疯语,不足为信!”颜青橙嘴里淡然说出八个字。 “我侄儿如今神智明显清醒着!”刘方伯怒斥道。 “哦?”颜青橙眼皮一挑,走到牢门跟前,望着尉迟圣星,冷声问道:“尉迟圣星,你仔细想想,是我伤你的吗?” 颜青橙言语仿佛带着一股蛊惑之意。 尉迟圣星受此提醒,霍然想起颜青橙当时只是负责执行而已,真正发号施令的却是那个躲在黑暗中不曾现身的声音,他当然不甘心只有颜青橙一人遭到报复,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逍遥法外,于是大声叫了起来,“不,还另有其人。” 众人自然不会想到颜青橙会听人建议行事,因此没理解尉迟圣星这番话的意思。 不等尉迟圣星把话说清楚,颜青橙转身与刘方伯说道:“你看,反反复复,不是疯言疯语是什么?” 尉迟圣星这才回过味来,被颜青橙摆了一道,气的差点吐血。 不待抢白解释,颜青橙又说道:“再则,我若真要下毒手迫害他,还会容他神志清醒过来,再反咬我吗?” 众人默然,颜青橙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颜青橙不会那么蠢。 “而且,他罪行已定,判决都下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颜青橙步步紧逼的问道。 几句话,占尽道理,将刘方伯说的哑口无言。 牢狱之中,尉迟圣星脑子本来就混乱无比,措辞组织语序都困难,哪能辩得过颜青橙,气的抓狂,然后又疯了, 众人一看他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方伯一口牙齿近乎咬碎,一句话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冷冰冰的盯着颜青橙。 气氛压抑的厉害! 张瑾尘正欲上前打个圆场,巷道尽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众人闻声望去,却是薛道志来了。 “查清楚了吗?”张瑾尘问道。 “尉迟圣星真疯了?”薛道志没第一时间回答张瑾尘的问题,而是着急的问询尉迟圣星的状况。 他当然着急,尉迟圣星若是疯了,他对尉迟系就没有任何价值了,那刘方伯会还会拿溟月剑来保他吗? 换做尉迟铉还有可能,但刘方伯又不是他亲爹。 薛道志去枢密院象征性的走了个过场,然后回到甘露殿,听闻这消息便心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巷道里没人接话,薛道志只好分开人群,自个走到了牢门跟前,这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尉迟圣星肿的跟个猪头似的,口水横流,面目狰狞,眼睛里没有一点灵光,确确实实是疯了。 薛道志无法确定陈方伯的态度了,又不好直接询问,只能隐晦暗示,叫答应刘方伯,劝慰道。 “方伯兄,节哀。” 说话同时,与他使了使眼色。 刘方伯却没有回应他,仿佛没有注意到,只颓然的摆了摆手。 薛道志明白陈方伯什么态度,摆明了是不打算救尉迟圣星了。 “唉,人心凉薄啊。”薛道志叹了一声,倒不是同情尉迟圣星,而是觉得可惜,到手的溟月剑又飞了。 却也没什么好说的,换做是他,也不会拿一柄灵阶中品法器换一个废人。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禀府主,我已查明,尉迟圣星的万魂朝圣甲并未在枢密院报备过。” 张瑾尘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颜青橙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黄裳看人还真挺准的,刘方伯果然不会花大代价去保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尉迟圣星。 这釜底抽薪的办法,算是起到了作用! “刘方伯神将,可还觉得此案有疑点吗?”颜青橙也将咄咄逼人的态度收起了几分。 既然刘方伯已经罢手,便没必要将其激怒。 刘方伯咬着牙,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颜青橙见状,立刻将判决书再取出来,与张瑾尘递去,“请府主批准。”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颜御使,我侄儿灵台已经被废,对修行者而言,与死无异,何必赶尽杀绝呢?”刘方伯突然抬起头说道。 “法不容情,抱歉。”颜青橙淡淡的道。 若只是公事公办,尉迟圣星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职权瓦解,等同于死了,却实没必要赶尽杀绝了,但颜青橙心底可是挟带着私恨,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而且让尉迟圣星活下去,颜青橙事后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黄裳。 黄裳辛辛苦苦给尉迟圣星掘好了坟墓,她不能连补刀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见说服不了颜青橙,刘方伯神色一寒,转而对张瑾尘说道:“府主请谨慎考虑,尉迟圣星可是家师尉迟千年的长孙。” 张瑾尘面露难色,与颜青橙商量道:“刘方伯神将说的有道理,做人留一线嘛……” 正在这时,巷道口突然传来一声惊慌的大喊声。 “大事不好了,散修攻进刑狱之中了。” 第136章 大风落 上午辰时,王沁瑶带着两名裁决院策士在布政台上最显眼的位置张贴了一则公告。 布政台是天策府公布政令的地方,是一幢三十三丈高的四方碑,四面都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告以及官方新闻。 由于近年来天策府对修行税和人头税的征收几乎月月上涨,为了弄清楚涨幅,布政台附近永远都是人满为患,也永远是怨声载道,似乎天策府从来不会公布任何好消息,胆大之辈甚至敢公然咒骂几句,但也仅仅只是咒骂而已。 王沁瑶几人将公告张贴上去之后,便行迹匆匆的离开了。 而后布政台四周的人潮涌了上来,开始查看公告的内容。 “尉迟圣星获罪入狱,等待宣判。” 看清题头一行言简意赅的大字之后,众人眼前一亮,围观人群直接沸腾了。 无不震惊、诧异! 这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竟然也有倒霉的时候? 不过人群里随即传出了嗤笑声,“别高兴太早,人家只是获罪入狱,还没宣判呢,说不定过两天就屁事没有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也闭上了嘴,不敢乱说话,默默往下看。 当看到五十七名散修被当猪狗屠戮,只为给尉迟圣星洗脱罪名时,沉默的人群里再度炸开了锅。 此间大多数修士都是散修,也只有散修会关注修行税的涨幅,因为宗门弟子的修行税都是由门派代缴的,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五月盟的散修,虽彼此之间关系平平,甚至素不相识,但同为散修,难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人群之中,气氛不由压抑起来。 公告下方,还悬挂着一块留痕镜,镜子内不停回放尉迟圣供认罪状时的影像记录。 影像回放进行到将要结束之时,一段语音犹如当头棒喝般响起! “一群命贱如狗的散修,毫无资质都没宗门愿意收录,也妄谈天道,沧澜城中近百万散修,仅一天走火入魔而死的都不止这个数!死了也就死了!凭这么一件破事,也想捋夺我的官职?” 这段声音似乎被刻意放大了,音量陡然提高了数倍,震耳欲聋,而且接连重复了数遍,半里之外都清晰可闻。 布政台四周安静了一瞬间,而后怒火像是火山一般爆发了。 “天策府月月征收我等巨额的修行税,又视我等散修未猪狗草芥!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声。 有了第一声呐喊,就会有第二声。 而后呐喊声犹如浪潮一般蔓延、扩散着。 人海沸腾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道高悬,人人都有资格求证大道!天策府为何歧视我等!” “尉迟圣星必须死!” “尉迟圣星必须死!” 积压已久民愤如同找到宣泄口,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对准了尉迟圣星。 尉迟圣星平日里便是无恶不作,尤其散修这种弱势群体,更是深受其害,对其恨之入骨者不在少数,以往尉迟圣星当权,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尉迟圣星东窗事发被捕入狱,顾忌便少了,又被先前那番侮辱言辞激起了血性,再也忍不住了。 “向天策府施压,务必要让尉迟圣星受到惩罚,绝不能让他依靠关系,逍遥法外!” 人群之中再度爆发出一个声音,和最开始吼出‘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句话的,似乎是同一个人。 不过如今民怨沸腾,场间绝大部分人都失去了理智,也没人注意到挑头之人是谁。 不过有了人挑头,立马就有一群人附和,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向天策府施压!” “尉迟圣星必须死!” 布政台四周呼声如雷,数以万计的散修渐渐动了起来,犹如潮水一般朝裁决院方向涌去。 一场浩浩荡荡的示威游行开始了! 游行队伍之中,自然也有半路退出的怂人,黄裳便混杂在其中,退了下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顶多只惹来了几道鄙夷的目光,他浑不在意,奋力挤出了犹如人海一般街区,进入了一条相对而言显得僻静的小巷,见无人注意他,便将身上那件皱皱巴巴的散修道袍脱了下来,换上一身整洁的青色道袍,整个人的气质顿时发生了明显变化,显得清贵了许多。 散修是修士当中地位最低的存在,虽修道术,但并不算正式的道宗门人,因此穿衣都被限制。 就算你修为再高、再怎么富有,在公共场合之下只能穿灰、褐二色的道袍,与宗门内杂役弟子相当。 换完衣物之后,黄裳抬手揉了下脸,容貌也发生了变化。 先前他眼角、两腮都有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如同四五十岁的人,如今又恢复了年轻模样。 而他手上,则多出了一缕七彩雾气,正是当日他在尉迟圣星书房之中所获的那团蜃气。 蜃气要特殊手段才能炼化、运用,然而穷蝉正好知道一门叫做《蜃海诀》的功法,所以他当日才会借口将蜃气收走。 他容貌的变化,自是因为蜃气的作用。 《蜃海诀》比真幻宗的道术更为高明,不止能够形成静态假象,连动态假象也能形成。 甚至这门法术练到极致后,还能弄假成真。 不过黄裳修炼这门道术时日尚短,所能达到的水准堪堪只能够易容,而且无法彻底改头换面,仅能在细节上稍作修改。 但这足已保证他不被人认出。 煽动民众闹事,可谓犯了天策府大忌,黄裳自然不会当这出头鸟,成事之后急流勇退才是明智之举。 示威队伍浩浩荡荡的向裁决院涌去,关于尉迟圣星的恶迹也被人不断传播着,十人成虎,更莫说成千上万一起咒骂,尉迟圣星未过多时,便被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连许多宗派弟子听闻其事迹之后,都义愤填膺,加入了游行队伍之中去,在布政台前,黄裳最多煽动了几千人,但到裁决院时,整个游行队伍已绵延有数里之长,将整个街区都塞满了,壮观至极!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谁又能分辨呢? 黄裳站在街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事到如今,就算尉迟千年出面,恐怕也救不下尉迟圣星了,这是黄裳的第二道保险,否则仅凭一记釜底抽薪,颜青橙岂有底气跟冷凝雪放下豪言,没人能够为尉迟圣星脱罪! 如此大规模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巡城策士,但无人敢阻拦。 就算在沧澜城内,大多数散修发挥不出实力来,可数万人一起涌上来,仅是目光就能把人撕碎。 尤其是执戈、执戟两卫的主官都不在岗,没有人进行协调统筹,更无法控制事态。 因此示威游行的队伍基本没受到任何阻拦,就涌入了裁决院内。 而刑狱与裁决院就一街之隔! 看守刑狱的策士弄不清状况,还以为有人要攻占刑狱,仓皇失措的跑下去禀报。 听闻这消息,张瑾尘一行人直接傻眼了,散修进攻刑狱,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是唱的哪出? “莫慌,我去看看。” 冷凝雪是此地主官,自然要出面负责,安抚了一下报信那名策士,与张瑾尘等人拱手一礼,而后往刑狱外走去。 张瑾尘等人一头雾水,也想弄明白情况,便将先前商谈之事暂先搁置了下来,跟着冷凝雪一同出去了。 在场之人,修为最差都是下玄巅峰,区区一群散修闹事,自然流露惧色出来。 一出封闭的监区,震天的呼喊声便从外面传了进来。 “尉迟圣星恶贯满盈!” “尉迟圣星必须死!” “戒律面前,人人平等!” “世家犯法,与散修同罪!” 张瑾尘站在刑狱大院里,还没去到前边的裁决院,但听这动静,只有人喊口号,却没喊打喊杀之声,便知怎么一回事了。 感情只是游行示威而已,并非那名策士先前所言的那般危言耸听,有散修进攻刑狱。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下来了,而后嘴角浮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来。 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刘方伯亦是听清楚了这阵阵呼喊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冷凝雪匆匆赶到裁决院时,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义愤填膺的散修,一群裁决院策士结成剑阵,正严阵以待,一副拼死也要守住裁决院正殿的架势,但双方谁都没有先动手,因为两边都不敢,冷凝雪明晰事态,知道这些散修不会贸然动武,为避免事态激化,挥手让策士将剑阵撤去,孤身上前,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我是裁决院院使冷凝雪……” 话还没说完,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振臂高呼道:“冷青天,务必严惩尉迟圣星啊,给我等散修一个公道!” 冷凝雪语塞,这事不是他所能决定的,最终决定权在张瑾尘手中,因此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便在他沉默无语之际,人群之中呼声愈发高涨。 “冷青天,冷青天!” 先前王沁瑶张贴的份公告之中,尉迟圣星便是被裁决院逮捕入狱的,冷凝雪在一众散修眼里,不是青天是什么? 冷凝雪被这震天般的吼声吓了一跳! 这称谓,令他既是激动,又是惭愧! 因为他查办尉迟圣星完全是被人一路推着走的,而非心甘情愿。 但如今,所有名望都归于了他一人! 放眼望去,近百丈宽的大院内熙熙攘攘挤着近千人,而外面街道上,也同样挤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所有人,几乎都是一个声音! “冷青天!冷青天!” 听着浪潮般的呼声朝自己涌来,冷凝雪有些无法自持了,指尖激烈的颤抖着,灵魂似乎都随着这声音,被推到了天际。 他这几年来,一直追求圆滑的处世之道,但太过于圆滑,也使他丧失了锐气。 正因为欠缺了几分锐气,他修为才始终卡在下玄巅峰的瓶颈处,无法突破。 如今被这些充满激进的声音包围着,他深受感染,双拳紧握,温和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而后灵台不由自主的震颤起来,随之一道凌厉无匹的法力从灵台深处喷薄而出,将心中一切积弊都扫荡一空,犹如摧枯拉朽一般! 冷凝雪只觉得脑海突然变得开阔起来,仿佛打开了一方全新的世界,所有念头都在其中畅游,舒服无比。 整个人的精神都似发生了升华! 裁决院正殿之中,张瑾尘等人默默止步于此,未在往前再走半步。 众人看着站立于檐下的冷凝雪,目光之中无不透露着艳羡与赞赏。 今日过后,冷凝雪的名望必将上涨到一个极高的地步,对于掌管刑律之人来说,青天二字可谓是最高的评价了。 而这却不是最让人羡慕的地方。 让人羡慕不已的是,冷凝雪竟然在此时突破了上玄境! 如今尉迟圣星被废,而他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毫无疑问,只等冷玄心退下,他必成七神将之一! 天策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神将,恐怕就要诞生了,他今年仅仅二十七。 冷凝雪失神半晌,定住心神,这才明白先前发生了什么,他竟然在不经意之间突破了上玄境。 后知后觉,心中一阵大欢喜。 对黄裳也再无任何怨言和偏见,只有强烈的感激之情。 若没有黄裳,他便没有今日这番成就! “冷青天!处死尉迟圣星!”裁决院内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屋顶上的瓦层都震颤了起来。 冷凝雪心中锐气浮现,也不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大声说道:“本院使已判处尉迟圣星死刑,诸位请放心把。” 这话本来也是实话实说,因此格外有底气! 此话一出,游行示威队伍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雷动般的欢呼声! “既然如此,大家先回去吧,不要扰乱城中秩序,否则本院使便要依法惩办挑头闹事之人了。”冷凝雪又说道。 众人得到了承诺,怨气已经平息,对冷凝雪又怀着崇高的敬意,自是遵从他所言,陆续退散离开。 冷凝雪深吸一口气,心中意气风发,转身回到裁决院大殿内,与张瑾尘拱手见礼,而后不卑不亢的说道:“民意如此,还望府主慎断。” 张瑾尘攥着那份判决书,有些迟疑不决。 至此地步,连刘方伯都不好意思开口替尉迟圣星求情了,这都成过街老鼠了,出面保他,还不得背上一身的骂名? 要怪便只怪他平日太过嚣张,整个沧澜城都被他得罪了! “府主你自己看着办把。”刘方伯甩下这么一句话,而后瞥了颜青橙一眼,拂袖而去。 “民意不可违啊,府主大人,若民心再散,今年咱们连青云祖庭交代下来的任务都无法完成了。”掌管香火信仰的裘盛安也忍不住开口了。 张瑾尘环顾身后众人一眼,见无一人反对,也知大势不可逆了,取出笔在判决书上潦草的写了个准字,而后用了印,交还给了冷凝雪,什么话也没多说,摇着头离开了,一副惆怅模样。 ※※※※※※※※※※※※ 沧澜城很大,大到策马狂奔一天也无法走遍。 沧澜城也很小,小到尉迟圣星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不到夜里便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城里百万散修如同过节似的欢腾起来,因为上元佳节将至,许多修士都准备大量的烟花爆竹,本打算过两日在拿出来放,庆祝新年和‘太上’诞辰,如今纷纷按捺不住,提前拿出放了,用以庆祝沧澜城第一毒瘤被铲除! 夜幕降下,沧澜城烟火漫天,爆竹震天! 今夜本是有宵禁的,但执戟卫如今根本不敢上街,怕被人用唾沫给淹死,而执戈卫又被程玉阶打了招呼,因此直到深夜,街上依然热闹非凡,甚至几大散修联盟自发的组织了舞龙、舞狮的队伍,满城巡游表演,仿佛上元佳节提前两天来了。 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忧愁。 南城鸿途客栈一间玄庐内,两名修士站在窗前,望着满城烟火怔然失神,神情苦涩无比。 他们并非尉迟系人马,甚至都不认得尉迟圣星,此刻心中情绪失落自然也就不是因为兔死狐悲的缘故,而是另有其因。 “陈师兄?尉迟圣星明日就要被枭首示众了,你说姚广孝上人答应我们的事情那作数么?” “尉迟圣星是姚广孝的上线,他都死了,姚广孝答应我们的事情还能作数就有鬼了!别指望别人了,让所有弟子这几天哪都别去了,呆在客栈里好好修炼,养好状态,未必不能通过策士考核!”旁边那名修士狠狠一拳砸在窗柩上,神色阴沉。 接话这名修士大概五十余岁,保养的极好,脸上看不见一丝皱纹,一双眼睛狭长、而锋利,给人一种绵里藏针的阴毒之感,若黄裳在此,定能认出此人来,正是玄阴宗寒霜岭的首座陈沐阳,也就是陈渐青的父亲,而他旁边稍矮一些,发际线高的近乎秃顶的修士,黄裳同样能够认得,玄阴宗宗堂议事之一的袁弘,与陈沐阳蛇鼠一窝的家伙。 两人带领玄阴宗里的几名出色弟子前来参加策士招募考核,几个月前就到了沧澜城。 第137章 仆人 玄阴宗近些年来的弟子资质比较平庸,最为优秀的几人又需留在宗门内部,传承香火道统。 因此陈沐阳对策士招募考核寄予的期望并不大,六名弟子中,有一人能够通过,他便满意了。 直到十几天,在长生阁购买丹药时遇见了贵人,事情才出现了一丝转机。 这个贵人就是苍梧派三大丹师之一的姚广孝! 当日陈沐阳购买丹药时无意显露了身份,便被姚广孝莫名其妙的叫了去,然后两人谈成了一桩交易。 这桩交易的内容是这样的,姚广孝答应替陈沐阳,由他出面运作,让六名玄阴宗弟子至少半数通过策士考核,而条件是陈沐阳回宗之后将凝神丹的丹方搞到手,交给苍梧派。这在陈沐阳看来完全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凝神丹丹方被黄宗卿那个废物儿子把持着,对宗门而言没有半点贡献,对他而言,也没有半点既得利益,只是以前顾忌身份,才未强行索要。 如今却可换姚广孝一次帮忙,好处巨大,他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每名策士能够减免五名同境修行者的修行税,可让宗门每年剩下一大笔钱,于公而言,自是有利。 就冲这个原因,就算自己强夺黄裳手中丹方,宗门里那些老家伙,也无话可说。 而且这六名弟子全是他的亲传,于私而言,更是好事。 因此他对黄裳手中的丹方,他也是势在必得,而且此事在他看来,没有半点难处。 可惜的是,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最终还是没能做成。 姚广孝与他透过口风,他的上线是尉迟圣星,如今尉迟圣星都完蛋了,他答应自己的事情自然也就没影了。 “真是命背!” 袁弘退下之后,陈沐阳胸中不平之气还未消除,看着街上舞龙、舞狮的队伍,气的简直想破口大骂。 尉迟圣星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怎么能说倒就倒呢? 不过咒骂片刻,他心理也就渐渐平衡了,反正自己也没损失什么,顶多算白高兴一场。 念及此处,他喟然一叹,正欲关窗回玄庐之中修炼,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袁弘师弟?”陈沐阳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门外传来的却是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不是袁弘,“沐阳兄,是我。” 陈沐阳一听这声音,而后稍微揣摩了一下,便想到了来者的身份,是长生阁掌柜徐平,姚广孝身边的人。 “想必徐平是来跟我道歉的,毕竟他们答应我的事情办不到了,算是有违背信诺之嫌。”陈沐阳心头暗自琢磨道,虽是这么想,却没有任何倨傲之处,匆忙前去开门,苍梧派是长洲南域第二大派,比玄阴宗这种三流宗派不知强了多少倍,就算对方失了信用,他也不敢有太多怨言,何况这事谁也无法预料,房门打开,徐平肥硕的身躯映入眼帘,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徐平兄,里面请。” 陈沐阳客气道,而后目光被他身后那个穿青色明铜战甲的中年修士吸引了去。 显然此人是一名上策,他自然不敢怠慢,匆忙向徐平询问道:“这位是?” 徐平腆着大腹便便的肚腩进了屋,笑眯眯的介绍道:“刘劭,我派姚长老的亲传弟子,现在枢密院暗部任职!” 一听此言,陈沐阳顿时肃然起敬,与那刘劭拱了拱手。 枢密院统管一切对敌作战事务,主要是针对炎洲妖族,其次是长洲境内的各种邪魔余孽势力,算是极为重要的一个系统。 而枢密院又分明、暗两部,明部掌管边军调动以及丹药法器的供应,暗部则是情报部门,专司刺探、斩首之类的事情。 因此暗部人员的战斗力都高的惊人,常被人拿去跟府君手下的影策卫比较。 “刘劭兄,初次见面。”陈沐阳与刘劭拱手一礼,态度十分恭敬。 刘劭似乎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便算回应。 陈沐阳未作计较,转身开口,让门口的侍应送些茶点来,打算好生招待二人。 “不必如此麻烦了,我二人深夜叨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一切从简便是,也就几句话,我说完便走。”徐平坐下之后,笑眯眯的说道,十分的直接。 刘劭则不说话,如同闷葫芦似的坐在一旁。 陈沐阳微微愕然,而后挥手让门口伙计退下,顺手带上房门,也很直接的问道:“徐平兄,可是说尉迟圣星一事?” “既然沐阳兄已经猜到,我就不饶弯子了。”徐平点了点头,说道:“尉迟圣星得罪了巡查御使颜青橙,如今已被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境,我苍梧派答应沐阳兄的事情,恐怕是办不到了,还望沐阳兄见谅。” 陈沐阳早就料到了这点,因此也未意外,说道:“这没什么,尉迟圣星倒台,事先谁也无法预料。” “是啊!多谢沐阳兄理解。”徐平叹惋道,而后话锋突然一转:“不过……” 这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徐平言语微顿。 “不过什么?”陈沐阳问道。 徐平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不过我苍梧派已将钱都送出去了,所以那那丹方,沐阳兄还是应当尽快拿到手……” 话未说完,陈沐阳便知徐平的意思了,脸色骤然变了。 事情没办成就算了,按照道理,他自然不必再将丹方拱手送上! 徐平提这要求,着实有些欺人太甚了。 虽然凝神丹丹方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价值,但这事很伤脸面。 “这没有道理吧?”陈沐阳微微蹙眉。 “可我苍梧派也不能白白蒙受损失吧?”徐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垮着脸问道。 旁边沉默不语犹如闷葫芦似的刘劭也咳嗽了一声,但依然没有表态,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沐阳看。 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后背,陈沐阳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半晌不敢说话。 他终于知道徐平带刘劭是来干嘛的了,就是来炫耀武力的,明明白白告诉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阵强烈的屈辱之感涌上了陈沐阳的心头,但他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就算刘劭不在场,恐怕他也没胆量和苍梧派撕破脸皮,只能乖乖受人宰割,反正凝神丹丹方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只是回宗之后要花一番功夫,从黄裳手里夺过来。 “丹方我拿到手后,会给贵派送去的。”陈沐阳狠狠一咬牙,作出了让步。 “实在不好意思。”徐平假惺惺的表达了几分歉意,而后起身告辞,带着刘劭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客栈,陈沐阳终于按捺不住,震袖一挥,先前徐平坐过得椅子直接被法力轰成四分五裂。 “简直是欺人太甚!” 先前他心理尚能平衡,因为没有损失什么,可如今却成了既赔夫人又折兵,他心底那股阴火怎能按捺得住? ※※※※※※※※※※※※ 梧桐巷老宅子里,已是人去楼空,只闻叶落之声,却无人语,一片冷清景象。 颜青橙前日便搬了出去,住到了天策府安排的公馆之中。 原因之一,是如今尉迟圣星已经完蛋,她没必要再躲藏在暗中了,原因之二,为的是与黄裳拉开距离。 当然颜青橙并不是将黄裳当作失去利用价值都废物,随手扔掉,而是怕双方走的太近,会给黄裳引去仇恨,毕竟她如今已是尉迟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背景过硬、实力也不弱,不论明里、暗里,都不怕尉迟家的报复。而黄裳则不然,若尉迟系的人知道他才是将尉迟圣星致于死地的真正凶手,只怕他连今年清明都活不过,除非他寸步不离自己身边,但这显然不可能。 于是颜青橙走了。 后宅之中,颜青橙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间,如今已成了黄裳的起居之处。 他选这间房间的目的倒不是为了能够睹物思人,只因这间房间是正房,最宽敞,光线也很好,方便他修炼《陵光真策》。 沧澜城的公共场合的天地灵气被不知名的阵法所镇压,不受人力支配,但私宅之中却没有这方面的限制。 此时正值深夜,黄裳静坐在窗前,望着满城烟火,心里却极其的安宁,丝毫不被震天的喧闹声所扰。 不过他入定的并不深,他在等一个人。 夜里子时,院门被叩响。 黄裳睁眼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王沁瑶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佝偻,从头到脚都藏在罩衣里的人。 “人我给你带来了。”王沁瑶说道。 “劳烦阿瑶姑娘了。”黄裳请她二人先进到院子里,而后轻轻将门合上。 院门关闭的一瞬间,那个身穿罩衣的神秘人突然跪了下来,并与黄裳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恩公在上!受老朽一拜。” 黄裳并未矫情,也未躲闪,坦然受此大礼。 旁边站着的王沁瑶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黄裳完全有资格被这人称作一声恩公。 “请起。”待那人磕完了头,黄裳才欠身将他扶起。 那人哆哆嗦嗦的站起身,而后伸手掀开了头上斗篷,赫然便是刘泓澈! “刘泓澈已在刑狱之中自焚而死,他如今叫做黄安,身份是你的仆人。”王沁瑶一边说着,同时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份道牒递给黄裳。 黄裳接过来之后,大概翻了翻,道牒之中各类印信俱全,显然不是伪造的,以她的人脉,替人重新制造一个身份根本不困难,更何况管理道牒的律政院还是受冷凝雪的叔叔管辖,道牒内容也很详实,从中找不出任何破绽,他这个新身份原本也是一名散修,因为缴纳不起修行税,又不愿被废去修为,只得委身为奴,是自己半个月前花费五百枚地元灵丹买进的。 黄裳心里对颜青橙感激至极,他只随口提了一下,希望能保住刘泓澈性命,并与之见上一面而已,但颜青橙直接把事情做到了极致,将刘泓澈变成了他的仆人,如此一来,不仅目的达到了,还令他多了一个下玄境的仆人,而且绝对忠心。 至于黄裳出面保刘泓澈的目的,很简单,他曾在尉迟铉手下当过策士,对其十分了解,想从他这获得一些信息。 “替我谢谢颜姐。”黄裳合上道牒,说道。 王沁瑶点了点头,而后又转身问刘泓澈:“你对你的新身份可有何不满?从散修变成了奴仆。” 刘泓澈赶忙摆手:“绝无不满,若非恩公仗义搭救,如今老朽早已蒙受不白之冤死在狱中了,今后我这条命便是恩公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便好。”王沁瑶微微一笑,而后与黄裳说道:“府主张瑾尘已同意处死尉迟圣星了,明日就在天刑台将其枭首示众,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坊间早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但听到王沁瑶的亲口转述,黄裳还是心安了很多。 “我明日会去看看的。”黄裳微微笑道。 “我便回去了。”王沁瑶将几件事情交代清楚之后,也未久留,告辞离去。 黄裳将王沁瑶送到门口,折返回来,见刘泓澈还颔首低眉一脸恭敬的站在院子里,不由失笑,摆了摆手,温和说道:“刘老先生,你别这般站着了,进屋吧。” “是,恩公。”刘泓澈恭敬无比,言听计从。 这份恭敬不仅仅是因为恩情,还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他清楚知道黄裳在扳倒尉迟圣星一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深知其可怕之处,也知道他跟颜青橙非比寻常的关系,所以即便黄裳对他而言没有救命之恩,他也绝不敢放肆,哪怕他虚长几岁。 “唉。”黄裳愈发觉得别扭,想说什么都忘了,“我说你能随便点吗。” “是,恩公。”刘泓澈答应的麻溜,然而态度却更恭敬了。 黄裳一拍脑门,也是没辙了,直说道:“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刘泓澈吓坏了,忙道:“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名字起出来就是给人叫的,你恩公来恩公去的,给我找难受呢。”黄裳摆了摆手,随和道。 “黄裳……公子……”刘泓澈试着这么称呼了一下,觉得太轻慢了,赶忙在后面加上了‘公子’二字。 黄裳无奈的摇了摇头,观念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只能随他的便了,而后才想起先前想说什么。 “你儿孙等人现在燕归客栈之中住着,明日一早由颜御使派人送去天羽城,今后便在那边生活了,以免糟尉迟家的报复,你如果放心不下,现在可以去看看,反正今夜的宵禁已经形同虚设了,过了今日,可能就没机会了。”黄裳说道。 “他们安全我就放心了,我如今已改名换姓,不便再去见他们了。”刘泓澈低着头道。 黄裳点了点头,道:“也对,我也该称呼你为黄安了,早日习惯,免得在人前出现口误。” “是,老奴今后就是黄安。”刘泓澈恭敬道。 黄裳回头看了一眼他,又道:“你这容貌还得改改。” “容貌还能改么?”刘泓澈纳闷道。 “当然。”黄裳张口吐出一道蜃气,扑在刘泓澈脸上,顿时他模样发生了变化,除非极为熟识之人,根本认不出来。 黄裳端详一阵,颇为满意,可这神通需要他用心神去控制,也就是说刘泓澈始终不能离他左右,这方法可用但并不实用。 “我传你一篇道法,你用心记下。”黄裳稍作考虑,将穷蝉传他的《蜃海诀》念了出来。 刘泓澈惊呆了,赶忙跪下聆听。 道术法门珍贵无比,刘泓澈万万没想到黄裳会传授他道术,这哪里是奴仆应有的待遇! 而且这《蜃海诀》将幻术一道运用到了极致,恐怕是无上法门一类,黄裳竟然随口传授,他到底什么身份? 刘泓澈心中震撼至极,对黄裳的感激之情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蜃海诀通篇数万字,其中甚至包括证道成仙的修炼元神之法,但为了不至于将刘泓澈生生吓死,黄裳只传了他第一卷。 第一卷只是术法篇,倒不是太过骇人。 但刘泓澈听完之后,还是久久说不出话来,太玄妙了,他以前修炼的道术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渣啊。 黄裳传法完毕,又将蜃气分出一缕给他。 没有蜃气,《蜃海诀》就是一卷废纸。 黄裳见他激动成这般模样,也是真切的感受到了散修修道之艰难。 “你以前修炼的是土行道术吧。”黄裳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刘泓澈正反复背诵那百余字的《蜃海诀第一卷》,生怕忘掉半句,听到黄裳文化,匆忙抬起头来回答:“是的。” “我这有一门土行道术,虽不知名字,但肯定要比你以前修炼的道术高明百倍,你拿去修炼。”黄裳从储物戒中取出纸笔,将穷蝉刚才告诉他的法门写在了纸上,通篇不过千余字,黄裳也不知其来历与名字,因为穷蝉自己都不清楚,乃是他在玄州境内的一处仙魔战场中偶然拾得。 但精妙到了极点,其中妙语横生,仅读着便觉得十分舒畅,似乎蕴含着微言大义,也十分深奥,不亲自尝试,仅从字面揣摩,根本不知道会修炼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过愈是看不穿,愈是说明这道术不简单,绝对不在《陵光真策》之下。 可惜这篇道术并不完善,遗失了大概三分之二的篇幅,照此法修炼肯定无法证道成仙,真灵境便顶天了。 但让刘泓澈修炼再合适不过了,反正他这资质,加这岁数,也不指望能他能成仙了。 只期望这无名道术能够让他实力有所提升,从而发挥出更多的光和热来。 第138章 天惩此贼 黄裳将道术传与刘泓澈之后,又替他安排了住处。 “这段时间,你先修炼《蜃海诀》,将易容之法掌握了之后,再抛头露面。”黄裳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些凝神丹和地元灵丹递了过去,“想必你牢狱遭灾一趟,身上已经一穷二白了,这些东西你先拿着。” 刘泓澈没有推辞,恭恭敬敬的收下。 “若有什么需求,便与我说。”黄裳并未着急询问有关尉迟铉的信息,安排妥当,便回房修炼去了。 独自一人,静坐了半晌,调整好心境,黄裳将脑神丹取了出来,用法力徐徐炼化。 这枚脑神丹是他用下玄境修士为药引炼制,药力庞大至极,和以往几次服用的脑神丹有极大差别。 幻象对灵台的冲击几乎化作实质,整个过程无比痛苦、凶险。 不过黄裳道心经历此番磨难,早已变得不可撼动,未有任何波折,清早辰时左右,他便将整枚脑神丹悉数炼化,修为获得了巨大提升,法力覆盖已能达身外九十余丈,只差寥寥几丈便可通神一境圆满,不过脑神丹是无法助他突破瓶颈的,必须得将通灵丹炼制出来,协同聚法丹一起服用,黄裳在心中回忆了一下丹方,将炼制通灵丹所需的几样辅药罗列出了一份清单。 而后他去隔壁房间探访了白羽,对其现况询问了一番。 依然无法凝聚元胎,而且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整圈了,眼眶都深深陷了下去,看起来憔悴无比。 黄裳知道购买灵兽一事万万不能拖了,若无气血补充,白羽的妖身很有可能垮掉。 “你留在家中好生休息,我去万兽楼一趟。” 黄裳与白羽说清楚自己的去向,便打算出门。 还未动身,忽然有人哐当哐当的砸起了院门,并夹杂着阵阵呼喊之声。 “大叔,你住在这里吗?” 黄裳听砸门这动静,还以为是有人上门寻仇来了,但一听这声音,软糯糯的,又不禁一阵愕然。 “冷雨萱,她怎么来了,她又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一连串疑问在黄裳心头浮起,但他并未多想,有共陷牢狱那番经历,黄裳已将她当作一个值得交心的‘小’朋友。 “你轻点,你手不疼,我门可要坏了。” 黄裳起身走到院子里,大声应道,刚拨开门栓,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了上来,直接撞进怀里。 “……” 黄裳一阵无语,被冷雨萱结结实实的给抱住了,费了些劲才把手拔出来,然后将她脑袋从胸前推开。 “我又不是猪食,你这么拱我作甚?” “你才是猪!”冷雨萱一听这话顿时大怒,张牙舞爪的,却非真的生气,狠狠白了黄裳一眼,“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 黄裳对其愈发无语。 “我说你一个小孩子,思想怎么这么复杂!” “明明就是你不解风情!”冷雨萱大声辩解道。 “好好,是我不解风情。”黄裳懒得跟她争,举手投降,而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黄裳已将那枚做了手脚的李代桃僵符收入了天阙之中,气息完全被隔断,冷雨萱显然不是通过它找到自己的。 “我哥告诉我的。”冷雨萱随口一说,而后从黄裳身旁走了过去,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整栋宅子来,一点不见外,仿佛自己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还评头论足的,“蛮不错的嘛,想不到大叔还是土豪叻,这么一栋宅子至少得三四千地元灵丹。” “比你们冷家的福熙别院,我这可差远了,不过胜在清静。”黄裳谦虚道。 同时他心中暗自揣磨着,冷凝雪对自己的态度至始至终都是不冷不淡的,哪怕是并肩为战的时候,亦是如此。 如今却主动让冷雨萱来找自己,想必是有意修复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黄裳没有介怀,多一个朋友永远好过多一个敌人,虽然说冷凝雪这人实在太过圆滑,不值得深交,但这也是一条人脉。 尤其是冷凝雪已将尉迟家的人得罪死了,今后即便不能成为交心的朋友,也可以成为盟友。 白羽听闻两人交谈的动静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冷雨萱见到他,笑眯眯的给打了招呼。 “你好啊?咦,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他病了。”黄裳揉着脑门与她解释道。 冷雨萱恍然大悟,而后与白羽说道:“那你快去休息吧。” 白羽点了下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黄裳一眼,包含着颇多寄望,而后咧嘴一笑进屋去了。 “你来找我又事吗?”黄裳随口问道。。 “我来找你玩啊。”冷雨萱理直气壮道,随后见黄裳眉头微蹙,小嘴撅了起来,有几分不乐意的样子,“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想你来看看你还不成吗?” “当然不是啊。”黄裳改换笑脸道。 冷雨萱脸色这才恢复正常,与黄裳抱怨起来,“我本来早就想来找你了,但是我被我哥禁足在福熙别院里了,试着偷跑了几次,但是都失败了,直到今早他才允许我出来,还莫名其妙把你都住址告诉我了,估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吧。” “什么喜事?”黄裳随口问道。 “我哥突破上玄境了不说,而且还升官了。”冷雨萱笑嘻嘻的说道。 “哦?”黄裳略感讶异,随口问道:“升什么官了?” “兼任执戟卫督御。”冷雨萱道,说罢,又想起什么事情来,欢呼雀跃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黄裳问道。 冷雨萱道:“你的大仇人尉迟圣星完蛋了!” 她说完这话之后,见黄裳还是一脸镇定,不由挠了挠头,尴尬道:“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黄裳点了点头,说道:“昨夜满城烟火庆祝此事,我怎能不知。” “那你知道是谁扳倒尉迟圣星的吗?”冷雨萱一脸神秘的问道。 黄裳呵呵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谁呢?” 冷雨萱洋洋得意道:“我哥啊。” “嗯。”黄裳点了点头,依然一脸镇定,不见任何波澜。 “那你怎么不谢谢我?”冷雨萱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黄裳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谢谢你。” “因为他是我哥啊。”冷雨萱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黄裳苦笑不得,然后认真问道:“那我该怎么谢谢你?” “好说!”冷雨萱嘻嘻一笑,道:“陪我玩去!” “我真的有事。”黄裳摊手道。 “什么事?”冷雨萱追问不休。 黄裳将先前罗列的清单拿了出来,递给冷雨萱,“我需要买一些药材。” 冷雨萱没有看清单,笑容满面,“反正我没事,我陪你去喽,别忘了沧澜城我比你熟悉一百倍。” 黄裳一抚额头,无语至极,也不指望能甩掉这个粘人的小姑娘了,双手负在身后,兀自出门去了。冷雨萱拔腿跟了上去,在黄裳身后喋喋不休的说道:“对了,我哥扳倒了尉迟圣星,我爹估计不会逼我和尉迟圣轩结为道侣了,真是太好了。” “嗯!”黄裳点头应了一声,走到街上才发现简直是人山人海,而且都在朝一个方向涌动。 “尉迟圣星今日在天刑台枭首示众,这些人估计都是去看热闹的,你要不要去?”冷雨萱抓着黄裳的衣袖,生怕被挤丢了似的。 黄裳望了眼贯穿长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这便是想去其他地方也无能为力,于是乎点了点头。 冷雨萱不做多说,拉着黄裳在人流之中穿梭前进。 他身体娇小,可以从人缝之中轻易穿过,黄裳体力过人,亦能够挤开人群,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天刑台前。 如今已是午时初刻,距离行刑时间还有四刻钟,人犯已经被押解到场。 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七尺高台上面,尉迟圣星手脚皆备铁链缚住,铁链末端固定在高台的四个角落,铁链很长,因此尉迟圣星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但他脖子上的枷锁太重了,他根本无法站直身躯,只能瘫坐在地上,就像一条瘸腿的老狗,似乎晓得自己大限将至了,尉迟圣星很安静,哪怕四周传来各种各样的唾骂声,甚至有人对着他吐唾沫,他依然无动于衷。 “恶有恶报啊!” “活该杀千刀,我们这些散修一年到头赚几个辛苦钱,勉强够缴修行税,还天天被执戟卫敲诈勒索!” “大叔,我看不见啊。”颜青橙眼巴巴的拽着黄裳的衣袖。 黄裳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已经被挤得衣衫凌乱、满头大汗,看起来怪可怜的,就像种在泥坑里的土豆一样。 黄裳无奈一笑,拉着她继续往人堆里挤去。 冷雨萱一阵无语,觉得黄裳愚蠢至极,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起来,“你就不知道抱我起来啊,非要用这种笨办法。” 黄裳懒得揣度她那些花花肠子,仗着过人之力,轻而易举的在人群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天刑台近前。 尉迟圣星的凄惨之态一丝不落的映入了眼底! 便在距离黄裳仅仅几丈远的地方,陈沐阳和袁弘也正沉默无语的看着尉迟圣星。 如今他们心里充斥着惋惜与同情。 如果尉迟圣星不遭此劫难,今年的策士考核,他手下至少有半数以上弟子能够顺利通过。 但二人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同情尉迟圣星,只怕立刻就得给唾沫活活淹死。 一阵鼓声响起,午时四刻到了。 监斩台上,双目微阖的冷凝雪霍然睁开眼,拿起桌上的判决书大声宣读起来。 这声音一传开,天刑台四周顿时欢声雷动、人声沸腾,只等宣判结束,尉迟圣星就要被砍头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算起的话,他恐怕连一炷香时间都活不过了,围观之人的胆子纷纷大了起来,举动也越来越过火。 先前顶多咒骂几句,或者啐上两口,如今竟然有人开始往天刑台上扔臭鸡蛋、烂靴子了。 尉迟圣星被铁链锁住,根本躲闪不开,而且他也无心闪躲了。 ‘啪’的一声,一枚鸡蛋砸在尉迟圣星脸上,蛋清蛋黄流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一人带头,立刻有无数人效仿,臭鸡蛋、烂靴子纷沓而至,带起一股奇臭无比的腥风。 尉迟圣星真的是绝望了,遭到这样的侮辱,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抬起头,目光呆滞的环视着四周,似乎是想记下这些人的面孔,他脑袋转着转着,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黄裳,尉迟圣星不由的愣了一下,本如死海沉寂般的内心又起了一丝波澜,被黄裳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惨状,他应该能笑话很久吧?开始只是有一丝丝自嘲,但忽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在刑狱之中,他曾听到的那个声音,一直觉得耳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如今看到黄裳,他终于回忆起了。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尉迟圣星犹如疯病又发作了一般,脸上神情刹那之间便有几次变化,精彩到了极点。 他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是栽在了黄裳手里。 但他又可以肯定,那日在刑狱之中听到的声音,绝对是黄裳错不了。 正午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又被尉迟圣星这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黄裳略微有些不适,抬起手来,用手遮住了额头。 这一抬手,却不慎将手上的储物戒暴露了出来。 尉迟圣星眼里骤然涌现出慑人的凶光来! 错不了了! 如果声音可以记错,但这枚储物戒他断然不会认错。 这枚戒指本是被尉迟圣明拿走了的,如今却重新出现在黄裳手里,足以说明一切了。 一股滔天恨意自尉迟圣星心底涌起,他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仿佛一条疯狗般,扛着百十斤重的枷锁一跃而起,朝着黄裳扑了过去,口中发出‘嗬嗬’的干吼声,但枷锁将喉咙卡的太紧了,他根本无法完整的发音,却令他更加癫狂。 尉迟圣星虽是将死之人,但日积月累形成的凶威在众人心目中却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尤其是尉迟圣星虽然倒了,但尉迟家仍然屹立于长洲修行界,无人敢轻视。 是以尉迟圣星这歇斯底里的一扑,吓得天刑台前众人纷纷退散。 陈沐阳和袁弘亦不例外,仓惶退散,险些被倒流的人潮挤到在地,狼狈不堪。 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纵有强横的法力也不敢轻易动用,因为很容易冒犯到别人,只能随人潮而动。 寥寥两三息之内,天刑台前,便空出了一个大约一丈半径的扇形区域。 只有黄裳牵着冷雨萱,还孤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黄裳从头到尾都没有挪动半步,因为他内心之中对尉迟圣星毫无半点恐惧,就没有‘退缩’这种条件反射。 而且他一开始站在最前排,也没有被人潮携裹,所以当众人都退散时,他依然站在原地,一下子被孤立了出来! 顿时显眼至极! 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黄裳吸引了去! 陈沐阳和袁弘自然也看见了! 两人双眼顿时眯了起来,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黄裳,而后双方互相交换了眼色,确认下来。 一人可能看花眼,两人绝不会看错! 天刑台上,冷凝雪这时尚未将判决书念完,然而意外却突然发生了。 尉迟圣星狂性大发,情绪波动,导致整个又陷入了疯狂,结果一不留神,脚下被铁链绊住,一个狗吃屎摔了下去。 若是平常,尉迟圣星一个念头就能纠正身形,手都用不上。 但此刻他灵台被毁,法力全无,与凡人无异,而且手脚还被锁住了,最要命的是,他脖子上戴着一副一百多斤重的玄铁枷锁,这一跤摔下去之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尉迟圣星的脖子直接被枷锁给别断了,粘稠的鲜血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他嗬嗬的干叫着,就像一只被割开喉咙的鸭子,血沫子溅的到处都是,双眼圆睁,瞳孔深处尽是不甘与绝望,最终化作一片空洞! 天刑台附近,鸦雀无声! 监斩台上,冷凝雪念读判决书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虽然尉迟圣星今日必死,已成定局,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横死。 死的这么蹊跷,这么戏剧化,也这么窝囊! 曾经的执戟督御,三十岁便达下玄巅峰之境的天才,竟然会一跤跌死。 “尉迟圣星作恶多端,此乃天谴啊!”人群之中,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哈哈,老天有眼啊。” “天惩此贼!” 附和叫好之声纷纷响起。 天刑台上,负责行刑的蒙面策士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将剑都拔出来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只得把剑收入鞘中,而后走上前去,摸了一下尉迟圣星颈上的脉搏,已然停止,便回过头去与冷凝雪汇报道:“禀督斩官,人犯自己摔死了!” 冷凝雪望着屁股高高撅起的尉迟圣星,半晌无言。 黄裳就站在离尉迟圣星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自然也看见了,更加无语。 “这厮是尉迟圣星的克星不成,将他打落尘埃中也就算了,还让他死都死不痛快!” 不过他并未揭穿黄裳身份,装作不认识一般,立刻收摄了目光,回应台上策士:“天惩此贼,既已摔死,那就收敛遗体吧。” 第139章 拐弯抹角 尉迟圣星一死,围观看热闹的人开始四散离开。 待尸身装殓完毕运走之后,天刑台前的闲人已所剩无几了,黄裳也打算走了。 “接下来去哪?”冷雨萱问道。 “万兽楼。”黄裳一转身,两个人影霍然出现在眼前。 看清二人模样,黄裳吃了一惊,站在了那里。 “大叔,这两人你认识吗?”冷雨萱拽着黄裳的衣袖,悄悄问道。 “嗯,认识。”黄裳点了点头,他知道陈沐阳和袁弘二人也在沧澜城中,但没想过沧澜城这么大竟然会偶然遇见,他不禁皱了下眉,但随即想起陈沐阳几个月前就离开了宗门,他根本不知自己与陈渐青已将关系闹得十分恶劣,应该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皮,而且如今他在沧澜城中也打下了一定的人脉关系,就算陈沐阳和袁弘要找他麻烦,他也不惧,随即镇定下来。 “见过两位师叔。”黄裳不卑不亢与两人行礼,而后与冷雨萱介稍稍介绍了一下。 “你怎么会在沧澜城中?”陈沐阳问道。 他似乎对冷雨萱毫不感兴趣,也没问询其身份,黄裳自然也懒得介绍。 “一个多月前来的,为购买几样药材,炼制愈心香,替师兄孙景治疗伤势,经掌门师伯允许的。”而后黄裳有将孙景被商韶年打伤的事情草草讲述了一遍,但并未提及其他事情,比如商韶年其实是受陈渐青指使,他如今不想与陈沐阳发生冲突,虽然不惧,但怕麻烦,而且陈沐阳和袁弘是长辈,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争执,他无论如何都是理亏的,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陈沐阳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如今已是通神境了?” “嗯,大概半年前就是了。”黄裳如实回答道。 陈沐阳又问:“也就是说那凝神丹你已经能够炼制了?” 黄裳心头顿起疑心,不知陈沐阳突然问凝神丹作甚,但还是承认了:“是的。” 陈沐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姚广孝是从何处知道凝神丹一物的了,想必黄裳曾在长生阁出售过凝神丹。 姚广孝肯定也跟他谈过有关于凝神丹丹方转让的事情,黄裳必然是拒绝了,姚广孝才会找上自己。 “怎么了吗?”黄裳试探性的问了问。 “没什么!”陈沐阳笑了笑,而后拍了拍黄裳的肩膀,道:“你我师侄三人能在此处相逢也是缘分,你若不忙,我做东,请你喝顿酒。”陈沐阳还不知道黄裳跟陈渐青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因此对其尚算客气,准备先礼后兵。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黄裳心里微忖道,却又不好拒绝,毕竟长辈相邀,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我可以带朋友一起么?”黄裳指了指拽着自己衣袖不放的冷雨萱,问道。 “无妨。”陈沐阳挥了挥手,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去暮春楼吧?” 黄裳一副客随主便的架势,没有发表意见。 “袁师弟,你回客栈把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叫上,暮春楼的三花露有滋养灵台之效,喝上几盅顶他们苦修一天,今日他们沾黄裳的光了。”陈沐阳哈哈笑道,一副十分豪爽的模样,又有几分嘚瑟,似乎这暮春楼是个十分高级的地方。 “师叔太客气了。”黄裳礼节性的表示了一下。 “其实暮春楼的三花露就是春风会馆百花酿的翻版,而且未得其精髓。” 冷雨萱在旁好死不活的多嘴一句,似乎见不惯陈沐阳那嘚瑟劲。 陈沐阳睨了冷雨萱一眼,先前没注意到这个年龄尚小的姑娘,此刻被她一句话吸引去。 “你这朋友是哪家弟子?” 冷雨萱正准备自报家门,黄裳抢先答道:“城中散修而已。” 黄裳不想出什么风头,而且他便是说了,陈沐阳一时半会也难以相信,他懒得解释。 他更担心,两个老东西知道冷雨萱的真实身份之后,会表现的太过势力,比如套近乎、拉关系,他实在丢不起这人。 喝完酒,应付了事就得了,他还想赶紧走人呢。 冷雨萱也十分听话,不管黄裳给她编排什么样的身份,她都坦然接受,在旁笑眯眯的点头,以此配合黄裳。 当得知冷雨萱只是城中散修之后,陈沐阳眼里闪过一丝淡淡轻蔑。 堂堂宗门弟子,就算再不济,也别跟散修为伍啊,实在有*份。 不过转念一想,黄裳资质连散修都不如,也算是宗门弟子中的异类了,也就释然了,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朋友。 随后陈沐阳仔细打量一下冷雨萱的模样,也能猜测出黄裳与之交往的目的,恐怕是贪恋其美色。 “果真是废物,不禁资质平庸到极点,连德行也如此不堪,****熏心!”陈沐阳在心底嗤笑了一番,当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他还想从黄裳手里拿到凝神丹丹方呢,自然不宜将其得罪,当然后面翻不翻脸,还是要看黄裳识不识相了。 几人虽然各怀心思,然而脸上都未动声色,气氛一片融洽。 “你这朋友好大的口气啊,三花露虽是仿的百花酿不假,可春风会馆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吗?不入下玄境连进门的资格都么有,我倒是舍得钱,可你俩就只能站在门外看我喝酒了。”陈沐阳笑呵呵的说道,一副打趣似的口吻。 冷雨萱眉头微皱,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黄裳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好呵呵一笑,闭嘴不作答复。 “师叔不要见怪,小孩子童言无忌。”黄裳缓和着气氛,不想跟陈沐阳大庭广众下闹出不愉快来。 冷雨萱气鼓鼓的,用指甲狠狠挠了黄裳掌心一下。 “春风会馆很高级么?我都去腻了,下玄境才能进的规矩只是针对散客而言,我可是有贵宾卡的,就算带一群凡人,也没谁敢拦我!”冷雨萱心中腹诽道,用眼角余光白了陈沐阳一眼,他对黄裳十分了解,自是看得出黄裳跟这陈沐阳不怎么对付,表面融洽而已,实际上是貌合神离,便看不惯陈沐阳在黄裳面前嘚瑟,于是想帮他出头,但黄裳却想低调行事。 “无妨,散修嘛。”陈沐阳笑着说道,言语之中轻蔑之意十足。 暮春楼距离天刑台将近十几里路,一路步行,至少得走三四刻钟,黄裳不由怀念起颜青橙那辆马车来。 未时二刻,三人终是抵达暮春楼前,已过了中午饭点,楼里食客大多都在往外走了,一股残羹剩饭的味从中飘了出来。 冷雨萱不禁皱了皱眉,一脸嫌弃表情。 黄裳揉了揉她脑袋,递了个眼色过去,让她给几分面子。 这暮春楼虽然大气,足足六层,占地也广,黄裳若是初到沧澜城肯定会被震住,但如今却不以为然了。 跟一石居相比,这暮春楼的格调就太差了,一石居一片花园便比暮春楼的占地大得多。 “怎么样?”陈沐阳对此却很满意,指着六层高的恢弘阁楼与黄裳说道,意思让他好好看看。 “还行吧。”黄裳当然没有实话实说,做人得有礼貌不是? 陈沐阳呵呵一笑,负手踏进了楼里,走到柜台前,问道忙得不可开交的店掌柜:“还有位置么?” “有,客观几位?”掌柜一边摆弄账本,一边问道。 “十来位吧。” “要单间,还是大厅?” “大厅……算了,单间吧。” 陈沐阳本想就在大厅,省下一笔包间费,但想起一会要和黄裳谈事情,大厅里太吵了些,实在不方便,便改了口。 “得嘞……”掌柜一听陈沐阳先前的口气,便知其身家多少了,想必不是大富大贵之辈,也没问他要什么档次的单间,直接喊来小二,吩咐道:“给这几位客人在二楼找一单间。” 楼越高,风景越好,闲杂人也越少,二楼虽说是单间,但比一楼的大厅也好不到哪里去。 冷雨萱一听这话,嘴撅得越来越高了。 陈沐阳却没注意到冷雨萱这些小动作,很满意掌柜这安排,随着小二往楼上行去。 “你这位师叔可真做作啊?” 冷雨萱趁陈沐阳走开之际,与黄裳小声嘀咕了一句。 黄裳淡淡一笑,小声道:“我也烦他,不过毕竟是师门长辈,我总不能先失了礼数,否则他有道理指着我鼻子骂。” 说罢,拉着冷雨萱往楼上行去。 二楼的单间档次着实很低,不仅狭小,而且只是用屏风与其他单间隔开,根本不隔音,坐在当中,耳朵里全是其他桌上传来的祝酒唱喝、高谈阔论的声音,嘈嘈切切,令人心烦,最离谱的是,桌上竟然还摆满了残羹剩饭,显然上一批客人才走没多事,桌子都没来得及收拾,冷雨萱有几分轻微洁癖,哪受得了这个,都不愿坐下,还是黄裳硬给他摁在椅子上的。 陈沐阳却是习以为常,让小二先送了些酒上来,一个人坐在桌角浅饮慢酌,慢慢等人收拾桌子。 “你来沧澜城买药,赵朴初给了你多少盘缠?”陈沐阳与黄裳闲聊道。 “五粒地元灵丹。”黄裳如实说道。 “这老东西也真够小气的,你在沧澜城待了一个多月了,想必身上盘缠不多了吧?”陈沐阳问道。 “还剩一些。”黄裳含蓄回答道。 陈沐阳嗤笑一声,从储物戒里取出十粒地元灵丹来,与黄裳扔了过去,“这些拿去当零花吧。” 黄裳呵呵一笑,不知陈沐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却不想欠这人情,并没有接受,婉拒道:“我这真的还有钱。” 他如今身上光现成的地元灵丹就有六百多粒,为十粒凝神丹欠陈沐阳一个人情,他脑子生锈了才会答应。 更何况他因陈渐青的关系,对陈沐阳没有半点好感。 “别跟我装了,五粒地元灵丹,就算住最烂客栈,估计也快花的不剩了,赵朴初小气,我可不小气。”陈沐阳笑道。 黄裳坳不过他,没说什么,将那十粒鼎元灵丹暂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并没有直接收起。 “来沧澜城这么多天,想必都是靠辟谷丹度日吧?”陈沐阳又问道。 黄裳点了点头,他这段时间忙的坐下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自然是用辟谷丹当口粮。 “那你岂不是白来一趟沧澜城?”陈沐阳白了黄裳一眼,让小二将菜谱扔给黄裳,然后霸气的来了一句:“随便点。” 黄裳无奈一笑,翻开菜谱,一眼扫去,就没有一道菜是超过一粒地元灵丹的。 大多都是用培灵丹计价,一道菜一到两粒培灵丹,那所谓的三花露,也不过两粒地元灵丹一坛而已。 当然这价格也不算低了,对于普通修士而言,算是很高档的了。 毕竟天策府普通策士,一个月的薪俸也才五粒地元灵丹而已,大多数下玄境修士,积蓄也不过百十枚地元灵丹。 只是黄裳跟着颜青橙见过了几回大场面,便觉得这些东西很寻常了。 似那一石居,一壶清茶,就要十粒地元灵丹,一次消费动辄上百,暮春楼整桌点满,只怕也不及一石居内的一杯茶。 当然黄裳并非在意形式之人,他很随便,只是陈沐阳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拿捏腔调,就有徒增笑料的嫌疑了。 黄裳并不说穿,不想伤陈沐阳的颜面,把气氛弄得火药味十足,也随便点了三样菜,加起来将近一粒地元灵丹的样子。 而后将菜谱递给了旁边的冷雨萱,随口道:“你也点些爱吃的。” 修行之人虽然不食五谷杂粮,以求身体无病无灾,能够多活几年,但并非禁绝饮食,而且这种专门面向修行者的酒楼,其中菜品也十分考究,全用离火烹制,去除杂质,如同炼丹一般,不算人间烟火,十分的养生,而且味道也十分不错。 若不是烹制太过复杂,一般人难以掌握,而且携带不够方便,修道之人谁也不愿意天天吃那辟谷丹。 冷雨萱接过菜谱,并未客气,直接往后面几页翻去,越往后越贵,摆明了是想痛宰陈沐阳。 “雪参飞龙汤、龟涎膏……” 冷雨萱拿着筷子在菜谱上啪啪敲了几下,念出一连串菜名。 黄裳眼角余光一瞥,不由失笑,这几样菜可以说是菜谱中最贵的几样了,每样菜最少都要一粒地元灵丹。 她点这六七道菜加起来,快十粒地元灵丹了。 陈沐阳眼角抽搐了一下,与小儿道:“这几样菜都是大补之物,酌量为妙,上其中一道就可以了。” “切……”冷雨萱虽未明说什么,眼神之中却是满满的鄙夷之色。 黄裳可以捂住冷雨萱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可眼神这个东西,总不能控制。 陈沐阳自然知道冷雨萱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自己被辱没了,不禁大怒,斥道:“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这是为你好,你当我舍不得钱?几道菜加起来不过十粒地元灵丹而已,我给黄裳都零花钱都不止此数。” “那就全上!”冷雨萱并未与陈沐阳斗嘴,转身与那小二笑眯眯的说道。 “没教养的东西!” 陈沐阳气的火冒三丈,但总不能真跟一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般见识,按捺住了脾气,只在心里暗骂道。 那小二处事倒比较圆滑,在旁打了个圆场,“这几道菜都得提前一日预定的。” “那就上些别的吧!”黄裳开口缓和了一下气氛。 小二拿了菜谱赶紧退下,而后黄裳欠身与陈沐阳赔了个不是,却也没有责备冷雨萱,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揉,满是溺爱。 过了片刻,菜品陆续送了上来,快要齐全时,袁弘带着六名玄阴宗弟子赶来了。 陈沐阳没有起身,用筷子指着六人与黄裳依次介绍道:“这是你陈玉师兄、田云师兄……,都是玄阴宗内近几年最为出色的弟子,准备参加今年策士招募考核的。” “久仰。”黄裳站起来,拱了下手,极为简单,甚至带着几分敷衍,不等几人回礼,便坐下来。 几人眉头微皱,但陈沐阳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表态。 “这是黄裳,常春堂首座黄宗卿的儿子,算是你们师弟,今日在沧澜城偶然碰到,所以请他吃顿饭。”陈沐阳并未挑黄裳的刺,毕竟还要从他手中索要凝神丹的丹方。 几人对黄裳都有一些印象,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传闻都曾听过,听陈沐阳说明其身份,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鄙夷。 “原来是那个废物啊。” “不好好呆在宗门里,怎么跑沧澜城丢人现眼来了。” “都坐吧。”陈沐阳抬手示意道,而后让小二给众人将酒都满上,“暮春楼招牌的三花露,又滋养灵台之功效,一坛就要两粒地元灵丹,都尝尝。” 几名弟子纷纷露出惊叹之色,双手捧起浅饮慢酌起来,仿佛珍宝一样。 唯独黄裳不当回事,端起来一口就倒嘴里了。 十粒地元灵丹一壶的茶,他都当水喝,何况这三花露,让他细细品味,着实没那心境。 “暴殄天物啊!” 一群弟子看的心痛不已,对黄裳鄙夷更深了几分。 酒过两巡之后,黄裳已然七八杯酒下肚。 陈沐阳终于忍不住了,本来想绕会弯子,婉转的提出要求,但这样托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叫第二坛三花露了。 “其实今日请贤侄饮酒,还有一事相求。” 黄裳微微一笑,终于打算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最烦的就是拐外抹角之人。 “陈师叔,但讲无妨。” “我希望你能将凝神丹的丹方给我。” “ 140.第140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听闻此言,黄裳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沉默片刻之后,问道:“不知师叔要凝神丹的单方干什么?” “我自是有用,你给我便是。”陈沐阳没有讲清缘由,态度略微显得有几分强硬。 “这凝神丹的单方我可以给师叔,但前提是你给我说清楚,你要这东西干什么?”黄裳却一点不惧,咄咄逼问。 陈沐阳脸色不太好看了,他自然没脸将那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丢人事情说与黄裳听,只缄口不言,冷冷的看着黄裳。 “师叔可认识姚广孝这人?”黄裳突然天马行空的问了一句。 陈沐阳不会炼丹,要凝神丹的单方自然是没用的,所以他拿到丹方一定为了转手给他人。 而沧澜城中,对凝神丹丹方有觊觎之心的只有姚广孝了,只是黄裳不清楚陈沐阳怎么认识姚广孝的。 陈沐阳微露讶异之色,没想到黄裳竟然猜到了。 他沉吟片刻,承认道:“认识,我拿这丹方便是要送给姚广孝上人,若我玄阴宗能与苍梧派结下善缘……” 陈沐阳把这事说的冠冕堂皇,窝囊之处自是一点不肯提。 然而不待他说完,黄裳便打断了他,“那我绝对不能给师叔了。” “你当真不肯给我?”陈沐阳没有立马翻脸,而且是冷声确认了一句。 黄裳态度坚决,点头道:“确实不能给。” 陈沐阳还未表态,一旁的几名弟子先忍不住了,本就瞧不起黄裳,见他不识好歹,纷纷斥道:“你休要不识抬举!我家师尊……” “我与首座说话,哪有你们插嘴的份?”黄裳冰冷的目光横扫过去,几人只觉浑身一寒,登时闭了嘴。 黄裳这几个月间杀人甚多,而且尽杀的厉害人物,一身杀气磨砺的犹如实质一般。 陈玉、田云等人虽是玄阴宗内的精英弟子,但恐怕连人都没真正伤过,气势上自然无法与之抗衡。。 “黄裳,陈玉、田云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师兄,你这是如何说话的?”一旁袁弘冷声斥道,藉此给黄裳施压。 “我如今是常春堂首座,与陈师叔商量的是宗门大事,他们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干扰议事,我难道我还训斥不得?”黄裳非但没有虚心受教,反而扭头质问起袁弘来。 “你什么时候又成常春堂首座了?”袁弘听闻此言,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以为黄裳是在信口胡言,因此语气有几分冷厉。 黄裳未作多言,将道牒和常春堂首座令牌一并取出,放在了桌子上。 袁弘拂袖一挥,用法力将两样东西抓摄过来,仔细一验,确实是常春堂首座令牌,并非造假,他脸色微变,再翻开道牒再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黄裳于今年十月之中接任常春堂代理首座一职,是宗主笔迹无疑,他眼睛里震惊之色已显露无疑,而后他将两样东西递给了身旁脸色同样不太正常的陈沐阳,后者接过一看,直接咳嗽了一声,似乎被嘴里的酒水呛到了。 “你接任常春堂首座,那刘洵呢?”陈沐阳伸手拭去嘴角的酒液,冷声问道。 他本想借身份和辈分来压制黄裳,令他屈服,交出凝神丹丹方,结果黄裳摇身一变,成了常春堂首座,他计划全落空了。 两人都是首座,职权相当,不论辈分的话,平起平坐,怎么压制? 幸亏他如今只是代理,还不是宗堂议事,否则陈沐阳如今恐怕更坐不住了。 “刘洵师叔冲击下玄境不慎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了。”黄裳叹息道。 “刘洵死了?”陈沐阳和袁弘面面相觑。 当然他两并没有把这事与黄裳联系起来,只是觉得黄裳运气太好,竟然捡了一个首座来当。 之后陈沐阳也未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不休,黄裳如今只是代理首座,不入宗堂,还不影响大局,于是又言归正题,“先前我说的事情,还望黄裳你好生考虑考虑,苍梧派是长洲南域第二大派,而且擅长炼制各种丹药,我玄阴宗若与之结下善缘,对我玄阴宗日后发展大有好处的。” “师叔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这丹方决不能给姚广孝。”黄裳态度坚决,说完这话,直接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了。 话不投机,自然是半句都嫌多。 一旁袁弘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顿时怒了,喝问道:“你为了一己私利,便置宗门利益于不顾吗?” “我为一己私利,置宗门利益于不顾?”黄裳听闻此言顿时笑了,“实不相瞒,这丹方我早就上交宗门了,我之所以不答应将丹方给姚广孝,才是为了宗门利益考虑,将下蛋的鸡慷慨送人,去换几枚鸡蛋,这叫为了宗门利益吗?这叫不长脑子!” 袁弘气的三尸神暴跳,拍桌子便要作怒骂, “若两位师叔执意要将丹方送给那姚广孝,大可回宗门问掌门师伯要。” 黄裳没给袁弘发作的机会,说完这话,拉着冷雨萱起身离席而去。 陈沐阳无言以对,心底其实明白自己是理亏的,因此也没好意思阻拦黄裳。 “莫非真要回宗门问赵朴初要丹方?”陈沐阳望着黄裳先前所坐的地方怔然失神。 徐平昨日不惜请刘劭前来恐吓自己,想必姚广孝不拿到凝神丹都丹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黄裳又是如此态度,摆明了是油盐不进,根本不可能被说服,他一时间陷入了束手无策之境,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回宗门找赵朴初索要。 但赵朴初也未必就比黄裳好说服,而且他还不知黄裳先前所说是真是假,万一是诳他的,岂不是白跑一趟。 往返一趟最少都要四五十天时间,不知姚广孝又没有那耐心,万一事没办成,姚广孝就算有耐心,也绝对会被消耗殆尽。 到那时候,他真的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触怒姚广孝,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这黄裳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去管他要,不信他不给!”一旁袁弘想的却没陈沐阳那般复杂,阴森森的说道。 “你要他便给吗?”陈沐阳还没反映过来。 袁弘嘴角抽动,阴声说道:“不给,我打到他给!” “这里可是沧澜城。”陈沐阳略有担心。 “放心便是,黄裳这小杂种最多通神中期的修为,否则也不会只是代理首座了,沧澜城内又无法施展法术,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教训他一顿,根本不会惊动巡城策士。”袁弘自信满满的说道,先前黄裳骂他不长脑子,着实将他给惹恼了,此刻杀心都起了。 “袁师叔说的对,不给,打到他给,捡了个首座当,就敢如此目中无人。”一旁陈玉也一肚子的阴火,“我与师叔一同去,虽然沧澜城中法术无法施展,但寒螭剑诀可不受影响。” “我也去。”一旁田云附和道。 陈沐阳稍作一番思索,点头同意,虽然这事有一定的风险,但好过拿不出东西,让姚广孝翻脸。 袁弘得了准许,不作耽搁,将杯子里剩的那点三花露端起来一口饮尽,如此好酒,自然舍不得浪费,而后起身走到窗户边上,伸出头往街上望了一眼,见黄裳和冷雨萱并未走远,扭头招呼了一声,三人如同土匪一般,哐当哐当的冲下楼去,朝黄裳离开的方向追了去,陈沐阳也没坐在暮春楼里干等,决定跟上去看看情况,起身招呼几名弟子离开。 这一起身,才看见黄裳先前坐的那位置上有十粒地元灵丹。 “不识好歹!”陈沐阳啐了一口,拂袖一挥将那十粒地元灵丹收了回来。 他先前给黄裳好处,自然不是为了表现慷慨,而是让黄裳对他心存感激,进而从他手里得到凝神丹的单方。 谁料黄裳根本不识好! 不过他这人倒也知趣,没把地元灵丹揣走,否则他今日有事赔了夫人又折兵,真得活活气死。 “去把帐结了。”陈沐阳将十粒地元灵丹随手扔给一名弟子。 那名弟子拿着地元灵丹匆匆下了楼,不到片刻,又捧着十粒地元灵丹回来。 “怎么,钱不够?”陈沐阳疑道。 那名弟子面露尴尬,说道:“账结过了。” “谁结的?”陈沐阳第一念头是袁弘结的账,毕竟他刚才先下去了,随即又觉得不对,袁弘带人去追黄裳去了,哪有闲功夫结账。 “是黄裳结的。”那名弟子小声道。 陈沐阳脸色登时变得难看无比,黄裳分明就是存心羞辱他! ※※※※※※※※※※※※ 距离暮春楼不远的大街上,黄裳正和冷雨萱往万兽楼方向行去了。 “你那两个师叔真是鼠目寸光!”冷雨萱毫不避讳的说道。 她看得出,黄裳跟陈沐阳和袁弘之间的关系并不好,因此也不怕这话会得罪了黄裳。 “谁说不是呢。”黄裳冷冷一笑,自从他知道冰灵花在沧澜城中近乎低廉的售价之后,便找到了一条利润丰厚无比的生财之道,陈沐阳和袁弘这两蠢货竟然想断他财路,他哪里能够容忍,尤其是最终获利的还是姚广孝,当初让他四处碰壁的老贼! 若不是两人辈分高他一截,在公众场合下,他不便无礼,他真想两个大耳刮子抽过去,让他们清醒清醒。 “对了,你炼制出来的凝神丹若找不到销路,可以全部卖给我们玉玄门,这事我哥可以做主,我介绍你们认识吧。”冷雨萱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黄裳的衣袖,与他说道。 “到时候再说吧,我如今手里凝神丹也没多少了。”黄裳随口应道,如今他手里只有三百多粒凝神丹,数量太少,就这点交易额,他懒得麻烦冷雨萱,而且他目前又不缺地元灵丹,因此暂时不急开凝神丹这条财路,毕竟炼制凝神丹也是需要大量时间与精力的。 “唔,好!”冷雨萱答应道,领着黄裳钻进了一条僻静巷子,“从这穿过去,去万兽楼要近很多。” 这巷子很曲折,也很窄,两边似乎都是住宅区,因此没有一间商铺,岔道也很多,不熟悉的人进去指定会迷路。 “你很熟悉沧澜城啊。”黄裳随口说道。 “那是当然!”冷雨萱洋洋得意道,“我可是……” 话未说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黄裳霍然转身,只见袁弘、陈玉、田云三人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巷口,见被发现,也不躲藏,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 “黄裳,我且问你,那凝神丹的丹方你到底肯不肯交出来?”袁弘没有拐外抹角,开门见山的喝问道。 不等他回答,陈玉、田云两人已左右包夹上来,作势要揪住黄裳衣襟,两人皆是一副火爆的脾气,直接来硬的。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 似乎随时可能发生一场激烈冲突! 黄裳身后,冷雨萱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眼神戏谑,如同看着两个死人,不做多言,抬手摸向颈上的玉铃铛。 “你别动手,你哥才升官,而且是踩着尉迟圣星升的官,别给你哥惹麻烦。”黄裳太了解冷雨萱了,哪怕没有回头,也知道冷雨萱这回想要干嘛,这两白痴只怕冲不到身前咫尺之地,就得让一堆金书玉箓轰杀成渣,这种事还是尽量避免发生的好。 冷凝雪如今毕竟也算是他的盟友了,自然不能让他惹上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黄裳心意是好,下手却不怎么讲究,头都没回,直接伸手阻止。 他本是想按住冷雨萱的手,让她不要从玉铃铛里取金书玉箓出来,谁知没把握好分寸,偏离了目标。 黄裳只觉掌心按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然后身后的冷雨萱一下子就没动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黄裳又不蠢,自然晓得自己摸到哪了,不由一阵尴尬,不知如何应对,赶紧将手收了回来,而后一本正经看向袁弘,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正色道:“我真不知道姚广孝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不惜如此出卖宗门利益!” “老夫懒得与你废话,就问你给还是不给!”袁弘阴森森的问道。 喝问之际,陈玉和田云已是进到身前,两人掌心之中浮动着一抹森蓝的寒光,隔着半丈多远都觉得寒意刺骨。 “我劝你们赶紧滚蛋!”黄裳浑然无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在看几个跳梁小丑。 “不见棺材不掉泪!”袁弘怒道,而后与陈玉、田云两人阴森说道,“让他吃些苦头!” 陈玉、田云两人接受了指令,嘴角浮起一丝狞笑,御剑直刺而来。 森蓝的寒光,映的窄巷两侧的石墙上都起了一层寒霜。 寒螭剑诀虽不以凌厉、速度取胜,但出剑之时,寒潮伴随,亦不可小觑。 不过这种层次的寒潮,对黄裳已无法构成威胁。 但黄裳并没用身体硬抗,扬手一挥,梧桐法剑从储物戒中飞出,紧接着一道炽白如骄阳烈日般的剑气竖斩而出。 汹涌的热浪瞬间席卷了窄巷,墙上的寒霜直接被蒸发殆尽,连墙上的石灰涂层都被烤的皲裂开来,轻轻一碰就能剥落。 陈玉、田云二人神情大骇,未想到黄裳手中竟然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法器! 而且是火行法器,简直就是寒螭剑的克星! 如此近的距离,事先对黄裳又太过轻视,因此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寒螭剑直接被炽白剑气当头扫中。 七寸剑身犹如冰片遇见烈火,瞬间融化的只剩下三四寸了。 这一道剑气不止是多少太阴真火凝聚而成,其温度只怕比太阳真火也不遑多让了! 七寸长的寒螭剑连玄阶法器都不算,如何能够抗衡? 两人法器照面之间便被毁去,灵台受到剧烈震荡,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跌股坐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太阴剑气余势未消,落在两人身前,将地上那块三尺宽的大青砖都轰成了粉碎。 碎裂而滚烫的石子飞溅开来,落在陈玉和田云身上,烫的他两人抓狂似的喊叫起来。 这还是黄裳手下留情的缘故,他先前是将剑气竖着斩出,若是横着,只怕两人此刻都被腰斩了。 袁弘又惊又怒,惊的是黄裳身上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法器,怒的是黄裳毁去两人的寒螭剑。 寒螭剑被毁,陈玉和田云的实力只怕会狠狠下跌,本来通过策士考核的机会便不大,这一下怕是彻底断绝二人的希望了! “忤逆之徒,竟敢毁我玄阴宗栋梁!”袁弘气的暴跳如雷。 说完,他张嘴一吐,一道三尺长的寒螭剑自口中喷出。 顷刻之间,整个街巷都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一阵浩瀚的寒意扑面而来。 黄裳神情依然淡定,非但没有做出应对举措,反而将梧桐法剑给收了起来,似乎是放弃了抵抗一般。 “你放弃抵抗就能赎罪吗?老夫今日非废了你灵台不可!” 言尤未了,寒螭剑化作一道汹涌的寒潮扑杀了出去,剑锋所指,便是黄裳眉心。 情况凶险至极点。 便在此时,袁弘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剑啸声。 一道青色剑影后发先至,直接追上寒螭剑! 袁弘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只觉得灵台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寒螭剑在半空中寸寸瓦解! 141.第141章 臭不要脸 “谁!” 袁弘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但那抹青色剑影实在太快,快到他神识都无法分辨,以至于他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而后愤然转过身去,只见巷口站着一个身穿青甲的策士,他心里那股怒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是有一阵强烈的不甘和惊慌,眼看就能让黄裳食得苦果,谁知他运气这般的好,竟被天策府策士插手阻拦,而且这天策府策士下手如此之狠,警告步骤都省却了,直接出剑毁他法器,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挟私报复之嫌疑,他被狠狠震慑了,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恐惧来。 袁弘惊慌之余,法力狂涌而出,将崩碎的寒螭剑重新聚拢。 寒螭剑是由寒螭精魄凝聚而成,不似金铁飞剑,一旦折断就得回炉重炼方能修复。 但是剑内的玄阴聚雪阵已被彻底破坏,得重新进行铭刻,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初,可谓损伤巨大。 可他面对巷口那名青甲策士却不敢流露出半点恨意来,将寒螭剑的碎片收回之后,匆忙躬身行礼。 “玄阴宗袁弘见过上策大人。” 青甲策士先没理会袁弘,似乎认得冷雨萱,遥遥一拱手,似乎在问她有事没事。 黄裳回过头去,瞅了一眼冷雨萱,只见她像是发烧了一样,脸蛋红扑扑的,似乎也认得巷口那名策士,点头回应着。 黄裳霍然明白过来,看来这名上策应该是冷凝雪专门安排来保护冷雨萱的,难怪出现的这么及时,陈玉、田云冲上来意图行凶时,这名上策立即就出现在了巷子口,所以黄裳先前才没急着动手,而是劝这他几人快些滚蛋。 谁知袁弘几人不识好歹,非要找事,他只能取出梧桐法剑稍作抵挡了。 这名上策看似是替黄裳解了围,其实黄裳倒觉得这家伙没帮上什么忙,反而碍了他手脚,因此也没有向他道谢。 若他不出现,袁弘三人说不定已是尸体了。 他们的手段根本伤不了自己,而他的梧桐法剑却能将玄阴宗道术克制的死死的。 袁弘是宗堂议事,而且是跟陈沐阳一条心的,他若一死,能为自己日后省却许多麻烦,可惜错失良机了。 巷口那名上策见冷雨萱无碍,阴冷的神色这才温和了一些,不过依然没什么好脸色,漠然审视着袁弘。 “沧澜城内行凶伤人,尔等好大的胆子,可知罪?” “冤枉啊!”袁弘叫屈不已。 “你当我瞎子不成?”巷口上策面色一寒。 袁弘匆忙辩解,道:“老朽并非是行凶啊,而是清理门户,这孽徒盗走宗门秘宝,老朽奉命前来追索的。” “哦?”巷口那名上策颇感意外,而后抬头望向黄裳,问道:“有这回事吗?” 黄裳没想到袁弘竟然恶人先告状,偏偏又是在这种形势之下,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绝无此事!”黄裳简单回答道,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辩解。 “竟然敢诳我!”那名上策登时大怒,悬在半空中的明铜飞剑呼啸之声大作。 剑气搅乱气流,劲风漫卷,吹得袁弘脸皮乱颤,说话都说不清了,他惊慌至极,搞不清楚这策士怎么想的,怎么黄裳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两人仿佛一唱一和般,而他说什么,那名策士死活都不相信,此刻心里自是叫苦不迭。 “我没有骗您啊!不信您看我道牒和他道牒,我们的确是同一宗派。”袁弘大声辩解道。 “少说废话,给我跪下!”那名上策根本没心思听袁弘,大声喝道,并从储物戒里取出两幅镣铐,拿着往前走去。 袁弘吓得脸都白了,却不敢违抗,双手高举跪了下去。 巷口策士不做多言,走上前来,将他双手直接锁住,而后将手中剩下那副镣铐给正跟地上瘫坐着的陈玉、田云二人扔了过去,勒令道:“自己铐,别让我亲自动手啊。” 两人一脸苦涩,先前凶威早已不复存在,乖乖捡起地上镣铐,自己给自己铐上了。 “这位上策……”袁弘脸都皱成一朵苦菊。 “有什么话,滚回牢狱再说!”那名上策抬脚在袁弘腰上踢了一脚,给袁弘踢了一个跟斗。 “两位没事吧。”控制住局面之后,那名策士问道黄裳和冷雨萱,态度截然不同。 他倒也聪明,没有叫破冷雨萱的身份,装作不认识,因为一旦道破了冷雨萱的身份,这事就就不方便再偏私处理了。 “无妨。”黄裳摇了摇,不愿惹上麻烦,直接问道:“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名策士对黄裳颇为恭敬,甚至有几分讨好之意,匆忙答应道:“你们当然可以现在就走。” 袁弘几人看傻了眼,这策士对待他们如此不近人情,对黄裳和一名散修却如此恭敬,简直没道理,就像是有病一样。 但对此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黄裳与那策士拱了拱手,而后拉着冷雨萱便欲离开,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哎,这位策士大人。” 陈沐阳出现在了巷口,见袁弘三人被策士给锁了,不由大惊失色,大步流星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陈沐阳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脸惊疑的问道。 “三人在城中行凶伤人,意图劫人财物……”那策士冷声说道。 也是为了讨好黄裳和冷雨萱,直接给袁弘等人扣了一个劫掠的罪名,一旦成立,至少关他三人几年时间。 “一定是误会了,都是同门,怎么可能是劫人财物呢。”陈沐阳大骇道。 那上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本来就不愿跟陈沐阳废话,又被他打断,顿时没了好脸色,冷声喝道:“你他娘的又是谁,我是策士还是你策士?” “这厮怎么跟吃了火药一般!”陈沐阳被他这一吼吓了一个哆嗦,赶忙赔礼道歉:“当然您是策士,您是……” 点头哈腰的同时,从袖子里摸了一把地元灵丹与之递了过去。 本以为钱财能够打通关节,谁知此举像是触了对方霉头一般,那上策勃然大怒,一巴掌就给陈沐阳手里的东西扇飞了。 地元灵丹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你想干什么,想贿赂本策士吗?” 陈沐阳傻了眼,从没见过这么秉公执法的策士。 而后他便慌了,策士考核将近,就只有十来天时间了,袁弘三人真要栽进牢里,那就全完了。 “黄裳,你给给我站住,你与这位策士大人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不是误会!” 陈沐阳慌张之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然拉黄裳来作证,而且是理直气壮的,直接一吼将其叫住。 全然没考虑袁弘先前又做了什么,双眼之中隐藏着强盛的恐吓之意。 “这事由上策大人亲眼所见,就不必我多言了。”黄裳呵呵一笑,毫不在意陈沐阳的恐吓,他也没有以德报怨的好脾气。 “怎么,你想阻拦我抓人?”见陈沐阳面露凶相,挡在巷子中间,那名上策眼神骤冷。 陈沐阳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扒了黄裳的皮,却又不敢再这上策面前放肆,狠狠答道:“不敢!” “既然不敢,那还不给老子让开!”那名策士一声厉喝。 陈沐阳羞愤难耐,侧身让开道路,他双眼近乎喷出火来,却不敢直视那名上策,只能将怒火尽数朝黄裳宣泄而去,阴毒的目光紧盯着他,恨不得生食其血肉一般,那名上策见他面色不善,似对黄裳有报复之心,便没有急着离去,望着他,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怎么,你也想犯事?” “不敢?”陈沐阳强行压下怒火。 “如此最好。”那名上策冷冷一笑,而后一招手,袁弘三人如猪狗一样,牵着就走了。 锁链磕碰的声音逐渐远去,巷子气氛隐约又紧张起来。 “黄裳!”陈沐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怎么,师叔有何吩咐么?”黄裳暂止住脚步,回身问道。 陈沐阳气的快吐血了,简直恨不得一道法力将黄裳轰杀成渣,但顾忌附近可能还有别的巡城策士,硬生生忍住了。 “你好歹毒的心思,坐视同门被捕,你竟不出面作证。”陈沐阳一字一句道。 “哦,难道我还要以德报怨不成?他几人拦路抢夺我东西本就属实,袁弘那老贼更想废我灵台,如此大仇,我先前没落井下石便不错了,还想让我替其脱罪?你脑子生锈了吧?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黄裳毫不留情面的嗤笑道。 “就算他几人行为略有失当,毕竟也是的师叔、师兄,你此举简直大逆不道!我玄阴宗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而且你这小杂种竟然敢对老夫出言不逊,信不信老夫生撕了你。”陈沐阳气的暴跳如雷,指着黄裳破口大骂,完全不顾形象。 “随你的便喽。”黄裳无所谓道,脸上毫无惧色,言语之中甚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他还真想陈沐阳动手,一旦动手,他牢狱之灾定是跑不了了。 如今冷凝雪统管裁决院和执戟卫,权利大的近乎没边了,借他之手,打击一下陈沐阳根本不成问题。 陈沐阳倒还有理智,如今袁弘身陷囹囵,他若在进去,那就真完蛋了,外面连个捞人的都没有,咬牙忍了下来。 “黄裳,沧澜城里老夫不便教训你,等回宗之后,我再跟你算这笔细账!”陈沐阳狠狠拂袖,没与黄裳继续纠缠下去。 “我知道你肯定会找我算账的。”黄裳微微一笑道。 陈沐阳冷冷一哼,道:“知道便好。” 黄裳未与他多说废话,陪他吃顿酒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今日正事一件都没办,转身一挥衣袖,带着冷雨萱扬长而去了。 “你这两位师叔怎么跟不讲道理的泼妇一般?”稍稍走远一些后,冷雨萱一脸鄙夷的问道。 黄裳微微一笑,虽然明知冷雨萱在迎合自己的心意,但还是觉得这话很中听,应和道:“你还不知他以前做过什么恶心事。” “给我说说呗。”冷雨萱十分感兴趣。 黄裳娓娓道来,“陈沐阳手下原有一名弟子,名叫秦犴,资质过人,当然是对我们玄阴宗这种小门派而言,后来秦犴在宗门三年一度的论道大会上拔得了头筹,按照我玄阴宗数百年不变的规矩,秦犴有资格参加当年的炼妖炉试炼,但是陈沐阳硬是将这名额占去了,给了他儿子陈渐青,不过这秦犴也是个人才,竟然把陈渐青给打伤了,让他没办法参加当年炼妖炉试炼,最后秦犴还是去了,而且收获颇丰,得了一件玄阶上品法器,你猜又怎么着?” “怎么了?”冷雨萱像是个好奇宝宝似的。 黄裳道:“结果陈沐阳污蔑秦犴那件法器是妖邪之物,给他没收了,然后还将他所有门派福利都取消了,死命打压。” “这个臭不要脸的!”冷雨萱气愤填膺道。 黄裳摇了摇头,不作评判,能不要脸到这份上,未尝不是一种本事,不能够小觑。 “话说明年十月炼妖炉禁止又会开启,大叔你会去吗?”冷雨萱突然问道。 “暂没这打算。”黄裳说道。 “我是一定要去的,我玉玄门在炼妖炉中优势最大,每次获利也是最多,炼妖炉试炼对我而言是一场机缘,而且不经历生死,道心永远不会稳固,我从小修行都由长辈照顾,各种灵药供应不断,太过安逸了,若不好生磨砺一番,我将来恐怕会在晋升下玄境时卡住。”冷雨萱握着拳头,坚定说道,而后望了一眼黄裳:“大叔你也去吧,我肯定帮你抢到好多东西。” 黄裳并未轻看颜青橙,炼妖炉中有一缕仙器残魂存在,威压犹如渊海一般,修士置身其中,灵台会受震慑,实力大降。 而玉玄门善用符箓,所受影响不大,在所有人实力都被削弱的情况下,几乎能够称王称霸! “到时候看吧,若我拿得到宗门内的名额,便会去的。”黄裳点了点头,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还没考虑那么远,不过去去也无妨,能得到一两件厉害的法器也是不错的。 “这炼妖炉是什么玩意?”穷蝉听闻两人对话,突然在黄裳心间问了一句。 “炼妖炉是青云剑宗云岚道主遗留下来的一件仙器,云岚道主于七千年前横断山一战之中陨落……”黄裳心中说道。 “原来是七千年前的人物,难怪我从来没听说过。”穷蝉恍然道。 黄裳继续与他讲述:“横断山一战时,摩天道主刚刚仙陨,道宗势弱于妖族,战况形势岌岌可危,道宗几近溃败,为使长洲修行界面免遭灭顶之灾,云岚道主用炼妖炉笼罩横断山,将混战之中的十万妖修以及数万道宗修士一并给炼死了,虽然平定了妖患,但造成杀劫太重,导致雷劫提前而至,云岚道主元神崩溃,身死道消,仙器炼妖炉也严重损毁,器灵陨灭,坠入长寂山脉之中,成为死物,重达亿万斤,一直无人能够移走,哪怕元神地仙也办不到,但仙器并未完全毁坏,其中阵法还在自行运转,每隔三年会开启一次,吸取天地元气,并吞吐亡灵怨气,被后人发现这一规律,开始尝试进入其中,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处试炼之地。” “也就是说里面葬着十万妖修?”穷蝉问道。 “嗯!” “这炼妖炉你最好还是去。”穷蝉说道。 “为何?” “妖族到了第五境会结成一枚妖丹,妖丹乃是由气血、神念聚合而成,以此为药引,炼制而成的脑神丹不仅可以提升你的道术修为,其中蕴含的庞大气血,亦可供你强化肉身!你资质这般差劲,只能依靠这些外物。”穷蝉说道。 “我明白了,那明年之名额我会争取的。”黄裳暗中应允。 内心与穷蝉交流之际,冷雨萱带着黄裳穿街过巷,不一会,便到了万兽楼前。 近百丈高的石塔巍峨耸峙在一座孤园之中,走到近处,有种泰山崩于前的压迫之感,震撼人心至极。 “这万兽楼的东家是北域修行界第一大派的万灵山,实力还在我玉玄门之上,南域修行界不受炎洲妖族侵袭,而且地脉相对北域而言完整的多,因此南域修行界的综合实力是要强过北域的。”冷雨萱与黄裳一边闲聊,一边往孤园之中行去。 “难怪这万兽楼修的如此大气磅礴,几乎能与上清宫争锋了。”黄裳道。 说话间,孤园之中迎出来一名身穿褐羽衣、头戴荆棘冠的女修。 “两位顾客,里便请。” 黄裳点了点头,示意女修前边带路,而后举步跟上。 万兽楼的顾客并不多,毕竟灵兽并价值不菲,而且对于修行者而言,并非必需品。 “两位是要买代步灵兽,还是要辅战灵兽。”那女修将黄裳领入石塔之中,指着四面石笼之中的形形色色的灵兽问道,而后瞥了一眼黄裳身旁乖巧可爱的冷雨萱,补充问道:“亦或是宠物?” 黄裳没急着选择,他大致看了一眼周围,这些灵兽价格都贵的吓人! 一头最为常见的角马,血统比夫诸强不到哪里去,售价竟然都高达三十枚地元灵丹。 142.第142章 厚报 黄裳在心底略微盘算一番,眉头不由皱起,照这价格,恐怕将身上六百多枚地元灵丹花销一空,收获也不是很多。 “你们这价格是否有些偏高呢?” 黄裳目光从四周兽笼上一扫而过,终于是发现了一头夫诸,标价十粒地元灵丹,而且相当年幼,就像一只小羊羔似的。 这拿来炼脑神丹,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气血也薄弱,不够白羽塞牙缝的。 “我在宗门之中从同门处收购夫诸,最多不过一粒地元灵丹,你们这价格近乎十倍了啊。”黄裳说道。 他从秦犴哪里收购夫诸尸身,一具也就六七枚凝神丹,而且比这强壮得多,都是成年的。 万兽楼女修听闻黄裳这话并未见怪,捂嘴微微一笑,说道:“敢问客官收购的夫诸是死的还是活的呢?” “死的。”黄裳如实说道,“但是壮年的夫诸。” “捕捉和猎杀的难度不可相提并论啊,公子你说对么?”女修笑着问道。 黄裳点了点头,不可置否。 “而且我们万兽楼的灵兽都是经过驯化的,完全服从人的命令。”女修又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旁的兽笼。 笼子里的夫诸兴奋的跑了出来,到处乱,那女修也不加以阻止,只从储物戒里取了一个手镯出来,往手腕上一套,顿时那夫诸就像是猎狗一般,听到了猎人的唿哨声,猛然止住身形,耳朵都竖了起来,一副听话模样。 随即女修又冲夫诸招了招手,那畜生如同人性一般,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在女修面前站住。 “客官可明白差别了吗?”女修转头笑眯眯的问道。 黄裳点了点头,眉头却皱了起来,他根本不需要这项属性。 他买灵兽是用来炼药和食用的,而不是驱使,这万兽楼他似乎来得不合适啊。 “其实灵兽本身到不贵,贵的是这驱兽手环。”那女修如实说道。 “那不要这手环行么?”黄裳突发奇想的问道。 “呃……”女修一阵尬尴,解释道:“这驱兽手环乃阴阳一对的,阴环已经植入灵兽体内了。” “原来如此。”黄裳意兴阑珊,正打算离开,突然听见一阵尖厉的嘶鸣声从石塔上方传来,连楼里的隔音禁制都无法阻挡,穿透力强的可怕,仿佛有勾魂摄魄的能力一般,让人精神一阵恍惚,吓得冷雨萱直接一把抱住了黄裳的胳膊。 “你们这竟然有蛊雕!”黄裳惊讶万分,顿时起了兴趣。 蛊雕血统起源于上古之初,血统强横,近于凶兽,用作炼药,效果不知道强到什么地步!最主要蛊雕和白羽一样,都蕴含一丝鲲鹏血脉,而且白羽如今修炼的道术也源自于蛊雕一族,若能将蛊雕的血肉供给他食用,好处无穷! “想不到客官竟然识得蛊雕。”女修有些意外。 “这蛊雕售价几何?”黄裳问道,就算再贵,这蛊雕他也一定要想办法拿下。 “公子若是需要,一百五十枚地元灵丹拿走便是。”女修说道。 “唔,怎么又这么便宜了?”黄裳讶异道。 这蛊雕血统强横,超过夫诸这种低端灵兽数百倍不止,价格却不到其十倍,自然算得上便宜。 女修解释道:“这蛊雕是我派长辈捕捉蛊雕幼鸟时顺带擒获,兽龄已过百年,自身意志已经十分成熟了,难以被驯化,而且捕捉时又被法宝击伤,失去了飞行能力,所以说没什么用了,若客官购买灵兽是打算用来代步活着辅战,本店并不推荐,不过它一身羽翼与巽风灵气十分贴合,可制成法衣,爪牙也坚逾金铁,可以用来炼制法器,还是有些价值的。” “我就是打算寻找一些炼制法器的材料,麻烦姑娘带我去楼上一看。”黄裳说道。 女修点了点头,领着黄裳往石塔上层行去。 不多会,上到石塔第六层,相比于底层,六层之上的灵兽都十分的躁动,咆哮不休,有的甚至是拼命的撞击兽笼。 女修领着黄裳到了一座精钢打造的牢笼前,那笼子高达两丈,然而那头蛊雕却只能趴在其中,可见其体型如何巨大。 具经史记载: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 可见蛊雕是一种十分凶恶的灵兽,然而此刻笼中这头蛊雕却无赫赫凶威,看起来萎靡不振的。 头上犄角已经被人斩断取走,左翅鲜血淋漓,近乎被利器连根斩断,羽翼之色黯淡,没有半点光彩,犹如瘟鸡一样。 “蛊雕最为珍贵之处便是再与头上那支犄角,可惜已经被人斩断取走,说实话这头蛊雕是不值一百五十枚地元灵丹,但我有意长期合作,便不讲价了,这蛊雕我要了,替我宰杀掉。”黄裳说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百五十粒地元灵丹奉上。 女修收下地元灵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根藤鞭来,信手一挥,藤鞭犹如毒蛇一般蹿出,缠在了那蛊雕脖子上,而后不断缩紧,那蛊雕惊恐之下发出阵阵嘶鸣,刺耳无比,只可惜被兽笼死死困住,根本无法挣扎,最终难逃被绞死的下场。 “不知客官想怎么长期合作呢?”女修收了藤鞭,上前破除了兽笼上的禁制,顺口问道黄裳。 黄裳瞥了一眼四周这些兽笼,发现大多数灵兽都凄惨无比,兽笼处处也可见着血迹,不知何时残留下来,新的旧的都有。 “想必驯化灵兽并不容易,在此过程中,死亡灵兽应该不在少数。”黄裳问道。 “确实。”女修承认道。 “这些死亡或者重伤残废的灵兽对你们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卖给我。”黄裳说道。 “哦?阁下要这么多灵兽尸体作甚?”那女修有些讶异。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了么,炼制法器。”黄裳随口胡诌。 女修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稍稍思索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而后她又征求起黄裳的意见:“我万兽楼里还有一头伤残的玄熊,熊胆已经被取走炼药了,客官要么?” “要价几何?”黄裳问道。 “三百粒地元灵丹!” 黄裳不假思索,直接说道:“要!” 玄熊那可是不折不扣的上古凶兽,虽诞生于太古末期,但比蛊雕的血统还要强横,三百粒地元灵丹稳赚不赔。 也是如今气宗道统凋零,凶兽气血对修行者而言除了淬炼法器,基本没有任何用途。 换做上古时期,价格翻上十倍都不止! “这两头灵兽与我送至南城梧桐巷十七号,以后有货的话也可直接送到这个地址。”黄裳将三百粒地元灵丹一并交付了。 虽说两头异兽黄裳用天阙完全可以装走,但那玄熊重达万斤,恐怕玄阶上品的储物戒都未必能够盛放。 他不想让别人误认为他身上有灵阶储物法器,太惊世骇俗了。 一件灵阶储物法器价值上万,非等闲之辈能够拥有,他若露出这等财力,恐怕万兽楼会费尽心思追查他的底细。 而他拿灵兽尸骸又有着不可告人的用途,自不想太引人关注。 黄裳交代清楚之后,便与冷雨萱离开了万兽楼,找药铺购买炼制通灵丹所需的几样辅药。 逛了几间药铺方才将东西买齐,花费也是不少,兜里又少了五十多枚地元灵丹。 “本以为六百多粒凝神丹能供我用上许久,没想到一日便花的所剩无几,若万兽楼再有灵兽送来,我连账都无法结了。”黄裳走在街上,颇有些惆怅,心中暗自琢磨了片刻,最终决定下来,“看来还是得开凝神丹这条财路才行。” “大叔,你想什么呢?”冷雨萱见黄裳怔然失神,不知所思,忍不住问道。 “简直就是花钱如流水啊!”黄裳感叹了一句,而后说道:“帮我约下冷凝雪,我得卖些凝神丹换钱花了。” “嗯,那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哥。”冷雨萱替黄裳办事倒是积极,说完这话,直接一溜烟就跑了。 没跑没多远,又跑了回来,伸手道:“给我几粒凝神丹。” 黄裳一阵莞尔,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瓶凝神丹交给了她。 ※※※※※※※※※※※※ 黄裳为钱发愁时,宏图客栈之中,陈沐阳亦是满心惆怅。 他却不是为钱,而是愁的怎么从牢狱之中将袁弘等人捞出来,若真被定性为抢劫,肯定少不了三五年的牢狱之灾。 这对他的打击简直太大了! 袁弘是宗堂议事,一旦身陷囹囵,他在宗堂之中的话语权就大幅下降了,很难将赵朴初死死压制住。 而陈玉、田云又是今年最有希望通过策士考核的两名弟子,若这两人能成为策士,他回宗之后,威望必定压过赵朴初,这便是他逼赵朴初退位让贤的一个契机,而如今莫说通过策士考核,恐怕参加考核的机会都没有了,回去不被笑掉大牙便算是好的了,哪还有脸面逼赵朴初退位? “黄裳!你这小杂种竟敢坏我大事,回宗之后,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陈沐阳气的咬牙切齿。 他自是将一切因由都归结在了黄裳身上,若不是黄裳不肯交出凝神丹丹方,袁弘也不会带着陈玉、田云去强行索要,不去强行索要,也就不会栽在天策府手里!而且黄裳还如此不识大体,关键时刻竟然不以大局利益为重,坐视同门被捕! “如今却该如何是好!”陈沐阳气恨之余,愁得头都要白了。 玄阴宗根基薄弱,在天策府内并无多少关系,仅有几名弟子,还没有在机要部门任职,这种事情根本帮不上忙。 思来想去,陈沐阳想到能够帮忙的人只有姚广孝。 但求姚广孝帮忙,肯定要付出一定代价才成,他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如今还欠着人家一份凝神丹丹方呢。 想到凝神丹丹方,陈沐阳灵光突然一闪! “有了!”陈沐阳冷冷一笑,即刻出了宏图客栈,往长生阁行去。 见到徐平,陈沐阳并未与他多言,晓得他只是狗腿子,没有决策权,直接要求见姚广孝。 徐平无奈,让店里一伙计备车拉着徐平往镜湖去了。 苍梧派镜湖畔的庄园内,姚广孝正在指挥几名弟子捣药,几个石臼内的药材正是炼制凝神丹所需的冰灵花、还有赤须。 姚广孝用法力摄起一团冰灵花,然后与一团赤须混合在一起,用一团青色的火焰直接煅烧,祛除杂质。 连丹炉都不用,直接让火焰与药材接触,可见炼丹造诣之高明! 不过几息之间,那团药泥便隐约具备了丹丸的形状,甚至有类似于凝神丹的冷香散发出来。 但姚广孝仔细一闻,便将那粒丹药烧成了灰烬。 这种垃圾的存在,是对他炼丹水平的玷污。 “差了什么东西呢?”姚广孝躺在椅子上苦思冥想着,而后拿出一粒凝神丹仔细的分析起来。 从色泽、气味,甚至用法力深入其中进行探查,但如以往几次,依旧无所获。 “这黄裳年纪虽小,炼丹手法倒是高明,竟然将杂质祛除的如此干净,还有一味辅药我竟然始终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他炼丹所用之火只怕不逊色于我苍梧派的百草真火啊。”姚广孝眉头紧皱,这凝神丹虽只是玄阶下品丹药,但却是修行者最常用的丹药之一,而且成本只有培灵丹的四分之一,若能掌握其炼制方法,长生阁每年的利润恐怕会翻上一倍都不止! 但若让生意对手掌握凝神丹炼制方法,对长生阁的打击也同样是致命的。 所以这凝神丹丹方,姚广孝是志在必得! “姚长老,玄阴宗陈沐阳求见。”一名侍者进来小声汇报道。 姚广孝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精神大振,赶忙道:“让他进来!” 不过多时,陈沐阳由一名小厮领着,进了炼丹房中。 “你来见我,是凝神丹的单方弄到手了么?”姚广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陈沐阳佝偻着身子,他虽狂傲,但在姚广孝这种成名已久的大人物面前,他却不敢耍任何威风。 “姚上人见谅,在下还没有拿到凝神丹的丹方。”他满含歉意的回答道。 姚广孝一听此言,顿时眉头皱起,冷声道:“既然没拿到,你来见我作甚?是想与我讲道理吗?” “晚辈绝无此意!”陈沐阳虽然心底极为不满,但嘴上却说的好听至极。 姚广孝眉毛一挑,不咸不淡的问道:“那你来找我又为何事?” “黄裳如今就在沧澜城内!”陈沐阳低声道。 “他售卖凝神丹处处碰壁,还未识趣离开?”姚广孝讶异道。 陈沐阳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我去看天刑台看裁决院处决尉迟圣星时,偶然碰见他了。” “你没向他索要凝神丹丹方吗?”姚广孝问道。 “姚上人吩咐的事情我哪里敢怠慢,我下午专门请他吃饭、喝酒,与他谈这事,但这小杂种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肯讲丹方给我。”陈沐阳一脸苦色的说道。 姚广孝冷笑了一声,问道:“你是他长辈对吧?” 陈沐阳点头道:“这是自然。” “你身为他长辈都说不听他,却跑来找我,难道我还能命令他不成?”姚广孝笑了笑,觉得陈沐阳很是无用。 “这小杂种目无师长,在外面我也拿他没辙啊!”陈沐阳一脸无奈的道。 “你是想让我帮你管教弟子?”姚广孝瞥了陈沐阳一眼。 “不是。”陈沐阳被姚广孝一眼盯得寒意丛生。 “对待这种目无师长的弟子还留什么情面,舍不得打骂么?”姚广孝声音突然冷声怒斥道,这口吻如老子训儿子一般。 陈沐阳一个哆嗦,连忙说道:“我也是觉得黄裳欠教训,便让袁弘师弟与两名弟子去收拾他,谁料飞来横祸,竟是被巡城策士给撞见了,我那师弟与两名弟子都被当成劫匪给抓了。” “你们玄阴宗的人都是傻子不成?”姚广孝听完这话,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帮忙捞人?” “对对!”陈沐阳连声答道:“策士招募考核将近……” “如今执戟卫和裁决院都归属冷凝雪管辖,我跟冷凝雪的关系平平,这事不好办啊。”还没说完,姚广孝就委婉的表明态度了。 “还望姚上人拉晚辈一把。”姚广孝躬身一记大礼,“若我师弟和两名弟子能够安然无恙的出来,晚辈定当厚报。” “厚报?你拿什么厚报,凝神丹的单方都弄不来!”姚广孝嗤笑道。 陈沐阳咬牙道:“凝神丹的丹方晚辈到时一定拱手送上。” “这本就是你欠老夫的,莫非我帮不了你这忙,你还不打算给我丹方了?”姚广孝冷不咸不淡的问道。 “绝无此意,晚辈的意思是,除了凝神丹的丹方拱手送上之外,晚辈另外在送你两份丹方,都是玄阶!甚至有一份丹方还是玄阶上品!”陈沐阳一字一句的道。 “哦?”姚广孝顿起行去,又有几分怀疑,“你玄阴宗小门小派,从何处得到这种传承的?” “黄裳的父亲算是颇具气运的人物……”陈沐阳将黄宗卿当年意外收获三张丹方的事情娓娓道来。 “唔,另外两种丹药又是何等功效?”姚广孝问道。 “一方唤作愈心香,治灵台损伤之疾,一方唤作通灵丹,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资质,使突破瓶颈更为容易。” “唔,都是好东西呀。”姚广孝感叹道,而后看了一眼陈沐阳,“但你连凝神丹丹方都搞不来,这两张丹方更难弄到手吧。” “好说不起作用,自然不能一味好说了。”陈沐阳冷冷一笑,“只是要管姚上人借些人手……” 143.第143章 合约 黄裳回到梧桐巷老宅时,万兽楼已将蛊雕、玄熊都送了来,两座精钢铸造的兽笼卸在后院之中。 蛊雕已被勒死,用一块黑色的油布盖着,玄熊被取了熊胆,虽是奄奄一息,但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似的,便是匍匐在笼中,背脊与房檐一般高,呼吸声犹如风箱一般,走的近了,甚至能将人头发都吹起来,还是给人一股强大压迫感。 刘泓澈一脸茫然的站在院子里,直到黄裳回来,才匆忙迎上来询问。 “黄裳公子,万兽楼送来了一头灵兽一头凶兽,说是您订购的。” “嗯。”黄裳点了点头,道:“日后万兽楼可能还会有灵兽送来,你只管接收便是。” “公子要这些灵兽做什么呢?”刘泓澈随口问了一句。 “炼丹、食用!”黄裳并未隐瞒,如实相告,而后又问:“那蜃海诀你修炼的如何了?” “勉强能够掌握了。”刘泓澈道,说完这话,脸上容貌就变化起来,只是还不娴熟,不仅变化少,而且看起来很僵硬。 “你继续修炼,不用管我。”黄裳挥手让他退下。 刘泓澈离开之后,黄裳拂袖一挥,将蛊雕尸体收进了天阙之中,而后取出梧桐法剑,一道太阴剑气又朝玄熊脖颈间斩去。 这一剑下去,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一剑竟然未能将玄熊的头颅斩断,只撕开一个一尺深的伤口,颈椎都露了出来,但还剩半边筋肉紧紧相连。 奄奄一息的玄熊吃痛之下顿时凶性大发,爆发出一阵犹如雷霆似咆哮,声音之大,震得屋檐上的瓦片像雪崩似的往下掉,庭院里的两株梧桐也是枝叶翻飞,像是疯魔乱舞一般,嘶吼之间,玄熊挣扎着爬了起来,奋尽全力朝着兽笼撞去。 这一撞,手腕粗细的精钢笼柱顿时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竟然被撞弯了! 不仅如此,上千斤重的兽笼也是发生了位移,与地面摩擦,火花迸溅,场面骇人至极。 刹那间黄裳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整个人连往后推了几步。 心中震撼至极,这玄熊不愧是太古血脉,还未开启灵智进入妖道,实力便不逊色下玄巅峰的高手了。 这奋起一撞起码蕴含着上万斤的巨力,还是在他奄奄一息的状态下。 黄裳不知这精钢兽笼还能禁得住几下撞击,不敢大意,梧桐法剑凌空一刺,又是几道太阴剑气撩斩而去。 剑气砍在颈骨上,完全斩不断。 太阴剑气并不以锋锐取胜,厉害之处在于消融金铁的高温,以及剑气爆炸时的威力。 因此这两道剑气纵然斩不断玄熊的颈骨,但将其颈部的血肉经络破坏掉还是没有任何悬念,两剑下去,玄熊轰然倒地。 黄裳随即收了梧桐法剑,打开兽笼,上前将玄熊那颗水缸大小的头颅紧紧抱住,用力一拧,将其彻底杀死之后,将尸体收进了天阙之中,开始进一步处理,两头巨兽的头颅被黄裳切了下来,用以炼制脑神丹,鲜血则供穷蝉食用,助其回复元气。 余下血肉则分割、洗净,妥善储藏起来,至少能够他和白羽吃上两三个月。 筋骨、皮毛、羽翼、爪牙这些分离出来,单独存放一堆,今后可找精通炼器之人炼制成法器。 黄裳花四百五十枚地元灵丹买下蛊雕和玄熊,这些东西占了其价值的绝大部分,不敢说九成,也至少占了八成! 血肉根本不值几个钱,完全可以当做是万兽楼附送的。 可见这些材料档次何等之高! 如今市面上,一件玄阶下品法器,售价不过五十枚地元灵丹左右。 而这些东西还是最原始的材料,连最初步的处理都没经历过,总价已经接近五百地元灵丹,可想炼成法器,价值翻上几番之后,又会达到什么样的地步,至少都是玄阶中品法器,若炼器手法足够高明,炼制出玄阶上品法器也未尝没有可。 不过这些材料目前对黄裳而言,却派不上多大用处,暂时只能堆放在一边。 他对炼器一窍不通,纵然穷蝉肯倾囊相授,但要熟练的掌握一门技艺,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将天阙之中那些血淋淋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之后,黄裳打开空间通道离开其中,去找了一趟白羽,取了几百斤蛊雕血肉交给他,而后回到自己房间,反锁门窗,开始炼制脑神丹,两头凶兽,一头可媲美下玄后期修行者,一头可媲美下玄巅峰的修行者,黄裳几乎将鲜血放空才完成第一次血炼,结束之后,只感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轻了十几斤,走路仿佛踩棉花似的。 对着同境一照,脸色如纸一般,黄裳不敢耽搁,取出一团蛊雕血肉,用太阴真火稍稍炙熟,便开始大口撕咬。 如嚼铁毡一般,这蛊雕之肉韧的有些过分,换做常人,只怕嚼都嚼不动。 味道也糟糕至极,又腥又臭,难以下咽。 正因如此,灵兽血肉对于修行者而言,毫无利用价值,等同于垃圾废物一般。 但对于黄裳而言,却是无上滋补。 口中那团肉糜咽下之后,顿时一股充盈之感遍布周身,澎湃的气血之力使得浑身都徜徉在阵阵暖意之中。 不到深夜,黄裳炼制脑神丹所亏空的气血便已尽数补充了回来。 然而他并未满足于此,依然在不停的吞食蛊雕血肉,他七尺高的身躯仿佛一个无底洞一般。 到子夜时,他已经吃下去将近百斤蛊雕灵肉! 黄裳由养气第二阶段直接跃升至第三阶段融会贯通,中间缺乏积累,完全是由外力促成,因此想要进入肉身三重,尚需要大量血食补充,一头蛊雕、一头玄熊未必足够,并且是与白羽分食,所以黄裳才与万兽楼达成长期合作的协定。 这也导致了他日后需要大量地元灵丹支付货款,为了筹措钱款,他又不得不滞留在沧澜城中。 他十一月中旬离开玄阴宗,如今已是十二月末了,已超过赵朴初期限的一个月时间。 不过黄裳并不在意这些,他只要赶在陈沐阳之前回到玄阴宗就行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黄裳结束修炼去到白羽房中,只见他入定极深,体内气血、法力相互纠缠在一起,好似有无数毒蛇在皮肤下面游走,已到凝聚元胎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打扰,便没有发出声音,只取出百十斤蛊雕血肉放在他跟前,然后悄悄关上门退了出去,而后他又去南面厢房之中看了眼刘泓澈,正在修炼蜃海诀,他连屋都没进,就掩上门退了出来。 白天他无法修炼道术,吃了一宿的蛊雕血肉,也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因此这会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走至庭院石桌旁坐了下来,默默想起事情来。 等他筹集到足够的钱款之后,便可以离开沧澜城了。 刘泓澈不必与他一起回去,留在沧澜城中便是,一来打理宅邸,二来负责与万兽楼和冷凝雪各方面联系。 玄阴宗是他如今根基所在,不能放弃,毕竟他道籍还在宗门内,这层关系无论如何也斩不断,必须得经营好。 同样,狡兔三窟,万一玄阴宗内他实在呆不下去了,此地便是他的容身之处,同样要好生经营。 刘泓澈如今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蜃海诀未娴熟掌握之前,他连抛头露面都不甚方便,看来在筹措到钱财之后,还要等刘泓澈将蜃海诀掌握,他才能够离开,目前白羽也在凝聚元胎的紧要关头,不便分心,看来回宗日期还得继续延后。 正想着这些琐碎的小事,院门轻轻被叩响,黄裳起身朝门前走去。 院门一开,冷雨萱叼着一串糖葫芦出现在了视野中,手里还抓着四五串,跟杂耍的一般。 “喏,请你吃!”冷雨萱仿佛领居串门似的,一点不生分,进来之后,将糖葫芦分出一串,与黄裳递了过去。 黄裳没有客气,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直接问起正事:“昨天拜托你的事情与你哥说了吗?” “好吃不好吃?”冷雨萱没急着回答黄裳的问题,而是问他有关糖葫芦的事情。 黄裳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很好吃。” 他本以为冷雨萱这糖葫芦是大街上随便买的,只是凡夫俗子的零食,但咬了一口之后就发现了分别,这糖葫芦不仅仅只有酸甜两味,还夹杂着一股馥郁的芬芳,似百花盛开一般,慢慢咀嚼,又有一股醇厚无比的滋味,像是用芝草浸泡过。 “我路过春风会馆顺便买的,这上面的糖浆是用百花灵蜜,可不是普通砂糖,里面包的也不是山楂,而是朱果……” 冷雨萱巴拉巴拉的说道,黄裳默默听着,觉得无语至极,脑海里只剩下两字——土豪。 “你猜这一串多少钱?” “多少?” “一枚地元灵丹!” 黄裳闻言狠狠咬了一口冰糖葫芦,开玩笑道:“你真有钱,我已穷的准备卖身了。” “那我包养你好了!”冷雨萱眼睛笑的跟一轮弯月似的。 黄裳莞尔一笑,并未当真,只做玩笑听。 孰料冷雨萱竟然来真的,说完这话,她手伸进怀里,掏出五张金质的丹券来,豪气干云的与黄裳递了过去 黄裳当时就看傻了眼,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来,完全想不通冷雨萱身上哪来这么一笔巨款。 五千枚地元灵丹,一般小门派都未必拿得出来。 比如玄阴宗,一年只产元石五百余斤,折换成地元灵丹也就五千枚左右,缴天策府各类税收一年要花出去两千,余下维持宗门里里外外近千人的开支,勉强足够,不会有太多盈余,真让赵朴初一次性拿五千枚地元灵丹,他恐怕无能为力。 就算冷雨萱是豪门富女,可随随便便就掏出五千地元灵丹,还阔绰送人,这种举动,也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黄裳当然不会莫名其妙接受冷雨萱的慷慨馈赠,他又不是没长脑子! 而且真让他被女人包养,他也丢不起这人。 “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些丹券你收起来。”黄裳神情十分严肃,“话说,你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逗你玩啦,这些丹券是哥给你的?”冷雨萱见黄裳一下子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趣,实话实说道。 黄裳眉头微微一皱,依然没有伸手,迟疑道:“冷凝雪给我这笔钱作甚?无功不受禄……” “可不是白给你,我大哥又不是善财童子。”冷雨萱晓得黄裳那倔强的臭脾气,与他耐心解释起来。 “有何缘故吗?”黄裳问道。 冷雨萱将手里的那几串糖葫芦递给了黄裳,腾出手来之后,又从怀里摸出几页文书来,似乎是一份商业合约。 “我哥答应收购你的凝神丹,按照七比一的价格,有多少要多少,这五千地元灵丹就是预付的定金。” “七比一的价格?”黄裳拿着那份合约书稍稍看了下,不由怔住了,这价格针对市场而言,似乎低了些,但针对凝神丹的成本而言,绝不算低,尤其重点在于后面那半句,有多少要多少,加上这个条件,还按照七比一的价格,就太公道了,公道的黄裳都有些过意不去了,而且还提前付了五千的定金,这不像是做生意,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扶持了,黄裳不愿欠冷凝雪太多的人情,若还不起这些人情的话,最终很有可能沦为其附庸,因此他并未一口答应下来,哪怕摆在他面前的利益诱人无比。 “就算我每月炼制十万枚凝神丹,你们也照收不误?”黄裳沉默片刻,开口问了一句。 “只要你炼制的出来,我们就收购,但我哥还有一个附加条件。”冷雨萱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什么条件?”黄裳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凝神丹不许外流,只能专供我玉玄门。”冷雨萱说道。 黄裳听到这,明白冷凝雪什么意思了,看来他是想插手沧澜城的丹药生意了,稍作思忖之后,说道:“不如这样,我把价格降为十比一,但是你们玉玄门要免费给我提供炼药所需的冰灵花,你回去问问你哥,这样行不行。” 冷凝雪要插手沧澜城丹药生意,势必损害姚广孝的利益,这是黄裳乐于见到的。 这老贼令他四处碰壁,断他财路,更唆使陈沐阳夺他丹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而且这老贼不拿到凝神丹丹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但黄裳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回敬他,姚广孝不似尉迟圣星,臭名昭著、树敌无数,黄裳可四处借势将尉迟圣星斗垮,但对姚广孝却无法用同样办法,而却他手里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把柄,只知他曾向尉迟圣星行过贿,还没有证据。 如今想要回敬他的话,还只能借冷凝雪之手,否则只能被他摁着欺负。 因此黄裳决定要帮忙就帮到底,七比一的收购价格,冷凝雪恐怕很难建立起优势,十比一则必然将长生阁吃得死死。 因为培灵丹的成本价都不止十比一! 虽然这样一来,他获利就少了,但算上附加条件,他其实并不亏。 一旦冷凝雪真的与姚广孝斗上了,冰灵花价格势必飞涨,黄裳早早将这包袱甩给玉玄门,可谓目光长远。 到头来,黄裳赚的钱不会少,而且也不欠冷凝雪什么,反倒是冷凝雪欠了他一个人情。 “嗯,大叔把价格压这么低,不会亏本吧?”冷雨萱看的却不似黄裳这般长远,因此有些为黄裳担心,“你可千万别看我面子就只要这么低的价格,人亲财不亲的。” “我不会亏的。”黄裳莞尔一笑,没有多作解释,在心底想起其他事情来。 要保证凝神丹专供玉玄门,玄阴宗内部矛盾还需处理一番,毕竟丹方他已经交予宗门了,此事并非他一人能够决定。 若有人对着他干,将丹方卖给苍梧派或其他人,他就算违约了,这条财路自然也就断了。 所以他必须要让其他人也遵守这份合约,但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家那一群人跟他势不两立,完全不可能被说服。 黄裳思来想去,最终脑海里只剩下四个字:清除异己! 只有死人才会找麻烦! 同样,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相比于说服陈系人马,清除陈系人马要更具可行性一些。 除此之外,他还要培养一些亲信,将凝神丹的炼制方法传授下去,仅靠他一人炼丹,肯定不足以支撑整个市场。 黄裳思索片刻,心中逐渐有了几名人选。 冷雨萱不知黄裳出神是在想什么,拿胳膊肘捅了捅他,见他依旧没反应,便将手里的糖葫芦与他嘴里塞了过去。 黄裳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伸手把糖葫芦夺了过来,问道:“干嘛?” “我找你还有其他事呢?”冷雨萱笑眯眯的说道。 “什么事?”黄裳似乎没多大兴趣,问的很敷衍。 冷雨萱手一翻,变出两份请柬来,说道:“绝鼎楼的拍卖会,你去不去?” “不去!”黄裳一口回绝道。 “真不去?尉迟圣星被抄家,他的许多东西都会在今日被拍卖,你不买点遗物做纪念品吗?”冷雨萱勾引道。 黄裳一听这话,顿时改了口,“去看看也成。” 144.第144章 忽悠 黄裳松口之后,冷雨萱欢呼雀跃起来,抱着他的胳膊,将其往门外拽去。 两人刚走到庭院中,却是传来一阵阵咚咚的敲门声。 黄裳瞥了冷雨萱一眼,问道:“你还带随从来了?” “没有啊!估计是找你的吧?”冷雨萱咬着糖葫芦说道。 黄裳一阵纳闷,知道他住在这地方的人很少,除了冷凝雪,就只有颜青橙了。 听这敲门的动静,仿佛在踹门一般,毫无礼貌,断然不会是她。 黄裳眉头微皱,站在院子里喝问了一声:“谁?” 门外那人一听这声音,赶忙回答道:“我,赵贤,是黄裳师弟吗?” “赵贤?”黄裳一听这名字愣了一下,稍作回忆才想起来,这赵贤是陈沐阳六名弟子之一。 他怎么知道自己住这里?黄裳心中顿起警惕。 同门师兄找上门来,直接拒之门外的话,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他要一怒之下在门外骂街,这清静日子就没法过了,黄裳抬手与冷雨萱稍作示意,而后上前开门,刚是将院门拉开一道缝隙,赵贤就厚着脸皮挤了进来,一脸谄媚的笑容,然后像看稀奇似的四处打量着,看了半天,啧啧感叹道:“想不到黄师叔还给师弟你留下了这么一处宅子,值不少钱吧。” 黄裳未作回答,也没问他怎么找来这的,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找我何事?” “嗷,是这样的。”赵贤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份请柬来,递给了黄裳,说道:“师尊下午在青莲别院设宴,特让我来请你前去,为昨日之事道个歉,确实是袁弘师叔做的不对……” “嗯?”黄裳听见这话,疑心更重了,以陈沐阳那臭不要脸的作风,会拉下脸来跟他道歉? 心里起疑的同时,黄裳目光往院门外看了一眼,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虽然相隔一段距离,黄裳依然听得见车厢里传出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但毫无疑问,车里有人,还不止一个,显然这赵贤是有备而来的。 “怎么?师尊如此有诚意的道歉,莫非你还要耿耿于怀吗?”赵贤见黄裳迟迟不做答复,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黄裳眉头微皱,明白自己不去,赵贤是不肯罢休的,他倒不介意撕破脸皮,只是不想在这里撕破脸皮。 白羽如今正在凝聚元胎的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惊扰,他不太想惹麻烦。 “我去便是。”黄裳伸手接了请柬。 “那我便在青莲别院恭候师弟了。”赵贤哈哈一笑,拱手告退了。 ※※※※※※※※※※※※ 青莲别院位于镜湖不远处的望湖山上,是沧澜城中颇有名气的酒家,档次很高,不逊色于春风会馆,只是环境更为幽僻,格局也相对小些,所以名气不如春风会馆,但一般人也是消费不起的,能在这设宴款待宾客,自是一件很长脸的事情。 然而今日整个青莲别院却是被人豪掷数百枚地元灵丹,直接包了场。 青莲别院宴客厅内,陈沐阳正焦急的走来走去。 “师尊!”赵贤一脸喜色的从外边走了进来。 “黄裳答应下午来赴宴了吗?”陈沐阳迫不及待的问道。 赵贤点了点头,回答道:“答应了,下午他肯定会来。” “他没起疑心吧?”陈沐阳又问了一句。 “他能起什么疑心?”赵贤笑了笑,道:“他答应的可爽快了,都没半句推诿。” 陈沐阳有些意外,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但仔细想了想,随即便释然了,黄裳涉世未深,哪懂得人心险恶。 “好,这事你办的不错,先下去把,我去见姚上人。”陈沐阳挥了挥手,转身往宴客厅左手边的茶室内走去。 姚广孝正坐在茶桌前饮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黄裳下午会来赴宴。”陈沐阳躬身禀报道。 姚广孝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向身旁认真烹茶的徐平问道:“都安排好了吧。” “姚长老您请放心,黄裳只要踏进青莲别院之中,就别想出去了。”徐平放下茶壶,信誓旦旦的说道。 “我要的是生擒,而且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姚广孝皱眉强调道。 徐平赶紧做详细解释:“绝对生擒,青莲别院内不相干的人都支走了,连厨子都是我们人。” “好。”姚广孝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沧澜城法制森严,尤其是最近执戟卫还换了人。 姚广孝不方便在沧澜城公开场合之下对黄裳下手,但私下里,却无任何顾忌。 陈沐阳见姚广孝脸色渐有好转,终于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不知姚上人何时能托人将我师弟以及几名弟子捞出来呢?” “这事我已让人办去了,顺利的话,明日他们便可出来。”姚广孝不咸不淡的说道。 袁弘几人是宗门中人,而且没有任何案底,加上这事本来就是一桩误会,捞人并不太难,关键是看他想不想帮忙。 陈沐阳闻言松了一口气,而后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姚上人这里既然都安排妥当了,我可不可以先走了呢,我还有些事情……” “你有什么事?”姚广孝皱了皱眉。 “今日绝鼎楼有一场拍卖会,我那两名弟子昨日与黄裳交手,不慎损坏了法器,恐难通过策士考核,我想去买几件趁手的法器给他们……”陈沐阳说着说着,见姚广孝神色不善,赶忙说起好话来,“我那几名弟子若是通过了今年这届策士考核,定会对姚上人您感恩戴德,再说,上人手下精兵强将无数,我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将人给您引来也就够了。” “你去吧。”姚广孝听着也是那么回事,未作纠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陈沐阳大喜,赶忙躬身道谢。 ※※※※※※※※※※※※ 梧桐巷老宅内,黄裳送走赵贤之后,便将院门紧紧一闭,转身回到院子里。 “你下午真要去赴宴吗?”冷雨萱闷闷不乐的问道。 “不去啊。”黄裳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冷雨萱顿时摸不着头脑了:“可是你请柬都接了。” “我忽悠他的?不然他跟这喋喋不休,烦也烦死。”黄裳解释道。 冷雨萱一阵哑然,看着黄裳又好气又好笑,打趣道:“你不老实啊。” 本来她还想劝劝黄裳,毕竟那赵贤看着就一副没安好心的样子,没想到黄裳比她想的要狡猾的多。 “你当真以为陈沐阳摆酒就是给我赔礼道歉的吗?”黄裳撇了撇嘴,而后自问自答道:“你骗我我骗你,尔虞我诈,不很正常嘛。” “也是。”冷雨萱深以为然,又问道:“也就是说你还是要陪我去绝鼎楼咯。” “当然。”黄裳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将宅子里的阵法禁制全部启动了起来,弄好之后,才与冷雨萱一道出了门。 临走之前,又去拜访了一下邻居。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头,黄裳与他做了番自我介绍,然后与他寒暄起来,黄裳语气谦和,两人相聊甚欢。 “若下午有人找我,麻烦先生知会一声,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寒暄的差不多了,黄裳拜托了一件小事给他。 “好,没问题,有空多来我这坐坐,邻里邻居的。”老头满口答应。 待他转身进了屋,黄裳这才跟着冷雨萱悠哉悠哉的往绝鼎楼去了。 “话说那青莲别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半路之上,黄裳突然问道。 “酒家,很高级的酒家,档次跟春风会馆差不多。”冷雨萱说道,“一桌宴席至少要一两百枚地元灵丹。” “唔,看来是了。”黄裳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冷雨萱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看来是了?” “没什么。”黄裳微微一笑,未做多言,免得冷雨萱胡思乱想。 此时黄裳心中已可以断定,这事定然是姚广孝幕后指使的了,陈沐阳在暮春楼花钱都束手束脚的,断然不会再青莲别院设宴请他,看来他不去是明智的,去了指不定就是一场鸿门宴,凶多吉少,陈沐阳他不怵,但姚广孝他却不敢轻视。 大约走了两刻钟,冷雨萱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前面,“呶,绝鼎楼!” 黄裳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栋十丈高楼坐落在远处。 檐牙高啄,金碧辉煌,不算巍峨高耸,但占地极广,长宽皆有数十丈,像是供奉神明的大殿,想必内部空间十分的开阔,而且再其附近方圆百丈之内,没有一栋其他建筑,是一片汉白玉铺筑的开阔广场,立刻将绝鼎楼衬托的不同寻常起来。 广场上有近百名策士列队巡弋着,不仅如此,进出还有人搜身,看起来十分的森严。 将顾客当防贼一般防,换做其他地方,这生意恐怕早做不下去了。 但绝鼎楼前却依旧是门庭若市,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绝鼎楼背景很深吧?”黄裳随口问了一句,能请天策府策士前来维持秩序,若说背景不深,都没人信了。 “天策府财政院占七成股份,余下三成股份由各大宗门、世家均分,你说背景深不深?”冷雨萱笑眯眯的问道。 “难怪呢。”黄裳点了点头,往那长长的队伍后面走去。 “不用排队,我们有请柬呢。”冷雨萱一把拉住了黄裳,拽着他往旁边一个小门走去。 那小门不甚起眼,却由一名身穿青甲的上策带人进行把守。 冷雨萱将请柬与之递了过去,那名上策立刻抚胸行礼,恭敬让行。 从小门进入之后,并非是大厅,而是一条走廊,通向高处。 沿着走廊上去之后,便到了二楼。 这绝鼎楼有十丈之高,但仅分为两层,一层是大厅,二楼是包厢。 黄裳站在二层围栏处,向下打量着。 一旁冷雨萱突然拽了拽他袖子,指着一楼大厅入口处,说道:“你看那是谁?” 黄裳闻言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陈沐阳,不禁哑然失笑。 “他不是在青莲别院摆酒向你道歉呢嘛,怎么会在此处?”冷雨萱有些疑惑。 “很显然,青莲别院是个陷阱。”在此处看到陈沐阳,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说出这番话,他表情并无明显变化,只是眼里多了一丝丝冷意。 冷雨萱也不蠢,经黄裳这么一提,自己再稍稍一琢磨,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眼里顿时浮出了怒火,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师叔真不是东西,竟然伙同外人欲对你不利,幸亏你没有去,否则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姚广孝那老贼也是该死!” “人心险恶,你要学会以平常心对待啊。”黄裳哈哈笑道,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我让我哥替你出头。”冷雨萱愤愤不平的道。 她却没有黄裳那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闲庭信步’的心境,知道有人欲加害自己,还一副无所谓的心态。 “不必了。”黄裳根本没有考虑,直接一口回绝,见她还准备说,便质问道:“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的,难不成你哥还凭你我在这胡乱揣测出来的罪名去抓人?还是说,你想让他步尉迟圣星的后尘?” “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被害死,然后再帮你讨回公道吗?”冷雨萱气道。 黄裳一阵无语,早知她反应这么激烈,就不点破这事了。 “你两吵什么呢?”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询问声。 冷雨萱一听这声音,身体顿时僵硬了几分,埋着头转过身去,不敢直视说话之人,“哥,你不是说你不来的么?” 她满脸通红,局促无比,语气之中又带着几分埋怨。 说完这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黄裳的掌缘,赶紧给松开了。 她平素在黄裳面前不怎么拘束,因为黄裳就没有任何情趣可言,纯粹就是一木头,不管她做什么,黄裳估计都不会乱想。 可在冷凝雪面前,她便无法保持淡定了,尤其是先前她和黄裳还那么亲昵。 “临时起意。”冷凝雪打了个哈哈,而后扭头瞥向黄裳,眼眸深处蕴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 黄裳倒无任何尴尬,他先前与冷雨萱关系是有点亲昵了,但他心底并无任何邪念,哪怕是一丝非分之想,仅仅将她当作一个可爱可亲的小妹妹,被冷凝雪撞见了,也没什么,十分的坦然。 冷凝雪并未叫破黄裳的身份,装作初次见面,问道冷雨萱:“想必这位就是你屡次跟我提起过的黄裳吧?” “嗯。”冷雨萱尴尬不已,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见过冷兄。”黄裳演技也是精湛,也全当初次见冷凝雪一般,拱手见礼,既不熟稔,也不生分。 “先前你们似乎在谈论我?”冷凝雪微微一笑,问道。 “随口提到了冷兄一下而已。”黄裳淡淡的说道。 冷凝雪颇有些好奇,问道:“说我什么呢?” 黄裳缄口不言,这种事情当然不便由他提及,容易让冷凝雪误认为他想请其帮忙。 若是普通的忙也就罢了,这种毫无道理的忙,黄裳绝不会提。 冷雨萱却不在意这些,将先前与黄裳揣测的事情与冷凝雪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唔,黄裳说得对,这事情我确实不好帮忙,毕竟姚广孝并无显迹要谋害他,只是有此意而已,仅凭这个是无法给其定罪的,更何况姚广孝也不是一般人,在长洲南域修行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冷凝雪听冷雨萱讲完之后说道,也是赞同黄裳的观点,对其的好感又添加了几分,这人倒识得分寸,只是也太能惹麻烦了一些,才招惹完尉迟圣星,又招惹上姚广孝。 不过冷雨萱却不乐意,噘着嘴望着冷凝雪,非要他给出个说法来。 冷凝雪如今确实想拉拢黄裳,也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顺着这势头征询了一下黄裳的意见,问道:“需不要要我帮你警告下姚广孝?” “不必了吧?”黄裳一听这话,‘千万不要’这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冷凝雪如今正在风尖浪口之上,自己好不容易急流勇退下来,他若替自己强出头,又要惹来许多麻烦。 他一个无名小卒,凭什么让堂堂裁决院院使兼执戟卫督御替自己出头?这事很容易让人浮想。 若是传到尉迟系人马的耳中,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摸出些东西来。 “看来你有保身之道啊?与我说说看,你是怎么打算的。”冷凝雪笑了笑,并未强送人情,他倒不怎么担心黄裳,连尉迟圣星都间接性死在他手里,黄裳手腕能力毋庸置疑,姚广孝未必能奈何的了他,只是对他的底牌颇有些好奇。 “无外乎谨慎而已,他姚广孝再霸道,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黄裳笑道。 “谨慎。”冷凝雪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笑道:“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还得先过了我这关才行。” “对了,我有一些事情想与冷兄细谈,关于凝神丹的。”黄裳未在这问题上多作纠结,换了个话题,也很直接。 “嗯……怎么,你对那价格不满意吗?”冷凝雪略微有些诧异,他自认为那价格很是照顾黄裳了。 “里边谈吧。” 黄裳看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闲杂人,指了指身后的包厢,与冷凝雪说道。 “好,那便里边谈。”冷凝雪撩起帘子,进了身后包厢之中。 145.第145章 两个策略 进入包厢之后,待众人坐定,黄裳拂手清退了一旁负责斟茶添水的侍女。 而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冷兄可是有意插手沧澜城的丹药生意?” “嗯。”冷凝雪点了点头,道:“丹药是我等修行之人最常用到之物,比符、器更不可缺少,利润太丰厚了。” “那冷兄打算如何与长生阁争抢市场呢?据我所知,贵派在炼丹方面可无法与苍梧派相提并论。”黄裳直言不讳的说道。 冷凝雪笑了笑,将自己心底粗略计划与黄裳娓娓道来:“我玉玄门虽不善炼丹,但还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丹药,再加上你的凝神丹作主打,必然能够抢占到一部分市场份额,纵不能和长生阁平分秋色,但每年还是会有一大笔进项的。” “太小家子气了。”黄裳摇了摇头。 冷凝雪一阵失笑,没想到黄裳说话这么直接,而且胃口听起来也不小。过他如今很信得过黄裳,换了其他人,冷凝雪只会将其当做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因此并未置之一笑,而是认真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我有两套策略。”黄裳道。 冷凝雪点了点头,抬手道:“说说看。” “第一套策略,虽无法取代长生阁,但与之平分市场还是没有问题的。” 黄裳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只第一套策略的侵略性就超过了冷凝雪的预料,竟是想和长生阁均分市场。 但冷凝雪并未打断他,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容他继续往下说。 黄裳侃侃而谈道:“你与我开七比一的收购价,那么出售价你最多压低到六比一,对长生阁可形不成优势的。” “我不是怕你吃亏么。”冷凝雪笑了笑。 “做生意若不能唯利是图,还做什么生意?你是卖我人情,还是打算赚钱?”黄裳质问道。 “二者皆有之吧。”冷凝雪实话实说道。 一旁冷雨萱听的迷迷糊糊的,不知冷凝雪对黄裳的态度怎么这般好了,在此之前,他可是对黄裳充满了偏见啊。 “这两人怎么一副有奸情的模样!”冷雨萱捧着一块桂花糕啃着,贼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瞟着,满脑子龌龊念头。 想到最后她自己都不寒而栗了,打了个哆嗦,赶忙摒弃那些乱七八糟想法,而后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大哥容得下黄裳,不嫌弃他出身卑微,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其实不必如此,凝神丹成本低廉,价格再低我也有赚头,你若真想卖我一个人情,就把生意做大,压制长生阁的利润,姚广孝那老贼仗势欺人,断我财路,我斗不过他,只能以此报之。”黄裳说话十分坦然,似乎不夹杂任何心机,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冷凝雪听的频频点头,黄裳便继续说道:“所以我可以将供应价降到十比一!若到关键时刻,我还可以继续降!” “哦?”冷凝雪发出惊叹,十分出乎意料,对黄裳的看法亦在转变,连称呼都变了,“那黄兄你还有利可图吗?” 之前他只将黄裳当成一个聪明人,并且与颜青橙有一定的关系,值得拉拢扶持。 如今才发现黄裳不仅聪明,而且懂得取舍,有大智慧,就算无法将他拉到麾下,也可以与之共事。 因此黄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有准妹夫变成了合作盟友,不再将其当成一个小辈看待,称呼上渐渐敬重起来。 “我当然还有其他条件。”黄裳笑道。 冷凝雪问道:“什么条件?” “我炼制凝神丹的原料由你们提供。”黄裳说道。 “什么原料?” “冰灵花。” “产出比多少?” “若是一般年份的,一株冰灵花大概可炼制两粒凝神丹。” 冷凝雪闻言在心底算了一番,冰灵花如今市面上的价格不算高,一枚地元灵丹可买二十株,若是按照他提的价格,从黄裳手里收购一千枚凝神丹,需要大概一百五十枚地元灵丹,而用黄裳的价格,只需一百枚地元灵丹,加五百株冰灵花,五百株冰灵花也就二十五枚地元灵丹,算来收购价则是八比一,黄裳还是让了一成利给他,并非合约陷阱,于是他点头答应下来。 “冷兄手里若是闲钱充足的话,现在就可以大肆收购市面上的冰灵花了。”黄裳又提议道。 冷凝雪也不蠢,自然知道黄裳担心的什么,点头道:“这我明白,我明日就去办。” “也不要太急,免得引起长生阁的察觉,否则冰灵花价格必定飞涨,另外,贵派人丁兴旺,可开荒一些药田自己种植。” “药田我玉玄门多得是。” 冷雨萱被黄裳这么一提醒,思路愈来愈清晰。 照此趋势,冰灵花的成本价恐怕还会降低,这样算来黄裳的让利远不止一成。 “到时候,凝神丹可对培灵丹形成绝对的价格优势,吃掉长生阁这一块的市场份额不在话下。”黄裳胸有成竹道。 “前提是凝神丹只我一家有售。”冷凝雪婉转的补充了一句,有刻意提醒之意。 黄裳自然知道他担心的什么,坦言道:“放心,凝神丹的丹方我决不允许外流,我自己门派里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好的,达不成共识的话,我便清理门户,冷兄不必担心这点,我若做不到,那五千枚定然金双倍奉还。” “嘶!”冷凝雪倒吸了一口凉气,黄裳年龄不大,手段倒是够狠辣的。 “那你第二套策略呢?”冷凝雪又问道。 虽然他对第一套策略已经十分满意了,也因此勾起了他对第二套策略的好奇心。 “第二套策略,彻底挤垮长生阁!”黄裳语出惊人。 冷凝雪半晌没说出话来,隐隐觉得黄裳是被仇恨冲昏理智了,可黄裳目光十分平静,没有一丝失去理智的样子。 “你说说看。” “冷兄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决心和苍梧派撕破脸皮吧。”黄裳没急着说自己的策略,而是先询问了一下冷凝雪的态度。 冷凝雪迟疑了一阵,半晌无言,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若真将长生阁给挤垮了,等同于彻底断了苍梧派的财路,此仇无法化解。 “冷兄连尉迟圣星都敢动,莫非还怕得罪区区一个苍梧派么?” 黄裳一句话戳中了冷凝雪的心坎,他处事太过于圆滑,缺乏侵略的锐气,此时这短处又不经意间暴露了出来。 “沧澜城十几间长生阁商号,据说一年给玉玄门带来的利润多达三十余万呢,比我们一年销售符箓的利润多多了。”冷雨萱很乐意见到黄裳与自己门派合作,这是提升黄裳地位和拉近彼此关系的绝好机会,于是在旁怂恿起了冷凝雪。 冷凝雪渐渐被说得动心了,于是问道:“不知黄兄这套策略有几成把握挤垮长生阁?” 这点他必须问清楚,哪怕他再信任黄裳。 若是他投进了本钱,并与玉玄门彻底决裂,结果却挤不垮长生阁,甚至反被长生阁挤垮了,那就亏大发了。 “若冷兄肯与我诚挚合作,不敢说十成,*成的把握至少是有的。”黄裳不经思索的说道。 “你哪来的底气?”听到这话,冷凝雪都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动了几下。 “冷兄以为我手中只要凝神丹一种丹方吗?”黄裳卖了个关子。 冷凝雪微露诧异之色,身子微微前倾了几分,说道:“你手中还有其他丹方?都有些什么,说与我听听。” “若达不成合作,也望冷兄替我保守秘密。”黄裳微笑道。 “放心便是,此间之言,不会有第四人知道。”冷凝雪还真不敢坑黄裳,且不说会得罪颜青橙,恐怕冷雨萱就不饶他。 “当初家父在长洲西域瀚海古城历练,意外收获了一些上古修士的遗物,此事想必冷兄知道吧?”黄裳问道。 “嗯。”冷凝雪点了点头,黄裳的背景他确实偷偷查过。 “凝神丹丹方便是收获之一,但不是唯一,家父捡到的其实是一部上古时期的丹书,里面包含数十篇丹方,每篇丹方都无比玄妙,远胜如今修行界内的丹道水准,毕竟大劫之前,道统传承远比如今繁荣,除这部丹书之外,家父还收获了一件灵阶上品法器,也正是这件法器,导致家父惹怒了尉迟铉,惨遭杀身之祸,如今这件法器在北天策府府主于文卿手中,是家父生前所赠。”黄裳这番话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可信度十分高,冷凝雪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听的一愣一愣的。 冷凝雪也终于弄清楚颜青橙跟黄裳是何关系了,原来是于文卿欠了黄裳父亲这么大一个人情。 黄裳扯这幌子,自然是为了遮掩穷蝉的存在,见冷凝雪已经信了,便不再赘述,继续讲道:“那丹书中包含丹方有通灵丹、愈心香、化朽丹、增寿丹、驻颜丹……”黄裳念了一大串丹名出来,而后又细致讲起每种丹药的功效:“通灵丹能够使人短时间提升资质,降低突破瓶颈的难度,愈心香可治疗灵台损伤,化朽丹能够去腐生肌,治疗肉身创伤……” “你手中竟然有这种用途的丹药?比苍梧派的聚法丹如何?”冷凝雪迫不及待的问道,将黄裳给打断了。 “只强不弱。”黄裳手里就有一枚聚法丹,自然不是胡夸海口。 “唔……”冷凝雪怔了一怔,而后又问道:“那增寿丹比之于苍梧派的续命丹呢?” “续命丹仅能续命一年半载而已,品质顶尖的也就两三年,而增寿丹可以增收半甲子。”黄裳回答的掷地有声。 一听这话,冷凝雪差点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手摁着桌面,激动异常,“真的能增寿半甲子?” “最少!"黄裳肯定道。 “黄兄现在可否炼制?”冷凝雪问道。 “等我进入下玄境之后便可以,前提是我手中有足够的原材料。”黄裳说道。 冷凝雪迟疑了一阵,很想问其索要增寿丹的丹方,但心头权衡一阵,还是放弃了这想法,太不讲究了,万一惹恼了黄裳,恐是鸡飞蛋打,转而问道:“不知黄兄多久才能进入下玄境。” “如今已到通神巅峰了,多则半年,快则两三个月。”黄裳回答的还算比较保守,等那两粒脑神丹炼成,通神一境一夜之间便可臻至圆满,再抽时间,将通灵丹炼制出来,和聚法丹一起服用,一个月内他便可以进入下玄境。 一听这话冷凝雪松了口气,彻底放弃了向他直接索要丹方的想法,只是半年的话,他还是等得起的。 “可否告知在下,炼制增寿丹需要哪些原料吗?我提前去准备。”冷凝雪随后征求起黄裳的意见来。 “冷兄急需增寿丹为某人续命吗?”黄裳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实不相瞒,家叔冷玄心先天不足,一直以来疾病缠身,如今所剩阳寿已经不多了……”冷凝雪一脸愁容的说道。 这种雪中送炭的事情黄裳当然愿意做,这可是一桩大人情,没有任何迟疑,将炼制增寿丹所需的几样药材报了出来。 “炼制增寿丹最主要一味药材是深海龙参,辅药需走芝、药金……” “药金是什么?”冷凝雪听傻了眼。 “呃,就是牛黄,不过要年份要在五百年以上,不太好弄。”黄裳解释道。 “放心,这些东西我会尽快收集齐,然后与你送去。”冷凝雪神色坚定的道,而后伸手按在了黄裳的手背上,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只要你能炼制出增寿丹,为我小叔续命,我玉玄门跟你共进退,合作到底,干死姚广孝他娘的!” “好!”黄裳点了点头,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 紧接着,冷玄心又补充了一句:“莫说是这事,就算将我妹子许配给你也无妨!” 此话一出,一旁冷雨萱险将嘴里的桂花糕给喷出来,赶忙擦嘴恢复淑女模样,怨怼道:“哥,你瞎说什么呢!” 这话虽是埋怨,但冷雨萱眼里眉间全是笑意,分明就是高兴。 黄裳略有些尴尬,神情却依然保持着淡然,平静答道:“冷兄说笑了。” 见黄裳没有一点顺势而上的主动劲,冷雨萱不禁有些失落,将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放在了桌上。 冷凝雪着实没想到黄裳竟会这般答复他,本以为他对自家妹子应是有几分意思。 “莫非黄兄还看不上舍妹么?”冷凝雪疑惑道,眉头微蹙。 黄裳拱了拱手,谦虚道:“是在下配不上令妹。” “这不重要,我妹子你喜欢你便是!”冷凝雪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颇有几分霸道。 冷雨萱在旁低着头,不吭声,算是默认了冷凝雪这番话。 “冷兄,你我都是成熟之人,早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我如今说得再好听,但能做到的并不多,甚至有时候连自身都难保周全,又怎能照顾好心爱之人?给其安稳幸福?等我飞黄腾达之时,定不负雨萱姑娘这份心意,但现在让她与我一起吃苦受罪,我心里着实不安,同甘可以,共苦就不必要了。”黄裳给了一个冷凝雪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好一个同甘不共苦。” 冷凝雪听完这番话,怔了半晌,而后以茶代酒,敬了黄裳一杯, “就凭你这番话,你这个妹夫,我认定了!就算老爷子不同意,我也说服他!” 黄裳一时之间,更加无语,他这话只是客套,谁知冷凝雪竟然当真话给听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冷凝雪也未在纠结于这话题,言归正传,“你若有这些上古时期的丹方,确实有资本和苍梧派一争高下,然后呢?黄兄这策略应该还有余下步骤吧。” “接下来自然就是建立商号了,但不要急着开张,先囤积起足够多的丹药和原料,这样我们才有资本与苍梧派打消耗战,在此期间,冷兄若是资金充沛,可大肆收购炼制培灵丹所需的灵黄芪,这东西也以用来炼制愈心香,我们买回来也不算亏,还可以抬升长生阁的经营成本,等新商号开张之日,我们就会有更多的价格优势,凭借这些优势,我们可以一点一点的把长生阁消磨至死,然后蚕食吞并。"黄裳将心中策略娓娓道来,虽没有任何阴谋轨迹,但步步为营,堪称阳谋典范。 冷凝雪点头记下这一条条建议,而后问道:“黄兄还是单纯只做供货商吗?” “不然呢?”黄裳笑了笑。 “新商号你可以入股啊。”冷凝雪说道。 黄裳摇了摇头:“我不太想我的名字出现在新商号的股东名单上。” 树大招风,他如今根基还不算稳当。 “无妨,这股份我私下算你干股。”冷凝雪到,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你若不放心我,我可将商号股东定位小妹一人。” 话说道这份上了,黄裳也无拒绝余地了,点了点头。 他的确信不过冷凝雪,但冷雨萱他却信得过。 “将来这商号股份怎么分配?”冷凝雪征求起黄裳的意见。 “你定吧,我只负责炼丹,铺面、资金、原材,全由你们提供,你们占多数吧。”黄裳客气道。 “不,没有你,这新商号根本开不起来,五五分成怎么样?”冷凝雪自问自答,当即拍板决定下来:“就这样定了。” 黄裳没有执意推辞,点了点头,而后又道:“将我的股份划一份出来,转给我宗门吧。” “想不到黄兄还是重情重义之人!”冷凝雪赞道。 黄裳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146.第146章 任性一把 黄裳抽出一成干股分与玄阴宗,当然不是出于情义。 他想清理门户,就必须获得赵朴初的鼎力支持,这一成干股便是他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即便没这打算,这一成干股黄裳估计也会让出,毕竟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独食而肥。 当然其中缘故,黄裳没必要与人细细道来。 就此谈妥之后,双方立了一份简单的字据协议,连新商号的名字也顺带敲定了下来,由冷雨萱所起,名为凌烟商号。 凌烟渡是她与黄裳相识相知之地,估计起此名是有几分纪念意义。 名字仅是一个代号,而且凌烟这名字颇为文雅,念起来朗朗上口,黄裳与冷凝雪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建立商号,选定铺面这些琐碎之事,黄裳没有多言半句,他对沧澜城的了解程度远不及冷家兄妹,自然没必要卖弄。 “来,共饮此杯,愿咱们的凌烟商号财源广进!挤垮长生阁!” 冷凝雪以茶代酒,举杯庆贺道。 黄裳、冷雨萱举杯与之附和,三人相视而笑。 放下杯后,三人团座闲聊了起来,无非关于此次拍卖会的一些事情。 黄裳本来对这拍卖会兴趣不大,只是因为冷雨萱提到此次拍卖会中会出现尉迟圣星的遗物,这才稍稍有了几分兴趣,但经冷凝雪这么一介绍,他兴趣却渐渐浓烈了起来,绝鼎楼的拍卖会每月都会举行几次,有资格拿出来拍卖角逐的东西,自然也非寻常普通之物,一般市面上很难见到,俱是精品,或者孤品,亦或是一些无法鉴定的古物,考验买者的眼光与胆量。 他如今极缺乏实力,但手中钱财却是不少。 那一张张丹券放在他手里不用出去,便与破铜烂铁没有差别。 不如在此次拍卖会上购买一些厉害的法器,或者功效卓著的灵丹,用来提升实力。 打定主意,黄裳目光越过窗台,落在了一楼大厅正中央的拍卖台上。 此刻拍卖会尚未正式开始,大厅里熙熙攘攘,人流往来。 黄裳目光巡弋片刻,又把陈沐阳从人堆里找了出来,坐在拍卖台左侧居中的位置。 绝鼎楼拍卖会的席位安排也是颇有讲究的,依据缴纳的保证金而定,缴纳的越多,不仅方位好,位置也靠前。 其实从一个人所坐的位置便能推算出其身家,陈沐阳这位置,并不算太好。 “他将我卖给姚广孝,莫非就没赚到一点好处么?”黄裳心里略有些想不通。 这胡思乱想着,拍卖台上的拍卖师持铜锤敲响了身畔的方钟。 悠扬的钟声让嘈杂的大厅逐渐安静,所有人都坐了下来,默默看着台上。 主持拍卖会的是一个年近而立的男子,谈吐从容、举止优雅,比女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致完辞之后,也不拖沓,直接让人送上了第一件拍卖品,是一件绣青鸟纹饰的女款法衣。 “这件法衣名为青鸟探看,防护性能不错,能抵挡通神境修行者的大多数法术攻击,而且裙裾上还有一个浮空法阵,具备一定的飞行能力,属于玄阶法器。”拍卖师将这件青鸟法衣的几样性能介绍完之后,便喊出了一百枚地元灵丹的底价。 紧接着,场下立刻就传出了一连串的竞价声。 法衣在同阶法器之中往往是最难炼制的,既要兼顾轻便,又要兼顾防护,而且作用又很重要。 修行之人未成真灵之前,肉身不能有丝毫损毁,因此人人都希望有一件法衣保护自己,法衣的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 一般玄阶下品法器,价格在七八十枚地元灵丹左右,而这青鸟法衣底价便是一百枚地元灵丹。 “第一件拍卖品就这么贵重,这鼎盛楼果然不一般。”黄裳心头赞叹着。 然而心底刚生出这想法,便惹来穷蝉一阵嘲笑。 “法衣第一重在防护,但这件法衣之中却没有任何防御类型的阵法,仅凭法衣本身的韧性来抵御攻击,若不是裙裾上有一个浮空法阵,根本不配被划入玄阶法器的范畴,而且这浮空法阵在铭刻时还出现了一些瑕疵,只怕效能也差劲的很,飞不了太快,升限也不高,而且十分耗费法力,只是一件低端的玄阶法器,白送我我也不要!”穷蝉嗤之以鼻道。 “总归有一点过人之处吧,不然鼎盛楼也不好意思拿出来拍卖?”黄裳讶异道。 “有啊,花绣的不错,名字也诗情画意的。”穷蝉言语之中透着一股讽刺。 黄裳呵呵一笑,没有质疑穷蝉的言论,毕竟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眼力、经验老道至极,自己跟他完全没得比。 得了穷蝉的提醒,黄裳自然不会把钱浪费在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上,从头到尾都没参与竞价。 然而最终这件法衣最终却拍出了两百七十枚地元灵丹的高价,让他一阵咋舌。 随后几样拍品,亦被穷蝉贬斥的一文不值,黄裳自然听信其言,作壁上观,不曾开口竞价。 一两刻钟过去,黄裳依然一无所获。 “接下来这件拍品,是苍梧派三大丹师之一的姚广孝上人炼制的一匣聚法丹,在场各位想必都知道这聚法丹的作用了,在下也不多做赘述了,沧澜城内共有十八家长生阁商号,但一年供应的聚法丹也不过百粒左右,许多人都应知道欲购而不得的无奈之处,而现在我身前的这匣子里,有整整十枚聚法丹!底价五百枚地元灵丹!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百!” 大厅中央,拍卖台上的拍卖师陡然提高了音量。 所有人都明白,今天这拍卖会,第一场重头戏来了! “一千!” 黄裳如今手里有一枚聚法丹,对此物需求倒不是太过迫切,因此并没有叫价的打算。 然而第一声叫价,却是从他所在的包厢传出去的。 十分有魄力,直接将底价翻了一倍! 叫价之人竟然是冷凝雪! 大厅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聚法丹寻常时候售价也就与一件玄阶下品法器相当。 一千枚买十枚,已远远超过其市场价值了。 但十枚整购,和单独零买,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枚聚法丹未必能令人冲破通神境与下玄境之间的瓶颈,但十枚连续服用,无论如何都可以了。 但平日里,谁有机会一次性买到十粒聚法丹? “一千一百枚!” 场间沉默片刻之后,二楼一间包厢中传出了竞价声。 “一千五百枚!” 冷凝雪不假思索,继续加价,一加便是四百枚,霸气十足。 绝鼎楼内再无人出声,等了大概十息时间,台上拍卖师开口询问众意:“可还有人加价?” 确认几番,无人回答,拍卖师持锤敲响了方钟。 钟声三响过后,一名侍女用托盘端着药匣来到了包厢之中,躬身将东西放在了冷凝雪身前的几案上。 “钱在保证金里扣便是!” 冷凝雪挥手让侍女退了下去,而后抓起几案上的药匣与黄裳递了过去。 黄裳直接愣在那了,忘了接手。 “你给我干嘛?” “自然是给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买下来作甚?我堂堂上玄境,用的着这东西吗?”冷凝雪财大气粗的说道。 黄裳一阵哑然。 “拿着吧,早日突破下玄境,替我小叔炼制增寿丹,这十枚聚法丹就当做是酬劳。”冷凝雪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黄裳知道冷凝雪什么意思了,伸手接了。 虽然这十枚聚法丹他用不到,毕竟他有通灵丹这种效果更好的东西,但不代表此物对他无用。 他如今急需招募一群可用之人,传下炼丹技艺,这聚法丹便是笼络人心的好东西。 玄阴宗是三流小排,招收的弟子大多资质平平,许多人半辈子卡在通神境与下玄境的门槛上,聚法丹的意义不言而喻。 “接下来拍卖之物是一套水系飞剑,虽单剑只是玄阶下品,但三柄飞剑组成剑阵的话,威力不逊色玄阶中品法器。” 黄裳刚将那药匣收入储物戒之中,与冷凝雪颔首道过谢之后,又一件拍卖品送上台来。 “底价三百枚地元灵丹。”拍卖师介绍完毕之后,报出了底价。 然而竞价者却只有寥寥几人,加价也只十枚十枚的在加。 水系道术攻击性不强,水系御剑之法更是少之又少,这套飞剑能用者不多,属于比较冷门的法器,而且一个人操控三柄飞剑,除非资质特别了得,否则根本无法得心应手的掌握,只能做单剑用,但就单剑而论,这价格又偏高了些。 黄裳本无意参与竞价,但却被楼下大厅里陈沐阳的一声报价勾起了兴趣。 陈沐阳直接将这套水系飞剑的价格由二百五十枚地元灵丹提升到了三百八十百枚! 黄裳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的打算,这套飞剑虽然冷门了些,但对玄阴宗弟子而言,却相当于量身打造的一般。 玄阴宗的《寒螭剑诀》便正是极其少见的水系御剑之法,正好合用! 而今他麾下几名弟子的寒螭剑又被自己毁去,他只怕是想用这套水系飞剑来顶替。 若让他顺利买到,只怕他麾下那几名弟子真能通过策士考核。 这事对玄阴宗而言自然是大有好处的,但对黄裳而言,却有诸多不利。 一旦他麾下那几名弟子成为了策士,陈沐阳在宗门之内的威望必然大涨,对赵朴初构成威胁。 黄裳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稍稍思索,开口报了一个价格出来。 一楼大厅之中,拍卖台上拍卖师正大声询问众人意见,“三百八十枚地元灵丹,可还有人加价?” 见四周无人应声,陈沐阳激动都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中默数着,只等十息过后,这套飞剑便是自己的了。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楼上传来。 “五百枚地元灵丹!” 陈沐阳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谁跟我作对?” 陈沐阳心中气急,暗暗骂道,但让他再往上加价,却无这勇气了。 五百枚地元灵丹几乎是他好几年的积蓄了,用来买三柄玄阶下品飞剑,他根本舍不得。 而且叫价之人坐于二楼,能上二楼的人,非富即贵,也不是他能够招惹的起的,纵然郁闷,也只能忍气吞声。 黄裳一口喊出五百枚地元灵丹的价格后,绝鼎楼里直接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在心中腹诽着,用这么高的价格去买三柄灵阶下品飞剑,是脑子有病,还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黄兄,你这东西买的不值啊。”便连冷凝雪都看不下去了。 这三柄玄阶下品飞剑,顶多值二百五十枚地元灵丹,黄裳却用了整整两倍的价格。 “对我而言,是值得的!”黄裳微微一笑,未作多言。 不过一会,绝鼎楼便派人将三柄飞剑送了来,黄裳看都没看直接收进了储物戒里,而后掏出一张丹券结了账。 冷凝雪是愈发看不懂黄裳了,直到冷雨萱指着大厅里的陈沐阳与他介绍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 “黄兄,有脾气,就算买来当废品,也不让对手得到半点好处!”冷凝雪对黄裳这分毫不让的果决作风也是佩服不已。 “有钱,任性一把!”黄裳笑着开了句玩笑。 这时,一楼大厅里,又一件拍卖品被送了上来,是一件玄阶中品的水系法器。 “这枚含湖玉贝有汇聚葵水灵气之功效,并能够将汇聚而来的葵水灵气储存于其中,对修行水系道术之人而言,是一件妙用无穷的宝贝,不仅可以辅助修行,而且能够增强战力,底价三百枚地元灵丹,每次最少加价二十枚。” 拍卖师话音一落,大厅里便有人开始加价。 只一小会,价格便升到了四百枚地元灵丹。 这种多用途法器相比于之前那套水系飞剑,受众就要广泛的多了。 陈沐阳也跃跃欲试,虽说让麾下弟子用玄阶中品法器有些浪费了,但策士考核结束之后,再可以将其再收回来。 “四百五!”陈沐阳举手喊了一个价格。 价格节节攀升着,几个起落,便到了五百二,当陈沐阳咬牙喊出五百五这个价格时,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唔。”陈沐阳松了一口气。 “这含湖玉贝虽然贵了些,但用来温养寒螭剑却再好不过了,这五百五十枚地元灵丹,花的也算值得。” 拍卖师正欲抬手落锤,一个声音又凭空冒了出来。 “七百枚地元灵丹!” 正在窃喜的陈沐阳,听到这声音顿时傻了眼,怎么又有人跟他作对! 而且这声音还是从之前那个包厢里传出来了,且听着隐隐有些耳熟。 但那声音经过环境折射,传到大厅里时,已经变了音色,听起来异常洪亮,回音阵阵,着实难以分辨。 “谁?”陈沐阳气的大动肝火,终于是忍不了了,站起来冲着楼上大吼了一声。 “请阁下遵守拍卖会的秩序!” 台上的拍卖师当然知道每间包厢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见陈沐阳如此放肆,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大声呵斥了一句。 那包厢里可是最近红得发紫的冷凝雪冷青天,你这白痴如此无礼,是想作死不成? 陈沐阳只是一时上头,倒也分得清唱喝,被拍卖师这么一吼,顿时冷静下来,偃旗息鼓的坐回位子上。 “七百枚地元灵丹,还有人加价否?”拍卖师询问数遍,无人回答,落锤定音。 被人连续抢断两次之后,陈沐阳到也学聪明了,不再参与竞价了,免得让人继续打脸,坐在那暗自琢磨起来。 “那包厢里究竟坐的是谁,竟然跟我如此过不去?”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 他自问在沧澜城里没得罪过什么贵人,直到听到那包厢里又传出几次叫价声,买下了几样与他毫不相关的东西,他心里才渐渐平衡,默默思忖道:“也许对方也是精修水系道术之人,所以才看重了与我一样的东西,并非刻意阻击我。” 二楼包厢之中,黄裳身前已经摆放着好几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的扇贝,质地晶莹如玉,打开之后,里面只有盈盈一汪清水,似乎一口便能饮尽。 然而水雾从中升腾起来,却是凝而不散,竟在头顶上方形成一块黑压压的雨云,使得整个包厢都变得潮乎乎的。 这含湖玉贝里储存的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精纯至极的葵水灵气,只一滴溅落出来,便可化出一池的清水。 这一贝壳的葵水灵气若是全部倾洒出来,只怕能将整个绝鼎楼都淹了。 黄裳纵然不修水系道术,这含湖玉贝对其而言也算一件好用的宝贝,若落到陈沐阳手里,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除含湖玉贝之外,桌上还有一张弓,一把羽扇。 羽扇是一件玄阶中品的巽风系法器,能够扇动天风,威力不俗,黄裳买来打算送给白羽的。 比含湖玉贝还贵,花了他整整八百枚地元灵丹。 另外那张弓,相对而言要便宜一些,只花了五百枚地元灵丹,但黄裳都不知穷蝉非让他买下这玩意作甚。 这弓压根就不是法器,没有灵韵,也没有法阵。 弓身斑驳,充满古意,似乎有些年头了,弓弦却又是崭新的。 黄裳拿着试试手,结果就把弓弦给绷断了,显然也不是一件兵器。 幸亏这东西是尉迟圣星府上查抄出来的,似乎是他卧房里的一个摆件,有一定的纪念意义,否则黄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给冷凝雪解释他买下此物的的动机。 第147章 寒汐破弓 黄裳将崩断的弓弦从弓上解下来之后,便将斑驳古旧的弓梁收进了储物戒里,暂未作仔细的研究。 便在这时,又一件拍品被送了上来。 是一柄长余四尺,宽四指的巨剑,似乎十分沉重,由两个精壮大汉抬着都费力至极,步履蹒跚。 剑身幽蓝,一眼望去宛如深海一般,且散发着一股噬人心魄的森冷之感,盛放它的石质剑匣上都结满了霜雪。 而且这柄剑似乎是活物一般,竟有呼吸声,犹如潮汐起伏,让人有一种置身于海边的错觉,又像是将海螺扣在了耳朵上。 “此剑名为‘寒汐’,乃是采北海伏龙海岭下的万载玄冰炼制而成,是青岚宗公孙上人遗作,剑胎已经炼成,可惜公孙上人于去年十月之时突然病故,剑中法阵尚未铭刻完成,否则此剑定能达到玄阶上品,再用心祭炼十年,说不定还能够孕育出灵性来,潜力无穷,此剑底价一千枚地元灵丹,有意者请出价,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枚。”拍卖师朗声介绍道。 台下并未立刻传出竞价之声,纷纷议论开来。 “这‘寒汐剑’用材确实不错,有晋升灵器的潜质,可没有铭刻阵法,威力只怕还不及一件玄阶中品法器。” “可否找其他炼器大师进行铭刻呢?” “你没见剑上已经有一部分阵法铭文了吗?若是公孙上人还没有开头,还可以找其他人铭刻,但他头都开了,别人只能在此基础上进行补充,然而每个炼器大师的铭刻手法却又不同,谁能能够接续?” “不说这个,能在万载玄冰上铭刻阵法的炼器大师,我长洲修行界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吧。” “意思说这寒汐剑是废了?” “差不多是这样。” “怪也怪青岚宗后继无人,一代不如一代,白白浪费这么好一块万载玄冰。” 听着场下琐碎的议论声,台上拍卖师面子也挂不住了。 这种残次品,按照绝鼎楼一贯的风格,根本不会拿出来拍卖,更别提价格还如此不合理,此次完全是卖青岚宗一个面子。 毕竟公孙上人在世之时,不少作品都交由绝鼎楼拍卖的。 “有人加价吗?”台上拍卖师咳嗽一声,朗声问道。 “一千零五十枚!” 过了四五息时间,台下才终于传出了一个加价的声音。 拍卖师朝着左手侧望去,对加价之人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若是流拍,他必然颜面扫地。 陈沐阳有些局促的回应了一下,朝拍卖师点了点头。 一千零五十枚地元灵丹,几乎是他所有身家了,花这么多钱买下一个残次品,他没道理不紧张。 当然他也不是傻子,别人不要的东西,他抢着要。 这寒汐剑对他而言确实大有用处,寒螭精魄有融入冰雪之中的能力,这寒汐剑虽然废了,但剑胎依然完好,甚至可以说近乎于完美,他可让寒螭剑融入其中,宛如寄生,如此亦可发挥出寒汐剑的一部分威力来,绝对不逊色一件玄阶上品法器! 而寒螭精魄受万载玄冰孕育,亦可进化的更加凶猛,有朝一日,化作寒螭凶魂也说不定。 到那之时,两剑威力不逊色于灵阶法器。 “今日还真是来对了,竟然让我捡到如此大漏!”见四周无人与他竞价,陈沐阳心中窃喜不已。 随即他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抬起头瞥了一眼二楼那间包厢。 还未将目光收回来,便从那包厢之中传出了一个加价的声音。 “一千三百枚地元灵丹!” “又跟我作对!” 陈沐阳脸色登时变得跟猪腰子似的,难看之极! 大厅之中,也起了一阵喧哗。 没想到这种残次品也会有人争抢,但一看竞价的双方,却又释然,原来又是冤家聚头。 黄裳刻意阻击了陈沐阳两次,早就被一些无聊之人注意到了。 “一千四百枚!” 这寒汐剑对陈沐阳而言大有用处,自然不甘心拱手相让,气愤之余,再度喊高价格。 “一千五!” 二楼包厢之中,加价之声紧随其后响起,似乎都没经过大脑的考虑。 “这两人杠上了!” “真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啊!” “快快,继续加价。” 有好事者在旁议论起来,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陈沐阳却有负众望,没有继续加价,因为他没钱了,若是有钱,这寒汐剑他花两千枚地元灵丹买下来也无妨。 “这厮怂了。”众人见状,不由失望。 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陈沐阳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明业火来,有种想要掀桌子的冲动。 但在绝鼎楼中,他根本没有闹事的勇气,咬牙切齿一阵,最终还是将所有怨气都吞进了肚子里。 “一千五百枚地元灵丹,还有人加价么?” 台上拍卖师笑的眼睛都快眯起来了,着实没想到这种残次品也能拍出如此高的价格来。 只问询了两遍,便落锤定音了,而后赶紧让人将东西给黄裳送了去,生怕他反悔一般。 二楼包厢之中,冷家兄妹一脸怅然,望着桌上石匣里的那柄寒气森森的幽蓝色飞剑,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寒汐剑品相确实不错,可惜阵法铭纹在一半之处戛然而止,成了巨大瑕疵。 黄裳花几百枚地元灵丹阻止陈沐阳获利,倒也可以理解,而且之前买下来的那几样东西也不是全无用处,但黄裳花一千五百枚灵丹阻击陈沐阳,就有些不明智了,而且买下来的还是一件无法修补的残次品,其价值撑死在六七百地元灵丹左右。 然而黄裳买下这东西,却多花了一倍的冤枉钱,着实有些任性过头了! “黄兄,钱可不能这样花啊。”冷凝雪都替黄裳感到心疼了。 “这剑上法阵若是能够补全的话,价值翻上三五倍也不是问题,不亏。”黄裳满不在乎的说道。 冷凝雪见他竟然抱着这种想法,不由失笑,摇头感叹了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呢。”1 黄裳未作多言,将桌上寒汐剑收进储物戒之中,而后继续看拍卖会。 买下这寒汐剑之后,他身上地元灵丹就只剩下一千多枚了,而且接下来的拍品价格也是越来越高,他未在出过手。 剩下的这一千枚地元灵丹他得留给刘泓澈,用于支付万兽楼的货款,不敢乱花。 闲看了一阵,因为无法参与,黄裳兴趣也渐渐淡了,开始坐那闭目养神。 “这件万魂朝圣甲是尉迟圣星之物,本是一件妖邪法器,但经回炉重练之后,上面冤魂已经被焚烧干净了,妖邪之气全无,若谁有兴趣,可买回去收藏,尉迟圣星便是因为此物,才落得抄家砍头的下场,纪念意义非凡啊。” 拍卖师的声音突然传进了黄裳耳朵里,他霍然睁开了双眼。 “冷兄,可否借些钱给我。” 黄裳之所以答应冷雨萱来参加拍卖会,就是想来碰碰运气,看万魂朝圣甲会不会被拿出来拍卖,没想到真让他碰上了。 这万魂朝圣甲乃是夔牛骸骨炼制,磨碎食用,对他修炼肉身有无穷好处。 只可惜他先前花钱太凶,如今已是囊中羞涩。 “你对此物有兴趣?”冷凝雪讶异道。 “对!”黄裳毫不婉转,点头承认,态度十分的坚决。 “此物无用啊,虽然坚固,但过于沉重,根本无法炼成法器,只有妖修凭借天生蛮力才能够穿戴。”冷凝雪规劝道。 这万魂朝圣甲便是经他之手送去枢密院回炉重炼的,因此他对万魂朝圣甲的一些特性也十分的了解。 正因其无用,才会拿出来拍卖,而拍卖所得,则充作裁决院的经费。 “我知道!”黄裳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想收藏此物。” 冷凝雪一阵无语,想不通黄裳怎么有这种低级趣味,尉迟圣星便是间接死于你手里,还需要通过收藏其遗物来过瘾吗? 然而黄裳不作任何解释,一脸坚决之色,冷凝雪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早知你对此物有兴趣,我直接送给你便是,现在倒好,我自己的东西,我又要花钱买回来。”冷凝雪颇有些无奈。 “这事我欠冷兄一个人情。”黄裳说道。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冷凝雪也不好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表示无妨。 “这件万魂朝圣甲底价一千枚地元灵丹,有意者请出价。”拍卖师介绍完毕之后,报出底价。 大厅里半晌无声,竟然没一个人加价。 尉迟圣星虽然可恨,但敢于得罪尉迟家的人却很少。 买下这万魂朝圣甲仅作为收藏,显然是一个很没趣的事情,相当于打人家的脸,尤其是价格还不怎么便宜。 最终冷凝雪只加了五十枚地元灵丹,便顺利拿下此物。 “我不喊价,这东西最终恐怕得流拍啊,我裁决院的脸都得丢光。”落锤之声响起后,冷凝雪一脸侥幸的说道。 不过一会,一头巨大的老龟驮着万魂朝圣甲来到了包厢之中。 “拍卖会结束之后,替我送到南城梧桐巷十七号去。”黄裳不便暴露天阙,这般吩咐道。 两名侍者躬身应允,驱赶着老龟又下去了。 随后台上又出了几件和尉迟圣星相关的东西,和万魂朝圣甲不同,这些东西除了有纪念意义,本身也是宝贝,因此竞争还算激烈,都拍出了不错价格,最终压轴的是尉迟圣星的佩剑——燎原,灵阶下品法器,最终被人以一万三千枚地元灵丹的价格拍走,黄裳对这把剑倒是颇为中意,属性与他很契合,但这价格远远超出了他目前经济所能承受的范围。 而且这东西太扎眼了,就算冷凝雪肯借他钱,拍下来之后,他也不便拿出来用,干脆打消了这念头。 拍卖会至此,也将近尾声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黄裳没选择与冷凝雪同一时间离开,趁拍卖会尚未结束之际,告辞先走了一步。 冷雨萱扭捏片刻,并没有跟上来。 将冷凝雪一个人丢下,确实不怎么像话,有重色轻兄之嫌。 出了绝鼎楼,黄裳走在广场中间的大道上,正走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黄裳,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声音,黄裳眉头便皱了起来,没想到陈沐阳竟然也提前出来了,还让他撞见了自己。 “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么?”黄裳转过身去,望着陈沐阳,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不是去青莲别院了吗?”陈沐阳心情本来就糟糕至极,在这遇见黄裳,心里更乱了,感觉脑子里一团浆。 “是啊,你不是去了青莲别院吗?”黄裳面带浅笑,反问道。 “你……”陈沐阳被诘问的哑口无言,杀气腾腾的盯着黄裳。 然而黄裳根本没有与他纠缠的意思,冷冷一笑,直接拂袖走人了。 “你给我站住!”陈沐阳心里阴火乱窜,冲着黄裳背影大喝一声。 黄裳头都懒得回一下,完全当作耳旁风。 陈沐阳这会心里既是迷茫,又是愤怒,恨不得掐住黄裳脖子把事情原委问个清楚明白,他为何还在这里?然而绝鼎楼外的广场上到处都是巡逻的策士,他根本不敢动手,眼睁睁看着黄裳消失在视野之中,然后过了老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黄裳肯定识破了我的用意,因此没去青莲别院……” “完了,姚广孝上人还在青莲别院中苦等,我该如何向他解释?” 念及于此,陈沐阳心里犹如火燎一般,顿时慌了神,不敢再做耽搁,拔腿朝青莲别院赶去。 刚走几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刚才难道是黄裳在阻击我?” 先前二楼包厢里那声音他听着一直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直到遇见黄裳,他才得到了一丝丝启发。 先前那个声音与黄裳颇有几分相似啊! 不过一转眼间,这念头便被他打消掉了,太荒谬了。 黄裳哪有这资本! 他一直记着数呢,二楼包厢里那个可恶家伙总共拍下了价值四千多枚地元灵丹的东西,谅他十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除非黄宗卿真给他偷偷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倒也有这可能。 刘劭通过枢密院查他底细时,就查出了他名下有一处房产,虽不在繁华地段,但也价值不菲, 可就算他有钱,二楼包厢,以他身份,也没资格进去啊。 陈沐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一空,而后加快了脚步。 这会姚广孝只怕已在青莲别院中等的火冒三丈了。 ※※※※※※※※※※※※ 黄裳回到梧桐巷老宅时,隔壁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正将一张藤椅搭在他门前,躺于其上,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 “唔,你回来了。”老头见到黄裳从巷口走来,坐直了身子,而后将藤椅从门前移开几分。 “嗯。”黄裳点头与他打了个招呼。 老头说道:“上午时候,有人来找你,不知是不是你朋友,特别无礼,我与他们说了,你出去了,他们不肯相信,砸了半天门,最后让我给轰走了,不过我一走,他们又跑回来了几次,门都快给你踹烂了,所以老朽搬了个椅子来这坐着。” 黄裳看了眼大门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脚印,与老头拱手道了个谢,“王先生有心了。” 老者姓王,字亲善,人如其名。 “忠人所托而已!”王亲善摆了摆手,十分的豁达,而后又与黄裳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 说完这话,便搬着藤椅摇摇晃晃的回院去了。 “这老头倒是有趣。”黄裳心里嘀咕了一句,记下了这人情,而后取出令牌,关闭了阵法禁制,推门而入。 黄裳进宅之后,先去探望了一眼白羽和刘泓澈,两人依旧在入定修炼,并没有被惊扰到。 这宅子里的几处禁制阵法还是颇为有用的,只是运转之时需要消耗一些元石。 随后黄裳回到自己房间中,将那柄旧弓从储物戒里取了出来,重新打量了一番。 可看了半天,还是不明白穷蝉非要他买下这东西的意义所在。 “你让我买下这东西有什么用啊?五百枚地元灵丹呢,都可以买下一件玄阶中品法器了。”黄裳问道。 穷蝉从石棺之中飘了出来,吞噬了蛊雕和玄熊的精血,他如今状态看起来很好,五官轮廓都分明起来。 “弓自然是拿来射箭用的!”穷蝉给了他一个言简意赅的回答。 黄裳对此十分无语,即无从反驳,又觉得穷蝉说的全是废话。 “可是弓弦都被我拉断了,还怎么射箭?” “你不知道自己上一根弦?你手里那几根玄熊筋是用来当摆设的吗?”穷蝉反问道。 “这东西能绷得住玄熊筋?”黄裳一脸置疑之色,先前在绝鼎楼里,他只用一根指头就将弓弦给拉断了,非常不结实,想来这弓也就是个挂墙上的装饰物,而玄熊筋绷紧之后,拉扯之力接近六七千斤,岂是这东西能够承受的? “崩不崩的断,你自己试试不救知道了。”穷蝉没与黄裳多说。 黄裳真还不信邪,抄起那把无弦旧弓狠狠一折。 料想能够像拉断弓弦那样轻松折断弓身,谁知用尽全力,弓身只弯曲了不到半寸! 148.第148章 龙鸣钟鼎大咒 黄裳将肉身二境练至融会贯通后,运转气血,能够爆发出上万斤的肢体力量。 莫说一柄木弓,就算是明铜炼制的飞剑,他也能折弯,然而此刻却是寸功未取。 “这弓好坚固。”黄裳发出一声惊叹。 “若我未看走眼的话,这弓身应该是困龙木,用‘种刀养剑’之法育成,浑然天成,没有一丝打磨痕迹,属于气宗兵器里的上品,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弓弦腐朽了,你所拉断的那根弓弦根本不是原来的弓弦,而是后人套上去的。”穷蝉说道。 “原来是这般。”黄裳点了点头,而后摩挲着光秃秃的弓身,又问道:“为何气宗兵器上不铭刻法阵加强威力?” “没必要,锦上添花,气宗修身,以力取胜,兵器只需坚固、趁手则可,铭刻阵法反而会破坏兵器本身的结构,而且气宗修士也很难全数发挥出法阵的威力来,毕竟肉身与道术同修的人很少很少,你是个例外。”穷蝉说道。 黄裳点了点头,魔道双修确实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分散有限精力。 若不是受外界环境所限,他断然也不会修炼道术,而是专修更适合自己的气宗功法。 反正皆能证道求得长生,也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那气宗兵器倒是比道宗法器容易炼制的多。”黄裳又推断道。 “这你便错了,在上古时期,气宗兵器可比道宗法器更难炼制。”穷蝉说道。 黄裳略有不解,道:“这是为何?” “首先,气宗兵器重质地,因此选材要比法器更为苛刻,而且凝煞这项步骤一点不比铭刻法阵简单。”穷蝉说道。 黄裳问道:“何为凝煞?” “顾名思义,凝煞就是凝聚煞气,煞气可以破法、伤神,凝聚煞气的兵器能够轻易斩灭人的神念,破掉法力。” “这把弓有没有凝煞?”黄裳问道。 “弓不伤人,伤人的是箭,要凝煞也是给箭凝煞,谁会给弓凝煞?”穷蝉反问道。 “但这弓并没有配套的箭。”黄裳皱眉说道。 穷蝉说道:“无妨,以玄熊筋为弓弦,这柄弓张力可接近万斤,就算是无煞之箭,威力也不容小觑,足以射杀任何下玄境的修士了,前提是没有防御性超强的法器,如今你道术不精,肉身虽强,但只能贴身近战,与人交手的话,十分的吃亏,若对方善使飞剑,数百步外就能取你首级,你根本没有还手能力,但有了一柄强弓,就不一样了,所以我才让你买下它。” “那我先将弦上上试试。”黄裳点头道,觉得穷蝉说的很有道理。 随后黄裳从天阙之中取出一根玄熊筋来,按照穷蝉教授的方法将弓身夹在双腿之间,利用杠杆原理,且使出浑身力气,才将弓身弯折了三到四寸,而后将准备好的玄熊筋套了上去,手一松,弓身回弹,本就笔直如线的弓弦一下子绷得更紧了! “上个弦都如此费劲!”黄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歇了片刻之后,将上好弦的弓举了起来。 用尽全力拉动,弓弦寸寸张开。 比他预想的要困难的多,只拉到七成时,他便拉不动了。 而且这般撑着,也在不断消耗力量,体内气血激烈运转,像是要沸腾了一般。 一个看似平常无比的开弓动作,竟是比一口气狂奔数十里还要费劲。 坚持了不到两息时间,黄裳便松手撒弦了。 嘭的一声,弓弦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回弹,带起一阵爆裂般的声响。 弦上虽无箭矢,但声威亦是惊人无比。 “以我如今的力气还无法将弓拉满!”黄裳放下弓,活动了一下手腕,对此颇有遗憾。 “你还需要勤加练习才能掌握此弓,你如今力气不缺,缺的只是运力的技巧。”穷蝉说道。 “什么技巧?”黄裳问道。 “开弓不能只靠臂力,还须利用胸和背的张力。”穷蝉说道。 黄裳若有所思,而后依他所言尝试了一番,果然得心应手了许多,竟然可将余下的三分拉满了。 但这般尝试三四次之后,肌肉便酸软无力了。 正此时,从院子里传来一阵敲门声。 黄裳将弓收了起来,去给人开门,却是绝鼎楼将万魂朝圣甲与他送了过来。 “放在院子里便是,麻烦了。”黄裳与绝鼎楼的人随口说道。 待送货之人离去之后,黄裳才抱着万魂朝圣甲回到房间,他所走过的地方,所有砖石都不堪重负,全部碎裂。黄裳真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服用,他从储物戒里取了一柄明铜飞剑出来,照这盔甲表面狠狠劈砍了几剑,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印痕。 “如今你肉身二境修炼已接近圆满,我传你三境修炼之法,其中便包括粉碎这夔牛骸骨的方法。” 穷蝉与黄裳心神相通,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顺其心意,提起这事来。 “好。”黄裳用心倾听。 穷蝉整理了一下思路,侃侃而谈道:“此法名为《龙鸣钟鼎大咒》,我知道炼骨易髓的法门不少,但此法却是最玄妙,也是最神速的,修炼其他法门,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方有可能将易髓一境修炼到大成地步,但用此法,只需三五年!” “这法门妙在何处?”黄裳问道。 “《龙鸣钟鼎大咒》乃是借外力锻骨易髓,所以要快于寻常法门。”穷蝉道。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修炼此法之前,你得先准备一样道具,便是龙鸣钟鼎。” “这是一件法器?我上哪去找此物?”黄裳试探性的问道。 穷蝉摇了摇头,说道:“严格来说不是法器,而是一件气宗兵器,也不需要你上哪去找,你自己便可炼制。” “我自己就可以炼制?”黄裳略感吃惊吗,他对炼器可是一窍不通。 “你如今的控火能力完全能够胜任此事,而且材料也不缺,只是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穷蝉说道。 黄裳又问道:“需要些什么材料?” “平阳渡一行,你不是得到了一百块赤火元铜锭吗?这些材料便够了。”穷蝉说道。 随后穷蝉将‘龙鸣钟鼎’的炼制方法与黄裳做了一番简述,听起来确实不怎么难。 听他又讲了片刻,黄裳也终于将《龙鸣钟鼎大咒》的门道摸清楚了,当真称得上‘玄妙’二字。 龙鸣钟鼎练成之后,用其罩住自身,而后通过击打钟鼎发出的声音来淬炼骨骼、震荡骨髓,有立竿见影之效。 只是此法过于追求速成,坏处也是极大,一个把握不准,便会生生震死自己,而且对骨骼的毁伤也是极为严重,因此需要服食骨质物来进行补充,与《陵光真策》一般,都是凶险至极的法门,不过黄裳还是毅然而然的选择了修炼。 他如今太缺乏自保之力,却又树敌无数,唯有此法能够让他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实力。 而后黄裳开始向穷蝉系统性的请教有关炼器的一些知识。 穷蝉知无不言,耐心讲授。 ※※※※※※※※※※※※ 青莲别院·宴客厅内 陈沐阳垂首在大厅之中,姚广孝的怒火伴随着唾沫星子像是狂风暴雨一般降临在他身上。 “老夫今日在青莲别院中等了一下午,你说黄裳必定会来,但是他人呢?” “黄裳此子太过狡诈,我们也被他耍了。”姚广孝苦不堪言。 “被耍了?你们脑袋长着都是干什么的?不会想问题?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东西玩弄于鼓掌之间!” “……”陈沐阳被骂的大气不敢喘一口。 姚广孝横眉冷对,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宴席我还没撤,就算你今天亲自出马,你也得给我把他请来!” 陈沐阳无言以对,让他亲自去请黄裳,还能不能再丢人? 而且看黄裳今天下午时那态度,只怕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就算自己放低身价亲自前去,只怕也将他请不来。 姚广孝见陈沐阳半晌无动作,不禁大为光火,脸色霍然阴沉,冷声道:“怎么,你不去吗?袁弘、陈玉这几个家伙我已经派人给你捞出来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却还未做到,你去打听打听,这南域修行界,这谁敢欠我姚广孝的债不还?” 陈沐阳叫苦不迭道:“不是我不愿去,而是黄裳只怕已经猜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根本请他不来啊。” 随即陈沐阳将下午在绝鼎楼外遇见陈沐阳的情形大概的说了一番。 姚广孝听完不禁陷入了深思,照描述看来,黄裳只怕有了警觉性,他肯来赴宴的机会确实微乎其微。 念及此处,姚广孝不禁一阵烦躁,黄裳这厮软硬不吃便罢了,还如此谨慎,想玩阴的都无从下手。 “姚上人,其实想要获得丹方也未必只能从黄裳身上着手?” 陈沐阳见姚广孝面色阴晴不定的,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在旁小声说道。 “什么意思?”姚广孝抬起头问道。 陈沐阳道:“那日在暮春楼时,他好像说过,这凝神丹丹方他已经交给了宗门。”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姚广孝冷冰冰的说道。 “我之前怀疑他是胡说八道,目的是扯虎皮作大旗,想借掌门师兄的名字来压我,毕竟过去这两年里,无论怎么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都不肯吐露,冥顽不灵到了极点,不太可能一朝转性。”陈沐阳道。 “那你如今为何又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姚广孝问道。 陈沐阳思忖道:“我之后又仔细想了想,确实有这可能,否则宗门不会让他当一堂首座。” “你确定吗?”姚广孝眼睑微微一挑,冷声问道。 陈沐阳对此事并无绝对把握,但被姚广孝这般盯着,哪敢说个不字,连连点头,说道:“确定,待我回宗之后,立刻说服掌门师兄将丹方交予我,然后我会第一时间内派人与上人将东西送来。” “你家掌门会听你的吗?”姚广孝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见姚广孝神色温和下来,陈沐阳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笑了一笑,信誓旦旦的说道:“黄裳这纯属初生牛犊不怕虎,软硬不吃,如今他又赖在沧澜城中,我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我师兄赵朴初,却是个识趣的人。” “好,但愿你不要让我再失望,否则你就是在羞辱我!”姚广孝冷声说道。 “绝对不敢!”陈沐阳恭敬无比,腰杆弯的很低。 “那你打算几时回宗?”姚广孝又问道。 陈沐阳回答道:“等测试考核一结束……” “现在便回吧。”不等他说完,姚广孝便替他重订了计划。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事重要,还是老夫的事情重要?”姚广孝质问道。 陈沐阳此时在心底将姚广孝全家老少都问候了一遍,最终回答却是言不由衷,“当然是您老的事情重要。” “明白便好,是你名下弟子参加考核,又不是你,你在不在场并不重要。”姚广孝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训了半天人,他喉咙确实有些干了,润完了嗓子,又继续说道:“我会派个人与你一起去玄阴宗,顺便签订一份保密协议。” “全听上人安排。”陈沐阳被弄得毫无脾气,咬牙受命。 姚广孝对陈沐阳这会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而后与身旁站着的徐平吩咐道:“去将刘劭叫来。” 徐平躬身领命,而后退了下去。 不过一会,刘劭便闻讯而至。 “弟子见过师尊。”刘劭进入宴客厅内,对上首坐着的姚广孝执弟子礼。 “最近你有空没空?”姚广孝问道。 “今年上元佳节,弟子轮休,有一个月的假期,师尊有什么事情需要弟子去办吗?”刘劭说道。 姚广孝点了点头,说道:“你与陈沐阳去一趟玄阴宗,跟他去取凝神丹的丹方,另外,再以我名义,与玄阴宗宗主赵朴初签一份保密协议,保证这凝神丹丹方不再透露给第三方。” “弟子明白。”刘劭抱拳领命。 “现在就出发吧。”姚广孝挥了挥手。 “是。”刘劭在天策府当差已久,也是养成了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没有拖泥带水做什么出行前的准备,直接转身,抬手与陈沐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唉!”陈沐阳叹了一口气,不敢讲任何条件,跟在刘劭屁股后面出去了。 日落之前,两人便离开了沧澜城。 骑乘飞骑,向南而去。 刘劭与陈沐阳离开之后,徐平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姚长老,既然咱们已经能从玄阴宗内部弄到凝神丹的丹方了,那黄裳要不要……”说着,他抬起手来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声音也愈发森冷,圆溜溜的小眼睛里除了商贾特有的精明,还有毒蛇一般的阴狠,“万一他嘴长,泄露了丹方,咱们就算拿到丹方也没有太多意义了。” “如今冷凝雪分管了执戟卫,新官上任三把火,南城治安比前些天好了十倍不止,不提前布局,再引他入毂,恐怕没机会下手吧?万一落下什么把柄,也是麻烦事。”姚广孝被徐平三言两语勾起了杀心,但是觉得这事并不容易。 “咱们之前是想抓活的,从他嘴里逼问丹方,所以才弄得这么麻烦,但只取他性命的话,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徐平笑眯眯的说道,“若姚长老信我,便将此事交给我去办,我在沧澜城混迹了十几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好,这事交给你,你若办好了,今后由你总揽沧澜城十八家长生阁一切生意。”姚广孝思忖片刻,应允下来。 ※※※※※※※※※※※※ 夜幕降临下来。 穷蝉终于将与炼器相关的一些基础知识与黄裳讲清楚了,虽只是最基本的,但黄裳也做了洋洋洒洒万余言的笔记。 消化了半个时辰,才算理解透彻了。 黄裳以前只知炼器有两个大步骤,第一大步,铸胚,第二大步,铭刻。 如今才知道仅铸胚一步便分为提炼、融合、塑形、淬火一大堆的小步骤,每个步骤都极其复杂,而且蕴含诸多门道。 看起来似乎比炼丹都要复杂得多,但其中有一共通之处,都需要用火用的很好,黄裳在这方面算是有不错的基础。 除讲述这些基础知识外,穷蝉自然也夹杂了一些私货,一并传授给黄裳。据他所言,是上古时期一位赫赫有名的炼器大师所用的炼器手法,名为《风火六重印》,虽不算最精妙的,却是最适合黄裳的,因为黄裳对巽风系道术也有所涉猎。 反复演练两次,黄裳将《风火六重印》中的前四印勉强掌握了,后两印是铭刻才会用到的手法,暂用不到,也没去管。 而后他推开窗户让月光洒进屋内,开始炼器。 初次尝试,黄裳并没有直接炼制龙鸣钟鼎,而是打算先炼几支箭,用来练手,反正此物他目前也急需得用。 材料他也不缺,天阙之中正好有几柄玄铁飞剑。 这东西是天策府的制式装备,见不得光,如今哪来回炉炼箭,算是物尽其用。 149.第149章 一枚铜板 黄裳从天阙之中取了一柄玄铁飞剑出来,用手在剑锋轻轻一弹,发出嗡的一声清鸣,声音悦耳至极。 玄铁乃普通铁矿受天地元气锻压而产生,质地变得更为坚韧,而且具备了一定的灵韵,更容易与灵台发生共鸣,是修道之人炼制飞剑最为常用的一种材料,如今修行界已经掌握了利用元石人工合成玄铁的方法,所以玄铁法器才会处处可见。 不过人工合成玄铁和天然玄铁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品质要更胜一筹。 天策府制式飞剑便是用天然玄铁炼制,而且受天地元气锻压绝对超过百年,色泽漆黑如炭,属于上品。 而且炼制飞剑的人水平很高名,剑身颜色分布均匀,无杂色,提炼、融合这两步骤做的不错。 黄裳回忆着先前笔记中的一些内容,对这玄铁飞剑的材质做了一番评估。 随后心中暗自想道:“看来能省我许多功夫了,提炼、融合这两步可直接略过了。” “这飞剑炼制水平确实不错,但尚未达到极致,甚至连完美都算不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你别想着偷懒。”穷蝉道。 黄裳闻言颇为讶异,道:“这都不算完美,那要到什么地步才算?” “你按部就班的来便是,而后你自然会明白。”穷蝉未作多言,飘回石棺继续吞噬精血恢复元气去了。 黄裳听其意见,脚踏实地一步步的进行。 先抬手结印,捏成《风火六重印》的第一印,也是基本印——‘熔’字印。 印诀一成,一团团太阴真火凭空而生,整间屋子都被映亮,宛如白昼一般。 随后瞬间,四面八方有强风吹卷过来,搅乱火势,将摇曳不止的火焰撕扯成了一个激烈旋转的火漩,直径有三尺左右。 火借风势,温度陡然增高了数倍,漩涡中心,甚至出现了一丝纯金般的颜色。 太阳真火,就是这种颜色。 黄裳不作迟疑,将玄铁飞剑扔进火漩中心。 只短短几息时间,漆黑如墨的飞剑变成了暗红色,又过半盏茶功夫,飞剑被完全烧透,迸发出金橘色的光芒来。 在那刺目的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一些阴暗的斑点。 果然如穷蝉所言,这飞剑质地远远未达完美地步,仍然存在着一些杂质。 之后火漩越转越快,又过一阵,飞剑终于熔化成汁,与火漩颜色已经难分彼此。 紧接着,黄裳手形变幻,由‘熔’字印转成了‘抽’字印,‘抽’字印是提炼手法,乃抽丝剥茧之意。 ‘抽’字印一成,顿时一股绵柔而不失凌厉的阴风吹进了火漩之中,那声音,犹如万条毒蛇齐齐吐信,让人毛骨悚然。 嘶嘶!嘶嘶! 太阴真火被吹成金线一般,根根紧绷,错列交叉! 火漩之中整团的玄铁汁液被金线来回穿插切割,碎成无数微尘,仿佛气化了一般,在此过程中,杂质也一点点被抽去。 提炼步骤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结束之后,玄铁汁液中已无肉眼可见的杂质,仿佛一块无暇的火玉。 随后黄裳才开始第二步融合。 玄铁韧性有余,但硬度略有不足,需要添加一些其他物质来改善,一般都是加碳。 但不是随便添加进去便可以的,需要将碳与玄铁彻底融合,若融合的不够完美,便会形成杂质,还不如不加。 而且添加的多少,也是有比例的。 如今修行界内公认的最佳比例千分之二十三,然而穷蝉告诉黄裳的却是千分之三十三,但必须要完美融合。 之前提炼杂质时,剑胎内原本添加的碳已被一并去除,此刻必须从新添加。 黄裳按照比例,算好所需碳的分量,而后从天阙之中取了两粒菩提手珠出来。 添碳所用的碳也有讲究,最好是木炭,而非石碳,这样杂质会比较少,更容易融合,而木炭本身品质越高,融合产生的效果也就越好,而他手里正好有一串无用的菩提手珠,是杀那两名刺客所得,原本是玄阶下品法器,用来烧炭再好不过。 两粒菩提手珠投入火中,四五息之后才被引燃,然后慢慢开始碳化,比一般金铁还要耐烧。 一炷香时间之后,两粒菩提手珠全部碳化,成为灰烬,洒落在火漩中央那团明亮的玄铁金汁之上,给其蒙上了一层阴影。 黄裳手形再度变幻,结成‘震’字印。 火漩慢慢收拢,将玄铁金汁紧密包裹起来,就像一个火焰结成的茧子。 嘭! 而后茧子内部突然传出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 黄裳只觉灵台发生剧烈震荡,法力犹如流水一般消耗着。 融合是铸胚过程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同样的材料,同样的比例,但因融合手法的差别,炼制出来法器胚胎可能有天壤云泥之别。 一震之后,黄裳足足歇了十息时间,灵台才稳定下来,再结阵字印! 按照穷蝉所言,震字印的精髓在于连绵不绝! 而黄裳如今对震字印的掌握并不熟练,实力也有所欠缺,尚无法做到那一步,否则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融合步骤,如今他只能靠量来弥补。 嘭!又是一声爆鸣。 整整半夜,黄裳施展了近千次震字印,天将发白时,玄铁金汁表面蒙着的那层阴影才消失掉,碳粉全部融入了其中。 黄裳散去火漩,开始塑形。 塑形印诀结成之后,顿时一阵狂风骤起,犹如刀枪剑戟一般,吹在那团玄铁金汁之上! 塑形过程相对而言要简单的多,只用了不到两刻钟,那团玄铁金汁便被劲风雕琢出了箭矢形状。 比用模具更为精巧,胚胎内部没有一个气泡,而且风往一个方向吹,金属肌理也会保持一致,大幅提升了法器的强度。 塑形虽然简单,其实也大有讲究。 最后一步淬火,黄裳割裂掌心,将流出来的鲜血淋在箭上。 嗤的一声,暗红色的箭矢胚胎褪去了余温,彻底冷却下来,大功告成。 黄裳伸手抓过铁箭,仔细端详起来。 箭长三尺,小指粗细。 通体漆黑,比玄铁飞剑黑的更为纯粹,连光都不反,表面有几丝淡淡的血纹。 握在掌心,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尚未祭炼,似乎就能以心念控制。 “杂质提炼的还算干净,但融合还欠缺几分火候,没有形成穷蝉所说的‘莲花纹’,塑形勉勉强强。”黄裳在心里自我评判了一番,勉强满意,达到了预期效果,毕竟是他第一次炼器,一开始就没报太高期望,不以失败而告终,已经极为难得了。 随即黄裳从天阙之中又取了一柄玄铁飞剑出来,拿着刚刚炼成的箭矢对准剑脊狠狠一刺,以试其锋锐。 他辛辛苦苦重炼,总不能没有半点进步。 这一下刺去,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刺耳至极! 剑身直接被捅出一个窟窿,近乎拦腰折断,而箭矢锋芒几乎未损。 “这《风火六重印》果真不凡,让我这个对炼器一窍不通的人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黄裳对箭矢的锋锐程度颇为震惊。 本打算继续钻研此道,奈何天色不早,日头已经起来了,只能作罢。 而且昨夜忙碌一宿,此刻他精神也是萎靡至极。 点了两滴冰灵花药液在眉心处,而后反锁门窗,开始在屋内入定恢复法力,直到夜里才从定境之中退出。 黄裳醒来的时候,穷蝉正在天阙之中摆弄重明炉。 正当他好奇欲问究竟时,重明炉内发出咔嚓一阵碎裂声,而后穷蝉整个人愣在那里了,抱着重明炉一语不发。 “怎么了?”黄裳出声询问。 “那个乾坤微尘阵我破开了。”穷蝉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黄裳面露欣喜好奇之色,忙问道:“里面有什么?” “一枚地元灵丹和一块玉牒。”穷蝉抓着脑袋说道,似乎很头疼,都忘了把东西从阵法空间里取出来。 “一枚地元灵丹?”黄裳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玉牒到能理解。 这种感觉就好像千辛万苦打开了一个宝藏,结果里面只有一个铜板。 “嗯。”穷蝉点了点头,未作多言,一副怅然失神的模样。 黄裳更疑惑了,直接遁入天阙之中,从穷蝉手中夺过重明炉,而后一道法力涌入其中,将里面的两样东西取了出来。 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一块玉牒。 丹药没有一丝药石之气,宛如珠玉一般,莹润冰清,其中蕴含着充沛的天地元气,而且十分平和,就其本质而言,的确是一枚补充法力的地元灵丹,但又不是普通的地元灵丹,因为地元灵丹之中有七彩之色,而这枚地元灵丹里只有点点星辉。 “这是地元灵丹吗?”黄裳不太敢确认,这与他见过的地元灵丹完全不一样。 “是的,功效与地元灵丹一丝不差。”穷蝉肯定无比,而后喃喃自语道:“只是炼制手法不同,没想到星辉炼法真被人研究出来了……” “怎么,这东西有问题?”见穷蝉脸色古怪,黄裳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他情绪依旧保持着平稳,一如常态,显然还未意识到这东西的意义,只将其当作一枚与众不同的地元灵丹而已。 “你知道地元灵丹是如何炼制的吗?”穷蝉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黄裳一个问题。 “难道你连这个都知道?”黄裳听出穷蝉的言外之意,双眼顿时圆睁,流露震惊之色来。 地元灵丹的炼制方法只有各大祖庭才掌握,所以才是修行界内不折不扣的硬通货! 谁若掌握了地元灵丹的炼制方法,就等于拥有了铸造货币的能力,绝对比任何生意来钱都快,甚至比杀人越货都快! 十枚地元灵丹可以买一斤元石,而一斤元石之中蕴含的元气量却相当于一百枚地元灵丹。 ‘铸钱’的利润,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穷蝉毫不忌讳的承认了。 黄裳倒吸一口凉气! “地元灵丹的炼制方法在上古时期根本不算什么秘密,但知道怎么炼制是一回事,能不能炼制又是另外一回事。”穷蝉说罢,而后讲述起缘由,“炼制地元灵丹需要用到香火信仰之力,用以中和天地元气之中所蕴含的天地意志,但人间香火信仰一直由道宗祖庭把持,无论上古时期,还是现在,都是如此,所以除了祖庭,没有谁可以炼制地元灵丹。” “原来香火信仰还有这层用途。”黄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难怪天策府如此重视俗世,没有世俗为基石,就没有香火信仰,也就炼制不出地元灵丹了。 “但是你手里那枚地元灵丹不是用香火信仰炼制而成,而是利用星辰之力中和天地意志,是一种全新的炼制方法。”穷蝉一字一句说道,而后抬起头望着黄裳,问他:“现在,你明白你手里那枚地元灵丹意味着什么了吗?” 黄裳不是蠢人,仔细想了想,便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我猜的不错,那枚玉牒之中便是利用星辰之力炼制地元灵丹的方法。”穷蝉揣测道。 黄裳未作多言,分出一道法力,沉入其中,顿时浩瀚如烟的信息涌入了脑海之中。 足足过了两三刻钟,他才回过神来,与穷蝉点了点头,说道:“你猜对了。” “哈哈哈!”穷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高兴疯了一般,半晌才恢复正常,激动道:“你小子运气太好了,这块玉牒的价值不逊色一件仙器!不,比仙器更为珍贵!仙器祖庭有的是,但拥有了它,你却可以自立一处祖庭!” 黄裳却没有穷蝉那般开心,虽然他清楚穷蝉所说是真的,甚至不带任何夸张成分,但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东西虽然价值无穷、意义巨大,但对他而言,却没有任何用处,只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 采集星辰之力需要构建一个‘银河星阵’,这个‘银河星阵’根本不是他目前能够建造出来的,要运算周天星辰位置,恐怕只有等他修成法相,半只脚踏入了仙门,才具备这能力,只是这一个门槛,就断绝了他炼制地元灵丹的念头。 而且就算目前万事俱备,他也不会去炼制。 这种地元灵丹与普通地元灵丹外形有差别,他炼制出来也花不出去,只能自用,目前根本没这需求,将来的话,需求也不会太大,因此这东西给他带来的好处微乎其微,可一旦这东西泄露出去,他必死无疑,神仙都救不了他。 这东西可不比凝神丹,它触及的是普天之上九处道宗祖庭的利益! “此事以后勿在提起。”黄裳将玉牒和那枚地元灵丹直接封存了起来,与穷蝉认真说道。 “既然你明白其中利害,我也不与你多说了。”穷蝉闻言止住笑声,他倒不是真傻,说那些疯话,只是为了试探黄裳,若黄裳真得意忘形,做起这种白日梦来,他立刻就是两巴掌过去抽醒他,“这东西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替你保管着,等你证得仙位之后,我再交还给你,在此之前你就算穷的只能去卖身了,也别打这方面的主意!” 黄裳没说什么,完全同意他的意见,直接退出了天阙空间。 回到房间中,他迅速调整心境,将先前那件事抛诸脑后,不再去想,而后起身推开窗户。 夜空之中,明月孤悬,时辰正好。 黄裳不做耽搁,取出一柄玄铁飞剑继续磨练自己的炼器手法。 熔字印一结,火漩生成。 有了昨夜的经验,黄裳二次炼器明显熟练了许多,竟隐隐有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 黄裳资质虽然不行,但从小学习炼丹,又精通风、火两系的道术,在炼器方面,算是极有天赋的。 火光摇曳,时间悄然流逝着。 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梧桐巷里,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几乎与黑暗同化为一体的影子正沿着墙根悄无声息的前行着。 这影子走到顺数第十七座宅院前,止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眼丈许高的围墙,墙不算高,但墙上有禁制。 但他对此似乎不以为然,目光并未在墙上停留片刻,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面黑幡来,轻轻一抖,黑幡展开。 随后一道法力涌入其中,巴掌大的旗面转瞬之间化作无穷大,飘摇而起,翻滚不休,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浪潮。 转瞬之间,便将整座宅邸都淹没了。 宅邸之中,天色骤然黑暗下来。 天上的月亮、星辰眨眼之间,尽皆消失不见,仿佛乌云遮蔽了夜空! 月光被阻断,黄裳身前的火漩也溃散熄灭,一时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黄裳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抬头望去,笼罩宅邸的阵法禁制就像一个透明的罩子,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自在沧澜城中遇见陈沐阳之后,黄裳就谨慎了许多,无论何时,都让宅院的阵法禁制全效运转着,哪怕多消耗一些元石也无妨。 这座法阵全效运转开来,足以抵挡一般下玄境中后期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这透明光罩就像一个脆弱的蛋壳,在不可见的重压之下,寸寸碎裂着! 150.第150章 夜猫子进宅 咔嚓! 庭院台阶前的那盏石灯突然折断了,石质灯罩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这座石灯,是宅邸防御阵法的核心枢纽,元石便装填在其中,如今断裂,意味着整座大阵彻底告破。 黄裳顿时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爬满了后背! 毫无疑问,来者实力恐怖至极,境界只怕已达下玄后期,而且身上还有厉害法器! 他迄今为止,交过手的,最厉害的对手,也不过是下玄初境,还是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偷袭取胜。 如今面对这种层次的敌人,并且对方明显还是有备而来,他几乎没有抗衡之力,心里不禁生出一阵巨大的压力。 除了压力,还有愤怒,他没想到姚广孝竟然会蹬鼻子上了,派人杀上门来,这着实触到了他忍耐的底线。 然而黄裳此刻心里,唯独没有恐惧! 宅邸上空完全被黑幡笼罩着,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隐隐可听见阵阵水流声从黑暗之中传来,十分大气磅礴,仿佛惊涛骇浪在海天之间轰鸣怒吼。 只是这声音似乎在极远之处,听起来有些飘渺。 黄裳临危不乱,强作镇定,不敢以神识贸然查探,因为对方境界强于他百倍,他法力延伸出去,就会被生生碾灭。 这就是境界差距! 为了探清敌情,他扬起指尖,凝聚出了一朵离火。 弹指一挥,豆大的离火****而出,引燃了庭院里那株枯黄的梧桐树。 火焰将庭院照亮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因为庭院里离火之气稀薄的可怜,葵水灵气却浓厚至极,就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就像吸饱水的棉絮,火势根本无发蔓延。 梧桐树上,只有几片叶子在艰难的燃烧。 火焰摇曳,明灭不定。 但只有这一点点光亮,对黄裳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他将气血运转到双目附近的,瞳孔极致扩张,黑暗之中的景相顿时映入眼帘。 此刻天空之中,竟然盘踞着一条由清水凝聚而成的蛟龙虚影,虽然形体十分模糊,但散发出来的凶威却是实打实的,让人腿肚子打颤,先前听到的流水声,似乎就是龙吟之声,这蛟龙虚影十分巨大,几乎盖住了宅院上空,除此之外,视野之中别无他物,也看不到任何人影,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直接在视距之外,就能用神识锁定目标,发起进攻,根本无需本体亲临现场。 黄裳身体顿时僵硬,瞳孔圆睁,似乎是慌了神。 这都不知道对方在哪,又该如何交手? 便在他手足无措的一瞬间,天井上空的蛟龙虚影,猛的扑了下来。 原本微弱、飘渺的浪潮声,突然之间似千军万马杀至,变得震耳欲聋。 屋檐上的瓦片都跳动起来,仿佛地震来临了一般,声威恐怖至极,让人肝胆俱裂。 黄裳似乎是被吓傻了,坐在那一动不动。 下一刻,粗如水缸的蛟龙虚影摧枯拉朽一般撞破了门窗。 轰隆一声! 仿佛惊涛撞击礁石! 窗扇化作齑粉,一尺厚的石墙也轰然坍塌,可想而知水龙撞击的力道如何恐怖! 僵坐在窗前的黄裳在这力量面前,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直接被撞得支离破碎,身体都裂成了几块,鲜血横洒当场。 水龙余势未消,在屋内疯狂肆虐,将桌椅床榻摧毁殆尽,连地面都犁出了深深的沟壑来,呈尽凶威之后,才卷着黄裳支离破碎的尸首摇头摆尾而去,坍塌压下的房梁、瓦砾挡在了水龙去路上,却根本无法阻碍其分毫,直接撞开,犹如扫荡一般。 从宅邸的防御法阵被破,到水龙退去,其间相隔不到两三息时间。 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之内,水龙无情摧毁了一切。 黄裳居处一片狼藉,积水没足,积水眼色猩红如血,无数瓦砾、碎木侵泡在其中,让人触目惊心。 水龙衔尸退走之后,逾墙而去。 梧桐巷里,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影拂袖一招,半空盘旋的蛟龙虚影随即缩小,最终化作一条小蛇潜入他了袖中。 而后残肢断臂从半空中噼里啪啦的摔了下来,场面颇有些惊悚。 那人神色如常,不以为然,意念一动,用法力将地上那颗头颅抓摄起来,作仔细审视。 乍看没什么异常,但看着看着他便发觉不对劲了。 这鲜血没有一丝腥气,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摸着也没有温度,就像是水一般,凉沁沁的。 只要不是被冻死,刚毙命之人,尸体无论如何都应该带着余温。 这不合常理! 他眉头微皱,伸手蘸了点鲜血在嘴里尝了尝,竟然是甜的,味道像浆果一样! “竟然是李代桃僵符!” 他心中刚浮起着念头,随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老旧的庙门被阴风轻轻推动,门轴嘶哑作响。 一片狼藉的房间内,黄裳衣衫凌乱,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然而他双眼之中却蕴藏着如火如荼的战意,脸上则无任何表情,平静的好像冬雪封冻的湖面,那把旧迹斑斑的破弓被他紧握在手里,弓弦寸寸张开,已如满月一般。 弦上,搭着一根漆黑如墨的铁箭。 借着梧桐树上那微弱的火光,黄裳清晰看到了水龙退走的方向。 顺藤摸瓜,不难推断出了对手的位置,并且黄裳还听到了墙后传来的微弱呼吸声,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后,他松开了手指。 紧绷的弓弦高速回弹,给铁箭灌注了恐怖的破坏力,猛然射出! 一墙之隔!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提起了一丝警觉。 他听见了弓弦张开声音,但神识并未感应到任何东西,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法力的波动。 紧接着,他谨慎的释放出了细识。 刹那之间,他神情骤变! 他发现一个带着金铁气息的物体,正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朝自己飞来。 不是主动感应到的,而是被动。 他释放出去的法力,就像一层层布帛,被无情的撕裂、洞穿! 太快了! 比‘止语剑诀’都快! 他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耳朵里便听到了嘭地一声炸响! 铁箭洞穿了宅院的围墙,砖石飞溅。 余力未消,又穿过了他的身躯,带起一团近乎夸张的血雾,张牙舞爪的,就好似一朵怒放的红花。 然后箭矢撕扯着他的身躯,继续向前疾飞,直至撞在黑幡所化的黑幕上,这才耗尽所有的力量,停止下来。 他双脚重新触及地面,愕然低下头,朝着胸口望去,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悲恸。 在他胸口之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这个洞几乎将他身躯从中斩断,里面空无一物,所有器官都被撕碎了,他必死无疑! “我王阴龙一生杀人无数,没想到竟会殒命于此,死在一个通神境的人的手里……” 他躺在地上,不知因为痛苦还是因为荒谬可笑,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艰难而凄惘的笑了起来。 而后这笑容在他脸上渐渐化为了定格。 笼罩宅邸的黑幡失去了法力的支撑,缩小变回原样,从半空飘落下来,盖在了王阴龙的尸体上。 梧桐巷里一片宁静,天上月明星稀,除了夜风之中多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几息之后,宅院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黄裳神色如常的走了出来,左右顾盼两眼,见无异常,便走到巷子里,拖着王阴龙的尸体返回到宅子里,回身闩门之际,白羽和刘泓澈一头雾水的从各自房中走了出来,两人入定太深,若不是蛟龙虚影撞塌房屋的动静实在太大,估计他两现在还没醒过来,而且两人最近一直潜心修行,也不知黄裳这两天的遭遇,如今虽是被惊醒,但一时半会还是摸不着头脑。 “这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一脸迷茫的问道。 “被人杀上门来了!”黄裳将尸体拖到天井之中,随口与两人解释道,而后看了一眼狼藉的宅院,眉头微皱。 “你没事吧?”白羽略有些歉疚,先前发生这种事情,他竟然没有任何察觉,结果让黄裳独自一人面对凶险。 “我无大碍,就一些擦伤。”黄裳轻描淡写道,也无怪罪、埋怨之意,甚至就没往这方面想,反倒是担心白羽,问到他:“你正在凝聚元胎,突然遭受惊扰,有没有事?” 白羽不知说什么好,只摇了摇头。 “你呢?”黄裳又扭头看了一眼刘泓澈。 刘泓澈被问了一愣,没想到黄裳会关心他的安危,受宠若惊,连忙道:“老朽没事?” “都没事,那就好!”黄裳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而后他蹲下身,借着月光打量起这具尸体来。 死者年近五旬,他并不认识,应该是奉他人之命来前来刺杀自己。 至于是受谁指派,不难猜测,十有*是姚广孝跑不了,昨天是鸿门宴不成功,今天就夜猫子临宅,步步紧逼! 只是黄裳一点想不太通,这刺客为何会直接奔着杀他的目的而来,难不成姚广孝不打算要凝神丹的丹方了? 具体原因黄裳没有浪费精力去琢磨,如今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姚广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他必须想出及时有效的反制之策,否则这类事情会接连不断的发生,依姚广孝那霸道性格,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这次侥幸躲过,下次却未必了,总被贼惦记着也不是个事,何况姚广孝已不算是贼了,而是吃人的狼! 坐以待毙,从不是黄裳的性格。 但要反制姚广孝,谈何容易。 一步步蚕食的计划,倒是已经有了,但这是长远之计,化解不了眼前危机。 能够即时见效的对策,而又具有可行性的,目前一个都没有。 黄裳眉头微皱,心头默默思忖着,要反制姚广孝,可从这几方面着手。 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姚广孝,死人是最乖巧、最不会惹事的,但没有半点可行性,姚广孝上玄境修为,实力强的一塌糊涂,自己就算困龙弓也射不死他,更莫说什么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件事,这办法,基本不用考虑。 再则,可让姚广孝有所顾忌,投鼠忌器,不敢再对自己下手,这办法具有一定可行性,只需让冷凝雪出面警告一下姚广孝就行了,他肯定愿意帮这个忙,但这个办法就好似用凶兽的尿液震慑弱小的兽类,但却会引来更加强大的凶兽,也就是尉迟家,有些得不偿失,除非冷凝雪师出有名,可惜刺客被他一箭给射死了,拿不到证据,就无法将矛头指向姚广孝。 或者,以牙还牙,将姚广孝打疼,打的他不敢再伸手,可他目前没这本事。 再或者,给姚广孝制造麻烦,转移其注意力,使其自顾不暇,没工夫再针对自己,但这个麻烦得制造的够大才行。 想来想去,黄裳也就觉得第四个办法稍稍容易一些,最具可行性。 但具体实施方案,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想出来的,必须得滴水不漏,否则麻烦没制造出来,反栽人家手里,就扯着蛋了。 而且还不能让姚广孝知道麻烦事自己制造的,否则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效果,反倒新仇旧恨添一块了。 “冷凝雪的叔叔冷玄心似乎还分管律政院,若说动他,让律政院去查长生阁的账……长生阁以前有尉迟圣星做靠山,偷税漏税这种事情肯定没少做,若查出问题来的话,肯定能让姚广孝焦头烂额……但冷玄心肯帮我么……”黄裳心思急转。 “这刺客是尉迟家派来的吗?” 见黄裳蹲在地上盯着一具尸体怔怔出神,刘泓澈不禁有些担心,在旁小声问了一句。 黄裳思路被打断了,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我从尉迟圣星一事中完全抽身出来,除非谋人出卖我,否则尉迟家的人不会找上我报仇,但那个人目前看来,是不可能出卖我的。” “那会是谁?”白羽在旁问道。 黄裳并未隐瞒,将情况告知二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多半是姚广孝。” “姚广孝?”两人十分讶异,也很不理解,不知黄裳怎么又招惹到姚广孝了。 黄裳将与姚广孝结怨的原委经过,和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与两人仔细分说一遍,而后征求其两人得意见来:“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姚广孝这都蹬鼻子上脸了,我总不能当个鸵鸟。” 三个人想问题,总比他一个人想的要更加全面和周到,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依我之见,不如咱们回玄阴宗去,姚广孝总不能上玄阴宗杀你。”白羽想问题比较简单。 “如今陈沐阳甘当姚广孝走狗来害我,玄阴宗内也未必安全,甚至会更加危险,毕竟沧澜城内至少还有个天策府在上面镇着呢,姚广孝不敢太胡来,可玄阴宗有什么?赵朴初镇得住姚广孝吗?”黄裳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要不咱们把此事上报天策府?”刘泓澈询问黄裳意见。 “没什么用。”黄裳摇了摇头,“这事肯定查不到姚广孝头上去,毕竟死无对证,查不到他头上,他就不会收敛。” 刘泓澈闻言陷入了深思,想了片刻,突然说道:“但姚广孝还不知他已经死了啊。” “什么意思?”黄裳没反应过来。 刘泓澈没有卖关子,立刻献计:“这刺客成事之后,总得回去向姚广孝复命,并领取剩下的酬金吧?目前姚广孝还不知道这刺客行动已经失败了,公子你不是修炼了蜃海诀吗?你可以冒充这刺客回去复命,并在身上偷偷带一只留音法螺,试着将谈话内容录下来,作为证据……” “刘先生点醒我了!”黄裳听得直接跟那愣了一阵,而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并与刘泓澈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不敢当。”刘泓澈忙回礼,而后说道:“我这办法其实也有诸多缺陷,这蜃海诀还不知能不能瞒过上玄境的姚广孝,毕竟上玄境开识海之后,法力自成一域,域内一切皆无所遁形。” “这种事情,姚广孝肯定不会亲自出面,必然是由手下鹰犬代劳,所以我复命的对象不是姚广孝本人,这点无须担心。”黄裳推断道,提及鹰犬,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张面孔就是那日在长生阁与姚广孝会面时,在旁边站着的那个痴肥男子。 谈论凝神丹时候,那胖子都未回避,显然是姚广孝十分信任的心腹,说不定买凶这事也是他负责的。 “还有,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接头方式和接头地点。”刘泓澈说道。 “无妨,我会让他们主动来找我的。”黄裳微微一笑道。 见黄裳胸有成竹,刘泓澈也不再多言,又说其他问题:“还有留音法螺使用时,会有元气波动,容易被人察觉……” “我用不着留音法螺!”黄裳直接说道。 “不用?”刘泓澈想不通了,“那怎么录下证据?” “谁说我要录证据了?”黄裳舔了舔嘴唇。 “不录证据?”刘泓澈愈发莫不着头脑。 黄裳卖完关子,将自己的打算与两人透了个底,毕竟两人算是他的亲信,没必要瞒着。 两人听完,脸色皆变。 “这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他让夜猫子进我家宅,那我也当一回夜猫子,算是以血还血!” 151.第151章 龙魂兵解 黄裳没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想出行事方案之后,立刻就决定实施。 既然要冒充这刺客,自然要将其身份以及各种特征都弄清楚。 黄裳先将刺客身上那面黑幡卷起来收入了天阙之中,这黑幡竟然连困龙弓都射不穿,显然是一件防御力强大的法器,幸亏这刺客是用这法器罩住宅邸,想要盖住打斗时所产生的动静,而不是用来保护自身,否则之前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而后黄裳又将他左手食指上的储物戒摘了下来,一并收入天阙,交由穷蝉抹除烙印。 “这刺客是怎么被你杀死的?”白羽看着尸体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窟窿,面露好奇之色。 “一箭射死的。”黄裳将沾血玄铁箭在刺客身上擦干净,也收回了天阙之中。 “你哪来如此强弓利箭?”白羽疑惑道。 黄裳未隐瞒,直说道:“前些天和冷雨萱去了一趟绝鼎楼,才买下的。”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些事来,将那日在绝鼎楼买下来的羽扇取了出来,与白羽递了过去。 “这个……这至少都是玄阶中品了吧……”白羽略微有些客气。 “你收下便是,我买来便是给你用的。”黄裳温和说道,态度却很强硬,根本不容拒绝。 白羽并没有一味的矫情,伸双手接过,而后一道法力注入羽扇之中,轻轻一挥,顿时一道水缸粗细的旋风凭空而生,以奔雷之势朝着前方废墟席卷而去,地上的瓦砾、砖石全被吹了起来,随风盘旋着,横梁、檩木沾之即折,威力大的有些惊人。 这还只是随手一扇而已,若用上全力,只怕有拔山倒树之能。 “谢谢!”白羽收起羽扇,与黄裳拱了拱手。 “不必与我客气,咱们好歹也算同患难一场。”黄裳摆了摆手,而后望向刘泓澈,说道:“本来也想给你买件趁手的法器,但没遇见合适的,以后补上。” “公子恩情老朽已经百死难报!万万不敢再奢求其他。”刘泓澈躬身说道,被黄裳这几句话说的浑身发热,激动难耐。 黄裳正想说些什么,天阙之中穷蝉已将那枚储物戒指中的烙印顺利抹去了。 他也不再说闲话,分出一道法力注入其中。 不过一会,便完成了祭炼,将阵法空间打开了,里面几样东西被一一取出。 “这刺客的身份我已经知晓了。”黄裳抬起头对两人说道。 “哦?”两人皆露诧异之色。 “刘老先生听过此人没有?”黄裳将从储物戒里翻出来的那份道牒摊开,与刘泓澈递了过去。 “没想到公子这么快就将储物里的法力烙印抹去了。”刘泓澈面带震惊之色,而后拿过道牒看了两眼,这一看,更是震惊了,惊呼道:“竟然是王阴龙!” “怎么,此人很有名吗?”黄裳问道。 “当然!此人是我五岳盟十位理事之一,沧澜城散修圈子里的风云人物,他曾在青江之中杀死一条凝聚元胎失败而重伤垂死的蛟龙,抽其神魂练成一门厉害至极的神通‘水龙吟’,并用龙尸与人换了一面黑云幡,据说是玄阶上品法器,综合战斗力极强,曾与七星会的陈鹰上人交过手,虽未取胜,但却从容退走,想不到公子竟然能杀了他!”刘泓澈言语激动。 “侥幸而已。”黄裳实话实说道,而后抬起手来,掌心浮现一个蛟龙虚影,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水龙吟’?” “对!”刘泓澈点了点头。 那蛟龙在黄裳掌心盘着,犹如一条杠孵化出来的小蛇,乖巧至极。 蛟龙虽然也算龙种,起源于太古,但如今只剩一缕残魂,连灵智都不具备了,被穷蝉震慑一番之后,已是老实无比。 黄裳并未用任何手段去束缚它,它也不敢逃走。 这蛟龙残魂虽然衰弱,但御水能力依然强大无比,此乃天性。 在黄裳掌心盘着,什么也不做,都能感觉葵水灵气自四面八方疯狂涌来。 “这蛟龙失了肉身,只是一缕残魂,得将其养在纯阴法器之中,这般暴露天地间,会令其死亡的,若无这类法器,公子也可学王阴龙,将其养在手太阴肺经之中,以精血饲之,练成‘水龙吟’神通。”刘泓澈好心提醒道。 “纯阴法器?”黄裳闻言思忖了一下,从储物戒中将‘寒汐剑’和‘含湖玉贝’取了出来。 这两样都算纯阴法器,黄裳正打算作番选择,谁知掌心蛟龙残魂竟趁他不注意间,倏然飞出,一头扎进了寒汐剑之中。 而后恍如深海冰晶一般的剑身之中陡然传出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就像雏鸟破壳一般。 黄裳凝眸看去,只见半透明的寒汐剑中,一头狰狞无比的蛟龙正在舒展着身躯,仿佛毒藤蔓延一般。 由小及大,短短瞬间,便侵占了寒汐剑。 黄裳骤然色变! 强行兵解!这蛟龙残魂竟然想将自己与寒汐剑合二为一,以法器为炉鼎,从而获得重生!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 毕竟这蛟龙残魂已无灵智,谁能想到他竟会有这剑走偏锋的举动! 坚毅不屈,果然是龙族的天性,哪怕是蛟这种最低贱的龙种,只剩一缕魂魄苟延残喘,也不肯受人奴役。 而且黄裳也没料到寒汐剑品质如此之高,竟然能成为兵解之器。 能成为兵解之器,最低要求,都要有灵阶中品的资质,否则无法承载器灵。 若兵解成功,这寒汐剑也就直接晋升为灵阶中品法器! 听起来似是一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实则不然,因为晋升灵器之后的寒汐剑不会受他控制! 不受自己控制,就算晋升仙器,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对他构成巨大威胁。 黄裳不作多想,立刻打开天阙,想要将寒汐剑收入其中镇压,只要进了天阙,这蛟龙残魂就翻不了天! 但天阙并无吞吸、镇压之力,只是一个门户而已,要想将其关入其中,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他‘塞’进去。 黄裳五指刚刚扣紧剑柄,顿时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涌上掌心。 寒汐剑就像一条被扼住七寸的黑色巨蛟,疯狂挣扎起来,凶不可言! 于此同时,剑内寒气犹如溟海之潮,汹涌宣泄! 万载玄冰之内蕴藏的寒意释放出来,连钢铁都能生生冻裂,然而黄裳此刻却是用手抓握着。 “咚!” 黄裳沉肩坠肘,劲如山崩,体内气血运转速度一瞬间攀升到了极致,心脏猛烈跳动,甚至发出了擂鼓般的巨响。 欲挣脱束缚破空飞走的寒汐剑竟然被黄裳硬生生控住,一鼓作气,塞入天阙! 呼! 天阙通道关闭之后,黄裳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覆着一层寒霜,脸上都是,惨无人色,这口气呼出来之后,慢慢开始消融。 身旁的白羽和刘泓澈也没落到好下场,被冻得脸色煞白。 那寒汐剑只呈了一刹那的凶,然后就被黄裳封入天阙之中,但就在这短短一息间,三人就相当于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灵阶中品法器如何强横,可想而知! 实际上,寒汐剑其实还算不得真正的灵阶法器,甚至比起一些玄阶法器都有所不如,因为其中阵法尚未铭刻完成。 阵法是法器的脉络,犹如修行者的玄关,没有阵法就无法引动天地灵气,达不到一两拨千斤的效果,威力极为有限。 也幸亏这寒汐剑的阵法尚未铭刻完成,否则先前黄裳就是再强横十倍,恐怕也只有一死。 “先前怎么回事?那把飞剑怎么会突然失控?那蛟龙残魂呢?怎么不见了。”白羽回想先前之事,一阵胆寒,忙问黄裳。 “我大意了,让蛟龙魂兵解窃据了寒汐剑!”黄裳隐隐有些懊恼。 “兵解?岂不是说那柄剑有灵阶中品的潜质?”刘泓澈一听此言,直接惊的合不拢嘴了。 黄裳点了点头,道:“前日绝鼎楼我花一千五百枚地元灵丹买来的,还是个残次品!” “那寒汐剑呢?”刘泓澈心惊不已,又问了一句。 黄裳摆了摆手,说道:“已经没事了,被我镇压封印起来了。” “想不到公子身上竟然有能够封印灵阶法器的重宝!”刘泓澈愈发震惊。 “此事别到处乱说!”黄裳皱眉,与刘泓澈下了禁令。 “老朽知道!”刘泓澈忙闭了嘴。 黄裳拂了拂手,示意两人稍作安静,而后心念沉入了天阙之中,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寒意。 阴殿之中,仿佛才被凛冬的寒潮肆虐过,青铜巨柱被厚厚的霜雪包裹着,穹顶之上,冰棱倒挂,宛如刀剑一般! 穷蝉模样有些狼狈,灵体散乱,似乎挨了几剑,但并无大碍。 寒汐剑似乎已被他镇压下来,关进了他平日睡觉的那口大石棺之中,棺材已经盖上,仍能听见惊涛骇浪之声从中传出。 “你小子险害苦我也!”感觉到黄裳在用心念查探,穷蝉破口大骂起来。 “我也没料到这点!”黄裳与他解释道。 穷蝉拂手作罢,没再埋怨,毕竟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数。 “该如何处置此物?”黄裳问道。 “别无他法,只能由我先镇压着,等你进入上玄境之后,才有可能降服剑灵,驾驭此剑。”穷蝉说道。 “要我进入上玄境才能驾驭此剑?”黄裳听闻此言,眉头直皱,他修成真灵还不知要何年何月呢,对此也颇不理解:“不是说,下玄境就能驾驭灵阶法器吗?” “这器灵不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对你没有丝毫认同感,而且你修炼的火行道术,跟寒汐剑的属性也不吻合,即便等你上玄境时,想降服此剑也只能依靠蛮力,不能随心所欲,真要器灵完全认可你,恐怕只有修成真灵境才行。”穷蝉说道。 “你不能再震慑震慑它,让这贼泥鳅听话些?它先前不是挺怕你的么。”黄裳问道。 穷蝉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先前这贼泥鳅只是一缕残魂,我可以随便欺负它,可它兵解之后,以寒汐剑为身躯,有了依托,我拿他也没辙了啊,除非你舍得我将这剑给你毁掉!” 黄裳自是舍不得,没再说什么,心里暗骂晦气。 本来两件东西对他都能派上很大用处,蛟龙残魂可以炼成神通‘水龙吟’,尤其配合含湖玉贝,威力不俗,寒汐剑上的阵法虽不完全,但对修炼寒螭剑诀的人而言,也大有用途,原本打算回去送给秦犴,便可借他之手,威胁到陈沐阳。 结果一个变数,两个东西都废了。 “你还是知足吧,白捡一件灵阶中品法器,还这么多怨言,你知道一件法器孕育出器灵需要多久吗?少则百年,多则数百年!即便用封灵之法,将凶兽神魂封入法器的成功率也很低,大多都会拼死殉爆,何况是龙魂?这贼泥鳅也是以为兵解之后能顺利逃脱,才将自己与法器融合,换你强行封灵的话,他肯定会拼死抵抗,你根本没可能成功,何况没有真灵境,你也没有封灵的本事。”穷蝉劝慰道。 黄裳想想也是,就目前而言,他是亏了,但长远而言,他是赚了,也不再纠结这事。 何况今日也有其他收获,那件玄阶上品的黑云幡,祭炼之后,也能让自己实力大涨。 念及于此,黄裳分出一道法力注入了黑云幡中,穷蝉已将王阴龙留在其中的烙印抹除了,他可以直接祭炼。 不过片刻,便在黑云幡中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法力烙印。 烙印越深刻,对法器的控制力也就越强,但他如今没有充足的时间,勉强能够催动就行。 而后黄裳将心念从天阙之中退出,回过神来,继续做正事,并未被蛟龙残魂兵解一事打乱套路。 他蹲下身,用刀将王阴龙的脑袋割了下来,对准面目吹了一口蜃气,将他模样变得与自己一般。 随后他又用一缕蜃气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变成了王阴龙。 “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黄裳问到两人。 他对蜃气的运用十分粗浅,毕竟修炼《蜃海诀》这门道术才短短几日功夫,能改变两个人的面貌已是能力极致了。 “公子您太高了。”刘泓澈退后两步,审视片刻后说道。 黄裳看了眼地上的无头尸体,目光度量了一些,自己的个头的确要比王阴龙高四五寸。 “这样呢?”黄裳把背稍稍驼着。 “不注意的话,应该看不出来。”刘泓澈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他如今尚未修炼锻骨易髓的功夫,否则直接控制骨骼改变体型手到擒来。 “还有声音。”刘泓澈提醒道。 “我也不知道王阴龙说话什么声音。”黄裳略有些犯难,这王阴龙怕是经常干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经验老道,动手之前一句废话都没跟他讲,不轻敌,一副苍鹰搏兔亦尽全力的架势,比上次遇见那两个杀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刘泓澈道:“我知道,我曾听他讲过话,很有特点,有点破,又有些嘶哑。” “是这样吗?”黄裳控制咽喉,改变嗓音,变成了一副公鸭嗓子。 他修炼《蛊雕灵咒》,对改变嗓音倒很有一套。 “不是,再低沉一点……有气无力那种……就跟喉咙里堵着一口痰似的……” 刘泓澈一点点的形容,黄裳慢慢的修正,足足用去两刻钟的时间,黄裳才学像了。 “对,就是这种声音……”刘泓澈激动道。 “这就对了吧?”黄裳又确认了两遍,并将这种发音方法牢牢记住,才收了声。 “公子,你真打算这么做吗?”刘泓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黄裳态度坚决,而后安排道:“待天亮宵禁结束之后,我便行动,你二人先去燕归客栈住下,然后等我消息,此处已经不安全了,此事完结过后,我会将这座宅子变卖掉,另置房产……” 咚!咚!咚! 黄裳正与两人吩咐着,院门突然被人砸响! 三人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毕竟才被王阴龙杀上门来。 “好像是天策府的策士!”黄裳凝神听了一下,门外有铁靴起落的声音,只有天策府才会穿铁靴、战甲,而且若是来者不善的话,应该也不会光明正大的敲门,但黄裳想不通怎么就惊动天策府了,毕竟先前打斗时,王阴龙专门用黑云幡将宅子给笼罩住了,里边的动静根本传不出去,而如今黑云幡都撤了,更不该被察觉才对。 黄裳不作迟疑,赶紧将地上无头尸收了起来。 此事若被天策府发现,王阴龙已死的消息肯定遮掩不住了,他的计划就付诸东流了。 姚广孝能查出他的住处,在天策府内肯定有一定人脉。 “你两把地上的血迹清理一下,我去开门,若一会有策士询问,就说我们自家几个兄弟切磋斗法,不小心毁坏了庭院!”黄裳小声与两人吩咐道,正说着,一道法力已经穿过院门,探查进来,黄裳不敢再耽搁,忙应一声:“别敲了,来了!” 而后快步赶了过去,还未走到门前,巷子里传来一个满含焦急的声音。 “大叔,你没出事吧?” 黄裳怔了一下,心中情绪复杂。 “怎么是冷雨萱,她怎么知道我出事了?” 152.第152章 作局 院门打开一道缝隙。 冷雨萱披头散发的立在门外,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外面胡乱罩着一件宽大的狐裘斗篷,稍稍抵御了夜里的寒风。 她一脸惶急之色,似乎刚刚睡醒,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跑来了。 在她身后,冷凝雪也在,衣冠也不甚整齐,但比冷雨萱镇定的多。 冷凝雪身后,则是两名执戟卫的巡城策士,按剑而立,一脸紧张。 黄裳用身躯遮住院子的情形,挤出一丝笑容来,与两人温和说道:“我没事,进来说话吧,外面冷。” 不过他没有完全让开道路,冷凝雪自是会意,与那两名巡城策士吩咐道:“你们在外面等候。” 待两人进入院中,黄裳颔首与两名策士表达了个歉,而后关上了院门。 “我感应到李代桃僵符被你用去了,便赶来了,那是救命符,你不遇见危险应该不会使用才对……其实我在制符的时候,在里面留下了一道法力烙印,只要这符在二十里范围内,我都能感应到……”冷雨萱尴尬的解释道。 黄裳摇了摇头,没有怪罪,冷雨萱虽有些小心思,但并无害他之意。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来。”冷凝雪也稍稍解释了一番,他心思却比冷雨萱细腻的多,看了眼院内坍塌的建筑,以及站在庭院里面有紧张的白羽、刘泓澈二人,觉得气氛不太正常,皱眉确认了一句:“你当真没事?” “确实没事。”黄裳摇了摇头。 “发生了什么事?”冷凝雪问道。 黄裳沉默了大概有两三息时间,在考虑要不要实话实说,权衡片刻,还是如实告知。 他不想将实情告诉天策府,这样会让他的计划无法实施,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信得过冷凝雪,而且这事也瞒不住。 何况对方好心找上门来,是出于关心,不以诚相待,也说不过去。 “我说了还望冷兄替我暂时保密。”黄裳望着冷凝雪认真说道。 “你说便是。”冷凝雪心念一动,法力自玄关弥漫而出,犹如水幕似的,将整个庭院都笼罩了起来,防止声音传出。 “法力自成一域,冷兄果然已入上玄境。”黄裳恭维了一句,而后开口讲道:“姚广孝派人来杀我来了。” “什么?”一听此言冷凝雪脸色顿如寒霜一般,阴声道:“姚广孝他好大的胆子!” 他如今将黄裳当作准妹夫看待,姚广孝动黄裳,就等于是打他的脸。 而且他如今兼管执戟卫,黄裳在他辖区内出了事,颜青橙肯定不会迁怒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关系,顷刻间土崩瓦解! 冷凝雪怒火中烧,在脑海里思索着如何去惩戒姚广孝,正想着,突然觉得不对劲,望了黄裳一眼,不解道:“这种事情当禀明天策府才是,你让我替你保密是个什么意思?” “禀报天策府也没什么用。”黄裳摇了摇头。 “你莫不是看不起我?”冷凝雪皱了皱眉,对他这番话颇有些不爽,毕竟他就是裁决院最高负责人,黄裳这番话有指其无能的嫌疑。 “冷兄不要多心。”黄裳摇了摇头,与他作详细解释:“如今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刺客是姚广孝派来的,甚至我最近都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他只是在幕后操纵陈沐阳,我只是通过动机来推断,杀手是姚广孝派来的,就算禀明天策府,又能如何?总不能凭我的主观臆断,就给一名声望极高的上人定罪吧?” “你说得。”冷凝雪承认道,而后又问:“刺客呢?跑了?” “没有,被我杀了。”黄裳将王阴龙的尸首从天阙之中取了出来,连砍下来的头颅一起。 看见尸体胸口那个恐怖的窟窿,冷雨萱差点呕了出来,但硬是忍住了,没移开视线。 冷凝雪倒是习以为常,只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此人身上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有,道牒就带在身上,五月盟十大理事之一的王阴龙。”黄裳说道。 冷凝雪显然也听说过王阴龙的名号,吃惊道:“没想到你竟然能从他手下保住性命,反将他杀了,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死的是我你才觉得正常么?”黄裳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变连冷雨萱也白了冷凝雪一眼。 “不是,我只以前太小看你了,毕竟你只有通神境的修为,杀了王阴龙,说出去谁也不信。”冷凝雪忙解释道。 “多亏雨萱那枚李代桃僵符。”黄裳对冷雨萱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而后又道:“而且白羽、刘泓澈帮了我大忙。” 两人臊眉耷眼,不好多言。 冷凝雪这才觉得合情和清理,而后略作一阵思忖,说道:“就算王阴龙已经毙命,目前看来是死无对证,但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未必不能查出一些东西来,不说牵出姚广孝,但应该能牵出一些小杂鱼出来。” “只牵出一些小杂鱼,有用吗?何况还是有可能!”黄裳摇头笑了笑,“此次我要让姚广孝伤筋动骨!” “你似乎有想法了?”冷凝雪讶异道。 黄裳没隐瞒,将自己的计划与之透了个底,两人听完,皆跟刘泓澈、白羽当时一样的反应,震惊、担忧! “此举太铤而走险了吧?”冷凝雪皱眉道。 “铤而走险总好过时时刻刻被危险惦记着,只是不知冷兄能否对我此番行事稍作通融,毕竟此举有违法理。”黄裳问道。 “你觉得我是那种只认死理,不明事理的人吗?”冷凝雪笑了笑,对黄裳也是愈发刮目相看,而后内心权衡一阵,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仅通融,我还要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冷兄!”黄裳拱手道。 “不必说这些,姚广孝对你不利,也是断我财路!”冷凝雪道。 而后两人就行事计划做了一番详细磋商,待天亮宵禁结束之后,黄裳扮作王阴龙的模样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梧桐巷老宅。 黄裳离开一阵之后,冷雨萱带着刘泓澈、白羽二人也离开了,去福熙别院等候消息。 冷凝雪独自一人留在宅子里,盯着地上那具无头尸体出了片刻神,而后摇头一笑,将门外那两名执戟卫策士叫了进来,指着地上尸体说道:“昨天夜里,这栋宅子被凶徒入侵,此间主人已经遇害,叫人来封锁现场,并作彻查。” “那刚才出去的几人是?”两名策士面面相觑,觉得事情不怎么对劲,不像是冷凝雪说的那样。 冷凝雪敷衍解释道:“只是这府里的几名下人而已,我已派人将他们转移到安全之处去了。” 两人不敢多问,躬身领命,立刻退下。 不过片刻,徐陌殇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将梧桐巷封锁了起来。 冷凝雪原话吩咐下去,并下令全城戒严,缉捕凶手。 发号完指令之后,他便带着昨夜与他一同前来的两名策士悠哉悠哉的离开了。 徐陌殇一头雾水,对冷凝雪的要求摸不着头脑,连案子都没开始查呢,就缉捕凶手,缉捕谁去?而且还全城戒严,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不过徐陌殇对冷凝雪命令还是不敢存有质疑的,仔细想了想,对此也能够理解,毕竟如今是特殊时期,上元佳节前后,十分的敏感,的确该谨慎对待,以免再出差池,而后他下达了戒严命令,将城区巡逻、守卫加强了数倍。 沧澜城中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气氛凝重至极。 至于缉捕凶手,完全无从下手,没有任何线索,甚至连死者是谁不知道,现场只有一具无头尸。 徐陌殇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全城张贴布告,通过悬赏,寻找目击者和知情之人。 天才蒙蒙亮,梧桐巷十七号宅被凶徒血洗灭门一事就传的满城皆知了。 本来这种小事并不足以引起太多人的关注,毕竟常有发生,但此事却导致全城戒严,议论的热度立刻提升了几个档次。 此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巡查使公馆。 王沁瑶近乎慌乱的跑进颜青橙居处,禀报了此事。 正用梳头的颜青橙听闻此言,心神剧震,直接将手里的玉梳折成了两截,断裂的梳齿刺进掌心,鲜血直流。 “告示之中只说宅子遭人血洗,但并没有确切表明黄裳已经遇害。”王沁瑶在旁小声说道。 “黄裳若有恙,我定将尉迟系连根拔起!”颜青橙神色阴寒,尤胜霜雪,言语凛冽,字字如刀。 她不清楚黄裳与姚广孝之间的纠葛,自是以为黄裳遇害是因为尉迟系人马的报复,在心里狠狠发誓道! “你速去查明,黄裳究竟有事无事?”沉默片刻,颜青橙冷声吩咐下去。 王沁瑶心惊胆战的,没想到黄裳在她心中分量竟然如此之重,匆忙领命退下。 刚出房间,一名侍女神色匆匆而来,在门口禀报道:“小姐,裁决院冷院使求见。” “让他进来。”颜青橙头发也顾不得梳了,拂袖起身,自梳妆台前走到外边客厅里,在上首坐下。 侍女领命退下,不过一会,冷凝雪匆匆而至。 踏进花厅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直接眩晕了一下。 颜青橙穿着一袭轻薄的纱衣端坐上首,玉臂纤柔雪白,锁骨玲珑剔透,肩若削成一般,轮廓若隐若现,一头如瀑的青丝随意倾泻而下,披在身后,美得让人窒息,比平日盛装出席时,更动人心魄,冷凝雪只觉得心口狂跳,竟然把持不住本心。 甚至他此刻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荒谬念头来,就这么让自己看上半辈子,也值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颜青橙此刻脸色阴寒的可怕,似乎连整个人的血色都因此淡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 “你如今兼管执戟卫,黄裳居处遭人入侵,你可知道?”颜青橙言语之中透着一股冷意。 “我来见你,便是因为此事。”冷凝雪说道。 “黄裳现在情况如何?是伤是死?何人下的手?”颜青橙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颇有关心则乱的意思。 “黄裳现在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冷凝雪说道。 颜青橙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寒意稍有消散,而后又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御使莫急。” 冷凝雪回身轻轻颔首,示意门口侍女稍作回避,而后将黄裳的计划安排与颜青橙娓娓道来。 “事情就是这样的,此番城中风声是我故意放出来的,为的配合黄裳行动。” “他太要强了,竟然行如此险招,他完全可以将难处告知于我,我虽不能替他根除麻烦,但庇护他还是可以的。”颜青橙听完冷凝雪之言,不禁怔然失神,担忧之情流露无遗。 这番模样落在冷凝雪眼里,一阵心惊,黄裳在颜青橙心理的位置似乎不一般啊。 “黄裳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刚烈,他怎甘心躲在你我身后当个缩头乌龟呢?这事便由他去吧。”冷凝雪笑道:“何况我赠了一枚家父亲手所绘的神符给他,就算出事,他也有自保之力。” “谢谢,我欠你一个人情。”颜青橙站起身与冷凝雪微微欠身,以表感谢。 “颜御使言重了。”冷凝雪愈发心惊,她竟然把黄裳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对待,其中深意值得揣摩啊。 ※※※※※※※※※※※※ 沧澜城内有十八家长生阁,生意最好、规模最大的莫过于景澜街分号。 临近南城门,所处地段最为繁华,是一方面原因,掌柜徐平有生意头脑,亦是一方面原因。 近段时间,徐平受突发奇想,搞出一个会员卡预消费制度,但凡一次性预交三百枚地元灵丹,算初等会员,一年之内购买丹药,可享受九折优惠,一次性预交五百枚,为中等会员,购买丹药享八五折优惠,预交上千,则为高级会员,购买丹药享八折优惠,还有预定灵阶丹药的资格,此法推行不到一个月,便有两万余枚地元灵丹入账,比去年一年的总收益都多。 虽然折扣之后,利润薄了一些,但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却多了。 若运作的好,这些钱在今后一年之中所带来的利润,将远比折扣损失的钱多。 徐平昨夜一宿未睡,望着桌上满满两箱银灿灿丹券发呆。 “这些钱该怎么用呢?” “再租一处铺面,开第十九家长生阁分号?” “不妥,自己与自己争食,没多大利润,此消彼长而已,投资其他行当呢?青岚宗公孙上人仙逝之后,青岚宗旗下‘琴剑楼’的生意便愈来愈差了,不若将这‘琴剑楼’一点点的盘过来,虽然生意不行了,但这块招牌还没砸……” 徐平认真策划着投资方案,这时耳边又听到了一阵整齐划一的铁靴踏地声,不禁被打断了思路。 他目光越过窗弦,望向街上,不由面露疑色,一队身穿玄铁战甲的执戟卫策士正从街上巡弋而过。 “这都是第四波巡逻队了,一个时辰不到,出什么大事了?”徐平自言自语道。 正胡乱猜测着,突然有人敲门。 “进!” 徐平将桌上那口装满丹券的玄铁箱子合了起来,答应了一声。 一名伙计面带喜色的跑了进来,献媚似的说道:“掌柜的,黄裳死了。” “哦?”徐平有些惊诧。 那伙计忙将刚才看到的告示与徐平详细叙说了一遍。 徐平这才相信,恍然大悟道:“我道今日城中巡逻的怎么这般频繁,原来是因为这事,不过冷凝雪这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何况如今上元佳节前后,敏感时期,冷凝雪紧张一些也正常。”伙计笑呵呵的说道。 徐平点了点头,而后感叹道:“那王阴龙果真是个人物,办事效率够快,我这一千枚地元灵丹花的值。” “姚长老之前不是说了么,只要掌柜的您解决了黄裳,就让你统管沧澜城十八家商号,如今黄裳已经死了,那小的在这提前恭祝掌柜的了。”伙计拍马溜须道。 徐平甚是开心,抚掌笑道:“等我成为总管事,景澜街分号就交给你打理。” “多谢掌柜提点。”伙计眉开眼笑,欢喜不已。 “对了,我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徐平突然想起什么,与他说道。 伙计躬身应道:“掌柜的请讲。” “你去琴剑楼一趟,试探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出售股份的打算,毕竟他们最近生意很不景气。”徐平笑眯眯的说道。 “是。”伙计领命,躬身退下。 匆匆下了楼,正欲出门往琴剑楼行去,走到一楼大厅时,却突然挪不动脚了。 因为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一个万万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王阴龙! 伙计放慢了脚步,然后又往后退了两步,偷偷观察了一下那个站在丹药柜台似在挑选商品的中年男人。 先前只看到侧脸的轮廓,如今仔细观察两眼,他已经可以肯定,确确实实是王阴龙! 那日徐平见王阴龙时,作为心腹,他也被带在一路,因而认得。 他顿时有些慌神,如今全城戒严,搜捕杀害黄裳的凶手,王阴龙竟然跑这来了,这不是给他们招祸么。 顾不得徐平交给他的任务,匆忙掉头,跑上楼报信去了。 153.第153章 勒索 “你说什么?王阴龙找这里来了?” 徐平听闻伙计所言,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了砚台上,仿佛屁股下有钉子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小的绝对没有看错,绝对是王阴龙。”伙计确认道。 徐平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当日与他见面,我们似乎没有向他透露身份吧,他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小的也不知。”伙计一脸迷茫,而后又道:“但如今全城都在搜捕他,他找上门来,恐怕会给我们招来麻烦啊。” 徐平脸上肥肉轻颤,心中紧张暴露无遗,探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又见一群执戟卫策士列队而过,愈发慌张,稍稍琢磨片刻,与伙计吩咐道:“请王先生先来楼上,注意,人多的地方别乱说话。” “明白,小的这便去。”伙计躬身领命,匆匆退下。 去到一楼大厅之中后,目光四处一瞟,便找到了王阴龙,在左手边的一处柜台前站着,饶有兴致听人推销着丹药,看起来与普通商客并无区别,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伙计心中稍安,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王先生,我家掌柜有请!”伙计走到柜台前,微微欠身,恭敬说道。 ‘王阴龙’闻声侧转身躯,瞥了一眼说话之人,微微一笑,用嘶哑低沉的嗓音说道:“前边带路吧。” 伙计一听这声音,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天夜里与王阴龙会面时,他悄无声息的出现,说话声音又宛如恶鬼一般,可将他吓得不轻,至今心有余悸。 伙计不敢应声,埋着头跟前面老老实实带路,不多会,便到了顶楼书房门前。 ‘王阴龙’咧嘴一笑,还真让他猜对了,幕后元凶果然是老相识。 上次见姚广孝,便在这间书房之中,却不知今日姚广孝在不在此处。 若在此处,此番行事的风险就要翻倍了。 黄裳未去瞻前顾后,既已踏出这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收起笑容,继续沉浸在‘王阴龙’的角色扮演中。 书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徐平那颗痴肥、滚圆的脑袋出现在门后,一脸亲和的笑容。 “徐掌柜,别来无恙啊。”黄裳先行开口,与之打了个招呼,徐平的姓名还是先前在楼下与人闲聊时打听到的。 徐平笑容僵滞了一瞬间,抬手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黄裳目光微斜,观察了下书房之中的情况,除徐平之外,并无其他人,心中稍稍安定。 进到屋内之后,徐平使了个眼色,让伙计在门外守着,而后顺手将门一关,脸上笑容消失了。 不等黄裳就坐,便沉声问道:“不知王先生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黄裳心里咯噔一下,原来王阴龙并不知道徐平的身份,这般来说自己已是漏出破绽了,但他并未惊慌,伸手一撩袍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从容坐下,而后与徐平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等徐平疑神疑鬼的坐下之后,他这才开口一笑,说道:“我若连阁下的身份、性命都查不到,岂不是白混这么些年了吗?” “王先生果然好手段。”徐平走至书桌后坐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黄裳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不知王先生找上门来所为何事?”徐平问道。 黄裳将椅子往书桌前挪了挪,使自己左手能够放在桌上,而后指尖轻轻瞧着桌面,答道:“自然是来取剩下的酬金。” “我们不是约好了地点吗?你找上门来岂不是给我惹麻烦?”徐平沉声说道,有几分不满。 黄裳抬起头看了许平一眼,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什么麻烦?” “王先生不知全城戒严,执戟卫正在到处抓捕凶手吗?”徐平愈发不满,言辞态度颇为恶劣。 黄裳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原来徐掌柜也清楚啊。” “你什么意思?”徐平听出了‘王阴龙’话里的言外之意。 “我替你杀个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酬金是不是要涨上一涨呢?”黄裳笑眯眯的问道。 徐平脸上肥肉突然拧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凶光,不满道:“怎么,事先谈好的条件,王先生又要变卦么?” “事先你可没说,杀了他会让执戟卫反应如此激烈,如今全城戒严,四处搜捕我这个凶手,啧啧,我涨涨价难道不应该吗?”黄裳笑着说道,而后语气陡然一变,眼里流露出几分威胁之意,“我若被抓了,想必你们也无法独善其身吧?” “你这是威胁我喽?”徐平脸色阴冷,寒声质问道。 “对,我就是威胁你,少废话,这价钱你涨还是不涨?”黄裳似是耗尽了耐性,陡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喝问道。 王阴龙的突然翻脸,给徐平吓了一跳,浑身肥肉一个哆嗦,没想到这厮脾气如此之暴躁! 便连门口把风的伙计也受惊了,剧烈咳嗽几声,以遮掩屋内的声音。 “这种事情,你便不能小声点吗?”徐平心惊肉跳,起身将身后窗户关上,“如今全城搜捕凶手,你想死别拉我垫背!” 黄裳见徐平露出怯意,嘴角浮起得逞的笑容,问道:“这么说你愿意涨价了?” “你说,涨多少?”徐平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稍作让步,皱眉问道。 黄裳也不知道徐平雇佣王阴龙的酬金是多少,只伸出一个手指头来,模糊表达自己的意思。 “多少?一倍?”徐平猜测道。 黄裳摇了摇头,说道:“十倍!” 徐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五千枚地元灵丹,王先生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少废话,给还是不给?”黄裳干净利落的问道。 “你就不怕有命拿,没命花么?”徐平呵呵笑道。 “这你就不劳您操心了。”黄裳轻描淡写的说道,一副能将人气的牙疼的欠揍表情。 徐平思索一阵,竟然没有拒绝,也没有为筹集这笔巨款而犯难,直接打开身前的玄铁方盒,数了五十张丹券放在书桌上,清点无误之后,推了过去,脸上笑容温和,心平气和的说道:“敢勒索我苍梧派的,王先生是第一人,这笔账我记住了。” 黄裳看着跟前那一摞银灿灿的丹券,不禁一阵愕然,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他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通过勒索徐平一笔巨款,使得长生阁伤筋动骨,从而达到转移仇恨的效果,让姚广孝接下来一段时间费尽心思的去追杀‘王阴龙’,而他则可通过假死讯而暂时遁出姚广孝的视线,获得安全,可谓一举多得。 结果徐平轻而易举的就拿出了五千枚地元灵丹来,黄裳突然觉得这个计划不够完善。 因为五千枚地元灵丹,似乎还达不到让长生阁伤筋动骨的效果。 “看来策略得改变一番!”黄裳看着徐平身前那个玄铁方盒,心中默默想到。 “怎么,丹券我已经放在了您面前,王先生不敢拿了吗?”徐平眼中隐藏这几分杀意,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王阴龙的对手,控制不了局面,也不白费力气,同时避免了将事情闹大。 如今先顺他心意,将其稳住,事后再禀报宗门,调动宗门的力量进行报复,王阴龙这种跳梁小丑,根本翻不了天! “徐掌柜你太小瞧我了。”黄裳回过神来,摇头笑道,将跟前那五十张丹券伸手取走,而后打开天阙,放了进去。 “王先生日后可千万不要……”徐平笑眯眯的说道,然而不待‘后悔’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他脸色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他虽在忍让,但却是有恃无恐的,可如今一丝明显的恐惧从他眼眸深处涌现出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黄裳打开天阙放入丹券的同时,顺手将黑云幡给取了出来。 轻轻一抖,黑色的幡面犹如浓墨晕散开去,转瞬之间,便将书房笼罩了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茧包。 “你敢放肆,我苍梧派必灭你九族!”书房内骤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徐平心神大乱。 慌张之余,徐平扬手一挥,一朵青色的火焰从他掌心之中摇曳而起。 这火焰燃烧时,散发发出一股草木奇香。 苍梧派绝学神通,百草真火。 烧蚀数百种灵药,采其芯焰炼成,炼药时能够增强灵药药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但就攻伐杀伤而言,却一般平平了。 而且徐平用百草真火照亮四周时,黄裳已然离开了座位,失去了踪影。 徐平大骇,匆忙释放神识搜寻黄裳的踪迹,然而不等法力从灵台之中涌出,一个锋利无比的东西抵在了他后脑之上,他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东西刺破了自己的头皮,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洞穿头骨,吓得他浑身肥肉直颤,又惊又怒! “你别乱来啊!你要求涨价,我钱可都给你了,我敢动我,我苍梧派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徐平哆哆嗦嗦的说道。 “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黄裳声音稍稍恢复了正常,捏着嗓子说话怪累的,如今已没这必要了。 黑云幡笼罩四周,里面的声音一丝也传不出去。 徐平听出‘王阴龙’的声音发生变化,冷汗直流,喝问道:“你不是王阴龙,你究竟是谁?” “收了神通,不然死!”黄裳没有回答,声音陡然一寒。 徐平放弃了抵抗,将百草真火收回经脉之中。 “前日陈沐阳在青莲别院设宴请我,是不是你们幕后操纵的?意图对我不利?”黄裳问道。 徐平听到此处,终于听出来了,顿时吓得裤子都差点湿了,惊恐道:“你是黄裳?” “是还是不是?”黄裳未作回答,只将玄铁箭往前送了半寸。 徐平吃痛,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嚎,短短瞬间,脸上已是大汗淋漓,根本没勇气正面回答问题。 黄裳手中力道再添几分,徐平连忙承认道:“是是!不过不是我们唆使的,是陈沐阳自己提的议。” “好个陈沐阳!”黄裳舔了舔嘴唇,而后又问道:“你们如何查到我住址的?” “我派弟子刘劭,在枢密院暗部任职,查你地址不是什么难事。”徐平真是吓破了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阴龙再兄他也不怎么怕,因为王阴龙杀了他,他自己也跑不掉,有这层顾忌,王阴龙未必真敢动手。 可这王阴龙是黄裳冒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黄裳杀了他,背黑锅的是王阴龙,他根本没有任何顾忌。 正因为他明白这点,所以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原来这样。”黄裳将刘劭这个名字记住了,而后阴声问道:“为何要派王阴龙杀我?” “我一时糊涂了,还望黄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条贱命。”徐平求饶道,说道激动处甚至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表示悔恨,他本就是一个商人,自然没有多少气节可言,如今尽量平息黄裳的怒火,保住小命才最重要。 “我问你为什么派王阴龙杀我?难道凝神丹丹方你们不打算要了吗?”黄裳将问题问明白了一些。 徐平终于抓住黄裳问题的中心主旨了,连忙回答道:“陈沐阳说凝神丹丹方不止你一人拥有,你玄阴宗掌门赵朴初也同样知道,你不肯给,他便回玄阴宗管赵朴初要……” 黄裳闻言,脸色骤变,若丹方只有赵朴初一人知晓也罢,陈沐阳未必讨要的来,但沈云清和陈渐青等人同样知道,陈沐阳只要回到玄阴宗,立马就能获得丹方,黄裳本想着提前赶回玄阴宗,铲除这两人,没想到陈沐阳竟然跑他前面去了,连策士考核这等大事都不等了。 凝神丹丹方一泄露,他与冷凝雪的赚钱大计就付诸东流了! “陈沐阳几时出发的?”黄裳厉声问道。 “前天下午时候。”徐平老实回答。 “他和谁一起走的?”黄裳没自乱阵脚,详细逼问。 徐平哆哆嗦嗦的回答道:“就他一人。” 黄裳眼神一冷,将玄铁箭狠狠往前一顶,恐吓道:“说实话,我饶你一命!” “刘劭跟他一起的。”徐平吓得匆忙改口。 “跟我耍花招!”黄裳冷冷一哼,陈沐阳没有代步灵兽,回玄阴宗一趟得一两个月,姚广孝哪有这耐心,定然会派人与他同行,捎着他走,果然不出他所料。而后他心中盘算起来,刘劭是天策府之人,有资格借用飞骑,照飞骑之速,前日出发,再有两三天时间,便会到玄阴宗了,而他必须赶在这之前回到玄阴宗内清理门户,即便以白羽的速度,也有一定的压力。 念及此处,黄裳心情顿时莫名烦躁。 “我已经实话实说了,黄公子要遵守诺言,饶我一命!” 偏在这时,徐平又在黄裳耳边聒噪起来。 黄裳心情正是烦躁,听闻此言,眉头直皱,想也未想,抬手一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咔嚓! 顶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徐平哀嚎都未发出一声,便被掌力震碎灵台,直接毙命。 黄裳未作多言,将玄铁箭收进天阙。 而后打开桌上那玄铁箱子瞥了一眼,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银灿灿的一箱子丹券,粗略扫了一眼,不下两百张。 黄裳毫不客气,拂袖一挥,卷入天阙之中。 而后将徐平手上储物戒也摘了下来,连桌上那个砚台也没放过,因为上面有阵法铭文,显然是一件法器。 值钱之物都拿走之后,黄裳将书桌上那几摞账本也收了,这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但没了账本,生意上的事全会乱套,肯定会让姚广孝焦头烂额的,随即黄裳拿起桌上纸笔,留书一封,停笔之后,黄裳十分心细,又从天阙之中取出含湖玉贝,洒了些水在徐平的尸体上,使之看起来像是被‘水龙吟’震死的,做完这一切,他才撤去了黑云幡。 门外负责把风的伙计似乎还没有察觉,还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的踱步。 黄裳压低脚步,走到书房侧室,打背阴的那扇窗户,往窗外望了一眼,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巷子。 “天助我也!”黄裳松了一口气,若从正面窗户跳窗而去,落在大街上,人多眼杂,不易脱身,有一定风险。 可从这扇窗户出去,就没这么麻烦了。 五层楼,将近十丈高,跳出窗外之后,还无法使用法术,对于常人而言,就是一处死地。 但对黄裳而言,问题并不大,趁巷子里无人,翻身跃下。 嘭! 黄裳坠落地面,直接将地上的青石都震裂了,他却毫发无伤,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而后收了蜃气,从容离去。 书房外的走廊中,徐平那名亲信仍在来来回回闲逛着,藉此打发时间。 过了半晌,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书房里太安静了。 先前两人还吵得不可开交呢,怎么突然就没声了。 捱了片刻,伙计等不下去了,轻轻叩了叩门,问道:“掌柜的?要我沏壶茶来么?” 里面无人作声。 伙计觉得不对劲了,狠狠拍了两下门,“掌柜的,您在里面么?” 依然无人作答。 伙计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好预感,使尽推两下门,奈何门从里面被闩着。 他迟疑片刻,飞身一脚蹬去。 砰地一声,房门被他踹开了,放眼望去,只见徐平端坐书桌之后,浑身湿沥沥的,颈部弯折,七窍流血! “徐掌柜!” 伙计骇的面如土色,连滚带爬的跑了进去,先是看见了书桌上那封留书,笔迹歪歪扭扭,如若狗爬。 154.第154章 归去 “敢追杀我,便将你们所做这些破事张扬出去!” 伙计拿起桌上那封留书扫过一眼,看清内容之后只觉得肝胆俱寒,而后放回桌上,伸手试了一下徐平的鼻息,已无一丝生机,脸上冷汗狂流,正手足无措之际,楼下伙计听闻破门声,跑上来了几人,看清屋中情形,顿时大骇,发出一阵惊叫。 “都闭嘴,别嚷嚷!”那伙计虽然惊慌失措,但尚有一丝理智,厉声呵斥那两人噤声。 “徐维,掌柜的怎么了?”两名伙计收了声,压低嗓门问道。 “掌柜遭凶人所害!”徐维未多解释。 “那咱们上报天策府吧?”两名伙计吓了一跳,立刻提议道。 “此事涉及我长生阁商业机密,不能上报天策府,立马关闭店门,暂停营业,然后去镜湖山庄请姚长老前来定夺!”徐维能得徐平重用,自然还是有几分头脑的,此刻处理问题还算有章法,没有自乱阵脚,两名伙计虽不解此中深意,却不敢违背命令,立刻照吩咐行事,一人传令众人驱逐店里的顾客,暂停营业,一人策骑朝镜湖畔飞奔而去,给姚广孝报信。 两刻钟后,徐维正在书房内焦急的来回踱步,身上完全被冷汗浸透之际,姚广孝风风火火的赶到了。 进得书房之中,姚广孝立刻屏退无关之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徐维不知是冷汗流多了身子虚软的缘故,还是被姚广孝身上的威压所迫,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本已打好的腹稿一时之间也全忘了,结结巴巴道:“王……王……阴龙……是王阴龙!” “什么王阴龙?说清楚些!”姚广孝烦躁不已,拂袖一挥,一道实质的法力抽在了徐维脸上。 徐维整个人直接被抽的仰面栽倒过去,口鼻鲜血齐冒,发出一声惨嚎。 却不敢抱怨喊痛,一个翻身爬起了来,挨这一巴掌,脑子反而清醒了,捂着脸忙作解释:“凶手是王阴龙!” “王阴龙时何许人也?”姚广孝皱眉问道。 他不经常居住沧澜城内,因此没听说过王阴龙的名号。 王阴龙虽在沧澜城散修圈子里名声显赫,但散修对于宗门修士而言,就相当于街头地痞与豪门贵族的区别。 而姚广孝又是豪门贵族里的豪门贵族,王阴龙跟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王阴龙是五岳盟十大理事之一。”徐维解释道。 “徐平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他为何要杀徐平?”姚广孝走到书桌前,看了眼徐平的尸首,回头问道。 徐维将事情从头道来:“徐掌柜前日找上王阴龙,请其刺杀黄裳,王阴龙颇有本事,昨夜便得手了,今日城中戒严便是因为此事。” “哦,黄裳已经死了?”姚广孝面露诧异之色。 “对。”徐维肯定道,而后继续讲述:“今日王阴龙找上门来,要求徐掌柜将增加酬金,否则便将此事捅出去,我当时便在门外,为此事,徐掌柜似乎与他发生了争吵,然后屋内安静了片刻,等我发现不对时,破门而入,情况便这样了,徐掌柜已死,而王阴龙已经逃之夭夭,近日推广会员收取的两万五千枚地元灵丹被席卷一空,‘屋山砚’和屋里值钱之物都被盗走,应该是王阴龙敲诈不成,然后起了歹心……还留书了一封……” 姚广孝接过徐维递过来的那张纸,看清上面哪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眼里顿时涌现出炽盛的怒火来。 “好个王阴龙,敢在太岁头动土!我若逮到你,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姚广孝将那封留书揉成一团,而后掌心涌出百草真火,将其焚成了灰烬,仿佛焚烧的王阴龙本人一般。 如此仍不解恨,咬牙切齿半晌,突然情绪失控,扬起双拳狠狠砸在了书桌上。 嘭的一声,书桌直接四分五裂! “姚长老请息怒!”徐维小声劝道。 “我息怒,我怎么息怒!”姚广孝近乎暴走,虬须瞪眼,大怒道:“这种卑贱的杂种都敢在我苍梧派头上动土!” 徐维不敢多言,生怕再触霉头。 “损失多少?”打砸片刻,姚广孝终于发泄的差不多了,收住怒火,整理了一下凌乱了衣襟,冷声问道。 “直接损失地元灵丹有三万多枚,屋山砚里有今年一年的炼制丹药所需的原材,才准备齐全,准备送回宗门,总价值不低于五万枚地元灵丹,连带屋山砚本身,总共损失将近十万地元灵丹左右。”徐维战战兢兢的汇报到。 “将近十万!”听闻这个数字,姚广孝眼前都黑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赶忙扶住额头。 十八家长生阁一年的总利润也不过二十余万,今日一天的损失就将近十万,连他也受不了,十万,都可以买下一件灵阶中品法器了,他浑身颤抖,半晌之后,才稳定下来,又怒斥徐维,喝问道:“我要准确数字,究竟损失多少?” 徐徐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心虚说道:“账本也被王阴龙拿走了。” “这个遭天杀的!”姚广孝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气的肝疼,咬牙切齿半天之后,说道:“你对沧澜城比较熟悉,私下里发布悬赏令,谁能提供王阴龙消息,赏五百枚地元灵丹,谁能将王阴龙的人头拱手送上,老夫赏他五千枚地元灵丹!” “是!”徐维躬身应道。 姚广孝沉默片刻,而后对身后一名亲信随从说道:“传我命令,自今日起,散修和狗不得踏入我长生阁半步!” “这不妥吧。”这人也是一家长生阁的掌柜,自然知道这命令将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沧澜城有散修数百万之众,人数比宗派修士多十倍,虽然消费能力不及宗派修士十分之一,但也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姚广孝一句话,直接将这群体拒之门外,明年利润恐会减少三成左右!而且姚广孝这言辞也太具有侮辱性了,恐怕会犯众怒,尉迟圣星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呢。 “这些卑贱的散修,就是一群蛆虫!蛀虫!害虫!踏入长生阁,只会脏了我长生阁的门庭!”姚广孝一意孤行道。 “可是……”那名掌柜头疼不已,真想说姚广孝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哪有做生意自断财路的。 姚广孝目光骤冷,扫过那名掌柜,问道:“难不成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听不懂便不要干了!” “听得懂,听得懂,我这便去向各家分号传达。”那名掌柜连声应道,心中叫苦不已。 虽是答应照办,却也不敢照姚广孝的原话进行传达,这句话作为告示张贴出去,只怕第二天长生阁就得让散修夷为平地。 他也有头脑,这句话传达至各家长生阁分号之后,变成了——自今日起,长生阁只对宗派修士开放。 如此将风险与影响降到了最低,一时之间,沧澜城内其他丹药行皆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 “你到底做了什么?王阴龙才会干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来?你不止是勒索了他吧?” 福熙别院内,冷凝雪得到亲信传回的消息,吃惊不已的盯着邻座的黄裳,仿佛看着一个奇葩似的。 黄裳笑而不语,心神沉浸在天阙之中,看穷蝉抹除那方砚台之中的烙印,顺便等候颜青橙到来。 得知陈沐阳已经返回玄阴宗,黄裳决定今日离开沧澜城,离开之前,自然要和颜青橙道个别,一直在此等她。 “你就别装神秘了,与我说说。”冷凝雪见黄裳缄口不言,着急不已,连做催促。 “你真想知道吗?”黄裳回过神来,抬起头问道。 天阙之中,穷蝉已将那方印台上的烙印破除了,里面是一个直径将近十丈的巨大空间,其中堆满了药材,数量巨大,黄裳用神识一扫,心中大致有数,这些药材比玄阴宗数百年的积累还多,而且多的不是一星半点,起码是数十倍! 并且种类也相当齐全,类目之多,令人眼花缭乱,几乎是无所不包,甚至连炼制增寿丹的药材都有。 几件储物法器,都已打开进行了盘点,此行收获,黄裳也大概清楚了,估计得有十万枚地元灵丹。 如此损失,足以让苍梧派伤筋动骨了! “我当然想知道,这姚广孝竟然气的不愿再跟散修做生意了,你到底冒充王阴龙做了什么?”冷凝雪问道。 黄裳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冒充王阴龙杀了徐平,并将长生阁旗下规模最大的景澜街分号给洗劫了。” 冷凝雪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黄裳如看怪物一般,半晌才镇定下来,对黄裳竖起拇指,赞了一句:“你真够狠的!” “他起心杀我,我总得让他付出些代价!”黄裳笑了笑,而后与冷凝雪开了玩笑:“你不会想以此罪逮捕我吧?先前说的话我我可不会承认了。” 冷凝雪哈哈一笑,道:“黄兄说笑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黄裳突然说道。 “什么好消息。”冷凝雪问道。 黄裳说道:“炼制增寿丹的药材我已经有了,洗劫长生阁得到的。” 冷凝雪闻言大喜,欠身说道:“那便劳烦黄兄了,那深海龙参倒是好找,就是价格昂贵,可那药金,着实难寻,已弄得我焦头烂额的了。”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黄裳说道,而后又问:“我先前委托冷兄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估计快回来了,有几个部门需要跑,还要伪造资料归入档案,挺费时间。”冷凝雪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虽不慌张,但眼中隐含焦急之色。 “黄兄非得今日离开沧澜城吗?”冷凝雪问道。 “是的!”黄裳点了点头,先前未与他细说今日必须离开的缘故,这会才作解释,说道:“陈沐阳前日便回宗去了,还带着苍梧派的刘劭,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回去,否则凝神丹丹方恐会落入他们手中,你我商定的计划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原来如此!”冷凝雪闻言微露震惊,而后陷入深思,沉默片刻之后,问道黄裳:“我让雨萱陪你一同回玄阴宗吧?” “她陪我一起去。”黄裳闻言一愣,没明白冷凝雪的意思,而后扭头看了一眼冷雨萱,莫不是她要求的吧。 冷雨萱骤闻此言,也是一脸迷茫,明显也没懂冷凝雪的意思,不过却很乐意,反应过来之后,连连点头。 “对。”冷凝雪回答黄裳,而后解释到这番安排的用意,说道:“陈沐阳带着刘劭去玄阴宗,肯定是向贵派高层施加压力的,倒时局面对你恐怕有所不利,毕竟苍梧派在南域影响力也是不小,我让雨萱跟你一同去,她可以全权代表我玉玄门。” 黄裳明白冷凝雪的意思了,冷雨萱去的话,确实能增添他说话的分量,有利于成事。 而且看冷雨萱一脸期待的模样,也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 冷雨萱见状,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见冷凝雪在场,才没扑到黄裳身上去,坐回椅子上,摇头晃脑,眉开眼笑的。 黄裳一阵无言,将冷雨萱带回宗门,只怕愈难撇清暧昧关系了。 他到不是介意,冷雨萱容貌、出身、资质,皆无比优秀,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份心,不可辜负,能够与之产生缘分,自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只是他暂时定不下这决心,毕竟他如今连自己的前景未来都看不明朗,又怎敢去害别人。人若动情便有了弱点,如今群敌环伺,陈家、姚广孝、尉迟家,一个个如狼似虎,他不想自己有任何的弱点。 正胡思乱想着,一名冷府家丁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喘着粗气,将一份崭新道牒与冷凝雪递了上去。 “公子,事情办成了。” “辛苦你了,下去先歇着吧。” 冷凝雪挥手吩咐道,而后翻开道牒看了两眼,与黄裳递了过去。 “多谢冷兄。”黄裳道谢,他如今假死遁身,若能以其他身份抛头露面,自然能演得更像。 “小事一桩!”冷凝雪摆了摆手,端起桌上茶水浅酌几口。 黄裳翻开道牒,一眼看去,不禁愣住了,甚至忍不住念了出来。 “冷冷,字冰冰!” 黄裳心底一阵怨念,这名字也太奇葩了吧。 “是冷泠!”冷雨萱纠正道。 黄裳定睛一看,果然第二个冷字是三点水,而后觉得不对劲,问道:“这名字你给我起的?” 冷雨萱这才发现自己暴露了,连忙埋下头装作喝茶。 一旁冷凝雪有些憋不住笑了,险些一口茶水从鼻孔里喷出来。 见黄裳面色有些古怪,忙做解释:“将你道籍编入我冷家,是有考虑的,首先入档案要更方便一些,否则这道牒半个时辰内也办理不下来,至少得几天时间才行,而且也不会再被人轻易追查根底,我冷家的威名足以震慑刘劭这种宵小。” “我倒不是不满,只是这名字起得也太古怪了些。”黄裳摇头笑道。 “哪里古怪了?”冷雨萱不赞同黄裳的观点,笑眯眯的说道,“冷冰冰,很可爱的名字嘛。” 黄裳一头黑线,摆手道:“你还是叫我冷泠吧。” “不,是冷冷。”冷雨萱揪住黄裳刚才的口误不放。 黄裳没有一味纠结,反正这名字也就应付一下各处关卡,私下里,冷凝雪还是的叫他黄裳的。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委托冷兄。”黄裳说道正事。 “请讲。”冷凝雪放下茶杯,抬了抬手。 黄裳说道:“我梧桐巷的居所如今被姚广孝盯上了,已经不能再住人了,请冷兄帮忙处理掉,另外,劳烦冷兄在城内再帮我物色一处宅子,我在沧澜城中也好有个落脚点,不然需多事很不方便,日后我恐怕也要常来此处办事,对了,用冷泠这个名字。” “举手之劳!”冷凝雪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而后问道:“不知黄兄修炼什么样的功法。” 道场选择,自然要契合所修道术为妙。 “宅子尽量光线好一点就行了。”黄裳没有明说,毕竟以月光或是星辰炼神的法门都太少见了。 “嗯。”冷凝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黄裳随即唤来门外候着的刘泓澈,从天阙之中取了一万丹券给他,仔细算了一下账,老宅卖掉,应该能入七八千地元灵丹,购买新宅子无论如何都该够了,而后便与冷凝雪说道:“购买宅子的钱,请从刘老先生这里拿。” “黄兄真是大气,如此巨款便随意交给仆人。”冷凝雪倒是知道刘泓澈的底细,不禁一阵惊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黄裳随口道,而后又取出一千地元灵丹给了冷凝雪,“你帮我买下万魂朝圣甲的钱。” 冷凝雪也没跟黄裳客气,伸手收下。 “剩下的钱用以支付万兽楼的货款,对了,记得将新地址告诉万兽楼,我两个月来一趟沧澜城。”黄裳交代清楚之后,让刘泓澈先下去,而后与冷凝雪闲聊了又有半刻钟时间,颜青橙终于是姗姗来迟,一袭黑色长裙,依然惊艳众人。 155.第155章 慢了一步 “一些事情耽搁了,抱歉。”颜青橙将头发捋上耳畔,冲黄裳颔首一笑,略表歉意,没有一点架子。 黄裳哪敢托大,匆忙起身,躬身回礼,说道:“颜姐能来,我已是高兴不已,哪敢嫌慢,本该是我去拜见颜姐的,只是巡查御使公馆那种地方,我这身份着实不方便去,只能让冷兄带个话,让颜姐来福熙别院,望您不要见怪。” 颜青橙颔首冷凝雪和冷雨萱打过招呼之后,与与黄裳继续说道:“你今天便要走吗?” “是的。”黄裳点了点头。 “不知冷兄和雨萱妹妹能不能稍稍回避一下,我与黄裳有些私事要说。”颜青橙望着冷家兄妹说道。 冷凝雪本就惊奇颜青橙对黄裳如此客气,听闻这话更是合不拢嘴了,私事?两人能有什么私事? 但是却没有跟着杵着,拉着一脸呆滞的冷雨萱先去了外边院子里。 “老妹,你恐怕有劲敌了,你怕不怕?”走到门外台阶前,冷凝雪与冷雨萱小声说道。 冷雨萱明显很单纯,没明白冷凝雪的意思,疑惑道:“劲敌,什么劲敌?” 冷凝雪扶住额头,一阵无语,而后问道:“你很中意黄裳,老哥没说错吧?” 冷雨萱低着头摆弄着衣襟,不好意思回答。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黄裳除了出身不好,其他地方都堪称完美,外貌英俊,不比你哥我差太多,这倒是其次,他心性坚韧、智计过人、胆魄出众,行事风格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这才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而且不骄不狂,谦逊知礼,有成大事的气象,何况听你所言,他对你也十分不错,我若是女子,也难免倾心于他。”冷凝雪以闲聊的语气与冷雨萱谈着心。 冷雨萱一开始有些羞怯,听到冷凝雪对黄裳评价如此之高,不由开心起来,“大哥真如此认为吗?” “当然!”冷凝雪点了点头,而后低声道:“只怕颜青橙也是这么认为的。” “啊。”冷雨萱闻言吃惊不已。 “而且她跟黄裳原本就认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呢。”冷凝雪摇头叹道。 冷雨萱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所以老妹,你若放不下,一心要争,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冷凝雪淡然道。 冷雨萱没有表态,沉默片刻,竟是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青橙姐姐好漂亮啊!” 冷凝雪闻言,垂下一头黑线,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他可是你的敌人啊。”冷凝雪叹道。 “我不把她当敌人就对了啊。”冷雨萱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房间里,颜青橙微微张开双臂,望着黄裳。 “颜姐……” 黄裳只觉呼吸不畅,有种手足无措之感,不知颜青橙想做什么。 “临别之前,拥抱一下。”颜青橙微微笑道。 黄裳反应过来了,小心控制着情绪,免得出丑,等呼吸、心跳都恢复到正常频率之后,才缓缓靠了上去。 两具身躯紧贴在了一起,没有留下任何距离。 漂浮的发丝撩拨着黄裳的面颊,挟带着颜青橙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似真似幻。 这种情景似很久以前便发生过,又似从来没发生过。 过了半晌,黄裳才迟钝的伸出手臂,抱住了颜青橙挺秀的肩膀。 “十年前那个追在我屁股后面抢桃子的小破孩如今长得比我还高了。”颜青橙调侃了一句,松开了双臂。 黄裳有些尴尬,因为他实在记不起这事了。 颜青橙*岁时,只怕道术修为已经不差,能够过目不忘,而他七八岁时,道术才堪堪入门,自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你离开之后,不久我也要回天羽城了,此番别离,相见不知又是何年。”颜青橙微微笑道,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哀伤。 “若有机会,我会去天羽城看颜姐。”黄裳说道。 “好。”颜青橙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而后从袖子里取了一块墨玉令牌出来,与黄裳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黄裳伸手接过令牌,仔细端详起来,令牌正面是一个面具的浮雕,横眉冷对、怒目龇牙,像是道观里震慑妖魔的天王像,诡异恐怖之中又透着一股正义之气,不待颜青橙作出回答,黄裳将令牌翻了过来。 背面刻着的三个字让黄裳倒吸了一口凉气——影策卫! 竟然是影策卫的令牌! “这是我用天树传书府君,特地替你求来的,先前便是因为这事耽搁了一阵。”颜青橙说道。 黄裳怔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 相隔近万里,传书于天羽,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送来这么一块令牌,绝非一般手段能够做到,付出代价绝不会小! 就连当初惩治尉迟圣星时,颜青橙都未用处这种手段! 黄裳恍然觉得这令牌似有千钧之重,一只手竟然托不住了,难怪颜青橙脸色看起来隐隐有些苍白。 “我将你在查办尉迟圣星一事中的功绩与府君说了,府君觉得你有资格成为影策卫,所以赐下令牌,只要你法力注入其中,你的魂魄气息便会与令牌绑定,从而正式成为影策卫一员,若你遭人暗害,丢掉性命,府君便会知晓,所以你在危及性命的关头,可亮出这令牌,长洲境内,除了祖庭之人和圣灵宗余孽,无人敢动你一根汗毛。”颜青橙安静讲述道。 “颜姐有心了。”黄裳躬身一礼,但并没有急着绑定令牌,也没有拒绝,似在考虑什么。 颜青橙之所以给他讨来这令牌,恐怕是被昨夜的事情触动了神经,专门给他弄的一块护身符。 这东西报命的效果绝对比冷玄静亲手绘制的那枚神符还好。 但他却很忌讳此物,万一此物和天阙戒指一样,一旦绑定了,就会让府君时刻感知他的状况,就就不好玩了。 他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随便泄露一个,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你为何不绑定令牌,难道你不想成为影策卫?”颜青橙有些讶异,换做旁人,只会这怕都高兴疯了。 影策卫,是直属府君调遣的一支力量,拥有无数特权。 黄裳支吾一阵,不好明说缘因,尴尬笑道:“颜姐知道,我这个人不怎么守规矩,比如刚刚我就做了一件可以算得上十恶不赦的事情,万一让府君他老人家知道了,觉得我品行不端,我怕他老人家一怒之下,降下天雷直接劈死我。” “放心吧,府君他老人家还没这么大的本事,能时刻以意念监控数千名影策卫的一举一动,拥有这种能力,至少得有神游太虚的境界才行,府君如今也不过元神初成之境而已,这令牌蕴含的力量也十分有限,只能在你死后自行湮灭,然后将你的死讯传回天策府,前提你与府君的距离不能超过十万里。”颜青橙知黄裳担忧什么,轻轻一笑,耐心与他解释道。 “原来这样。”黄裳闻言稍稍放心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抵制,“成为影策卫不光只有特权,应该还有职责吧。” 颜青橙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不过你是隐宗的,应该很少接到任务,但也说不准,若有紧急情况,府君会通过令牌传书与你,当你接到传书就必须去执行,哪怕很麻烦、很危险,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当然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什么是隐宗?”黄裳又问道。 “影策卫分为显、隐两宗,显宗位于明处,当然只是针对隐宗而言,主要负责抓捕、督战、刺杀,或者正面作战之类的任务,若是成为显宗,肯定任务繁重,当然你现在的实力也没资格成为显宗,而且我也不想你成为显宗,太危险了,相对显宗,隐宗的任务就简单很多了,平日里有各自的身份,只需充当府君的耳目,遇见触及红线之事,上书汇报一下,另外,每年再递交一份总结报告,只有遇见极为特殊的情况,才会被府君指派任务,其余时候,最所需要做的就是隐藏身份,因为一旦你隐宗身份暴露了,你就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会被调往显宗,所以,你即便成为影策卫,也不要到处张扬,只有在性命被危及时才亮出令牌,除非你想加入显宗,整日刀头舔血、拼死拼活。”颜青橙与黄裳认真讲述道。 “我明白了。”黄裳点了点头,而后将影策卫令牌收进了储物戒里。 “怎么,你还是不愿成为影策卫?”颜青橙偏着头问道。 黄裳笑道:“不是啊,我等万不得已之时再绑定令牌,这样,可省去许多麻烦,毕竟我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提升自己的实力,可没有时间应付府君的琐碎差事。” “你恐怕是世间第一个让你当影策卫都不当的人。”颜青橙闻言失笑,而后摇了摇头,道:“不过也随你吧,反正府君也不缺你一个暗宗影策。” “不过此事还是要谢谢颜姐。”黄裳认真道。 “口头感谢就不必了,记在心里就成。”颜青橙微微一笑道。 黄裳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眼天色,时辰已是不早。 “我得出发了。”黄裳道。 “后会有期。”颜青橙点了点头,送黄裳到了院子里。 “你们谈完了。” 冷凝雪正与冷雨萱在院中闲聊,见两人从屋里走出来,回头问了一句。 黄裳点了点头,看了冷雨萱一眼,问道:“雨萱需要准备什么行李吗?毕竟我玄阴宗家小业小,许多东西可都没有。” “哦,雨萱妹妹要与你一起去玄阴宗?”身后颜青橙听闻此言,微露讶异之情。 冷凝雪赶忙插嘴解释了一句:“雨萱代表我玉玄门去与玄阴宗签订一项商业合约。” “原来这样。”颜青橙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我没什么要准备的,我们出发吧。”冷雨萱笑眯眯的回答道,而后与颜青橙欠身行了一礼,与之道别,“青橙姐姐再见。”看起来十分乖巧,声音也是又软又糯的,极讨人喜欢,连颜青橙都难得露出了几分笑容,点头与她回礼。 “冷兄告辞!”黄裳唤上白羽,与冷凝雪拱了拱手。 也未再同颜青橙久叙,只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后转身离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之处。 出了福熙别院,便直奔南城门而去。 午时不到,便顺利通过关卡,离开了沧澜城,过了剑池石桥之后,白羽化出原形,载着二人往南疾飞而去。 白羽的元胎已经凝聚出了雏形,实力虽还未恢复到鼎盛时期,但飞行速度依然极快。 待他元胎稳固之后,并调养一段时间,实力可与上玄境修行者比肩,到那时,估计一天一夜就能从沧澜城飞抵玄阴宗。 “大叔,你这一走,估计很久才能见到青橙姐姐了,先前都不与她多说说话,不牵肠挂肚的吗?” 鸟背上,冷雨萱躺着与黄裳唠嗑起闲话来。 “我觉得心意到了便是,不必流于言表。”黄裳淡淡的道。 颜青橙翻身坐起来,一把抱住黄裳的胳膊,满脸好奇的问道:“大叔,你是不是喜欢青橙姐姐啊?” “呃。”黄裳被冷雨萱问了一个哑口无言,说是也不全是,说不是又太违心了,而且这话怎么好对冷雨萱直说。 他又不是白痴,冷雨萱的心意他自然是清楚的。 “是不是呀?”冷雨萱喋喋不休的追问道,晃荡着黄裳的胳膊,像个好奇宝宝一般,“你实说呗,我又不会生气,说实话吧,青橙姐姐那么好看,我要是个男的,我也一定喜欢她,你肯定也是,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人家吧?” “谈不上。”黄裳摇了摇头,想了个万金油的借口,敷衍道:“大仇不报之前,我暂时不会动儿女情长之心。” “切!”冷雨萱白了黄裳一眼,松开他胳膊,躺了下去,望着天上白云怔怔出神。 入夜,白羽在沧澜江畔降下,宿营休息一宿,清晨启程出发。 第二天旁晚,便到了凌烟渡。 本来天色未黑,还可以继续赶路,但冷雨萱执意要在凌烟渡歇息一晚,黄裳无奈同意,反正耽搁不到一个时辰而已,第二天早些起来赶路也是一样,便选了一处客栈住下,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时,黄裳叫醒睡的正香的冷雨萱。 离开凌烟渡,出了禁空区域,白羽显化原形,载着二人继续赶路。 次日中午,如期抵达了玄阴宗。 白羽翱翔于九天之上,可轻易将寒霜岭全貌收之于眼底。 黄裳看见山中景象,不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冷雨萱此刻有些激动,见黄裳皱眉,连忙问道。 “陈沐阳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刘劭的代步灵兽恐怕不是普通的飞骑。”黄裳皱眉道。 冷雨萱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陈沐阳比我们快?” 黄裳指着蜿蜒的山道,说道:“你看,山道上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这不很正常嘛?”冷雨萱还是不理解。 黄裳揉了揉脑门与他解释道:“我玄阴宗门风比较懒散,而且人丁不兴旺,平常时候,山道上的积雪都是没人料理的,只有贵客临门时,才会专门派人打扫一下。” “原来这样。”冷雨萱若有所思,但心思似乎并未放在此事,反而没头没脑的岔开了话题,“大叔,我有些紧张啊。” “你紧张什么?”黄裳不解道。 冷雨萱抱着黄裳的胳膊,说话都不利索了,“我马上就要见到你的长辈亲友了,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无需在乎别人的目光,在宗门内,我自己的事情向来我自己说了算,他们喜欢不喜欢你都无所谓,敢对你出言不逊亦或是不尊重,我定要让其知道后果!”黄裳拍着她肩膀安抚道,而后咧嘴一笑,吩咐白羽朝着山中降落下去。 ※※※※※※※※※※※※ 寒霜岭宗堂之内。 掌门赵朴初一脸愁容的看着手中那份合约,迟迟做不下决定,无法落笔签署。 合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将凝神丹丹方以五百枚地元灵丹的价格转让给苍梧派,并保证不将此丹方泄露给第三方,同时玄阴宗内不准炼制凝神丹用于出售,赵朴初自然不会傻到将凝神丹丹方以五百枚地元灵丹的白菜价转让于他人,奈何陈沐阳已从沈云清手中拿到了丹方,直接交给了刘劭,事情已成定局,他气的简直想骂娘,但又不好在刘劭面前翻脸。 如此也罢,还不准丹方转售第三方,以及炼制丹药用于出售,彻彻底底玄阴宗的今后的一条大财路! 他若签了这协议,定会被后人唾骂到死。 “不如等黄裳回来之后再做决定吧,这凝神丹丹方毕竟是他的,而且他如今是常春堂首座,这事他也有发言权。”赵朴初迟疑片刻,使出了缓兵之计,等黄裳回来,若他修为达到标准,便能正式接任常春堂首座一只,得到宗堂议事席位,而后就可通过宗堂表决来制衡陈沐阳了,如今双方在总堂之中的力量旗鼓相当,分不出高下来,只能演变成对骂。 “黄裳?”听闻此言,陈沐阳身后站着的陈渐青阴沉沉的一笑,讥讽道:“黄裳这小杂种杀害同门,畏罪潜逃,他若不回来也罢,若敢回来,我刑堂定要治他死罪,这事还询问他的意见?简直可笑!” 156.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五地主之谊 “陈渐青,你休得胡言,商韶年乃自寻死路,黄裳打杀他,完全合情合理,你去常春堂打听打听,商韶年这逆徒受门规处置,谁不是拍手称快?莫以为你如今掌刑堂之权,就可以随便给人定罪!”赵朴初闻言一阵不悦,拍案怒斥道。 黄裳是他保住现有地位的重要一张底牌,他自然是要尽全力保护。 陈渐青便无可辨,因为赵朴初所说句句属实,黄裳打死商韶年的确深得人心,纠缠不下去,只得转进话题。 “我指的可不是商韶年,我说的是沈冰几人,黄裳判逃宗门之后……” “什么叫做叛逃宗门?黄裳离开,可是本座亲自批准的!”赵朴初纠正道。 陈渐青一阵语塞,不想跟赵朴初扯皮,改口道:“成,黄裳离开宗门之后,我曾派沈冰几人前去抓捕他,然沈冰几人至今未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明显是糟了他的毒手!” 就此事,陈渐青和赵朴初已经撕扯不清好几次了,他耳朵都起茧子了,直接驳斥:“谁给你全力抓捕黄裳的?” “我身为刑堂代理首座,怀疑黄裳有戕害同门之嫌,难不成不能派人拿他问话?”陈渐青问道。 “可以!”赵朴初点累点头,而后问道:“但沈冰几人失踪,跟黄裳有没有关系暂时谁也不清楚,你就敢断言是他所为?” “要彻查过才清楚!”陈渐青阴声说道。 “你也知道要彻查之后才清楚啊?”赵朴初呵呵一笑,白了陈渐青一眼,“那你那么着急给人扣帽子作甚?” 陈渐青一阵语塞,气的眼里阴火直冒。 大殿左侧上首位置上,刘劭脸色阴晴不定。 他是来签保密合约的,而不是听一群山野村夫断家务事的。 “你们这些破事能不能放私下里去说,本策士日理万机,可是很忙的,哪有功夫听你们瞎扯淡?” 刘劭狠狠一拍桌子,完全没有做为客人的谦让,一副喧宾夺主的架势。 大殿之中顿时安静下来。 “赵门主,我且问你一句,这保密合约你签还是不签?”刘劭直接越过陈沐阳,质问起赵朴初来。 这回轮到赵朴初语塞了,不知如何回答,没想到刘劭如此霸道,隐隐有种威胁的架势。 “这个……” “贵派答应我的事情,待我亲身亲来之后,又要违约,这就是打我的脸啊,这笔账我记下了。”刘劭废话不多,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大刀阔斧的霸气。 赵朴初一听这话,骇的心肝乱颤,被枢密院暗部上策记仇,今后他绝对没安稳日子可过,别的不说,枢密院遇到突发事件、紧急情况,可是有征召长洲境内任何一名修士服劳役的权利,相当于拉壮丁,虽然有三个月的时间限制,但在此之间,被征召者,完全听从枢密院调遣,绝对能够让他吃尽苦头,而且他这一走,大权旁落,陈沐阳完全可借机取代他。 “我签还不成吗?” 赵朴初苦着脸道,应允下来,刘劭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他还固执己见,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早如此不就对了么,把事情闹得这么不愉快!”刘劭摇头冷笑道,说罢,端起桌上茶水抿了一口。 咂了两口,吐到了地上,一脸嫌弃道:“什么破玩意?干树叶子么?” 赵朴初苦笑不已,这已经是他收藏的最好的茶叶了,却被人斥作干树叶子,一流宗派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对此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老老实实从储物戒里取出掌门御笔,与合同上签下名字,而后用了印。 待印信离开纸面,刘劭将茶杯随手往桌子一搁,伸手一抓,墨迹尚未干透的合约便从桌上飞了过去。 审视两眼,确定无误后,便将其收入了储物戒里。 便在此时,宗堂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唱喝,“禀掌门,常春堂首座黄裳回来了。” 赵朴初闻言大喜,随后眉头又是一皱,道:“快传他前来。” 话音刚落,一阵浩浩荡荡的风声自殿外响起,白羽收敛双翼自云端急转直下,狂风吹起乱雪,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飞雪弥漫之中,黄裳翻身跳下鸟背,而后又从鸟背上抱下一个身穿雪白狐裘的姑娘。 待她站定之后,黄裳伸手抚了抚白羽的后颈,白羽温顺点了点头,而后振翅飞走。 宗堂之中,除了最近跟黄裳有过接触的陈沐阳,以及眼高于顶的刘劭,其余人都看傻了眼。 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是黄裳从哪捡回来的? 还有白羽,怎么那般听他的话? 赵朴初、丁克面面相觑,陈渐青望着冷雨萱眼神炙热,对黄裳竟然隐隐有生出了嫉妒之念。 冷雨萱就像一个怕生的小姑娘,拉着黄裳的衣袖,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进了宗堂大殿之中。 “弟子黄裳见过掌门以及各位师叔?”黄裳拱手与堂上众人行礼,连陈沐阳也未拉下,语气不卑不亢。 行完礼之后,黄裳目光落在了左侧上首的位置上,座上之人穿着一身上策制式的明铜战甲,应该便是刘劭了。 黄裳身后,冷雨萱调整了半天,终于抚平紧张的心情,上前一步,与赵朴初等人行礼。 然而刚抬起手来,不待开口,陈沐阳猛将桌子一拍,怒斥道:“黄裳,你好大的胆子,你沉湎女色荒淫无道,在沧澜城时我顾忌宗门颜面,未训斥你,你竟然还将这等卑贱女子带回宗门了,简直败坏门风!” 陈渐青听陈沐阳如此辱骂一个乖巧可人、人见人爱的小美女,都觉得甚是过意不去,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父亲,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沧澜城中的散修!也不知是不是青楼女子!”陈沐阳随口解释道,言语之中轻蔑、嫌恶流露无遗。 陈沐阳这番话虽是针对黄裳的,但绝大部分火力都集中在了冷雨萱身上。 冷雨萱被骂的一阵愕然,而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他双眸之中喷了出来,要不是看在黄裳的面子上,他在沧澜城中就想怒喷陈沐阳,如今被指桑骂槐,而且还是如此恶毒的言语,她哪里忍得住,顿时发飙了! “你个无耻老贼,你说谁是青楼女子?”冷雨萱指着陈沐阳鼻子怒骂道。 黄裳并未拦阻她,陈沐阳这番话亦是触及了他的逆鳞,若不是受限于场合和身份,他真有一掌毙了这老贼的心。 宗堂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就连站在黄裳一边的赵朴初、丁克也不例外。 这小姑娘太放肆了,这里毕竟是玄阴宗的宗堂,而且如今还有贵客在场! “好个贱婢,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陈沐阳恼羞成怒,目光一横,一道法力自灵台涌出,朝冷雨萱席卷过去。 黄裳脸色阴沉,拂袖一挥,一阵浩浩荡荡的狂风吹拂过去,与那道法力对撞在一起,双双消弭无形。 “嗯?”赵朴初本来无意阻止,也想让这放肆的小姑娘吃吃苦头,谁知黄裳竟然轻描淡写的将陈沐阳的攻势化解了,黄裳修为之高,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粗略估计,至少有通神巅峰的修为了,这才短短两个月时间啊,莫非有大奇遇不成! 震惊之余,眼里亦是浮起一丝欣喜,如此看来,黄裳常春堂首座的位置是坐稳了。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你就试试!”黄裳毫无顾忌,盯着陈沐阳,直言不讳道。 若先前他还有一丝忍让的可能,但对冷雨萱动手,这万万不能忍了! “放肆!”陈沐阳气的脸色发青,没想到黄裳竟能用术法化解他的法力攻击,随即下了狠心,也打算动用法术。 言尤未了,大殿之中无数霜雪凭空汇聚,气温骤降。 赵朴初生怕陈沐阳藉此伤了黄裳,赶忙上前打了个圆场,“沐阳师弟,你收收脾气,贵客在场,可别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家看我玄阴宗的笑话。”说罢,又打了黄裳五十大板,“先让这姑娘下去,你也是,怎能将外人随意带入宗堂!” 黄裳呵呵一笑,反问道:“外人便不能进入宗堂了吗,那请问左侧上首那位又是何人?” 赵朴初也没想到黄裳如此不识趣,脸色一阵黑一阵白,不知说什么好。 陈沐阳一下似抓住了把柄,嗤笑道:“你可知道座上这位是谁么?” “还请师叔告知。”黄裳装作不知。 “这位是苍梧派姚广孝上人亲传弟子刘劭,如今在天策府枢密院任职,上策官阶!”陈沐阳大声说道,而后看了一眼黄裳身旁满脸怒色的冷雨萱,流露出几分轻蔑之色,质问道:“这种贵客,是区区卑贱散修可以比拟的吗?” 黄裳淡然一笑,没多说什么,问冷雨萱要来了道牒,而后与端坐上首的赵朴初递了过去。 赵朴初一脸疑色的接过道牒,打开看后,脸色骤变,匆忙起身与冷雨萱躬身道歉,“不知小姐身份,先前多有得罪。” 在场众人,无不是一头雾水,不知赵朴初唱的哪出。 陈沐阳还欲嘲讽,不待开口,立马被赵朴初喝止住,“陈沐阳,休得放肆!” “嗯?”陈沐阳斜身瞪了赵朴初一眼,心头暗忖道:“这厮竟然直呼我姓名,感觉不对劲啊。” “这位姑娘是玉玄门门主冷玄静上人的千金,冷雨萱!”正当他费解不已时,赵朴初公布了冷雨萱的身份。 “什么?”在场众人尽皆惊呼出声,就连刘劭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怎么可能?”陈沐阳上前夺过赵朴初手里的道牒,目光落在纸上,然后就傻眼了。 此刻只觉头晕眼花,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小姑娘明明就是一个地位卑贱的散修,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冷家千金了? 而且他也想不通,黄裳这小杂种,又是怎么跟这种女子搅合在一起的,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简直不可思议! “雨萱见过各位前辈。”冷雨萱收敛怒容,与在座众人蹲身行礼,尽显大家闺秀风范,本不相信的人,也都信了。 这气质,怎么可能是散修出身? 陈沐阳身后,陈渐青直咽口水,瞪大眼睛望着冷雨萱,舍不得挪开眼睛,眼角余光扫向黄裳时,则充满妒火。 赵朴初一脸愕然,呆呆的望着冷雨萱,然后又呆呆的望着黄裳,半晌无言。 “难怪黄裳修为提升如此神速,原来是得了美人之福,我玄阴宗要发达啊,若黄裳能够抓住此番机遇,我玄阴宗就傍上玉玄门这根高枝了,好处之大,简直无法想象!”赵朴初脸上虽无表情,内心却已激动的近乎失常。 陈沐阳心中骇然,眼里渐渐流露出了恐惧,失魂落魄的将道牒还给了冷雨萱,冲其拱了拱手,干涩道:“在下先前失言了,雨萱小姐见谅。”说完这话,就浑身无力的坐回了椅子上,此刻他扇脸赔罪的心都有了,只是实在放不下这颜面。 冷玄静,放整个洲修行界,那也是数一数二之辈,真灵境的修为,触摸到了长生的门槛,灵力淬炼肉身,光阳寿就有三四百年,而且还是战斗力冠绝群雄的神符师,就连北天策府府主都对其礼敬三分,姚广孝与之一比,都只能算晚辈后生! 自己竟然骂其千金是青楼女子,陈沐阳此刻回想起来都头皮发麻,心头一阵后怕,但愿她不要记恨在心吧。 同时对黄裳也是憎恨到了极点,只怕是这厮挖好了坑,让我去跳吧。 陈沐阳心乱如麻之际,刘劭目光也在冷雨萱身上悄然打量着。 他已年过四十,对冷雨萱这种黄毛丫头自然没什么非分之想,他在琢磨一个问题,冷雨萱来玄阴宗干嘛? “雨萱小姐亲临,简直令我玄阴宗蓬荜生辉,请上座。”赵朴初回过神来之后,镇定神思,与冷雨萱客气说道,待其坐定之后,又让人看了茶,而后才试探性的询问起来:“不知雨萱小姐是为何事而来?” “我受家兄委托,来与贵派签订一份商业合约。”冷雨萱直接开门见山道。 相隔不远之处,刘劭听闻此言,眼睑不由一抬,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但他并未多言,耐心听下去,静观其变。 “什么合约?”赵朴初问了一句。 “我玉玄门愿与贵派提供炼制凝神丹的冰灵花,托请黄裳代为炼制丹药,然后将售卖丹药所获利润的一成分与贵派,作为酬劳,前提是贵派之人,不得泄露凝神丹的泄露给第三方。”冷雨萱将合约重点挑明说道,而后从储物戒内取出早已拟好的合约与赵朴初递了上去。 旁边的刘劭有些坐不住了,眉头微皱。 赵朴初一听这话,也是皱起了眉头,颇有些为难。 但出于礼貌,还是将冷雨萱递过来的合约接住了,仔细看后,只觉怅然若。 玉玄门的合约明显比苍梧派的合约条件更为优渥,而且不是超过一点点,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这一成利润看似不多,但可是纯利润! 而且待玉玄门将生意做大之后,这一成利润也是个恐怖数字,比那五百枚地元灵丹的施舍,不知多上多少倍。 可惜他已跟刘劭先把合约签订了,此刻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恨,他哪怕在多坚持一刻钟,就会给宗门开一条广阔财路。 念及于此,他将陈沐阳一把捏死的心都有了。 若不是这厮出卖宗门利益,何至于此啊! 而后他接着往下看去,怅然变成了惊骇,黄裳竟然独占四成利润! 完蛋!将黄裳也得罪死了。 自己这是把他的财路也断了,而黄裳如今又与玉玄门关系如此亲密。 陈沐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来。 “赵门主可答应与我玉玄门合作吗?”冷雨萱催促问道。 刘劭按捺不住了,在旁咳嗽一声,提醒道:“赵门主莫忘了才与我签订的协议啊!” 冷雨萱被人打断谈话,眉头不由皱起,怒视刘劭。 黄裳听闻此言,也怔了一下,看来真的是来晚了半步,但他神情并无明显变化。 刘劭从储物戒中取出方才与赵朴初签订的合约,在手中摆弄着,笑眯眯的说道:“恐怕赵门主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啊,黄裳也不能替你们炼制凝神丹,否则就违反了与我苍梧派签订的合约,你们玉玄门想要凝神丹,恐怕只能向我苍梧派购买。” 冷雨萱伸手抓过刘劭递过来的协约,看完之后,有种一把将其撕成粉碎的冲动,但硬生生忍住了,这般作太没道理。 而且冷雨萱也不糊涂,刘劭敢把合约大大方方交到他手上,就绝不怕她趁机回去,两人实力相差太远了。 “雨萱小姐,着实抱歉,你们来晚了一步,我已经与苍梧派签订合约了。”赵朴初自不敢单方面撕毁协议,满脸歉意的说道。 冷雨萱怒视得意洋洋的刘劭,忍着脾气将合约还了回去,心里憋屈至极。 “黄裳,合约的内容你也看到了,从今往后管好你的嘴巴,敢把丹方泄露给其他人,就是给我玄阴宗招祸,休怪我这个做师叔的不讲情面!”陈沐阳脸色阴沉的说道,不放过任何能够敲打黄裳的机会。 黄裳没理陈沐阳,视他如跳梁小丑一般,转头望向刘劭,十分诚恳的说道:“既然合约已经签订了,那在下只好与贵派合作了,希望刘大人不计前嫌,在我玄阴宗内多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 谁都没料到黄裳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却也让紧张的气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赵朴初赶紧抓住这机会,接嘴道:“对,刘大人,在我玄阴宗多住几日,也好让老朽好好款待您一番。”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劭微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多住便不必了,我明日再走吧。” 157.第157章 同居 见刘劭答应下来,那关系应当是稳住了,双方面子上不会太难堪,赵朴初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今夜便请刘大人在观雪台住上一晚,老朽晚上在秋枫院摆酒设宴,替刘大人接风洗尘。”赵朴初起身安排道,而后与丁克吩咐道:“丁师弟先带刘大人去歇息一阵,从沧澜城一路到我玄阴宗,路途遥远,刘大人舟车劳顿了。” 刘劭本就无意留在宗堂中听一群山野村夫争吵家务,点了点头,伸手让丁克前边带路,然后负着手离开了。 “雨萱小姐要不要也在我玄阴宗久住几日?我玄阴宗别的不行,冬日雪景还是不错的。”赵朴初转而问起冷雨萱来。 虽然双方未能签成合约,但是论身份,冷雨萱比刘劭还要尊贵十倍,自然不敢怠慢。 冷雨萱未作迟疑,直接点了点头,爽快的让赵朴初直接愣住了。 本来他这是客套话,谁知冷雨萱这么干脆的答应了。 赵朴初既是欢喜又是忧愁,能留冷雨萱在玄阴宗内久住自然是一件十分长脸的事情,也能藉此和玉玄门拉近关系,自当高兴,愁得是该怎么招待,这种贵客可不是那么容易伺候的,万一哪里做的不够好,怠慢了,好事可就变成坏事了,赵朴初如今便被安排住处一事给难住了,给刘劭安排的是观雪台,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可玄阴宗地处偏僻,外客很少,似观雪台这种地方,也就一处,其他几处客院,规格都大不如观雪台,等刘劭走后,再请冷雨萱搬进去,更是是不妥。 思忖片刻,赵朴初觉得头都大了,看了眼陈沐阳,试探问道:“不知沐阳师弟能否将燃枫别苑暂腾出来?供雨萱小姐居住?” 此话一出,陈渐青脸色就变了,当场按捺不住,反问道:“那你让我爹住哪去?” 陈沐阳此刻真想一巴掌给陈渐青抽过去,有这么分不清场合的吗? 将燃枫别苑让出来,能让冷雨萱不计前嫌,他自然是愿意的,你这小兔崽子在这多什么嘴。 陈沐阳准备解释,冷雨萱已然表态。 “赵门主不必如此麻烦了,我与黄裳一起住便是了。” 此话一出,宗堂之内寂无人声。 便连黄裳都皱起了眉头,这话歧义也太大了。 冷雨萱见众人神色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我早听黄裳说戴云峰景色也是不错的,我就住戴云峰上便是。” “原来这样。”赵朴初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而后与黄裳嘱咐道:“务必照顾好雨萱姑娘的生活起居,莫有怠慢。” “弟子明白。”黄裳客气的与赵朴初点了点头,而后说道:“那我先带雨萱回戴云峰。” 说罢,行礼告辞,带着冷雨萱往宗堂外走去。 刚走两步,却被陈渐青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喝止住:“站住,商韶年、沈冰的人账我还没与你算呢!” “哦?”黄裳闻言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平静问道:“不知你打算跟我怎么算这笔账?” 冷雨萱自是跟黄裳一起转过身来,眉头微蹙,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一副很不爽的模样。 “陈渐青,你莫分不清场合!”赵朴初气的火冒三丈,顾不得维系双方的颜面,直接开口怒斥道,他如今生怕得罪了冷雨萱,恨不得将其当祖宗供起来,可陈渐青偏偏跟这时候跟他找事,简直想飞身一脚给他踹去,让他闭上那贱嘴。 就连陈沐阳也有些恼火了,不过陈渐青毕竟是他儿子,未太苛责,只转过头低声呵斥了一句:“住嘴!” 陈渐青顿时哑口无言,若赵朴初一人吼他也就算了,连亲爹都看不下去了,他完全没了脾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裳见他半晌不说话,等了片刻之后,说道:“既然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陈渐青被黄裳这话顶得一阵窝火,却不敢大放厥词,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冷雨萱离开了。 宗堂之中,赵朴初蹬了陈渐青两眼,未作多言。 几息之后,收摄目光,拂袖而去,前往秋枫院安排今晚筵席的相关事宜。 大殿内便只剩陈沐阳、陈渐青父子二人。 “父亲,先前你为何阻止我,黄裳如今的修为你也看见了,这小杂种肯定是得了玉玄门的资助,实力大涨,只怕已有通神后期的修为,已经够资格担任长生堂首座了,而且他如今摆明和赵朴初穿同一条裤子,不将他除掉,等他进了宗堂,父亲你还怎么和那姓赵的老贼争夺掌门之位?”赵朴初走后,陈渐青也肆无忌惮起来,冲着陈沐阳发泄起心中的不满来。 “为父怎么处理此事,无需你来多嘴,黄裳是得除去,可不是现在,等冷雨萱走了之后再说。”陈沐阳拍案怒斥道。 “是。”陈渐青被训的大气不敢出,低头应道。 随后陈沐阳神色稍稍温和了几分,不屑道:“一个黄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不是顾忌冷雨萱,老夫今日便打杀了他。” “那冷雨萱一直维护他怎么办?”陈渐青说这话时,隐隐带着几分妒意。 “你觉得冷雨萱真会看上黄裳这种废物,之所以亲近他,还不是看重了凝神丹的丹方,如今凝神丹丹方咱们已经抢先签给了苍梧派,黄裳对其而言,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用不了多久,她便会离开的,如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陈沐阳笑道。 陈渐青思忖片刻,觉得及有道理,附和道:“父亲所言极是。” ※※※※※※※※※※※※ 出了宗堂,黄裳站在殿前广场上,口中发出一阵人耳无法分辨的尖啸声,天空之中顿时狂风骤起,几息之后,白羽从崇山峻岭之中飞来,扇动着双翼,降落在两人身前,两三息过后,扶摇升空,载着两人朝戴云峰方向飞去。 “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冷雨萱趴在白羽背上,郁闷的叹息道。 而后她又自责起来,埋头说道:“都怪我,若不在凌烟渡耽搁,事情未必会成这样。” “不怪你。”黄裳语气十分淡然,似乎心中在琢磨事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凝神丹给苍梧派也无所谓,大叔手中不是还有很多上古丹方吗?凭借那些丹方,我们凌烟阁依然能够经营起来,而且如今长生阁又自毁长城,我们超过他们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冷雨萱见黄裳愁眉不展,温柔的开解起来。 “不能这样想,凝神丹丹方很重要,凝神丹的售价虽然相对其他类别的丹药而言要低廉很多,但却是修行者最常用到的丹药,我们要想最快速度的对长生阁建立起优势,必须要依靠凝神丹,就算退一步,我们至少也得跟长生阁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才行,可如今反倒让苍梧派得了凝神丹的专营权,这会对我们今后的生意形成巨大的压制,不消说,倒时候凌烟阁肯定会被打压的头都抬不起来。”黄裳摇头道,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整件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前景似乎很不容乐观。 冷雨萱听闻他的分析,也无法再自欺欺人,愁眉苦脸起来,叹道:“可赵朴初已经跟苍梧派签订合约了,这合约受天策府律法约束,若是违背,大叔你会受到制裁的,轻则罚的你倾家荡产,重则入狱,就算是我哥,也不好袒护你。” “你不必担忧,此事我会解决,我先带去你戴云峰上看看。”黄裳微微一笑,抛开心中烦恼之事。 两人闲谈间,白羽已飞临戴云峰上空,而后收敛羽翼,朝山脚处降了下去。 出于礼貌,黄裳带着冷雨萱在自己住处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 他本打算在戴云峰上给冷雨萱安排住处,谁知冷雨萱竟然就对此处极为满意。 “我决定了,就住这里了。”冷雨萱直接拍板决定下来。 听闻此言,黄裳不禁皱了下眉,委婉劝说道:“这影响不好吧,恐怕对你名节有损。” “你这院子这么大,我们又不睡一起,没什么啦,再说,损就损啦,我不在乎,嘻嘻!” 冷雨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跑着,就像一头充满灵气梅花鹿。 自冷凝雪挑破她心事之后,她对黄裳黏糊劲就一日更胜一日,就差没吹起反攻的号角了。 黄裳一阵扶额,正想再劝劝,冷雨萱直接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你不让我住这里,我就跟你家掌门说,你怠慢我!” “成!你爱咋办咋办吧。”黄裳摆了摆手,拿冷雨萱毫无办法,而后说道:“我离宗已有一段时日,要去山上看看各位师兄弟,还要处理一下堂里的事物,你是在这休息呢,还是随我一起去,我觉得你还是休息吧,毕竟晚上还有筵席呢。” “不,同去,同去!”冷雨萱正躺在黄裳床上打滚,听闻这话,像是兔子似的蹦了起来。 “你去作甚啊?”黄裳一阵皱眉,真后悔跟她提这事。 “我无聊啊!”冷雨萱哭丧着脸说道。 黄裳一阵无语,觉得甩掉这跟屁虫所将花费的心思说不定比带着她还要多,也就任之由之了。 路过庭院时,与正坐门槛上发呆的白羽吩咐了一句:“你先回去休息,养好精力,明日可能会有些事情。” “我也住你这成么?”白羽见冷雨萱跟黄裳‘同居’了,也是满心的羡慕,眼巴巴的问了一句,跟黄裳住一起,成天有肉吃不说,还有人指点修行,而且黄裳待他十分亲厚,如兄弟一般,比赵朴初强过百倍,他自然不想回戴云峰去了。 “不成。”黄裳摇了摇头,见他面露失望之色,与他解释道:“如今我得靠拢赵朴初,与他抱团对抗陈沐阳,不能让他对我反感,你若抛弃他倒向我了,会让他觉得是我撬了他墙角,从而对我心生不满,这对我不太有利。” “好的,我明白了。”白羽点了点头,显化原形,振翅飞回戴云峰。 黄裳眉头微蹙,颇有些无奈,自身实力不够强,就会有诸多顾忌。 也未叹息伤怀,顷刻间,便将心中杂念摒弃一空,往常春堂行去。 冷雨萱像是跟屁虫似的吊在黄裳身后,一蹦一跳的往山上爬去,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知道高兴什么。 没过多会,她便体力不支了,从玉铃铛中取了一枚轻身符出来,贴在了腰上。 “我说你在玉玄门时也这么铺张浪费吗?”黄裳斜着眼问道。 “在我们玉玄门中,就算是外门弟子也都有代步灵兽呢。”冷雨萱撇嘴说道。 黄裳一阵无语,就当先前那话没说。 一刻钟之后,黄裳抵达了常春堂前。 两名把门弟子看见黄裳,愣了片刻,而后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来,俯身行礼道:“恭迎首座回山。” “你威风蛮大的嘛。”冷雨萱笑了笑。 “还行吧。”黄裳点了点头,挥手让两人退下,倒没有谦虚,他活活打死商韶年,如今在宗门中,威名想不重都难。 进入常春堂后,黄裳问杂役弟子打听到孙璟现今住处,立刻带着冷雨萱寻了过去。 到了地方,黄裳也未敲门,直接推门而入,便见孙璟卧在床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脸上纱布倒是取了,依稀可见烧伤留下的疤痕,脸色绯红,像是高烧一般,整个人也胖了一圈,看起来有些浮肿。 长时间服用燥热大补的药材,并且久卧病榻不起,对身体健康自然有着极大的影响。 冷雨萱看见孙璟这副模样,都吓了一跳,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孙璟师兄,我回来了。”黄裳走到窗边,轻轻敲了敲床头。 “嗯……啊……” 孙璟自然不是真的昏迷,而是睡的正香,听到黄裳声音,一下子醒了过来,只不过睁开眼睛的过程看起来十分困难。 他以前也就一百三四十斤左右,如今体重估计直逼两百,脸上都胖的起褶子了,眼睛看起来都小了将近一圈。 “哎哟……黄裳……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演不下去了。” 擦掉眼屎,看清来者是谁之后,孙璟翻身坐了起来,似哭似笑的说道,不知怎的,说话一直咧着嘴,发音都不准了。 黄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满嘴的火燎泡,燥热药物吃多了,上火给逼的。 “苦了孙师兄了?”黄裳满含歉疚的说道。 “没事,你回来就好了,我就不用继续装了。”孙璟咧着嘴道,而后看见了黄裳身旁的冷雨萱,一下来了精神,笑眯眯的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好俊俏。”原来孙璟挺有正气的一个人,但胖了之后,莫名就多了几分猥琐。 “妾身姓冷,小名雨萱,见过孙师兄。”冷雨萱一手抓着黄裳的衣袖不松,同时做自我介绍,一点不生分。 黄裳听见冷雨萱自称妾身,就直皱眉头,终于知道她非要跟着来常春堂干嘛了,这小妮子,太有心机了! 倒也不是嫌恶,只是有些无语。 孙璟一听冷雨萱的自称,再看她与黄裳的亲密之举,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弟妹,不错,不错。” 黄裳正欲解释,冷雨萱抢先一步接过话茬,直接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 “谢谢孙师兄夸赞。”冷雨萱颔首逢迎,乖巧可人。 孙璟伸手在黄裳胸膛上锤了一记,调笑道:“你小子有出息了。” 也不知道是先前动作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说话之时,孙璟竟然眩晕了一下,险些从床上栽倒下来,而后鼻血狂流。 黄裳没功夫解释了,赶忙上前扶住孙璟,替他把了下脉,只是气血浮躁,到无其他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孙师兄你躺着别动。”黄裳从储物戒里掏出冰灵花药液,替孙璟在额头、后颈等处涂抹了一些,孙璟这才缓过劲来。 “这药涂着舒服。”孙璟喘着大气说道。 “这药液每日在前额后颈各点一滴,能够化解体内燥热,还能清醒灵台,但不可多用,也不可内服,还请师兄收好。”黄裳将一整瓶冰灵花药液递给了孙璟,而后又取出一大堆东西,放在孙璟床上,包括绝鼎楼得来的那套水系飞剑,还有洗劫长生阁所得的一些丹药,都是巩固灵台、提升修为的,这几大瓶丹药吃完之后,孙璟绝对可以进入通神巅峰,但估计得一年半载才能吃完,其价值不在那套飞剑这下,甚至还要超过,除此之外,还有一枚聚法丹,若运气好,有五成机会进入下玄境。 “这些是我一些心意,还望师兄都收下!” 孙璟看着被子上那一堆宝贝,整个人直接傻了眼,光玄阶飞剑三把,瓶瓶罐罐更是一大堆。 “这太贵重了吧。” “若非孙璟师兄替我演这场戏,我早被陈渐青抓住了把柄,这些东西你受之无愧。”黄裳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 孙璟迟疑片刻,将东西收了起来。 “堂里这两月为发生什么事情吧?”黄裳又问。 “陈渐青来堂里闹了两次,还当众撂了狠话,说是要让你不得好死!”孙璟提起这事,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嗯,我知道了。”黄裳点了点头。 “师弟你当小心一些。”孙璟提醒道。 “师兄好好休息,不必为我担心,我与雨萱先走了。” 微微一笑,未作多言,起身告辞道。 158.第158章 晚宴 离开孙璟居处之后,冷雨萱一直在内心之中悄然琢磨着。 根据孙璟、黄裳两人先前谈话的内容,以及在宗堂之中遭受刁难的经历,她已经大致推测出黄裳在宗门之中的处境。 “大叔,你在宗门内似乎也有很多敌人啊。” 黄裳未隐瞒什么,将自己的处境、遭遇以及所作所为都与冷雨萱讲了讲,满足她的好奇心,免得她喋喋不休的追问。 冷雨萱听他讲完之后,若有所思,沉默半晌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陈沐阳一系在玄阴宗内树大根深,已成世家,就相当于我冷家在玉玄门之中的地位一般,如今他们视你为眼中钉,想要除掉你,大叔你的处境很似乎不妙啊。” “对。”黄裳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但脸上神情依然十分澹泊,似乎没当回事。 “而且你身为玄阴宗弟子,又不能以下犯上……只能受他们宰割……”冷雨萱愈发担心,眉头紧皱着。 黄裳面含微笑,不以为然,往甲字库房行去,准备将亏空补上,免得被人发现,落人把柄。 一路上遇见堂里弟子,则大方赏赐礼物,出手不凡,以此邀买人心,免得内部被陈系势力瓦解,出现奸细。 “我有两个办法可化解大叔如今的凶险处境!”思索一阵之后,冷雨萱突然露出自信的笑容。 黄裳正也无聊,随口应道:“你说说看。” “第一个办法,去参加天策府策士考核,以大叔的实力,完全能够通过考核,然后我哥可将你调到枢密院任职,这样你就可以离开宗门这潭浑水了,而且你有官职再身,陈沐阳那老贼绝对不敢再拿你怎么样。”冷雨萱说道。 “这意味着我就要放弃我现有的一切。”黄裳摇了摇头。 “这玄阴宗有什么好的呀,等你做了高官,衣锦还乡……”冷雨萱想不通,忿忿不平道。 “不是玄阴宗有多好,我只是不想成为一条夹着尾巴逃窜的丧家之犬,这会动摇我的道心。”黄裳直接打断道。 冷雨萱仔细想了想,觉得黄裳说的也对,换做是她,也忍不下这口气,这般逃掉,不利于心。 修道之人,坚定的信念、完美无缺的道心十分重要,只有这两点齐备,才能够披荆斩棘,求证大道。 “那你听听我第二办法,可行不可行。”冷雨萱挤了挤鼻子,而后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却有些羞涩,迟迟不语。 黄裳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你倒是说啊,傻笑什么……” 冷雨萱羞赧片刻,低声道:“大叔和我结为道侣,这样他们就不敢拿大叔怎么样了。” “唔,这倒是个好办法!”黄裳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我说真的呢!”冷雨萱听出黄裳在逗她,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强调道。 “然后我就被你爹一道神符轰杀成渣了。”黄裳笑道。 冷雨萱辩解道:“才不会呢,我哥都这么赏识你,我爹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黄裳也突然严肃认真起来,说道:“我如今只是一个三流宗派里的小杂鱼,甚至在宗派之中都站不稳脚跟,修为也只有区区通神境而已,你哥认可我,那是因为我跟他臭味相投,但你爹看人的角度可不一样,我若一声不吭的把他宝贝闺女拐走了,我估计我会死得很惨!” 冷雨萱嘟着嘴,无法辩驳,因为她也不敢保证黄裳说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以他爹那个牛脾气,谁也说不准。 “对了,你爹通灵境的修为,少说也修行了七八十年了吧?令尊今年贵庚?”黄裳说着,突然想到一个十分恶趣味的事。 “我爹今年九十七岁。”冷雨萱说道。 “唔,令尊老当益壮啊。”黄裳吃惊道,流露出强烈的佩服之意。 冷雨萱自然听出了黄裳的言外之意,怒道:“我爹七十岁入通灵之境,灵力淬体,如今已返老还童,有三百阳寿,虽九十七岁,实与中年之人无异,这才娶我娘为妻,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黄裳笑着掩饰过去。 闲谈之间,两人已走到甲字库房外,黄裳开启石门进入其中,将几个月前取走的药材如数归还,放回原位。 随后便带着冷雨萱往山下行去,路上冷雨萱见黄裳实在太淡定了,明明处境各种不利,先是被刘劭捷足先登,抢走了凝神丹的专营权,又被宗门高层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过快,而自己与他提的两个意见,他又拒不接受,冷雨萱都忍不住替他心急起来,但他却一副浑然无惧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甚至还有心思与她介绍戴云峰上的各处雪景,讲的趣味横生。 “大叔,你真一点不担心吗?”冷雨萱忍不住问道。 黄裳自然知道她指的什么,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说道:“我心中有数。” 见黄裳一副胸有成竹,冷雨萱放心许多,问道:“那你是有计划喽?” “没有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黄裳敷衍道,未与冷雨萱作细说分说,当然计划他是有的,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如此淡定,只是其中风险巨大,黄裳不愿与冷雨萱说,又无需她插手,让她知道,徒增担心、忧虑而已,实无必要。 一听此言,冷雨萱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拽着袖子跟在黄裳身后,低头而行,哪有心思看什么雪景。 到了山下居处,天色已经暗了,有一名寒霜岭弟子在篱笆外站着,神色焦虑,似等候多时了,黄裳走了上去。 那弟子见黄裳、冷雨萱二人终于归来,忙作揖行礼,而后匆匆道明来意。 “门主已在秋枫院设好筵席,酉时初刻便要开筵,让我速速请您与雨萱小姐前去。” “为何酉时初刻便开筵?”黄裳眉头微皱,一般举行晚宴,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应当在太阳落山之后举行,大多选在戌时初刻开始,这莫名其妙提早了一个时辰,让人措手不及啊,只怕如今用最块速度赶去,也已经晚了。 那名寒霜岭弟子解释道:“刘劭大人觉得观雪台中甚是无趣,便吩咐提前开筵,于是乎……” “嗯,我明白了!”黄裳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便动身吧?”那寒霜岭弟子着急说道,说话之际,从怀里摸出两张轻身符来,与黄裳递去。 “不急。”黄裳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告诉门主,我随后便到,我和雨萱先换身衣服。” 反正已经晚了时辰,再这般狼狈跑过去,更渐落了下乘。 如今两人身上穿着都不太整洁,毕竟连续赶了几天的路,这般去参加筵席,显得过于草率。 那弟子听傻了眼,这都已经什么时辰了,还要耽搁,但拗不过黄裳,只得独自一人先回去传话。 黄裳回到屋中将沐浴净身,换好衣服,再等冷雨萱梳洗完毕,已经是酉时二刻了, 随后冷雨萱使用了一张腾云符,两人乘云破空朝寒霜岭上赶去,虽然神速,但到秋枫院外,大殿之中已有觥筹交错之声传来,显然众人并未等候他两,直接开了筵席,黄裳面色如常,伴着冷雨萱步入了秋枫院内,踏进大殿之中,便见陈沐阳正高举酒杯向刘劭大声说着祝酒词,一脸阿谀奉承之态,风头、气氛尽在这两人身上,其他人或默默饮酒,或在旁随声附和。 大殿之中还有两处空位,一处在大殿右侧首位,一处在右侧末端,已快到了门边。 黄裳微微一动心思,便知这座次是何人安排的了。 应该是陈沐阳主导的,筵席提前召开,恐怕也是他从中作梗的缘故,目的是想要给他难堪。 黄裳微微一笑,未将他这点小动作放在心上。 此刻,赵朴初正如一尊胎神似的,枯坐于上首主位,彻底被陈沐阳抢去风头,与也刘劭说不上半句话,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十分的尴尬,只能与丁克偶尔交流一下眼神,但隔了一张空桌,也搭不上话,与高谈阔论的陈沐阳一比,仿佛两人的身份真该颠倒一下,陈沐阳才有一派之主,而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因此脸色也不大好看,有些稳不住了。 直到黄裳与冷雨萱走进大殿之中,赵朴初才终于找到了发言机会,站起身与冷雨萱说道:“筵席提前开始,却未能提前通知雨萱姑娘,着实是老夫安排上的失误,还望见谅。”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诚恳说道:“我自罚一杯。” “赵门主言重了。”冷雨萱蹲身行礼,十分通情达理,没有一点架子,虽看不惯陈沐阳、刘劭等人,但也颔首致意,将礼数周全了,让赵朴初心里大为赞赏,这才叫素养,不愧是一流门派出身,刘劭就差远了,苍梧派和玉玄门果然还是有差距的。 “雨萱姑娘请坐。”赵朴初笑容满面,将冷雨萱请至右侧上首之位坐下。 而后满含歉意的看了一眼黄裳,不知如何开口。 黄裳自是理解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苦衷,点了点头,并未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转身往末尾位置走去。 他的坐位,仍在几名真传弟子之后。 若按正常顺序,他如今是刑堂首座,而且与冷雨萱关系极好,位置应该紧邻冷雨萱,排右侧第二顺位才合理,就算不考虑冷雨萱的关系,也该在丁克之后,处于居中之位,因为一堂首座的身份和地位,是肯定高于那几名真传弟子的。 就连陈渐青,都坐在大殿左侧居中位置,仅次于陈沐阳、沈云清之后。 见黄裳一声不响的朝着门边走去,陈渐青眼里闪过一丝奸计得逞之色。 座次安排虽只是小事,无关痛痒,却关乎颜面,如此羞辱黄裳,定能让冷雨萱对其失望、看轻,然后离之而去。 然后自己好好表现,说不定能够获得美人青睐,毕竟这个年龄段的小姑娘,正是懵懂无知之时,极好欺骗。 就连黄裳都能获其好感,自己又凭什么不能,论相貌、论出身、论资质,自己哪点,不胜过他百倍? 正这般想着,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让他嘴角都笑容彻底僵化掉。 “不若让黄裳哥哥与我一起坐吧。” 外人面前,冷雨萱自然不能戏称黄裳为大叔,这样就乱了辈分,但黄裳哥哥这个称呼,却更显亲昵,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要求,竟然让黄裳与他同桌而食,若是几人同坐的大桌倒也无妨,可冷雨萱跟前就是刚够一人坐的小几案,两人同坐,必定紧靠一起,这关系就不是一般的亲密了,而且似这种宴请场合,若双方有性别之隔,一般也只有道侣,才会同桌而食。 “唔。”赵朴初看了一眼黄裳,眼中富有深意,未发言表态,准备让黄裳自己拿决定。 陈沐阳却无法坐视不理,这事太给黄裳长脸了,反过来,就是打他的脸,于是义正言辞的说道:“如此不合礼法吧,此事传出去恐对雨萱小姐名节有损,若令尊知晓,定会怪我玄阴宗安排不妥,我玄阴宗恐怕担当不起如此罪名。” 与她说罢,又扭头怒斥黄裳:“你要有自知之明!” 黄裳点了点头,似觉得陈沐阳说的有道理,与冷雨萱说道:“雨萱你坐这里便是,我去我位置上就行。” “好吧。”冷雨萱有些心疼黄裳,但也理解他,如今他处境不妙,恐怕是不想太高调,免得激起众怒。 黄裳扭头望了陈沐阳一眼,淡然一笑,未与之多言半句,仿佛再看一个调皮的顽童,而后举步往门边位置走去。 到了坐位跟前,才发现与他邻桌的竟然是王忠。 王忠是寒霜岭执事,而且与赵朴初同辈,按理说位置也应该在哪几个真传弟子前面,明显也是陈沐阳故意安排。 若非丁克有宗堂议事的头衔,恐怕也免不了被羞辱下场。 “王忠执事。”黄裳拱手与王忠到了招呼。 “黄裳……哎……”王忠与他拱手点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怎么也被安排到这角落里来了?”黄裳面带微笑问道,仿佛此刻心中没有一点怨气。 “还不是陈沐阳那老贼存心羞辱我么,他听陈渐青嚼舌根子,说我跟你和门主走的太近,自一回来,就没给我好脸色看,下午刚把我叫去训了一顿,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是首座,我只能听着。”王忠端起一盅酒,先敬了黄裳一杯。 “得意使人忘形,我看陈沐阳风光不久了。”黄裳坐下身来,举杯回敬,并作劝慰。 “真希望如你所言这般,可如今陈沐阳攀上了苍梧派这根高枝,愈发硬气,门主都被他压得毫无脾气了,唉。”王忠有些的悲观,全无当初斗志,倒怪不得他,苍梧派对玄阴宗而言,就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 “不说这些,你如今修为如何?剑炼到何种程度了?”黄裳岔开了话题。 “法力一鼎半,剑刚刚炼成。”王忠回答道,随即又叹息道:“但胜袁弘恐怕还是没希望。” “为何?”黄裳不解道。 “你想啊,如今陈沐阳跟苍梧派关走的这么近,并且以五百地元灵丹的贱价将凝神丹配方卖给他们,苍梧派私下里没给陈沐阳好处,你信吗?袁弘肯定也受了惠及,实力肯定大幅上涨了,我肯定不如他啊。”王忠摇头叹道,连说了三个肯定,言语中还流露着一股浓浓艳羡之情。 黄裳眉头微微皱起,苍梧派究竟给了陈沐阳什么好处他不知道,那天时间紧迫,倒是忘了拷问徐平,但得了好处是肯定。 否则陈沐阳不会像条狗似的,围着苍梧派转。 但这并不是他皱眉的原因,陈沐阳得了再多好处,也绝对没有他洗劫长生阁得到的多。 他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他从王忠言语之中听出了一丝动摇。 这厮本就是个摇摆不定的角色,对谁都谈不上忠心,当初是许以重利才将他拉拢,如今他看到陈沐阳腰包肥了,指不定来个‘良禽择木而栖’,这厮若是反了水,他就失去了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了,对他打击将是致命的。 黄裳当即决定加重筹码,从储物戒里取了两枚聚法丹递上去。 “这什么?”王忠放下酒杯,接过黄裳递过来的两个寸许高的药瓶。 黄裳未作回答,举杯浅酌一口,故作神秘。 王忠随手拔掉瓶塞,往瓶子里一瞅,顿时呆住了,瓶子里是一枚龙眼大小的银色丹丸,似乎是水银凝聚而成,竟然在缓缓的旋转,他匆忙打开另外一个药瓶,里面装着同样之物,他手不由颤抖了起来。 “这是苍梧派的聚法丹,还两枚?”王忠难以置信的道。 “对,送你的。”黄裳拿起桌上一枚蟠桃,狠狠啃了一口,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物件。 “你那里搞到的?”王忠压低声音问道。 “这你不用管。”黄裳语气淡然,而后望着他,语速缓慢的说道:“陈沐阳能给袁弘的,恐怕也无外乎如此,我同样能够给你,而且给的更多,不知王钟执事现在可有信心战胜袁弘,替我将他从宗堂之中挤出来了?” 王忠口干舌燥,只觉黄裳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震耳,震的他六神无主。 黄裳见他下不定决心,从容一笑,又说道:“若王忠执事还是没信心,我可以借你一件法器。” “什么法器?”王忠呆呆的问道。 “玄阶中品。”黄裳只简单的说了四个字。 159.第159章 脑震荡 成功将黄裳驱逐到门边位置,陈渐青心里自然是极为痛快。 谁知黄裳竟然一点没有动怒,反倒跟同病相怜的王忠聊得兴起,这完全没达到他的预期效果。 想看其笑话,但却没有看到,这种感觉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让他隐隐有些不舒服。 陈渐青目光阴沉,斜着眼如一条鬣狗似的,窥伺了黄裳老半天,然而只见他和王忠越聊与开心,他有些按捺不住了,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站起身来,面相黄裳咳嗽一声,打断了他和王忠的畅谈,而后大声说道:“黄裳,今日筵席是与刘劭大人接风洗尘,如此重要,你却迟来了将近半个时辰,来了之后却也不向刘劭大人赔罪,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坐着,你究竟是不懂规矩礼貌呢?还是不将刘劭大人放在眼里呢?” 他嗓门很大,虽是质问,却如同呵斥,甚至有绕梁余音,此话一出,喧闹的大殿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冷雨萱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坐直身躯,怒视陈渐青,真性流露,毫不遮掩,可惜陈渐青背对着她。 赵朴初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眉头紧皱,凝视这陈渐青,心头阴火攒动。 今日不是陈沐阳从中作梗,将宴会提前了一个时辰,黄裳他们会来迟吗? 本来刘劭不欲与黄裳一般见识,却也被陈渐青一席话挑动了心思,他虽没有故意挑刺的心,但他介意别人怎么看。 陈渐青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黄裳就得给他一个交代,否则就应了陈渐青所言,黄裳没将他放在眼里。 大殿之中的气氛忽然之间,冷了下来。 “陈师兄说的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黄裳竟然没有和陈渐青发火,反而赞同他所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而后亲手斟了一杯酒,端着杯子站了起来,面向刘劭,欠身行了一礼,道歉道:“今日迟到,多有不敬,还望刘劭大人见谅,我自罚一杯。” 说罢,仰头将满满一杯烈酒一口饮尽,酣畅淋漓! 赵朴初松了一口气,黄裳去沧澜城一趟,不仅修为大涨,脾气也越来越好了,心中大为赞赏。 若他如以往那般,遇事宁折不弯,那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冷雨萱此刻只是心疼黄裳,心疼他忍辱负重,心疼他摧眉折腰低声下气。 陈渐青明显没料到黄裳会竟然会服软,跟他以往行事作风完全不符,因此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得寸进尺道:“自罚一杯?如此道歉也太轻率了吧,不如你我切磋法术,给刘劭大人助助酒兴如何?听说你最近修为大涨,已不弱于我了。” 刚有缓和的气氛一时之间又紧张起来,赵朴初已被气的有大动肝火之兆,手里的银质酒杯已被握的近乎变形。 正当他要开口呵斥之时,刘劭却突然来了一句,“这提议不错,这寡酒喝着却是无聊的很。” 赵朴初刚想说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这刘劭还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但刘劭既已经开了口,也就没他说话的分了。 黄裳一脸木然的握着空酒杯,怔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酒杯。 此时若拒不受命,肯定惹怒刘劭,这不利于他下步计划的实施。 陈渐青要跟他切磋,那就陪他斗,如今他修为比陈渐青只强不弱,正好报当日一剑之仇! 黄裳从容不迫的走到了大殿之中,与陈渐青遥遥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师兄,请赐教。” 陈渐青计谋得逞,心中高兴不已,本以为黄裳会推诿、避让,谁知刘劭推波助澜一把,促成了此事。 这简直太好了! 他可趁此机会狠狠羞辱黄裳一番,以泄心头只恨,甚至有可能通过出色的表现掳掠到冷雨萱的芳心。 而且切磋斗法时,谁也无法控制出手轻重,黄裳是死是残,谁也说不定。 他嘴角噙着一丝阴险、骄纵的冷笑,一撩袍裾,朝大殿中央走去。 正欲开口说动手之前的客套话,陈沐阳突然提议道:“既是切磋,一定要点到为止。” 陈渐青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这不是限制他发挥么,他本来可以借此机会将黄裳弄死弄残,大不了事后背一段时间的骂名,但提前讲好点到为止,若他出手过重,就落人口实了,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一点就不想事呢?坏他好事啊! 陈沐阳当然不是老糊涂了,相反他很清醒,因为他知道黄裳的底细,所以才提这意见,目的是保障陈渐青的安全。 黄裳手里有以一件威力不弱的玄阶法器,而且五行属火,正好克制玄阴宗道术,陈玉、田云两人的寒螭剑就是这么被毁的。 陈渐青的实力与陈玉、田云二人相比,强不了多少。 如今就算能胜黄裳一筹,估计也是惨胜,寒螭剑很有可能被损毁,他当然不愿陈渐青重蹈两人覆辙。 但刘劭已经表态了,他又不能跟其唱反调,阻止这场斗法,只能尽量替陈渐青把问题考虑周全。 不过陈渐青根本不领受陈沐阳的好意,极力抵制着:“法术切磋,如梦幻闪电,皆在一念之间,哪可能点到为止呢?” “我自有办法。”陈沐阳说道,而后从储物戒里取出一面青黑色的长幡,幡面上绣着一条银白色的长蛇,背生双翼,尾生透明软鳍,血盆大嘴极力撑开,獠牙毕现,看起来栩栩如生,这长幡招展之际,似有嘶鸣之响起,隐隐约约,像是从深渊之中传出,让人毛发皆竖,有摄人心魄之效,于此同时,大殿之中气温直降,羊绒织成的地毯上都铺了一层煞白的霜雪。 不过这阵寒意被精准的控制在大殿中央一定范围内,并不波及大殿两侧的宾客。 “玄阴冰魄旗!” 场间所有玄阴宗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陈沐阳竟然将镇山法器拿了出来。 “师叔竟然将‘霜旗’交给了你?”赵朴初神情微变,有些难以置信,眼眸深处浮现出了一丝愁容,而后又渐渐释然。 黄裳将赵朴初的神色变化收之眼底,对他此刻的心路历程也能猜出一二。 玄阴冰魄旗分‘霜’、‘雪’两面,雪旗较霜旗要强上一些,由历届掌门把持,霜旗目前则由传功长老陈敬之掌握,如今陈敬之将霜旗传给陈沐阳,势必令他实力大涨,赵朴初的位置愈来愈难坐稳,因此露出愁容,而陈敬之将霜旗传给陈沐阳,同样意味着他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了,毕竟他早已过了百岁高龄,陈敬之一死,悬在赵朴初头顶那柄利剑将不复存在。 若真如他猜测这般,也未必是坏事。 陈沐阳并未回答赵朴初的问题,拿起桌上一个银制酒杯,朝着大殿中央狠狠投掷过去。 眼见杯中美酒便要倾洒出来,突然一道寒意凭空而生,竟是将酒杯冻结封印在了空中,如同静止一般。 而后冰雪瓦解,杯中美酒竟然还是温热的,冒着丝丝热气。 “我用玄阴冰魄旗构筑一个极寒领域,你二人在其中斗法,谁若危及对方性命,我便将其冰封,当然冰封不会伤到你们分毫,可有意见?”陈沐阳讲明规矩,而后询问双方,紧接着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当然,斗法禁制借用符箓。” 陈沐阳此提议看似公平公正,其中暗藏偏私之心。 黄裳与陈渐青斗法最大的倚仗便是梧桐法剑,但在极寒领域之中,太阴剑气的威力将会被大幅削弱,反之,玄阴宗道术的威力却会被大幅增强,此消彼长,黄裳的胜算被降低了起码五成!而且他考虑的相当周详,连冷雨萱这个变数都算进去了。 不过在场众人却未举得此提议有何不妥,因为他们不知道黄裳斗法将要使用的乃是火属性法器,会被极寒领域压制。 陈渐青拗不过陈沐阳,虽有几分情愿,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就依父亲所言。” 说罢,扭头看向黄裳,问道:“可否开始了?” 黄裳未作回答,静静的看着陈沐阳。 这厮不要脸的程度,再一次破了他认知的底限,但他没说什么,因为陈沐阳绝对不会放弃耍赖的。 与之争辩,纯粹白费口舌,而他又不能拒绝此次切磋,这样会惹火刘劭。 偏偏他现在又不能让刘劭发火,至少不能对着他发火,倒不是害怕刘劭,而是其他方面的顾虑。 于是他淡然一笑,转过身躯,与陈渐青点了点头。 陈渐青眼眸深处顿时浮现一丝凶戾,法力狂涌而出,大殿之中骤然飘起鹅毛大雪,寒风呼啸,雪片纷飞旋转,宛如利刃。 七丈之内,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处处充满了杀机! 落雪与冰裂的完美结合! 然而黄裳在点头的一瞬间,已经有所动作了,他比陈渐青更快一步。 他舌尖轻颤,一阵人耳无法分辨尖啸之声从他喉咙中爆发出来。 这声波仿佛有摄魂之效,令陈渐青灵台一阵颤栗,心神意念瞬间紊乱,法力随之溃散,风雪也后继无力! 而后一阵阴风逆袭而去,将已经成型的雪花尽数吹散,碎成无数粉末。 彻骨的寒意仍然笼罩着大殿中央,但能够削筋断骨的‘冰裂’已被破去,陈渐青与他之间再无任何阻隔。 而两人相隔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这就是黄裳取胜最大的凭仗! 陈沐阳算无遗策,却算漏了这一点。 只要能够让他近身,就算是下玄巅峰之境,他也有一战之力! 所以他先前懒得和陈沐阳斤斤计较,你既然要限制我发挥,我干脆就不用梧桐法剑了,改用更为简单的方法。 只是用近身肉搏的方式,很容易暴露他修炼的魔道功法的秘密,所以他必须要‘多此一举’,用蛊雕灵咒破去冰裂。 其实这些雪花根本伤不到他,陈渐青所有手段中,唯一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恐怕只有寒螭剑诀。 可惜陈渐青有些轻敌,仍将他当作几个月前那个任他揉捏的蝼蚁,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用剑! 雪花散尽之后,黄裳轻轻一点脚尖,整个人就像一根离弦的弩箭,猛地爆射出去,而且整个人被阴风挟裹着,在突袭过程之中,速度再度提升,快的只剩下一抹残影了,三丈距离,简直就是眨眼一瞬间的事情,紧接着黄裳就出现在了陈渐青身侧。 莫说心神紊乱的陈渐青没反应过来,就连控制玄阴冰魄旗的陈沐阳都措手不及。 黄裳顺着风力抬起手来,一记肘击砸向陈渐青的耳门。 这一肘并未用上力道,只是借助冲刺突袭的惯性,虽是这般,但杀伤力也不可小觑。 而且黄裳下得去手,选的是耳门这种人体脆弱的地方,一肘下去,震荡灵台,陈渐青不死也要沦为白痴。 但在肘尖触及陈渐青耳门的一瞬间,一层坚冰忽然凝结出来,将陈渐青左侧脸颊冻完全结住,仿佛戴了一顶军盔。 这冰层虽只有区区半寸厚,但坚逾钢铁一般,仅凭惯性力量,根本无法将其捣碎。 陈渐青的命算是保住了! 虽然用上肉身力量,破掉这层坚冰易如反掌,但这样做却会暴露他修炼魔道功法的事情,得不偿失。 砰! 黄裳手肘砸在了坚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冰层虽未碎裂,但撞击的力量还是传递到了陈渐青的头上。 军士带的头盔可以防住流矢、刀剑,却很难防住战锤之类的钝器。 陈渐青如今就像是被一坨流星锤甩在了脸上,脑袋直接被砸偏了过去,身体顺着这股力道飞起,并在空中来了个华丽至极的‘咸鱼翻身’,然后啪的一声,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地上,整个人摔的服服帖帖,而且脑子里七荤八素的,半晌不知往起爬。 大殿里寂无人声,落针可闻! 在场大多数人,都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前一刻,大殿中央霜雪齐飞、寒风呼啸,黄裳身影淹没其中,似乎随时可能支离破碎。 下一刻,陈渐青就跟条够似的趴在了地上,也不知脸着地摔下去,牙齿磕掉了没有,看着都疼。 看清整个过程的仅有赵朴初、刘劭两人。 道术修为越高、灵台越清明,大脑反应速度也就越快。 赵朴初有下玄巅峰的实力,瞬息之间,可生百念,自然能够看清。 刘劭修为虽差些,但精于斗法厮杀之道,长时间磨练,大脑反应速度也是一流,远胜常人。 而其他人,便做不到了。 就连陈沐阳,也只是最后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匆忙用冰雪冻结住陈渐青。 他若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怎会让陈渐青如此狼狈,丢的还不是他的脸! “好!” 大殿里沉寂半晌,终于被人打破。 竟然是刘劭不计前嫌,替黄裳大声叫好称赞。 这声称赞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黄裳制胜手段虽然算不得华丽好看,但却相当奏效。 他在枢密院暗部任职了七八年,整日刀头舔血,与人厮杀,斗法自然更注重实效,而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黄裳用风系法术将自身速度提升到极致,突袭近身,然后肘击对手要害,若不是陈沐阳最后关头插了一手,只怕陈渐青此刻已经是具尸体了,手段当真够利落的。反观陈渐青,出手虽然阵仗极大,一念之间风雪狂涌,但根本没有多大实效。 这一声叫好,让陈沐阳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虽不要脸,但并不意味着,他不怕丢脸。 赵朴初也呵呵笑了起来,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戏剧性的结果,瞬间取胜,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 陈渐青这小杂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四五息时间已过,陈渐青脑袋终于不晕了,踉跄着爬起来,嘴唇豁着,满脸鲜血,看起来惨不忍睹。 在他眼眸之中,燃烧闪烁仇恨的光芒,从未如此强烈过,就像一团焚心的烈火! 一句话也没说,腰间长剑发出‘铮’的一声爆鸣,撕裂剑鞘飞出,朝着黄裳奔袭而去。 滚滚寒潮铺面而来,黄裳眉眼之上瞬间结了一层寒霜。 然而他并未还手,脚踩微风,飘然躲开剑锋,气定神闲的问道:“陈师叔,难道切磋还没结束吗?” 陈沐阳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见刘劭、冷雨萱两人都皱起了眉,只得出手。 拂袖一挥,追着黄裳劈砍不休的寒螭剑被冰雪封冻住了。 他再不要脸,也没法当着满堂众人的面罔顾事实。 若不是他最后关头救护及时,陈渐青早被那一肘砸成脑瘫了,黄裳自然算赢了。 而最为关键的是,刘劭都已经替黄裳叫好了,这一点,他不能不承认,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冷雨萱。 陈渐青见寒螭剑被父亲用玄阴冰魄旗封印住,气的三尸神暴跳,脸色狰狞,甚至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这场斗法,你输了!”陈沐阳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几个字虽轻,但却似重重的耳光,抽在他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陈渐青咬牙切齿,死不承认,冲陈沐阳怒吼道:“我没输!” 这一吼,声带震动,又牵扯到了才受过震荡的大脑,整个人顿时一阵眩晕,头重脚轻,险些栽倒下去。 随后五脏六腑翻涌,一股恶心感冲上喉咙。 陈渐青哇的一声,俯下身去,将先前吃吃喝喝塞进胃里的那些东西连带着酸水一起吐了出来。 他竟然被黄裳那一肘打成了脑震荡! 160.第160章 蚌珠 陈渐青趴在地上狂吐不止,腰都直不起来,到此地步,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承让了。”黄裳对着陈渐青拱了拱手,便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就坐。 陈渐青狠狠一抹嘴巴,擦掉唇角的秽物直起腰了,恶狠狠的盯着黄裳,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耍!赖!” 黄裳一阵扶额,实在不想跟这白痴纠缠,但不理他,恐怕他会跟个疯狗似的纠缠不休,于是回过头,抱臂审视着他。 “你说说,我哪里耍赖了?” “说好是斗法切磋,你竟然动手动脚!”陈渐青咬牙切齿道。 “谁说斗法便不能用手脚了?”黄裳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陈渐青愤怒怒道:“斗法比拼的自然是法术、法器,检验双方术法手段的高低……” 话未说完,便被黄裳驳斥的体无完肤。 “修道之人修炼法术、炼制法器的目的就在于克敌制胜,抵御种种外劫!若只是为了比拼术法手段的高低而去修炼法术、炼制法器,而荒废道行,不觉得可笑吗?法术、法器可无法使人长生久视!”黄裳用看待白痴的目光凝望着陈渐青。 黄裳一席话深的在场众人赞同,刘劭更是附和道:“说的不错,法术、法器就是用来杀人的!” “再说,我刚才难道不是用的法术突袭近身的么?你若怪我用拳脚,那好,我换法器,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命活吗?” 黄裳又补充了几句,让陈渐青彻底没了狡辩余地,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认输,输给黄裳,对他而言太丢脸了,而且他输的也根本不服,无言以对一阵,又找到借口。 “你先前有偷袭之嫌,我根本没准备好。” “我似乎记得是你问得我‘准备好了没有’?”黄裳故作诧异道。 “你速度太快了,完全就是趁人不备!”陈渐青气的脑子都昏了,说话根本没过脑子,十分让人发笑。 黄裳叹了一口,哭笑不得,道:“我修炼巽风系法术,自然要发挥我迅捷、灵动的优势,难不成还要让我陪你一起慢慢玩雪?以己之短克敌之长,你脑子有病,我可没有!换句话讲,若与你斗法的是某位天策府的策士,就算境界远不如你,但人家用止语剑诀刹那之间就能让你身首异处,你是不是也要怪人家剑太快?”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就连陈沐阳名下那几名亲传弟子也忍不住了,哼哼嗤嗤的笑着。 陈渐青此时此刻当真是将脸都丢尽了,若他坦然承认自己输了,至少输的还体面,但如今,完全成了众人的笑料。 “我不服!再比一场!”陈渐青怒火中烧,恶狠狠的盯着黄裳,他如今法力充沛,完全有再战之力。 而且有了前次经验,再来一场对决,他有九成把握取胜! 斗法开始,他先结冰墙护住四周,黄裳速度虽快,但攻击力却有些偏弱,几堵冰墙足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然后再用落雪减缓他的速度,最终用寒螭剑绞杀,他定然无法逃脱。 谁知他信心满满,却被刘劭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除非黄裳与你相隔五十丈距离,否则你没有一丝胜算。” “那就在宗堂外面的广场上去比!”陈渐青想也未想,直接脱口而出。 “难道你想让老夫大半夜陪你去外边喝冷风吗?” 刘劭眉间流露出了几分反感之色,没想到这陈渐青竟然给他蹬鼻子上脸了。 陈沐阳终于忍不下去了,已放弃维护陈渐青的念头,怒斥道:“滚回来,输了便输了,输不起才丢人!” “父亲!”陈渐青一脸惊讶,万万没想到陈沐阳会翻脸呵斥他,仍不甘心,指着黄裳大声吼道:“我明明可以赢他!” “滚回来,坐这!”陈沐阳指着陈渐青的位置,一字一句的说道,怒火在眉梢上浮动。 陈渐青气的肠子一阵绞痛疼,哪肯乖乖就范,将寒螭剑狠狠往地上一摔,拂袖而去。 此举好似在陈沐阳脸上甩了一耳光,还是他亲儿子动的手,他只觉心慌气短、头晕耳鸣,险些栽倒过去,强行按捺着怒火,待陈渐青背影消失在秋枫院外,他才勉强恢复平静,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地上的寒螭剑拂袖卷起,与玄阴冰魄旗一起收入储物戒中,这才转过身,与众人赔礼道歉,“犬子让各位见笑了,平日太娇惯他了,疏于管教。” 这道歉主要是向着刘劭,见刘劭挥了挥手,表示不介意,陈沐阳一颗心这才落回胸腔,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落座之际,阴冷的目光在黄裳身上狠狠蹬了一眼,似乎想在他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 黄裳权当没看见,与众人拱手道:“献丑了。” 说完这话,便转身退回位置上。 刚走半步,便被刘劭叫住:“且慢,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黄裳怔了一下,心里思绪如飞,一瞬间便想到了无数可能,这刘劭究竟想问他什么?但只停顿了短短片刻,没露出任何破绽,而后转过身去,与刘劭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不知刘大人想问什么?若是方便回答的,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你先前突袭时,用的是什么法术?不仅能够瞬发,而且能将速度提升到如此之快的地步。”刘劭问道。 在他眼中,隐隐藏着一丝渴望,似乎很想得到黄裳先前使用的法术。 他精于厮杀之道,自然明白这类法术的意义,虽然不够华丽,但却有巨大用处。 若能够掌握,足以让他在危险时刻躲避大多数的致命攻击,让他战斗力大幅提升。 “只是一门不入流的法术而已,叫做《灵风轻身诀》。”黄裳回答道。 “不入流的法术?”刘绍闻言十分讶异,更想不通:“不入流的法术怎可能有这种威力?你将这门法术说与我听听!” 黄裳闻言看了赵朴初一眼,以作请示。 “无妨,这门法术不是我玄阴宗传承所在,你可以告诉刘劭大人。”赵朴初点头道,对黄裳十分的满意。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是维护了他掌门的权威。 换做陈沐阳,定然懒得理他。 黄裳整理了一下思绪,洋洋洒洒背诵起《灵风轻身诀》来,用了将近一刻钟,将千余言背完。 《灵风轻身诀》很浅显,十分通俗易懂,刘劭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理解透彻了,而后发觉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灵风轻身诀》似乎要配合手印施展,而不是瞬发,而且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你怎么不背完?” “刘大人见谅,这《灵风轻身诀》本就是一部残缺功法。”黄裳回答道。 赵朴初点了点头,替黄裳作证:“的却如此。” 刘劭不再追究,又问道:“那施法仪式又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你修炼玄阴宗的《玄阴真解》,道与术不相吻合,你是无法省略施法仪式的,但我见你刚才明明没有结手印。” “其实我并没有省略施法仪式。”黄裳如实说道:“我只是将施法仪式稍作了一番修改,将印诀改成了灵咒,先前我口中有诵念灵咒,只是被风声掩盖,诸位可能没有听清罢了。” “哦,你竟有如此本事?能够更改一门法术的仪式?”刘劭有些怀疑。 黄裳未作多言,舌尖轻颤,一阵尖厉的啸声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因为太过尖厉,人耳很难分辨,有种飘渺无际之感。 不过这声音虽是难以听清,但却有立竿见影之效,声波传开之后,大殿之中顿时刮起妖风。 黄裳还只用了第一个音节,若用上第二个音节,这声音不仅能带起妖风,还能以无形之音震伤人的灵台。 “妙哉!”刘劭拍手称赞道:“你不仅将施法仪式简化了许多,使之在实战中的实用性大增,而且还将这门法术的威力提升了数倍不止,直接从不入流,变成了精妙级,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也不为过,不简单!不简单!” 法术、神通分为不入流、入流、精妙、玄妙、传世五个档次,精妙级法术已经相当稀有,整个玄阴宗内,能够被划入精妙级的法术、神通,仅仅只有寒螭剑诀和冰封禁制,还是在道与术相契合的情况下,才算得上。 刘劭将蛊雕灵咒评为精妙级,可谓评价相当之高。 其实完整的蛊雕灵咒远远不止精妙级,完全可以划入玄妙级了。 但仅是如此,已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亦是深感怀疑,一个个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黄裳。 “刘大人过誉了。”黄裳却是宠辱不惊,以谦逊之态面对众人。 “一点不过!”刘劭斩钉截铁的说道,而后仔细打量起黄裳来,眼中带着一丝强烈的质疑,说道:“只是想不通,你是如何做到的,是受了什么启发么?别说你是悟出来的,若有这悟性,你不会只有区区通神境的修为。” 遭到怀疑,黄裳并未惊慌,早就想好了说辞,道:“刘大人慧眼如炬,我的确是受到了一些启发。” 刘劭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黄裳不慌不忙的说道:“两个月,掌门师伯将鹰妖白羽借予我代步,白羽载我升天之际,我发现他会利用声音来控制气流,遂向其请教其中的道理,然后以此为依据,将《灵风轻身诀》进行了一番改善,这两者本就有相似之处。” “原来如此。”刘劭点了点头,这般便说得通了,大多数法术,其实都是借鉴自然规律所创,凭空悟得,至少半只脚踏入了仙门,对大道有着极深的理解才行,不过黄裳能从鹰妖身上悟得法门,悟性也极为恐怖了,这类人,在法相境之后,前途无量,常言道,人仙之前看资质,人仙之后看悟性,不过前提是黄裳能够修成法相,成为人仙才行,这种可能却很低。 “黄裳你为我玄阴宗又立一大功啊,使我玄阴宗精妙级法术又添一门!” 赵朴初见这法术来历清白,而且是黄裳原创,既意味着可以作为一项传承,内心由震惊,变为了激动。 一门精妙级法术足以让玄阴宗这种小门派的实力提升好几成之多!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将这灵咒教给我?”刘劭听黄裳说完之后,皱眉沉思了片刻,而后突然说道。 此言一出,赵朴初脸上的激动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堪,还有一丝丝隐怒。 他已将《灵风轻身诀》看作玄阴宗一项新的传承,既是传承,又怎能随意传给外人呢? 刘劭这提议,着实有些没道理,若换了身份一般的人,他早就翻脸轰人了。 “我可以起誓,这灵咒我习得之后,绝不传给其他任何人,包括同门,哪怕日后有了子嗣,也不予传授!”刘劭看出了赵朴初神色之中隐藏着的那丝怒意,也晓得自己这要求有些过分,匆忙表明态度,做了很大程度的让步。 赵朴初脸色稍稍好转,若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因为这刘劭,着实不好拒绝。 “当然我也不会白学,我以此物作为回馈。”刘劭从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核桃大小的珍珠来。 这珍珠通体月白,无一丝瑕疵,表面莹润有光,似水波反射,将整座大殿映照的仿佛水帘洞天一般。 “这枚珍珠是我三年前去北海时,斩杀一头千年老蚌所得,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处,仅能美容养颜,但对修炼水行道术之人而言,却是一件奇珍,煮熬服食,吸其精华,能够获得海蚌一族的先天神通‘弄潮’,日后施展水系法术时,会带有潮汐之力,使杀伤力大增!当然潮汐之力的强弱,得看个人道行,曾有人出五百枚地元灵丹向我购买此物,我都未答应。” “唔,此物确实是一件奇珍!”赵朴初看着刘劭掌心那枚珍珠,眼里都露出了一丝艳羡之情。 假如他能吸收这枚蚌珠的精华,获得‘弄潮’这门神通,今后以寒螭剑斩人时,飞剑之中会蕴含潮汐的力量,一剑斩下,可能会重达数万斤,宛如惊涛拍岸一般,杀伤力成倍增加。可惜他不是陈沐阳,强行索要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黄裳,这《灵风轻身诀》是由你改进,还是由你自己做决定吧。”赵朴初没拿掌门身份压黄裳,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黄裳一阵无语,他本来就打算将蛊雕灵咒的第一个音节告诉刘劭,以此营造出双方关系十分和睦的假象。 却没想到刘劭竟然会拿东西跟他换,算是意外收获了。 而且这枚蚌珠,对他而言,大有用处! 虽然他不修水系道术,但是这枚蚌珠却有另外一个用途,储存月华! 刘劭将蚌珠拿出来的一瞬间,黄裳即从其中感受到了一片精纯而浩瀚月华之海,仿佛一轮微缩的明月悬于身前。 闭上眼,眼前似乎都能浮现出老蚌对月献珠吸收月之精华的景象。 有了这枚蚌珠,他今后修行、施展法术再也不用受日夜交替所限。 梧桐法剑虽也能够存储月华,但却是转化为太阴剑气,用途单一,只能杀敌,无法满足聚火炼丹、与修炼陵光真策的需求,而且存储量极为有限,仅能存储十道剑气,而这明珠之中,神识感受到的完全就是一片月华的海洋,但用于淬炼灵台,只怕连续汲取一年半载,也不会枯竭,而且一到夜里,还可以吸收月华,进行补充,根本不是梧桐法剑所能比的。 黄裳根本没考虑,直接点头答应下来。 刘劭兴奋不已,直接将蚌珠给他扔了过来。 黄裳吓了一跳,敢忙伸手接住,生怕给摔碎了。 将其收进储物戒中之后,立刻与刘劭讲解起蛊雕灵咒第一个音节的要领。 刘劭听的认真无比,边听边做尝试,因为他知道这门法术他若掌握了,对战斗力的提升将是何等巨大。 甚至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了,速度快到一定境界,别人可能连他衣角都摸不着。 但学了一阵,他神色就不对劲了,这个灵咒太他娘的难学了,他试了十几遍,竟然都没掌握到要领。 “人的声带结构哪可能发出这种声音来,你他娘的是个怪胎吧!” 刘劭见黄裳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来,自己无论怎么尝试都做不到,反将喉咙撕扯的一阵难受,气的说起了脏话。 黄裳一脸和善笑容,耐心讲道:“这个灵咒确实极难掌握,我也是花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学会,记得当初练习的时候,练的我说话都说不出来,跟哑巴似的。” 刘劭听闻此言,渐渐有了耐性,花一个月掌握一门如此实用而且厉害的法术,完全是值得的。 黄裳倒也没有诓他,蛊雕灵咒第一个音节只要反复练习,以人类的身体结构,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的确可以掌握,不过刘劭活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至于后面两个音节,就跟时间没关系了,只有像他这种修炼了魔道功法的异类才能掌握。 161.第161章 引颈受戮 刘劭学蛊雕灵咒上了瘾,一个人坐那发出乌鸦似的惨叫,整场筵席也没了意思。 “今晚筵席不若就到此为止!”刘劭见众人陪他干坐着,也颇有体谅之心,突然抬起头说道。 赵朴初扭头征询了一下冷雨萱的意见,今夜可有两位贵客,总不能只照顾其中一位,而怠慢了另外一位。 冷雨萱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赵朴初起身道:“那我让人送刘大人回观雪台。” 刘劭点头,站起身来,而后望向黄裳说道:“你也到观雪台来,这蛊雕灵咒的几处要领我还没有掌握。” 黄裳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而后说道:“我能否先将雨萱姑娘送回戴云峰,再来观雪台?她毕竟是我的客人。” “好,你先去了再来。”刘劭点了点头,倒也通情达理,而且他也不想得罪冷雨萱。 黄裳颔首道谢,而后与掌门赵朴初拱了拱手,道:“能否借掌门师伯妖仆一用,这一来一去怕耽搁太多时间,让刘劭大人等太久。” “你且稍等。”赵朴初起身走到秋枫院外,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支烟花来,点燃之后,一团绚烂的火光带着刺耳的嘶鸣声冲上云霄炸开,不过片刻,白羽闪动着翅膀,懒洋洋的从夜空中飞来,落在秋枫院内。 “能不能将黄裳和雨萱姑娘送回戴云峰,而后再将黄裳带到观雪台,反正你们都是熟人了,帮个忙如何?”赵朴初竟然是以商量的口吻在于白羽说话,白羽一听是接送黄裳,顿时精神起来,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连连点头。 赵朴初心里觉得这事挺古怪的,不知白羽对黄裳怎么这么殷切,换做旁人,他定然懒得理会,但也没有深究其中原因。 “白羽已经同意了,你带雨萱姑娘先去吧。”赵朴初将心头疑问抛开,转身与黄裳说道。 黄裳颔首道谢,带着冷雨萱离开了秋枫院。 白羽载着两人升上高空之后,黄裳与冷雨萱说道:“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冷雨萱问道。 “我之后几天有一件事情要办,可能无法呆在玄阴宗内,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在宗门之中,所以需要你帮忙遮掩一下,就说我今夜子时从观雪台回来的,然后闭关修炼不见外客,对了,就说我在炼化蚌珠。”黄裳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大叔,你要做什么事呐?”冷雨萱隐隐有些担忧。 黄裳既然不想让宗门知道他的行踪,那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肯定也有一定的风险。 “一些小事而已。”黄裳如今算是摸准冷雨萱的性格了,他不如颜青橙果断、稳重,若知道他要以身犯险,定然喋喋不休的叮嘱、劝阻,因此事成之前不打算告诉她,免得让她担心,而后又强调道:“记住,一定帮我瞒住,谁也不例外!” “放心好了,我帮你守住静室,谁敢乱闯,我用灵符轰死他。”冷雨萱拍着胸脯保证道。 黄裳满意点头点头,而后与身下白羽说道:“一会你将我送到观雪台之后,趁夜色离开宗门,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去凌烟渡外的五丁山上等我,我过两日便到,最迟三日,便会与你会和。” 白羽也没问黄裳究竟要干什么,嘶鸣两声,表示知晓。 不过一会,到了戴云峰脚下。 黄裳将冷雨萱从白羽背上抱下来之后,带着她进到屋内,白羽懒得显化人形,就在院子里等候。 “刘劭还在观雪台中等我,我没时间替你安排房间了,你就住我住的地方,被子褥子这些都是干净的,希望你不要介意!”黄裳将她领到自己的卧室之中,弹指一挥,一朵离火将桌上松油灯引燃点亮,然后与她简单交代道。 冷雨萱全然不在意这些,突然扑上来抱住黄裳,将脸枕在他胸膛之上,轻声说道::“你一定小心些!” 黄裳心中一阵温暖,若按之前计划,此番行事风险巨大,比洗劫长生阁的风险还大,但刘劭将他叫到观雪台去,风险大大的被降低了,不敢说十拿九稳,七成把握还是有的,因此心中并无太大压力,轻轻拍了拍冷雨萱的后背,温和说道:“我知道了,等我回来。”说完,鬼使神差的在冷雨萱头顶轻轻亲了一下,而后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离开了居处。 冷雨萱呆呆的摸着自己的头顶,一脸傻笑站在灯火下,面若初桃。 “走,带我去观雪台。”黄裳走到庭院之中,翻身跃上白羽后背,而后与他吩咐道。 白羽遵循其言,振翅升空,朝着寒霜岭方向疾飞而去,不到片刻,便到了地方。 将黄裳放下之后,又飞入云层之中,借着夜色离开了玄阴宗,朝凌烟渡方向飞去。 观雪台,刘劭房间内灯火通明。 门外的回廊下规规矩矩的站立着几名杂役弟子,一个个耳朵竖起,以便随时听候屋内之人的差遣。 黄裳刚跨入院中,一名杂役弟子便从回廊下迎了上来,道:“首座大人,刘劭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嗯!”黄裳点了点头,走上台阶,亲自敲门,轻声请示道:“刘劭大人,晚辈来了。” “快快进来。”刘劭拂袖一挥,大门自动开了。 黄裳抬脚进入屋内,而后转身将门顺手带上。 刘劭正坐在蒲团上,已经洗漱过了,身上的明铜战甲已经褪去,穿着一袭宽松舒适的长袍。 他眉头微蹙,似在琢磨什么,连黄裳走进来,也没有让他过多分心。 在他身前是一方紫檀几案,桌案有一银壶,旁边的杯子里盛着淡绿色的液体,他时不时的端起杯子抿一口,润润嗓子。 “嘶……”黄裳走到屋子中间时,刘劭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爆鸣声,但到一半就嘶哑了,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而后抬起头,看了眼走到跟前的黄裳,指着紫檀几案对面的蒲团,说道:“你坐那吧,再与我讲讲这灵咒的发音要领。” 黄裳小心隐藏着杀意,对刘劭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这样一个对术法近乎痴迷的家伙,战斗力定然强的可怕。 因此他十分谨慎,也十分的仔细,将刘劭身上以及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都留心观察了一遍。 刘劭身上身无长物,房间内也只有普普通通的陈设物,想必他得法器、战甲都收在储物戒内。 从储物戒内取出东西的话,大概需要一息时间,这对自己颇为有利。 “嗯?”黄裳撩起袍裾,盘膝坐下之际,突然发现刘劭头上插着一枚暗金色的簪子,这簪子造型很古怪,竟然是一柄三四寸长的小剑,他心情顿时凝重了几分,刘劭竟然在飞剑上铭刻了大小如意阵,以便随身佩戴,动念之间,便能杀人。 而且这飞剑竟然是督御规格的,乃是用炎龙真金铸造而成,品质接近灵阶! 黄裳心中情绪起伏不定,但脸上一点看不出来,坐下之后,便认真与刘劭讲解蛊雕灵咒来。 态度十分好,讲解的也十分仔细,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只是说话声音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这点让刘劭不太满意。 “你说话声音大点,我听着费劲!”刘劭忍了一阵,忍不下去了,皱眉说道。 黄裳满含歉意的说道:“门外有几名杂役弟子,我怕他们听到,这门术法毕竟是我玄阴宗今后的一门重要传承。” “我让他们都退下。”刘劭对此倒也理解,起身走到门口呵斥了两声,将所有杂役弟子都轰走了。 刘劭回到位置上,坐下来说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黄裳点了点头,侧耳聆听了一下,那几名杂役弟子并未走远,只是退到院子外面,但目前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而后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与刘劭用正常声音讲解起来。 讲解片刻之后,又做起演示来,却是有些欠考虑,引起的妖风竟是将头顶灯架上那几十盏松油灯齐齐吹灭了。 屋内骤然一片漆黑,冰冷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依稀能够看清彼此的面目。 院门口,几名杂役弟子大吃一惊,匆忙跑来敲门询问。 “刘劭大人,屋里没事吧。” “你们退下,不许在外偷听,我与刘劭大人讲解法术,不慎引风吹灭了油灯而已。”黄裳代为答道。 门口那几名杂役弟子未敢退去,依旧在等刘劭的答复。 “没事,你们退下吧。”刘劭见状,开口回应道。 说罢,指尖一扬,一朵幽绿色的百草真火从指尖摇曳而起,便欲将油灯重新点燃,并随口取笑道。 “你们玄阴宗也真是寒酸,竟然还用油灯照明。” “刘劭大人不必如此麻烦,这油灯点燃,我一会与你演示法术时骇的吹熄,用此物照明吧。”黄裳说着将刘劭今日在晚宴上赠他的那枚蚌珠拿了出来,但并未放在身前紫檀几案上,而后放到身后不远处那张用餐的圆桌上,见刘劭对他此举起了一丝疑惑,黄裳随口解释道:“放近了晃眼,而且我怕待会一不留神被风吹掉在地上,摔碎了,怪心疼的。” 刘劭并未在意这细节,也没想到黄裳此举的更深层次的用意。 借故拿出蚌珠,自然是方便他一会引聚太阴真火。 至于为何放在身后,而不放在近处,当然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两点原因。 目的很简单,防止在门上形成剪影,而被外面的杂役弟子看见。 黄裳可谓将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 随后黄裳与刘劭继续讲解蛊雕灵咒,并未草率行事,一点点消耗着的他的耐性,等待着机会。 直到深夜,黄裳都还没有动手,哪怕两人只有咫尺之隔。 在刘劭连续失败数十次之后,他耐性已所剩无几,狠狠一巴掌拍在紫檀几案上。 “娘希匹,这句灵咒是我这辈子学过最难学的灵咒了!”刘劭骂咧咧的说道,嗓音已经些嘶哑了。 “刘劭大人轻看,发音的时候,声带这部分是陷下去的。”黄裳依然很有耐性,按着自己咽喉某处,与刘劭反复讲道。 刘劭灌了一口水,而后扬起了脖子,招手让黄裳过来,骂骂咧咧的说道:“到底是声带哪部分陷下去,你按你脖子,我知道个屁啊!来按我的!” 本来他对黄裳是有一点点防备之心的,源自于他的习惯,在枢密院暗部当差,若不谨慎,早就死了无数回了,更何况黄裳跟苍梧派还有一定利益冲突,但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他对黄裳的防备之心已经淡化了,毕竟黄裳整晚都在与他耐心与他讲解问题,没有保藏任何私心,态度还十分的好,这种姿态,极具欺骗性,很容易让人麻痹上当。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信,他根本不认为黄裳敢对他做个什么,亦或是有能力做个什么。 黄裳听闻这话,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等了大半晚上,终于等来机会了。 本来他可以主动提议,但刘劭肯的戒心肯定会更重,因此他一直在等,只是稍作暗示,等刘劭主动跟他提这事。 “好的!” 黄裳温和答应道,而后起身绕过紫檀几案,缓缓伸出手,用中指扣在刘劭的咽喉上。 “就是这里,感觉到了吗!” 言尤未了,黄裳五指齐上,犹如闪电一般,扼住了刘劭的咽喉。 咔嚓一声! 刘劭喉骨、脊椎被黄裳一爪捏成了粉碎,一团血雾直接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他双眼圆睁,剧痛以及强大的血压令他脸上青筋瞬间暴起、血脉喷张,整张脸刹那间成了绛紫色,狰狞至极! 然而他喉咙被黄裳一爪直接捏烂,皮肉虽然完好,里面却已碎成了肉糜。 莫说开口说话,连惨嚎、呻吟都发不出来一丝。 但他眼里的如火如荼的愤怒,以及震惊到极点的茫然,足以将此刻他心中所思所想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 黄裳竟然敢杀他! 他竟然会被黄裳所杀! 刘劭心中反反复复就这两个念头,交替不休,但一刹那之后,心中强烈的仇恨令他镇定下来。 咽喉被黄裳扼碎,这般伤势必死无疑,恐怕只有重塑肉身的仙丹才能救活他。 但灵台未受到直接打击,意识并不会第一时间消亡。 阴沟里翻船,我认命! 但老子就算死,也要将你这小杂种拉上垫背! 黄裳一把扼碎刘劭咽喉,时机选的令人防不胜防,未受任何阻力。 但随后,他手都还没来得及松开,一阵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刘劭灵台之中席卷而来,凶猛至极,犹如城头扔下来的檑木。 法力震荡,甚至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 黄裳刹那之间,好似被一记重拳打在胸膛上,这一拳有七八千斤重! 嘭的一声,他身体发出擂鼓似的巨响。 他身上那件道袍瞬间炸开,支离破碎,碎裂的布片仿佛蝴蝶疾飞,然而他身体却纹丝不动。 而且在道袍下面,还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衣’,这件黑色袍子也未损丝毫。 刘劭双眼不可思议的瞪大,上下眼白都露了出来,黄裳身体是铁打的么? 但随即他冷静下来,法力轰击,只是第一手报复而已。 真正的杀招,是他头上趁乱射出的飞剑! 死在他剑下的,已不下三十人! 但随后他便惊奇的发现,黄裳竟似未卜先知一般,将手抬了起来,正好拦在飞剑去路之上。 若是平时,他大可一念之间调转飞剑的方向,但如今他咽喉被扼碎,气血无法供应大脑,灵台之上,已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他意识正飞快消亡着,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控制飞剑转向,只能一鼓作气,直刺下去! “你用手挡,那便将你的手一起斩断!” 这是刘劭心中最后一个念头。 三寸短剑犹如匹练一般,带着一道长长的虚影刺在黄裳胳膊上。 入肉半寸便卡住了,耗尽了所有力量! 黄裳顾不得疼痛,右手犹如闪电般点出,想要一指震碎刘劭的灵台,消除后患。 但在最后关头,黄裳指尖突然停了下来。 刘劭双眼已无一丝神采,已经没了生命征兆。 这厮可有下玄后期的修为,一指点碎灵台太可惜了,用来炼制脑神丹多好。 他收回手指,将胳膊上的三寸短剑拔了下来。 这小小一柄剑,竟然有百余近重,想必刘劭将他插在头上,时时刻刻都得用法力去控制。 黄裳将剑收入天阙,而后检查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势,扶桑木法衣竟然没有被刺穿,而是被剑锋顶进了肉里。 “若非扶桑法衣,只怕哪一剑足以将我胳膊斩断,哪怕修炼了魔道功法也不成,除非进入易髓之境,肉身讲过脱胎换骨才有可能,看来我得早日将那‘龙鸣钟鼎’炼成,开始易髓,只有脱胎换骨之后,我才能算得上咫尺无敌!”黄裳心中默默想着,而后将扶桑法衣一点点的从伤口之中拽出来,肌肉蠕动,伤口直接合拢,又取了些灵麝膏抹上,两三日内,应该可以痊愈。 162.第162章 真真假假 黄裳并未着急搜刮刘劭身上的东西,而是将他小心翼翼的扶到床上,替其盖好被子,做出假睡模样。 随后将灯架上的松油灯点燃两盏,取代蚌珠用来照明,然后将桌上的蚌珠收回到天阙之中。 接下来,黄裳开始收拾紫檀几案上的残局,先前刘劭嘴里的鲜血喷出来,有不少都溅在了桌上,还有道袍碎裂的布片,飞的到处都是,处理妥当之后,他抬起头来整体打量了一下,基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了,这才放心满意,而后取出一件与先前身上所穿同款式的道袍,给自己换上,并将神情调整到常态,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拉开房门,淡定的走了出去。 “首座大人,您要走了吗?”院门口杂役弟子见黄裳走出来,躬身询问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而后说道:“刘劭大人修炼法术十分劳累,已经睡下了,你们便不要去打扰了。” “明白!”几名杂役弟子躬身答应,而后殷勤问道:“要我们送送您么?” “不必了,我自己下山便是。”黄裳挥了挥手,未作多言,说完这话,便负手朝山下走去。 沿山道走了一阵,离观雪渐渐远了,黄裳回头看了一眼山上,院门前那几个杂役弟子依稀难辨,自己这视力都看不清楚了,想必他们根本看不见自己了,于是折转方向,沿山道左侧斜坡滑了下去,不过片刻,便到了一座陡峭的悬崖下。 近百丈高,悬崖上方便是观雪台, 这道悬崖未对黄裳构成任何阻碍,轻轻一纵身,身体仿佛猿魔窜起,离地近十丈。 五指轻而易举插进岩壁,借力往上攀爬。 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观雪台临崖一面的窗户前,这扇窗户半敞着。 黄裳轻手轻脚的将其推开,翻身进到屋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负责听候差遣的杂役弟站在回廊上,窃窃私语着,似乎并没有进来过,他之前精心布置的场景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不过他之前的布置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没人进来过,自然是最好的情况。 黄裳压低脚步声,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将刘劭的衣服、储物戒一干物品全部扒了下来,给自己换上,然后将其尸体收进天阙之中,头颅用作炼丹的药引,先进行了一次血炼,免得药性损失,残躯则用太阴真火焚成灰烬。 本来天阙与外界世界不相通,他无法再天阙之中施展法术,但有了那枚蚌珠,一切问题已经迎刃而解。 完事之后,黄裳和衣在床上躺下,一缕蜃气从他口中弥漫而出,笼罩在脸上。 几息过后,他变成了刘劭的模样。 他与刘劭体型相仿,穿上明铜战甲之后,更难分辨,与其交谈半夜,其说话的声音,黄裳也能够精准把握了。 便未在多想这事,闭目在床上默默做着推演。 假扮刘劭,光是面貌、声音像是不够的,待人接物方面也不能有任何破绽。 他必须提前在心中预演一遍,免得临场发挥时,出现差错。 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来,心中询问穷蝉:“你可有办法,迅速控制住灵兽?那匹飞骑恐怕有些麻烦……” 穷蝉搜刮记忆,思忖一阵,说道:“办法倒是有……” 听他讲完,黄裳心中纠结的难题终于是化解了。 清晨卯时,穷蝉成功抹除了刘劭储物戒中的法力烙印,黄裳拿到手中,稍作祭炼,打开阵法空间。 储物戒内有丹券六百余枚,以及琐碎杂物一堆。 但这都不是黄裳需要的东西,他所需要的是刘劭昨天来时穿的那套明铜战甲。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储物戒中竟然有两套战甲,一套明铜款式,一套表面呈现暗金之色,竟然是用炎龙真金铸造而成的督御甲,黄裳微微有些心惊,这套战甲的价值不低于在绝鼎楼拍出近两万地元灵丹高价的灵阶法器——‘燎原剑’。 虽然这战甲仍然只是玄阶,但炼制一套战甲所需花费的物力和人力,是寻常法器十几倍之多。 刘劭只是上策,却弄到一件督御才有资格穿戴的炎龙真金战甲,苍梧派的财力与人脉当真令人惊叹。 恐怕这刘劭不消时日,便能够官升督御一职了。 而这之后,他就可光明正大的将这套炎龙真金战甲拿出来穿了。 “可惜了。”黄裳摇了摇头,将这套暗金色战甲暂放到一边。 这东西就算价值再高、用处再大,目前而言,也只是一堆废铁,只能收藏在天阙之中,根本无法见光。 随后黄裳将那套明铜战甲搬了出来,拆散之后,一件件的穿戴上身。 整套明铜战甲重达千斤,可想而知防护力如何变态,一旦穿上,同境之中恐怕难逢敌手,因为大多数法术攻击只怕连防都破不了,但这战甲只要穿在身上便会时时刻刻消耗元石,因为战甲太过沉重,要靠阵法运转来提供行动力。 似这明铜战甲,一天最少也要消耗价值两三枚地元灵丹的元石,若是遇战事,打斗激烈,消耗还会数倍增加! 也只有以天策府的庞大财力,才能大规模保有。 小门小派,就算拥有这等利器,也供养不起,一套盔甲一年就能‘吃掉’一件玄阶中品法器! 如今战甲之中的法力烙印还未被抹去,黄裳也无法祭炼,自然不能推动阵法运转,也就不需要消耗元石。 不过如此一来,他便只能用身体承担战甲的重量,幸好千斤重量,对他而言,还算不得负担。 这战甲关节各部也制作的相当精巧,对身体灵活性影响十分有限。 若不是这战甲不敢曝光,黄裳真有保有一套的想法,穿上这战甲,他实力至少能提升整整一倍! 若穿那套炎龙真金战甲,提升甚则会更多,至少下玄境内,无人能够伤他,这就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了。 穿好战甲之后,黄裳活动了一下身体,习惯之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天才蒙蒙亮。 几名杂役弟子正靠着廊柱打盹,听到金铁交鸣的脚步声,惊醒过来,见是刘邵,匆忙行礼问安。 “刘邵大人这么早便醒了么?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准备早点。” 黄裳挥了挥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不必了。” 几名杂役弟子一听刘劭说话的声音,顿时大惊,关切问道:“您这嗓子是怎么了?” “没事,昨晚练习灵咒太久,伤了嗓子而已。”黄裳随口做了番解释,而后问道:“我坐骑在哪?” “在灵兽院。”一名杂役弟子回答道。 “带我去过,我去给它喂点吃的,我上午要便要离开,现在就得将它喂饱。”黄裳说道。 几名杂役弟子忙献殷勤,说道:“这等小事何须大人亲自去,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就是了。” “你们饲养过飞骑吗?你们懂个屁!带我过去!”刘劭冷声喝道。 几名弟子被刘劭这说变就变的脾气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废话,匆忙弯腰道歉,然后跑前边带路,往灵兽院赶去。 急匆匆的走了一阵子,便到了地方。 黄裳由那杂役弟子领着,进入灵兽院,来到一处兽栏前,一匹比人还高、比牛还壮的青黑色骏马站在围栏后闭目假寐着,背上轻薄如纱的羽翼收敛着,宛如蝉翼一般,听到有人靠近,犹如铜铃一般的眼睛霍然张开,爆发出慑人的凶光来,明明是一头骏马,却散发狮、虎一样的凶残气息,仿佛噬人的猛兽,那杂役弟子弟子一个哆嗦,不敢再往前靠近。 此刻他心里颇有些纳闷,这飞骑昨日由他牵来此处时,还挺温顺的。 怎么今天这么不对劲,感觉像是要吃人一般,而且此刻它主人就在旁边。 这飞骑与刘劭订了神魂契约,心意相通,此刻黄裳身上穿着刘劭的战甲,而且是以刘劭的模样出现,但是它却感觉不到一丝亲近,自是发现了一些问题,因此对黄裳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敌意,然而黄裳早就料到了这点,提前有所准备。 他不动声色的摊开手掌,顿时一丝腥甜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人的嗅觉不足以发现,但灵兽嗅觉远胜人类百倍,这血腥味散开的一瞬间,整个灵兽院在一瞬间沉寂了下来。 原本灵兽园内兽吼之声阵阵,但忽然间,只剩下众兽瑟瑟发抖的声音。 黄裳掌心是一块玄熊血竭,玄熊是太古血脉,而且是肉食性物种,它的气息,对普通灵兽有强大的震慑能力。 何况这灵兽园内圈养的兽类,大多还只是上古异种,甚至还有一些普通猛兽,自然是被这气息压制的死死。 这飞骑虽是灵兽,但由于是植食性物种,性格较为温和,对玄熊还是较为畏惧的。 这血竭气味逸散开来之后,飞骑瞬间安静了下来。 黄裳放缓脚步,慢慢走上去前去,飞骑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但并未再发狂。 走到相隔咫尺之处,飞骑不停的打着响鼻,开始往后退闪。 单纯靠凶兽气息压制,是无法驯服飞骑的,黄裳从储物戒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枚青果与飞骑递了过去。 青果散发出的浓郁香味立刻将飞骑吸引了过来,它开始尝试性的靠近黄裳。 这一幕令那名杂役弟子直咽唾沫,人食一枚青果可以一月不食水米,比品质最好的辟谷丹还要好,竟然被‘刘劭’拿来喂马,苍梧派果真是家大业大啊。这几枚青果自然是黄裳洗劫长生阁所得,不过这青果按照穷蝉的吩咐,加了些料在里面,一点曼陀罗花汁液,以及他的一点精血,曼陀罗花有迷惑甚至的的效果,而里面的精血可以让飞骑对他产生认同。 飞骑食用之后,会迷迷糊糊对他产生好感,从而听其指挥。 当然这个办法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药效消退之后,又会恢复原样。 而曼陀罗花有毒,给灵兽服用一两次到无妨,长时间服用,定然会导致灵兽死亡。 但黄裳只需这飞骑配合他几天时间就好,对其生死倒不在乎,因此也很容办到。 那飞骑吃下两枚青果之后,眼神之中的警惕和凶光开始慢慢消退,变得麻木、茫然起来。 黄裳收起玄熊血竭,飞骑依旧没露出凶相,而后尝试性的抚摸了一下它的鬃毛,这牲口也毫无反应。 他渐渐放开胆子,抓着缰绳将它从围栏后牵了出来。 飞骑脚步有些散乱,像是醉意微醺一般。 黄裳翻身跃上马背,伸手拨了拨马缰,飞骑愣了一下,而后按照黄裳的心意慢慢迈动了步子。 一路缓行,出了灵兽院,走宗堂外的广场上,黄裳基本将飞骑控制住了。 那杂役弟子当‘刘劭’是在遛马,也没有多问半句,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边。 在广场上溜达两圈之后,赵朴初、陈沐阳等人纷纷闻讯赶来送行,。 “刘劭大人这么着急作甚呢,在我玄阴宗多耍两日多好呢?”赵朴初凑上前来,说起客套话。 “你这破地方特没意思,也就能看个雪景,我还是回我沧澜城耍去。”黄裳将刘劭的口气学的惟妙惟肖,官架子里带着几分匪气,而后操着马鞭,与赵朴初、陈沐阳等人草率至极的一拱手,告辞说道:“我这便去了。” “我送送大人您吧。”陈沐阳上前献起殷勤。 黄裳本欲拒绝,但心中稍稍一考虑,点头同意下来,也不等陈沐阳,马鞭在飞骑臀上轻轻一抽,而后猛拽马缰,飞骑收敛着的双翼霍然张开,将广场上的积雪吹得纷纷扬扬,振翅一扇,便破空而去,速度竟然不比白羽慢多少。 一柱香时间不到,便离开了玄阴宗境内。 陈沐阳御剑紧随其后,但完全跟不上飞骑的速度,被甩开十几里。 黄裳无奈拽住缰绳,放慢速度,在半空之中等了一阵,陈沐阳这才追上来。 “您这飞骑的速度实在太快,我有些跟不上。”陈沐阳擦着头上的汗水,尴尬说道。 黄裳没有怪罪,藉同行之际,与他闲聊起来,以此探他根底。 “你如今修为如何,法力达几鼎强度?” 陈沐阳有些奇怪,不知刘劭问这问题作甚,但未敢隐瞒,老实回答道:“将近七鼎。” “唔。”黄裳点了下头,而后嘴角浮起一丝浅笑,问道:“你似乎想与赵朴初争夺玄阴宗掌门之位,我说的对吧?” 陈沐阳微微一愣,他心里其实清楚,刘劭虽跟他合作,但始终不怎么看不得起他,只在意丹方。 怎么这会突然关心起他的事情来了?事出无常啊。 但刘劭既然在问,他自然不敢拒绝回答,老老实实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朽却有此心。” “但你恐怕不是赵朴初的对手啊。”黄裳一副洞察事理的模样。 “您若单纯只是说斗法的话,我的确不是他对手。”赵朴初承认的倒也实在,然后继续说道:“但是……” 话还没说,便被黄裳给打断了,“我这有一个药方,寒血草、虎蛟藤、青矾石,按照五、三、二的比例,用纯净的雪水煎服,每日三次,可增强法力之中的阴寒属性,虽对提升修为无多大帮助,但可让你施展法术的威力大幅提升,你可以试试看,坚持一个月,至少能让你法术威力增强两到三成,如此一来,你面对赵朴初时,胜算又大了几分了。” 陈沐阳听完他这番话,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刘劭突然关心起他的事情,就挺匪夷所思的,如今又赠他秘法丹方,简直奇了个怪了。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没事给我好处干什么,莫非良心发现了?”陈沐阳盯着刘劭打量了片刻,心里七上八下。 “刘大人如此帮我,老朽无以回报啊!”陈沐阳试探性的说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黄裳自然是懂得,平白无故给陈沐阳好处,他肯定起疑心。 于是他思绪一转,想了一个幌子。 “我要求倒也简单,等你成为玄阴宗宗主之后,将玄阴冰魄旗借我玩两天。” 陈沐阳闻言心里的疑团算是解开了,原来刘劭竟然打的这注意。 但随即心里却是涌起一股惆怅,凝神丹的丹方他可以拱手相让,但玄阴冰魄旗是玄阴宗根基所在,将这个都送出去,玄阴宗就算葬送在他手里了,他为难不已,哑然一阵,皱眉道:“这玄阴冰魄旗是我玄阴宗镇山法器,而且只有修炼玄阴真解的人才能祭炼此物……” “我就借来玩几天,倒不是要夺你玄阴宗的宝贝。”黄裳宽解道。 “这倒是可以的。” 陈沐阳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此倒不是不能接受,而且他也不敢拒绝,毕竟刘劭不经商量,已经先将好处硬塞给他了。 他若受恩不报,刘劭肯定变着花样收拾他。 陈沐阳只觉悲催不已,怎么就遇见苍梧派这么霸道的一家子了呢,真能将人气的吐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劭给的那好处听起来确实不错,只是他一遍没记住,也没听太清。 如今这人情已经算是欠下了,于是他硬着头又问道:“刘劭大人,你先前说那个方子能再说一边么,我没听太清……” “寒血草、虎蛟藤、青矾石,按照五、三、二的比例,用纯净的雪水煎服,每日三次,一个月,能让你法术威力增强两到三成!”黄裳毫不介意,将药方重复了一边,说这话时,他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163.第163章 虚晃一枪 陈沐阳心中反复念叨着这药方,他对药理一窍不通,这般做纯粹只是为了加深记忆而已。 念叨几遍之后,觉得自己记牢,便有一个迫不及待的念头从心底滋生出来,恨不得现在便回去试试,看这方子到底好使不好使,分心之后,飞行速度更慢了,黄裳只得再放慢速度等他,等离玄阴宗山门有一百多里后,黄裳觉得差不多了,便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你送到此处便不必送了,你速度太慢了,我懒得等你,你自己回去吧。” 这番话正应陈沐阳心意,假意坚持了一番,速度却是越来越慢。 黄裳未理会他,轻轻一震麻将,飞骑双翼狂扇,陡然加快了速度。 “哎,刘劭大人慢走啊。”陈沐阳遥遥挥手,见人影消失云层中,便调头回玄阴宗去了。 黄裳一路未作耽搁,马鞭狂抽,飞骑速度飙升到极致,朝凌烟渡方向一路疾飞而去。 反正这飞骑最终也要宰杀掉,他根本不用爱惜,也不怕它脱力,夜里也仅仅只休息了两个时辰而已。 次日旁晚,黄裳抵达了凌烟渡。 可见飞骑速度赶白羽还是要差很多,白羽只用普通速度,夜里也休息更长时间,早晨出发,次日中午就能抵达玄阴宗。 黄裳到达凌烟渡前,并未下马,直接降落在城头之上。 这是天策府内部人员的特权,不受禁空法阵所限,若有军务再身,在沧澜城中能可以肆意飞行。 落到城头,便有一名身穿青甲的策士迎了上来,与‘刘劭’拱了拱手。 两人虽都是上策,但这名策士明显对刘劭带有几分敬意,竟是主动上前牵马坠蹬。 “刘兄不是去了玄阴宗么,怎么就呆了这么两三天时间,便急着往回走了呢?” 黄衫心里暗道不妙,没想到这名上策竟然认得刘劭,而且刘劭前几日路过凌烟渡时,双方应该还发生过交集。 但黄裳却对此一无所知,这名新来的上策叫什么?几天前他们在一起又聊了些什么? 说不定两人不仅仅是认识,还有可能是熟人,他稍露破绽就有可能被察觉,毕竟能当上策,就没一个是缺心眼的。 因此黄裳不敢胡乱接话,只点了下头,脑中思绪如飞,急想着对策。 那名上策倒还不至于仅凭一个点头就看出破绽来,伸手梳理着飞骑颈上的鬃毛,见飞骑直喘粗气,便奇怪问道:“刘兄赶路似乎很着急啊,飞骑都累成这样了,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黄裳经他一提,突然想到了对策,点头回答道:“我发现了几个圣灵宗的余孽,正在追踪,我只歇息片刻。” 枢密院暗部有负责侦查圣灵宗余孽的职责,黄裳以此为由,倒没有任何破绽,而且能把事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 “圣灵宗余孽?”那上策一听此言,顿时露出吃惊之色,问道:“也就是说,刚有圣灵宗余孽从我凌烟渡经过?” 黄裳未作正面回答,冷冰冰的说道:“抱歉,此乃机密,不便相告。” 那上策冷汗直流,生怕因为此事被追究责任,哪敢多问,连连点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也没再和刘劭在搭话。 黄裳歇了大概一刻钟,等飞骑不喘粗气了,翻身骑上马背,一抖缰绳,飞骑张开双翼,破空而去。 飞了一阵,待凌烟渡消失在视野之中,黄裳驱使着飞骑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深山中降下。 环顾上下四周,见无人跟踪,翻身下马,抬手一掌劈在飞骑脖子上。 颈骨碎裂的声音应势响起,随即飞骑发出一阵‘唏律律’的惨叫,但声音还未传开,便被黄裳抱住脑袋,狠狠一拧。 巨大的头颅直接翻转了过来,而后飞骑的身躯像是被抽空了生命力,四蹄弯折,轰然倒地。 黄裳打开天阙,将天马尸体塞了进去,而后迅速脱掉身上的明铜战甲,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道袍,并将蜃气收起,恢复了容貌,完事之后,驾驭妖风,离开了深山,朝着官道之上行去,半个多时辰之后,又回到了凌烟渡前。 这段距离,飞骑只用了不到半刻钟,而他却用了四五倍的时间,可见代步灵兽对修行者而言,何等重要。 从远处望去,黄裳发现凌烟渡的守备明显比之前森严了许多,想来是他先前胡诌一句,勾动了那名上策的神经。 若让圣灵宗余孽安然通过了关卡,而这些圣灵宗余孽又恰巧闹出了大动静,他所承担的责任就大了。 首先是进出排查程序明显繁琐了许多,连储物戒都要打开检查。 除此之外,城门上方竟然挂着一面铜镜,镜面之中有金色的光柱投射出来,进出关卡的人员被这光柱照中,立刻原形毕现,在镜中呈现出赤身*的倒影来,不仅如此,连倒影都是透明的,骨骼、器官清晰可见,犹如鬼魅之身。 如此一来,羞耻感倒不那么强烈了。 有关这铜镜的事,黄裳有所耳闻,此镜名为辩妖。 长洲境内,所有重要关卡都有配备,镜中封印这一道真灵境修行者的灵识,能够辨别妖邪。 就连拥有完美化形能力的猿族妖修,在这辩妖境下都会原形毕现,一般障眼法、易容术,更是无所遁形。 不过只有在戒严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毕竟每用一次,镜中的灵识就会被消耗一分。 而真灵境修行者,整个长洲修行界,也屈指可数。 一见这般情况,黄裳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体内阳气无比炽盛,是正常人的百倍、千倍,很有可能被辩妖镜照穿真相。 虽然他闭锁毛孔,也许能将辩妖镜内的灵识阻挡在体外,使铜镜照不穿他的身体,但如此等于直接暴露。 但若张开毛孔,让铜镜肆意探查体内,更是不妥,直接就原形毕现了。 一时之间,黄裳为难起来,颇有些懊恼,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早知先前该另扯一借口了。 “莫非只能等上几日,等戒严结束?”黄裳心中默默考虑着。 正琢磨对策之际,只觉心口一痛,宛如针刺一般。 心念感应,发现竟是天阙戒指化作微尘侵入了一根经络,然后沿着血液游进了心脏之中。 跟穷蝉相处已久,彼此间也构筑了起了信任,黄裳倒没觉得穷蝉是想害他性命,但还是吃了一惊,毕竟心脏这种地方,稍有不测,就能让他一命呜呼,正当他欲问究竟时,天阙戒指竟是在他心脏之中打开了空间通道! 顿时血液朝着其中疯狂涌去,黄裳只觉一阵心悸! 而后立刻做出反应,想要关闭空间通道,同时控制气血逆流,不往天阙之中注入。 但刚起念头,便明白穷蝉的用意了,熄了阻碍之心。 “你气血太炽盛,肯定瞒不过辩妖镜,你往那辩妖镜下一站,肯定就跟着了火似的,我替你放放血。”穷蝉哈哈笑道。 这些鲜血流入天阙之中,一部分被穷蝉用来血炼那三粒脑神丹,多出的一部分暂用干净容器存放着,等过关之后,再注回他身体之中,倒没有当做血食自己吞噬,毕竟黄裳算是他半个徒弟了,也得有点师德才行。 短短片刻,体内气血便被抽走了八成之多,黄裳只觉浑身冰冷,手脚无力。 但仅剩两成不到气血,也能够维持血液循环所需,可见他体内气血充沛到了什么程度! “你再吃一株寒血草!”穷蝉见差不多了,再抽下去,黄裳就得晕了,便将空间通道暂行关闭了。 “寒血草?这东西吃多了不是会让人大脑反应迟钝,变成痴呆吗?严重一点,甚至可能丧失记忆。”昨天穷蝉刚跟陈沐阳说了这偏方,他对寒血草的药效自然是一清二楚。 “吃一两株又无妨!”穷蝉说道。 “也是。”黄裳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而后将天阙召回手上,取了一株寒血草出来。 揉成一团之后,塞进了嘴里。 嚼碎咽下,不到两三息间,黄裳便觉得周身泛起了一股寒意,但这种寒意不同于冰灵花,冷冽刺骨,反而很舒服,就像炎炎夏日浸泡在冰凉的井水之中,对天地之间游离着的阴寒之气感应的更为清晰了,甚至黄裳有种错觉,现在他都能施展《玄阴真解》中的法术,但随后这冷意侵入大脑,黄裳便觉不太舒服了,就好像刚从冻僵状态苏醒过来,念头都是迟缓的。 不过这感觉很微弱,若不是黄裳提前知晓寒血草的药效,恐怕也不会在意。 黄裳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而后将所剩不多的气血搬运至大脑皮层中,阻挡寒血草的药性,并往关隘前慢慢走去。 “等你脱胎换骨之后,达到血如汞浆的地步,阳煞之气内敛,就算灵识侵入身体,也无法发现你与常人的不同了。” “等我回去之后,便动手铸造龙鸣钟鼎。” 黄裳在心中与穷蝉默默交流着,不过一会,便到了凌烟渡下,开始接受盘查。 道牒用的是冷泠那份,他自己原来那份连同其他敏感之物一起存放在天阙之中。 而天阙戒指如今在他心脏之中,犹如一粒微尘般大,灵识再强,也难以分辨出来,这点他到不怎么担心。 待策士将储物戒检查完了之后,让他站到了辩妖镜下。 金色的光芒投射下来,黄裳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股纤细入微的力量梳理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 随后他的影像出现在了铜镜内,骨骼、五脏六腑皆清晰可见,与常人并无任何区别,得以顺利通过。 黄裳并未在凌烟渡内久留,直接穿行而过,出关之时,便没接受太过严格的排查了,沿官道行了十余里,穷蝉再度打开天阙戒指的空间通道,将存储在容器内的气血被注回了他体内,黄裳身体渐渐回暖、升温,感觉又充满了力量。 他活动了一下僵冷的关节,而后祭起妖风,朝着百里之外的五丁山上飞掠而去。 两个时辰之后,顺利抵达。 五丁山上林木森森,一片原始景象,已偏离官道很远,属于人迹罕至之地,但山势却不怎么高。 黄裳站在五丁脚下,口中迸发出一阵人耳无法分辨的尖唳啸声。 这声音能传很远,十几里地不再话下。 而且黄裳并未死守在一个地方,在密林之中四处游荡,不停的发出讯号。 大概一刻钟后,密林深处突然鸟兽惊飞,扑棱棱的振翅声、走兽狂奔踩断枯枝的声音乱作一团。 呼! 而后一阵巨大的风声将杂乱声掩盖下去,一头翼展将近五长黑色猛禽出现在密林上空。 几乎是贴着树梢飞行,羽翼张开,将天上的星辰都遮蔽了。 这头猛禽,自然便是白羽。 降落密林只中,不便起飞,黄裳没让白羽化作原形,直接纵身一跃,乘风飞起数十丈高,落在了白羽肩上。 “我只在此等了你一天时间,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白羽十分惊讶,玄阴宗到凌烟渡有将近两千里,就算黄裳全程飞行,也飞不了这么快,何况全程飞行的话,他法力根本接济不上,就连他每飞三四个时辰还得落下来休息。 “我乘飞骑来的,自然快喽。”黄裳笑眯眯的答道。 “飞骑?你哪来的飞骑。”白羽没搞清楚状况,而后又兴奋的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他本以为黄裳让他再次等候,是打算与他去干一件大事,结果黄裳一句话让他懵了。 “回玄阴宗。”黄裳简单的说了四个字。 “不是……这就回去了?”白羽一头雾水。 “对!以最快速度赶回玄阴宗!”黄裳点头说道。 白羽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二话不说,猛然振翅,速度陡然提升,同时使出蛊雕灵咒,随即一股浩浩荡荡的妖风环绕而生,在他身体四周形成了一个甬道,好似在飓风之中飞行,阻力大减,刹那之间,速度再次提升,是先前六七倍之快。 提速瞬间,黄裳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着身体,险些后仰栽倒过去,赶忙匍匐下来,稳住身形。 并非空气的阻力,因为这股力量不仅作用于体表,身体内部亦有感觉,似乎器官都被压扁了。 不过这力量算不得太强,对黄裳无法构成任何伤害。 紧接着黄裳便见白羽身体表面,尤其是双翼前侧最为明显,竟然出现了一层乳白色的气浪,如同高温蒸汽一般。 音障! 白羽的飞行速度竟然突破了音障! 黄裳大为吃惊! 据传闻,天策府策士修炼止语剑诀,剑速快到极致,超过声音传播的速度,便会出现音障! 剑法到那种境界,只要成功出剑,甚至能够越境击杀,通神境斩杀下玄境修士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因为速度一块,对方有可能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而且速度够快,剑内蕴含的力量也会达到一个近乎恐怖程度。 一快破万法!并非虚妄之谈! 白羽现在飞行的速度竟然能够突破音障! 可想而知,如何恐怖。 黄裳自忖肉身之力全部爆发,并辅以蛊雕灵咒,短距离突袭速度也无法达到这种程度,顶多只有一半! “也用不着这么快,太拼命了。”黄裳有些担心白羽的身体状况。 “无妨,我元胎已经初步稳固下来了,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凝聚元胎那段日子,心底一直憋着一股劲,无处释放。”白羽自信说道,速度节节攀升,不过飞了一阵,觉得法力消耗的实在太快,又不开心道:“不过我估计,一直保持这种速度的话,我最多坚持两刻钟,目前我元胎还比较弱小,所能容纳的法力不是很多。” 妖修的元胎与人类修士的识海有相仿作用,都是储存法力用的,元胎越大,存储法力也就越多。 “用地元灵丹补充法力呢?”黄裳问道。 “最多半个时辰,否则肉身受不了。”白羽心里估计了一下,而后回答道。 “半个时辰也够了。”黄裳倒不是让白羽拼命,只是想知道他极限在哪里。 两刻钟,以音速飞行,足以飞一千多里。 这段时间内,黄裳没有与白羽说话,免得让他分心,白羽全速飞行,法力急剧消耗着,也顾不上与黄裳说话。 黄裳默默看着身下身穿犹如浮光掠影向后逝去,发觉身下白羽身体温度在逐渐升高,黑色的翎毛摸着都有些烫手了,看来对身体的负担着实不小,飞了大约一刻半钟,白羽便减缓了速度,若是坚持满两刻钟,他元胎内一点法力都没有了。 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就不妙了。 “你刚才说你是乘飞骑来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啊?”白羽闲下来之后,又问起黄裳。 黄裳从储物戒里取了一枚地元灵丹,给白羽喂到嘴里,也没隐瞒,与他如实讲明整件事情的概况:“在我观雪台内将刘劭给捏死了,然后假扮成他,乘飞骑离开玄阴宗,但只是这样离开,还不够,我还得去凌烟渡,留下过路证明,证明刘劭确实是活着离开我们玄阴宗的,才能彻底撇清关系,所以现在我让你尽快赶回玄阴宗内,若有人发现我这两天不在宗门之中,到时候天策府追查起刘劭死因,肯定会有人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虽无直接关联,但对我也十分不利。” 白羽听完这话,骇的心肝乱颤,险些把持不住,从空中摔下来。 “你真将刘劭给捏死了?” 164.第164章 灵咒大成 白羽将这个‘捏’字咬的很重,他不惊讶黄裳将刘劭给杀了,比这大胆的事情黄裳干得多了,他惊讶的是黄裳杀死刘劭的手法——捏!刘劭又不是一只蚂蚁,说捏死就捏死,也太轻描淡写了吧,这厮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下玄后期的强者,而且在枢密院暗部任职,经历无数风浪,斗法厮杀娴熟无比,真若分生死,赵朴初也未必是其对手,就这么被黄裳捏死了? 这事听着实在太具玄幻色彩了,让人难以置信。 黄裳见白羽满脸惊奇之色,便将杀死刘劭的经过与他简述了一遍。 白羽听完半晌无言,甚至忘了扇动翅膀,在天空中滑翔了一阵,这才喃喃感叹道:“刘劭也死的太憋屈了吧。” 黄裳笑而不语,盘膝坐着,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话说你离开玄阴宗的事,没人知道吧?” 白羽毫不担心,直接回答道:“我无需向玄阴宗内任何一人汇报行踪,就连赵朴初也管不着我,他只是有事找我,才会释放信号,传我前去,如果他这两日没发信号找我的话,应该不知道我离开了玄阴宗,就算找过我,我也骗过他。” “若只有赵朴初一人可能知道你的行踪,倒也无妨。”黄裳放下心来。 “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白羽随口问道。 “自然是清理门户,免得陈家之人再坏我计划。”黄裳双眼闭合,云淡风轻的说道。 白羽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有所担心,迟疑一阵,还是将心底的话讲了出来。 “我觉得你现在不宜妄动,陈沐阳等人虽不足为虑,但陈敬之却不容小觑,我曾见过这老头一面,虽说行将朽木,但实力太恐怖了,我感觉他一个念头就能杀死我,若你将他招惹出来了,恐怕难得善终,不若再等等。 “等不得,姚广孝知道刘劭被害,肯定会再来玄阴宗重签合约,有陈沐阳在,此事肯定顺利能成,等于我此番苦心全白费了,不仅如此,他知我未死,定然会与陈沐阳合谋,致我于死地,我必须要将先下手为强。”黄裳神色坚决无比。 白羽又说道:“我上次见陈敬之是一年前,他身体都瘫痪了,用冰封禁制冷冻着,估计活不了几日了……” “时不待我,我等不起啊……”黄裳深深叹了一口气。 白羽不再多言,只是心中满是担忧。 “你放心,清理陈家无需你动手,甚至无需我出面,我早就布好了局,也不会明动刀兵,落人把柄。”黄裳劝解道。 听闻此言,白羽内心稍安,加快速度,朝玄阴宗飞去。 三个时辰之后,抵达戴云峰上空,天还未亮,残月西沉,白羽在云端盘旋着,并没有降落,以免被人发现。 “告辞!”黄裳在白羽肩上拍了拍,而后纵身跃下。 千丈高空,他就这么跳了下去, 落到半途时,黄裳口中默念蛊雕灵咒前两音节,顿时一股妖风吹起,环绕着他身躯流动,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旋风。 与白羽施展蛊雕灵咒的声势相比,黄裳招出来的旋风要弱小的多,但足以让他进行短距离飞行。 在半空中不停减速、修正方向,黄裳精准的降落在了山脚下的庭院内,没发出一丝声音来。 屋内灯还亮着,黄裳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去到卧室,只见冷雨萱半卧在床上,被子只盖着上半身,下身搭在床沿上,鞋子未脱、衣服也未换,似乎随时准备起来,十分的警觉,黄裳走到床边,想替她将靴子脱掉,然后将她塞进被窝里让她好好休息,手刚碰到靴子,她便醒了过来,一下子坐了起来,见是黄裳,才放松下来。 “你回来了?”冷雨萱轻声道,没有躲闪,让黄裳替自己脱掉了靴子,乖乖的将脚伸进了被窝里。 “嗯。”黄裳点了点头,扶着她躺下,温柔说道:“你好好休息,看你眼睛肿的,莫不是几天没睡觉了吧?” “我得替你看着嘛,万一有人偷偷摸进静室,发现你不在,那就不好了。”冷雨萱紧紧抱着被子,将脸枕在胳膊上,没有急着闭上眼睡觉,将黄裳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关心问道:“你没有事情吧。” “你看我像有事吗?”黄裳笑着问道。 “没事就好。”冷雨萱放心下来,与黄裳说几句话,反倒没了睡意。 “这两天,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吧?”见她睡不着,黄裳便坐床边与她闲聊起来。 “陈沐阳派人来找过你两次,说是要库房的钥匙。”冷雨萱道,“我说你在闭关,让他过几天来。” 黄裳笑着点了点头,看来陈沐阳是上钩了。 “你这两天做什么去了啊?”冷雨萱望着黄裳,好奇问道。 黄裳没有正面回答,说道:“我给你说件事情。” “嗯,你说。”冷雨萱点了点头。 “你在玄阴宗多呆一阵子……”黄裳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冷雨萱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好呀,好呀!” “你听我把话说完。”黄裳揉了揉额头,整理了下思绪,而后说道:“过阵子,你和赵朴初重订有关凝神丹的合约。” “凝神丹不是签给了苍梧派了么?刘劭都拿着合约走了。”冷雨萱有些不理解。 黄裳未作隐瞒,直言道:“刘劭路上出事了,这合约他还没送回宗门,到时候自然做不得数。” 冷雨萱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黄裳,怔了半晌,才问道:“大叔你做的?” 黄裳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继续说道:“这事你一定要当作不知情,我只是给你透个底。” “大叔你太霸气了!”冷雨萱回过神来,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一手搭在黄裳黄裳肩头,仿佛两铁哥们似的,义愤填膺的说道:“我早看他不顺眼了,那天在宗堂里跟我嘚瑟,简直气死本姑娘了,大叔,你可替我出了口恶气。” 黄裳一阵无语,本以为冷雨萱三观很正,对自己恶行应该会有抵触,毕竟他对尉迟圣星都那般反感。 没想到跟自己差不多,也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家伙,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了。 “话说刘劭实力那么强,你是怎么做到的?”冷雨萱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兴趣来。 “他路上出了意外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黄裳笑呵呵的说道,极力撇清这事和自己的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黄裳不愿说,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只是白了黄裳一眼,道:“切,你就装吧。” 黄裳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好了,你休息吧。” “你忙了这么好几天,不累吗?不休息吗?”冷雨萱眼巴巴的望着黄裳。 黄裳不解风情道:“我还有些事情,我去静室修炼。” 冷雨萱气的撅起了嘴,直挺挺的躺了下去,看也不看黄裳一眼,不耐烦的挥着手,拉长声调道:“你快去吧。” 黄裳退出了卧室,替她将门掩上,穿过厅堂时,发现父亲的灵位前竟然燃着几柱香,蜡烛也是刚换上的,想必是冷雨萱所为,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微微一笑,继续移步,下到了静室之中,将石门反锁,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蛊雕头颅炼制的脑神丹,经二十余次血炼、十几日心血浇灌,这枚脑神丹已经炼成了,如今几件要紧之事做完,终于是有时间服用了。 脑神丹服下之后,黄裳耳边忽然出现风声,随后眼前景色变幻,仿佛梦境穿越一般。 前一刻还在阴暗的静室之中,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万丈高空之中。 身下白云稀薄,山川依稀可见,看起来异常的渺小,千丈高峰犹如隆起的皱褶,宽逾百丈的江河仿佛细细的银线。 若是寻常人,骤然置身此景之中,定然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更别提此刻耳边罡风凌厉,呼啸声犹如撕裂旌旗,吹在身上仿佛削肉的钢刀一般,令人疼痛难忍、呼吸困难。 蛊雕生前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用来! 然而黄裳丝毫未乱,白羽经常载他在万丈高空飞行,他早已习惯了。 而且他修炼了蛊雕灵咒,对风毫无恐惧,只有亲近与熟悉,他甚至十分享受被蛊雕记忆碎片侵蚀的过程,仿佛自己化身成一头张开双翼便能遮天蔽日的大鸟,抟扶摇而上九天,完全突破了引力的束缚,穿云裂雾,酣畅淋漓。 时间流逝,脑神丹一点点被炼化着。 黄裳不仅修为大涨,而且对蛊雕灵咒的理解也愈发深刻,抵得上他辛苦参悟数年。 待到清晨醒来时,黄裳修为已达通神巅峰九十九丈,满足了冲击下玄境的条件。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令他欣喜的是,蛊雕灵咒一夜之间,也几近大成之境。 在这密闭的静室之中,空气几乎不会流动,宛如一潭死水,然而黄裳却能感觉到风的存在。 这一丝风,微弱到了极点,只是他呼吸时不经意带起。 但空气在他感知之中,不再是空洞无形的了,而是有了实质,仿佛流水一般,哪怕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他都能察觉。 随即黄裳猛然震荡法力,四周妖风顿生。 他没有使用灵咒,直接省略了施法的仪式过程,一念之间,法术即成。 阵阵妖风凌厉无匹,仿佛锋利的刻刀一般,吹得静室四壁石屑簌簌剥落,骇人至极。 若吹在血肉之躯上,只怕能将人吹得支离破碎、骨肉分离。 随后风势越来越猛,环绕着黄裳,形成漩涡。 他整个身躯顿时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飘然而起。 随后他嘴唇轻轻开阖,喉咙与法力同时震荡,震幅激烈无比,他下颌的软肉如同鼓面一般紧绷,剧烈震颤着,灵台前的光影也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连空气都似沸腾了一般,在不停的翻涌,但静室之中却没有一丝声音。 连风声都消失了,似乎被一阵巨大却又无法听见的声音掩盖住了! 刹那之后,整个空间就像一块结实的布匹,被这锋利声音割的四分五裂! 一阵撕锦裂帛的声音骤然响起! 空气中随之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像是流水被利剑分开。 黄裳往踏出半步,正好踏进裂痕的范围之中,顿时觉得身体一轻,似瞬间脱去了所有束缚。 而后身体被一股巨力推着前进,整个人瞬间从原地消失踪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 一瞬之间,黄裳只觉体内器官被一股触摸不到的作用力挤压变形,和昨夜白羽突破音障时的感觉相似,只是更为强烈。 因为他加速的过程更快,刹那之间,便从静止状态,达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 连残影都没留下,因此看起来如同凭空消失一样。 黄裳仅仅只是想尝试一番,也未想到自己的速度竟然能够达到这种地步。 在真空裂痕之中,没有一丝阻力,用十分力气,便能达到二十分,甚至三十分的效果,这是他不曾料到的。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黄裳感觉体内器官都快被压得破裂了,难受至极。 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这速度在短时间内肯定是减不下来,而静室长宽仅仅只有四五丈而已! 黄裳心头暗道不妙,匆忙调转方向,同时双臂交叉,结成十字,护住头、胸等要害。 紧接着,他像是一枚出膛的炮弹,撞在了石门上! 轰的一声,半尺厚的花岗岩石门四分五裂,仿佛被火药桶炸开的一般, 黄裳双臂隐隐作痛,身体也像是散了架一般难受,但终于是停了下来,脑袋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十分狼狈,但无大碍。 他长吁一口气,先前若是撞在石墙上,冲击力无法化解,肯定得撞断胳膊。 尘埃落定之后,黄裳掸了掸衣襟上的石屑,正欲举步离开静室门口,便见冷雨萱一脸慌张的从石阶上跑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冷雨萱见黄裳一副狼狈模样,地上也是碎石狼藉,十分惊骇的问道。 “没事,练习法术,未控制好威力。”黄裳解释道。 冷雨萱闻言稍稍放心了些,伸手替黄裳拍去黄裳身上的灰尘。 便在此时,台阶上又下来一个人,竟然是陈沐阳。 见这情况,陈沐阳也有点懵,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在搞什么?” “陈师叔找我有什么事吗?”黄裳没回答他,看到他并不意外。 “我让门下弟子来找你拿药房仓库的钥匙,来了几次,都没见着你,非要老夫亲自跑这一趟,你才肯露面吗,你架子挺大的嘛。”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陈沐阳就是一肚子阴火,望着黄裳,语气森然的说道。 “我一直在闭关,倒不知师叔您派人来找过我。”黄裳并未动气,语气十分的温和。 “我说了黄裳哥哥在闭关修炼,无法见客,你之前还不信,现在信了吧?”冷雨萱盯着陈沐阳没好脸色的说道。 陈沐阳倒不敢跟冷雨萱太过放肆,压下怒火,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追究这事了,现在把库房钥匙给我。” “不知陈师叔要库房钥匙作甚?”黄裳问道。 “无需你管,给我便是。”陈沐阳不耐烦道。 “药材入库、出库都要记账,我不便将钥匙交给您,您要取什么药材,我帮您取就是。”黄裳说道。 陈沐阳怕黄裳取些年份不足的药材坑他,没同意他的提议,说道:“你带我去库房,我自己去取。” “好!”黄裳到没有凭借手中的权力去为难陈沐阳,点头同意,而后说道:“我在库房等您。” 说罢脚下生风,仿佛鬼魅一般离开了,不逊色他御剑的速度了,而且灵活性要胜他御剑数倍不止,七拐八折的过道都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眨眼就不见了,陈沐阳心中微微震撼,没想到黄裳将《灵风轻身诀》练到这种地步了! 此子不予打压的话,将来必成大患啊! 陈沐阳与冷雨萱拱手告辞,而后快步离开,出了宅子,才御剑往戴云峰上飞去。 等他到甲字库房时,黄裳已经到了有一会了,正在货架前来回走动,作着例行的检查、点验。 “陈师叔要拿什么药材,自己取便是,只需告诉我拿了些什么,我好做账。”黄裳随口说道。 陈沐阳没想到黄裳倒是好说话,进库房之中翻找起来,不过一会,便找齐了三种药材,交予黄裳点验、入账。 黄裳坐到桌前,翻开账本,便要记录,突然停下笔来,问道:“师叔要寒血草作甚,这东西与冰灵花一般,带有几分寒毒,若胡乱用,会损害身体。” 陈沐阳自然不会信黄裳所言,以为他是借故刁难,不耐烦道:“你不用管,你记你的账就是!” “这不行,你若不说清楚要拿寒血草做什么,我不能将这东西轻易给你,万一你吃出毛病了,陈渐青又得往我身上扣屎盆子!”黄裳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坚决不做同意。 陈沐阳微微讶异,心中暗道:“莫非这寒血草真有毒?刘劭没道理害我啊,应该是虎蛟藤和青矾石能够中和毒性,应该是这样!”打消心中顾虑,陈沐阳又将桌子一拍,怒道:“我自有用处,用不着你多管,就问你,这东西我能不能拿走?” “这东西你当然能拿走。”黄裳说道,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得写份证明,你吃错药吃出毛病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165.第165章 邀买人心 陈沐阳不想因这小事与黄裳纠缠不休,纯属浪费时间,略作思忖,而后提起笔来,按照黄裳要求写了份证明。 黄裳验明无误之后,也不再多言,将几样药材的数量做了账,然后放行。 陈沐阳走后,黄裳呵呵一笑,转身锁上石门,也离开了库房。 回到居处,黄裳没有闲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与冷雨萱稍作交代之后,立刻动身,去了寒霜岭。 二十几里路,使用蛊雕灵咒御风而行,没用到半刻钟时间,便抵达了目的地。 而后径直上山,找到了正在静室中闭关修炼的王忠。 王忠如今完全不敢怠慢黄裳,听闻黄裳前来,连修炼的暂先放下了,直接让侍从将他请进静室之中。 虽说他刚刚服用了聚法丹,此刻不抓紧时间修炼,简直是在浪费宝贵的药力,但他没忘了,这聚法丹就是黄裳给他的。 “看来你刚服用了聚法丹,那我也就长话短说了,不耽搁你修炼。”黄裳见王忠眉心之间皱纹交错,仿佛一个小型的漩涡一般,便知他应该是刚服用了聚法丹,此刻药效正在发挥着作用,也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说道:“前些天,在晚宴上我曾说要借你一件法器,今天来,便是为了将这东西交到你手上。”说罢,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了含湖玉贝。 玉贝一打开,浓郁的葵水灵气弥漫了整间静室,四面墙壁之上瞬间挂满了露珠,并在头顶结成大片的湿雾。 王忠也是识货之人,刹那之间惊呼出声。 他本以为黄裳那日在宴会上是酒后说的大话,毕竟几天过去,都不见他将法器送来,谁知竟然是真的。 黄裳手里竟然真的有一件玄阶中品法器,而且还是水属性法器! “这含湖玉贝能够汇聚、存储葵水灵气的功能,存储量抵得上一方小型湖泊,若运用巧妙,可发挥出巨大的破坏性。” “此物在手,我定可稳赢丁克!若祭炼时间久一些,能够纯熟运用,就连沈云清,我也敢一战!”王忠信心大增。 黄裳未作怜惜,大大方方的将含湖玉贝给递了过去,里面的法力烙印他已经收了回去,王忠可以直接祭炼。 “你就不怕我借了不还吗?”王忠拿着含湖玉贝轻轻摩挲着,如获至宝一般,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你若喜欢,送你也无妨。”黄裳笑呵呵的说道。 王忠先一瞬间确实起了贪念,但随即便打消掉了,黄裳如今跟赵朴初走这么近,还傍上了玉玄门这跟高枝,他敢借了不还,纯粹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黄裳可不是半年前那个任人揉捏的蝼蚁了,没想到黄裳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一件玄阶中品法器,市场价可能在七八百枚地元灵丹左右,随随便便送人,怎么可能,黄裳摆明了是在试探他。 “我就随便一说,开个玩笑,你别当真。”王忠背上沁出了一丝冷汗。 黄裳微微一笑,认真说道:“我倒没有与你开玩笑,我说真的,但有一个条件。” 王忠动心了,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挑战袁弘时,失手杀掉他。” “什么?”王忠听闻此言,等大了眼睛,没想到黄裳心思如此歹毒,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在沧澜城时,袁弘曾想动手杀我,险些致我于死地,此仇我必须得报!”黄裳已经把话挑明了,也不再绕弯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王忠迟疑起来。 “就算你失手杀了袁弘,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刀剑无眼,谁也怨不得谁,事后顶多被责令悔过、贬职、扣罚月俸,事后你就放下脸面,对着袁弘的棺材磕个头道个歉,想必对您而言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贬职,杀了袁弘,你都是宗堂议事了,还用得着留恋寒霜岭执事这份苦差事吗?至于扣罚月俸,扣多少,我双倍补偿给您,如何?”黄裳进一步怂恿道。 “好,我答应你,但不敢保证一定成事,但我会尽我所能!” 王忠思忖片刻,狠狠一点头,答应下来,那枚含湖玉贝太具吸引力。 而且黄裳将恶果与好处与他做了对比,回报明显是大于付出的。 “合作愉快。”黄裳倒也爽快,见王忠点头同意之后,也不再废话,起身拱手告辞。 王忠想要起身相送,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还未起身,便被黄裳挥手制止下来,“你修炼你的便是,不用送了。” 黄裳快步离开王忠居处,穿过寒霜岭正殿,朝顶峰禁地行去。 临崖道观之中,赵朴初盘坐在白茅编织而成的蒲团之上,双眼微阖,正在修炼。 黄裳还未踏进道观之中,他便醒了过来,抬手指了指身前一块蒲团,温和说道:“坐吧。” “此番来找掌门师伯,有一件事情相求。”黄裳开门见山的说道。 “嗯,急事吗?”赵朴初问道。 黄裳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很着急。” “那待会再说吧,我正好想与你聊聊天,你这几个月,变化惊人啊。”赵朴初眯着眼睛打量着黄裳,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来,而后叹息道:“以前是我疏忽,整日忙于修炼,未好好照顾你,让你在戴云峰上受苦了,有愧于黄师弟啊。” 黄裳微微一笑,不做多言。 “如今从你身上,依稀可见黄师弟的几分英姿了,黄师弟是我师兄十几人中资质最好的,若不是痴迷于丹道,这掌门之位恐怕也由不得我来坐,可惜老天无眼,让他死于尉迟铉手中,幸亏你不辱黄氏门楣,如今年少有为,黄师弟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想必你将来也一定会成为我玄阴宗的中流砥柱。”赵朴初一边回忆着,一边与黄裳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掌门师伯谬赞了。”黄裳依然只是笑笑,言语不多,十分的谦逊。 利益合作便单纯的利益合作,扯上感情,就太没必要了,容易蒙蔽自己的判断能力,黄裳便是这么认为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 赵朴初也是感觉到了黄裳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的,尴尬应道,也不再打感情牌,言之无物,未免有些空洞。 “凝神丹一事,还望你见谅,未经你同意,我便签了合约,主要是那刘劭太强势了。”赵朴初略带歉意的说道。 “掌门师伯的难处,我能理解。”黄裳并未埋怨,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赵朴初略微放心,而后好言求道:“那冷姑娘那里,你能不能替我解释下,我玄阴宗倒不是不愿与玉玄门合作,只是先跟苍梧派签订了合同,已无法反悔。” 黄裳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若再给掌门师伯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作何决定?” “当然是与玉玄门合作了!苍梧派的合约完全就是掠夺、盘剥,若不是陈沐阳自作主张,先对苍梧派做了许诺,我根本不会同意!”赵朴初想也未想,便斩钉截铁的说道,跟苍梧派合作,不会给宗门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加大陈沐阳在宗门内的影响力,毕竟跟苍梧派方面打交道的人是他,无形之中加强了他的话语权,但跟玉玄门合作就不一样了,不仅能带来宗门带来巨大的利益,而且是黄裳占据主导地位,而黄裳又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对他而言,自然是极为有利的。 只可惜事成定局,已没有重做选择的机会了,念及此处,陈沐阳喟然一叹:“可惜跟苍梧派的合同都签了,哎……” 黄裳微微一笑,并未告诉赵朴初刘劭已经被他杀掉了,对他这般态度还算满意。 “放心,我会与雨萱讲清楚的,玉玄门应该不会迁怒于我们。”黄裳给赵朴初先喂了一颗定心丸。 赵朴初点了点头,而后沉默了有片刻时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理,试探性的问道:“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掌门师伯请讲。”黄裳落落大方的说道。 “你跟冷姑娘是什么关系呢?”赵朴初眼里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这种事情,就连赵朴初这种老成持重的人也不能免俗。 冷雨萱那是什么样的身份,天之骄女,黄裳若真能与她发生个什么关系,对玄阴宗而言,那是利在千秋的好事啊。 “只是朋友而已。”黄裳淡淡一笑,她与冷雨萱究竟什么关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然不好多说。 即便她清楚冷雨萱的心意,但没见着冷家的长辈,他也不敢妄言,免得坏了冷雨萱名节,惹上麻烦。 “只是朋友啊。”赵朴初闻言有些不太相信,又有一丝淡淡的失望。 “嗯。”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并没有狐假虎威。 赵朴初又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在凌烟渡前遇见,替他解了下围,然后捎带了她一段路,将她带到了沧澜城,然后见了她哥哥冷凝雪一面,她哥对凝神丹颇感兴趣,觉得这种丹药炼制成本低,效果也不错,有利可图,而且他正好有心插手沧澜城的丹药生意,便与我谈成合作。”黄裳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其中省略了很多事情,但依旧把故事编撰的毫无破绽,陈沐阳没有听出任何问题来。 “原来是这样。”赵朴初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你修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提升这么快。” 脑神丹的事黄裳自然不能对任何人提及,但又要打消赵朴初的疑心,想了想,随口胡诌道:“我修为越高,炼丹自然更得心应手,所以冷凝雪给了我许多提升修为的丹药,以玉玄门的财力,将我从通神初期,提升到巅峰,不算什么难事。” “你福缘不浅啊。”赵朴初感叹道,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不禁面露愁容,十分歉疚的说道:“如今我将凝神丹签给了苍梧派,意味着你将无法回报玉玄门,冷凝雪他不会翻脸找你算账吧?哎,这事也都怪我……” “师叔不必为我担忧,我虽无法替玉玄门炼制凝神丹了,但我可以炼制愈心香和通灵丹作为补偿。”黄裳说道。 “你如今已能够炼制通灵丹了?”陈沐阳闻言,惊讶道。 黄裳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修为已达通神巅峰,而且对离火诀的掌握也日益纯属,还有重明炉,此事不在话下。” “看来你炼丹水平已不再你父亲之下了。”赵朴初感叹一句,而后又说道:“宗堂过几日要表决你正式继任常春堂首座一事,此事毫无悬念,常春堂首座之位非你莫属,只是走个过场,另外还要商议你进入宗堂的事情,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各峰首座担任宗堂议事是我玄阴宗三百年来的惯例,到时候需要你本人在场,我会让人提前通知你。” 说罢,陈沐阳忽然笑了笑,说道:“本来早就可以确定下来,但陈沐阳非要等袁弘回来。” “嗯。”黄裳听闻此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心中却做起了揣测,暗自忖道:“以陈沐阳那不要脸的性格,此事虽然相当于板上钉钉了,但他恐怕还是想从中作梗,若只是走个过场,何必等袁弘回来,多此一举。” 随已猜到事情可能不会如赵朴初想的那般顺利,但黄裳并未在意,因为他早就有了计划安排。 赵朴初见黄裳一脸平静,也放下心来,未再担心这事。 看来黄裳对王忠有足够的信心,那日在宴会上,他可是注意到了,黄裳悄悄给了王忠一些东西。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何事?”赵朴初跳转了话题。 “我想管掌门师伯要些人手。”黄裳说道。 “常春堂上缺人吗?缺的话,我再给你调些杂役弟子去。”赵朴初随口说道。 “杂役弟子我不要,我要真传弟子。”黄裳说道。 “你要真传弟子做什么?”赵朴初微露惊讶。 黄裳直接阐明意图,“自然是教他们炼丹,以我一人之力,能炼制多少丹药?” 赵朴初迟疑片刻,问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黄裳狮子大开口道。 赵朴初皱起眉来,为难道:“真传弟子是一个门派的中流砥柱,若全部跟你去学炼丹,荒废了修行,对我玄阴宗日后的长远发展极为不利啊,而且只怕他们也不肯同意。” 黄裳早想到这点,摇头说道:“我不要年轻的真传弟子,我要老一辈的,宗祠之中应该有不少师叔,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未能突破下玄境吧?” “是有一些,但他们更不可能答应啊,他们已经年老了,最年轻的都有五十多岁,六十岁不入下玄境,这辈子就没机会了,而不入下玄境的话,心力会逐渐衰竭,很难活过百岁,与凡人一般,六七十岁便要面临生老病死,因此他们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上,哪愿意浪费时间跟你学炼丹啊,而且我也不好用掌门身份强制要求他们。”赵朴初为难道。 “我手里现在有十四枚聚法丹。”黄裳说道。 杀尉迟圣明,黄裳得了一枚聚法丹,在绝鼎楼拍卖会上,冷凝雪送了黄裳十枚聚法丹,洗劫长生阁,又得了六枚。 回来之后,送孙璟一枚,送王忠两枚,如今手中还剩下十四枚。 听闻黄裳此言,赵朴初直接傻了眼,脑筋半晌没转过弯来,难以置信道:“你刚说什么?” “我手里有十四枚聚法丹,劳烦掌门师伯转告宗祠内的各位师叔,谁肯加入常春堂跟我学习炼丹,我便送一枚聚法丹给他,年老者优先。”黄裳微笑着说道,语气十分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然而这番话直接在赵朴初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十四枚聚法丹,这是什么概念! 一枚聚法丹与两件玄阶下品法器的价值相差无几,但却更为稀少,玄阴宗这种小门派,即便有钱,也求购无门。 黄裳手里竟然有十四枚之多,太不可思议了,赵朴初甚至怀疑跟苍梧派合作的不是陈沐阳,而是黄裳。 若非如此,他手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聚法丹? 十四枚聚法丹,至少能让玄阴宗多出六七名下玄境的高手,使宗门整体实力大涨一截! “这些聚法丹给年轻弟子怎么样?毕竟年轻弟子前途大些,而且有聚法丹,肯定也有许多人愿意投入你门下。”赵朴初被这件事情给震撼到了,说话一时间没怎么过脑子了,张口就来,完全没考虑黄裳的利益。 黄裳并未因为赵朴初是掌门,就有所顾忌,对不合理的提议,直接拒绝道:“年轻弟子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但宗祠里那些师叔,已经时日不多了,更需要这些聚法丹,掌门师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些聚法丹对于年轻真传弟子而言,就是锦上添花,因为他们即便不依靠聚法丹,也有五成以上的机会进入上玄境,但对宗祠之中的老一背真传弟子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雪中送炭了,更能邀买人心。 而且这些人,跟陈沐阳关系更浅。 反观这一代的真传弟子,有不少都是陈沐阳教出来的,根本靠不住。 赵朴初被黄裳冷冰冰的一句话点醒,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会替你将话带到宗祠之中的。” 166.第166章 通灵 “便在此先谢过掌门师伯了!” 黄裳起身道谢,正事谈完也没必要再此久留,又与赵朴初拱手告辞。 “一定要照顾好冷姑娘。”赵朴初起身送黄裳到了松林外小道上,一路叮嘱着黄裳。 “我会的。”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朝山下行去。 下山之后,黄裳并未直接回戴云峰,而是去了一趟外门弟子的聚居地,找到了秦犴。 进入那间寒酸的草庐之中,黄裳便感觉一阵森然的寒意扑面而来,眉毛上都结起了寒霜。 草屋当中,霜雪纷飞,如同冰天雪地一般。 秦犴盘膝坐在竹床上,整个人被冰雪封冻着,宛如一具封冻在冰层中的尸体。 “嘶!”黄裳长吸一口气,冰冷的寒意竟然刺的喉咙生疼,赶忙吐出,出口却化作细碎的霜雪坠下,发出沙沙之声。 “竟然冰封禁制!”黄裳充满了震惊,对秦犴的资质又有了重新的认识,自己之前还是太小觑他了。 冰封禁制是《玄阴真解》中最难修炼的一门神通,需要将寒螭精魄生生融入血脉之中,使肉身对寒力的抵御达到一种非人的境界,寒螭精魄吞噬精气、血肉,要将其融入血脉之中,必须将其彻底驯服,可见其难度与风险。 这门神通炼成之后,用处极大,不仅能够增强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还能增强对寒力的操控能力。 而且在危急时刻,还能够凝聚玄冰封冻自身,在斗法之中,直接立于不败之地。 这厚厚一层玄冰,防御力不低于一件玄铁战甲。 在肉身将死之际,还能封冻自身用来续命,在寒冷之中,肉身的衰老速度会大大降低。 整个玄阴宗内,炼成这门神通的人屈指可数,同辈之中,只有陈沐阳的得意弟子陈玉、田云两人小有所成,但也仅仅只能将寒螭剑融进掌心而已,不敢散至周身,和秦犴目前的境界根本没法比,而且两人年近三十了,修炼寒螭剑诀至少已经有十年了,而秦犴拿到寒螭精魄也就几个月前的事情,如此对比之下,两人和秦犴之间的差距,更如同天壤云泥了。 秦犴不仅资质好的惊人,而且修炼之刻苦,连黄裳都隐隐汗颜,他实力若是不强,简直没天理了。 但要修炼了三十几年的陈沐阳相比,恐怕还有一定差距,尤其是陈沐阳如今又得到了玄阴冰魄旗。 黄裳望着床上的‘冰雕’,不禁若有所思。 秦犴是他对付陈沐阳极为关键的一颗棋子,就目前而言,只有秦犴方便对陈沐阳下手。 因为他向陈沐阳下了战书,而陈沐阳也已经接受了,两人有公开一战的机会。 他若死在秦犴手里,只能怨他倒霉和技不如人,让陈家的人吃个哑巴亏, 换作其他手段,诸如暗杀,虽也有机会铲除陈沐阳,但难以善后,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惹毛了陈敬之,便不妙了。 只是秦犴能是陈沐阳对手么?更莫说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失手’将其击杀,很难办到,黄裳因此有些忧虑。 等过阵子,寒血草毒性加深,赵朴初大脑反应速度会减慢,变得迟钝呆板,实力会有所降低,能使秦犴胜算增大几分。 但还是不够,秦犴是很强,但强在潜力,若给他足够的时间还行,目前而言,双方无论实力、物力,都相差了太多。 “看来自己还得做点什么。”黄裳心中这般琢磨道。 随着思绪,黄裳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床边,突然觉得脚下粘连,举步维艰。 低头看去,一层惨白色的寒冰沿着靴子爬了上来,冰裂交错,仿佛一条条蜈蚣似的。 转瞬之间,双脚便被死死冻结在了冰面上,牢固万分,仿佛钢铁浇筑的一样,想要挣脱恐怕得费一番力气。 黄裳微微有些心惊,若陈渐青有这等实力,那晚在秋枫院切磋,近身突袭的办法可能就派不上用场了,自己必输无疑。 “是我!”看着寒冰马上要爬上膝盖,将会对自己构成威胁,黄裳赶忙出声提醒了一声。 冰雕之中,秦犴睁开了眼睛,见是摸进屋内的人是黄裳,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匆忙收摄心念。 黄裳脚上的寒冰碎裂瓦解开来,随即秦犴身上的冰壳也碎了,哗哗啦啦坠落满地。 “好久不见。”秦犴起身下床,拂袖一挥,地上那些碎冰朝着黄裳身后飞去,眨眼之间,便拼凑成了一把椅子,仿佛水晶打造的一般,手段分外高明,身体也丝毫未受冰封影响,活动自如,没有僵硬之感,气色、精神各方面,也十分正常。 “是好久不见了。”黄裳一撩袍裾,落落大方的坐了下去,本以为这寒冰之椅会凉意刺股,谁知坐上去一点不觉得冷。 “高明!”黄裳伸手摸了摸椅子的扶手,依然没有丝毫凉意,仿佛真是水晶一样,忍不住夸赞道。 “小手段而已,冰雪融化要吸收热量,我用法力使冰晶内部结构暂时稳固,一时半会不会融化,自然不会吸收热量,使人觉得寒冷。”秦犴随口解释道,毫不藏私,将其中道理告知黄裳,也算是投桃报李,希望对黄裳修行有所帮助。 然而黄裳修炼的却不是《玄阴真解》,这番话对他启发并不是很大,但却令他十分惊讶。 秦犴能悟透这层道理,证明已经将《玄阴真解》彻彻底底的吃透了。 因为就连修为更高的陈沐阳,要使冰雪寒气内敛,都得借助玄阴冰魄旗才能办到,而他不依靠任何外力,就能够做到。 其间差距显然不小,可见秦犴对《玄阴真解》的理解要比陈沐阳深远的多。 对大道理解愈发透彻,修行就越顺畅无阻,也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秦犴都不会遇见修行瓶颈,可谓前途无量! “此子天生就是修炼寒冰道术的料啊,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不说成仙得道,但将你们玄阴宗发扬光大定然不成问题,远胜赵朴初那庸才,可惜你玄阴宗根本就没注重人才的理念,任由这种天才被人排挤、打压,也难怪三百多年,还是一个三流小派。”穷蝉在黄裳心中喃喃自语着,情绪间流露出了几分惊讶和叹惋,对秦犴的评价也颇为不俗,着实少见。 黄裳无言以对,因为穷蝉说的确实是实话。 玄阴宗很多时候都重血亲关系,不重人才。 例如陈渐青,资质不见得比陈玉、田云更好,但得到的修行资源,比两人加起来都多。 他也一样,资质烂的一塌糊涂,但黄宗卿在世的时候,他得到的修行资源,绝对不比陈渐青少。 “此子倒比你更适合做那柄寒汐剑的主人。”穷蝉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似乎是未经大脑的肺腑之言。 黄裳闻言,未作迟疑,直接接答应道:“那就让他来祭炼寒汐剑好了。” “我也就随口一说。”穷蝉也是回过味来,呵呵笑道,他先前那番话确实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容易惹人反感。 “你说的很对。”黄裳却是将这番话给听进去了,认真思考起来。 他要上玄境,才有能力驯服寒汐剑内的器灵,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换做秦犴,只怕有下玄境的修为就足够了。 “你真打算给他?这可是一件灵阶中品法器!就算你用不上,扔给绝鼎楼,卖个*万地元灵丹,不在话下,将阵法补全之后,甚至还能翻上一倍!能买多少灵丹妙药助你增长修为了?”穷蝉都被黄裳的手笔给震住了,在他全盛时期,一件灵阶中品法器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就黄裳目前而言,这东西抵得上他全部的身家了,他这也阔绰的太无道理了。 “既然你都说秦犴是个天才,我花一件玄阶中品灵器拉拢他,有何不可呢?”黄裳心中暗道。 “可这寒汐剑你也没法交到他手上啊,这东西一旦离开星陨棺,我都难以将它制住。”穷蝉一脸无奈道。 黄裳略作思忖,心中有了主意,与穷蝉透了个底,心中暗道:“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你配合下便是。” “你发什么愣呢?” 见黄裳坐在寒冰之椅上走了神,半晌不说话,秦犴有些坐不住了,出声提醒了一句。 黄裳闻言回过神来,随便扯了个幌子,回应道:“你讲的道理太深奥,我想入神了。” 秦犴竟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谦虚道:“哪里,哪里。” “你现在修为如何?”黄裳稍正神色,询问道。 “已经突破下玄境,法力目前将近两鼎强度。”秦犴如实回答道。 “你才入下玄境,法力就有两鼎之强?”黄裳闻言又狠狠吃了一惊,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王忠入下玄境得四五年了,法力才一鼎稍多,而秦犴恐怕才入下玄不到两个月。 “多亏你提供的灵药。”秦犴依然很谦逊,微微欠身,对黄裳表达出十分诚挚的谢意。 黄裳摆了摆手,秦犴这纯属与他客气,冰灵花药液只能加快法力恢复速率,不能提升修为,他能有如此实力,是因为他资质好、刻苦,而且滞留通神境两年,也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才是导致他一入下玄境,就有两鼎法力的根本原因。 “我这趟去沧澜城,收获不小,与你带了些东西。” 黄裳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枚聚法丹,递给了秦犴。 聚法丹有凝炼法力之效果,通神境巅峰服用,可以增大突破境界的几率,下玄境服用,能够令法力增强半鼎至一鼎。 但只能服用一次或两次,服用次数过多,便无效果了。 而且依靠外力凝炼法力,不及自身修炼打下的基础牢固,越到后期,越容易暴露出弊端。 因此黄裳只给了秦犴一粒聚法丹,他不像王忠,前途也就那样,基础老不牢固也无所谓。 秦犴明显没见过多少世面,拿着聚法丹,也认不得,问道黄裳:“这是什么丹药,干什么用的?” 黄裳耐心与他解释了一番,将聚法丹的用途和服用时所需注意事项与他仔细讲清楚。 谁料秦犴听完之后,竟然不领情,将聚法丹还给了黄裳,说道:“我用不着,用外力提升修为,会使根基不稳。” 黄裳一阵无语,给聚法丹都不要的奇葩他也是第一次见,但却很赞同秦犴的观点,便将聚法丹收了起来。 “再给我一些冰灵花药液便是。”秦犴又说道。 黄裳没有吝啬,取出几大瓶冰灵花药液给他,而后又说道:“你过些天抽空来常春堂一趟,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秦犴颇是好奇的问道。 “不可说,秘密,你来了便知!”黄裳倒不是卖关子,神情十分的严肃。 “过几日?”秦犴准确问道。 黄裳略作思忖,而后定了一个时间,说道:“三天之后吧。” “好。”秦犴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不必相送。”黄裳起身告辞道。 说罢,也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了草庐,出门之后,便祭起妖风,直接跨越山壑,朝着戴云峰上飞去。 回到居处,天色擦黑,冷雨萱正在房中绘制神符,似乎是她每日的功课。 黄裳也不打扰,去外面凿了一方坚硬花岗岩装在天阙戒指里,带了回来,将静室的大门稍稍做了一番修补。 完事之后,去卧室与冷雨萱打了个招呼,告诉她自己要炼丹,也许这两天能都会呆在静室之中。 冷雨萱虽然有些闷闷不乐,但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炼丹之事明显比陪她玩更为重要,也没纠缠黄裳。 黄裳下到静室,封闭了石门。 在黑暗中静坐片刻,将心中杂念摒弃一空,而后从天阙之中取出了蚌珠。 伸手不见五指的静室立刻被月光照亮,宛如白昼一般,比满月更为明朗,毕竟月亮远在百万里之外,而蚌珠就在咫尺。 而后黄裳取出了重明炉摆放在身前,又将炼制通灵丹的所需的材料取出,依次放在身侧桌案上,以待取用。 炼制龙鸣钟鼎需要强大的控火能力作为支撑,炼制增寿丹亦是如此,因此他如今的首要任务是炼制出通灵丹,将修为先提升至下玄境,只有修为足够,其余计划才能逐步开展,否则将会面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窘境。 学习风火六重印,让黄裳对太阴真火的掌控能力已经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地步。 虽是第一次炼制通灵丹,但黄裳并无生疏之感,举止从容,颇有宗师风度。 拂袖一招,一道微风将桌上的通灵草招了过来,落在重明炉中。 这株通灵草已经在钟乳玉髓中浸泡了十几天了,颜色已变,叶片犹如翡翠、根茎犹如羊脂白玉。 太阴真火纯净无暇、而且温度、形态能够随意调控的特点,让淬炼原药的过程变得分外简单。 黄裳心念一动,几乎不怎么耗费法力,便凝聚出一团太阴真火来。 心念再一变幻,太阴真火又散座烟罗状,一收一张,宛如一只充满灵性的水母,朝着重明炉中游去。 进入炉中,便将通灵草包裹了起来。 火焰温度比沸水稍高,却又比沸油低,换作离火诀,根本无法达到要求,因为离火温度是恒定的,大概是普通柴火的一倍左右,只能通过‘焙炙’的手法,隔着重明炉加热,一点点炙出通灵草的精华来,这便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和无比丰富的经验才行,仅这一项工作,就得四五天时间,而且稍有不慎,就会烧糊冰灵花,萃取出来的药液精华纯度未必够高。 但黄裳运用太阴真火,完全不必这么麻烦。 被钟乳玉髓浸泡过的冰灵花被如烟如雾的太阴真火包裹着,一点点软化,而后升起青烟,杂质汽化剥离。 两个时辰之后,三尺高的通灵草,便只剩下婴儿拳头大的一团药液,悬浮在重明炉中,呈淡绿色。 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薄荷一般,但要浓郁千百倍。 黄裳深吸一口气,这气味传入鼻腔,刺激着大脑,令他精神振奋、头脑清醒,就连感官都好似在一瞬间强大了数倍。 最为明显的便是触感,太阴真火散发出来的光热炙烤着肌肤,本来没多大感觉,但此刻感官被放大了,就好像沸水淋在身上,异常的疼痛,而背后太阴真火波及不到的地方,阴气森森,又有一种冷入骨髓的感觉,两种截然相反感觉汇聚于一身,如冰火两重天一般,让他十分不舒服,同时黄裳感觉自己对法力的控制能力,也增强了许多,似乎每一丝法力都有了灵性。 黄裳双眼空洞,如若神游天外,却又没有痴呆之相,仿佛眼中包罗万象,隐藏着无数意念。 随即他身前那团太阴真火渐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变化成一头白色的神鸟,轻轻扇动着翅膀。 但在即将睁眼的瞬间,黄裳控制不住了,神鸟溃散,重新化作一团毫无生命气息的白色火焰。 “我竟然凝聚出了朱雀真灵!”黄裳豁然间回过神来,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朱雀真灵是要进入真灵境后,才能用灵力凝聚出来的东西,而他竟然在刚刚做到了。 “竟然能给法力赋予一丝灵性,怪不得叫通灵草!”黄裳若有所悟。 167.第167章 忙碌 朱雀真灵溃散之后,黄裳状态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扭头看了一眼四周,惊骇的发现静室四壁就像是蜡烛一般,竟然有融化之后再凝结的迹象。 先前朱雀真灵扇动翅膀,带起了一股燥热的微风,想必便是这阵不起眼的风,融化了花岗岩石壁。 “法力通灵,竟然能让我使用出真灵境才能施展出来的仙术,看来这通灵丹的作用,远远不止增大破境几率这一项,若在关键时刻服用一颗,还能令人实力大增。”黄裳心中暗忖道,随即收摄心念,一门心思用在炼制通灵丹上。 两天时间,转眼即过,炼制通灵丹所需的十几种辅药已经被他依次加入了重明炉中。 在这两天之中,他片刻都没有休息过,始终处于精力高度集中的状态。 太阴真火的温度需要不停的进行调控,炉内的各种药材需要精确调整、搭配,十分耗费法力。 直到丹药大致成型过后,进入最后的焙烧环节,才有了偷闲的机会。 重明炉能够自行聚火,黄裳给丹炉顶盖上的凹槽中嵌入了一块指尖大小的元石,而后启动了阵法,一团团离火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犹如一条一条火蛇,缠绕着了重明炉,焙烧过程只需要温度恒定即可,并不复杂,因此无需亲力亲为。 只是整个焙烧过程,需要持续四十九个时辰,大致五天时间,颇为漫长。 黄裳没有在旁守候,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见火势稳定下来,即刻起身离开了静室。 两天两夜没合眼,他却连休息都顾不上,边走边从储物戒里取出冰灵花药液,涂抹在眉心上,用以提升法力恢复速度。 到了冷雨萱房间前,他伸手敲了下门。 并没有进屋的打算,也不等冷雨萱回应,直接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说完这话,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冷雨萱跑来开门,却只看见一个背影,气的一阵胃疼,闷闷不乐合上门,继续练习制符。 出门之后,黄裳看了眼天色,白日当空,应是正午,往返一趟,应该够时间。 念及于此,不作迟疑,祭起妖风朝千泷雪山中飞去。 一年之前,他往返千泷雪山一趟,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如今掌握了御风飞行之术,三百里路,只用了一个半时辰,若不是中途法力不济,停下来歇息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便足以抵达,黄裳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他发现冰灵花的那座山谷,而后沿着溪水溯流而上,找到了那个狭窄的水眼,水眼直抵山腹,便是当初他被困十几天的地方。 时隔一年,故地重游,黄裳有种不胜唏嘘之感。 一年前,他还只是通神境都无法进入的蝼蚁,任人宰割,前途未卜。 一年后,他已达通神巅峰,下玄境也指日可待,而当初欺压他、侮辱他的仇人,已成了他手下的亡魂。 命运无常,谁人也难预料。 反思一年得失与经历,他的道心愈发坚固,未死之前不知命,诚不欺我! 若他当初便认了命,没有去拼去争,哪还有今日,只怕早就成了替别人铺筑前程的一堆枯骨。 心中斗争之念也愈发强烈,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一扫而空的勇气与决心! 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不过他今日来此并非缅古怀旧的,而是有目的的,稍作唏嘘,他便收摄了心念,集中精神,往幽暗的山洞中行去。 未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尽头那个巨大的溶洞之中。 黄裳站在水烟缭绕的湖泊边上,停住脚步,观察着溶洞的环境,而后他目光落在了远处冰壁上。 他稍作思忖,然后抬脚走了过去,到了冰壁下方,未再迟疑,直接从天阙之中取出蚌珠,并用法力聚集月光。 一朵宛如白莲的太阴真火瞬间生成,随即他指尖一划,白色火焰化作一道炽热的匹练,切割在冰壁之上。 如利刀切豆腐一样,没有丝毫的阻力。 不到两刻钟,黄裳便在冰壁上掏出了一个六七丈深的洞穴,仅一人高,宽不过四尺,曲曲折折。 见深度足够,黄裳将蚌珠收了起来,月光隐没,顿时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随即他打开天阙戒指的空间通道,让空间通道与洞穴甬道尽量重合,而后稍稍后仰,拉开距离,审视了一番。 由于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出丝毫端倪,往前一步,便踏入了天阙之中,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黄裳颇为满意,而后将天阙之中的东西统统转移到屋山砚中。 屋山砚内的空间足有六七丈见方,倒是能够容纳不少东西,是一件十分不错的储物法器。 只是装了东西进去之后,重量会增加,大概是内部容量的两三成左右,因此不便随身携带,黄裳将包括万魂朝圣甲在内的一大堆东西装进去之后,屋山砚的重量直逼两万斤,黄裳移动起来都颇为费力,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搬到了大殿角落里,放在了一个极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处,而后他直起身来,环视一眼四周,整座大殿空荡至极,仿佛他初次来时的模样。 穷蝉是魂魄之体,而且是此间主人,只要他不主动现身,旁人进入其中,休想发现他的存在。 除非修为极高,已入通灵之境,神念洞彻能力强的可怕的存在。 随后黄裳走到了大殿尽头的石棺前,伸手抚摸棺盖,只觉寒意刺骨,而且可以清楚感觉到棺盖在震动。 更时不时从石棺内传出愤怒的嘶吼声,仿佛其中囚禁着一条愤怒的蛟龙。 感受了片刻,黄裳收回手掌,负手离开了天阙空间。 将空间通道关闭之后,他勾着腰走出了曲折的洞穴,向四周环顾两眼,将洞穴入口位置记下,而后朝山洞外走去。 离开山腹,未在峡谷之中久留,直接祭起妖风,飞离了千泷雪山。 傍晚时分,黄裳回到了戴云峰下。 先去静室看了眼丹炉,见火势稳定,放下心来,而后陪闷闷不乐的冷雨萱在山中四处逛了逛。 天黑之后,回到居处继续忙碌。 今夜月色不错,他便没去静室,而是爬上了阁楼。 黄裳先将蚌珠拿出来,放在月光下,补充这几日所消耗的月光。而后又取了几块赤火元铜锭出来,开始炼制龙鸣钟鼎。 龙鸣钟鼎结构简单,而且无需铭刻阵法,因此不难炼制。 但也谈不上容易,因为龙鸣钟鼎个头巨大,需要消耗大量的物力与人力。 而且黄裳并不打算敷衍了事,钟鼎质量越好,到时候锻骨易髓的效果便更强。 因此他打算极尽所能的提高这口‘龙鸣钟鼎’的品质,所以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可以说是一项浩大至极的工程。 一块赤火元铜锭长宽约半尺,高四寸,重达百金,炼制龙鸣钟鼎,百块未必够用。 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淬炼,将这一百块、整整一万斤的赤火元铜锭淬炼干净,尽可能的没有杂质。 虽说赤火元铜乃是从火山之中开采出来,经熔岩烧蚀,已经变得极为精纯,几乎可以直接用来炼制飞剑,但并未达到炼制龙鸣钟鼎的标准,还得继续淬炼,按照穷蝉的要求,要炼到颜色由橙黄变成紫红,才算合格。 整整一夜,黄裳都没有休息片刻,太阴真火燃烧了一夜,冰灵花药液像是清水一样往额头上乱抹。 然而一夜时间,黄裳堪堪淬炼完一块赤火元铜! 月色西沉时,黄裳看着掌心之中那块坑坑洼洼的紫红色铜锭,憔悴的神色间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笑容。 照此速度,恐怕他要半年时间才能炼成这口‘龙鸣钟鼎大咒’,然后才能锻骨易髓。 若真是这样,未免太久了些,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然而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等修为提升一个境界之后,再加上对风火六重印的掌握更加纯熟,炼制速度应该会有所提升,如果还是太慢,只能另想办法,光只是焦虑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念及于此,黄裳将淬炼好的通鼎收入天阙内的屋山砚中,而后离开了阁楼,去静室又查看了一下火势。 炉盖凹槽中的那块元石已经变了颜色,像是烧糊的焦炭一般,似乎用手一捻,就能粉碎。 这块元石之中所剩的元气已经不多了,黄裳匆忙换了一块新的上去。 一块原石便是一斤重,价值十枚地元灵丹,只两天两夜便耗光了元气,消耗着实惊人。 若算上原料的价格,这一炉通灵丹的成本价已经直逼两百地元灵丹了,而且通灵草无法人工培植,可遇不可求,不得不小心照看,更换好元石之后,黄裳调控炉中法阵,将火势再度稳定下来,而后关上石门,揉着太阳穴,离开了静室。 几天几夜没合眼,而且法力一直在急剧消耗,全靠冰灵花药液提神,他也有些熬不住了,此刻精神完全处于透支状态。 耳边嗡鸣阵阵,脑中亦有刺痛之感,整个人浑浑噩噩,走路都似漂浮一般。 来到卧室门前,见房门开着,黄裳往里面瞟了一眼。 冷雨萱已经起床了,正坐在镜子前梳头,长长的秀发像是瀑布似的垂在肩头。 黄裳累的实在不想动了,见卧室床铺空着,迷迷糊糊的晃了过去。 “我睡一会,困死我了。” 言尤未了,黄裳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 被窝里还残留着少女独有的体香,黄裳却无心细嗅,只觉得头昏脑涨,却又莫名的亢奋,似乎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这是大脑疲劳过度的后遗症,药物虽能提神醒脑,加快法力恢复速度,但灵台的续航能力却是有极限的。 黄裳这几天,一刻钟都没闲下来,炼丹、飞千泷雪山、淬炼赤火元铜锭,每一件事情,法力都跟流水似的消耗。 虽然再涂抹一点冰灵花药液,他立马又能打起精神,但过分压榨灵台,会造成损伤,得不偿失。 躺下来之后,黄裳立刻摒除杂念、放空身心,仅仅几次呼吸的时间,便进入深度睡眠之中。 冷雨萱回过头来,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接,便见黄裳没了动静,睡死过去。 而后看着他宛如‘大’字的睡姿,一阵无语。 随即她放下了梳子,来到床边,替黄裳将靴子和外衣脱掉,小心翼翼将他身体推到床中央、摆正,并将枕头垫到他脑袋底下,然后拽过被子替他盖上,黄裳体重不轻,冷雨萱废了不小的力气,做完这一切时,头上已经冒出了热汗。 脸色更是绯红一片,也不知道是累成这样,还是心中羞意作祟。 她趴在床沿上,看着满脸憔悴的黄裳,只觉分外心疼,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干嘛这么拼命呢?累成这样!” 冷雨萱自言自语着,小手不由自主便摸到了黄裳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却又像是触电一般,飞快缩了回来。 而后嘴角浮起了一丝幸福满足的笑容,在这几日里,因黄裳积累起的怨气,不知不觉间,便消失一空了。 勤奋、努力,是男人身上最有魅力的闪光点。 冷雨萱不由便想起黄裳对冷凝雪说的那句话,同甘不共苦。 黄裳这么努力,是不是为了她呢? 正趴在床沿上胡思乱想着,冷雨萱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人在敲门,她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黄裳这才刚睡下!而且这还是大清早呢,谁这么会挑时间。 冷雨萱怕这敲门声吵醒了黄裳,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走到院门前,将大门拉开一道缝隙,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朴素、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病态,而且表情冷淡,因此显得有些木讷,虽无流露出凶相来,但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戾气,看起来不像是善类。 冷雨萱警惕性的问道:“你是谁?” 秦犴见给他开门的竟然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不禁一愣,微微皱眉,然后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走。 “真是个怪人!”冷雨萱嘀咕一声,将门一闭,返回卧室中。 秦犴走出十余步,到了远处山道的分叉口,转过身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地形,又愣住了。 没走错地方啊! 于是他又原路返回,再此敲响了院门。 冷雨萱坐在镜子前,刚拿起梳子,又听见敲门声,顿时怒了,有完没完! 控制住情绪,从玉铃铛里取了一枚符箓倒扣在手中,而后朝着院子里走去。 “你有病啊?”冷雨萱没好脸色的怒斥道。 秦犴举止古怪,而且来的时辰也不合理,因此冷雨萱将他当成了故意找麻烦的人了。 在宗堂和秋枫院内,冷雨萱没替黄裳强出头,毕竟只是一个客人,没办法替黄裳彻底扫除陈家这个障碍,强出头就意味着加剧黄裳和陈家之间的矛盾冲突,陷黄裳于更艰难的局面中,但不意味着她能够容忍对方得寸进尺,上门挑衅! 尤其是如今黄裳累成这样,急需休息。 她已经下定决心,对方不识好歹的话,她就一道神符轰杀了事。 玄阴宗这种三流宗门里的弟子,只要辈分不比他高的,她还真不用放在眼里,大不了回玉玄门,被关几个月禁闭。 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 秦犴感觉到冷雨萱眼中流露出来的杀机,微微心惊,往后退了半步,寒螭剑从指尖一寸寸的露了出来。 只是他手藏在身后,而且将寒意尽数收敛着,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动作。 “你是谁?”秦犴小心翼翼的问道。 冷雨萱正欲怒报姓名,忽然觉得不对劲,若对方是陈家的鹰犬,没道理不认识自己啊。 那日晚宴,陈家的人可都参加了。 “我是冷雨萱。” “没听说过,你怎么跟黄裳住在一起?”秦犴没有绕弯子,不明白的事情就直接询问。 冷雨萱一阵无语,不认得自己也就算了,竟然听都没听说过。 她来玄阴宗也有四五天时间了,而且她自认为不是默默无名之辈,只能说着家伙消息太不灵通了。 “我是黄裳的朋友,所以跟他住在一起。”冷雨萱稍作解释。 “哦,原来这样。”秦犴点了点头,将寒螭剑收回体内,也没有多想,他对修炼之外的其他事情,兴趣都不是很大。 “你是谁?”冷雨萱仍然没有开门。 “我叫秦犴。”秦犴刚刚报上姓名,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与黄裳的关系,冷雨萱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原来你就是那个怪胎啊!” 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怕吵到屋内的黄裳,冷雨萱匆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极为可爱。 “什么怪胎?”秦犴一头雾水。 “黄裳哥哥与我说起你过。”冷雨萱笑眯眯的说道,方觉自己有些失言,也不再提‘怪胎’二字,并将大门打开,放秦犴进来,黄裳曾与她说起过,秦犴是他在玄阴宗内为数不多的朋友,倒不必向防贼是的防着。 “原来这样。”秦犴并未好奇黄裳究竟跟冷雨萱说过什么,也不在乎怪胎这个形容,直接问道:“黄裳呢?” “你找他做什么?”冷雨萱问到。 “他让我今天来找他,并未告诉我要干什么。”秦犴回答道,而后望了冷雨萱一眼,问道:“你知道吗?” “不知道。”冷雨萱摇了摇头,而后立马说道:“不过他现在在休息,不管什么事,你都得等他醒来再说。” 见冷雨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秦犴便没了兴趣,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朝屋里走去。 落脚极轻,似怕吵到黄裳。 168.第168章 喜讯 冷雨萱跟在秦犴身后,追进了客厅中,毫不客气,直接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秦犴沉默寡言,十分的木讷,低着头,双眼微阖,不问外物,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喝茶吗?”枯坐半晌,见气氛有些冷,冷雨萱小声问了一句,似乎把自己当做这里的女主人了。 听闻此言,秦犴睁开眼,望向冷雨萱,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谢谢,不用了。” “听说你跟陈沐阳有深仇大恨?”冷雨萱睁大眼睛,心底充满了好奇。 “呃……”秦犴言语微滞,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 “听说你还向他下了生死战书?”冷雨萱兴趣越来越浓。 秦犴还是老样子,怔了一怔,而后点头承认道:“呃……是的。” “加油!我相信你能干掉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的。”冷雨萱冲他树起了大拇指,鼓励道。 “呃……谢谢。”秦犴三年间不问世事,不与旁人接触,只顾埋头苦修,似乎已经有了交流障碍,只知木讷的回答。 冷雨萱一阵无语,发现与秦犴聊天太没意思,干脆闭上嘴吧,也学起他来,眼观鼻鼻观心,进入了冥想状态。 两人这般枯坐着,直到午时,卧室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黄裳伸着懒腰从屋内走了出来。 看到枯坐于客厅椅子上的两人,他不由一愣,还未开口,门响的声音已将两人惊醒过来。 秦犴睁开眼,起身黄裳拱手见礼,举止从容。 而冷雨萱则是仓惶的擦着嘴角的口水,她刚冥想着冥想着,由于坐姿太舒服,竟是不小心睡着了,还做了一场美梦。 “没睡醒的话,屋里睡去吧,小心着凉。”黄裳看着忙擦口水的冷雨萱,微微笑道,言语中有几分怜爱。 冷雨萱脸颊羞的绯红,不好意思接话,低头掩面而去,奔进卧室里整理被口水浸花的妆容。 “让你久等了。”黄裳瞥了眼秦犴衣襟上的褶皱,便知他应该坐了很长时间,抱歉的说道。 “无妨。”秦犴摇了摇头,而后问道:“三天前,黄兄说找我有事,不知是何事呢?” “路上我与你说。”黄裳随口应道,而后去到卧室,与正在镜子前整理妆容的冷雨萱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又出去啊?”冷雨萱皱着鼻子道,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晚上之前回来。”黄裳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而后低着头走出了卧室,与秦犴道:“跟我来吧。” “去哪?”秦犴问道。 “千泷雪山。”黄裳回答道。 秦犴一头雾水,疑惑不解道:“千泷雪山距此三百余里,如今已是正午,晚上之前如何赶得回来,你会飞吗?” “这你放心。”黄裳走到庭院里,言尤未了,脚下生出一股妖风,扶摇而起,转眼已在半里之外。 秦犴被黄裳这速度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只有通神境的修为,竟然也能掌握御空飞行之术,而且速度不比他慢。 他不敢在浪费时间,再愣一阵,黄裳都飞的没影了,匆忙招出寒螭剑,三尺长的寒螭剑冷意森森,一遇空气表面瞬间结出一层坚冰,剑身变大了有十余倍,达到了六七尺长,一尺多宽,而且剑锋两侧,还凝结出一对寒冰之翼。 冰剑悬在空中,秦犴飘然而上,踩在剑身,飘然若仙。 而后心念一动,冰剑破空而去,只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烟气。 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黄裳,两人并肩而飞。 黄裳暂未开口,只管埋头赶路,等出了玄阴宗地界,这才说道:“一年前,我去千泷雪山采药,发现了一处古洞府。” 秦犴没插嘴,让黄裳继续往下说,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惊讶之色。 “在古洞府中,我得到了一枚提升资质的灵阶丹药,所以这一年来我修为突飞猛进。”黄裳随口胡诌道。 他说谎本事早倒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难被人看穿,欺骗秦犴这种不谙世事、只知修炼的道痴,更没有任何问题。 秦犴深信不疑,黄裳继续说道:“在那洞府之中,封印着一柄灵阶中品的飞剑,由于我修为太低,器灵始终不肯向我认主,我本打算日后修为高了,再徐徐图之,但如今已无时间,所以我将你领到洞府中去,由你去驯服器灵。” “此礼太重,我恐怕受之有愧!”秦犴面露震惊之情,言语之中亦是对黄裳充满了尊重与敬畏。 黄裳修为虽弱于他,但他欠黄裳太多人情了,他能有今日,全凭黄裳的慷慨资助。 以往的人情不知如何回报,如今黄裳又抛给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我既是领你前去,你就不要再推让了,我早已经考虑好了。”黄裳抬手说道,颇有专横独断的感觉。 秦犴心里不安,不知说什么。 黄裳继续说道:“你拿到此剑之后,替我杀掉陈沐阳!” 秦犴闻言,心中震惊,虽然他向陈沐阳下了生死战书,两人之间必有一战,但他没想过要杀死陈沐阳,只是想战胜他而已,一洗当年的耻辱,他也不傻,知道杀了陈沐阳,他在玄阴宗内就没有了立锥之地,而且会背上弑师的恶名。虽然双方签了生死状,双方谁死谁伤,都只能各安天命,无法以此为借口,再做追究,但并不意味着陈家不会玩阴的! 然而秦犴思索一阵,却是点了点头。 若无黄裳资助,他对战陈沐阳根本没有一丝胜算,相当于这条命都是黄裳给的。 黄裳既是提此要求,他自不该拒绝。 而且他本来就有杀陈沐阳的心思,换个角度想,如果交战是他输了,陈沐阳绝对不会给他生路,他又何必手下留情。 虽说此举后果严重,但大不了事后叛离宗门,一走了之。 “好,我答应你!”秦犴点头稍作表态之后,沉默了片刻,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一言为定!”黄裳未作多言,只是将飞行速度再提高了一截。 秦犴被黄裳这速度震撼到了,他竟然有些跟不上了。 《蛊雕灵咒》是风系法术,而且达到了玄妙级,就御空飞行的能力而言,自然比寒螭剑诀强上数倍。 不过秦犴的修为比黄裳高出一截,拼命燃烧法力,速度提升些许,堪堪咬在了黄裳身后。 飞了一百多里,两人降落雪山之中,涂抹冰灵花药液,就地休息,恢复法力。 半个时辰之后,继续赶路。 又过半个时辰,抵达温泉山谷之中。 黄裳轻车熟路,领着秦犴溯流而上,钻进水眼之中,也不用照明物,摸黑前进,让秦犴跟着他脚步声而行。 不过一会,便将他带进了溶洞深处。 秦犴没想到这狭隘的洞窟之中竟然别有洞天,望着被地心熔岩煮的沸腾的湖泊,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惊呆了。 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见黄裳的催促声,只好折身继续赶路。 黄裳领着秦犴钻进了昨天挖掘出来的狭窄洞窟内,山洞很曲折,而且洞口的光线就十分微弱,因此没走几步,四周便伸手不见五指了,秦犴正欲使用神识探路,突然被黄裳抓住了手腕往前一拽,一步踏空,仿佛乾坤颠倒,身体骤然失重。 整个人就像是海底深处的暗流席卷着,身不由己的前行。 秦犴一阵大惊,正准备使用法力稳住身形,黄裳声音在耳边响起,“莫慌,这是进入洞府的空间通道。” 言尤未了,秦犴只觉眼前一阵恍惚,黑暗褪去,视线重新清晰起来,而后他匆忙稳住身体重心,定睛看去,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这里是一座破败的宫殿,漆黑的穹顶,似乎随时可能倾压下来。 果真如黄裳所言,是一座古洞府。 宫殿正中耸峙着十二根青铜巨柱,每一根都有四五人合抱粗细,虽被岁月侵蚀,已遍布锈迹,但依然震撼人心。 整座宫殿空荡荡的,除了四壁上几盏青灯,便别无他物,亦无一丝声音,死寂沉沉的。 随后他目光游移,看到了大殿尽头那具青黑色的石棺,霍然之间,他视线如同深陷在了其中,竟然无法挪开。 石棺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普通至极,在微弱的烛光下看起来泛着偏冷的色调,阴冷肃杀至极。 吸引他的不是石棺,而是石棺内的东西。 他目光看向别处时,整个大殿死寂无声,而当他目光落在石棺上时,耳边陡然响起一阵愤怒的咆哮。 虽以前从未听听到过这种声音,但秦犴脑海之中立马浮现两个字来——龙吟。 因为就连虎啸之声,在这咆哮声面前,都显得有些柔弱无力。 秦犴只觉血液在这龙吟声中,都快沸腾了。 然而他回过头看黄裳时,却见他一脸平静,似乎一切都是正常。 “你听不见龙吟之声?”秦犴颇为诧异的问道。 黄裳听他这般一说,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古怪,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怪物般,看来秦犴果然比自己更适合做着寒汐剑的主人,只是隔着星陨棺竟然都能相互感应,莫非这剑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么,将此剑赠与他也算是明智至极的选择。 黄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见龙吟之声,而后黄裳指着石棺与秦犴说道:“那柄剑便封印石棺之中。” 秦犴闻言,眼中泛光,一脸虔诚的走了过去,将手轻轻按在了棺盖上。 霎那之间,一层惨白的寒霜顺着他掌缘铺陈开来,整个星陨棺瞬间变了颜色。 “这寒汐剑的器灵相当不友善,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它之前,千万不能打开棺盖!”黄裳提醒道。 秦犴仿佛是痴了一般,望着星陨棺怔怔出神。 半晌过后,他才点了下头,表示明白,而后在星陨棺前盘膝坐下,如同面壁悟道的高僧。 “我怕这家伙脑子抽筋,提前开棺,你替我看着他点,没有彻底驯服器灵之前,绝不让他打开棺盖。”黄裳跟隐藏在虚空之中不露行踪的穷蝉心念交流道。 “放心便是。”穷蝉应道,而后笑了笑,“也真有你的,竟然设这么大个迷局,如此一来,我便不会暴露了。” 黄裳淡然一笑,没接穷蝉的话,从储物戒里取了几大瓶辟谷丹和冰灵花药液放在了地上,而后抬起头看着秦犴的背影交代道:“我将生活所需物品都放这里了,够你两个月的用度,我还有许多事情,便不等你了,先走一步。” “好的。”秦犴头也不回的应道。 黄裳又说道:“这洞府一个月才会开启一次,我离开之后,你一个月内都无法离开此地,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秦犴闻言赶紧回过头,颇为尴尬的说道:“你来时走的太快,我没记住路,我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原路返回。” 黄裳本就是故意为之,要得就是这效果,闻言一笑,道:“我一个月后,来此接你便是。” “谢谢。”秦犴点头与黄裳道,目光诚恳至极。 “我兄弟二人,不必说这些。”黄裳微微一笑。 秦犴感动的一塌糊涂,不知说什么好,起身与黄裳紧紧拥抱了一下,沉声道:“从今日起,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好。”黄裳也没与他矫情,点头应道,而后看了眼身后愈来愈小的空间通道:“空间通道马上关闭了,我先走了。” “慢去,我不能送你了。”秦犴松开双臂。 “无需麻烦。”黄裳也不拘泥细节之人,说罢直接转身,匆匆几步,跨进了空间通道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黄裳出现在了洞穴之中。 等身前空间通道徐徐关闭之后,黄裳摩挲了一下手上的天阙戒指,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秦犴的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他走之后,秦犴立刻面朝石棺,盘膝坐下。 一道道法力犹如水莽一般,缠绕在石棺之上,不断往其中渗透着。 黄裳看了一阵,收摄心念,回过现实之中,随后不作逗留,离开了溶洞。 回到玄阴宗内,天已经黑了。 黄裳与冷雨萱顺道打了个招呼,便直奔静室,查看火势。 一切正常,没出什么差错,这才放心下来,而后掐指计算起时辰。 “今夜子时通灵丹便能炼成!” 算了片刻,心中渐渐有数。 念及于此,黄裳心中也是略微有些激动,如今距离子时也没几个时辰了,他不敢分心作其他事情,怕错过时辰。于是在吃了几块存放在储物戒内的玄熊肉干之后,他起身离开静室,到卧室之中,陪冷雨萱聊天,藉此打发时间。 ※※※※※※※※※※※※ 寒霜岭,燃枫别苑。 陈沐阳刚服下一碗寒血草熬成药汤,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五脏六腑都冒着一股舒爽至极的寒气,似乎能够呼气成冰。 这寒血草汤药他已经连续服用了几日,效果已经出来了。 如今他施展落雪、冰裂这两门法术时,威力比以前大概增强了大概一成,而且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他还是比较谨慎的,黄裳说寒血草有毒,他也不敢大意。 决定服用之前,他先让一名杂役弟子试了整整一天的药,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开始周期性服用。 放下药碗,陈沐阳捻起一枚蜜饯放在嘴里,正当漱口之物嚼着,一名内门弟子满脸欢喜的跑了进来。 “师尊,袁弘师叔回来了。”这名内门弟子笑呵呵的禀报道。 “看你笑的这么开心,可是你袁弘师叔带回来了什么喜讯?”陈沐阳急忙问道。 内门弟子连连点头,拱手道:“恭贺师尊,陈玉、田云两位师兄都通过了策士考核。” “唔,此话当真?”陈沐阳大吃了一惊,这事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黄裳那小杂种毁了陈玉、田云二人的寒螭剑,令两人实力大跌,通过策士考核的几率直线下降,他对此甚至都不抱期望了,没想到两人竟然双双通过考核。 “袁弘师叔亲口告诉我的。”内门弟子说道。 “你袁弘师叔现在何处?”陈沐阳迫不及待的问道。 内美弟子躬身回答道:“袁弘师祖一路舟车劳顿,身上太脏,先要更衣洗漱一番,稍后便到。” 陈沐阳喜上眉梢,似乎等不及了,站起身来,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走了两趟,随手从桌上银盘里捻起一枚蜜饯放在嘴里,嚼了两口,皱起眉来,问道:“这蜜饯怎么一点不甜?” 他刚便想说这事,只是被这名内门弟子突然传来的喜讯打断了思路。 “很甜啊。”陈沐阳的每日饮食起居都是由这名内门弟子亲自安排,蜜饯甜不甜,他心里自然有数。 “我吃着一点甜味都没有。”陈沐阳倒没有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消失大动肝火,皱着眉说道,而后将桌上的银盘朝那内门弟子跟前推去,说道:“你自己吃吃。” 内门弟子面带疑色的拿起一枚蜜饯放在嘴里,只觉甜的都快发腻了,咽下之后,试探性的问道:“师尊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导致味觉出了一些问题,我吃着很甜啊。” “或许是吧。”陈沐阳点了点头,他最近两天确实老感觉舌头发麻,但也没放在心上,将手里的半块蜜饯丢掉,没了食欲,正欲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油光可鉴的脑门出现在了夜色中。 169.第169章 下玄 只看这熟悉而亲切的脑门,陈沐阳便知是袁弘来了,匆匆迎了上去。 “陈玉、田云那两个臭小子真的通过策士考核了?”陈沐阳未说客套话,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正题。 袁弘正欲向陈沐阳行礼问安,一听这话僵住了身形,放下手回答道:“嗯,确实通过了。” “他们怎么做到的?”陈沐阳一脸急切的问道。 袁弘笑了笑,道:“师兄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连续赶了几天路,累得不行,容我先坐下吧。” 陈沐阳一怔,发现自己确实太心急了,回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而后抬手让袁弘也坐。 袁弘半躺在椅子上,喘了两口粗气,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尉迟圣星被查处,天策府吏治相对清明了许多,而后今年的策士考核还有府君亲派的巡查御使监督,相较于往届,更加公平,少了很多‘内定名额’,因此更容易通过,当然前提是得有真本事才行,陈玉、田云两师侄实力还是有的,而且姚广孝上人还赠了两件玄阶下品法器给他俩。” “原来如此。”听袁弘一讲,陈沐阳恍然大悟,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姚广孝不会平白无故施以恩惠,赠玄阶法器给陈玉、田云两人,定是因为自己曾答应了他,将愈心香和通灵丹丹方一并弄到手交给他,他才会有此番投桃报李之举。 可如今这件事情,他一时半会办不到了,如今黄裳跟冷雨萱搅合在一起,他根本无从下手。 黄裳他可以随便揉捏,但他却不敢将冷雨萱惹恼了。 “师兄听闻喜讯,为何皱眉?”袁弘见陈沐阳面露愁容,十分的费解。 “我在愁姚上人的这份人情咱们该如何去还。”陈沐阳将心头苦恼之事说了出来。 “师兄将凝神丹的丹方拿到手了吗?”袁弘问道。 “刘劭已经拿着丹方和合约回去了。”陈沐阳说道。 “这不就扯平了么?”袁弘纳闷道。 陈沐阳苦涩一笑,道:“为了捞你和陈玉几个从牢里出来,我答应姚广孝上人,要将愈心香和通灵丹的丹方也给他。” “等黄裳回宗之后,找他要便是,师兄无需为这小事发愁,黄裳那小杂种在沧澜城里敢放肆,是仗着在天策府治下,咱们不方便动手教训他,未必回了宗门,咱还能由着他么?”袁弘一脸不屑的说道,全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陈沐阳摇头苦笑,苦衷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莫非黄裳还打算一辈子不回宗门?”袁弘又说道。 “他已经回来了。”陈沐阳说道。 “已经回来了。”袁弘一愣,而后一拍桌子,道:“那找他要便是啊,师兄若顾忌身份不便出面,交给我去便是,这小杂种害我在沧澜城里蹲了班房,如今老子心里正憋着一肚子阴火,无处发泄,他若再不识相,哼哼!” “别!”陈沐阳抬手制止道。 “师兄何时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袁弘诧异道。 “这小杂种带了一位贵客回来。”陈沐阳皱眉解释道。 袁弘一头雾水,没明白过来:“什么贵客?” “玉玄门门主千金冷雨萱。”陈沐阳看着袁弘一字一句的说道。 “怎么可能?”袁弘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之情,单间陈沐阳一脸认真,不似开玩笑,渐渐信了。 脸色逐渐凝重起来,问道:“这小杂种怎么和玉玄门门主千金搅合在一起的。” “玉玄门也对凝神丹的丹方感兴趣,想必是因为这事吧……”陈沐阳揣测道,但语气不定,似乎没有绝对把握。 “师兄已将凝神丹丹方交给刘劭,赵朴初也签了合约,对吗?”袁弘问道。 陈沐阳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袁弘道:“那黄裳对玉玄门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啊,冷雨萱应该不会呆太久吧?” 陈沐阳又补充道:“说不准,我也不确定他们是否仅是合作关系。” “什么意思?”袁弘脑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我是说,他们之间可能还有男女关系。”陈沐阳把话稍微说的明白了些。 袁弘一听这话,直接笑了,嗤之以鼻道:“师兄您多心了吧,怎么可能!黄裳这小杂种什么身份?而且资质差的一塌糊涂,冷雨萱又是什么身份?冷玄静的掌上明珠!黄裳配么?我都不知师兄你怎么会往这方面想。” 陈沐阳没有与袁弘争论,而是问了一个与此事看起来毫不沾边的问题:“还记得我请黄裳暮春楼吃饭时,他带的那个小姑娘吗?” 袁弘回忆了一阵,才稍稍有了印象,问道:“你是说那个散修?跟黄裳关系挺亲密那个?” “她就是冷雨萱。”陈沐阳拧着眉说出了这句话。 袁弘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如果真如陈沐阳所说,黄裳和冷雨萱有除合作之外的男女关系,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自己可将他得罪的不浅啊,他今后要发达了,起心报复自己,那他真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但想了一阵,心中又逐渐安稳下来。 就算黄裳不知道用什么为人不耻手段骗了人小姑娘的芳心,但冷玄静那关恐怕没那么好过,何况这本就只是臆测而已。 见袁弘也被此事牵绊了思绪,陈沐阳不禁苦笑,而后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其他事情与你商量。” 袁弘收摄心念,不去想其他,问道:“什么事?” “黄裳修为已达到通神巅峰,已有资格继任常春堂首座,这事我们必须阻止!”陈沐阳沉声说道。 “他修为怎么提升这么快!”袁弘吃惊道。 陈沐阳也不清楚,仅凭猜测说道:“也许是攀上玉玄门这根高枝的缘故吧。” “唔。”袁弘眉头越皱越紧。 陈沐阳继续道:“你我离开玉玄门这段时间,渐青这孩子因为一些事情跟黄裳结下了死仇,而你我在沧澜城,也跟他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所以这小杂种与你我之间的矛盾恐怕是无法化解了,因此决不能让他成为常春堂首座,入主宗堂,否则将来必成心腹大患,而且他飞得越高,冷家就越青睐他,咱们必须把他踩死,踩进泥里!绝不能让他爬上位!” “师兄有什么计划吗?”袁弘问道。 “冷雨萱如今跟他住在一起,下黑手什么的肯定不行,但他要正式继任首座,必须要经宗堂表决,如今我们在总堂之中可占人数优势!咱们不作让步就行了,先将此事拖延下来,等冷雨萱走了后,再跟他秋后算账!”陈沐阳道。 袁弘一听,面露苦笑,原来陈沐阳的计划就是胡搅蛮缠、死不要脸,但如今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我会全力配合师兄的。” 袁弘表完态,而后又问道:“先前师兄说渐青师侄跟黄裳结了死仇,怎么一回事呢?” 陈沐阳将陈渐青与黄裳之间的几次明争暗斗大概讲述了一遍,而后咬牙切齿说道:“渐青这孩子每次都棋输半步,心理受了不小打击。” 袁弘听他说完,颇有些意外,眉头愈发紧锁,没想到黄裳手段竟然如此歹毒、偏激,心底那股除之而后快的冲动之念愈发强烈起来,随即又担心起陈渐青,感叹道:“渐青这孩子一直要强,连受了挫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这番话戳中陈沐阳心中痛处,道:“谁说不是呢,渐青这孩子如今见着黄裳便失去理智,完全不分场合,几天前被我训斥了一通,至今都不理我这个当爹的!” 袁弘无语半晌,而后咬牙咒骂道:“这小杂种还真是个祸害!” ※※※※※※※※※※※※ 戴云峰·山下居处 黄裳看了眼窗外已近中天的弯月,子时应该快到了,便对连打呵欠的冷雨萱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冷雨萱眼睛挤眉弄眼的,明显已有睡意,但跟黄裳聊天十分开心,一点都不想去睡觉。 见黄裳要起身要走,她慌忙伸手拉着黄裳大拇指,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想让黄裳继续陪她说话。 黄裳不善言谈,却是个十分合格的听众,很有耐心,不管她说什么,哪怕是后来她自己都觉得无聊的话题,黄裳依然听的认真,让她有种如逢知己的感觉,一个多时辰,她将从小到大遇见的趣事、囧事都跟黄裳讲了一遍,如同一个小话痨似的。 “我静室里还在炼丹呢。”黄裳微笑着,与她解释道。 冷雨萱一听是这么回事,也不闹了,撅了噘嘴,与他说道:“那你去吧。” “早些歇息。”黄裳站起身来,离开卧室,顺手将门带上。 下到静室之中,黄裳看了眼漏壶里的水位线,还有一刻钟便能成丹了。 他耐心等候着,等漏壶水位下到红线附近时,他散去重明炉上的离火,用太阴真火取而代之。 而后控制温度一点点的下降,足足用了两刻钟,火焰才完全熄灭。 黄裳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炉盖,一丝青光透过缝隙映射出来。 丹生玄光! 黄裳倒吸一口凉气,意外至极,而后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 这通灵丹只是玄阶上品丹药,为何具备灵阶丹药才拥有的特性? 随后黄裳将炉盖完全打开,丹炉底部,青色的丹药犹如翡翠一般晶莹剔透,散发着阵阵青光。 更令他惊讶的是,炉中竟然是有两粒通灵丹! “怎么会这样?”黄裳有些吃惊,又回忆了一便炼药的过程,心中渐渐明白,他在各个环节中,都比父亲当年做的更为完美,父亲虽然修为要强于他,但论御火的手段,却要逊色许多,如此说来,如今自己的炼丹水准已经全方面超越父亲当年了,黄裳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来,却也没有得意忘象,转瞬间便收起心思,将两粒通灵丹妥善放好。 随后他将重明炉收进储物戒中,漏壶桌案这些都也移到静室角落里去,腾出空间,然后在静室中央盘坐下来。 调整好呼吸,很快的他便静下心来,心底没有一丝杂念,灵台进入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 紧接着,法力犹如决堤之水从玄关之中狂涌而出,转瞬之间,便充塞了整间静室。 黄裳修为如今已达通神巅峰,法力介乎于虚实之间,法力弥漫之处,空气升温,如同被夏日的骄阳直照着。 随后按照《陵光真策》中讲述的方法,将心念集中于一点。 顿时,法力如受牵引,开始朝一处汇聚而去。 持续几息时间过后,虚空中突然迸发出了一丝光明,仿佛火石摩擦,打出了火花。 这丝‘火花’便是实质的法力,待将所有法力全部转化成这种形态,便算是踏入下玄境了。 整个过程并不容易,若不依靠外力,黄裳估计这辈子都难突破瓶颈。 资质比他还要强些的刘洵,被卡下玄巅峰七八年之久,可见将法力化虚为实,如何艰难? 先前仅擦出一丝火花,便感觉灵台震荡,凝聚成团的法力险些溃散开来。 而且法力高度集中,即便不使用法术,消耗速度也达到了一个惊人地步,他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黄裳并未慌神,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聚法丹,朝着那丝‘火花’中投去。 犹如水银一般的聚法丹一遇‘火花’便融化开来,形成一个银色的漩涡,将四周的法力卷了进去。 原本极难做到的事情,在外力的帮助下,变得容易起来。 短短片刻,静室之中充塞的法力便被吞吸一空。 黄裳敞开玄关,法力源源不断的从灵台之中涌出,卷入银色漩涡之中。 漩涡中心的火花越积越多,渐渐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团,仿佛一轮明月似的。 但这轮‘明月’尚未稳定下来,一直在波动,就像是水里的倒影,一碰就会散。 而且不断有法力从中逸散出来,使得明月的边缘看起来尖刺从生,就像一道道吞吐的火舌。 黄裳不作迟疑,又取出一枚聚法丹扔进漩涡之中。 此番冲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资质不如人,但他手中掌握着大量的修行资源!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第二枚聚法丹散开之后,银色漩涡的大小陡然膨胀了一倍,吞吸之力变得更为强悍。 那轮波动的‘明月’在这强大外力的作用下,暂时算稳定下来了,逐渐趋于凝实,但黄裳法力却供应不上了! 倒不是他法力枯竭了,此刻他灵台状态还很良好,并没有疲惫之感,还在源源不断的生成法力。 但他玄关只通了一窍,法力虽然充足,但却无法向外界尽情输送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资质越高,进入下玄境便越发容易的原因所在。 黄裳早已料到这点,取出一枚通灵丹吞服下去。 几息之后,药力散开。 黄裳有吸入通灵草药气的经历,因此并未被副作用扰乱心神,紧守心神。 渐渐的,黄裳只觉每一丝法力都被赋予了强大的灵性,控制起来随心所欲。 甚至他有种感觉,不需要借助聚法丹的力量,他便能将法力凝成实质。 只是这般显得太傻了一些,放着聚法丹的现成的力量不借用,浪费自己的力气,因此他并没有这么做。 随后他将脑海之中的法力分化成了千丝万缕,每一缕都细如秋毫。 玄关受阻,便将法力散入血脉之中,通过身体毛孔输出到体外。 通灵丹便是靠这样的方式,使人资质一段时间内大幅提升,而不是打通玄关! 打通玄关,那是永久性提高资质,这类灵丹的价值只怕比通灵丹还高的多。 刹那之间,他浑身数万毛孔都在喷吐着法力,此刻的他,简直堪比玄关七窍全通的绝世天才! 法力没有转变为灵力的话,很难如此精巧的控制,强行散入血脉,只会将脑子震成一团浆糊,属于取死之道。 一时之间,浩瀚如烟的法力从黄裳体内涌处,使得他浑身上下大放光明,竟有宝相庄严之感。 随即这些法力,便被聚法丹形成的银色漩涡所吞噬。 漩涡中心的明月越来越凝实,而且灵力可精妙控制,那轮明月也越来越稳定,几乎没有法力从中逸散出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那轮明月几乎已跟漩涡等大。 而且质感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一团亮光,如今光芒内敛,看起来愈发逼真,好似真将天上的明月摘了下来。 黄裳不敢窃喜,紧守心神。 一刻钟后,聚法丹的药效散尽,漩涡消失。 明月尚在! 只是有些波动。 就像水里的倒影,而水面又恰逢起了涟漪。 黄裳无喜无悲,如同忘我,水面静了下来,明月悬于身前! “成了!”黄裳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伸出手去,一指点在明月中央,如探进温水之中。 法力化虚为实,如若流水。 而后心念一动,圆月散开,仿佛白色的绸带缠绕在他手腕上,将他小臂缓缓托起。 此刻他小臂之中蕴含着千斤重的下坠之力,也就是说,他初入下玄,法力便有将近一鼎之强! 170.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河倒挂 黄裳法力不仅强横,而且他法力远比同境之人更为凝练,几乎快要化作实质! 似赵朴初、陈沐阳等人,修为虽比黄裳深厚,但法力外放时只隐约可见,犹如一层寒冷的烟气。 若只单纯比拼法力,黄裳甚至能够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这种优势还是颇为有用的,因为修行者距离太过靠近时,便经常用法力相博,施展法术太耗时间,容易失去先机。 随后黄裳将凝成匹练的法力打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弥漫而去,将静室内的月光尽数汇聚过来。 一团洁白如雪的太阴真火悄然生成,静室之中的温度急剧攀升,而后火焰内部开始收缩坍塌,越变越小。 紧接着,太阴真火竟是熄灭了,静室内的温度降了下来,原本火焰摇曳燃烧之处,只剩一缕玄青色的幽光,仿佛燃烧过后产生的青烟,但更为清澈,仿佛水痕一般,看起来人畜无害,但黄裳却极其的小心,精神高度集中,控制着那缕幽光朝着相隔最远的那堵石墙扑去,幽光触及墙面的一刹那,只听得一阵簌簌剥落之声向起,石屑、粉尘像是暴雨般往下掉。 坚硬的花岗岩在这缕人畜无害的幽光面前,就好像蓬松的砂岩一般,转瞬之间便被蚀出了一个半尺深的窟窿。 而后咔嚓一声,整面石墙禁不住这毁灭性的力量,崩裂开来,几块碾盘大小的碎石从墙上砸落下来。 黄裳匆忙收了幽光,再烧下去,整间静室就有坍塌的风险了,他可不想将自己给活埋了。 经过此番试验,他对这门新掌握的法术也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认知,威力简直恐怖。 这门法术名为‘月蚀’,将太阴真火极致压缩,发生质变,转化成更具毁灭性的月蚀暗光。 看起来清澈如水,而且感受不到一丝高温,仿佛人畜无害一般,实际上毁伤性强了十倍不止! 只有达到下玄境方能够施展,而且消耗不低,如今修为,勉强能够坚持十息而已。 但若运用巧妙,斗法之中,简直能够杀人于无形。 黄裳没有浪费时间,趁此机会,反复演练了几次,使转化过程更为迅速了。 不过一会,灵台便有了疲惫之感,于是停了下来,吃了些玄熊肉,就在静室角落那张简陋的竹榻上躺了下来。 一觉睡到天亮后,黄裳法力完全恢复,起身离开了静室。 弄了些早餐,与冷雨萱一起吃过之后,正打算去静室之中淬炼赤火元铜锭,一名寒霜岭弟子这时找上门来。 是让黄裳前往宗堂参加会议的。 黄裳想起赵朴初几天前跟他说的事情,点头应下,让那传话弟子先走一步,表示自己随后便到。 而后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并与与冷雨萱交代清楚,便出门去了。 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寒霜岭上,比先走一阵的传话弟子还快。 黄裳没直奔宗堂,而是先去了找了王忠,问了一下他的状况。 没让黄裳失望,使用了聚法丹,如今他法力已有两鼎强,含湖玉贝也祭炼的差不多了,能够发挥出四五成的威力。 叮嘱他两句之后,黄裳不慌不忙的朝宗堂走去,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到宗堂时,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他是最后一个来的。 黄裳不卑不吭,与在座众人逐一行礼,而后轻轻撩起衣襟,在大殿右手边末尾的位置上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此间数他资历最浅,辈分最低,坐末尾位置也合情合理,并非似那日晚宴,存刻意羞辱之意。 黄裳坐下之后,赵朴初开口说道:“今日议事,主要有两个议题,第一个议题,根据刘洵师弟生前遗愿,由黄裳继任常春堂首座一职,之前他修为不够,按照门规,只能暂行代理首座一职,如今他修为已达通神巅峰,符合继任条件,顾我提议,现由黄裳正式出任常春堂首座一职,诸位可有意见?” “我赞同!”言尤未了,丁克便附和道。 “我不同意。”陈沐阳也未迟疑,直接反对阻挠。 赵朴初并未感到意外,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甚至连神情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依照流程道:“请你说明原因。” “原因太多了,黄裳辈分低、资历浅,让他出任常春堂首座一职,难以服众。”赵朴初不留情面的说道。 赵朴初闻言呵呵一笑,不怎么生气,问道:“那陈师弟可有更合适的人选?” 陈沐阳被问的无言以对,搜脑刮肠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谁比黄裳更有资格出任常春堂首座一职,玄阴宗比黄裳修为高、资历深的人虽有不少,但同时还会炼丹的,真还没有,总不能让一个对炼丹一窍不通的人去当常春堂首座,等同于断了玄阴宗数千人的生计,何况黄裳是由刘洵‘推荐’的,占据了大义名分,心底不由一阵恼火,不耐烦道:“没有!” “那不就对了!总不能让常春堂首座一职一直空着吧?”赵朴初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只是笑声中,透着几分鄙夷。 “让黄裳继续代理着,不就成了吗?”陈沐阳耍起了无赖。 “黄裳如今已符合继任常春堂首座的条件……”赵朴初耐心讲着道理。 然而话还没讲完,便被陈沐阳抬手打断了,“无需废话,意见不合,集体举手表决便是!” “哦,真要这样么?”赵朴初皱着眉问道。 “不然要怎么样?”陈沐阳冷笑道,一副胜券在握模样。 赵朴初没接话,扭头看了一眼黄裳,本来他还想和平解决问题,事到如今,看来不指望了。 黄裳收到信号,轻轻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诸位师叔,我有话要说!” 陈沐阳瞥了黄裳一眼,眼里厌恶之情不加掩饰,直接呵斥道:“你还不是宗堂议事,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 黄裳呵呵一笑,并未反驳,自顾说道:“来之前多喝了几碗稀粥,如今想要上趟茅房。” 陈沐阳哑巴了,没想到从黄裳嘴里蹦出这么不着调的一句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黄裳是在刻意戏弄他。 这种关头,正常人谁还这心思想着上茅房? 若黄裳真是存心戏弄他,这小杂种也真如陈渐青所言,够可恨的,实在太欠抽了。 “你去吧。”不待陈沐阳发作,赵朴初笑着答应道。 黄裳没搭理陈沐阳,朝赵朴初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黄裳这分明就是藐视宗堂!”见赵朴初就这么放走了黄裳,陈沐阳心底鬼火直冒,忍不住猛拍桌子。 赵朴初一脸莫名其妙,问道:“人有三急,难道陈师弟就从来不上茅房吗?” 陈沐阳无言以对,就算每天只吃辟谷丹,人还是需要小解的。 “黄裳是当事人,这事稍后等他回来在做表决吧。”赵朴初言归正传,提议道。 陈沐阳没有反对,黄裳在场,才能让他心服口服,顺便还能打压打这小杂种的嚣张气焰,不在乎多等这一两刻钟。 黄裳离开宗堂,往偏殿行去。 王忠遵循他之前的吩咐,已再此等候多时了。 他似乎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攥着袍裾,双眼迷茫,望着地板一阵发呆。 “准备好了没有?”黄裳左右看了两眼,偏殿内除了王忠,别无他人,便直接问道。 王忠抬起头来,见是黄裳,愈发紧张,吞了口唾沫,六神无主的说道:“准备好了!” 黄裳一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不禁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对他说道:“务必尽全力,你若输了,三年之内都无法再次挑战,对我而言,便没有任何用处了,不仅含湖玉贝我要收回来,而且我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而且你要知道,如今你已跟陈家有了矛盾,再加上今日之事,仇恨愈深,到时候玄阴宗内有没有你的立足之地,可就难说了。” “你!”王忠瞪大眼睛盯着黄裳,没想到他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但所言却句句属实,只觉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 黄裳话锋又是一转,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相信你,只要你不瞻前顾后,自缚手脚,便稳占胜算!” 王忠混乱的眼神之中渐渐有了一丝坚定! “你自己想明白利害!”黄裳言尽于此,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偏殿,回宗堂之中去了。 见黄裳回来,陈沐阳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耐烦的道:“人回来了,现在开始举手表决吧。” 黄裳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对赵朴初点了下头,而后撩起衣襟,坐回位子上。 赵朴初心如明镜,以眼神回应了下,而后假装迟疑,拖了大概两三息时间,便见王忠一脸决然的出现在了门外。 顿时他心中大定,嘴角也不禁浮起一丝笑容来。 陈沐阳觉得气氛不对,这赵朴初怎会莫名其妙发笑?扭头看去,只见王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前,王忠最近跟赵朴初走的很近,对陈沐阳而言,自然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角色,他不由皱起来眉头,喝问道:“你来此作甚?” 不待王忠回答,陈沐阳咄咄逼人,再做怒斥:“你非宗堂议事,谁允许你乱闯宗堂的?” 王忠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通,泥菩萨也有了怒火,狠狠一咬牙,不进反退,一步踏进了门槛! “你!”陈沐阳没料到以前挺怕他的王忠竟然会跟他对着干,气的不轻,狠狠一拍桌子,准备让沈云清给他轰出去。 不待开口,王忠朗声说道:“我今日来是向袁弘师兄发起挑战,与他竞争宗堂议事席位!” “你说什么?”陈沐阳没料到事情会往这种方向发展,意外至极,随即便笑了起来,却没有搭理王忠,而是望着赵朴初连连摇头,嘲讽道:“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镇定呢,感情你是这么打算的,想从我手里抢走一个议事席位,这样就能化劣势为优势了,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现眼的,找也找个厉害点的角色,王忠?就凭他?呵呵……” 王忠向袁弘发起挑战,争夺议事席位,意味着他与赵朴初之间的暗中较量已变成白热化的明面斗争! 因此,陈沐阳也没打算和和气气的跟赵朴初说话了! 事到如今,就差没公然决裂,兵戎相见了! 赵朴初并未接话,满含鼓励的看了王忠一眼,见他一脸决然,如慷慨赴死的义士,心中更为镇定。 而后他扭头看向袁弘,问道:“你是否接受挑战?若不接受,按照门规,你就要让出宗堂议事席位。” 袁弘想都没想,哈哈一笑,道:“接受,怎么不接受!” 王忠那丁点实力,他是一清二楚的,才入下玄没几年,寒螭剑诀也只修炼了个半吊子,还不如宗门内一些精英后辈! 就算赵朴初这几个月内加紧培养他,实力增长也是有限,不足为惧,因为凡事都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陈沐阳比袁弘要谨慎一些,想起黄裳和冷雨萱之间的关系,怕王忠身上藏着威力极大的符箓,亦或是从玉玄门借了什么厉害法器,提前讲明:“两人比试一场倒也可以,但得立个规矩,不能借用符箓,不能借用他人法器,违规者判输!” 赵朴初看了一眼黄裳,见他从容不迫的点了下头,立即回应陈沐阳:“好,为公平起见,当立此规矩!” 陈沐阳没想赵朴初答应的这么爽快,微微一愣,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正想叮嘱袁弘两句,袁弘却已迫不及待的迎上了王忠,也不好再插嘴,怕影响袁弘的士气。 “宗堂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你我到外面广场上去比划。”袁弘被挑起了战意,一脸冷笑的与王忠说道。 王忠很冷静,没有多言,只说了一个‘好’字,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啧啧,挺有底气的嘛。”袁弘望着王忠的背影调侃道。 王忠依然没有废话,走到广场另一对,与相隔二十余丈远的袁弘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请赐教。” “法术无眼,若不小心伤者师弟,可不要怪我这个当师兄的心狠手毒啊。”袁弘摩挲光秃秃的头顶,哈哈大笑道。 赵朴初、陈沐阳等人也跟了出来,站在檐下的台基上,作为旁观者,亦负责裁定胜负。 “准备好了,便开始吧。”陈沐阳耐性已剩不多,直接催促两人交手,也没事先要求两人要点到为止,他根本不认为王忠有机会伤着袁弘,说这话只会限制袁弘的发挥。 听到催促,袁弘收起笑声,抬了抬手,一脸轻蔑的对王忠说道:“我年长,让着一招,你先动手吧。” 王忠当然不会跟袁弘客气,他如今就是奔着要袁弘命来的,怎会错过如此良机?根本没接话,眼中隐藏着的杀机瞬间爆发,拂袖一挥,事先藏在袖子里的含湖玉贝陡然飞出,朝着高空奔去。 袁弘笑眯眯的,依然没当回事。 檐下台基上,陈沐阳的目光被那含湖玉贝吸引去了。 乍看两眼,只觉得这东西分外眼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但一时半会,也难回忆起来。 而后含湖玉贝打开了,葵水灵气汹涌而出,天空之中顿起乌云,随后只见一道银色匹练从数十丈高的地方飞奔砸下! 仿佛截断了江河,倒挂苍天之上! 陈沐阳看着骤然出现在袁弘头顶的巨大瀑布,惊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他也是终于想起来了! 含湖玉贝!那天在绝鼎楼拍卖会上与他失之交臂的含湖玉贝!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王忠手里?他思绪一团乱麻,只觉脑子转不过筋来,急的他张口欲呼,却哑然失声! 这含湖玉贝是玄阶中品法器,袁弘若不小心应对,必然会出大问题! 可他张着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弘看着头顶砸下的瀑布,也是骇的头皮发麻,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还以为是王忠使得障眼法。 凭空招出一道瀑布来,怕是赵朴初都没这等手段。 而后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这不是障眼法,真他娘的是一道瀑布! 水流砸地,轰鸣之声如若雷霆,震耳欲聋! 落在他身上,则感觉像是一头疯牛给顶了,而且这头牛还是从天而降,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他没来得及抵抗,直接被拍翻在地上,肩胛骨发出一阵裂响,霎时骇的魂不附体,之前的骄狂、轻蔑,瞬间被冲刷的一丝不剩,只剩满心惊恐。 惊慌之余,袁弘匆忙运转法力护住身体。 算是万幸,他并没有被直接拍死,苟延残喘般活了下来。 但在瀑布不间断的轰击之下,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了,连保命都难。 只能蜷缩身躯,减小身体的受力面,同时法力结成屏障,罩住周身,将激流隔绝在外。 法力震荡,袁弘脑海之中轰鸣之声连绵不断,像是礌石飞滚,法力自然消耗的是极为之快。 坚持了两三息时间,他便慌了,大声求饶认输,然而声音被轰鸣之声掩盖根本传不出去。 王忠也没打算给他活路,装作听不见,三尺长的寒螭剑也飞入了瀑布中。 剑上的玄阴聚雪阵运转开来,寒意陡生! 顿时,从高空飞泻而下的流水变成了坚冰! 171.第171章 抢夺 仅是流水轰击,便如同千军万吗奔袭,撞的袁弘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流水冻结成冰之后,威力更胜数倍,这场面简直如雪山崩塌一般,完全是毁灭性的的,袁弘以法力结成的屏障须臾之间便被撞碎,数千斤重的冰锥带着碾碎一切的气息,砸在他身上,血肉之躯顿时四分五裂,鲜血、碎肉乱飞! 只是一切全被飞溅的流水、碎冰遮住,毫不起眼。 就像山体塌方,压死了一只老鼠。 场间众人只见瀑布飞奔砸下,将袁弘人影瞬间淹没,不见了踪影! 随即流水结冰,一个个巨大的冰锥像是山体滑坡似的往下落! 广场上铺筑汉白玉方砖被巨型冰锥砸的四分五裂,轰鸣之声响彻山间,脚下大地都似在颤栗一般。 几息之后,瀑布下方的广场就像是被犁过了一遍,狼藉一片。 就算没有亲眼看见袁弘的惨状,众人亦是感觉到一阵不妙。 沈云清率先反应过来,不知陈沐阳为何现在都不叫停,难不成还天真以为袁弘能够反败为胜不成?在如此凶猛且具有压倒性的攻势之下,就连他也难有活命可能,再不叫停,就害死袁弘了,顾不得多想,直接上前一步,大吼道:“王忠,你快住手!”言尤未了,张嘴一吐,一柄幽蓝色寒螭剑从他口中飞射而出,朝着瀑布上方的含湖玉贝飞斩而去。 寒螭剑在飞行过程中,不断聚集寒意,转瞬之间,三尺剑身,变成了一道丈许长的冰雪巨剑,挟带着碾压之势! 王忠被这么一吼,也是痴沉的状态中醒来,眼中杀意褪去,拂袖一招,含湖玉贝飞了回来。 同时寒螭剑挟裹着风雪迎上,将陈沐阳的招来的冰雪巨剑截住,免得他穷追不舍,毁坏了含湖玉贝。 两柄冰雪之剑在空中发生激烈碰撞,刹那之间,碎冰四溅,乱雪纷飞,谁也未退,竟是斗了个平分秋色。 王忠并未和沈云清缠斗,含湖玉贝飞回手中后,寒螭剑也掉头飞回。 于此同时,半空中的流水、碎冰也悉数坠落到了地上,广场之上安静了下来。 原本袁弘所站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座数丈高的冰堆。 沈云清未作迟疑,纵身飞下台基,寒螭剑横扫过去,将冰堆削去两丈高,而后用法力小心搬开剩下的碎冰。 丁克碍于同门身份,也上来帮忙,未过多时,冰堆便被翻开。 地面一片狼藉,砖石碎裂,泥土外翻。 然而两人搜寻半天,竟然也没找到袁弘。 但见砖石的碎块上挂着很多红白之物,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云清渐渐明白过来,被心中浮现出的猜想结果吓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险些被冰块绊倒在地。 袁弘死了,而且死无全尸,被冰瀑活生生砸成了一堆碎肉! 他连退数步,折身跑到台基上,摇醒了还在发呆了陈沐阳,痛心疾首道:“袁弘师弟惨遭毒手了!” 陈沐阳满脑子还是含湖玉贝的事,听闻此言,骤然回神,看着广场上那队泛着猩红色泽的碎冰,然后又愣住了。 他好似反应速度慢半拍一般,过了半天,才从眼中流露出怒火来,盯着王忠,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言尤未了,一股恐怖的寒意从陈沐阳身上爆发出来! 站在台基上的众人只觉寒意如刀,割的面目生疼,随后一抹惨白之色以他脚下为起点,朝着正前方席卷而去。 这抹白色,是一层凛冽的寒霜。 所过之处,汉白玉方砖禁受不住低温,龟裂开来,流水瞬间凝结,冒起寒烟! 仅仅一息时间,这寒霜便突袭了数十丈远,抵近王忠身前。 还未被这寒霜沾上,他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碎冰! 王忠退闪不及,太快了,而且这寒霜似有灵性一般,跟着他步伐噬咬。 陈沐阳动用了玄阴冰魄旗·霜旗的力量,这抹寒霜便是玄阴冰魄旗灵性! 眼看王忠既要被寒霜咬上,顿时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罩住了。 只见他身体四周,乱雪纷飞! 那寒霜咬上之后,飞雪立刻分散了寒意,在王忠身外结成了一个冰罩,寒霜在冰罩上乱爬,但就是无法侵入其中。 赵朴初也动用了玄阴冰魄旗·雪旗的力量,救下了王忠。 否则王忠被寒霜缠上,必然难逃一死,连汉白玉方砖都能冻裂,冻死一个人,恐怕不会吹灰之力。 “陈师弟,你这是何意?”赵朴初对陈沐阳骤下的举动十分不满,眉头紧蹙,眼中隐藏着怒火。 “我是何意?”陈沐阳修为逊色于赵朴初,而且霜旗威力不如雪旗,也拿王忠没什么办法了,干脆收了手段,但却丝毫不惧赵朴初,扭头恶狠狠盯着他,怫然怒斥道,而后自问自答:“王忠心狠手辣,残害同门,该杀不该杀?” “你莫要乱扣帽子,虽然发生这种意外,令人痛心疾首,但王忠师弟与袁弘师弟乃是公平竞技,何来残害同门一说?你竟然下死手针对,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心狠手辣,残害同门!”赵朴初也硬气起来,毫不退让,与陈沐阳争吵开来。 “意外?”陈沐阳怒极反笑,指着王忠,而后又指着黄裳,怒道:“你敢说,不是你们故布杀局,残害袁弘吗?” “笑话!”赵朴初拂袖怒斥道。 陈沐阳哈哈笑道,笑容收起之后,神色突然狰狞,沉声说道:“斗法之前,可讲清楚规矩?不准借助他人法器!” “袁弘借助他人法器了吗?”赵朴初问道。 “难道没有吗?”陈沐阳气急败坏的反问,随后扭头怒视黄裳,指着其鼻子大声吼道:“那含湖玉贝分明是黄裳这小杂种的东西,却借给王忠使用,如此明目张胆的违反规矩,这不是故布杀局,是什么?居心叵测,心肠歹毒,当诛!” 这番话,说的场间绝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原来那片能够倾倒出瀑布的贝壳叫做含湖玉贝,这法器如此厉害,怎么会是黄裳的? 连赵朴初都有些慌了,王忠手里确实没有如此厉害的法器,只有一种可能,是黄裳借给他的。 真若如此,可就让陈沐阳抓住把柄了,情况不妙啊。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此物是我借给王忠的吗?”黄裳毫不慌张,镇定自若的问道。 陈沐阳刚才脑中思绪搅了很久,终于是理清楚了,他百分百肯定,这含湖玉贝是被黄裳所拥有。 他稍稍整理了下思路,给出证据来:“这片含湖玉贝是一个月前,沧澜城绝鼎楼拍卖会上的一件拍品!而这一个月内,去过沧澜城的人除了我和袁弘,便只有你黄裳,而如今含湖玉贝出现在此处,只有一种可能,是你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陈沐阳脸上涌现出一阵更为阴寒的怒火,时至如今,他也已经猜到了。 那日在绝鼎楼中跟他抬杠人,就是黄裳! 现在回想起当天那个可恶的声音,也与黄裳的声音逐渐重合,愈发能够断定了。 只是他想不通,黄裳哪来如此雄厚的身家。 含湖玉贝是被他拍下的,意味着那套水系飞剑和那柄寒汐剑也是被他拍下的,除此之外,他还拍了几样东西。 这一堆东西加起来,总价已接近五六千枚地元灵丹! 比他十几年存下的积蓄还多,而且是几倍之多! 莫非黄裳真吃上了冷雨萱的软饭?只有如此,才能够解释,就算他把凝神丹丹方卖给了玉玄门,也卖不出这等高价! 念及此处,让陈沐阳心头阴火愈发炽烈,恨不得立刻诛杀了这祸害! 听完陈沐阳的分析,黄裳莞尔一笑,竟是坦然承认了,“对,含湖玉贝是被我拍下来的。” “你承认就好,老夫会网开一面给你留个全尸的!”陈沐阳阴声说道,他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也得整死黄裳,哪怕惹恼了冷雨萱也在所不惜,现在将他整死,有理有据,冷雨萱也无话可说,她只是外人,没道理插手玄阴宗本门事务,顶多记记仇,但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记仇又能记多久?要不了几年就忘了。若等黄裳日后飞黄腾达了,死的就是他了。 “不不不。”黄裳听闻此言,笑着摇了摇头,强调道:“我可没有承认这含湖玉贝是我借给王忠的?” “刚才亲口说的话,你便想不认账吗?”陈沐阳怒道,没想到黄裳在不要脸这方块,竟然深的他真传了。 “我认账啊,含湖玉贝是我的,但不是我借给王忠的,我已经送给他了,便是王忠自己的东西了,不算借用,因此不违规吧?”黄裳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既是怀疑,又是震撼,连与他站在一边的赵朴初和丁克,都是如此。 含湖玉贝应该是一件玄阶中品法器,价值不菲,黄裳直接送人,听着就跟笑话似的! 但如果是真的,那简直就太震撼人心了,黄裳这手笔,实在是太土豪了! “你花七百枚地元灵丹买下此物,舍得送人?你他娘骗鬼吧?当老子傻子不成?”陈沐阳都被气的直接不顾形象,暴起了粗口。 黄裳并没与他作口舌之辩,招了招手,让王忠将含湖玉贝送来。 王忠很听话,将含湖玉贝拱手交到黄裳手上。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王忠好歹也是长辈,怎么对黄裳言听计从,莫不是被洗脑了? 黄裳对王忠报以一个满意的微笑,而后将含湖玉贝交给了赵朴初,说道:“请掌门师叔检查这含湖玉贝中的法力烙印究竟是谁的?” 赵朴初点了点头,依言照办,一道法力渗入其中,随即眼中担忧之情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掩饰的震惊。 “这含湖玉贝中的法力烙印是王忠的。”赵朴初盯着黄裳,怔了半晌,才下道结论。 陈沐阳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肯相信,劈手夺过含湖玉贝,亲自检查! 检查完毕之后,无言以对。 “你……”他盯着黄裳,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口浓痰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没想到,黄裳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但转瞬过后,他神色间便只剩一股狠意,五指紧紧攥着含湖玉贝,未打算归还,将更多法力注入含湖玉贝之中,竟是想强行抹除王忠的法力烙印,强占此物! 黄裳察觉了他的动机,脸色微变,这陈沐阳还真他娘够不要脸的,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当然不能坐视,沉着脸说道:“陈师叔检查完了,能否将含湖玉贝还来了?” “此物是杀人凶器,暂由我封存保管!”陈沐阳大义凛然的说道。 这番话使得赵朴初脸色难看,丁克愤怒,就连沈云清都臊得慌,只觉脸上无光。 “去你大爷的!”黄裳懒得跟他讲道理,气的破口大骂,而后一步踏上前去,劈手抢夺! 陈沐阳见黄裳上来硬抢,眼中流露出一丝寒意来,正愁没机会杀你,你自己送上门来! 看到陈沐阳眼中闪现而过的寒意,赵朴初暗道一声不妙。 黄裳有些冲动了,如今虽然局面上已经将陈沐阳稳稳压制住了,但他好歹还是一个下玄后期的强者,黄裳这般跟他直接发生冲突,有往铁板上踢的嫌疑,不理智啊,匆忙动念,想要控制局势,但黄裳和陈沐阳太近了,他插手慢了一步。 刹那之间,汹涌如潮的法力从陈沐阳玄关直冲喷薄而出,带着森然的寒意,朝黄裳扑杀过去。 两人近在咫尺,法力扑杀,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陈沐阳知道黄裳实力不弱,而且会瞬发法术,因此倾尽了全力。 七鼎强的法力尽数冲出,宛如猛虎脱笼,将空气都震的发出‘嘭’的一声的炸响! 而且法力之中还蕴含着玄阴冰魄旗的一丝灵性,所过之处,寒霜凝结,粘连在一起,在空气中绽开出玲珑剔透的冰花。 赵朴初心底一阵骇然,没想到陈沐阳竟然动了杀心! 黄裳若是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此刻他却是鞭长莫及,一瞬间,他心底涌现出了一丝绝望。 便在此时,黄裳眉间陡然绽放光明! 一道犹如白色匹练的法力猛然冲出! 如果说赵朴初的法力使一头脱笼猛虎,那黄裳玄关喷出的这道法力就是一直离弦利箭! 白色法力轻而易举的绞碎了两人之间的那些寒气森森的冰花,袭向陈沐阳的面门! 局势瞬间逆转! 黄裳的这道法力竟是将陈沐阳的法力给杀穿了! 陈沐阳脸色骤变,将绝大部分法力收拢回来,阻截黄裳的这道法力。 若被击中面门,纵然能够重创黄裳,甚至将其身躯撕裂,但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不划算了! 陈沐阳的法力七成倒退回去,黄裳压力骤减,伸手一探,洞穿了薄弱的法力屏障,抓住了陈沐阳的手腕。 此刻陈沐阳心里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黄裳法力化虚为实,而且凝练程度达到一个恐怖的境界,这已令他惊骇万分。 转眼间,又被黄裳扼住了手腕,更令他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正想着挣脱,只觉手腕一痛,仿佛骨头裂开了一般,他手指瞬间没了力气,松了开来。 含湖玉贝落入黄裳手中。 他惊怒万分,七成法力用以阻拦黄裳的法力突袭,但他还有三成余力! 这三成余力,如同战锤一把,狠狠砸到黄裳胸膛上! 咚的一声! 这三成余力,也有两千斤不止! 对于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五脏六腑都能碎掉。 但对黄裳而言,跟挠痒痒差不多。 但为了不引起怀疑,黄裳并未硬抗,顺着这股力量倒飞出去,如此一来,对他造成的伤害更是微乎其微。 黄裳一手攥着含湖玉贝飞退,同时凝聚精神,调动更多法力朝陈沐阳扑杀过去! 你想杀我,我又岂能容你好看! 陈沐阳分散法力想要重伤黄裳,奈何黄裳根本不在乎,没有抽调法力回防之意,攻势反而更凶猛了。 猝不及防,防线被攻破。 只感觉像被一记重拳砸在了脸上,鼻梁骨咔嚓一声,直接被打断! 而后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入脑海,眼泪不由自主的溢出,仿佛被风沙迷了眼睛! “啊!”陈沐阳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惨嚎,匆忙用手扶住身旁的立柱,才不至于捂住鼻子蹲下身去。 黄裳一击得手,法力直接收回,并没有痛打落水狗。 一来不便将事情做的太过分,这样不好收场。 他已有诛杀陈沐阳的计划,而且已经开始实施,犯不着现在动手,徒惹一身腥臊。 二来实力不够,不依靠肉身力量,单凭法力,很难办到。 他突袭得手,完全靠出其不意,等陈沐阳将所有法力全部聚集起来,完全能够将他这道法力给绞杀了,很伤灵台。 毕竟陈沐阳法力强度是他整整七倍! 不过他收手之后,陈沐阳就暴怒了,满脸鲜血顾不得擦,直接打开储物戒,欲要取出玄阴冰魄旗,不惜一切代价诛杀黄裳。但这时赵朴初已经插手进来了,不待阵法空间完全张开,九鼎重的法力犹如山岳一般覆压下来,笼罩了四周。 众人头顶还都飘起雪花,场间所有人都被控制住了,无一人敢动弹! “统统给我住手!” 第172章 依法炮制 刚刚打开的阵法空间在法力的沉重压迫之下,直接闭合了。 陈沐阳气的暴跳如雷,双眼通红,奈何实力不如人,而且失去先机,玄阴冰魄旗被锁在储物戒内,取不出来,根本无法与赵朴初抗衡,浑身如缚,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黄裳,一副不肯善摆甘休的架势。但赵朴初也不由他乱来,死死镇压着! 足足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陈沐阳灵台逐渐疲惫,见无可奈何,才将法力徐徐收回。 赵朴初没有掉以轻心,就此收回法力,依旧在双方之间保留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法力屏障,并让黄裳站在自己身后。 “赵朴初,你护得了这小杂种一时,也护不了他一世!”陈沐阳眼神恶毒,阴森森的说道。 说话同时,他用法力将骨折的鼻梁纠正过来,但鼻血还是狂流不止。 若有通灵境的修为,可用法力将破损的血管都完全接续上,但他目前显然做不到,因此格外狼狈。 沈云清没有受伤,目前还比较冷静,从储物戒取出一块手巾和一些止血的药粉,与赵朴初递了上去,而后阴冷打量着黄裳,万万没想到几个月前还任他揉捏的家伙,如今竟然能够伤到赵朴初,连他恐怕也难做到,而且先前从他灵台之中喷涌而出的白色匹练,似乎是实质化的法力,也就是说,他如今可能已有下玄境的修为,而且法力的凝练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黄裳,你已经入了下玄境,对吧?”沈云清凝视黄裳一阵,冷冰冰的问道。 黄裳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你修炼的似乎不是本门道术吧?”沈云清问了一个十分诛心的问题。 私自修炼别派道术,可算作离经叛道之罪,若修炼的道术来历清白,出自于玄门正宗,这还好说,顶多被本门派开革逐出,贬为散修,若修炼的道术来历不明,上报天策府,轻则废除修为,终身不可再入道门,重则诛杀,以儆效尤! 不管黄裳是哪一种,只要坐实了他私自修炼别派道术的事实,今日都足以扳回局势。 道术是道统传承的根本,道门的延续性所在,容不得一粒沙子。 相较于法术、神通的管控,要严厉许多。 此话一出,赵朴初脸色顿时浮起一丝阴寒,盯着沈云清,冷声说道:“你休要胡言乱语!黄裳不是修炼的本派道术他修炼的是什么?” “他与玉玄门关系如此亲密,谁知他有没有数典忘祖,改修玉玄门的道术?”沈云清冷声道。 赵朴初根本不相信黄裳会这么做,首先不说玉玄门会不会将本门道术传授给他,黄裳离开宗门这才几个月?认识玉玄门的人又才多久?这短短时日,他若改休道术,基本相当于从头再来,怎么可能突破下玄境?当即驳斥沈云清。 沈云清也被驳的哑口无言,他确实没考虑全面,但依旧紧咬不放,冷笑道:“我且问师兄,修炼《玄阴真解》,法力凝练成都能达到如此地步吗?你我法力释放出来,如蒙蒙寒雾,而黄裳法力,却是月白之色,犹如匹练一般!” 这回轮到赵朴初哑口无言了,扭头望着黄裳,只期望他能做出合理解释了。 黄裳不慌不乱,单凭法力,很难断定一个人修炼的什么道术。 尤其是《陵光真策》和《玄阴真解》修炼出来的法力,颜色都是一样的,都是白色。 虽说两门道术属性截然不同,但《陵光真策》却能够完美的隐藏法力之中蕴含的燥热气息,如同深夜的月光一样。 黄裳看着沈云清淡然一笑,摇头叹道:“你做不到的事情就料定别人也做不到吗?” 沈云清不怒反笑,说道:“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老夫洗耳恭听!” “十年磨一剑,这句话沈师叔听没听过?”黄裳笑眯眯的问道,而后继续说道:“我十年不破初境,你以为我真是资质差到无可救药吗?其实你错了,我只是厚积薄发而已,而且我昨日刚刚用了两粒聚法丹。” 黄裳这番话颇有恬不知耻的嫌疑,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堂堂正正,让人辩无可辩! 沈云清气的牙痒痒,怒斥道:“厚积薄发,你真以为你自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吗?” “沈师叔过奖了。”黄裳拱手道谢,竟将讽刺当作赞誉来听了。 脸皮之厚,已经深得陈沐阳几分精髓。 沈云清简此刻直有种跳脚大骂的冲动,却拿黄裳一点办法没有,压着怒火,阴森森道:“好一个天才,那你告诉我两粒聚法丹,你又是哪里得来的!你当聚法丹大街上随处可以买到吗?” “一位友人相赠。”黄裳实话实说道。 “放屁,谁这么大方!两粒聚法丹白送给你!”沈云清怫然怒斥。 黄裳微微一笑,并未强辩,而是看了看赵朴初,说道:“这事,赵师叔应该可以作证。” 赵朴初此刻稍稍冷静了些,但脸色却前所未有的难看,对黄裳的问题未作回答,但也没有驳斥,算是默认了。 那日绝鼎楼拍卖会上,拍出了十枚聚法丹,他记得拍下此物之人和黄裳同坐一个包厢,那么送他两粒,确实有这可能! 沈云清一阵羞恼,但不肯善罢休,继续纠缠道:“就算你所说都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法力之中为何不带一丝寒意?” “用外力稳定冰雪内部结构,使之暂不融化,也就不会吸热,自然不会释放出寒意来。”黄裳拿秦犴教给他的那套理论敷衍到众人,不露任何破绽,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黄裳竟然懂得寒意内敛之法,这太不可思议了,如今整个玄阴宗内,能够做到这点只有赵朴初和陈敬之,两人都是修已修炼了数十年之久,而黄裳才弱冠之年,莫非他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沈云清无言以对,完完全全的惊呆了。 “沈师叔还有什么疑问吗?”黄裳淡定从容的问道。 沈云清没有接话,只是怔怔的看着黄裳,眼中情绪复杂无比,甚至隐隐藏着一丝恐惧,他有些后悔跟黄裳为敌了。 见沈云清没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缠,黄裳也是松了一口气,若沈云清让他演示证实,他这谎也就撒不下去了。 这事也直接提醒了他,得赶紧找一个无法被人戳穿的幌子才行,否则今后还是会被人抓住把柄。 除非不用法力,或者不留活口,这两件事,显然都不容易做到。 今日也幸亏陈沐阳、沈云清等人眼力不够,没有看穿他法力的本质属性。 目前而言,最好的幌子就是辅修一门来历清白的火行道术! 而玄阴宗内就有一门火行道术传承,不过只流传于青焰峰一脉,想要学到,很难! 青焰峰首座王象坤是个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的老疯子,而且跟陈敬之同辈,修为恐怖,跟他打交道,简直就是噩梦。 想到这里,黄裳只觉头皮阵阵发麻,将这不靠谱的想法抛之脑后。 “黄裳,你动手伤到赵师叔,虽是无意之举,但毕竟有冒犯之实,还不快跟赵师叔道歉。”赵朴初也是人精,见争吵终于停止,气氛有所缓和,赶忙站出来平息事态,虽是在训斥黄裳,本意却是维护,将故意说成了无意,让人无法追究。 黄裳倒也给赵朴初这面子,而且懂得见好就收,未作多言,拱手道歉:“还望赵师叔见谅。” “年轻人气盛,赵师弟你也莫也计较了,你先前那一下也将黄裳伤的不轻。”赵朴初望着陈沐阳,不咸不淡的说道。 黄裳立马予以配合,手捂胸膛,闷声咳嗽,假装受了内伤。 陈沐阳脸色阴晴不定,气的两腮青筋暴起,但终究还是顺着台阶下来了,一语不发,未作追究。 倒不是卖赵朴初面子,赵朴初跟着中间站着,他就算想报复黄裳,也没能力,不让步又能如何? 总不能因为这事,就跟赵朴初拼命! 但袁弘惨死一事却不能不追究,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陈沐阳深吸一口气,看向王忠。 正欲问责,王忠却抢先他一步,面朝广场跪了下去,诚诚恳恳的磕了三个响头,让人反应不及,目瞪口呆。 陈沐阳傻眼了,不知王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忠磕完头之后,站起身来,面朝赵朴初,主动请罪。 “在下失手至袁弘师兄殒命,愿承担责任,自请前往宗祠面壁思过一年。” “好。”赵朴初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等今日之事了解,你便去宗祠面壁思过吧。” 陈沐阳终于明白王忠什么意思了,气的简直想发飙,恨不得一脚跟王忠踹去。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将打落的牙齿吞进了肚子里,发飙又能如何?他心里清楚,今日大势已去了。 赵朴初、黄裳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他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朴初命人将广场上的残迹收拾了一下,袁弘的尸体都碎成肉糜了,又被流水冲的到处都是,实在无法收殓,只能混着泥土、碎石一起铲走,至于到时候下葬,恐怕只能用衣冠冢代替了,待广场清理干净之后,赵朴初轻轻叹了一口气,表达心中哀悼情绪,而后示意众人先回宗堂之中,继续议事,进去之后,才发现陈沐阳还站在门外发呆,只好开口催促。 “袁弘师弟发生意外,师弟心中哀痛,我能理解,但今日议程却不能耽搁了,何况还得商讨袁弘师弟的后事……” 陈沐阳铁青着脸,走进了宗堂。 众人坐定,赵朴初开口说道:“王忠师弟挑战袁弘师弟获胜,依照门规,由其顶替袁弘师弟宗堂议事一职。” 并非是与陈沐阳等人讨论,而是直接宣布,这是门规定死之事。 陈沐阳再不要脸,也无法站出来阻挠此事。 宣布完毕,见陈沐阳、沈云清不发言、不表态,赵朴初直接转进到另外一件事情,说道:“那现在继续讨论黄裳继任常春堂首座一事,先前两位师弟有不同意见,要通过表决决定,那现在就表决吧,如今当事人也在场。” 不提这事还好,赵朴初一开口,陈沐阳脸色就跟死了亲爹一般难看,目光阴冷,紧盯赵朴初。 气氛冷的让人直打寒颤,仿佛滴水便能结冰。 “我没意见了。”沉默良久,赵朴初突然笑道,笑容有些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他如今有意见也没用,如今宗堂议事席位已发生了变化,表决也是输,干脆认了! “好!”赵朴初点了点头,宣布道:“那从现在起,黄裳就是常春堂首座了,按照门规,四堂首座皆有入宗堂议事之权利,黄裳添为宗堂议事!” 陈沐阳冷笑着,待赵朴初说完了,他才开口,阴森森的说道:“王忠致使袁弘师弟身亡,既是失手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我希望掌门师兄能够秉公处理此事,让王忠接受应有的惩罚,面壁思过就老老实实的面壁思过,不准踏出宗祠半步,而且只思过一年,未免太轻巧了一些,少于十年,袁弘师弟死不瞑目!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要撕破脸皮,那便撕好了!” 陈沐阳咬字极重,尤其到最后几句,仿佛刀剑碰撞,杀气浓烈无比。 赵朴初都隐隐有些心虚了,真若撕破脸皮兵戎相见,玄阴宗立刻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没有任何好处,若能肃清陈沐阳等人也罢,痛一时,利长远,但事情发展到那地步,陈敬之肯定也要站出来了,倒时候被肃清的指不定是谁。 只是让王忠去宗祠面壁思过十年,这对他的打击也太大了,等于王忠这个议事席位白拿到手了,没有任何发言机会。 他有些犹豫不定,看了一眼黄裳,想知道他是什么意见。 黄裳自然知道陈沐阳的目的,稍稍想了想,没怎么放在心上,暂时失去王忠,己方在宗堂之中依然占据三个席位。 就算陈沐阳不惜代价,将陈敬之请出来,双方在宗堂之中也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不是很要紧。 而且黄裳手里还有一招杀手锏,如今正在慢慢磨砺锋芒,一旦用出来,必取陈沐阳性命! 因此他稍作权衡之后,与赵朴初点了点头。 随即赵朴初又看了一样王忠,征求他的意见。 王忠自然没意见,十年就十年,就当闭门潜修,而且还可以避避风头,十年之后出山,便是他风光之时。 赵朴初见状,叹了一口气,与陈沐阳说道:“好,便依陈师弟所言,王忠师弟去宗祠面壁思过十年。” 陈沐阳呵呵一笑,又道:“袁弘师弟下葬的规格,必须按照门中长老来办。” “没问题。”这些都是小事,赵朴初未做多想,便答应下来。 陈沐阳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要说的都说完了,也没其他事情了,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直接拂袖而去。 沈云清跟着站起身,与赵朴初敷衍了事的拱了下手,而后阴冷的目光从黄裳身上扫过,一言不发,紧随陈沐阳离去。 “师兄。” 远离了宗堂,沈云清这才开口。 虽什么也没说,但嘴角那丝苦笑,却将心中的落寞和挫败感暴露无遗。 今日不但阻挠黄裳继任常春堂首座的事没成,反而死了袁弘,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本来还打算在将黄裳否决完之后,顺势提出陈玉、田云二人通过策士考核一事,逼迫赵朴初退位让贤。袁弘一死,黄裳、王忠上位,这事根本不用提了,提出来也是笑话,自取其辱。而且从今往后,赵朴初在宗堂之中占主导地位,他们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念及于此,沈云清嘴角直抽,哭笑不得,黄裳和赵朴初联合起来这一记重拳,打的人真疼,疼的钻心。 听到沈云清在身后叫自己,陈沐阳放慢脚步,回过头去,望着他问道:“怎么?” 沈云清忧心忡忡,不知从何说起,正欲唉声叹气,却发现陈沐阳竟然没有一点愁容,不禁纳闷了。 “师兄为何不见一点愁容?” “我为什么要愁?”陈沐阳反问道。 “袁弘师弟死了,黄裳、王忠进了宗堂……”沈云清说道。 陈沐阳嘴角浮起一丝阴森的笑容,说道:“你放心,此仇不报,我陈沐阳三个字倒过来写。” “莫非师兄有计划了?”沈云清从陈沐阳的神情之中揣摩出了一点东西。 陈沐阳点了点头,而后环顾一眼四周,见无闲杂人,低声说道:“计划自然是有的。” 沈云清神色一振,作洗耳恭听之状。 “王忠去宗祠面壁思过,呆在宗祠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一群命不久矣的老废物,我手中有一枚姚广孝上人赠予的聚法丹,买通一人对王忠下黑手不是问题,袁弘师弟的仇便算报了!接下来,再将我儿渐青扶入宗堂,咱们便可扳回宗堂之中的劣势,然后请我父亲出面,逼姚广孝那老东西让位,等我当了掌门,随便找个借口将黄裳整死,还不容易?”陈沐阳冷笑道。 “渐青不继任刑堂首座一职,如何进入宗堂?”沈云清有些不解。 “朱珲一死,我儿不就是刑堂首座了吗?黄裳弄死刘洵,摇身一变,成了常春堂首座,咱们就不能依法炮制?”陈沐阳说道。 第173章 聚势 宗堂之中,赵朴初和丁克就黄裳继任常春堂首座一事表达了祝贺,而后三人一同送王忠去往宗祠。 今日王忠起到了力挽狂澜、逆转局势的关键性作用,算是功臣。 而且投名状一交,也算是彻底站定了立场,众人自然不能让其寒心。 路上,黄裳也依照约定将含湖玉贝还给了王忠,并未食言。 此番举动,令赵朴初和丁克刮目相看,忍不住问道:“不知师侄从何处获得如此巨厚身家?” 黄裳淡然一笑,实话实说:“我与玉玄门签订了合作契约,他们提前支付了一些订金给我。” 一听这话,赵朴初心里内疚之情更重,惭愧道:“我令你违了约,玉玄门应该会向你追索定金吧?” “没事,我慢慢补偿。”黄裳随口敷衍道,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模样。 “还差多少,我帮你偿还叻,千万别因为这事和玉玄门搞僵了关系,得不偿失,我玉玄门家业虽然不大,但我当掌门几十年下来,也还是攒了些钱,若只是几千枚地元灵丹,我还是拿得出来。”赵朴初认真道。 黄裳如今身上现款便有近三万之多,自然不会贪赵朴初那点家底。而且这事之后还有变数,他根本无须还那笔订金。 根本没有考虑赵朴初的提议,直接拒绝道:“用不着。” 也没讲道理,这份豁达令赵朴初佩服不已,对黄裳竟然隐隐产生了几分敬意,连他自己也未警觉。 黄裳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王忠,他心情似有几分低落,任谁即将被禁足关押十年,心情都不会好。 “王忠师叔放心,此番你帮了我大忙,我定不会让你在宗祠之中受苦,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你必定可以出来。” 黄裳出言安慰道,这番话自是引得赵朴初和丁克一阵侧目。 这保证他两都不敢擅作,毕竟陈沐阳已经撂了狠话,提前让王忠出来,定然会触及其底线,很有可能导致宗门内乱。 “王忠若提前离开宗祠,恐怕会引起陈沐阳的激烈反对。”赵朴初面露愁容,在旁稍稍道提醒黄裳。 黄裳扭头瞥了赵朴初一眼,说道:“陈沐阳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赵朴初一脸惊骇,只觉得黄裳胆子太大了,这是不把天捅个窟窿不善罢甘休啊。 一旁丁克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黄裳,如同看着一个疯子。 说实话,袁弘之死,就令两人足够震惊的了,事先黄裳并未向他俩通气,但此事勉强可归结为意外,因此还在心理可承受范围之内,因此事后也没说什么,甚至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并未追问黄裳是刻意安排,还是王忠真的失手了。 然而黄裳还未满足,竟然想要干掉陈沐阳! 陈沐阳和袁弘可不一样,袁弘说白了就是陈沐阳麾下的一条走狗,实权与影响力都不怎么大,死了就死了。 然而陈沐阳死了,玄阴宗得塌半边天! 陈沐阳是陈敬之独子,他若死了,陈敬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老家伙护短的要命,倒时候谁去承受他的怒火? 而且陈沐阳还是寒霜岭首座,这一代真传弟子八成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他若死的不明不白,整个玄阴宗摊子就乱了! 再则,黄裳拿什么干掉陈沐阳?联合自己搞武力肃清?若选准时机,倒是有成功可能。 可就算成功了,这种事情传到天策府耳朵里,也是大罪,玄阴宗很有可能被强行解散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当然,他们这些‘刽子手’也会被严厉惩戒,以儆效尤,防止有人效仿,为争权夺利,破坏整个道门的和谐稳定。 最重要的是,如今根本没这必要! 如今己方已在宗堂之中占了优势,赵朴初翻不起什么风浪了,黄裳何必去做这种玉石俱焚的事? “我已经有了计划。”黄裳认真说道。 见黄裳一脸坚决、冷静,不似脑子发热胡言乱语,赵朴初有些着急了,拉住黄裳,赶忙劝说,希望他打消这念头。 后山人烟稀少,幽静的山间小道上没有一个外人,赵朴初也无需避讳,将杀了陈沐阳利害、得失都与黄裳仔细讲明。 然而黄裳心意已决,而且计划都订了下了,自然不会动摇,只说了一句话:“陈沐阳不死,我心难安。” “你!”赵朴初气的一阵无语,那油盐不进的黄裳没有丝毫办法,有没办法拿掌门的身份压他,若不是黄裳相助,他这掌门的位置能否坐稳都未尝可知,他也不是翻脸不认人的住,只是替黄裳着急,怕他被仇恨蒙蔽双眼,自毁前程。 “陈沐阳不死,对您也始终存在威胁,不是吗?”黄裳反而鼓动起赵朴初来。 虽无法否认黄裳这番话,但赵朴初还是十分冷静,坚定道:“我和你丁师叔是坚决不会支持你这么做的!” 黄裳微微一笑,无所谓的道:“无需支持,只要你们不反对就好。” 陈沐阳一阵哑然,心中浪潮暗涌。 “你打算怎么做?”赵朴初见黄裳态度坚决,无法被说服,也稍稍改变了态度。 “到时候你们便知。”通过这事,黄裳也是摸清了赵朴初等人的底线,太缺乏狠劲,没有斩草除根的决断,怕他为了宗门的稳定,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陈沐阳,使之提前有了防备,因此黄裳打消了跟他二人透底的念头,回避了这个话题。 “希望你不要乱来!”赵朴初叹息一声。 黄裳点了点头,道:“放心,玉石俱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不会干的,我没有那般愚蠢。” 听到黄裳作此保证,两人这才放心下来,倒是王忠,杀了人之后,像是看开了一般,对黄裳这番决定颇为支持。 “虽然我会让你尽快离开宗祠,但这段时间之内你务必小心!注意饮食,不要吃别人提供的东西,只食用辟谷丹,也不要入定修炼,防止有人趁你不备时下黑手。”黄裳不提诛杀陈沐阳一事,转移话题,扭头叮嘱王忠。 “对,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沐阳颇为心狠手辣。”赵朴初对黄裳折番观点倒是同意。 “赵朴初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吧?”黄裳问道赵朴初。 赵朴初不敢把话说的太死,思忖片刻,说道:“我让丁克这段时间陪着王忠。” 说罢,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丁克。 “无妨,我便陪王忠师弟在宗祠之中待一段时间。”丁克答应道。 赵朴初放心下来,而后又想到什么,对黄裳说道:“你莫只提醒王忠,你自己也小心些,你今天可是将陈沐阳鼻梁骨都给打断了,他这辈子没受过如此大辱,肯定对你怀恨在心,小心他冲你下黑手。” 黄裳谢过关心,而后说道:“我会小心,而且雨萱姑娘与我住在一起,想必陈沐阳不敢乱来的。” “唔,有道理。”赵朴初点了点头,放心许多,但还不是彻底放心,万一陈沐阳狗急跳墙,连冷雨萱一块干掉了,那事情就大发了,想了想,说道:“算了,我让白羽也住你那去,它实力不在我之下,尤其逃命,有他在,定可保你万全!” “白羽会答应吗?”一旁丁克有些担忧。 “别的人,我让他去保护,他未必肯去,但他对黄裳印象颇为不错,我与他说了,他定然会同意的。”赵朴初说这话时,不停拿眼角余光偷瞟黄裳,也是想知道黄裳究竟给白羽灌了什么迷魂汤,白羽最近老与他提及黄裳,尽多赞誉。 然而黄裳哪会露出破绽,想了想,与赵朴初拱手说道:“那便谢过掌门师伯的美意了。” “不说这些,宗祠快到了!”赵朴初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远处山腰上的一排的古旧的建筑。 青砖素瓦,廊柱斑驳,在茂密的松林间若隐若现。 “你上次与我说,要从宗祠招些人手到常春堂,我还没来得及替你传达,正好今天你本人也来了,便自个去说吧,比我传话更能够令人信服。”赵朴初说道。 “嗯。”黄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似乎是等不及了,直接御风而起,朝着对面山腰上飞去。 众人无奈一笑,纷纷御剑跟随。 几息过后,便落到了宗祠外边。 宗祠里面青烟袅袅,分外安静,门口有两个负责值守的杂役弟子,坐在门槛上埋头打着瞌睡,浑然不知外人接近。 赵朴初狠狠咳嗽一声,两名杂役弟子这才惊慌醒来,看清来人,更是惊慌,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弟子……弟子……” 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干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赵朴初倒不是一个过分苛刻的人,只狠狠呵斥两句,而后便让两人去将在宗祠内潜修的上代真传弟子全部召集来。 两名弟子如逢大赦,领命退下,匆忙跑去传讯。 四人在进入宗祠之中,给各位先祖的牌位上了几柱香,黄宗卿的牌位也在其中。 不过多时,十几为发须斑白、面生皱纹的老者来闻讯赶来了,纷纷向赵朴初行礼。 赵朴初欠身回礼,其中有四名老者,发如霜雪、老态龙钟,年龄竟然比赵朴初都大,还得以师兄相称。 黄裳自不敢托大,行了个罗圈揖,十分谦逊。 这让赵朴初对其又多了几分赞赏,黄裳如今无论权势,还是实力,都远超他这些师兄师弟,却没有持才自傲。 双方礼数周全之后,赵朴初将黄裳拉倒自己跟前,与众人介绍道:“黄裳,黄宗卿师弟的后人。” 一说黄宗卿,众人对黄裳也就熟悉了,纷纷向着黄裳点头,表达善意。 黄宗卿在上代真传弟子中,人缘还算不错。 “如今黄裳已继任常春堂首座一职,不单是我派杰出的青年才俊,亦是我玄阴宗的中流砥柱!”赵朴初继续深入介绍。 众人闻言,纷纷惊讶、愕然。 “不知黄裳如今修为如何?”一名年龄比赵朴初还大的真传弟子蹙眉问道。 “下玄境!”赵朴初回答道。 此话一出,一群老人齐齐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不可思议的看着黄裳,眼中满是震惊与艳羡。 他们花了一辈子的时间,也没迈过那道坎,而黄裳如今只是弱冠之年,便入了下玄境,简直人比人气死人啊。 “如此说来,他确实有资格担当常春堂首座一职。”那名年迈的老人感叹道,不得不服。 “二十岁入下玄,黄裳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了,是我玄阴宗振兴的希望,掌门师兄一定要好好培养!”也有心系宗门之人,收起了嫉妒之心,向赵朴初进言道。 “这是自然。”赵朴初笑呵呵的答应着。 “各位师叔谬赞了。”黄裳接过了话茬,并引转了话题,谦虚说道:“我能入下玄境,其实是靠聚法丹而已。” 赵朴初听他开口,知道他要说正事了,也不再多言,退后半步,免得挡住视线,让他方便与众人交流。 一群老人听到聚法丹三个字,果然纷纷上钩,惊讶问道:“聚法丹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货源稀少,你是从何得来?” 黄裳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说道:“如今我手里还有十四枚聚法丹。” 此言一出,满堂俱静,众人直接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了,哪有还有心思追究黄裳聚法丹从哪里来的。 “当真不是拿我们这些老头子开涮?” “此言当真?” 静了大概两三息时间,人群之中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追问道。 黄裳依旧没回答,自顾说着,“这些聚法丹是一位友人所赠,他赠我丹药目的,是希望我能替他炼制丹药,但我一人之力有限,即便一门心思只管炼丹,也很难将这笔债还上,所以我今日来,有一目的,希望诸位师叔能加入我常春堂,学习炼丹,学成之后,替我炼丹还债,作为酬谢,每人一粒聚法丹,不说有绝对把握让诸位师叔进入下玄,至少有七成机会!” “我愿意加入!” 话音刚落,便有急忙附和道。 不入下玄,寿命与凡人无异,六七十岁便开始衰老,很难活过八十岁。 而进入下玄,大脑发达,肉身新陈代谢永远处于活泼状态,能轻轻松松活到一百多岁,长寿者甚至能活过一百五十岁。 也就是说一枚聚法丹等于给他们添寿三四十载,而代价仅仅是给黄裳打工,傻子才不答应。 虽说炼丹会耽搁修行的时间,但他们入下玄境之后基本也就别无所求了。 走到这一步都千难万难,难道还指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太痴心妄想了。 因此哪怕今后多数时间都耗在炼丹上,也没什么关系。 一人附和,所有人都附和起来。 黄裳稍稍数了一下,一共有二十六名老者。 有七人已年过六旬,已经断绝了晋升下玄境的希望,即便有聚法丹也是枉然,因此主动退到了一边,不作掺和。 但看黄裳的目光,已经截然不同了,满满的赞赏和欣慰,玄阴宗能出这等人杰,他们这些老头子也感到高兴啊。 剩下还有十九人,如何抉择似是一道难题,但黄裳早想好了对策。 “我手中暂时只有十四枚聚法丹,不能照顾到每一位师叔,所以我只能按照年龄顺序来,年老者优先,毕竟他们的需求更为迫切,不知各位可有意见?”黄裳将装着凝神丹的玉匣拿了出来,望着众人说道。 这提议很公平,而且很人性化,无人反驳,就连那些明知自己不可能得到聚法丹的人,也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一会,黄裳便将十四枚聚法丹分发了下去。 有五人没有拿到,虽然心服口服,但失望还是在所难免的。 “几位师叔放心,我今日能拿的出十四枚聚法丹,今后便能拿出更多,几位师叔应该等得起吧。”黄裳问道那五人。 五人听闻此言,精神一振,纷纷露出笑容,心中失望散尽,表示道:“我们才五十出头,还有八九年可等,而且说不定不需要聚法丹,就能突破上玄,黄师侄慷慨贡献十四枚聚法丹出来,相当于救了十四位师兄的性命,请受我们一拜。” 说罢,五人面向黄裳齐齐鞠躬。 那些拿到聚法丹的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先前只顾高兴了,倒忘了感谢人家,赶忙躬身拜谢。 “啧啧!”赵朴初看到黄裳深得人心的模样,也是打了个寒颤。 这十四人中,至少有十人能够突破下玄,吸收了这股力量,常春堂的势力将一举超越寒霜岭! 而黄裳的个人威望也将增长到一个令人胆寒的地步,恐怕跺一跺脚,玄阴宗就能抖三抖! 赵朴初此刻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若黄裳到时候觊觎他的宗主之位,他绝对乖乖让出来,凭着跟黄裳的良好关系,他还能安享晚年,而且当个隐居幕后的长老,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若不识相,只怕会死的很难看呐! “诸位师叔不必如此,晚辈担当不起。”黄裳没有托大,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 “担当得起。”众人纷纷道:“我们拿了你的聚法丹,今后便是常春堂的弟子了,虽辈分比你高,但你是首座,我们向你行礼,是应该的。” “好吧。”黄裳无奈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诸位师叔拿到聚法丹先不要使用,等到常春堂中,我再给你们几种丹药,一并服用,这样突破下玄的几率会更高一些,你们先去收拾东西吧,我在常春堂内扫榻相待,等各位师叔到来。” 第174章 冰魄玄光 拿到聚法丹的十四位老人匆匆散去,黄裳与赵朴初拱了拱手,让倒一边。 赵朴初咳嗽一声,对着剩下几人说道:“今日来我还有一事。” 说罢,他让王忠走上前来,与众人介绍到:“王忠师弟,诸位应该都认识,我也就不多做介绍了,他犯了一些过错,经宗堂商议,决定让他在宗祠内闭关思过,但他已有悔过之心,希望诸位多加照拂,不要为难他。” “他犯了什么过错呢?”那位看起来很古板了老人问道。 赵朴初如实说道:“他与袁弘师弟竞争宗堂执事时,不慎失手,导致袁弘师弟死亡。”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感情是一尊凶神,心中不约而同想到,这厮来宗祠之后不为难我们便算好了,谁敢去为难他? 王忠相当低调,并没有仗着实力远超在场各位师兄,便不可一世,恭敬与众人行礼。 今后同处一个屋檐下,若真有谁对他不满,日子绝不好过,明处防得住,他孤家寡人一个,还防得住暗中下黑手吗? 一群老头见王忠如此谦逊、温和,对其映像有所改观,纷纷点头,表示接纳。 黄裳这时又在旁补充一句,说道:“王忠师叔与我关系也是极好的,便拜托各位师叔。” 众人一听此言,态度变得更加友善,立马就有人行动起来,去给他安排屋舍,比赵朴初说话都好使得多。 赵朴初虽是掌门,但能给他们提供聚法丹吗?不能!但黄裳可以。 黄裳并未托大,一一拜谢,而后陪赵朴初与剩下几名老者闲聊起来,等将王忠安排妥当之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心中萌生了一丝去意,便起身告辞了,赵朴初和那几名老者将他送到宗祠外,黄裳拱了拱手,随即祭起妖风,腾空而去。 “我玄阴宗何时有这门法术了?”几名老者面面相觑,问道赵朴初。 赵朴初苦笑一声,回答道:“他自创的。” 几名老人一听此言,果然不出赵朴初所料,全部表示质疑,他只好耐心的进行讲述。 “此子是我玄阴宗希望啊!” “师弟,你若不好好培养黄裳,我们这老头子虽然打不过你,但一定骂死你!” “是是。”赵朴初面对一群年龄比自己长的师兄,着实没什么脾气,只能点头应是,但却笑得极为开心。 一刻钟后,黄裳回到了戴云峰脚下居处。 与冷雨萱汇报了一下今日的‘战果’,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安心。 冷雨萱听到黄裳如今进入了玄阴宗最高决策层,高兴的合不拢嘴,虽然玄阴宗掌门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但黄裳依靠自己走这一步,是一种能力的证明,到时候与父亲说起他,也会更加有底气。 而且黄裳今后再也不必被陈家打压、欺辱,冷雨萱也是发自内心替他高兴。 当黄裳说道陈沐阳被他打断鼻梁骨时,冷雨萱完全不顾淑女形象,扬天长笑起来,笑的解气至极。 两人正是相聊甚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羽翼扇动的声音,狂风大作,吹得门窗都噗噗作响。 “黄裳,我来了我来了!” 风声还未落下,白羽兴奋、欢快且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传了进来,全然没了以往那种生人勿进的冷峻气质。 白羽甩着袖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化形尚未完全,头上还顶着一撮雪白的羽毛。 等跑进卧室之中,那撮羽毛才消失掉。 白羽未打招呼就直接闯了进来,冷雨萱吓了一跳,匆忙收起放荡形骸的笑容,作淑女状。 白羽也是一阵尴尬,臊眉耷眼的与两人打招呼吗,黄裳与冷雨萱聊的正开心,他突然出现有自然搅局的嫌疑。 “白羽老弟你怎么来了。”冷雨萱起身相迎,好奇问到。 白羽一听这个称呼,便头疼不已,他年龄已过百岁,奈何化成人形之后仅有八九岁大,比冷雨萱看起来还嫩很多。 黄裳替他解释道:“我不是把陈沐阳鼻梁打断了吗?掌门师伯怕找陈家私下报复我,让我白羽来保护我。” “原来这样。”冷雨萱伸手在白羽脑袋上摸了摸,以此表达自己的谢意。 白羽一头冷汗。 “来,我去给你安排住处。”冷雨萱颇有女主人做派,拍着白羽的肩膀,让他跟着自己来。 白羽见黄裳只是在旁偷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只好无奈跟上。 便在此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黄裳拂袖一挥,将院门打开。 敲门的是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杂役弟子,黄裳也认得,是常春堂里的,便让他进来说来。 那名弟子行过礼后,禀报道:“堂里来了十几位师祖,说是要加入我们常春堂,并要见您。” 黄裳一听,便知是宗祠里各位老师叔来了,不敢怠慢,与冷雨萱和白羽交代两句,而后赶忙上山迎接。 祭起妖风,只用了十几息时间,便到了常春堂内。 正厅之中,满堂宾客,座无虚席。 十四名老人将左右两侧的位置都坐满了,还添了几把椅子才勉强挤下,孙璟与几名内门弟子正满头大汗的招待着。 这群老头虽然和蔼可亲,也不怎么拿架子,但辈分太高了,其中有几位,甚至掌门见到了都得叫一声师兄。 而且一来十几位,这阵仗未免太恐怖了,孙璟没办法不紧张。 直到黄裳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这才如释重负。 孙璟匆匆迎上去,一脸古怪之色,小声询问道:“突然来了十几位师叔,说是要加入我们常春堂,这什么情况啊?” “如今我已正式继任常春堂首座一职,诸位师叔是掌门给我常春堂增派的人手。”黄裳简要说明了一下。 孙璟闻言倒吸凉气,看着黄裳如同怪物一般,他到底怎么请动这么多尊大佛的啊? 由于震惊,他甚至忘了恭贺黄裳正式继任常春堂首座一事。 “你去给诸位师叔安排好住处,今后他们的生活起居便由你来负责,需要什么尽管向我提,不可怠慢!”黄裳吩咐道。 孙璟点头领命,不作耽搁,立刻下去办理。 黄裳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走进了正厅之中,与诸位老者行礼。 “让诸位师叔久等了。”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并不拿长辈的架子。 寒暄几句之后,黄裳直入正题,说道:“诸位师叔应该等不及了,随我来静室吧。” 一行人自是明白黄裳的意思,笑着跟上。 不过一会儿,黄裳领着一群老人来到了书房下方的静室之中。 他先给静室内的小云雨阵装填了几块元石,使阵法缓缓运转起来,静室之内的葵水灵气顿时浓密起来。 而后又取出凝神丹给每人分发了几粒,防止冲击瓶颈时法力不济。 冰灵花药液的效果虽然更好,但这些老头的身体素质不行,让他们用冰灵花药液,会要了他们性命。 待众人服下凝神丹之后,黄裳又将通灵丹取了出来,融化在一碗灵露之中。 通灵丹只剩了一枚,只能如此。 但即便十四人共享一枚通灵丹,也能够让他们进入下玄的几率大上一两成。 黄裳炼制的通灵丹效果要远远强于黄宗卿当年所炼制的,品质已达到了灵阶。 随后他将溶有通灵丹的灵露分成了二十份,分给每人一份,待众人服用之后,黄裳让他们将聚法丹拿出来,将使用方法以及注意事项快速讲清楚,而后退到了一边,不再打岔,众人也立刻收摄心念,集中精神,开始冲击境界。 一道道雄浑的法力从众人玄关之中喷薄而出,静室之中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以下。 黄裳匆忙运转气血,才抵御住寒意的侵蚀。 这些老头一个个都在通神巅峰之境卡了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积累雄浑无比。 对《玄阴真解》的理解也达到了一个极深的地步,法力之中,寒意森森。 陈渐青与他们一比,都略有不如。 可惜资质普通,看法力释放速率,玄关大多只通了三窍。 比起这届真传弟子的资质,要逊色许多,毕竟几十年前的玄阴宗,比今日玄阴宗,还要差劲,弟子资质也相对较差。 放在如今,依这资质,只能成为内门弟子。 因此冲击下玄境,对他们而言,异常之难。 尤其是《玄阴真解》也算不得什么高明道术,更是加大了破境的难度。 众人将法力释放出来之后,立刻开始凝聚。 十分的熟练,几息之间,所有人便将法力敛成了一团,而后纷纷将聚法丹丢入其中。 一个个银色的漩涡随即生成,旋转呼啸之声汇集在一起,使得静室之中仿佛刮起了一阵小型风暴。 黄裳仔细观察着每一个漩涡,只有三四人看起来比较吃力,法力仍在往漩涡之外逸散。 他早有准备,将剩下的一些通灵丹药液分给那几人服用。 药液下肚之后,漩涡稳定下来。 黄裳心中大定,这十四人若无意外,应该都能够进入下玄。 他在旁耐心守候着,时间缓慢流逝。 深夜,终有一人率先突破瓶颈,进入了下玄境,挟带霜雪的法力宛如龙蛇一般在静室四壁间游走着,发出呜咽之声。 “恭喜韩笠师叔,进入下玄!”黄裳冲那老者拱了拱手,小声恭贺道,怕惊扰到其他人。 韩笠是十四人中年纪最大,底子最扎实的,他率先突破下玄,在黄裳意料之中。 韩笠收起法力,向黄裳回礼,低声道:“大恩不言谢!” 黄裳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不到一刻钟,又有一人突破下玄。 黄裳朝那人看去,待其睁开眼,也拱手恭贺,道:“恭喜宋慈师叔突破下玄。” “大恩不言谢!”宋慈与韩笠说了同样的话。 直至次日清晨,十四人全部突破下玄境,竟没有一人失败! 黄裳分外欣慰,待众人稍作休息调整,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门法术拿了出来。 名为《冰魄玄光》,是一门水系法术,从穷蝉那里得到,不过他早已誊抄在了纸上。 黄裳将《冰魄玄光》的手抄秘本交予众人传阅的同时,并作讲解:“学习炼丹,首先需要学会的便是控火,这《冰魄玄光》便是一门近似于控火的法术,乃是利用冰晶折射阳光,形成玄光,虽不见明火,温度却比一般离火还要高,而且更温度十分容易调节,用于炼丹,方便之极,不过这门法术是我从玉玄门手中获得,希望各位师叔学成之后,不要外传。”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答应,而后开始三五人凑做一堆,开始研读《冰魄玄光》。 态度十分严谨,如今便是他们履行诺言的时候,自然不会敷衍。 不过小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浏览完毕。 内容不多,通篇不过千余字,只是有几幅图案稍稍复杂,多看几遍也都记下了。 “各位师叔再修炼《冰魄玄光》同时,也不要忘了捎带修炼下《离火诀》,这门法术虽然玄妙,却颇受环境限制,只有在晴朗的白天才能够使用,而且必须位于空旷的室外。”黄裳言语温和,提醒道众人。 虽然《冰魄玄光》有诸多的限制,但在黄裳看来问题并不大。 目前只需他们帮忙炼制凝神丹,而凝神丹炼制周期很短,只需要一天时间即可。 淬炼、融合这些关键性步骤,可以放在白天进行,使用冰魄玄光炼制。 冰魄玄光的温度与纯净度不逊色于太阴真火,可大幅提高炼丹效率,还可增强凝神丹的品质。 而文火焙烧、养丹的过程很简单,对火焰的要求不高,放在夜里完成,用普通离火就行了。 “好的,我等明白。”众人纷纷应道,而后不再说话,专心认真的揣摩起《冰魄玄光》那千余字的经文来。 他们资质虽然普通,但修行已久,底子扎实无比,学习法术极快。 不过《冰魄玄光》要在室外才能施展运用,呆在静室之中闭门造车万万是行不通的,韩笠见诸位师弟基本都停止了思考,便向黄裳问道:“不知哪里有开阔空旷之处,我们先练练手,应该是可以了,这门法术不难,但胜在巧妙。” 黄裳思忖了片刻,想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与韩笠、宋慈等人说道:“诸位师叔请随我来。” 一群人跟着黄裳离开了静室。 出了书房之后,黄裳便默念蛊雕灵咒,驾驭妖风往戴云峰山顶飞去。 飞离地面四五丈之后,却发现韩笠、宋慈等人神情尴尬的杵在原地不动,没有跟上来,不禁奇怪。 真传弟子都会修炼寒螭剑诀,而通神巅峰就能短距离的御剑飞行,他们如今已是下玄境,没道理不会飞啊。 黄裳散去妖风,落回原地。 “诸位师叔不会《寒螭剑诀》中的御剑飞行之法吗?” “我们入宗祠之后,寒螭剑便传给门中的年轻弟子了。”韩笠替众人解释道。 “原来如此。”黄裳恍然大悟。 寒螭精魄对他而言,一点不珍贵,摆个涡流阵,一天就能提炼很多出来,但对其他人而言,却异常珍稀。 “那便步行上山吧,不高,也就百来丈。”黄裳笑道。 “好。”众人纷纷应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山顶行去,半路遇见了孙璟,黄裳将他叫到了一路,将《冰魄玄光》也传授给了他。 不过一会儿,众人抵达山顶。 戴云峰山顶十分开阔,数千亩药田分布于此,光照极好。 而且整座山峰被阵法禁制笼罩着,风雪不能进,温度恒定,犹如在室内一般。 上千亩药田也按照黄裳的要求,全部换种了冰灵花,站在田垄间,只觉冷香扑鼻而来,令人法力快速恢复着。 黄裳实在想不到,哪里比这里更合适了。 不消黄裳安排,众人便各自找阳光充裕的地方修炼起《冰魄玄光》来。 凝聚冰晶,对于韩笠、宋慈这群老头子而言,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黄裳将注意力放在了韩笠身上,只见他轻轻一拂袖,一块块圆形冰晶凭空凝结,中间厚,边缘薄,犹如水晶透镜一般,阳光穿过其中发生折射,朝着一点汇聚而去,玄光骤然生成,刺目至极,比三伏天正午的阳光还要炽烈。 随后只见韩笠挪动冰晶,让玄光投射在了田埂上,那一块的草皮瞬间冒起了青烟。 韩笠在摸清套路之后,愈发得心应手,那块冰晶缓缓的增长着,不过一会儿,直径便达到了一丈左右。 折射的阳光越多,玄光温度自然越高,也愈发的耀眼。 那块冒着青烟的草皮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灰烬,被风一吹,飘散无形。 就连湿润的土壤也未能幸免于难,被玄光照射了一阵,变成了干结的沙块,甚至隐隐泛着红光,可见温度如何惊人。 看的黄裳一阵咋舌,感觉这冰魄玄光几乎不逊色于太阴真火了! 但操作起来,要比太阴真火复杂十倍,灵活性不够,除了炼丹,恐怕很难派上其他用场。 想要运用于斗法的话,基本没可能,且不说受太多限制,等慢吞吞的将玄光对准了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用于炼器也不行,玄光不是真火,无法代入风火六重印中。 众人之中,韩笠掌握最块,其余人要稍稍逊色,但也摸清了门路,都凝聚出了玄光。 黄裳将此看在眼里,心头一阵舒畅,这番苦心没白费啊。 第175章 杀朱浑 不远之处的田埂上,韩笠仍在调集寒气,令冰晶不断的增大。 但直径接近两丈之后,玄光便很难再聚拢。 因为随着直径的增加,冰晶的厚度也要增加,才能将阳光折射到同一点上来,然而冰晶的透明度有限,太厚的话,阳光很难穿透,会被大幅削弱了,得不偿失,因此,聚拢两丈范围内的阳光,便是《冰魄玄光》这门法术的极限了。 不过用来炼制凝神丹,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黄裳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孙璟,他摆弄着一块直径仅有两尺的冰晶,虽然也凝聚出了玄光,但微弱的可怜。 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似乎有些吃力。 冰晶在阳光的直照之下,可是会融化的,而要保证冰晶不融化,就必须源源不断的消耗法力来维持。 他修为还是太弱了,如今才通神中期,跟韩笠、宋慈这群老头子根本没法比。 黄裳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算了,你别练了,你就带咱堂里的内门弟子负责给诸位师叔打打下手就行了。”黄裳摆摆手说道。 “是!”孙璟尴尬笑道,知道自己实力不足。 黄裳心中计划了一番,而后与他作详细安排:“你让人搬十四尊丹炉上来,再将那块药田平了,铺上砖石,作为诸位师叔炼丹的场所。”黄裳指着最高处光照最好那块药田说道,虽然药田里全是刚栽好的冰灵花,通通铲掉怪可惜的,但总不能让韩笠等人蹲田埂上炼丹,指示完毕之后,黄裳思索一阵,又说道:“对了,还要修几座凉亭,供诸位师叔歇息!” “这些小事情交给我便是。”孙璟躬身应到。 黄裳点了点头,又说道:“凝神丹的炼制方法我之前已经交给你了,等诸位师叔能够熟练运用‘冰魄玄光’之后,你便教他们如何炼制凝神丹,不用跟他们讲药理什么的,说了他们也不懂,就讲流程、手法和细节!” 如今他只需韩笠、宋慈等人炼制凝神丹一种丹药,不需要他们干别的,压根就没打算将他们培养成丹师。 要想将他们培养成丹师的话,就得系统的教受药理、医理、药材种植、辨识、生克等一系列知识,没一两年,讲不完。 黄裳如今根本没这时间,说白了,就是他们当作炼丹童子来培养,只需要他们按部就班的做事,这样省心的多。 但如此一来,他们在炼丹时的应变能力就基本为零了,出现差池,不知如何补救,更不用谈创新能力。 不过凝神丹的丹方经黄宗卿与他两代人的改进与摸索,如今已变得十分完善,只要按照章程来,炼丹时出现差池的几率很低,而且有孙璟和一群常春堂内门弟子在旁策应、打下手,他们精通药理,真若出错,也并非全无补救余地。 “我来?”孙璟有些吃惊,没想到黄裳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而且听黄裳的意思,是要将诸位师叔当作炼丹童子培养,感觉怪怪的,这事传出去,足以让人惊掉下巴。 一群下玄境的炼丹童子,苍梧派也没这么阔绰吧。 谁舍得这么浪费?一个丹师的价值,是一百个炼丹童子也比不了的,拿下玄境高手当炼丹童子培养,实在太大材小用。 “嗯,我时间紧,这事便交给你了。”黄裳说道。 “今后凝神丹的炼制工作便由你来主持?没问题吧?”黄裳又问道。 孙璟不敢将话说的太慢,思忖一阵,才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库房里现有五千多株冰灵花,由你支配,争取半个月内,让诸位师叔学会炼丹,这五千株冰灵花,尽量炼制出八千枚地元灵丹,一个月内完成,能行吗?”黄裳问道,这要求并不严苛,他炼制凝神丹的产出比是一比二,基本没有火耗,五千株冰灵花他至少能炼制一万枚凝神丹,至于耗时,进入下玄境之后,他炼丹速度大增,一炉便可炼制两百枚,只需五十天。 韩笠等人火耗比他高是肯定的,因此黄裳只要求八千枚的产出,通情达理。 而效率方面,韩笠等人不会比他低太多,毕竟冰魄玄光不比太阴真火逊色,而且总共十四人! 就算隔日一休,一个月时间也绰绰有余了! 孙璟在心底稍稍算了一下,保证道:“绝对能行!” “好。”黄裳点了点头,将库房的两枚钥匙全交给了孙璟。 于是乎这里便没他什么事情了,黄裳与韩笠、宋慈等人打了个招呼,拱手告辞,下山去了。 ※※※※※※※※※※※※ 戴云峰,燃枫别苑内。 陈沐阳脸色铁青,将手里的茶杯捏的咯吱作响。 “一群老匹夫!” 陈沐阳气的破口大骂,用力太过,牵扯到鼻梁上的伤势,疼的他眼泪滚滚,瞬间没了凶狠劲。 “师兄息怒。”沈云清在旁劝道,同样是一脸阴郁。 今早他俩揣着一粒聚法丹悄悄去了一趟后山宗祠,想买通一人暗中下黑手,铲除王忠,替袁弘报仇。 去之前,两人心中已有几个合适人选,都是当年与他们关系不错的几位师弟,虽然近年来,基本没了联系,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一群混吃等死的家伙,着实没有交往的必要,因此人情已经淡了,但有聚法丹作为诱惑,想来还是有人肯帮忙的,谁知去了之后,却发现他们全都不在宗祠之中,十室九空,无奈之下,只能随便拉着一人商量这事。 本想着聚法丹对这群混吃等死的家伙有着无可估量的吸引力,谁知一说这事,对方当场翻脸。 不仅如此,还将这事禀报给了宗祠里那几个老不死的。 而后陈沐阳和沈云清被人指着鼻子斥骂了一通,还不好还嘴,因为这几个老不死的,都是他师兄。 于是乎,两人灰溜溜的就从宗祠回来了。 “不识好歹!”陈沐阳依然没消气,破口大骂道,也十分想不通,那厮为何会拒绝他,连聚法丹都不要么?这可是晋升下玄境的希望啊,还有宗祠里其他人都去哪了,真他娘的见鬼了!骂完之后还不解气,又恶狠狠发起赌咒来:“老而不死是为贼,等老夫当了掌门,定将你们这群老不死天天拉出来溜圈,还想在宗祠里养老、赋闲!做春秋大梦去吧!” “替袁弘师弟报仇一时不如先搁下吧。”见陈沐阳气的失去冷静,沈云清在旁劝道。 这两日陈沐阳性情变化太大了,城府似乎都浅了很多,但他对此却也能够理解,陈沐阳这两日遭受了太多打击。 先是陈渐青被黄裳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教训一通,结果却导致他父子二人当场翻脸,这事多丢脸就不必说了。 然后袁弘又被打死,他借机撒火不成,反被黄裳打断了鼻梁,可谓奇耻大辱。 如今想要报复,结果收买人心不成功,还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 陈沐阳语速过急,一时间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只觉得心底里那股怒火么都按捺不下去,似乎脑子转不过那道弯来。 沈云清见状,心中担忧之情更为强烈,劝也不见管用,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此时,陈沐阳的贴身侍从送来了寒血草药汤。 陈沐阳这几日一直喝这药,已养成习惯,无需那名弟子多言,接过药碗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干净了。 一阵凉意弥漫周身,陈沐阳打了个哆嗦,心头那股烦躁之念似被安抚下来,他逐渐变得冷静了。 “王忠这事先放下!以后再说。”陈沐阳说道。 “师兄英明。”沈云清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寒血草药汤还有这功效,心里大松一口气,顺口恭维道。 同时心底也对那寒血草药汤有了想法,准倍寻一恰当时机问陈沐阳讨要一点,目前当然不行,陈沐阳正在气头上。 “咱们现在先去刑堂,找我儿陈渐青。”陈沐阳深吸一口气,说道。 他父子二人虽然赌气,但毕竟还是父子,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而且这等大事面前,也当以大局为重。 说罢,不作耽搁,起身朝外边走去。 到了院子里,便祭起寒螭剑,御剑破空而去,沈云清尾随而上。 一刻钟之后,落在白石峰刑堂内。 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奔书房,找陈渐青去了。 二人才走到书房前,便感觉一阵凛冽寒意透过门窗沁透出来,仿佛屋内正值数九寒冬。 两人相视一眼,显然都感觉了异常,而后陈沐阳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房门。 陈渐青盘膝坐在软榻之上,身体绷得笔直,仿佛青松一般,凝神静气,眉眼紧锁,仿佛心中蕴藏着无穷恨意! 在他眉心前方三尺之处,一团霜色气流激烈旋绕着,发出呜咽之声,气旋四周,寒风肆虐,乱雪纷飞。 整间书房的温度,似乎就是被这团霜色气流所降低的。 陈沐阳见屋内情形,霍然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了惊喜之情。 这团霜色气旋是介乎于虚实之间的法力,而且凝练程度相当之高,也就是说陈渐青与下玄境只有一线之隔了! 而几天前,陈渐青的修为还是下玄巅峰,法力只能扩散九十七丈,尚未达圆满境界。 然而两三天之后,他便有了如此大的进步! 看来败在黄裳手中,的确使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但挫折并未让他一蹶不振,反倒是知耻而后勇,迎头赶上了。 “不愧是我陈沐阳的儿子,好样的!”陈沐阳大喜过望,对陈渐青的看法瞬间改变了。 本来心底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这念头已是荡然无存。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正入定冲击瓶颈的陈渐青睁开眼来,见是陈沐阳,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恶。 “你来作甚?”陈渐青依然记仇,那天在秋枫院,陈沐阳不帮他说话也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他,让他颜面丧尽,心底隔阂自然不是两三天能够消除。 不过陈沐阳如今挺高兴,也不愿跟陈渐青再做计较,主动放低身价,笑呵呵的道起歉来:“那日是为父不对,给你道歉可好?” 陈渐青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得了这句话,心里好受多了,没在甩脸色给陈沐阳看,淡淡的说道:“父亲言重了。” 说罢,从床榻之上起身,请门外陈沐阳、沈云清二人进屋坐。 “不知父亲和沈师叔来找我,有什么吗?”见陈沐阳、沈云清联袂而来,陈渐青便知道,父亲绝不是来找自己叨唠家常的,定然是有事,如今他还急着修炼,突破瓶颈,然后找黄裳报仇,拾回颜面,也不想绕弯子,直接问道。 “来给你说一些事情。”陈沐阳说道。 “父亲请讲。”陈渐青认真听着。 陈沐阳没急着开口,慢慢整理着思路,因为要说的事情太多了,这几天之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从头说起。 “如今黄裳已是常春堂首座,并添为宗堂议事了。”陈沐阳说道。 陈渐青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只轻轻‘嗯’了一声。 黄裳已有通神境巅峰的修为,有资格出任常春堂首座一职,而各堂首座,进入宗堂也是玄阴宗的惯例。 “我出手阻挠了,但没能成功!”陈沐阳又道。 陈渐青有些意外了,在宗堂之中,己方有三票,若是有心阻止,没道理失败才对。 陈沐阳继续说道:“本来通过表决可以将黄裳继任首座一事暂行压下,可惜中途出了变数,黄裳收买了王忠,然后让王忠向你袁弘师叔发起挑战,你袁弘师叔输了。” “袁弘师叔怎么会输给王忠那矮胖子?”陈渐青一脸不可思议,提到了袁弘,这时候才发现今日袁弘竟然没跟父亲一起起来,不合常理啊,忍不住问道:“袁弘师叔呢,怎么没来。” 陈沐阳神色一黯,低声道:“他被王忠打场打死了!” “什么!”陈渐青惊的说不出话来,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半晌之后,他才定住心神,望着陈沐阳,喃喃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已经被黄裳、赵朴初联手给压制住了?” 陈沐阳并未流露出任何悲戚之色,似乎袁弘的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了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 陈沐阳不可置否的点了下头,承认道:“确实是这样。” 陈渐青有些慌了,本觉着黄裳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小角色,只是比较难缠,废些功夫,还是能够将他整死的。 而且如今自己修为精进,这事看起来似乎更加容易了,只需静待时机。 结果黄裳突然之间就翻了身,还翻得很高,直接将陈家都踩在了脚下,他无法接受这事实,心里仿佛抓挠一般。 “父亲难道没有应对之策吗?”陈渐青咬牙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 如果陈沐阳不作为,还是一味的妥协、忍让,他绝不能忍了,反正他即将进入下玄,就算不计后果,也要将黄裳杀了。 一来报仇,二来永绝后患,虽然后果极其严重,甚至他有可能会赔上性命,但容黄裳成长起来,整个陈家都得完蛋。 他已经下定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是万不得已之策,但好过坐以待毙! 陈沐阳见陈渐青急眼了,赶忙说道:“对策自然是有的。” 陈渐青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对策?” “王忠虽是宗堂议事,但在为父的强烈要求之下,他要在宗祠面壁思过十年,这十年,他没有任何发言权,也就是说,赵朴初那老贼在宗堂之中,也就三个席位,算上你爷爷的话,只与我们持平。”陈沐阳说道。 “可爷爷他身体不好,而且年事已高,一般情况,根本不会参加宗堂议事。”陈渐青道。 陈沐阳道:“所以需要你跻身进入宗堂之中。” “我怎么进?挑战丁克?我恐怕不是他对手。”陈渐青皱眉道。 “接任刑堂首座!”陈沐阳说道。 陈渐青听完一阵苦笑,叹道:“朱浑怎可能把首座之位让给我!” “刘洵就甘愿把首座之位让给黄裳吗?”陈沐阳摇头笑道。 陈渐青并非蠢人,稍稍一忖,立刻明白了陈沐阳的心思,眼睛瞪得老大,没想到父亲竟然想出如此狠毒之计。 “黄裳这小杂种这么做得,难道我们就做不得?”陈沐阳阴森森的说道。 陈渐青稍稍一想,父亲这一招太妙了,虽有剽窃黄裳的嫌疑,但确实能够逆转局面,比他玉石俱焚的办法可行多了。 于是打消顾虑,狠下心来,问道:“几时动手?” “我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依你能力,还杀不了朱珲!”陈沐阳说道。 “我带父亲去朱珲闭关之处。”陈渐青点头道。 三人当即离开书房,御剑往白石峰山顶飞去。 白石峰异常陡峭,四面嶙峋,仿佛刀斧劈凿而成,根本没有道路通往顶峰,只能御剑上去。 不过一会儿,三人降落在了一座白石堆砌的简陋石屋前。 石屋孤立于山巅,房顶之上白雪皑皑,石门紧闭着,屋外没有一个弟子看守。 第176章 霜雷 朱浑在玄阴宗内的立场十分特殊,处理事情不偏不倚,和刘洵那种骑墙派不同,是十分正直的一个人。 黄裳当年受各方势力敌视,却没人敢堂而皇之的迫害他,朱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浑做事只讲道理,不讲情面,又是刑堂首座。 对于想要胡作非为的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慑,也只是后来上山闭关之后,威慑力才逐渐淡化。 但如今对陈沐阳而言,这朱浑依然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存在,而且还挡了他的道,因为朱浑是肯定无法被他拉拢的,也不会站在他这边,因为他接下来准备做的一些事情,并不占道理,故只能除掉,让陈渐青取而代之,这才是万全之策。 朱浑不仅为人刚正,而且实力亦是不弱,法力强度高达七鼎,不在他之下,陈沐阳自然不敢大意。 不过他如今手中有玄阴冰魄旗,倒也稳占胜算。 陈沐阳让陈渐青和沈云清暂时在远处等候,孤身一人走向石屋,用一道法力轻轻推开了石门。 “谁?”石屋内的人陡然警觉,发出一声厉喝,声音硬朗,中气十足。 “朱浑师兄!是我。”陈沐阳从石门缝隙跻身而入。 石屋不大,里面的陈设也颇为简陋。只有一张石床,连桌椅板凳都没有,陈沐阳只能站着与朱浑对话。 朱浑盘膝坐在石床上,一身朴素的麻衣,头发乱蓬蓬的,似许久没有梳理过了,下半身被冰雪封冻着,无法起身。 竟是在闭关修炼‘冰封禁制’这门神通! 冰封禁制虽无凶悍的杀伤能力,但用于自保却无比厉害,最重要的是还能够延寿续命。 陈敬之便是靠冰封禁制,在肉身瘫痪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活着,如今已有五六年之久。 对于年过六旬的朱浑而言,这门神通自然是值得修炼的。 朱浑睁开眼,看清来人,颇有些意外,讶然问道:“沐阳师弟?来找我何事?” 陈沐阳抚掌而笑,并未流露出一丝杀机,藏得很深,说道:“今日来找师兄,是有一事相求。” 朱浑指了指石床,说道:“地方简陋,坐着说吧,什么事?” “我站着就好了。”陈沐阳并未靠近朱浑,笑眯眯的说道:“朱浑师兄闭关不出,快有三年了吧?” 朱浑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承认道:“是的。” “我儿陈渐青这些年代为行使首座职权,将刑堂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师兄您恐怕也无心处理俗务了,否则不会一闭关就几年不出,你看是不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让他们有更好的发挥空间呢?”陈沐阳依然一脸和善,与朱浑好言商谈着。 朱浑一听,便知道陈沐阳的意思了,感情是让自己退位让贤的。 虽然陈沐阳的吃相有些难看,但也不怎么反感,因为他确实不想当这刑堂首座了,得罪人不说,还耽误修行。 如今他已六十多岁了,还没突破上玄,人生已过半了,再不努力,就无缘于长生之道了。 虽然就算他一心向道,成就真灵的希望也渺茫至极,但不追求,那连一丝希望也没有。 不过刑堂首座一职也至关重要,出于责任,朱浑并不能草率决定。 他对陈渐青谈不上知根知底,不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几年前才调来刑堂,还得对他的德行进行一番客观的评估。 评估方法倒也简单,这三年间由他代掌刑堂,大权在握,品行什么的,肯定都暴露无遗了。 自己只要出关调查一下宗门各方面的反响,便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朱浑这人很正直,心中怎么想的,也不绕弯子、耍心机,直说道:“你说得対,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是该将机会让给年轻人了,但我暂不能给你答复,等我面向全宗调查一番,看看陈渐青这三年间代掌刑堂的成果、风评,再做决定,如何?” 前半句话,听的陈沐阳喜笑颜开。 这朱浑倒也不难说话嘛,若他真识相的让位,倒也可以饶他一命。 但听到后半句话,陈沐阳的脸色就不大正常了。 知子莫若父,陈渐青禁不禁得起调查,陈沐阳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黄裳、赵朴初这些死对头不发表反对意见,玄阴宗内对他颇有微词的人也不少。 这三年他执掌刑堂,滥用权力,可得罪不少人。 “渐青那孩子铁面无私,眼里揉不得沙子,自然得罪了不少人,恐怕名声并不好。”陈沐阳一脸难色的说道。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调查结果不靠谱,不如不要调查了。 朱浑笑了笑,说道:“我调查会站在客观角度,当然不会只听坏话,自然也不会只听好话,这你放心。” 陈沐阳对陈渐青没有一点信心,见朱浑执意如此,不禁烦躁起来,怒道:“我说咱们就不能简单些?你不嫌麻烦吗?” 朱浑眉头微微皱起,陈沐阳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而且他如此心虚,也从侧面证明了陈渐青这人有问题,禁不起调查,心中顿生反感,沉声道:“刑堂首座一职无比重要,自然不能草率决定,我得对玄阴宗的前人、后人负责!” “也就是说你不肯讲让出刑堂首座的位置咯?”陈沐阳懒得听朱浑讲大道理,冷声问道。 “不是不肯,我并无恋栈权柄之心,只是不能草率决定!”朱浑解释道。 “呵呵,我看你这是借口吧!”陈沐阳冷笑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朱浑也恼羞成怒了,垮下脸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问你让不让位!”陈沐阳直接翻脸,厉声喝斥,眼中杀意隐现。 “暂不能让!”朱浑一字一句的说道,态度无比坚定。 陈沐阳杀意从心中翻起,嘴角扯起一丝狞笑,咬牙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言尤未了,便动了杀机。 他进屋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和平过渡,自然不要动武,这样陈渐青将来继位会更加的平稳。 但朱浑若不识相,那也不能一味的好说,该狠就要狠,玄阴冰魄旗就藏在袖子里,一念之间,即可杀人! 然而正当动手时,陈沐阳只觉脑子忽然一阵空白,他竟然忘了玄阴冰魄旗该怎么用。 旗子只是突然变大了,犹如一杆长枪握在他手里,却没有一丝寒意散发出来,里面阵法并没有运转。 陈沐阳用旗尖指着朱浑的鼻子,眼中杀意大作。 朱浑吓了一跳,没想到陈沐阳会突然翻脸动手,更没料到玄阴冰魄旗会在他手里。 瞬息之间,一层冰霜结界凭空凝成。 两尺厚的坚冰,就像蛋壳一般,将朱浑包裹起来。 陈沐阳狠狠一咬牙,脑子才转过弯来,见自己像个白痴似的,拿玄阴冰魄旗指着朱浑,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气的想给自己两耳光,明明可以偷袭杀死朱浑,结果自己脑子短路,竟然忘了动手,让朱浑反应过来了,有了防备。 这他娘的,本来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一下变得棘手起来。 朱浑实力不弱,而且冰封禁制小有所成,保命能力极强,如果不依靠偷袭,要想将他杀死,起码要花十倍的代价! 但事已至此,也没得选择了。 陈沐阳狠狠一咬牙,将玄阴冰魄旗往地上一插,白色岩石犹如豆腐一般破碎,旗杆如若无阻,没进地面三尺之深。 随后他口中默念灵咒,法力犹如江河之水决堤一般,疯狂涌进玄阴冰魄旗中。 插入地面的旗杆就像与白石峰连为一个整体,将整座山的寒冷都抽掉了过来。 山巅之上,寒意消退,皑皑白雪开始融化坍塌,似乎春回大地,万物消融。 然而石屋之中,寒意汇聚,却似万年不见阳光的酷寒之地! 呼气成冰已不足以形容这种寒冷,岩石都冻得四分五裂了,整间石屋岌岌可危,似乎随时可能坍塌。 朱浑躲藏在冰雪结界之中,透过两尺厚的冰层,依稀可见外面的情形。 他面带苦涩,没想到陈沐阳不惜动用玄阴冰魄旗中的禁术,也要置他于死地,今日恐怕难逃此劫了。 本以为陈沐阳只是恼羞成怒,想要动手出气,看来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但他此刻除了严防死守,什么也做不了。 玄阴冰魄旗三丈之内为极寒领域,相当于上玄境高手利用法力潮汐制造出来的领域,在此范围内,天地灵气要么被排除一空,要么全受对方支配,自己连法术都施展不了,神通、法器亦受极大限制,根本没有迎战之力。 “师弟当真要同门相残吗?”朱浑脸色惨白,倒不是怕死,而是心痛。 陈沐阳牙关紧咬,并未回答,此刻他脸色比朱浑还难看,不见一点血色,额头之上冷汗淋漓。 朱浑用冰封禁制封印自身,防守固若金汤,除了动用玄阴冰魄旗中的禁术,陈沐阳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然而这门禁术太耗法力,只有开辟出识海的上玄境修行者才能施展,下玄境强行施展的话,法力流失太话,会对灵台造成损伤,严重者,甚至一年半载都难以痊愈。陈沐阳嘴唇哆嗦着,口中念念有词,灵台仿佛一枚蚕茧,被人贪婪的抽着丝,让他头疼欲裂而且眩晕不止,但禁术效果是明显的,整座山寒气都被强行聚集在了这间小小的石屋之中。 空气仿佛凝滞了,甚至让人有种时间都停止了的错觉。 两人都忘却了呼吸,痴呆的凝视着对方。 随后,一片青色霜花出现在了空气中,不过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 霜花摇曳着,像是一片落叶,慢慢悠悠的飘到了朱浑面前。 隔着厚厚的冰雪结界,朱浑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吸气,停顿的时间仿佛又流动起来。 飘摇的霜花陡然炸开,一股恐怖的寒潮从中爆发出来。 咔嚓! 一声巨响,犹如旱地干雷! 这门禁术的名字叫做‘霜雷’,观其名,知其意! 一座山的寒气,聚集在一片霜花之中,又陡然爆发,不是惊雷是什么? 寒潮肆虐之处,冰雪瞬生,犹如冷冽的刀剑,毫无章法的乱斩开去,又像是一朵巨大‘冰莲’于刹那之间绽! 冰莲绽放的速度,甚至快过了声音,仿佛瞬间出现! 因此冰莲花瓣的杀伤力不弱音速袭来的飞剑,更带着能够冻裂钢铁的酷寒! 固若金汤的冰雪结界就像脆弱的蛋壳,被冰莲花瓣斩碎。 却并没有出现碎冰乱飞的场景,冰雪结界在裂开之后,便被冰莲吞噬了,成了冰莲的一部分,看起来就像是茎叶中的一颗肿瘤,随后寒潮继续扩散,又吞噬了整间石屋,仍未停止,继续蔓延,到最后山巅之上融化的积雪又全部冻结了。 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模样,仿佛冰雪的融化只是一场错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距离石屋十来丈远的地方,陈渐青和沈云清被突如其来的寒潮所吞没,身体表面瞬间结冰。 幸亏相隔较远,寒潮杀伤力已弱,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饶是如此,两人仍被冻的大脑一阵空白,如若假死,半晌才回过神来,而后匆忙活动身体,震落身上的冰雪。 手脚麻木,已无知觉,面色更是苍白,看不见一点血色,甚至眉毛上都还挂着白霜,颇为狼狈。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站这么远都受了波及,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而此刻,石屋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丘,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两人心头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莫非陈沐阳和朱浑同归于尽了,真若如此,那就完蛋了! “快去看看!”顾不得身上的冻伤,沈云清催动法力,整个热凌空跃起。 几个兔起鹘落,便到冰丘跟前,石屋封冻在坚冰之中,依稀可见。 沈云清释放出法力,穿过厚厚冰层,搜寻起来。 法力穿透实物,极为困难,不过他修炼的乃是《玄阴真解》,冰雪对其而言,基本不算阻碍,倒也容易。 搜寻一阵之后,他心中悬着的石块终于是落地了。 虽然整间石屋都被冻住了,但在玄阴冰魄旗附近,还留有三四尺空间,陈沐阳蜷缩在其中,并没有被冻住。 但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似乎也受了重伤。 沈云清不敢耽搁,匆忙祭起寒螭剑切割冰丘,不过一会,便将陈沐阳给掏了出来,将他往外搀扶的时候,只觉得他身体冰凉,像是尸体一般,脸色苍白,呼吸也微弱到了极点,还不说话,若不是他眼睛仍在眨,沈云清真以为他死了。 将他扶到一块石墩上坐下之后,沈云清赶忙用法力替他按摩身体,促进血液循环。 过了半天,陈沐阳才缓过劲来,说了三个字:“凝神丹!” 沈云清这才晓得陈沐阳是法力消耗太猛,伤了灵台,赶忙从储物戒取出一粒凝神丹给他喂进嘴里。 凝神丹下肚之后,陈沐阳闭上眼,休息起来。 沈云清回头看了一眼被冰雪封冻的石室,又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怀里不省人事的陈沐阳,眉头紧蹙。 陈沐阳事先说过,只要先发制人,杀朱浑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怎么就搞成这副模样,这该如何善后? 思忖片刻,沈云清愈发头疼此事,见陈渐青竟然蹲在他旁边发傻,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道:“你别发呆了,赶紧去把朱浑闭关的石室清理出来,看看朱浑死没死!又是怎么死的!” 陈渐青‘哦’了一声,赶忙祭起寒螭剑,继续切割冰丘。 越往里切割,冰丘愈发坚硬,寒螭剑都切不动了,进度十分缓慢。 天色渐渐暗了,残月斜挂,白石峰上气温直降。 陈渐青和沈云清都未炼成冰封禁制这门神通,肉身对寒力的抵御能力有限,冻得上下牙齿直管打架,偏偏石屋残局又没清理干净,离开不得,眼看便要坚持不住了,陈沐阳终于是醒来了,瞳孔之中有一道道血丝,是伤了灵台的迹象。 “师兄,你终于醒了!”沈云清喜出望外道。 陈沐阳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将手边的玄阴冰魄旗收入了储物戒,这才缓慢的坐起身来,像是一个中了风的病人。 “父亲,您没事吧?”陈渐青停下手中的活,跑来问道。 “伤了灵台,不碍事,修养几个月便能痊愈。”陈沐阳道。 “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沈云清见陈沐阳无性命之虞,也放下心来,皱着眉问道。 陈沐阳面有羞愧之色,却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我的错,我本想偷袭制胜,结果出手之际,也许是太紧张了,一下子忘了催动玄阴冰魄旗的灵咒,结果就让朱浑反映过来,幸亏他心软,没趁机反杀我,只是用冰封禁制封住了自己,冰封禁制你是知道的,简直就是个乌龟壳子,我若用普通手段,一时半会根本攻不破,我怕夜长梦多,就用了‘霜雷’。” 听完这番解释,沈云清一阵无语,没想到陈沐阳竟然会范这种低级错误!太可笑了吧。 但也不好指责,而且陈沐阳终究还是把朱浑给干掉了,未作多言,扶着他站了起来。 第177章 阳谋破阴谋 沈云清将陈沐阳扶到不远之处一方干净的石墩上坐了下来,而后与陈渐青一起去清理石屋中的残冰。 两柄寒螭剑小心翼翼的雕凿着,不仅要将冰块清除干净,还不能在石屋上留下一道剑痕,十分棘手。 花废了整整两个时辰,石屋之中才被掏空,露出石床的轮廓来。 石床之上,是一个雪白的冰疙瘩,半人高,透明度很低,只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自然便是朱浑了。 这冰疙瘩异常坚硬,寒螭剑斩在上面只能留下浅浅的刻痕,而且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隔着几步远,都觉得冷意逼人。 沈云清连斩十几剑,这冰疙瘩仍是纹丝不动,简直比玄铁还硬! 他脸色不禁难看起来,有些束手无策,回头看了一眼陈沐阳,请求指示。 “没办法,这是奇寒玄冰,你你二人手段根本破不开,只有慢慢等,起码要一个月才能化开。”陈沐阳道。 “朱浑已经死了吗?”为求保险,沈云清向陈沐阳确认到。 陈沐阳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冰封禁制虽然防御惊人,但在霜雷面前,还是不堪一击,他已经死了。” “可他这幅死相,如何向别人解释他的死因?”沈云清皱眉道。 陈沐阳思忖一会,说道:“就说他修炼冰封禁制时不慎失手,冻死了自己!” “不小心冻死自己?”沈云清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朱浑又不是智障,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出去谁信? 陈沐阳瞥了沈云清一眼,看穿了他心底的想法,冷冷一笑,道:“信不信又能如何,谁比陈渐青更有资格接管刑堂?” “师兄说的是!”沈云清点了点头,事到如今,确实只能孤注一掷了,无法计较太多。 “等再过四五天,这石屋内的残冰融化殆尽,明显的痕迹消失,你便公开朱浑死讯。”陈沐阳与陈渐青做着详细安排。 说罢,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继续道:“随后,我便向宗堂提议,由你继任首座,你这几日一定要把内部关系处理好,到时候不要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从刑堂内部发出来,免得被赵朴初那老贼找着了借口,麻烦的很,明白了吗?” “父亲放心,对我有威胁以及对我有意见的人,都已经被调离刑堂了,如今刑堂上下唯我是从。”陈渐青说道。 “好,那我先回燃枫别苑养伤了。”陈沐阳点了点头,随即祭起寒螭剑,御剑升空而去。 飞行速度很慢,比燕雀快不了多少,而且起伏不定,似乎随时可能从剑上栽下来一般,看得人心惊胆颤。 沈云清怕他出意外,不敢在此逗留,与陈渐青说道:“我去看着点你父亲,先走了。” 说罢,御剑追了上去。 “师兄,您真没事吧。”沈云清问道。 “有些伤筋动骨,但还好,要不了老命!”陈模样咬着牙说道。 原本他法力有七鼎之强,如今却仅有四五鼎,还不敢用上全力,法力消耗稍快了,便觉得灵台一阵绞痛。 两人飞回寒霜岭时,已近天亮,四十几里地,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仅路上歇就歇了两刻钟。 ※※※※※※※※※※※※ 戴云峰山脚下,大片的寒雾在晨曦中飘荡着,阁楼边缘,也已经有一缕缕微光投射进来。 黄裳散去了法力,身前那朵太阴真火无声熄灭了。 忙碌了一宿,此刻他精神疲备至极,望着重明炉里那块基本没变化的‘药金’,只觉浑身一阵无力。 ‘药金’是炼制增寿丹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亦是最难处理的。 而且这块‘药金’质量太好了,估摸着得连续用太阴真火烧半个月,才能完成转变。 不过这已经算快了,太阴真火纯净无暇,能够直接加热,换做离火,必须隔着丹炉进行,所耗时间难以估量,而且用普通丹炉还不行,药金没烧变质,丹炉先烧坏了,因此这增寿丹可以说是极难炼制,几乎通灵丹的十倍难度! 黄裳也只有在进入下玄境后,才敢开炉炼制增寿丹。 若他只有通神境的修为,光炼化‘药金’这一步,就要一年半载。 所以增寿丹能被被划分为灵阶中品丹药,也不是无的放矢,仅炼制难度一项,就完全够资格了。 不过这增寿丹是用来给冷玄心续命用的,就算花再多时间,他也得炼制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忠人所托,还因为冷雨萱,如今在黄裳心里,她的地位等同于亲人一般,十分的重要。 黄裳心狠手辣不假,但并非狼心狗肺之人。 盯着重明炉里那块形似狗头金的药金看了一阵子,黄裳无奈一笑。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一个人掰做几块来用,炼化药金要时间,铸造龙鸣钟鼎亦要大量时间。 幸亏他找了些帮手,炼制凝神丹这差事不用他亲力亲为了,否则定要活活忙死。 时间如此不够用,他自然不会浪费在瞎想上,只随便一想,他便收起心思,将药金拾起来,放进储物戒中。 然后取出一块玄熊肉干填饱了肚子,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洗漱完之后,准备回房稍作休息,突然看见照进屋内的阳光,狠狠一拍脑门。 炼化药金只需极高的温度和绝对干净的环境,保证药材不受污染即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让韩笠、宋慈等人代劳就是,冰魄玄光完全可以胜任,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干什么,念及此处,立刻出门,祭起妖风往戴云峰上飞去。 到了峰顶,韩笠等人都还在草庐之中休息。 草庐都是新建而成,充作墙板的竹篾还是青幽幽的,房顶上麦秸也金黄厚实,没有一丝陈腐的气息。 不过屋内陈设便有些简陋了,只有竹床、竹椅。 黄裳晓得众人这些天修炼冰魄玄光比较辛苦,否则也不会就在如此简陋的草舍中歇息了,没有去打扰,只叫醒了孙璟,将药金和重明炉交给了他,并将任务与他仔细交代了一番,完事之后便下山去了,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 不用炼化药金,黄裳便一门心思扑在炼制龙鸣钟鼎这事上。 他肉身境界卡在养气巅峰已久,龙鸣钟鼎一日不炼制出来,他就无法锻骨易髓,完成脱胎换骨。 因此这件事情,他自然十分的重视。 然而三天之后,他便身心俱疲了,不得不停手。 进入下玄境之后,黄裳对太阴真火的运用、控制愈发纯熟,风火六重印的威力也随之而水涨船高,原本一夜只能淬炼一块赤火元铜锭,如今一夜可淬炼两块了,效率提升了整整一倍,但总得而言,还是太慢了。 而且他还打算将手头那几套策士战甲也融进龙鸣钟鼎内,本就见不得光,算是废物利用。 如此一来,他能力就愈显不够了,譬如那炎龙真金,用太阴真火连融化都困难,更莫说进行淬炼、融合。 但将炎龙真金和明铜加进去之后,龙鸣钟鼎的威力起码能增加四到五倍! 到时候龙鸣钟鼎不仅可以帮他修炼魔功,还拥有强大的音杀能力! 按照穷蝉所言,钟声一响,震死下玄境修行者不费吹灰之力。 若是能够凝煞,钟声威力更是恐怖,灵器在其面前都会黯然失色,毕竟煞气专破法力,而且更重杀伤! 虽不知穷蝉有没有吹嘘成分,但这东西真若炼成了,绝对是能够令他实力大增,他自然不愿放弃。 “这么不是个办法啊!”黄裳心中默默想道。 “你可以借火。”穷蝉开口提醒道。 黄裳自然明白借火是什么意思,炼器不比炼丹,对火焰的要求更高,耗时也更久,法力聚火往往难以支撑,因此大多数人炼器都会选择借火,有借奇物燃烧之火,也有借地心熔岩之火,如此种种,通过借火,可减少八九成的法力消耗。 “可我上哪去借火?”黄裳不禁发起愁来。 如今他手里是有一些可供燃烧的奇物,也就是松油。 但这玩意质量太次了,燃烧温度不高,只是火焰比较干净,适合炼丹,用于炼器完全达不到标准。 “青焰峰似乎是一座活火山吧?”穷蝉突然问到。 青焰峰与戴云峰相隔只有二十里地,而且每次去寒霜岭时,都会擦着青焰峰飞过,因此穷蝉对青焰峰也有所了解。 听穷蝉提起青焰峰,黄裳就觉头皮一紧,青焰峰确实是一座活火山,山腹之中有地心熔岩之火泄露出来,可用来炼器。 但青焰峰上还住着一个实力恐怖的老疯子,神经兮兮的,喜欢胡乱杀人。 原本青焰峰人丁兴旺,可王象坤疯了之后,如今青焰峰上连狗都没有一条了,全被他给杀了。 商韶年只因在王象坤手下逃得性命,便成就了他在玄阴宗内的赫赫威名,可见王象坤凶名,又是何等之盛。 偏偏王象坤辈分极高,与陈敬之同辈,门规什么的对他完全不适用,而且跟一个疯子也不好计较,也计较不了,全宗上下,没一人是他对手,陈敬之都对其敬而远之,也幸亏这王象坤只呆在青焰峰上,从不下山,否则玄阴宗真只能迁宗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青焰峰在玄阴宗弟子眼里,纯粹就是龙潭虎穴。 若无必要,黄裳实在不想上去,触着王象坤的霉头,有他好受的,便与穷蝉坦言道:“是活火山不假,可山上还住着一尊凶神呢,上玄境界,实力强得一塌糊涂,最主要的是,这人是疯的,讲不通道理,也不按常理出牌,还喜欢杀人。” 穷蝉一听是这么个情况,也没有极力要求,一个上玄境的疯子,似乎戾气还很重,的确太具威胁性了。 “自己权衡利弊吧,那王象坤确实挺危险的,但不借火的话,这龙鸣钟鼎你恐怕四五年都炼不成,或者退而求次,不添明铜和炎龙真金进去,降低品质,但也需要两三个月时间。”穷蝉将包袱抛给了黄裳。 黄裳听他这么一说,心痒难耐。 让他降低龙鸣钟鼎的品质,不太甘心,而且即便降低了,也还要两三个月,耗时太久了! “难道真只能冒险一番?”黄裳眉头紧皱,不迟疑不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了片刻,黄裳猛的横下心来,拂袖起身,连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当然不能贸然前往,去之前得先做好准备,否则等同于送死。 天亮之后,黄裳让白羽载着自己往青焰峰飞去,准备先探探虚实。 刚飞到半空中,只见一道人影御剑朝戴云峰方向飞来。 玄阴宗内能够御剑飞行的人不多,来者肯定不是普通人物,应该是来找自己的,黄裳只能暂缓行程。 白羽在半空中盘旋等候了一阵,那道剑影逼近了,黄裳凝目一看,发现是丁克。 “发生什么事,竟然要丁克亲自出面来找我。”他心头顿时涌起一阵不好预感,而且丁克一脸阴郁,也似有坏事发生。 “见过丁克师叔。”黄裳冲丁克远远一拱手。 丁克似乎很着急,顾不得回礼,见黄裳正在空中,直接说道:“快随我去寒霜岭。” “发生什么事了?”黄裳皱眉问道,打消了去青焰峰查探的念头,事到如今,原计划只能先搁下了。 “边走边说。”丁克控制着寒螭剑在半空中减速、掉头,重新加速起来之后,才说道:“朱浑死了。” 黄裳闻言愣了一下,刑堂首座朱浑实力强悍,六十岁出头,对于能活一百多岁的下玄境修士而言,算是正值壮年,而且无病无灾,怎么突然就死了呢?这完全说不通!此事定有蹊跷,联系到陈渐青又是刑堂首席大弟子,黄裳立马的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显然陈渐青想学自己,他杀了刘洵,接管了常春堂,陈渐青现在如法炮制,杀了朱浑,同样是想取而代之! 陈渐青取代了朱浑,陈家在宗堂之中又多出一席位,现有的劣势立马被扳回来,算是一招妙棋。 只是付出代价完全不同,刘洵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家伙,杀他容易,影响也不大。 而朱浑不同,那可是玄阴宗的中流砥柱啊,实力极强,陈家还真是下得去手,付出代价定然不小,承担风险更是巨大。 “看来陈家已有狗急跳墙的嫌疑了。”黄裳心中暗自评估道,多留意了几分。 “怎么死的?”而后黄裳抬起头来问道,接过朱浑的话茬,语气很平静,似乎一点不吃惊,也不着急。 “修炼冰封禁制,不小心将自己冻死的。”丁克见黄裳一脸淡然,似乎没将朱浑的死当做回事,还以为他是没看透整件事情中的阴谋,一语点破道:“朱浑师兄道行深厚,怎么可能失手将自己冻死?摆明了就是陈家暗下毒手!” “有证据吗?”黄裳问道。 虽然他也清楚朱浑之死,跟陈家脱不了干系,但并没有顺着丁克的思路走。 丁克直接被他这一句话问出火来了,怒道:“如今朱浑师兄尸骨未寒,陈沐阳便提议让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一职,还不够明显吗?还要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是陈家的人干的,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非掌门师伯不打算再跟人讲道理了,直接下令武力肃清陈家!可真到了这份上,会被肃清的会是谁?就算咱们惨胜了,玄阴宗也算彻底完蛋了!”黄裳也一语点破。 丁克哑口无言,黄裳这番话竟是让他无从反驳! 他没有想到,黄裳看问题竟然看的比他更为长远,也更为深刻,而不是没有看透。 随即,他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苦涩,说道:“没有直接证据。” “嗯,我明白了。”黄裳点了点头,依然平静,没有对这结果流出丝毫失望与愤慨。 “你有什么办法吗?朱浑师兄一生为我玄阴宗做了大贡献,却遭奸人所害,若是让凶手逍遥法外,不仅朱浑师兄死不瞑目,我等也愧对列祖列宗和后来人,必须查明真相!而且陈渐青一入宗堂,陈家势力又要翻身!”丁克沉痛说道。 黄裳摇了摇头,说道:“先去宗堂悼念朱浑师叔。” 他倒不是卖关子,如今他确实没办法查明真相,毕竟什么证据也没有,总不变成疯狗一通乱咬,没什么意思。 也无法阻止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因为他走的是自己的老路子。 否定了他,就是否定了自己。 “呃……”丁克没想到黄裳毫无办法,还这么淡定,是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黄裳没解释什么,他虽没有查明真相的办法,目前也没有阻止陈渐青加入宗堂的办法,但他有除掉陈沐阳的办法。 陈沐阳一死,陈家直接分崩离析,不比什么办法都好使吗? 任他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阳谋面前,都是虚妄的。 念及于此,黄裳淡然一笑,收摄心念,探查了一下天阙空间之中的情况。 星陨棺已经被秦犴打开了,寒汐剑如同一条愤怒的蛟龙在其头顶上空盘旋着。 剑鸣之声如若浪潮跌宕,大气磅礴! 178.第178章 欲擒故纵 宗堂之中,气氛肃穆而压抑。 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具黑色的棺木,棺盖大大敞开着,有缕缕寒烟从中飘起。 赵朴初肃立于棺木之前,看着棺中那个冒着寒气的冰疙瘩,脸色铁青,眼中杀意暗涌。 大殿一侧,陈沐阳、沈云清稳坐着,对朱浑之死没有流露出丝毫伤感之情,陈沐阳甚至靠着椅子打起了瞌睡。 陈渐青站在两人身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丝毫没有掩饰心中所想。 看着赵朴初那阴沉的脸色,仿佛被人打掉了牙齿,陈渐青心中痛快不已,简直大快人心啊! 沈云清还算好,并未表现太过分,低头枯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 赵朴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有股难以遏制的冲动,简直想将陈沐阳父子二人直接诛杀于当场! 朱浑因何而死,他便是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出来。 四十多年的修行经验,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自己把自己冻死! 唯有一种可能,朱浑是被人所害,从既得利益来看,对朱浑痛下杀手之人,定是陈家无误! 而陈沐阳和陈渐青的态度,亦是印证了这一切! 简直丧心病狂!为一己私利,竟然残害宗门忠良。 但这并不是让赵朴初无法忍恕之处,因为类似的事情黄裳也干过,让他恼羞成怒的是陈家杀人了,还如此嚣张! 生怕别人不知道朱浑是死于你们之手吗?还是将老夫当作行尸走肉、泥胎木偶? 而且相比于黄裳,陈家对玄阴宗的损害要大十倍,十个刘洵也比不了一个朱浑。 何况黄裳对宗门的贡献,也已经完全可以弥补过失了。 “陈!沐!阳!” 赵朴初见陈沐阳在旁边越睡越香,终于是忍不住了,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字字如刀,透着凛冽的杀意。 陈沐阳被吵醒,萎靡不振的睁开眼来,似乎几天几夜没睡觉了,眼里遍布血色。 似乎视力有些受损,没有看见赵朴初脸上那阴沉的怒火,一脸茫然的问道:“掌门唤我何事?” “朱浑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清楚。”赵朴初一字一句的说道。 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沐阳打断了,只见他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不是给你说了吗?他不小心把自己冻死的!” 这种明目张胆的唬弄让赵朴初心底怒火狂涌,简直快要失去理智,双目通红,一道道法力从玄关之中喷涌出来,他头上那根木钗顿时被气浪震成齑粉,满头白发脱去束缚,倒卷飞起,竟是怒发冲冠,宛如凶神一般! 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中,鹅毛大雪从穹顶之上飘落下来,桌面之上,瞬间积雪。 陈渐青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哪怕他两天前服用了聚法丹和通灵丹,如今修为已达下玄境,而且法力有两鼎之强,但在赵朴初面前,仍然弱的可怜。 赵朴初真若失去理智,此间无人能够拦住他杀人,哪怕父亲也不行,毕竟父亲现在有伤在身。 然而陈沐阳并未慌张,虽然如今他不是赵朴初的一合之敌,但他自有底气。 “怎么,师兄想要使用暴力吗?” 陈沐阳不咸不淡的问道,与此同时,他打开储物戒阵法空间,一柄纯白如玉的寒螭剑从中飘了出来。 剑锋之上,缠绕着一条白色长蛇,双翼微张,构成剑镡! 和寻常寒螭剑迥异,不仅没有半分寒意散发出来,而且还蕴含着丝丝灵性,仿佛这剑是活的,嘶嘶作响,像是在呼吸! 随着剑的呼吸,一圈圈涟漪从剑上扩散出来,仿佛白色的浅浪一般。 涟漪所及之处,风雪散尽! 赵朴初脸色微变,连撤几步,竟是被这涟漪硬生生逼退了,法力也顶不住重压,从玄关倒流回去。 这一圈圈涟漪,看似温和,然而其中却是蕴含着能使江河逆流的恐怖之力! 这柄剑是陈敬之的贴身佩剑,祭炼了百年之久,已生灵性! 剑中散发出来的涟漪,则是陈敬之注入剑内法力。 赵朴初虽有下玄巅峰的修为,但和进入上玄境已有十几年的陈敬之相比,还是太弱了。 上下之间,尊卑不可逾越。 进入上玄境,修士不再是普通修士,而应该被尊称为上人。 下玄境巅峰,法力不过九鼎之强,而上玄境,法力震荡,犹如潮汐,能够摧山断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宗堂之内的每一寸空间,都已被法力所充斥,甚至连呼吸,都有法力混淆于空气中,一起吸进体内。 陈沐阳取出陈敬之的佩剑,用意很显然,目的在于震慑,而赵朴初也确实被震慑到了。 陈敬之佩剑在此,等同于他本人在场! 宗堂之中发生的一切,他都可以通过寒螭剑感应到。 赵朴初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仍然不甘心,发誓道:“朱浑师弟的死,我一定会查清真相,让凶手血债血偿!” “你要查便查咯,又没人拦着你。”陈沐阳满不在乎的说道,有陈敬之在背后撑腰,他心里底气十足,根本不把赵朴初放在眼里,随即转进话题,说道:“你既要查明朱浑师兄的死因,肯定要调动刑堂的力量,而今刑堂群龙无首,恐怕难以发挥出职能作用来,不如先让我儿陈渐青继任首座,整合力量,再展开全面调查,师兄觉得我这提议如何呢?” “你!”赵朴初气的险些吐血,先前陈沐阳提这事,他就忍着怒火,没有表态。 没想到陈沐阳贼心不死,又借机重提! “师兄难道觉得我这提议不好吗?”陈沐阳笑呵呵的说道。 赵朴初不知如何否决,陈渐青是刑堂首席大弟子,朱浑一死,的确该他继任,实力境界什么的,也完全符合要求。 若是否决了他,那陈沐阳定然会逮着黄裳继任常春堂首座一事做文章。 除非他如今能够证实,朱浑的确是死于陈渐青之手!但他手中没有任何证据。 “朱浑师兄尸骨未寒,我们便商量此事,未免显得太功利吧!”赵朴初实在找不到更好借口了。 “瞧师兄这话说的,刑堂何等重要?一天无法正常运转,门中就有人敢胡作非为,长此以往,我玄阴宗必然大乱,再说,你要调查朱浑师兄死因真相,刑堂现在一盘散沙,怎么查?”陈沐阳声音虽是有气无力,但言语却是步步紧逼。 赵朴初气的浑身发抖,完全陷于被动。 而他若是退缩了,让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就彻底输了,不仅局势反倾,而且朱浑也白死了。 让凶手去查凶手,能查出个鬼来! “等宗堂议事到齐,再做决定吧。”赵朴初只能使出缓兵之计了。 陈沐阳无所谓,由着他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闭上眼继续假寐。 不过一会儿,黄裳和丁克终于是到了。 黄裳抬脚跨进宗堂,目光在大殿中央的黑色棺木上停留了短短一刹那,而后便被陈渐青吸引去了注意力。 陈渐青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像是薄荷似的,这个味道黄裳太熟悉了,通灵丹的味道! 服用通灵丹之后,这股味道会在残留十几天。 当年黄宗卿炼制了两粒通灵丹,一粒换了炼制重明炉了材料,一粒交由陈敬之保管,说是将来宗门之中诞生了百年不遇的天才,便将这通灵丹赐予下去,须由宗堂集体表决,没想到陈敬之竟然将通灵丹私自给了陈渐青! 这让黄裳非常不爽,这通灵丹是他父亲炼制的,却便宜了陈渐青这狗娘养的! 以陈渐青不错的资质,再加上通灵丹,如今必然已经进入了下玄境,说不定道行还在他之上。 但看到陈沐阳时,黄裳心里瞬间平衡了。 只见其神色萎靡,眼仁上遍布血丝,而且血丝漫还进了瞳孔,黄裳精通病理,一眼便看得出来,这老东西是伤了灵台。 显然杀朱浑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朱浑好歹也是下玄后期的高手,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黄裳心中算了一下,他服用寒血草药汤也有半个多月了,再加上如今他灵台又受了伤,实力必然下降的厉害。 看来秦犴取他性命,已不成问题了。 黄裳进入宗堂之后,目光直接向己方众人扫来,这让陈沐阳感觉到一丝丝不舒服,同时又觉得很爽,满含不屑的瞥了黄裳一眼,冷笑道:“看着老夫作甚?难道你也以为朱浑是我杀的?我懒得与你废话,你觉得是,便拿出证据来。”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的挑衅,黄裳懒得理会,至于陈渐青这种躲在父亲背后逞凶的跳梁小丑,更是不屑一顾。 目光也未在两人身上逗留,更没有接话,扭头看向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赵朴初,与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冷静。 而后走到棺木前,查看起那块冰疙瘩,隔着老远,便觉寒意皮面而来。 冰疙瘩里,依稀可见人影,应该便是朱浑了。 “为何这冰还不除去?”黄裳随口问道。 “冰封禁制结成的冰,并不是普通的冰,而是极寒玄冰,坚逾钢铁!飞剑也斩不开,只怕离火焚烧,但如此又会毁坏朱浑师弟的遗体,所以只能让冰自己融化,需要很长时间。”赵朴初在旁解释道,情绪有些低落。 黄裳点了点头,他问这话的目的只在于分散赵朴初的注意力,让他从愤怒之中稍稍清醒过来。 赵朴初分心回答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再多言,面相朱浑,躬身行礼,诚意十足 他与朱浑的关系很普通,谈不上亲近,但他敬佩朱浑的为人,还带着几分谢意。 若非朱浑铁面无私,震慑了宗门内的宵小之辈,父亲去世之后那两年,他日子会更加难过。 “朱浑师叔放心,我定会让杀人者偿命!”黄裳在心底默默说道。 行完礼,刚是直起身来,赵朴初似想与他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一旁陈沐阳便等不耐烦了。 “所有宗堂议事都已到齐,现在做决定了吧?” “做什么决定?”黄裳一脸茫然的问道。 陈沐阳呵呵一笑,似在笑黄裳愚蠢,说道:“朱浑师兄亡故,自该有我儿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还请掌门予以任命。” “哦,原来是这事。”黄裳恍然大悟,然后像是没过脑子,张口就来:“继任就继任呗。” 黄裳竟然没有反对,甚至隐隐有赞同之意,令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赵朴初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黄裳,觉得他脑子像是被门夹了,继任就继任,说的也太轻巧了把。 陈渐青一旦继任刑堂首座,刚刚形成的大好局面,又逆转了。 若不是黄裳几天前还说过,要弄死陈沐阳,赵朴初真以为黄裳跳反了。 “你……”赵朴初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团糟。 “陈渐青师兄是刑堂首席大弟子,朱浑师叔亡故,由他继位合情合理嘛,有什么问题吗?”黄裳像个傻子似的问道。 便连陈沐阳都傻眼了,不知道黄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其中有阴谋? 但转念一想,便将那丝担忧抛到了脑后,就算黄裳死命反对,也没一点用处,他今日可是带着陈敬之的佩剑来的,表明陈敬之本人也支持这事的,就算表决,也是双方各占三票,而己方这三票,分量更重,何况还占着道理? 因此,刑堂首座之位,陈渐青是势在必得,谁也夺不走。 而黄裳如今干脆自暴自弃,争斗不争一下,那就更没悬念了。 “既然师兄犹豫不决,那我们不如通过表决来决定吧?” 见赵朴初半晌不给明白话,陈沐阳等不急了,脸色一沉,说道。 赵朴初怒火中烧,如今黄裳都脑子发昏的表示了赞同,也没表决的必要了,脸色阴沉的道:“不必了,我任命便是。” 说罢,取出纸笔,大笔一挥,写了份潦草的委任状。 陈沐阳接过委任状,看了两眼,笑眯眯的递给身后的陈渐青,假惺惺的说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刑堂首座了,以后定要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不仅要处理好刑堂事务,维护门规威严,更要注重自身修行,以发扬我玄阴宗为己任。” “孩儿明白。”陈渐青躬身受命,而后似炫耀一般,笑说道:“如今我已入下玄境,并且法力有两鼎之强。” 一旁沈云清顺口逢迎道:“渐青师侄二十岁出头,便入下玄之境,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啊!” 听两人一唱一和,本就一肚子怒火的赵朴初更是受不了,垮着脸说道:“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吹过头了吧,太骄狂了可不好!二十四岁才入下玄,那黄裳二十岁便入下玄算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陈渐青一听这话就愣了,黄裳什么时候入得下玄境?为何没听父亲提起过? 陈沐阳当然不会跟陈渐青主动提这事,他避讳都来不及,黄裳可是将他鼻梁骨打断了,说出去简直不能再丢人了。 但被陈渐青盯着,也无法回避这话题,接嘴道:“黄裳全凭外力提升境界,属于揠苗助长,岂有可比性?” 陈渐青一听这话,便知赵朴初所言属实了! 他本想炫耀打击黄裳,没想到黄裳比他更早突破下玄,顿时觉得脸上火辣,羞臊之余,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腾起来,望着黄裳,阴沉沉的说道:“上次切磋,我大意输给你,如今你我二人都进入了下玄境,不如再比一场如何?” 黄裳想也没想,直接骂道:“你脑子有病吗?如今朱浑师叔尸骨在前,你要跟我斗法?” 若是生死有命也罢,黄裳不介意应战,然后下死手弄死他。 但陈沐阳在袁弘一事上吃了大亏,肯定会极度谨慎,事先讲好条条框框,要点到为止,那这斗法有何意思?浪费法力。 陈渐青被这话呛得脸色发青,正欲发怒,被陈沐阳挥手制止了,黄裳法力邪门的很,他对陈渐青还是没多少信心。 “你如今已是刑堂首座,就要有一堂首座的样子,还不知稳重!” 陈渐青被训得更是窝火,却不好对陈沐阳撒气,盯着黄裳,冷声道:“你也就剩一张嘴了。” 黄裳没想到陈渐青这么不依不饶,也被撩起一丝火气,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笑道:“你若真想与我一战,摘掉失败者的帽子,我给你机会,半年之后,便是三年一回的宗门论道大会,届时我会参加!等你来与我一战!” 宗门论道大会,没有点到为止这项规矩,必须全力以赴,决出胜负,因为胜出者,会代表宗门参加炼妖炉试炼。 就算宗门长辈在旁看守,控制情况,但每届论道大会,仍不乏死伤者。 在宗门论道大会上,他可以光明正大杀了陈渐青,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好!希望你到时候不要退缩!” 陈渐青当场被激起战意,想也未想,直接答应下来,舔着嘴唇,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陈沐阳对此未作表态,有半年时间准备,他对陈渐青还是有信心的。 而后他也觉得有些乏了,加之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呆在这的必要了,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与赵朴初摆了摆手,便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陈渐青要扶着陈沐阳,怕他摔跟头,也没工夫跟黄裳置气,起身匆匆跟上。 179.第179章 抓捕行动 沈云清跟在两人身后,走出了宗堂,而后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黄裳今日有些奇怪啊。” “是有些奇怪,他竟然跳出来不反对。”陈沐阳点头了点头,也跟沈云清有一样的感觉,但无所谓,没怎么往心里去。 沈云清稍作思忖,说道:“莫不是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依此子性格,断然不会坐以待毙。” “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如今我是刑堂首座,刘洵、商韶年、沈冰等人的账也该与他一一清算了,就算手中暂无证据,但他有巨大嫌疑,我可先将他关押起来,如今我可有这权利。”陈渐青在旁插嘴道,眼里冷光攒动,一脸的不屑。 陈沐阳瞥了他一眼,皱眉说道:“如今冷雨萱还在戴云峰上没走,你这么做,会将她彻底得罪了。” “可黄裳这小杂种一日不除,又不知他会搞出什么花样来!”陈渐青言语有些激动。 他倒不是对黄裳不放心,而是不甘心。 “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陈沐阳扫了陈沐阳一眼,而后冷冰冰的说道:“他今日都翻不起风浪来,以后更别想!” 沈云清闻言,仔细一琢磨,也觉陈沐阳说的有道理。 今日宗堂还在赵朴初的掌控下,黄裳都无所作为,今后宗堂再己方掌控下,黄裳还能翻了天不成? 也许他今日这种态度,不是因为先怀鬼胎,而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换做自己,定然也是如此。 “师兄所言极是!”考虑结束,沈云清附和道。 “等冷雨萱走后,再做计较,明白吗?”沈云清望着陈渐青,冷声训话。 “谁知这冷雨萱多久会走!”陈渐青怫然作色,心里颇有些不爽,恨不得现在就把黄裳关押起来。 手中明明有这权利,却不能用,这种感觉着实让人窝火。 “撑死一个月,这点耐心都没有吗?”陈沐阳冷声问道。 陈渐青咬着牙,忍耐下来,陈沐阳这几日给他好处实在太多了,再跟他翻脸着实跟白眼狼没什么区别了。 “那便在等等!” “等冷雨萱走后,你便开始调查黄裳,就算没证据致他于死地,也要控制舆论,将他名声搞臭,让他在常春堂首座这位置上坐不下去,等将他逐出宗堂后,我们进一步控制宗堂,然后咱们便可联名请赵朴初让位了!”陈沐阳不紧不慢说道。 听父亲原来已经计划周全,陈渐青心底那股怒意才有所平息,阴声道:“放心,就算这小杂种手脚再精,半年之后也是他的死期!” ※※※※※※※※※※※※ 宗堂内,赵朴初望着黄裳,一脸痛心疾首。 “你……你……你也是聪明人,算计人的时候那么厉害,今日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赵朴初不知怎么说黄裳好了,气的直拍棺材盖。 “朱浑师弟分明就是被陈家害死的,你却说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是合情合理!简直气死我了!” 若不是黄裳后来还是和陈渐青暴露出了激烈矛盾,赵朴初甚至怀疑黄裳把他给卖了。 “我知道朱浑师叔是死于陈家手中!”黄裳平静的说道。 赵朴初傻眼了,不知黄裳葫芦里卖的什么大力金刚丸,“既然你知道这是陈家的狼子野心,为何还同意?” “不同意又能如何?”黄裳反问道。 赵朴初无言以为,愣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笑容来,心中自嘲道:“是啊,不同意又能如何?” “陈沐阳冲朱浑师叔都下得去死手,可见是豁出去了,而且他们将陈长老都搬了出来,我们今日已经很难阻止他了,那就随着他呗,没必要激怒他,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何况陈家这些疯狗呢?掌门师伯,您说是吧?”黄裳开解道。 赵朴初一听,也觉得是这么回事,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未尝不是一种智慧。 但仍然免不了叹息,道:“容陈家掌了权,我们今后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啊,说不定玄阴宗都会毁在他们手中!” “掌门请放心,他们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黄裳一脸淡然说道。 虽未流露出一丝狠意来,但言语神态之中却流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比任何狠话都值得信服。 “莫非师侄你有什么计划遏制陈家?”赵朴初吃惊道。 “遏制?”黄裳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老话,陈沐阳不死,始终是个威胁,此人必须除掉!” 赵朴初听黄裳又提起诛杀陈沐阳这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事到如今,掌门还狠不下心来吗?还是说你想步朱浑的后尘?”黄裳声音陡然冷冽起来。 赵朴初听到自己将会步朱浑后尘的这话,顿时打了个寒颤。 “对,师兄,你不狠,别人就狠,陈沐阳这种败类,将他杀了也是我玄阴宗情理门户!”丁克倒是比赵朴初更为果决。 却也不是赵朴初优柔寡断,身为一派掌门,所考虑的不仅仅是自身利益,还有宗门的前景和未来。 杀陈沐阳,即便成事,也会让玄阴宗伤筋动骨,甚至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他不得不谨慎。 考虑了许久,他眼中那丝犹豫才逐渐淡去,眼眸深处开始透出一丝狠厉! “好!” 赵朴初说出这个字,似乎用尽了浑身所有力气。 说完,便深吸了一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但事后我需要你的全力支持。”黄裳说道。 “事后?”赵朴初有些疑惑。 “陈沐阳一死,陈长老肯定会大发雷霆,我希望你能控制住他老人家,我不想我的人事后遭到报复。” “你的人?”赵朴初更加疑惑了。 “掌门拭目以待便是。” 黄裳未作多言,与赵朴初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宗堂,同白羽一道回戴云峰去了。 ※※※※※※※※※※※※ 陈渐青将陈沐阳送回燃枫别苑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回了白石峰。 回山之后,立刻将所有刑堂弟子都召集了起来,向众人公布自己继任首座的事情。 新官上任三把火,训话、立规矩这些必要流程自然是少不了的,风风火火的搞了一通,陈渐青心满意得。 但仍觉得不够过瘾,如今冷雨萱赖在戴云峰上不走,他无法对黄裳下手,这让他有种被捆住手脚的感觉,十分憋屈。 然而转念一想,虽然暂时无法收拾黄裳,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早作准备,先将黄裳的罪证挖出来,留做备用。 即便挖不出来,一场针对他的大规模调查,也能让他名声败坏,并弄得他手底下人心动荡。 如今他可以不经任何人允许,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一个借口,便能将宗门内除掌门外的任意一人叫来刑堂问话,甚至暂行羁押,只要不超过三天即可,以前他只是代掌刑堂,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权限,因此被黄裳弄得极为被动。 如今有了这项特权,他想对付黄裳,简直太容易了。 哪怕如今考虑到冷雨萱的因素,不能够直接羁押他,但可针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啊。 只要将他亲信、朋友全抓起来,三天三夜,足以审出很多东西来了。 至于要抓哪些人,陈渐青稍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章程。 最知黄裳根底的无非这几人,赵朴初、丁克和王忠,这几个家伙是利益共同体,定然知道黄裳不少的秘密,但想让他们开口,陈渐青自忖没这个本事,也不费这功夫,而且把这几个家伙羁押起来,闹出的动静也实在太大了,他没有这份魄力。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退而求其次,羁押这几人的亲信! 念及于此,陈渐青立即调兵遣将、委派任务。 “杨博,你带几个人去寒霜岭,将王忠的亲传弟子杨素带回刑堂!” “谷崇义,你带几人去,去将赵朴初亲传弟子熊景荣带回刑堂!” “董和,你带几人去寒霜岭发布悬赏,有谁能够提供有关于黄裳的信息,无论什么信息,赏一粒凝神丹!” 丁克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传人,因此无从下手。 寒霜岭这边的任务安排妥当之后,陈渐青扭头看向大殿左前方那波人。 这几人都是五年前随他一起从寒霜岭调来刑堂的,算是他的亲信。 “于化虎,你带人去戴云峰,将孙璟带来刑堂!” “夏云杰,你带人去常春堂暗中走访,并发布悬赏,谁能提供黄裳的罪证,赏五粒凝神丹,匿名也可以,谁敢站出来揭露黄裳的罪行,赏十粒凝神丹!”陈渐青大袖一挥,给众人将任务一一安排下去,而后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 然而夏云杰一听这话,顿时叫苦起来。 沈冰失踪后,他便接管了刑堂的账房,以前这还算是一肥差,但到如今,刑堂账面穷的他连贪墨的兴趣都没了。 “首座,我这没那么多凝神丹给人发赏赐啊,咱们自己人都不够用了。” 陈渐青嘴角笑容凝固,只觉得被人打脸了,一阵不爽,冷声问道:“公账上还有多少凝神丹?” “十二枚!黄裳接管常春堂之后,就没再给我们刑堂发过一粒凝神丹,这半年全靠吃老本。”夏云杰苦着脸说道。 “这小杂种,欺人太甚!”刑堂遭受不公平待遇,这事陈渐青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黄裳手底下的人执行的如此彻底,半年竟然一粒都没给,一听这话气的差点七窍生烟,随后冷冷一笑,安抚道夏云杰:“放心,黄裳蹦跶不了多久了。” “那赏赐问题?”夏云杰问道。 陈渐青扣起了脑子,他手里也没多少凝神丹了,留着一些,还得修炼时候用,自然不能拿出来。 想了片刻,有了办法:“我管我爹要写地元灵丹来,这东西是硬通货,用地元灵丹等价代替。” “这样应该也行吧……”夏云杰有些拿捏不定。 在玄阴宗内,地元灵丹完全没凝神丹好使,凝神丹毕竟人人都能用,而地元灵丹纯粹就是个石头疙瘩,要去外面才能花。 而玄阴宗内,除了真传弟子,又有几人能有机会走出去? “还有什么问题吗?”陈渐青被赏赐一事弄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处理好了,便抬起头来问到众人。 “要是对方不肯顺从怎么办?” 问话之人乃谷崇义,他被安排了一个最为艰巨的任务,把赵朴初的亲传弟子熊荣带回刑堂。 熊荣是上上界宗门大比的获胜者,据说半年前已经入了下玄,开始担任寒霜岭执事,教授弟子了。 而他不过通神中境,人家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这不是去作死吗? 陈渐青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冷意,反问道:“刑堂请人,谁敢不从? “万一呢?”谷崇义愁眉苦脸的说道。 “没有万一,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陈渐青大袖一挥,不欲多言,问道:“还有问题吗?” 其他人被陈渐青身上散发出来的霸道之气所震慑,哪还敢做声,纷纷低下头去。 “既然如此,那便行动吧。”陈渐青站起身来,将手负在身后。 众人硬着头皮接受了命令,然后回去准备。 此次要请的这批人都不是寻常之辈,自然不敢贸然行动,得提前做好策划。 用什么样的理由把人请来,又该怎么措辞,请来之后又该怎么进行审问,都得先打好腹稿。 待准备妥当,都已是深夜,行动被拖到第二天。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于化虎便兴冲冲地带着几名鹰犬离开了白石峰,往戴云峰上杀去。 在所有人的任务中,他的任务最为简单,孙璟实力低弱,跟熊荣、杨素等人根本就没法比,很容易被控制住,而孙璟却是最了解黄裳的人,从他身上最容易捞到功劳,他心里明白,这是陈渐青刻意照顾他,好让他日后在刑堂站住脚跟。 毕竟跟杨博、谷崇义等人比起来,他资历太浅了,而且修为也比不得沈冰。 一晚上深思熟虑,他心底已经有了完善的计划。 此番行动的唯一风险便是黄裳,不能让黄裳反应过来,否则他出面阻挠,事情就很难办了,因此他一大早就开始行动。 从他掌握的信息来看,黄裳住在戴云峰山脚下,平时不在堂里。 清晨这个时间段,黄裳肯定不在常春堂的。 等将孙璟带回了刑堂,黄裳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了。 卯时二刻,于化虎带着四五名鹰犬登上了戴云峰,来到了常春堂前。 此刻常春堂大门还紧闭着,于化虎不作迟疑,大步流星走上去去,挥拳砸起门来,巨大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戴云峰有近千丈之高,黄裳住在山脚下,这声音根本传不到他哪去,于化虎只求行动迅速,早早完事脱身,因此带着一股狠劲! 门房里的杂役弟子被这声音吵醒,眉头直皱,起去开门的同时,一边大声嚷嚷道:“谁呀!轻点!门砸坏了你修啊!” 刚将门闩给拔了,大门嘭的一声就被人给踹开了。 飞过来的大门砸在杂役弟子脸上,直接将他拍的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捂前额,骂人都提不起声。 于化虎一步跨过门槛,揪住地上那名杂役弟子的衣领,厉声喝道:“孙璟住哪,带我过去!” 那弟子一听这口气,便知是来者不善,吓得头也不晕了,挪开手看了过去,只见面前站着六个气势汹汹的家伙,一身青色道袍,胸口绣斧钺银纹,原来是刑堂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邪魔妖道攻上山了呢! “诸位师叔找孙璟师叔作甚?”那弟子问道。 若是以往,他绝没勇气这么问,不过如今在常春堂弟子眼里,刑堂早就不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存在了。 如今玄阴宗内,谁不看常春堂的脸色?除非每个月不想领丹药了! “少废话,带我找孙璟去!”于化虎没想到一个破杂役弟子还敢质问他的来意,抬手便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那名杂役弟子被唬住了,捂着脸盯着于化虎。 于化虎来气了,怒道:“带不带我去?不带信不信老子捏死你!” 说罢,一爪弹出,捏住了那名杂役弟子的脖子。 “我带你去。”杂役弟子脸色微变,权衡一阵,答应下来。 “你两守住大门,我没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离开。”于化虎对手下两名鹰犬下了命令,而后推搡着那名杂役弟子,让他在前面带路。 杂役弟子生命受到了威胁,老实了很多,一路上也不再吭声,带着于化虎等人往山顶行去。 走了一阵,于化虎便觉得不对劲了,伸手揪住杂役弟子衣领,将他拽到面前,怒吼道:“你唬弄老子?你以为老子不知道这么上去是宗门药田?” 杂役弟子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唾沫星子,说道:“孙璟师叔真在上面,他在看守药田。” 于化虎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松开了手,却不忘撂下狠话:“待会我若见不到孙璟,你的尸体就会出现在山脚下!” 这番话并非只是说说,杂役弟子命贱如草,他随便弄死两个也无所谓。 杂役弟子没有流露出半点恐慌,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沉稳,笃定的回答道:“你待会一定可以简单孙璟师叔的。” 第180章 滚回去 从常春堂到山顶上的药田,只有一里不到的路程,对于行动仓促的于化虎等人而言,也就是半刻钟的事情。 “你留这看住他!免得他半道弄出声音提醒孙璟,增加我们抓捕的难度。” 于化虎考虑的十分周全,在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时,边让手下一名鹰犬留下,看住那名杂役弟子,不让他同行跟去。 “是!”那名刑堂弟子立刻领命,而后手腕轻轻一抖,从袖口中滑出一根寒铁锁链来,将那名杂役弟子捆缚在了路边的松树上,铁链从他嘴里穿过,让他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他若敢造次,便杀了他!”于化虎说罢,带着其余两人往山顶冲去。 片刻之后,山路尽头出现了一块一人高的岩石,阻断了去路,上面刻着四个大字,闲人止步,岩石之后的山道明显比前面这段路干净的多,没有积雪,也没有落叶,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了,于化虎暂止住脚步,未作迟疑,立即抬手捏成‘冰裂’法印,犹如沙暴一样的霜雪朝他掌心之中汇聚而来,瞬息之间,一轮冰雪残月凝结而成,近有磨盘般大小。 于化虎手腕一转,冰雪残月呼啸飞出,将山道之上的积雪都卷了起来。 磨盘般大小的冰轮眨眼间既飞过了那块刻着‘闲人止步’的岩石,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好似打碎了一层薄冰。 风雪开始往岩石后倒灌,屏障上破开了一个窟窿。 笼罩药田的防御禁制并不算坚固,只能够阻挡风雪和一些小型的鸟兽,在‘冰裂’面前,就像一扇纸糊的门窗。 于化虎打攻破禁制之后,扬手一挥,让身后两人跟上,疾跑着冲上山顶。 在药田防御禁制被破的同时,孙璟腰间的铜质令牌发出一阵示警的嗡鸣,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翻身坐起。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并未将此当作回事,只当是什么鸟兽不慎撞破了禁制,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也时有发生。 但前去查看一番还是有必要的,他穿好靴子,揉着发麻的脸庞出了草庐。 刚走没两步,便觉不对劲,他匆忙将手挪开,只见远处山道尽头窜出了三个黑影,虽然天还没亮,山道两旁又有茂密的林木遮挡,但要辨别出是人还是畜生并不难,一看闯进药田的是三个人,孙璟顿时警觉起来,大声呵斥道:“哪来的贼子!” 言尤未了,便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 孙璟定睛一看,阴暗之中,一轮泛着寒光的冰雪残月旋转切割过来。 贴着地面飞行,所过之处,药田里的冰灵花全被拦腰斩断。 这记‘冰裂’朝着双膝已下部分袭来,动手之人应该没有杀心,但也绝对没安好心。 若让斩中,自己双足定会被削断。 孙璟心中大骇,幸亏有所防备,扬手一挥,一道幽光从袖中滑出,挟裹着风雪朝着冰轮****而去。 锵的一声,冰轮被斩的四分五裂。 碎冰飞溅开来,落在药田里,噗噗作响,仿佛下起了一阵冰雨。 于化虎脸色大变,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惊慌,本想着孙璟极容易对付,没想到这厮手中竟然有如此利器! 震惊之余,突然又发现,那道幽光破了法术‘冰裂’之后,力道仍为减损,穿透冰雨,朝着自己飞斩而来,顿时骇然! 他顾不得形象,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才险之又险的避开那道幽光! 那幽光是一柄通体湛蓝的飞剑,剑锋几乎是擦着他脸颊飞过。 透着寒意的剑气割开肌肤,冻住鲜血,伤口就像婴儿的嘴巴一样张着,疼的他整张脸直接扭曲变了形,捂着脸惨叫起来。 幸亏这飞剑见血之后,便擦身飞走了。 剑势很僵硬,并未灵活变向,否则只需在他颈间轻轻一绕,便能让他身首异处。 倒不是孙璟手下留情,他拿到这套飞剑还不到一个月,而这一个月里他又事务繁多,用来祭炼飞剑的时间少的可怜,如今只能简单运用,甚至连剑中阵法都不会催动,而且他同于化虎的距离也比较远,有三十几丈,飞剑操控起来更是困难! 能直线突刺命中敌人都已十分难得,还想要有什么精巧运用,简直是强人所难。 飞剑在空中划了一个极大的圆弧,才掉转过头来,剑势收敛不住,将于化虎身后几丈之外的一株雪松拦腰扫断。 碗口粗的雪松应声而折,树冠上的积雪遮天蔽日般坍塌下来,场面颇为震撼。 然而于化虎见状,却是一阵大喜。 孙璟手中虽有利器,但运用并不纯属,威胁不大,立刻翻身爬起,犹如脱兔一般朝远处闪去,躲开身后砸来的雪松。 “来回跑动,孙璟运剑并不熟练,跑起来他就打不中了!然后左右夹击!”于化虎出身于寒霜岭,自然很擅长斗法,立刻有了迎敌之策,虽没有法术加持,但跑动速度仍然不满,而且奔跑路线飘忽不定,让人无法预判,显然经常练习。 身法移动,在斗法厮杀之中简直太重要了。 你的法术能打中别人,而别人的打不中你,自然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于化虎的身法移动很烂,连相应的法术都没修炼过,遇见高手,这种跑动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但足以让孙璟手足无策了。 三人都动了起来,在药田里来回奔窜,并逐渐拉近着距离。 孙璟有些慌了,匆忙将飞剑招了回来,悬在身前咫尺之处,以防不测。 剑锋清鸣着,似乎按捺不住冲动,想要飞出去饮血,但他拿不准飞剑该朝什么方向发起袭击。 而那三道黑影,却是越来越近了。 孙璟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的修为境界虽和于化虎在伯仲之间,但论斗法厮杀,他拍马也赶不上于化虎。 便在此时,一阵强烈的寒意从天降下,冷风倒灌,直往脖领里钻,仿佛雪山崩塌了一般。 孙璟仰头看去,只见头顶上空,大雪层层坠下,片片犹如鹅毛。 法术‘落雪’! 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他肩头便多了一层白色,寒意浸透衣衫,血肉骨骼犹如刀切一样。 幸亏他如今已变成了一个胖子,比较耐冻,否则这招‘落雪’足以让他丢掉半条性命。 但大雪还是将他身体冻僵了,令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迷眼的乱雪之中,孙璟陡然感觉一阵滔天的危险逼近,他法力仓惶运转开来,将神识的敏锐度提升到了极致,他霍然发现两轮寒冰残月从不同方向朝自己袭来,隐藏在纷飞的大雪之中,具体方位很难把握,虚无缥缈,让人无法进行拦截! 而且就算他侥幸拦住了一记‘冰裂’,另外一记‘冰裂’也足以重伤他。 孙璟心中一阵迷茫和绝望,连抵抗忘记了。 眼见冰裂便要撕裂他的双腿,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冲破了降雪地带,犹如蟒蛇一般,将他蛮横衔走。 两轮寒冰残月险之又险的擦着孙璟身体飞过,而后咻的一声,没入药田,只见残叶、断枝霍然飞起,像是打水漂一样。 不等那些残叶、断枝落下,又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冲入降雪地带,横穿而过。 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木槌狠狠砸在沙袋上! 半蹲在药田间,正在控制落雪术的那名刑堂弟子被这股无形巨力直接撞飞了出去,鲜血当空横洒,惨烈无比! 这股无形巨力并未消散,犹如巨蟒在药田之中穿梭。 嘭! 又是一声巨响,随后只见一道人影被撞得凌空飞起一丈多高,口中鲜血狂喷! 这突如其来巨变,将斗志正为浓烈的于化虎给吓呆了,只觉一股潮热之气在裤裆里瞬间弥漫开来。 而后他霍然惊醒,只见身前不远之处,药田里的冰灵花正朝两侧飞快倒去,似有一条巨蟒朝自己袭来。 “我错了,孙璟师兄手下留情!” 生死存亡之际,求生的念头大过了一切,于化虎哪顾得上尊严,连滚带爬向后逃去,见摆脱不掉,赶紧大声求饶。 “哪来的贼子,敢在我戴云峰上撒野!” 回应他的是一个苍老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明显不是孙璟,于化虎懵了,这戴云峰山顶之上怎么还有别人? 不等想明白这个问题,只觉身体被一股无形之力禁锢住了,而后缓缓升空,朝着前方飘了过去。 此刻,天已经蒙蒙亮了,橘红色的阳光斜洒山巅,驱散了清晨的黑暗。 远处一座草庐前,一个身穿白袍道袍的老者负手立在檐下,眼神冷漠,充满杀机。 于化虎并不认得这名老者,但眼力还是有! 这名老者眉心间散发出一缕缕寒雾来,凝而不散,犹如章鱼的触手一般向着远处蔓延,而此刻他的身体也是被这些寒雾触手禁锢着,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名老者是一名下玄境的高手,先前袭击自己众人的便是这名老者的法力! 戴云峰上除开黄裳,竟然还有下玄境高手,这让于化虎遍体生寒。 随后他发现了另外一个让他寒毛倒竖的事情,在那间草庐不远处,还有一间草庐。 在那间草庐的竹门前,也站着一名老者,孙璟此刻正弯着腰站在他身边,大口喘着粗气。 先前救走孙璟和打伤自己的,竟然不是同一人,也就是说戴云峰山顶上竟然藏着两名下玄境高手。 紧接着,他眼角余光又看到了一些东西,不再是吃惊,也不是恐惧,而是眼前发黑,险些昏倒过去。 在那并排的三间草庐后面,还有一排草庐! 此刻从草庐里,接二连三的走出了一群老头子,大概一数,足有十几位之多。 于化虎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被人干了一闷棍。 宋慈用法力将于化虎抓摄到身前,看清他胸口的斧钺银纹之后,眉头微微一皱,有些意外,“怎么是刑堂的人?” 这几个家伙偷偷摸上山来,不报家门,不禀来意,直接对孙璟痛下杀手,韩笠、宋慈跟孙璟住的最近,就一墙之隔,听到动静之后立刻就赶了出来,还以为是外敌侵犯,因此出手没留任何余地,直接用法力轰飞了两人,生死不知。 若不是于化虎关键时刻求饶,并喊了孙璟的名字,只怕现在也已经被法力轰杀了。 “刑堂于化虎见过两位前辈。” 于化虎见宋慈识得自己的身份,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自报家门。 宋慈一听,眼中杀意淡了几分,但依然冷冰冰的,道:“你鬼鬼祟祟前来,对我常春堂弟子痛下杀手,给我个说法把。” 于化虎不敢在下玄境高手面前放肆,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奉刑堂首座之命,将孙璟带去刑堂问话。” “带人问话就带人问话,一来就动武是什么意思?嗯?”宋慈剑眉微挑,冷冰冰的问道。 语气虽然不重,但眉眼之间流露出来的那股戾气,却足以让人肝胆俱寒。 宋慈在年轻的时候不是什么善茬,当过策士,也杀过不少人。 于化虎顿时被吓得大小便又要失禁了,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半晌,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宋慈也没纠结这个问题,问道:“孙璟犯了哪条门规?” “没有……没有……”宋慈急的结结巴巴,回答道:“就是我们首座想随便问他几个问题。” “呵呵。”宋慈笑了笑。 朱浑身死,陈渐青继任刑堂首座这事,昨日他们便知道了,没想到这个新上任后辈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滥用权力了。 也幸亏赵朴初为了宗门稳定,而且暂没有证据,对外公布的是,朱浑乃因意外死亡,而非被人陈家所害。 否则如今宋慈也绝不止笑笑这般简单了,定然会大闹一番才肯作罢,因为他跟朱浑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 于化虎不知宋慈为何发笑,但这笑容却令他瘆的慌,硬着头皮说道:“我们首座有权传唤除掌门之外的任何一人去刑堂问话。” “对,是有这权利。”宋慈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那请前辈将孙璟交给我,我好回去复命。”于化虎鼓起勇气说道。 孙璟晓得这项规矩,不想让韩笠、宋慈两人因他而为难,站了出来,说道:“好,我跟你去刑堂。” 他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而且身后有黄裳这块坚强的后盾,底气颇足,不信陈渐青能把他怎么样。 宋慈一听孙璟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了,心头暗骂道:“这个傻小子哟!” 这于化虎先前为了抓你,都不惜直接砍断你双腿了,这摆明了是不怀好意嘛,你若落在他们手里,还不得受尽皮肉之苦! 这两日,孙璟悉心照顾他们起居生活,忠厚老实的性格深得宋慈等人喜欢,自然不能眼睁睁看他跳入火坑。 “去什么去!黄裳让你教我们这些老头子炼制凝神丹,你去了谁来授课?”宋慈黑着脸将孙璟扒拉到了自己身后。 于化虎脸上刚有一丝笑容,没想孙璟这么憨,本来想着今日踢着铁板,任务算是失败了,谁知还有这等转机,结果又被宋慈搞了破坏,气的心里一阵发毛了,咬牙说道:“这是我们首座交代的事情,还望这位前辈不要使鄙人为难。” “滚。”宋慈毫不留情的一挥袖,一道法力将于化虎给震飞了出去。 于化虎跌得七晕八素,一阵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底冒了起来。 你先前不知道我身份,怎么做都无所谓,但如今你都知道我身份了,还下如此重手,并且口出污言,简直是不把我刑堂放在眼里! 爬起来便要发飙,却见跟前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一个个都年龄不小,想必道行也不低,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孙璟现在有重要任务在身,要想带他走,让陈渐青亲自跟黄裳交涉去,你算个什么东西!”宋慈怒斥道。 于化虎被众人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就像一只深陷狼群的羊羔似的,莫名手脚发软,不敢再大放厥词,连滚带爬的跑开了。 跑了十几丈远,又硬着头皮折返回来,还有两名同伙躺在药田里生死未卜呢,他自然不能独自一人跑路。 于化虎跑到一人跟前,只见他满嘴鲜血,但还有呼吸声,应该只是昏厥了,赶忙施展法术,凝聚出一些冰凉的露水,撒在他脸上,这人呻吟着醒了过来,于化虎扶着他坐了起来,来不及向他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起身跑向药田另一头,找到另外一名同伙。 这人情况凄惨至极,右臂被法力活生生震断了,白森森的骨茬从肘后突了出来,血肉模糊,看起来十分恐怖。 于化虎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就算医好,也是一个半废人了。 “好狠的手段!”于化虎心中悲愤不已,刑堂弟子还从来未吃过如此大亏。 “不知前辈如何称呼?”于化虎抬起头来,双眼死死盯着宋慈,眼中隐含恨意。 “老夫宋慈,怎么,想找我报仇?”宋慈冷冰冰的说道,一脸漠然。 于化虎压根没听说过宋慈的名字,他加入玄阴宗时,宋慈遭去后山闭关潜修了,而宋慈也不是什么名人。 “不知前辈可说详细一些,你究竟是什么人?”于化虎忍辱负重的问道,并不敢承认自己有报仇的想法。 “我是什么人?滚回去问你们首座便知道了。”宋慈不屑与于化虎多言,拂袖回屋去了。 第181章 讨要说法 “宋慈!” 于化虎将整个名字死死记在心里,而后又看了眼旁边的韩笠,却不敢再问,扭过头去,将那名已经醒来的同伙叫来,两人合力搀着这名胳膊断掉的家伙下山去了,到了那块刻着‘闲人止步’的岩石处,来不及多解释,让人一起先撤。 那名杂役弟子见三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其中一人甚至断掉胳膊,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您见到孙璟师兄了吗?”杂役弟子有故意往伤口上撒盐的意思。 这情况早在他预料之中,如今山顶上住着一群大爷,于化虎规规矩矩上山,还没什么,这般横行霸道,纯属找死。 于化虎听出了杂役弟子话里的戏谑,心底压抑的怒火蹭的一下冒了起来,直接炸了毛,曾几何时,他刑堂的人竟然沦落到被一杂役弟子看笑话的份上了,他阴森森的望着刚被松绑的杂役弟子,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找死!” 说完,他立刻伸手抓住了杂役弟子的衣襟,将他往悬崖边推搡去。 便在这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韩笠冷冰冰的站在山道尽头,他竟然跟出来了。 于化虎心里发毛,哪还敢逞凶,松了手,不敢多说废话,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灰溜溜的跑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常春堂的弟子也都纷纷起了床,开始四处活动,这让于化虎从常春堂经过的时候,有种草木皆兵的紧张感觉,片刻都不敢停留,一鼓作气跑出了戴云峰地界,这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见众人还在云里雾里飘着,赶忙将山顶的遭遇讲述了一番,众人这才知道怎么一回事,全被惊得目瞪口呆,一行人商议片刻,没一个人愿意回头,全赞成先回刑堂。 于化虎领着人走了之后,韩笠顺道下山找到了黄裳,将清晨发生事情与他透了个信。 黄裳毕竟是常春堂首座,发生这种事情,有必要让他了解到情况。 然而黄裳对此却不怎么在意,自顾吃着早餐,甚至听完这番话之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说道:“宋慈师叔处理的不错,就这么办,以后刑堂再毫无理由来我常春堂闹事,师叔只管轰出去,门都别让他们进,出了事,我担着。” “你跟陈渐青有矛盾?”韩笠也算是人老成精,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黄裳吃了口肉,又给冷雨萱添了碗粥,韩笠跟他客气,他也不矫情,没去管他。 放下勺子之后,承认道:“确实有些矛盾。” 将韩笠等人招揽过来,黄裳便是准备将他们当做亲信班底培养,虽然还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但有些事情也不必避讳。 他稍作思索,整理好语序,将自己与陈家的矛盾简单的说了说。 当然不会所有事情都如实相告,把立场问题阐述清楚,表明双方没有和解可能,意思也就表达清楚了。 韩笠听完,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黄裳让自己作选择,说明白一点,也就是站队。 他起于寒门,以前颇受陈家这种宗派世家的打压,对陈家本来就没多少好感,反观黄裳,却对他有再造之恩,而且品行也不错,至少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谦逊知礼,待人温和,而且还有很有前途,这几乎是不用考虑的问题,韩笠当即表态。 “首座请放心,老朽既然加入了常春堂,定会无条件支持你的工作?” “谢谢韩师叔理解!”黄裳颔首致谢,虽未起身,但态度足够诚恳。 韩笠稍作思忖,又说道:“其他人也会支持你的,就算有几位师弟曾经跟陈家的关系不错,但入宗祠潜修之后,便少有往来了,而首座你又对我们这群老头子有再造之恩,大伙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而且我会帮你看着,谁若是吃里扒外,我第一个不答应。” “嗯,多谢师叔支持。”黄裳放下碗再次道谢,而后岔转了话题:“那块药金炼的怎么样了?” “这东西真难练,昨天我和宋慈师弟轮番烧了一整天,基本没变化。”韩笠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石质药匣,打开之后,那块形似狗头金的药金静静的躺在绸缎内衬里,原本崎岖不平的表面,已经变得光滑了些,似乎有融化过的迹象。 “嗯,麻烦诸位师叔了。”黄裳将药匣合上,递了回去。 “这味药材是用来炼制什么丹药的啊?”韩笠随口问道,没别的意思,纯粹的好奇。 仅一味药材的处理便如此复杂,着实让人觉得惊悚。 黄裳微微一笑,未作隐瞒:“延寿丹。” 韩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丹道知识虽然匮乏,但眼界还是有的,但凡能够增加寿命的丹药,至少都是灵丹级别的。 年纪轻轻便能炼制灵阶丹药,前途无量啊,难怪连玉玄门这种庞然大物都会拉拢他。 跟着这种鬼才混,还能有什么怨言?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跟着鸡犬升天! “老朽会尽快将药金炼化完,这便先回去了。”韩笠站起身一拱手,郑重说道。 黄裳起身将韩笠送到院子外边,而后一脸平静的走了回来,坐回餐桌前,继续吃肉喝汤。 “大叔,你可真会收买人心呐,如果我是韩笠,我肯定死心塌地跟着你。”冷雨萱捧着一碗粥,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她心里还藏着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就算我不是韩笠,我也死心塌地跟着你啊。 黄裳伸手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笑道:“好好吃饭。” “对了,那陈渐青当了刑堂首座,这才一晚上,就对你搞小动作了,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吗?”冷雨萱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在玄阴宗呆了这么一段日子,对黄裳的手段已经有所了解了,看着人畜无害,其实比谁都兄,完全不用担心他。 想当初刚跟黄裳来玄阴宗时,还以为他被强敌环伺,处境异常艰难,想帮忙黄裳又不让,愁得她几天都没睡好。 “没空!”黄裳回答的很简单。 “你就不怕他再搞什么小动作?”冷雨萱好奇问到。 “跳梁小丑,还能翻了天不成?”黄裳埋头只管刨食。 冷雨萱一阵无语,陈渐青好歹也算有点手段的人好不好,敢弄死朱浑,顶替上位,一般人没这本事,怎么在你眼里还不如盘子里那块肉重要? “吃,吃死你吧?”冷雨萱撇了撇嘴,心中暗道。 “吃饱了,随我去一趟青焰峰。”黄裳没理冷雨萱心里那些小九九,用胳膊捅了捅旁边也正埋头吃肉的白羽。 “好。”白羽想也没想,直接答应道。 ※※※※※※※※※※※※ 巳时初刻,于化虎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灰溜溜的回到了刑堂。 听闻任务失败,手下人还受了重伤,陈渐青气的直接一脚踹开书房大门,而后随前来报信的弟子火急火燎的赶往正殿。 到了正殿之中,便见于化虎一脸衰样的坐在椅子上,地上放着一张用藤蔓编织而成的简陋担架,上面躺着一人,鼻青脸肿认不出来是谁,但看穿着是自己刑堂的弟子无疑,整个人奄奄一息,右臂从手肘处断裂,骨头都刺了出来,用冰雪封冻着。 血暂时是止住了,但整个胳膊已经被冻成了青乌色,看起来异常恐怖。 “这是黄裳所为?”陈渐青冷冰冰的问道,眼里透着一股怒火,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惊喜! 于化虎见陈渐青来了,赶忙起身,哭丧着脸回答道:“不是。” 陈渐青眼中惊喜之色消失,只剩愤怒,喝问道:“不是黄裳,长春堂里还有谁有这本事?” “是一个叫宋慈的人。”于化虎回答道。 “宋慈?”陈渐青听这名字隐隐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记不起来是谁,眼里透出了些许疑惑。 “五十多岁,有下玄境的修为。”于化虎补充说道。 陈渐青皱着眉想了想,终于回忆起来了,心里却愈发搞不明白,不由恼火暗骂起来:“这宋慈不是父亲的师兄吗?听闻此人十年前便去后山宗祠闭关潜修了,怎么会在常春堂里,还打伤了我刑堂的弟子,这他娘的究竟怎么一回事!” 琢磨片刻,陈渐青还是毫无头绪。 “从头说起!你们怎么遇见宋慈的,他为何又出手伤人!” “是!是!”于化虎赶紧应声,将今早的遭遇如实说来:“今早卯时,我带着几位师弟上了戴云峰……”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终于将事情给讲清楚了。 陈渐青听他讲完,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没想到宗祠里那十几位通神圆满境的师叔都被黄裳给拉拢了,而且不知被黄裳用什么手段全部提升到了下玄境。 难怪父亲前几日和沈师叔去宗祠找人,会是十室九空,竟然是这么回事。 人都去戴云峰了,宗祠里自然没人了! 这事当时也没引起他们的注意,毕竟宗祠里的这些老家伙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谁知会是这种情况!这些老不死的若是全部效忠了黄裳,将会令他的力量膨胀到一个让人胆寒的地步,即便父亲今后继任了掌门,恐怕也难奈何他! “黄裳这小杂种好大的野心!”不安之余,陈渐青心底滋生出了一股阴冷的怒火。 “宋慈还说了,要抓孙璟,您必须亲自去跟黄裳交涉!”于化虎又说道。 “一群老贼!”听闻此言,陈渐青终于按捺不住了,气的拂袖怒骂。 便在这时,担架上那个要死不活的家伙也清醒了过来,大声哭喊起来:“首座大人,您要替我报仇啊!” “还请首座大人替我等做主?”于化虎也是悲愤不已,沉声附和道。 陈渐青脸色阴晴不定,怒斥道:“我怎么替你们做主?你们自己作死,跑去抓人也不打我刑堂的旗号!当自己是贼吗?” “我这不是怕把黄裳招惹来么?想要速战速决,先抓着人再说……”于化虎苦着脸解释道。 陈渐青气的脑门上青筋暴跳,于化虎计策是不错,但也正因这破计策,让他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他们被打伤之前,并没有禀明身份,被当做入侵者处理,怎么追究责任?充其量只能算一场误会。 若是伤人者是普通之辈,还可以强行扣屎盆子,换做黄裳都行,可这群老家伙辈分太高了,强行扣屎盆子,难有信服力。 一群老人家,会下死手欺负小辈吗? 陈渐青阴沉着脸,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事,这时夏云杰也带着一群鼻青脸肿的刑堂弟子回来了。 说来也巧,于化虎带着残兵败灰溜溜的离开戴云峰不久,夏云杰便带着几名刑堂弟子上了山,准备去常春堂内走访调查。 双方还不是走的同一条路,因此没有碰上,否则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而在于化虎离开之后,韩笠便深入贯彻黄裳的指示精神,搬了把椅子,亲自守在了前院,万一刑堂再有人来闹事,便可直接轰出去,于是乎夏云杰一群人就撞枪口上了! 作为刑堂弟子,从来没人敢拦他们的路,于是在被阻拦之后,他们选择了硬闯,结果被韩笠揍了个鼻青脸肿。 幸好韩笠性格比宋慈温和的多,几人都没受重伤,但脸确确实实是丢尽了。 几人进了大殿,见陈渐青在场,立刻开始诉苦、告状。 听夏云杰倒完苦水之后,陈渐青本就难看的脸色几乎能往下掉冰渣子了。 孙璟没带回来也就算了,连走访调查的人都被轰了出来,纯粹就是明摆着打脸,不把刑堂放在眼里! “好你个黄裳,简直欺人太甚!你要我亲自己前去,那我便亲自前去好了,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本座绝不善罢甘休!” 陈渐青心头阴火攒动,心中涌起一股狠劲来,将陈沐阳的叮嘱望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今日不找黄裳麻烦,也得管他讨要个说法,否则他颜面无存。 刚担任刑堂首座,便被如此打脸,开了这先河,今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他两脚。 念及于此,也不愿多忍,拂袖一挥,转身往刑堂大殿外走去。 “首座,您去哪啊?”于化虎赶忙问道。 “找黄裳讨要说法去!”陈渐青头也不回的说道,言尤未了,便驾驭着寒螭剑,飞上了高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渐青抵达了戴云峰下。 也没敲门,直接就降落在了庭院里,见大门敞开着,便大步流星的闯了进去。 “黄裳!你……” 刚跨过门槛,陈渐青便扯开嗓子怒吼起来,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瞬间闭上了嘴。 冷雨萱皱着眉从黄裳卧室里走了出来! 陈渐青傻眼了,冷雨萱怎么在黄裳房间里! 他只知冷雨萱住在戴云峰上,起居由黄裳安排,但没想到黄裳竟是将她安排到了自己房间里,这算什么事? 难不成两人关系已经好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吃惊同时,陈渐青看着冷雨萱诱人的容貌,心里妒火中烧,亦是心痒难耐,连今日来这的目的都差点忘了。 “大声嚷嚷什么呢?”冷雨萱冷声问道,一脸不满之色。 “在下陈渐青,见过冷姑娘!”陈渐青瞬间改换脸色,彬彬有礼的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冷雨萱也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是陈渐青。” “想不到冷姑娘还记得我。”陈渐青大为欣喜,觉得有戏。 “我当然记得你啊,那天晚上在秋枫院,你被我黄裳哥哥打的趴在了地上,还死不认输,我没记错吧?”冷雨萱笑眯眯的说道,言语中讽刺之意极为强烈,然而一连纯洁无辜的样子,又似不带任何恶意,只是就是论事而已。 这番话差点给陈渐青顶出了内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要吐血一般, 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嘲讽,可惜却不敢对冷雨萱做个什么,甚至不知道怎么接话。 “你找我黄裳哥哥有什么事吗?”冷雨萱羞将他辱够了,言归正传。 陈渐青当然不敢当着冷雨萱的面承认自己是来找黄裳讨要说法的,含蓄的表达道:“问他几件事情,关于本宗事务的。” “他不在,你回吧?”冷雨萱摆了摆手,懒得跟陈渐青多说,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 “我能否再此等他呢?”陈渐青皱着眉问道,今日不找黄裳讨要个说法,他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也无法给手底下的人一个交代,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不能!”冷雨萱毫不犹豫的说道。 陈渐青被气快要炸毛了,有些忍不住了,神色不善的说道:“冷姑娘莫不是将玄阴宗当成自己家了吧?” “怎么,本姑娘的闺房你也想硬闯?这便是你玄阴宗的待客之道?”冷雨萱一听这话,十分不爽,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陈渐青霎时清醒过来,吓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赔罪道:“鄙人绝无此意!” 硬闯冷雨萱闺房,等同于是猥亵,真若被坐实了这罪名,谁都保不了他,玉玄门的怒火有几人能够承受的起? “算你识相!”冷雨萱白了陈渐青一眼,心中暗道。 “那冷姑娘可否告知在下,黄裳去了何处?”陈渐青极不甘心的问道。 冷雨萱本不打算告诉他,但转念一想,改变了心思。 “他去青焰峰了,你可以去那找他。” 182.第182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去青焰峰作甚?”陈渐青闻言甚为吃惊,一时半会想不通缘由,只觉得其中好似有阴谋。 他能将韩笠、宋慈等人招致麾下,莫不是也想拉拢王象坤!虽说这想法他只是想想都觉得荒谬,但万一黄裳做到了,对他陈家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如今他陈家最大的依仗便是陈敬之,若黄裳获得了王象坤的帮助,这优势将不复存在。 念及于此,陈渐青愈发坐不住了,想要前去探寻一番究竟。 冷雨萱撇了撇嘴,也没给到陈渐青一个确切的答复,“我哪知道,他只说去青焰峰附近转转。” 陈渐青默不作声的斟酌了片刻,然后与冷雨萱拱手道谢:“多谢冷姑娘提供信息,在下告辞了。” 说罢,一撩袍裾,转身潇洒的出门去了。 冷雨萱看着陈渐青的背影,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黄裳早上和白羽在桌上商量事情的时候,她可在旁听着呢,他们今日去青焰峰,专门是去打草惊蛇的,好试探王象坤的深浅和脾气。陈渐青这时候跑过去,纯粹就是碰钉子去的,只怕会死的很难看。 陈渐青猜不到冷雨萱心里那些小九九,心头着急,怕黄裳阴谋得逞,驾驭寒螭剑朝青焰峰疾飞而去。 飞了一小会儿,便见远处群山之间突然塌下去了一块,比别处要矮。 塌陷之处,附近方圆十里,草木绝迹,只有嶙峋怪石,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似乎有大量的灰尘飘荡在空中。 那座坍塌的矮丘,便是青焰峰,高不过百丈,若不是生态环境与周围迥异,在这绵绵群山中,可谓毫不起眼。 不过青焰峰上,倒是修建着一座大气磅礴的宫殿,规模极大,几乎盖住了整个山顶。 建筑风格极为粗犷、原始,完全是用岩石堆砌而成,与富丽堂皇等字眼毫不沾边,远远望着,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陈渐青咽了口唾沫,想到宗门内流传着的有关于王象坤的传言,他便觉得内心发毛。 “黄裳这杂种跑这来究竟有何居心?” 他心里苦苦思索着,便在此时,荒山上突然出现一点黑影,朝此处电射而来。 十里地,两息时间都没有用到,便接近眼前了。 陈渐青定睛一看,霍然大惊,那黑影是一头翼展超过三丈神骏猛禽,白翎如雪,双目生电,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凶威,让人不敢直视,正是赵朴初的妖仆白羽,而此刻白羽背上,匍匐着一个人,便是他‘苦苦想念’的黄裳。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白羽便从他身边‘轰’的一声飞过了,空气震爆之音,仿佛雷霆一般。 陈渐青只觉一股狂暴的罡风横扫而来,险些将他连人带剑掀飞出去。 发髻更是被直接吹散,狂就像利爪一般,将他头发连着头皮扯掉一大把,疼的他简直想要跳脚大骂。 等稳住了身形,再回过头去,黄裳已在数里之外。 陈渐青气的三尸神暴跳,黄裳觉得是故意羞辱他! 正欲祭剑奋起直追,忽然感觉一股滔天的危险从身后笼罩而来,仿佛铺天盖地一般压至。 陈渐青只觉呼吸困难,神识匆忙向方扫而去。 只感觉到了一阵恐怖的气息飞快逼近,就像是燎原之火席卷而来,滚滚浓烟直侵云天! 神识根本看不透这股气息的本质,才近边缘,便被生生融化。 对方境界定然远高于自己! 陈渐青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王象坤! 黄裳竟然把王象坤招惹出来了,这厮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疯了不成! 来不及多想,陈渐青回转过身,无法用神识感知,便只能依靠肉眼了,只见几里开外,一个身穿褐色麻衣的魁梧老者被火焰包裹着,犹如流星一般,带着长长的尾焰,破空奔袭而来,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烧的扭曲了,光线折射,周围一片模糊。 陈渐青稍稍一算,心中骇然,如今自己所处位置,正在王象坤的飞行轨迹上。 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刻御剑横移,进行避让。 然而王象坤飞的太快了,速度比白羽慢不了多少,眨眼之间,便近眼前。 陈渐青只避开了四五丈远,而后两人便擦撞在了一起。 恐怖的高温扑面袭来,撕扯的他五官都变了形状,于此同时,头发禁受不住高温,像是干草一般,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陈渐青头皮发炸,身子弓的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只被尾焰扫中,便如此恐怖,若被直接撞上,恐怕能令自己灰飞烟灭吧。 幸是王象坤一门心思紧追白羽好黄裳,并未搭理他。 见这老贼从身前飞了过去,陈渐青心底涌起一阵劫后余生的欣喜,同时还有一丝丝好奇,他从小在玄阴宗内长大,二十几年了,竟然从未见过这王象坤长什么样子,只闻其凶名,不见其本人,于是乎,他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望了过去。 一脸皱纹,年龄应该很大了,但身体依然很壮实,脖子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仿佛豹颈一般。 满头白发像是乱草一般,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和疯子的形象的确很贴切。 这老贼手里握着一柄看着便很沉重的锤子,握柄有鹅蛋粗细,若不是他体格魁梧,异于常人,只怕拿都拿不住。 锤头也有碾盘一般大,就算以最普通的钢铁密度来算,这玩意至少也得有两三千斤重。 王象坤握锤的那只手更是诡异,通体黝黑,青筋凸起,泛着红光,仿佛里面流的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岩浆。 “这王象坤实力好恐怖!”陈渐青心中暗道。 从他身上,陈渐青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便是在面对陈敬之时,也不曾有过。 陈渐青自以为事不关己,目光也有些肆无忌惮了,但他却忘了,王象坤是一个疯子,无法以常理度之! 便在他忘乎所以,目光在王象坤身上肆意流连时,王象坤突然回头了! 陈渐青骤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太古凶兽盯上了,浑身上下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王象坤双目之中燃烧着火焰,仿佛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充斥着吞噬万物的凶戾,与之对视一眼,都有种被烧为灰烬的错觉,而后只见王象坤轻轻一抬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握锤的右臂无限膨胀、伸张,变成了一个纯粹由熔岩和地肺毒煞组成的巨爪,握着那柄巨大的锤子朝着自己捣了过来,看起来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意而为,但对他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陈渐青顾不得此刻自己还在千丈高空中,抽过寒螭剑,横于身前。 一层层冰墙飞快凝成! 生死一瞬之间,陈渐青潜能被完全激发了,刹那之间,冰墙便结成三尺之厚。 然而这三尺厚的冰墙在那柄巨型战锤前,好似纸糊的一样,瞬间被捣了个对穿! 而后巨锤落在了寒螭剑上! 铮! 剑的悲鸣之声仿佛锉刀刮在陈渐青心上,令他心痛不已,手腕更是像快要被震断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随即他脑海中响起了琉璃被打碎的清脆声响! 他惊骇万分,凝神看去,只见一道道触目惊醒的裂纹以极快的速度遍布了剑身,快的令人反应不过来。 咔嚓! 寒螭剑片片崩碎! 寒螭剑乃是寒螭精魄凝聚而成,并非金铁材质,碎裂之后亦可重新凝聚。 但不等陈渐青收拢碎片,熔岩火煞席卷过来,寒螭剑的碎片好似薄冰一样,瞬间被烧成了青烟。 “啊!”陈渐青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嚎。 法器被毁,灵台也遭牵连,受到了重创。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朝着下方失控坠落而去,而后巨锤碰到了他的胸膛,虽只是轻轻一沾,但其中传递过来的力量依然恐怖至极,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他身上那件品质不错的道袍化解了一部分冲击力,但余下几成力道,依然震断了他的肋骨!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横洒当空! 耳边风声呼啸,陈渐青身体朝着下方急坠而去。 生死一线间,他强行镇定下来,忘却了伤势,法力化作双翼疯狂扇动,坠落的速度减慢了下来,但并未停止。 咔嚓!咔嚓! 陈渐青掉在了一片雪松林里,一根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直接被砸断,树枝像是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嘭! 陈渐青砸在了树下的积雪中,留下一个人形的深坑。 天旋地转,黑暗袭来。 陈渐青感觉自己身体都快碎了,骨头不知断了几处,疼痛像是潮水一样袭来,令人绝望。 坚持了不到了两息时间,他便晕死了过去。 王象坤一锤将陈渐青打落云端之中后,并未停留,甚至连速度都未降下丝毫,直接扭过头,继续朝着天边急追而去。 仿佛陈渐青在他眼里就跟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没区别,随手拍死便可以了,不值得深究。 至于那两个狗东西,就不能如此便宜了,逮到他俩,定要往其嘴里塞一坨****,才能够解恨。 这两个****养的杂碎,竟然从空中扔石头砸青焰峰宫殿,发出的噪音使得他心神大乱,直接导致炼器又一次失败! “娘希匹!我草你大爷!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象坤暴跳如雷,心里狂骂着,就像一个被抢了糖果而被气疯了的顽童。 火红的流星划过玄阴宗上空,犹如天地异象,惊动了不少人! 寒霜岭上,赵朴初仰头看着天穹,脸色微变。 “谁招惹了王象坤师叔?真他娘的会作死!” 正满头雾水之际,便见那火红的流星撞倒了半空中的一个黑点,而后便见那个黑点似折翼的大雁,从空中翻滚坠落下来,由于隔得太远,估摸着有十几里地,神识无法探知,只能凭借肉眼观察,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估摸着是一名修士。 若是普通飞禽,被王象坤撞上,只怕瞬间就能被烧成灰烬,哪还能落得全尸? 赵朴初无法坐视,准备前往那黑点坠落的地方查看一番,被撞下来的人绝对是自己门下的。 刚飞离山巅,便见燃枫别苑内飞出两道剑影,陈沐阳和沈云清也坐不住了。 玄阴宗内掌握御空飞行法术的人屈指可数,有很大几率,被撞下来的就是自己的人。 赵朴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陈沐阳、沈云清在这,是自己人的几率就更大了,随即丁克也从山中飞起,现了身。 “怎么回事?”丁克脚踩寒螭剑,飞到了赵朴初跟前。 他先前在屋里,没有看到火流星撞人那一幕,见众人御剑朝同一方向赶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是谁惹到了王象坤师叔,使他从青焰峰里跑出来了,然后就有人受伤了。”赵朴初草草解释道, “谁受伤了?”丁克追问道。 赵朴初皱着眉,说道:“暂不清楚,但用排除法,你、陈沐阳、沈云清都在,受伤的不是陈渐青就应该是黄裳。” 丁克正在猜度,飞的慢悠悠的,赵朴初低声提醒了一句,“赶快些,跟上陈沐阳他们。” “怎么?”丁克还没明白过来。 “如果是黄裳受伤,他们比我们先到,肯定会暗中下死手,反正有王象坤师叔背锅!”赵朴初着急道。 一听此言,丁克也是悚然,这可能性太大了,不敢再耽搁,卯足了劲追了上去。 四人几乎同时到达黑点坠落的雪松林! 循着树枝断裂处搜寻下去,便看到了雪地上那个人形的深坑。 雪坑四周到处都是血迹,还有破碎的布条,布条是黑色的! 刑堂的道袍是黑色款式,而常春堂是墨绿色的。 看到这一幕,赵朴初松了一口气,同时放慢了脚步,雪坑里是陈渐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了,也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赵朴初看到树杈上挂着的黑色布条,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空了精血,脸色变得一片惨白,犹如宣纸一般! 他连寒螭剑都顾不得收捡起来,随手就抛在了雪地上,而后踉踉跄跄的朝着雪坑跑去,跑到一半,他突然慌张的大喊起来:“渐青,坚持住!坚持住!”虽然还没有把雪坑里的人给掏出来,但他神识已将雪坑里的情形查探的一清二楚了。 雪坑里的人,正是陈渐青,身上多处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听到陈沐阳的惨叫,赵朴初与丁克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虽然没有说话,但仅凭眼神交流,便知彼此心里想的一样,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两人也不再往前走,怕引陈沐阳多心。 此刻两人心底虽是痛快、解气,但凭他们的身份,到不至于冷嘲热讽,或是趁人之危,因此选择了作壁上观。 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若没有朱浑这场事,倒有可能,但如今绝无半点可能了。 陈沐阳跑到雪坑前,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而后用手在雪里小心翼翼的刨了起来,并没有法力。 他法力阴寒之性太重,比冰雪还冷,怕冻着陈渐青,如今他已是奄奄一息,禁不起这般折腾了。 雪很冷,才刨了几下,陈沐阳便觉得双手快要失去知觉了,身体不由的哆嗦起来,眼里含着泪光,看起来极为可怜。 便连赵朴初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但转念一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不害死朱浑,也未必会有这场报应,这是老天有眼,给予你们的惩罚。 沈云清一脸哀色,失魂落魄的跑上前去,帮忙刨雪。 此刻他心底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陈渐青救不回来,该怎么办?陈渐青是陈家的将来,他一死,陈家气数基本就尽了! 在这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 不过一会儿,陈渐青被刨了出来。 满脸血槽,深可见骨,应该是被松树枝桠挂出来的,不过这都是皮外伤,真正致命的是胸膛之处的伤势,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整个胸膛都塌了下去,异常恐怖,腿也摔折了,与身体构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被蛮力掰过去的,异常严重。 “儿啊,坚持住!”陈沐阳如丧考批,从储物戒里哆哆嗦嗦的取了一粒陈黄色的丹药来,掰开嘴,给陈渐青喂了进去。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醇正的药力,弥补着陈渐青体内亏损的气血,他苍白如雪的脸庞渐渐恢复一些血色。 这粒陈黄色丹药是用野参、阿胶等大补元气之物炼成,专门给重伤之人续命用的。 陈渐青服下要,大概半刻钟后,终于在陈沐阳的怀里醒了过来。 “儿啊,你终于醒了,吓死爹了,你为何去招惹王象坤那老疯子啊?”陈沐阳眼角划过一丝泪痕,陈渐青保住性命,他竟是喜极而泣了,舔犊之情流露无意。 陈渐青虽是把命吊回来了,但死不死还是两说,此刻气息微弱无比,如若游丝一般。 “我……没……招……惹王象坤……啊……” 此刻他心里满腔悲愤,却无法通过言语表达出来,说话声音跟蚊子哼哼一般。 “你没招惹王象坤,他怎么会伤你?”陈沐阳满头疑惑道。 陈渐青眼里涌出了滚滚热泪,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是……黄裳……” 第183章 兴师动众 听到黄裳二字,陈沐阳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来,正欲询问细节,陈渐青舌头一伸,又晕过去了。 陈沐阳悲愤交加,狠狠一拳砸在雪地上,震的乱雪飞溅。 “掌门师兄,你可听见了?我儿伤成这样,全拜黄裳所赐!今日你不给我个说法,就休怪我自作主张,替我儿报仇了!” 陈沐阳转过头,像是一头受伤的凶兽,死死盯着赵朴初,阴森说道。 “你我都亲眼所见,陈渐青是被王象坤师叔所伤,怎么就怪到黄裳身上去了?”赵朴初啼笑皆非的说道。 陈沐阳一阵语塞,陈渐青只模糊不清的说出了黄裳的名字,凭此便下定论,的确显得太没说服力了。 但陈渐青又晕过去了,已无法再问,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救治陈渐青吧,究竟谁的责任现在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赵朴初好意提醒道。 “沈师弟,你随掌门师兄调查此事,我带渐青去找他爷爷。” 陈沐阳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再多言,抱起陈渐青御剑往寒霜岭飞去。 如今能救陈渐青的只有陈敬之了,他肋骨断了六七跟,肺腑也被震伤了,只有用冰封禁制冷冻身躯,然后慢慢调养,若放任不管,胸腔内部溃脓,必死无疑,玄阴宗内懂得冰封禁制的人只有赵朴初和陈敬之,赵朴初他显然是信不过的。 片刻钟头之后,陈沐阳落在了寒霜岭山腰一座石洞前。 山洞建于绝壁之上,穿岩而过,幽深至极。 进出全凭洞口那个仅两尺宽的栈道,栈道下方,云雾缭绕,红枫如火,景色雄奇、秀丽。 此洞名为穿石岩,寒霜岭上的又一处禁地,陈敬之便在此处静修。 自山洞而入,可直抵寒霜岭山腹,为龙脉所在之地,元石便从这洞中产出,繁殖寒螭精魄的寒螭母皇也圈养在此处。 毫不夸张的说,这穿石岩可谓玄阴宗的根基、命脉所在,而此地掌控在陈敬之手中,赵朴初忌惮陈家,也不是没有原因。 陈敬之御剑降落在了栈道上,抱着陈渐青进入了穿石岩。 一入洞中,便觉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匆忙用罩衣给陈渐青口鼻盖住,免得他吸入寒气。 一路飞来,他都这般抱着陈渐青,还不能使用法力顶替,怕冻伤陈渐青。 他已年迈,身体力量并不充沛,一番折腾下来,已是累的腰酸背痛,却没功夫叫苦,咬牙抱着陈渐青往山顶深处行去。 行至一半,山洞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仿佛江河倒灌,卷着陈沐阳往里行去。 这股力量异常雄浑,且不带一丝寒意,如若阳春白雪一半。 陈沐阳大喜,没有抵抗,任由这股力量带着自己前行,只觉眼前景色不断变化,几息过后,便到了一座微光弥漫的溶洞中,溶洞很大,高近三四十丈,钟乳石笋仿佛獠牙般倒刺下来,诡谲而壮丽,石洞中心是一方寒潭,周回百丈左右。 寒潭之中冒着氤氲的白雾,全是浓郁至极的天地元气,这寒潭下方,便是寒霜岭的龙脉龙眼。 天地元气并不能被修行者直接吸收,这些天地元气一部分消散,化作了五行灵气,回馈于自然。 一部分凝结,附着在寒潭周围的岩石上,形成一层白色的结晶,这些结晶,便是元石。 玄阴宗每年最大的一笔收入,便是这些元石结晶,折合市价大约在六七千枚地元灵丹左右。 陈沐阳以往每次来,都会顺手抓些元石回去,但如今却没这心思了,抱着陈渐青跑到寒潭边直接跪了下来。 “父亲,救救渐青性命!” 凄惶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中回响着,却无人应答。 哗啦啦! 片刻之后,寒潭之中突然翻滚起浪花来,彻骨的寒意从寒潭底部涌起,但水却没有结冰的迹象。 寒潭深处,游荡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像是巨蟒,又像是鳗鱼,说不出来的一个古怪生物! 体长十余丈,粗如水缸一般,背生双翼,尾部有透明的软鳍,与玄阴冰魄旗上的那个刺绣图腾颇为相似,只是那个乃是死物,而眼前这个东西是活生生的,双目如漆,有种噬人心魄的诡异之感,这头庞然大物便是寒螭母皇! 玄阴冰魄旗中那一丝灵性也不过是用寒螭母皇心头之血孕育出来的。 陈沐阳不敢与这凶兽对视,凶兽血统愈是古老,便越难诞生出智慧。 这寒螭母皇虽被玄阴宗秘密圈养了数百年,依然不认人,稍有挑衅之举,便会暴起伤人。 但凶兽实力并不受智慧所限,哪怕不入妖道,也会随年龄而增长。 如今这寒螭母皇的实力几乎等同于一名上玄境高手,陈沐阳自然不敢轻易造次。 寒螭母皇游出水面,漠然审视了一眼陈沐阳,而后张开嘴来,吐出一具冰棺来,随即又回游至潭底。 冰棺之中,躺着一位发须斑白稀疏的老者,脸颊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老人斑,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截胳膊犹如皮包骨头一般,颜色暗黄发黑,跟干尸基本没什么区别了,气色差到了极点,即便让不通医术之人看,也知此人时日不多了。 冰棺静静漂浮在寒潭之中,并未开启。 棺中的老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仿佛真的就是一个活死人。 这活死人,便是陈敬之。 陈敬之肉身早已瘫痪,不能动弹,但灵台并未衰竭死亡,法力犹在。 “孙儿为何伤这副模样?” 浩瀚的法力从冰棺之中席卷出来,在溶洞之中回荡不止,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喝问声。 完全不是人能够发出来的,就像是冥冥之中的鬼神。 “被王象坤那老疯子给打伤的。”陈沐阳咬牙回答道。 溶洞之中的法力平息了半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原因很简单,陈敬之拿王象坤这疯子也没什么办法。 “渐青还有救吗?”陈沐阳忍受不了这沉默,出言问道。 “肋骨断了几根,但内脏器官受伤不严重,问题不大,只是左腿粉碎性骨折,怕是会留下残疾。” 陈敬之的声音又在溶洞中回荡起来,显得有几分落寞与心痛。 “能保住性命就好。”陈沐阳不敢奢求太多,连忙回答道。 “将他放在我这吧,我乏了,你先去吧。”溶洞里回音拖声哑气的,透着一股疲惫。 陈沐阳本想同陈敬之说一下黄裳的事情,但见陈敬之状态如此不佳,不好再多说什么,救治陈渐青还得消耗他一部分精力,再请他出面处理其他事情,恐会令他本就不多的寿命流逝的更快,这些琐碎小事还是交由自己处理罢了。 与陈敬之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溶洞。 出了穿石岩,陈渐青脸上的悲色转而被愤怒所取代,祭起寒螭剑,冲入了天际。 ※※※※※※※※※※※※ 玄阴向西的群山之中,一道黑影横穿天际,速度奇快,撕裂白云清风,只在天穹中留下一道白色的气浪。 在他身后极远处,紧跟着一缕炽热的红芒,仿佛陨石流星一般。 黑影和红芒激烈正追逐着。 离开玄阴宗不到一炷香时间,白羽和黄裳便飞进了千泷雪山之中,王象坤也杀气腾腾的追了出来。 “这老家伙飞行速度好快!”黄裳见白羽倾尽全力都难以将其甩脱,心中惊骇。 白羽飞行速度比声音都快,王象坤虽然差些,但差不了太多,想要将其甩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感觉到白羽身体温度在逐渐升高,黄裳心情凝重起来。 今天莫不是要栽在这里?本来只是想探探王象坤的深浅,结果玩脱了。 此刻他心中焦虑,连先前遇见陈渐青的事情都顾不得多想。 “你还能全速飞行多久?”黄裳皱眉问道,只见身下雪山如浮光掠影一般向后退去,白羽保持这种速度已有一阵子了。 “还能坚持大概两刻钟。”白羽回答道。 黄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天边那缕红芒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比先前更加耀眼了。 “这般不是办法。”黄裳心中焦虑不已,他不敢妄作揣测,王象坤法力还能支撑多久,万一这老头子比白羽更能坚持,一会白羽力量耗尽,速度降下,必然会被追上,那时就呜呼哀哉了,黄裳虽是焦虑,但并未慌张,仔细观察着王象坤的飞行路线,渐渐发现他飞行只取直线,路上碰见大型云团也不躲避,直穿而过,这种举动是十分危险的,很容易遭受雷击。 正因为如此,白羽才始终甩不掉速度比他慢的王象坤。 观察一阵之后,黄裳发现这老头不是不想躲避,而是躲避不开,他飞行路线十分僵直,转向对他而言似乎很困难。 就像是小时候玩的一种会飞的鞭炮,靠火焰推动之力在飞行。 发现了王象坤飞行的特点,黄裳当即想出了对策,与白羽说道:“降低高度,绕雪峰飞行。” “明白!”白羽答应一声,立刻收敛羽翼,像是标枪一般朝着雪山之中直插而去。 咻的一声,便下降了近万尺。 黄裳只觉雪山像是迎面朝自己撞来一般,骇的头皮发麻,紧紧贴在白羽背上,不敢动弹。 等下坠趋势止住之后,黄裳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置身一条蜿蜒曲折的峡谷中,两侧都是皑皑雪山。 紧接着,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像是陨石撞到了大地一般。 黄裳扭头看去,只见十余里开外,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之上,正是乱雪崩飞,随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滔天雪浪好似山体坍塌一般飞泻而下,砸入幽谷深涧之中,发出雷鸣般的响动,整座雪山好似沸腾了一般,波澜壮阔到了极点。 漫天雪潮之中,忽然一缕红芒穿透而出,将无尽的白色撕开一个窟窿。 “快,快!老疯子追上来了!”黄裳大惊,催促白羽加快速度。 他自己也没闲着,法力狂涌而出,使出蛊雕灵咒增加着风力,效果颇为错,白羽的速度明显提升了一大截。 王象坤撞到雪山,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飞行速度虽快,但变向不够灵活。 有了复杂的地形作为依托,黄裳有足够的信心将他甩掉。 但也没有大意,倒坐过来,将黑云幡取出来拿在手中,上玄境修行者神识强大无比,到巅峰之境,甚至能达十几里的范围,也就是说,隔着十几里地,便能发动攻击,如今白羽跟王象坤的距离也就十到二十里之间,不算安全的一个距离。 这个距离,对黄裳的视力而言,也差不多是一个极限了,勉强能够看清王象坤。。 在他一头撞上雪山之后,速度明显慢了几分,气的吹胡子瞪眼,嗷嗷大叫。 “娘希匹,两个小兔崽子,让我逮着了,定要将你们皮给扒了!” 王象坤百岁高龄,然而声音确实中气十足,隔着十几里地,都依稀能辨。 黄裳一脸苦笑,这王象坤心智太像个小孩子了,跟他讲道理都是徒劳了,只能稍稍使些手段。 虽然这般戏耍门中长辈,德行有亏,但为了借用火种炼制龙鸣钟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轰隆! 没飞多久,王象坤又撞在了一座雪山上,这次撞得有些惨,整个人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去,险些被雪崩卷走。 好不容易从乱雪之中挣扎出来,再度飞起来,白羽和黄裳早没影了。 王象坤气的嗷嗷大叫,手中大锤挥舞着,好似镰刀一般,将一座雪峰硬生生的削平了三丈。 发泄完了,提溜着锤子闷闷不乐的青焰峰去了。 三十里开外,一座雪峰之上,一人一鸟热汗淋漓、大口喘着粗气。 “走了?”白羽个头太大不敢探头去看,也不敢变化人形,怕王象坤追上来之后,来不及变回来,只能询问黄裳。 黄裳从雪地上爬起身来,像做贼似的爬上雪岭,朝远处望去,正好看见一缕红芒反方向飞走。 片刻之后,便消失于野外了。 “走了!”黄裳大松了一口。 “尿都快给我吓出来了。”白羽实话实说道。 “你有把握没?”黄裳问道。 白羽人模人样的坐起来,用翅膀撑着下巴思考了一阵,说道:“把握倒是有,但不确定能拖延他多久。” “咱们今天是午时出来的,现在看日头应该未时左右,拖了他应该将近有一个时辰,他回去应该不会用这么快的速度,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总共就是三个时辰。”黄裳算了一下,而后皱眉说道:“才三个时辰,远远不够用啊。” “我可以放慢速度,带着他在雪山里绕圈子,争取拖他久一点。”白羽说道。 黄裳心中权衡了一阵,点头说道:“好,地元灵丹我无限量给你供应,你境界虽不如他,但拼消耗他未必拼得过你,而且你速度也比他快,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没多大风险,明日再试一试,看最多能拖延他多长时间,咱们好制定计划。” “明日我一个人就行了,带着你飞,我速度反而慢些,不太方便。”白羽直言不讳的说道。 “也好。”黄裳答应下来。 随后两人在雪山之中歇息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待法力恢复了,便启程回宗门了。 回到住戴云峰下时,天色刚刚擦黑。 还在半空中,便见自己那座小院里人头攒动,竟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白羽都找不到降落的地方,只能落在院子外边。 “什么个情况?”黄裳此刻简直一头雾水。 不待他推门进院子里,院子的人先是抢了出来。 为首之人正是陈沐阳、沈云清,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神色凶恶的真传弟子,有刑堂的,也有寒霜岭上的,足足十几人。 “兴师动众啊!”黄裳心中惊叹。 不待他开口询问清楚怎么一回事,陈沐阳便一脸凶相的逼了上来,指着他鼻子喝问道:“黄裳!好个狠心贼子!” “我怎么了我?”黄裳没明白怎么一回事。 他跟陈沐阳关系是很恶劣不假,但表面上那一套还维持着呢,怎么陈沐阳就莫名其妙变作疯狗咬他,没道理啊,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做过什么坏事,袁弘一事已经过去了,朱浑被杀、陈渐青入主刑堂,他也暂时忍着,没有动手还击。 “你个小畜生,休要跟老夫装糊涂!”陈沐阳见黄裳装疯卖傻,愈发羞恼,言辞也更加的激烈了。 黄裳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又被指着鼻子骂,也是动了火气,还口道:“我装你大爷啊!” 双方言语不和,眼看就要打起来,这时院子里又涌出一拨人来。 是以赵朴初、丁克为首,身后也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乃宋慈、韩笠等人,杨素、熊景荣也在其中。 “好好说话,都别动手!”赵朴初赶紧喝止道。 两人真若擦枪走火打了起来,定然会引发一场群殴,玄阴宗的中坚力量可全在此处了,虽己方实力更强,占有胜算,但对整个宗门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就算赢了,之后这事传到天策府耳朵里,玄阴宗也没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挑起道宗内部争斗,也是大罪,带头之人,会被处刑。 双方都清楚此时动手的代价,都忍了下了。 184.第184章 怪我咯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黄裳转身问道赵朴初,一脸迷茫,倒不像是在装糊涂。 赵朴初解释道:“陈渐青在青焰峰附近被王象坤打成了重伤,他晕死之前说了你的名字……” “啊?”黄裳露出吃惊表情来。 从青焰峰飞出来的时候,为了拉开距离,摆脱危险,他根本没空搭理陈渐青,也没看到王象坤顺手给了陈渐青一锤子。 随即忍不住想笑,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他目前暂无整治陈渐青的妥善法子,只能等陈沐阳完蛋之后慢慢收拾他,没想到陈渐青自己撞刀口上了。 “王象坤是不是你故意招惹出来,然后祸水东引,谋害我儿?”陈沐阳见黄裳嘴角微扬,似笑非笑,气的头皮发炸,忍不住大声怒吼起来。 “王象坤确实是我招惹出来的?”黄裳坦然承认道。 “好你个混账!”陈沐阳闻言大怒,法力喷涌出来,欲要就地惩治黄裳。 黄裳浑然不惧,赵朴初就在他身边呢,他不信陈沐阳能够乱来,果然他法力还没冲过来,便被赵朴初拦截住了。 “陈师叔能否听我把话讲完呢?”黄裳笑道,一脸淡定之色。 “我倒要看你能说过什么花样出来!”陈沐阳狠狠一拂袖,说道:“你无缘无故招惹王象坤,不是为了害人,我不信你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你招惹王象坤师叔干什么呢?”赵朴初也皱着眉,一脸想不通。 黄裳如实说道:“我今日去青焰峰本是打算借用火种炼制一件法器,谁知王象坤师祖如此不近人情,见面就下死手,幸亏白羽与我一起去的,凭借速度优势才逃了出来,我自己都险些丧命,说我存心害人,简直就是血口喷人嘛。” “你扯你娘的犊子,你会炼器?”陈沐阳气的说起了脏话。 黄裳冷冰冰的瞅了陈沐阳一眼,笑道:“炼丹和炼器本就有相同之处,你怎知我又不会?” “他确实会,王忠的寒螭剑就是他帮忙炼制的。”赵朴初站了出来,开始替黄裳说话。 陈沐阳不知怎么辩了,不依不饶道:“我儿被王象坤打成重伤,而王象坤又是你招惹出来的,不论你怎么说,这事你都难逃干系,至于有罪无罪,先由刑堂调查了再说!” 说罢,他侧过身去,与身后夏云杰、于化虎二人说道:“我儿陈渐青重伤,先由你二人代掌刑堂,将黄裳给我拿下。” 这两人都是他的弟子,由他二人代掌刑堂,等于刑堂间接受他控制,黄裳只要进了刑堂,就甭想好端端的出去了。 下命令同时,他伸手抽出了陈敬之的佩剑。 这柄佩剑里灌注了陈敬之的法力,受陈敬之遥控,相当于他的一尊分身,威慑性远比玄阴冰魄旗更大。 赵朴初一时都慌了神,除非动用雪旗之力,并且是全力催动,方有可能抗衡陈敬之的佩剑。 但如此一来,就等于是玄阴宗内部两系人马彻底决裂了。 可如果黄裳被抓进刑堂,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本就被动的局面将会更加被动。 “陈先生好大的威风。”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隐含愤怒的呵斥,听声音是个女的。 环绕黄裳身侧的人群向两侧分开,让开一条道来。 冷雨萱从屋里走了出来,毫无惧色的盯着陈沐阳,问道:“你要抓他,便先将我抓了吧。” 陈沐阳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没想到冷雨萱会竟然这般维护黄裳,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是否会得罪玉玄门不是眼前应该考虑的,冷着脸说道:“这是我玄阴宗的你内部事务,冷姑娘虽是我玄阴宗贵客,但还请您不要插手。” 黄裳其实也无需冷雨萱替他出头,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点不心虚,道理可以慢慢讲,讲不通真要动手,他也不惧。 此时这里实力最强的人不是赵朴初,也不是陈沐阳,而是白羽! 退一万步讲,为了顾全大局,目前不宜动手,然后他被刑堂给抓了,问题也不大。 他天策府的牢狱都呆过,并且安然无恙的出来了,区区刑堂还能奈何他不成? 最多被扫扫威风,吃点皮肉之苦,几天即可脱身,然后就是陈沐阳的死期了。 因此见冷雨萱站出来替自己说话,黄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如此。 闹到一个女孩子为他出头的地步,他也觉得脸上无光,挺不自在。 谁知冷雨萱倔脾气上来了,一甩肩膀,根本不理黄裳,继续对陈沐阳说道:“你就知道这事跟我没关系?” “有何关系?”陈沐阳不敢翻脸翻的太彻底,压着火气问道。 “是我让陈渐青去青焰峰的,否则你以为他没事往青焰峰跑作甚?”冷雨萱笑眯眯的说道。 黄裳听闻此言,也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路上撞见陈渐青不是巧合,而是冷雨萱安排的。 “什么?”陈沐阳一听这话,又惊又愣,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了。 冷雨萱继续说道:“你说黄裳祸水东引故意害人,但黄裳将王象坤往戴云峰上引了吗?完全是陈渐青自己凑上去的。” 陈沐阳冷着脸,没有说话,容冷雨萱继续往下说。 这番话他无法辩驳,陈渐青出事的地方不是戴云峰,而是在青焰峰附近。 “黄裳事先也没约陈渐青见面,是陈渐青自己找上门来的,他来的时候,黄裳已经去了青焰峰,但他非要找黄裳理论什么事情,向我追问黄裳的去向,我不告诉他吧,他还耍无赖,赖我这不走,于是我只好告诉他喽。”冷雨萱又说道。 “所以说黄裳怎么会故意害人呢?这事就跟他没关系,你非要怪别人的话,那就怪我咯,毕竟是我让他去青焰峰的。” 冷雨萱摊着手,一脸无辜的样子。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歹毒!”陈沐阳一脸愤怒,却拿冷雨萱无可奈何。 且不说凭那几句话根本无法给冷雨萱定罪,就算可以,他也不敢拿冷雨萱怎么样,顶多向玉玄门索要一笔赔偿。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冷雨萱三言两语将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将黄裳洗的干干净净,打乱了他今日的全盘计划。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知那青焰峰是如此危险之地,我又不是玄阴宗的人,说得我好像存心害人似的!”冷雨萱根本不接受一点指责,替自己辩护道,说完这番话还觉没过够嘴瘾,继续说道:“再说了黄裳都去得的地方,陈渐青为何去不得?他受伤也是他自己本事低微吧,既然本事不够,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怪谁喽?或者你怪王象坤也行。” 这番话仿佛火上浇油,将陈沐阳气的肺都快炸了,一时失去理智,猛地扬起手来,想要给冷雨萱一耳光。 冷雨萱浑然不惧,躲都不躲一下。 陈沐阳真敢打她,他死期就到了! 以前没有借口,想帮黄裳帮不上,如今让她逮着理由,不把这老贼往死里收拾,她就不姓冷!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跟他穿一跳裤子的沈云清都炸了毛,不等赵朴初阻止,他便从后面一把抓住了陈沐阳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心头憋不住火,一个劲的暗骂:“你他娘的作死别连累我啊!****的脑子进水了吧!” “师兄,万万不可!”心里虽是脏话连篇,但沈云清嘴上不敢乱说,只大声喝止。 陈沐阳冷静下来,而后便见众人看他的目光很诡异,就像看疯子一般,连自己的几名徒儿也是如此,顿时受了刺激。 感觉心中怒火快要将他憋炸了,一口气行岔了,心口绞痛,忍不住想要咳嗽! 然而一咳嗽,却是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咳了出来。 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仰面栽倒过去。 “师兄!”沈云清豁然大惊,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吐血晕倒了呢。 “怒火攻心而已,带回去好好歇息吧,别老生气了。”黄裳不冷不淡的提醒道。 “怒火攻心?”沈云清半信半疑,这种只见于戏文中的症状,没想到还真会发生于现实中,生气真能把人活生生气吐血? 黄裳笑而不语,怒火攻心纯属扯淡忽弄人的,陈沐阳之所以发生这种症状,是因为服用了寒血草的缘故。 寒血草能够麻痹灵台,使人记忆衰退,而且自制能力大大减弱。 自制力一弱,暴躁易怒不说,灵台对法力的控制能力也会减弱,久而久之,甚至变为痴呆。 陈沐阳暴怒之下,法力随怒火窜入了体内,伤了身体而已,这才是他吐血昏厥过去的缘故。 陈沐阳一晕,来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群龙无首,乱了阵脚。 沈云清早没了斗志,也无话可说,没有继续纠缠之意,扶起陈沐阳,御剑飞回寒霜岭去了。 其余之人,也纷纷散去。 赵朴初松了一口气,而后向冷雨萱作揖赔礼,道:“冷姑娘,多有得罪了。” 冷雨萱知道赵朴初跟陈沐阳不是一伙的,也没为难他,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我知道陈沐阳的态度不代表你玄阴宗的态度,只希望你能尽快肃清这等无耻之辈,并整顿好宗门的风气,免得再让我黄裳哥哥遭受这种诬陷、迫害!” “多谢理解,会的,会的。”赵朴初松了一口气,赶忙答应。 “好,没别的事我也不久留各位了。”冷雨萱含蓄的下了逐客令。 “好,那我等告辞了。”赵朴初与冷雨萱拱了拱手,顺道与黄裳投去一个眼色,眼里满满的都是敬佩! 能把玉玄门掌门的千金调教到这份上,太有本事了,不得不服啊! 黄裳嘴角抽动,颇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也吃了回‘软饭’。 众人离开之后,冷雨萱立马从高冷模式切换了回来,跳起来吊住黄裳的胳膊,笑眯眯的问道:“怎么样,我刚威风不?” “威风,威风!”黄裳跟实话实说到,将陈沐阳活生生给气吐血了,怎能够不威风。 “今天这事谢谢你了。”黄裳又说道。 冷雨萱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咧咧的说道:“不用跟我客气,我也早看这一家子不顺眼了。” “你是怎么想到利用王象坤收拾陈渐青的?”黄裳好奇问道。 冷雨萱白了黄裳一眼,道:“你小觑本姑娘的聪明才智不成?” “我可没有。”黄裳笑道,与她一起进了屋。 三人同桌吃过晚饭,闲聊片刻,黄裳便去处理炼制增寿丹的其他几位药材,忙到深夜才睡。 次日清晨,黄裳起床时,白羽已经出去了,桌上留了字条,说他又去挑逗王象坤去了。 黄裳莞尔一笑,将字条揉掉。 中午时候,韩笠来了一趟,将炼制好的药金交给了黄裳。 下午快要天黑时,白羽慢悠悠的从天边飞了回来。 满脸疲惫之色,落地就化作人形,而后进屋在椅子上躺了下来,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发烧了一样。 “没事吧?”黄裳关心问道。 白羽顾不上回答他,抓起桌上的水壶不管凉热,咕咚咕咚的就往喉咙里灌,直到一壶水被他给吸溜干净了,这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没事,就是累死我了,好饿,有没有吃的?” “肉汤熬好了,你先吃。”黄裳拂袖一挥,用法力将桌上那个一尺多高的药鼎抓摄了过来,鼎中是炖熟了的玄熊肉。 白羽也不客气,抱着药鼎,也不怕烫,埋头大吃起来。 他虽有地元灵丹补充法力,但地元灵丹不能补充肉身力量的消耗,飞了一天没停,他感觉一对翅膀都快断了。 “辛苦你了。”黄裳说道。 白羽抬起头来,没接黄裳的话茬,傻兮兮的一笑,道:“你别说,逗那老头还挺好玩的。” 黄裳一阵无语,受不了白羽这跳跃性的思维。 “我感觉我实力增长的好快。”白羽神识内敛,感受了一下自己现今的状况,而后说道,“今天一天,我元胎容量增加了半尺左右,若是按部就班的修炼,起码要一个月时间才有这等成效,果然有压力还是不一样,更容易激发出自身的潜力。” “既然你如此说,我就放心了,过段时间有的是让你机会激发潜力。”黄裳摇头笑道。 一听这话,白羽就愁眉苦脸起来,话虽是这么说,可天天都这么来一趟,也绝对不好受。 “今天拖了他几个时辰?”黄裳问道。 白羽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而后说道:“大概六个时辰左右。” “六个时辰应该够了。”黄裳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还去么?”白羽问道。 黄裳想了想,说道:“你先歇息两日,这几天我暂时没空。” “也好。”白羽点了点头,他着实累得不行了,吃完肉汤,便回屋休息去了。 入夜,黄裳进入静室,开始炼制增寿丹。 洗劫了长生阁一间分号,他手中原料颇为充足,失败一两次倒也承受的起。 因此他心理压力并不是很大,哪怕是第一次炼制灵阶丹药,也十分的从容,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 接下来一段日子,黄裳都呆在静室之中炼丹,几乎无法分心,连觉都很少睡,只能偶尔抽空眯上一小会儿,缓缓精神。 十一天之后,将最后一味药材添加进去之后,黄裳揉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离开了静室。 接下来便是长达一个多月的文火焙烧,慢慢温养丹性,有重明炉代劳,这事无须他亲力亲为。 回到房间,黄裳倒头便睡,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不过神色还是萎靡。 冷雨萱竟然就在床边守了他一天一夜,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还有感动,若不是炼制增寿丹,黄裳怎会累成这样。 “今天什么日子?” 这是黄裳刚醒过来问的第一个问题。 “二月十七。”冷雨萱回答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黄裳直接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穿鞋。 “你身体没问题吧?”冷雨萱问道,自然而然的蹲下身去,帮黄裳将另一只靴子穿上。 “没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去一趟就回。”黄裳回答的轻描淡写的,而后又问道:“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冷雨萱摇了摇头,陈沐阳和陈渐青都受了重创,陈系的人马也都学乖了,这段时间没有再兴风作浪,但她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补充说道:“对了,陈渐青没死,不过腿断了一条,除非有接筋续骨的灵丹,他这残迹肯定是落下了。” 黄裳点了点头,根本没把陈渐青当做回事,收拾妥当之后,便出门去了。 到了庭院里,立刻祭起妖风,朝着千泷雪山之中赶去。 今天是他和秦犴约定好的日子,若是去晚了,他扯的幌子就出现破绽了。 他不想自己最隐晦的秘密被人知晓,哪怕是秦犴也不行。 飞行途中,黄裳神识探查了一下天阙之中的情况,只见秦犴百无聊赖的躺在大殿中,原本凶威赫赫的寒汐剑此刻就像是一条鱼儿,在他眼前游来游去,温顺的一塌糊涂,片刻之后,寒汐剑像是游累了,竟是钻进了秦犴手心里,消失不见。 第185章 陈明允 看到这一幕,黄裳心中安稳下来。 灵阶中品法器的威力绝对能够令上玄境高手为之胆寒,虽然寒汐剑有一定缺陷,但秦犴用他来对付现今实力大损的陈沐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念及于此,他精神大振,连飞行速度陡然增快了几分,半个时辰之后,抵达了温泉山谷之中。 循着溪流,黄裳钻进水眼之中,行至溶洞深处的曲折冰洞内,而后打开空间通道。 “你终于是来了。”秦犴见黄裳从那黑漆漆的空间同道中钻了出来,欣喜不已,从地上翻身而起。 “怎么,呆烦了吗?”黄裳笑问道。 秦犴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说道:“这地方没有一丝灵气,无法修炼道术啊,整天除了吃便只能睡。” “寒汐剑祭炼成功了吗?”黄裳明知故问道,免得秦犴有所怀疑。 秦犴点了点头,摊开掌心,只见一道阴寒剑芒从他掌心闪现而出,而后拂袖轻轻一挥,那道剑芒化作一道寒意森森的蛟龙虚影围绕着他身形盘旋起来,游走之间,发出阵阵呜咽之声,犹如暴风雪一般,时而震响空气,又好似潮汐袭来。 黄裳心弦紧绷,这种亲身面临的压力和用神识隔空窥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感受。 此刻他竟有种错觉,好似置身于湍急的浪涛中,站着都左右摇晃,耳边更是水声轰鸣,震撼心魄。 “嗯,不错,这柄剑果然适合你。”黄裳满意道。 “黄兄恩德,在下必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秦犴俯身拱手,对黄裳行了一记大礼。 黄裳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空间通道马上要关闭了,我们得离开此处了。” “好!”秦犴应了一声,而后收起寒汐剑,随黄裳一起钻入了那不断所小的空间通道之中。 刚刚出去,身后通道陡然闭合。 秦犴晕晕乎乎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一面漆黑的冰壁,哪还有空间通道的痕迹。 “这等神奇之地不知黄兄如何发现的?”秦犴感叹道。 “运气。”黄裳随口敷衍过去,而后又叮嘱道:“此事希望秦兄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秦犴点头道。 “明日你便去找陈沐阳吧。”黄裳又说道。 “好。”秦犴没有任何迟疑,回答异常干脆,也很简单。 “事成之后,你立刻去戴云峰找白羽,他会带你离开玄阴宗,免得陈敬之找你麻烦,善后工作由我来做,定然不会让你因此获罪。”黄裳与他做着安排,说着微微皱了下眉,如实与他透了个底,“但我不保证你会不会被开革出玄阴宗。” “嗯。”秦犴点了下头,没有多言。 他既已答应黄裳,早就考虑到了相关的后果,何况黄裳已将风险最小化了。 “即便开革出宗门也无所谓,我会传你一门更为优秀的道术,这种三流道术不修也罢,而且属性与相近,转修很容易,不会有任何阻碍,另外我在沧澜城中有一处宅子,你可去那安身,修行环境不比玄阴宗差,至于天策府的修行税,我也可以帮你代缴,你无需为此发愁。”黄裳又给秦犴服了一颗定心丸,免得他有所顾忌。 这番话一说,秦犴眉间那丝阴霾果然烟消云散,不再有任何担心 被开革出宗门,也就意味着沦为了散修,坏处很多,首先,他今后无法光明正大的修炼了,而且无安身立命之处,清修向道之心也得趁早打消了,没那环境,另外,没有宗门代缴修行税,他还得自己去赚钱,更别想清静。 总而言之,沦为散修之后,他过的日子将比在玄阴宗还要艰苦十倍。 然而黄裳坦言,会将这些问题都与他解决了,他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 至于黄裳所言真假,秦犴并不考虑,完全信任。 这信任并不盲目的,而是建立在黄裳一言一行的基础上,黄裳对他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失信过。 闲谈之际,两人已走出了山洞。 黄裳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也不再多言,祭起妖风朝玄阴宗方向飞去。 秦犴紧随其后,也祭起了寒汐剑,升空飞起。 黄裳扭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只见寒汐剑竟然引来天地间的冰雪,在剑镡两侧形成了一对巨大的冰翼。 寒汐剑上的阵法铭文乃是残缺的,无法沟通天地灵气,这秦犴是怎么做到的?黄裳有些搞不懂了。 “你怎么用寒汐剑使出里的招数的?”他忍不住问道。 “这寒汐剑是用万载玄冰炼制而成,寒螭精魄喜寒,可以寄生其中,我便将我之前那柄寒螭剑融进去了。”秦犴解释道。 “原来寒螭精魄还能这么用?”黄裳颇为惊讶,难怪陈沐阳当初会不惜代价买这么一柄废剑,原来有这用途。 “第三篇养剑篇里便有融剑进阶之法,难道你不知道?”秦犴对黄裳惊讶态度感觉奇怪。 黄裳闻言一笑,实话实说道:“我还真不知道,我没修炼过。” “难怪。”秦犴点了点头,而后顺口恭维起黄裳来:“不过你这御风之法挺厉害,不依靠法器的力量,飞行速度便如此之快,不比寒螭剑诀里的御剑法慢多少。” “是吗?”黄裳笑了笑,说道:“我还没尽全力呢。” “什么?”秦犴闻言露出震惊之色,他如今速度已提到了全速的七成左右,才勉强能跟黄裳的速度持平,他竟然说他没尽全力,虽然他自己也同样没尽全力,但他乃是依靠灵阶中品法器,才有如此底气,黄裳底气又是从何而来? 见秦犴不信邪,黄裳笑道:“那我加速了,希望你能跟上。” 言尤未了,黄裳身体前倾,双手贴在身体两侧,尽量减小空气阻力,而后蛊雕灵咒跳转道第三音节。 嘭! 空气发出震爆之声。 黄裳整个人好似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朝着远方飞掠而去。 秦犴吃了一嘴的雪沫,等他回过神来,视线之中只见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了,不由骇然失色。 不敢再拖延,赶紧将法力注入寒汐剑中,使出了全力。 寒汐剑顿时像被激怒了一般,发出阵阵龙吟之声,顿时四面八方的风雪齐聚而来,形成了一场恐怖的暴风雪。 秦犴整个人被这暴风雪挟裹着前行,一眨眼间,便能翻过好几座雪山。 他就像操控风雪的雪山之神,所过之处都是一片恐怖的惨白。 然而他的速度到达一定限度时,便觉阻力越来越大,速度再想提升,付出的代价将是之前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之巨。 而且身体也承受不住,感觉快要被风阻撕碎了一般,只能用法术手段来抵挡,但如此一来,法力消耗的更快,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全速飞行了一盏茶功夫,秦犴便觉不行了,将速度减慢了下来,对黄裳也是心服口服了,因为这家伙早跑得没影了。 秦犴匀速飞行一阵,大概一刻钟后,终于在一座雪山上发现黄裳的踪影。 “来了啊。”黄裳正盘坐在山巅一避风之处恢复着法力,听见剑气破空的声音,睁开眼来。 “厉害!”秦犴冲黄裳遥遥一拱手,心底也多出一丝敬畏来。 他以前总觉得黄裳实力很一般,只是擅长旁门左道,如今才发现自己太小觑他了,原来这厮是深藏不露。 想来也是,能轻而易举将自己实力提升几个档次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比自己还弱。 “天色不早,继续赶路吧。”黄裳淡淡一笑,震慑秦犴的目的已于无形之间达到了,也不再显露,徐徐飞起。 御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只施恩惠,不拿出让人信服的本事,使人心存敬畏,也是不行的。 在进入玄阴宗境内,两人分道,不再同行。 黄裳回到住处之后,与冷雨萱打过招呼,径直去了白羽房间中。 “明日帮我送一个人。”黄裳开门见山的说道。 “嗯,去哪?”白羽爽快答应下来。 “沧澜城,明天他会来找你,人到了之后,立刻出发,以最快速度离开玄阴宗。”黄裳说道。 白羽问道:“很急?” “慢了就走不掉了。”黄裳稍稍解释了一下,而后交代道:“到沧澜城之后,将他带到黄安安顿下来,顺便代我拜访一下冷凝雪,告诉他我这一切顺利,另外增寿丹也快炼成了,让他放心,相应的消息你也打听一下,回来告诉我。” 至于打听哪些消息,黄裳没有细说,白羽不是蠢人,自然心中有数。 而且冷凝雪也一定会将重要的信息告诉白羽,让他传达给自己。 “好的。”白羽点头答应下来。 “你休息吧,养好精力。” 交代完之后,黄裳也不多说废话,带上门离开了。 吃了些东西,又去静室查看了一下火势,见无异常,便回房间去了。 次日清晨一早,黄裳起床,更衣洗漱完毕之后,便动身去了寒霜岭。 秦犴动手之时,他必须在场。 陈沐阳一死,赵朴初将面临巨大的压力,而以赵朴初的性格,很有可能迫于压力,做出不利于秦犴的决定来。 决定这东西一旦定下,便很难更改,所以他必须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辰时初刻,黄裳宗堂旁的一座偏殿内见到了赵朴初。 赵朴初平时修行在山顶的道观之中,这座偏殿则是他作为掌门办公的地点,就是一间带有会客厅的书房。 与他寒暄之际,杂役弟子沏好了茶送来,而后两人便喝着茶,闲聊了起来。 什么话题都没有,就单纯的闲聊,赵朴初被弄得浑身不自在,更是一头的雾水,黄裳不是游手好闲之人,没事找他来喝什么茶?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家伙定然是有事才对,聊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黄裳反倒迷惑不解,似乎好奇赵朴初为什么这么问。 他不打算让赵朴初提前知道,今日便是陈沐阳的死期,他逢大事便犹豫不决,指不定一紧张,就临时变卦。 要让他措手不及才行,不给他做选择的机会。 “没事啊……”赵朴初重复着黄裳所说的话,眼里满是质疑,明显不怎么相信。 然而黄裳一点口风都不透,茶都换了两壶了,说的还尽是一些无聊的事。 正当赵朴初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一名杂役弟子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黄裳嘴角浮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秦犴终于动手了,然而这名弟子接下来汇报的内容却是让他出乎意料。 “禀掌门,苍梧派真传弟子陈明允拜山求见。” “苍梧派的人怎么又来了?”赵朴初愣了一下,明显有些不解,而后赶忙传令:“快快有请。” 不管对方什么来意,对玄阴宗而言都是贵客,总不能怠慢了。 那杂役弟子领命退下之后,赵朴初扭头看向黄裳,奇怪问道:“你今日莫不是为此事而来吧?” 黄裳哑然失笑,今日他是为陈沐阳之事而来,没想到苍梧派的人今日也来了,怕是有好戏看了。 但也计划也不能再延后了,苍梧派的人都已经来了,就更不能容陈沐阳多活,不然这老贼必然给他惹出更多麻烦来。 “不是,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黄裳想明白之后,随即如实回答赵朴初的问题。 赵朴初点了点头,也是相信了,若黄裳这都能料到,那他也太神了。 而后他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上次刘劭来便没什么好事,今日陈明允又来,恐怕又没好事。 “你说这陈明允来有何目的呢?”赵朴初愁眉苦脸的看了黄裳一眼。 黄裳心底自然是一清二楚,刘劭失踪,陈明允来的目的无非两个,首先是调查情况,其次是补签合同。 但这些话,他肯定不会对赵朴初说的,等于是直接承认了刘劭失踪跟他有关系。 不过还是隐晦的提醒了赵朴初一下,道:“掌门莫忘了前些日子说过的话。” “什么话?”赵朴初没明白过来。 “你说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定会选择和玉玄门合作。”黄裳说道。 “对,这话我说过。”经此一提醒,赵朴初想了起来,但还是不理解黄裳什么意思,“可是……” 话还没张口,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匀称无比的脚步声。 赵朴初匆忙收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月白长袍、领口绣着锦绣银纹的俊朗青走进殿来,步履从容,挺胸平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气质温润如玉,让人自惭形秽,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怀里抱着一柄浮尘,亦是气质不凡。 这陈明允虽看着不如刘劭老辣,但比刘劭更具气象,更像是大派出身。 赵朴初不自觉得便站起身来,浑然忘了一派掌门的身份,静室先对陈明允执手行礼。 “陈道友前来,鄙派蓬荜生辉,请坐。” 赵朴初都行礼了,黄裳也不好干坐着,起身拱了拱手,周全了礼数。 这陈明允跟刘劭虽师出同门,但性格却是迥异,为人很谦逊,立刻拱手还礼,温和说道:“苍梧陈明允,见过赵掌门。” 随即又向黄裳回礼,并节性的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黄裳,我派首座。”赵朴初怕黄裳对苍梧派的人心存芥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把人给得罪了,赶紧抢答道。 陈明允一听此言,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吃惊道:“你不是死了吗?” 黄裳自然理解陈明允的意思,在苍梧派的认知里,他已经被王阴龙给杀了,出现于此,自然不合常理,故而吃惊。 但赵朴初不理解,一时无言以对,这陈明允看着挺懂礼数的一个人,怎么说话这么不讲究,这是咒黄裳死吗? 就算双方有矛盾,但也不至于表现的这么赤果果的吧,还要不要脸了。 “陈兄这话什么意思?”黄裳故作不解,言语之中隐隐流露出几分不满。 陈明允瞬间也是反应过来,定然是哪里出了问题,黄裳没死,那王阴龙杀的人又是谁? 但他并未陷入深思,立即回过神来,颔首与黄裳道歉:“黄兄请原谅,我这话并无恶意,可能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黄裳问道。 陈明允也想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便问道:“不知梧桐巷十七号可是黄兄名下的宅子?” “是我的。”黄裳坦然承认道,而后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之情来,明知故问到:“怎么了?” “黄兄难道不知道吗?”陈明允盯着黄裳双眼,目不转睛,似乎想看穿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黄裳依然是满脸疑云,奇怪道:“你不说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 陈明允发现自己根本看不穿黄裳,只能暂收起目光,回答道:“正月二十七,梧桐十七号宅被散修王阴龙血洗,此事沧澜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为了搜捕凶手,天策府更是全城戒严了三天!”而后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也黄裳重新接触,轻言细语的问道:“黄兄作为十七号宅的主人,竟然不知此事?” 第186章 谈崩 “竟然有这等事?”黄裳露出吃惊表情来,随即解释道:“我正月二十六日下午便离开沧澜城了。” 陈明允听他解释完,心中隐约明白怎么一回事了,那王阴龙压根就没碰见黄裳!纯粹把他们苍梧派的人当猴在耍。 一丝怒意在他心底慢慢滋生着,但只是针对王阴龙的,因此并未流露出来。 “黄兄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沧澜城呢?好看看住宅的损失情况。”陈明允很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问道黄裳。 “我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便算了吧,而且我离开沧澜城之前,已经将宅子委托给一位朋友,劳烦他替我转让了,宅子里没什么之前东西,被洗劫一通,也损失不大,至于抓捕劫匪的事,天策府应该会处理,也无需我操心。”黄裳回答道。 “也对。”陈明允名为强求,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与黄裳拱了拱手,说道:“黄兄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此话怎讲?”黄裳问道。 陈明允笑容温和的说道:“如果你晚一天离开,恐怕就有危险了,不是吉人天相是什么?” “嗯。”黄裳点了下头,报以微笑,不再搭腔。 “不知明允道友光临鄙派有何贵干呢?”赵朴初接过话茬问道,虽陈明允年龄不过二十来岁,但他并未以高辈自居。 陈明允将目光从黄裳身上稍稍挪开,转而望向赵朴初,回答道:“有一些事情想询问贵派。” “不知明允道友想问什么呢?”赵朴初试探性的问道。 陈明允并未回答,脸上那抹微笑仿佛一成不变似的,和和气气的问道:“不知贵派陈首座现在何处?这些问题是关于我师兄刘劭的,陈首座跟我师兄往来比较多,我问他,他可能会比较清楚。” 赵朴初很不想陈沐阳跟苍梧派搅合在一起,但陈明允的要求着实不好拒绝,稍稍迟疑,与身边杂役弟子吩咐道:“去将陈沐阳叫来。”交代清楚之后,看向陈明允苦涩一笑,说道:“我师弟陈沐阳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受了刺激,精神可能有些不太正常,一会他若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或者说冒犯到了您,还请明允道友见谅、勿怪。” “不知陈首座受到了什么刺激?”陈明允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他儿子陈渐青,本是我派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谁知十几天前遭逢意外,被我派一位老祖宗打成了重伤,落下了终身残疾。”陈沐阳叹着气说道,虽然他对此持幸灾乐祸的态度,但在外人面前决不能表露出来,同门和气至少要维持着。 “贵派那位老祖宗为何打伤他?”陈明允好奇的问道。 陈沐阳露出无奈笑容,说道:“不瞒你说,我派那位老祖宗疯了几十年了,死伤在他手里的弟子已经不计其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明允点了下头。 双方闲聊了片刻,陈沐阳终于是赶来了,一手被沈云清搀着,一手拄着一根拐杖,走路还是颤颤巍巍的。 十几天没见,陈沐阳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头发白了很多,眼角、脸颊也因急剧消瘦而布满了皱纹,气色更是憔悴无比。 五十多岁的人看着跟七十多岁的人样,还是饱经风霜那种。 黄裳和赵朴初看着都吓了一跳,陈沐阳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两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陈明允以前没见过陈沐阳,只当陈沐阳本就是六七十岁的人,再加上赵朴初先前那番话,也没太在意,起身见礼。 “苍梧派陈明允见过陈首座。” 陈沐阳一副风烛残年、大限将至的模样,连耳朵也不灵光了,似没有听清,毫无反应。 一旁沈云清与陈明允赔笑道歉,而后低头在陈沐阳耳边提醒了一下,“师兄,苍梧派的陈明允。” 陈沐阳这才像个弱智似的反应过来,大声问道:“明允啊,不知姚广孝姚上人跟你是何关系?” 陈明允哭笑不得,自己跟他不过相隔四五步远,他说话却用这声气,像是隔了一座山沟似的,生怕自己听不见,看来还真如赵朴初所言,这家伙精神出问题了,但出于礼貌,并未介意,认真回答道:“正是家师,刘劭便是我师兄。” “哦,这样啊。”陈沐阳大声应道,而后又问:“听说你有事情要问我?” “嗯!”陈明允点了点头。 “你问吧。”陈沐阳双手拄着拐杖,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陈明允也坐了下来,问道:“不知我师兄刘劭还在玄阴宗吗?” 陈沐阳露出奇怪之色来,纳罕道:“早走了啊。” 陈明允又问道:“他是几时离开的?” “几时啊?我想想。”陈沐阳皱眉思忖起来,想了一阵,突然大叫:“呀,我也记不得了,不过他在我玄阴宗只呆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还是我亲自送的他叻。” 赵朴初实在不好意思让陈沐阳发言了,在旁插了句嘴:“正月二十九早晨到的,三十天一早走的。” 陈明允闻言陷入了深思。 一旁赵朴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陈明允回过神来,平静道:“我师兄刘劭从你们玄阴宗离开之后,并未回山复命,这般算来,他失踪已有一个多月了。” “刘劭失踪了?”赵朴初闻言吃惊至极,随即想起了黄裳先前那莫名其妙的提醒,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会选择跟谁合作?什么叫再给一次机会?合同都签了难不成还有反悔的余地?但刘劭失踪,合同、丹方必然也连带着丢失了,这岂不就是重新选择的机会?随即他心底涌起了一阵深深的恐惧,黄裳断然不可能未卜先知,定然是因为刘劭失踪这事跟他有关! 苍梧派的人都敢动,黄裳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啊,不把天捅破他不肯罢休吗? 若让苍梧派知晓了这事,玄阴宗必然面临灭顶之灾。 他更想不通,黄裳是如何做到的?半路截杀,那刘劭实力可不比自己弱啊,尤其善于斗法厮杀。 种种念头从心底一起窜起,他不由心慌,说了一句破绽百出的话,“这事跟我玄阴宗绝无关系啊。” 陈明允听闻此言,不由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寒意,而后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事跟你们没关系,我师兄毕竟是好端端的离开你们玄阴宗的。”虽然赵朴初的反应让他有些起疑,但陈沐阳亲口说他送刘劭离开的,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黄裳察觉到了陈明允的情绪间细微变化,但他也没有读心术,不知陈明允究竟猜到了没有。 幸亏自己长了个心眼,没将这事告诉赵朴初,否则他此刻定然会露出更多破绽来。 怕赵朴初再次说错话,黄裳赶忙接过了话茬,问道:“刘劭失踪如此之久,为何贵派现在开始调查呢?” 陈明允似被戳到了痛楚,苦涩一笑,道:“我苍梧派最近因另外一件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因此耽搁了。” 黄裳没去问那件事是什么,但他隐约猜得到,定然是追查王阴龙的下落,毕竟王阴龙如今才是苍梧派的心腹大患。 “若刘劭真的出事,如今已经错过了营救、驰援最佳时机。”黄裳蹙眉感叹一句,而后又出于好意的问道:“不知陈兄可查过各处关隘的通关记录,应该会有线索。” 黄裳这番话将陈明允心底那仅有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若玄阴宗真有小动作,如今不会这么坦然。 即便可以装出一副无辜模样来哄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事,绝不会像黄裳这般,热衷的给出建议。 “还没有,多谢黄兄提醒!”陈明允与黄裳颔首答谢。 “相信刘劭道友也会吉人自有天相的。”黄裳衷心祝福道。 “承你吉言。”陈明允答谢道,紧接着又问道:“不知我师兄可与贵派签订了合约?关于凝神丹的转让……” “已经签订了!”陈沐阳这会倒不傻了,不待陈明允说完,赶忙一口咬定道。 陈明允闻言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师兄失踪,我派丹师至今未将凝神丹的丹方拿到手,不知贵派能否将丹方重新抄录一份给我,并重新补签合同呢?” 赵朴初莫名紧张起来,半晌下不了决定,若是拒绝,就等于彻底得罪苍梧派。 “这当然是应该的。”一旁陈沐阳虽然反应迟钝,但没有犹豫,因此比赵朴初回答的还要快。 说罢便从储物戒里取出纸笔,想要重写一份丹方交给陈明允,不过他半晌没下去笔,似乎是记不得丹方的内容了。 黄裳将此看在眼里,眉头微皱,站起来说道:“陈兄见谅,这事得重新商量,再做定夺。” “怎么,贵派是想反悔吗?就算我师兄失踪,弄丢了合约,但毕竟这合约算是签过了的。”陈明允微露诧异之色。 黄裳摇了摇头,略微沉默一阵,而后问道:“陈兄可知这合同是于什么情况下签订的吗?” 陈明允没应声,静静的看着黄裳,似乎想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合同是陈沐阳以私人身份与贵派签订的,而凝神丹丹方的所有权属于我,他并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所以这合约并算不得数。”黄裳温言细语的讲着道理。 “你算个什么东西,掌门都签了字,还需要你同意?”陈沐阳在旁叫嚣起来。 黄裳冷冰冰的睨了他一眼,如同看着一个死人,并未搭理他,扭头与陈明允继续说道:“我派掌门在合约上签字也是有苦衷的,在签订合约之前,陈沐阳便将凝神丹丹方私自下交给了你师兄刘劭,此举本就不合规矩,算是违约在先,所以那份合同在我看来,根本做不得数,我派掌门也是迫不得已才签订的,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换做现在,他肯定不会签这合同。” “这是您的意思吗?”陈明允耐心听完,扭头看向赵朴初,问道。 赵朴初手心里全是汗,攥着拳头回答道:“我当初签这合同确实是迫于无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来商量,这合同你们要怎么样才肯签。”陈明允并未咄咄逼人,也未生气,十分平静的说道。 赵朴初已经答应了黄裳,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只跟玉玄门签合约,自然不可能再跟陈明允许诺什么。 而且也玉玄门已将条件开到最高了,相当于利益均分,也绝不是苍梧派给得起的,没有商量的必要。 可他也不好一口回绝陈明允,因此很为难。 陈明允一眼看穿了赵朴初的心思,不经意的皱了下眉,但随即就舒展开来,微笑道:“赵掌门先前说了,陈渐青是贵派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恐怕也是今后玄阴宗挑大梁的人物,落有残疾未免可惜,只要贵派考虑重新签订合约,我苍梧派愿提供一枚灵阶的‘灵养丹’,此丹能够使人断掉的肢体重新生长出来,只要不是被腰斩,都没问题,如何?” 黄裳闻言,眼里闪过了一丝寒意,这陈明允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个人,处事可比刘劭老辣多了。 开出这等条件,定然可将陈沐阳死死拉拢,而其他人碍于道义和情面,也不好回绝这条件。 毕竟同门一场,总不能置人残疾于不顾。 而一枚灵养丹,市场价也就两千枚地元灵丹而已,可谓用最小付出,换取到了最大的收益。 不过他算漏了一点,朱浑被杀之后,玄阴宗的内斗已经到了一个近乎决裂的地步! 这条件可以拉拢陈沐阳,但却无法堵住其他的人的嘴。 “赵朴初,你敢害我儿落下残疾,我定跟你势不两立!”陈沐阳一听这条件,萎靡的精神一下子就亢奋了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指着赵朴初,直呼其姓名,声嘶力竭的撂下了狠话,而后望向陈明允,心怀感激的说道:“明允小友请放心,这凝神丹丹方既然已经转让给贵派了,就一定是属于贵派的,谁也抢不走,我们立刻就补签合同。” 赵朴初不太好接话,把包袱甩给了黄裳,“丹方是黄裳的,这事得由他做主。” “抱歉,我已经和玉玄门谈好了,连人定金都收了,自然不能毁约。”黄裳与陈明允轻轻一颔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玉玄门?”一听此言,陈明允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皱眉问道:“不知玉玄门给你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 黄裳想让陈明允知难而退,实话实说道:“他们提供材料,由我来炼制,销售所得利润,我玄阴宗与玉玄门各占五成!” “不可能!”陈明允本来还想提高价码,动摇黄裳的决定,谁知黄裳开口说出这么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条件,这让他根本没有加价的余地,而且他也不相信,玄阴宗会和玉玄门均分利润,凭什么?因此他下意识的以为黄裳这是想自抬身价。 但是这抬的也太高了,完全就是贪得无厌,摆不清自己位置。 “我不骗你,所以抱歉了。”黄裳言辞十分诚恳。 陈明允轻轻咬了咬嘴唇,渐渐信了,因为黄裳一口回绝了他,并没有抬价之意。 “难道玉玄门真给了他如此优渥条件?” “不行,玉玄门若凭凝神丹挤占沧澜城的丹药市场份额,我苍梧派每年收益必然大跌。” 陈明允心思急转,而后突然一笑,说道:“黄兄没做过生意,不了解行情,若是玉玄门分给你五成的利润,他们还有什么钱可赚呢,他明面上许诺你五成的利润,实际上他们在账面上稍作手脚,你拿到手的连一成都不到。” 黄裳笑而不语,容他继续说。 “如果你现在改变决定,我苍梧派愿支付你三千枚地元灵丹,用以购买凝神丹丹方。” 三千枚地元灵丹,已是陈明允所能调动的资金的上限了,对于一个小门派而言,这完全是一笔巨款。 陈明允心中信心颇为充足,这价格足以让黄裳心浮气躁了。 “当然,灵养丹也不会少,两项加起来,价值已近五千枚地元灵丹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黄裳收起笑容,不知道这样打陈明允的脸好不好,端起手边的茶碗浅酌一口,思忖、委婉了片刻,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玉玄门给我提前支付的订金便不止五千枚地元灵丹,所以说,这个问题我考虑的很清楚了,实在是很抱歉。” 陈明允淡定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眼里满是震惊与质疑,还有一丝隐藏很深的愠怒。 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确实开不出更高的条件了,沉默片刻,终于是无奈叹息了一声,欲作罢休。 陈沐阳见状,顿时沉不住气了,若不能与陈明允谈妥,就拿不到‘灵养丹’医治陈渐青的伤势了,这是他无法容忍的,不作多想,立马站起身来,拍案怒斥道:“此事关乎宗门利益,怎能由你一人决定,必须经由宗堂商议决定。” “这丹方本就是黄裳的,他为何不能决定?”赵朴初立刻出言予以反驳。 如今宗堂之中陈家占多数席位,这事一旦经由宗堂商议,就麻烦了。 而陈沐阳救子心切,加之极不要脸,自然也不好打整,怒目而视,丝毫不予让步。 眼见双方既要发生冲突,黄裳放下茶杯,压了压手,安抚下众人,平静说道:“那便依陈师叔所言,由宗堂表决吧。” …………………… 从西藏回来了,但是父亲丧事还没办,要放在农历二月初九,这个月的更新都不会太稳定,昨晚赶了一章出来。 完了之后还要去退父亲的五险一金,由于公司在外地,很麻烦,会耽搁一些时间。 许久没写,感觉思路都断了,昨晚整理思路整理了好久,但还是写的不尽如人意,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