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章 仙人粮和跛姑娘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一个宗派的修仙弟子,居然死在了村子后山。” “不听我们相劝,偏要我们带路,去村子后山的鹰巢摸宝,不想被大鹰啄死了。” “担心那宗派要迁怒寻仇,里吏已经说要去打点,村子的每户人,都要交半担的仙人粮。” …… 正值黄昏,大王村里每个人都神色匆匆,都听从了里吏的话,纷纷去准备半担的仙人粮。 所谓的仙人粮,是山上采集的药草之物,以黄精为首,供给那些练仙法的宗门派,用丹炉炼成辟谷丹。据说这仙人余粮,本是天上之物,凡人采渡会有折寿的风险。大王村里,多的是短寿死去的村人。 此时,一个沉默的年轻人,并不似其他的村人一般急躁,而是有些茫然地坐在屋子前,失神地看着火烧的天空。 “想不到我宁景,真成了小说里的穿越众。”年轻人声音喃喃。 他叫宁景,前几日为了一份合同,在商务包厢里喝得超勇的,不曾想喝多猝死……穿越异世,没有了王总,也没有了八个姑娘,只有陌生且危险的世道。 大概是宿命的关系,穿越的原主与他同名同姓,是村中的耕读书生,但为人性子怯弱,时常受欺。同样是前几日,居然为了一本被撕坏的书,忧愤投河。 当然,尸体才刚凉,宁景便来了。 “宁景,吃饭了。” 停下思绪,听见屋头里的声音,宁景才有些恍惚地站起来。恰好一个跛腿姑娘走出,将他小心扶住。 父母俱亡,这恍惚的几日时间,都是面前的跛腿姑娘在照顾他。 “米缸空了,今日上山捡了些野粟来煮,原本有见着跳猫子的,但我腿脚不灵,一下让它跑了。”姑娘的声音里有些自责,“我若是能抓着,宁景你便能吃一顿肉食了。” 跳猫子,即是野兔。 “无事,我身子也快好了。”宁景笑道。 面前的姑娘叫宋仪,是邻村的篾匠姑娘。去年入秋,村中族老见着宁景可怜,专门托人说了一门亲事,女方便是宋仪。 如原主这般的惨状,也不用挑三拣四了,宋仪虽跛腿,但容貌与做活都不差。至于身上的跛腿,听说是幼年上山遇着怪事,一下遭了横祸。 一个怯弱的耕读书生,一个跛腿的篾匠姑娘,横竖来看,都是能凑着过的苦命人。 刀兵四起的昭国,遭了池鱼之祸的大王村,如同蝼蚁的他们,渺小如尘,却又不得不努力活下去。 野粟粥并不好吃,宁景吃得满嘴发苦。但他明白,这是宋仪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了。 “宁景,那半担的仙人粮,我回村便去寻人借。”蹲坐在地,宋仪编着一个篾筐开口。语气很寻常,似有几分平淡,却让宁景心头温暖。 土地贫瘠,大山下的二三村子,都靠着打猎和挖药草为生。半担的仙人粮,实际上已经不少,细算的话,至少一月余的挖山收获。 像原主这样的耕读书生,只种些贫瘠药田,一年里有半年时间,几乎是饿着肚子苦读的。 “宁景,若是有宗派的人进村,你便躲在屋头不出来。去年的陈村,有村人冲撞了一个宗派弟子,说话又急了些,村子便被杀了几户。”宋仪停下活计,虽未过门,却像妻子一般叮嘱。 “知晓了。” “等秋日你赴了考回了乡……宁景,我们便成亲。” 宁景垂头,看着手里的温粥。他不知以后会如何,从穿越的第一天起,他也想成为某个倾国公主的盖世英雄,仙剑出鞘,无所不能。 但他不是,原主孱弱的身体,让他连村里的群童都打不赢。家无资财,也没有富贵英武之友。 那些书中的颜如玉和千钟粟,离着他太远,柴米油盐的纠缠,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我知……我是个跛子姑娘,不讨人喜。”宋仪见着宁景不动,编篾的动作缓了下来。黄昏渐去,夕阳斜照入窗,将她浸在了金色的瑰丽中。 若不是那年上山,遇着了那怪东西,她还是个能穿襦裙的清秀姑娘,能与体己的小姐妹一起去逛市集,一起买胭脂,再一起去戏园子看舞花枪。而不是腐烂在竹篾堆里,有着编不完的篾筐和竹笠。 一场媒妁之言,能让她嫁出去,或可能是新生活的第一步。她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了,却依旧不讨喜。 “别胡说,我也着紧你的。按你的意思,我们秋日时完婚。”宁景笑道。他拾不起穿越而来的一地鸡毛,但拾得起对他好的人。 “宁景,我答应你,我以后都听你的。可以编篾筐供你读书,我每日都会上山挖仙人粮,我还识些字,等以后认得多了,我还能帮你抄书。” 宋仪从瑰丽中起身,有些跌撞有些紧张,还一边有些哽咽,她走前两步,接过宁景只吃了一半的碗,又帮忙去锅里添了许多。 宁景侧头,看着木窗外的满山夕照。在上一世,他是个极普通的人,为了一个合同,便能把自个喝死。社畜,无爱,泪水时常打湿猪脚饭,一条男人老狗,在人海中浮浮沉沉。 但这场穿越,或许能给予他不一样的人生。 命运交织,既来则安。 …… 饭罢。 暮色渐黑,远景山色开始模糊不清,树影婆娑之下,似有数不清的山鬼躲在暗中窥视。 晚风骤起,吹得村口的牌旗摇晃不停。 宁景停了脚步,提着的旧灯笼,隐约要照不清前路的昏暗。宋仪回邻村的路程并不远,一路上止不住地让他回屋勿送。 “宁景,没事的,都没事的。我明天过来,便帮你把半担的仙人粮交上去。” 两世为人,宁景很明白,宋仪不过是在宽慰。当然,他更希望那位宗派弟子的死,能交些仙人粮便揭过去。 即便他们只是普通的村子,但说什么“人不是我们杀的”,“他是自己摸鹰死的”……没人在乎这些东西,你拳头不硬,据理力争便是一场笑话。 目送宋仪远去,宁景叹气一声,才收回目光准备转身—— 却在这时,随着马蹄声响起,一骑老马急奔入村。一个村里的叔伯辈,还未来得及下马,还未摘下竹笠,便已经带着哭腔喊开。 “他们杀人了!” “里吏刚说送二十担仙人粮,便被那些宗派人一剑杀了!” …… 02章 村祸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晨曦中,宁景抹了一把汗水。 屋子里怪味弥漫,那味道似药非药,似臭非臭。 垂下头,看着旧碗里的汁汤。他犹豫了下,才忍着不适喝了下去。这些时日,每每在宋仪回家的时候,他都用后世拙劣的提炼法,提取一些仙人粮的精华,试着让原主孱弱的身子强壮一些。好在有了些效果,病恹恹的模样有了改观。 放下了碗,宁景半蹲在地上,再度陷入沉思。 昨夜带回大王村的情报,已经很严峻,那些个修仙的宗派,并没有任何和解的意思。说要去打点的里吏,被人一剑杀了。村中的十几个少年,想要去后山捕鹰将功折罪,不想还被伤了几人。 “弱肉强食的世道,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宁景眉头皱起。一个普通不过的村子,为了存活下去,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宁景。” 正当宁景想着,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后,一道熟悉的人影焦急走来。步姿并不好看,跛着腿的模样,又走得急,多少带着几分狼狈。 宁景有些沉默。可以想象得出,他的篾匠姑娘,曾遭了多少的白眼委屈。 “宁景,我都听说了……没事的,村中的叔伯们会想办法。” 有些蹩脚的宽慰,让宁景难得露出了笑容。似乎成了习惯一般,宋仪总是早早赶来村子,带来装着粟饭的竹箪。 像极一个普通的乡村小妇,宋仪搬来凳子,帮着打开竹箪,最后还折了两根竹筷。她的想法很简单,面前的宁景已经是她的准相公,生活再难再苦,也该把相公照顾周到。 她转过头,听着屋子外焦急的脚步声,怕宁景生惧,急忙换了话题。 “宁景,你不得笑我……我有想过,等我们以后日子好了。你考上了秀才,便能做塾师,我也攒些银子开个编篾店。两人一起好好干,等赚多了银子,村里人便不会笑话我们了。” 捧着温热的粟饭,宁景抬起了头。他并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相反,若是这次村子的事情能解决,他便觉得忽然有了盼头。 一个未知的世界,能和宋仪互相取暖过日子,已经是极好的结果。 有些刺目的朝霞之下,宁景在吃着粟饭,宋仪坐在他旁边,一边整理着借来的仙人粮,一边不时撩起鬓发。 两人并未再多言,难得享受片刻的静宁。 “宁景——” 正在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忽而划破了安静。不多久,四五个背着刀弓棍棒的少年,步履匆匆地赶来。 宁景有听说,村中有不少的少年郎,尚有几分牛犊之勇,已经打算拿起武器,誓死保护村子。 只以为宁景又要被欺负,宋仪急忙撑着身子站起来,要挡在宁景面前。 “莫得事。”领头的少年沉声开口,“我们跟族老讲了,要去村外请人。寻思着你读的书多,懂些交道,想让你跟着一起出村。” “请什么人?”宁景想了想开口。 少年有些不耐烦,“村子外打听到的,是一个云游的修士,不仅术法了得,而且还有一副侠义心肠。他若肯帮忙,我们便送五十担的仙人粮。宁景,你若是怕得厉害,便跟你的跛娘子躲屋里头。” “注意说话。”宁景皱了皱眉。 几个少年一怔,连着宋仪也是一怔。印象中的宁景,哪怕被骂被欺,也是不敢还嘴的。 “稍等,我与你们一起出村。”宁景声音冷静。他很明白,附近几百里的地方,都是宗派的地盘。诸多的村子乡县,也以半供养的模式,不断输送药草石矿之物。这被廉价收购的仙人粮,便是最好的证据。 “宁景,你得快一些。死在村子后山的那人,是火水宗外门长老的嫡孙,现在生气得很,是想让整个村子绝户的。听说已经派人出山,要不了多久便到村子了。” “不是……御剑飞行?一下子就飞到村子的那种?”宁景发问。 “什么御剑?他们肯定是骑快马来的。” 宁景有些无奈。他原本还想多问一些,套出更多修仙的事情。但现在看来,这几个同村少年,并没有了解多少。 “干,惹急了我们,那就同死,谁也别活了!”少年们咬牙切齿。 宁景点了点头,心底里有股莫名的沉重。村子里都是普通人,又如何是修仙宗派的对手。 几个少年又催了几句,才各自回去准备。 四周围一下子再次安静下来。 宁景转过身,却发现宋仪已经抬头,一脸担心地望着他。便在刚才,两人还说着以后的平安喜乐。一转眼,却又被拉回了现实。 “无事,我去去便回。你瞧着我,这几日身子好了不少,浑身都是力气。”宁景笑道,“再说了,我们想活着,总不能坐以待毙。” 在之前的时候,宁景甚至有想过,与宋仪逃离村子。但后来发现,在这种蝼蚁乞命的世道里,如果想远行,便需要村子的路引。若不然,出不到一百里,便被当成流寇斩杀。而且,宋仪还跛了脚,连个车驾都没,谈何出逃千里。 “宁景,这个给你,我小时在山上捡到的。”并不知宁景的心事,从背篓里取出一把旧剑,宋仪的声音有了些破腔。生活并不如意,她想要的安稳远远不可期。 宁景接过旧剑,心底忽然有了不舍。他自知,这一路出村,很可能会像那位里吏一样回不来。 这把旧剑,虽不知宋仪从何而得,但可以想象,是宋仪的贴身物,陪伴她翻山走岭,一路披荆斩棘。但现在,被宋仪送到了自己手里。 “你许久不出远门,这次要小心一些。遇着行走的宗派弟子记着行礼,偏僻处的茶寮食摊,多是杀人越货的黑店。若碰到强人掠财……你下跪求饶也无妨。宁景,没人会笑你,大家都是这样,过一日便活一日。” 宁景捧着旧剑,只觉得有千钧之重。 久久,他伸出了手,在宋仪的错愕中,抱住了这位跛腿姑娘。他不知道以后怎样,但活下去便是第一步。 “宁景,快来上马!”后方传来声音,将思绪一下打断。 宁景转过身,三个村中少年已经取了两匹劣马,高声大喊。 时间来不及,在宋仪的操持下,他简单束起了过肩的马尾,又将一顶斗笠戴在了头上。连着那柄宋仪的旧剑,也用麻绳系在了腰间。 村中的叔伯辈们,都在商量委曲求全。唯有这些个少年,尚不服输,亦不服命,想要鲜衣怒马,去堂堂正正地争一轮。 “我已经跟我爹说,若我回不来,便用旧衣立一口衣冠冢。” “我练武两年半,尚有几分武勇,可沿途保护你们。” “宁景,你这般打扮,似个走山海的仙侠客。” 山风与阳光下,宁景压了压斗笠,告别宋仪,小心地上了马。不多久,四人同乘二骑,“踏踏踏”地往村子外奔去。 03章 少年们的乞活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九峰大陆,浩瀚无边。传说大陆上有九座仙峰,登其一可拜仙,但世人久寻不遇,这等的故事,似乎只存在传说中了。 九峰大陆最南陲,便是昭国。昭国往南再往南,便是落坡县。 “这天下,居然是宗门为大。也怪不得,一个小小的火水宗都无法无天了。”听着同骑少年的话,宁景皱住眉头。 一般的情况下,县衙公署没有了威信力,反而以宗门为尊。 眼下,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县城。那位打听到的正义仙侠,这几日刚好留在县上。 “宁景,你读书多,你觉得这事能成么。” “我也不知。”宁景摇头。作为前世的销售精英,与豺狼虎豹打交道的人,他再明白不过,没有利益驱使的情况下,天下间几乎不会有白吃的馅饼。 五十担的仙人粮,对于村人来说固然不少。但宁景笃定,这些东西在上位者的眼里,连渣滓都不算,也就一些小宗派刚好需要。 “乌头,你这么喜欢习武,为何不拜入宗门?” 同骑一匹马,叫乌头的少年苦笑起来。 “你莫得银子,又没灵草灵石献上,人家为何要收你入山门?若是村中有个能拜入宗门,哪怕只做个外门弟子,咱们都算朝中有人了。” 宁景心底叹气。 普通人要登天,难度可想而知。 “宁景,我发现你有些不一样了。若是以前,你会怕得不说话。” “病了一场,许多事情看开了。”宁景平静道。 村子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没有捡到天材地宝的运气,一切只能靠自己。 二骑老马前行,包括宁景在内,几个少年都冷静至极,一路没有招惹任何的事情。约摸在隔日的黄昏,才入了落坡县。 说是城县,实则没有富庶的迹象。稀稀拉拉的集市,寥寥的行人,连着青楼的姑娘们,在乍看之下,也不见半丁的花枝招展。 “前二月,两个宗派在县中厮斗,祸及了不少百姓。”打听回来的乌头,皱着眉开口,“已经打听到了,那有名气的大修士,便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 “可帮忙?”有少年问。 “那酒楼外有护卫,我不得进。”乌头咬牙,“等会我们一起候着,见了那大修士,便一起跪下求他帮忙。三十担,五十担,八十担……要多少仙人粮我们都先应下。要不然,村子就保不住了。” 危急存亡之秋,乌头难得冷静。 但在宁景看来,这般将性命寄于别人身上,过于冒险。 “宁景,你这是什么模样?这次寻你来,是你读的书多,懂些交道,想让你好好劝那位大修士帮忙的。” 宁景点了点头,打交道的事情,他自然没有问题。 在前世,他一个销售黄鼠狼,连续八个月登顶的江南区签单小魔王,打个交道还是轻松的。 “乌头,这城中可还有其他能帮忙的人?” 乌头摇了摇头,“这附近一带,火水宗势力很大,没几人愿意帮的。叔伯们都怕极了,还想着去求人家,但人家都快要屠村子了。不过是带了个路,那好死不死的贪心贼,偏要去摸什么鹰巢,就害了整个村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次听到鹰巢的事情,宁景的脸色陷入沉思,只觉得这后山鹰巢,多少有些古怪。 只可惜,焦急的乌头顾不得他的心事,急急催了几人,往酒楼方向走去。 “这便是那酒楼?” 不仅是几个少年,连着宁景也惊了许久。比起破败的县城,面前的这酒楼端的上是富丽堂皇,连着守在门前的护卫,都是穿着银缕劲袍。 酒楼二层雕花的长栏上,隐约可见一个个窈窕身影,婀娜其中。有丝竹悦耳,有觥筹交错,靡靡之音穿人耳膜。 格格不入的是,在酒楼下的空地上,一群乞儿与一群贫苦的少年们,正大打出手,只为了偶尔扔下来的鸡骨碎肉。 “入酒楼的,都是修术法的,也有附近的富贵人,一般和宗派关系比较好,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乌头声音恨恨。 窥一斑而知全豹。譬如大王村里,人们想吃顿饱食,都要冒着折寿的风险,拼命上山挖仙人粮,去捡野粟来剥煮。 宁景突然在想,要是断了那些宗派的供养,这世道又会变得如何。 “便等在这里,那大修士有慈悲心,他若是下来了,你我几个先哭一场。宁景,你说话客气些,挑好的来说。若他不帮——” 乌头脸庞涨红,“我们便去城里的铁坊,多换些刀剑弓弩,与火水宗的人拼了,谁也别活。” “我娘挖仙人粮病了好久,我还想着带她吃顿搓面。” “谁不是,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戏园。” “宁景你不怕么,你还没完婚,你家的……宋姑娘对你这般好。” “别紧张,先冷静。”宁景宽慰几人,“越不让我们活,便越要想法子活下去。” 少年们逐渐冷静下来。只可惜老天爷不生眼睛,并未怜惜少年们的心事。从黄昏等到天暮,又等月上柳梢,那位所谓的大修士,才终于走出了酒楼。 一身宽道袍,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在酒楼边油脂灯笼的映照下,一张脸庞颇有几分正气之像。脚步端正,仙气凛然。 焦急的乌头再按耐不住,第一个跑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当街跪下。 村子要活,以他们普通人的身份,根本没法与火水宗较量。他们能做的,只能以蝼蚁的身份,去讨得一份可怜与同情。 “大仙侠儿……救救我村子吧!” 另两个少年也跑出去,给那位大修士下跪。 宁景刚起身。 那位大修士已经二指一扬,下跪的三个同村少年,被一股气雾般的东西,稳稳托起了膝盖。 04章 邋遢小道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便是如此了,那火水宗迁怒我大王村,要杀得村子绝户。请仙侠帮帮我们吧。” 黑夜长街的偏僻处,四个少年与一个修士,齐齐坐了下来。 交谈得知,这位素有侠名的大修士,名叫李正,正如乌头所打听的,这几日刚好野游到落坡县。 “正义的正。”修士笑着添了一句。 “上仙怜见,即便我几人是山村野民,都素闻先生的侠义之心。出村之时,我就与许多村人都说了,有上仙在,村子便有救了。”宁景在旁冷静开口。 固然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莫得办法,每一根活命的稻草,都需要拼命争取。 果然,在听见宁景的话后,李正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听你们的意思,一个火水宗的外门弟子,让你们带路,在村子后山摸鹰巢,然后被鹰啄死了。故而,火水宗便迁怒了村子。” “确实如此,我们原本想了许多法子,但听到上仙到了落坡县,便觉着有了活命机会。” 李正抬头,目光打量着宁景,久久才笑着开了口。 “巧舌如簧,你说话带着心思。罢了,都求我头上了,终归不能见死不救。不瞒你们,去年在长稽郡,有人也遇着一样的事,但凡我开了口,附近的宗门都会卖我几分脸面。这事儿,我仁义剑李正,便帮你们了。” 顿时,少年们都露出喜色。唯有宁景,忽然侧了头,看向不远处的黑暗。他总觉着,似有人影藏在里头。 “对了,我这人有个讲究,不管去到哪儿,都喜欢留个名。或许你们几个小郎不知,我仁义剑李正的名声,已经传遍四海了。” “大仙侠放心,我们送五十担——” 乌头声音未完,被宁景一下子捂住。 “上仙的恩德,断断不可忘。此后在落坡县一带,我们会为上仙立下功德碑,整个大王村的子孙后辈,都记着上仙的好。有日上仙开宗立派,这番声名之下,定然是山门鼎盛。”宁景抢声开口。 “宁景,你真的有些意思,比起他们,你聪明得有些过份了啊。”李正起身,拂了拂道袍,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们先回,这一二日,我便让火水宗人来一趟,替你们村子卖个脸面。我说过,这事儿简单得很,无需担心。” “多谢上仙。” “多谢大仙侠!” 不多久,夜色与犬吠中,李正满意地踱步离开。 “宁景,刚才还没说送几担仙人粮。” “他不要这些,要的是另一种东西。”宁景的眉头,依旧没有舒缓。以他上一世的经验,这位仁义剑并不会尽全力来帮。 简单的说,若是有益无害,做个顺水人情肯定没问题。但若是伤到他的利益根本,很有可能熟视无睹,甚至落井下石。 “宁景,你刚才说话好厉害。” 宁景呼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三个同村少年。或许在他们的心底,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但实际上,那种危机感还一直在他心头萦绕。 “乌头,你带着一人,这一二日都留在城里。” “宁景,这是为何,那大修士都答应了。” “凡事都会有不测。你们留在城中,便在暗处观察那位大修士。火水宗的人来后,若他离开了县城,你们记着,便立即在城中散出谣言……说大王村后山的鹰巢里,藏着巨宝。” 乌头只觉得脑子要烧起来,“宁景,怎说了?” “正常来说,他若是成功帮了忙,应当会在城里多逗留几日,等着我们上门去谢。若他不肯帮,又或者被火水宗的人说服了,以他贪慕名声的性子,定然要很快离开,以免脸上挂不住。” 顿了顿,宁景继续开口,“到时候没法子了,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散出谣言将大王村的事情搅浑,引那些宗派人来争宝。留下二人的话,到时候便可以分一人回村报信。” 虽然村子同样会有危险,但比起屠村来说,尚还有活命的机会。 “宁景,我脑瓜子疼。” “我也疼。” 宁景不答,转头看着远处的夜色。想想上一世的电视小说,什么高手剑仙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但现在,一个小小的宗派弟子,都能将他们逼入死路。 “记着我的话,要救村子只能如此。我需马上赶回村子,准备一些事情。” 此时的另外三个少年,对于宁景已经拜服。 “宁景,我们都听你的。” 三人只觉得,不知觉间,当初唯诺怯弱的那位穷狗书生,一下子变得很厉害了。 “乌头,事不宜迟,你我分开行动。” 说完,宁景转过身,却发现在夜色中,一个衣着邋遢的小道士,忽然出现在了街对面。 宁景皱眉,他与人说话的时候,喜欢留着一丝余光。如今看来,这便是刚才藏在黑暗中的人了。 小道士鼓着眼睛,大咧咧走近。 三个少年急忙靠在一起,解下了身上的刀剑。宁景沉默了会,也跟着紧紧握住旧剑。 这世道不讲道理,不想死就要拼一把。 “怎的?你们打不过我的。”邋遢小道士依然鼓着眼睛,“我听着了,你们刚才说什么鹰巢有宝?” “别看我这模样,我是大乾坤派的掌门!” …… 夜色如水。 宁景与三个同村少年,闷闷地看着面前的小道士,吃了他们大半袋的干粮。 深入得知,所谓的大乾坤派,不过是一个疯癫老乞儿自创,然后传给了这小道士。 “宁景,我苏木答应帮你们,就绝不会食言。不过,那鹰巢的东西,要归我所有。要知道三年前,我在栖鸾峰上,可是一人独斗八位剑仙。” 宁景沉吟了下,准备带人离开,放弃了小道士苏木这根稻草。那些撒出去的干粮,权当是喂了狗。 “宁景——” 小道士大急,高喊了声,忽然捻动指诀。 有阴风乍起,长街四周的犬吠声也变得更加凌乱。 “塑土术!” 包括宁景在内,四个少年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苏木面前,一大泡的土泥就鼓了起来。 阴风去,犬吠将息……并不见任何的庞然大物,只有一只巴掌大的土鼠,一下出现在了眼前。 “且看好!此术,便是我大乾坤派的镇派仙术,莫看这土鼠身小,却有噬天破万仙的本事。” 土鼠急窜了两下,刚好窜到乌头脚下。乌头惊得不慎踩到,莫得挣扎,顷刻间又化作了一泡土泥。 场面一下死寂。苏木抽了抽嘴巴,便抓起干粮袋要跑。 只有乌头焦急抬头,喘着大气开口。 “宁景,宁景啊,我刚才是破了仙家人的术法了?” 05章 九峰的故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我原先学那些老道鼓着眼睛,是怕你们打我。”被乌头揪回来的苏木,满脸都是丧气,双手还不忘死死抱着干粮袋。 “宁景,不过是个骗食的小乞儿,我等莫理了。”乌头皱眉。便在刚才,他特意翻了苏木的身子,半个铜板都没搜出。 宁景垂头。并未像乌头一样急躁,认真来说,他对刚才苏木塑起的土鼠,有了些许兴趣。 寻常的乡村少年,拜不得宗门,求功法无门。苏木的出现,于他而言,多少有些吃白粥添了一夹腌菜的寓意。 “能学么?”谈及塑土之法,宁景淡淡开口。 “需定骨……再念仙诀。” “何谓定骨?”宁景不动声色地追问。 苏木挣脱身子,眼光忽然发亮,“童叟无欺,你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将身上的仙法一并教给你。若你没这么多银子,卖祖屋也可,我刚好认识人。” 宁景侧了侧头。立即会意的乌头,迅速抽出了长刀,在劲袍上来回刮了起来。 苏木惊得瘫地。 “定骨的事情,你再说说。”宁景声音不紧不慢,实则心底已经迫不及待。 “便如那只土鼠,需脊骨,肢骨,头骨与尾骨……若还有其他的骨头,当然最好。” 宁景想了想,“若是虎狼,也一样么。” “认真讲,即便是虎豹长蛇,只需有骨,亦可以土塑身……但同样需要气海浩瀚,方能驱使。” “气海?” “修仙之人,都会先炼气,深吸鼓腹以气落丹田,然后运气周天,至头顶百会穴……便如一圆逆行,有天资者久练可见成效,最后才能形成气海。” 宁景没听懂,苏木所说的东西,于现在的他来说,尚有几分晦涩。但不管怎样,终归有了一份启迪。 按着上一世的理解,结合苏木的话,大约的意思,是修仙的术法之类,需要气海来驱使,说不得那些想象中的御剑飞行,亦是如此。 “苏木,你瞧着我……有没有机会。” “童叟无欺,三百两银子,我教你做剑仙啊。” 宁景面色无语。不过在他看来,刚好出现的苏木,虽然是个异类,但说不好能帮助村子,毕竟也算个懂修仙的知乎先生。 “我若是有一日,寻到了龙骨,又练了气海,成了修为,可否御龙在天?” “按道理讲,应当是可以……我去年在郸州,人生孤寂,还寻了路边的女子野骨——” 宁景和几个少年瞪大眼睛。 “自然没成,它走了几步就碎了。” “乌头,把这小匹夫挂上马!” 几个少年一阵忙活,将还在骂骂咧咧的苏木捆得严实,一下挂上了老马。 宁景抬头,远处的天色并未破晓,半昏半白,如同化不开的死色,少年与马都笼罩在死色之中。 …… 按着先前和乌头的商议,宁景带了另一少年先返回村子。若是这二日内,所谓的仙侠李正不帮忙,他们只能退而求次,将村子鹰巢有宝的消息,彻底散出去。毕竟再怎么讲,乌头留在落坡县,不比偏僻的村子,消息会散得很快。 当然,因为苏木的缘故,只得花了些银子,买了架旧板车。 “宁景,那鹰巢里真有宝吗?”熟络起来,苏木坐在板车上,开始喋喋不休,“我也不瞒你,我只差一步便能修成大仙,你将那宝物让与我,我来保护你们。若村子有二八姑娘,也可与我结成仙缘道侣。” 宁景起手,在苏木的骂娘中,大方地赏了一个爆栗。 “说正经的。譬如……这修仙的事情,又或者郡县外的事情。” “宁景,我都与你说了。世有九峰,登一而仙,传说九座峰顶上,都有雷云涌动,然后这个叫雷,雷……” “雷劫。”宁景完美抢答。 “对对,就叫雷劫,若想渡化成仙,便先历经一番天劫。我说宁景,你不是也懂么。” “读书时看到的。”宁景沉思了番,“若按着你这么说,不知有多少人如过江之鲫,去攀天下九峰了。” 九峰的事情,他知道一些,据说是天下宗门,抑或是野修邪修,都统统向往的圣地。 作为前世的销售黄鼠狼,他很明白人心,若是为了成仙,恐怕很多人会变成疯子。 “苏木,如此一来,那九座仙峰岂不是很多人赶着去?” 听闻此言,苏木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 “宁景,真有那么容易,道爷我早成了。你要知晓,有九条颜色各异的巨大云鲸,宽有数万尺,沐云其中,悬九峰而行。连那些大宗派的谶师都卜算不到,今朝明夕,这云鲸会出现在何处。即便有大气运遇着,光是峰下的风罡,都能将人直接撕碎。这成仙路上,每走一步都铺满了白骨。” 并未害怕,宁景反而露出了向往。他固然想和宋仪安安稳稳,但世道之下,强者为尊的道理永远不会变。 “宁景,你莫想了。那些个宗门大才,都是自小炼气,方能窥得一丝天道。” 修仙之路,天赋者以炼气为始,再到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洞虚,直至大乘期渡劫,成为凡尘之仙。当然,按着九峰大陆的传说,这些只不过是下七境,堪堪有了登九峰的资格。 宁景明白,苏木的言下之意,他这种乡野的穷狗书生,几乎没可能走什么仙路。 “嘿嘿,不过你若是有大气运,修成气海,洗了髓伐了经,说不得还有机会。” 宁景笑了笑,沉默地看向天空。 他该踏出的第一步,是先活下去,能活了,再去谈诗和远方,再去谈修仙的念想。 久望垂头,他看向手里的旧剑。二三式的本事都没有,未来似是不可期。 板车上,苏木哪里晓得宁景的心事,还在说着去年遇仙姑的好事。骑马拉车的同村少年,叼着半截棘草,尚是一副准备与人拼命的决然神色。 宁景陷入沉思。 近一日的急赶,马车前行,沿途的物景,从镇外的旧房破屋,一路延伸,变成了峰峦叠嶂,最后又变成水村山郭。 大王村近在眼前。 宁景心事重重,先前收到的消息说,关于火水宗的报复,派来清剿村子的弟子已经要到了,村子危在旦夕。 “宁景,我们回到村子了!” “知晓。” 宁景点了点头。不多久,天边晚云渐收,黑夜沉沉而至,将整个村子裹在其中。 …… 06章 大祸临头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昏沉的夜色下,赶来的宋仪一边提着旧灯笼,一边焦急地抓住宁景的手。 “邻村的几个泼皮,昨日在村口幸灾乐祸,总吓我们说火水宗的人来了。我便不敢回去,怕回了以后见不着你了。又有一些村人的亲戚,一直拿着裹尸席子在外边等,等人死光了,便进村吃绝户。” “别怕。”宁景握了握宋仪的手,“你我还说,等到秋日结亲的。过了这场大难,便有好日子了。” 说起憧憬的生活,原本害怕的宋仪,在黑夜中眸子闪动起来。她小心地走前两步,似要帮着宁景驱散满世界的黑暗。 宁景摘下斗笠,长马尾被风吹得晃摆。 “宁景,这位是?” “他叫苏木,是个宗派的掌门,过来帮我们的。” “掌、掌门?”并未见过太多的世面,宋仪喜得声音发颤。当然,若是她知道,所谓的宗派掌门,不过是个老乞丐自创所传,估摸着要很失望。 “确是,叫大乾坤派!”苏木昂着头,多少有几分得意。 宁景面容沉默。他带着苏木回村,属于病急乱投医,要救村子,他几乎想尽了办法。以鹰巢有宝为诱饵,苏木只是第一个。 如果乌头说的没错,约莫是这二日内,火水宗派出的剿村弟子,就要杀到大王村了。 而那位去相请的仙侠李正,此时宁景的心底,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利益大于抉择,背弃信义便是人间常态。 …… 整整大半夜的时间,宁景都在房中折腾。当然,只是很简单的折腾。 按着苏木说的法子,他在试着炼气,却总发现,身上总有什么堵着一样,深吸鼓腹后,那坨气一下子又泄了去。 第十八次被摇醒的苏木,梗着脖子要骂娘。但听宁景说明天带他去鹰巢寻宝,又变得眉开眼笑起来。 “自然是被堵着,你气脉都没通。简单的说,需用功法冲开气脉,方能运气周天。若不然,你吃个什么洗髓丹也可以。” 宁景皱眉。早从苏木的嘴里,他已经得知,洗髓丹可遇不可求,哪怕全村的仙人粮加起来,都未必换得到半枚。 炼气成功,才算得上踏出第一步。但仅仅这一步,便让许多人望而退却。 “我早说了,那些个天才,都是自小锻体炼气,运气好些的,才能筑基成功。宁景……要不咱不练了,好好耕读考个秀才。” 宁景摇头。并非是沉迷此道,而是从火水宗的事情,他已经彻底明白,拳头不大,连讲道理都没资格。 “对了苏木,你好歹是个掌门,莫非已经筑基了?” 苏木不答,整个人迅速躺下,转息间鼾声如雷。 “别特么装了……” “炼……炼气一层,但我已经能运气周天了!” 宁景揉着额头。想想也是,真有大本事的话,也不至于去抢他们的干粮袋。唯有的一点,苏木懂一个怪异的塑土功法。 当然,他要想学会驱使,只能等踏入炼气,形成气海之后。 清晨。 大王村的上空,依然有化不开的雾霾,似要沉沉压垮整个村子。 十几少年背着刀弓,再不顾叔伯辈的阻拦,磨刀霍霍,自发组成了护村队。听说在昨夜,还特地将邻村的几个泼皮,追出二里打了个半残。 宋仪睡在偏房,依旧没有回去。并没有像其他的待闺姑娘,此时的宋仪不见任何矫情的羞怯,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起早煮了野粟饭,又将借到的半担仙人粮,整理得干干净净。 “宁景,我见着有人出村又返回来,身上还带着血。” 宁景点头。没有路引,出县后会被当作流寇,也是一个死字。即便上山藏匿,也同样没有活路,村子若是被毁,还如何活得下去。 正当宁景想着,屋外传来同村几个妇人的惊颤喊声。只听着,宋仪急忙背起了篾筐。 “宁景,我也上山去多寻些仙人粮。村里人都说了,多备上一些,兴许那些宗派人,就会满意了,不剿村子了。” 宁景并未阻拦,为了村子活下去,即便是垂髫的孩童,都已经跟着娘亲上山挖灵草。 跛着脚步,宋仪叮嘱了番,才急急走了出去。 “宁景,你家这小媳妇……有些古怪。”在旁的苏木忽然开口。 “怎么说?” “我也说不清,她在我面前站着……便像仙姑子一般。但我瞧着她,又似是寻常不过的村下女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莫耽误时间了,我现在带你去鹰巢摸宝。” 还在嘀咕的苏木,瞬间激动起来。 宁景笑了笑。实际上,这一趟去鹰巢摸宝,并不可能成功。不管是他,还是炼气一层的苏木,面对那头悬崖巨鹰,都没有任何胜算。 他想做的,是收集鹰巢附近的兽骨,譬如虎豹,又譬如飞鸟长虫,总而言之,只要能让苏木塑土成兽,便算有了一份战力。 现在,宁景只希望,落坡县那位自诩仙侠的修士,如其所言,会帮着村子化开这一劫。 “苏木,我也不知怎的……一见着你,就觉得亲切,便如兄长一般。”收回思绪,宁景笑着开口。 “我想与你义结金兰。鹰巢里的宝贝,便是我宁景孝敬兄长的。” 苏木发懵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像铜铃。 …… 落坡县。 坐在酒楼二层的仁义剑李正,一边沉默地靠着雕栏,一边神色犹豫。在他面前,一个火水宗的年长执事,正半眯眼睛,喋喋不休地说着。 “大王村附近一带,近二三十年,估计是山上生了灵池,称得上灵气韵足。我家长老的意思,想趁着这次的事情,在那边多建些灵草药园。那些个村人贱民,年年去挖些仙人粮,并无任何意义,实则浪费了这份韵灵之气。” “剿村杀光?不妥的。”李正面露悲色。 “我火水宗不做,也会有其他宗派做的。”执事抬了抬眼睛,“我派老祖已经筑基成功,这二三年在闭关结丹了。上修若是得空,不妨来山门坐坐。对了,这有几枚养气灵丹,皆是上品,便赠与上修。” “再说了,区区一个破落村子,怎值得上修作保呢。不若,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李正垂头,看着推过来的灵丹木椟,声音带着懊悔。 “我以为是个小事。原先若是知道,便不管了……但我又答应了人家。要是以后传出去,我李正岂不是要遭人取笑。” 执事笑了笑,“不对,上修忘了一件事情,若是这些村人都死光了,便永远不会外传了。” 李正面色一喜,久久才呼出一口气,似是终于心安理得一般,抬手往前,按住了推来的灵丹木椟。 …… 07章 灵池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景,我曰你母……” 瘫坐在一株老树下,苏木垂头丧气。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鹰巢有宝,不过是被骗来的幌子。 若不是跑得快,那出巢的巨鹰,好几次便把他啄死了。而且,那该死的小书生,还特地带了篾筐,拾了不少的兽骨。 无疑,是让他塑土成兽的。 “我不玩了,我也不要什么巨宝了,道爷我这就出村,道爷去郸州找仙姑!”苏木恼道。 在他的旁边,宁景似是早有所料,一脸平静地站着。 “兄长,已经晚了。村子的外头,你瞧着那些盯梢的人,若无猜错,定然要给火水宗报信领赏的。你若是出了村,一样也活不得。” “宁景,你个软秧贼,道爷我栽了!”苏木捶足顿胸,哪里还有半分掌门的模样。 宁景叹息一声,将苏木拉了起来。 “兄长啊,事到如今,你我唯有联手,才能保住性命啊!再说了,保住村子后,鹰巢里的宝贝,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以后还不都是你的。” “我信你老母。”苏木哀怨道。但他也知,这一二日的时间,聚在村外的人越来越多。在其中,更有不少是火水宗的帮凶。 “宁景,我觉着……是斗不过的。” 宁景一时沉默。 到了现在,他已经想了许多法子。世道之下,他们便如蝼蚁一般,而那只宗派伸过来的巨手,将要把他们捻死。 从村外收到消息,剿杀大王村的火水宗弟子,已经快到了。 “先定骨。” 苏木抬头,看了看宁景冷静的神色,犹豫了下,并未再胡闹,开始挑选择骨。 天空上,在几日的雾霾之后,又是一场山雨,居高临下泼了下来。 …… “滚开!谁挡我,我杀谁!” 村口边,两个同乘一骑的少年,用刀鞘捅翻了几个泼皮后,急急跑入了村子。 “宁景,宁景!”回村的人正是乌头,仰起的脸庞,除了雨水之外,还布满了焦急之色。 只听说宁景入了村子后山,乌头不敢耽误,又急急奔马起来。 “宁景,就像你说的,那个大修士,昨日早早便出了县子。我一直盯着,便、便忍不住去追着问了……他不敢答话,我问得急了,他生了气,便将我一把推飞。” “回来之时,见着几个邻村的,去年争渠的时候打过几架,这一会便说等我被杀死,将我的尸体剥皮晒成人干子。” 终归只是少年郎,乌头的声音又怒又惊。 “莫得事。”宁景宽慰道,语气凝重,“让你留在县城,事情都办了吗?” “办了,我特意去宗派弟子最多的酒楼,将鹰巢有宝的消息散出去了。宁景……我们是不是活不得了。” “活得。再说了,人死一把卵,不让我们活,那便同死。”宁景咬牙。 这一句,无疑是鼓舞了面前少年。乌头也发狠起来,抽出短刀握住。 “我去收拢人手,寻好武器,村子里还有十几个好儿郎,等那剿村的弟子过来,大不了与他们拼了!” “小心。” 等乌头离开,宁景才转过身,看着草棚下的苏木。 “宁景,我翻遍了兽骨,只能拼成一头虎。其他的碎骨,并无用处。” “能杀宗派弟子么。” “若是外门弟子,功力不及,我在暗中偷袭,有可能杀得死。” 宁景点头。 最先的时候,他甚至想用些法子,将悬崖守巢的巨鹰引诱出来,但发现没有作用。 “苏木,先回村子。” 话说完,宁景发现苏木并没有动。 “兄长,你这是?” 苏木急忙起身,左右环顾,“宁景,这有些不对啊,我刚才为了定骨,运气周天,发现周围气韵充沛,浑身都是力气,我现在估摸着能一夜八桩——” “说人话。” 苏木只想了想,脸色狂喜起来,“我觉着,这附近一带的地方,可能有一处灵韵之地。宁景,不如你我现在上山,说不得能找出来。” 宁景只想了想,同意了苏木的建议。并未多耽误,两人急忙冒着雨,往深山走去。 “宁景,你有无发现,山上这些草木,长得极好,这便是那灵气弥生的原因。” 宁景回想了下,发现苏木的话极有道理。听宋仪说,这么些年,山下的几个村子,都靠着采仙人粮生活,似是采之不尽一般。 “我以前在郸州遇过一回,但抢不过人家,眼巴巴地躲在远些的地方,偷偷汲了一些。” “你特么……在郸州还有多少好事情?” “莫问,莫问。宁景,我想明白了,你们这处村子都是寻常人,看不出这里的灵韵之气——” 话未完,苏木忽然收了声音。宁景也睁大眼睛,与苏木面面相觑。 “宁景,火水宗赶尽杀绝……这里又有一处灵气之地。” 言下之意,火水宗极有可能的,已经发现了这处灵气地,才会追着赶尽杀绝,占为己有。 “有巨鹰守巢,有灵气之地,宁景,你这里可不简单呐。” 何止,宋仪幼年上山,听说也遇着了怪事。 “宁景,你听我说,等会真找到了那地,你便直接跳下去。它生在山中,很可能会是一座灵气池。你在池中汲气锻体,说不得能打通阻塞,炼出气海。” 宁景听得心头狂喜。他突然发现,带着苏木回村,是一件何其远见的事情。若不然,单单这一处气韵之地,他永远都没法子发现。 “兄长如我师,宁景受益匪浅。” “少鸡毛来……我等会也要与你抢这气韵。”苏木骂咧一句,“等以后离开村子,我便去寻十个八个的仙姑,一起结为道侣。我还要光复大乾坤派的辉煌,宁景,你以后跟着我,做个山门长老。” 说到兴奋处,苏木又忽然停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沮丧,“完逑,我并不懂追气之法。” 暂时作为门外汉的宁景,想了想开口,“苏木,若用原始些的法子,你能否嗅到?” “灵气孕育于地根,有些许的地腥之气……等等,我堂堂一个宗派掌门,你让我像狗一样耸鼻子?” “兄长啊,若火水宗的人来了,这处灵池恐怕要保不住。” 只等宁景说完,苏木瞪了一眼后,迅速四肢趴地,“嗷”了一声后,像猎犬一般,朝着湿草不断嗅了起来。 08章 踏入修仙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天色将黑,山中湿气像生了刺,让宁景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 在他的面前,寻找灵气的苏木,也已经累得奄奄一息。 “自然是有的,该死,应当有的。”苏木喘着大气,即便累极,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天阴得可怕,只当宁景抬头,若隐若现的,又见着远景下的树木山岩,昏暗之下,似有山鬼藏匿,只探出头颅窥视。 宁景收回目光。 “宁景,宁景,道爷我寻着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宁景担忧之下,才终于听到苏木的狂喜声。 两人并肩而奔,转入一处人迹罕见的涧口,眼前才豁然开朗。空气中,隐有异香扑来。 涧口边上,疯长着各式各样的仙人粮,黄精,乌灵草……若是村人在此,只怕要喜得合不拢嘴。 “看个甚,这些东西不值钱!” 苏木扯了他一把。两人继续往前,沿着山涧,曲曲折折又行了二三里。 “宁景……你看。” 苏木并不知,此时在他身边的宁景,已经脸庞激动,连着目光也颤了起来。 在他们的面前,月光的辉映下,有一小汪的池潭,池面洁白如玉,隐生烟气。自不用说,这便是他们一直辛苦找寻的灵池。 宁景缓住思绪,心底有些不解,若是火水宗早有发现,为何不派人入山寻池。 “你傻啊,火水宗一动,其他宗派的人定然也会发现。我猜着,火水宗是想屠了村子后,再名正言顺地占为己有,却不料让你我给抢先了。”苏木大笑。 “小心些,若是像鹰巢那般,有护宝兽——” “这灵池生成不久,二三头走兽也没成气候,怕个卵!道爷我等不及了!” 苏木怪叫一声,整个人跳入了灵池中。 宁景未动,在观察了好一会后,才跟着动作起来,衣袍未去,也跳入了灵池。 “兄长,宁景自幼丧父,你如今可是长兄为父啊!” “莫挨老子,你先浸身,我等会教你炼气。” 宁景大喜,学着苏木的模样,开始在灵池里深吸鼓腹。虽然苏木看似有些不靠谱,但如今的光景下,却是能带他踏入仙途的唯一领路人。 “兄长,多谢。”宁景语气认真。 “谢你老娘的鸡毛狗担。”苏木笑了笑,“有一日,你我兄弟二人,便一齐登上九峰,做天下仙主!让那些大宗派的圣女,挨个来求我结道侣!” “兄长果然宏图大志!” 月光之下,灵池之中,两人再无多言,开始汲取灵气之韵。 按着苏木教的法子,不多久,宁景只觉得身体里的经脉中,一股莫名的气物,瞬间游走全身,虽有剧痛,但另有一种浩瀚的错觉,在他眼前浮现,如河如海,又如远眺不可止的万里山河。 …… 雨水浸了半个村子。 即便入夜,但在村中的祠堂里,依然站满了人。火盆摇曳之下,在祠堂中央,上百担的仙人粮,摆得整整齐齐,其中一些,甚至还待有未洗净的山泥。 可想而知,这都是这二日时间内,村人拼命去山上采回来的。 “乌头,别胡闹!”祠堂中,几个同村叔伯呵斥,“你若是动了刀,全村人都得死!” “那宁景一个破书生,你信他作甚!我们与几个族老都商量好了,到时候整个村子都去认罪,他总不能把人都杀光吧?” “对啊乌头,这里有上百担的仙人粮,我们都交了,都交出去,兴许他们就不生气了。” “那宁景也是,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这般不识道理。” 乌头抬头,掩不住满脸的怒气。 “若他们杀人呢!” “杀……杀个几户,我们又献了百担的仙人粮,这事情说不得就揭过去了。你们拿刀拿剑的,打得过宗派弟子吗!” “乌头啊,打不过的。” “还有你宋仪,你虽然没嫁来,但怎的不管管你家宁景,让他这般挑事胡闹!” 祠堂边上,宋仪嘴巴嗡动,不知该说什么。直至现在,她的小相公还没有回村子。 又担心又自责,在责怪之下,她急忙转了身,要披上蓑衣入山去寻。印象中,宁景手无缚鸡力,若是被山兽叼了……想着想着,宋仪红了眼睛。她期盼的新生活,似要死在这场夜雨中了。 “宋姑娘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寻了。”乌头走来拦住,又梗着脖子,看向堂中的族老叔伯。 “九叔,讲归讲,你不要欺我嫂嫂!” 祠堂的村人脸色诧异,想不通这刺头少年,怎的就服了宁景。 “九叔不敢打,各位叔伯们也不敢争,等不及火水宗的人杀来,不如现在大家都跪成一排,自个把自个脑袋割了!”乌头鼓着眼睛。 “乌头住口!” “乌头啊,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又不懂术法武功。” “打不过也打,爷有的是力气,爷不想窝窝囊囊的!爷死便死了,爷死了也要做一条大王村的好汉!”乌头涨红了脸,最后顶了一句,带着十几个背刀弓的少年,再不顾叔伯们的阻拦,转身走出了祠堂。 “村户闭门!” 似一夜长大,乌头劲袍短刀,撑起了保卫村子的重任。他相信宁景所说,火水宗的人一来,肯定是要杀光村子的。 匹夫无靠,唯有举刀自保! …… “宁景,你的意思是,让乌头那些同村少年,也来灵池这里?” “确是。”宁景在池中起身,仰着头,舒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的浑身上下,有烟气萦绕,久久不绝。 按着苏木所教,靠着这汪灵池,他算半步踏入了炼气期。在他的下腹间,聚成了混沌状的气海。只需久练,便可形成气海。 “一个普通的乡野读书人,能忍住大痛,炼成了气漩,已经了不得了。”苏木笑道。 苏木哪里知道,在宁景来到这里后,极为聪明的用提炼的仙人粮,熬打了一段时间的身子。要是换成以前病恹恹的模样,只怕会体爆而亡。 “兄长,你亦是修为精进了。” “炼气入了二层。”苏木喜上眉梢,“先前一夜八桩,现在得翻个倍。” 宁景脸色无语。合着你修仙入道,是为了四处找仙姑结道侣的。 “对了宁景,刚才你说,真要让乌头他们过来啊?” “自然是,要想活命拦住火水宗,你我二人远远不够。有乌头他们加入,你我才有更大希望。” “可惜我大乾坤派没有功法,不然教你们也无妨。” 宁景点头不答。 即便有了灵池的际遇,却只让他堪堪踏入炼气期。可想而知,这漫漫的修仙大道,是何等的艰难。 09章 剿村弟子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该死,这村下地方,雨水都是腥臭的。” 离着大王村已经不远,三骑快马慢下来,为首的一个中年道人,冷着声音开口。 他们三人,正是火水宗派来的剿村弟子。宗门已经下了死令,要将整个大王村的人剿光。哪怕逃入山中,亦不可放过。 “南宫长老已经答应,等宗门的药园建成,便会赏下几棵仙灵草。到时候涨了修为,说不得我周冲,便能御剑飞天了。便如这大王村,眨眼间便能到了。” “周冲师兄修为莫测,此番定当手到擒来。” “说笑了,一帮子的山野村民,我抽剑一吓,他们便得乖乖跪下。” “周师兄,我听说有个仁义剑——” “那东西?嘿嘿,一个爱慕名声的野修家子,借他八个豹胆,他也不敢与我火水宗作对。” “莫说话了,快到了。” 周冲半眯眼睛,“二位师弟,若是动作快些,杀个干净后,说不得还能回县城喝一场庆功酒。” “哈哈,甚好甚好!” …… “叔伯们摆了酒宴,又准备好了百担仙人粮,想着认错,死上一些人便无事了。” 灵池里,乌头声音哽咽。 “我母多病,这几日又惊吓得卧床不起。宁景你说得对,火水宗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宁景和苏木坐在池边,看着十几个同村少年入池,又按着炼气的法子,不断运气周天,试着凝出气海。 “乌头,先不要说话,深吸鼓腹。”宁景提醒道。虽不知这些同村少年,能汲取多少灵气,但终归有益无害。可惜灵池里的气韵已经不多,若不然,效果可以更好的。 约莫有二三时辰,待池中灵气渐去,十几个少年才逐渐站起身子。 宁景和苏木也急忙起身,打量着每一个人。 “宁景,我现在觉着身子好轻。”乌头喊道。 “一夜几——”苏木迅速抽了自己一个耳刮,“不是,你觉着腹下那里,有无什么变化?” “像有条大河一般,一直在奔腾地流。” “气……气海?” 苏木抽了抽嘴巴,宁景也抽了抽嘴巴。苏木就不说了,跟着老乞儿练了近十年,才炼气成功,形成气海。而宁景自己,也汲取了大半个灵池,才算凝成混沌之气,尚不算形成气海。 似是为了自证,乌头身子一掠,整个人闪电般掠飞出去,二三十步余。 “我踏马……”苏木骂了一句。 宁景揉了揉眉心,心底也觉得有些憋屈。世有天才与庸才之分,无疑,乌头属于前者。 不过他也为乌头高兴。再怎么讲,乌头也是自家人。这座后山的灵池,将是他们逆天改命的开始。 “得了,别鸡毛窜来窜去了。”苏木声音委屈,“虽入了炼气,但还需有一门功法。” “可惜,眼下没时间去寻了。”宁景也皱眉。正常来说,入了炼气之后,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来凝固气海,使其滔滔运转。 但如他们,几个乡野的穷小子,哪里还有宗派弟子的待遇,无非是为了一场活命机会。 除开乌头之外,苏木也查看了余下的同村少年,发现再无任何的惊艳之才,甚至有大半人,相当于洗了个药浴。 “宁景,我们需回村了。”乌头重新背起刀弓,语气里战意更盛。当然,他依旧会听宁景的话。 乌头的言下之意,火水宗派来的剿村弟子,应该快到了。 “宁景,我们都听你的,杀不杀?” “杀。”宁景声音平静。从灵池的事情他已经得知,不管如何,火水宗都不会放过村子。即便说,这座灵池现在被他们汲了,火水宗的人亦会无比动怒,杀村泄愤。 没了退路,只能往前披荆斩棘。 而且还有一点,若这次真能杀退那些剿村弟子,那么鹰巢有宝的事情,几乎会坐实。到时候,贪慕巨宝的修仙人来的越多,村子的水便会越来越浑。而他们,也可以在夹缝中再寻机会活下去。 不过在此之前—— “乌头,你派二三人,先将其他村人送到后山。” “他们不愿。” “那便赶着他们去,祠堂里的仙人粮,也一并带走藏起来,断了他们求和的念想。” 乌头未犹豫,点了点头。 “我等十七人,死便死了,却不能做屈死鬼。黄泉路再冷,宁景也愿与诸位同行。” “有无酒!” “宁景,我带了一葫果酒。” “取来。” “人说天公有眼,上仙有德,大王村更有山神庇佑。但这些东西,你我都不曾见到。”接过果酒,宁景冷静开口,看着月光下一张张少年的脸庞。 “宗门相欺,又要杀我父兄妻母,你我皆是好汉儿郎,又如何忍得下。” “不过一死,休叫那火水宗恶人得逞!” “生死兄弟,共饮一葫,此后便仗剑出手,与敌不死不休!” 十几少年意气风发,束好刀弓,皆是长声怒吼起来。 站在一边,苏木抠着鼻子故意后退几步。 “兄长,大家都等着你呢。不如从今日起,乌头这些人一起拜入大乾坤派。” 苏木心底骂娘。实际上,依着他小心谨慎的性子,并不想沾上太多祸事。却不料,总被宁景看出心思。 “杀,都杀杀杀!”苏木高喊道。 …… “臭不可闻。” 下了马,周冲虚扇了几下。 “到时候把这里建成了灵草药园,说不得就香气满山了。” 踱了几步,周冲停在了村口。他有些好笑地侧了侧头,似要看穿整个村子的光景。 有二三村人见状,惊惊乍乍地转身逃跑。 周冲在雨中大笑,转瞬间抽剑出鞘,“轰隆”一声,村口的旗牌被一剑两断,倒在了泥泞中。 “大王村——” “害我宗门弟子性命,善恶有报,今日周冲到此,大王村鸡犬不留!” “一个都别想跑!”说到尽处,周冲满脸戾气,宽袍的摆晃下,举剑直指天空。 村口外。 那些躲得远远,准备吃绝户的邻村泼皮,抑或是匪盗山贼,都跟着疯狂尖叫起来。 10章 雨夜厮杀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日始的时辰,天空依然昏沉,远处一抹惨色的鱼肚白,挣扎许久之后,才刺出半丝的亮堂。 “不许闹,都不许闹!” 村中一个叔伯,声音颤栗地喊道。又等不及同村人的反应,手提一盏涂脂灯笼。披着蓑衣,急急往村口走。 “小人宁九,拜见上修。天气湿寒,村中已备下酒宴,请上修——” 喀嚓。 话未完,人头已经飞了出去。 周冲垂下沾血的剑,慢悠悠回过头,与同行的两个师弟,齐齐发出放肆的笑声。 “他说了个甚?” “周师兄,应当是想求饶吧。” “我听不清,只觉得聒噪。该死,我道服都脏了,杀了这一场,还要回去换新的。” “啧,二位师弟啊,便开始动手吧。” 雨幕之下,惊慌乍起的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如同末日一般,来不及入山的村人们,此时什么都顾不得,拥挤成一团,嚎啕着往后山逃去。 “宁景,宁景!”拖着跛腿,宋仪来回走动,带着哭腔不断高喊。 在她的后方,又有几个村人被杀死,惨叫的声音不绝于耳。 “宁景——” 寻不到小相公,宋仪一下哭起来,脚步慌乱且蹒跚,被人一撞,又一下摔在了泥泞中。她只知道,宁景是个读书人,不善武事,若是避祸不及,便会死在这里。 “跑啊,再跑快些,某李四元是火水宗翘楚弟子,连掌门也夸我有登仙之姿,不日将登顶九峰,渡劫成仙!” 一个火水宗弟子声音疯狂,舞着剑掠了过来。摔倒在地的宋仪,首当其冲,成了他的目标。 “师兄说了,你们都要死!” “宁景——” 铛。 雨水之下,一个赤脚的蓑衣人影,垂着斗笠,以一柄旧剑挡在宋仪之前。相挡之后,约莫气力不及,又退了二三步。 火水宗弟子怔了怔后,随即大怒,第二剑刺了过来。 铛。 又是一个斗笠蓑衣的赤脚人影,瞬间落下,短刀稳稳握在手中。反而是那位弟子李四元,被震得打了趔趄。 “乌头,打哨子。”扶起宋仪,宁景昂头开口。 只在片刻,十几道的蓑衣人影,纷纷落在了宁景身边。皆是握着短刀,背上挎弓,赤脚戴着斗笠。 “宁景?”宋仪抬头,语气间满是不可思议。在她面前,那位性子怯弱的小相公,已经能为她挡刀挡雨了。 “别怕,跟着村人往后山走。” 宁景复而抬头,打量着面前,同样闻讯过来的两个宗门弟子。一共三人,剑上皆有村人的血。 虽有疑惑,但宋仪没有犹豫,扶起了另一个摔倒的人,急急往后山走去。 “道友,今日火水宗办事,你要阻拦不成?” 积水泥道上,周冲习惯性地垂下剑,半眯起目光,在雨中来回踱步,不断打量着挡路的人。他并没有想到,挡路的居然是十几个村民。 “办什么事?” “剿村,杀光他们。”周冲冷笑,指着往前逃的人。 宁景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冷静,“那巧了,我与这些兄弟今日也要办事。” “你又办什么事。” “杀入村的三个贼子!” 周冲大怒,长剑掀起一道水帘后,掠身便往宁景飞去。 “干,与他们同死!”乌头怒叫,脸色瞬间涨红,提了刀便先冲了过去。在后的十几个少年,也齐声怒吼,抽刀紧追而上。 雨天麻草鞋行走不便,赤着脚的十几少年,虽无功法,亦没有消化完汲取的灵气,只凭着一股悍勇,和三个火水宗的弟子杀成一团。 未多久,便有一少年死在泥水中。 宁景眼睛赤红,推开拉扯的苏木,也取剑往前杀去。苏木跺了跺脚,也横起了道剑,与宁景并肩而上。 顷刻间,刀光剑影呼啸不休,掠身在雨水中,又将一个少年刺死,周冲忽然大笑起来。 “我便发现了,都是些泥腿子村人,装什么道宗修士,蝼蚁一样的挖山奴!” “十人合力,先杀其一!”宁景刺空之后,迅速高声开口。若是没有山中灵池,若是没有锻体炼气,只怕他们这些人,转眼间就被杀死。 “我来挡他!”听见宁景的话,乌头回了刀,鼓了鼓眼睛,只朝着周冲扑去。 苏木与宁景联手,挡住另一弟子。 余下的少年,狂吼不休,开始围攻最后一个宗门弟子。 “我李四元,连掌门都夸我有登仙之姿,匹夫何敢!” 声音刚落,却架不住四面八方砍来的短刀,到最后一个少年带着悲腔,跳起来将这弟子扑倒在泥地上。 少年一条手臂被削飞,那位叫李四元的弟子,也瞬间死在乱刀之下。 “再杀!” “杀!” 合围之下,第二个弟子很快被劈死,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倒在了泥水中。 周冲身子发颤,一剑将乌头扫飞,身影掠在了瓦顶上。 “好,好好好!青山不改,绿水——” “摘弓!”宁景怒吼。 仗着汲取的灵气,无数支的木箭镞,迅速往瓦顶射去。惊得周冲停了话头,不敢再露空,身子再度一跃,想要借着屋墙逃走。 浑身是血的乌头,两步踏在墙面上,借力掠了过去,将周冲又拦了下来。 余下的少年们,也纷纷狂吼冲了上去。 “该死!”厮杀中,周冲道冠被劈碎,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他退了两步,又挡了乌头一刀,脚裸没入湿泥中。 “吾素闻君子有义,不以众欺寡,诸位若有本事,可敢与我周冲单挑一战!” “别理他。”雨水中,宁景声音镇定,“他无非在拖延时间,速速杀死!” “你个蝼蚁匹夫!”周冲怒喊,长剑不断扫出,试图将围攻的少年逼退。 他却不知,为了保护村子,如乌头这些人,已经彻底生出了死志,不惜拼命同死。 刺伤一人后,来不及再回剑,周冲的后背上,被乌头怒不可遏的一劈,瞬间劈得血珠迸出。 周冲吃痛狂吼,抬剑后刺,刺中乌头的肩膀后,胸前却又被一刀劈中。 “杀死他!”乌头喘着大气。 面无惧色的少年们,十余柄刀,齐齐劈了下去。 周冲仰天怒啸,鼓着眼睛环视周围的人影,趔趄退后几步后,顿了顿咳着血仰摔在地。 隔了一会,站在雨水中的少年们,都振臂吼了起来。 宁景也松了一口气,将斗笠压了压,仰起的脸庞,久久闭目释怀。 11章 “宝光初现”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雨水渐停,两个背刀的少年,顾不得换下沾血的劲袍,按着宁景的吩咐,沉着脸色守在了村口边上。 附近不远处,那些等在村外要吃绝户的人,瞬间都惊得无以复加,更有甚者,连滚带爬往远处逃去。 “怎会……那大王村杀死了几个宗派弟子。” “火水宗不会善罢甘休,大王村死定了!” …… “这事情瞒不住。”村中的祠堂里,宁景束起湿漉的长发,表情无惊无喜。 在他的面前,摆着几具同村少年的尸体。一众的村中叔伯,以及几个族老,都惊得合不拢嘴。 无人能想到,宁景带着十几个少年儿郎,便杀了三个火水宗派来的弟子。 唯有宋仪,在看向宁景的时候,眼中满是藏不住的欢喜。当然,她也有些想不通,原先怯弱的人,怎会变得这般厉害了。 回过头,宋仪看向祠堂外,若是雨水过去,祸事过去,等到了秋日,便能和宁景顺利地结亲。以后的日子,也肯定越来越好。 “各位叔伯,我说了,这事情定然瞒不住。”祠堂上,宁景放缓语气,“等不了多久,火水宗一样会派人来,十个,二十个,上百个……都有可能。” 那场雨夜厮杀,对方不过三人,却让他们费尽了力气。可想而知,普通人要对付宗门,是何等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偏偏,他们做到了。 “宁景,要不然……现在去认错吧。”有个族老声音发抖。 宁景沉默了下,“若这次我们不动刀,用不着几个时辰,村中人都会死光。要想保住村子,委曲求全并无作用。” 灵池的事情,足以让火水宗发狂。或许从一开始,并没有人觉得大王村能活下去。那些个等在村外的人,都准备吃绝户了。 “那宁景……现在怎做?消息一传回去,火水宗的人又要来了。” 祠堂里,众人纷纷抬头看着宁景。似在不知觉间,这位曾经的怯弱小书生,已经成为整个村子的主心骨。 “我有了法子。”宁景垂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睛里露出悲意。 “但我需要各位乡亲帮忙。” “宁景,这怎说……” 宁景抬头,散去脸上的悲意,声音又恢复冷静。 “这一二日内,都会是雨日。天色昏暗且沉,我有个打算,收集涂脂灯笼,都堆在后山鹰巢的附近。” 祠堂里,许多人没听明白,都露出错愕的表情,不知宁景要做什么。 “我便让外头知晓,大王村后山有宝,有宝光出现。如此一来,那些其他的宗门或者野修,在发现之后,都会立即赶过来。” “宁景,这样一来,村子会遭祸的。” 宁景淡笑,“三叔伯,村子早已经大祸了。” 另一同村老人想了想,“虽是雨日,没有阳光刺目,但到处都是湿漉,恐怕涂脂灯笼亮不了多久。” “以三息为算,一熄一亮。” “宁景,这能成么……” “能成。”宁景安慰道。实际上,他是没其他的法子了,要想吸引夺宝的人来,只能用这种拙计。 “准备完后,村子会更加乱,诸位需立即躲起来,免得被那些修士迁怒杀死。”终归是不放心,宁景又补了一句。 这样的世道下,蝼蚁为了求存,已经用尽了力气。 …… “宁景。” 刚出了祠堂,乌头便迎面走来,肩膀上的伤,也不过胡乱包扎了一下。 “我与掌门去摸过了,那三人身上,没有任何的功法。” 乌头嘴里的掌门,自然就是苏木。 按着宁景以为,这些个修仙弟子,身上都会有秘籍之类,却想不到一无所获。 没有功法秘籍,乌头这些人只能拼着蛮力厮杀。 “对了,你家掌门呢。” “刚才还在这呢,这一会便不见了。” 宁景只想了想,脸上露出犹豫,久久,他一声叹息,带着乌头准备去后山。 认真来说,他和苏木不过萍水相逢,先前帮了这么大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宁景,那苏木掌门……是不是走了?我刚才看着他,似乎有些古怪。” “随他吧。”宁景堆出笑容,“莫得事情,等过了这一次大祸,我想办法让你拜入宗门。” “我可不去,我母多病,我要留在村子尽孝。” 宁景点了点头,并未多劝。带着乌头,想要去后山查看一番地势。却不料,在昏沉的天色下,他又发现了那身熟悉的人影,背着一个包袱,正闷闷地坐在石桩上。 “兄长这是要走?”宁景压住喜色,禁不住开口来喊。 “怎的不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苏木站起来,梗着脖子回道。 “兄长又不是君子,倒像个采花小贼。” “宁景,我曰你母……” 苏木背着包袱,骂骂咧咧地走近。 “你瞧着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今日便走。” “掌门,村口可在那边。” “该死,乌头你别说话!” 宁景笑了笑,“知兄长要走,我并未有丝毫怪罪。若这次我宁景不死,欠兄长的大恩,以后定当厚报。” “我怎的……就舍不得呢。前两年在郸州,有仙姑要与我结道侣,我看着她不喜,是直接转身就走的。”苏木摊手,语气里满是沮丧。 “掌门好,掌门棒,掌门是天下第一花美郎!” “乌头……我踏马一闭眼,就想起你拿刀砍人的模样,眼都不带眨的。”苏木又骂一句,揽住乌头的肩膀。 “今日起,你就是我大乾坤派的山门长老。” “兄长,那我呢。”宁景笑道。 “宁景你个软秧贼,就先做个后厨弟子吧。”苏木大笑起来。 宁景没有生气,也露出笑容。一场生死,或许在以后,他和苏木两个,要在修仙道上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 …… 12章 “活路”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落坡县北面,奇山兀立之下,有一宗派山门,角楼古朴,有亭台楼阁,有水榭春池,还有一头巨大的犬状山兽,匍匐在灵池边上。此时,恰好是静修的撞钟时辰,一声沉闷且重的古钟音,瞬间震散了整座山门的浓雾。 “有些吵。”山门南面的亭台里,一个道袍男子闷闷开口。约莫是发现说错了话,又急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此钟音有醍醐灌顶之效,我竟有些不胜耳力了。” 在道袍男子的面前,一个山门执事并未怪罪,淡淡一笑。 “上修过誉了。我火水宗也明白,上修此时的心情,应当是有些不好的。谁也没有想到,大王村的事情会变得如此。” 闷闷的道袍男子,正是仁义剑李正。因为火水宗的关系,他撇弃了某种道义精神,选择了旁观。 却不曾想,三个火水宗的弟子,被村人反杀了。放在哪里来讲,都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你家老祖还没结丹成功么?” 修仙之境,以炼气为始,然后是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洞虚……一个昭国的边陲小镇,不说结丹境,即便是能筑基成功,都足以开宗立派了。 “上修说笑了,不过几个村民,再派一些内门弟子出去,何须我家老祖亲自出手。” 李正坐下,眉目间藏不住烦闷。 “我听人讲,大王村的后山鹰巢,是有巨宝的。有人见着了,那方后山似有宝光闪动,虽不及七彩紫气,但终归是出宝的预兆。” “我觉着,可能是有人在使坏。”山门执事想了想,“若是真有宝,先前都不见任何预兆。” 李正淡笑,“你家的那位弟子,可是死在鹰巢的。再说了,若是没有宝,那些个村民,如何能打赢贵派的三个弟子。别担心我会抢宝,天下人都知我李正,如我之名,性子刚正,从不做宵小之事。” 山门执事沉默了下,没打算接这句话。 “鹰巢有宝的事情,只怕这附近一带,许多人都知道了。说不得,还会有外来的野修,宗门高手,都会过来夺宝。毕竟再怎么讲,一帮村民能杀死修仙弟子,已经相当于某种证据了。” “上修的意思,是要去大王村咯?” 李正神色踌躇,“那些村人里,有个叫宁景的,似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知为何,我总是不想看到他。” “他很快死了。就算那鹰巢有宝,退一步讲,以我家老祖结丹期的本事,那巨宝也该是我火水宗的。不过在此之前,宜快刀斩乱麻,我已经传了宗门之令,我宗的内门第一弟子,准备出发了。” “第一弟子?很厉害么。” “与上修一般,去年便入了筑基。而且,还是以女子之身入境。我说的,大王村要死绝,谁也保不住!” …… 连着二日,在村子的一座空院里,宁景按着苏木的意思,将乌头这些人都聚了过来。 汲取灵气后,短时内不能彻底化用,使他们的全身经脉开始错乱,特别是乌头,连肚腹鼓胀起来。作为半吊子大师的苏木,来回奔走了一夜,才想出了解决的法子。 和苏木并肩回走,宁景松了口气。 “兄长,我多问一句,若是刚才乌头他们,无法化解积气,会变得如何?” “爆体而亡。”顿了顿,苏木犹豫着又补了句,“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入魔。” “走火入魔?” “差不多了。人之修炼,使灵气在体内运转,方能御使仙器,功法。若经脉错乱,且灵气周转失了规则,自然是悖了仙道。在这其中,也有极小的可能,忍住灵气灼身之痛后,一朝入魔。入魔之后,修为会短时内暴涨,但若没有压制之法,不出一日,便会爆体而亡。” 宁景听得神色凝重。 “狗曰的宁景,你别鸡毛乱想。”苏木鼓起眼睛,难得像一个兄长嘱咐道,“我告诉你,这世间的魔道魔门,用的便是此法,百人弟子,未必会出一个能成功入魔的。那黑心的魔门长老们,便抓来不谙世事的少年,以浸了寒气的血刀,从头顶的百会穴破峰,使其立即经脉逆乱,灵气灼身,逼其走火入魔。” “破峰?” “大概是……从头顶一刀扎下,破了规则的运转周天,便叫破峰。这可是百死一生的事情。不过,要是成功入魔后可不得了,百多年前郸州有个小宗派,门主刚到结丹期,遭三个元婴期的高手围攻,不敌将死,他成功破峰入魔,使三个元婴高手二死一伤。当然,后面他也死了。” “求生无望,只得破釜沉舟。” “自然是,便如乌头那边,要与火水宗同死。” 宁景叹息点头。 “不与你讲了,我嗅到了弟妹做的饭食,快些快些。”一边说着,苏木一边拖起宁景,正要往屋门走。 不曾想,不知哪儿跑来的乌头,一下子到了他们面前。 这位十六七的少年,在经过一场生死后,似乎长大了许多。先是对两人抱了拳,才取出一柄旧伞。 “见着还有雨,南村的两个阿嬷送来的,便想着送一柄来,免得你们湿了身子。” “嘿,我这大乾坤派的大师兄,都懂尊师重道了。” “不是山门长老么?”宁景无语。合着就记得在郸州的仙姑,其他的事情,全特么乱七八糟地给忘了。 “一样,都一样,左右这乌头,以后是我大乾坤派的定海针。对了乌头,你身子没事了吧?” 乌头露出干净笑容,“莫得事,刚巧我也要回去,给我母煎药汤了。” 火水宗的报复还没来,再加上村外的泼皮们也不敢守着了。这二三日内,算得上是大王村难得的安静时光。 “去吧,明日再来空院那边。”宁景笑道。 在乌头转身之时,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刚想再问,却发现乌头已经跑得飞快,转眼间便消失了。 “怎的?” “无事。” “那不赶紧的,老子都饿得打抖了。你若是懂些礼数,便该让我吃完那一锅的。” “吃你娘的辟谷丹去。”宁景没好气地回道。 “嘿,还说长兄为父的。我儿宁景,你是个驴骡崽子!” …… 13章 “借刀杀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雨夜湿寒,起身的宋仪,往火盆里又添了柴薪。随后,她静静坐了下来,在旁编着篾笠。不到一会,有烤豆子香气扑鼻,她又急忙起身,用竹夹小心刨出,搓了个干净,才装在小竹篮里递到宁景面前。 “这一二日,我与几个邻人上了山,见着许多草木都枯黄了。有人说,是深山来了凶兽,坏了地根。” “莫怕,他们在说笑的。”宁景安慰道。他心底很明白,那处灵池没有了,必然会对草木有些影响。 “宁景,我……回不得家了。”约莫是心事重重,宋仪放下手里活计,声音有了异样。 宁景知道,实则在前日,宋仪回了一趟邻村,但家人怕遭了连祸,又把她推了回来。杀了宗门弟子,如这样的事情,相当于灭九族的弥天大祸了。 宋仪叹着气。想要的生活,并没有往两人期望的方向走,只感觉一下走去了岔道。 在明天之后,她要和村人一起,再次躲入后山避祸。 “宁景,我们能活么。”诸如类似的话,她不知问了几遍。便如外面的天空,一眼看过去,昏沉得没有尽头。 “活得。你莫忘了,你我还说秋日完婚。即便不去赴考,我也该多赚些银子,说不得还要请许多的人。我听乌头说,县城中有个小酒肆,那掌柜手艺了得,若有了银子,到时便请他入村帮忙掌勺。还有戏园子,到时候也一并请来,还听你讲过,最喜欢看刀马旦舞花枪的。” 宋仪红了眼睛,只知不断点头。比起那些宗门和富贵人,她要的东西很简单,却又仿佛远不可及。 宁景笑了笑,起身坐在了宋仪身边,帮忙割着竹条。面前的宋仪,乍看之下,并不如那些闺家小姐秀气,但认真来说,一个自小跛腿的姑娘,未依靠任何人,带着一柄旧剑在暮去朝来中,靠着编篾的本事活了下来。 单单这份坚韧,便足以让许多闺阁女子羞煞。 伸出手,宁景平静地抱住了宋仪。宋仪未动,将头靠了下来。 星火在盆中跳动,池蛙在窗外低鸣。晚风拽来月光,林间树影抱成一团。 安静的屋子里,只听得宁景的声音。宋仪手握篾条,却不动作,脸上露出欢喜与期望。 “我想了想,我如今也有了义兄,到时便让他坐在长辈席上,当个见证人即可。但你也知道,他这人性子野惯了,听说去年在郸州喝醉,还当街脱了裤子胡乱滋尿。” …… “我踏马……”隔壁房屋,正趴在墙边竖起耳朵的苏木,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又听了一阵,发现没有好事发生,他有些百无聊赖,重新躺在了竹床上。不多久,宁景推门而入。 要跳起来骂娘的苏木,见着宁景手里的烤豆子,一下又笑起来。 “宁景,你真是软秧不成?在郸州的许多大宗派,那些圣女都是半夜来寻我的。你也知我的性子,向来端正,话说有一夜晚风撩人——” “说正事。”宁景急忙打断。 苏木撇撇嘴,“知你想说什么,火水宗的人也快要到了。” “兄长有了法子?” “先前来的三人,不过炼气期,若是筑基期的来了,说不得打了小的还有老的,人家老祖气得出关,你我又该怎办?” “走一步看两步,总不能坐以待毙。”宁景皱眉,“这一二日,村外有不少的打探的宗派弟子,我寻思着,鹰巢有宝的事情,应当是彻底散了出去。” “水要浑了。” 宁景点头,“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一个办法叫借刀杀人。” “怎说?” 宁景垂下脸庞,手指在竹床上划着。 “我也知天地广阔,九峰大陆浩瀚无边。但在这小小的落坡县内,要想挡住火水宗,只能寻另一宗门出手。与之相对的,便是在城东方向的陈派。” “那个陈姓的宗族仙派?” “确是,一门皆是同族。我已经派出二人,去了陈派,告诉他们,我大王村打算将鹰巢的巨宝,献与陈派。先是打赢了火水宗的弟子,又有出宝的消息散出去,我敢笃定,陈派的人肯定会有兴致。” 苏木手指勾鼻,搓了八层老泥后,才想明白了宁景的用意。 “他若是不敢要呢。” “还是那句话,都喂到嘴里了,要与不要,他都会动心思。”宁景声音冷静,揣摩买家心思的事情,作为销售一条狼,他上一世做得不少,七成都是赌对了。 “还有塑土术法,这一回也该用了。” 苏木听着听着,忽然唉声叹气,“宁景我儿,你就说说,想活着怎就这么难呢。” “我也不知怎说,但弱肉强食,哪里都是如此。被虎豹豺狼盯上了,不想被咬死就只能拼命了。” “我有日做了天上仙,便修一座仙牢,九峰大陆的所有掌门,都踏马关起来,每天就给一顿野粟饭。辟谷?我丹炉都一起打烂!” “说好的,不是先抢圣女么……” “都一样,圣女先关在我隔壁屋子。” “兄长像个强盗。” “你踏马也是,老阴贼就别鸡毛说我了,还什么借刀杀人,哪日我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银子。” 宁景无语一笑。 “笑得跟个撅腿老驴子一样,滚蛋!” …… “滚蛋。” 二骑出村的少年,背负刀弓,冷冷看着面前的几个山匪。 “大王村办事,挡路者死!” 山匪们惊慌散开。 这几日内,落坡县的人都知道,一个叫大王村的,居然敢和宗派弟子动刀。最关键的是,居然还打赢了。 三具弟子的尸体,还被挂在村口上,已然要不死不休了。 这一村子都是狠人,属实是剪径剪到阎王爷身上了。 “哎呀,告……告罪,告罪。”山匪头子跑出近百步,还不忘回头抱拳。约莫觉得表达不够完美,想要多讲两句,却被手下扛起来迅速跑开。 两个少年无惊无惧,继续骑着马往前狂奔。宁先生告诉他们,此一去无需遮掩,高调行事,要让整个落坡县的人都知道,村中的巨宝,是要献给陈派的。 “大王村办事,速速让道!” …… 14章 少宗主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大王村。 村口的旗牌重新竖了杆子。高悬着的一盏旧灯笼,被骤起的晚风吹得不断晃摆。深村犬吠,村户闭门。 坐在屋子外的石桩上,宁景眉头紧皱。在他的面前,两个送礼而回的少年,语气已经带着失望。 “宁景,陈派的人讲了,一个破村落能有什么重宝,让我们别白费心机。他们甚至还动了粗,将我们一番好赶。” 宁景明白,那个宗族山门的人,并非是不想要,而是不想惹祸。打听到的消息,在火水宗那边有个老祖,已经在闭关结丹。 唯有结成金丹,供养之后,才能继续化婴,凝出元婴之像。 “宁景……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两个少年谨慎地开口,但脸庞上并没有太多的惧意。 没有人相帮,那个所谓的仁义剑野修家子,也放弃了他们。 宁景侧过头,看着夜幕下的大王村。 苟活于世,如蝼如蚁。 如他,如宋仪,如苏木,如乌头,如这些少年和村人,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已经等同于死人—— “嗯?”顿了顿,宁景忽然抬头。 “宁景,怎么了?” 宁景沉着脸色,并未答话。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一道人影掠了过来,迎着夜风,孤立在对角的屋顶之上。 背负仙剑,长袍拂动。 以为是火水宗的人,两个少年梗着脖子,便要抽刀冲上去。不曾想只冲了几步,便被一阵怪力掀倒。 那人在屋顶虚步踏下,转眼间走到了宁景面前。 宁景只犹豫了下,走前两步,恭敬行了抱拳礼。很简单的道理,若真是火水宗的人,只怕会不死不休地立即出手。 而面前的这位,即便出了手,却没有杀人害命的意思……宁景半眯眼睛,心底欢喜起来。 “二虎,给贵客上茶。” “宁景,我都是直接舀水缸的,哪有茶嘞?”一个少年懵懂开口。 宁景干笑两声,无奈将两个少年支开。 那人并未介意,犹豫了下,摘去了头顶的竹笠,在宁景面前坐下。他随即抬头,目光有些复杂地打量起来。 落坡县的人都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村子,村子里的一帮挖山奴,居然杀死了三个火水宗弟子。 要知道修仙一途,在成功炼气之后,便已经和普通人有了天壤之别。 “陈袭春,陈派的少宗主。”来人举手抱拳,声音里没有丝毫倨傲。 “宁景见过上仙。”宁景面色平静。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拳头是养出来的,若是没有杀死三个火水宗弟子,他这般的耕读书生,根本入不得这些人的法眼,亦不配和修仙者同坐。 当然,无非是利益相关,两人才能坐在这里。 “上仙好手段。”宁景抬头开口。明面之上,是把送礼的两个少年驱赶回来,做了一番置身事外的表态。但在暗地里,这位陈派的少掌门,居然偷偷地过来了。 “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讲个明白。”陈袭春半眯眼睛。 “鹰巢有宝没宝,都不算最重要的事情。我此番过来,是为了另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棋盘就这么大,他和大王村的少年们,是一枚没有退路的卒子。 “我花了好多心机,才说服了宗族的几个长老,他们才同意了这件事情,同意去搏这一回。你应当也知道,火水宗的老祖要结金丹了。他若是出关,你我一点活路都没有。修仙是一方水潭,万千修者便如潭中游鱼。” “所以,这是大鱼吃小鱼。” 宁景抬头,隐约猜了出来。 “你应当也明白,我能来这里,便是你最好的机会。我需要一柄能杀人的刀,而你,则需要一面能保护的盾。” 陈袭春双目齐睁,声音一字一顿。 “生死有命,那位火水宗的老祖,你我可否联手杀死?” …… 夜深,宁景一个人坐在屋子外,面庞间满是沉思。 诸所周知,火水宗的那位老祖,已经在闭关。要是成功结丹,修为大涨之后,肯定要先拿陈派开刀。 说到底,都是为了抢供养的资源。 陈派没有退路,大王村也没有退路。那位少宗主陈袭春敢开口,便已经笃定了这事情的严重性。 任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一个挖山奴的村子,一下子卷入了宗门的争斗中。不过在宁景看来,既然是求存,越乱,大王村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宁景,你的意思是,陈派的人要联手——” “嘘。” 宁景打断了苏木的话。 苏木立即会意,鼓起眼睛也跟着“嘘”了两声。待环顾了几眼,才急忙压低了声音。 “宁景,玩这么大吗?” 杀死一个宗派老祖,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陈派那边已经答应,事情成功的话,会破格收三名村中少年作弟子。另外,会相赠两枚筑基丹。” “筑、筑基丹……”苏木语无伦次。作为修仙界的老油子,他很明白筑基丹是何等贵重的东西。 炼气锻打身子后,便要筑基。单单这一层次,不知堵死了多少宗派弟子的修仙路。但若是有了筑基丹,成功率至少会多三成。 “宁景,干……干吧,攮他老娘的!” 宁景闭了闭目。鹰巢有宝的事情,再加上与陈派的事情,大王村的水已经彻底浑浊了。 要杀一个宗派老祖,以他们的实力,肯定不能拿刀拿剑砍上别人山门。陈袭春的建议是,用化功丹伪装成巨宝,等火水宗老祖闭关吃了,必然会走火入魔。 看似说的简单,但具体的过程,实则是步步危机。 “那小崽子挺毒啊。”苏木努了努嘴,“他是怕火水宗老祖出关了,结成金丹了,会对他们发难。” “利益尔。” 宁景重现陷入沉思。没那么简单的,若不然,陈派便不会拿出这么丰厚的报酬了。 身在这样的处境,不想死,只能想尽办法逆流而上了。 “对了宁景,火水宗又派人杀过来——” “那少宗主说会帮忙。”宁景呼出一口气。不对等的合作,那必然有莫大的利益在里面。把握得好,将是逆天改命的最好机会。 “咦,弟妹已经回来了,又在烤豆子了。”晚风吹过,苏木夸张地嗅着鼻子。 宁景回过了头。 恍惚之中,他的跛姑娘映着窗影,正弯腰垂头,替他准备着宵食。未来如何不得而知,但现在他要昂首挺胸,做这位跛子姑娘的盖世英雄。 15章 筑基中境的寡居妇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口锅……不对,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 清晨的大王村,站在村口边上,宁景努力回忆上一世修仙的典籍,试图让面前的这些少年,生出大道之心。 只可惜效果寥寥。 “有请掌门说两句!” 苏木脸色兴奋,急不可耐地走上前来。 “我告诉你们,修仙是为了甚?是为了天下千万仙姑!有日能修道成仙,我便建一座仙姑塔,将那些生得俊的——” “好了好了,苏掌门说的不错。”宁景脸色无语,将苏木拖了回来。路过的几个村里阿嬷,听着听着,都以为他们入魔门了。 “乌头,伤好些了没?”侧过目光,宁景看着最面前的少年。 整个大王村最厉害的人,不是他,也不是苏木,而是乌头。若是生在一个宗门里,如乌头这样的资质,必然是入室弟子的上上之选。只可惜,生在了一个挖山奴的村子里。 若是和陈派联手的事情……能成功的话,乌头拜入陈派门下,学了仙功,大王村便算有了一份保障。 “宁先生放心,已经好多了。”乌头抱拳。 “乌头瞧着你,越来越像个道友了。” 乌头憨憨一笑。 雨夜杀死三个屠村的宗派弟子,在他看来,是宁景的功劳居大。否则的话,只怕大王村已经不复存在了。 “告诉那些阿嬷和族老,都不许再下山了。便先躲着避祸,等风头一过,大王村就有好日子了。”只隔了会,宁景面色变得沉重。 “宁景,要是过不去呢——” 一个少年刚担忧开口,便立即被乌头捂住了嘴。 “那便同死。”宁景掷地有声。 “都坐下来,与我一起深吸鼓腹,运气周天!”乌头低喝开口。十几个少年纷纷坐下,循着普通不过的修炼法子,慢慢炼气。 “莫忘了,我等的家老双亲,都还在山上躲着!” …… 不多久,大王村下了一场雨。 湿漉的林间小道上,宁景和陈袭春并肩而行。期间,宁景试着讨些修炼的术法,只可惜都被陈袭春无情拒绝了。 “给不得的,我现在若是给了,便算叛了宗派。只能等到那老怪物收了命,有人拜入了陈派,才算光明正大地授习。” 宁景微微失望。他调整了话头,重新发问。 “我听说世上有一门塑性的术法,若是能寻到龙骨,甚至能御龙在天。陈道友可有听过?” 陈袭春笑笑,“不奇怪的。修仙一途,是各显神通。前些年我下山,还见着有老妪在煮顽石,她以为石头熬煮成七彩琉璃石后,便会有天上仙下凡,接她去长生。再说了,天上还有九头巨大云鲸呢,悬九峰而行,可谁又见过,那九峰的传说大抵是死在耳朵里了。还有那些躲在山里的妖鬼狐媚,不也是在苦修成仙么?” 宁景听得脸色向往。比起苏木这种半吊子,陈袭春的修仙启迪更为清晰。 “任何人都有机会,无非是一场机缘。我陈派祖上,原先只是个胭脂小货郎,偶然遇了仙姑下凡,在拿了胭脂后无钱付账,用了半本功法来抵……便是这个机缘,才让我陈姓的人开了宗派,立了山门,在落坡县站稳了脚跟。” 陈袭春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深邃。稍后他抬起手,指了指天空。 “你大概还不懂。那些天上人哪怕只漏下一点点的东西,都足够我们受益无穷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陈袭春怔了怔,随即淡淡一笑。他转过头,脸色有些古怪,“宁景,我怎么就觉得,你好似什么都懂一样。” “书读多了,道理自然也多懂了一些。” 和火水宗的人不同,陈袭春给他的感觉,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极为稳重。换成别个修仙弟子,若是一个山民书生敢并肩而行,只怕要拔剑削你了。 “说正事,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来找场子的火水宗弟子,是个狠角儿。” “怎说?” “一个美貌的寡居妇,入了筑基中境。她原本是个豆腐娘子,但夫君与孩子都被山贼杀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被火水宗看中,收入了门下。据说天赋不错,已经是火水宗里的顶尖高手了。” “你呢?” “落了一乘,筑基初境。”陈袭春没有隐瞒。 宁景听得心头发堵。这世道实力为尊,一个小小的落坡县,都有这么多的修仙高手。 “一个寡妇,怎会变得这么厉害?” “她学了双修法,所以练功很快。”陈袭春脸色一红。 轮到宁景发懵,“双修法我也素有耳闻,只是陈道友怎么脸红了。” “你不懂。我其实看得很开,她一个女的,就和那些男的关在屋子里,他们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当然,睡觉也是练功。如果单单是睡觉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但在我看来,整晚整晚地一边睡觉一边练功——” “陈道友,我都明白的。” 陈袭春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重新恢复正色。 “大概就是这样。你也知,我不能贸然出手,除非说,我能一击即杀。若是能杀死她,老怪物便要坐不住了。” 宁景一时沉默。实力不对等,他们这群大王村的人,仿佛是上不得台面的亡命徒。 大王村外,约三百里。 此时,一个骑马的妖冶女子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 “韦道友,怎么了?”在妖冶女子的身边,同样骑马的李正,犹豫着问了一句。 此行跟着,他并非是并肩战斗,而是寻了一个由头,要亲眼见着大王村的灭族之祸。 “我想歇一下。对了,我有些修仙上的问题,李道友可否到树林里帮忙解惑。”妖冶女子笑着开口。 “不,不了。”李正急忙摆手。昨夜他便上了当,直至现在,两条腿都还有些打抖。 “韦道友,我觉着还是正事要紧。” “练功便是正事。”妖冶女子转身,直直看去前方,那里刚好有一个樵夫经过。 李正眼睛转了转,似乎想起什么。 “哦对了,对了,大王村里有个叫宁景的,听说小时候误食了一株至阳仙草,号称金刚不破——” 只听到这句,妖冶女子迅速掠了回来,飞身上马。 李正瞬间脸庞大喜。 未有多久,两人齐齐打起马缰,往前狂奔而去。 16 太虚海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炼气之道,以守气为先,如此,才能像大河江水汹涌不息,在腹内汇成气海。若是泄了灵气,只怕会成为一潭死水,修为也止步不前。”林中负剑的陈袭春,声音娓娓道来。 一些功法之类,他没法子教授。但诸如这些修仙的基础知识,他还是能指点一二。按着他的想法,再怎么讲,他已经和面前的这座挖山奴村子,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盟友。 宁景听得认真,就差拿一个小本本记下来了。毕竟在之后,他还要转述给乌头这些少年。 “陈道友,我有无办法能马上炼出气海?” 没有炼出气海,便不算真正踏入修仙。那御龙在天的梦想,什么时候才能付诸实现。 陈袭春转头,目光带着同情。汲取了一半的灵池,居然连气海也没炼出,想想都有些可怜。 “欲速则不达,我还是希望你能规规矩矩地修炼。你瞧着,多少的天赋修士为了急于求成,一朝入魔,受天下人唾弃。” 宁景沉默了下,开始缓缓闭目。 在苏木带着他跳入灵池的时候,他那会便觉着腹下生出浩瀚之像。但现在,便如大河东去,并没有汇成汪洋……更认真地说,他莫名生出了一种空旷无垠的荒芜感。 当然,他只是旁敲侧击,并没有和陈袭春明说。没有价值的盟友,很大的可能会被抛弃。 “陈道友,这有些不对,按着天下山川湖海的规律,水流自西往东,未必都会汇入大海。譬如,它可能流向更大的洼地。” “那便是没有修仙的天赋。”顿了顿,陈袭春似是想到什么,“当然,还有微乎其微的可能。” “什么可能?” 陈袭春理了理情绪,“我也是听祖父辈讲的,千年前有个天外来客,人们猜着是从仙穹之上……下来的。在当时,他也没有凝出气海,但在后来,他腹下生出了太虚之像,灵气取之不尽,极其擅长与人拼斗术法。只可惜,在大乘期渡劫时遭仇家暗算,被雷劫劈成了齑粉。” “我老祖与我说,可能是天外人的缘故,与我们并不一样,所以才阴差阳错地凝成了太虚海。” “太虚海?”听着这个新词,宁景目光闪动。 “具体我也说不到,大概不一定是大海之像,可能是沙漠之像,群峰之像,寰宇六合之像……总之是非常复杂的。宁道友,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修仙大道,诸多晦涩知识,我辈应不耻下问。” 陈袭春脸色古怪,点了点头。 “陈道友,我还需回村里一趟,告辞。”宁景起手。 山雨连绵,整座大山却没有任何的新绿之像。 按着宁景猜测,估计与灵池被汲取有关。这么些时日,山中林木枯死不少, 连着不少走兽,也似要拼命地逃离。 复盘着陈袭春的话,宁景越发眉头紧皱。不管什么太虚海,他现在……似乎真的连气海都凝不出来。 这几日时间,又有一个少年,不过汲取了些许灵气,和乌头一样,在一番运气周天后成功凝出气海。 那可望不可及的什么太虚海,要耗多少年才能成功?修仙没有突破,寿元便和普通人一样,说不定就苍苍老死了。 “宁先生,宁先生!”正当宁景想着,乌头的声音一下子响起来。 在雨夜杀人的事情后,乌头和别的少年不一样,一直称呼他为“宁先生”,便如那些城里的私塾娃子,称呼自家授业的夫子一般。 “怎么了?是火水宗的人来了?”宁景惊了惊。 和陈袭春算计过时间,火水宗离着较远,即便骑快马,也需明日后日才能赶到。 “并不是。”乌头顾不得喘口气,急忙开口。 “是你家的宋姑娘……这几日山中野粟少了,她便想去鹰巢附近来捡。不想那大鹰忽然就出了巢,怪叫几声后,宋姑娘忽然便晕了去。” “先回村。” 宁景脸色焦急。由于灵池的原因,山中草木枯死不少,野粟也在其中。这段时间以来,他和苏木吃的野粟饭,原来都是宋仪千辛万苦捡粟回来煮的。 只不过那巨鹰,是不是脑子抽了,以往他偶尔经过的时候,也不见得出巢。印象中宋仪似乎也说过,小时靠近鹰巢也曾被吓晕过。 “它欺我嫂嫂,我迟早把它皮子剥了!”乌头声音恨恨。在他的心底,现在的宁景已经等同于父兄。 宁景不答,加快了脚步赶回村子。不多久,便在山下的村边子上,见着了昏迷的宋仪,旁边的地方,还放着一个装了半角野粟的竹筐。 几个村中的阿嬷正在熬药汤。另有二三族老,还在劝着和火水宗化干戈为玉帛,被乌头低喝一句,又瞬间没了声音。 并未懂得什么医术,只试了试宋仪脉搏和鼻息,发现脉象平缓的时候,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乌头,你家掌门呢?” “这几日都在四处乱逛,说还差几截好点的兽骨。” 宁景点头。苏木好歹是炼气的修士了,能塑土成兽,到时候也是一方助力。 “乌头,带人去巡一边村外。” “宁先生,那这里——” “无事的。”宁景摆了摆手。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不想死,只能步步为营。 乌头点头抱拳,呼唤二三少年,齐齐背起刀弓,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夜巡。 不知多久,在蛙鸣将息之时,宋仪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宁景,她顾不得丝毫矜持,红着眼抱了上去。 她是一个不讨喜的跛子姑娘,最大的念想,是和自家以后的小相公,能在村子里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我不吃粟饭也没事的。”宁景露出笑容,“若不然,你便和其他村人一样,熬些野菜汤便行。” 得罪了火水宗,不管是附近村子,还是城镇那边,都断了他们卖仙人粮的活路。再加上灵池汲干,山上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乍看之下,仿佛已经在等死。 “原先还有些豆子的,但我前两日分了不少出去。”宋仪声音自责,“相公是个做大事情的人,我自然要照顾好。我还编了不少篾筐,但都没人来收了。” “没事,我们会挺过去。等不用死了,我会想法子帮你治好腿病,那些城里小姐们穿的襦裙,咱们一次买十件,每日都轮着穿。” “宁景,我不敢想这些的。”宋仪声音有了丝哭腔。编几百个篾筐,才够买一件城里小姐的襦裙,她又如何敢想。 “那怪鹰也是,别人来它都懒得出巢,偏偏你去了便要飞出来。” “我讲了,我自小便不讨喜,父母不喜,村人不喜,连怪鹰不喜。也只有宁景你,不嫌我这个跛子姑娘。” “别胡说,好日子会有的。” 抬起头,宁景看向远方。生活是条老豺狼,血盆大口又如何,若咬不死,终归是要反杀的。 17 明明没有炼出气海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我原本想做个好人的……那村子若是没有惹下滔天大祸,我肯定要帮的。韦道友你信么?你信不信?”骑在马上,李正语气带着复杂。 他抬起头,远眺着近在咫尺的一座村郭,莫名地又涌起一股子的懊恼。那日出了酒楼,要是不理那几个少年就好了。 该死,我还是太善良了。 在旁的韦茹,并没有顾及李正的心事。她同样抬起了头,与李正不同,眼神里莫得感情,便如弱肉强食,野兽捕杀猎物,不过是一件寻常之事。 “韦道友,我便不去了。”李正转过脸,摸了摸怀里的灵丹木牍,整个人又变成心安理得的模样。 “总归见过面,他们原本是求我帮忙来着。你也知,我是个心善的人,不忍杀生。” 韦茹白了白眼睛,似乎懒得再听。宗门交代的事情,她一直做的很好,如此一来,才能换到更多修炼的资源。 “韦道友肯定是在等我的建议。不若如此,便不等后头慢吞吞的弟子了,韦道友直接杀入村子,鸡犬不留。当然,那个叫宁景的,韦道友可以先留着,好生折磨一番后再杀——” 李正还在喋喋不休,却忽然发现旁边的韦茹,已经往大王村策马狂奔,一去二三里。 山雾凝成的朝露,被急促的马蹄声,震得“梭梭”地落。 “贱人,媚骚子。”环顾四下无人,李正才低骂了句,又急急跟着打起了缰绳,往前狂奔。 …… 踏。 韦茹勒住缰绳,沉默下了马。在她的面前,那三具火水宗弟子的尸体,还在风中晃摆不停。 偶尔有些想来争宝的野修,或者其他宗派的人,在村口见着韦茹之后,都皱着眉往后退避。 一个生得俊些的野修,想要攀上宗门关系,在咬了咬牙后挺步上前。 “韦道友……韦道友是我啊,去年二月下旬,我们在青竹林相遇,便如金风玉露相逢,又如干柴烈火碰撞,那一夜,张某人怀念得紧——” 嚓。 小野修被一剑两断。 韦茹眼都不眨,二指并拢,缓缓拭去了剑上血,随即重新抬起目光,打量着村里的光景。 并没有什么人烟,只有一个穿着书生旧袍的人,同样负着剑,站在一个瓦顶之上,与她遥遥相对。 书生在风中招了招手,约莫在示意她入村送死。 韦茹顿了顿,放声狂浪大笑,尖锐的笑声,便如山林中昼伏夜出的枭鸟。 …… “宁景,她在笑什么?我见着她长得不错,先前还想收为道侣的。”瓦顶之下,苏木声音叹息。 “那年在郸州,我也遇着一个长得不错的——” “兄长,她准备杀进来了!”瓦顶上,宁景语气沉着。 闻言,苏木不再说话,鼓了鼓脸开始结指诀。这么些天,他都在村中一带寻找兽骨,甚至是鹰巢附近的地方。好在终于拼凑到一副不错的虎骨。 “宁先生,她就一个人。”乌头在隐蔽的地方,咬了咬牙。 “怎敢的,一个人便要来屠村了?” “不得轻敌。”宁景压低声音。他很明白,如果不是那口灵池,他们这些村人,连三个普通的火水宗弟子都打不过。何况说,这次来的女子,可是火水宗利的顶尖高手。 讲句难听的,要没有天大本事,如何敢单人一骑杀到大王村。 “宁景,她进来了!” “兄长别急,寻最好的机会。” 宁景转过目光,眼神越发冷静。若是能一击即杀,那么他和陈袭春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小半。 要知道,这位和其他的弟子可不同,筑基中境,大概是火水宗的顶级强者了。 一道人影急掠,转瞬之间,只听得细微的石砾掉落声。 …… “快避……”陈袭春负着剑,隐在一处角落,不知觉失声。 似有乌云笼罩而来,天空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数不尽的碎石砂砾,一下子扑面而来。宁景睁大眼睛,只看见一道若有若无的涟漪,朝着他们迅速荡开。 便如石子落水,荡出一圈无声息的涟漪。 “快避开!”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堪堪跳下瓦顶,那道剑气涟漪荡开,便将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削飞了一角,霎时间沙尘漫天。 一个少年避之不及,半截肩膀连着握刀的右臂,一下子被连根削断,咳着血倒在了地上。另有二三人,身上有多处剑伤。 “你这妖儿,怎配我做道侣!”见着惨状,原本蛰伏的苏木心头大急,迅速塑土成虎,二指一扬,土虎怒啸之后,腾空朝着敌人扑去。 宁景喘了口气,看着土虎出世,心生一股莫名的绝望。这般远的距离,伏击仿若没有了意义。 土虎当空,伴随着飞沙走石,举爪朝着韦茹拍下。可惜杀招未尽,被反应过来的韦茹,回剑挡在了半空。 怒声暴起,土虎再度狂吼,另一爪刚要拍下,却在顷刻间被剑气削断,飞到远处化成了一滩土泥。 瓦顶下,苏木眼睛鼓得像鱼泡,鼻口渗血,死死结着指诀不敢乱动。 “宁景,我死了,我要死了!我在郸州那爱而不得的小道姑——” 宁景心头大急。他听苏木说过,塑土法术被破,便会遭受反噬。此时苏木的模样,明显是撑不住了。 他转过头,陈袭春还未动。那便是说,还没到能一击即杀的时候。 咣咣。 烟尘漫天之中,只见剑光闪过,土虎又被斩飞了半截头颅。乌头十几个少年,怒吼着跃上瓦顶,不断拨弓劲射,密集的箭矢裹着隐约的灵气,朝半空的火水宗女道射去。 隔着还有数寸,劲射的箭矢却忽然滞住,几息后纷纷失力坠地。似有一股无形的质物,挡在了那女道身前。 宁景举着剑,刚要踏跃出去—— 却在这时,耳畔边又响起那若有若无的铮音。他瞬时大惊,急急开口惊喊。 “乌头,快带人退开!” 半空中,一道剑气涟漪迅速荡开,离得近些的两个少年,顿时被斩飞了半边身子,死在了瓦顶上。 乓! 连着此时,苏木拾骨塑成的土虎,被剑气斩碎彻底失去生机,土沙飞扬,兽骨俱落。 苏木怪叫一声,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哇”的一声,吐出几口污血。 宁景顿住动作,目光痛苦至极。他呼了口气,第二次转了头,看去陈袭春的方向。只可惜,依然没有任何的动作。 “宁景,我们玩大了……要死在这里了。” 苏木语无伦次,一边开口一边环顾左右,想要寻一个能逃跑的方向。突然,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整个人急急回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那落了一地的虎骨,像又被人驱使一般,开始重新拼接。更加诡异的是,那四周围的土沙,都疯狂往那些虎骨裹了上去。甚至说,还有一截断掉的石垣,也重重压在了虎骨与土沙之上。 “宁景?不可能……你连气海都没炼出来。” 如他所想,此时在瓦顶上的宁景,满脸的苍白之色,用着他教的塑土诀,在飞沙走石之中,将一头身形巨大的土虎驭动起来。 这般光景之下,整个村子在狂风中摇晃。 村子附近,数不清的山林走兽,齐齐发出哀音。村外的地方,那些想要争宝的野修,或是其他小宗门的弟子,都眼神惊恐,在风中拼命压着头顶竹笠。 韦茹转身,妖冶的脸庞在顿了顿后,几乎在电光火石间,迅速御剑朝宁景冲去。 吼—— 土虎瞬间腾空,带着滔天的怒意,一爪将韦茹拍飞,“轰隆”一声撞塌了二三间的木屋。 “怎么回事?” 隐在村子的角落里,陈袭春面色同样大惊,在看到宁景的模样后,他嘴巴喃喃嗡动。 “明明没有炼出气海……” “难道说……是仙穹之上的太虚海!” …… 18 初战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从碎石木屑中起身,韦茹面色苍白,连头上的道簪也被拍碎,徒留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等不及她喘口气,天空上的巨大土虎,又一下子腾空扑来。 只挡了二三招,韦茹再度被拍飞出去。她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拾剑,整个人仰头尖声厉叫。 “李道友还不动手——” …… 大王村的一座低峰上,被称为“仁义剑”的李正,此时眉头皱得很深。他垂着目光,死死盯着瓦顶上的宁景。 什么狗东西,当初还可怜兮兮地来求我帮忙。 听着韦茹尖锐的叫喊,他眯起眼睛,二指一扬,背负的仁义剑缓缓自行出鞘。 “我是说过不忍杀生,但你们敢还手了,便是你们不对了。一群的挖山奴,你与我争什么!” 似在自言自语,李正身子一跃,如同崖鹰出巢,举剑往宁景俯冲而去。 村子的残桓断壁中,属乌头最为冷静,在看着宁景捻着指诀摇摇欲坠的模样,再看着天空上出现的人影。 他一下便明白。 “保护宁先生!”乌头惊喊。还活着的少年们,即便有的人身上还带着重伤,但都纷纷握着刀,聚到了宁景身边。 “李道友,快快与我一起动手!”韦茹大喜之下,连声音都变得有些神经质。 …… 角落里,陈袭春闭了闭目。稍后再睁开时,多了一种决然的意味。他御剑出鞘,整个人虚步踏空,往跃峰的李正掠去。 两人打了个照面,纷纷落在不远的一座峰头上。 “李道友。”陈袭春握剑行礼。 “敢问李道友所为何来?” 李正见着来人,先是错愕,随即脸色阴狠。若是没有猜错,落坡县陈派已经和这挖山奴村子联手了。 “我少时便听人讲,仁义剑李正李道友,堪是天下仙侠表率。原先知李道友来到落坡县,还想下个请柬,请李道友来山门授习道心的。” 李正瞬间眼神一虚。 “噢?我知晓了,李道友是应了帮忙,来帮大王村的。果然,李道友斩妖除魔,卫道天下,当是我辈的榜样。” “自然……是。”李正犹豫着开口。他侧去目光,看着还在歇斯底里的韦茹,一时进退两难。 若面前的陈袭春,只是个炼气小徒,他自会立即出剑杀死。但听人说,这家伙可是陈派的小天才,年纪轻轻便入了筑基。 “有李道友在,天下宵小何敢放肆。”陈袭春不避不让,依旧在恭维开口。此举之下,必然会暴露陈派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想保住宁景。若真是一个能炼太虚海的人,这份善缘,说不定会让陈派有了一次腾飞的机会。 李正眉目闪烁不定,不多久,才像下了某种决心,将身上的剑气缓缓散去。 “我自然是想救村子的,不过入村的那寡妇厉害得紧,我这就回去请人。期杀弱小者,定然罪该万死。” “李道友有心了。”陈袭春脸色平静。 李正转身皱眉,缓缓掠身离开。 只等李正掠走,陈袭春才艰难松出一口气。他垂下目光,看着村子的光景。在土虎与十余个少年的配合下,那韦茹被逼得步步后退,身上还受了几处伤。 目光微微眯起,陈袭春忽然想到什么,佯装转身运剑。只在顷刻间,便觉得一股杀意袭向后背。 他笑着回头。 半空中,李正停了动作,长剑握在手上,脸色阴得可怕。 “李道友还有事情?” “瞧着我都糊涂了,险些忘了说……少宗主要是有请柬,可以送去城中的酒楼里。” “好,我记住了。” “少宗主,告辞,我这真要走了。” 陈袭春点头。 下方村子厮杀正酣,那宁景……似乎要支持不住,口鼻耳溢血,好在那韦茹也不好受,加上有土虎在,四面围攻之下,已然要到强弩之末。 算计时辰,在隔了近一盏茶后,他环顾前后几番,整个人慢慢动作起来。 当然,他还是继续留了心眼。 如他所想……只掠了几步回头,便又看见了李正握着剑,阴着脸出现在他的身后。 “李道友这是?” 李正颤了颤身子,迅速开口,“啊,我又忘了讲,那请柬送去酒楼之时,我便住在天字三号的厢房。” “记住了。”陈袭春浑身杀意迸发。 李正急忙扯了几句,一下子又运气掠走。 陈袭春不敢轻敌,索性跃上了峰头,直接循着山路往村子里跑。 远远的,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还看见李正若有若无的人影,正紧紧盯着他。 …… “嗝——” 瓦顶上,宁景面如死色,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喷出一大口的污血后,趔趄往下栽去。 那原本疯狂异常的土虎,也似气力用尽,化成一滩土泥和碎骨,被急风吹得飘上天空。 乌头浑身是血,同村的少年们又倒了二三。 但那位要屠村的寡居女道,也并不好受,披头散发,只靠道剑杵着身子,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身子上,还扎了七八根的箭矢。 “同去!”乌头大怒,不顾生死又举起刀,率先往前冲去。 在落坡县中,作为火水宗的首席弟子,第一次,韦茹的眼睛里露出恐惧之色。不仅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少年,还有那道朝她掠来的冲剑人影。 任谁也没有想到,二次三番,一个小小的挖山奴村子,挡住了火水宗的滔天怒火。早知道便不该贪功,等其他弟子来会合了。 穷途末路,韦茹眼神一凝,嘴里蓦的发出尖锐至极的长啸,惊得杀到眼前的乌头等人,一时恍惚了神识。 嘭,嘭。 韦茹双臂尽断,血珠炸在半空,将她涂成了血人。她目光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宁景的方向,随即诡异地弯下腰,以一个上下扭曲的姿势,脚步缓缓后退。 “化蛇术!她要跑了!乌头快拦住她!”掠来的陈袭春惊喊。 却来不及,四下里忽然尘沙漫天,韦茹像一条花蛇,状若疯狂地往地上扑去。霎时间,随着泥土的拱起,只见一条若隐若现的蛇影,以极为夸张的速度钻入土中,借着灵气疯狂蜿蜒遁逃。 乌头扇去尘沙,发现面前哪里还有敌人的身影。他懊恼地骂了两句,才急忙往后跑,将奄奄一息的宁景背了起来。 大战过后,陈袭春负剑而立,看着昏迷的宁景不知在想什么。若真是太虚之海,那么这小村落里的耕读书生,当真是有些可怕了……可惜,强行凝气成海,只怕要经脉逆转了。 “诶,我的儿宁景,说好要一起抢仙姑的,以后建一座仙姑塔的,你可别稀里糊涂的死了!” 苏木高八度的哭喊声,一下子响彻在满目狼藉的村子上空。 19 宁先生不在了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不知几日,在颠簸之中,宁景迷迷糊糊起了身。环顾左右后,他才发现坐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 “狗卵的,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咱们的仙姑塔没指望了!”刚好掀开马车帘子的苏木,一时喜得声音发颤。 “兄长……”宁景咳了声。实话说,他现在感觉很不好,整具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连举手抬臂这类小动作,都会让他吃力无比。 似乎看出了宁景的担忧,苏木难得安慰了句。 “那位少宗主说了,他此番带你回山门,是想帮你治好气海的。莫得事情,大难临头咱们都撑过来了。” “回山门?”宁景怔了怔。 “自然是,在你昏迷之后,少宗主用了传音虫,陈派山门那边回讯同意了。宁景我跟你讲,传音虫可是宝贝,一对传音虫也不过能用三四次,你瞧着,咱们现在是陈派的上宾了!” 宁景猜测了下,传音虫这类东西,极可能是利用羁绊,譬如雄雌,譬如母子,再加上飞行速度极快,才被用作了信虫。 揉了揉额头,他突然又想到什么。 “兄长,大王村那边呢?” “少宗主开口了……让他们暂时迁去陈派的领地一带。乌头这些人,还有弟妹都答应了。” 宁景皱了皱眉,“我不大懂兄长的意思。” “宁景,村子现在保住了!许多村人还活着!再说了,你现在还要治伤……我觉着,此次能去陈派山门,或许是你我的一个机缘。修仙大道,勿恋凡尘呐。” 宁景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口,整个人重新昏迷过去。 …… 夜深。 灯簇成林的陈派山门。 宁景复而醒来,见着四周围的物景,一下子有些恍惚。 比起大王村的草屋木楼,眼前的一栋栋的青石建筑,让他恍如隔世。灯火通明之下,举头远眺望去,整个陈派古朴的山门,便如拖拽了一层黄金色的薄纱。 他静坐了一会,开始怀念宋仪在灯下编篾的模样。还有乌头这些少年的咋咋呼呼。 踏踏。 晚风急过,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推门进来的人是少宗主陈袭春,手里还捧着一些卷宗之类。见着宁景复醒,他长呼出一口气。 “先前听苏道友说,宁道友在马车上醒过来,约莫是那些疗伤丹有了效果。” “少宗主,我这是?” 放下卷宗,陈袭春语气依然欢喜。 “宁道友放心,我已经问过了宗族的叔伯们,他们已经同意了,让你入山门久住治伤。至于火水宗老祖,宁道友也不用担心,叔伯们这次下了决心,誓要与火水宗一争雌雄。这几日,会有另外的四五宗门,来陈派相商联手。” “那一日,你我联手重伤韦茹,想来许多人都看清了,火水宗并非不可击破。不如趁着老怪物还在闭关,齐齐联手一击。” 不过昭国的一个小县,宗族争夺已经如此不死不休。可想而知,那些真正的宗门大派,庞然大物,若是为了争抢资源,该是怎样的屠戮与厮杀。 但这些,都不是宁景在意的。直至现在,他都没有忘记自己大王村耕读书生的身份。 见着宁景不语,陈袭春又缓缓开口。 “过个几日,我想些办法,让你成为我陈派的内门弟子。你或许不知,我陈派的人未必都姓陈,一些娶了陈姓女子的修士,一样能入我宗门的。” 宁景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象。 便如此时,他又想起了宋仪,他的那位跛子姑娘。 还在说着的陈袭春,远不知宁景的心事。按照正常的道理,普通人有此机缘,早该激动无比了。 “宁道友,莫不是担心苏道友那边?苏道友入山门没多久,便已经和几个女弟子一起练功了。” “不是。”宁景抬起脸庞。 “我是想问,大王村那边如何?” 陈袭春怔了怔,想不通这样的光景下,宁景还想着一个俗世的凡人村子。 “宁道友放心,大王村灵池干涸,又有怪鹰作祟,我亲自安排了人手,帮着他们迁到陈派附近一带,作为一个供养资源的新村子。还有乌头这些人,我先前说了,若是以后能通过考核,便会娶我陈派一宗门女子,加入山门。” “先前的约定是你我联手,然后保住村子,击杀老怪物。” 陈袭春沉默了下,“重伤韦茹,不仅是叔伯们,还有其他的宗门都看到了希望。能联手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宁道友,我不瞒你……你身上或许有太虚海的可能性,所以,我的那些叔伯才会同意让你入山门,帮你治伤。连着苏木道友,也不过是沾了你的光。” “而且,以后许给你的陈姓女子,必然是我陈派嫡系,美貌端庄的小仙姑子。这一点,是我跟叔伯们商量好的。” 宁景平静摇头。 “少宗主也知,我原先是个病弱的耕读书生,若没有我家的跛腿姑娘,我可能早已经死了。” 残破的草屋,昏黄的油灯,编篾的身影,早晚两顿的热粟饭,一柄布满铁锈的旧剑…… 宁景垂头,闭了闭目。 上一世他是个孤儿,没有挂牵的人,没有99+的亲友群,也没有替他温粥的小公主。 一条男人老狗,在人海中浮浮沉沉。 穿越而来时,是宋仪给了他第一场的温暖。他不大懂修仙大道的事情,但有些对他好的人,便不该像过期物件一样丢弃。 …… 暗沉沉的夜色之下,一支往南面迁徙的村人队伍,正吃力地循着林路,不断往前行进。 说是搬家迁徙,一样是要做挖山奴,不同的是,这次供养的宗门或许会轻松一些。 “火把不可熄!谨防凶兽靠近!”骑着劣马,乌头带着剩余的七八个少年,不断护卫在村人附近。 一个年纪稍小的少年,在走了一段路后,声音忽然带着破腔。 “乌头,宁先生呢?宁先生不在了。” “我听人讲,宁先生拜入了宗门大派,与我们这些村人无干系了。” 乌头勒住缰绳,仰起的少年脸庞里,带着一股郁郁的失落。 “收声,不可胡说。若没有宁先生,我们早死了!” “赶紧巡夜!” …… 同行的村人里,一个跛脚的姑娘,倔强拒绝了别人的帮忙,她垂着头不声不语,只知背着竹筐,麻木地跟着村人走。上坡之时,她连着喘了几口大气,却还是趔趄摔倒。她很快爬起来,抹了抹红了圈的眼睛,稍后,又继续跟着前行。 20 传音虫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陈派山门立宗,不过三百余年的时间。虽然比不得域外的大宗派,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殿群一样都不会少。 晨曦之下,宁景有些心事重重。在他的面前,陈袭春并没有放弃,还在劝着他加入陈派,尽早修炼正道功法。 “宁道友,那是我陈派的灵药园。” 宁景举目望去,一个月牙状的水潭率先映入眼帘。水潭周围,整齐规划着一大片的药圃,四五的陈派弟子,在药圃中锄草松土。 比起大王村后山的仙人粮,这些灵药的香气,更加沁人鼻头。 “丹房在那边。不瞒宁道友,在整个落坡县,便属我陈派丹房最为上等。” 宁景恭维了句,继续前行之时,忽然发现一个荒芜的园子。 “少宗主,那是?” 陈袭春脸色苦笑,“原先是灵兽园,我家老祖是想养一头护宗兽的,奈何山门实力有限,总是捕不到好的……便一直搁置下来了。当初兴建之时,老祖们还挺欢喜的,扬言要捕一头天上的九色云鲸。” 天上的九色云鲸,悬九峰而行,估计把整个落坡县的宗门都派出去,都不够挡一道风罡的。 当然,宁景并没有笑话。再怎么讲,小宗门的野望是值得敬佩的。 又走了一会,宁景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远眺着山腰上的一座大殿,若是没有猜错,这应当是陈派的内核所在。 “宁道友,那便是执事大殿。我陈派已经有打算,增建左殿和右殿,添些功法秘籍,供内门弟子修习。” 宁景看着,莫名的有些心头不适。在大王村里,连着修葺房子的材料,都需要用仙人粮来换。二三年的折寿辛劳,才能换得一间木屋。 没人在乎蝼蚁的死活,哪怕是陈袭春这种老好人,在多少年的潜移默化之中,也将山民供养资源,当成了理所当然。 “少宗主,贵派果然气度不凡。” “宁道友谬赞。”陈袭春笑了笑,稍稍隔了一会,又提起拜入陈派的事情。 “若是宁道友喜欢的话,不如就留在此处。诸如药园丹房这些,宁道友都可自由出入……另外,若是在派中有看得上的陈姓女子,二三个也无妨的。关于这一点,都是我和叔伯们商量好的。” “少宗主,此时稍后再议。” 陈袭春并未生气,相反,对宁景的欣赏不知觉增了几分。若是宁景猴急的加入了宗门,他反而会有些不喜。 太虚海……若真是太虚海,便该有一副仙穹之上的模样。 “对了少宗主,大王村那边的人,可是迁徙到了?” “还未得,应当是过了半途。你也知,他们是没有快马的,而且不得走官道大路。宁道友,先不说这个,我有东西给你——” 说话间,陈袭春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盒。玉盒表层刻着精致的镂花纹,透过一层洁白无瑕,隐约可见有两枚怪异的虫子,像人一样互相依偎着。 “宁道友,这是一对传音虫。” 宁景心头微顿,听苏木说过,在大王村厮杀之后,陈袭春便是用了传音虫,才决定了许多事情。 “宁道友当知,传音虫以雄雌或者母子为羁绊。单论传音来说,是母子虫最为好用,子思母,母念子,飞行的速度会更加快。” “少宗主,那雄雌虫呢?” 陈袭春抬头,眼神有了一股子的神往。 “古书有记,传音虫一生一侣,待它们分开后,你再取出来传音送信,哪怕折了翅膀,又掰了腿肢,只要还有一口气,它们都会尽一生所能,即便是爬,都会爬去与侣虫相见。” 宁景听得沉默。 “传音虫有拟音的本事,你只要说了事情,再揉几下它的腹鼓,它便会替你传话了。需记,要等二虫深睡之后,再将玉盒从中折开,一分为二。” 陈袭春语气温和,将玉盒递到了宁景手里。 “莫得事。我与叔伯们不同,与落坡县的很多修士都不同,宁道友,我是看好你的。这枚玉盒,甚至是帮你上山治病,都当我陈袭春押了宝。” “少宗主若是押错了……” “也无事。整个落坡县,能入我眼的人不多,宁道友算是一个。” 宁景呼了口气,对着面前的陈袭春,行了一个认真的揖礼。 陈袭春脸庞叹息。 “我思前想后,若是你暂时不愿入我陈派。那么与其他宗门联手相商的时候,你自坐一席。我记得清,苏木道友好像还是一个掌门?宁道友,那山门可有名字?” “大乾坤派……”宁景声音渐低。 这种山门名字,无异于上一世中,某个“是兄弟就来砍我”的游戏,然后取了个名字叫“老子单挑全服”。 果然,陈袭春嘴巴猛的一抽。 “好,好好好,乾坤乃大,横扫六合八荒,苏木道友十分有志气。” 宁景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个,不想一下子有人走来。那是一个披着黑道袍的老人,在看见宁景后,并未走来搭话,而是冷着脸拂袖离开。 “宁道友别生气,那是我三叔,脾气向来有些不好。” “少宗主放心,我都明白。” 一个挖山奴村子走出来的耕读书生,除了陈袭春这种老好人,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不见得会高看他几分。 山门的石径长道,约莫快走到了尽头。抬起头,宁景只看见远处四周雾笼模糊的山色。 这般一看,整个落坡县似是一个小山谷。而外头的世界无穷无尽,目不可及。 “宁道友,那边可去不得,传言有妖魔邪祟的。相比起来,大王村后山的怪鹰,都算是温和的驯兽了。” 宁景目光露出向往,这九峰大陆里,除了耳熟能详那九头悬峰而行的云鲸,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等着他去探索。 …… 21 大乾坤派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前些年我在郸州,好几个宗门的圣姑是偷偷喜欢我的,我都没理她们。但小师妹你不同,我苏木跋山涉水,斩妖除魔,甚至不惜得罪火水宗,所为的,便是赶来陈派与你相见。” “小师妹,我今夜有些修仙上的疑惑,你愿意来我的厢房开导我么……谁?谁啊!” 被打断的苏木,顾不得搂紧怀里的小仙姑,恼怒地回了头,当看见是宁景的时候,脸色又变得无语起来。 那原本快到手的小仙姑,在宁景出现后,也一下子捂着脸羞怯跑开。 “兄长,我以为你身受重伤的。” “正是因为身受重伤,我才需要一个道侣来安抚我。” “你是想骗桩吧?” 苏木瞬间脸色涨红,又要搬出在郸州遇仙姑的好事。 “兄长,先别胡闹。”宁景叹着气,在苏木旁边坐下,“我已经和少宗主讲了,暂时不入陈派山门。你若是白睡了陈姓女弟子,我到时可帮不了你。” “什么!”苏木果然惊得跳起来。 “宁景,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入了宗门。少宗主也讲了,你我留在陈派,是能做内门弟子的!你瞧外头,外头的那些野路子修士,削尖了脑袋都想拜入一个宗门。你倒好,如今有机会了,又踏马的死矫情是吧?” “那不一样。”此时的宁景,显得越发冷静。 “我向来只相信自己,不大喜欢将命运交给别人来掌管。而且说,这种宗族门派,你我都是外姓,即便有少宗主在,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的资源。” “宁景,我们没得选。” “有得选。无非是更难的路,走通之后便大道朝天。” 苏木脸色愁苦,想想实在气不过,蹲下来拔了宁景一撮腿毛。 “兄长啊!”宁景瞬间疼得眼睛喷泪。 …… 留在陈派治病之事,并没有太多的进展。虽然有陈袭春送来的疗伤药,但每每运气周天的时候,宁景都悲哀地发现,那腹下的气海穴像是死了一般,不见任何的异动。 换句话说,他现在和普通人一样,已经没有任何炼气期的感应。 “宁道友,其他宗派的人上山了。”正当宁景想着,厢房被推开,陈袭春的人影一下子走了进来,满脸都是欢喜。 稍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陈袭春急忙收住笑容,安慰几句后,又送上了一瓶疗伤药。 “宁道友的气海,是与其他人是不同的,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我还寻叔伯们问了,到时候若不得治,便想办法去浸灵池,说不得会有奇效。” “莫得事,多谢少宗主。” 起了身,将气海的事情暂时搁后,宁景呼了口气,才与陈袭春往陈派的执事大殿走去。 当然,作为大乾坤派掌门的苏木,原本还在药园物色道侣,很快被一起揪了过来。 “宁景别这样,我心里没谱的,我害怕。”苏木语气哀求。和小仙姑怎么着都行,但要面对那些黑脸老道,他想想就心里发堵。 而且,还要以一个掌门的身份。 “兄长此番若是功成名就,发扬了大乾坤派的威风,那些仙姑子不得排着队过来?”宁景无奈劝道。 合着你踏入修仙大道,都是为了找相好的。 听见这番话,似是一下子有了勇气,苏木鼓了鼓眼睛,在宁景和陈袭春的错愕中,大步往执事殿跑去。 …… “青木宗。” “南城渔宗。” “土北门。” “小昊宗。” …… “大,大,大乾坤派。”执事殿外,一个陈派的山门弟子,咳了好几下老嗓,才喊出了最后一个宗派名。 瞬间,执事大殿里的诸多小宗主,都一时面面相觑。 光听这宗派名字,便觉得不一般。 “莫不是来了结丹高手?若是如此,何愁那火水宗不灭!” “一般的山人,可不敢取这名字。想来,应当是世外高人被邀过来了。” 不多时,小宗主们欢呼成一团。 便在这样的光景下,苏木颤着身子走入,屁股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明明还鼓了几分胆气的,不想刚入大殿,听着那些宗主的话,一下子就散了去。 小宗主们沉默了下,开始认真打量苏木。有人甚至在暗中动用了法宝,在测气之后,发现这家伙居然只是炼气初境。 整个执事殿里,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苏木颤着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宁景。 “宁景,要不回、回家吧。” “兄长别怕,有我在呢。”宁景宽慰道。小人物要摘天,必然会有这一步要走。 “这位大……大乾坤派的宗主,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域外那位大修士光临了?”一个宗主率先发难。 陈袭春刚要起身,却被几个同门叔伯瞪了回去。 “我派受邀而来,是与列位共商大事的。大事未商,便要先落了自家人的士气。这次的同席,倒不如赶紧散了,都回去洗了脖子,任着那老怪物一个一个砍了。”在后的宁景,皱着眉冷静开口。 “你又是谁?” “大乾坤派山门长老,宁景。” “宁长老,你身上并无气机……” “火水宗首席弟子,筑基中境韦茹,我与她斗法两败俱伤。但即便气海受伤,我宁景此时亦有杀贼之心。”宁景抬头,不卑不亢地开口。 这模样,让陈袭春又是一番欣赏。 执事殿里,诸多的宗主们都开始沉默。他们自然都知,火水宗高手韦茹被重伤了,若不然,也不会来陈派这一遭。 “先前时候,从未听过大乾坤派这山门。不知贵派弟子有几人,修为都如何?”但只隔了一会,又有一个宗主皱眉发问。 “十余弟子,皆入炼气之境。与火水宗厮杀二次,不落下风。诸位自诩上仙,这么多年时间,却受制于火水宗不敢冒头,反而是我大乾坤派不畏生死,与之二次三番厮杀,不死不休。” 宁景的话掷地有声,这一下那些个小宗主们,都有些戚戚然起来,不敢再胡乱开口。 执事殿前方,在陈袭春的面前,一个久坐着的道袍苍发老者,看了看宁景后,声音缓缓传开。 “诸君,请共商事宜。” “愿与陈祖共商。” …… 拍了拍苏木的肩膀,站在殿中的宁景转过了头。恰有殿外钟音传来,一声古朴至极的钟音,震碎了陈派附近的笼笼山雾。 22 黑鸡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县子北面的座座奇峰,高耸入云。 此时,约有二三百的村人,正吊着藤绳,试图在险峻的峰峦叠嶂中,凿出一条通天梯。 这般的险象环生之下,不多久,便又有一个村人藤绳断裂,哀嚎一声后,整个翻入万丈深渊中。 “凿天梯,自然是为了登高求仙。我家老祖结丹冲关,时日耗得太长,该有一番助力才对。” 眼见着又有人坠山,火水宗的大殿外,说话的火水宗执事眼睛都不眨,继续冷冷开口。 站在一边的李正,脸色并不大好。当然,并非是可怜那些凿山的村人,而是大王村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拖了。 “李道友在想什么。” “哦,是在帮贵派的老祖祈福,希望他能成功结出金丹。” “李道友有趣得紧。” 李正眉头微皱,“执事长老,我刚才已经讲了,陈派的少宗主出现在大王村里,与那些挖山奴联手了。” “宗门争斗之事,我已经告诉老祖了。”黑袍执事面色如常,双目透出精光,“群蚁能噬象,是因为象睡着了。而我家老祖,还硬朗朗地活着!” 李正听得舒服,心头莫名松了几分。 火水宗外,一座奇峰山腰上,有一古老的洞府剧烈摇晃。一时间,落石翻滚不止,正在凿天梯的村人遭了无妄之灾,无端端又被砸死了几个。 跪在洞府前的穷奇石像下,即便断了双臂,即便奄奄一息,但此时的韦茹一动不敢动。 她伏着头,如蛇叩首一般,贴在了泥沙地上。 她看得出来,洞府里的老祖很生气。老祖生气,整个落坡县的宗门,都要抖上几分。 该死,那陈派的人,还有那大王村,迟早要被老祖杀得一个不剩! …… “没人了,都没人了?” 夜色下的大王村,四五个结伴来的泼皮,趁夜摸入了村子,试着找出一些值钱的物件。 只可惜在搬迁之后,村人连着羊圈子的木条都拆了。 苦寻无果,几个泼皮合计一番后,咬了咬牙开始往后山走。早听人讲,大王村后山的鹰巢是有宝的。 哪怕只摸到半枚宝石,都足够二三年的富贵了。 “小心那怪鹰,听说每日要吃三个娃子的……咦,不对啊,怎的不见鹰啼?” “鹰巢空了!那怪鹰什么时候出巢了?” “啊快走,该死的缺德鬼,谁放的?到处都是有毒的长虫!” 几个泼皮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村子。 火把的光亮下,骑在马上的乌头,沉默转过了身,看了一眼大王村的方向。那处生活了十七八年的村子,不知以后还回不回得去。 “诸位叔伯,快要到陈派的南山了!” 县衙屡次出了官榜,挖山的村人不得走官道大路。那些个富贵老爷们,约莫是担心挖山人的折寿之气,会忽然染到自个的身上。 循着林路山道,崎岖且不平,只走了三日,但大多人都已经气喘吁吁。 又赶了一阵,乌头稍加思索后,只得让村人先原地休息。 “阿嬷,我饿。”一个村人孩子撒娇地开口。在孩子的身边,一个老妪起了身,蹒跚着脚步走去一架旧板车前,打量着面前一路带过来的鸡笼子。 她数了数,“一,二,三,四……” 发现数目无错的时候,她才高兴起来。却浑然没有察觉,在鸡笼子里,一头壮硕无比的黑鸡,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以至于在旁边的另外几头鸡,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老妪掏了一枚蛋,转身去取水烹煮。 “阿嬷,有只大鸡。” “阿嬷,它大得好像一只鹰啊。”孩子走过来,看着鸡笼大声叫唤。 鸡笼子里,那大块头黑鸡扭过了鸡头,像人类沉默了好一会,才昂起了鸡冠子认真开口。 “不……我就是一只鸡。咯、咯咯咯嘎……咯嘎。” …… 远在陈派的山门里,宁景坐在灵兽园边上,眉头一时紧锁。 和几个宗门相商的结果,并不算太好。以至于一日一夜的讨论,都没能定下主意。 “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个故事叫秦灭六国。若是都怯弱不战,寄希望于别人,那么终有一日,战火也会烧到自己身上。”宁景深吸口气开口。 在他的面前,陈袭春听得满脸发懵。 “宁道友,你不是出生在大王村么?” “哦,讲错了,是书里看到的故事。” 陈袭春点点头,也叹出一口气,“大家都怕得紧。多少年了,这附近一带的宗门,难得会有人突破筑基境,进入结丹期。” 宁景想起了大王村的那些叔伯,同样的道理,当初是他带着乌头这些少年,开始第一轮的反抗。若不然,只怕整个大王村现在已经死绝了。 “火水宗的山门,是养有一头护宗兽的。”陈袭春犹豫了下继续开口,“先前有人说干脆攻打山门,我觉着是自取死路。” “少宗主,化功丹的事情……” 原先的办法,是想办法让老怪物吃下化功丹,逼其走火入魔。这断子绝孙的办法,实则在修仙圈子里屡见不鲜。 “火水宗闭了山门,连着山下的集市也关了。”陈袭春皱眉,“听说前些时候,还动用了几百人来凿天梯。” “凿天梯?” “以此证明求仙的态度虔诚,希望天上仙人能帮忙,助其突破结丹大关。” “用村人的性命作媒,哪里是什么虔诚。”宁景声音凝沉。他不大喜欢这类事情,人各有命,都应该把握在自个的手中。 顿了顿,宁景忽然想到什么。 “少宗主,先等等。” “怎么了?” “你先前说,火水宗逼迫村人入山凿天梯,那么这些村人应当是供养资源的村子吧?” “自然是,便和大王村一样。你也知,大王村以前也是挖仙人粮,供奉给火水宗的——” “宁道友!”一语未完,陈袭春忽然想通。 “宁道友的意思,让人扮作村人,潜入火水宗的山门?哪怕是查清楚火水宗山门的情况,都算得大善了……啊呀,若是真能让那老怪物走火入魔,我等便能反败为胜了!” 陈袭春兴奋至极,急忙起身要往执事大殿走。走出了几步,忽然又想到什么,又一下子回了头。 “对了宁道友,大王村的人已经到陈派的南山了。” …… 23 南山下的村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顾不得身上的伤,宁景连夜带着苏木,匆匆往陈派山门下走去。 在他的心里,大王村等同于他的家。如宋仪,如乌头这些人,都如家人一般。所以,这便是他不愿意加入陈派的原因之一。 “乌头!” 骑马赶到时,眼见着一个背刀弓的少年,宁景激动地失声开口。他可以去千里万里,可以去翻山越海,但终归有一个地方,是落叶归根的思念所在。 此时,听着宁景的声音,乌头在转身之后,顿了顿,终于像个少年郎一样红了眼睛,一下子翻身下马,朝着宁景跑了过来。 “诶,我的大乾坤派首席师兄!”旁边的苏木也高兴起来,油腻腻的双手便往乌头抱去。 “乌头见过宁先生……还有掌门。” “莫得事。”宁景露出笑容。在陈派山门里,他处处谨慎小心,反而在乌头这些人面前,他能敞开心扉。 “乌头,一路没事情吧?” “并无,遇着好几头凶兽,但都被我赶跑了。” 九峰大陆灵气滋生,不仅是人,连着山林走兽,湖海潜鱼,同样都有修仙的可能。譬如说虎豹,若是汲取了灵气,獠牙更长,兽爪的力量也会更大。 “宁先生……已经拜入陈派了么。” “这倒没有,我如今是大乾坤派的山门长老。”宁景笑了笑。 “宁景我儿,不得提这事情了,那日在执事殿同席相商,我想起来就脸臊得慌。”苏木骂骂咧咧。 两人的对话,却让面前的少年激动无比。没有拜入陈派,那即是说,他们便不用分开。 “宁景……宁先生!” “苏木掌门!” 不多时,另外的七八个少年闻讯,也都欢喜地赶了过来。 宁景抬头环顾,莫名心底一阵悲伤。原先的十几少年,在两番死战之后,已经死了过半。只为了守护村子,这些人尚还稚嫩的肩膀,便已经挑起了大任。 “我只问,可有人入了炼气境?苏掌门可说了,谁若入了炼气境,他便赏一两金子!” “我啥时候说过了?”苏木怔住。 “兄长,你偷偷拿陈派的金壶银器,我可都看见了。” 顿时间,四周围又欢呼起来。苏木先是咬牙切齿,但随即也释然,并未太过计较,大方地拿出金子来,分与了几个少年。 “乌头,我家宋姑娘呢?”欢闹过后,宁景急忙开口。 乌头想了想,“大家都以为宋先生……拜入陈派了。宋姑娘伤心得很,跟着我们迁徙,我想帮忙她都不愿,也不与人说话,饿了便自己去附近捡野粟。不知谁讲的,宁先生入陈派,是要娶一个陈姓女子的。” 宁景听得不是滋味。在陈派山门的很多时间里,他都会想起那个在油灯下编篾的人影。 温暖,而且心安。 “对了,还有一头黑鸡,鸡笼子根本困不住,那黑鸡总喜欢绕着宋姑娘转。我想着能逗宋姑娘开心一些,便用仙人粮帮着买了下来。” “乌头,有心了。” 宁景独自转过身,往乌头指的方向,缓缓抬步走去。 …… “咯咯,咯咯嘎,咯嘎咯嘎诶——” 未到树林,宁景听着一阵鸡叫,便莫名地觉得聒噪。这鸡叫声不伦不类,都跟抽疯了一样。 缓了口气,他举目往前,便看见一个窈窕的人影坐在草地上,捧着一碗野粟粥,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会洒下一些,喂给面前的抽疯黑鸡。 约莫听到脚步声,人影也回过了头。她怔了怔后急忙起身,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拼命将瓦罐里的野粟粥倒入碗里,然后拖着跛腿跑了过来。 便如那些日子里,她每日一大早上山,只为捡上一碗满满的野粟饭。 宁景顿住脚步,眼睛有些湿润。 再多的物是人非,宋仪总是将第一口饭让给他。 “宁景,宁景我刚煮的!”声音颤抖至极。在粗碗伸过来的时候,宋仪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着把碗又缓缓收了回去。 她知晓,宁景拜入了陈派,已经能锦衣玉食,能娶一个身体健全美貌端庄的陈姓女子。 “刚好饿了。”宁景揉了揉眼睛,接过了粗碗。 “那陈派山上的东西,还不如我家小娘子做的野粟饭。” 宋仪听了个明白,拖着跛腿站着,一会哭一会又笑。在宁景上山之后,她只以为此生再无干系。 “你吃了多少?” “宁景我吃饱了,刚才是第二碗了!” “胡说,你我分吃。” 跟着蹲坐下来,宋仪“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什么都顾不得,紧紧将宁景抱住。 她要的东西很简单,一个好好待她的小相公,一场平平稳稳的新生活。但命运总是残忍,将她的夙愿一次次践踏在泥土中。 “没事了,过些日子我便会回村。”宁景安抚道。 “宁景,我听人说,拜入宗门不容易……你偶尔下山看看我,我便很欢喜了。” “还说秋日完婚的,怎的,你这是要休夫了?” 宋仪急忙摇头,又不大懂那些闺家小姐的取悦手段,只得忙前忙后,帮着宁景添粥,帮着披上那件泛黄发旧的长袍。 在旁的黑鸡,在见着宁景之后,叫得越发狂浪。让宁景隐约觉得,多少有些仇人相见的感觉。 “这个给你。”放下碗,宁景取出半个玉盒。 “宁景,这是……虫子?为何装在玉盒里。” “是传音虫,我已经将它们分开了。给你的是雌虫,若以后我出村办事,或者要去很远的地方,你有事情的话,都可以让它传音给我。” “宁景,道侣不在身边,它是急着去相见吗?” “道侣?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宁景笑了笑,“它飞的很快,而且不容易被发现。不过你需要小心一些,传音虫至多只能用三次。你把要交代的事情说清楚后,便像这样,抚摸几下它的腹鼓。” “宁景,多远都可以吗?” “传音虫一生一侣,只要它不死,都会飞过去的。” 宋仪听得脸色欢喜。这相当于不管以后宁景在哪里,她都能找到了。 宁景伸手,将宋仪揽在了怀里。仰起头,星光漫天,连着今晚的月光都有些皎洁起来。 “咯咯……” 宁景皱眉起身,一脚将煞风景的黑鸡踹飞出去。 “嘎——” …… 24 开山立宗的夙愿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走回迁徙的村人之中,宁景理了理思绪,再无犹豫,将心底藏着的的话,对乌头一行少年缓缓说开。 在陈派的山门上,他有诸多考虑,但现在看来,这些话以后迟早要摊开的。 一堆篝火的辉映下,宁景,苏木,还有七八少年,都聚成了一圈。 “宁先生的意思……是真要开山立宗?”乌头语气变得急促,连眼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我确是这么想的。”宁景点头。 若不打算加入陈派,那么,他极可能在很长的时间里,继续和大王村的人连在一起。 连杀死宗派弟子的事都做了,以后总不能再活回去,继续做什么短寿的挖山奴。开山立宗,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宗门,都算踏出去了一大步。 “宁先生,我们不行的……我们是挖山的村子。”旁边有少年沮丧喊道。 “宁景,没有村子供养的话,山门很快撑不住。”苏木难得想了好一会,才附声开口。 山风吹过林子,将宁景的长发吹乱。宋仪急忙走来,帮着他重新系好马尾。 少年们兴奋之余,青涩的脸庞上都挂满了担忧。在不久之前,他们都还只是一群挖山奴的孩子,但现在,面前的宁先生却说要开山立宗。 “宁先生,那些宗门大派,都是富贵的老爷,我们如何能比。” “金银之物,一样可以归类为资源。”宁景沉着脸,声音没有丝毫凌乱,“百年成宗,若是宗门能安稳下来,至多百年的时间,即便我们不在,但大王村的后代子孙,都不用像你我祖辈一样,日日夜夜上山挖折寿的仙人粮,还要担心被外村人相欺。” “开山立宗之后,我已经想过了,无需供养资源的村子,我们自个养活自个。” “宁景,山门呢?县子附近的地方,只要有些许灵气的,都被大小的宗派霸占了。” “南山之外,是无主之地。我问过陈少宗主,南山外有不少灵韵弥漫的地方。”宁景凝声开口。 这一下,面前的许多少年都眼神惊惧起来。南山之外,听说是有妖魔邪祟的。若不然,早被其他的宗派占了。 “宁先生,我听说其他的宗派里,都是有护宗兽的,我们什么都无。”一个少年喊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跟着宋仪的那只黑鸡。 “若到时候真要开山立宗,这黑鸡生得古怪,倒不如先把它抓去做护宗兽?” 宁景和乌头一干人等,瞬间脸色嫌弃。更有甚者,捡了几枚石头往前扔去,要将那聒噪的黑鸡赶走。 “无事,陈派山门也没有护宗兽。”宁景宽慰道。 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开山立宗。没有先辈的资源,亦没有某个修仙大士的庇护,眼下来看,披荆斩棘的路,终归是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走。 得益于大王村后山的那口灵池,包括乌头在内,已经有三个少年入了炼气境。还有修仙界老油子苏木,还有他自己不得而知的太虚海。 一下子,宁景信心满满。 整个县子里,亦有二三个小宗门,一样没有筑基境的修士,顶多是炼气后境。所以,凭什么大王村开不了宗? 第一步都不敢踏出去,烂在泥潭里的命运,便永远不会拔高。 “乌头,二尚,还有小风,你三人以后便是宗派里的师兄。”宁景沉思片刻开口,“立宗之事,先不宜往外说。若我和苏掌门不在,你们三人切记,不可与人厮杀争斗,以保护村人为先。南山外的烟瘴之地,至少两人同行,再小心查探。” “宁先生还要回去陈派吗?” “要的。”宁景点头。前两日陈袭春问了叔伯长老,要治好腹下的气海穴,最好的法子,是在一处气韵浓厚的灵池里浸泡修炼。只可惜陈派山门只有灵气弥漫,并无灵池。大王村后山的也被毁了,唯有的二座,都在火水宗的山门里,用以养育仙草。 眼下,火水宗的事情没解决,他们便不算渡了难关。最好的结果,是借着那大小的宗门,攒下一轮威望后,再顺利开宗。 “这是少宗主给的练功丹,共有七枚。乌头,你一人来吃,每日食一枚,再辅以灵气修炼。” 乌头颤着身子,急忙摆手拒绝。 “宁先生不如留着……” “我们这些人里,属你的资质最为上乘,假以时日,若你成功入了筑基境,大王村便有了真正的靠山。” 乌头红了眼睛,随即泣不成声,冲着宁景拜了好几下。 “兄长,稍后你再教一轮塑土术。”宁景冷静转身,看着一边的苏木。 功法之类,陈派并不会相授,如今只能继续修炼塑土术。 心底叹出一口气,宁景多希望天降功法,哪怕只有二三式,都能让这些少年的实力,再上一层楼。 蝼蚁要逆天改命,难如登天。若没有后山那一汪灵池,大王村早死绝了。 “人说仙穹之上,有九鲸悬峰,有琼楼玉宇,有仙人抚顶,终有一日,你我这些农人家的孩子,说不得也能登峰成仙。” 火光映照下,七八少年听得脸庞神往。与村中的叔伯们不同,十六七的年纪,都不愿意活在腐烂之中。便如宁景,给他们点了一盏灯,教他们驱散黑暗,往更远的地方追寻。 “宁先生——” 少年们纷纷跪地长拜。 “喊长老。”起身的宁景笑着开口,“还有别忘了你们的掌门。” 苏木脸色无语,这劳什子的风头,好像又被抢走了。 “宁长老……苏掌门,小子们拜送。” “甚好。” 宁景闭了闭目,长呼出一口气。他走前几步抱了抱宋仪,当然,不忘又踹了一脚“咯咯咯”的黑鸡。 “兄长,你我先回陈派。” 跟着宁景并肩而行,苏木开始了喋喋不休。远去的林子里,夜鸟被阵阵惊飞。 “我这掌门当得好不快活,按道理来讲,你一个山门长老对吧?该站我后面对吧?我现在踏马都跟个抱剑小徒一样!” “兄长啊,你是要建仙姑塔的人,以后要忙着四处抓仙子,请问哪里有空呢?这些宗门琐事,我干脆便帮着料理了。” “有……有些道理。宁景,不然你和乌头他们说一下,什么执事大殿灵药园的,咱先不弄,干脆先弄一个塔——” “弄你母!” 林子深处,宁景暴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 25 重赏之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大,大大乾坤派——” 陈派的执事殿里,即便换了个山门弟子,可报唱的时候还是同出一辙。 殿内的小宗主们,都短吁出一口气。正位上,那位黑袍的陈姓老祖,也一时皱眉无声。 苏木咳了两声,又拉了拉宁景的小手,才板着脸坐了下来。 “好,好好,大乾坤派的掌门也到了,我们开始吧。”陈袭春急忙暖场。 不多久,殿里的气氛随之凝重起来。 站在苏木身后,宁景微微昂头。他有听说,派出去的几个弟子,都被火水宗拔了,整个炼成了人肉干子。 若是事情没有进展,等老怪物一出关,估计很多宗门都要被打烂。 殿中寂静无声,连敬陪末座的一个炼气境小宗主,都跟着做思考状。 “阿秋——” 苏木一口老孩嗓,瞬间打破了死寂。他迅速环顾左右,又将头缓缓埋下,拽着袍袖来回地擦拭。 场中人顿时脸色嫌弃。 “那个……乾坤派的掌门,都踏入大道了,还像个凡夫一样染上风寒?” “昨夜,我家掌门一夜不寐,只为思索破敌良计。不想陈派山门灵韵浓厚,风烈异常,才不慎染了寒气。”宁景缓缓开口。 “我家掌门说了,如今火水宗情报皆无,探查之事不可懈怠。若能寻出破敌良机,在座的诸位,便有了绝地翻盘的机会。” “死了好几弟子呢,眼下都不敢派了。”有一小宗主皱眉开口。 宁景假装垂头,凑到苏木的嘴巴。苏木刚要伸出小手拉一下,被他迅速撇开。 “哦,好,好好。”宁景复而抬头,“我家掌门不便,便由我这位山门长老代劳开口。” “宁长老,如何呢?” 宁景声音不卑不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若如此,我大乾坤派出二百担的仙人粮,作为弟子们的彩头。” 顿时,殿中有人失声发笑。早听说这什么乾坤派,原先是一群挖山奴,现在看来果然有些不知所谓。 仙人粮?那些个东西除了做些辟谷丹,并无其他大用。 “这位是?”宁景伸手。 “宁道友……这是小昊宗的周宗主。”陈袭春急忙使眼色,但他哪里知道宁景的心事。 资源,资源。才是大王村开山立宗最紧要的东西。 “都知我大乾坤派不富,二百担的仙人粮,几乎是我派能拿出的最好东西了。请问这位周宗主,是在嘲笑盟派的破敌之心么。” “宁景别这样,别树敌啊……别这样。”苏木压低声音,不断扯着宁景的袍子。 啪。 宁景不动声色地一个脑蹦子弹过去,苏木瞬间收声。 场中诸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小昊宗。 “自然……不是。”周宗主沉默了下,“这样如何,我出二十枚练功丹的悬赏。” “好,周宗主果然大义。”宁景露出笑容,“想来,周宗主是整个落坡县最深谋远虑的人了。” 顿时,几个宗主都皱眉抬头,纷纷看着宁景,露出一副“你在点我”的神色。 “我青木宗,也愿出一枚筑基丹的悬赏!” “我土北门,也出一柄未认主的器剑。” …… 宁景仔细听着。听到最后,眼神有些微微失望。并不出所料,一个边陲地方的几个小宗门,并未有太多的资源。 他原先还异想天开,有人会打破陈规,献出什么功法之类。可惜,各个宗门都是敝帚自珍的。 功法修习,是大王村人最为艰难的一关。 坐在一边的陈袭春,在思索片刻后,约莫明白了宁景的意思,神色间有些复杂。陈袭春身边,那位陈姓的老祖同样看着宁景,一时不知所想。 “哪家弟子愿去呢?那火水宗山门的护宗兽,是有辨听本事的。”有人开口。 “应当是气机。”宁景继续开口,“别忘了,供养资源的村人,都是些普通不过的农人。真去的修仙弟子去了,即便藏了气机,也很容易被护宗兽辨听出来。” “宁长老,眼下哪儿去寻?未入炼气的普通弟子,哪里会有这份魄力?” 宁景笑了笑。 在陈袭春告诉他,要治好身上的气海穴,最好法子是浸在灵池里。只是如今那灵池,现在火水宗山门才有。 大王村后山的,早被他们祸祸了。 “列位,我觉着宁长老很合适。”思前想后,陈袭春站了起来,与宁景对视一眼后,脸庞间隐隐露出一丝佩服。 “宁长老与韦茹斗法,如今气海未愈,身上不见任何气机。而且列位也见着了,宁长老办事谨慎,应当能担起重任。” 听着陈袭春的话,殿里的小宗主们,都纷纷侧过了头,焦急地等着宁景开口。 “为了破老怪物,那我……便舍命一回吧。若事有不测,还请列位宗主,多多帮衬我大乾坤派。” “宁长老高义——” …… “真要去?”走在殿外的长石道上,陈袭春语气踌躇。 在他的面前,宁景负手抬头,看着陈派四周围的山色。当然,他穷极目光,亦想看穿群峰外的烟瘴之地。 “少宗主也讲了,治好气海最好的办法,是在火水宗里。” “可惜我送的那些丹药,没能让宁道友恢复。” “少宗主对我宁景,已经是大恩了。”宁景起手长揖。修仙路漫漫长长,起始之时能遇到陈袭春这样的贵人,已经是大幸。 “对了少宗主,我听其他人讲,火水宗的护宗兽是一头角犬?” “确是,鼻子灵敏异常,辨闻听声的本事很厉害。而且……火水宗的灵兽园,离着药园非常近。” “也就是说,那头角犬便住在两座灵池附近。” “宁道友需万分小心。对了宁道友,这个给你。”说着,陈袭春从怀里摸出一张隐隐生光的符箓。 “是雷气符……不过,你需要御气才能使用。” 宁景听得明白。言下之意,只有气海穴恢复,他才能用这张雷气符。也只有这位少宗主,能不计得失地来帮他了。 “若有一日我宁景……能大道通天,必不忘陈道友的数番大恩。” 并不是大饼,更像是一种笃定的报恩心。 在吹来的山风中,陈袭春欣慰一笑,郑重点了点头。 26 收雨术与造畜术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南山之下。 迎着吹来的山风,宁景冷静地抬起头,任着束起的长马尾,在风中左晃右摆。 “宁先生怎么了?”在他的身边,一个同行的陈姓弟子开口。 “无事。”宁景收回目光。 此番去火水宗,除了苏木之外,他并没有和宋仪乌头这些人说。腹下久治不愈的气海穴,他需要在火水宗山门的两座灵池里,浸身恢复。 至于探查之事,不过是顺手而为。 当然—— 宁景垂下头,摸了摸袍子里的一处暗角。早些时候,陈袭春便将两枚化功丹藏在了那里,还有雷气符,血丹……显而易见,此行几乎是九死一生。 也难怪刚才相送之时,明明长得像强盗的苏木,却忽然哭得像个闺家小娘子。 “宁先生,前方二十里的林子中,便有人牙子在等着。近段时间,那火水宗便像疯子一般,每日都召村人去凿天梯,但每日都要摔死三四十人。我家少宗主说,为了老怪物能成功结丹,火水宗的人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宁景不大明白。凿天梯这种事情,实则和前世的求神拜佛差不多,无非是求个心安。那所谓的天上仙人,未必会因为这种狗屎的虔诚而屈尊下凡。 “这些时日,县子里忽然多出了不少人牙子,便将转卖来的人口,当作普通村人送到火水宗里。” 宁景点头。诸如此类,陈袭春已经提过,大概是他要进火水宗山门,便要经过人牙子的手。 “那头角犬的辨听本事,真能让他们高枕无忧了?”宁景心底冷笑。 “宁先生不可大意,我几派的好多弟子,都死在了那头角犬的辨听之下。” “明白的。” 山风愈烈,吹得马蹄渐慢。又过了十几里,只等宁景抬头,便看见一大团不知哪儿裹来的乌云,灰蒙蒙笼罩在头顶之上。 “收雨术。”弟子陈崇抬头,脸色微变。 “以乱气的法宝,择一地方聚成雨云,将东头的雨推到西头。” “怎说?”宁景脸色微顿。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聋盲人一样,许多东西闻所未闻。 作为陈派旁系的顶尖弟子,陈崇只低头一想,随即伸手前指。 “宁先生,我若没有猜错,前方至多十里之内,有人牙子在造畜。造畜术不得沾水,所以才将雨云推到了这边。” 宁景垂下头,目光骤冷。 关于造畜术,他在上一世的志怪书见过,是把新杀的狗皮羊皮,裹在人的身上,再施以巫术,便能将人变成狗羊之类,上路时瞒天过海。 “若无猜错,这些造畜的人牙子,定然也是要将人送入火水宗里。” “陈道友,前方是何处?” “小昊宗的山门便在附近。” 宁景一下明白,这是担心小昊宗的巡山弟子发现,才用了这般手段。 “宁先生若是不喜,便先等一下——” “来不及了。”宁景摇头。 陈崇犹豫了下,点头不再相劝。将马藏在林子中后,两人才换了旧麻服,往人牙子所聚的林子赶去。 “宁先生此行万事小心,你也知我身怀气机,不得同去。”只停在半路,陈崇躬身长揖。 “若宁先生不死,能回了山门,我即便荒废二三日的修炼,也要与宁先生饮上几盏酒。” “好说了。” “请宁先生闭目……” 宁景冷静闭上眼睛,只觉得颈背一痛,整个人开始昏眩,任由陈崇将他扛在肩上。 他都明白,那些造畜的人牙子,必然和火水宗的山门有所勾当,换句话说,他要成功进入火水宗,那些人牙子的检视便是第一道关。 一个被打晕之后,脉象杂乱的普通人,才合乎人牙子的要求。 当然,陈崇下手极为老道,虽暂时乱了他的脉象,但并非彻底昏眩。被扔在地上之时,只在耳畔边,还隐约听得到妇人的哭声,以及二三青壮的怒吼声。 “羊,羊,这头是羊!”有人在耳边怪叫。 宁景稳住心神,未多久,忽然觉着身上一重。便像和你冷战十八天后的女友,在某个天气骤冷的夜晚,又爱又恨地给你抛了一张厚棉被。 呛人的血腥气弥漫,宁景忍住了反胃。在一阵阴风后,整具身子开始古怪地扭曲,不得已,他只能咬着牙四肢匍匐。 有鞭子落在身上,疼得他浑身冷汗直流。 “走山,走山嘞——” 忍着剧痛,他长呼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一幅古怪的画面,迅速映入了眼帘中。 在他的面前,有羊有狗,甚至连野豕都有。偶尔有回头的,对望之时,眼睛里满是渗出的浑浊泪水。 共有二三十的人,被人造了畜。为首在前驱赶的,是一头眼角有浓痣的光头王八。 约莫是有了一笔好生意,一边挥着鞭子,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听说了,那千机峰上又摔死了五六十人。你我的生意,做得好似骄阳一样红火。” 千机峰,即是火水宗山门所在。 “王瓢儿,我刚才就想打个桩子的……你偏偏拦了我。”旁边同行的另一个人牙子郁郁开口。 “驴骡样的蠢货,你挺着卵等两日又如何?你误了事情,那些宗派人不得把你我活活撕了?” 另一人急忙称是,却不甘地挥动鞭子抽下。宁景离得近些,无妄之灾便又受了几鞭。 宁景显得越发冷静,竖起了耳朵,仔细收集着几个人牙子嘴里的信息。 凿天梯,死人,火水宗的黑袍执事喜吃兽肝,闭关的洞府把守森严…… “瓢儿,我听说山门里的那头大狗,最近很恶,时常跑出去……吃那些摔死的人尸。” 宁景放缓呼吸,匍匐的动作越发小心。 “什么大狗啊,那叫角犬,头生双角,是火水宗的护宗兽!” “它吃人啊,跟那些没驯化的凶兽一样。” “嘿,这世道哪儿不吃人,你我也在吃呢……喂,走快些,再快些,若是收雨术停了,等你们沾了水,老子把你们的肝都挖了,献给执事长老下酒!” 宁景心底默念,复盘着收集的信息。 长道之上,显得无比干燥,沙尘越发肆虐。 人群中的宁景,忍住心底的杀意,冷静跟着前行。 没穿越以前,他原本以为的修仙路,是宗门里师父师娘慈祥,师妹青梅竹马与你结为道侣。又或者有仙人下凡,说你天资卓绝,抚你额顶,带你结发奔向长生。 都不是。 宁景咬着牙。 在剥去缥缈虚无的仙光之后,你所能看见的,无非是一群接着一群,前仆后继死在九峰山脚下的蚁尸。 …… 27 身在火水宗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鞭子连抽之下,宁景停下了匍匐的动作。他微微抬头,便听见几个人牙得意的笑声。 “早讲了,小昊宗的周宗主,是个不敢着床的软夫,换了好几个道侣,都弃他离去了。” 宁景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情必须告诉老周。 “泼水,快泼水成人!” 人牙子头领急喊之下,不多久,一桶又一桶的溪水,迅速泼了下来。 晃了晃头,宁景只觉得眼睛开始模糊。却在半盏茶的模糊之后,视物逐渐变得清晰。 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嗤啦”一声,将他身上的羊皮整个撕了下来。约莫有些黏了肉,如火燎般的剧痛瞬间蔓延全身。 古往今来,江湖造畜之术,甚于杀人放火。 “不得动,都低下头!” “王瓢儿不好!这人有汗牛病,狗皮子黏死了!” 宁景闻声,急忙抬起了头,便见着前方不远,一个青壮被人掀翻身子,露出了肚皮,浑身上下都是狗毛与血迹。那脱了半层的狗皮,血迹斑斑地外翻着,却如何也撕不下来。 青壮痛得跪地求饶,将头不断磕在地上。 人牙子头领骂了两句,恼怒走来一刀劈下,待青壮无了声息,抬腿将那团血淋淋的毛茸整个踢下了山崖。 “不得动,谁动杀谁!” 宁景垂下头,暗中记下了几人的相貌。 “快快,火水宗的引山弟子来了!”又有人牙子大喊。 跟着人群,宁景越发冷静。他蹒跚起身,开始有气无力地跟着迈步。只走几步,他抬头便看见二三个火水宗的弟子,正将一盒金银之物,交给人牙子一行。 一位披着黑袍的老人,负手立在几个弟子后,环顾的目光,贪婪地盯了过来。 …… “嗝。” 将口里的半截根状物吐出来,宁景揉了揉反胃的肚腹。他猜得出来,这些食物极可能是些野菜根茎,味腥且苦,很难入口。 但即便如此,在饿极的情况下,那地上湿淋淋的半截根茎,还是被旁人鼓着眼睛抢了过去。 宁景未争,凝住心神后,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物景。 在造畜术后,他们这些人力气尽失,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身子。此时,正关在一大间黑漆的屋子中。 伸手不见指,唯有寒风不知从哪儿灌入,一下子刺得身子发疼。 哐啷—— 正这时,门一下推开,两个火水宗的山门弟子踏步走了进来。 “各位,我家掌门说了,今夜便要收几个外门弟子。哪位若有兴趣,便跟着我出门。” 宁景冷冷垂头,一动不动。 在他的前方不远,三个青壮迅速站起身子,欢呼几声后,便拔腿往外跑。 宁景心底叹息。 几乎在转瞬之间,只跑出了门口,几个青壮纷纷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一大团灰白色的东西,怪吼不休,用爪死死按着人,兽首垂下又抬起,带出一大串的血珠。 两个火水宗弟子狂声大笑,离开之时,又将门锁了起来。 是那头该死的角犬。 宁景盘思着主意,摆在他面前的,无疑是一道接着一道的生死难关。 …… 小昊宗的宗主叫周太,自号太元子,筑基初境,在落坡县的修仙圈子风评不大好,据说是着床之事不大行,素有周软夫之称。 此时,站在夜色中的周太,面色有些踌躇。他不大懂,为何面前的这位陈派少宗主,执意要来到火水宗的山门附近。 “那位宁长老可能已经死了。少宗主不如早些离开,若是被火水宗的巡山弟子发现,你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死不得。”陈袭春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很小的时候,他便追着问自家的叔伯们,九天尽头的仙穹之上,到底有没有神仙?若是有,怎不见下凡渡人? 叔伯们答不出,他寻遍了附近大道的书籍,亦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又譬如那九头一眼万里的云鲸,天下又有几人见过? 夜风中,陈袭春冷静捻起指诀。后背的负剑,开始隐隐铮鸣。 “少宗主?” 周太的话刚完,便已经看见陈袭春鱼跃飞出。只在七八道的剑光之后,便带着两颗人头,复而掠回。 “这是火水宗的巡山弟子……” 陈袭春不语,将人头平放在了棘草堆里。 他今夜来此,便是要杀人的。不管怎样,若是能搅乱整个火水宗山门,那么在山上的宁景,在配合之下,做事会更加方便。 “少宗主,此举会不会残忍了些呢?” “周叔,火水宗的这些弟子,时常在暗中骂你着床无力的。” 周太大怒,掠身飞入前方,不多时,便激起了近百道的剑光。再回来时,已经串了四五人头,恼怒扔在了地上。 在往日之时,即便偶尔有双方弟子厮杀,但只要不闹得太大,几乎都是赔些礼物揭过。 但现在,已然是水火不容了。 “等火水宗的人回禀了山门,即便不乱,也必然会闹起来。” “那……宁长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少宗主如此帮他。” “他是很奇怪的人,似是从仙穹——”陈袭春顿了顿,一下又换了语气,“周叔也知,若老怪物出关,你我都要被杀死。倒不如多想办法,帮宁长老度过此劫。” 而且,若是我没有猜错,明日宁道友便会跟着去凿天梯。那头凶兽角犬,便是他最艰难的一关。” “走吧周叔,火水宗的筑基高手应该要来了。这几日你我多唤些弟子过来,左右都不死不休了,干脆搅浑火水宗山门的水吧。” …… 夜深。 宁景未敢睡去,正如陈袭春所想,他还在苦思着明天的事情。 最紧要的,便是那头角犬的辨听本事。 联想到刚才的事情,若是被发现端倪,只怕要被当场活吞了。先前派出的弟子,都死在了这一步。 他的修仙路,才刚刚离开起跑线,又怎能死在这里。 28 远山凶兽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机峰的清晨,雾浓且厚。那一团团的厚雾之中,时常传出有人坠山的惨叫,只在一恍惚间,便又消失不见。 站在火水宗山门的角落,宁景垂头不言。为了凿天梯,死在千机峰下的村人,不知几何。 “不得停,往前走!”有弟子在后呵斥。 前方便是灵兽园,远远便见着一大团的灰白色,正蜷着身子,趴在地上不断晃着脑袋。 “听说……是那位宗门老祖与它达成了兽契,被吃了三四十修仙弟子后,才收服了这头角兽……” 前方的一个村人,声音明显颤得厉害。他捂了捂嘴,又很快闭口不言。 在后的宁景,听得满脸吃惊。以门下弟子作为口粮,才收得一头护宗兽,可见,心思残忍到了何种地步。 也怪不得其他小宗派会担心,这老怪物结丹成功后,当真要一番屠杀的。 “我宗的神兽正在看着你们,呵呵,切记小心一些,惹急了我宗神兽,天上仙人也救不得你们!” 看似提醒,实则幸灾乐祸。 走得近了,宁景抬起余光。便见着一头臃肿无比的巨兽,头长似鹿之角,身子有如一座小山包,正鼓着灯笼大的兽眼,不断打量过来。 约莫有些无趣,它昂头一个兽吼。不多久,一股子极其腥臭腐烂的气味,一下子扑到鼻头。 最前方,一个年长些的男子,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角犬大怒,一爪将咳嗽男子拍死,随后又叼在了嘴里,怪叫着仰头一抛,男子血淋淋的尸体,直接掉入了血盆大口中。 这畜牲。 宁景缓了口气,重新沉住脸色。弱肉强食的规则中,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继续往前走!”弟子在后催促。 角犬重新匍匐趴下,盯着一大群从面前走过的村人。但凡在其中,有人露出半丝的气机,便会被立即咬死。 宁景神色冷静。昨夜深思,他打算弄多一些腥臭之物,用以遮住全身气味。但后来转念一想,这有些弄巧成拙,并无任何意义。不同于后世的家犬,这该死的东西可是远山凶兽。 唯一的倚仗,无非是身上没有气机,与普通人无二。 一边想着,宁景脚步一边挪动。在离着角犬只有十余步的时候,他迅速左右瞟了一眼,果不其然,一汪池面碧绿的潭子隐隐生烟,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淡香。 若没有猜错,这应当是第一座灵池…… “停!”引路弟子忽然大怒,抬手开口。离得近些,又有二三弟子负剑掠来。 那头角犬起了身子,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跑动,跳到一株灵池边的巨树上,冲着他们这行人,便是一阵长啸怪吼。 “不知死的,前些日子还杀了几个炼气境的奸细,这会又来了是吧?”引路弟子拔出剑,显得动怒无比。 宁景喘了口大气,在掐了掐虎口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那头角犬的怒吼,震得整个火水宗山门,似摇摇欲坠一般。约在几息之后,它迅速从巨树跳下,落在了人群之前。 它鼓着一对兽眼,紧紧盯着宁景这边的方向。 “出来!”引路弟子怒喝,飞身掠来。 宁景表情不动。 嘭—— 在他前面三四人的位置,一个浑身褴褛的村人,瞬间被引路弟子揪着扔在了地上。 角犬叫得更凶,一阵阵的腥风刺得人鼻子发疼。 “仙师,我不是奸细……我听说它乱咬人,我就往身上涂了很多腥药。”褴褛村人顾不得身子受伤,急忙悲声大喊。 宁景闭了闭目,心头一阵后怕。有时候,弄巧成拙才是最吓人的。 “聒噪。” 引路弟子抬剑,将人一剑刺死。随后他抬起头,看着角犬谄媚指了指。 “嗷——” 角犬落在地上,厌恶地抡起爪子,将面前的尸体拍飞到远处。到最后,还极为过分地甩了甩爪子,跑到灵池边上洗了好几下。 “走……都走吧。”引路弟子缩着脖子,继续领路在前。 余下的人,纷纷忍住了惊惧,从那头角犬的注视下蹒跚走过。 宁景并未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只知垂头,趔趄脚步。不多久,在走过一阵剧烈的腥臭后,跟着那位引路弟子,终于行到了一个谷口之前。 他松了口气,整具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算是有惊无险,终于过了角犬那一道关。 “这是哪儿了……”走在前方的一个村人,终于敢开口说话。 包括宁景在内,此次入火水宗的村人们,都纷纷抬起了头。 便在他们的前方,一个豁然开朗的谷地呈现在眼前。数不清的人,正循着简易不堪的木梯,往上扛着木头和沙石,气喘吁吁地走着。 另有十几个的山门弟子,负着剑来回掠动,死死盯着这些凿天梯的人。 “仙穹之上,那些金仙大人们的眼睛,都在看着尔等的诚意!凿了天梯,拜了天仙,诸位以后的生活,定然也要变得更好了。” “快,把木头都搬上峰顶!” 那道延伸的木梯,一直没入横云断山的浓雾中,无人能知,那在梯路尽头等着的,是山鬼还是真仙。 没等宁景再想,有弟子走来,催促他们立即动身干活。 “昨日……又有二十七人领了银子回乡。你瞧着,只需要干个十天半月,便能赚到银子回家了。”引路弟子笑道。 宁景听得面无表情。 过了角犬的辨听,接下来,是想办法浸在灵池里。当然,关于那位老怪物洞府的事情,也要探上一探。 转过身,宁景刚要往木梯走,却一下子听到后面的声音。约莫是几个弟子快步掠来,声音带着动怒。 “王师兄,大事不好。长老让你赶紧下山!” “怎的?” “我火水宗的山门下,有人在袭杀弟子!有个蒙巾的胖子修士,杀得最凶,似和我火水宗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一二日,已死伤十余人——” “收声。”王姓的引路弟子低喝了句,又环顾左右几眼,才怒而转身,带着好几个弟子往另一方向掠去。 宁景心头微喜。他几乎都不用想,如今的光景,敢在火水宗山门下袭杀弟子的,只有陈袭春那一票人。 若是能吸引火水宗山门的守备,他浑水摸鱼的成功率,只怕又要高上几分。 29 死人堆里的活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天上有什么?” “是许许多多的仙人,男子俊朗,女子貌美婀娜,他们住在一座又一座的琼楼宫殿里,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琼浆玉饮,御剑乘风,起舞弄云。” …… 一个扛着木条的老人,在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对着旁人认真开口。顷刻间,许多的村人聚拢来,听得满是向往之色。 宁景并未相信。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皱眉往上方看。 顶峰之上,六个祭台的中间,一座天梯拔起而起,高耸入云,远远看去,似一条手臂伸入了浓雾缭绕的天穹中。 只可惜,以宁景的眼光来看,这般的建筑没有任何的安全性可言。人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摇摇欲坠。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许多村人摔死的原因。 那位火水宗的老怪物,指不定有什么大病,为了凝出金丹,脑子抽了才想凿个天梯让神仙下凡相助。 “快些,快些干活,不得停下!”隐约间,还听得见那些弟子的喝骂声。即便如此,却无一弟子敢登上天梯,反而是村人们为了运送木料沙石,不断摔死在千机峰下。 夜色开始昏黄,远山传来兽吼。 宁景垂下目光,看着下方的光景。这一日的来来去去,他观察了许多,要想错开那些弟子的盯梢,唯有“从高处摔死”。 “赵天,怎的不走?”见宁景不动,一个同样被造畜的男子,背着木料走来开口。 “走得有些昏了。”宁景开口。赵天,便是他入火水宗的化名。不仅如此,连着体貌,在离开时候,陈袭春也帮着做了一番易容。 男子急忙相扶,却被宁景推开。 “莫得事,我还要赚银子回家。”转过身,宁景步履趔趄,重新往梯下走去。 “怎个说,怎个说好嘞?”兔死狐悲之下,男子看了许久,才继续往前走。走多了几步,他又有些不放心,再回头时,发现往梯下走的宁景,忽然没有了踪影。 他急得追了下去,又寻了一番,才跑去和一个火水宗弟子报告。 弟子恼怒地骂了两句,并无任何着急,只来回走了半圈,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捧起一盏刚泡好的茶汤。 日日都死人,这些个村人蝼蚁,无非是长命短命罢了。 “叫……赵天?” 将茶汤放下,翻开面前的花名册,一道重重的斜杠划了上去。 …… 匍匐在死人堆里,宁景连呼吸都极为谨慎。 从天梯走下来之时,他错开了弟子守卫的盯梢,在算计安全的高度后,直接跳下了死人堆里。 在他的侧面,一个摔死的男子,身上还绑着断裂的半截藤绳。约莫死不瞑目,男子半张脸都是血疤,鼓着一双渗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往生去。” 宁景小心抬手,一番安抚后,合上了男子的双目。 尔后,他才换了个姿势,继续窝在死人堆中。 每日黄昏的尽头,都会有守卫的弟子将死尸运出谷地,以免生出疫病。 如宁景所想,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几个杂役弟子推着板车走了过来。 …… “今日又死了十七人……长老,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火水宗的大殿外,一个正冠的弟子抬手禀报。 在他的面前,那位喜吃兽肝的黑袍执事,脸上未见任何的怜悯。 “你不懂,若掌门老祖不能结丹,那些个山外的宗派,肯定要联手发难的。至于那些村人蝼蚁,死便死了,到时候再抓一些回来替补,并无任何问题。” “长老,凿天梯真能见仙么?” 黑袍沉默了下,“我也不知,但这是老祖的意思,你我只需照办便可。” 正冠弟子点了点头。 “对了,那位李正呢?” “去了灵兽园那边,说要寻些骨头,长老也知,我派的护宗兽时常会吃些山兽,吐骨在兽园附近。” “人骨也有呢。”黑袍笑了笑,“这仁义剑在大王的时候,见着那位……” “长老,叫宁景。” “对,那位叫宁景的村人蝼蚁,居然能以骨化兽,他最近是动了心思,想着寻骨效仿了。记着了,那人不是个好东西,狗屁的仁义剑,不过是肮脏烂透的心机小野修。当初这野修篓子,还想着帮村人救命,不想现在名声都烂完了。” “长老放心,我记着了。” 长灯通明之下,有晚风拂来,整个火水宗的山门,那些殿群和石雕,一下子都化成了巨物怪影,随风摇曳不停。 此时,李正便蹲在一滩怪影之下,皱着眉,开始翻寻附近的兽骨。他是知道的,每每这个时候,那头角犬便要离窝,去新扛过来的死人堆觅食。 “该死的畜牲,每日还挑新鲜的食儿……该死,还有那该死的大王村。” 按着他的想法,事情不该是这副死模样。应当是大王村不服教化,被火水宗干脆利落灭了口,他这位仁义剑便不会受人诟病,重新潇潇洒洒地云游天下。 “该死,那少宗主该死,还有那宁景也该死,用什么骨头化虎,韦茹也是个烂货,居然打输了!” 约莫是说的多了,出了一口恶气,李正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顿了顿,他捧着拾到的骨头,试着以灵气驭动,二次三番,却不见任何成效。 他骂了句娘,侧头时,又怔了怔看了看旁边的一座灵池。当然,借他十个豹胆,他也是不敢碰的。 他并不知,便在离兽园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小卒子,正在经历着一场生死。 满山的昏黄之下,依然有村人夜以继日地凿天梯。偶有惨叫和怒骂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宁景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在死人堆的前方,那头角犬又跑了过来,正粗暴地叼咬着尸体。叼到令它不喜的,便挥爪子拍飞,甚至有时候还扑过去,抬脚暴躁地踏成尸酱。 “嗷——” 嗷你妈。宁景心底发苦。 腥臭味越来越近,角犬巨大的兽首,已经晃了过来。它来回跳动好几下,疯狂地嗅着鼻子。 善于辨听的本事,是它能作山门护宗兽的倚仗。此时,约莫嗅出了活人的气息,它迅速昂头狂吼起来。 宁景睁开眼睛,手缓缓垂下,紧紧捏住一枚毒丹,二指捻磨成粉。 …… 30 灵池深处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死人地。 月光如水一般倾泄,淹过整个谷口,也将宁景整个人浸在了其中。 沉住一口气,宁景死死不动。 那头该死的角犬,应当是发现他了。但约莫还带着一丝的怀疑,在吼叫之后,踱着蹄子谨慎地缓缓靠近。 “嗷。” 将几具尸体扒拉开,角犬迅速跃后,隔了好一会,发现没有异变之时,才继续低吼了声,重新恶狠狠扑了过来。 宁景侧身,怒骂一声后,将手里准备好的毒粉,顷刻间朝扑来的角犬洒了出去。 狡猾至极的角犬,果然又开始退跃,嗅着空气中的毒腥味,一时疯狂地晃着脑袋。 未有丝毫犹豫,循着入谷路口,宁景立即狂奔。在他的后方,四五个赶来的山门弟子,在怔了怔后,纷纷举着火把怒骂,飞身追了过来。 入谷的路口,离着灵池并不远。那头角犬畜牲,每夜都会入谷吃尸。 灵池,灵池! 宁景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往前狂奔。早在经过灵兽园时,他便发现那座灵池,池面生烟,且有绿藻,那便不是死潭之水。 “杀了他——”一个弟子开口。 声音未落,后头的角犬重新跃来,追在了最前面。被戏耍了一番,此时它更像个人一样,不断厉色怒吼,誓要将宁景碎尸万段。 听见响动,一个正冠的火水宗弟子,一下跃了过来。见着下方的光景,他皱了皱眉,御剑出鞘,半空中一道剑影扫了出去。 宁景抬头,睁大眼睛。 在大王村厮杀之时,如这般的手段,那位韦茹便施展过。鼓着一口胆气,仅在弹指间,他迅速跳到一座灯柱石台后。 嘭。 灯柱石台摇摇晃晃,打起漫天的烟尘。 离着灯柱石台不远,还在摸兽骨的李正,一时抬起了头,脸庞间满是疑惑。他起了身,小心往前走去。 只一个照面,他发现了躲在石台后的宁景,约莫受了伤,浑身流血不止。 “宁……宁景?” 李正怔住,脑子直接宕机。只隔了好几息,才夸张地一声“哇”叫,疯狂拔剑杀来。 “李正狗辈,等我宁景活着回去,定也要凿一座天梯,将你沽名钓誉的丑事写成录册,让那些天上仙好好看看,什么狗东西的仁义剑,实则是卑鄙无耻的赖子小人!” “啊——”李正气得大叫,还待再追,面前的宁景已经一声大笑,在火水宗弟子围来之前,用尽力气纵身一跃,整个跳入了灵池中。 赶来的角犬,眼见着宁景跳入灵池,气得不断围在池边怒吼。余下的弟子,也尽皆面面相觑,想不通一个在山谷摔死的村人,怎会一下子就活了过来,还不管不顾地跳到灵池里。 一身黑袍的执事长老,并未听李正的喋喋不休,而是盯着池面,眉头蓦然皱得厉害。 …… 呼。 整个人浸在灵池里,宁景舒服地仰起了头。当然,并未有丝毫的逗留,他憋住一口气后,直接往灵池深处潜去。 透过波光粼粼的池面,他还能隐约看见,那头角犬正跃跃试试地要跳下水。一众的火水宗弟子,亦是围在了灵池边上。 危机并未解除。 换句话说,若是灵池不通活水,他只能憋死在池中,或者冒头被人杀死。 晃开思绪,深信自己的判断,宁景再顾不得,径直一路往下游。池中的黑暗,以及身上的血伤,在久游之后,让他有些吃力起来。 唯一的好处,是腹下忽然有了感应。只觉得一股莫名状的东西,正不断聚到腹下,然后游走全身。 隐有刺痛之感,却在片刻后舒服无比。便如那一次,他在大王村的后山,和苏木浸在那一汪小灵池里。 这是? 侧下头,在黑暗中,宁景忽然发现自己全身弥漫烟气。仿佛整个人要灼烧起来一般,却又被灵池的湿寒压了下去。 他握了握拳头,指节“啪啪”作响,力气似无尽无穷。 忍住喜色,他加快游动的动作,终于在片刻之后,隐约可见一丝的光亮,从侧方透露而来。 …… “他必死!他必死无疑!”灵池边上,李正显得有些破防。日恨夜恨的仇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又被他逃了。 “诸君,我等便在池面等着,又无辟水珠,他终究要冒头出来。等我抓着了他,诸君且看,我要将他的人皮子剥了,再撒上盐汤,我要活活把他烫死!” 不同于李正的破防,负手而立的黑袍执事,此时眉宇间满是愁容。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座灵池并非是死水,而是内通地河……最关键的,还内通到那座老祖闭关的洞府。 “长老,灵池的水在降!”这时,一个弟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得大声开口。 便似池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鲸吞着灵韵之气,使池水骤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想不通一个村人跳入灵池后,为何会发生这般的异像。 “长老,灵池水还在降!” “住口……废物!”黑袍执事颤了颤身子,回头环顾左右弟子,伸手一掀,便将其中一人掀到了远处。 同样怒不可遏的角犬见状,一下子飞奔出去,将那位弟子当众咬死。 四周围噤若寒蝉,连着李正也急忙收了声音,迅速退到人群之后。 山门守备被打乱,难怪那小东西能寻到机会。黑袍执事闭了闭眼睛,他只希望老祖闭关之事,在这种时候不要节外生枝。 “周动。”沉思了番,黑袍凝声开口。 不多久,一个正冠弟子走了出来。在韦茹断臂重伤,门中第一弟子,已然是面前的这位周动,虽只有筑基初境,但术法诡异,能杀人于无形。 “你亲自带人下山。若我没有猜错,这次在山下袭杀弟子的,必然是陈派那边的人。我会在斩首峰设伏,你将其引过来,我火水宗定要围杀这些人。” “长老,那这边……”周动指了指灵池,那村人还藏在灵池中,让人如鲠在喉。 “派弟子守住池面,在里在外,他同样都是个死。只是老祖……这一次真要生气了。”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只得纷纷点头。 “李道友,这次同去否?”黑袍转头。 人群最后的李正,满脸都是怒色,再无犹豫,似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冷冷点下了头。 该死,那时候在酒楼外,我就不该理他们的。 该死的! …… 灵池深处,循着微不足道的一丝光亮。宁景憋得脸色涨红,约莫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他才在光亮中探出了头,舒服地大口呼吸起来。 他爬上了岸,忍住周身的剧痛,刚要环顾一番。 却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之下,离着不到几丈远的地方,他隐约见着一道瘦弱的人影,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如同石雕一般。 …… 31 肉球金丹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死死屏住呼吸,宁景将身子匿在一处溪岩之后。 不多久,除了耳边泊泊的溪水声,再也不见任何响动。那离着不远的人影,似死了一般,依旧一动未动。 微微皱眉,宁景索性盘坐下来,开始调理气机。他有想过涉险往前冲,继续找寻离开的路,但终归还是谨慎占了山风。 让他惊喜的是,此时腹下气海穴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他闭了闭目,终于见到了入炼气境时,体内奔腾的大海之像。 可没有隔开多久,随着心神一个恍惚,大海顿时干涸,一座座群山峻峰,从干涸的海底拔地而起,巍峨入云,直通天际。 转眼间,群峰又蓦然崩塌,绿树草木尽去,化成齑粉细沙,漫漫扬扬,覆盖了整个画面。荒芜之感,一下子弥漫到宁景的心头。 约在几息之后,又有天坠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光落在无垠的沙丘之上。四周围的物像,瞬间变得暗无天日。未久,星光从黑暗中透出,整个异像变得无比璀璨夺目。 …… “嗝。”宁景咳出一口鲜血,不敢再凝视气海。他稳住心神,重新调理有些絮乱的气机。 一股灼热之感,重新流淌在他的全身。那种无穷无尽的力气,似一下子回来了。 复睁眼睛,宁景再抬头,终于看到那人影站了起来,露出全貌。约莫是个宗门小徒,穿着普通不过的青袍。 沉吟了下,宁景似是想到什么。他拾起一枚石头,往前小心扔了过去。如他所料,那位宗门小徒像聋子一般,没有任何发现。 忍住心头的喜色,宁景悄悄起了身,跟在小徒后面。只是他有些想不通,一个宗门小徒,为何会逗留在这处闭塞之地。 沿着溪路,小徒走得极慢。偶尔回头之时,宁景古怪地发现,这小徒并未只是聋人,还是个瞎子。一双眼睛被人抠去,只留下空壳般的眼窝子。 小徒艰难认着路,在走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在一面石壁前停了下来。他颤抖抬起手,敲了敲石壁后,随即声如破锣。 “寅时,寅时了!” 未多久,石壁缓缓推开,几个火水宗的弟子,将一个腥臭无比的食盒,放在了地上。 小徒见状,急忙冲几个弟子跪地磕头,而后才提起食盒,开始回走。 只等四周安静,宁景才迅速跑到石壁边,好一番摸索。无奈的是,石壁机关并不在里层。他思索了番,只得追上小徒,期望能有另一条出路。 越往前,溪路越发狭长。小徒似乎在默念什么,像着魔一样,害怕且执着。 宁景越发小心,心底已经在猜测,或在前方,藏有什么可怕的洞兽之类。 小徒走得更加趔趄,声音蓦的加重,直至最后,一道带着颤腔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 “山丰拜……拜见老祖!” 只顷刻间,宁景怔在原地。 老祖?这一处,便是火水宗老祖的闭关洞府。 “你是谁——” 声音又起,等宁景再次抬头,才看见不知何时,那小徒回身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他。 这瞎子! 未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跃去,将灵气裹在拳头之上。 小徒眼不能视,只停下来厉声大叫。 “收声!”宁景大惊,拳头迸出,将小徒打翻在地。他并没有想到,这小徒居然只是个普通人。 小徒仰着脸庞,空洞的眼眶循着宁景的方向,只隔了会,便又继续尖叫起来。 宁景沉住目光,重重一拳打在小徒的天灵盖上。 叫声戛然而止。 喘了口气,宁景沉吟了下,取出袍角的丹药,迅速换上了小徒的衣服。他打开放在一边的食盒,整个人忍不住反胃发呕。 食盒里根本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一些心肝之物。想想也是,洞府里真是那位老怪物的话,在这种紧要时候,不大可能会吃凡尘的佳肴。 他转过身,想着避开老怪物的方向。 “山丰……山丰来了——” 前方之处,传出一声极其枯哑的叫喊。只顷刻间,宁景发现脚不得动,似踏入了泥泞一般。 他忍住心头惊惧,学着小徒的腔调,急忙高声开口。 “山丰……拜见老祖。” …… 溪洞潮湿无比。 似有一股力量在推,宁景吃力地踱着脚步,提着食盒往前走。心底里,尚在盘算脱身的机会。 只怕真走过去,那老祖发现换了人,定然要下手杀了他。 “山丰……山丰啊。” 宁景咬着牙,不再作答。这传来的声音,便如阎王的索命声一般。 空气中,那股莫名的恶臭,忽然越来越烈。便像你凑着鼻头靠近,忽然在横梁上发现一只死了多日的腐鼠。 “山丰可知,我结金丹了……好大的金丹。” 宁景听得不是滋味,这老怪物终究是成功了么。 走到一个转角,在漫天的恶臭中,宁景抬起了头,只顿了顿,整个人惊得差点栽倒在地。 在前方的一座石室里,有一蠕动的肉球,如水缸子大小,正不断朝他发出声音。 “山丰,可看见老祖我的金丹了。” 宁景缓住气神,再往前看,这肉球隐有生光,灵韵蔓延,一张巴掌大的婴儿脸,不断张口呼吸,在肉球的侧边若隐若现。 这是修仙人的金丹? 虽然知识不善,但宁景终归知道,金丹是结在气海丹田之下,而非是露在外面。 忽然,宁景浑身一个激灵,似是一下想通。难道说,这火水宗的老怪物,真是走火入魔了,使得金丹结在体外。 “山丰,山丰来了。” 肉球之下,继续传来微弱枯哑的声音。想来那老怪物,如今是连身子直不起来了。 当然,宁景并不敢大意。老怪物刚才在石室外的一手,便能将他的气机压死。 “山丰拜见老祖。” 宁景走近,入目的巨大肉球,长满了狰狞的肉疙瘩,腥臭无比。在肉球之下,除了一具快要被吸干的身体,还莫名结了一层冰霜。 “老祖我……在压住气神,每日一副弟子肝。修仙之人,肝气热盛。” 宁景忍住刺鼻,将食盒放了下来。 不多久,一只皮包骨的手,从肉球下伸了出来,摸到食盒打开,便将里头的心肝迅速抓了回去。 在听得吃嚼的声音后,肉球下的冰霜开始慢慢融化。 “老祖我要成了,金丹大成了——” 嘶哑至极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整间石室。 32 弟子肝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立在石室里,宁景浑身发冷。 此时在他的面前,那肉球青筋凸显,巴掌大的婴儿脸也越发清晰。 听人说,结丹便如孕育,直至入元婴境,在体内可凝聚另一个元神,使其能辅修,能拟魂化形,甚至游走太虚。 修仙大道中,结丹是重中之重的一步。便如面前的老怪物,结丹走火入魔,已经可以宣告登仙无望了,什么弟子肝火热盛,无非是强行续气。 先前的时候,他和陈袭春商量,还想用化功丹作计,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修仙便如逆天而行,多少修士死在了其中。 “山丰,老祖我还尚饿……你可入了炼气?” 宁景不作答,毕竟那小徒原本就是聋盲人,并无修为,应当只做投食之职。 他沉吟了下,按着完成投食后的模样,开始冷静转身。却不料,那该死的灌铅感,一下子又让他停了脚步。 那只枯瘦的手,再度伸了出来,指着后背上的肉球。 宁景沉默走去,在接近肉球之时,差点忍不住呕了出来。这东西,便如鬼怪一般狰狞。 嘭。 在靠近之时,那只枯瘦的手忽然死死箍住了他的脚,便要将他往肉球下拖去。 “山丰,老祖我闻到了你的肝火,如弟子肝。” 宁景大惊,气机迅速裹在拳头,什么都顾不得,一拳崩在了肉球上。 整间石室里,老怪物的怒吼声,一下子高高响了起来。 眼见着灌铅感消失,宁景迅速拔腿往外跑。疾跑中他回了头,发现老怪物背着肉球,居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那双如木枝一般的瘦腿,根本撑不住肉球的重量,挪得极慢。 “老祖我饿了,弟子肝,要弟子肝……” 石室外,只跑了一阵,泥泞的灌铅感,再度在脚下传来。他惊得再回头,老怪物背着大肉球,张开双手,朝着他摇摇晃晃地走来。 原本的一张老脸,被肉球挤压成了三角状,左眼与右眼已不对称,一上一下。唯有那张嘴,徒留吃弟子肝后的血迹,不断在嗡动吐气。 咬着牙,宁景试着将体内的灵气汇聚到双脚之下。在几次冲气失败后,他终于成功地化开了束缚,迅速往前狂奔。 眼见着追不上,老怪物凄叫一声后,背上肉球抖动,整个身子忽然滚了起来。远远乍看,便如一枚肉瘤子在地上滚动。 隐约听得骨头断裂的声音,循着宁景的方向,肉球越滚越快。约莫是行动不便,滚着滚着,卡在一处岩石上。 老怪物昂着脸,伸着手朝他虚抓。 四周围怪风乍起,泥沙俱飞。宁景死死抱着一块乳石,才没有被怪风吸去。 眼见着虚抓无用,老怪物怒喝一声,撞碎了岩石,继续朝着他滚了过来。 狂奔之中,宁景想到那一面石壁机关,忽然心生一计。他转了方向,迅速往石壁跑去。 …… 千机峰上,火水宗山门。 “他怎么还在水下。”焦急地看着灵池水面,李正语气不耐。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淹死?若没淹死,也该冒头换气了。” “上修,我家长老让你——” “聒噪。”李正语气不甘。那个崽子不死,他终究是不痛快。只可惜在灵池边上守了大半天,却不见任何人影。 “那会在酒楼外,我就不该应承——” 李正自言的声音未完,忽然惊得回头。在山门的另一个方向,蓦的一声巨响。 他起了身,目光有些错愕。 左右的七八个弟子,负着剑聚拢,也面带不解之色。 这都多久年月了,还真有人敢攻上火水宗的山门? 唯有那头角犬,在灵兽园里被惊醒,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忽然变得极其暴躁起来。 “有人攻山?” 天空上,几个长老纷纷掠了过来。为首的黑袍执事,在看着巨响的方向后,莫名的脸色大变。 弟子肝的事情,都是他暗中操办,对外只说是老祖喜食之物。天梯之上,摔死的是村人,但守祭的弟子,同样每日都会死上一二人。当然,他早已经想好了对策,等老祖出关,便说那些弟子资质卓绝,已经被仙穹之上的真仙接走。 “长老,不好了,有人攻山!” “莫不是陈派那些后生?” 黑袍长老不答,身子莫名颤了一下,迅速往前掠飞。只掠到尽头,停在一株老树之上,他怔了怔,一下子失声大哭。 在尘烟散去之后,那是一大团的肉球,从洞府暗门冲了出来。 “老祖……老祖啊!” …… 飞身掠动,宁景咬着牙,不断绕前迂后。 如他所想,那位走火入魔的老怪物,再无脑海清明,只知循着人影,不断疯狂滚动。 “弟子肝?长登,我弟子肝呢!” 黑袍执事恢复正色,掠到肉球之前,想要说个一二。却不料被一股怪力扇飞,撞晕在一座灯柱台下。 其余弟子远远见着,并未认出自家老祖,只以为黑袍执事受击,纷纷拔了剑怒跃而来。 怪风之下,一双枯瘦的手,各抓一人,便拖到肉球下吃嚼起来。不多久,两具被叼了心肝的弟子尸体,被远远掷飞出去。 角犬怒吼连天,落到肉球面前,并未出手,而是紧紧护在肉球左右。 “怎么回事……那是我派的护宗兽,怎会去帮攻山的外人?” 四面八方,百余的弟子纷纷围了过来。余下的几个长老皆是面色发白,死盯着下方的怪物。 火水宗的山门,延存数百年,莫不是今日要遭到大劫? …… 没有理会山门里的厮杀,趁着时机,宁景迅速又跑回了溪洞。外头都是火水宗的弟子,要想逃出火水宗,现在并非是良机。 只是他没想到,此时一道人影,正疯狂地追在后面。 “宁景,宁景?我来帮你们村子了。”李正握着道剑,满脸都是杀意。 “我说了,我仁义剑游走天下,帮助过许多人。你瞧着隔壁的许多县子,好多的人都为了我立了功德祠。” “宁景啊,你个小崽子,一只小蝼蚁,人家火水宗来杀你,你逞个什么能,短寿的挖山奴,不如早死早投胎!” “盐汤,我说了我身上一直带着盐汤,我要抓了你,剥了你的皮子,倒上一葫芦的盐汤,把你活活给烫死!” …… 躲在一座溪岩之后,宁景难得喘了口大气。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悲哀。这般弱肉强食的世界,若无灵池际遇,他这般的挖山奴,早已经被修仙人欺压至死。 但命运,从来是逆转为王。 垂下头,宁景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陷入沉思。 33 洞府石室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机峰下。 作为正冠弟子的周动,正带着火水宗的弟子人手,与山下袭杀的门派战成一团。 却在这时,他听得十余声的古钟之音,连绵亢长且声声催耳。 这叫返山钟,代表着有人攻山,弟子需立即回山门相助。 “怎么回事?”周动神色不安。这都多少年了,偌大的落坡县内,从未有人敢如此好胆。 瞧着前方那些陈派小人,也只敢在山下闹事。 “大师兄……” 周动眼皮跳动,没有再犹豫,擎剑爆喝一声。 “蹈火!” 四周围间,气温蓦的升高,借着林子的郁葱,不多久,数道火蛇冒了出来,将附近地方燎成了大片火势。 未再停留,周动看了一眼山门方向,迅速带着人回援。 不远的地方,一个胖子有些滑稽地跑出林子,喘了一口大气。 “少宗主,这些个火水宗的人,怎的又不打了?” 陈袭春抱着剑,皱眉落到地面,看着前方的火势出神。在他的左右,都是这几日赶来相助的小宗门弟子。 似在刚才,他也听见了火水宗的返山钟音。 “陈少宗主,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再度发问。 “火水宗山门里,似有了惊变之像。” “他们不是有老祖坐镇么?怎的还撞了返山钟。”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袭春惊喜抬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急急掠动身子,往火水宗山门迅速跃去。 …… 与外头的厮杀不同,此时的溪洞里,一片死寂无声。 拿着剑的李正,约莫说的累了,懒得再废话,只知四处掠动,要将藏匿的宁景找出来,然后杀死。 “我看见你了——” 片刻后,李正急而不得,一时又暴怒大喝,取剑掠了过去。 溪石断裂,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死一样的安静,还有那越来越浓的呛鼻腥臭。 重新匿身在一节乳石下,宁景眉头紧锁。他不是傻子,要知道李正可是筑基境。若是这般正面走出去,几乎必死无疑。唯有的机会,只能倚仗陈袭春给的雷气符。 他刚才试了试,得益于灵池的缘故,他的体内重新聚了灵气,驭动雷气符应当没有问题。 只可惜,他刚才还想着潜到灵池再汲取一番。奈何像是气海饱和了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的增长。 “宁景——” 溪洞里,处处是碎石砂砾,再无太多位置藏匿。李正约莫明白了这点,声音重新响起,显得越发猖狂。 捏着雷气符,宁景眼色冷静。他驭动灵气,将一拨碎石掀飞出去,随后迅速往石室的方向狂奔。 “该死的。”尘烟散去,李正拂袖掠动。 “我讲了,蝼蚁就是蝼蚁,什么逆天改命,一个短寿的挖山奴,莫非还想着登九峰么!” 只见着宁景的背影,手里道剑铮鸣,悬在洞顶的钟乳石,不时被削断砸落。其中的二三根,正中前方人影,使其倒落在地。 “哈哈哈。” 李正失声狂笑。他突然很喜欢这种戏谑的感觉,让他解气无比。 “去年入秋,我在邻县遇着一个樵夫,他在山上捡着了半枚碎灵石。我便向他讨要,这该死的居然不给,我抓着他入了一间山洞,活活脱了他的皮子——” 声音停下,李正目光睁大。一路追着宁景,他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间古朴的石室。 石室里腥臭无比,却隐有宝物之息。 而且,有一道如蛇般的人影,正匍匐爬在石室里,不断翻寻着什么。 “韦茹道友?” …… 宁景喘着大气,乳石削断砸落,使他右腿重伤,走不得快,已然被李正追到了面前。 原先还想着石室有机关,想办法把李正困在里头。却不料,又是一个死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位袭杀大王村,用化蛇术逃走的韦茹。 此时的石室里,见着宁景到来,韦茹转头怒叱,一股灵气涟漪荡开,将宁景撞飞到远处。 宁景迅速起身,咳了一口血后,将雷气符死捏在手上。 “哈哈哈,死到临头了。”李正追来落地,冷笑着看向宁景。 “韦道友,你我的仇敌——” “韦仙姑,他是来夺宝的!”撑着身子,宁景冷静开口。 韦茹回身,目光看了看宁景,又死死盯着李正。在得知山门大乱,有一团肉球破壁而出,她便猜出来,极可能是那位老祖走火入魔了。 毕竟,她曾在洞府的正门前,跪了十余日的时间。里头的事情,大抵能猜个一二。 “什么宝物。”李正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前方。 “你别想了,这处是火水宗老祖的闭关修炼地,哪怕有宝物,也应该是韦仙姑的。” “哦。”复盘着宁景吐出的信息,李正压住喜色,淡淡应了一声。一个蝼蚁,还有一个双臂尽失的残废,如此一看,这石室里真有宝,也该是他李正的了。 他提了剑走向宁景,欲要杀之后快。 “韦仙姑,他要杀人夺宝了。不若如此,我替仙姑塑土成臂!只要仙姑护我性命,我宁景不取任何宝物。” 实话说,连宁景自个也不确定,这石室有没有宝,毕竟当时来去太快,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搜索。 听见宁景的话,韦茹脸色一喜,迅速护在了宁景前面。在大王村,她是见识过这小子的塑土术的。 “我去捡弟子骨。”喘了口大气,宁景迅速开口。与两头恶狼困于一处,不管怎么看,他似乎都是死局了。 “韦道友,当初在大王村,他可是害得你双臂尽断。”踱着脚步,李正声音骤冷。 “小人之心,反复无常,若你当时出手,我宁景已经折在韦道友的仙风之下,死而无憾。” “小子住口!”李正瞪着目光,道剑铮鸣,却一时没敢出手。他不确定,现在的韦茹还剩多少的修为。 韦茹昂起苍白的脸庞,虽一语不发,但目光不断闪动。 在韦茹后方,宁景忍着腥臭,不断翻找着弟子的臂骨。塑土成臂的可能性,还需要考究,但眼下并无更好的办法。 使其二人内讧,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该死。”眼见着宁景已经拾起骨头,李正道剑一横,便凶狠扑了过去。 韦茹面色蓦的狰狞,又是一道剑气往前荡开。 嘭。 二道灵气相撞,震得整个石壁晃晃摇摇。 李正趔趄落地,退了几步才站稳。他沉着脸,一时不敢再动。 他是筑基初境,而面前的韦茹,是入了中境的,曾经更是火水宗天赋异禀的第一席弟子。 “韦道友,不如杀了他,寻到宝物后你我平分。他这崽子,是最善蛊惑人心的。”李正冷声开口。 “是了,韦仙姑若不能塑土成臂,迟早会被你耗光灵气,为了独占宝物,李大仙好毒的想法。”宁景沉声回应。 只听到这一句,沉默不言的韦茹,清冷的脸庞上,重新眯了眯眼睛。 “哼。”李正拂袖,又退后几步。 …… 隐约间,还听得溪洞外的厮杀与惨叫。 但在石室之内,三人各有心事,却又忽然不动,气氛一时变得胶着起来。 34 以臂驭尸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塑土术,以骨为媒,以沙为肤。 苏木所教的这法术,乍看之下难登大雅之堂,但宁景明白,实际上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极为相称的。 毕竟,他的腹下丹田中,总有源源不断的气韵可以支配。但极为繁琐的一点,每每要塑土之时,都需要寻骨定骨。 此时,捧着寻到的弟子肢骨,宁景走到了韦茹面前。 “韦道友,次子断不可留,亦不可信。”石室门口边上,李正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想来是李大仙独占宝物的愿望落空,有些急了。”宁景不甘示弱。 韦茹嘴角冷笑,由着宁景在她身上开始定骨。 “仙姑需知……若我死了,这骨也会化成沙了。”宁景冷静补了一句。 韦茹回头扫视一眼,点了点头。 “也罢,我这就出去寻长登长老。便让他主持公道,看你这位首席弟子,居然与外敌沆瀣一气。” 李正握着道剑,冷哼一声,开始转身往石室外走。 脚步声似是远去。 宁景一边定骨,一边竖着耳朵。以他对李正的了解,不大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韦仙姑,我觉着李正可能还在石室外……另外,我刚才还寻到一柄旧剑,韦仙姑可用来杀敌。” 韦茹回过头,盯着宁景的眼神,一时冷得可怕。但终归压了下来,她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哑了。 宁景沉默,怪不得从始至终,韦茹都不曾发声。 “韦仙姑,等帮你定了骨,我再帮你寻到宝物,我看先前得清,你家老祖是藏起来了。” 一边说着,宁景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到了现在,他并不觉得脱离了危机。若是没有利益与共,韦茹定然也要杀他。 前狼后虎,他约莫是逃不脱了。 沉着脸色,宁景开始驭动灵气,几乎在眨眼之间,韦茹的肩膀的断处,小半截的沙土臂,开始慢慢裹着弟子骨,凝聚起来。 他不动声色抬头,观察着韦茹的脸色。发现似有痛苦之感,韦茹面庞已经逐渐苍白。 嘭—— 便在这时,石室外有人如电光火石般掠入,道剑长驱,直指韦茹的胸口。 宁景迅速跃后。 便在半空之中,看见了李正的人影,单手擎着道剑,神色显得狡诈之极。 韦茹大怒,全身灵气瞬间迸出,整个人便往前掠。 “韦道友,你可上当了!” 李正大笑出声,似是早有企图,忽然整个换了剑招,转而刺去宁景的方向。 宁景大惊,迅速运转全身灵气。正如他先前所说,若是他死了,韦茹的塑土手臂必然会化沙。到那时,在与李正交锋的时候,便会处处陷入被动。 韦茹怒而回身。 便在这一刻,抬头的宁景,仿佛看见了天下最丑恶的嘴脸。 李正暴喝一声,弃剑出手,鼓着眼睛朝韦茹的头颅,重重一掌劈了下去。 一掌之威,让整座石室跟着晃摇起来。 韦茹痛得怪叫,身上灵气疯狂迸发,道道的涟漪荡出,在李正的腹部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被震得趔趄落地,还未站稳,李正便重新扑了过去,收回道剑,如同疯子一般,将道剑不断刺出。 未有多久,韦茹的身子顿时像浸了血水,摔到地上抽搐不止。 “该死,说了别惹我!”发髻被断,披头散发的李正,舔着溅到嘴巴的血,满脸都是戾气。 担心韦茹没死透,甚至还继续挥着道剑,又刺下去许久。宁景双拳齐出,却被一下子震开,摔飞到远处。 “狗崽子……呼,呼。”李正站起来,像松了一口气,来回扭着脖子,整个人忽然又狂声大笑起来。 韦茹一死,那小崽子便没有倚仗了,还有这石室里的宝物,也都是他一个人的了。得了宝贝,到时候偷偷离开火水宗,他依然是个受人敬仰的仙侠。 “一个破村子,一个短寿的挖山奴,你争什么呢?”未有丝毫耽搁,李正重新掠动,朝摔地的宁景迅速杀了过去。 却在这时,眼睛余光之下,他迅速回转身子,道剑往前一挡。 铛。 道器碰撞之下,李正眼睛蓦然睁大,有些惊恐地看着后方。 不知何时,死得不能再死的韦茹,忽然又站了起来。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沙化的双臂上,一手拿着道剑,一手撑着身子。 “怎么可能?”李正声音发颤。他很确定,刚才出手没有留任何余地,甚至还补了两次刀,韦茹应当是死得不能再死—— 不对! 跃身到安全的位置,他抬起头,一下子便见着那位大王村的小崽子,正默念道语,吃力捻着指诀。 在操纵之下,即便死去,但身上还留有气机,以双臂为支撑,韦茹的尸体重新站了起来,挡在宁景面前。 “什么东西!”李正大怒,跃过去又拼了几剑,发现面前尸体的实力,比先前更甚了几分。 他哪里知道,此时宁景腹下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驭动着,驱使着韦茹的双臂。 “斩——” “韦茹”挥起手里道剑,一剑削了过去。 李正不敢相拼,急忙跃起身子,吃力地落在另一边。他想不通,不过的短短的时间,这挖山奴怎会变得这般厉害。 连筑基境的尸体都能驭动了。 眼睛一转,李正佯装掠动,却在暗中重新御剑,只待韦茹侧身斩来,道剑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迅速飞出。 “韦茹”便如死物一般,并未躲避,瞬间头颅落地。 但在稍后,无头的尸体依旧坚挺站了起来,气机未减半分。 李正颤着身子,死死咬着牙,后跃退到一边。 …… 在石室的角落,宁景嘴角溢血,脸色越渐苍白。以炼气初境的实力,驭动一位筑基中境的尸体,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费尽心神。 若不死……若这次不死,说不定在以后,在寻到龙骨之后,还真有御龙在天的机会。 35 雷气符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似是看出了宁景的困境,狡猾的李正笑了笑,并未再纠缠,而是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伺机而动。 强撑一口气,宁景驭动着韦茹双臂,挡在石室入口之外。 李正皱眉,又退后几步。 “宁景,这样如何,你我化敌为友,里头石室的宝物,你我二人各取一半。我不杀你了,我收你为弟子,教你功法本事——” “教你妈去。” 宁景喘了口大气,环顾左右想着法子。透支灵气,腹下气海虽还有源源之感,却已经有些隐痛。 莫不是陈袭春嘴里的太虚海?若非如此,普通的气海根本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这李正,什么狗屁仁义剑,便如疯狗一条。 …… 石室外头,李正怒极反笑。索性也不开口了,便握着剑,等着宁景支撑不住再出手。 “你个媚骚子,死了都不得安生。” 他嘴里的媚骚子,自然是韦茹。无了头颅,只知一手道剑,一手撑着身子,在替那小崽子续命。 “哼,火水宗没救了,若真有宝,也该是我李正——” 话语未落,面前的“韦茹”又掠了过来,一剑重重刺下。 铛。 李正面容清冷,道剑相挡后,迅速又退到一边。却不料,这次似乎发疯了一般,韦茹尸体又再度杀了过来。 时而相挡,时而避开,李正不胜其烦,趁着收招的空档,想要看看里头那小崽子的模样。 却不料,原本石室里的角落位置,那小崽子没了踪影。 铛—— 道剑再度相挡,李正怔了怔,忽然脸面上有些发痒。他怔了怔,发现一个几极其诡异的事实,面前的无头尸的握剑手臂,忽然有沙土在缓缓飘扬。 只在片刻间,李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发白,迅速脱招回身。在他的面前,无头尸的道剑也跟着落地,发出刺耳的“铛”声。 眼睛余光之下,他发现一道人影,趁着他厮杀时候,不知何时潜到了他的身后。 “崽子——”李正鼓起眼睛。他已经能看清,那挖山奴小崽子脸色沉得可怕,手里捏着一张气韵弥漫的符箓。 “李大仙,这是宁景相赠的至宝。”宁景抬头,眼睛灼灼生亮。 李正大惊,刚要避身,却已经来不及。 “雷气符——” “宁景!”李正怒声长吼,披散的头发蓦的飞舞起来。在他的全身,一道道的雷气不断攀爬。 宁景面色冷静,在御动雷气符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跃开。 只在几息之内,在他的身后,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迅速响了起来。伴随着的,还有李正疯狂的不休怒吼。 避身在石室边上,宁景喘着大气。他从未想过,陈袭春给他的雷气符,威力居然如此的大。 这么一看,如此大的威力,李正该碎尸万段了。 担心雷爆的声音太大,会有山门弟子赶来,宁景只想了想,立即返回了石室。在第一次来的时候,迫于老怪物的可怖,他没能逗留太久。若是石室真有宝物,不枉一场好机缘。 忍着刺鼻的腥臭,他循着石室的布置,蒲团,玉床,香炉……都迅速翻找了一遍,却只找出了几枚练功丹。 好歹是个掌门老祖,这老怪物的洞府也太寒酸了些。 沉了沉心神,他循着内墙重新翻找,终于不负所望,在一个角落位置的空阁里,他成功翻出了一个精致的玉椟子。打开之时,瞬间亮光刺目,垂头细看,至少有十余枚玉石状的器物,光彩琉璃,灵气弥漫。 有些像苏木嘴里的上品灵石。 顾不得再看,翻开玉椟的里层,还压着一枚古怪的黑玉。未知其用,亦没有灵韵之气,手指触碰却冰凉无比。 收起玉椟,宁景掠出石室。余光看到韦茹的无头尸,他蹲下来迅速搜寻了一番,摸出两本火水宗的功法书,还有一些药丹之物。 他难得露出笑容。舔包的快乐,总是这么令人满足。 只可惜,等他再想去找李正尸体的时候,溪洞外传来了几个山门弟子的呼喊声。 盘桓了几息,他忍着心头的贪婪,迅速起身离开。 …… 火水宗的山门,此时已经变得混乱不堪。 “老祖,这是我火水宗的掌门老祖!”复醒的黑袍执事,推开两个弟子的搀扶,声音悲痛无比。 任谁来看,自家老祖的这副模样,已然是走火入魔了。倒是结丹成功了……只是那金丹,成了鬼怪厉物一般。 听着黑袍执事的话,附近聚来的弟子们,也齐齐跟着悲痛起来。宗门延存的底气,便是有大能坐镇。但此时,自家老祖已然是变成了疯子,门下弟子被其杀死者,不知几何。 那头角犬紧跟着肉球,同样不分敌我,杀死弟子后便叼到肉球旁。 “长登,老祖我冷啊……弟子肝,肝火热盛。” 肉球之下,那道枯老至极的声音又响起来。那肉球每每碾过,都会留下一条铺满碎霜的印子。 在得知这怪物是自家老祖后,诸多的火水宗弟子哭了一场,无心再战,纷纷避开身子。 混乱之中。 几道山下掠来的人影,立在火水宗山门边的巨树上。 “少宗主,这是?” “并无错,老怪物是走火入魔了。” “少宗主,现在怎么做?” 陈袭春面色冷静,他自知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未有多想,他取出了传音虫,俯头耳语几句后,手里的传音虫,迅速飞向了天空。 “诸君,火水宗逆天而行,盘垄资源,眼下我等最好的机会!” “攻山!” 在陈袭春左右,另几个宗门的人,瞬间都眼色狂烈起来。这落坡县里,火水宗盘垄资源数百年,压得其他宗派喘不过气,如今是自作自受了。 “少宗主何去……不若先等人手?”欢呼中,有人发现陈袭春转身欲走。 “我先救个人。若无他,你我哪来的大好机会。” 声音刚落,陈袭春的人影瞬间掠到了前方。 …… 36 太虚九像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嘭。 刚走出溪洞,宁景便觉头顶一冷,一道剑光蓦的从上方掠过,带出一道弥漫的烟尘。 二三火水宗的弟子,正掠身在后方不远,眼见着宁景逃跑的模样,纷纷杀了过来。 其中一人,约有炼气后境的修为,速度追得极快,眨眼之间便到了宁景身后。 “好贼,你坏我火水宗的灵池!” 道剑直刺,灵气聚于剑锋,袭向宁景的面门。在后追来的另外两个弟子,见着师兄出招,都停步露出笑容。 已经能预见,那可恶小贼的尸体,将倒在血泊之中。 铮—— 却不料,约莫是刺空,道剑击碎了一座石像。在碎石纷飞中,那可恶小贼的人影,已经闪避去了前方。 顾不得收招回剑,这二三弟子都目瞪口呆。便在那一刻,似是看见了一袭残影,以极其诡异的速度避开了剑锋。 哈赤,哈赤。 咬着牙,宁景脸庞越发苍白。在刚才生死攸关之时,他疯狂御动灵气,堪堪闪过了刺来的剑锋。 垂头看了看腹下,已经有干瘪之像。紧随着,他的力气似乎要用尽,脚步越发沉重。 “杀了他!” 附近又有几个弟子跃出,怒声大喊。追杀间,有弟子捻指成诀,顷刻间聚沙成石,朝着宁景崩去。 纷乱之下,宁景的避身中,一座座的石像被不断砸碎。 “贼徒!” 居高临下,另一侧同时起跃的三个弟子,在半空齐齐御动道剑,虚影遮住了 天空。 嘭—— 未等三人落剑,蓦然间便被一股霸烈的气道,直接震飞到远处。 宁景喘着大气抬头,随即仰头大笑起来。 那位少宗主陈袭春,正横剑挡在他的面前。不远之处,如小昊宗的老周这些人,也迅速掠了过来。 “宁长老?宁长老!” 宁景答不出声音,努力睁了睁眼睛,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 大漠,浩浩无垠的荒芜。 从昏睡中醒来,宁景撑着起身。一股难言的渴感,弥漫在他的全身。 烈日蹈火,使整个世界成了火炉。 未有停歇,宁景蹒跚着往前走去,试着寻到绿洲水源。不知几日,他停了脚步,再也走不动,只得坐在了沙丘之上。 仿佛置身在火炉之中,炙烤之下,他身上的肤皮已经脱了一层又一层,徒留满身的晒疤。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不愿死,依旧在孤坐着。他咬破了舌锋,将一丝丝发腥的甘霖,滑入到喉头里。 漫天的风沙与烈日下,他静坐如石雕,即便奄奄一息,却尚有气机不灭。 不知多久,在听得一声雏鸟啼声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坐在了一片林子之中。 抬头往前,隐约可见绵延不绝的巨大群峰。 “先生何去?” 宁景转头,发现一个垂髫的小童,横着牧笛,骑在一头青牛上开口。 “去太虚。”想了想宁景开口。持定之中,他已经思索透彻,非是在凡尘俗世,而是在一场莫名的臆想之中。 更有可能,和他腹下的太虚像有关。陈袭春说过,以前也有一个仙穹之上的人,作为天选之人,和他极为相似。 “太虚有九像,先生好大话头,不过才走了第一像呢。”牧童嬉笑,摇转牛头离开。悠扬的牧笛声,久久萦绕在耳边。 “先生该离开了,且去且去。” …… “宁景,宁景?” 复而睁眼,宁景有些发呆地看着周围。宋仪,陈袭春,苏木,还有乌头这些少年,都围在他的身边。 此时,宋仪正紧紧抓着他的手,一脸的担忧。 “宁景,你没事吧?先前见你浑身发烫,都以为你中了邪火。” “烫得烤了个鸟蛋。”苏木在旁剥着蛋壳开口。 “没事。”宁景摇头。在混沌中的事情,他现在并不想告诉其他人。 “咦,身子又不烫了?”苏木终于松了口气,将咬了一口的鸟蛋要塞到宁景嘴里,被宁景嫌弃推开。 宁景抬头,看了看面前的陈袭春,整个人还有些发懵。抛开混沌中的事情不谈,他明明还在火水宗山门里的。 陈袭春眼色沉默,并未立即开口。 宁景瞬间明白,挥了挥手后,让宋仪苏木这些人,暂时先出了屋子。 “少宗主,事情如何了?” 陈袭春在旁坐下,帮着倒了一碗茶,语气有些发闷,“火水宗的山门,已经被毁了七八分。那日你被山门弟子追杀,我刚好赶到,将你救了出来……另外,你的玉椟子这些,我都帮你藏好了,我没打开过。” 宁景呼了口气,郑重向陈袭春作揖。作为一个宗门的少宗主,陈袭春已经对他多番照顾。 “少宗主,那老怪物死了吗?” 陈袭春声音苦涩,“便是这个事情,让大家都很担心。老怪物并没有死,在吃了不少弟子肝后,带着角犬跑去了远山。” 远山,即是县外的一大片烟瘴之地,离着陈派山门最近。 “少宗主是担心,这老怪物日后还会跑回来?” “按道理讲,走火入魔之人,是活不得多久的……但你看着老怪物背上的金丹,实在太过诡异。宗门里的叔伯们,也从未见过这种怪事情。而且说,远山里凶兽成群,又无法进山清剿。” 大约的意思,宁景是听明白了,虽然火水宗的事情告一段落,但老怪物终究是个心病祸害,说不得有一日不死,还会跑回来。 “先不说这些了。”陈袭春露出宽慰的笑容,“我和宗门的叔伯们,还有其他的小宗主都商量过了。若你想开山立宗,刚好有一处不错的地方,原先是火水宗在外建造的小山门,附近也有一个村子,与你们刚好合适。” 听见这一句,宁景心头狂喜。 有了山门,宗派才算站稳了脚跟。而且现在看来,和陈派这些宗门的关系不错,以后也能帮衬一些。 说不得以后的大王村,真会逆天改命,成为一个新的小宗门。 当然,还是那句话,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永远的温柔和善待,你把獠牙磨利,才是自个最大的倚仗。 37 小山门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机峰上,火水宗覆灭在即。便到了此时,几乎附近的大小宗派,甚至那些四方赶来的野修,都齐齐联手杀上了火水宗山门,巴不得多瓜分一些山门资源。 “莫去。”宁景摇着头,阻止了苏木的想法。 认真说起来,他们这群人不过是村人起家。先不说争抢不过,而且在这种疯狂眼红的关头,很容易再树敌。 再者说,老怪物藏在石室里的宝物,他已经拿到手了。 抬起了头,在火把的摇曳中,宁景看着四周围的村人。从宗派弟子摸鹰而死,很长的一段时间,大王村的人都处在惊惧里。 “说什么宗门联盟,先前你昏迷的时候,只有少宗主来了……哦对,还有那位小昊宗的老周。”苏木语气闷闷。 “很正常。” 宁景皱了皱眉。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先安顿下来。 “宁先生,我先前去看过了。”乌头几个少年走近,藏不住脸上的狂喜。如他们这些村人孩子,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跟着宁景开山立宗。 “山门虽然不大,还有些破旧,但里头养了药园,还有一座小殿门……唯一的坏处,是离着远山有些近。我入夜睡在附近,偶尔还听得远山那些凶兽的声音。” “若真是风水宝地,且灵气萦绕的,不见得会分给我们。”宁景很明白,即便是这处小山门,估摸着陈袭春还出了不少力。 而且在宁景看来,背靠着远山……算是福祸相依。 “乌头,让村人准备一下,稍后便启程。” “宁先生,不等少宗主了?”乌头怔了怔,有些欲言又止。 “怎的?” “这两日,那小山门里来了一群野修住着,说要开什么洞府的。若不然,等少宗主得了空过来,将那些人驱赶出去。” 宁景摇头,担心迟则生变,不如先占了再讲。事事都要劳烦陈袭春,虽陈袭春不介意,但终归会落人把柄。 正常道理,野修之人至多是炼气境,若不然早像李正那样,成为火水宗的座上宾了。 说起那李正……应当是死了吧。可惜那会时间太紧,连尸体都没能细看。 “乌头,先去准备吧。”将思绪暂时晃开,宁景侧过头,看着远方的山色,重新陷入沉思中。修仙的通天路,他现在只不过刚迈出了一小步。 …… 云疏星稀,天幕夜色高悬,偶尔乍起的晚风,吹得几个车夫身子发抖,马车轱辘也跟着摇摇晃晃。 和宋仪齐坐在马车里,宁景捧着乌头让人登记的录册,脸庞间有些沉默。 在祸事发生之后,屠村,饥饿,生病,甚至是被人趁火打劫杀死的……如今的整个大王村,只剩下一半的人。 挖山仙人粮,使村人短寿,如那些叔伯辈,大抵上熬不过四十之岁。偏是这样,为了活下去,又不得不日复一日地上山,挖仙人粮送到宗派换取物资。 有风从车窗灌入,旁边的宋仪急忙起身,替宁景披了一件旧袍,然后又坐了下来,就着桌上的桐油灯光,继续缝制手里的暖袍。 那头该死的黑鸡,难得钻入了鸡笼子里,偶尔会聒噪地叫上几声。 离着那处小山门越近,骑着马的乌头,不忘又叮嘱村人几句。 苏木在车顶摊睡,约莫做了美梦,含糊不清地念着某个仙姑的名字。 宁景垂下头,将手里的录册缓缓放下。 从老怪物洞府获取的功法,自然不能直接来用,到时候需想些法子,若不然,必定会遭人惦记眼红。 “宁先生,快到了!”车窗外,乌头骑马过来。很多时候,他都忘了宁景的叮嘱,只觉得称呼宁景为“先生”,是一种下意识里的敬重。 疾风之下,宁景探出了马车窗。赶路二日有余,终于到了陈袭春所说的小山门。 天色已经微亮,第一抹的晨曦铺下,正辉映着那座小山门的物景。约莫刚被人打抢过,远观而去,似有几分狼藉。 “我先前让人去看了,那几个野修还住在那里,把药园的东西都摘光了。” “讲了么?”宁景皱眉。 “讲了,还搬了陈派宗派的名头,但那些人一会说马上走,一会说要等少宗主过来。” 宁景听得冷笑。 一座山门,是开山立宗的根本。即便灵气有些稀疏,但同样也是可遇不可求。若不然的话,譬如其他普普通通的山坳小坡,但凡风景秀丽些的,早已经有人去开宗了。 所以,这座小山门,是宁景势在必得的。 “乌头,喊你家掌门起床。” 乌头急忙点头。不多久,苏木骂娘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整个迁徙的长伍。 “留三人在这里,其余的,先跟我过去看看。”起了身,安抚了宋仪两句,宁景才拿起旧剑,沉步走出了马车。 …… “宁先生,便是那些人。” 一行人走过上山的石阶,宁景抬起头,隔着老远的,便见着五六个人齐站在一座青峰上,皱着眉头看过来。 各自看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一个披着花道袍的中年修士,才堆出满脸的笑容,急急走了下来。 “这便是大乾坤派的道友吧,某叫花熊,是蟾道门的人。今日各位道友能来,这山门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宁景听得笑起来。所谓的蓬荜生辉,真把这里当成了洞府了。 “今日山门不宜接待。乌头,拿些干粮过来,免得这些先生上路时会饿了肚子。” 乌头懵懂点头,刚要转身后跑,被苏木一巴掌劝住。 果不其然,在听得宁景这句话后,那位叫花熊的野修家子,以及在后走来的另外几人,都变得面色不喜,都纷纷抬头打量,试着做一番战力上的评估。 “这位是?” “宁景,派中的山门长老。”宁景转身,面容冷静。 “宁长老,不若如此,我几人可以让出山门。但你也知,寻一处灵气之地不容易,不若各退一步,我等在山门附近择一小洞府修炼。” “那不成,我等山门小派,还是不留几位了。” 这就好比你买了一间商品房,几个陌生人说要住在你家厕所,还不交租的那种。 花熊脸色骤怒,开始换了黑脸。他抬起手,指向后方的几个野修。 “我不瞒了,我后头的这几位,都是练巫道的。莫说炼气境,哪怕是筑基境的,他们也用蛇虫杀死过。宁长老切记,冤家宜解,可不宜结啊。” “拔剑。”宁景直接抬手。 只在几息时间,乌头几个少年,面色清冷地抽剑而出,聚在了宁景周围。苏木跑开二十余步,开始骂骂咧咧地掏出一个小布包,也开始定骨。 “发信号,让陈派的少宗主也带人过来。”宁景蓦的抬头,声音不怒自威。 包括花熊在内,几个野修紧皱眉头。他们知晓,这原先不过是一帮挖山奴村人,但这般光景下,居然如此好胆,没有丝毫蝼蚁苦民的唯诺。 “哼。”僵持了一会,花熊拂袖踏步,带着人往山下走。 “宁长老记住了,咱们青山不改——” “改你妈去。” 打断花熊的话,宁景在风中负手而立,浑身杀气溢出。 38 宗门初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先生,那些人走了。”回了剑,乌头凝声开口。 宁景点了点头。他自知危机远没有解除,弱是原罪,镇不住这座小山门的牌匾,迟早还会有其他的强人过来。 “乌头,让村人先入山门。” “宁先生,这……” 宁景的话一出,不仅是乌头,还有旁边的苏木和几个少年,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这般的世道下,宗门几乎不会让普通人出入,更别说挖山奴。 宁景抬了抬头,他根本不在意这个。再者说,山门需要重新修葺,同住一起反而更加方便。 “这是掌门的意思。”宁景留下一句,径直往里走。只留下苏木目瞪口呆,在乌头这些人感激涕零中,不时发出暗爽的快活笑声。 …… 循着破旧的青石道,约莫走了一圈,宁景有些无奈地发现,确如陈袭春所言,这处地方原先只是火水宗的一处分门。 灵气并不是很浓郁,与当初在陈派山门的感受,不可同日而语。 “仙姑塔建在哪里好……我看看,我仔细看看。” “兄长,地方太小!” 苏木脸色闷闷。当然,他乐于听宁景的话,面前的这家伙,似乎是个不得了的人。短短的时间,一个短寿命的挖山奴,真的带着他开山立宗了。 “兄长是一派掌门,肯定不会计较这些的。” “自然……” 苏木重新露出笑容,与乌头这些少年们,跟着宁景一起,巡视着以后要栖身的地方。 大道漫漫,但凡能开创山门的,都足够后人谨记了。 “这是药园。” 宁景停下来,看着前方的一片狼藉地。火水宗覆败之后,肯定要收拢资源,再加上那几个野修也祸祸了一把,眼下的灵药园,已然是入目不堪,连半根灵草都没留下。 据陈袭春的话,这座小山门,原先就是用来孕育仙草的。 “宁景……这是执事殿了吧?” 一行人抬头,在风中表情更加凌乱。眼前的一座小木殿,已经塌了半边,一条山狗正蹲在残桓中,刚撂起狗腿想要滋一把,忽然见着人来,不甘吠两声后又狂奔逃走。 宁景揉了揉额头。 穷狗要翻身,果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复而抬起目光,宁景远眺着小山门的后方。隐约可见远山的烟瘴,约莫还熏上了天空,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的暗沉无光。 他心里忽然有了冲动,巴不得带着乌头这些人,入远山寻觅机缘。 终归是压下了执念。 没有实力以前,他可不想成为送入虎口的羊。 “乌头,那个村子在何处?” 陈袭春说过,小山门附近是有一个村子,作供养资源之用。 “山门外二十余里。但前段时间被抓得凶,很多青壮都拉去火水宗凿天梯,死了个大半。” 凿天梯的险境,宁景再明白不过,几乎是九死一生。 约在一个时辰后,跟随在后方的村人,才终于上了山门。那些个村中的叔伯们,都忍不住痛哭大喊。料想不到有一日,他们还成了宗门的族村。 “宁景……” 随着人群走来,宋仪的声音亦有些发颤。她的念想并未变过,一个对她好的小相公,还有一份能安安稳稳的生活。 现在看来,似乎是要成功了。 “莫哭。”宁景笑着走近,开口安慰了声,“便如你我所约,若不生意外,你我在秋日完婚。” “宁景,若不然……” “知你想说什么。”宁景摇头打断,“但无需顾忌这些,我成了怎样的人,都与你有关,你亦扶了我的青云志。若无你,我早死在村子里了。” 宋仪眼圈再度发红,实则在一路上,她暗思了很长的时间,却没个定夺。现在宁景的一番话,无异于让她吃了枚定心丸。 “宁景,我带些妇道人去采树麻,等晒干了,帮你们做些巾麻衣袍。” “去吧。”宁景笑道。 两人郎情妾意,可惜还是没能打破魔咒,一直跟着宋仪的那头黑鸡,又一下子掠了过来,没等宁景伸腿来踹,急忙跑到了药园边的一块空地上,刨了个土窝子便趴了下去,还不忘冲宁景叫了几声。 约莫是住下了,宣示了主权。 “这怪东西,真把自个当护宗兽了?”苏木骂了句娘。 “莫理它了。兄长,和我去那小村子看看。” 对于那座顺捎而来的供养小村子,宁景的心头有些复杂。要知道在九峰大陆,连朝廷与皇帝这些,都受大宗派制衡。更别说这类小村子,几乎就是牛马短寿的命,挖山或者其他苦役,受附近的宗门剥削。 “宁景,你这是想仙姑了?”见着宁景不动,苏木伸手推了推。 “无事。” 晃开思绪,宁景转身取马。在火水宗的事情之后,他隐约发现,自个的修为似有了不少长进,虽然还是个炼气初境,但不一样的是,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萦绕。 “掌门我出山了!”跟着取马,苏木极为拉风地喊了一声。 附近的几个少年,以及一众的村民,都纷纷高呼欢送。 …… “掌门,宁长老,那村子我只去了一次,看着挺可怜,为了帮火水宗凿天梯,家家户户都死了人。”说话的人叫宁风,是乌头的堂弟,亦是当初跟着杀敌的十几少年之一,前些日子刚好入了炼气境。 “小风,有几户人?” “是个小村,约有三四十户。宁长老,我们到了。” 宁景勒住了缰绳,抬起头,看着前方山坳下的一个聚落地。如宁风所言,是一个极为困顿的小村子,村口旗牌断了边,都没有去换新的。 村口外,只有寥寥的几亩药田。匆匆行走的村人,多为妇孺老幼,正值黄昏,都背着竹筐往山下赶。 如若无错,和曾经的大王村同出一辙,竹筐里装的或许都是仙人粮。 …… 39 野修敌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并未着道袍,宁景三人入了村。 村口边上,几个累得奄奄一息的村妇,只以为是过路客,急忙端来了山泉。 宁景捧着水碗抬头,见着悬在门户边的白黄麻布,心底有些不适。只在眼前,一下子又浮现出凿天梯的光景,一个个的村人不断坠崖,摔死。 正想着,宁景眼光一瞄,忽然发现面前的许多竹筐,都只装了寥寥的一些断碎药草。 先前远远看着,还以为这些村人挖山回来,有了一番收获。 “抢……山口有人抢。”几个村妇听到询问,一下子哭出声来,比划了好一会,才说出了个大概。 宁景皱眉。 按道理讲,哪怕是火水宗的人,除非是穷途末路了,若不然,都不会这般杀鸡取卵。 而且,眼下的这小村,已然属山门的范围,算是大乾坤派的第一个资源地。以后修葺山门,打理药田,还有供养仙草……都离不开这些村人。 未多想,宁景沉着眉头,带苏木与宁风踏步往前。沿途所过,皆是一片唉声叹气。男丁稀缺之下,仿佛连争执也成了奢望。 只到了山口附近,宁景见着两道有些熟悉的人,一时眯起了眼睛。短短一日内的两次碰面,似乎有了股宿命的意味。 立在山口边上,翻寻着灵草的花熊,也皱眉抬起了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像是为了示威,他恼怒地抬起脚,将面前的一堆仙人粮踢飞到远处。 旁边另一野修,也抽了剑怒目相对。 “可真巧啊。”花熊语气骤冷,“在山门那里,我给了你脸面,没有对你动粗。你倒好,这是闻着味追来了。还是觉着我蟾道门好欺,想着杀人夺宝么……对了,你叫个甚名?” 旁边的野修小声提醒。 懒得啰嗦半句,宁景垂手按剑。以李正为参照,他现在对落坡县的野修圈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 “我再赏你一次脸,你自个转身偷摸离开,我便当看不见。” 宁景点头转身,在花熊放肆的狂笑声中,没有任何预兆的迅速拔剑—— 锵。 花熊怪叫躲避,但即便如此,半截肩膀被削中,一下子鲜血横流。 在后的宁风鼓了鼓眼睛,跟着拔剑往前冲去。 “每次都这样,宁景,你踏马每次都这样……”苏木抱着小包袱,一边骂娘,一边跑到安全的位置准备定骨。 “杀了他们,莫要顾忌,大不了去远些的地方躲着!”花熊痛得脸色发白,横起道剑怒声大喊。 旁边跟随的一个野修,长剑逼退宁风后,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骨盒。只待骨盒打开,一股子淡甜的气味,忽然弥漫开来。 “闭息!”宁景喝了一句,手提长剑掠起。比起这些野修家子,他在火水宗经历的事情更为凶险。 “鼓蟾——”花熊单臂捻指。 不多时,一头如狗犊大小的黑蟾,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直朝着宁景扑来。 生怕有毒,宁景皱了皱眉,体内灵气聚于脚下,迅速掠身避开。 说什么蟾道门,无非是个养蛤蟆的。 另一边,刚入炼气境的宁风,明显实战还有些不足,虽然闭息没有沾毒,但却被那野修不断耗去灵气。 “宁景,先别死啊,我这就好了,就好了!”蹲在地上,苏木急得满头大汗。他就不明白了,好歹他才是塑土术的正宗,但他定个骨却要忙上忙下,而那该死的宁景,却在转眼间就能塑土成兽了。 讲不讲道理。 忙活了好一阵,苏木才成功定骨塑土,不多时,一只如羊大小的沙狗,在晃了两晃后,才循着苏木的指诀,朝着花熊扑了过去。 “什么东西?”花熊眼色发冷,顾不得结指诀,分出一只手握剑,挡住了扑来的沙犬。 “好歹一个山门,宁长老,你派便是这种功法么!” 几番缠斗,花熊技高一筹,终于将那头沙犬斩成碎沙。他刚要大笑一番,抬起的眼睛,却蓦的露出惊恐之意。 便在此时,那位宁长老的长剑,已经将他的鼓蟾挑死在剑刃上,还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番。 “竖子!”花熊顿时气急攻心,养了多年的鼓蟾,一下子便死了。即便遇到炼气后境的人,鼓蟾就算不敌,亦能脱身离开。 料想不到,面前的这山门小长老,为何能这般厉害。 将聚到剑刃上的气机散去,宁景嘴角冷笑。只要气海不绝,他甚至觉得,即便独斗面前的两个炼气境野修,也并非难事。 太虚九像……他现在只看到第一像,可想而知,若是九像全开,该是何等的实力提升。 嘭。 不远之处,宁风一声怒叫,被人一剑削飞。顾不得身上的伤,又立即爬起来准备死战。 担心少年有失,宁景索性挡在了前面。 “齐上。”花熊与对面野修一个目视,双双横起道剑,直扑宁景而来。 未有退却,反而气机用的越来越顺手,宁景踏步向前,独斗花熊二人。 “我踏马……” 抹了一口反噬老血的苏木,忍不住又骂了句。当初说好一起偷仙姑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 别人的炼气初境已经能以一敌二,我踏马还抱着小包袱四处叫狗狗。 “宁长老,我来帮你!”不同于苏木,不惜命的宁风,担心宁景有失,急忙要掠过来。 “退下。”宁景低喝。 不知多久,落脚在一截断木上,宁景气定神闲地抬头。实话说,他并没有什么乏累之感,反而是体内的灵气越聚越多,源源不断。 原先在火水宗山门里,他是受过伤的,但现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仙穹之上,九像太虚体? 此时,在宁景的面前,花熊已经被刺得浑身是血,再无先前倨傲的模样。旁边玩儿毒的小野修,也没好到哪里去,连脸面都中了剑,徒留一道横切的血疤。 目光闪烁,花熊惊得无以复加。他急急退开几步,一下子跪在地上。 “宁长老!” “宁长老好身手,我花熊拜服!此后,我几人遇着贵派,便都会绕着走。另外,我身上亦有一些灵草,可一并献与……啊!” 宁景面无表情,保持着掠身的动作,将刺入花熊身上的剑抽了出来。 旁边的野修大惊,刚要回救。 嗝—— 野修的身子在空中被削成两截,血淋淋地摔了下来。 “宁长老……我与他不熟,日后定不会寻仇。另外我在远山附近,是有一个小洞府的,藏有宝物。” “远山附近?”宁景眉头一挑。 “是,确是……那只鼓蟾,也是在远山附近抓到的。宁长老,我这就带你去我的洞府。” 宁景只犹豫了几息,长剑出手,刺穿了花熊的喉头。 一个炼气野修的小洞府宝物,不足以让他冒这回危险。毕竟,那位仁义剑李正,便是修仙界最好的反面教材。 40 长岐峰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担心花熊没有死绝,宁景补了两剑后,才沉默收回了剑招。晚风习习,吹得他袍角拂动,颇有几分高手孤冷的意味。 “别装了,别踏马装了。” “好的,兄长。”宁景笑了声,急忙走了下来。 苏木提起死蛤蟆,一边翻看一边骂娘,“还以为是个好东西,不过一条轻骨的黑蛤蟆。” 宁景走近细看,也有些无奈。轻骨之兽,不易于覆上土沙,换句话说,并不是塑土的好底材。 “宁景,记住下次别逞能了,我刚才都定好骨了,准备塑成一条南海大蛟……” 宁景撇撇嘴,没有理会苏木的喋喋不休,继续往前走去。 “小风,没事吧?” “长老,我没事情。”宁风撑住身子,止不住的满脸欢喜。曾几何时开始,他们似乎再也不用那些修士的欺负了。 从怀里取了一枚丹药,只待宁风服下,宁景才重新抬头,看着四周围聚来的村人。 诸多人的脸庞上,还挂着一副惊惧的模样。如他们,这一生若是没有意外,几乎都是挖山至死的短寿命。 “哪位是族老?”宁景语气温和。终归到底,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这个村子都要和山门共存。 “上仙,我是……”一个褴褛的老人拄着拐杖走出,不忘回头叮嘱,“快,把屋子藏着的仙人粮都拿出来……送给上仙。” 声音之下,村人们纷纷回走,不时有人发出轻微的哭声。 这一幕,让宁景想到多日之前,大王村的光景也是如此,为了苟活,不得不想尽办法。 “族老,仙人粮先留着。”宁景笑道。山门里没有丹房,亦没有懂炼丹的人,仙人粮收回去,也只是堆烂在仓房里。 听得宁景此句,顿时间,那位年长的族老惊得急忙跪地磕头。 “上仙,上仙啊,留……留些活口吧。” 他哭起来,再不顾德高望重的仪态,弃了拐杖双手伏地,磕得满头是血。 旁边的宁风不忍,急忙将他搀扶起来。 “上仙,一月三百担仙人粮……不,五百担的……上仙,留活口吧!” 宁景闭了闭目。 他从未有过杀人屠村的想法,但世道如此,满目的污浊之下,你所行的善,分明是格格不入。 譬如在大王村,一个外门弟子的死,能将整个村子拖入死地。 譬如那些造畜的人牙,与宗派勾结,只将普通人当作蝼蚁命。 又譬如火水宗那座该死的天梯,多少尸骨折魂在千机峰下,不得往生。 “族老莫慌。”宁景呼出一口气,凝声开口。 “这样如何,便让这村子的人,去帮着修葺山门,这三月之内,都无需交仙人粮了。” “上仙是……” “长岐峰,大乾坤派山门长老,宁景。” 长岐峰,便是小山门所在的峰头。灵气稀薄,和陈派一样背靠着远山。 “那边的峰主……便是上仙的门派。” 峰主?这名字倒是有意思。当然,若哪日登了九峰之一,才算真正的峰主吧。 包括族老在内,四周围的村人们更加害怕,又开始纷纷跪地磕头。 叹息一声,知道劝不动,宁景嘱咐一番后,索性带着人离开了村子。 …… “就几张蛤蟆皮,半枚练功丹,还有一些下等灵草。”骑在马上,苏木语气愤愤。 舔了两个野修的包,属实是舔了个寂寞。 “小风,回去后让人小心些,外头还有几个野修在盯着。”想了想宁景开口。多事之秋,他可不想在山门初建的时候出现纰漏。 “另外……”宁景欲言又止。 “长老怎么了?” “若你有空,在山门附近想些法子,看看有没入远山的向导。” “长老是想进远山?”宁风脸色吃惊。旁边的苏木,也蓦的身子一抽,开始喋喋不休地劝阻。 “我可没这么好胆,就先打听一下,毕竟我派的山门,可背靠着远山呢。” 宁风和苏木都松了口气。 这么些年来,说进远山摸宝的,尸体都能摞成山了。 “对了宁景,咱建了山门,要不要募些弟子?附近这地方,还有其他不少野修的——” “不得。”宁景冷静打断苏木的话。招募的野修弟子,没有利益共守,在山门初建之时,由于功法和资源缺失,必然不会和他们一条心。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落井下石之事。 还是那位“恩师”李正……在修仙伊始,给他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一念至此,宁景不免有些担心。这疯子一般的人,不会还没死吧? 转过头,宁景看去千机峰的方向。 …… 千机峰。 四五个一起回乡的村人,正循着下山的路慢行。火水宗山门覆灭在即,那些攻山而来的人,并没有太过刁难,只出具牙牌言明了身份,便可下山离去。 “慢些,竹担慢些。” 共抬着一架竹担,虽有些乏累,但几人的脸上,终归被回乡的喜悦占满。 竹担上,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约莫被雷劈过,连着发梢翘了卷。 他喘着大气,鼓着充血的眼睛,满脸戾气地看着天空。 “清河,你今日摔山的模样可遭了罪,莫得事,我们带你一起回家。”有人安慰开口,不忘递上一枚软糯的山果。 叫清河的村人不答,依旧死死鼓着眼睛,似有什么深仇大恨藏掖在怀中,不吐不快。 “清河,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四五人拐过一个山口,有山风骤起。 “宁景——” 便在竹担之上,男子蓦然失声狂怒,双拳死攥,脸庞气得发白。 “清河,怎么了?”几个村人停下,纷纷担心地询问,有人取来水袋,有人提议歇脚。 咔。 竹担男子忽然伸手,冷着脸掐住一个同乡的脖子,干脆利落地一扭,同乡来不及发声,身子摇晃死在了地上。 另外几人大惊,刚要拔腿逃跑。 “都要死!” …… 林中惊鸟高飞,最后一抹夕阳坠到尽头,黑夜惶惶而至。 “宁景,你该死!” 在黑暗中仰起头,李正一张被烧焦的脸庞,满是止不住的杀气。 41 幽境之地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祖像……” 苏木盘腿坐在席子上,满脸都是思考。 祖像,即是宗门授业的祖师石像。认真来说,那位教苏木塑土术的老乞丐,应当算大乾坤派的祖师了。 “宁景……我总是记不清他的模样,不如搞个仙姑像上去。” 宁景脸色无语,只得叮嘱了石匠,按着儒者的模样去雕刻。 “宁先生,那些村人真帮了大忙!”乌头欢喜地跑来。 宁景抬起头。发现那个供养资源的小村子,不管是妇孺还是老弱,都认真地帮着干活。 若是没有意外,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山门便能初建成功。这一步的意义,相当于正式在附近一带的修仙圈子,立足扎根。 “宁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功法?” “不急,功法尚不成熟,稍后我再看看。”宁景安慰道。火水宗山门取来的功法,按着他的思量,是要请教一番陈袭春,以便能最大程度地化用。 只可惜,约莫还在清剿敌派,这几日都未见这位少宗主的身影。 直至夜色铺下,山门重新恢复了安静。 宋仪在端来一碗热茶后,往厨堂走开始准备宵食。 苏木还在附近转悠,考虑着以后建造仙姑塔的位置。乌头和一众少年,在山门外轮值巡夜。 只剩下宁景这位甩手长老,坐在灵药园边上,拿出了火水宗的功法,重新细看起来。 他有些不大明白,一个靠道剑震气的宗门,为何要取个火水宗的名字。再往下看,他恍然大悟。 “气海灵韵,可化为十。便如五分为火,五分为水,似水火不容,但各五分者,使道气冲撞激荡,方能有震气之效……” 宁景看了个迷糊,握紧拳头试了好几次,使体内灵气拆分,在拳表互撞—— 噔。 一道肉眼可见的道气涟漪,蓦的散开。只可惜威力极弱,连灰尘都没打起来。根本没有韦茹用剑那会,剑气涟漪无声漫开的惊艳感。 “傻子……” 正当宁景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他惊了惊,迅速后跃几步。等落地后再抬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坐着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脸庞瘦削,尤其是那口鹰钩鼻子,如刀弯削,约莫要伸到嘴里去。 “傻子。”男子重复了一遍。 “道友是?”宁景皱眉。想不通这山门里,忽出现这般一个人。要知道,里里外外都有人巡夜的。除非是说,这人是筑基境的高手? “傻子!”男子瞪着宁景,忽然变得生气。 “道友,你我相识么?” “你经常打我。” 宁景听得陷入沉思。最后笃定了想法,或许这位道友,是住在附近洞府的隐世高人。又由于久住孤独,才性子有些怪异。 “听前辈……意思,我这功法是用错了。”急忙换了称呼,宁景抱拳作揖。 “你肉身现在还不能化作道器,如何能借力?喂,你不是有剑么!试试先藏气五分,然后再出手。” 宁景听得明白,拿起了宋仪相送的旧剑。沉思了下,按着男子所教,将体内涌起的一股灵气,化为两段,各自一前一后。 只等前段灵气震出,后段灵气约在半息之后,跟着铮铮震出。 嘭—— 约莫是体内的虚像加持,一道巨大的涟漪荡开,将不远处的一株树木,瞬间拦腰削断。 他惊了惊,随后脸色狂喜。 “前辈,果然——” 只待回头,才发现哪里还有黑衣男子的人影。环顾许久,除了在灵药园旁边盯着他看的蹲窝黑鸡,再无第二人。 宁景更加确定,或真有可能,在山门附近住着一位隐世的高人。 …… 六七日后,山门的始建终于初具雏形。 那座迎风摇晃的大殿,在村人的帮助下,也率先修葺成功。虽然还是木殿,但终归让死气沉沉的山门,有了一丝道风之气。 叮嘱了乌头一番,宁景才将功法授下。 “宁先生,是个甚功法名?” “大乾坤气……算是我宗的第一个功法。”宁景眼都不眨。人生在外,名字是自己给的。 若有人认出来,干脆死皮赖脸不承认就好了。 当然,他是得益于体内虚像的缘故,灵气源源不断,才能事半功倍。至于乌头这些人,说实话,他也不知能学到几分。 “宁长老!”正和乌头说着,一个少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宁长老,少宗主过来了!” 听闻此句,宁景欢喜地抬头,踏步走去山门相迎。陈袭春对于他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贵人。 这么些日子,陈袭春和一众小宗派,都在行清剿火水宗之事。 当然,有邀请过宁景。但宁景不动声色地拒绝了。还是那句话,弱是原罪,如今的大王村人,远远没有到能分一杯热羹的时候。锅就这么大,仓促而去,只会徒增树敌。 “少宗主。”站在山门外,宁景微微行礼。 如他所想,此时来的不仅是陈袭春,还有小昊宗的老周,以及另外数个宗主。不居功自傲的本分,无形中让大乾坤派又增了几份友谊。 “宁道友,我等此番前来,旨在恭贺贵派开宗。”陈袭春笑道。在他身后,几个宗主们或真情或假意,但终归没有敌意。 一番寒暄后,作为掌门的苏木,拉了老周几个宗主,开始不断询问仙姑塔的选址意见。 宁景则与陈袭春二人,循着山门的青石道,缓缓而行。 “宁道友,鄙派送的礼已经在路上了。” “少宗主客气了。” “应当的……你知晓,我是一直想结交你的。哪怕在山门里,我也和叔伯们这般说法。我甚至觉得,这小小的落坡县,并非是你的久留之地。” 宁景笑了笑,并未作答。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太过遥远的事情,多想无益。 “火水宗的山门,被我等毁了个半,一番厮杀后,余四五十的弟子,都驱赶出了附近一带,去做了野修。师门被毁,无人教授,这些人也不成气候了。” “少宗主,可有老怪物的消息?”宁景想了想开口。让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那金丹不死的火水宗老祖。 “未见。”陈袭春摇头,“即便山门被毁,他都没有露面……也有可能,是死在远山里了。”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远山的方向。 久久,陈袭春静默了会,才看着宁景开口。 “虽然叔伯们都叮嘱了,让我不得说……但我觉着,还是与你讲了罢。我抓着那位火水宗的长登长老,约莫是将死言善,他与我说了,老怪物这般不顾后果的想结出金丹——” 宁景抬头,面庞也不知觉间变得认真起来。 在他的面前,黄昏之下,陈袭春抬手一指,指着远山的方向。 “是因为,那老怪物已经得知,这一二年,远山里有结界松动。” “结界松动?”关于新的修仙知识点,宁景此时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结界松动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在远山里会出现一方幽境之地。”陈袭春如是说。 “幽境里,或有先人的洞府和藏宝。” 满山的绚烂铺下,将两个人都映在火色之中。 …… 42 兽鳞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与宁景相谈甚欢,嘱咐了宗门初建的事宜后,陈袭春才取马下山。当然,还顾及了一份苏木的面子,夸了二三句诸如“掌门宗主果然气度不凡”的话。 苏木顿时满脸暗爽。 “宁景,你怎的了?你一直盯着那边做甚?” 宁景收回远眺的目光,心底莫名陷入沉思。远山里不知物景,常年烟瘴厚雾,即便是筑基境的高手进入,不识路途,也会转瞬间死去。 “宁景你别这样。” “兄长啊,今日山门外有几个道姑来拜山,乌头已经在接待了。” 话刚落,原本喋喋不休的苏木,瞬间拔腿往山门跑。 四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宁景复而坐下,谨慎地拿出那枚古怪的黑玉。这东西,是在老怪物洞府寻到,通体冰凉沁人。放在身上,即便靠近火炉也不觉热。 捧玩了一阵,他环顾四周,似在等着什么人,却终究没有再出现。 二日,三日…… 在山门初建的变更中,每到入夜,宁景都会独自坐在灵药园边上。 那位怪脾气的隐修,似乎真的销声匿迹了。 他叹息起身,脑子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御动气机,将灵气裹在拳头上,便如那一夜之时,故意将火水宗的震气诀用得乱七八糟。 反复几次,在一阵急风吹过之时…… “蠢!蠢不可及!” 宁景狂喜回头,果不其然,那位黑袍男子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你这家伙,真是蠢到头了!要不是你与我主人……”约莫发现说错了话,男子的声音又急忙停下。 他哪里知,蠢的人是他自个,是被宁景“钓”了出来。 “上仙,我刚才有些迷糊,所以没用对法子。你瞧着——” 宁景笑了笑,重新以道剑震气,轰的一声,不远处的一节石桩,顿时四分五裂。 男子骂骂咧咧,眼见讨不到快活,便要遁走。 “上仙留步!” “还有事?” 宁景舔着脸,迅速长揖行礼,一番好说歹说,才让那位黑袍男子在旁坐下。 “你转个身。”男子想了想开口。 宁景怔了怔,犹豫着还是转了过去。仅在一瞬间,便觉得被人一脚重重踹在屁股上,趔趄几步后差点没摔死。 他咬了咬牙,转身陪着笑脸跑了回来。这哪儿来的怪癖,这般喜欢踹人。 “舒服了。”男子仰头长呼一口气,“讲讲讲,有事快讲,早识得你了,一肚子的阴计。” 宁景不动声色地又恭维了两句,才慢慢脸色凝重,询问起来。 “远山?”黑袍男子皱眉。 “我也不敢进,里头的东西很古怪。” “上仙在附近修炼了几年?” 男子复而抬头,眼神有了一丝迷茫。 “我也有些忘记了,当初我灵智未开……不是,当初我年纪尚小,便被一个仙人带着,教授仙术了。这般一算,该有百年了吧。” 修仙大道,境界越高,寿元便会涨得越多。故而,你在遇见那些白花了胡子的老头时,最好先客气七分。 “上仙,这远山一直都这模样么?奇峰大雾,且烟瘴弥漫。” “也不是。”男子摇了摇头,“我听那仙人讲过,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远山这地方的。那一边,以前好像还有几个大城,郡县……但烟瘴开始弥漫的时候,都一下子成了死地。这事儿,约莫有千年之久了。” “远山很大?”宁景怔了怔。 “极大,浩浩不可视。你我所在的落坡县,原先是属关中小城的,你再瞧瞧,现在背靠着远山,都成了一座蛮荒孤城。” 宁景听得明白。远山的出现,随着烟瘴浓雾的弥漫,横跨幅度极为可怕,除了落坡县外,往南的那一大片疆域,都成了死地。 千余年前,那一会的火水宗,也好像才刚开山立宗。 “远山出现之后,落坡县一带便开始灵气浓韵,大小宗门开始立派。嘿嘿,只可惜都是庸人,靠着远山渗出来的些许灵气,终归难成大道。” 附近一带的修士,几乎是筑基境顶天了。老怪物倒是有结丹的可能,但却走火入魔了。 “对了上仙,曾经帮你修炼的那位仙人,到了何境。” “结丹后境。”男子叹出口气,“我记得很清,他思索许久之后,才决定入远山深处,但回来之时,似乎受了不可愈的内伤,没几日就死了。临死之时,还说见到了什么‘赤雾’。” 赤雾,那便是红色的厚雾了。 “上仙,最近远山里会出现幽境。”盘桓了下,宁景还是说了出来。现在的他,太需要一个指引的人。 “别去了,去了也是个死。”男子好心劝了句,“修仙大道,那些万万千千的修士,都觉得自个能搏一份奇遇,然后修为暴涨,突破寿元,一朝登仙。嘿,真要这么容易的话,这千年来,落坡县也不至于连个结丹境都没有。” 整个落坡县,也就火水宗老怪物差点突破到结丹境。反之来看,正如男子所说,这千余年,顶天了都是一群炼气筑基的修士,在争相厮杀。 “天下很大,而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说落坡县,哪怕整个昭国,在那些登仙人看来,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宁景受教。”宁景听着,呼了口气再度行礼。缓了缓,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黑玉。 终究需要一个认知之外的人,来帮他完善大道知识。 却不料,黑玉刚拿出,男子耸了耸鼻子后,一下子惊得跃后。隔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走回。 宁景有些发懵。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火水宗山门。上仙,这莫非是邪物不成?” 男子脸色发白,“也算邪物,但更认真的说,这东西是兽鳞,凶兽之鳞。” 宁景听得沉思。 他不会蠢到问为什么野兽有鳞,即便根据进化论来说,有需求便有进化。而且这九峰大陆,异种万千,哪天见到耗子抓猫他都不奇怪。 “上仙,这东西有用么?” 男子骂了句,露出一副“我踏马哪知道”的神情。 “是远山里的吧?”宁景自言道。他是听说过,火水宗老怪物曾去过远山,那头角犬就是从远山带出来的。 还有那什么野修花熊,也带了一头黑蛤蟆。 “瞧着你的死模样,跟个赌棍一般,又想着搏奇遇摸宝了。”男子不耐起身,走前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 他环顾四周围初建的山门,语气深恶痛绝。 “建一个宗门,对吧,你要建一个宗门,重中之重的,应该是灵兽园,再不济你把那灵药园先修一下,搞个多少天了,这灵药园连块草皮子都没有……你做个屁的山门长老呢!” 宁景愕然抬头。 霎时间,那位隐修男子又消失不见。 43 黑市的传闻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约大半月时间过去。 再不复当初的破败之像,如今的小山门,终于有了活气。在乌头这位大师兄的带领下,近二十人的弟子在习武台上,正朝气蓬勃的练着拳脚。 原先剩下的七八个同村少年,宁景亲自去山下的村子,又挑了十余个。最起码,终不能整个山门看起来人丁凋零。 即便连灵药园,宁景也听了黑袍男子的意思,郑重地翻修了一下,还想办法栽了不少灵草。 瞧着那头黑鸡,每日都在灵药园里舒服地打滚呢。 只可惜资源有限,维持一个宗门运转,所需要的耗费太大了。而且说,供养资源的村子,宁景现在也不打算过于苛刻。至于苏木这位甩手宗主,就更不能指望了。 “长老,外头有人寻。” “知晓了。” 宁景理了理袍子,踏步往前走去。不多久,便看到陈崇抱着请柬,在山门外躬身等候。 作为陈派最努力的弟子,他性子向来沉稳,知礼识礼。 “陈兄!”宁景喜道。 当初被人牙子贩去火水宗山门,便是陈崇与他结伴同行。不同于陈袭春,这位陈姓旁支的弟子,没有身份上的束缚,似是更能聊得开。 “宁长老!”陈崇也笑起来。 “怎的不进?” “那不一样,我是拜山而来,需等通传。” “见外了不是。” 拍了拍陈崇的肩膀,宁景亲自迎了进去。事实上,他还有些事情需要请教。 “宁长老,这是我派的请柬,想请宁长老下月上山,共商远山幽境之事。” 接过请柬,宁景心头微顿。 终究是说开了,毕竟一个幽境的奇遇,谁不想去撞一撞。 “陈兄,你家少宗主最近很忙吧。” 听到这句,陈崇面露欢喜,“不敢瞒宁长老,从火水宗回来,我家少宗主前几日,已经突破到了筑基中境,族里的叔伯们都说,在以后,我家少宗主是很有可能结出金丹的。” “确是大喜。” 不知为何,宁景总想到老怪物的肉球金丹。那模样,当真是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原先还说宁长老从火水宗脱身之时,与你共饮一场的,但料想不到老怪物走火入魔,宗门便派我跟着去清剿了。”陈崇语气歉意。 “无事……对了,我想问问,这落坡县里,可有黑市?譬如那些野修或者宗门弟子,交换灵草道器之类的。” “自然有。”陈崇想了想点头,“宁长老是要出宝么?” “也不算……山门修葺时,挖到了两株不错的灵草,想拿去看看。” “那黑市,是一个元婴境的野修大仙开的,便在县城北面的梅子林里。” 宁景惊了惊,“元婴境的大修?” “自然不在落坡县,左右这昭国里,许多这样的黑市,都是那位大修的手段。” 宁景恍然大悟,这类似于垄断了。你有足够的实力,各种生财的手段便会屡试不爽。 “宁长老,去黑市记得小心些,最后吃易容丹,或是把脸蒙住。那些个野修们,见着你露宝了,都会七八人聚成一群,尔后杀人越货。” “多想陈兄。”宁景点头。 从老怪物的洞府里,他不止掏到了黑玉,还有几枚上品灵石。如今山门初建,资源告急,按着他的意思,是打算拿出其中一枚,解燃眉之急的。 “宁长老真要去黑市?”陈崇脸庞有些犹豫,“不若这样,我时间赶得及,便陪宁长老去一趟。” 听闻此句,宁景顿时欢喜起来。 和陈派的关系暂且不说,单单陈崇这人的性子,都值得结交一番。 “好,那就劳烦陈兄了。” “宁长老何时动身,那黑市是夜间才会开启。” “陈兄,那便明日。” …… 与陈崇饮了一场酒后,宁景才走回居室。稍坐之后,从隐密处翻出了一个玉盒。 除开黑玉一直随身携带,余下的几枚上品灵石,他向来都藏得很好。打量一番后,他取了最小的一枚放入怀中。 他不大懂估价,但这样一枚上品灵石,在这附近一带该是价值连城了吧?若不然老怪物也不会一直藏着。 原本宁景还打算……带着一帮子的兄弟,抄几个小野修的洞府。奈何见到那位黑袍男子,他放弃了这种打算。野修圈子里,终究也有高人。 再者说,在拳头没有变大之前,无端端的树敌,是最愚蠢的事情。 叹出一口气,宁景有些发呆地看向窗外。不知觉间,他来到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 尚在自保,尚在踌躇前路,未来远不可期。 寒风乍起,屋中灯簇摇晃。 宁景收回目光,忽觉身子一暖。他回过头,看见一脸温柔的宋仪,像以往一样,正替他披上一件挡风的袍子。 他伸出手,将宋仪握住。 如果生活没有意外,他依旧是一个耕读的穷狗书生,而宋仪也依旧是一个编篾的村中姑娘。 可惜生活成了豺狼虎豹,他只能拿起刀了。 “宁景,这个给你。”宋仪摊开手,将两枚黄澄的山果放在面前。 “今日又入山了?记得小心一些,不得离山门太远。” 背靠远山,福祸相依。 “是阿喜跑出去了,我去寻它回来。” 阿喜便是那头黑鸡,约莫是叫声惹人不喜,被视为不吉,宋仪干脆取了个冲邪的名字。 “它老往山里跑什么?”宁景脸色无语。 不少人来拜山门,见着黑鸡窝在灵药园里,都以为是护宗兽,气得苏木火咧咧地跑过去,追着拔了几撮鸡毛。 宋仪顿时自责,生怕宁景不高兴,急忙又做了一番表态。 “又不干你事,只是让你小心一些。”宁景安慰道。 话完,宁景忽然想到什么,声音有些凝重。 “我一直忘了问,那黑鸡一直喜欢跟着你……是哪儿来的?” 若是远山出来的,说不定会有大用。瞧着那花熊,从远山抱了一只黑蛤蟆出来,直接搞了个蟾道门。 “是村里的三嬷嬷养的,原本好端端养在鸡笼子里,但在搬迁的路上,就吃得肥壮了,做了几个笼子都困不住。后来发现喜欢跟着我,乌头便换了下来。” 宁景脸色失望。 果然,它还是一只鸡啊。 44 黑市寻宝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那梅子林里的黑市,我是去过的。为了抓一个盗宝的野修,我和少宗主两个追到了黑市,厮杀了一阵,又报了山门,不想那些野修还围着不让走,后来少宗主没法子,只得动用了杀招。” 夜色下的林道,骑在马上的陈崇,顿了顿后声音欲言又止。 同行在旁,宁景面色不动,等着陈崇继续说下去。 “黑市里,有个崔姓的野修是筑基后境。落坡县附近一带的生意,都是他在管着。那会少宗主用了杀招后,他便出手了……少宗主受了重伤。要不是接应的弟子赶到,恐怕那崔老鬼是真敢杀人的。” “还好,算因祸得福。从那次事情之后,少宗主便潜心修炼了。你瞧,刚才火水宗山门回来,便已经突破到了筑基中境。” 宁景认真听着。在下意识中……还是以李正作为参考,他以为的野修圈子,是有些乌烟瘴气且不敢和宗门叫板的,不曾想,在里头同样高手云集。 “对了陈兄,围剿火水宗山门之时,可出现了意外?” “并无。老怪物逃入远山后,只剩那位长登长老带着弟子顽抗,后来长登受了重伤,便被少宗主抓走了,想审讯出老怪物的下落。” 宁景点头。不知为何,即便火水宗覆灭了,在他的心底依然藏着一股子的不安。 “宁长老,快到了,还请吃一枚易容丹。切记,在里头不要随意生事。那崔姓的野修立了卸剑碑,不许任何人在黑市里私斗。” “陈兄放心,我都懂的。” 两人下了马,各自吃下了一枚易容丹。 咀嚼在嘴里,宁景忽感一阵反胃。他并非是第一次吃,但终归还是有些不适。不多久,他便觉得脸上的肤肉,一阵抽搐刺痛,像是有人拿了火炭,对着脸肉燎过。 陈崇好心地掏出一枚铜镜。宁景凑头一看,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成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 而面前的陈崇,则变得肥头大耳。 “宁长老,药效只有半个时辰,还请动作快些。” “知晓的。” 听说入了元婴境的大修们,是可以随意变换脸上五官的。反之,如这样拙劣的易容丹,也会被元婴境大修们一眼看出来。 抬起头,目光穿透林坡,在梅子花的清香中,不多久,宁景便看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四五个劲装的修士头遮竹笠,后背负剑,正站在黑市口子处,不断按剑四顾。 正如陈崇所言,入黑市需卸剑。两人并未多言,干脆利落地解了剑,放在一边。 “取玉牌。” 一个高壮的修士梗着脖子,将一枚玉牌递到宁景手里。类似于商场的保管箱子,到时候取回道剑便不会出错。 和陈崇对视一眼,两人各自平静地踏步,往黑市前方走去。穿过一片逼仄呛人的厚雾,约有百余步的距离,宁景只再揉眼,才发现眼前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这叫鱼雾,以腐鱼肉加以火山水,炼制三月余的时间才能炼成。其的作用,是能破开妖的易形。” 作为百科小能手,陈崇有板有眼地解释着,末了还补了一句。 “家父虽是陈派的人,但年轻时喜欢云游天下,与我说过许多趣事。” “陈兄大才。” 转过身,宁景似是嗅到了什么,仔细一看,发现在入口处不远,两个炼气境的野修,正在摆卖一些灵草之物……其中,连成担的仙人粮都有。 “气机偏弱,应当是炼气初境。没有资源供养,大多野修亦不做杀人夺宝之事,只能想尽办法换些练功丹。”陈崇也转了身。 “我都忘了问,陈兄到了何境。” “去年入了筑基,不过初境尔。” 宁景抽了抽嘴巴。他原先还以为陈崇至多炼气后境,不想已经入了筑基。也难怪经常被陈派委以重任。 “上仙可买灵草,这些都很好的……”两个炼气野修声音低微,明明是叫卖,却一副恳求之意。 “不用了。”宁景摇头,和陈崇继续往前走。他要的,是一些能镇住山门的资源。 踏步继续往前,随着热闹声的此起彼伏,整个黑市才显得热闹起来。大多的修士,都裹了一身长袍,或黑或灰,不轻易露出面目。 “两位道友——” 两人正行着,猛然听到一道声音,不多时,一个矮壮的大汉走过来,便拉着他们往自个的草摊走。 力道有些大,若是个炼气小修士,指不定都挣扎不了,直接就被强买强卖了。就好比演了一场仙人跳,你睡了或者没睡,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你着了道,得把钱都掏出来。 宁景皱眉甩开。 “啊,两位道友如何称呼?”大汉干笑两声,指着自个的草摊方向,“好巧了,刚出炉的练功丹,只需一枚,便可入筑基境。” “鄙人是小白峰上的修士,是白狼观的观主……这是我师弟,风中追风小白狼。”宁景脸不红心不跳。 陈崇回过头,嘴角明显抽了两下。 “两位狼……道友,这样如何,草摊上还有些好东西,不如移步看看?”大汉神色变得谦逊起来,约莫看出了陈崇的境界不简单。 “请,这边请,先前是在下眼拙了。” 对视一眼后,陈崇摆出无所谓的姿势。宁景笑了笑,跟着往前走去。 “先前有人要买的,我见他面带邪气,不似好人,我定然是不卖他的。不像你们二位,生得正气浩然,一看就是仙骨之人。” 宁景听得无语。我踏马吃了易容丹,都尖嘴猴腮了。 晚风之下,宁景侧过头,见着黑市里的人来人往,莫名一阵恍惚,似是想起了上一世,还在车水马龙的世界里,穿着西装背着业务包四处奔波。 “二位来。” 草摊大汉尴尬一笑,急忙伸出手,将那些有些发馊的练功丹拢了下来。 “贵物呢?”宁景有些不耐。要知道,易容丹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 大汉鼓了鼓脸色,从草摊下摸出一个箱子,环顾一番后,又缓缓打开。不多时,满满一箱的珠光宝气,呈现在宁景的面前。 “这是剑石,若镶在剑柄上,会有夺目之美……这是黑虎皮,制成袍服穿在身上,即便冰冻三尺,也全身生暖……” 宁景面无表情,只随手抓了抓,便兴致了无。却在这时,他的一根手指,似是触碰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冰凉沁人。 他惊了惊,脸庞上的凝重一时稍纵即逝。 …… 45 《大丹经》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便是这些了?”冷静收回目光,宁景露出不耐的神色。 那小箱子里,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同样有一枚兽鳞。要知道,如这种东西,老怪物是作为重宝藏起来了。 “上修,这可都是好东西!”草摊大汉脸色有些焦急。好一番忙活,眼看着生意又要黄了。 宁景摇头,“我便直说了,你这里最贵的物件,也就那张带着腥臭的黑虎皮,余下的,对我半丁作用都没有,对不对?” 大汉登时收声,默认了宁景的话。 “但我要你这东西作甚,我买一件羊裘,说不得穿得还舒服些。” 宁景笑着直接转身,和陈崇继续往前走。 他知晓,草摊大汉肯定会追上来了,试着打折来挽留。毫不夸张地说,他若是猜错,销售界黄鼠狼的名号,便可以直接扔了。 如宁景所想,还没走出几步,便被草摊大汉追着重新拉住。 “若不然,那张黑虎皮……上修给一株下品仙草,便可取走。” 宁景心头一怔。 在来的时候,他还在深思会用什么样的货币,毕竟这灵石这东西,对于落坡县的修仙圈子来说,太过于贵重和稀缺。 没想到是灵草。 也难怪大大小小的宗门,都会以种植灵草为先。 宁景连连摆手,急得草摊大汉声泪俱下,开始诉说家中老母的苦难。 “唉。” 宁景复而转身,手重新深入箱子里,微微发颤,感受着那枚不知名兽鳞的冰沁之感。 “这样如何。”他抬起头,依旧有些不甚满意。 “黑虎皮便不要了,左右也用不上,我看着取些另外的东西。要不是见你费了一番舌头,我定然是转身就走的。” “上修,上修来选!”草摊大汉大喜过望,如这些东西,他来了好几次的黑市,都不曾卖出半个。 宁景不答,随意挑了几个拿在手里。还在思索要不要取出灵石的时候,旁边的陈崇已经掏出一个布袋,取了二三株的灵草递了过来。 “宁兄,且拿去用。” 宁景笑着接过,没有任何矫情。这便是他愿意和陈崇走近的原因。 交付了一株灵草,宁景干脆利落地转身。 作为销售界老狗,他清楚不过,若是暴露了兽鳞的价值,只怕这草摊大汉会立即变成黑脸,给他来个金字塔式的涨价。 作状走了几步,宁景脑中算计了下,又回了身。从手里取出一件有些发馊的黄竹段,这是他刚才特意拿的。 “再换个,这东西味道有些冲。” 草摊大汉赔笑点头,没有丝毫的不满。 心底呼了口气,这一次伸手入箱,宁景迅速取出了那枚兽鳞。握稳在手里,他冷静转过了身。 你瞧,后面的摊主还得感谢咱呢。 …… “陈兄,可有兑换灵石的地方?” 将兽鳞放好,宁景认真开口。他只觉得,如这两枚兽鳞,以后或会有大用。 “灵石?”陈崇怔了怔。 并未再隐瞒,走到黑市角落,宁景掏出了灵石。按着上一世的理解,如这类灵石,是辅以修炼的。打个比方,如灵池这样的机缘,便是父亲母亲不计辛苦,在家里给你做的一桌满汉全席。而灵石呢,则是你外出打谷的时候,母亲放你怀里的便当盒,有咕噜肉,有香香的小鱼干,有四喜丸子…… 一句话,不管居家还是外出,重伤还是轻伤,灵石之物,都是牛鼻子老道们最喜欢携带的东西。 宁景说出了灵石的来历。来来去去,走了大半个黑市,都是一些小野修摆小摊,资源稀缺严重。即便再逛个四五遍,都是无用功,唯一的收获,便是那枚黑玉兽鳞了。 果然,如宁景所料,在见着灵石之后,陈崇的脸色变得凝重无比。 “收起,收起。” 宁景将灵石放回怀里。 “宁长老莫急,我知你山门初建,需不少资源料材。这样如何,容我回去禀报少宗主。你也知,我家少宗主最近在闭关苦修。” “不是……刚突破了中境么?” 陈崇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懂,但少宗主从火水宗山门回来,这一段时间极少出门了,都是在修炼。我问了一遍,他与我说,想做第一个突破到结丹境的人。” 比你有钱还比你努力,宁景心头一阵无奈。 “这灵石,少宗主或有大用。” “陈兄,你便拿回去给少宗主,至于修建山门的物资,少些也无妨。” “这……”陈崇脸色激动。 一枚上品灵石的价值,不可估量,至少在落坡县里不可估量。很明显,宁景对于他以及少宗主,都是极为信任的。 “对了陈兄,让你家少宗主修炼之时,需稳住气机,不可强行突破啊。”不知怎的,宁景脱口而出。 约莫是老怪物结肉球金丹的模样,太过于骇人,他脑子里并不希望,陈袭春这样的老好人也变得如此。 “宁兄放心,我派的几个叔伯都看着呢。” “是我多心了。”宁景点头,再无顾忌,将灵石交到了陈崇手里。 …… 陈派山门。 在晨曦的沐浴中,陈袭春结指静坐。坐了约大半个时辰,他终究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满是犹豫。 久久,他才垂下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发黄的古籍。 在抓住那位火水宗的长老后,他逼问出了这本修炼功法,名叫《大丹经》,如其名,教授的是如何在结丹之时,使金丹增大,变得更加威力无穷。 “少宗主,不可练,此物是人邪所留。” 闭了闭目,陈袭春又想起那位长登长老,将死言善,交出《大丹经》的时候,满脸都是苦劝。 人邪,是走火入魔之人,在失去本性之后,成为人间魔物的叫法。 但这落坡县,太需要一个结丹境的强者了。而陈派想成为大宗,也太需要一位能坐镇的人。 陈袭春昂起头,目光有些迷茫,远眺着洞府外的光景。从夏入秋,那些死在阳光里的夏蝉,此时此刻,再也听不见亢奋的曲儿。 46 老妻少夫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算计了易容丹的时间,宁景二人走出了黑市。自然,免不了又嗅到一阵鱼雾的腥味。 据陈崇说,黑市前布下的鱼雾,是为了防止有妖易形,混入人世。 这般的世道下,宁景是相信志怪之说的,毕竟连角犬这样的异类怪兽都出现了。 听说在九峰大陆西极的尽头,还有一座镇邪关,由几个古宗镇守,便是用作守御妖修和人邪的。 “家父说过,那些藏在远山里的东西,以前也出现过几次,易形为人,想抢夺宗门的练功丹。” 宁景听得沉默。不知觉间,两人走到了卸剑石旁,用玉牌取回了道剑。 约莫是易容丹快要失效,他只觉得脸肉上的灼烧感,重新弥漫起来。 “宁兄,我需赶回山门回禀。还请宁兄切记,下月时间上鄙派共商幽境之事。”骑在马上,陈崇不忘叮嘱了番。 “再有,宁兄相赠的灵石,等我回了山门便亲自交给少宗主,建山门的物资,当很快送过来。” “有劳陈兄。” 宁景起手拜别。 不多久,随着马蹄声的响起,陈崇的身影已经直奔另一个方向。 夜色之下,宁景转头看了一眼黑市的方向,瞬时再无兴致。此番最大的收获,便是那枚兽鳞,当然,山门物资的事情,也算是成功解决了。 未到晨曦,在黑市边的林子里,依然有不少的野修,或是零散的宗门弟子,结伴往黑市走。 有人想走来易物,被宁景瞪得退了回去。 梅子林长道,夜风凉人,不知过了几里,宁景才松出一口气。在这般的世道,杀人夺宝的事情屡见不鲜。 “驾——” 重新打起缰绳,眼看着快要出林,却在这时,宁景皱眉停了下来。在他的前方,惨淡的月光之下,一个壮硕的高大男子,背着一个残腿的老妇,挡在了路口。 宁景沉下面色,有意绕开,胯下的黄鬃马却蓦的发狂,将他整个甩了下来,不要命地往后狂奔。 从地上起身,宁景皱眉按剑。原先还在提防着杀人夺宝的恶事,不想一下子就遇上了? 借着月光,宁景看着走近的二人。发现男子面容俊朗,而背上的老妇,则面丑苍老,满头都是乱糟的白发。 他以为是雌雄大盗。 老妇谨慎地躲在大汉背后,恶狠狠地看了看宁景,又低头不断碎语。 “我娘子饿。”大汉仰起头,声音口齿不清。 宁景退后几步,将长剑抽了出来。黑市离得并不远,除了灵草丹药之物,也会有一些炙烤的山兽肉,作为填腹之物。 毕竟,大多炼气筑基境的修士,光吃辟谷丹可顶不住。 见着宁景的模样,老妇开始怪叫,在背上用拳头捶着大汉的肩膀,语气不清的咒骂起来。 大汉回头,不断打着手势,相劝了好几句,才让背上的老妻安静下来。继而,两人像商量好了一般,才疾跑到宁景面前。 “我娘子饿……吃练功丹。” 宁景皱眉,只以为是截道,运转灵气聚于道剑之上,不想剑气刚刺出,便被大汉蒲扇般的手掌,一下子死死夹住。 他惊了惊,准备死搏之时,那大汉忽然松了手,堆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不打,换练功丹。” …… 林子深处,篝火旁。 宁景脸庞上的凝重,并没有丝毫消退。当然,若是他不跟着来,只怕这古怪的二人要当场发难。 估测了一下,那大汉的气机,比起韦茹李正这些筑基境,还要强上几分。 大汉抓起一柄匕首,刚割下半扇烤着的鹿肉,不曾想,后面的老妇已经眼冒金光,一下子抢了过去,蹲在地上埋头啃了起来。 宁景看得不适。 “我娘子说,黑市的人太多,就在这里换东西。”大汉回头,温柔地看了两眼。 隐约间,宁景已经觉得不对。 “我有东西,你会喜欢的。”篝火的映照下,大汉取出一张兽皮,再慢慢铺开,里头尽是一些难得的上品灵草。 宁景辨认了番,难掩心底的欢喜。他并未磨蹭,将怀里的几枚练功丹也取了出来,递到大汉手里。 “对了,道友怎么称呼?” 大汉刚要开口,后边啃肉的老妇,顿时又爬过来急急碎语。 “我娘子说,你不得问……下月的这个时候,我们还会来,和你换练功丹。” “一月的时间,你未必能寻到这等灵草。” “我和娘子……住在那里——”大汉抬手,指去远山的方向,却被老妇一巴掌扇在脑袋,又急忙收了声。 即便如此,宁景却已经明白。他压着情绪,脑中迅速盘算。修为要突进,山门要壮大,灵草是不可或缺之物。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大汉,以及那位正恶狠狠盯着他的老妇,很聪明的没有追问下去。 “这次身上的练功丹少了,这样如何,下月的时间,我们便在远山的凤栖口见面。到时候,我多送你们十枚。” 凤栖口,离着长岐峰并不远。若遇着祸事,山门也能很快支援。 大汉狂喜不已,割下了一角鹿肉,递到了宁景手里。老妇看过来的眼神,也似乎没有那般凶狠了。 “你不怕,我和娘子不乱杀人,我和娘子好好修炼,我和娘子还会找你。” 大汉还要再说,却又被老妇制止。 夜黑星稀,整头烤鹿吃光,大汉才重新背起老妇,冲宁景笑了笑后,这对老妻少夫才往远山的方向走回去。 立在风中久久,宁景还有些恍惚。 不知福祸,但与远山的瓜葛,似乎是越来越深了。原先还想追问一些远山里的事情,可惜那老妇过于精明了。 远山,远山。 宁景侧过了头,凝望着远山的方向。幽境,凶兽,烟瘴,赤雾……在那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不为人知。 47 再见陈袭春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陈派的物资如约送来,使整个山门的建设,开始逐步的完善。此时,不仅是大王村的人,还有附近的小湖村人,都齐齐欢呼起来。 乌头这群少年们,也换上了乾坤派特有的劲袍,连着那头蹲窝在灵药边的黑鸡,莫名的也肥壮了许多。 站在山门之外,宁景露出笑容。前段时日他还觉得有些乏累,但现在这般一看,似乎都值当了。 他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但从摸鹰遭祸开始,便已经和大王村有了割不断的瓜葛牵连。 “兄长,你可别晃了。” 苏木披着一件掌门的新道袍,已经循着整个山门,来来回回走了八十遍,意犹未尽。 “宁景,宁景啊,我现在巴不得飞去郸州,让那些以前不喜欢我的仙姑子看看,老子我苏木,现在可混成了宗派掌门!” “兄长不急,那些仙姑跑不掉,咱们先上陈派一趟。” “好的,我儿宁景。” 陈崇送来的信笺,是关于远山里的幽境。按着宁景所想,约莫是忍不住了,毕竟对于修仙人来说,一个幽境的诱惑可太大了。 只带了两个少年弟子,宁景和苏木未多耽误,在晨光中出了山门。 前些时候,陈派物资送来之时,宁景特意问了两个陈派山门的弟子,都说自家的少宗主这些日子以来,修炼神速,只大半月的时间,开始准备突破筑基后境。 那枚上品灵石,或有辅修的作用,但陈袭春的突破速度,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 “启程,掌门我又出山了——” 没等宁景再想,随着苏木一声高八度的叫喊,同骑的五六人,开始循着陈派山门的路,往前驰骋而去。 …… 近了黄昏。 远山之下的夕阳,似被人用手搅碎,化成了朵朵血色余晖。 李正仰着一张阴沉的脸,看着夕阳尽收,又看着黑暗将至。尔后,他才冷冷垂下了头。 在他的面前,二三十个模样各异的野修,皆是脸色凶戾。 “我打听了清楚,远山里出现了幽境。那些个自诩宗门大派的人,妄想霸占这场机缘。且说,你我苦修多年,却争不得那些宗门的半分资源,到头来寿元用尽,连洞府也被人捣毁。” “吾不甘心。”李正咬着牙。 他有想过就此离开落坡县,但终归是不痛快,尤其那个宁景,若是不杀,只怕道心都被毁了,还如何修炼。 他聚了这帮子野修,自然是想再搏一次。 “上修,那些宗门高手不少,而且我听说陈派的少宗主,最近似连跨二境——” “无非是人多势众。再者说,远山里凶兽成群,还有人邪妖修,人多又如何?我等只需小心行事,自有一番机缘。到时若入了幽境,取得藏宝,我李正愿与诸位同分。” “若有不愿同去的,便留在自家的小洞府里,等着寿元用尽,然后像老狗一样窝囊死去。” 只听着,附近的野修们都涨红了脸。 “可有筑基境?”李正负手而立,声音带着一股子的沙哑。直至现在,他都没能从雷气符的爆炸中缓过来。便如当初的筑基中境,现在约莫只剩七成的实力了。 四个在人群之后的野修,一直未发声,此时都缓缓走了出来。 “千机峰的灵池,陈派的百年丹房,小周峰的灵草圃……如这些,迟早都是我等的,大事得尽,我李正愿与诸位同分。” 舔着嘴巴,李正眯眼补了一句。 “大乾坤派山门长老,宁景。若有取其首级者,我李正在此发誓,会辅他开山立宗,成为一派之主!” 瞬时间,群情更加激愤,连着那几位刚入筑基的野修,也有些颤抖地抬起了头。 “上修,不若现在就攻上乾坤派的山门?” “不得。若我等一动,其他宗门的人便会发现,留着气力,入了远山之后再寻杀机。那宁景必死,天上仙也保不住我,我李正说的!” “我不瞒了,此番去远山,我等还有上仙相助!” 复而抬头,李正半眯的眼睛里,掩不住的杀气,似要漫了出来。 …… “阿秋。” 刚走入陈派山门,宁景莫名打了个寒颤。 “瞧着你的身子,不似我,我当年在郸州,一夜打了八桩后,还敢裸飞神游太虚的。” “兄长像个畜生。” 苏木梗着脖子,刚要顶两句,却发现有人走来,急忙怏怏收了声。在外头的时候,他还是很注意自个的掌门身份。 “宁道友……哦,还有苏掌门。”走来的人正是陈袭春,见着宁景,脸上涌起阵阵欢喜。 宁景行礼,抬头相看时,发现面前的陈袭春,似和以前已经不一样。浑身上下,多了一股难言的气质。而且明明在入秋,却披上了一件厚裘。 “怎的不动,不相识了?”陈袭春笑笑,径直抓着宁景的手,往幽静的小青石道走去。 知陈袭春有话要说,宁景点点头,与他同行而去。 初秋凉风乍起,满山摇晃的黄,再不复郁葱之像。 在这般的光景下,陈袭春伸出手捻住了一片秋叶,声音娓娓道来。 “幽境之事,我原本想等一等的,但叔伯们……还有其他的宗主们,却都等不得。你也知,整个落坡县太需要一场机缘了。这数百年的时间,未曾有一人踏入金丹境。” “少宗主天资卓绝,说不得会成为第一个金丹修士。”宁景缓声开口。 陈袭春摇了摇头,“百尺竿头,想再进一步何其困难。这段时日我能修为大涨,其一是你的那块上品灵石,其二是从火水宗回来后……叔伯们交给我一本功法,教的是如何快速筑基。如此,我才能突破了筑基中境。” 宁景听得仔细,原本想问“为何当初陈派叔伯不拿出来”?但犹豫了下还是收了声。他发现面前的陈袭春,面色忽然有些不好。 “少宗主,远山里危险重重,当思虑周全。” “自然。”陈袭春点头,“所以嘛,这也是让你过来的原因。若远山里真有幽境,当是你我的一场机缘。” 宁景沉默了下,“幽境的消息散出去,只怕会有很多人铤而走险。” 陈袭春面色有些痛苦,“无奈至极,有人把消息散了出去。我估摸着,到时候去远山的,不仅是附近的野修,甚至说会有更多的修士,踏足而来,誓要分一杯羹。如此,不死不休的厮杀是免不了了。” 修仙之人,争得便是这份机缘。哪怕只有一丝机会,谁又愿一辈子做个炼气小徒。 48 “金丹”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对了宁道友,入远山的时候,记得带几个村人……老弱些的也无妨。” “这是为何?” 陈袭春面色平静,“幽境里会有先人留下的器关,需要有人开路。而且说,若真遇到了机缘,譬如功法宝箱,或有可能留有天火暗雷的印记。你若是亲自动手,很可能会遭一场小雷劫。” 宁景听得明白,带几个村人,相当于蹚雷的。世道之下,普通的挖山村人,原本就没有什么活路可言。 在这些宗门人的眼里,死便死了,大不了送上一份抚恤。 “宁道友,这正常不过。北城渔宗的宗主,甚至说要带个二三十人。不过一些村人,无足轻重的。” “我知。”宁景没有争辩,认知不同,所秉持的东西也不同。但实话说,面前的这位少宗主,已经算得上仁善的典范了。 “你总是有些不同。” 阳光下,陈袭春露出笑容,“我细细想来,似乎没有和你饮过一场酒。若这次平安回来,你我先大醉一场。” “我有些等不及了。”宁景也笑起来。只在恍惚间,面前陈袭春的脸庞,被秋日的阳光逐渐模糊,有些辫不出五官了。 …… 三日的时间,留在陈派的山门里,并未相商出任何惊天动地的计划,那帮子的宗主们,都顾着宝物得手后的瓜分了。 宁景有些意兴阑珊。反而是苏木,拉着当初爱而不得的陈派小师妹,约莫又定下了半夜一起练功的约定。 “宁兄。” 听见声音宁景抬头,见着陈崇朝他走来。 “陈兄!” “哈哈哈,听说宁兄准备离开,我顾不得了,怎样也得相送一番。” 宁景也笑起来,和陈崇熊抱了一个。这位陈派的旁支弟子,做人做事,向来对他的心意。 “入远山幽境的弟子签,我没能抽到,宁兄此行需万分小心。” 去远山的时间,定在了半月之后。到那时,几乎整个落坡县的大小宗门,都会相聚在南山脚下。 “你也知,我朋友不多……这个给宁兄。” “何物?” “嘿,我偷偷在丹房拿的,三四枚的疗伤丹。” 宁景心头微动,也取了一株上品灵草相送。 陈崇推辞了番收下,很聪明地没有追问。 “宁兄……” 陈崇面色忽而凝重,左右环顾了几眼。 “此番入远山,还请宁兄帮忙,替我照看一番我家的少宗主。” “怎的?” “我怀疑……我家少宗主练功时呕血了。而且——” 陈崇面色有些仓皇,从怀里摸出一把头发,“我前几日去少宗主闭关的密室,发现他脱了发。今早有个叔伯说话重了些,两人出了手,那筑基初境的叔伯,被一掌震飞了。我也不知为何,就有些担心少宗主,从火水宗回来后,似是变了许多。若不是这几日共商幽境之事,恐怕他会一直留在密室里修炼。” “陈兄莫要多想,或许是修炼时间太长,你家少宗主有些不适罢了。”宁景急忙宽慰了句。实际上,在这次遇见陈袭春的时候,他也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希望如此。” 宁景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在黄昏之后,满世界涌来的黑暗,将整个陈派山门一下子淹没。 …… 孤独地坐在黑暗里,陈袭春结指静坐,却不过短短的时间,又愤怒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喘着大气。 全身莫名袭来的寒冻,让他有些忍不住。 他颤着手,掀开了身上长袍,看着肚腹下结出一个肉球,久久痛苦地闭目。他并未告诉宗族里的叔伯们,实际上,靠着《大丹经》突破筑基中境后,短短的半月时间,他再度突破了后境,开始凝气结丹。 却不想,金丹结于体外,和当初的老怪物同出一辙。不一样的是,老怪物结在后背,而他是结在了腹前。 瞬时间,他整个人惊恐无比,压抑着满脸的愤怒,将《大丹经》扔飞到远处。却在几息之后,又慌不迭地掠过去,迅速捡了回来。 “怎会……怎会如此。” 在火水宗失势后,陈派想成为新的大宗门,必须要有一个坐镇的人。可惜……他连黑市里的崔姓野修都打不过,谈何宗门崛起。 “金丹,吾的金丹。” 咬着牙,陈袭春垂下头,抚摸着腹前凸出的小肉球。那小肉球上,一张模模糊糊的婴儿脸,若隐若现。 恰有山门晚钟响起,他触电般又收回了手,压着声音哭了起来。密室有风灌入,将他一梢梢的头发,不断吹落在地上。 他慌忙拾了起来,用灵气运转裹在了头上。他趔趄起了身,走向密室里的灵井。 只在井面的映照下,一张开始疯狂消瘦的脸,爬满了皱纹与沟壑,再不复当初仪表堂堂之像。 “少宗主,我来送练功丹。” “进……” 陈袭春喘了口大气,将模样恢复如初,忍住腹下气机的紊乱,重新正坐起来。他看着投食的小师弟,浑身微微发颤。 “之云,下次送食的时候……可否送些生肝,我要在灵井里钓仙鱼。” …… 一层层的黑暗,同样笼罩在远山外的一处密林中。 李正浑身颤抖,不敢驭动灵气,只哆嗦着往林子深处走。只走了大半个时辰,在黑暗之中,一头巨大的凶兽从天而落,挡在了他的面前。 李正不敢乱动,从怀里摸出两副血淋淋的人肝,摆在了地上。 那凶兽怪叫一声,叼起来便往后跑,只听得一阵吃嚼的声音后,林子的深处,一个球状的东西,忽然滚了过来。 “弟子肝……长登,老祖我的弟子肝呢?” “掌门放心,每日两副定不会少。再过个十天半月,掌门进了远山,便能吃到上百副的弟子肝!”李正喘着大气。 他嘴里的上仙帮忙,便是眼前的火水宗老祖。虽然神志不清,要靠吃弟子肝续命,但不管如何,终归算是金丹境的强者。 “长登,老祖肝火要灭了,老祖我要冻死了!” 伴随着老怪物的怒叫,那头在旁的角犬,也昂起了巨大的兽颅,跟着声声怒吼起来。 …… 49 炼气后境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离着去远山的日子,只剩下四五日的时间。 长岐峰上,夜静如水。 “宁景,我儿宁景!”约莫想到了山门建设的馊主意,苏木火急火燎地循着青石长道,不断大喊。 只可惜寻了大半圈,都不见宁景的身影。 …… 长岐峰下的一处洞壁,宁景沉着脸色,结指静坐。 按着和那对老妻少夫的约定,今日是易物的好日子。只可惜出山门没多久,他便觉身子一阵不适。并非是反胃腹痛之类,而是气海穴里,似有一种膨胀之感,使气机开始缓缓紊乱。 他试图压制,却发现徒劳无功。 咬了咬牙,宁景睁开眼睛,只在一番深思之后,忽然想了个明白。这并非是坏事,按着耳熟能详的说法,他是要突破境界了。 凝住心神,他重新闭目。只觉得在恍惚间,他似乎看见眼前的光景,一大片荒芜的沙漠中,有一座辉煌的壁关,饕餮石像高耸入云,关门紧闭不开,灵气汇聚的千军万马,数次冲击却铩羽而归。 该死。宁景咬了咬牙。 他明明记得,当初乌头突破到炼气中境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怎料轮到他的时候,却是这般的困难重重。 呼了一口气,他重新撇开杂念,将源源不断的灵气又汇聚起来。 恍惚中,那座巨大的壁关,终于被灵气冲得摇摇晃晃。顾不得喘气,宁景迅速又将第二股的灵气汇聚。 …… “我盯着呢,我一直盯着长岐峰。那宁景,便在凤栖口不远的地方。”黑暗中,几个野修脸色狂喜。 “听说过个几日,那些宗派都要进远山了,他这会跑出山门做什么?” “估摸是脑子抽了。你我几人合力,杀了人夺了宝,再将尸体交给李上修,说不得还有大赏!” 几个野修狂呼起来。在花熊死后,他们这几人便如丧家之犬,被那个乾坤派的大师兄,不断带人来驱赶。 “等……等等,那是什么?” 几个野修抬头,都蓦然脸色惊恐。月光之下,在凤栖口的一座峰峦上,有一头巨大的白鬃青狼,正垂着狼首,死死盯住他们。 在旁,还有另一条瘦弱的狼兽,似是伤了腿,一直趴在青狼附近不动。 “这是远山凶兽?听人说……远山有狼狈成精,结伙出来吃人。” “不过是刚巧路过,它不会跳山的。”有个光头野修鼓了一口胆气,安慰着队友。似是为了自证,他拔了道剑,咬着牙往前走。 却不料只走了几步,一声巨大的狼啸,将他吓得肝胆俱裂,什么都顾不得,怪叫着往后跑去。 如此,余下的几个队友也哆嗦着身子,纷纷逃了去。 洞壁里。 宁景鼓着眼睛,昂起了头。恍惚中,那道辉煌的壁关大门,终于被灵气冲破。一瞬间,万蚁噬咬的感觉遍布全身,但只隔了一会,似全身的经脉都被打通,蚁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舒适之感。 不知多久,在平复气息之后,宁景才发现腹下的位置,隐约中已经生了一枚芽床状的东西。 “筑基真元?我入了炼气后境。”宁景声音激动。 筑基真元,也叫筑基台,在炼气后境出现,在筑基之后,这枚芽床状的真元会更加强大,以后结出的金丹,也会嵌在真元芽床之上。 当然,若是像老怪物一样走火入魔,真元枯萎,金丹失去承床,那么就有可能在身体各处,随机凝丹。 连跨两境,无疑是进入远山前的最好礼物。 站起身子,宁景舒服地打了个懒腰。先前看见乌头天资卓绝,还和苏木一起抱头痛哭,现在看来,他已经是离开庸人阵营了。 起了脚步,还记着和那对老妻少夫的约定,宁景不敢耽误,急忙往山洞外走去。不曾想,才刚刚走出,便见着了那对古怪的夫妻,已经在洞外生了篝火,烤了山鹿。 先前隐约听见了狼啸,他还有些担心的。 “宁道友好。”大汉一如既往的憨厚,冲着他露出笑容。那面丑的老妇依旧冰冰冷冷的,只抬头不断打量过来。 “二位久等。对了……先前可是闹了凶兽?我在洞里听见了狼啸。” “并没有,宁道友多心了。” 宁景点头,没有丝毫耽误,取出了两个丹瓶。在这一月的时间,除了上陈派和山门修建事宜,他几乎没有闲着,收集了不少的练功丹。 “我过几日,会离开一段时间。若我回不得……你们便去黑市那里,重新再寻个人。” “宁道友去哪?” “远山。” “幽境吧。”老妇转过头,第一次开口。 并未否认,宁景点了点头。 “入了远山,记得往烟瘴里走。”大汉叮嘱道。 宁景怔了怔。按着各种古籍,都是教着进远山后,第一时间避开烟瘴。 “烟瘴顶多是让你中毒,但赤雾会让你枯竭而死。”老妇冷笑。 又是赤雾,这东西到底哪儿来的。 “鄙派已经开始炼丹,若我不死,下次会多带几瓶。”迅速盘桓了下,宁景开口。 果不其然,老妇和大汉开始互视。 实际上,山门里的丹房,连个捣鼓的人都没有。也就苏木偶尔会弄一下,但连着炼了八手的屁丹后,直接放弃了。 上次那几株上品灵草,还一直养在灵药园里。 大汉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妇敲了敲头,只得拿起丹瓶,背着老妇站了起来。 “宁道友,小心一些,你这般的人不好找。”老妇尖锐笑了起来,“我二人以前也寻过,但大多都是贪心之徒,想着杀人夺宝。甚至还有的,想跟在我二人后面进山偷挖灵草。” “既是生意,当有来有往。”宁景长揖。生意销售的道道,他再清楚不过,你坏了一次,便冷了人心,生意便到了头。 老妇再也不言,敲了敲大汉脑袋,不多久,两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山色之下,宁景拿起地上的上品灵草,仰头呼出一口浊气。在明天之后,他便要赶去南山,跟着那一群小宗主去摸宝了。 …… 50 入远山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长老。” “宁道友好!” “宁兄,鄙派有一圣女,仰慕你良久,若有时间……” …… 即便走在宁景面前,苏木还是很残忍的被无视了。 “宁景,我真的觉得,我似是一个抱剑小徒?” “兄长多虑,实则是小弟我愚者多劳。”宁景宽慰道。只等再抬起头,才发现少宗主陈袭春,已经走到了面前。 今日是进远山的日子,他难得再见了陈袭春一面。 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只觉得面前的陈袭春,似是变化了许多,原先的朗星双目,已经去了光彩,变得有些浑浊起来。 似是胖了些,穿了一件加裘的宽道袍。走得很慢,道剑也有些歪扭地别在腰下。 不过短短的小半月时间,有些物是人非了。 “宁道友。”陈袭春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的疲乏。 “少宗主最近可好?” “山门琐事,不胜其烦。”陈袭春揉着眉心,“无事的,不过这些日子操劳了些……我听说,你已经入了炼气后境。” “突破时运气好些罢了,我原以为自个会死掉。” 陈袭春笑了声,嘴巴又动了动,却不知要说什么,久久才吐出一句。 “要进远山了,小心一些。” “多谢少宗主关心。” 陈袭春摆了摆手,转身往前走。背影在满山的落叶中,似乎也跟着一起枯萎了。 “宁长老,你还不知道吧?”小昊宗的老周这时凑过了头。 “老周,怎说了?”宁景挑眉。 “陈派山门死了人,有个叫之云的山门弟子,听说遇到了凶兽,被剖腹挖肝的吃了。再后来,也断断续续死了好几个弟子。” “陈派山门闹了凶兽?” “自然,你没看见少宗主那副模样么?这段时间里,估摸忙得满头雾水了。” 宁景陷入沉思。 不知为何,在火水宗失势之后,似乎并没有片刻的宁景,反而有一股危机感在暗流涌动。 “我说宁长老,上次你答应我的……雄风丹,怎的还不见呢?你瞧我这段时日,都不敢胡乱寻道侣了。” “老周,快了快了……掌门,快来和老周商量丹药之事。” 苏木兴奋地跑来,在隔了几息后,回头看向宁景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与幽怨。 宗门聚集的位置,在南山下的一个小谷口里。 让宁景有些失望的是,并没有任何各显神通的场面。顶多是几个宗主的道剑,特意抹了丹火布,挥刺之时有火星跳动。 想想也是,他们这群人,大抵上是属于修仙界的低层,连个金丹境都无。 在山谷的最前方,有一群同样聚来的村人百姓,大多老弱不堪,只知在宗门弟子的催促下,或走或停,不敢有丝毫的忤逆。 宁景没有带任何村人。他或觉得,这也是一开始,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 换成其他人,早放弃了大王村,迅速加入陈派。又或者说,在山门初建之时,会拼命压榨村子,而非是自己四处去找物资。 “小风,入远山后记得跟紧。”宁景回头嘱咐了句。 此番跟着来的,只有小风六个少年弟子,再加上他和苏木,算是最势力单薄的一支人马。 瞧着北城渔宗的,连筑基初境的卧榻老祖,都用轿床扛着来了。 “长老放心。”几个少年纷纷点头。 “先把你们掌门喊回来……别再四处问人家圣女的芳龄了。” 垂下头,宁景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件,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多久,某个宗门的一匹探路的狮鬃马,嘶着蹄声跑了回来。只跑到山谷口,一下子浑身乌黑,吐沫而亡。 同一时间,似是隔着山谷不远,一声巨大的兽吼传出,震得在场的许多人,都吃力地捂着耳朵。 有人脸色苍白,脚步不断退却。 却在此时,陈袭春在咳了两声之后,跃上了一块石岩。 “越是凶险,幽境之宝便会越多。若无人同去,我陈袭春独得诸宝。”只说完,似乎是等不及,陈袭春的身子,迅速往山谷深处掠去。 陈派的诸多弟子长老,在见状之后,也催促着村人纷纷往前。 这番光景之下,原先有些退意的许多小宗主,也咬咬牙,再无顾忌,齐齐跟在了后面。 “宁长老……” 宁景抬头,看着远山里若隐若现的烟瘴,沉了沉脸色,点了点头。 “进——”宁风鼓着脸,带着一干的少年弟子,还不忘拉着苏木,抬步跟在了最后面。 “一群死狗。” 谷口的另一侧,匿身在林子中的李正,嘴角露出清冷的笑容。在他的身后,聚了近百人的野修,也皆是满脸凶戾之色。 杀人夺宝的事情,他们做的只多不少。凭什么一辈子摸爬滚打,还不及别人老祖的一番指教,还不及别人丹房的二三枚丹药。 “有上仙相帮,这帮子的宗门人,一个都要死光。而后,你我分占各处山门,占尽资源,开山立宗!” 李正的蛊惑下,瞬时又让诸多野修群情激愤。 “李上修,相帮的那位上仙,是何方神圣?”有谨慎的人发问。 李正回过头,咧嘴一笑,“不急,到时候你便知了。” “入山。” “入山!!” …… 长岐峰,小山门。 宋仪背着竹筐,站在山门之外,有些失神地看去南山。 宁景辞别之时,她试着挽留,却如何也讲不出口。自家小相公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读书与功名了。 “阿喜,他会回来吗。” 那只相伴多日的黑鸡,忽然停止了叫声,也转了头,跟着看去南山。 “会回来的,吉秋的时间快到了。”揉去眼睛里的星光,宋仪重新走了起来。灵药园里的仙草,除了那几株宁景带回来的,余下大多都是她亲自去挖的。 她走了几步,后头的黑鸡追了上来,朝着某一个方向,开始啼叫不休。 “阿喜,那边也有红山果吗。” 红山果不知何物,但吃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瘸腿,好像在慢慢恢复了。这段时间,都是黑鸡在教她入山寻果,有时候还吃了怪鱼地草。 “我腿要是好了,吉秋成婚的时候,便能穿凤冠霞帔了,走路也不会跛了……大家也不会笑话宁景了。” 宋仪昂起头,眺望着远方山色,满脸都是期待与幸福。 “宁景,你不得死——” 山谷传来的回音,混杂着刚入秋乍起的急风声,山兽被惊扰的吼声,裹作一团后,又变成了山鬼窃语的窸窣声。 51 尸解仙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远山。 厚雾连天,层层叠叠且密不透风,压在人的眼帘之前。 即便是修士们,可视物的距离也不过三丈。而那些走在最前的村人百姓,如同睁眼瞎一般,偶有兽吼响起,便惊得原地蹲下,抱膝颤抖。 宁景带着人马,很聪明地选在了行伍的中段位置。 “慢行,慢行。”一道苍老至极的声音响起,“耳聪者,速速辨听溪泉之声。水为山目,近了溪泉,怪雾定会散开。” 宁景回头,发现是北城渔宗的那位卧榻老祖,正扯着嗓子高喊。 这位老祖名叫彭铜,筑基初境,最喜倚老卖老。约莫是寿元将近,所以哪怕是卧榻出征,也要来搏这一回幽境奇遇。 走在最前的陈袭春,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跃前两步,将一头躲在棘草里的小山兽,用剑削成了尸血。 宁景皱了皱眉。 印象中,这位少宗主仪表儒雅,仁善德厚,绝非暴躁嗜杀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正如陈崇所言,少宗主已经变了许多。 “听老祖我的,此番老祖我带你们走出怪雾!”从轿床上仰头,彭铜满是死色的脸,有了掩不住的激动。 修仙大道,每突破一境,寿元便会增长。据说到了登仙境,甚至能活上千年。 眼下,那位彭铜不断地大呼小叫,只可惜并无人相听。在场的人,包括宁景在内,都将目光投向了陈袭春。 不管是对付火水宗,或是在其他的宗门事情上,这位陈派的少宗主,已然是他们的主心骨。 “幽境之地,会有光气生出。”似是不禁寒,陈袭春轻轻咳了两声,宽大的加裘长袍,裹得极为严实。 “不如这样,我等各遣弟子,以村人开路,只需辨认出幽境的方向,便一起过去。” “少宗主,你这法子不妥,我还是觉得溪泉——” “住口!”陈袭春回过头,声音发冷,惊得那位彭铜瞬间缩下脖子,急忙重新躺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有些沉默起来,如他们,从未见过陈袭春这般的霸气模样。 人情中,宁景只觉得莫名有些不安。 “宁道友。”陈袭春压住心头的暴躁,面朝宁景堆出笑容。 “少宗主可有事情吩咐。” 宁景走前,抱拳施礼。 “我知你的性子,你与他们不同。此行并未带任何村人,你与我陈派一起走罢。” “多谢少宗主。” 退回位置,宁景看了看后方的人马。宁风几个少年虽有勇胆,但终归没见过这般的场面。苏木也没好到哪里去,若不是顾及宗主的脸面,只怕要当场打退堂鼓了。 “此地留守之人,切记小心行事,每隔半个时辰,便以仙术升起火旗,以免我等识不得路。”陈袭春顿了顿,再叮嘱了一番。 “宁道友……为何不上来些,你也与我这般见外了么。” “自然不是。” 宁景呼了口气,迅速思量了番,走前和陈袭春并肩而行。有些事情,他憋在心里难受。他并不想,这位老好人般的少宗主,会出现什么大祸事。 “少宗主可是染了风寒?” “不是,我先前讲了,是山门琐事缠身,惹得我最近有些烦躁。” “听说陈派山门死了好几个弟子。” “不讲了……正事要紧。” 宁景收声,看着眼前陈袭春的背影,有了一种难言的隔阂。 分路之后,与陈派的人手同行,加上十多个开路的村人,只剩近三十的人马。 一个陈派的叔伯长老,拔剑在前,每走一步都极其小心。 越往远山深处,气温越发湿寒。陈袭春咳得厉害,每走四五步,便留下一道湿水的脚印子。 耳边兽吼不停,似近非远,一个老弱村人走到一株老树边时,蓦然痛得大喊,厚雾中一头如猫般的野兽,正叼着他的半边肩膀往棘草里拖。 陈袭春只看了看,又回过了头。 宁景皱眉,迅速掠动身子,半空中长剑震出涟漪,将那头猫兽震得落荒而逃。老村人趔趄爬了回来,对着宁景不断磕头。 “莫得事,小心些。”回了剑,宁景安慰开口。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并不愿见人枉死。 “此时还在远山外围,继续往里走,恐会见到大凶兽。”陈姓叔伯开口。 远山凶兽,向来是附近一带修士的心病所在。 “那是什么?”一个在前的陈派弟子开口,声音里带着欢喜。 在场的人举头望去,发现离着不远的一座石岩上,目光所及,有一个结指静坐的人影,不见生机气息,闭着目,头歪下来。 虽道袍尽破,满头随风飘荡的苍发,却如棘草疯长。 “尸解仙。”陈袭春声音干哑。 宁景搜刮脑海。尸解仙,是修士突境失败,用秘药进入“尸解”的状态,肉身死亡,虽死未死。 发现尸解仙的那位陈派小徒,只以为寻到了宝,又怕被人夺了机缘,什么都顾不得,迅速掠上了石岩。 “不可!”陈袭春瞪目怒吼。 宁景大惊失色,退到苏木等人身边,垂手握剑。 尸解仙,触之则变。 果不其然,那位贪宝的弟子在碰到尸解仙后,整个身子蓦然一顿,几息之后,背着身子抖如筛糠。 原先的弟子髻,一下子变得头发披散,又转瞬间化成了苍发,疯长到腰际。 “他被夺了魂舍!”陈派叔伯惊喊。 “速走,尸解仙遇火则熔。” “退。”宁景咬着牙,嘱咐在后的本门弟子。出师不利,他远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遇到尸解仙。 一切都来不及,那位“陈派弟子”面庞开始腐烂,虽不能言语,却执剑杀了过来。 三四个老弱的村人,跑不得远,徒劳挥动手里的棍棒铁器,只在顷刻间,便被剑气削成了血尸。 52 “沾血”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厚雾之中,四人齐战。 一个被震飞的陈派长老,迅速从腰间解开布包。 “丹火布。” 不多久,随着火布的擦拭,长老的道剑上铺了一层淡色的火焰。 “齐上!” 在下方的弟子们,几是炼气境,未有太多的助力,只有宁风这一群弟子,试着用刚学的乾坤震气,牵制住尸解仙。 噔。 脚步落在地上,宁景喘了一口大气。他回过头,看了看苏木的位置,犹豫着要不要将那包兽骨拿出来。终归是忍住了,再怎么讲,这相当于活命的杀手锏。 余下的另外两个陈派长老,皆是被逼退,那位涂了丹火布的,更是半招没用上,连道剑都被拍碎了。 宁景抬头,发现在半空的陈袭春,即便单打独斗,远没有半分弱势的模样,反而压得那尸解仙,连动作都乱了起来。 他心底蓦然一惊。要知道刚才鏖战之时,那尸解仙或有了入金丹的境界,不想被陈袭春压过了一头。 锵。 未见惨叫,尸解仙的头颅被陈袭春一剑削断,无头的身子软绵绵摔了下来。 “少……少宗主威武!”两个陈派长老狂喜不已。在后的陈派弟子们,也疯狂发出喝彩声。 唯有宁景,越发陷入一种古怪的不安之中。 将头颅扔在地上,陈袭春抬腿一脚踏碎。随即不动声色地垂手,揉了揉腹下位置。 “宁道友可有受伤?” “并无,少宗主威风。” 陈袭春笑了笑,转过了有些苍白的脸。 “那便继续往前走,等入了远山深处,就能见到幽境了。” …… 厚雾裹天,不知朝暮。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西侧的位置,传来了另一宗门的喜讯,云云找到了幽境之地。 约在三四时辰之后,分散的人马重新聚了起来。 捻死手里的传音虫,陈袭春跃上了一处石坡,面容里透着狂喜与激动。 “宁长老,我们这是走了几日?”小昊宗的老周,老样子凑过了头。 “过三日了。”宁景答道。 虽不知朝暮,但他辨认林中枭鸟的叫声,若是没有算错,已经走了近三日的时间。在途中,仅仅是他和陈袭春这一支,都斩杀了三四头的凶兽。当然,并不算大兽。 “乐然宗,还有青城宗的人都死光了……” 缓缓围拢的人群,变得有些骚动起来。短短三日,便有两个宗门全军覆没。 “前方便是烟瘴了。” 厚雾之中,隐约可嗅到腥臭的气味。 “自然是避开烟瘴,我当年一个人入远山,避过烟瘴后,才寻到了一匹狮鬃马,作为我北城渔宗的护宗兽。”那位卧榻的彭铜,又重新坐了起来。 除了本门的呼声之外,并没人相听。 “老周,身上可有避毒丹?”宁景转头开口。宗门初建,没个炼丹人才,连最基础的辟谷丹都炼不出。 “这东西难炼得很,我也不过三枚。” “一枚避毒丹……再换十枚雄风丹。你看着我家掌门,就是吃了我的雄风丹,才能四处去找圣女仙姑。” 老周鼓起眼睛,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分了一枚给宁景。 “老周记着,若是没法子,便迎着烟瘴往里走。” “宁长老说反了?祖训古籍,都说要避开烟瘴气的,那东西能毒死人。” 宁景不言。实话说他也不知该不该信,那对老妻少夫的话,确是有些过于离奇。 “要往里头走了,真正的凶险要开始了。年少时我有个志向,要结三百个道侣,才算不枉此生……” 没有理会老周的喋喋不休,宁景抬起头,目光有些沉默。仅到现在,加起来百余个的村人,只剩不到一半。 弟子们同样损失惨重,另外几个小宗门连长老都死了。 没有急于往前,作为主心骨的陈袭春,让人先原地休整,只等养精蓄锐后,再一举冲到前方峰峦上的幽境地。 “宁道友,我去附近寻一下有没有活着的人。你也知,修仙大道上该互相帮扶才是。” “我与少宗主同去。” “无需。” 只说完,陈袭春单人掠入厚雾之中。 …… 山色模糊,厚雾漫天。 两个青城宗的弟子,约莫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满身都是血迹。 “快些,走快些,我少时吃过一枚仙果,有醒鼻的本事,我嗅到前方的丹药香气。” “师兄,宗主和长老都死了……” “顾不得了,在前方不远,当有其他宗门的人——”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弟子欢呼雀跃的大笑。 “是陈少宗主!” “有救了,是少宗主来找我们了!” 陈袭春脚步落地,留下两道湿漉的脚印子。他昂起头,满脸庞都是痛苦扭曲之色。 “二位……终于找到了。” “少宗主受伤了?” “请二位过来些,扶我一把。” 两个青城宗弟子急忙跑来,将陈袭春搀扶住。离得近些的那位师兄,正当开口询问,却在垂头时猛然看见,面前的少宗主的腹前,莫名鼓了起来。 “少宗主——嗝……” 厚雾下的模糊中,一个人影伏地而动,不时迸溅出血珠,将一朵朵原本青绿的棘草,染成了血色。 离着不远。 同样有一个背生肉球的古怪人影,同样在伏地而动,啃食着面前一具死尸的腹腔。 约莫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古怪人影低吼两声后昂起了头,而后迅速狂奔逃开。 …… 林子中,陈袭春也昂起头,目光惊恐且痛苦。久久,他看着地上两具血淋的尸体,捂着脸哭了起来。 在他的腹下位置,那原本鼓起来的“金丹”,慢慢归于平静,重新瘪了下去。他趔趄站起了身子,整理了染血的长袍,逐渐让暴躁的脸色缓了下来。 年少时,他素有青云之志,见不得火水宗穷凶极恶的欺压,誓要成为一个卫道天下的修士。 而今,他活成了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我怎会,怎会……” 看着自己沾血的双手,陈袭春痛苦昂起头,一声长啸直破天际。 …… 山峰与厚雾下,宁景转身。 他穷极目光,却穿不过眼前满世界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辨不出来。 53 雾中巨兽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城上三更,月下五声,与仙姑春夜相逢,直将蔷花弄……” “兄长回去再唱。” “好的,我儿宁景。” …… 人群之中,宁景的脸庞显得越发不安。便如他们这些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只知横冲直撞。 “少宗主回来了!” 正当宁景想着,忽然间听到了呼声。他转过头,一下看见了陈袭春出现在人群里,面容温和,举止稳重。 与先前的暴躁模样一比,似乎重新换了个人。 一番寒暄之后,陈袭春走到了宁景面前。 “少宗主,可发现其他弟子的行踪?”宁景发问。 陈袭春摇头,“并没有见到,那边的林子里凶兽成群,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顾不得了,若是再等下去,此地会更加危险。” “我亦是有此考虑,与陈少宗主的想法不谋而合,有我与少宗主在,此番定保诸位平安入幽境!”卧榻老祖彭铜急忙附声。 四周围的附和声中,宁景犹豫了下继续开口。 “我听人讲,烟瘴地无需避开,径直往里走——” “宁长老,你不过炼气之境,如何敢大言不惭的。你不似我,老夫可是筑基境,是独闯过远山的人。”彭铜不满打断。 “往烟瘴里走,莫不是嫌命长了?” 陈袭春身影不动,明显没有采纳宁景的建议。 “启程!” 约在小半个时辰之后,等所有人准备完毕,共浩浩三百人的长伍,重新往远山深处走。 “宁长老,那便是幽境所在。” 宁景抬头,目光穷极厚雾,只在隐隐约约之中,似看见了一道冲天紫气,直破云霄。 “古籍有云,幽境是古仙人以灵力化成结界,待结界不稳时,便以紫青之气泄出,肉眼可见。”老周摇头晃脑,俨然一个学塾夫子。 但宁景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容易。 果不其然,约莫在行了二三时辰后,便有村人脸色发白,浑身颤栗,直至捂着喉头死在了地上。 甚至一些修为低的弟子,也未能幸免于难,摇摇晃晃吐沫而亡。 宁景打着手势,让本门的人马往后退却。 越往前,烟瘴气的腥味便会越浓烈,体弱与修为低的人,根本无法再往前。 “宁长老,这便是你说的要往烟瘴走?我早讲了,我当年独闯远山,什么风浪没见过?”彭铜仰头大笑,似是终于找回了自信心。 “当然,也怪不得你,你不过炼气之境,对修仙大道知之甚少。” 宁景没有理会。 他发现自己除了有些眩晕感,再无其他的祸事,说不得,那对老妻少夫的话是正确的。 “等等,什么声音?”正这时,有个宗主惊喊。 前方陈袭春的脚步,也一时停了下来。 “退后。”有人低喝。 长伍缓步后退。未多久,在厚雾之中,一头如小山岳般的巨兽轮廓,开始显露身形。 伴随着的,还是低吼不休的声音。 相比起先前遇到的小凶兽而言,这一头远山深处的巨兽,无疑是庞然大物。只辨听一番,都知是不可敌之物。 走得最快的北城渔宗,几个扛轿床的小徒,传承了自家老祖的倨傲之气,在所有人往后退的时候,齐齐喊了起来。 “诸位勿忧,且看我家老祖施展神功——” 声音未落,彭铜气得脸色煞白,什么都顾不得,自个跳了下去,便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后狂奔。 只在顷刻间,几个扛轿床的小徒来不及痛叫,便被一只雾中伸出的巨爪捏成了齑粉,尸肉迸溅。 陈袭春跃起身子,举剑钻入雾中,听得二三声的剑鸣之后,又迅速跃了回来,脸色带着惊魂未定。 “速走,此兽头生四角,不可力敌。” 古籍有说,大多的巨型凶兽,不管是破坏力还是糙厚的程度,都以角数为算。当初火水宗的角犬,不过头生二角,却已经是落坡县一霸。 后退之中,有弟子不慎摔倒,等不及同宗的人搀扶,随着厚雾的疯狂弥漫,身体瞬间被抓碎。 那一坨厚雾中的巨大兽影,越来越清晰,一只如虎颅般的兽首,剑齿横生,每一下晃头,便将一个弟子直接嚼碎吞入腹中。 陈袭春与几个宗主联手,却无法相挡,只得且战且退。目光所及,尽是村人和弟子的血骨。 一个失去嫡孙的宗门长老,赤红了眼,悲叫一声杀了过去。只随着兽吼的起伏声,瞬间在半空在巨爪抓住,化为尸血。 血腥气,惨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剑鸣声,一时不绝于耳。 “快走,快走!” 那位寿元将尽的老祖彭铜,跑得气喘吁吁,每听到后面的兽吼声逼近,便急忙抓起旁边的村人或弟子,直接往后方扔去。 “它在吃食……它若是饱腹,便不追了。” 宁景双目发冷,回过了头,迅速扫了一眼本门弟子。原先带来的少年们,只剩四人,苏木和宁风两个正吃力地帮忙断后。 “不好,这老匹夫!”苏木忽然怒叫。 宁景匆忙抬头,发现那位彭铜在遁逃之时,如疯子一般,仗着功力不断将人打伤或者往后扔,试图滞满凶兽的脚步。 此时,一个本门少年不幸被彭铜的真气掀飞,落到地上摔断了脚骨。 宁景大怒,全身真气聚在拳上,朝着彭铜崩了过去。 嘭。 彭铜痛叫一声,双脚后滑十余步,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宁景,随即又满脸戾色。 “该死……宁长老,我记着你了。” 宁景冷冷转身,往本门弟子的方向迅速掠去。他向来是个精于计算的人,时间,利益,又或者是某件事情的得失。 但他记得,在火水宗要屠村的时候,那一群背着刀弓的少年,不顾叔伯们的相劝,跟着他厮杀对敌,跟着他开山立宗。 一群十六七的少年,只为了活命,在弱肉强食的世道中,在凶兽的嘶吼中,在宗门人的压迫中,不甘平凡,亦不愿服输,想要迎难而上,逆天改命。 “宁长老,莫得事情……我走不得,便与它同死!”少年撑着身子站起,将宁景吃力地推开。 “你叫什么。” “宁不凡。” “好,宁不凡!此生不凡!” 宁景目光冷静,将要拼命的少年扶起,随即御动真气,随着一波涟漪荡开,少年带着悲哭声,被掀飞到了安全的位置。 “宁景!”在后方的苏木,惊得失声大喊。 在后方的陈袭春,回头相看的时候,也面露复杂之色。 呼—— 宁景跃起身子,避过巨爪的攻击。他落地抬头,看着面前堵住退路的山形兽影,没有丝毫犹豫,将老周的避毒丹吃入嘴里。 尔后将真气灌于双腿,往烟瘴气中迅速掠去。 54 “宁景道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隐约听到后方的兽吼,以及苏木等人的悲呼声。但此番光景之下,已然没有选择。 吃下避毒丹后,虽还嗅得到腥臭之气,但终归没有了那一股呛鼻感。只是这烟瘴气,似无穷无尽,夹裹着厚雾,漫天的灰蒙下,见不得半丝光亮。 一二个同样被逼得逃入烟瘴的宗门弟子,匍匐趴在地上,全身开始脱皮化脓,发出凄厉的叫声。 宁景闭了闭目,抬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并无任何的参照物,烟瘴内仿佛成了死地一般。 耳边似有魑魅之声,不断响了起来。 “道友——” 烟瘴气中,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宁景干脆利落地出剑。剑光闪过,半截兽爪被斩断在地。一只山狐怪叫两声,瞬间落荒而逃。 沉着脚步,宁景谨慎地往前走动,小心翼翼避开兽吼的方向。不知多久,在腥气逐渐变淡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按着脑中的经验,如烟瘴之气,都是断层式的弥漫。眼下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这是?” 在视物逐渐清晰的时候,宁景抬头,脸色变得欢喜起来。在他的面前,有不少凶兽之骨,在其中,不乏一些巨型山兽的。 …… “不得乱,都不得乱!”退到一处安全的山坳下,一个陈派长老急得大喊。 雾中遇到巨兽,无疑是一场损兵折将。只单单来看,原先还有三百人的长伍,至少死了百余。 陈袭春喘着大气,回头看时,眉眼间有藏不住的痛苦。 “老祖我早说了,循着溪泉的方向走,但你们偏不听。还有那宁景,居然大言不惭,说要什么往烟瘴走——” “老匹夫住口!”在旁的苏木,双目已经发红。他只以为,宁景入了烟瘴气中,恐怕九死一生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是那位北城渔宗的彭铜。 “你算个屁的宗主!惹了我,我灭你满门!”彭铜不甘示弱。 “来!”苏木咬牙。 一时间,两派的弟子纷纷要拔剑厮杀。 小昊宗的老周眯着眼,带着弟子站到了苏木身边,冷冷看着彭铜。 “周软夫,你也要得罪我——” 嘭。 彭铜声音未落,一道人影跃来,将他掀飞倒地。 “少宗主……” “少宗主。” 人影正是陈袭春,在经历了雾中巨兽之后,面色似又有了暴躁之像。他闭目缓息,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不得吵,先寻路走去幽境。” 人群慢慢平静,从地上爬起的彭铜,也冷哼了声,躺在了弟子新搭建的滑竿上。 “虽有死伤,但已经不远了。” 陈袭春抬头,语气间难掩激动。或许幽境里的藏宝,才能将他从深渊里救出来。 …… 厚雾的另一边。 将拾好的一包兽骨背在身上,宁景才继续往前走。可惜了避毒丹的药效已过,他犹豫了许久,放弃了再入烟瘴的打算。 认真的说,他现在确实只是个炼气小徒。即便腹下太虚之像,但终归境界太低。 他抬起头,辨认了一番紫气峰峦的方向。只要顺利到达幽境,或许便能和苏木会合了。 沿途中,偶有静坐的枯尸,或在石岩上,或在洞口边。宁景都小心避过,如这类尸解仙,即便身上有宝也需忍住贪念,先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嗯?” 走到一处山壁前,宁景皱眉停下。发现山壁之上,有人用留了壁刻。大体是各种巨型凶兽,还有身子怪异扭曲的修士,在其中,还刻了一条大鱼,隐约辨认得出来,鱼身如龙,且背生长翅。 宁景见怪不怪,左右这远山里的东西,已经超出了认知。先前在烟瘴中,还有山狐化成半人形,想要带他走入绝地。 可惜,前方又出现烟瘴,而后方的厚雾中,尚有魑魅之声。 正当宁景想着—— 蓦然间,耳边响起一声巨吼。只听见吼声,宁景面色剧变,他迅速将身子藏匿在石岩后,屏住呼吸。 …… “该死。”踏碎一具兽骨,李正满脸都是怒火。 在他的前方,那头巨大的角犬正昂着兽首,不断长声嘶吼。 “李上修,莫不是走错路了?”李正后方,剩余的几十个野修,面色带着惊惧围了过来。 这一路,为了走去幽境所在的峰峦,不知死了多少人。 “不会错,这角犬原先就是远山深处的凶兽,它识路的。”李正说着,忽然回头看向后方的林子。 在那里,隐约还有一个背着肉球的人影,正匍匐趴在地上吃着什么。吃嚼的声音传出,让在场的每一人都不寒而栗。 “李上修,那些宗派人离着幽境已经不远了,若是他们先赶到……” “我知了,知了。”李正语气不耐。 偌大一群野修,实则像一群散沙,只知寻宝寻宝,遇到凶兽便跑得头也不回。还有那狗屁老祖,每天都要吃两副弟子肝。若是不吃,便会暴躁发狂胡乱伤人。 盘桓着主意,李正刚要抬头讲两句,突然发现前方的角犬,似是嗅到了什么,一下子变得暴躁无比。 “嗷——” 抬爪拍碎一块山岩,角犬疯狂地耸动鼻子,鼓着灯笼大的兽眼,不断四下环顾。 离着不远,躲在山壁后面的宁景,目光沉得可怕,垂着手握住长剑。 那李正居然还活着,带着一群野修也入了远山。 还有那头角犬,他知晓,这畜生善于辨听,约莫是嗅到了他的气味。 只是这该死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初在火水宗覆灭的时候,这东西明明就跟着老怪物跑了—— 等等?老怪物也在这里。 宁景身子微颤。后方是雾中巨兽,前方是不知死活的烟瘴,在他的面前,又是不死不休的角犬,还有李正这帮人。 死局了? 压下心底的惊慌,宁景御动腹下的灵气,迅速聚在长剑之上。连着身上的兽骨包袱,他也准备取下来结指塑土。虽逆境横生,但他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宁景道友。” 却在这时,后边响起一道声音,宁景迅速回身抽剑。却发现,居然是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五官俊朗的大汉。大汉的背上,还背着一个面丑的老妇人。 …… 55 妖修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角犬鼓着兽眼,匍匐在地缓缓爬动,只等近了一座石岩,迅速嗷叫一声,抬爪往前重重拍去。 嘭。 在沙石飞走之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上修,它在干嘛?” 李正不答,眼睛带着失望,原以为还有仇人躲在那边呢。 “准备一番,我等也准备上幽境峰。” …… 哈赤,哈赤。 一处山洞里,宁景拼命喘着大气。若是晚一些,只怕要化作角犬的腹食了。 “二位道友,大恩不言谢。”宁景抬头。 先前这对老妻少夫还提了醒,让他往烟瘴走,实则同样救了他一命。二次三番,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大汉依旧憨笑。 唯有那位趴在背上的老妇,在看了看宁景后,依旧神情冷冰。 三人沿着狭长逼仄的山洞,走了二三时辰,眼前的世界才豁然开朗。 宁景抬头看了看,神情一时恍惚。 他从未想过,面前山洞的深处,居然是一个破旧的小佛堂。一尊干枯的肉佛,坐在石莲之上,保持着参禅的姿态。 不见任何肉食,只在角落之处,堆放着不少新摘下的山果。 大汉招呼了声,随即放下了老妇,帮着披上了一件旧裟。 将一串残差不齐的石珠捻在手里,老妇的面容约莫也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你定然有很多东西想问。” 宁景抱拳,跟着静坐了下来。大汉取来山果,塞了好几枚到宁景的手里。 “百余年前,一个云游的僧人入了落坡县,想要建庙渡化止杀,帮助普通的村人。”老妇缓缓开口。 宁景侧过头,看向那尊肉神佛。他愿意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伟大的信仰,也会有伟大的人。 “却不想那些个宗门纷纷联手,甚至还有村民为了领赏,在云僧的斋饭中下毒。云僧被围剿重伤,只得入了远山。” 老妇抬头,声音有些发抖,“弥留之际,他渡人不成,却教化了两只被族群抛弃的病狼。那两只病狼后来生了灵智,便建了佛堂,秉持云僧所授的禅理,去了贪欲杂念,潜心修炼。” “世人又说,狼狈为不祥之物,见之则杀。不得已,这对狼狈只得修成人形,想方设法去换一些练功丹。” 宁景听得明白。 早在凤栖口下的时候,他大抵上已经猜了出来。 “宁景道友,我与拙夫这百余年来,虽有杀生食肉,但从未杀过一人。即便被人发现,也只是想办法脱逃离开,算得作恶否?” “不算。”宁景摇头,“食肉为天性,不嗜杀为善性。” 老妇面露欣慰。 “我便发现,你与其他的宗门人是不同的。虽有练功丹的生意,但救你……或是为了结下一场善缘。你在此休息一番后,我便带你出洞。” “道……大师,你久居在此,也知山中有幽境出现,为何不去夺一份机遇?” 老妇面色冷静,“这贪念太大,我不敢作想法。我与阿青已经天生有狼兽的习性,若还起贪念,便和外头那双角犬一样了。” 宁景起身长揖。 “远山里最近怪事跌出,你此行最好小心一些。上月的时间,整个远山还有地动之像,许多山木和峰头都塌了。” “大师可听过赤雾?” “听过一些。但上一次有赤雾出现,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宁景陷入沉思,复盘着所有收到的信息,幽境,赤雾,雾中巨兽,地动……这远山,实在是古怪得紧。 黑袍男子也说过,远山是千余年前忽然冒出来的,他的金丹境师父还死在了赤雾中。 而且,远山可是辽幅近万里的,他如今还仅仅在远山的边侧一带,并不算进得太深。 “我刚才和阿青出去的时候,见着了一个走火入魔的金丹境,像是准备化人邪了,和许多修士一起走。” “那原来是火水宗的掌门老祖,金丹已经坏了,结成了大肉瘤子,便是先前在外面遇到的那伙修士。” “不对,是另一伙——” 老妇还没说完,整个山洞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宁景大惊失色,只得迅速背起老妇躲到了角落里。 旁边的大汉急忙跑来,撑起身子挡住落石,将他们紧紧护在下面。 好在地动很快平息,三人都松了口气。 “等不得了。”老妇喘了口气,“这远山最近越来越怪,我们先送你出去,然后寻个安全的地方先避一下。” “宁景道友,这个给你。”大汉拍了拍身子,憨笑了声,从怀里摸出两张发旧的黄纸。 “他自个画的破邪符,镇人邪的……我也不知有无作用。” “多谢了。”宁景没有矫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活着回了山门,定要想尽办法,给这对老妻少夫送上一份足够富足的修炼资源。 “宁景道友,万事小心。我与阿青不愿意太露面,你也知,其他的宗门人秉持所谓的修仙大道,说什么妖修为恶,不除不快的。” 大汉和老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忘叮嘱。只等忙活完,两人迅速带着宁景,往山洞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 “为何会地动?” 从地上爬起来,彭铜恼怒地推开一个本门弟子。只可惜,并无人在意他的话。 苏木目光失神,早不复当初的嬉闹,终于有了一副宗主的模样,将宁风几个少年护在身后。 作为领头羊的陈袭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继而抬头往前方看。 几番寻觅,才算找到了通往峰峦的山路。奈何一路过来危机重重,为了避开凶兽,不少的宗门弟子已经疲倦不堪。 “宁……” 陈袭春收了声音,一股莫名的孤独感袭满了全身。他与宁景相识不算久,但在很多时候,能想出好主意的人,也只有宁景了。 若真是太虚海……那便不该这般轻易死去。 裹了裹身上的长袍,陈袭春发觉身子又陷入了无尽的寒冻之中,令他如坠冰窟。 他咬破了舌尖,忍住心头的嗜血与暴躁,带着剩余的人继续往幽境方向走。他并未发觉,同行的人也并未发觉,他踏出的脚步子在落下之时,已然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56 赤雾出现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景道友,出了前方洞口,便离着幽境峰不远了。”大汉的背上,老妇凝声开口。 “知劝不得,宁道友多加小心。” “二位,若宁景不死,来日定当厚报。” 大汉和老妇都欣慰点头,再无矫情,转了身后往另一方向走去。 立在原地,只看着这对老妻少夫的人影,辉映在晚霞与厚雾中,一时间有些模糊起来。 轰隆。 莫名又起了一阵地动,附近的山崖边上,有巨石碾着尘烟滚落,久久听不到回音声。 收起思绪,宁景抬头看了一眼紫气峰峦,小心地循着峭壁小路,缓缓往前走。正如老妇所言,整座远山仿佛被惊醒了一般,地动越来越频繁。 跃过一个涧口,在垂头之时,宁景又发现了一幅壁刻。大约的模样,是一只龟类的巨大凶兽,驮着一座座的峰峦叠嶂,似是在休息,保持着匍匐趴下的动作。 不知觉间,一个激灵在宁景脑海闪过。 “吼——” 却在这时,下方的山涧传来凶兽怒吼的声音。不敢逗留,宁景迅速往前跃去。仗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不知多久,只等再抬起头,发现那座紫气峰峦已经近在眼前。 …… “幽境,实则是上古仙人留下的洞天福地。在幽境里头,会出现各种未知的凶险,或有可能是一片太古森林,或有可能是一个荒镇……如这些,都不得而知。” 一个陈派的叔伯长老,循着古籍的记录,普及着幽境的知识。 只可惜在他的前方,大多的弟子和村人,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在入山之时,原先可是几百人的长伍,遇人邪,遇巨兽,遇烟瘴,再加上攀峰赶路,只剩不到百人。 走在最前的十几村人,再无求生的意志,只知麻木地听着命令,艰难挪动脚步。 嘭。 山道崩塌,二三村人失足坠崖。 后方弟子面无表情,习惯性地寻找巨石与树木,重新铺好了路。 “少宗主,恐怕走到幽境峰的时候,都没人了……” 陈袭春转过有些发青的脸色,看着说话的本派长老,下意识地看着对方的心肝位置,舔了舔嘴巴。 “少宗主?” “无事……”陈袭春痛苦地揉了揉眉心。他发现如今的自己,越来越压制不住体内的暴躁。即便在昨夜,他借着救人的名义,找到了两个坠崖的受伤弟子…… 腹下的肉瘤金丹,似是要重新鼓起来了,如何也消不去。 “往前继续走,尽快入幽境。”陈袭春转着脸,声音干哑无比。 唯有入幽境,才是他最后的机会。 朝夕更迭,不知觉间,又是新一日的正午,阳光刺目灼人。 铺完断崖,各派的弟子们纷纷取出了辟谷丹,吞入嘴里。只剩那些被强征来的村人,身子孱弱,无法消化辟谷丹的丹气,干粮吃完,只得就近寻了野果野菜,顾不得辨认有毒与否,放到嘴里便大口嚼了起来。 还未吃上几口,随着一个长老的催促,村人们又急急起了身子,拿起不堪大用的棍棒山刀,往前继续开路,脚步飘忽,摇摇晃晃。 “少宗主说了,等回去之后,各位的家族子弟,都可入山门打锻身体,只要有天赋的,都可以做陈派的外门弟子。”一个善于画饼的长老,急急开始打气。 村人们表情麻木,脸上不见丝毫的欢喜。 被一个本门弟子背着,老祖彭铜已经累到不想讲话。只有抬起的苍老目光,在看着幽境峰时,露出贪婪的神色。 苏木与宁风几人走在最后,现如今,加起来只剩四人。似是沉稳了许多,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将余下的三个少年们护在身后。 特意放缓了动作,眼看着前方人影渐远,苏木才从怀里摸出一些格格不入的鹅卵石子,每隔一段路便扔下一枚。 “宗主这是?”宁风发问。 苏木仰起头,脸色痛苦且带着希望。 “我也不知……我也不知你们宁长老是否还活着,但我总愿意相信,他这般大人,不该轻易死掉的。若他真没死,真能赶过来发现这些石子,便不会走冤枉路了。” 无非是一种希望。 听着,三个少年也露出期待。 “宗主,我们也相信宁长老不会死的。” “先走吧,别让人寻到发难的机会。”重新踏步,苏木微微垂头,看向腰间系着的一个包袱。在包袱里,有他和宁景一起寻到的两尊兽骨,真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即便被反噬而死,他也要将这两尊凶兽召唤出来。 …… 踏。 在另一边的峰头,同样有一群人齐齐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紫气山峰。 人群最前,李正半眯着眼睛。 进远山以来,他一直很小心,并没有像傻子一样,立即带着人去截杀那些宗派。毕竟,与那些狗宗派不同,他们是有角犬带路的。 却不想,那头疯狗根本不顾大局,只知咬人吃人,然后将弟子肝带回去给老怪物。 “该死的。”李正低声咒骂了句。所有的事情,都出乎了他的估算。当然,还是有好消息的,那个天杀的宁景,居然死在了烟瘴毒气中。 “哼,迟早都要死光。”李正冷笑了声,缓缓回头,看向跟在旁边的一个野修。 那野修生得七分俊俏,隐有儒雅之感。 “上官秋,你怎么看?” 俊俏野修想了想,傲然抬头,“家兄说过,幽境若是触发,四周围定会异变,譬如山峰崩塌,譬如江河倒流,又譬如先前的频繁地动。” “有几分道理。”李正点头。先前的地动太诡异了,即便有辨听本事的角犬,都没有任何察觉。 对了,那角犬…… 李正回头,整个人脸色苍白。 跟在最后的角犬,正像人一样匍匐爬动,只等咬死一个浑然不知的小野修,便又立即叼起来往林中跑去。 该死。 李正咬牙转头。 最近的时间,那位火水宗老祖已经越来越可怕。一日不知要吃几副弟子肝,受害的不仅是那些落单的宗门弟子,甚至说,连带出来的野修也莫名死了不少,使得人心惶惶。 “李上修,现在是正午的时辰吧?”正当李正想着,旁边的上官秋忽然又开口。 “午时刚过。” “那为何出现了红霞?” 李正皱眉再看,脸庞蓦然一怔。如上官秋所言,在那座紫气峰的峰崖之下,忽然生出了一大片血红雾气。远远看去,真像是黄昏的落霞一般。 “什么东西。” 李正只说完,那一大片血色的雾气,迅速疯狂蔓延。 …… 57 险路重重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少宗主快看!”另一峰头上,有个小宗主大喊起来。 实则陈袭春已经能看到,此时在那座紫气峰峦的下方,一大片古怪的血雾正在生成。 而且,凭借着“金丹境”的实力,他甚至隐约地看到,在血雾中的草木,山兽,迅速化骨枯死。 “快走。”陈袭春嘶哑着大喊,没有半分犹豫。他自然知道,远山里烟瘴常年笼罩,却不曾想,居然还出现了这般恐怖的血雾。 “离着紫气峰已经不远了,快往前跑!”另一个熟读古籍的陈派长老,也跟着大喊起来。 一时间,不管是村人弟子,还是那些宗主长老,都纷纷狂奔起来。原本趴在本门弟子背上的彭铜,也立即跳了下来,自个撒腿子往前跑。 陈袭春咬着牙,面色显得极为不甘。他从未想过,这一次入远山,是如此的困难重重。 为何会有血雾出来?那血雾到底是什么东西? …… “是赤雾。”孤独站在一处峭壁边,约莫自言自语,宁景满脸都是凝重。 关于赤雾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却不曾想,会在这时候忽然出现。 “那是?” 宁景垂头,发现在对面的峰峦上,有一群长伍人影,正急急朝着紫气峰赶来。辨认了好一会,顷刻间他面色激动,或许那群长伍,正是失散的宗派人,说不得苏木和宁风这些人,也在长伍之中。 只可惜,随着赤雾的疯狂蔓延,一下子又遮了视线。宁景咬了咬牙,不敢再停留,掠动身子率先往紫气峰的幽境跃去。 才几个眨眼的功夫,赤雾蔓延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隐约见,还听得到对面峰头的惨叫声。 庆幸太虚像的灵气充沛,一路没有停歇,循着峭壁,宁景落脚在紫气峰的一座巨岩上。 轰。 没等他再打量一番,四周围又开始了地动。宁景死保住一株壁松,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 “快,在前方的涧口搭木桥!”小昊宗的老周,并没有像那些宗主长老一样自顾逃命,而是急忙吩咐后方的弟子村人,取木搭桥,然后攀过涧口去紫气峰。 一时间,为了活命的弟子与村人,纷纷都动作起来。 峰下赤雾涌起,落后些的弟子迅速被包裹其中。只在几息的功夫,便化成了姿态各异的血骨,似是被什么凶兽疯狂啃食干净。 “宗主,来不及了,雾气要过来了!”一个弟子带着哭腔。 “宗主是个好人,宗主且去逃命!下辈子有人说宗主着床无力,我定要与他拼命!” 作为小昊宗宗主,周大丙面色挣扎。 却在这时,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沙哑无比的兽吼。只等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巨大的沙蟒,已经伏身在涧口之间,化作了桥。 “苏宗主……”老周回头,声音又喜又悲。在他的前方,那位向来被看不起的乾坤派掌门,正耳鼻渗血,双目发黑,死死捻着指诀,操纵着沙蟒伏身化桥。 “过去啊!”苏木吼了起来,嘴口喷血。 他有时候也不知,自个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甚至为了抢几个馒头,差点将一个路人杀死。 大抵是……遇到了那家伙,不知觉间,自己也变得如此了。 “快走!” 一时间,被那些宗主长老抛弃的弟子村人们,踩着摇摇晃晃的沙蟒,纷纷跨过涧口。 嘭。 沙蟒蛇尾崩裂,碎骨四飞。七八个村人弟子站得不稳,一下子摔下万丈深渊。余下的人,纷纷半蹲下来,死死抓着蟒背。 “啊——” 苏木双眼赤红,脸色变得死青,怒吼一声吼,重新稳住了指诀。 沙蟒也停止了摇晃。 “宗主!”宁风哭了起来。在旁的宁不凡与另一少年,恨不得往后跑去。 周大丙眼睛发红,催促着村人与弟子迅速过了涧口。只等人都过去,他立即掠起身子,跃到了苏木身边。 只发现这位素来不起眼的小派宗主,还撑着身子,保持着捻动指诀的姿势。 “苏宗主,他们都过去了……” 苏木闭目,仰头咳出几大口污血,整个人倒了下去。眼窝漆黑,全身上下的肤肉,都已经瘪了下去。 原本化作了桥的沙蟒,也到了尽头,无数的碎骨和沙石,纷纷在半空洒落。 周大丙哭了声,将奄奄一息的苏木背起来,迅速掠过了涧口。 …… “没办法,没办法的。”跃在前方,彭铜还在喋喋不休,“那样的光景下,要是我们不走,一样会死的。我本派的弟子也死了不少,要怪就怪他们功力不济吧。” 在彭铜的左右,约有十余个各派的宗主和长老,此时脸色都有些沉默。血雾升起,若是动作慢了,只怕他们也要死在其中。 “那周软夫也是,扯什么道义呢,人都死了,化作了一捧黄土,谁又记得住他的恩德?”彭铜继而大笑。 陈袭春面无表情,只知抬头,不断打量着紫气升起的地方。虽说千辛万苦,但终归快走到那里了。 “快走吧少宗主,等我们取得了藏宝,回了山门,大不了再收一群资质更好的弟子。” 听见此话,十余个宗主与长老,都呼了口气抬起了头。 幽境,近在眼前了啊。 …… 踏。 宁景停下脚步,担忧地回头去看。也不知苏木几人,现在到底如何了。 “吼——” 只听到兽吼声,宁景迅速抛开杂念,谨慎地匿着身子,打量着前方的光景。 紫光升天,映红了他的脸庞。 他脸色微微错愕,发现在前方的幽境口,居然有一座巨大的石塔。那紫光,便是从塌了半边的石塔顶上透出。 一个姿态扭曲的人影,像野兽一样匍匐在地,不断盯着前方的石塔打量。在几息之后,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气味,又一下子扭过了脸庞。 暗处中,宁景莫名心头一惊。 这人的脸庞,五官已经彻底扭曲,原先的双目已经不见,只在额间长了一只复眼。原先的两个眼窝子,都凸了起来,似鼓起了两坨肉。 无鼻,口嘴处化成了兽颚。 人邪。宁景收回目光,满脸都是凝重。 修士走火入魔,无法守心,使体内灵气紊乱,则化为人邪。 …… 58 少宗主的古怪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只思索了一下,宁景瞬间明白。 峰下的赤雾,并非是无端升起,实则是面前的人邪,无意触发了紫气塔里的某种机关。 现在的问题是,那人邪似嗅到了什么危险,并没有贸然进入幽境。但如此守在紫气塔边,已然是堵住了入幽境的通道。 缓住脸色,宁景强迫自个冷静下来。如他所想,约在一盏茶的功夫后,天空蓦然变暗,一声刺破苍穹的鹤唳,冷不丁炸在了耳边。 那原本死盯着的人邪,迅速后掠身子。不多久,两头全身光白的巨鹤,从云雾中出现,直朝着人邪俯冲而下。 人邪仰起头,发出一声如狼啸的凄叫,似震得整座峰峦摇晃起来。 匿在暗处的宁景,急忙捂住了双耳。只待声音平息,再摊掌一看,已经有些血丝黏在了掌心。 没有丝毫耽误,他迅速取出疗伤丹,整个吞咽下去。他向来谨慎,才能让自己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成功逆天改命。 踏。 未多久,只等调息完毕,宁景又听到了脚步落下的声音。他冷静抬头,发现一道熟悉的人影,稳稳落在了紫气塔的另一边。 少宗主陈袭春! 宁景心底狂喜,正要踏出去,却发现此时的陈袭春,身子已经变得有些臃肿,脸庞之上,挂满了暴躁易怒的神色。 惊了惊,他迅速将身子收了回来。在先前的时候,他发现陈袭春变得有些古怪,不想此时再见,已然像换了一个人。 “少宗主,我就说了,不带那些累赘的弟子,我等很快就能赶过来!”陈袭春身边,彭铜也大笑落地。 紧接着,一个个的小宗主以及长老,都纷纷跟着落到陈袭春身后。 唯独没有那些弟子与村人。 “我刚才回看之时,发现那位乾坤派的苏宗主……嘿嘿,约莫还是个炼气境,却强行驭动灵力,召唤巨蟒化桥过涧,想来已经是爆体而亡了。” 彭铜声音又起。陈袭春与身后的一干人,皆是面无表情。唯有抬起的眼睛,都贪婪地看向紫气塔。 半空中,人邪与两头巨鹤的厮杀,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暗处的宁景,听得心头难受。那蟒骨,是先前他和苏木一起在山门附近捡的,不曾想,苏木用作了救人。 只盘桓了一下,他并未露面,而是小心地后退,循着陈袭春这些人的来路,先寻找苏木等人的踪影。 迎着拂面的山风,原本久站的陈袭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急急回了头。 “少宗主怎么了?”彭铜谄媚发问。 “与你不相干。”陈袭春冷冷回了句,看着前方的一堆石林,一时陷入沉思。 …… “老苏啊,我的老苏啊——” 背着奄奄一息不断呕血的苏木,周大丙老泪纵横。在他的左右,余下的弟子和村人,已经丝毫的门派隔阂,纷纷聚了过来,都脸色悲痛地看向苏木。 自家的宗主和长老,都抛弃了他们逃命,唯有这位乾坤派的小宗主,透支灵气救了他们。 “宗主,我们怎办?”一个小昊宗的弟子,犹豫了会开口。 虽然赤雾暂时没有弥漫上来,但久留在此,必定是救无可救。而要是继续上山,如他们这些弟子与村人,都不大想往前走了。 周大丙回过头,面色也变得沉默。实际上,他是个小富即安的性子,比起什么修仙大道,他更喜欢找个好道侣延续香火。甚至说,这一路上他和那位苏木小宗主,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还交流了以后建造仙姑塔的志向。 抬起头,周大丙看着紫气升起的方向。他更明白,若是这些弟子村人去了那里,只会沦为被操纵的傀儡—— 等等……我看见了什么。 周大丙拼命揉着眼睛,脸色从谨慎担忧变成惊喜,最后“嗷”的一声,一把老嗓哭了起来。 在场的弟子村人们,也跟着纷纷抬头,当齐齐看见那个跃来的人影时,都拼命欢呼了起来。 “宁景道友啊!”周大丙像个孩童一般,哭着拼命挥手。 …… “便是如此了。”赶路之中,周大丙将事情一字不落地说完。 “我先前已经给苏宗主喂了疗伤丹,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肤肉上有灵气爆体,而且,他的经脉都逆乱了。” 宁景听得难受。要知道在先前,苏木塑土成兽之时,即便是平常的虎豹,都会被反噬。何况,这次是一条近五丈的蟒骨。 “宁长老,我们这是往哪走。” “往一处山洞。”宁景沉住声音,又看了看旁边的周大丙,“老周,你是个好人,秘境里危机重重,你无需跟着去,便带着弟子们回山。若我宁景在里头寻到了宝,会留着你的一份。” “宁长老啊,若是有雄风丹……则更好。” “一并奉上。” 回过头,宁景看了一眼余下的人。哪怕把村人计算在内,也只不过三十多人。可想而知,这一场远山摸宝,死了多少宗门弟子和普通村人。 “长老……我们想跟着去。”宁风和宁不凡两个少年,齐齐走了过来。 “回去。”宁景低喝。他何尝不知,这二三少年是在担心他。但真入了幽境,只怕会比远山更凶险几分。 “老周,切记我的话,穿过洞穴后,便立即往南山方向走。遇着烟瘴也不要怕,动作快一些,终归有一场活路。对了老周,还有多少避毒丹。” “我这还剩两枚,本门弟子身上都会带着一枚……约莫是七八枚。” “老周,都溶水袋里,大家分着喝了,先过了那道烟瘴。” 周大丙点头,随即认真看了几眼宁景。 “宁长老,若不然一起回去?老夫现在对于什么狗屁的幽境,还有那些宗门道友,真是受够了。” 宁景看了看昏迷的苏木,摇了摇头。 “不得,我还需上山一趟。” “宁长老……切勿离陈派少宗主太近。我派有个弟子,自小身子上就有苦茅草的异香,先前时候落单不见了。但我站少宗主身边之时,分明、分明嗅到了那股异香,是说话时从嘴里出来的。”周大丙语气发颤。 “比起和他们一起入幽境,我更想带着这些弟子们活下去。至少他们不会害我。” 宁景痛苦闭目。 便在这一时,他全都明白了。 从火水宗山门的覆灭,到陈袭春的连破二境……仰起头,迎着惶惶坠下的夕阳,宁景苦涩叹出一口浊气。 …… 血色的夕阳,血色的雾,还有一双血色赤红的眼睛。 陈袭春垂着头,不断喘着大气。他拢着双手,死死压住自己的腹部。那肉球金丹的怪异,似是要压制不住了。 他痛苦仰起头,头发被风吹散,再不见谦谦君子模样。在夕阳的辉映中,他眼睛急急鼓起,两颗目珠已经彻底变得浊黄。 …… 59 神兽血可长生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该死,还要等多久。” 紫气塔的另一边,李正目光发冷。在他的左右,追随的野修们亦是不耐之色。 在紫气塔前,那两头巨鹤不断发出唳声,与人邪杀得难解难分。即便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人邪要争宝,先遇着护宝兽了。 “李上修,人越来越多了。” 李正环顾左右,发现在紫气塔的附近,不仅有陈袭春那些宗派的人,还有从地方冒出来的修士,至少都有筑基境的实力。 “哪儿来的?” “或是在远山附近的野修,见着地动与赤雾,一下子赶来了……上修,有些不妙了。” “我知。”李正转着眼珠。只想了几息,便往后方走去。 不多久,角犬的吼声,以及老怪物贪婪的叫声,瞬间连成一片。 立在一座石岩上。 陈袭春身子抽搐不已,拼命压着体内的暴躁。自然,他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许多人。 无可厚非,紫气塔里的幽境,太令人神往了。 “少宗主,我等不及了。”在旁,彭铜语气焦急。十余个宗主长老们,也纷纷围了过来。 “那两头巨鹤,说不得是仙人留下的护宝神兽呢。”彭铜舔着嘴巴,“我以前听师父讲,神兽血有延年益寿增长功力的效果。诸位请看,那人邪怪东西,分明是在杀兽取血,若不然他早进去了。” 包括陈袭春在内,在场的人都眉头挑动。 “三十年前,我是吃过神血的,腥红的一小滴滚过喉头……那滋味,啧啧。”彭铜还在喋喋不休。 他却不知,此时的陈袭春,已经要到了爆发的边缘。 前方的紫气塔边,那人邪总归是不敌,折断一只巨鹤的翅膀后,被另一只寻到机会,一下子啄碎了头颅,整具身子轰然栽下。 约莫是伤重力尽,两只巨鹤摇晃着走到塔边上,依然守护着不退一步。 “嗷——” 并未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头生着双角的巨犬,极为狡猾地绕到崖边,又瞬间跃了出来。 嘭。 那只折翅的巨鹤瞬间被兽爪扇飞。它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被一个古怪的肉球从崖下弹出,重重撞在身上。一张只剩皮骨的老人脸,从肉球下快速伸了出来,便朝着巨鹤的喉头咬去。 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的鹤唳。 “不好,是那老怪物!”陈袭春左右,宗主与长老们脸色皆是苍白。 陈袭春昂起脸,喉头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只顿了几息,也闪电般的跃出身子,朝倒地巨鹤掠去。 与肉球怪物一般,陈袭春也疯狂匍匐在地,埋下头,嘶咬着巨鹤的另一边身子。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大骇。 峰下赤雾,忽然笼罩得更为疯狂,到处都是烧灼的气味。 抬手指着陈袭春,李正疯了一般发出狂笑,“诸位,诸位瞧着,那人便是陈派的少宗主,且看他,也是个走火入魔的怪物了!他先前还装什么侠义心肠,不过也是个卑贱之物!” “快随我冲过去!” 李正的声音下,早已经等不及的一群野修,纷纷拿起道器,呼啸着往紫气塔冲。 “少宗主!”在后的两个陈派长老,在几声痛哭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带着后头的宗主长老们,同样心惊胆战地往前跃去。 这一时,原本还藏匿在附近的诸多散修,也露出了身子。 不知谁说了一句“神兽血可长生”,整个场面变得越加疯狂起来。顾不得争执厮杀,也无敌我之分,便在此时,都似疯了一般,围在那头受伤倒地的巨鹤前,不断割肉喝血。 余下的另一头巨鹤,被角犬缠斗住,又救不得,只得发出痛苦的唳声。 彭铜鼓着眼睛,身上没有长剑道器,只得仗着一口老牙,将如剑鞘般的鹤羽撕开后,整个伏下身子,像野兽一般吃嚼血肉。 陈袭春目光无神,扫了扫老怪物的位置,似没有任何波澜。他重新蹲在地上,用长剑不断怒劈,只待有血水渗出,便立即吸入喉头。 李正头发披散,刺死了一个抢位置的野修后,整个人贪婪地长啸起来。 余下者,皆如疯人状。 …… “嗷——” 正厮斗的角犬,蓦然发出一声痛吼。它恼怒回过头,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人影,正不断朝着它荡出剑气。 角犬大怒,回了身要前扑,却被巨鹤趁机一啄,痛得又吼了起来。 “宁景——” 疯狂吃嚼的人群中,极为狡猾的李正,在余光看到宁景之后,仰头怒吼起来。但也只是喊了声,随即又恶狠狠的垂下头,与人抢着神兽血肉。 回了剑势,宁景沉默侧过了头,看向了陈袭春的位置。 “呜呜……呜呜。”似是吃了鹤血后,终于回了一丝清明,陈袭春双目渗泪,却不敢与宁景相看,只知埋头痛吃。 “宁长老,你别装了,若是晚了迟了,这神兽血肉就无了!”有相熟的宗主狂笑大喊。 宁景脸色平静,并未朝着鹤尸挪一步。反而重新蓄起了剑势,帮着另一头受伤的巨鹤,开始牵制角犬。 只等巨鹤得了喘息的机会,又见着同伴的惨死,愤怒一声长唳之后,巨大的鹤首一摆,瞬间将角犬撞翻倒地。未等角犬起身,它又扑了过去,鹤首再一啄,将角犬的一枚狗目瞬间啄碎。 角犬哀嚎抽搐,冲着老怪物的方向,发出类似小狗的求救声。只可惜,它的主人已经不识人性,没有丝毫的回头。 巨鹤怒唳再冲,巨大的力量,只在二三次的冲撞之后,便将角犬整个庞大的身子,一下子撞飞出去,直直往赤雾下方摔落。 宁景回剑,艰难喘了口气,垂头看着被角犬撕开的伤口,皱着眉又吃了一枚疗伤丹。 那头巨鹤晃了晃满是鲜血的身子,冲着宁景摆了摆鹤首后,径直往死去的同伴奔去。 峰峦上,再度响起了修士们的狂呼声。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凄厉的鹤唳声。 宁景沉默转身。 他很明白,如这类的护宝兽,几乎是以命相搏,试图护住先人留下的藏宝。 踏起脚步,宁景不顾后头的吃嚼声,疯狂呼声,独自往紫气塔里走去。 要不了多久,这些人汲取了巨鹤的血肉,一样会入幽境。只是眼下,连着那位曾经患难与共的少宗主,他也分不出敌友了。 60 熔岩幽境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紫气塔里。 宁景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物景。与认知里的幽境不同,他原先还以为是一个类似传送门的祭坛。 但根本不是,而是一条破旧不堪的石梯,往下延伸的距离,明显超过了物理守恒定律,似有千里万里。 没有照明之物,宁景只得硬起头皮,数着自己三重一轻的脚步声,循着往下走的石梯,小心翼翼。 不知哪儿灌入的风,化作了山鬼呜咽,在他耳边不断吹着。 皱了皱眉,他索性闭起了眼睛,数着脚步的轻重声,慢慢往下走。不知多久,只在眼前出现如出隧道的白光之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壁门,白光刺目。 他伸出手,缓缓推开。 …… 呼。 重新睁开眼睛,宁景沉默地看着天空上的飞鸟,以及各种纸质的风筝。 环顾左右,他发现现在的自己,正躺在一个人工湖边的草坪上。没有了尔虞我诈,也没有了弱肉强食的危机感。 在旁边,还有一个发旧的业务包,以及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他一直爱而不得的某个公司前台,正穿着白色长裙子,将一份爱心便当打开,递到了他面前。 “宁景,我都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他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只要你努力上进,彩礼的话不用给,另外,我爸会帮我们先出房子首付,再帮你先买个车,以后你跑业务的时候就会方便很多——” 宁景皱眉,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将那年爱而不得的小前台推入了人工湖。 随着一声刺耳的厉叫,眼前的物景一下子扭曲起来。 等他再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已经站在了一片熔岩地中,四周围间,尽是流淌滚烫的岩浆,以及生着紫红光泽的怪木。 “这才是幽境么。”负手而立,宁景露出笑容。 不敢有丝毫大意,宁景屏住气息,缓缓往前走。他并不知,这处岩洞有多大,也不知所谓的藏宝在何处,无非是各有气运与机遇,在幽境里搏一份修仙的大富贵。 他抽出剑,寻了一株怪木划了几下,发现木质如铁,半丁木屑都没有。 沉默了下,他抬步继续往前走。岩洞中不见日头与青天,亦没有任何时间的参照物,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前方,有一片巨大的海域,滚烫喷发的熔浆,便似海水一般,浩浩不知几里。 在海边的一座巨石边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影,各自垂钓,似这熔浆海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宝鱼一般。 宁景谨慎的靠近,发现这些垂钓者,已经都成了枯尸。约莫是用身上的血肉作饵,有的脸庞凹了几块,有的断腿断臂,还有的连眼珠都剐了出来。似乎在想尽办法,用最好的肉饵,将里头的宝鱼钓起来。 皱了皱眉,宁景忽然想到,当初在远山里见过一个壁刻。一条巨大的怪鱼,被许多人邪和凶兽围着,姿态扭曲。 当然,还有一只巨龟的壁刻,匍匐驮着一座山峰。 深思了番,却始终找不到串起来的钩子,宁景面色困惑。 生怕是尸解仙,在走得稍远一些后,他再垂头往下方看。发现熔浆海里,居然有数不清的上品灵石,仙草,以及一本本灵气萦绕的功法秘籍,都漂在了熔浆之上。 他心底狂喜,急忙寻路绕下去,到最后却发现熔浆不可触碰,一触即燃。 正当他恍惚之时,一本功法书忽然荡开涟漪,不多久,在功法书下,有一尾全身燃火的怪鱼,正冲着他吐起了火沫。 宁景惊了惊,急忙从旁寻来一根无主的鱼竿,咬着牙又剐了一角指头肉,钩作了鱼饵。 也就是说,这汪熔岩海里,是能将宝物钓得上来。 钓鱼佬的春天? 只可惜,指头肉被一条火鱼一下子吃掉,又狡猾地甩尾游走。皱了皱眉,宁景刚想再剐一角指肉,却蓦的冷静下来。 空不空军另外说,他似是进入了无尽的贪欲中。 起了身,宁景面色苍白地转过头,看着视线的前方,那密密麻麻拥堵不堪的枯尸,这些先人修士,或许因为这样的贪欲与执念,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不对……若只是这些宝物,应当会有人能守住本心,迷途知返。 难道说这熔岩海里,还有什么能让修士疯狂的存在么。 而且,后面陈袭春这些人,也一样会赶来这里,恐怕这满目的枯尸,还要再添上几排。 …… 呼,呼。 走下石梯,推开壁门。 陈袭春再睁眼时,整个人浑身颤抖。在他的面前,都是族人的奔走和哭声。他的父亲浑身是血,被人扶着瘫在山门的角落里。 “袭春,袭春。” 陈袭春双目发红,走过去握住了父亲的手。 “袭春,好好修炼,以后壮大本派,帮为父报仇。这是为父珍藏的功法,你以后要勤学苦练。” 功法递来,却只是一本手抄。只等他拿在手里,又忽然变成了《大丹经》。 他哭着抬起头。 数不清的仇人,忽然出现在山门里,见人便杀,一个个的宗族子弟死在刀剑之下。他小时最好的玩伴陈崇,也被人一剑削飞了头颅。 陈袭春痛苦抱着头,将《大丹经》丢到远处。 “袭春,你练不练!” “袭春,只有入了金丹境,你才能坐镇本派,陈派也才能壮大啊!” “少宗主,请保护我们!” 陈袭春久久闭目,再抬头时,发现黑市的崔姓野修,还有火水宗的老祖,以及那些联盟的宗派弟子,都面露杀气,都朝着他围拢过来。 喉头剧烈滚动,身体深处如同有根细线忽然崩断,陈袭春瞬间仰头怒吼,重新抓起了《大丹经》。 …… 物景变换。 一个腹部臃肿的人影,驮着身子背着剑,扭曲地站在了熔岩地上。 61 黑玉兽鳞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将钓竿丢到一边,宁景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熔浆海。他试了许多法子,可惜都没有任何作用。 唯有用那些个鱼竿,以及鱼竿上的金蚕丝,方能以垂钓的手段,将鱼宝钓上来。 举目往前,那一片熔岩海,茫茫不可估量。谁也不知,在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莫不是说,可以用更好的“鱼饵”? 嘭。 正当宁景想着,猛然间听到了崩裂声。皱了皱眉,他迅速绕去了另一边暗处。如他所想,原先在洞外分食的修士,都已经冲了进来。 一个宗门长老,为了一截地上的怪木,以为是铸器的上好材料,和一个筑基境野修杀得不死不休。 李正带着一大群的野修家子,极为狡猾,没有选择立即动手,而是故意避开了争斗的范围。 反而是那些宗主和长老,自诩正道宗门,率先围攻那些落单的修士,并没有多久,七八个修为弱的野修,便死在了当场。 这无疑是一次下马威。 彭铜怒声大笑,将一具野修的尸体掷入岩浆里。不知怎的,那位少宗主在入了幽境之后,便整个消失不见。而他,似是成为了这些宗主长老的主心骨。 “我讲了,幽境里的藏宝,都是我等宗派人的!谁要抢,便让他粉身碎骨!” 这句话,明显是朝着李正那边的。 李正冷哼了声,压住了心头的愤怒。在角犬死后,老祖又不见踪影,两帮人的实力,似乎是相当的。 “宝箱在哪?”彭铜怒问。 并未杀光,留了四五个野修士,在废掉气海之后,准备当作掏宝箱的傀儡。 无人相答。此刻的光景下,诸人都在贪婪地打量周围,即便是一个石子,都要捡起来分辨一番。 自然,很快有人发现了前方的熔浆海。 “彭老祖,下面有宝!” 只听得此话,顿时间,无数的人都围了过来。顾不得看这些坐化的枯尸,一个两个的,都贪婪地死盯住下方。 彭铜喘着大气,转了转眼睛后,将身边一个废了气海的野修揪过来,直接往熔浆里扔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只在眨眼功夫,游出来的一大群火鱼,将野修啃噬成了一滩白骨。 “不得下,都是死火,被烧到了无法扑灭!”彭铜气道。 另一边的李正,也咬着牙陷入沉思。在熔浆的表面,那些灵石功法,他自然更加想要。 “莫不是要学他们垂钓?” “诸位可见着了,这些火鱼喜吃人肉,若是作饵料的话……” 彭铜狰狞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废掉气海的野修。 “彭老祖,我洞府里尚有不少珍宝,等出了远山我便献给老祖!” “彭老祖,我愿意加入北城渔宗,作贵派的一员外门弟子!” …… 顷刻间,几个野修脸色惊骇的跪下求饶。只可惜,并无任何的作用。随着彭铜的一声低喝,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几个宗主长老,纷纷将第一个野修杀死,取出道剑割肉作饵。 “目珠是我的!”彭铜大怒,推开一个同伴,抠出两枚血淋淋的眼珠子,钩在了鱼竿上。 另一边的位置,李正回过头,不时环顾左右,却发现先前处理的尸体,都直接抛到熔浆里了。 他侧了侧头,看向场中最弱的一个同伴,咧嘴露出笑容。 那同伴声音带着哭腔,急急开口,“李上修,我此番有功的……上修别忘了,这一路的重担包袱,都是我在扛着,还有角犬的尸粮,也是我去捡——” 李正干脆利落地出剑,同伴人头落地。四周围间,只剩近十人的野修,都狂喜地蹲下身子,纷纷取肉作饵。 不多久,学着那些垂钓的枯尸,不管是宗门还是野修,都贪婪地挥动鱼竿,将肉饵抛入了熔浆之中。 …… 宁景收回目光。人肉作饵,只怕要不了几日,等贪欲起来,这些人便会自相残杀。 让他疑惑的是,此番的人群中,不见了陈袭春。而且说,不管是宗派还是野修,都似乎少了许多人。 约莫是入壁门的那场考验,有的人陷在了里头。 “老祖我钓到了!”当宁景想着,彭铜的声音忽然喊了起来。只可惜,鱼竿上的火鱼极为狡猾,一下子又扑腾跳开,重新跳入了熔浆中。 只余彭铜站在原地,整个人目瞪口呆。 宁景心头冷笑。若真是这般容易,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枯尸了。 沉吟了下,宁景并未再躲,而是沉步走了出来。 “宁……景。”作为不死不休的仇人,李正目光怒瞪,却终归没有掠过去。他咬着牙,死死握着鱼竿。 “宁景,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我放你一马。出了远山,你敬我一盏赔罪酒,便泯了恩仇。” “敬你老母要不要?”宁景笑道。在刚才得空的时候,他已经布下了塑土的凶兽骨,若真打起来,即便不敌,他也有办法脱逃。 李正大怒,刚要跃步出去,却又马上沉着脸坐了下来,再度紧握鱼竿。 彭铜挑起眉毛,看了看宁景的方向,一语不发。 “宁长老快过来,这里都是自家人。”有相熟的宗主开口。 宁景露出淡笑。自家人?除了老周,约莫已经没有自家人了,无非是一群起了贪欲的狂徒。 他几乎不用想,在很短的时间内,又将有人化作垂钓的枯尸。 离开诸人的视线,宁景径直往前走。要想取得熔浆里的宝物,很明显,需要另一个法子。 而且,他觉得若只是这些宝物,这幽境也未免有些寒酸。或许说,幽境真正的藏宝,此时还没有出现。 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宁景沉默拿出了怀里的东西,试着找出更好的鱼饵。一些疗伤丹,阿青给的破邪符箓,传音虫玉盒,几枚辟谷丹…… 宁景停住动作,眼神微微一怔,看着手里刚拿出来的两枚黑玉。先前就知道,这两枚兽鳞黑玉,与远山有重重关联。 黑玉通体冰凉,而熔岩炙热非常。从五行来说,实则有相克之用。 犹豫了许久,宁景试图抠出一角,却发现这黑玉坚韧异常,即便动用了灵气也无法分割。 思索着破局的关键,他皱了皱眉后,将其中一枚黑玉高高抛入了熔浆里。 一声轻微至极的“噗通”声,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当宁景眼神失望之时,蓦然间,在黑玉落入熔浆的地方,一圈巨大的涟漪迅速荡开。 轰—— 整片熔岩地一下子变得剧烈摇晃。彭铜李正这些人,都惊得无以复加,二三个修士身子不稳,怒吼着摔入了熔浆中。 宁景脸色苍白,迅速站起了身子。只往远方一眺,发现一道巨大不可估量的黑影,似乎被惊醒了一般,正疯狂涌了过来。 …… 62 入邪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怎么回事。”宁景惊魂未定。料想不到,只朝熔浆里扔了一枚黑玉兽鳞,整个世界都颠了起来。 那黑影,似是什么不可目及的庞然大物。 等等。宁景脑中一个激灵,似是终于有一根绳子,将所有的东西都串了起来。千年前远山的形成,赤雾,频繁的地动,大鱼和巨龟的壁刻,黑玉兽脂…… “小心!” 在熔浆海边,如李正这些人,都已经吓得站起来。翻滚下去的野修,已经被火鱼啃噬干净,尸骨无存。 “我的饵料!” 李正大怒,此言一出,让旁边的几个野修都面生惊惧。 另一边的彭铜,正死死抓着一个摔下去的宗门长老。那长老语气哀嚎,求着搭救。 “我抓不住了。”彭铜脸色惋惜,随即重重一扭,将长老的一条手臂以及半边肩身,整个儿给扭断。 长老的半尸坠入熔岩。余下的另一半尸,则被围过来的人哄抢瓜分,充作了鱼饵。 未等震感平息,两帮人又纷纷齐坐下来,什么都顾不得,开始重新垂钓。 宁景嘴角冷笑。庆幸在一开始,他便压住了贪欲。若不然,只怕要和这些人一样了。 “嗯?” 正沉思着,宁景蓦然抬头,一张脸忽然变得发白。如他所想,这片熔岩海是幽境的尽头处。来摸宝寻宝的人,除非运气不好直接掉入熔浆池里的,不然都会走到这里。 便在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影。人影背生巨大肉球,如蜗牛一般往前爬动着。 火水宗老怪物?不对,他怎会变得这般孱弱。 “嘿哈哈,唔哈哈哈哈——” 一道尖锐异常的大笑,在老怪物身后响了起来。不多久,一个驼背垂头,腹部臃肿成球的人影,有些不伦不类地扛着一柄道剑,缓缓露出了身子。 “丹?你是什么丹!” 老怪物奄奄一息,从肉球下昂起了头,如同野兽受伤一般,不断晃来晃去。 “我在问你呢!” 一只似乎冻得发紫的脚,重重踏在了老怪物的头颅上,头颅瞬间被踩爆,腥臭的气味弥漫开来。 在场的人,皆是身子重重一颤。 “少宗主……”宁景看得仔细,声音有了悲呛。 听得宁景的声音,那道古怪的人影忽然哀嚎一声,跑到角落跪了下来,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认错……认错人。” 宁景红了眼睛。想起第一次见到陈袭春时,阳光正好,这位面表儒雅的少宗主,在阳光的辉映下,如同刚正不阿的卫道士一般。 “少宗主啊!”一个陈派长老痛哭不已,顾不得危险,朝着人影跑了过去。 “不可!”宁景惊道。 却已经来不及,陈派长老只刚刚靠近,便被一剑削成了两段,首级的那一截,被人影抓到了怀里,抱着啃食起来。 “弟子肝……肝。”老怪物被踩爆的头颅,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 刚啃食完的陈袭春,忽然变得暴怒异常,如同野兽一般跃到老怪物后背的肉球上,张开满是尖齿的嘴巴,直接咬了下去。 “年少时,我父去你山门献礼……你敢将他打成重伤!” “三年前入秋,你这东西还杀了我七叔!” “长登,长登啊,救我啊……”老怪物痛苦地晃着身子。 “嘿哈哈哈!” 蹲在肉球之上,陈袭春疯狂地埋头啃食着,不时吐出一块块的碎肉。直至最后,将一个兽胎般的东西扯了出来咬碎,他才舔着嘴角的血,放声疯狂大笑。 宁景咬着牙。 彭铜和李正两帮人,也起了身子,颤抖着环顾左右。 “宁道友……你不识得我了。”从瘪了的肉球上跳下来,陈袭春声音干哑。并未看其他人,而是直接跃到了宁景面前。 他抬起枯长的手指,约莫想要整理一番头发,却不慎被手指的尖甲划破了额头。 “识得……少宗主好久不见。”宁景声音痛苦。 面前的陈袭春,已然成了人邪。这还只是初期,要不了多久,估计变得比老怪物还要可怕。 那腹前的位置,没有了遮掩,比妊娠期的女子更为鼓胀,一张若隐若现的婴儿脸,不时会有五官轮廓印在肤肉上。 双脚之下,铺了一层薄薄的霜。按着老怪物的说法,需要不断吞食弟子肝,方能压住这种走火入魔的寒气。 “宁道友……呜呜,我入金丹境了,我成了远山附近第一个金丹境。我要坐镇宗门,保护族人,我还要锄强扶弱……呜呜。” “恭喜少宗主……已经成功了。” 宁景语气哽咽。从袍子上撕下一角布,他抬起手,帮着陈袭春将头上的乱发扎好。 在以后,陈袭春会彻底变成什么模样,他不得而知。但面前的人,曾救他于水火,曾在那些黑暗不堪的日子里,带他见到了曙光。 陈袭春垂下头,冲着宁景咧嘴一笑,随即往另一方向跃了过去。 “少宗主,我是北城渔宗的彭铜,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不远处,彭铜惊得大喊。 声音刚落,便被一剑削飞了头颅。 “少宗主,你我是同宗同族——” 又是一阵惨叫声乍起。 偌大的熔岩海边,惨叫声一时不绝于耳。李正拿起道剑,指挥着着剩余的野修,朝陈袭春杀了过去。 一截又一截的碎尸,不断被扔入熔岩浆里,化作鱼食。 …… 独自走到熔浆海边,宁景拿出那枚黑玉兽脂。如他所想,岩浆里无数的火鱼,都疯狂围了过来。 那一抹巨大的黑影,重新在面前出现。 “宁道友……何去啊?”双目赤红的陈袭春,匍匐着爬到岸边上,冲他怒声高喊。 “我问你,我当初拼命求你,你却不愿入我陈派!是嫌我修为低微么!” “宁景,你定然也瞧不起我……我要杀了你!” 宁景不答。 走火入魔者,堕落为人邪,性子乖张,嗜杀成性。 他抬起手,将最后一枚黑玉兽脂扔入了熔岩浆中。顿时间,整片熔岩大地变得越发地动山摇,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 落坡县,忽然涌来的乌云,昏暗不见天日。急雨骤下,却在转瞬间又变成了冰雹雪霜。 “那是什么……” 一个担着仙人粮的村人,满脸惊骇地抬起头,久久看向天空。 远不可视的黑云之间,一条巨大的红色鱼影,以冲天而上的姿势,一闪而过。 巨大鱼影的下方,无数山影连根崩塌。巨尘裹着遮天的浓雾,排山倒海地冲来。 数不清的兽吼,疯了一般响彻不休。 …… 63 “孤岛”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长岐峰,雪絮漫天。 骤寒的天时里,宋仪急急提着灯笼,脚步如飞。在她的后面,乌头也带着一群山门弟子,齐齐走到了峰崖边上。 “夫人,那是什么。”乌头脸色苍白。生于斯长于斯,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便在他们的面前,那一大片不可目及的远山,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似燃起了滔天大火一般,到处都是化不开的红影。 “宁景……”宋仪昂起头,在红光的辉映下,姣好的五官被衬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连她自个也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瘸腿已经好了,皮肤也变得白皙,甚至在浑身上下,也隐隐有了灵气萦绕。 “只刚入了秋,怎会下雪了。”乌头咬着牙。 “大师兄,我先前看到天上有鱼。” “别胡说,鱼怎会游到天上。” 峰崖之前,一时各说纷纭。站在宋仪身边,一只黑鸡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天色只在顷刻间又暗透了整个世界,远山的方向,还听得见一座座山峰崩塌的轰声。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的巨大卷风,忽然呼啸着升了起来。 远山外的另一边。 一个道袍男修士皱着眉,脚步落在一座峰头上。他叫上官春,并不是落坡县的修士,而是收到了自家弟弟的传音虫,才马不停蹄地赶来。 不曾想,才堪堪赶到,便见着了眼前的异像。 山崩地裂,卷风升天,那原先还在眼前的几座大峰,似薄脆的芦苇杆一般,被一下子连根拔起。 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在算计了一番时辰之后,他整张脸先是惊恐,随即又变得狂喜无比。 …… 呼,呼。 从混沌中醒来,宁景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等环顾四周,在发现已经置身在一座孤岛之上。 他记得很清楚,在投了黑玉兽鳞之后,整个世界一下子晃荡,而在晃荡之中,他似乎被什么巨兽驮着腾空入云。 这又是在哪里。 平复了体内紊乱的气息,宁景站了起来。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孤岛的四方都是一片刺目的红光,久久无法化开。 庆幸不是那该死的赤雾,若不然他早已经成了一堆毒骨。 耳畔边似有飙风与惊雷,呜咽不断。 “发生了何事。”前方不远,一个面熟的小宗主也站了起来。待看见宁景,先是一番提防,随后又犹豫着走近。 “宁长老,我受伤了……你我都是落难人——” 只近了身,小宗主脸色变得阴戾起来,平掌成刀,便要往宁景头上劈去。 没等劈下,一只拳头已经打穿他的腹部,灵气与鲜血齐齐泄了出来。小宗主的整个身子,迅速瘪了下去。 散去拳头上的灵气,宁景皱住眉头。他能在弱肉强食中活得这么久,便是靠着这份机警。这小宗主无非是以为他身上有宝,想着杀人越货了。 毕竟,他只往熔浆海里投了一枚兽鳞,整个世界就变了。 循着孤岛的海岸,宁景独自往前走,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后,心底变得微微惊恐起来。 他发现孤岛外的海水,实则还是滚烫的岩浆。而这座孤岛,并非是静物,而是一直荡开着圈圈涟漪,往不知名的远方“游去”。 似是为了应证什么,宁景蹲下身子,用灵气裹着道剑,不断将一层层的土泥挖开。 只可惜,泥深不知几丈,他喘着大气,失望地瘫坐下来。 无树无草,也没有飞鸟与走兽,偌大的一座岛上,死气沉沉的气息不断弥漫。 唯在耳边,飙风怒刮的声音,远远没有将息。 缓住心神,宁景复盘着入幽境后的事情。只在几息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发白起来。他起了身,循着孤岛上最高的山峰,开始狂奔而去。 若是没有猜错,那壁刻上的大鱼……以及驮着群峰的巨龟。 停住深思,宁景动作加快,将源源不断的灵气,尽数裹在了双腿之下。不见朝阳与落日,循着最高山峰的方向,在刺目的红霞之中,直至吃完了怀里的一大瓶辟谷丹,他才堪堪到了高峰之下。 只算着辟谷丹的消耗,这得快有近十天的时间了。 抬头往上,只见着巨峰高耸巍峨,似遥遥不可攀。咬了咬牙,宁景沉下脸色,继续往巨峰攀上去。 没有先人走出来的路,只偶尔在某个悬崖上,见到坐化的枯骨。 辟谷丹用尽,体力无法延续,宁景喘着大气,看着红光萦绕中的峰顶,一时心底迷茫。 他鼓起一口灵气,不敢再耽误,迅速往峰顶攀爬。越往上,飙风越发狂烈,吹得人身子摇晃不休。只怕一个大意,便要摔得粉身碎骨。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他只想证明一件事情……若真是如此,只怕要成一桩天大的机缘。 宁景咬着牙,什么都顾不得,手脚并用,不知几日,眼看着离峰顶已经越来越近—— 喝! 一道苍老的呵斥忽然响起,不知觉间,宁景整个被掀飞出去,直直往万丈深渊摔落。 …… 跪在长岐峰上,宋仪脸庞落泪。 她的小相公,还在远山里生死未卜。要知道,如今的远山里头,已经是山崩地裂的光景。 她不懂修行,也不懂如何祈祷。只大抵知道,以前在村里的时候,阿嬷为了阿爷能打猎平安回来,都是这般模样的祈福。 乌头走来,红着眼劝了几句,见着自家夫人性子倔强,只得作罢离开。 远山外的巨雾与地动,没有丝毫将息的意思。不知多少的村子,都已经举族搬迁。数不清的山兽和飞鸟,似遭了天大的灾劫一般,顾不得幼兽与雏鸟,如千军万马般往山外逃窜。 堆积的雨雪化成积水,漫了几节的碑线。黑夜久久笼罩,不见阳光与晨曦,林草树木纷纷枯萎,如同早早入了三冬。 “他没死呢。”只等乌头走远,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有些寂寥地站在了宋仪身后。 不识来人,宋仪惊得拿起道剑。 “我是那小子……朋友,也是你的朋友。”黑袍垂头苦笑。 “若让我来说,对于那小子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呐。” …… 64 云鲸之上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我想明白了。他先前给我看的兽鳞,实则是一种鱼的落鳞物,非是真正的鳞片。” 宋仪没听明白,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在此之后,远山要没有了,灵气也要稀薄了。我劝你啊,不如叫那些弟子准备准备,先找个地方避祸。” “避祸……宁景还没回来。” “他若是回来,自然会找到你们。但若是你们晚了,迟早会有更多强大的修士,御剑赶来分一杯羹……当然,我觉得也是你的机会。” 宋仪依旧听不明白。便如她这段时间的人生,只知小相公的冷暖,小相公的饥饱,还有小相公的悲欢喜乐。 “你啊你,根本不是相夫教子的命。” “我与宁景说了,他若是平安回来,秋吉的时候便成亲。”宋仪倔强道。 黑袍不答,只朝着远方叹息。 …… “嗝。” 从一处凸起的悬崖上爬起来,宁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慢慢站稳。他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万丈深渊,心底一阵后怕。 若不是眼疾手快,他当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他沉思了下,取出身上最后的疗伤丹,缓缓平复伤势与气息。只可惜,在辟谷丹吃完之后,没有果腹之物,腹下的灵气也逐渐有了干涸之像。 若换成其他人,只怕在这时候便打退堂鼓了。毕竟峰顶下的那道苍老声音,一看便是守山的,根本不会让他上去。 宁景眯起眼睛,深知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他如何甘心放弃。 便如那年,他这条刚辍学的孤儿野狗,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起砖头,和一群流浪乞儿争纸皮和铁锈。 未再犹豫,宁景重新往峰顶攀爬。标记着那道老声的位置,在攀的时候,他特意绕了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眼看着就要摸到峰顶—— 喝! 那道苍老的仙声,再度呵斥起来,再度将他掀飞。 嘭—— 即便留着俯身的灵气,但还是重重摔在了一处悬崖上。顿时,他只觉得全身筋骨尽断,一口压制不住的污血,从嘴里咳了出来。 颤栗着撑起身体,没有了疗伤丹,他只得孤独地靠在山壁上,不断缓和着气息。 不知日夜,只在沉睡了一场后,撕下袍布裹住伤口,宁景咬了咬牙,继续往上攀峰。 这一次,他用撕下的布条拧成了绳子,只在靠近山顶的时候,死死将自己绑在一角岩石上。 并无作用,在一声呵斥之后,那角岩石化作了飞屑,第三次,宁景重重摔了下去。 “嗝——” 宁景剧烈咳出污血,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约有几盏茶的功夫,只在恍惚之间,他听见了有人相唤。 复而睁眼,发现在下方的山壁上,一道诡异的人影,正像蜘蛛一样匍匐爬上来。仰起的脸庞,五官已经彻底扭曲。 “宁景,宁道友啊,我找到你了!” 宁景眼神绝望。先前有个小宗主没有死,想必陈袭春这种人邪,又入了金丹境,更不会轻易死去。 “宁景……你也与我这般陌生了么。”陈袭春的声音,开始变得可怜兮兮。 “我入了金丹境,是第一个金丹境,我以后保护你,啊还有我的族人,叔伯们都夸我呢……宁景,宁道友,能否等我两步。” 宁景听得心头难受。若非是这种宗族壮大的执念,恐怕陈袭春也不会堕落为人邪。 “宁景,我当初邀你入陈派,你居然拒绝了!”转瞬间,陈袭春又变得怒意滔天,只到了距离,他鼓起眼睛狂笑。腹前的臃肿,在攀爬的时候被山壁磨穿,显得更加狰狞恐怖。 “你知不知,叔父们为了让我练功,从小就剪了我的阳气……呜呜,叔父们还说了,我到了洞虚境,便可以更换一具肉身。” “啊,我入了金丹境,我已经入金丹境了!” 靠着山壁,宁景闭目叹息。他突然发现,若是当初大王村没有遭祸,他和宋仪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并非是一件坏事。 “宁景,宁景我不甘心——” 越爬越近,陈袭春伸出枯瘦的手,眼看着就要抓过来。 嘭。 一张古怪的符箓,忽然死死钉在了陈袭春的手臂上。不多久,如同干柴遇火,陈袭春的整条枯臂,一下子灼烧起来。 陈袭春仰头尖啸,张开的血口中,生了犬齿,还卡着一截尾指。 宁景也惊了惊,料想不到那只狼兽阿青给的破邪符,居然真的能起作用。 “啊——” 宁景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迅速往峰顶攀爬。 重伤一臂之后,陈袭春攀爬的动作更加诡异,一边厉叫,一边如蛙类一般不断跃跳。 即便灵气干涸,力气也将尽,但宁景不敢有丝毫耽误,咬得牙齿出血,死死撑住身子。 “宁道友,可否等我一程,我身子好冷了。” 宁景不答,他自信,如人邪这种堕落之物,若是嗅到山顶附近的仙气,定然会不管不顾地爬上去。 便如在紫气塔外,当初的那具人邪,还打算吃仙鹤血的。 如他所想,在近了山顶之后,陈袭春疯狂地耸着鼻子,眼睛也迅速鼓了起来。他看了看宁景,又看了看山顶。 宁景拿出最后一张破邪符,冷冷横在了身前。 陈袭春怪叫一声,像是笃定了脑中想法,继续如蛙类一般,不断往峰顶跳去。只隔了几息的时间,那道苍老至极的呵斥,再度高高响了起来。 陈袭春的人影迅速被掀飞,整个身子往悬崖下坠落。 趁着机会,宁景抽干全身的灵力,死死咬着牙往峰顶迅速攀去。只在一个崖洞边,他见着一只身穿道袍的老山猴,负着手,正目光诧异的看着他。 什么都顾不得,没等老山猴再发声,宁景将手里的破邪符扔了出去。随即一声倾尽全力的怒吼,身子一跃,整个人跃到了山顶之上。 在飙风与惊雷中,他颤着站稳,只等抬头,目光满是恍惚与不可思议。并没有任何一览众山小的物景。 居高临下,那座所谓的大孤岛,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那目不可及的巨鱼,遥遥不知几万里,而他的所在,所谓的巨峰与孤岛,何等渺小,不过是寄生在一根鳍骨上的土沙。 千年一现,九色云鲸,而这极可能是赤鲸,九色之一。那远山,更有可能是赤鲸在伏息之时,随着吞吐的浊气,不断形成的千年连峰。 “云鲸——” 只怔了怔,似是为了发泄心里的痛快,宁景蓦的仰头怒吼。 …… 65 背鳍上的老山猴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喘着大气,宁景整个人瘫坐在峰顶之上。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能站在云鲸的背鳍上,俯瞰下方众生。 不过,传说中的九峰呢。 “别看了,你别看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后传来,等宁景回头,才发现有一道骨仙风的老道人,摇着拂尘走到了他背后。 “猴哥?”宁景怔了怔。如若没有看错,先前一直在掀飞他的人,是一只老山猴。 老道大怒,眼看着就要出手。 “道长有礼,道长生得这般仙气凛然,莫不是天上金仙下凡?” 老道闻言,收手露出了笑容。 “原先想推你下去摔死的……想想还是有点不忍。这一千年来,没见过你这般的倔种了。” “道长是峰主么?” 根据古籍,九座云鲸下的仙峰,都会有一个峰主。 “不是哦……那一年云鲸从天而落,我还是一只刚学会爬树的小猴儿。阴差阳错避过了风罡,便一直在这座鳍骨上住着了。” “风罡?”宁景脸色大惊,若是还有风罡,他必死无疑。要知道,九峰上的风罡,连那些洞虚境的修士,都无法挡住或避开。 “过来。”似乎许久没见活人了,老道显得有些兴奋。他带着宁景,绕到了峰顶的另一片视野。只在模糊之中,宁景垂头往下,便隐约看见了一大片连绵千万里的峰峦,电闪雷鸣,飙风呼啸。 并非是远山里的那种低峰,似是刚埋土而出,一股浓郁的土腥气不时扑入鼻头。 低咳两声,宁景收回了目光。果然,他并没有真正登上九峰,无非是像老山猴一样,阴差阳错地站在了云鲸的背鳍上。 复盘着经过,按着他的猜想,或是埋土千年的云鲸刚被惊醒,而他所处的幽境,正好位于云鲸背鳍,故而,云鲸在飞天之时,顺带着将他带上了万里长空。 “远山呢?”忽然想到什么,宁景失声发问。 “什么远山?”老道脸色不解,“左右这云鲸一起,这千里万里的地方,都会化为废墟与尘烟。我好似看见了,那一边的鳍峰上也有人上去了。” “道长可看清模样了?” “没看清呢,那边我都不敢过去。” 宁景点点头,盘算着落坡县与远山的距离,心底升起担心。 “道长,云鲸会飞往何处?” “我也不知呢。”老山猴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无非是一场豪赌,若是它飞向烈焰之山,冰原之海,我自然会被烧成粉尘,冻成尸泥。但若是它飞去青山绿水之处,我便又有一千年的修炼好日子。” “道长身上有辟谷丹?” 老山猴笑笑,答非所问,“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什么……” “小子,抓稳咯!” 宁景没听明白,还等再问,才发现整个峰顶,一下子剧烈摇晃起来。他匍匐趴在地上,才算堪堪稳住。 “这是?” 只等再抬头,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瞬间飘落下来。 老山猴狂喜不已,垂掉了道袍在雨中狂奔。 “小子,这是鲸霖啊!” 虽然不大清楚,但见着老山猴的模样,宁景也迅速起身,拢起手掌接了一捧,放到嘴里喝去。 不多久,只等鲸霖滚入喉头,他的整个身子变得舒服异常,比当初泡在灵池里,更要胜上几分。 原本身子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涸的气海穴,也重新变得源源不断。 而且体内筑基的芽床,似乎变得更加结实,且有灵气缓缓裹绕。 如若无错,他似乎入了筑基境。奇怪的是,并不像在山洞的那会,全身剧痛且突破困难。难道说,还是这鲸霖的功劳。 宁景急忙结指打坐,重新调理了一番气息。并不错,似在不知觉间,他突破到了筑基初境。 老山猴得意搓着背,抬头扫了两眼宁景。 “看见了吧?这鲸霖才是好东西啊。什么辟谷丹,那都是狗屎之物,有了这鲸霖,不仅能吃喝不愁,还能助长修为。” 宁景听得激动,甚至有了留在鳍骨上修炼的打算。但最终,他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若不然,我收你做个徒儿?” “不知道长的看家本事是——” 老山猴陷入沉思,一生都困在背鳍上,除了偶尔跑过来摸宝的,他似乎再也没见过什么人了。 “三百多年前,有个小狐狸会双修的功法,我杀了她把功法给捡了……” 老山猴抬头看着宁景。 “道长,咱们都是公的,理论上不可能双修。”徐牧急忙解释。 “你急啥呢。”老山猴不满。 “是挺着急的。”徐牧抹了抹额头。 “若不然,我教你爬树十八手?偷桃二十三式?” 宁景沉默不言,心底已经笃定了下山的念头。左右这里还不是九峰,而以他现在的本事,登仙峰无异于自寻死路。 垂下目光,他心底有些不甘。终归来了一场,除了喝几滴甘霖,似乎没有其他的好处了。 老山猴重新穿上道袍,看着宁景露笑,“我知你的心思,肯定是想着攀云鲸下那座悬着的仙峰。莫想了,一个筑基境的小徒,你还不够死的。” “道长没想过下山么?” “下去作甚呢,我守在这里,又有鲸霖,又能乐得自在,我下去找个小母猴双修么?” 宁景脸色无语,索性不问了。 “你终归还是不懂,俗事太多,会乱了你的道心。” 宁景垂下头,看着下方的云天雾海。生死未卜的苏木,说着和他秋吉完婚的宋仪,还有乌头这些少年,大王村…… “对了,还不知道长的名号。” 老山猴怔了怔,开始揉眉苦思。似乎在以前,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也知……我先前还没学会爬树,便留在这里了。” 宁景恍然,想了想开口。 “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个像道长一样厉害的仙猴,不如道长也取他的名儿。” “叫个甚了?” “悟空。” 老山猴顿了顿,脸上涌起阵阵的欢喜。大道有名,才算不枉一场修行。 “你好有趣,若不然别走了,那本小狐狸的双修法,我们再琢磨一番,肯定会有别的路子。” “别这样,道长别这样,再说这个我直接跳下去了。” …… 66 大道一只蜉蝣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道友。” “哦,悟空道友。” …… 似是十分有趣,老山猴捂着嘴,先是憋笑,实在憋不住了,然后干脆放声大笑。 “啊,宁道友好。” “悟空道友好……” 老山猴哈哈大笑,重新垂开了道袍,在峰顶上长啸狂奔。 宁景无语坐下,只等着老猴货闹够了,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来。 “先别笑,敢问悟空道友,可有下山的法子?” 跳下去肯定不成,下方的风罡直接给撕成八瓣了。另外,他还想问云鲸上的藏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老山猴还是不舍,还想再提一嘴双修的事情,但见着宁景的决然,只得叹出一口老气。 “法子还是有的。我记得很清楚,当年那只会双修的小狐狸……” “悟空道长!” 老山猴抬手,赏了宁景一个小爆栗。 “我在说正经的,那小狐狸用的是踏云术,人家可不像你,还像个傻货一样连着爬了三四次。” “踏云术?” “鲸霖下起来的时候,下面的风罡也会缓下来,你到时候用踏云术跳下去,运气好的断个手脚就行。等等……我找找。” 老山猴说着,开始从道袍里翻出不少物件,一开始是药罐瓶瓶,然后是道器各种长袍,接着越来越离谱,连红兜兜春宫本都翻出来了。 宁景甚至怀疑,这老猴货是不是藏了一个芥子袋。 “找到了!” 捧着一本发黄的古册,老山猴喜笑颜开。 “险些忘了,那小狐狸还有一本踏云术的。” 宁景眼巴巴地伸出手。 “宁道友可否答应,有一日登了大道,回来看我这老猴一眼。” “登九峰者,需大乘期渡劫化仙。” “宁道友可有信心?” 宁景沉默,随即昂头,郑重接过了《踏云术》。他向来喜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般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只有不断勇攀高峰,方能让自己立于不败。 “好,好!”老山猴欢喜非常。 “对了道长,若是云鲸一直在飞,我好像已经离原来的位置很远了?” “当然,几千里还是有的。” 宁景听得沉默,只在短短的时间,他离着落坡县的位置,已经是隔着千山万水了。 别无他法,他垂头看着手里的踏云术,目光久久坚定。 …… 踏云术,顾名思义,以灵气裹身,在空中踏云而行。 实话说,这约莫是入幽境以来,最大的一笔摸宝收获了。没有丝毫的耽误,循着踏云术的教授,宁景小心地修炼着。 踏云术的第十层,按着书上所言,甚至能七步跨山。当然,如这种大能本事,肯定需要更高的境界。 留在鳍骨峰顶上,宁景废寝忘食,终于借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在数日之后,成功学会了第一层的踏云。 沉吟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先跳下云鲸。若不然,再耗个十天半月的,指不定要被带去九峰大陆的极地了。 “宁道友,你再考虑一下,我这几日也看了双修的功法,说不定你与我——” “悟空住口!” 老山猴没有恼怒,仰头嘿嘿一笑,“也罢了,自个小心一些,我这里还有一些鲸霖你带着……哦对了,你下鳍峰的时候,记得拔一枚鳍刺带走。” 鳍刺,倒生在鳍骨峰上,宁景有去打量过,发现质地极为坚韧,且不易折,用作炼器的话,说不定会炼出一柄极品道剑。 宁景面朝着老山猴,没有任何矫情地跪下,冲着老山猴拜了三拜。授业之恩,如山高海深。 “诶哟喂,宁道友……”老山猴哭哭咧咧地跑来,“别早死了,遇到那些厉害的坏种,打不过咱就先跑,知道没?” “晓得了,悟空老师。”宁景笑了笑,转身抬步往前,用老山猴教的法子,拔出一枚鳍刺,用布裹好背在了身上。 他调整灵气,御动踏云术的术诀。只在顷刻间,一股莫名的灼热气息,在脚板底生了出来。 他回过头,看着老山猴孤零零站着的人影,在一番苦涩之后,终归咬了咬牙,迅速往峰顶下跃去。 按着老山猴的估算,便在今日,鲸霖会重新像雨一样落下。 …… 踏。 稳步落在孤岛之上,宁景目光有些恍惚。离着他在孤岛醒来,也不过隔了几日,却有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沉默了下,也不知为何,他来来回回循着峰顶,寻找了好几遍。终于在一截岩尖之上,看见了腹部被挖空的陈袭春。 宁景忍住心底的难受。认真来说,陈袭春的重伤,与他息息相关。但那般情况下,陈袭春已经是快化作了人邪。 他走过去,发现陈袭春的脸庞上,已经没有了化邪的戾气。那张儒雅且温和的谦谦公子脸庞,重新恢复了过来。 腹腔之下,似被野兽啃食过,原本凸出的肉球金丹,已然被人整个吃掉。 试了试鼻息后,宁景迅速取出了鲸霖,拢着手掌给陈袭春喂去。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陈袭春失声咳了起来。他侧过头,满是死气的脸,在见到宁景后,露出苦涩的欢喜。 “宁……道友。宁道友小心……那人趁着我重伤,吃了我的金丹。” 宁景复盘着在熔岩地里的人,笃定了一个人选,奸猾狡诈,不择手段。 “宁道友,我有些后悔了……呜呜。”死死抓着宁景的手,陈袭春哽咽哭了起来。空荡的腹腔,再无任何的起伏之感,无非是撑着一口灵气,没有让自己死掉。 宁景红着眼睛,拼命将鲸霖喂入陈袭春的嘴里。 “莫要浪费这些了……宁道友,我是否作了恶人。” “不是,少宗主已经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宁道友……我想起来,我杀了许多人。我以为入了金丹境,我能压住那股煞气,却发现我根本无力撑住,只好学着老怪物吃弟子肝……我第一次吃弟子肝,我那投食的小师弟之云……我一边剖开他的腹,我一边在哭,求着他快点死,求着他不要动了。” 宁景痛苦闭目。 “宁兄,我不想这样的。”陈袭春声音干哑,紧紧握住宁景的手。 “宁兄,我小时……一直想做个除恶扬善的仙侠,以浩然道气登峰成仙,但终究——” “我啊我……大道一只蜉蝣,枉了此生。” 陈袭春垂手闭目,再也不见任何生息。 站在红光四溢的孤岛上,宁景失神地看向天空。 恰时一场鲸霖雨落了下来,升起的雨雾,将他整个人孤独地裹在湿幕之中。 …… 67 云鲸飞走之后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落坡县。 在千年以前,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山县,有山贼林匪,有贪官狗吏,偏没有这满世界的开宗山门。顶多是哪家的好儿郎,做了远方宗派的外门弟子,在偶尔回来时,赢得一场衣锦还乡的欢庆。 “云鲸卧了千年,也让这附近一带的灵气,弥漫了千年。”一个黑袍男子,眺望着远方的狼藉,喃喃开口。 “云鲸一走,灵气也要干涸了。什么凶兽,什么人邪妖修,都要无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或是一件好事情。” 聚在黑袍男子周围,宋仪和乌头这些少年,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自然,他们并不知黑袍的身份,只知道这位忽然出现的大师,给予了他们很多帮助。 “夫人,那些野修又过来了!”一个少年负着剑,急急走了过来。这段时日都是如此,随着远方一带的崩塌,仿佛入了末日一般,那些原本在洞府啃着草干的小野修,纷纷聚成了团伙,试图趁火打劫。 要知道,几乎所有落坡县的宗门高手……都死在了远山里。 “夫人,我带人过去!” 乌头却已经大怒,点了七八个少年,往山门跑去。 宋仪拿起道剑,脸庞上满是怒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已经帮着宁景撑起了整个山门。 甚至说,她在跟着黑袍男子学了几日后,便成功入了炼气境。 “夫人,夫人,赢了……那些人跑了!”没有多久,一群少年复而走回,脸上满是欢喜。 “夫人再看,是谁回来了!” 宋仪鼻子一酸,约莫还没习惯两条健全的腿,跑出去几步后,整个人摔了下来。她急忙起身,顾不得掸去灰尘,抬了头,便急急往前看。 宁风宁不凡两个少年,还有被背着苏木,都站在了最前。后面些的位置,小昊宗的周大丙,以及诸多的宗门弟子,也纷纷露了面。 “一群炼气野修家子,还敢逼我出手!”周大丙转头喋喋不休。那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半分宗主的模样,跟个在县城讨食的老乞儿,已然没有区别。 “周宗主……我家宁长老呢。”宋仪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那袭熟悉的人影后,一下子红了眼睛。 “小风,不凡!” “夫人,宁长老让我们先出了远山……我们也不知,他如今出来了没有,在远山里太危险了。”性子直的宁风刚说完,直接被后头的周大丙敲了个爆栗。 浓尘之下,宋仪抹了抹眼睛,并未再追问,唤来人手,先将重伤昏迷的苏木抬了进去。 站在后边,黑袍男子不动声色地缩着手,捻着手指动用了谶术,却久久算不出宁景的命途,在脸色被反噬苍白后,眉头也紧皱起来。 “周宗主,你们是如何出来的。”乌头开口。 “还好是宁长老帮忙,让我们迅速出远山。眼见着到处都是峰峦崩塌,莫得法子,我带着他们从山口绕了一大段的远路。” 只听完周大丙的话,诸人的脸色更加凝重。 “对了,我先前见着有几个修士,修为不可估测,都聚到了附近。” “周宗主,在天空出现红色鱼影的时候……落坡县一下子来了许多人。黑袍大师说,让我们不可招惹,这些人有不少是金丹境往上。” “黑袍大师?”周大丙抬头,看着人群后的黑袍男子,只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行了道礼。 “周宗主,此地不宜久留。远山崩塌,云鲸现身,落坡县恐要遭来大祸了。” “确是,我这就回山门一趟,把弟子带出来后,与你们一起走……对了,那宁长老还没回来——” 正在帮忙检查伤口的宋仪,身子明显一顿。 乌头这些少年们,也面露担忧之色。 “吉人天相,若是宁长老在此,也肯定希望我们先活下来。” “自然。”周大丙一声叹息。 …… 站在一座安全的峰头上,上官春眼睛转动。实话说,他有好几次都想冒着浓尘跃进去……但终归还是忍住了。 古籍有说,云鲸若是醒来并不会逗留太久。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若是失而不得,该是何等的可惜。 当然,还有他短寿的筑基境胞弟上官秋,也同样在里头。 “这位仙长,还请速速离去,附近的山峰也都要塌了。”正当上官春想着,下方传来声音。 他垂了垂头,发现只是一群小宗门弟子在迁徙离开后,便兴致了无,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不多久,四五辆迁徙马车从眼前过,隐约有一口水缸子的药鼎,古朴生光。上官春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出剑。 只在几声剑鸣后,他面无表情地跃下来,踏过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呿,不过一口老鼎。” 上官春脸色失望,身子再度掠飞,落在了另一座峰头上,久久沉思。 如这样的场面,在整个落坡县不断发生。 弱是原罪,身怀重宝者,无异于垂髫小儿抱着金元宝,招摇过市。 多日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域外修士,纷纷聚到了这里。都恨不得立即找到云鲸,登峰成仙。 “尊者来了,我等恭迎尊者!” 四五个穿着金缕道袍的修士,在远山外的一座旧观里齐声高喊。不多久,一个虚踏在空中的人影,在烟雨的雾笼中,缓缓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满是白须的脸庞,有些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浓尘与厚雾。他从未想过,一个上千年没出金丹境的偏僻地方,居然是云鲸的蛰伏之地。 可惜,若是能来得早一些…… “尊者,仙门那边的谶师说,云鲸离地而飞,是已经彻底苏醒。” “这帮子的仙门谶师,白养着了,只会说些废话。”老者面庞不喜。 “谶师们还说,九峰大陆上,云鲸卧地……大约每隔百年,都会有落鳞物化为树果,其的质地,与鲸色有关。若是能在远山里寻到这些,亦是一场天大的机遇。” “如果有野兽吃了呢?”老者想了想。 “灵智开,化妖修。若人邪吃了,则功力暴增。若无人采摘,便会落蒂成为矿宝。” “一群废物,若是早些谶算到的话,我何至于跑这一趟。” 老者负手而立,沉思了一番,忽然又想到什么。 “多派人出去。探查附近的修士洞府,小山门,甚至是兽窝,切记带上鲸器,若发现有共鸣之音,不管是人是兽,都先想办法留住。” “领尊主令!” …… 68 藏日岛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长岐峰上,到处都是人影攒动。 “乌头,照顾好苏掌门!” “不凡,骑一匹快马,看看周宗主到了没有。” “阿喜,阿喜!” 宁景不在,宋仪似是一夜成长,不再有当初的村妇模样。 “宋姑娘,你的腿真好了?”忙碌之中,有大王村的老嬷嬷刚好走来,止不住的欢喜。 “我还记得,你小时上山和一只野狐争果,被那畜生给咬伤了腿。” 顾不得应答,宋仪只知点头,又叮嘱了村人几句。 整个落坡县,除了一些不愿走的村人百姓,余下的各个宗门,都已经迁徙的差不多了。 先前时候……她以为宁景会回来的。 在耳边的纷吵中,她趁着转身的空挡,眺望去远方的方向。只短短几息的时间,先是担忧爬满了额头,而后悲伤从眼睛里溢出,最后化作了细泪被风刮走。 她垂下手,摸了摸腰下的半个玉盒。玉盒里,有宁景送给她的传音虫。那时候小相公与她说,传音虫一生一侣,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飞去寻找挚爱,至死不渝。 …… 烈日焚天,将整个镇子烧成了火炉。 孤独坐在一间屋子外,宁景拿出怀里的传音虫玉盒,久久沉默不动。 靠着踏云术从云鲸跃下,却不曾想,他与落坡县的位置,已经隔了近万里。昨日还梦了一场,自家的小娘子拖着瘸腿,拄着木棍入山来寻,却被群兽围住。 宁景揉了揉眼睛,急忙晃开思绪。 将玉盒收入坏里,他抬起了头,远望着陌生的天空,一时陷入思量。只刚到筑基境,御剑飞回去的念想,只怕是没可能了。 实际一些的话,只能骑着快马乘着快船,配合着刚学的踏云术,先赶回落坡县。 “宁兄。” 宁景正想着,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五官端正的青年,手里拿着酒肉,穿着一件短绸袍。 从云鲸落下之时,他直接坠到了海里。借着体内灵气游了二三日后,才被一只捕鱼船发现。 这里已经不是昭国,是一个叫藏日岛的地方。传说有古神在每一日的黄昏后,便将太阳藏在了这座东方的大岛中,只等隔日晨曦,再将太阳放出,升上天空,普照大地。 “宁兄,先吃些东西,我等会便去找些能过海的大船。” “有劳赵兄。”宁景点头谢过。 这青年叫赵封,子承父业,是藏日岛上的一个小船主。先前的捕鱼船,便是他的私船。 当然,作为报答,宁景也帮着打退了几拨海匪。 固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也固然有踏云术,但他不可能一直使用踏云术,便像一个器皿,强行吃重的话,器皿迟早会爆裂。 “对了赵兄,昭国离此处有多远?” “昭国……我似是听父亲讲过,至少有二三年的路程。” “郸州呢?” “郸州国?离得近些,约莫四五千里,那里修炼成风,宗门可不少。” 宁景心底沉默。郸州是苏木一直提及的地方,也不知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宁兄怎么了?” “无事。对了,附近可有炼器的地方。”宁景发问。在他的身上,还有一枚云鲸的骨刺,按着老山猴的话说,是炼作道器的上好材料。毕竟先前的道剑,已经失落难寻。 只可惜,他不谙此道。 “炼器啊……藏日神宗的殿里,好像有几个炼器师。” 一般来说,稍微大一点的宗派,都会有炼器师,丹师,谶师,侍兽师……等等这些。 瞧着自个的大乾坤派,底蕴单薄,连个普通的小丹师都没有。 “宁兄,你是想炼器吗?” “想学几手,回乡的时候好拜入宗门。” 赵封点头,“等忙完船的事情,我想办法带你入藏日神宗一趟。不过宁景要记得,这岛上的事情,都是藏日神宗的人在主持的,不可得罪他们。” “赵兄放心。” 未有多久,只等赵封离开,夜幕一下子笼了下来。便如藏日岛的传说,有位古神脾气暴躁,直接将太阳给拽走了。 黑夜沉沉而至。 独自坐在厢房里,宁景慢慢打开了布条,那枚云鲸的骨刺一下子露了出来。 他试过用火来烧,发现骨刺也烟气都没冒。后有用刀剑来劈,刀剑瞬间崩口。 不得不说,这天上之物果然不凡。若是能成功炼作道器,可想而知,自个的实力必会再上一层。 当然,他并非是傻子,露宝之后会惹来其他人的贪欲,需早作筹谋。 炼器师啊……若是他也能成为一个炼器师,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夜入三更,宁景收起了思绪,喝了小半口的鲸霖之后,重新结指打坐。不多久,他循着体内的灵气,将灵识游走到气海穴下。 筑基境后,那枚芽床生得更加壮大。若是不出意外,等凝成了金丹,便会以这枚芽床承住。 少宗主陈袭春的事情,一直让他心有余悸。一旦走火入魔,芽床便会消失,金丹便会没有规则的错生在身体的其他部位,变成煞丹。 不敢急躁,只消化了鲸霖的效果,宁景重新平复气息,吐出一口浊气。修仙大道,如蜉蝣化生,只一时不慎,便会落入朝生暮死的轮回中。 …… 藏日岛三千里外。 此时夜色的浑浊中,一个刚从万里高空落下的人影,冷笑着站在一片粼粼江面上。 他抬起手,将一枚腾云驾雾的仙葫芦道器,迅速收入了掌中。 几番凶险,几番机缘,他似乎是成功了。 “大道不死,吾李正,是要登九座仙峰的人!” 吃了陈袭春的金丹,黑了守鳍人的仙宝,这九峰大陆,九个峰主的仙位,当有我李正的一席! “宁景,你敢毁我道心!你若不死,此生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 江风之中,李正昂头怒吼。随着吼声,四周围水逆成漩,一朵朵三四丈高的巨浪,顷刻炸在了天地之间。 69 班象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藏日岛上,并没有像落坡县一般宗门林立,只有一座藏日神宗。 “不管是捕鱼还是采珠,或是出海远行,都要饮半瓢藏日宗的仙水。如此,方能避开海兽,一路平安。那仙水,需用东西来换。”赵封如是说。 “味道如何?” “有些像普通的溪泉……” 宁景听着沉默,无非是另一种方式的资源压迫。 “对了宁兄,炼器的事情我托人去问了,藏日宗说至少要一枚中品灵草,炼器师才会开炉。” 中品灵草并不难,大不了踏云去远些的地方寻找。但只从这段信息中,宁景读出了贪婪的意味。他只沉思了下,放弃了找宗门炼器的打算。 “赵兄,附近有散修会炼器么?” 有宗门,那必然会有野修。虽资源不及,但说不好某个小野修,会有机遇与气运加持。 “先前岛的东面,有一户外来避祸的人家,是有着几分本事的,用普通的铁石,便能将铁剑锤出紫星沫子。” 能锤出紫星沫子,一般来说,已经接近道器了。而真正的道器,需要收集各种天珍地宝,譬如凶兽骨,陨铁石,灵泉水……如这些,方能有机会打出一柄道器,作为修仙的法宝物件。 当然,若是炼器失败,珍宝皆无,便只能嚎啕哭上一场了。 听着赵封的话,宁景来了兴致。 “赵兄,他们可还在岛上。” “几死绝了……有次出海遇着海兽,死了个七八,只剩一个没有跟船的痴儿,在岛上艰难活着。我上次去了东岛,还给了他一些卖不出的鱼干货。那痴儿力气很大,这几日海潮汹涌,他被人带着做纤夫呢。” “我原来还以为,他会被带去其他铁匠铺做徒子呢。”宁景皱了皱眉。 “去了,去了一回,一锤子把铺子都干塌了。” 宁景整个怔住。 …… 藏日岛虽是岛名,但实则并不小,更像是九峰大陆东方的一片域外陆地。岛外的海域叫蚀骨海,根据岛上的说法,若是没有海巫的献祭保佑,出海的人极可能会被海兽吞去,尸骨无存。 独自一人,宁景骑着快马赶到了东岛上。施展踏云术太过惊世骇俗,他可不想被什么藏日神宗给盯上。 约莫近二日的时间,才堪堪赶到东岛。栓了马,循着赵封的话,宁景走到了海岸边上。 那位叫班象的痴儿,若是懂炼器术则最好,即便不懂,这般的异士之像,也值得他来这一趟。 海岸边上,由于连日的风浪汹涌,不少的商船怕湿了货,靠岸之时都需要纤夫来拖船。 让宁景古怪的是,此时一帮子的纤夫围坐在礁石上,烤着酒吮着味石,闹得不亦乐乎。 只有一个孤独的巨汉,如倒拖牛一般,双手拢着纤绳,在浪头与急风中,居然将一艘三层的商船,怒吼一声后拖上了岸。 若是动用灵力,这未必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但面前的巨汉,分明是纯靠着气力,便将船拖了上来。 这异士之像…… “班象!”宁景忍不得,急急喊了一声。 巨汉抬头,见着不远处的宁景,响亮地回了一声,欢喜非常的跑了过来。 …… “我只叫你的名字,你便这般高兴了?”宁景有些错愕。他与班象并不相熟,这一次来东岛,更带着一份私心。 “这里没人喊我名……他们都叫我傻头。你便与我父我母我兄一样,喊了我的名字。” 宁景沉默,从怀里拿出买好的酒肉,递到了班象面前。却不想,这家伙抱着一截羊腿,迅速舔了一遍。 “你吃不吃?” “不吃……”宁景揉了揉额头。如赵封所说,确实有七分痴儿的模样。 只等班象吃完了肉,宁景才堆出笑容,好声好气地开口。 “对了班象,你可会炼器?” “我父又不教,说我一锤就把剑铁敲碎了。” 宁景心底失望。一个好的炼器师,终归是太难寻了。若不能将鲸刺化为道器,他多少会有些不甘。 “要不然,我带你去寻我父我兄?”班象昂起头,脸色认真无比。 “他们在哪儿?”宁景心头狂喜。却不想班象的下一个动作,差点把他的道心干碎。 “便在海里呢。”班象抬手一指,重新欢喜起来,“我帮人拉船攒够了银子,我便买一艘大船,出海去接他们回家。” 宁景闭了闭目,伸手揉了揉班象乱糟的头发。他自小是个孤儿烂命,并没有太多的共情。 但一个七分痴儿的赤子心性,终究让他有些难受。 “莫去了,你父你母你兄,都已经登天成仙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登九峰上仙穹,再与他们团聚。” 班象没听明白,却又一下子相信,整个人手舞足蹈。 远山里的尔虞我诈,甚至是陈袭春的走火入魔,这段时日里都让宁景心乏无比。一个赤子心的七分痴儿,又有异士之像,还是炼器师的后人,说不得是最好的同行伙伴。 “班象,要不要跟着我?” “你带我去哪呢?” “带你去一个地方,能吃饱能长力气。” 班象犹豫,不断回头看向海的深处。 “这样如何,我与你比力气,谁赢了听谁的。”宁景笑道。 果然,班象一下子鼓起了眼睛,“你便和我扳手腕,你可以再喊十个人来。” “不用。” 将灵气灌入右手,宁景脸色逐渐认真。 班象将指节掰得“咯咯”响,大笑着开口,“上月有个船主,想赚我做雇工,喊了十个帮工来,却都输给我了,嘿嘿,我还赢了三两银子。” 宁景点头。两人开始互握。 却不曾想,只刚刚开始,宁景便目光惊愕。即便灌入了灵气,一股莫名的巨大气力,差点让他败下阵来。 他咬着牙,将源源不断的灵气灌入。 在对面,班象的脸也涨红起来,手臂青筋条条暴起。 我踏马……什么怪物,明明不是修士。 宁景喘着大气,面前的恍惚一闪而过,层层透支之下,连太虚像都被干了出来。 不得已……他偷偷分出了另一只手,将一团灵气凝成气弹,朝着班象的腋下弹了过去。 “噗——” 班象一个打嗝,憋着的一口气瞬间破功。 宁景趁着机会,迅速将班象的手腕压了下来。 “啊,班象好兄弟,承让承认。”宁景抬起颤栗的手,在班象的发懵中,急忙大声开口。 70 七分痴儿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骑在马上,宁景握缰的手不断打抖。他发现,这一次来东岛真的是赌对了。如这样的异士,他势必要收在门下。 他回过头,眼皮又是一抽。 那七分的痴儿,约莫是嫌马跑得慢,直接扛着追了上来。 “班象……咱们不急,慢慢骑。” “宁大兄,我得赶紧回去,我父我母我兄都在等着。” …… 只等到了东岛聚落的一间破屋,宁景才明白班象的话。 三个简易的灵牌,约莫是捡船木做的,上面还留着船钉。灵牌上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像学塾童子的手笔。 “爹诶,娘诶,大兄诶——” 班象跪下来,整个人没有预兆地嚎啕大哭,将留下来的一份肉食,摆在了三个灵牌前。 他或许并不懂这般的意义,无非是跟着有样学样,权当抚慰自个的孤独。 行了拜礼后,宁景围着破屋,不断走走停停。可惜了这么一家炼器师,稀里糊涂在海上死了。 构思了一番阴谋论,宁景忽然觉得,或与藏日神宗有关。毕竟诸如避开海兽这种事情,只有藏日神宗里的海巫才会懂。 “宁大兄,我们这就走了吗?” “你收拾一下,衣服旧物这些,便不用拿了,到时候我帮你买新的。” 班象急忙点头,先拿了三个灵牌位,又从破屋的角落里,刨出了两条鱼干。 “宁大兄,我能带着这个么?” 宁景回头,发现班象已经抱着一个古怪的大锤。他点头走过去,想着帮忙分担一些。 却不料,只在抓着巨锤的时候,他手臂猛然一坠,差点没摔在当场。怕被班象发现,他迅速御动灵气,堪堪将巨锤拿了起来。 “班象,这是谁打的锤子?” “我父给我打来用的,我五岁起便一直用着打铁了。” 宁景心惊,垂头细细打量面前的锤子。这般的千钧之物,估摸着也只有班象这种异士才能拿得起来。 不知质地的锤柄上,还留着一行刻字。 我儿班象,夔牛之勇。 夔牛,是传说中力量最大的凶兽。这一行字,便证明了班象这种妖人,自小起便力大无穷。 目光略过锤柄,宁景继续打量。在擦拭了好几遍后,才在柄下的锤纹上,发现了端倪。 那是一行极为细小的刻字,需在光泽的映照下,方能显露出来。 器者,如人也。天材为骨,以千锤百锻增入血肉。吾云城班氏,炼器淬骨最为上乘。此间所刻,为班氏淬器法,若有仙家得见,此班氏至宝奉上,望留吾儿一命…… 狂喜之余,宁景看得心头复杂。 班氏一族,或已经想到这种炼器法,会遭到横祸,但即便迁徙搬来了藏日岛,依然逃不过宿命。 这般刻于巨锤上,无非是给了班象一种活命的机会。 “宁大兄怎么了?” “无事。”将巨锤递给班象,宁景吁出口气。炼器法,并非是打铁铺子的普通行当,若没有指引,只怕穷极一生都炼不出道器。 “班象,以后我便是你兄长,若我不死,便都会顾着你。” 班象哪里明白,实则是宁景和他在天之灵的父亲,已经达成了某种约定。他只以为是跟着宁景去做雇工。 “走吧。”宁景露出笑容,揉了揉班象的头。 班家出海遇难后,原先的宅基屋子,已经被人骗去。听说是班象听了邻人之言,去请一场法事,不想整个家业都掏了出去。 上马的时候,宁景原本还想着马不受力,毕竟那柄千钧巨锤,连他一个筑基境的都玩不转。 哪知班象扛到背上之后,那马儿当真能跑了起来。 “宁大兄,我们去哪?” “回北岛,过两日便坐船离开。” “坐船……遇着海兽怎办。” “哥哥我啊,连这天地间最大的鱼都见过了,还怕个甚的海兽。” …… 藏日神宗,一座海宫里。 此时,一个戴着鱼骨冠的老妪,正跪在一座石像前,不断往面前火盆里撒着石粉。 火光几番跳动,她似是谶算出了什么,才撑着一杆龙牙杖起了身。 藏日神宗延存四百余年,每隔三十年都会更换一位海巫,不仅是卜凶问吉,还有和海底古神的沟通。 “海巫大人,古神可说了什么。” “古神的断剑,不能再耽搁了,需要找更多的炼器师。” “先前的班氏一族,说古神是什么……”一个开口的藏日神宗长老,声音急忙顿下,“班氏不愿帮忙炼器,都死在海里了,只剩的那个痴儿我也试过,没有半分的炼器本事。” 海巫老妪面庞昂起,满脸褶子在火光的映照中,一时变得千沟万壑。 “从现在起,不管是出岛还是入岛,都增一倍的弟子,若发现有炼器师,不惜代价带来海宫。古神还说……在南面很远的地方,已经有东西醒了,他也等不及了。” 宫里的长老与弟子们,都听得脸色期待。四百余年的供奉,不就是为了古神觉醒么。 …… 藏日北岛。 赵封揉着额头,让店家又上了一轮酒肉。在他的面前,那位七分的痴儿班象,正风卷残云,惊呆了附近的食客。 “赵兄,此番劳烦了。”宁景笑道。吃得多,并非是什么坏事。再者说,如这些俗世的金银,他只一伸手,便会源源不绝。 “对了宁兄,你真打算离岛了么?”赵封脸色无奈,他原先还想着宁景留在岛上,然后迎娶自个的族妹,作为家人的。 “确是。”宁景余光扫过周围,将一本手抄的纸卷,不动声色地递到了赵封手里。 并不是踏云术,而是当初火水宗的震气之法。虽然不是什么高深功法,但对于一个船主家族而言,已经足够用了。反之太大的富贵,反而会惹来横祸。 恩怨分明,向来是他的性子。 “宁兄,这是……”隐隐猜到之后,赵封的声音已经哆嗦起来。 “不可言。”宁景笑了笑,“切记小心修炼,不可操之过急。若我日后再来藏日岛,说不得还要找赵兄讨教一番。” 赵封呼了口气,重新恢复了冷静。 “藏日岛赵氏,会永远将宁兄奉为贵友。此番出海离岛,我定会想方设法,将宁兄二人送出去!” “好!”宁景露出笑容。 旁边的班象,只以为宁景两个在闹矫情,不管不顾地开口大笑,“宁大兄,我听那些纤夫讲,有些老爷们是养着俊哥儿来着床的。” 宁景一个爆栗赏了下去。 赵封抬头语气决然,“若是宁兄执意……也不是不可以的。” “赵兄,再说这话我掀桌子了昂!” …… 71 不知名海兽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海兽是什么样的。” “血盆大嘴,头颅有些像困笼里的野犬,半身浸在海里,半身露在外头,一见着有船经过,便张嘴里咬……当然,这都是县志里的记载,我也从未见过。” 海岸边上,赵封普及着海兽的知识。 “左右都是这样,祖辈叔伯们也都是这样生活,出海捕鱼,十尾上交三尾,种桑种麻,三担便交一担。至于其他做小生意的,由藏日宗的外门弟子,月末时在摊头上落贝,一张白贝等于百文。” 回过头,赵封叹声一笑,“不瞒你,我前几年有修仙之志,父亲献了半数的家资,到最后我学了几式打浑架的剑法,便被赶出藏日宗了。” 宁景平静点头。修仙世界是一片弱肉强食的森林,藏日岛则是一株林木,供养资源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存在。 “宁兄,该登船了。” “有劳。” 带着班象,宁景检查了一遍行装,才朝着一艘停靠的小商船走了过去。停在甲榜,他刚要与赵封挥手告辞—— “停船!” 却在这时,数个藏日宗的弟子跃上了船,纷纷怒斥高喝。 …… 油灯下。 宁景扫了一眼外头的夜色,眉头一时紧锁。 “宁兄,我也不知……为何这样,先前我给一个藏日宗弟子献了礼。”赵封语气懊恼。 “赵兄,与你无关的。” 深知赵封的为人,那么只能说,是藏日宗里朝令夕改,一下子封了岛。 宁景越发觉得,久留此地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赵兄,若是偷偷出海,有无问题?” “并无……但没有藏日宗的庇佑,便会遇到海兽。” “对啊宁大兄,海兽都是吃肉的,我身子上肉又多……” 宁景不作答,实则有自己的思量。从来到这里开始,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以他的遭遇来说,弱肉强食的世界,宗门修士或者洞府野修,远远比各种凶兽妖兽都可怕。 他只觉得,云鲸苏醒的消息,或有可能传到了这里。避免夜长梦多,不如早些抉择。 “我倒是有法子,从另一边隐匿的海滩可以离岛……但宁兄,当真是不要藏日宗的庇佑么。我听人讲,那住在海宫里的藏日宗海巫,是有大神通的。” “无需。”宁景摇头。 眼见劝不得,赵封沉思了番,点了点头。 这般的光景,已经没有船夫敢来掌舵,拒绝了赵封上船的建议,宁景认真学了一番,索性自个来摇船舵。 至于班象,只要不掉入海里,那就问题不大。 转过身,宁景看着面前的巨岛,心生感慨。不多久,只随着海船的离岸,赵封越渐模糊的人影,也消失在海岸线中。 “宁大兄,我又饿了。” 扶着船舵,宁景脸色无语。在离岛前,赵封还特意请了一顿。若换成个小家小户的,还真养不起这七分痴儿的异士。 想想也是,夔牛之勇,那可是比肩神兽的凡人。 叮嘱了班象几句,宁景复而抬头,留意着海上的动向。天时正好,不见风暴与海漩,若是不生意外,按着赵封的话,约莫在三四天后,便能到达临海的一座大城。 他原本还担心班象的巨锤,会让船吃水很深,却不料这家伙扛在身上,仿佛是去了千钧重量一般。 船灯摇晃,不知名的海鸟循光飞来,落到船篷之上。班象趴在船舱入睡,粗重的鼾声,却让宁景一时心安。 不知觉,已经入了三更天。 “啁——” 却在这时,三四只落脚的海鸟,忽然纷纷惊得拍翅而起,远遁飞上天空。 宁景皱了皱眉,举着船灯走到船头。 海风急了起来,船身开始颠簸,微弱的亮堂也跟着不断摇晃。 宁景伏身往下看,只在船灯的映照下,一抹巨大的黑影,如同幽灵一般掠过船底。 “班象!”宁景惊喊了声。 被催醒的班象,吐了口唾液抹脸后,也急急跑到了船头。 那抹幽灵般的巨影,并非是稍纵即逝,而是循着海船,不断在水下游动。不似大鱼的游姿,反而更像一头四肢张开的巨兽。 “宁大兄,我这就跳海下去!”扛起巨锤,班象喊了一句便要跳下去。 宁景死死将他拦住。 得益于入远山的经验,他很明白,如这类凶兽,即便没开灵智,也大多是狡猾无比的。七分痴儿的班象,很可能玩不过…… 沉着目光,宁景将灵气灌入道剑。 班象也鼓着眼睛,抱着锤子站在宁景身边。 “顾着船。”宁景只留一句,迅速跳入了海中。他深知,若是船被捣毁,那么他和班象,起码要在海里游个十天半月。 “宁大兄不让我跳,你自个就跳了!” 班象的喋喋不休,在耳边越渐嘈杂。潜入海水中,宁景没有丝毫犹豫,萦绕灵气的道剑,朝着黑影迅速刺了出去。 只等震气涟漪荡开,隐约间听到几声兽吼。宁景才咬着牙,迅速往前方游去。如他所想,那头不知名的海兽,开始疯狂地朝他追来。 破水而出,宁景御动踏云术,稳落在海面之上。这般来看,这头所谓的海兽,连当初角犬的实力都没有,若不然,早就来撞船了,而非是游了一圈又一圈伺机而动。 目测着海兽的距离,宁景鼓动全身灵气—— 嘭。 一道疯狂前推的弧状涟漪,割开道道的巨浪,朝着海兽削了过去。 …… “嗝——” 藏日宗海宫,似是遭了反噬,一位披着鱼骨冠的老妪,跪在火盆前呕出一口污血。 “海巫大人!”四周围的弟子,急急担忧开口。 海巫艰难摆手,目光一时阴得可怕。 “有人离岛,在斜阳礁一带破了我宗的护宗兽,速速派人过去!” 只在顷刻间,三四个长老出列,各自带着麾下的弟子,纷纷往海宫外走去。 72 火云纹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海兽裹伤遁逃,海面重新变得平静。 宁景收回剑势,干脆利落地落在船头之上。他转头便发现,班象正蹲在船舱里痛哭,甚至折了一块船木,帮他刻着灵位。 宁景无语踹了一脚。 “宁大兄!”班象搓着鼻涕,急急跑了过来。只一瞬间,整艘小商船又重新剧烈摇晃。 “慢些!”宁景咬牙。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船,再让班象踏烂船板,真要一路游过去了。 听着宁景的话,班象急忙踮起脚尖,只等近了,才哭哇哇地将宁景抱住。 “莫得事情。”宁景笑道。 认真的说,那所谓的什么大海兽,也就欺负一下普通的岛民。 “去把船灯都熄了,免得被人寻到。” 重新鼓帆,握着船舵的宁景,并未有丝毫的大意,反而更加心事重重。他只希望接下来几天的海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宁大兄的家在哪儿?” “万里之外。”宁景叹息开口。任他如何也想不到,便如孙猴子一个跟头般,他只在云鲸上呆了不过几日,一下子就离家近万里了。 可想而知,那东西该有多大。 下一次再见到,自个应当不再是炼气小徒了吧。 “宁大兄,你背上是什么。” “嗯?” 先前和海兽厮杀,湿了衣袍,宁景索性便脱了下来。 “一片红色的火云……不对,怎的有点像烂疤?” “估计是受伤了。”宁景笑笑,并没往心里去。这段时日,他和凶兽斗,和人斗,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 “班象,坐稳了!” “宁大兄开船船。” “再娘叽叽的,我就把你推下海!” “宁大兄不要啊。” …… 云雾缭绕的奇峰之下,一座金碧辉煌的洞府。 诸多的野修捧着琼浆美酒,却久久不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场中的人。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修士,据说曾见过云鲸。 自然,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讲不通了。”场中的李正,露出揶揄的笑容。人的实力有多强,野心就有多大。 上了云鲸,夺了他人金丹,骗了守鳍人的宝器,又吃了几日的鲸霖,他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是金丹境,也是不得了的金丹境。 没有丝毫废话,李正眯了眯眼睛,垂去长袍,赤身站在了洞府中央。 “且看我的后背。” 场中诸人纷纷举头,一下子,便见到了李正背上,那一团又一团,似是要烧起来的红色火云。 “上仙,这是……” “九座仙峰,九头云鲸,我身上的,正是赤色云鲸留下的火云纹。” “上仙的意思……是上过云鲸的人,背上都会有这东西?” “自然是。”李正大笑,“若是你有机会上了青鲸,说不得会留下水纹印。” “呃……小道可不敢作想。” 这一句,让李正的笑声更加狂浪。认真来说,他才是进远山寻到巨宝的人。什么落坡县宗派,什么老怪物,什么野修,还有那个宁景,都同样不及他。或者说,他才是赤鲸选中的人。 洞府里,顿时议论纷纷。有个筑基后境的修士,仗着修为,约莫有些不服气,刚要起身讨教—— 轰。 李正只轻轻抬手,那修士便被震得飞了出去,撞碎石墙后狼狈地摔落下来。 这一下,诸人都露出惊恐之色。 “上仙此番过来——” “五日内,本君需要五十株的上品灵草。若有供奉者,本君会赏下一番机缘,助尔修炼,早登大道!” 不少人听得脸色激动。如他们,没有宗门没有老祖,大多都是学些野路子。若是有高人相授,指不定要突破寿元的关隘,更进一层。 “上仙的道号是……” “曜日神君!”李正意气风发。先前还是个筑基境的野修,他顶着仁义剑的名号,处处小心翼翼。 但现在已然不同,他不仅入了金丹,还得了赤鲸的机缘。迟早有一日,要踏入洞虚,要入大乘渡劫化仙! “动作快些,我还要赶去南面的昭国。” “神君可是回乡?” 李正再度肆声大笑,“也可以这般说,我还有一个记挂的人。虽不同行,但我猜得出他肯定要往南走的,我都巴不得见他了。那家伙运气也不错,可惜与我还差一些。若能找到他……嘿嘿,机缘合二为一,说不得会让我一步踏入元婴。” 宁景,你别死得太早! 停下声音,李正的一张脸上,露出期待且冷酷的神色。 …… 藏日岛外,约七百余里外。 一艘鼓帆急进的海船,正乘风破浪往岸边赶。 放下船舵,宁景就着班象端来的水盆,皱着眉打量自己的后背。他发现如班象所说,才一日的时间,当真是又结了一层红疤,似云在烧,一股莫名的灼热感,偶尔会袭遍全身。 “宁大兄,有些像烧鸡皮子。”班象舔了舔嘴巴,只刚好奇地伸手,便又怪叫一声收回了动作。 “怎的?” 只等两人再看,班象的那根指头,已经被烧得脱了层肉皮。 宁景惊了惊,绞尽脑汁去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看来,只能另寻高人去问了。 暂时晃开思绪,宁景刚要检查一遍船帆,在桅杆上远眺之时,忽然发现后方不远的位置,近十个宗门弟子打扮的人,似静立不动,却朝着他们飞快而来。 宁景半眯眼睛,只等近了一些,才发现哪里是什么静立,而是站在一抹怪影之上,故而才速度惊人。 “杀。” 一个为首的长老,眼睛都不抬,只淡淡吐出一字。 顷刻间,数个弟子飞上半空,只等再度落下,开始纷纷踏着海面杀了过来。 “去年入秋,东境的几个大宗相约弟子比试,我座下的七个弟子,用翻海剑阵一路大胜。” 长老笑着抬头。却在片刻后,原本平静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惊骇无比。 那艘小破船上,有一个同样踏海而下的男子,系马尾着劲袍,手中一柄平平无奇的道剑,蓦的发出天威。 七个方向,七个被寄予厚望的座下弟子,只在第一个回合,便被震得倒飞出去。 其中二人,被剑气伤及了要害,咳着血死在了海面上。 另有一个扛大锤的巨汉,虽下不得海,却直接将船锚扭断,整个给甩了出去。半空中,又有一个弟子被砸断了头颅,“噗通”一声坠入海中。 …… 宁景重新落在海面上。 太虚像从眼中一晃而过,源源不断的灵气,开始萦绕不停,将他整个裹在气茧中。 他一路苟活,但直至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份力量,巍然面对来犯之敌。 73 传音虫的等待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竖子!” 眼见着座下弟子非死即伤,再也顾不得,那位长老蓦然大怒,持了道剑便往前杀来。 半空中剑气相撞,宁景被震得几步退后。他并未惧怕,沉握住剑,复而跃了出去。 若放在以前,他绝计不敢与一个宗门长老相斗,但现在,即便是筑基后境的修士,凭着腹下的太虚像,即便不胜,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竖子,汝敢杀我弟子!”长老须发皆张,带着滔天之怒。 “惊海!” 只听着,宁景皱眉,避开一击后,往后稍稍跃了回去。有些摸不着这长老的压轴本事,小心一些总没错。 隔了大约十几息,宁景才发现,所谓的“惊海”,无非是那抹古怪的巨影,跟着联手杀来。 他回了头,战意在胸膛燃烧。 “班象!” “宁大兄?” “见着那游过来的海兽没?我怀疑……它便是杀你父兄的坏东西。” 班象怔了怔,瞬间脸色狂怒。他慌不迭地跑到船头,抱着巨锤,死死盯着海面,嘴里喋喋不休,约莫连海兽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 “老儿,你我再来!”宁景大笑转身,整个人再无顾忌,将太虚海里的灵气,瞬间萦绕全身。 长老咬牙,踏在海面上迅速捻动指诀。未多久,无数的巨浪呼啸而起,只待卷成一条半大水龙,便当头朝宁景吞了下去。 只在顷刻间,水龙彻底将宁景吞噬。 “小贼,我今日若杀不得你,有何颜面再回海宫!” 他很自信,如这般的本事,即便是海宫里的海巫,都未必敢大意。 这般的厮杀之下,海面上,一圈巨大海漩开始绕了起来。摇晃的小商船上,抱着巨锤的班象,稳住了颠簸的身子,依然死死盯着海面。 “贼子受死——” 聚了剑势,长老再度高喝。却不料声音还没完,整个人开始顿住。 那必死之局的小贼子,已经破了水阵,傲然冲到了他面前。那些落下的水花,只溅到那小贼的身子,不时化成缕缕的烟气。 便仿佛……那小贼是枚火炭一般。 袍子被搅碎,连束起的马尾也成了乱发。宁景赤着上身,冷然握着剑。他的后背上,那烂疤一样的火云纹,瞬间红得刺目。 “竖子……” “丙……护宗兽!” 那长老声嘶力竭,惊怕的目光不断前望。 海面忽然剧烈摇晃。一抹巨大的黑影,似是听到了召唤,眨眼功夫破水而出。 颠簸剧震的船头上,一直眼巴巴看着的班象,只等到黑影出水,喉头爆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大喝。 他鼓起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巨锤朝着黑影疯狂抡了出去。 昂—— 一声痛苦的兽嘶之后。 嘭—— 那一大片的黑影,瞬间落到了远方。只挣扎了几下,整个巨大的兽身彻底往海里沉去。 宁景当机立断,一剑将目瞪口呆的藏日宗长老,瞬间削飞了脑袋。 他回过头,看着还保持着抡锤动作的班象,不知觉间嘴巴也抽了抽。夔牛之勇,这是何等的异士。 山包一样大的海兽,直接就被抡飞了。 “宁大兄,那些弟子要跑了!” 宁景回过神,没有丝毫犹豫,追上那几个伤重的弟子后,一一杀死。只待肃清敌人,他才安心地摸了一回宝。 只可惜,并没有太大的收获,都是些基础功法和普通的练功丹。那长老还好些,身上有两枚下品灵石。 怕后头还有追兵,宁景不敢耽误,拉起还在告慰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班象,迅速重新鼓帆,往临海的大城驶去。 若没有猜错,如这样的海兽,或许便是藏日神宗豢养的,先前说的“丙”,等同于三数,说不得还会有其他的海兽正在追来。 …… 噗。 海宫里青灯摇曳,那位跪在火盆边的老妪,在诸多人目瞪口呆中,又呕出一滩污血。 “海巫大人,这是……” “丙……死了。” “什么!”海宫里,诸多长老弟子的脸上,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丙,是四头豢养的海兽之一。虽然不算最顶级的,咱终归是一头不得了的庞然大物,却说死就死了。 先前时候,还有另一头也被重伤。那离岛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海巫,古长老呢?” 老妪闭了闭目,“猜得出来,可能已经被人杀了。” “古长老可是筑基中境,座下七个弟子亦是年轻的俊才……这如何可能!” 老妪不答,抬头看向海宫之外,一张脸变得阴沉无比。此时要追,也已经赶不及了,但离岛的人,终归要靠岸的。 “取传音虫,我要亲自拜托刑宗主!” …… “班象,我已经打听清楚,这座城叫千岛城。”上了岸,宁景舒服地开口。 一番惊险之下,他终归是走了出来。接下来,便该打听回昭国的路线。当然,若是得了空闲,他会学习一番班氏的炼器法。 “宁大兄,我饿。” “等会吃多些,再有什么豺狼虎豹的,你直接帮我抡飞出去。”宁景笑道。将班象从藏日岛带出来,以后便是生死兄弟了。 “对了宁大兄,我们什么时候才到昭国啊?” “我也不知……” 似是被问及了灵魂,宁景忽然变得失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觉得自个并非无家之人。 修仙世界固然残酷,但还好有那群人,陪着他一步步走了出来。那在昏黄下编篾的跛子姑娘,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垂下手,宁景握着传音虫盒。思索良久,他还是放弃了传音的想法。很简单的道理,传音虫不可同时奔赴。最好的传达,是其中一只即可。 若不然,两虫同时传讯,然后在半路相遇,估摸着直接就双宿双飞了,还管你什么传讯。 机会便只有一次,他一直忍住了冲动。盼望哪一日,宋仪的另一只传音虫,会飞越千山万水,来到他面前。 …… 74 宁景的朋友们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舞象之年,我也曾喜欢上一个卖胭脂的女子。听说她识些字,我便去求夫子,让夫子写了一封情信……可惜还没寄出,那姑娘就嫁给了同乡的老员外。” 落坡县外的长道,一个挥着鞭儿的老马夫,正不时回过头喋喋不休。那爱而不得的故事,一路上他不知唠了几回。 坐在马场里,宋仪脸色有些神伤。她抱着传音虫盒,好几次要取出虫子,却又停了动作。 她的小相公,一定还没死的……说不得,在明日睡醒之后,那雄虫就会飞到她的身边了。 “夫人,前方有几个北城渔宗的弟子,说宗门没人了,想跟着一起走。”乌头骑着马,在马车窗边开口。 由于远山的崩塌,整个落坡县已经变得狼藉。除开一些不愿远游的百姓,诸如其他的宗门弟子,洞府野修,都纷纷结伴走了。 毕竟摸宝抢不过那些大派,而且落坡县已经彻底灵气消失,徒留无益。 “周宗主怎么说。”宋仪想了想。 “周宗主不喜北城渔宗,不愿让他们入车队。” “宗门这类事情,便都听周宗主的,继续往前走吧。” 宁景不在,兄长苏木重伤还在昏睡,好在小昊宗的周宗主秉持大义,愿和乾坤派同行,才省却了许多麻烦。 队伍很长,不仅是弟子,还有大王村的不少村人。只可惜,那刚刚兴建的小山门,一下子又无了。 只停了一下,车队重新赶路。掀开马车帘子,宋仪忽然发现,似在不知觉间,整个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远山传来的崩塌声,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却依然没有消停。那些跑出来的各种凶兽,偶尔会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 挑选了一个山背处,车队停了下来。要去到最近的大城,至少还有半月余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宋仪不敢轻易放出传音虫的原因。若是有一天宁景回来,失去了一切联络,才是最让人担忧的事情。 “乌头,今日多点几个人巡守。”宋仪想了想开口。相处久了,她约莫也慢慢学会了宁景的谨慎。 乌头点头,点了十余人,开始负着长剑,循着山背一带巡防。 这段时日里,不仅是野修会趁火打劫,连一些先前所谓的名门弟子,也会在落难之时,趁机做些杀人越货之事。 周大丙走来,看了几遍苏木的伤势,想到悲处,一时又眼泪浑浊。他最看重的两个少年英雄,一个陈袭春,一个宁景……现在又多了一个,但似乎都命运多舛。 “宋姑娘,我有个老友说,望天城那边山多林茂,虽灵气稀薄不堪,但立个小山门还是可以——” 正说着说着,周大丙忽然收声,面庞一下子不安,急急站了起来,垂手抽剑。 宋仪也惊了惊,似乎也嗅到了什么,匆匆转过头。 在他们的面前,一个不知何时走来的修士,正闲庭信步走到了近前。 要知道,乌头向来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如何可能,会让一个不知敌友的修士,这般闯了进来。 除非说—— 周大丙不敢再想,将宋仪护在身后,浑身道袍飘起。 “我来找一个叫宁景的。”来人开口,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宁景没回来。”宋仪凝声道。 “我与他相熟,他说有留着好几件宗门宝物,让我来取。”夜色中,上官春昂起了脸。 逗留的这几日时间,他打听了个清楚。那个叫宁景的,很可能在远山摸到了宝。毕竟再怎么讲,一个挖山奴短短的时间里,便能开山立宗,还得到其他宗门的赏识,这般想来,必然是身怀重宝之人,说不得还能在远山里逃出生天。 “舍弟死在了远山,我现在心情不好,麻烦动作快些——” “何敢!”周大丙狂怒,道剑生出火花,朝着上官春刺来。 却只在电光火石间,周大丙痛叫一声,整个倒飞出去。响动的声音,让乌头这些弟子也纷纷回赶,二话不说,拿起剑便围了过来。 上官春面色不变,手掌往前虚抓,捏碎了一个弟子的脑袋。 宋仪顾不得,举剑刺了出去。 “嗯?”上官春掀飞刺剑,皱眉抬头。他发现在山背之上,一个身穿黑袍的古怪男子,正冷眼盯着他。 他皱了皱眉,回退几步,谨慎地提防着。他有些看不出这黑袍的路数,并不是普通的筑基境,浑身上下似有一股莫名的邪气。 黑袍不动,他亦不敢动。 “再讲一遍,宁景让我来拿东西,给了就——” 话未完,上官春脸色苍白地转身。只在一刻间,便发现另一边的林子外,一个大汉背着一个老妇,同样在冷冷盯着他。 同样……有一股莫名的邪气。让他更加惊怕的是,那大汉的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机,分明是入了金丹境的人。 “既然宁景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没有丝毫犹豫,上官春迅速转身飞走。 只等人走远,山背上的黑袍男子才抹了抹额头汗。还寻思要干起来了,他刚才差一点就破功了。 不过,那林子里的两位,又是谁了? “我二人是宁景的朋友……” 咳着血跑回来的老周,只听到这一句,急忙又要拔剑。刚才那野修家子,就是这么讲的。 “我二人确是……这是宁景给我们的。”老妇坐在地上,拿出几个宁景的丹药瓶子,还有一些相赠之物。 周大丙咳着血,辨认了好几回,才放心跑去疗伤。 “宁景没死,我见着他……飞上天了。”权当安慰了番,老妇点到即止。却在片刻后,她双目露出惊色,不断打量着面前宁景的小娘子。 “你是否去过远山?” 宋仪怔住,“并未去过。” “再好好想一想。” 宋仪一番深思,“有一次,年幼时候跟村人上山,摔入小山涧迷了路,走到了一片雾蒙蒙的地方,不知算不算。” “差不多是进远山了。你遇到一只白毛的狐狸?还有一株红果。” “确是,那狐狸咬伤了我的腿,我自然记得,我便吃了它守着的果。” “那狐狸无甚的本事,是个偷子,灵智未开却想偷吃奇果。”老妇先是叹息,随即又释然起来。 想起了那一日的光景,一个害怕且坚强的小女娃,用石头树棍打跑了狐狸,又吃下了奇果。 她那时站在雾气中,苦等的奇果还没落蒂,便被人吃了。约莫也动了一丝贪欲和杀念,但终归忍了下来。如今来看,似乎成了一桩因果,与宁景有关的因果。 “上仙,怎么了?” “无事。”老妇堆出和蔼之色,却转念间又想到什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的黑云。 “你快些离开这里,不得呆了,有修士在寻你这样的人。”老妇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她现在才明白,那奇果,分明是云鲸的落鳞物,落地成果。 75 鲸器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鲸器,并非是什么道具。而是鲸骨制成的法器,有共鸣之用。 当然,不可能是云鲸之骨,而是将深海里的古鲸杀死后,取其最完美的一截喉骨,再经过谶师们的炼化,便能在接近云鲸之物时产生共鸣,譬如落鳞,譬如云鲸褪下的皮质,甚至如云鲸吐出的浑浊气息…… 左右,哪怕不是登仙,只为了争夺云鲸的资源,已然用尽了所有的手段。 此时,一个头发皆苍的老者正拿着一个鲸器,眉目间满是不喜。在老者的身后,一大群肃杀的弟子,噤若寒蝉,等着老者的施令。 “又是一桩废谶。”老人沉着脸收回鲸器。这种微弱共鸣的不稳定性,多日的时间以来,让他身心疲乏。 前两日寻到一头有器鸣的凶兽,在死了二三弟子后,好不容易才围杀,却不料那凶兽的腹里,只有几条腥臭的溪鱼。 “尊者大人,已经过了大半月的时间了。” “我知晓。” 老人刚要转身,却不料,手中的鲸器忽然一颤,变得微微铮鸣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的一座峰峦。 峰峦下有条长道,那些个原先的小派弟子,迁徙而行的时候,都会循着这条长道离开。 没有过多犹豫,老人迅速带着弟子们,踏空往前掠去。 …… “快走。” 伏身在巨汉的背上,老妇声音尖锐且焦急。她不时会回头,看向裹满烟尘的天空。 若放在以前,她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但面前的姑娘,可是那小友的妻子啊。 “快些啊!” 长伍重新启程,连着驶了一天一夜。坐在马车里,宋仪满脸都是担忧。仅从老妇的话里,她便知晓,可能真遭了坏事情。 宁景还没回来,她怎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死去。 “大师,那阿嬷说的可是真的?” 同坐在马车里,黑袍男子犹豫着点了点头。 “确是真的。你有无发觉,在我带着你……不是,宗门里那头黑鸡带着你进了好几趟山后,你的跛腿好了,身子力气也更加大,甚至说在腹下的地方,时常会有灼热之感。” 宋仪点头,“我问过周宗主,他说我入了炼气境后,生出了气海。” “那你有无想过,在当初时候,便如那些普通的弟子……如何能在短短半月内入炼气,直接到了后境。” 宋仪错愕抬头。即便不大懂,但她也明白半月时间里,连着突破三次代表了什么。原先她还以为,自个不过是刚入炼气,不想已经炼气后境了。 “那落鳞奇果的气机,在你体内藏了十几年,待你炼气修仙,便厚积薄发,助你短短时间连续突破三次。” “大师,若我认真修炼,以后是不是能帮宁景了?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他了。” “你啊你……哪里是相夫教子的命。你幼年吃下的东西,哪怕是那些大宗门的宗主,都得垂涎三尺。如今的情况,云鲸飞走之后,那些牛鼻子的大修士,会嗅着腥味赶来,争夺云鲸留下的重宝。而你,便是重宝之一。” 黑袍顿了顿,目光侧向马车之外。 “你可能还不知,那枚奇果在一开始,便是我师父守着的,可惜他后来起了贪欲,想深入远山再寻一枚,运气不好死了。养了二三百年的东西,转眼间便易主了。” “大师在说什么……我不大听得懂。” “无事。”黑袍回了头,露出期待的神色,“你记着,你不是一个跛子姑娘,你身子里的东西,终有一日,会扶你走到青云之上。我倒是觉得,若是一个大宗派……你甚至无需留在这里。” 嘭。 黑袍的话刚落下,约莫是马车碾到东西,晃摆着停了下来。 “夫人,不好了!有人挡了道!”马车外,乌头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仪迅速下了马车。 只抬头,便看见了长道前方,先是二三修士挡路,紧接着,又有十几个面色清冷的修士,纷纷落到了长道两边。 最后,一个满头苍白的老人,负着手出现在路中间。 走在最前的大汉,沉着脸放下了老妇。老妇闭了闭目,面容绝望。 “妖修么,身上怎会有佛韵?”老人皱眉开口。 大汉不言,冲步长拳,一拳崩了过去。 四周围的峰峦与林木,瞬间摇晃不休,连着头顶上的浓雾,也似要被震开一大片。 老人没有躲,一手抬起虚抓,只在转目间,便化成一只彩光萦绕的巨掌。 大汉脸色变得苍白,凸起了眼睛,约莫是疯狂增了力道。一瞬间,一声巨大的狼啸,响彻在长道附近。 老人沉步一退,双掌齐出。 嘭。 只在彩光化去之时,大汉的身体被震飞。出拳的一臂,被整根震断,在撞到山壁之时,化作一头断了前肢的青狼,瘫在了血泊中。 瘫坐的老妇,蓦然也发出一声尖锐的狼啸。惊得乌头一众少年,不知觉退了几步。 “很多人都讲,天下有狼狈为奸,老夫是想不到,你二人修炼出了佛韵,有了守心的本事。”老人踱步往前,看着老妇似犹豫了几息。 “让开吧,我今日不杀你们。” 老妇不让,用灵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上仙。”却在这时,一道有些柔弱的身影,将她一下拉住。 老妇回了头,有些愧疚地看着老友的妻子。 “鲸器。”对面的老人缓出一口气,发觉手里的鲸器,铮鸣得越来越厉害。如若无错,这位女子便是要寻找的人。 他突然有些庆幸,在远山里的落鳞果,不是什么狗啊猫啊吃了,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甚至说,是一个脸庞清秀姣好的女子。 多日的苦寻未果,他终于笑了起来。只可惜,笑声很快又止住。他发现那女子,居然如此刚烈,眼中没有惧怕,反而一手执剑,一手冷冷看着他。 …… “打,快打起来!”另一座峰峦的石岩后,上官春脸色疯狂。 “快互相打起来!最好都乱了,让我把那娘们儿带走,用双修法偷走奇果的力量……该死,我先前怎么看不出来!一个域外大宗,也只会凭着鲸器——” 上官春收了声,重新压下气机,将头缩了回来。他发现那位域外大宗的尊者,似乎已经发现他了。 打啊……快打起来。 该死! …… 76 “圣女”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长道上,兽吼与崩塌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诸多落坡县的宗门弟子,哪里见过这场面,都惊得往后缩。唯有乌头这些村人少年,拼命护在宋仪左右。 周大丙咬着牙跺了脚,背着老妇走到了受伤的青狼身边。 “老夫叫王冲火,是镇虚殿的左尊者。”老人看着宋仪,堆出和蔼的声音。 “此番过来,并非是为敌。” 似是为了自证,老人一挥手,围着的麾下弟子迅速散开。 “你的意思,那我们可以走了?”乌头冷笑。 “可以走。但……这位姑娘,可否留下来,跟我回宗门。” “我还有要等的人,我不得离开。”宋仪凝住声音。抬起的目光,却不断环顾着周围的人。 有弟子走来,在王冲火耳边讲了几句。王冲火沉默了阵后,点了点头。 在云鲸飞走之后,如落坡县一带的情报,他们只多不少。这位女子要等的人,便是那个叫宁景的小修士,这段时日在附近很有名气,入远山时亦有一番小作为。 “我王冲火,对着仙穹之上的真仙元仙发誓,若你随我回宗门,便是我镇虚殿的圣女。此后,镇虚殿会用最好的资源,供你修炼,大道成仙。” “我有要等的人……”宋仪重复了一次,眺望远方的目光,有了迷眼的湿润。 “傻了么。”远处些的地方,一个镇墟殿的弟子开口,“大道修为,不比一个弱小的炼气境道侣要好?” 黑袍男子也紧张地抬头,看着宋仪的方向。他一直在等的,不是这一日么。哪里是相夫教子的命,从吃了奇果那一天开始,注定了此生不凡。 “嗝——” 正这时,几个落坡县的小派弟子,忽然尸首分离,连惨叫都没喊出,便齐齐倒在了血泊中。 这一时,四周围的光景,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乌头咬着牙,抽了长剑便朝着王冲火杀了过去。 可惜被一掌逼退,咳着血趔趄摔下,不断喘着大气。他红了红眼睛,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匕,准备朝头顶破峰,拼着渺茫的机会入魔,暴涨修为再继续拼命。 却被跃来的黑袍男子拦住。 “哼!”王冲火回了头,一掌愤怒拍出。 藏匿着的上官春,顿时痛吼一声,什么都不顾便要遁逃。却只飞出几息时间,又被一掌拍中,整个身子爆出一团白烟。 “有护身法器么?”王冲火皱了皱眉,还想再出手,发现那贼子已经逃远。 “宋姑娘,你也见着了,不是我镇墟殿下的手。” 顿了顿,王冲火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沉冷起来。 “我固然想与你好好地讲,但周围这些镇墟殿弟子,可不会喜欢讲理。惹了他们生气,说不得你这支马队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阳光下,宋仪闭了闭目。 “你成了神通,以后回来寻你等的人,不过是弹指一瞬。所以,何必浪费这般好的机会。你或许还不知,我镇墟殿,是九峰东境的九大宗派之一。” 宋仪睁开眼睛,回过了头,看着受伤的乌头,看着战战兢兢的村人,还有宁景的两个朋友,小昊宗的老周,黑袍男子,与她相熟的几个嬷嬷。 她垂着手,摸到怀里的传音虫玉盒,莫名的才有了一丝心安。她长呼一口气,走到了乌头身边。 “夫人对不住,我明明答应了宁先生……却护不得你。”乌头哭起来,想寻短匕破峰入魔,才发现已经被人拿走。 “以后好好修炼,宁景说过,你以后肯定要变得很厉害。” “夫人……” “等宁景回来,你就与他讲,我不管去哪里,去仙穹了,又或者去了狱海,都记着他的话,等秋吉的时候与他成亲。” 秋吉早已经过去,良人却不见归期。 “跟着周宗主走,他会带你们离开远山。” “夫人若不想去,乌头便拼命——” “不可。”阳光下宋仪笑了笑,揉了揉少年的头。 很多年的时间,她一直是个跛腿姑娘,以为一辈子要烂在篾堆里。好似遇到了宁景,准备要成亲了,好事与祸事都一起来了。 她站起来,朝着那些相熟的人,久久望了一眼,才沉默转过了身。 直至现在,她最期盼的东西,依旧是做一个编篾的小村妇,嫁给做书生的宁景,两人平平安安,然后白头偕老。 但命运棒打鸳鸯,将她与宁景,都朝着相反的方向推开。 “王尊者,可否派几个弟子,护我这些朋友一路周全。”宋仪颤着声音,孤独地站在长道中央,却认真抬起了脸庞。 “自然可以。”王冲火面露笑容。 “我另有朋友受了伤,可否送些疗伤丹,若有一些定元回春的功法相辅,则再好不过。” 王冲火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而后想了想,嘴巴不断嗡动,似是在隔空传音一般。 原本重伤的乌头,蓦然间身子一顿,只觉得耳边有人传授口诀。 “等等……我是宋姑娘的仆人,我要跟着她,照顾她的衣食起居。”黑袍男子咬着牙,终归还是走了出来。 王冲火脸色沉默,“这都什么日子了,一下遇了三个。化你的原形,无事的话,入了山门先呆在荒置的小兽园里。” 黑袍男子顿了顿,只在一阵黑雾之后,化成了一头肥壮的黑鸡。 “阿喜?”宋仪脸色先是一怔,随后欢喜起来。那黑袍男子……怪不得会一直在帮她。 “不是这个。”王冲火皱眉。作为元婴境的人,他早就一眼看穿。 黑鸡晃了晃,再化了一头全身黑亮的巨鹰,落在了宋仪身边。 这一下,不仅是宋仪,连着乌头这些大王村的人,都纷纷目瞪口呆。这只村子后山的巨鹰,一直在跟着他们。 但还好,处处都在帮他们。 “圣女,走吧。”王冲火重新露出笑容。 “多谢王尊者。” 宋仪转身,对着远处模糊的夕阳,以及即将分别的人,红着眼睛挥了挥手。 “周宗主。” “乌头。” “两位上仙……还有嬷嬷叔伯。” 声音未尽,宋仪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远方,声音有了忍不住的破腔。 “宁景——” …… 千岛城。 正在客栈里打坐的宁景,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他匆忙回了头,看去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方向。 …… 77 等船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岛城的清晨,行人开始拥堵。 “宁大兄怎么了?从昨夜开始,你便老在想事情。”捧着一袋子肉包,班象担心地开口。当然,在发现宁景回头冲他笑的时候,他便重新捧着包子疯啃起来。 宁景揉了揉额头,暂时将思绪晃去。逗留在陌生的幻境里,总归要多谨慎几分。 千岛城的主城,在一个最大的石岛上。石岛的北面,生着一大片仙露草。按着古籍所载,仙露草在夜深时分,会吸收来自仙穹上的灵气,日始之后,吸收的灵气便会化作仙露,从叶片上滴落而下,齐齐汇入一方灵潭中。 也亏得如此,千岛城附近一带,灵韵丰足,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此地最大的宗门,宗名如一,称为千岛宗。宗主姓刑,是个高深莫测的白胡老头。 按着打算,宁景原本是想买些炼器之物,便带着班象尽早离开。却不料,城中几乎所有的仙草珍矿,都被千岛宗收走了。 没有辅料,单单靠着一根鲸鱼刺,根本炼不出道器。沉吟了番,他索性带着班象,往三教九流的旧巷而去。 如他所想,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在黑暗中蓬勃发展。 “上修可是有事?”一个戴着竹笠的人,将几个同行打散后,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了宁景面前。 “想寻些东西,带回洞府炼丹。” “那你可找对人了。” 来人摘下了竹笠,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 宁景猜着,由**岛宗的垄断,这般的营生,类似于后世的中介一类。 不问姓名与来处,来人礼貌一笑。 “我自然有门路,但你也知,天下无白吃之食……” 宁景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如这种俗世的金银,只要他愿意,要多少有多少。 …… “某叫李秀,是泼雨岛的人。”一艘乌篷上,男子犹豫着开了口。 “上修放心,若是需要修仙的炼丹之物,那里都有的。” “有劳。” 侧过头,宁景看着面前的光景。千岛城外,座座海岛相连,只可惜,除开主岛的富庶外,余下的地方皆是穷困之像。 “可以下海采珠,若是上品的海珠,便能拿去城里换不少东西。我原先也是个敢采珠的好汉,但去年在水下遭了祸,便只得上岸做营生了。” 宁景听得有些沉默。 这实际上,和当初的大王村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上山挖仙人粮,另一个则是下海采珠。 这般的世道,以宗门为尊,供养资源已经成为了常态。 循着海路,旧乌篷行驶了约有大半日的时间,直至天色昏黄,李秀才在一座荒芜的小石岛上靠了岸。 宁景抬头细看,却发现这座小石岛,不过三四丈的宽度,相当于一间书房的大小。 “上修,千岛城是这样的……上修便在岛上等着,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一艘黑船开过来。不信的话,上修请看那边。” 循着声音,宁景皱眉往前看去。发现离得很近的另外几座小石岛上,同样有人影在焦急等着。 “千岛宗闹的很厉害,这般的营生,也不是每日都有的。上修切记,那黑船过来的时候,务必要点亮火把,黑船才会停下。” 宁景大概听明白了,黑船相当于黑市,避免被千岛宗发现,只迅速穿梭在海路之间。 “约莫两个时辰后,我会来接上修离开。” “每座小岛,只能留一人?” “不知姓名,一人一岛。” 旁边的班象听着,思考了下便要往海里跳。 “同、同伴也可以的。” 班象喋喋不休地退了回来。 李秀起手告辞。晚风之中,宁景和班象两个,索性坐了下来。 大千世界,见怪不怪。 “宁大兄,要涨潮了。” 宁景举目抬头,发现今日的海潮,似是有些大。才过了没多久,最边缘的一座孤岛上,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实属运气不好,被半淹在海水里,扑腾了几下,开始放弃等待往后游去。 海风开始急了起来,隐约有巨浪拍打的声音响在耳边。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在班象饿肚子的嘟嚷中,宁景才盼到了那艘黑船的到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庞大,而是一艘普通不过的乌篷。船头上悬着五盏船灯,映得周围波光粼粼。 黑船在第一座小石岛停下,隔了片刻,宁景发现原先的五盏船灯,只剩下四盏了。 换句话说,黑船一夜只做五次的交易。五次的生意做完,其他的等船人估计要骂娘了。 嗯? 正看着,宁景忽然发现,前方最近的一座岛上,有第二人跃了上去。原本等着的人,约莫是实力不济,被打伤后直接扔到了海里。 宁景冷笑。 不多久,在班象的恼怒声中,他同样看到了一个跃来抢岛的人影。估摸着还是个炼气后境,姿态很风骚。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御动踏云术,半空中一记剑光震荡。那具姿态风骚的尸体,迅速栽落到海水里。 宁景回剑,稳稳落地。 他知晓,在四周围间,肯定还有趁机抢岛的人。若是不能果断出手,这与黑船的交易也做不得了。 班象拿出了打铁锤,鼓着眼睛护在宁景左右。自从一锤抡死了海兽后,他越来越喜欢打架。 似乎是杀鸡儆猴成功,只等黑船靠近,宁景才松了口气。他拿出袋子,将准备好的一株上品灵草,映在了船灯之下。 让宁景没想到的是,黑船的船夫是个普通不过的年轻人,辉映在船灯下的脸庞,明显还带着几分害怕。 宁景半眯眼睛,看向了船舱里。那只能说,黑船上还有一个不露面的高手了。 “这位上修,你要换什么。” “一条陨铁石,一罐千岛城附近的灵泉水,另外,还需要几株火草。” 年轻船夫走入船舱,不多久又走出来。 “我家主人说,上修若是想炼器,他有个更好的主意。上修可上船一叙。” 宁景想了想,带着班象走入了船舱。 那船夫冲他笑了笑后,将最后一盏船灯吹熄。 顷刻间,黑暗笼罩了周围。 …… 78 黑船里的交易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耳边海风呼啸,那该死的颠簸感越来越强烈。 宁景抬起头,看着船舱里的人。 一般情况下,能做黑市生意的,都并非泛泛之辈。譬如落坡县的崔姓野修,便是筑基后境,一等一的强人。 但面前…… 那是一个满头苍发的老妪,约莫寿元将近,面皮折了一层又一层。即便如此,宁景亦不敢小觑。 这大道上,你最需要小心的,便是那些白了头发老头和老妪,为了寿元延续,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修为也极为可怖。 “先前我看到,你一剑之威,斩杀了一个抢岛的人。”老妪开口,抬起浑浊不堪的眼睛,紧紧盯着宁景。 “每日抢岛的事情,只多不少,我也不过是自保。” “那不一样,你跃空的功法,也同样是了不得。” 宁景惊了惊。 “别猜了,老婆子我是做什么生意的,你自然也知,何等见多识广。言归正传,比起你刚才要的东西,我实则有更好的。” “所以呢。”宁景恢复正色。 “依然是生意,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把东西送给你。” “不了。”宁景摇头,“我不过从深山里杀了头巨兽,想炼柄好剑给我家弟弟玩。” 听着,旁边的班象整个发懵,刚要开口解释却被宁景按住。 老妪似在犹豫,沉默良久后才再开口。 “这样如何,我再送你另外一样东西。” “哦,那倒可以考虑考虑。”宁景重新坐下。生意便是这样,要玩就玩大的,博弈对方的心思。 “芥子袋有么?”宁景发问。 船舱里,老妪有被气到,剧烈咳了起来。 “小友啊,就算在整个九峰大陆,也没几个人能有此等重宝。” 芥子袋,是一种极为难得的空间神器。古籍言,芥子纳须弥,便是说以微小之物,可容纳百川千山。 “上品功法也可,最好是御剑术。” 老妪闭了闭眼,浑身在发颤。 “小友当知,御剑术是仙穹之上的仙法,我这里也没有。小友不妨再想想。” 退而求次,宁景寻思了一会。 “不若如此,我家弟弟比较挑食,我经常用兽骨熬汤给他喝。若上修有一副巨兽骨,最好不过。” 坐在一边的班象索性起了身,跑出去帮忙摇船。 “我这里倒是有一副蛟骨,但你也知,蛟是快化龙的巨兽,很难捕杀。我这具蛟骨,也不过是头幼蛟的。” 宁景忍住欢喜,脑中盘桓了好一会。 在当初,他和苏木为塑土术的事情,一直在择选最好驭动的兽骨。最后选择了长虫之类,免去了寻找肢骨的麻烦,而且能上天入水。 在远山时……苏木便是耗尽灵气驭动了一条蟒骨,救了诸人。 “我家弟弟最喜欢抓长虫了,他肯定没问题。”宁景笑道。 老妪呼了口气,接下来目光却更加凝重。 宁景很明白,等价的交易之下,老妪的事情不会简单。若不然,也不会在诸多的等船人中,选中了他。 毕竟,除了一份炼器的上等材料,还有一副幼蛟之骨。这报酬的重量,足够让很多人疯狂。 宁景沉稳而坐,洗耳恭听。 “并没有很难的。”老妪先是开口安慰。只听到这句,宁景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无非是杀个人。” “谁。” “千岛宗的一个岛主,名叫刑雍。在杀了他之后,记得从他身上搜出一片玄龟甲。小心些,千岛宗有四岛一城,刑雍便是西岛的岛主。” “什么修为。” “应当……入了金丹。” 宁景笑着侧目。他有些想走了,即便他入了筑基,但认真来说,金丹和筑基根本是天壤之别。 “上修与他有仇么?还是为了长生?” 似是被看穿了想法,老妪索性不隐瞒了,“是为了长生,这黑市的生意我做了许久,却找不到玄龟甲的替代物。” “我即便能杀了他,也活不得。这生意,上修终究有些欺生了。” 宁景都不用猜,在以前肯定还有其他的等船人,脑子一热便接了,然后就死了。 老妪闭目。 “再加一本功法,分剑术。你以后修为长进了,灵气多的时候,甚至能万剑归宗。” 宁景陷入沉默。 有时候……他甚至想学李正那人杀人夺宝,但发现自个终归不适合这样的事情。 所以功法书的稀缺,向来是他的心病。到了现在,也不过踏云术,火水宗的震气,以及苏木所教的塑土术。 实话说,这本所谓的分剑术,由于灵气的原因,与他很相合。 “这是功法。” 老妪同样沉默,在几息之后,拿出一本泛黄的功法书,放在了宁景面前。意思不言而喻,若他接了,功法可以先拿走。 “上修不怕我跑了?” “你若是个贼子,我有的是手段。不怕与你讲,我以前还是个海巫。” 宁景脸色一惊。 “藏日宗的海巫?” 可惜老妪没有作答,依然一语不发,等着宁景的选择。 宁景咬着牙,看了一眼在船头的班象,再想了一番,冷静拿起了功法书。你要逆天改命,那么沿途的刀山火海便不会少。 “好,好好!”老妪欢喜无比,激动的有些过了,一下子又咳了起来。 宁景捧着《分剑术》,一时却眉头紧皱。只为了炼器铸剑,他陷入一场不知福祸的纠缠中。 若是成功……一本功法,一具幼蛟骨,甚至说,还可能有一柄上品的鲸骨道器。 “宁大兄,我摇船肚子饿了,今天能不能多吃几个菜。” “好,回去就给你煮蛟骨汤。” …… 千岛城。 一个头发苍苍的白胡老头,正静坐在灵潭边的亭子上。 这几日,他心情不大舒服。 海的那一边,那个死鬼老婆子动用了宗门人情,让他帮忙查一些事情。 “好端端的一条海兽,让人一下子杀了,连长老都死了。多少年了,没见过这般手段的人了。” 附近的几个大宗,向来是互帮的,他这位宗门盟主,才能稳坐在千岛城上。 白胡老头睁目,丝丝的杀意从眼睛里透了出来。 79 仙露草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岛城,西岛。 这是宁景来的第三天,好一番的打探,却依旧没有太大的收获。那位西岛的岛主刑雍,极为谨慎,寻常的时候不会轻易露面。 当然……即便刑雍站在了面前,要成功完成刺杀,同样是一件难如登天之事。 “宁大兄,那人回来了。”站在旁边的班象,一边吃着东西东张西望,一边瓮声瓮气地开口。 他嘴里的人,是先前的船客李秀。 “上修……还有这位很能吃的上修。”李秀焦急走近,不忘对着宁景两人行礼。 宁景表情不动。旁边的班象约莫还有些不习惯,对着李秀又是还礼,又是分了肉包子出去。 “岛上情况不大妙了。”李秀声音凝沉。 “怎说。” “那位千岛宗的宗主,这几日下了令,好像在查什么人,闹得挺凶。听人讲,好像是在抓两个入千岛城的修士。” 只听着,宁景顿感不妙。在原先的时候,他便想早早离开了。利益苟同,说不得藏日神宗那边,或和千岛宗有着某种关系。 “李秀,让你查的事情呢?” 避免惹人耳目,宁景才重新雇用了李秀,作为探查的帮手。 “我听到的消息说,西岛的岛主这两日已经不在岛上,不知何时才回。” 宁景皱了皱眉,“他是离岛出海是乘船么?” “自然是了……” 宁景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并不像藏日宗那帮海佬一样,来来去的,都用海兽当出行工具。 沉思了番,从眼下的光景看,逗留的时间越长,只怕越会陷入泥潭。若不是接了黑船的生意…… “李秀,这位西岛岛主,最忌讳什么事情?” “忌讳的事情……”李秀想了好一会,“若我没有记错,应当是仙露草。” 仙露草,是千岛宗山门北面,独有的一种仙草。其的作用,便是吐露聚成了一方灵潭,如此,才能让千岛宗里灵气旺盛,修炼事半功倍。 “上月的时候,有两个散修偷偷种了仙灵草,被刑岛主发现后,直接震怒不已,带人烧了两个散修的洞府,尸体吊在巨礁上,晒干成了人皮子。” 宁景明白,无非是为了维护千岛宗的正统,杀一儆百。这东西要是不管不顾,估摸着在几十年后,千岛城会凭空多出一大批的宗外强者。 “对了上修,这刑岛主……还是千岛宗宗主的胞弟。” “该死。”宁景咬牙。怪不得这般大的报酬,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上修?” “无事。”宁景揉着额头,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了剩余的金银,都递到了李秀手里。 “李哥儿,能否有办法弄到仙露草?” “上修说笑……这是神物,我此生都未曾见过。不过,倒是有长得像的草物,以往的时候,还有些洞府小散修用来骗人。” 宁景闻声大喜,只叮嘱了一番,让李秀准备着手去办。 “李哥儿,办妥了事情你便离开,免得引火烧身。” 李秀懵懂点头。 收回目光,宁景重新陷入沉思,考虑着计划的可行性。若是棋差一着,他和班象两个,极可能都交代在这里。 …… 千岛之外,海浪澎湃不休。 夜色中,一艘全身乌黑的篷船上,有个摇船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船身,继而才停了桨,往船舱里走去。 “主人,我都打听到了,那人还没动手呢。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一下子就被人杀死了。” 被称为“主人”的,是一位垂头不语的老妪,就着船灯对着铜镜,看着自个满是褶皮的老脸。 若说年纪,她不过二十余岁,要不是为了疗伤耗光了寿元,她该是蚀骨海附近一带最为惊才卓绝的修士。 “他不会轻易死的。若我没有猜错,杀死海兽的,便是他二人。莫忘了,我也曾是藏日神的海巫。这二人身上,还留有海兽的怪味。” “怪不得主人要选他。” “黄姬那个贱人也要来千岛城了。她当初为了抢走海巫之位,用手段将我重伤,不得已,我只得用秘法耗尽了寿元,才苟延残喘活着。” “主人,那宁景会成功么?” 老妪叹气不答,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静静地看去远方的海面。天空乌云四涌,似有一场急雨要来。 …… 西岛下了一场雨。 带着一顶竹笠,宁景冷冷站在雨中,看着面前一座隐匿的小洞府。原先是个炼气小野修留下的,可惜后来为了争黑船的位置,被强人所杀。 按着他的嘱咐,李秀已经找来了类似仙露草的草物,种在了洞府里。 “这是个甚?还怪香的。” 班象打翻一个旧炉,掏出两枚古怪的丹药,居然一口给闷了。 “宁大兄,我一下子好饱了。” “那是辟谷丹。”宁景赏了一个爆栗。 按着时间,李秀在岛上应该散出了消息。如此,西岛的宗门弟子便会很快赶来。毕竟偷偷种植仙露草这事情,相当于是千岛宗的逆鳞。 如宁景所想,只过了大半个时辰,四五条在雨幕中跃来的人影,纷纷落到了洞府之外。 有个年长些的,约莫还是个小师兄,走前几步,刚打算先礼后兵—— 锵。 未有丝毫的耽搁,在迅速易容之后,宁景一道剑气荡了出去。 “围杀!”小师兄大怒,捂着受伤的肩膀在雨中高喊。 “班象,怕不怕。”洞府里,宁景侧头。 “不怕,我吃饱了。”班象扛起巨锤,吃了易容丹的一张脸,堆起了满脸横肉。 宁景笑起来,长剑削破雨水,往洞府外电钻出去。在后的班象,怒吼跟着狂奔,巨锤拖过地面,留下一道凹出的印子。 “仙露草乃是神物,千岛宗种得,我马家兄弟二人自然也种得!”雨水中,宁景大喝开口。不忘将几株“仙露草”露在怀中。 如李秀所言,模样极其相似,几个千岛宗的弟子,显得更加震怒。 “挡我者死!”班象大步跑出,震得地上积水不断荡起来。他鼓着眼睛停了步,朝着最近的一个千岛宗弟子,一锤抡了出去。 “匹夫。” 那弟子嘴角冷笑,御动剑气刚要硬挡—— 却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气力,怪叫着被一下子抡飞了出去,久久不见摔地的回声。 …… 80 刑雍,你是千岛城最大的废物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刑岛主,有传音虫。” 海面的风雨之下,一艘巨船的甲榜上,有个面容阴郁的老人,抬手捻住了一只传音虫。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动用了传音虫。这等稀缺之物,除非是宗门发生了祸事才会使用。 “该死。” 刑雍冷着脸,捻死了手里的传音虫。在他腰下的玉盒里,失了伴侣的雌虫躁动不安地爬动,几息之后,也死在了玉盒中。 “岛主为何这般生气。” 刑雍眯眼,“有人吃了豹胆,敢在西岛上种仙露草,被发现后还杀了我西岛三个弟子。传令下去,大船立即返航。” “岛主,不是说去藏日岛——” “顾不得,敢偷偷种仙露草,还伤我座下弟子!我要将那马姓的两个兄弟,千刀万剐!” …… “踏云。” 海上的风暴中,宁景施展踏云术,不断查看着最好的埋伏位置。在他的后面,班象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即便逆着风向,却依然将一艘海船摇得飞快。 先前在洞府外,宁景故意留了两个活口。如此一来,以刑雍的脾气,必会立即赶回西岛。 当然,若是动作慢些,只怕千岛城那边也会派人过来,到时候腹背受敌,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循着李秀的交代,宁景停下了脚步,压了压头顶的竹笠,仔细看着周围的海礁群。 这片礁石群叫犀角礁,是入西岛必经的海路,若是刑雍回来,当是最好的埋伏地点。 可惜,那家伙入了金丹境,一击即杀已然不可能。若是单打独斗,他更不会是刑雍的对手……最大的变数,只有班象的夔牛之力。 “班象。” “宁大兄,我来了!” 宁景回头,只见着班象扛着那艘海船,急匆匆地跑上了岸。 “我把船藏起来,别等会被打烂了。” “班象,你先去那边等着,记住我说的。” 那柄巨锤,似乎只有班象能控制千钧之力。可见,原先班氏的炼器法是何等的高深。 “宁大兄,我这就跑!” 宁景点头,此时的神色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惧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斗志昂扬。 海面上。 刑雍眼眺前方,神色大怒不已。作为宗主的胞弟,已经好长的时间了,没人敢骑在他的头上。 “快些,再快些!” “岛主,快要到了,到犀角礁了。” 刑雍试图压下怒气,却发现压不下来。靠着宗门源源不断的资源,在自家兄长的庇护下,他前两年才艰难突破了筑基,终于入了金丹境。 自然会有人暗中在说,他是靠着宗主的关系,才有了这一番气运。 这些小辈小徒,哪里懂什么仙穹大道,都只会嚼舌根,都只会忤逆。 刑雍咬着牙,再抬头时候,发现前面模模糊糊的礁群,心底莫名有了一丝快要解恨的欢喜。 终于是回来—— 嘭。 只等刑雍回神,蓦然间,一道巨大的剑气涟漪,从海水里瞬间荡开,浪头滚上天空,连着船身都开始剧烈摇晃。 二三个炼气的摇桨小徒,修为低微,瞬间被隔着船板震死。 “来人弃船,今日你马爷爷要用抢的,耽误了你马爷爷离岛的时间,不留活口!” 宁景从雨幕中露出身子。 刑雍有些发懵的怔了怔,并非是害怕,而是无法理解。最近这都什么人,一个两个的,都吃了豹胆了? “我也不瞒了,我先前还杀了千岛宗的弟子,若惹了我生气,定叫你们一个都死光!”宁景半眯眼睛。 他可不傻,这般多的宗门弟子,即便有班象在,也无法群斗。最好的战局,是利用踏云术,拖开其他弟子的追击,将刑雍引到班象的埋伏之处。 “啊不好,是千岛宗的船!”宁景忽然大喊。 顷刻间,船上的二三十个千岛宗弟子,已经怒吼着抽剑跃出。刑雍回过了神,更是大怒,这马姓的野修当真好胆,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昂—— 刑雍挥剑,在金丹境的加持下,一声在雨中若有若无的兽吟,伴随着雨幕的撕裂,剑气化实,斩到了宁景面前。 宁景心底大骇,早有准备的御动踏云术,迅速避开身子。不想肩膀还是被剐到,鲜血迸溅出来。 一剑之威,差点将他当场斩杀。 若无猜错,这人便是金丹境的刑雍了。 “来人可是千岛宗的高手……不若如此,我知错了,我再也不种仙露草了,还请饶我一命。”宁景沉住气开口。 “杀了他!”一个千岛宗的师兄大喝。 宁景心底冷笑,迅速转过身子,用踏云术往前逃去。 “罢罢罢,今日道爷我认栽了,若有机会,定要杀上千岛宗,毁掉灵潭,屠尔的满门!” 只留下一句,宁景迅速往前踏跃。他很自信,有踏云术在,普通的千岛宗弟子根本追不上。唯有那位刑雍的人影,似要陷入疯狂,死死追着不放。 余下的弟子们一时顿住,雨幕在前,顷刻间失去了追击方向。 “快跟上岛主!”一个师兄模样的人怒声高喊。不多时,借着灵气的御动,一个个飞掠的身影,齐齐跃了出去。 只可惜,速度滞后,被远远甩在了后方。 …… “我知晓了,这位可是刑岛主?”踏跃在半空中,宁景冷笑开口。有太虚像和踏云术在,他即便打不过,也能安然地往前遁逃。 “我听不少人说,刑岛主是靠着自家的宗主哥哥,才有了入金丹的气运。不知刑岛主是吃了多少的灵丹妙药?还是说,刑岛主一离开家里的宗主哥哥,便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了?” 声音极大,借着灵气往外扩。 在后追击的刑雍,面色沉得可怕,想要把暴躁的情绪压下来,却无法付诸。他连连怒吼,长剑劈斩之下,四周围间湿漉漉的礁石,顷刻被劈得石屑横飞。 “刑雍,你便是千岛城最大的废物!狗吃多了屎一样能长大,便如你一般!” “啊——” 被激得灵气外放,刑雍头发皆散,脸庞上的五官彻底扭曲。 “不好,这疯子。”宁景回头,发现雨幕中刑雍的人影,离他已经越来越近。 …… “宁大兄,我两天没吃烤羊肉了……不对,语气不对,宁大兄肯定说肉食吃多不好。应该要这样说,宁大兄,我求求你,求求你买个烤羊腿儿。” 藏在一片礁石里,班象正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只等听到了破空的声音,他才涨红了脸抬头,死死握住手里的打铁巨锤。 81 伏杀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雨水极大,伴随着海水的呼啸声,面前的整个世界,显得越发模糊不清。 仰起头,宁景眼睛眨动,脸庞有了疲累之感。长时间的踏空,灵气固然不绝,但他身子的疲累,经脉逆乱,已然要受不住了。 “好胆!”刑雍怒吼更甚,在雨水中长剑不断挥下。 只听得刺耳的破空声,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掠走避开。稍后,他垂下目光,看着下方的礁石群。辨认出埋伏的地方后,他难得呼了口气。 “休走——” 刑雍越追越深,状若疯狂。 宁景回身冷笑。 但凡拳头大且自傲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容易受到弱者的激怒,当作耻辱,当作了逆鳞。 “狗贼,你便只会跑么!”后头刑雍的怒声,瞬间刺破了雨幕。 宁景不答,迅速掠下身子,朝着班象埋伏的位置踏去。 在定下计划的时候,班象有问过他。 “宁大兄,我要是躲那里,会不会被发现?” “极可能会被发现。” 一个没有灵气根基的人,根本无法压住气息。即便有雨幕遮掩,但凭着刑雍的金丹境,大概率会发现班象的存在。 “那宁大兄,我还躲着作甚?” “他就算发现了你,也无妨的。毕竟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便如你先前在岛上的时候,一个小纤夫朝着挥拳打来,你会躲开么?” “自然不会,小纤夫又打不过我,我最多就挡一下,然后往死里揍他。” “同样的道理,那位刑岛主发现你身上没有灵气,也不会躲。你到时候往死里抡棒子就行。” …… “匹夫,你逃无可逃了!” 刑雍追到了近前,约莫是准备要报仇解恨,连着声音也有些微微颤动。 宁景顿住脚步,回身朝着刑雍淡淡一笑。 雨水中刑雍大怒,怒吼着挥剑往前冲来。剑势中,隐有兽吟之威,周围数不清的礁石,瞬间起了崩塌之声。 宁景咬牙,算计着距离,只等刑雍的人影快逼到了眼前,他才蓦的发出一声长啸。 礁石下,班象怒吼着起身,几步踏上高处的礁石,跃起身子抡起巨锤,朝着刑雍重重扫了过去。 半空中,刑雍余光一扫,发觉来人身上没有半丝气机,瞬间了无兴致。只在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灵气茧,便要继续往宁景的方向杀去。 班象涨红了脸,用尽生怕最大的力气,狂喊着抡在了刑雍身上。 天地间,似有一头古兽的长吟,久久在耳边回荡不绝。 刑雍嘴巴咳血,迅速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下方来人。即便是个筑基境,都无法破开他的灵气茧,这浑身没半分气机的大汉,到底是个什么路子! 力道未尽,刑雍在雨中怒吼。在他身上的灵气茧,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崩碎,紧接着,他御气撑了二三息的时间后,整个人疯狂往后倒飞,直至重重撞到一截石礁上。 夔牛,夔牛之勇! 雨幕中,宁景脸色狂喜,如他所想,这一击终归是成功了。若是成功杀死了刑雍,得了宝物报酬,他便立即带着班象离开—— “宁大兄,不好!” 正当宁景想着,班象的声音忽然喊了起来。 宁景转过头,只看了一阵,脸色露出痛苦之意。在他们的面前,刑雍的人影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铛。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掠去,一道剑气在雨中荡开。 “该……死。”刑雍仰头怒吼,全身上下都是湿漉的血迹。约莫还受了内伤,一手久久捧腹,行走趔趄。 轰—— 剑气被挡住,崩裂的灵气在四周炸开。 班象抱着巨锤赶来,却不想吃一垫长一智,刑雍眼色一惊,急忙避过班象的抡锤。 他转着目珠,看了看班象,又看了看宁景,再无半分恋战,撑着重伤的身子往后遁逃。 宁景咬着牙,踏空追了过去。他很明白,若是让刑雍与那些弟子会合,以后打草惊了蛇,便再没有机会行刺杀之举。 “贼徒,你等我回了山门,我必封岛,将你困杀在此地!” 喘着粗气,刑雍怒吼着回身一剑,宁景瞬间被震飞。咳着血,顾不得身上的伤,宁景再次身子电钻出去。 这一次趁着刑雍重伤,削出的剑气终于劈到了刑雍右肩之上。 “你便只会使诈么!” 刑雍不管不顾地抬手一剑,即便仓促间没有凝聚灵气,但巨大的威力,在宁景的胸前,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嘭—— 宁景的身子,重重摔在了礁石上。 “宁大兄!” 在下方的班象,瞬间眼睛赤红。在爆吼一声后,将手里的巨锤扔了出去。 重伤动作滞慢,眼见要避不过,刑雍鼓眼怒吼,手里的道剑死死横在身子前面。 不多久,又是一道人影从半空重重摔落。 “咳,咳咳……”雨幕中,刑雍浑身哆嗦,已然成了血人。他摇摇晃晃地撑着站起来,未等班象跑来,怒声抬手一剑,剑势化实,将班象铁塔般的身子,劈得倒飞出去。 宁景御动全身灵气,迅速跃起了身,死咬牙关又往前杀去。 “你这条疯、疯狗……”刑雍语气痛苦。连着受了两锤,若不是金丹境的实力,只怕早已经身死道消。 乓。 大雨的冲刷中,两个血人颤巍巍地拼着剑招。剑气从中一荡,两人再度被震飞。 宁景只觉得整个身子要碎去,连着引以为傲的太虚海,也生了枯竭之感。约莫是要挺不住了。 “疯狗,许久没见你这样的疯狗了。我明白了,什么仙露草,什么马姓兄弟,你这条疯狗一样的人,是想要杀我!” 刑雍用剑杵住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过这般手段的蝼蚁。 哈赤,哈赤。 仰摔在礁石上,身子被撞得奄奄一息,宁景抬头看着模糊的天空,整个人似快要睡去。 在耳畔边,刑雍咒骂声与脚步声,班象的叫喊声,齐齐响了起来。 “疯狗,你受死吧——” 随着声音,一柄古朴的道剑刺到了他的眼前。 宁景闭目。 大道,遥不可及的修仙大道。那仙穹之上的人,可否会多看一眼地上的蝼蚁。 宁景笑了笑,意识开始渐弱。 …… 82 险胜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先生又来了。” 在耳边,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缓缓睁开眼睛,余光之下,宁景只觉得周围一下子陌生。没有了雨水,也没有大海和礁石群,连不死不休的刑雍,也仿佛消失了一般。 “先生不记得我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后,有个骑牛的老农来到了跟前。 “你是那个牧童?”宁景惊了惊。他这才明白,不知觉间,便像上一次一样,他来到了太虚海的幻象中。 周围的物景,还和上次如出一辙,巨大的群峰之下,林木郁葱,偶尔有飞鸟掠过头顶。 这是他太虚九像的第一像。 宁景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在上一次来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是在沙漠大丘中独自行走,整个人快要被烤死,在坚持下来后,才来到了群峰之像。 “先生在想什么。” “敢问,我还是在第一像么。” “自然是了。群峰像,便是先生的第一像。” 宁景眼神失望。实话说,他自个也不知道,触发这太虚九像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和逻辑。 他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只知胡冲乱撞。 “我是死了?” “先生还活着呢。” 宁景不得其解,既然不是突破第二像,也不是死了,他为何一下子来到了这里。 牛背上,老农看着宁景恍惚的模样,一下又笑起来。 “先生莫猜了,先生请抬头。” 宁景抬头来看,才发现面前的几座巨峰,便在这时,忽然其中一座开始崩塌,整个世界变得地动山摇了。 “先生当知,太虚九像与你已经命运同连,若你死了,不管是沙丘还是巨峰,同样都会消失,连着我也会消失。所以我耗了生命体力,让先生入了境像。” 宁景闻声大喜,若是每一次临死之时都能如此,他还有何惧? 似乎看穿了宁景的想法,牛背上老农摇头,“先生当知,下次便再无这般的好运了,你见着我的模样,我已经苍老如斯。先生下次再来,或许便见不到我了。除非说先生能破第二像。” 宁景听得沉默。 太虚九像,他何时才能走到那金字塔顶之上。 “先生且回,且回。” 老农的声音,一时变得缥缈虚无起来。 …… 雨水中,宁景复而睁眼。只在顷刻间,便看见刑雍的剑势,已经到了面前。 有了一番准备后,宁景御动灵气,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整个人迅速后滑出去,拖出一道长长的水帘。 刑雍顿住动作,暴戾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明明死局的人,却忽然扭转了生机。 宁景抬手,原本落在积水中的长剑,蓦的铮鸣起来。 重新立起剑势,站在雨水里的刑雍,只莫名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死亡的意味,瞬间笼住他的全身。 即便是咒骂,但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野家子,胆气,机智,果断,杀伐,四者皆有,这般的人,怎可能是一个普通的野修。 而且说,还有一位不知名的巨力之士。 “杀!”一念至此,鼓起最后一口气机,刑雍飞跃而起,长剑也迎了上去。 乓—— 斗气之下,两人再度被弹开。宁景眼神凌厉,一个翻身之后,剑尖稳稳杵在积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未等喘息,他平稳身子,割出一道剑气荡了出去。 被震得身子趔趄,刑雍刚要喘上一口气,却惊得又回了身,道剑横在身前。 嘭的一声,一根巨锤的抡打下,他整个人再度被扫飞,直直撞碎了几座礁石。这一次,他再无撑起身子的力气,整个人趴在积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想不通,为何他堂堂一个千岛宗的岛主,会输得如此彻底。若是对方强大也就罢了,分明是一个筑基境,以及一个没有灵气的普通武夫。 在班象的搀扶下,宁景摇晃站起来,仰头望天。大道艰难,只一个刚入金丹的修士,便让他费尽了所有功夫。 “刑岛主,承认了……咳咳。” 刑雍翻过身子,索性瘫在了雨水中,并未求饶,整个人悲声大笑。 “可否告知真名。” “不可。”宁景摇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不得给自己留祸。” “好一条疯狗啊……” 宁景笑了笑,灵气裹在了长剑上,往刑雍刺了下去。连着刺了几下,断绝了刑雍一切能活着的可能性,宁景才彻底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倒了下来。 “宁大兄!” “无事,快去搜他的身子。”宁景喘息闭目。 按着黑船老妪的说法,刑雍会将玄龟甲随身带着,以免被人偷去。 班象在雨水中摸索了好一会,不多久,才举着一块质地古怪的龟甲壳,一时手舞足蹈起来。 …… 雨水渐去,千岛城的湿漉终于有了一丝消停。 此时,在千岛宗的山门里,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不怒自威,久久看向面前跪着的十几个弟子。 “讲,再讲一遍。” 顿时,十几个弟子呜咽哭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师兄抬起发红的眼睛。 “宗主,我家师父登天了……先前追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无了生息,头颅被人枭首,全、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后背处被巨力打碎,骨头都断了几根。” 老人大怒,只抬手,说话的师兄瞬间化为了尸血。 千岛城的人都知道,刑雍是他的胞弟,但即便如此,居然还有人敢出手!那对马姓的兄弟,到底是什么来路。 “传令下去,即刻封岛!千岛城九百四十七岛,全部封岛,不许任何人出入!再派人去其他的几个大宗,配合千岛城剿杀恶贼!” …… “哈哈,哈哈哈!” 不同**岛城的悲伤笼罩,大海上的一艘黑船里,一个老妪迎着海风,整个人狂笑不已。 她收到消息,刑雍已经被人杀死,连头颅都被割了。 料想不到,那个叫宁景的,居然真的成功了……说不得,她的长生夙愿,或许真要成功了。 “主人,有些奇怪了,这都两天了,那个宁景还没回来这里。” 正在狂喜的老妪,只听到这一句,脸色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那宁景,与其他人不同,即便境界不高,但此人的脑子,却是一等一的狡猾。 83 命运的重生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雨过天晴,石岩上最后一层湿漉,在阳光下化作了蒸气,瞬间缥缈无踪。 宁景坐在一处山洞里,皱了皱眉,垂头打量着身上的伤。好在灵气源源不断,费了一日夜的时间后,胸口前的那道剑伤,终归是好了许多。 “宁大兄,先前我遇着一个采珠人,他说已经封岛了!” 山洞外,班象急咧咧地跑了回来。 宁景点头,心底没有丝毫意外。刑雍的死,必然使整个千岛宗震怒无比。原先按着道理,他是该立即回去黑船的。 但细想之后,他反而以疗伤为上。还是那句话,修仙大道之上,越是实力低微,越不该相信任何人。 左右,得知刑雍身死,那老妪估摸着比他还焦急。 “宁大兄你说话啊,现在怎办?若不然,我们再吃几颗易容丹。” 宁景沉默摇头。 易容丹这东西,但凡境界比你高的,大多会一眼看穿。 就着篝火,宁景翻出了一张袍布。袍布上,是他养伤的这一两日,用炭枝描的地图。 袍布地图上的目的地,自然是昭国,却远远不可及。所标注的地方,也不过是几个熟悉的地点。天知道这回昭国的路上,还有多少的磨难。 所以,他思前想后,觉得当利用好这次机会,寻一个最快回昭国的办法。。他很清楚,黑船那老妪的手段,不会放任他简简单单的接下任务,然后拿走一本《分剑术》的功法。 虽利益苟同,但或许该有一种不知名的牵引,使得那黑船老妪能迅速找到他。 如宁景所想,约莫在二三时辰之后,一个裹着头袍的人影,负着手出现在了山洞前。 班象惊得要冲出去,却被宁景拦住。 “还以为你死了。”摘下头袍,老妪脸色不喜。 “怎的说了?若你还想要其他的宝——” “二日之内,我要离开千岛城。”宁景笑道。从旁边取来一个用布裹着的物件。顿时间,周围尽是浓郁的血腥气。 老妪只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 “我原先的意思,便是分了宝物,顺带着送你们离开。你将玄龟甲给我,我即刻去准备船。” “上修。”宁景语气认真。他若是交了玄龟甲,那么大概率会成为老妪的弃子。他不是傻子,若是傻子的话,早死在火水宗的手里了。 “玄龟甲不在这里。” “你有些胡闹了。”老妪皱眉。山洞里的温度,似一下子骤降。正在啃着烤薯的班象,也怔了怔抬起头。 宁景不作答。他从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里。黑船老妪当初委托他的时候,大抵上也只是博个彩。 但他做到了。 老妪闭了闭目,散去了怒意,将气机收了回来。 “我与人讲过,你是个很狡猾的人。九峰北境的沙丘上,哪怕修成人形的沙狐狸,也不及你的狡猾。” 宁景笑了笑。 “我也讲过,我先前是海巫,有着一番算海的本事。刚巧在两日后,藏日宗的船就会赶到千岛城。在那时,我将黑船让与你,你趁着机会离开这里。” “黑船?”宁景思索着。 “呵呵,黑船是黑鲨皮做的船,有不沉海的说法。若不然,你觉得我为何会这般看重这艘小船。坐着船往东一直走,绕过海东境后,你便能离开千岛城。” 宁景舒了口气。 “船上的宝物就莫想了,我只给应承你的东西。” “好说了。” 宁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老妪深恶痛绝地扫了一眼。 “稍后,你与我先离开山洞,去珠奴岛好生等着。” …… 珠奴岛,顾名思义,是一座采珠奴聚居的岛屿。 在先前李秀的嘴里,宁景有听过,采珠奴实则和挖山奴一样,都是为宗门提供资源,九死一生。 不过,因为要入海采珠的原因,故而选开阔的海域,离着主城很远。而且说,在珠奴岛上的人,并非只有采珠奴,反而是三教九流,俗世的赌坊与青楼,酒肆茶馆,无所不有。 “上修!”李秀再度出现,脸上带着欢喜。 宁景转过身,心底有些不悦。原来的意思,他是想让李秀不再掺和,免得惹火上身,哪知黑船老妪又把人找来了。 “听人讲,西岛岛主刑雍被杀……”李秀只说了半句,又惊得左顾右望,匆忙收了声音。 “上修先委屈两日,莫要嫌弃,我已经准备好了珠奴棚。若是此时入住客栈,必然会被多番搜查。” “有劳。” 与班象一起换上短麻袍,坐在一个用竹竿立起的草棚里,宁景没有立即歇息,小心将身上的东西藏好后,才坐在草棚下出神。 相邻的珠奴棚,是一户拖家带口的穷苦人。男人赤着满是晒疤的上身,一边在拼命打着绳结,一边会回头喋喋不休。妻子在捡着几条小鱼,和一大把不知名的海藻,放到罐里齐煮,浓郁的海腥味,惹得三个孩子蹲在瓦罐边,眼巴巴地看着。 收回目光,宁景远眺昭国的方向。 曾几何时,他和宋仪也是这般,油灯下一个在编篾,一个在筹谋出路。 他的跛腿姑娘,该等得焦急了吧。 命运的逆转,使得他与很多东西分道扬镳。 …… “恭迎圣女——” 镇虚殿的山门之前,至少千余人的弟子,皆是白衣长剑,或踏云立在半空,或躬身等在山门,此时,在见到走来的人影后,都纷纷齐声开口。 落后几步,王冲火小声嘱咐了几句。 “镇虚殿,恭迎圣女回宗——” 又是一阵山呼。 万千的簇拥之下,一个面容曼秀的女子走上青玉阶,脚步款款而登。梳着高髻,莲步生摇,只近了山门前,她轻抬起了广云袖。 有风乍起,身上绕着的几道五彩披帛,随风弄舞,灵动无比。 她仰着头,看着前方陌生的世界。不再有欺负她的人,不再有挖山奴的村子,不再有编不完的篾条,也不再有……当初要秋吉完婚的小相公。 宋仪闭了闭目,将眉黛间的忧愁在风中化去。 命运的重生,偏偏也是一场离别的盛宴。 84 “故人老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两日的时间里,即便是窝在珠奴岛上,依旧有数个千岛宗的弟子,不断盘来查去。 宁景很明白,只要一有异动,说不得会有大批的长老高手,会迅速闻声赶来,那位高深莫测的刑宗主,据说已经到了金丹后境,实力深不可测。 听从了黑船老妪的话,宁景沉稳不动,直至在入夜之时,才带着睡眼惺忪的班象,避过几个弟子的盘查,小心跃去了海岸的礁石边。 老妪已经等着。在她的身边,那位摇船的小后生,约莫是失去了黑船的营生,正蹲在边上哭得不能自已。 “你要的东西……另外,还有这具幼蛟骨。”老妪语气不喜。 宁景再无矫情,拿出了那片玄龟甲。 “上修,藏日宗的人来了?” “刚来了,附近守备的两个长老都去相迎了……宁景,我总觉得,你有一日会回来的,倒不如我帮你寻个地方,先让你在附近安心养伤。” “为何。”宁景笑了笑。如今的光景,千岛宗,甚至还有藏日岛,可是都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 “你这人的心思不好猜,明明是个小卒子,却将附近的两个大宗门,都搅得天翻地覆了。”老妪半眯眼睛,“另外,我得到一个消息,在藏日岛的方向,有一个人正在寻你。” “有人寻我?”宁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赵封的话,实则没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会被藏日宗发现。 “那人说了,与你是故交,追了你二三千里,才探到你的踪迹。” “那人叫什么?” “别人都叫他曜日神君。” “什么东西?”宁景怔了怔。再复而深思,脑中古怪地跳出一个名字。 “你可知周山令?” 宁景摇头,发现事情越来越不简单。 “两千多年前,有个在周山修炼的洞府野修,突破元婴境后,为了杀死毁他道心的仇敌,向天下所有的野修,许诺了一柄上品道器的彩头。便如现在,你的那位故人,也发出了周山令,向着附近一带的野修,许诺了三枚九转丹的彩头。” 九转丹,是极为难得的丹药,特别在突破金丹境时,嘴含一颗,即便突破失败,也会保住芽床,避免走火入魔。 如此的深仇大恨,宁景已经彻底猜出了名字。 老妪舔了舔嘴巴,有些惋惜地看着宁景,“若是前几日,我收到了这等消息,说不得也要试一下了。” 宁景淡笑,“上修现在的意思呢。” “我现在……也不大敢惹你。”老妪苦笑了声,“坐黑船离开之后,务必小心一些,除开东南面的海域,到处都是千岛宗的弟子,这事情不算完。当然,若你想留下来,我也有法子帮你的。” 宁景还是不解,仇敌遍地,他留下来作甚。 老妪抬头细细打量,缓缓说开,“藏日岛上,一个赵姓的小船主,被灭了满门。听人讲那小船主,为了不出卖友人,被人开了人皮子,吊在船桅上暴晒了三天才彻底断气。” 宁景嘴角露笑,“便是这个?你固然查到了我在藏日岛的事情,但一个普通的小船主,还不值得我如此。大道通天,哪一步又不是白骨累累。” 老妪冷哼了声,眼神失望至极。她最初的想法,是想将宁景留在这里,帮她对付仇人的。 “宁道友,你不若再好好想想?我与你说,千岛宗的山门里,在灵潭的附近,可是” “耽误不得,上修若无事情,宁景这就告辞了。” …… 没有情深意切的挽留,也没有故人好友的相送。 一艘黑船孤独地漂入大海。 坐在船头上,宁景没有半分困笼而出的欢喜,此时他的眼睛里有了微微的湿润。他抬起头,远眺着藏日岛的方向,险些压不住胸膛的怒火。 久久,他才压下了怒意,艰难吁出一口气。 “班象,再去检查一遍黑船。” “宁大兄,我都看了几遍了,没见有问题的。”班象语气委屈。在藏日岛上的时候,他帮着做纤夫拉船,所以对船身结构的事情,并不陌生。 宁景点头。实则在心底里,对于老妪并不放心。来到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他能信任的人不多。那黑船老妪在最开始的时候,原本就是想坑他的。 取出幼蛟骨,宁景循着整艘黑船,来来回回摆了个遍。他突然有些庆幸,在藏日岛上没有暴露塑土的本事,如今算得上压轴的戏法了。 “宁大兄是要熬汤了么。”慌里慌张捧着一口大锅,班象急忙发问。 “先不熬汤,你仔细看着,等会若有土沙——” 声音未落,宁景脸色微微苍白。他险些忘了,海上都是水,如何会有土沙。苏木所教的塑土法,是塑土成兽的,总不能塑水吧? 皱住眉头,宁景看着四周围昏黑的海面,一股不安瞬间笼罩了全身。 …… “主人,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啊?主人原本还说,等恢复了容貌便与我成亲的,我都早早委身于你了。”黑漆的海岸边,一个年轻的船夫委屈巴巴地开口。 “是让他走了。”老妪眼眉挑起,“但能走多远,便是他的本事了。我让他多等两日,他根本不晓得,我是在等神君呐。” 垂下头,老妪看着手里的玄龟甲,复而露出狂喜。她等了这么长的时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那贱老女人,抢走我海巫的位置,毁我寿元!我定要活活剐了她!” “啊,恭喜主人神丹大成。” “神丹?我炼神丹?也是,这玄龟甲看似平平无奇,连宁景也看不出问题,你个死鬼货哪里会懂。” “那主人……” “曜日神君已经快到了,等会我过去一趟。” “听说那曜日神君最近声势很大,得不少野修追随,实力更是深不可测,更有神器傍身,连千岛宗也不敢随便招惹。” “他会见我的,毕竟,我只要卖一个消息,说不得他还会与我合作愉快呢。” “主人,是什么消息?” 老妪不答,有些惋惜地抬头。实际上她也不想如此的,可惜好说歹说,那小子还是铁了心。一个修仙之人,不寻宝不寻灵气,却说回什么家?这不惹人笑话么。 你若是强大到无可匹敌,那么天下之大,所有地方都是你的温柔乡。 85 危机再起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岛城里,最近事情极多,但若说最惹人惊怒的,便是刑雍的死。 坐在主位上,刑复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周围另外四个坐着的人。如这四人,都是诸如宗主这般的人物。特别是那位藏日岛的老海巫,在大岛上的威势,更是如日中天。 “我胞弟死了。”刑复语气悲痛,“若无猜错,当是那位从藏日岛出来的年轻人,还带着一个力士。” 海巫垂头,“那力士叫班象,原先也只不过是个纤夫,不过力气大了些,也不知怎的,忽然就这么厉害了。我用了古神的卜算法,才查出岛上的内应,可惜那内应到死都不开口。” “后来呢。” “我让人扒了那内应的皮子,吊在船桅上活活晒死了。” 席间,其他四个宗主都脸色解恨。 “还有一事,那位曜日神君也上了岛,听说得了不少散修追随。” “该死。”刑复老态龙钟的脸,露出暴怒之色,“一个叫宁景的,一个什么曜日神君,这两日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莫非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刑盟主,先前不是封了岛么……” 刑复脸色犹豫,“曜日神君只说路过,不好闹得太死,我便叫人让路了。” 余下四人脸色复杂。 “先说正事。”刑复缓了缓脸色,脸庞变得越发古怪,“鄙派的玄龟甲,前几日丢失了……” “什么!” 只听到这一句,其余四个宗主都惊得起身。他们五派能坐镇蚀骨海一带,便是靠这五枚玄龟甲。 “诸位也知,先前舍弟入了金丹境,但气机紊乱,脾气易怒暴躁,不得已,我便将玄龟甲先给他用着,助其稳住修为。” “刑盟主,你倒是个好兄长。但现在事情闹大了,我等该如何!那古阵……说不得被人发现了。” “定然是那个叫宁景的!” “我的好盟主啊,那宁景可曾抓到了?” 刑复还是摇头。 余下四个宗主急火攻心,纷纷躁动起来。 刑复低喝了句,不多时,四个宗主才冷着脸安静下来。 “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个叫宁景的!” “那曜日神君呢?” “先由着他,他若是惹了我等五人,大不了和他拼一场!” 刑复说完,几个宗主的脸色,也纷纷变得凶戾起来。 …… 孤零零的一艘黑船。 “宁大兄,怎的有些不对。”正摇着船的班象,瓮声瓮气地开口。 实则不用他说,在船头的宁景已经发现了问题。即便黑船不沉,但极易招惹各种海里的东西,譬如鱼群,譬如各种小海兽。 越近深海,这种情况便越发明显。 “该死。”宁景低声骂了一句。他突然怀念起少宗主来,性子说一不二,答应的事情便会做到最好。 “宁大兄放心,不过是速度慢了一些,嘿嘿,说不得还能捞小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宁景心底蓦然一惊,他很清楚,此时若是船速慢了,将意味着什么。他急急转头,看去了千岛城海岸的方向。 踏。 一个气质不凡的修士,梳着道髻,披着宽袍,背负一柄古朴的长剑。昂起一张显得仁义且正气的脸庞,正微笑着环顾四周。 他叫李正,正义的正。 当然,也可以称呼他为“曜日神君”。 久在野修圈子,他深知这些个没有资源的家伙们,为了修炼的执念,甚至会比宗门的人更加疯狂。 先前在昭国的时候,便是靠着这类人的贪欲,他才走到了今天。 “神君,我听说千岛城里,有一种仙穹上的仙草,才使得那些宗门狗儿修炼神速,不若如此,神君带我们攻山,抢了这等好地方!” 没有宗门门规的约束,十个野修里,至少有过半的人,都做过诸如杀人夺宝这类恶事。 李正暗骂了句,但还是稳住笑容,分析了一番道理,才将这帮子野修的杀意压了下去。 他要做的事情,可还没开始呢。 “神君,外头有人来寻。”正这时,一个修士跃回来禀报。 “什么人?” “是千岛城的一个黑市老婆子。” “不见。”李正皱眉。自入千岛城以来,不知多少的炼气小徒,都眼巴巴地盼着见他一面。 “那老婆子说,她认识一个叫宁景的,知晓他的行踪——” 还没听完,李正脸色变得亢奋无比,顾不得相请,整个人急急掠了出去。 …… “你说什么。”李正面容狰狞。 在他的面前,黑船老妪躬着身子,不敢有丝毫不敬。 “我是应了周山令,诚心与神君合作,那个叫宁景的,如今便在千岛城东南面的海域上。我用了些手段,使得他船速滞慢。” 李正狂笑起来,顾不得老妪再说什么,祭出了一个葫芦道器,只泼了一把水,玉葫芦瞬时间涨大,约有一艘船的大小。 葫芦入海,速度变得极其诡异,只在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宁景,宁景!”踏在葫芦上,李正仰头狂啸,止不住的意气风发。在靠着法宝入了金丹境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每每静坐修炼,便想起那家伙的嘴脸,将他做的所有恶事都抖了出去,什么仁义剑,什么吃少宗主的金丹,什么借助人邪……如此二次三番,使他无法静心,更无法修为长进。 道心成魔,唯有杀掉那该死的魔障之人,才能让他恢复修身之气,大道登仙。 葫芦道器的加持下,约莫在一个多的时辰后,李正终于赶到了黑船老妪所言,那片东南面的海域。 他压住脸上的激动,索性御动玉葫芦升上了半空,几番远视之后,他终于发现了那艘摇摇晃晃的黑船。 “宁景——” 李正神经质的一声大喊,连着语气都变得发颤起来。 他拔剑而出,一道巨大的剑气劈去下方,只在顷刻间,黑船便碎为两截。 “啊哈哈哈,宁景,你我故人老友多日不见,李某人想念得紧——” 踏步落海,周围并无任何的声音,只剩他自个的,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 李正皱眉掠到黑船边上,却发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那该死的挖山奴,似乎又从他眼前逃走了! 86 古阵的机缘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蚀骨海的晨曦。四周围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大片。 二三只不知名的水鸟,正起早觅食,在掠过一片海涡的时候,忽然惊得发出嘶啼之声。 在它们的下方,一条巨大的蛇形巨兽,正不断蜿蜒游动,往离得最近的海岸快速而去。 “宁大兄……咕咕。” 死死抱着一截蛟骨,班象开口之时,又被灌入了几口海水。在蛟首的前方,他嘴里的“宁大兄”,正吃力地捻着指诀,身子隐约在颤。 一朵海浪拍过,将蛟首上的人又变成了落汤鸡。 宁景咬着牙,不敢乱动。用塑土术御动一条幼蛟骨,他已然吃力无比。若非是吊着一股胆气,只怕蛟骨早就碎了。 此时在他的脚下,由于无法塑土,这具幼蛟骨只裹了一层薄薄的海水,兽骨无法完美契合,显得无比摇晃。 在得知被黑船老妪阴了一把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便带着班象离开黑船。 “宁大兄,近岸了,前面有礁石林。” 宁景应了声,只感觉再也坚持不住,缓缓收回了御动的指诀。不多久,脚下的幼蛟骨一下子从各处骨节断开。 班象在水里刨了几下,急着要去捡骨留着熬汤。 “班象等会再捡,先躲起来!”宁景惊喊。他并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而是后背上的火云纹,莫名开始灼烫起来。 这不安的预兆,隐约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只在半个时辰左右,一个站在葫芦道器上的人影,正疯狂地追了过来。 “该死,他定然在附近。”李正咬着牙。 同样,他背上的火云纹,也灼烧起烟,阵阵的刺痛感,让他越发不喜。 “宁景——” “我知你在这里,你瞧着我,如今可是曜日神君,连千岛宗的人,都对我行礼示好,还献了礼物!你再瞧瞧你自个,一样没有长进,一样成了条丧家犬,在落坡县如此,在千岛城也如此!” 似是为了发泄,李正声音越发凶戾。到最后,竟然不断使出功法,将附近的礁石崩得粉碎,数不清的巨浪升起,又搅成了一团团的海漩。 憋着气,宁景躲在一座礁石下,忍着刺痛,不断御动着灵气,覆盖在灼热的后背上,不知多久,那种刺痛感才逐渐消失。 “宁大兄,那人走了!” 宁景抬头,果然看见那尊半空中的葫芦法器,正瞬间掠去了远方。 班象说着,刚要准备露头,却被宁景死死按着。 其他的人他不好说,但李正这狗屎,他可太了解了。生着一张正气俊朗的脸,但实际上,心思比沟渠里的老鼠还要下作。 “宁大兄,你真神了,那人……” “别说话。”宁景压着声音。 在头顶的另一个方向,李正又冒了出来,脸色极度阴冷。他很确定,宁景便是在附近,却始终寻不到。 该死。李正皱眉四顾。 后背上的火云纹,似是失去了感应,刺痛感也逐渐平息。 “哼。” 散去了杀意与气机,李正仰头一声叹息,再次站在玉葫芦上,似是失望至极,缓缓往前离开。 …… “宁大兄,他这次走了吧。” “班象,要不打个赌?便赌他还回不回来,若他不回了,便是我输了,上了岸我买十头烤羊羔子给你。” 班象语气激动,“那他要是回来,我输了呢?” “我敲一下脑袋就成。”宁景笑道。 “就这?” “就这。” “宁大兄一定是见着我饿了,故意让我赢的。” 宁景笑了笑,不再言语。 约莫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如他所想,李正又一次出现在礁石林的上空,甚至还绕了一大圈,死死追寻着蛛丝马迹。 还好宁景早有准备,一直没有露头。 班象气得红了眼睛,盯着天空的人影,估摸着连十八辈祖宗都骂了。 “我太了解他了,小人得志,上了岸,定然想斩断过去不堪的事情。很不幸,他的那些坏事我都知晓。” 曜日神君?不过是沐猴而冠的疯子罢了。 直至天色昏黄,四五次的来回试探之后,李正的人影才真正的消失。 宁景迅速潜入海里,将幼蛟骨都拾了回来。放在以后,这东西必然是一大助力。 “莫哭了,上了岸就吃肉。”宁景喘了口气,开口安抚着。这一下,才让班象转忧为喜。 “宁大兄,还要摆骨头吗?” “不摆了,也已经近了岸,直接游过去。” 仰起头,宁景此刻的心情极为不爽。二次三番,他似乎都栽在这些修士的手里。果然,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哪里会有什么不吃兔子的老虎。 只是回昭国的事情,似乎越来越渺茫了。 …… “那玄龟甲,我五大宗门一人一甲。这下倒好,刑盟主的玄龟甲不见了!若无玄龟甲,那古阵——” “嘘。” 千岛城偏处的一座石头亭里,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不安地讨论着。其中的一个老妪,显得极为谨慎,一下打断了友人的气话。 “怕什么,玄龟甲被偷,那古阵说不得已经被人发现。这百余年间,我五派也不曾换过宗主,按道理讲,这事儿也只有五派的宗主才知——” “不对。”喋喋不休的白发老头,一下子惊得转身。 “海姬,我似乎记得,你当初没突破金丹境时,寿元将近奄奄一息,藏日宗有个小圣女趁机上位,也做了海巫?” 听得此言,老妪脸庞也跟着剧变。 “那小圣女叫涂姬,性子狡猾无比,我用了些手段才废了她的气海,但后来听说她没死,用了化寿的秘术,强行疗伤。” “那贱人在何处?” “不得而知,或是隐世,又或是藏在暗中伺机而动。她知晓玄龟甲的事情……说不得,便是她下手的。” “那古阵可是先人留下的挪移法阵,若被人发现,说不得要闹起祸事。” “也不知传到哪里。一甲子前,五派有两个师兄上了法阵,还带了传音虫子,但如今都杳无音信了。” 老头也脸色发白,“法阵每用一次,便要将灵潭水抽干,刑盟主不会愿意的。养了多少年的仙露草,才聚得这一池修炼的仙露水。该死,那玄龟甲可是器匙,他怎么就弄不见了呢!” “收声吧。每月炼成的仙露浆,刑盟主都是平分给五派的。” 老妪叹气一声。 一个临近海域的贫瘠荒地,若是没有先人留下的仙露草,如何会有千岛城,会有他们五派的繁荣。 大道修仙,原本就是机缘的拼搏。 …… 87 夜明珠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回到海岸上,李正冷着脸收起了宝器葫芦。一个有些呆蠢的小野修,急咧咧地跑来要恭贺两句,被李正一巴掌直接扇飞。 “神君,这是……”黑船老妪沉吟了下,起步走近。 “没发现。”李正回头皱眉,“这次我饶了你,下次再诓骗于我,我真会杀了你。” 老妪笑了笑,已然猜出了情况。没有丝毫不喜,她半眯着眼睛,一下子转了话题。 “神君无需在意那小卒子,有周山令在,那宁景定然藏无可藏。眼下我尚有一件大事,要与神君细细说来。” “哦?” “神君可是想占了千岛城?然后开宗立派么?” “别胡说。”李正咧嘴一笑,“我素闻千岛城灵气旺盛,才特意过来看一看。” “神君啊,千岛城确是良地。在城中千岛宗的山门里,还藏着一桩天大的机缘。” “什么样的机缘呢,有劳大师不吝赐教了。”李正堆出儒雅之色,扶着老妪坐了下来。 “神君可听过挪移法阵?” “一瞬万里的挪移阵?我记得这东西,只有古籍上才有。” 老妪笑了笑,拨着眼前的篝火堆,“仙露草呢,不是说同样仙穹上才有?你瞧着,千岛宗护着仙露草,都跟野狗护食一般。” 李正皱了皱眉,“仙露草的用处,不是滋养灵气么?若不然,凭着这附近的灵气荒芜,千岛宗哪里会有崛起的机会?” “这只是其一,仙露草还有第二用,譬如说,马车行驶需要车轱辘,海船远游需要船桨和帆。” 李正顿了顿,瞬间听明白了老妪的话。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阴恻恻的老人。 “这便是你真正要与我合作的?” “神君英明。” 老妪俯首,声音带着隐约的激动。 …… 背着溺水的班象,宁景沿着人烟稀少的海岸线,走了许久才艰难地坐了下来,喘着大气。 他摇了好几下班象的身子,发现没什么作用的时候,索性一耳刮子重重抽了下去。 “嗝——” 班象睁开眼睛,吐出几口水和一尾小鱼,才急忙跳起了身子。 “宁大兄,我似是做了噩梦,有人抽了我刮子。” “别胡说。” 宁景仰着头,身子乏累至极。背着班象,他要不断御动灵气,毕竟那家伙除了体重,还有着一柄巨锤。 海上星光黯淡,宁景穷极了目光,却也辨不出方向。近万里的路程,他似乎要困死在这里了。 云鲸不过飞了短短的时间,却让他成了离家万里的游子。 “宁大兄,那如今怎办?又入不得城,那里坏人太多了。” “为何入不得,你我偏要入城。”宁景笃定道。 班象睁大了眼睛,开始喋喋不休的解释着道理,甚至引用了“不往虎山行”的典故。 正常人的思维,肯定是要规避危险。但在宁景看来,越危险的地方,同样会越安全。毕竟不管是千岛宗还是李正的野修团伙,都会认为他肯定躲在城外,躲在某一个小岛上。 “无需吃易容丹,总会被一眼看出。”宁景想了想,“用些普通的易容手段,先入了城再讲。” 还有更为难得的一点,城中能收集情报。而在城外,没有线索的话,等同于聋盲人了。 直至天色彻底黑透,宁景才起了身子,带着班象往千岛城的方向走。并未多久,便见着五六个巡守的弟子赶来,各举着一把镶嵌了夜明珠的光炬,迅速围住了他们。 “莫动,谁动杀谁。”一个为首的小师兄,皱着眉走近。 只在光炬伸来之时,小师兄瞬间人头落地。 宁景舔了舔嘴巴,几乎不用开口,旁边的班象也扛着巨锤,与两个弟子战成一团。 “该死!” 余下的千岛宗弟子,也抽了剑朝宁景杀来。其中一个刚入筑基的,逼招很凶,配合着两个师弟,道剑裹着灵气,不断往宁景头颅削来。 只可惜,约莫在抖了二三十招之后,两个师弟皆死。那位筑基弟子大惊失色,迅速掠着身子遁逃。 班象抱起沾血的巨锤,刚要追出去,却被宁景拦了下来。 “哎呀宁大兄,他会回去报信的。”只说着,班象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解释,那模样,分明将宁景当成了脑力残疾人。 “先抠夜明珠。”宁景沉吟了下开口。 如这种夜明珠,大多是采珠奴下海所得,供给千岛宗换了微薄的度日资源。 将其中一枚拿在手上,宁景双手一捂,荧光在片刻后才逐渐消失。 当然,他取下夜明珠,并非是贪宝,而是只留下一枚,其他的另有大用。 …… “他出现了?那该死的东西敢出现了?” 并未要多久,两个千岛宗的岛主,另有其他四派的高手,以及诸多的弟子,浩浩共计百余人,纷纷往先前厮杀的地方跃去。 “诸位同僚,便在前方了。若不是要留着性命回来报讯,我周顶天当时就与他拼了!” 说话的,正是那位逃回来的筑基小师兄。 一时间,百余的宗派修士,皆是怒不可遏,杀气凛然。在到了地方后,领头的几个五派高手,纷纷眼睛眯起。 “他定然是害怕的逃走了。那么诸君,分成五支人手,在附近搜寻几番,定叫他逃无可逃。” 人影攒动,却在片刻后,那位筑基小师兄又狂喜着掠了回来。 “诸位同僚,我周顶天有发现了!” 小师兄掠上半空,语气依然喜不自禁。在他的左右,几个五派高手也跟着掠了上去。 “诸君请看——” 在海岸线的前方,一座隐匿的礁石洞里,有若隐若现的荧光,正不断扑入眼帘。 “他是摘了光炬上的夜明珠,贪宝的小徒,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瞬间,百余人怒啸着飞奔过去。 只到了礁石洞,却只发现一堆熄灭的篝火,另有两件褴褛的衣袍。 “该死,他又逃了——” “不对,诸君再看。” 隔着一片海域,在前方一座荒岛上,夜明珠的荧光再次被发现,虽然模糊,却终归能分辨得出来。 “好胆!杀过去啊!” 踏海的声音杂乱的响起,甚至有炼气境的小徒,推出了海船鼓了帆,跟着怒吼往那座荧光露出的荒岛冲去。 …… “巡守的弟子少了许多。”此时的宁景,已经到了千岛城外。 他回过头,看着后方黑漆漆的海岸。 巡守弟子的空缺,那足以证明,那帮子要抓他杀他的宗门人,属实是被玩残了。 …… 88 一线生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得了,我得了,一枚天大的珍珠!” 一座腥气冲天的海岛上,有个冒水而出的采珠奴,满脸的喜不自禁,抬手捧着一个硕大的珠蚌。 珠蚌半合,里头有一枚指头大的海珠。 没等这采珠奴多欢喜一阵,四周围的另几个采珠奴迅速跳了下去。未多久,一具尸体浮了上来。 新一轮的欢呼,开始在岛上重新响起。 宁景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在近了千岛城后,别无他法,他只能在一个鱼龙混杂的采珠岛上,暂时栖身,期望能打听到更多的情报。 认真来说,如今的千岛城一带,不仅是千岛宗在找他,那该死的李正以及那些野修,也同样在找他。 似没有了活路。 “宁大兄,那人似是有些相熟。”坐在一边,班象忽然开口。 只等宁景看去,果真发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浑身是伤,被几个收珠的外门弟子推搡着,最后被一脚踢着倒了下来。 四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李秀?” 宁景面容有了犹豫。在最开始的时候,李秀阴差阳错的接他去等黑船,在后来,也算得上帮了忙。 并没有立即出手,望了一眼天色,宁景眯起了眼睛。 入夜时分,只在岛上最偏僻的一个湿潮珠棚,宁景带着班象,小心地潜了进去。 原本瘫在破席大口喘息的李秀,急忙伸手摸了一根木棒。 “你们欺我就算了,还要卖我的妻母……上修?”李秀又哭又喊,却在片刻后,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他红了红眼睛,似乎是生了气,转头不理宁景。却在隔了一会,又咬着牙回了神,用袖子抹干净了一个席位。 …… “不是那黑船,是那些千岛宗的弟子,抓了许多二道皮条,想着追问上修的消息。” 李秀声音悲苦。 “这事情又认不得,我若是说识得你,恐怕很快就被上刑。左右,那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宁景没有生气,从怀里取了一枚疗伤丹,先让李秀服下。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诸如李秀这种人,已经活得足够聪明,却依然避不开大势。 “多谢上修……”李秀急忙跪下。 “莫得事,你也帮过我。” 宁景侧头,看着远处汹涌的海面。若有可能,他并不想让赵封被灭门的事情重演。 “对了上修,你为何还不离开?” “走不得。”宁景摇头。如今的他,已然要被困死在这里,黑船老妪的背刺,李正的出现,还有千岛宗的追杀。 这茫茫大海,即便他会踏云术,还有幼蛟骨,都同样不可远渡。思前想后,似乎只有越过千岛城,沿着陆路才是最稳妥的。 “可惜我帮不得你了。”李秀叹气一声,却在稍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顿了顿后开口。 “上修,可知最近城里的事情?” “还不知,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有个叫什么曜日神君的,已经入了千岛城。我打听到,他座下的许多野修,在城里散了消息。” “散了消息?” “对,说什么千岛宗山门有巨宝,霸占了整个千岛城的修炼资源。” 听着,宁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仙露草,毕竟那东西,古籍里有说,是仙穹上的神草,极为难得。 而且说,千岛宗一直守着仙露草的资源,谁碰谁死。 “不是仙露草哦。”李秀声音逐渐压低,“我打听了个仔细,听说是一个什么古阵……对,叫挪移古阵。” “什么!”宁景瞬间一惊。挪移古阵,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是传送门。这东西,现在于他而言,无异于是救命的甘霖。 这消息,宁景甚至猜测,极可能是李正为了浑水摸鱼,故意散出来的。如此,除开五派的宗门弟子,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洞府野修,会站在李正这边。 这***遭瘟货,蛊惑人心的本事只增不减。 “李秀,那黑船老婆子呢?” 李秀摇头,“我也不知,黑船好像已经不见了,那老婆子也消失了,我这份营生先前也做到了头。” 宁景点了点头,隐约间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当然,其中亦有一线生机。 他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了仅剩的一枚夜明珠,递到了李秀手里。 “上修,这是……” “莫做采珠奴了,想办法带妻母离开这里,再将这枚夜明珠脱手。” 一枚夜明珠,足够李秀一家人下半辈衣食无忧。 还是那句话,他与其他修士不同,不管怎样,帮助过他的人,都值得一份报答。 夜风中,李秀再度红了眼眶,冲着宁景跪下磕头。 “且去吧。” 李秀趔趄起身。借着月光,宁景细看之时,才发现他的一条腿,已经被人剪了脚筋。 无端端的,让他想起了在大王村苦苦挣扎的日子。 “上修,我们以后还能见面么……若我富贵,定会记着上修的好。” “会的。”宁景露出笑容。 摸着夜色,又拄着一根木棒,李秀告辞转身,却在走出几步之时,忽然又回了头。 “上修,我似是听过,有几个洞府小散修,懂得一条入千岛宗的密道,他们原先是想去偷仙露草的……那几人,应当是在西面尽头的一座礁石岛上,先前被千岛宗欺压,故而一直避世不出。” 只听到这句,宁景脸色狂喜。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若是这几个洞府小散修,也入了李正的阵营,那基本是没得玩了。 “上修,宗门人都说了……我们这些人是蝼蚁的命,对否?”拄着瘸腿,李秀哭声又起。 “不对,朝暮之间,蝼蚁也来过了人间,识得了天下万物,识得了至亲友朋。” 夜风中,李秀脸色缓和下来,冲着宁景深深一躬,再无半分耽搁,继续往前离开。 “宁大兄,我也是蝼蚁么。” “蝼蚁要吃得很少,你觉得呢。” “那我不是。”班象急忙摇头。 仰头吁出一口浊气,宁景远眺着海面方向,久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缓下来。 一线若有若无的生机,似乎是摆在眼前了。 …… 89 钻天神君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岛城,看似有千岛宗坐镇,但实则暗流涌动。”一个裹着黑袍的老妪,站在李正面前。两人齐齐抬头,看去最大的一座巨岛。 巨岛之上,千岛宗的山门石壁,高耸入云。 “古阵能传到哪儿?”李正似笑非笑,拼命压着心底的贪婪。 “不得而知。”老妪摇了摇头,“每隔开一个甲子年,这蚀骨海五派的人,都会选一些长老弟子,在耗光灵潭的气韵后,传送了出去。” “不回来么?” “并未见到,便像死了一般,似是传到了仙穹之上。但这些东西,没有生者带回情报,那五个老鬼老婆子,自然也不敢轻易尝试了。我讲句难听的,若是传到了海狱……” “海狱啊。”听到这个名称,李正的身子也不由得颤了几下。 与仙穹相反,海狱是在极西的一处沙海。传说那里都是堕落的修士,甚至洞虚境的人邪,暴戾的妖修,还有各种极地的险境,几乎是九峰大陆的禁忌之地。 即便去过远山深处,但李正很明白,远山里的危险,与沙海狱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传到了海狱,自然就是死路了,谁敢试呢,毕竟传出去的,还没人回来过。”老妪笑道。 “你不是追长生么?古阵能将你传去丹仙的洞府?”李正眯眼回头。 老妪笑了笑,“神君放心,我既然与你联手,但便是能各取所需。” “哼,别卖弄小心思,这九峰大陆的聪明人,若排前十的话,我曜日神君定算一个。” “神君英明,登仙指日可待。” 李正原本阴恻的脸庞,露出浓浓的期待。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份机缘,若不能借此修成正果,他如何会甘心。 “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过个几日,这偌大的千岛城就会彻底乱了。到时,便是你我最好的机会。” …… “机会?” “什么机会?” 千岛城外,最西面的一座小荒岛上,宁景与几个修士同席而坐。说实话,在他的心底里,依然对于野修圈子有些隔阂。 当然,并非是针对所有的野修。而是在没有宗规的约束下,许多野修杀人夺宝已然成为了常态。 “你觉得……就凭我们这几个人,便能与千岛宗作对?”场中,一个留着八撇胡的中年修士开口。看这模样,约莫是几人的领头。 “原先这里有十七个人,便是起了贪欲,想着走一条修仙大道的捷径。你瞧着,如今只剩四个人。” 宁景环顾一圈,发现这四人的散修,只有八撇胡刚入了筑基。想想也是,没有机缘没有宗门教授,大多的野修都属于修仙界的底层。 宁景呼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是他分出的一丁点鲸霖。 他打开瓶塞子,顿时间,随着鲸霖的香气漫出,几个野修怔了怔后,都夸张地耸着鼻子。 最好的说服力,永远都是利益。 若非是没有了其他法子,宁景根本不会用鲸霖来作打算。 “上仙,这是?”八撇胡子颤着声音。 “半年前,我入海斩杀了一头六鳍海兽,又花了三月的时间,才将它炼化成这么一小瓶的精华。” 放下瓷瓶,宁景面容露笑。 “这样如何,只要带我去密道,这瓶子的修炼珍品,便送与你们。” 四个野修互相对视了眼,都咬牙点了头。 “无需一起同去。”宁景转过目光,看向领头的八撇胡子,“这位道友,你只要带我穿过密道,到达千岛宗的山门外,这事情便算成功。当然,若你们不愿的话,我这就走——” “等、稍等!”八撇胡子急得大叫。修仙大道上,无父无母无师,讲究的便是一个机缘。眼下那瓶什么海兽精华,便是他们难得一遇的天大机缘。 “上仙,便由我带着去吧。” “阁下是?” “说出吾名,吓汝一跳。” “未指教,请。” “钻天神君汪大洋。” 宁景揉了揉额头。李正虽然是个狗夫,立道号曜日神君,多少是有真本事的。但面前这位,不过是刚入筑基,想想都觉得有些冒险。 不过,终归是要带着一个人的,免得被人诓了。如此一看,汪大洋也是确是最好的人选。 小荒岛上,宁景连着呆了两日。用汪大洋的话说,还不到去密道的时间。 直至第三日,天色在破晓时降了一场大雨。这位钻天神君才整个欢呼起来。 “怎么个说法了?” “上仙,去了便知。”汪大洋神秘兮兮地开口。 嘴里淡出三只鸟的班象,只听得要离岛,迅速扛来了一艘海船。 …… “我十九岁便成功入了炼气,开启修仙大道,那会遇到的人,都夸我天资卓绝,我甚至还拜入了一个大宗门。可惜……我到了三十四岁,依然还是炼气境,便被那宗门逐出去了。” 海船上,汪大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宁景看得出来,汪大洋入筑基境,也不过这一两年的事情。 “汪……神君,仙露草的事情呢?” 听到这个称呼,汪大洋欢喜更甚,差点没拉着宁景当场拜把子。 “没法子了嘛。先前那岛上,有个筑基境的老道友,一直在教我们修炼,有时还带着我们去闯一闯海里的怪穴。但他去年便动不了了,寿元要尽了,又不得突破,我只好想办法去偷仙露草了。可惜仙露草没偷着,还死了很多人。” “宁道友你不懂,大宗门里,人家都有老祖宗坐镇。而那位老筑基,就像我们这些人的老祖一般。” 宁景笑了笑,“我自修炼以来,也没有老祖照拂。甚至说,还打过不少的宗门老祖。” 他虽然是一个山门长老,但实际上,他与苏木的大乾坤派,在许多人看来,更像是一群野路子修士刚入门的闹剧。 他只觉得,他与汪大洋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大道上的蜉蝣,都想逆天改命,但偏偏都陷入朝生暮死的挣扎中。 90 角鼠与海穴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在风浪中,海船行了二三日余的时间,才到了千岛城东北面的另一座荒岛。 宁景原本还担心下雨的事情。 “无碍,土泥已经软了。” 宁景沉默了会,压住了追问的想法。在他想来,汪大洋极可能藏着某个压轴的本事。 “宁道友切记,在密道里不可闹出太大的动静。” “千岛宗的山门里,莫非是有护宗兽?”想起那头角犬,宁景声音复杂。 “这蚀骨海一带,即便有护宗兽,也得养在海里。” 宁景点头。似乎在入千岛城以来,他从未在地面上见过什么凶兽,正如汪大洋所言,都是在海里肆虐。 “那密道在何处?” “不急,我在选地方。” “什么。”宁景嘴巴一抽。他以为的密道,是早就准备好的,合着现在还没挖呢。 “宁道友,莫忘了我的道号,可是钻天神君!”汪大洋神秘一笑。只环顾了左右一番,叮嘱宁景跟着跳下了海。 “宁大兄,我就不去了,我在船上等你回来吃饭——” 班象在船上喊了句,见着宁景不答,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汪大洋在前,宁景和班象在后,不知在海水里潜了多久,才游到了一个隔水的海穴。 宁景背着溺水的班象,老规矩抽了两巴掌,才将这巨汉抽醒。 “小心些,莫要踩到流泥,不然海水要倒灌进来。”汪大洋叮嘱道。 循着海穴山洞,三人又走了几个时辰。沿途所见,这处海穴里,还有不少先人留下的东西,约莫以前是个小洞府。 “这地方嘛,便是我们那位筑基老祖的。” 汪大洋停下脚步,不知哪儿掏出了香火,跪地叩首长拜。宁景没有犹豫,也分了三支,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老修士,也拜了三拜。 “宁上仙,这如何使得……” “任何时候,祭拜先人都无错。”宁景安抚了句。 汪大洋揉了揉眼睛,点头起身后,开始循着海穴的石壁,不断敲击。直至片刻后,才认真地开口。 “上仙放心,这里即便钻了土泥,也不会有海水倒灌。” “如何钻?莫非是要靠着灵气……挖到千岛宗的山门?” “上仙说笑,此处的位置,已经有先人考究,确是能通到千岛宗山门的灵潭附近。两位上仙,请后退一些。” 终于被隐约提到名字的班象,急忙跟着开口,“那个道友放心,我这就往死里跑。” “那倒不用……”汪大洋咕咚了句,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笛。 宁景都不用猜,肯定又是筑基老祖留下来的。 在汪大洋吹响玉笛,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脚下蓦然传来了地动的震感。 宁景惊了惊。 旁边的班象已经大喊一声,将他整个扛起来便要往洞外冲。 “班象,先放下。” 宁景忽然发现,并非是什么地动,而是在汪大洋的笛声之下,一头如耕牛大小的角兽,其貌如鼠,浑身却生着避水的黑色滑皮。 它钻出土泥后,看了看汪大洋后,又听着笛声居然跟着缓缓摇头扭动。 汪大洋分出一手,从怀里摸了一把不知名的草物,洒到了选好的一处洞壁。不多久,那头奇怪的角鼠,便朝着洞壁凿了起来。 头上有钻泥的角,再加上善于挖凿的天性,只在转眼的功夫,洞壁上便出现了一个半丈宽的“密道”。 “宁上仙,这便是我们这些野修的密道了。”汪大洋喘着大气,估摸着吹奏玉笛,需要灌入不少灵气。 “莫急,我隔半个时辰吹奏一次,它便一直挖下去了。” 宁景也舒了口气。还是那句话,天下之大,无所不有。宗门固然有自己的修仙资源,但洞府野修也会有自个压箱子的本事。 “对了,神君,先前的洞呢?” “怕被千岛宗发现,早已经堵死了。”汪大洋笑笑,“等凿出了洞,我便不去了,上了千岛宗山门后,还请宁上仙多加小心。” “自然。”宁景点头。 “如今的千岛城很乱,听说还有另一个什么神君也来了。先前那时候,还有面熟的道友来相请,邀我们同去。” “神君为何不去呢。” “都是诓人的。若非是至交好友,谁愿意把肉饼塞给你吃呢。”汪大洋叹气,“等这次的事情后,我便带着三个小道友离开千岛城,希望能寻到一处好点的地方,开辟洞府,修炼成仙。” “定有一日,神君会踏上九峰。” 听着,汪大洋欢喜地笑起来。 海穴山洞里,只剩下角鼠的挖掘声。当然,每隔开半个时辰左右,汪大洋都不忘吹响玉笛。 班象跟着吹了两口,没有灵气的身子,连脸都憋红了。宁景揉着额头,看来教班象炼气的事情,是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可惜,他一直在疲于奔命。 “洞子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三人小心跟在角鼠后面,偶有湿泥泼到脸上。宁景才明白,为何汪大洋要等到下雨才动身,海穴这一段路固然好说,但要通到千岛宗山门,泥土干涸会明显滞慢角鼠的动作。 不知多久,在汪大洋累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角鼠终于停下了动作。 “怎的了?” “到骨坑了。上仙或许不知,仙露草是仙穹上的神物,要种在凡间,需更多的养料。我先前挖到这里的时候,也惊了好久。” 喀嚓。 洞穴顶上,一截千疮百孔的腿骨掉了下来。 宁景皱眉。 “便是如此了,为了种活仙露草,需要不少的肉料。千岛城附近又没有巨兽,海里的又游得太深,有时候抓不到肉料,便会将一些老弱的采珠奴,偷偷充作了劣质肉料。” “这是什么仙穹神物,食人花么?”宁景目光渐冷。不管他走到哪儿,这般弱肉强食的世道,都同出一辙。 在旁的班象,约莫是摸到了仙露草的根须,刚要拔下来,却被汪大洋立即止住。 “不可!我上回便是如此,才被千岛宗发现的。那些个仙露草,只要被凡人碰一下,草叶便会立即收拢。到时候千岛宗的那些药园弟子,便会立即发现。莫急,我让角鼠挖凿的时候,先往旁边绕一下。” “有劳神君了。” 宁景平静点头,心底莫名有了一股子不爽。 直至现在,他恨不得一把大火,将这些所谓的仙穹神物,全给一窝子端了。 91 千岛宗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上古玄枵纪,晚月与初日重叠,蚀骨海显大啸之像。故有元仙落凡,掐指谶算,蚀骨海将有云鲸飞天……” 坐在主位上,捧着一本估计,刑复读得极为认真。即便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但每每再读,都会面露神往。 “那位元仙,以为有云鲸在蚀骨海酣息,故而才落到了千岛附近,种下了仙露草,又布了古阵。” “玄枵纪?那不得千年前的事情了。”有个老宗主发问。 “确是。可惜云鲸并不在蚀骨海,而是在昭国的南陲一带。”刑复说完,面露出后怕之色。 “当然,要不是这位元仙谶错,哪来我五派的机缘呢。” “刑盟主,不说这些。”场中的另外四个宗主,面色都有些复杂。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找回玄龟甲。” “在找了。”刑复放下古籍,眉头有化不开的担忧。胞弟身死,玄龟甲不知所踪。对于整个蚀骨海五派而言,已然是一场危机。 “刑盟主,你我都听说了,那位曜日神君似是聚了不少人手。我略懂剖相之术,我观此人虽面相中正,但五官游散,眼鼻如兽,实则是狼子野心之貌。” 刑复听着,也语气不满。 “我已经下过了宗门请柬,但他一直不来拜山门。” “该死,若不是最近事情颇多,我终究要忍不得的。”另外四个宗主皆是脸色动了怒。 刑复抬头,刚要再讲两句,却似是发觉了什么,突然垂下了头,出神地看着脚下的琉璃石板。 “刑盟主怎么了?” “似听到了凿山的声音,有些地动。”刑复皱了皱眉。金丹中境的实力,使他越发的耳聪目明。 “刑盟主在说笑吧。” 刑复沉默了一下,又细听了许久,发现再无声音之时,才重新抬起了头。 …… “干。” 洞壁里,汪大洋吐出一字,语调却无比发颤。 在他的面前,像极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班象止不住地捂脸道歉。 “让你不用帮着挖了……你这般的力道,想要挖塌整座山么。”汪大洋脸色无语。 到最后,还是宁景揉着额头,给班象赏了一个爆栗。 “神君,快到了吧。” 汪大洋恢复正色,“差不多了。避过了仙露草的药园子,从千岛宗山门的幽静处露土。不过,最好等到夜深的时候。” 宁景冷静点头。说句难听的,现在只要被发现,他们三人一鼠鼠,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要知道,不仅是千岛宗的人,听说连其他的四派,那四个老鬼宗主也带了大批的高手过来。 不知多久,汪大洋用了一手拙劣的谶算法,在算至到夜深的时辰之后,紧绷的脸才松出一口气。 宁景取出了鲸霖的瓶子。沉思了下,又从怀里多给了汪大洋一瓶。从云鲸上带下来的一葫芦鲸霖,实际上还剩余许多,足够他很长一段时间的修炼。 “宁上仙……”汪大洋接过两个鲸霖瓶子,一下子红了眼睛。至始至终,他都将宁景的鲸霖,当作了一场机缘。 他自然看得出来,宁景虽然没入金丹,但身上所携裹的气机,与他完全不一样。 “神君,莫得事,以后好好修炼。” “上仙放心,我和那三个干弟弟,从未做过杀人越宝的事情。大道修炼,当有一片赤子之心。” 宁景脸色欣慰。偌大的野修圈子里,终于有了一个对胃口的。 “宁上仙,如今怎做?” 宁景开始沉思。贸贸然带着班象钻上去,并不可取。需要一个转移目光的法子,他才能稳当地潜入千岛宗山门。 当然,办法的话他已经准备好了。 “不急,我摸出去先查探一番。” …… 盟议散去。 刑复半蹲在地,皱着眉看向地方。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是很谨慎的人。 除了那位最溺爱的小胞弟。 “宗主。”隔了会,一个长老走了进来。 “可有发现?” “并无,派出了十几个弟子,都没什么发现。在仙露草附近也凿了坑洞,同样没有异常。” 刑复呼出一口气,瘫坐在了椅子上。最近这段时间,千岛宗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有些乏累不堪了。 “宗主,这段时日在山门外,有人散发了不少谣言,说我千岛宗的山门藏着巨宝,又说我蚀骨海五派齐聚,准备将千岛城一带的散修赶尽杀绝。” “必然是那个曜日神君的手段。利益相悖,他是在鼓动人心……等等。”刑复忽然止住了声音,一下想明白了什么。 在之前,他一直在怀疑,曜日神君带着一大帮的野修,到底是在图谋什么。莫非是说,这该死的神君已经得知了玄龟甲的秘密,才会不余其力地来作对。 利益相悖,若是蚀骨海五派都倒了,那必然是这位神君得益最大。 “该死。”刑复抓起一个茶盏,愤怒地掷在地上。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担忧,便在此时,又有一个弟子急急走了进来。 “宗主,大事不好了!” “又怎的?” “有弟子被人夜袭,死在了西园!” “什么!”刑复与长老都纷纷惊得开口。 “告诉本宗主,是谁干的!” “巡夜的人去了,并没见到人影……只在西园的一株树上,悬着一柄白穗的剑。” “白穗的剑?是野修?” 剑柄之下,若是无门无派,可系白穗,有时能避开宗门间的仇杀。 “我就知道。”刑复咬牙切齿。无声无息地潜入山门,那即是说,定是一个不得了的高手。 “敲响返山钟!让所有弟子回山,不可耽误!” 刑复昂起头,眼神里满是动怒。他试着猜想过,是否有人在栽赃,想要挑起争端。但以那位曜日神君的举动来看,俨然是要打破千岛城的规矩了。再者说,这般能偷偷潜入的人,放眼蚀骨海一带,不会超过十个。 曜日神君,便是其一。 “宗主,会不会是那个叫宁景的?”旁边长老想了想开口。 刑复冷笑,“若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定然入不得山门。若他不是单枪匹马,那么便是曜日神君的座下人手了。横竖来看,曜日神君都脱不开干系。” “派人下山,给曜日神君送最后一封请柬,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让他亲自入千岛宗,向本宗主解释清楚。” “那些人都忘了,整个蚀骨海,我刑复的兽吞剑,是何等腥风血雨的仙术!” …… 另一边,摸回密道的宁景,舒服地吁出一口气。 “宁上仙,你先前去做了甚?”汪大洋不解。 “杀了一个面相凶恶的千岛宗弟子。”宁景如是说。 …… 92 推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藏在地下,在杀了一个西园弟子后,宁景并没有马上现身。任何事情,都要留一段发酵的时间。 洞穴里,吃下第八枚辟谷丹的班象,已经捂着肚子打嗝。汪大洋神色凝重,抱着那柄有些发旧的道剑。 “宁上仙,你知那些野修会来?” “不知。”宁景老实摇头,只在李秀给的信息中,他尽可能做最正确的判断。 “返山钟敲响了,到时候千岛宗山门内,会有更多的弟子巡守。如此一来,我怕上仙机会渺茫。” “无事,浪越大鱼越贵。”宁景依旧冷静。 眼见着宁景这般模样,汪大洋点点头不再多言。 似到了夜尽的时分,原本在耳畔边回荡的虫子鸣声,开始慢慢将息。头顶的土地上,脚步声显得更加紧密。 宁景捻碎一枚辟谷丹,慢慢吃入嘴里。顿时间,一股莫名的药气,开始在嘴里生香。便像吃了什么一般,一股气状的东西滚过喉头,又坠入肚腹。 饱腹的感觉,一下子涌了出来。 呼了口气,宁景依然没有动。提早来密道,同样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换句话说,若是这两日事情没有进展,他会想办法再摸出去,再杀两个千岛宗的弟子,然后栽赃给背锅大师李正。 办法有的是,实在不行就仿个模样再报出“曜日神君”的名号。 “汪神君若是乏累,不如先行离开。左右这密道的位置,我已经记熟了。再者说,接下来可能会有凶险。” “不得。”汪大洋郑重摇头,“说好的事情,我自然要去做的。我便在密道里等着,等上仙做完事情,再一起回去。” “无需如此,我或可能……也会死。” “那我更要留在这里,找机会帮上仙收尸。” 宁景沉默了下,不再相劝。 挖凿好密道的角鼠,已经消失了去。偌大的一条道洞里,三人各自动作,养精蓄锐。 …… “他认了?那曜日神君认了?”山门的议事殿里,刑复的声音显然动了怒火。 在他的面前,一个千岛宗的长老躬着身子。 “他并未有一句解释,也没有认。他错开话题后,便当着那二三百野修的面……问了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 “问千岛宗山门里的古阵,是否能传送到仙穹上的宝库。” 刑复先是怒目圆睁,继而缓缓坐下,脸庞变得清冷至极。这般的一句话,他似是不争了,也不追问了,只有满身的杀意,回荡在议事殿里。 “宗主,若不然……” “不用。”刑复冷静抬手,“二三百的洞府野修,便是他的底气么。我估摸着,他是将蚀骨海一带的野路子,都全给聚过来了?好大的威风,是要夺我千岛宗的山门么?” “宗主,我观此人并非愚蠢之徒,他这般招摇在外,恐怕是另有心机。” “顾不得,我要他死。去,告诉其他四派的宗主,将弟子都带过来。” 长老犹豫了下,转身离开。 偌大的议事殿里,刑复拿起一柄黑漆的古剑。再抬头,看着面前的一座灵牌。 胞弟刑雍的灵牌。 自小起他便孱弱多病,父母不喜,亲朋嫌弃,有时连饭食都吃不上。大多的时候,是他的小胞弟,每日留下一半的食物,偷偷拿来给他。 十四岁那年病得快死,药石罔效,也是小胞弟背着他,去云雾缭绕的深山寻仙求医。 刑复闭了闭目。 不同于其他四派的贪婪,他最近这段时日都在翻看古籍,试着找出养魂塑身的办法。 “吾弟啊。” 刑复压着老嗓,在晚风与烛火的摇曳中,捂着胸口痛喊了声。 “宗主,都准备好了。”外头传来声音。 刑复迅速恢复正色,将黑剑负在后背,冷冷踏步走出了议事殿。 这九峰天下,除了自家弟弟,谁也不能骑在他头上拉屎! …… “曜日神君,一统九峰!” 千岛城里的一座巨岩之上,浩浩三百余人的修士,正不断高声狂吼。 被众星捧月的李正,听着这些东西,并没有丝毫的欢喜,只勉强堆了一个笑容。 一统九峰,什么蠢不可及的屁话。 不入元婴,便是下三境,有个甚的作为。当然,招拢一群炼气筑基的帮手,已经是足够用了。 “神君,这些人……”黑船老妪在旁,沉吟许久才小声开口。 李正嘴角露笑,“你不懂,即便是境界不高,但也有大用的。我当初在远山——” 声音顿住,李正眯了眯眼,迅速换了话头。 “先前千岛宗的长老过来,你我故意激怒了他。想来那群老东西,养尊处优惯了,定然受不得这番羞辱。你做的不错,居然能派人潜入千岛宗山门。” “不是我。”老妪皱了皱眉。 李正目光微凛,“那会是谁?总不会是宁景那破烂的筑基小徒吧?他哪怕吃了十个豹胆,也不敢摸入千岛宗山门。” “宁景的话……也不大可能。但这人,似乎总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李正目光不断转动,约莫在复盘,只可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不得了。若五派的人下山来剿,你须记跟紧在我身边。” “这群人挡不住。”老妪垂头,看着下方的人潮。 “挡不住,但拖得住。”李正咧嘴一笑,“不瞒你,我已经挑了二十个筑基以上的好手,到时候一乱起来,便趁机杀上千岛宗山门。若无猜错,只怕那会山门的守备,已经没什么人坐镇了。” “神君,千岛宗那些人即便下山,也会盯住你的。” “无碍。”李正拿起道器玉葫芦,得意地弹了一下。 “我有的是法子,将整个千岛宗搅乱。” 转过身,李正重新恢复正气之像。他举着手臂,声音悲壮无比。 “原先我就说了,既然是元仙留下的重宝,为何让千岛宗这五派人一直霸占着!想我们这些散修,一辈子投师无门,眼看着寿元将尽,只得眼巴巴地待在洞府里等死!” “告诉千岛宗,那仙露草,那灵潭,还有那摸宝的古阵,该和我们同分才对!” 李正声音一落。顿时间,四周围的呼声更加疯狂。 一张张在火光里辉映的脸庞,都露出了期许不已的神色。能踏入大道,便不会有人想做蝼蚁。 …… 千岛宗外。 虚踏在半空中,刑复垂着眼帘,语气间满是杀意,“蟪蛄不知春秋。半尺之雀,却妄想负一双大翼。” 93 宝器葫芦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一抹巨大的红焰,无边无际,在九峰大陆的西陲沙丘掠过,稍纵即逝。 当然,肉眼不可见。 寻常人抬头,只以为乌云密集,或要下一场大雨。 无人知道,这是一头赤色的云鲸。 此时,在云鲸的一座鳍骨峰上,有个老山猴举目侧望。犹豫了许久,却终归没有冒着凶险,跃去另一座的鳍骨峰。 云鲸很大,云鲸上的世界也很大。 在这段时间以来,他总隐约听到,如他一般的另一个守山人,似遭了大祸,每日狂吼不止。 老山猴佝偻身子,索性踱着猴步往回走去。 “嗝——” 另一座的鳍骨峰上,有一身穿道袍的老修士,此时脸色涨得通红,满身都是灼烧的伤痕。 他原先有一个宝器葫芦,但被贼子骗走了。 那宝器……快要炼化认主了,却无端端被骗去了! “天杀的小贼子——” 老修士仰头,止不住地狂吼。 …… “秋——” 站在千岛宗外,李正揉了揉鼻头,莫名一阵不爽。 “神君,来了,千岛宗的人来了!” 听着,李正笑着抬头。果不其然,一下就看见了浩浩的人影,约有百余人数,或踏空,或掠身,朝着这片区域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野修人群中,终究有上不得台面的炼气小徒,开始惊惊乍乍地高呼,甚至说,要整个往后逃去。 “蠢货。”李正低声骂了句,再无犹豫,飞身落在了人群里。 “不得退,诸君莫忘,此番是为了大道正义。我等在此聚义,是为了日后修炼的资源。若化作一团散沙,以后单枪匹马的,还怎能向这些狗宗门示威!” 一番话,瞬间让人群重新激昂不休。 李正淡笑,垂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玉葫芦。在他的左右,作为心腹的二十余个野修高手,还有黑船老妪,都跟着聚了过来。 “我家宗主说了,千岛宗下不得闹事。此番出山只为了抓拿凶手,其余人等速速退散——” 一个跃来的千岛宗弟子,声音未落,瞬间被一道剑气斩中,死在了血泊中。 李正侧头,看着身边出手的一个野修,瞬间笑意更浓。 四面八方间,在见了宗门人的血后,一时呼声如山如海。 半空中,刑复脸色冷淡至极,再无半分犹豫。 “杀。” “盟主有令,杀光他们——” 顷刻间,数不清的五派弟子,持剑俯冲而下。只在转眼的功夫,便听得十几个野修的惨叫声。 李正不动,有些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巴。 如他所想,并不要多久,便见着一个五派的老宗主,循着他的位置,化作了一道白光,带着滔天的剑意怒刺而来。 铛。 抬起剑鞘,李正格住了来犯的人。他似笑非笑,随即宽袖一掀,似有灼热的气浪化开,直扑脸面。 那刺来的老宗主,先是一惊,并不敢硬接这等诡异的剑气,踏空往后退开。 “老匹夫。”李正大笑,却在隔了几息时间后,整张脸蓦的苍白。他迅速抬头,只见着另一个模样的人影,似从天而降,冷冷踏在他的头顶天穹上。 一声从远方传来的古兽长吟,震得他耳朵出血。 “该死。”李正如临大敌,什么都顾不得,身影一摇,便要立即遁走。 却在顷刻,那古兽长吟之音,一下炸在了耳边。他立在晚风中的身子,传来被切肤般的剧痛。 李正仰头大怒,后背上的火云纹疯狂灼烧,直至烧出一条条的火疤。万千的灵气裹着火焰,齐齐涌入他的身子。 “着——” 一圈巨大的灵气涟漪荡开,离得近的几个野修,瞬间身子断裂。 李正咳着血,在顿了顿后,重新仰头大笑。 半空中,刑复眉头紧皱,冷眼盯着下方的人影。当真是有些手段,能挡下他的兽吞剑。 不过嘛,这才刚开始。 御动灵气,刑复刚要斩出第二式,却发现四周围间,一股莫名的浓雾,不知从哪儿弥漫过来。 转眼的功夫,浓雾遮天蔽日,堵住人的视线。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甘甜气味,扑入鼻子中。 “不好,是毒雾!”刑复低喝了声。沉吟了一番,怒而一剑荡开浓雾,却发现哪里还有那曜日神君的人影。只剩一大堆的野修,在毒雾中与五派的弟子疯狂厮杀。 …… “傻子。” 角落里,将玉葫芦收回原形,李正冷笑开口。那所谓的毒雾,是葫芦道器的神通,只需放一枚毒丹,酝酿两个时辰,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毒气倒出。 可惜,他不善炼丹之事,若不然,用那些逆天的毒丹……这什么蚀骨海五派,早就死在这里了。 “神君,都准备好了!” 李正笑着转头,看着身边还剩十几个的野修高手,以及那位黑船老妪,一时欢喜无比。 “动身,立即上千岛宗的山门!” 有毒雾在,当会掩护他们以最快的时间离开。当然,那些剩下的野修,也会拼了命拖住五派的宗门弟子。 “速去!” 近二十道人影,在避开了厮杀后,没有丝毫耽搁,纷纷开始掠动身子。实则在最近的时间,他们摸透了千岛宗附近的地势,要上那北岛的千岛宗山门,并不算多难。 古阵,仙露草,灵潭,甚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大道宝物,都等着他们伸手去取。 仰着头,李正压不住心头的狂喜,整个脸庞的五官,由于过分的激动,已经有了扭曲之感。 …… “是时候了。”从地洞里起身,宁景声音沉着。 “上仙从何得知……” 宁景笑了笑。虽然在洞穴里,但他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声音,先前那接二连三的急促脚步声,一去不返,那即是说,大批人马已经离山了。 而且,已经过了一个足够安全的时间。 沉吸一口气,宁景率先破土而出,只在观察了一阵后,又将班象拉了出来。 宁景垂下头。原本的意思,是让汪大洋就此离开,只可惜,这位让他刮目相看的洞府野修,执意要等着他。 “宁上仙,我讲过了,我一个守信的人。不管怎样,我都要带你回去。” 宁景不再犹豫,带着班象迅速往前走去。 …… 94 接近灵潭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那曜日神君在哪?” 一剑荡出,五六个野修瞬间被震死。仰着头,刑复动怒发问。 只在刚来的时候,那曜日神君和他对了一剑,接下来的时间,便像消失了一般。 “盟主,我寻了四周,都没有发现。会不会……跑了?” 刑复皱着眉,看着下方的一大群野修。如这些人,都是那曜日神君的追随者,按道理讲,好不容易聚起的人手,当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乓。 刑复蓦然出剑,将一个飞来的石鼎劈碎。便如这些野修,总会有许多令人生厌的手段。 甚至还有一个女野修,祭出了两条双修蛇。 虽然战力碾压,但弟子们亦有死伤。再加上毒雾还未散去,到时候回了山门,还要炼更多的解毒丹。 一念至此,刑复杀意更甚,往下直冲而去,试着找出着那曜日神君的人影。 …… “敲……快敲返山钟!” 千岛宗山门,一个满身是血的弟子,怒而高喊。 敲了返山钟,下山的宗主长老们,便会带着弟子回来,这些刚来的贼人一个都逃不得。 嘭。 两个跑到钟台的弟子,刚要撞钟,却瞬间化为了尸血。 李正踏过满地的碎肉,脸庞间没有任何怜悯。 锵。 一个留守的千岛宗长老,从隐匿处刺剑而出。铮音雷动,剑气凝裹,眼看着便要刺穿李正的身子。 李正回头一笑,腰间的宝器葫芦,忽然蓦的暴涨,护在他的身后。 嘭隆—— 刺剑的长老被反震掀飞,在半空中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趔趄落到地面。 “好兄弟。”李正伸手,拍了拍玉葫芦。似有了感应,玉葫芦瞬间又化为原形。 那长老眼见刺杀不成,喘了口气后,立即往钟台方向飞去。想着敲响返山钟,让弟子们立即回山门。 却不料,又是一道佝偻的人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苏长老。”语气间,黑船老妪眼睛凸出,显然有藏不住的兴奋。 “涂姬……啊——” 李正淡笑着回了剑势,跃前几步,将那位长老的头颅整个踏碎。 “古阵在哪?”李正仰头。 “当在灵潭附近。神君,不可再耗时间,那帮老东西很快就要回来了。” “自然。” 说话间,两人掠上半空,朝着灵潭方向飞去。 当然,不乏一些血性的宗门弟子,即便身死,也要挡在他们面前。一道道的人影,不断从天空栽落。 “周师兄,你我同去!” “好!” 两个赶来的弟子,约莫都入了筑基境,齐齐抬头看着敌人。声音落,其中一人持剑掠了上去。 而另一人,试了好几次之后,终究鼓不起胆气,顾不得自家师弟的死活,便转身后跑,要找地方躲起来。 “周师兄——” 未多久,一具弟子的尸体在半空化成血雨。 …… 哈赤,哈赤。 “我周顶天要留着性命,以后登峰成仙,再来帮师弟报仇。” 逃跑的那位筑基弟子,堆着满脸的悲伤,却什么都不管不顾,只知往隐匿又隐匿的地方躲藏。 不知跑了多久,只以为寻到了一处好位置,他急急跳入了一片茂密的荷塘中。 “该死,惹了我周顶天,以后你们别活了。” 低声自语了一句,这位名叫周顶天的千岛宗弟子,忽然身子剧烈一抽。只待抬头,发现就在旁边的位置,两个同样蹲着的人影,正眼色不善地盯着他。 “你是那宁……” “把身上的气机收了。”宁景皱住眉头。刚才的厮杀之下,他若是贸然出去,必然会被李正带人围攻。莫得办法,只能先和班象躲藏一阵。 却不想,似乎遇到了老熟人。 周顶天欲哭无泪,外头是遇佛杀佛的曜日神君,而这里却是千岛宗盛传的血手人屠宁景。 “宁大兄,杀了得了,我帮着埋。”班象嘟嚷道。 周顶天急忙跪地磕头。 “我问些事,你要是做的好,我会留你一命。”宁景笑道。 “自然,我周顶天是千岛宗的首席弟子,连宗主也时常夸我也登仙之姿。” “好好说话。”宁景低喝。 “宁……上仙,我不想死,我一定帮你。” “甚好。” 宁景抬头看着天空,李正的人影已经渐去,估摸着快到了灵潭附近。至于那些他带过来的人手,应当会死守在三个钟台附近,谨防有人敲返山钟。 当然,肯定会有弟子逃出山门,要不了多久的,五个老鬼便要齐齐杀回来。 “这位……” “周顶……上仙叫我小周就行。” 宁景点头,“小周啊,古阵那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并不多……啊不对,上仙放心,我也时常去那边的。” 宁景安抚了句,再无犹豫,从周顶天的嘴里,迅速套出古阵和灵潭的信息。 “上仙,我这就带路。那里有些机关的,我帮着上仙避开。”周顶天抹着额头冷汗,急忙请命。 宁景笑了声,挥了挥手。 另一边。 李正紧皱眉头,稍停了一下,目光不断环顾四周。 “神君怎么了?” “无事。” 实际上,在刚才飞天之时,他隐约感觉得到,后背的火云纹似乎有了感应,在不断灼烧。只可惜,那种感应稍纵即逝。 他很明白,从云鲸下来之后,他和宁景两个,后背都有赤鲸留下的火云纹。两人在接近之时,会有一种牵引与感应。 “该死。” 将不安的思绪晃开,李正笃定了目标,还是先以寻宝为主。若不然等援兵回来,什么都捞不到。 “神君请看,那就是仙露草。” “真丑。” 李正停步,冷笑着垂头。在他的面前,约莫两个药圃的范围,都是一种叶疏茎大的怪草。 还伴随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神君当知,仙露草是用肉料来养的,这上千年间,估计连根茎也发臭了。” 李正抬腿踏下,在黑船老妪的惊呼中,那株被踏到的仙露草,发出如婴儿般的怪叫,瞬间枯萎了去。 “神君,此物不可触碰。” “哼。” 李正了然无趣,继续往前走。三四个灵药园的弟子大怒杀出,转眼间便被削飞了头颅。 他半眯眼睛,看着下方的那座所谓的灵潭。里头的仙露灵水,并不清澈,反而有股污浊的意味。 …… “宁大兄,越来越臭了。” 在灵药园附近,听着班象的话,宁景也皱住眉头。当然,在洞穴里的时候,他已然嗅到这种仙穹神草的怪味。 “是这样的,所以宗主要在这里收我做入室弟子,我直接拒绝了。”周顶天附声开口。 “憋说话。”班象怒道。 不同于这二人,宁景一直不断抬头,留意着前方的动静。此时的他,要找到古阵,找到传送的秘密,无异于虎口夺食。 …… 95 长虫兽影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若我没有猜错,古阵的密室,应当便在灵潭附近。当初那位元仙落凡,定然不会将古阵离得太远。”夜色中,黑船老妪凝声开口。 “他不嫌臭么。”李正嫌弃地垂头,看着那些叶茎发乌的仙草。 “神君……以前仙露草不这样的。因为生在凡间,千岛宗那些人又不懂培育之法,才会拼命使用肉料。” “晓得了,先找出古阵密室的门。” 李正干笑了声,再度转了头。可惜,后方的物景中什么人影都没有。 …… 在暗处,宁景皱了皱眉,心底极为不爽。 哪怕有三成的机会,他都敢现身,和李狗夫背水一战。只可惜机会渺茫。 “宁大兄,又有人来了!” 宁景侧目,眼见着又有七八个的千岛宗弟子,半空掠来,朝着李正扑杀过去。 他面无表情。 在他的身边,那位周顶天神情犹豫,但终归没有任何脸色波动。 未多久,一阵惨叫声后,四周围逐渐又安静下来。 “我听、听说……我家宗主时常一个人待在这里。”周顶天强撑笑容,对着宁景开口。 “但你也知,我家宗主性子谨慎。大多关于灵潭的事情,都是那位岛主刑雍醉酒后透露的。” “哦。”宁景点头。第一次伏杀强者,其人便是刑雍。 周顶天哆嗦了下,继续说道,“有一回,我听得西岛的一个师兄说,要入古阵密室,是需要器匙的。那器匙,是蚀骨海五派的宗主,每人一枚。” “什么样的器匙。” “像是一种龟甲片——” “什么!”宁景咬牙。在杀死刑雍后,他取到了一枚玄龟甲,交给了黑船老妪。料想不到,这东西居然是古阵密室的器匙。 只是这器匙,为何在刑雍这个岛主的身上。 “上仙怎么了。” 宁景揉着额头。他先前还有些不明,现在这般看来,黑船老妪和李正的联手,无疑是达成了利益目标。 事情变得很棘手。 宁景目光沉默。最先的计划,便是利用古阵的挪移仙术,最好一下子传到昭国一带的。 “周道友,你可知密室在哪?” 周顶天急忙干笑摆手,“上仙说笑,我就千岛宗一个杂役小徒,哪儿会晓得。” “班象,杀了埋了。” 班象鼓着眼睛,开始掰动指节。 “等等,等等……我记起来了!我听西岛的那弟子讲,密室离着灵潭不远,每隔一个甲子年,都会有五派的师兄入密室,踏上挪移古阵。” 宁景脸色微动,“成功了么?” “人一直没回来……而且,每隔一甲子年,为了御动古阵,灵潭都会变得干涸。” 宁景陷入思索。只在顷刻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小心走到灵潭边上,折下一株花草放了进去。不多久,花草瞬间枯萎,化成飞屑。 若无猜错,密室便在灵潭底下。 说什么仙露珠汇成的灵潭,实则已经变成大凶之水。每隔一甲子,便要将潭水汲干,方能成功下到密室。 宁景揉着眉间。时间紧迫,千岛宗的人马很快要回来,而在灵潭的另一边,老仇家李正也在跃跃试试。 “周道友可有避水珠子?” “上仙,我只是一个千岛宗弟子……不过,灵药园不远处,种着二三百年的老荷。山门里时常有弟子采摘,做成避雨的物件。” 宁景不断思量。实话说,不管他怎么试,终归要冒险一回。 “周道友,天上有个小仙姑。” “哪呢?哪呢?” 周顶天刚抬头,便被宁景聚起灵气,手刀重重一劈。约莫是猝不及防,连灵气蚕都没化出来,周顶天翻了翻眼睛,嘴巴似在骂娘,然后整个人歪歪倒了下去。 “宁大兄,要埋么?” “不用……” 宁景呼了口气,带着班象绕去了附近另一个水塘。如周顶天所言,生着密密麻麻的一塘紫色怪荷。 “班象,包袱。” 只待取下包袱,宁景没有丝毫耽搁,迅速在地上摆起了幼蛟骨。要想入灵潭底下,没有避水珠,这般跳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有借助幼蛟骨的塑土力量,方可一搏。 “班象,躺到蛟骨里。” 幼蛟骨并不大,如蛇般的躯围,至多只有一个水缸子大小。 “把手脚都缩起来,快些。” 宁景复而抬头,看着灵潭另一边的两道人影。要动用源源不断的灵气,他必然会被李正发现。 “宁大兄,我躺好了,你要睡我旁边么。” “不许说话。” 宁景脑子盘算,确定没有遗漏的步骤,才躺在了班象的下方。一股浓郁的脚板浊气,迅速扑鼻而来。 他咬着牙,开始捻动塑土术的指诀。 一瞬间,在幼蛟骨的四周,转眼变得飞沙走石,那些水塘的老荷叶,也纷纷根茎断裂,黏在了层层的土泥中。 宁景双目圆睁,喉头发出一声爆吼。 昂—— 天地间一声龙吟,平地而起。 …… “什么声音!” 李正迅速转身,顷刻便看见了一条龙影,飞掠上了天空。而且,他现在极不好受,背上的火云纹又在疯狂灼烧。 “莫不是那群老不死回山了?” “不对……是幼蛟骨。”黑船老妪惊得身子趔趄。她最明白不过,当初作为一场交易,幼蛟骨便是她给宁景的。她如何能想到,这小贼居然还精通御骨之术。 “是宁景!”李正瞬间咬牙,什么都不顾,便要跃身而去。只可惜,那条天空上的土蛟并不恋战,俯冲之后,直奔灵潭的水面。 “该死!”李正刚要跟着跳下去,却被黑船老妪死死拦住。 “神君莫忘,这灵潭水能灼身的。” “他又如何下得去?”李正咬牙,声音里满是不甘。在落坡县,那不仅是他的黑历史,还是他狗屎一样的来路。 “他当初毁我道心,如今又要夺我的宝物!”李正状若疯狂,但最终沉着脸压住了暴躁。 “神君,我明白了,那密室或许便在灵潭底下!这宁景……当真是狡猾无比。” “想办法。”李正声音沉冷。 只三字,却透着无限的威胁。 黑船老妪点头,迅速开始动作起来。 …… 千岛宗山门外,虚踏在半空中,刑复亦惊得无以复加。隐隐约约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条长虫的兽影,在灵潭附近掠过。 一股子莫名的不安,瞬间萦绕在他的心头上。 96 避水神通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宗门里有龙出现?” 踏在半空,刑复顾不得一个下山弟子的求援,率先咬着牙发问。 “宗主,并非是龙……我先前看得清楚,头上无角,或是蛇蛟。” 只听着,刑复艰难舒了口气。若真是有龙出现,又与之为敌,他当真要立即转身逃跑的。 “宗主,那曜日神君带人偷山,守山的弟子死伤惨重,两个护钟的长老也身死道消。” “猜着了。”刑复怒极反笑,嘴角抖着动作。 “那都别走了,什么神君什么蛇蛟,便留在山门作肉料罢!” “速速回山——” “盟主有令,速速回山!” 一时间,近百余的宗门人马,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回赶山门。 …… 昂—— 幼蛟入潭,发出一声怒啸的长吟。 和班象藏在蛟腹里,只听得外头李正的咒骂声,宁景咬着牙,不断捻着指诀,驭动幼蛟往潭底穿入。 他已然感觉得到,整具巨大的蛟身,那些裹着的老荷叶和土泥,已经开始要化开。 有灵潭水渗入,灼到皮肤,一阵阵刺骨的疼。 “宁大兄,这水好臭。” “班象,先别乱动。”宁景紧咬着牙。若密室真在灵潭底下,那么很大的可能,潭底应当是隔水的。 鼓目沉息,宁景蓦的一声爆吼。 污浊的灵潭中,一条蛇影似得了感应,蜿蜒着巨大的蛟身,往下越游越深。 “神君,没法子了。”灵潭边上,眼见着幼蛟入潭,黑船老妪惊得无以复加。她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件古怪的黑色鱼皮,质地光滑,在荧光炬的映照下,闪烁着怪异的光。 “这是什么?” “黑鲨皮。我先前有一艘黑船,在海上避水不沉,便是用黑鲨皮造的。” “我以为是避水珠呢。”李正神色犹豫。 “神君呐,避水珠是要深海古兽的目珠,再加上各种天宝制成,天下间也没有几枚。” 李正垂头,看着荡开涟漪的灵潭水面,思索了好几息的时间。 “神君——” 却在这时,两个野修同伴急急跃了过来。 “神君,大事不好了,千岛宗的那些老鬼杀回山门了。” “该死,没得走了。都怪那该死的宁景,又想抢了我的机缘。”李正恶狠狠开口。他原先还想用宝器葫芦,但又担心被灵潭水毁去。 他转着眼珠,似笑非笑。 “无碍,我已经找到了宝库所在。二位请看,便在此处潭底之下。不若一起跳下去,遇着了宝贝,谁先摸到便是谁的。” 两个野修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普通的灵池水,脸色一喜,纷纷跳了下去。 不多久,两道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迅速响彻起来。 李正脸色后怕,黑船老妪则面无表情。 那两位下水的道友,只挣扎惨叫了一阵,便化作两具浮骨。 “神君有何打算。” 李正收回目光,再无犹豫,“便按着道友的意思,用黑鲨皮下水吧。” “神君放心,我亦不想死。对于这张黑鲨皮,我还是有信心的。” 李正冷冷点头,目光垂下死死看着潭水。他现在巴不得,有第三具人骨浮上潭面。只可惜,那小贼子当真是气运不错,已然是成功入潭了。 …… 嘭。 逼仄的蛟腹中,一道道破水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似有一股莫名的阻力,拦着幼蛟不得往下潜。 无奈之下,宁景只得灌入更多的灵气。强耗之下,他已然遭了反噬,耳鼻渗血,身子打抖不已。 “宁大兄,我身子烧起来了。” “先忍忍。”宁景语气有些痛苦。那种灼烧之感,他同样也有,幼蛟表层的土泥与老荷叶,快要被彻底化去。 灵潭水漫入,浸到身子如同火烧一样疼。 死咬着牙,宁景疯狂御动指诀。 污浊的灵潭深处,那道长长的蛟影,一次次突破了阻碍,往下越潜越深。只在宁景快要坚持不住时,蛟影终于撞到了潭底的沉泥。 仰头咳出一口污血,宁景收回指诀,闭目缓了好几息的时间。 如他所想,在来到潭底之后,像隔绝了一层世界。潭底的水质,居然还有些清澈。 “班象,快爬上去。” 那条倾尽全力的幼蛟,整具蛟身已经快要烂透,原本透着光泽的蛟骨,此时也变得乌黑不堪。 犹豫了下,宁景还是将蛟骨收了回来。按着苏木的说法,若是兽骨不纯,失了活气,大概率不可能塑兽了。 将蛟骨重新背在身上,宁景才扶着不善水性的班象,循着潭底某处方向的光亮,谨慎地游过去。 约莫游了一盏茶的功夫,在光亮的尽头,才见着一座修建的巨大石壁。 不懂闭息,第三次溺水的班象,在跳起来后,整个人瞬间脸色苍白。 宁景目光环顾,发现周围都是被泡得发黑的尸骨。他明白,这其中的许多人,或是某个岛上的采珠奴,身子做了肉料后,尸骨直接抛入了潭水里。 闭了闭目,宁景继续往前走,循着那座巨大的石壁长墙,走到了两扇巨门之前。 宁景皱了皱眉,拔出道剑试了试,发现连火星子都没留下。 那两扇巨门的中间,有一个类似钥匙盘的形状,并非是整圆,更认真的说,有些像一个龟壳状。 “玄龟甲。”宁景目光发冷。怪不得了,当初黑船老妪费尽心机,也要与他联手杀死刑雍,将玄龟甲拿走。 这般来看,玄龟甲相当于是密室的器匙了。 “班象。”转过头,宁景目光认真。 “宁大兄,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我知道我长得俊,但你也不能一直盯着。” “这扇大门后,有神仙留下来的大宴,有酒有肉,还有烤得焦黄的羊肉羔子。” “宁大兄,撒辣子了么?” “撒了。” 班象立即鼓起眼睛,双拳横在身前,重重对撞了一下,瞬间有破空的爆声乍起。 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后退几步,空出一段距离。 他也不知,班象的夔牛之力该有多强。但他熟读古籍,真正的古兽夔牛,哪怕只是用一块牛皮做鼓,槌击之下,鼓声都能震到五百里外。 97 仙人居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呼。 从潭底的水里冒出头,李正艰难地喘出一口气。便在刚才,他以为自个要死了,即便有了黑鲨皮,但那些污浊的潭水,好几次渗进来,灼得他浑身剧痛,如同万针刺入肤肉。 “该死。” 仰了仰头,李正莫名又大笑起来。有好几次,他都这样死里逃生,最终获得了重宝。 “神君……” 听得老妪的声音,李正才顿住脸色,冷冷垂下了头。 便在这时,似在不远的地方,一声巨大的撞击响动,瞬间钻入了耳朵。 “地动?” “不是,未见摇晃。”李正沉着脸色。果不其然,只在短短的几息之内,巨响再度高起。 “神君,或是潭底养了巨兽……还有那宁景,死不见尸呢。” 潭底一带,尽是各种人骨兽骨。 “顾不得了。”循着巨响的方向,李正重新泅入水中,疯狂游动起来。这就好比说,若换个人摸到了宝,他或许还会选择避开危险……但那人是宁景,不杀不足以慰道心! …… 哈赤,哈赤。 赤着上身,班象不断喘着大气。双手之上,尽是裂开的伤口。一条条的攀爬的青筋,如同一条条草色的灰蛇要钻出肤肉,越来越凸显。 只喘了几口,他再度沉步,双掌攀在门缝之间,怒吼着要整个掰开。 在旁的宁景也没有闲着,御动身前的灵气,随着班象的动作起伏,同样以气化力,帮着要推开巨门。 班象仰着虎颅,脸色涨得通红,双目似要鼓出眼眶。片刻之后,他蓦的一声怒吼。 喉头滚动,发出的似乎不是人声,更像是从远古传来的神兽长啸。 宁景睁大眼睛,终于在几番之下,他看见了两扇巨门中的缝隙,正在缓缓扩开。 没有丝毫犹豫,他再度御气,将地上的那柄狼牙巨锤抬了起来,在门隙的撑开中,小心卡了进去。 嘭。 班象失力松手,这一次,两扇巨门终于开了口子,被狼牙巨锤死死撑住。 “班象,先进去。”宁景敛住心神,和班象迅速钻入巨门中。只得班象取回巨锤,两扇巨门重新闭合,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刺痛了人的耳膜。 宁景欢喜无比,忍不住和班象熊抱了个。想来,当初在藏日岛上带回班象这种异士,是何等明智的事情。 “宁大兄,那神仙的大宴呢。” 宁景干笑了声,“莫急,当哥儿欠你八顿,等下回有了去处,定不会少你的。” 当时不这么说,估摸着班象还不会出死力。 “先往前走。” 巨门之后,和外头并无太大的差别。宁景回头,看着那龟壳状的器匙盘,莫名一阵轻松。 继续往前,只多走了一阵,眼前的世界终于变得豁然开朗。有石亭,有药园灵圃,在边侧的位置,还立着一座不小的石碑。 可惜文字怪异,宁景并不识得,只能先拼命记入脑海。 “宁大兄,到尽头了。” 宁景点头,目光变得有些失措起来。正如班象所言,这密室之内已经到了尽头,但目光所及,哪里有什么古阵。 眼前的物景,更像是一处休憩偷闲的地方。 沉默了下,宁景循着那些石亭药园,开始不断摸索,试着找出启动的某个机关。 只可惜忙活了好一阵,却一无所获。 他有听过传说,这是一个仙穹上的元仙,为了寻找云鲸才在千岛附近种了仙露草,又建了挪移古阵。 既是仙家人,便该有仙家人的手段。譬如说,那些所谓的结界?目不可及,耳不可听,无形无质,但若是阴差阳错闯进了结界,便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嘭—— 正当宁景想着,在巨门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巨响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一下子就猜出,李正那些人恐怕也赶来了。 只再思量了番,他迅速御动灵气,道剑不断荡出涟漪,将面前的仙人居,那些石亭石山,不断震得塌下。 时间来不及,等慢慢摸到机关,只怕仇人已经杀进来了。 “宁大兄,我去帮忙。” 并不知宁景的意思,只以为要将这些都打烂,班象抱着巨锤,不断左右砸了下去。 …… “这便是玄龟甲。”石壁巨门之前,黑船老妪露出笑容。 “五枚玄龟甲合一,便会铸成龟壳状的器匙。” “涂姬道友,不是说五个老鬼各一枚么,你都取到手了?” “并未。但实则只需一枚,辨出其的材质,再以此谶算,使其契合,造出一个完整的龟壳匙。那五个老鬼,只知养尊处优,只知守着器匙一甲子开一次。” “好,很好。”李正并没有听明白,谶算之术复杂晦涩,他向来只懂皮毛。不过,作为曜日神君,这般的脸面他还是要撑住的。 “对了涂姬,你先前说需要灵潭的水,才能驱动古阵?” “应当是。”老妪阴恻恻一笑,“我知晓五派的许多秘事,神君放心,要使灵潭水灌入古阵,并不太难。” “我听说,你曾是五派的人?” “藏日宗圣女,曾经亦是海巫。”老妪仰头,眼神里满是复仇的快意。不再多言,她捧着龟壳器匙,往巨门上的圆盘嵌了进去。 不多久,两扇巨门开始“轰轰”作响。 李正和老妪两人退后几步,都瞪大了眼睛紧紧看着。 唏—— 响声忽然戛然而止,两扇摇晃的巨门也重新安静起来。 “怎么回事?涂姬,莫不是你的谶术出了问题?” “不会……我推演了许多次。神君,你看着这巨门,是否有些不对称了。” “像被人扭歪了一般。”李正声音古怪。一路走来都不见宁景,但没有器匙,这短寿的挖山奴要怎么进去? 那家伙,原本只是个村子里的耕读小书生啊!到了现在,不仅踏入了修仙,还和他一样上了云鲸的脊背。 他怎会有资格的,该死。 “神君不急,我再试一次。” “只能如此了。” 老妪平复心底的慌乱,将龟壳器匙再次嵌了进去。 …… 巨门摇晃的响声,远远传入宁景的耳朵。 宁景并未回头,眼睛不断往前环顾,试着找出仙人居的一丝端倪。但即便满目狼藉,却不见任何的异动。 却在这时,约莫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一股熟悉的腥臭气味,一下子漫到他的鼻头。 98 “谶术”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收回剑势,宁景神色大喜,将脚下的石板不断掀开。不多久,便看到了一条条隐匿的小沟渠,遍布了整个仙人居。 小渠汇聚的方向,都朝着那座巨大的石碑。如果没有猜错,每隔一甲子年,灵潭水都会顺着这些小渠,汇入到古阵里,作为启动的养料。 但在刚才,那座石碑他摸索了好几次,都不见任何的发现。 等等…… 宁景跃上石像,眼睛往下再看。发现仙人居里的沟渠,并非是杂乱无序,而是暗藏玄机。 他揉了揉眼睛,让目光重新凝聚。在他的面前,由着那些石板下的沟渠组成,赫然是一幅巨大的九宫八卦图。 他很清楚,在九峰大陆上,有一门仙家留下的秘法,叫谶术,以推演来度万物。 许多的大宗门里,都会有谶师坐镇,推演云鲸伏息的方位,又或者推演各种天材地宝,山门一甲子内的福祸。当然,如这种谶术推演,反噬极为可怕,几乎是以寿元相抵。 “乾三连,坤六断……”宁景声音喃喃。上一世,他做过不少发财的春秋大梦,其中一条,便是想着背熟九宫八卦二十四山,去拼夕夕买个好罗盘,做个土夫子一朝登天。 “宁大兄在做什么。” 宁景不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九峰大陆的谶术,和九宫八卦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就是说,他需要在这幅沟渠组成的八卦之内,寻到入古阵的办法。 认真来说,需要找出卦点。这八卦便如一张网,你只要做到能网破而鱼不死,便有了生机。 “离中虚,阴阳鱼。” 宁景熟记着口诀,目光不断闪动。 “班象,班象!” “宁大兄,我在呢。” “在那断石的位置,沿着那些小沟子,顺针走一圈。” “宁大兄,什么是顺针?” “右上,向下,然后转到左边,再回到上方。” 班象听得发懵,只得在宁景的指示下,小心翼翼地走动。 宁景沉住呼吸,紧盯着周围的动向。只可惜,等班象顺时针走完一圈,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班象,逆针。” 宁景绞尽脑汁,再次指挥班象的动作。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巨门那边的方向,终于被人打开,轰隆隆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在他的耳边。不用想,肯定是李正那狗夫也进来了。 宁景揉着额头,压住心底的烦躁。 “班象,去试一个卦位,往左面走十步。” …… “涂姬,你要信我,真得了宝我定然会与你同分。”李正堆着笑容,“你可能不知,我刚开始踏入修仙的时候,是个仁善心肠的好人,重情重义,从不寡恩,也因此被人尊为‘仁义剑’。” “神君,那宁景你以前识得?” 李正脸色微变,“自然识得。那时候他还是个短寿的挖山奴,村子遭了大祸。我便出手帮忙了,救了他一村子的人。哪知啊哪知,这家伙居然如此恶毒,为了贪墨村子里的宝物,投靠了一群夺宝的小宗门,害死了很多人。” “所以,我李正永远不会原谅他。” 约莫说的舒服了,李正难得呼出一口气。 只可惜,在他面前的涂姬老妪,并没有尽信,目光里有了浓浓的谨慎之意。 并没有多久,顺着石门后的长道,两人终于走入了仙人居。一抬头,便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立在一座石像之上。 那巨汉小跟班,正在地上跳跳走走。 “宁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正什么都顾不得,迅速拔剑而起,朝着宁景杀了过去。 石像上,听得李正的声音,宁景没有回头。反而是班象,要抄起巨锤冲过去。 “不许乱走,最后几步了!”宁景低喝。 若是破不开这九宫八卦,以李正的性子,他同样要死在这里。 听得宁景的喝声,班象急忙收回脚步,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顺着宁景的指示,往前小心挪步。 只等到了尽头,班象落下最后一步。似有千钧之威,脚步刚落,四周围便起了漫天的烟尘。 仙人居内狂风大作,隐有鹤唳之音高起。数不尽残垣和碎石,被狂风吹得四处乱撞。 冲来的李正怔了怔,只以为宁景布了法阵,急忙收回动作,冷着眼退到一边。 宁景不敢闭目,睁大眼睛,目光紧紧盯着周围。 终于,在前方十几步外,那些碎石残桓的肆虐下,却偏偏留出一个门框的形状,一尘不染。 “班象,跑进去!”没有丝毫犹豫,宁景迅速开口,随即身子掠动,瞬间朝着门框钻了进去。 “不好!”在后赶来的涂姬老妪,失声大叫后,同样什么都顾不得,疯狂御动灵气,往门的位置急掠。 此时的她心里更是大惊,料想不到宁景居然还破了谶术,让结界门显露出来。 李正大怒一声,身子电射而出,和涂姬老妪一道,只在宁景和班象之后,也穿入了结界门内。 几息之后,仙人居里狂风将息,显露出来的结界门,也彻底失去了位置。 …… 踏。 站在潭底的石壁前,看着大开的两扇巨门,刑复神色痛苦。在他的左右,其余的四个宗主,亦是满脸怒容。 料想不到,千防万防,这古阵密室还是被外人打开了。 “盟主,那器匙。” 刑复冷着脸,将嵌在圆盘里的器匙抠了出来。那卑劣的贼子,定然是用了谶术推演。 “盟主,门要关了。” 器匙抠下,巨门缓缓重新合闭。 刑复没有任何犹豫,带着身后的十几人,踏步往仙人居方向走去。若遇着贼子,他将一个不剩地杀光。 …… “那我问你,宁上仙回来吗,还回来吗?”千岛宗山门的密道内,汪大洋看着面前跑回来的角鼠,认真地发问。 角鼠懒得搭理,捧着一截根茎吃得不亦乐乎。 汪大洋叹气抬头。 那宁上仙说了,若是两日不回,便让他自个回去。这天下间啊,像宁上仙这样的好人,还是长命百岁的好……不,应该是突破寿元,与天同寿。 99 篾匠姑娘和耕读书生的故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一种失重的无力感,在下坠之时,瞬间涌遍了宁景的全身。在耳边的怪风中,他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庆幸的是,班象熟悉的骂咧声,便在身边不远。 宁景索性闭了眼睛。不知多久,在怪风逐渐变弱之时,他的整个身子,重重扎入了一处湖面中。 若非是裹了一层灵茧,只怕骨头都要摔裂。他原本还担心班象不懂御气,却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伸了个懒腰,又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湖水不深,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走到了岸边。 “宁大兄,这是哪里?” 宁景举目环顾,发现所在的地方,实则是一处怪异的小湖边上。前方不远,同样有先前的高耸石壁,仙露草的腥臭气,似是跟着蔓延了过来,腥味更甚。 若无猜错,那群石壁的位置,应当就是古阵所在了。 沉吟了下,宁景并没有立即冲过去。他记得很清楚,黑船老妪和李正,同样也跟着入了结界门。而且按着时间来说,回援的千岛宗人马,也当会很快赶来。 最关键的,是古阵现在还没有启动。他只要一冒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班象,先躲起来。” “宁大兄,附近都是光秃秃的。” “无事。” 带着班象,宁景刚要离开小湖边。却在这时,天空一道人影呼啸而下,宁景冷静聚起剑势,旁边的班象,也怒吼仰起头抡住了巨锤。 “人影”落到眼前,却又化作一截黄纸,无端端燃烧起来。 宁景惊得要转身。 嗤—— 涂姬面目狰狞,并未动用灵气,无声息闪过来的身形,一剑刺入宁景的胸膛。 …… “宁景——” 镇墟殿,圣女峰。 从玉榻上起身,约莫是做了噩梦,宋仪声音带着悲戚。便在梦里,她见着宁景被那些野修围住,杀死在了回家的归途中。 “圣女!”两个侍女焦急走入。 “无事。”宋仪怔怔抬头,看着四周围的物景,苍白的脸上才松了口气。这几日的时间,她连连做了噩梦,梦到自个的小相公,被人追杀,被人围剿。 “圣女,灵兽园的宋供奉来了。” “让他进来,你们也先出去吧。”在侍女面前,宋仪很快恢复了正色。 未多久,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急急走入。 只等侍女出去,宋仪才脸色激动起来。在她面前的宋供奉,并非是外人,正是当初在大王村的巨鹰。在入了镇墟殿后,外人之前,两人都以兄妹相称。 “阿喜,怎么样了。” 黑袍男堆出笑容,“镇虚殿送过去的资源,对乌头他们帮助很大。此番我亲自过去,当没有任何的问题。” “宁景可回来了?” 黑袍男子沉默了下,摇了摇头。 “老周和乌头派出了不少人,甚至连昭国的都城也去了,都没打听出任何线索。这宁景,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宋仪趔趄坐下。离着宁景去远山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四月的时间了,却不得任何的消息。 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将那枚传音虫放出去。但她深知,这似乎是和宁景最后的关联了。 “不过也有好事,苏木宗主醒了一回,镇虚殿的疗伤丹,当真是妙不可言。再怎么讲,都是东境的九大宗。眼下,乌头他们已经在修建山门,要不了多久便能安稳住下了。” 宋仪悲伤的目光中,难得有了一丝欢喜。 “还有……” 黑袍男子欲言又止,“主人这段时间的修炼,没有任何的进展。我的意思,是不可再耽误了。宁景吉人天相,说不得哪一天便会回来。主人当知,镇虚殿能迎你为圣女,正是因为你小时上山,误吃了云鲸的落鳞奇果。” “我都知。”宋仪有些苦涩地垂头。 “这些话,还是要与你说开。我若是没猜错,镇虚殿为了让你潜心修炼,或可能会想办法,断绝你和宁景的牵连。” “怎么说。” “修炼太上无情的心法,又或者让你吃下断绝情欲的药丹。左右,你是镇虚殿最为看重的人。别的不说,那些谶师会盯着你的。” 宋仪沉默了会开口,“若是这般,我再见到宁景的时候,会如何?” “六亲不认,只当作陌生人。” “我不愿呢。” 黑袍男子侧过头,声音带着苦涩。 “因为主人的缘故,镇虚殿这般的大宗门,不余其力地帮助乌头老周这些人,还救活了苏木宗主。若你悖了宗门,如这些东西……他们都会夺回来。” 宋仪闭了闭目。想起了那些日子的厮守,每次上山能捡到野粟,她都会很欢喜,什么都顾不得,就想着先回家给小相公煮好野粟饭。 “我倒是有个法子……”黑袍男叹息一声,“我不大懂谶术,但猜的出来,一开始的时候,当不会让你修炼那些无情道,毕竟过于苛刻,会伤及你的道心。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先让你吃忘情丹药。” “当初那位帮我开灵智的主人,刚好记录了一个法子,我记得清,只要费下一番功夫,可将忘情丹的药效抵去。” 闻声,宋仪脸色露喜。 “不过,主人需答应我一点。” “阿喜,什么事。” 黑袍抬头,脸色无比凝重,“若有一日,你真能见到宁景了,也要循着忘情丹的药效,装作陌生,装作再无情谊。毕竟再怎么讲,这事情让镇虚殿的人发现,不仅会重责于你,而且连着宁景,连着乌头那些人,都同样要被镇虚殿迁怒,极可能会被杀死灭族。” “除非说……”黑袍男安慰了句,“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宁景,还是主人你,有了凌驾于镇虚殿之上的本事,不用再寄人篱下,那么做一对神仙道侣也无妨的。” 宋仪垂头,将眼睛藏了起来。篾匠姑娘和耕读书生的故事,所祈盼的平安喜乐和白头偕老,在这般的世道下,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 “阿喜,我知晓了。” 宋仪昂起脸庞,再不见悲喜之相。 圣女峰上有云雾缭绕,蓦的从窗台灌入,只消一会,便熏满了整个房间。 100 引虫仙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人呢?他人呢!” 从远处掠过来,李正声音带着一股戾气。 李正面前,涂姬老妪仰着头,满脸尽是不可思议。她故意摒弃了灵气,又隐匿了行踪,甚至动用了一柄杀器宝剑,却依然没有杀死那个宁景。 “我刺中他了。”涂姬皱眉。 “然后呢?” “神君或许不知,我手中这柄凶剑,涂有破灵膏,按道理来讲,他应当是气海立即被搅碎——” 涂姬声音发沉,将宝剑摆在李正面前。李正细看,才发现面前的凶器,已然有了裂纹攀爬。 “他的气海很古怪。” “该死。”李正咬牙切齿,“顾不得了,我这就去追杀。” 涂姬急忙点头。 李正的身影刚要动作,却一下子又停住。他犹豫着转头,看了看涂姬,又看了看小湖对岸的古阵祭台。 “神君可去,那贼子应当受了重伤。” 李正沉默了会,在附近搜了一阵,一无所获后又重新跃了回来。古阵就在眼前,若是他离得远了,说不得这涂姬会趁机下手。 而且说,按着宁景那家伙的手段,短时之内未必能得手。 “不急,先摸了宝再讲。”李正堆出笑容。 涂姬赔笑了声,也跟着点头。两人不再多言,迅速往古阵掠去。 小湖边,顿时响起了破风之音。 一大片棘草中,宁景收回目光,忍着剧痛的脸庞,难得喘了口大气。不得不说,便在刚才他险些要死了。黑船老妪的那一剑,若换成普通的修士,估摸着气海会直接被搅碎。 庆幸的是,他与其他人不同,体内是太虚像。 班象在旁,红着眼睛把所有金疮药都掏了出来,又像个小娘子一般,哆嗦着手帮他涂上去。 “莫得事。”宁景安慰道。 只要不死,随着源源不断的灵气,终归会恢复过来。 “宁大兄,有人也进来了!” 宁景惊得再看,发现一大群的人影,便在此时,纷纷出现在了小湖边。为首的人,是一个披着宽道袍的老人,头发白苍,颇有仙风道骨之像。 在老人的身后,一个个的高手皆是负剑而动。 “宗门的人手来了。”宁景皱住眉头。料想不到,千岛宗的人马,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想想也是,不管是仙人居还是结界里的古阵,原先便是人家的东西。 踏。 一声踏响,小湖边的沙地,顿时留下一个绕烟的脚板印。 刑复脸庞阴沉得可怕,半抬起的头,满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期待。千岛宗延存近千年,因为仙露草的存在,才使得宗门强盛,人才辈出。 过往岁月,即便有夺宝的,但并没有任何一次,敌贼像这般闯入了古阵之中。 “最近时日,仙露草肉料稀缺。”刑复咬着牙,“诸君,那便杀光敌贼,将这些人的尸骨,化作仙灵草的肉料!” 顷刻间,在刑复的左右,跟随的宗主与五派长老,都露出狂怒之色。 未多久,齐齐往古阵祭台的方向迅速飞去。 棘草丛中,宁景目光沉着。 到了现在,各方人马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 宁景复盘着此行的过程。发现似乎还漏了一个最大的问题,要想启动古阵,那必须要抽干灵潭里的“仙水”。如此以来,才能顺着仙人居那些暗藏着的沟渠,激活祭台上的古阵。 李正与黑船老妪,敢这般跟着下来,难道说还留了后手? …… 千岛宗,山门。 还未到晨曦,天空上第一缕的鱼肚白,远远没有露出模样。月光像个收尸人,拽着一大片的白纱,试图遮住这满地的尸血。 “美,美啊。” 便在这般的光景下,一个船夫打扮的年轻人,坐在灵潭边的隐匿角落,捧着一幅画卷,忍不住失声开口。 画卷上,是一个蹈海的女巫。披着一件仙子般的长纱裙,面容倾城,笑容温婉。 收起画卷贴在胸口,年轻人满足地看向夜空。这数年的时间,他都在一艘黑船上,帮着主人摇船。 他的主人说,等恢复了容貌,便带他修炼,与他结为道侣。 他深信不疑。 等有一日,主人一定会恢复画卷上的仙子模样。即便他死了,主人回来时看到他的尸骨,也一定会为他难过的。说不得,还会抱着他的尸骨大哭一场。 “主人不弃,我范五——” “此生足矣——” 年轻人大笑着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蛊瓶。再没有丝毫犹豫,抠开瓶塞之后,先是一股怪臭渗出来,紧接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虫物在晃了晃脑袋后,立刻跳入了灵潭中。 仅在片刻,灵潭四周的地势,一下子变得摇晃不已。数不清的各种虫物,从土泥中,从尸体底下,从荷花塘里,甚至从天上飞来,齐齐疯狂涌动。 “主人,你的引虫仙成功了——” 在地势的崩塌中,在漫山遍野的虫潮中,年轻男子张开双臂,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虫潮从他身上爬过,几息之后,便将他噬成了一具碎骨。 …… “什么声音?” 千岛宗山门,留守的一个长老转身,瞬间变得脸色苍白。在他的面前,到处都是涌动的虫物。 他想不通,这些活在地底的东西,为何会突然发疯。 “不好,有人用了引虫术,快护住仙露草!” “长老,灵潭的暗闸要塌了!” 留守的长老神色痛苦,整个人趔趄跪在地上。这暗闸的位置,连他也不知晓,却像是被人彻底算计了一般。 轰—— 四个暗闸被虫潮毁去,蓄了一甲子的灵潭水,开始迅速流空。围过来的千岛宗弟子们,皆是抱头痛哭。这些灵潭水,相当于他们修炼的命根子。 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多久便干涸了。腥臭不堪的气味,开始弥漫住整片天空。 101 右肩上的“少宗主”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大兄,这什么声音?” 宁景举目抬头,如班象所言,听得头顶传来崩塌之声。在结界中,他不大愿意去思索所在的方位,会很容易陷入论证的陷阱里。 左右这种仙人手段,不能以常理解释。 “湖水也变黑了哦。” 宁景惊了惊,似明白了什么,不要命地拖着班象,循着安全的位置,开始朝古阵祭坛冲去。 “怎么回事?谁开了灵潭的暗闸?”踏在半空,刑复同样大惊失色。活了二百余岁,从一个守山弟子开始,他历经了三个甲子年。对于这种灵潭水的动向,他再清楚不过。 有人开了灵闸,让蓄了一甲子年的灵潭水,开始汇入古阵祭坛。如此,便能激活前方不远的挪移古阵。 “说话。”刑复声音嘶哑得可怕,浑身气机外放。 “我让你们说话!我蚀骨海五派,为何到了今日的光景!都是一群废物!”刑复怒声狂吼,再无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只在转瞬,他整个身子电射而出,朝着古阵祭坛扑了过去。 不管什么一甲子年的期盼,最为紧要的,是灵潭水干涸后,胞弟刑雍的还魂,将彻底化为乌有。 “杀——” 祭坛上,正在谨慎以对的李正,眼见着刑复跃来,急忙出剑相挡。道力相撞,李正被震得咳血而退。 “神君再坚持一下,灵潭水就要激活古阵了。”黑船老妪死咬着牙。 “涂姬,贱婢!” 在后方,又有一个五派的宗主杀来。 “海姬贱人。”黑船老妪仰头,同样面色狰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果然是贱婢,想你当初何等下作,居然与内门弟子媾通,怪不得成今日的死模样。” “海姬啊,你与五头护宗兽——” “住口!” 天空一声巨喝,藏日宗的海巫挥着龙杖,怒打而下。瞬时间,一声剧烈的爆破音,在下方蓦然炸开。 涂姬迅速跃远,只在落地之时,匆匆拿出一个瓷瓶,将里头的丹药全部灌入嘴里。不多久,原本佝偻的身子,一时变得灵敏无比。 另一边的李正,怒笑着垂了道袍,赤着上身,后背的火云纹开始疯狂灼烧。 后方的一个千岛宗长老,从另一方向举剑冲来,剑势如锋,却在离着李正几寸的位置,身子莫名一抽。 “该死。”李正昂着脖子,徒手捏碎了那位长老的喉头。 尸体直直下坠。 “哼。” 刑复举剑齐眉,只虚划了半圈。不多时,四周围间尽是乍起的古兽长吟。 “散——” 刑复须发皆张,声如洪钟。只见着半壁的天地,数不清的兽影,都朝着李正的位置凶狠扑来。 群袭之下,只挡了七八招,李正便已经浑身披血。他撑着身子,复而抬头狂笑。 便如他,一个金丹初境的人,为何敢招惹这些宗门大物。很简单的道理,他不仅有宝器葫芦,而且……他并不只是简单的金丹境。 李正鼓起眼睛,随着火云纹的灼烧,浑身变得赤红。他“嗝”了一声,右肩的骨节忽然不断抽动,只在顷刻,一个鼓起的巨大肉瘤,瞬间“爬”了出来。 肉瘤上,还显着一张人脸。并非是婴儿脸,而是一张面相儒雅,气度不凡的俊俏脸庞。 李正踏立半空。左手持宝器葫芦,右肩上的肉瘤人脸,也缓缓举起右手,握住一柄道剑。 “好好睁眼来看,这是本神君的法相!” 在李正的面前,不管是刑复,抑或是其他的宗主长老,都惊得下意识后退几步。 “宗主,这人怎的有两个金丹……他先前时候,莫不是一直在故意示弱?” 刑复面目发冷。 一般来说,每个修士在成功筑基以后,只会炼成一枚金丹。但面前的曜日神君,分明是成了两枚金丹。一枚在腹下芽床,另一枚,却诡异的表露在体外。 …… “少宗主。” 离着祭坛已经不远,待看清前方的光景,宁景没由来的心底一疼。 云鲸上的大气运,李正得到的反而更多。连着少宗主陈袭春的金丹,也被他活活吃吞了。估摸着是鲸霖的神力,稳住了紊乱的灵气后,才让他成功凝出两枚金丹。 宁景昂头看着李正,满脸都是杀意。 “贼徒!” 却在这时,约莫是离得近了,分散的两个宗门长老,在看到宁景之后,迅速转身掠来。 只开口,便一剑怒削而下。 裹着灰尘的剑罡,在宁景的头顶疯狂荡开。 轰隆—— 宁景收回剑势,冷冷抬起了头。便在刚才,他同样震出一道剑气涟漪,二者相抵,方化开了危机。 在旁的另一个长老大怒,弓步摇手,打出一大片缭乱的棍影。 不用宁景出手,班象一个旋身后,将手里的巨锤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痛叫,玩儿棍的长老直直倒飞出去。 宁景顺势掠步退后。 却在这时,鼻头间嗅到的腥臭,忽然越来越浓。他抬起头,发现那片小湖,已经彻底变得污浊不堪。 古阵祭台的方向,有刺目的光泽阵阵透射而出。 乓。 李正一剑将刑复逼退,凝着目光回头。此时在下方的古阵,随着灵潭水的汇入,隐约有了启动之像。 他刚要跃下去—— 另外两个五派的宗主,又怒吼着扑来,死挡住他的去路。 “该死。” 左道器,右长剑,即便处于围斗,李正却没有任何落在下风的迹象。 其中一个宗主,只冲得近一些,被李正抬起玉葫芦,狞笑着吹出一口浊气。顿时间,那宗主痛得捂脸,整个人直直摔落。 “神君救我——” 刚得手的李正,听见声音后转头,见着同伴涂姬的惨状,只笑了笑便不作理会,整个人往下方掠去。 漫天的兽影,却又朝着他四下扑来。 “少宗主仁善,先救了村子和短寿奴,如今又护我周全——”李正嘶声狂笑。 在他的右肩处,肉瘤上显露的年轻五官,没有丝毫表情,只知挥着道剑,将逼近的兽影不断劈碎。 “宁景,宁景你在看嘛!你的老友少宗主,他又活了,他在我肚子里,成了我的帮手!” “哈哈哈——” …… 近在古阵祭坛,漫天的刺目光泽中。 “宁大兄,我们被发现了。” “莫得事,等会儿你直接往阵眼里跑。哪怕被人打你砍你,只剩半条命了,也要往里跑。” 宁景冷着目光。 只在片刻,开始疯狂御动腹下太虚像的灵气,不多久,便与李正一般,同样全身变得赤红。 他缓缓抬起剑,直指李正的方向。 …… 102 古阵之争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狗卵样的东西。” 李正怒极反笑。在得知宁景和他一样,都上了鲸脊,都喝了鲸霖,都得到了一份机缘。那时他便很生气,一个短寿的挖山崽子,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当初不过是运气好,靠着少宗主那群人的帮忙,才压垮了火水宗。 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李正再度仰头狂笑。 “宁景,一想到你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命,我便觉得好笑。这大道修仙,你这般的蝼蚁东西,都能踏足了!” 火云纹的感应,让两人浑身都灼烧得厉害。空气中,似有一股焦烂的怪味,不时弥漫过来。 “刑宗主,此贼得了云鲸的机缘,若取了他的尸骨炼丹,只怕要炼出大成仙丹!”宁景高喊。 “宁景,你亦是!我迟早要拆了他的骨头,吸干你身上的鲸霖血!”李正跟着大喊。 四周围间,诸多的宗主长老,都纷纷露出贪婪之色。 虚踏半空,刑复垂着长剑,也半眯起眼睛。两个身子灼烧通红的人,果然得了相同的大气运。 而且说,那位宁景竟然如此好胆,直接朝曜日神君冲去。 他侧了侧头,看去地面之上。宁景的那位力士帮手,也扛着巨锤,同样狂奔了过来。 “宗主,这曜日神君道法怪异,那宁景也……身怀巨宝。不若让这二伙人死斗,我等坐收渔翁之利。” “哼。” 刑复抬起头,并未作答,约莫是默认了。在他的左右,剩余的那些宗主长老,皆是目露贪婪,巴不得这两人中,有其中一个快些死去。 “速来受死!” 前方人影掠动,李正依旧在狂笑不已。在他右肩上的肉瘤,那张若隐若现的年轻脸庞,依旧面无表情。 轰。 一圈巨大的剑气涟漪,在李正面前震开。只可惜,连李正的灵气茧都无法震破。 李正举着宝器葫芦,笑得越发狂浪。 “宁景,你便只有这般手段!” 稳住身子,宁景重新弓步,随即身子一弹,悍不畏死地继续朝李正扑去。他很明白,只要露怯,刑复那帮人必定要杀他而后快。 侧下余光,宁景留意着班象的动向。 此时,灵潭水已经彻底灌入古阵祭坛,刺目的光泽,不断在古阵周围爆出。隐约之间,还有巨石碾滚的声音在震动。 “不妨与诸位说,死在我宁景手下的金丹境,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宁景吼着声音,弃了震气的手段,以剑锋直刺而去。 半空上,有些不耐的刑复,听得这一句后,先是震怒,但随即又咬牙切齿。他的金丹境胞弟,便是死在这贼子手里。 “宗主,古阵要启动了。” 刑复吐出一口浊气,“分派一半人手,拦在古阵之前。莫让这些野修家子,坏了我五派的大运。” 铛。 前方的光景中,宁景开始与李正缠斗。只拼了七八招,便被李正一剑削飞,咳着血往后摔去。 “哈哈哈——” 李正神色疯狂,仰头长啸不已。 “神君,古阵启动了,快,快……你我同去。”在下方,重伤的涂姬老妪,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喊。 声音刚落,便被那位海巫再度掠来,一杖敲碎了脑袋。 李正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古阵的方向,沉默了会刚要飞去。却不想宁景的人影又飞了过来,御动剑影将他整个拦下。 “该死——” 李正目光阴郁,招式变得越发毒辣。只可惜,二次三番将宁景重伤逼退,却在几息后,那该死的短寿贼又冲了过来。 “疯狗么。”李正厉声高喊。他发现一件事情,短时之内,根本无法杀死面前的小贼,反而被他耗住了时间。 扬起宝器葫芦,李正怒劈而下。只待葫芦瞬间暴涨,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宁景撞得发出痛喊。 嘭。 从高空坠落,宁景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努力撑了几次,却如何也动不起来,咳着血浑身抽搐。 “嗯?”李正迅速看了一眼。脑子里,他并不觉得宁景是容易死去的人。沉吟了下,他放弃了验尸的想法,迅速往古阵掠去。 “拦住他——” 分派过去的几个宗门高手,齐齐跃了起来,挡在李正之前。 在后,刑复也带着另一半人,怒吼着冲了过来。当然,他不忘垂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杀他胞弟的狗徒,依旧在咳血不已动弹不得的时候,才蓦的松了一口气。 “滚开!” 四面八方的剑影,让李正疲于应对,连着头发都被震散。 “谁敢挡我!我曜日神君身怀两枚金丹,是要登仙的人!” 怒喝之下,一个宗门长老痛呼一声,半截身子被道剑削断。其余的宗门高手,越发动怒,不管不顾地施展出各种神通。 刑复重新举剑齐眉,一番低吟之后,漫天的兽影呼啸而起,在古阵白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狰狞与可怖。 “吐,吐——” 李正左手高举宝器葫芦,同样念了一番道咒后,不多久,宝器葫芦开瓶,漫天遮天蔽日的毒雾迅速吐了出来。 无人发现。 此时在地上的宁景,正飞速跃起了身子,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古阵狂冲而去。 身无灵气的班象,正喘着大气堪堪跑到。 古阵祭坛的四周围间,白光大盛,刺得人眼睛睁不开。顾不得身上的伤,宁景死咬着牙,御动全身的灵气,施展踏云术。 “不好,宁贼子要入古阵了——”一个正在受伤调息的宗门长老,眼见着宁景的动作,突然尖声高喊。 半空中,原本在缠斗的刑复迅速扭头,露出一副惊怒无比的神色,他弃了与李正的厮杀,怒叫着朝宁景飞来。 李正闻声,亦是狂怒疯吼。这九峰大陆,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机缘,但宁景这短寿贼不行! 尖叫的那位宗门长老,已经重新持剑,配合着掠下来的刑复,要将宁景拦在古阵之前。 “大兄,宁大兄!” 站在古阵里,白光的疯狂扭曲下,班象脸色焦急无比,吓得哭了起来,又不敢忤逆宁景的话,只得拼命伸出手。 “别动!”宁景沉声大喝,全身灵气疯狂迸发,以至于下腹之内,隐约有了干瘪之像。 他昂起头,在刺目的一瞬间,想起了桐油灯和跛子姑娘,想起了长岐峰下的小山门,想起了那群大乾坤派的老友们。 古阵,已经近在咫尺。回家的夙愿,也似乎近在咫尺了。 103 圣女峰上的山主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拦住他——”半空中,刑复声音已然惊得发颤。那宁景的动作,怪异且神速,便在他的下方,如闪电般急掠而过。 被寄予厚望的那位受伤长老,亦是顾不得身上的伤,全身灵气迸发,怒吼着挡在古阵之前。 李正更是声嘶力竭,那宁景的人影,离着白光刺目的古阵,已经不到二十余步。 没有人会想到,一枚小卒子最终入了古阵。 班象红着眼睛,似再也等不得,便要抱着巨锤跑出去。 “宁贼!” 约莫用了激发的手段,拦在古阵前的长老脸色涨红,道剑上裹着的灵气,卷起一阵呼啸的飞沙走石。 未有耽搁,他弓步一剑削出。 漫天之中,尽是四起的烟尘,以及呼啸不休的剑影。 “拦住,只要挡一下。”刑复同样速度飞快,止不住地开口。 便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去了古阵下方。只以为那已经重伤的宁景,会避开削来的剑影。如此,便拖住了时间。 却哪里想到,这条疯狗小贼,居然不退不避,裹着灵气茧悍不畏死地继续前冲。 仰着头,宁景嘶声高吼。 顷刻间,无数道的剑痕在他身上炸开。只坚持了会,灵气茧被震得碎裂。 那长老惊了惊,刚要再施展第二轮—— 嘭。 宁景双目赤红,灵气疯狂荡开,未用剑招,只凭着身子将那位长老往前重重一撞。在白光的夺目中,两人齐齐往古阵间飞摔而去。 班象急忙跑前,死死将宁景护在身后。 “班象,踩阵眼。”宁景咳着血,声音吃力无比。 听着,班象急忙跑到古阵中间,朝着一块凸起的圆盘,重重踏了下去。 宁景侧过头,看着在旁的那位千岛宗长老。在白光疯狂的辉映中,两人皆是咬牙切齿。 “不好!千岛宗都是废物!哈哈哈,连个筑基的短寿奴都拦不住!”李正顿在半空,声音如同疯子一般,变得神经质起来。 刑复仰起苍白至极的脸庞,一股重重的无力感,压得他身子似要佝偻起来。在他的左右,那些终于聚过来的蚀骨海高手,也皆是沉默之色。 阵眼启动,白光大盛……那是元仙留下来的东西,任着他们再用什么手段,也阻止不了了。 “杀——” 刑复静默几息,蓦然一声爆吼。顷刻间,十几人的蚀骨海高手,都朝着李正扑了过去。 宁景艰难抬头,看着半空上的厮杀,心头莫名一阵轻松。 但实话说,他并不知古阵要传去哪里。若真是传到极西的沙漠狱海,他必死无疑。但若是传到离昭国近的地方,便是一场大幸。 当然,不管如何讲,如今的他和班象,已经要成功逃出了蚀骨海的范围。还有李正狗夫的疯狂追杀。 “宁贼,宁贼——” 刺目的白光,将古阵里的三人,都齐齐裹在其中。刚要冲过去对着那长老动手的班象,也在一阵剧晃之下退了回来。 “班象,闭上眼睛。”宁景冷静开口。 “宁大兄,我们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但你我活下来了。”宁景叹着气。 似在恍惚之中,他又听见了李正不死不休的怒喊。 白光彻底笼住了整个世界。宁景只觉得,便如置身在山崩地裂中,末日来临,仿佛在下一刻便要突然死去。 宁景闭目不言,蜷着身子慢慢侧躺下去。 一条孤儿烂命,将死之时,总会念及最温暖的东西。便如在大王村的日子,他喜欢侧躺在一张老竹榻上,听着他的跛子姑娘一边编篾,一边在桐油灯下哼着小曲。 …… “我原先是个跛子姑娘,人见人欺,是王尊者带我入了镇墟殿,才成了圣女峰的山主。” 云雾缭绕的一座峰殿上,阳光的映照中,宋仪冷静抬起了头。 在她的面前,尊者王冲火脸色带着复杂,却在不经意间,又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慈祥。 “圣女无需自责,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可惜,议事殿那边的几个老鼻子谶师,已经说服宗主下了殿令。” 王冲火叹着气。在来的时候,有同峰的师弟劝他,最好瞒着圣女,骗其吃下忘情丹。 他不想如此。虽然不大懂男女间的情爱牵挂,但不管如何,和过去作告别的人,都不该隐瞒着。 “那宁景。”王冲火犹豫了下,“可能永远留在了远山里面。昭国一带,我都派人去查了,不见任何的消息。你也知,那时候天崩地裂,万物不存。除非说——” 声音戛然而止,王冲火自个摇了摇头。这种可能性……对于一个炼气小徒而言,过于虚浮了。 即便是他,也没有丝毫的机会,在那种生死存亡的时候,能攀上云鲸,然后飞离远山。 “圣女,大道漫漫,你该有自己的路。” “对啊圣女,若是说选道侣,东境九个大宗门,多的是了不得的翘楚才俊,何必为了一个炼气小徒——” “收声。”王冲火动怒,喝住了后面的一个弟子。 立在山风中,宋仪素色的袍裙迎风弄舞。在破茧化蝶之后,体内的云鲸奇果,开始浸润她的全身,面容越发精致,肤肉越发白皙。连着一举一动,也有了落凡仙子的模样。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景与阳光。 “圣女,服灵丹吧。不然那些老鼻子谶师,又要胡搅蛮缠了。” “王尊者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 宋仪回过头,接过了一个精美的玉椟。只等打开,她没有丝毫犹豫,纤指捻起一枚,当着王冲火的面,平静地吞入嘴里。 在她的身后,作为供奉的黑袍男子,微微抬头,脸色带着一股复杂。 “圣女放心,我等会就去议事殿,将那几个老鼻子挨个扇一轮。”只以为宋仪心底委屈,王冲火安慰道。 “王尊者,无事的。” 宋仪转过身,如仙子一般立在峰巅。她隐约感应得到,在她腰下的玉盒里,那枚传音雌虫,正焦灼不安地来回爬动。 她闭了闭目。 复而睁开之时,眼神中,再不见那年小村姑的温和与柔情。 104 古阵外的化敌为友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似在混沌中久睡了一场,宁景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打量了一阵,他整个人惊得头皮发麻。 在他的眼前,分明是一大片的连绵沙丘。耳畔边再也听不见蚀骨海的波涛汹涌。 传闻说,狱海便在极西的沙漠大丘中,荒芜浩瀚,到处是人间炼狱。故而才得“狱海”之称。 宁景沉了口气。若这挪移古阵,真是传到了狱海,他和班象两个,估摸着是九死一生了。 “并非是狱海。” 这时,耳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等宁景转头,才发现那位跟着入了古阵的千岛宗长老,已然转醒,正嘶哑地开着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谨慎以对,只凭着身上的灵气,冷着脸对拼了几招,却谁也没有办法杀死对方。 不多久,两人的面色都复杂起来。 宁景保持着出剑的动作,那位长老也紧皱眉头,继续沉默地捻着指诀。要知道,在古阵密室那会,两人还是生死大敌。 “老先生。”宁景闭了闭目,堆出满脸的笑容。 “你我现在同属落难,不打了如何?” “你坏了本宗的大事——” “先生当知,我不过是保命。若老先生还执意死斗,我宁景只好奉陪了。” 实话说,这般的光景下,他需要一匹识路的老马。关于这一点,班象是做不到的。 “宁大兄,打死算逑。”班象气鼓鼓地走来,“他先前还想拦着宁大兄的,让宁大兄受了重伤。” “不得胡说。”宁景阻止了班象的牢骚,复而抬头,认真看着面前的千岛宗长老。 纠结于这等小怨,不足以成大事。 见着宁景的姿态,长老也缓缓放下了动作。他回过头,久看了好一会,却再也辨不出蚀骨海的方向。 “宁贼……宁景,便依你所言,此时不宜再斗。当然,若有一日我回了千岛宗,一样会将你当作门派大敌。” 宁景呼出一口气,并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觉得面前的人,更有几分坦荡。 “不知上修道名……” “黄植,千岛宗东岛的首席长老。” “黄长老。”宁景唤了一声,又转过头,让班象将准备好的干粮取了出来。 笃定主意闯入古阵的时候,他便准备好些干粮吃食,让班象一直带着。 宁景亲自起身,给黄植递了一份。又当着面,率先吃了几口。 黄植脸色蓦的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也似乎慢慢卸了下来。 “对了黄老,你刚才说……此地并不是狱海?” “确是。”黄植点头,虽然放下敌意,但神态里还带着防备。 “我千岛宗里虽然没有谶师,但若说整个宗门的福祸占卜,甚至天象推演,都是由我来操持的。因此,我亦翻看过不少的古籍。若无记错,真正的狱海里,沙子长年累月的失水,应当是枯木的颜色。” 宁景垂头细看,果不其然,脚下的沙子和黄沙并没有两样。顿了顿,他轻松地呼了一口气。 这便是老修士的好处。吃过的盐和走过的桥,终归是你的父爷辈。 “对了宁景……” “诶呦,我是孙辈,黄老喊我小宁就行。” 黄植脸色古怪。不久前还生死不休的,转眼间,都玩起隔代亲了。当然,抛开千岛宗的利益后,他似乎和面前的这位宁景,也没有太多的恩怨瓜葛。 “小宁……我觉着此地不宜久留。不若休息一番,便立即上路。” 宁景点头。 “对了黄老,我记得蚀骨海的五派,以前也派人入了古阵……” “我知你想问什么。”黄植皱了皱眉,“但不瞒你,即便是我,都不知那些人去了何处。这几百年间,也从未有任何一人,将传音虫送回宗门里。” 只听着这一句,宁景立即嗅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在醒过来的时候,他在古阵周围看了许久,发现连一具尸骨都没有。 “宁景,你瞧着这里。”黄植站起身子,语气间带着悲凉,“在我宗那里,尚且还有密室,还有祭坛。但此地便如荒废了千万年,似乎一直埋在莽莽黄沙之中。每隔一甲子传来的人,若真到了这里,即便不放传音虫,也定会留下一些石刻,以便让后来人收到信号。” “但什么都无,什么都见不到,那些人,早已经不知失踪在了何处。”黄植叹气摇着头。 “黄老,那有没有可能说,千岛宗那位元仙留下的古阵,实则能传到很多个地方。我意思是说,会有很多个目的地。” “应当是。仙人留下的东西,本来就不可参量。” “这般看来,你我的运气属实不好。”宁景自嘲了句,走前两步要搀扶黄植起身。却不料,黄植谨慎地避过了身子。 “无事。”宁景笑了声。 不多久,加上收好东西的班象,三人一行,循着古阵外的荒漠大丘,踏着风沙,开始往前行走。 起步之时,宁景特意留了个心眼,撕下一角袍布,标注了古阵的方位。若是一二日走不出去,只能走回古阵,再循另一个方向。 哪知才走出百余步,等宁景再回头去看,发现原先的古阵位置,已然成了一片沙丘,再不见巨石和阵盘,变得一无所有,只余风沙“呼呼”吹过。 “是结界,走出一段距离,便肉眼不可见了。”黄植语气复杂。 两人神色默然。 没有了退路,只能一路往前了。 沙风肆虐,日热夜寒,只走了二三日,先是黄植奄奄一息,然后是宁景开始体力不支,先前受的伤,似在这一时积攒着忽然爆发。即便灌入再多的灵气,却似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久久鼓不起力气。 唯有班象这头怪物,干脆一手抱着一个,又背着巨锤和包袱,迈着巨步,拼命往前狂奔。 “宁大兄,我见着河了,那河水看着很清。”不知多久,班象高呼开口。 “不可去……附近没有草植,这是流沙的陷阱。”黄植艰难开口。 宁景也急忙打起精神,将班象劝了回来。果不其然,等三人再看去,那片所谓的溪河,一下子又变成了黄沙漫天。 他仰起头,只觉得浑身的肤肉,快要渴水枯萎。从大王村开始,为了逆转命运,这一路过来,他尽是在疲于奔命了。 他叹出一口气。 “宁大兄,宁大兄啊?” 在耳边,班象焦急的声音不断响了起来。 …… 105 我是一个筑基小徒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即便在昏迷中,宁景的心底亦有一份清醒。只可惜,久盼着的太虚九像,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这东西,仿佛需要一个该死的契机,才会让自己进入到里头。 宁景索性不想了,迷迷糊糊的恍惚中。他只觉得自个,似乎被人绑了起来,挂在一根木杈子上,翻来覆去地烤着。 晃得他脑袋发晕。 他艰难撑开眼皮。一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班象硕大的脑袋。什么捆起来烧烤,分明是班象不断在推着他的身子。 “大兄……宁大兄!” “无事……”宁景仰起头,艰难呼了一口气。再看向周围时,发现已经躺在一个毡帐包里。 在旁边,早醒过来的黄植,正在用一口旧罐煮着汤药。 “咦,你醒了?”黄植停下动作,难得露出笑容。 “这几日,你家这弟弟,可差点没把我逼死。既然醒了,便趁热喝了……我不大懂炼丹之道,但一些玄黄术,还是略懂一二的。我看了你的身子,以为是气海干涸,哪料到是气海过盛,但经脉受堵不开,使得灵气无法灌入全身。” 宁景苦笑。 太虚海内的灵气,固然是源源不绝,但还是那句话,身子却是凡躯,有时候根本运转不动。 “对了,这是何处?” “几个打狼人的休憩地。我问了他们,往前走不多远,便到了南境的范围。” “南境?”宁景脸色大喜。昭国与落坡县,便是在南境的一个小角上。 “宁景,你知不知你家这弟弟……有多厉害?” “怎说了?” 黄植看着班象,眼睛里满是拜服。 “我后来发现,那一大片莽莽的荒漠,是无法御动太多的身上灵气。” 宁景听着一惊。怪不得,他会一下子昏迷过去。那只能说,这是那位元修故意留下的杀局了。 “按着正常的道理,你我也该和那些先人一样,出了古阵,被困死在沙漠大丘里的。但你家这弟弟,是天生怪人,又不用灵气相和。先背着你我走了五六日,走到尽头发现无路可寻……便连着打穿了挡路的岩山大石,才算走了出去。” “你家这弟弟,身上虽并没有气机,也不是修仙之人。奇怪的是,那股身子上的气力,估计连巨兽也能打死。” “自然。”宁景笑道。不枉他费尽心思,将班象从藏日岛带了出来。 “宁大兄,你无事吧?” “无事,等入了城,哥哥请你吃最好的烧肉。” 听得有吃食,班象迅速欢呼起来。 “黄老,那些打狼人呢?” “应该不回了,你也知,普通人见着你我这些修士,多少都是有些害怕的。”一边说着,黄植一边端来药汤。 宁景并没有矫情,道谢后接过,然后一饮而尽。讲句难听的,这几日的时间,都是黄植在帮他熬煮煎药,若是要害他,他早就死了。 “宁景道友,此番得你兄弟二人相助,黄某言谢了。”此时的黄植,神态间再无敌对之意。生死一场同行,两人也隐约多了某种友谊。 “黄老这是?” “等入了城,我便打算回蚀骨海。” “黄老此番若回,必遭宗门相嫌。”宁景继续开口,“黄老当知,这几百年的时间,每隔一甲子送去的人,都杳无音信,而此番回去,黄老便是第一个活着从古阵走出的人,自会惹人目光。” 若非是班象这种怪物,灵气受阻的光景下,他和黄植都要死在大漠里。先前五派的那些人,大概率是这种原因了。 听着宁景的话,黄植神色越发复杂。 “黄老,不若先入了城再说?说不得到时候会有办法。” “也好。” 有打狼人留下的水罐,二三日后,宁景的身子才算慢慢恢复过来。 “什么味道?” “前日狼肉吃完了,这会班象在熬骨汤呢……好似是一匹老驼的骨,一直堆在毡帐角落里。”黄植走来开口。 宁景急忙起身,将熬汤的大罐取了下来。旁边的班象只以为自家哥哥要抢骨头,急忙喋喋不休地劝阻,还嚷嚷着要捞一块大的。 “先不吃。”宁景凝声道。 他并不知,往城中走的路还有多少未知风险。但不管如何,有这副驼骨在,便能塑土成兽,帮着他们成功走出去。 不多久,将驼骨捞出来后,宁景便成功的塑成了一匹沙驼。 黄植看得目瞪口呆。 “对了宁道友,先前在山门里见到有一条龙影……” “是幼蛟骨。”宁景笑道。传言天下有龙,与云鲸一样,都是飞天遁海的,若以后修炼突破到上境,能寻到一具巨大的龙骨,只怕御龙在天的梦想,是真要实现了。 黄植脸色愁苦,“怪不得了,刑雍那暴躁的家伙死在你手里,也算不冤了。” “实则是上了那黑船老婆子的当,在蚀骨海,我原本就想与贵派交好的。”宁景不动声色地附了一句。 黄植摆摆手,并未在意。 小毡帐在外,眼看着沙驼快要化去,宁景才重新捻动指诀。不多久,三人同骑一驼,循着打狼人指去的方向,即将走出莽莽大漠。 “宁景道友,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赶路中,黄植犹豫着开口。 “黄老但讲无妨。” “有人说,你上了云鲸的背脊。” “怎会。”宁景冷静摇头,“我若真是上了云鲸,早该有大本事的,便会像曜日神君那样威风了。你瞧着我,依然是个筑基初境,连个好点的功法都没有,打架起来老可怜了。” “我也觉得如此。那位曜日神君的神通,才像个真正登鲸的人。” 宁景心底无语。他原本是一个小山村的耕读书生,这会才多久,顶多算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资源没有底蕴,从一个挖山奴到筑基境,已然是天大的气运了。 当然,登鲸这种事情,不管谁问,他都会死不承认。他可不像李正那种疯子,没有惊天的实力前,藏拙才是最安全的。 都说天下九鲸,登一而仙。 但我现在……明明还是个筑基小徒啊。 106 班象,喊个爹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我有个想法。”一路上,黄植都在沉思,直至凝声开口。 宁景都不用猜,肯定是关于班象的。约莫在黄植的眼里,班象已经等同于未出世的瑰宝。 对于这位曾经敌对的宗门长老,现在的宁景,多少是有些拜服的。恩怨分明,且不会有太多的心机。 “黄老请说。” “班象的话……我建议你,莫要让他跟着去修仙。” 宁景陷入沉默。班象的事情,向来是他的心病,没有灵气在身,总不能一直靠着力气来打架。简单的说,连最基本的跃空都不会。 “黄老的意思是?” “莫要修仙,反而是锻体最好。” 宁景怔了怔,第一次,他听到了仙道以外的知识点。 “小子请教,何为锻体?” “便如虎豹磨牙,如猎鹰展翅,将整具身子骨打熬成……像一头凶兽般,皮糙肉厚,却力大无穷,若能配以武技,当是以一敌百的存在。” 黄植顿了顿,仰起的头露出向往。 “宁道友当知,在上古之时,便有一批人弃了道术,以锻体为先。手中武技虽不能先发而动,但胜在近身之后,一击即杀……只可惜,那些先人被视为大道异端,早早便灭了传承。” “黄老,若是班象锻体,是否也会遭人发难?” 黄植笑着摇头,“宁道友,我不瞒你,我虽不懂太多的谶术,亦没有推演乾坤的大本事。但我却隐约猜得出,你我头顶上的仙穹天道……或许有了变故。这千年以来,仙穹上的仙人们,诡异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譬如千岛宗上,那些仙露草与古阵,按着道理来讲,元仙是不会追猎云鲸的。但你我所见,那位古阵元仙留在千岛上,是费了多少心思。” 宁景听得恍然。正如黄植所言,九峰大陆似进入了一个更迭的时期。 “如今的修仙大道混乱至极。宗门霸抢灵气与资源,散修结伴杀人夺宝,而最为苦难的,应当是那些普通的百姓,终其一生为宗门供养资源,却不得一丝的安稳。” “所以,班象即便锻体了,在这般的光景下,也不算惹人耳目。讲句难听的,若班象执意修仙,便是走了岔道,一头吞天巨兽,怎能像你我一样,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去与人斗法。他要做的,便是锻体,然后逼近敌人,出手一击即杀。” 宁景听得脸色动容。不得不说,黄植的建议当真妙不可言。 “黄老,可识得锻体的功法?” 黄植摇头,“我先前就说了,上古那帮锻体高手的传承,几乎都灭绝了。如今来看,只能以打熬身子为先,多食补丹,最好配以一个乘天而行的宝器,御动无需太多的灵气,如此以来,班象或许也有了掠跃的本事。” 宁景脸色无奈。乘天而行的宝器,这东西他要去哪儿找。瞧着狗夫李正,不过得了一个宝器葫芦,都敢跟蚀骨海五派叫板了。 不过,在明确了班象的路子后,先打熬身体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宁道友切记……这事情耽误不得。”黄植回过头,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班象,“我终究要回千岛城的。不过宁道友放心,即便我身死道消,也绝不会透露两位的任何信息。” “我自然信黄老。”宁景心底叹气。实话说,他并不愿意黄植这般回去,大概率的情况,会被千岛宗的人发难逼迫。 “宁道友,你看那边——” 不知行了多久,只在一阵风沙呼啸而过后,黄植忽然惊喜地开口。 宁景抬头,远远的,便看见了沙漠尽头的戈壁小镇。 他舒服地大笑起来。在旁的班象,更是自个捶着胸膛,不断连连欢呼。 …… “昭国?” 一个驼帮的大汉,在想了好一阵后,才摇了摇头。 宁景眼神失望。不过也对,此处灵气惘绝,并不适合修炼。普通人穷其一生,都会困在这千里之内。 “郸州呢?”宁景灵机一动。在好些时候,兄长苏木一直将“郸州”挂在嘴边。 “哦,郸州离得还远呢,你过了戈壁,往南走个几百里地,就差不多到了。” 只听得这一句,宁景瞬间脸色狂喜。到了郸州,那便离昭国不远了。想当初,苏木一个炼气小徒,又无乘风飞天的本事,尚且能跑去落坡县。这般想来,他回家的夙愿也快要达成了。 “黄老儿,我宁大兄是不是傻了?一会哭一会笑的。”坐在旁边的酒肆里,班象一边嚼着羊腿,一边囫囵不清地开口。 “自然是,他打听到了好消息。”黄植捧着一盏酒,也难得露出了欢喜。走到现在,他发现自个……当真喜欢这两个年轻人。 当初听到刑雍被杀,他还怒了一下,虽然和刑雍不交好,但不管如何,终究千岛宗的脸面被抽了一下。 说不得……这宁景,还有这班象,以后都会变成不得了的大人物。 “黄老儿,你吃肉啊,我都吃了三头羊了。”班象难得客气起来。 “你这家伙……以后可得好好锻体,若以后有缘再见,我说不得要考考你的。”黄植露出和蔼的笑容。 “诶呀,你这老儿——” “班象,不得无礼。”宁景走回,瞪了班象一眼,又急忙拿起酒壶,帮着黄植斟满一盏。 路程不长,但黄植教授的东西,却受用无比。单单点破班象的锻体之路,在这种宗门敝帚自珍的年头,都算得一场大恩了。 “宁景道友,我想过了,便不跟着你们往南走了,左右也出了沙漠大丘,我也该想办法回千岛城了。” 宁景捧着酒盏,沉默了会,“黄老可有道侣?或是子嗣?” “并无,年轻时我亦是个散修,后来成了千岛宗的供奉……再后来,又做了西岛的长老。我这一生,尽是在修仙大道中蹉跎了,直至现在,也无法突破到金丹境。” “黄老此番若回千岛宗,我几乎不用想,必然会受尽宗门的猜忌。而黄老又是仁义之人,不愿透露我与班象的消息,如此,又惹得刑复那几个老鬼动怒生气。” 黄植面色复杂。他知晓,宁景说的都是实话。但偌大的九峰大陆,哪里还容得下一个寿元将尽的筑基老头儿。 “不若如此。”宁景抬头,脸色无比认真。这一路上,他便笃定了拉拢黄植的想法。虽境界不算高,但性子秉善,又略懂谶术推演,而且又知道不少修仙的秘事。 如这般的人,若以后留在乾坤派里,当是一大助力。 “不若如此——” 宁景转过头,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班象。 “我这弟弟命运多舛,在海上失去了父兄——” 黄植似乎猜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段时日里,他早已经笃定,班象这等异士,以后绝对是逆天级的大道怪物。 “班象。” “怎的,宁大兄?” “把嘴巴先抹干净,对着黄老……喊个爹。” 107 宁景,该回来了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景道友,你当真……让我收班象为义子?”黄植惊得起身,“你也知,我不过一个筑基后境的小门长老,无甚的本事。若让我说,应当选一位至少金丹境以上——” “不对。”宁景平静摇头,“不瞒黄老,我这一路上,历经太多的人心险恶,唯有黄老,对我兄弟二人照拂有加,又点了班象锻体的路子。喂班象,你不喜黄老,难道要喜欢那些吹胡子瞪眼的老儿?那些人会天天让你吃辟谷丹的。” 听得这一句,班象脸色一惊,急忙就冲着黄植磕头。 黄植激动地仰着头,顿时老泪纵横。回千岛城,是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事情可做,便如夏蝉入了秋,只得窝在树杈上等死。 “好……好好。”黄植浑身哆嗦,从怀里一副甲皮。 “这是蚀骨海里的石肤鱼皮,有阻隔剑罡的作用,是为父在千岛宗议事殿,花了十余年的宗门供奉才换到的。” 听着,宁景脸色大喜,急忙踢了一脚班象。班象懵了好一会,才接了过来。 “黄老,那便不回千岛城了。不瞒你说,在昭国那边,我同样有一个宗门,虽不多大,但都是性子禀善之人。若去了这宗门,黄老便是首席长老。” 黄植微笑点头,目光却一直留在班象身上。 这九峰大陆,除了宁景之外,他是第二个对班象寄予厚望的人。 宁景也不再相瞒,说出了班象“夔牛之勇”的事情。当然,刚才若是黄植相拒,这事儿他会烂在肚子里。 “怪不得,怪不得了!”黄植越发大惊,“宁景道友,这是何等的机缘啊,这是古裔的血脉。” 宁景也惊了惊,“古裔血脉,这怎说?” 黄植思索了番开口,“我估摸着,班象的祖辈或是古裔人的后代。当然,这些古裔人的后代,像班象一样觉醒血脉的,几乎是凤毛麟角。要知晓,上古之时,不仅是云鲸,还有各种古兽,譬如夔牛,又譬如饕餮,穷奇。先前的锻体先人,根据古籍所言,其中有好几人都是古裔血脉。” 顿了顿,黄植仰头呼出一口气。 “便是如此,若让班象走锻体的办法,再加上他的夔牛之力,当是天地妙合之选。” “哦,哦。” 班象听不懂,不断回头看着桌上的烤羊羔子。宁景却听懂了,差点忍不住要抱着班象亲一个。 “黄老,锻体的事情我不大懂,以后便劳烦你了。” “自然,他也是我的义子。那张石肤鱼的甲皮,我会想办法帮他锻一套甲胄。”黄植温和开口。 宁景心底庆幸,好在当时在沙漠古阵,并没有和黄植不死不休地厮杀。若不然,班象的这份机缘,当真是要毁了。 “宁大兄,我不过吃了几头羊,就多一个爹了?” 在宁景和黄植的笑声中,班象明显还不大懂,只知抬起油腻腻的手不断挠头。 “吃三头羊一个爹,我若一月吃几百头,不得多几十个爹了?” “别胡说,等会我们便继续赶路。到了我兄长的郸州……我倒是想看看,那里的仙姑子究竟有多漂亮,才让我兄长一直念念不忘。” 还有一句话宁景没说,等过了郸州,再往前走一段时间,就快到昭国了,快要回日思夜想的小山门了。 …… 昭国北面,一座兴建的小山门,藏在青山绿水之间,峰峦叠嶂,横云断山。 “呿,比练蛤蟆功的仙姑还丑。” 此时,一道骂咧的声音响起,无疑煞了风景。 那是一个脸色还有些苍白的男子,正端着一壶酒,了然无趣地坐在石亭子里。 “苏木宗主——” 男子听得声音,急忙将酒壶藏了起来。不多久,一个有些肥胖的道袍中年人,脸色动怒地掠来,不由分说地夺下了酒壶。 “老周,我苦啊,不得下山找仙姑也罢了,我连个酒都不得喝。” 来人正是周大丙,在苏木转醒之后,一直在盯着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从山下青楼里抓了回来。 “住口!”周大丙怒喝,“镇墟殿的宋供奉都说了,让你不得碰酒色,先专心养伤!” “我踏马去青楼也是喝酒,我没点姑娘!” “那你去跟乌头说?” 苏木抽了抽嘴巴。在宁景和宋仪走后,乌头作为山门的大师兄,兼任执法殿的掌殿,显得更加铁血无情。 他一个堂堂宗主,都被乌头罚了三回。 “老周,你我是道友。” “道你老娘。”周大丙吹着小山羊胡。 “罢了,还说以后伤好了,带你一起找仙姑的,还寻思着先帮你寻个媚骨的好道侣,让你着床软夫的名号,彻底消了去。” 周大丙脸色大惊,咳了两声后,将酒壶慢悠悠放了下来。 “这才对嘛,我一夜七桩的本事,迟早都会教你的。” 苏木得意地拿起酒壶,兴冲冲灌了几大口。 “对了苏兄,还有那雄、雄风丹。” “我儿宁景答应你的?” “自然是……” “子债父还,我替他应下了,少不了你的——” 刚说完,苏木忽然又变得伤感起来,手里的酒也不香了,只知抬起头,失神看去山外。 “老周啊,你说我那不孝儿,啥时候才回来……他不会死了吧,我踏马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哭死去?” “该回了。”周大丙也一时叹息,“宋姑娘都成圣女了,他也该回了。” “那你说,要是我儿回来,发现媳妇被人带走了,会不会去闹?” “东境的镇墟殿,离这儿遥遥几千里,若是没有乘天的法宝,他去不了的。” “我当初只觉得我家弟妹有些怪,不想居然有这般的机缘。不过也对,宁景原先是个耕读书生,我那弟妹是个编篾小村姑,两人的命运都变了。说什么秋吉完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为何啊?” “老周你傻啊,不仅是镇墟殿,还有其他的大宗派,那些个修仙的俊才天才,肯定会去泡宋姑娘的。” “这般来看,宁景确是有些寒酸……而且我听宋供奉说,宋姑娘如今出落得跟个仙子一样。” 苏木叹了口气,声音深恶痛绝,“我这个老汉,一想到以后不仅要帮你老周你找道侣,还要帮我那不孝儿找媳妇,想想都鸡毛头疼。” “苏哥,我不挑的,漂亮大方温柔淑仪的就行,最好是有几种道器宝贝,金丹境以上为佳。” “滚蛋。” …… 108 郸州城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千岛城,山门。 嘭—— 一截残垣被力量卷飞,落到远处碎成了齑粉。 “该死。”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庞,冷冷从灰尘中显露出来。 “宁景,你该死!” 呼,呼。 李正慢慢撑起身子,艰难地仰着头。在宁景触发古阵之后,结界忽然消失,不多久,在天塌地陷中,他和那帮五派的人,一边厮杀一边逃了出来。 这一次的古阵之行,千防万防,还是让宁景摘走了果子。而且,还留了一身骚给他。 那群五派的人,估摸着要追杀他不死不休了。 哼,若是我突破到元婴境—— 正想着,忽然听见周边的响动,李正急忙收了思绪,什么都顾不得,迅速祭出了宝器葫芦,正个人窜逃离开。 目光往下,偌大的千岛宗山门,已然是一片狼藉。 “宁景,你不得好死——” …… 大陆南面,一座巨大的古城。 宁景皱眉回头,看着远处的黄昏天空。 “宁景道友,莫不是出了事情?” “无事。”宁景笑了笑。不管如何,回家的路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郸州城……当真是不凡。” 如今,三人所处的地方,正是苏木嘴里一直念念不忘的郸州。让宁景没想到的是,郸州居然还是一个小国,称郸州国。 当然,辽幅并不算大,单单这座巨城,估摸着都占了一小半的疆土。 “这郸州城,居然还是附近宗门的易物之地。” 所谓易物,相当于等价交换。俗世的金银,宗门自然看不上,哪怕是上千担的仙人粮,至多也只能换两三瓶的辟谷丹。 若真是那种有价无市的宝物,估摸着像当初黑市一样,需要各种上品灵草和灵石了。 宁景心底叹息。入远山之后,他珍藏的好几枚上品灵石,不知在哪儿掉了,当真可惜。 要是有一个芥子袋就好了,可装容万物。 “宁大兄,这里好多人啊。”班象如同孩童一般,止不住地开口。 在旁的黄植,亦是脸色微惊。蚀骨海的千岛城,虽然也不算小,但与郸州城一比,分明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宁景依旧冷静。目光环顾,不时留意着那些走动的修士。在其中,甚至有金丹境的高手。 “班象,不得乱走。”宁景皱了皱眉。弱肉强食的宗门世道,他可经历过不少修士杀人夺宝的事情。 黄植约莫也明白了宁景的担心,急忙拉住了新收的好大儿。三人随着人流,慢慢从北城穿到南城。 沿途所过,各种奇闻不胜枚举。甚至在城中央最繁华的地段,还有修仙人的侣馆。 在里头的,并非是什么选道侣的地方。而是一些宗门大派,从普通人里选出面容秀丽的孤女,一边养育,一边用各种丹药秘方,使孤女踏入炼气境修炼,再送到侣馆,提供承欢之事。 和俗世的烟花女子,并无二样。 很简单的道理,但凡入了修仙的,都不会看上俗世女子,只会相嫌。于是那些入了炼气境的侣女,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宁景特意多绕了几步,询问了一番。发现一夜双修,居然要花费半株的上品灵草,他骂了几声娘转身离开。 也怪不得,苏木会念念不忘这座郸州城了。 “黄爹,那些人跪着在作甚?” 三人继续前行,不多久,又看到一大片的空地上,十几个跪着的少年,正垂着头浑身哆嗦。 只等走近,一股怪异的药香气便扑鼻而来。 “是丹奴。”黄植声音复杂。 “自小便被送入宗门里,只学习炼丹之事。若是运气不好,丹师炼出了坏丹后,便会选一人祭炉,直接扔到丹炉里。这些人……估计是年岁大了,失了童灵之气,丹师便弃掉了。长年累月,身子遭丹火反噬,估摸着以后连农锄也挥不动了。” 宁景听得沉默。不管是大王村的挖山奴,千岛城的采珠奴,抑或是这些侣女和丹奴,都不过是宗门世道之下,受尽苦难的普通人。 很快,十几丹奴便被野修们分开买走。 “宁大兄,他们好生可怜。” 宁景点头,重新恢复冷静的神色。不想被宗门世道压迫,他只能继续一步一步,不断登上顶峰。 “快到南门了,城口附近应当会有马市。” 并不打算逗留,三人离着城南越来越近,却在这时,又听到了前方一阵哄闹之声。在其中,有不少的野修和宗门弟子,都急急往前走去。 黄植刚抬头,便惊得脸色发白。在旁的宁景,亦是满脸的凝重。 那是几个从东方而来的宗门修士,穿着仙气无比的金缕道袍,约莫有三四人,齐齐踏在一柄道剑之上。 “御剑术……至少是元婴境的人。”黄植声音惊恐。 宁景看得沉默。他没有蠢到发问“为什么不一人一剑”,这大道上的元婴境,便如凤毛麟角。 这三四人中,或只有其中一人,入了元婴,然后驱使御剑,与师兄弟共乘。 “宁景道友,便是剑上的第一人……她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家。” 这一句,终于让宁景眼神微动。 御剑之上,正如黄植所言,站着的第一人分明还是个姑娘,虽辨不出模样,但傲冷的姿态,以及后背上那柄透光的古朴长剑,都言明了此人的不凡。 “青鸿仙子,小修林晚长,承蒙仙子不弃,你我明日便结为道侣,共赴仙山——哈哈哈。” “青鸿仙子,我有宝物敬献,可否看我一眼?” “青鸿青鸿,大道最红——” …… “死舔狗。”宁景暗骂了一句。在他的面前,不管是宗门子弟,还是洞府小野修,都对着天空上御剑的仙子姑娘,纷纷开启了模式。 “诸位听我一言,莫要再骚扰我的道侣。青鸿仙子,可记得去年紫竹林,你与我林晚长共欢一夜——” 咔。 声音戛然而止,在宁景几步之外,那个叫林晚长的筑基野修,瞬间人头落地。血色迸溅,四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噤若寒蝉。 天空的御剑中,那位青鸿仙子侧了侧头,面无表情。 宁景拉着班象和黄植,冷静地不断退后。庆幸的是,那位青鸿仙子的御剑,终于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唯有小野修的尸体,孤零零地留在长街之上。 109 再回落坡县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郸州城的南门外,三骑快马沿着崇山峻岭狂奔。一路无话,在郸州城的所见,依然让人心头后怕。 “宁景,你看到她出剑了么?”黄植在旁,终归忍不住开口。 宁景摇了摇头。那小野修话没讲完,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说死就死了。 “黄老,我听人讲,入了元婴之后,可神游出窍?” “也不一定,古籍上说,神游出窍也需看体内金丹的品质。若是金丹不稳,或是灵气不足,这般一出窍,只怕神魂永远回不来了。” “明白了。” 宁景脸色无奈。认真来说,在郸州城看到的那位青鸿仙子,应当是他见过境界最高的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家,真不知是怎么修炼的。 “宁景,以后若遇着这些高手,能避则避吧。莫要学那位林……” “我记得清,叫林晚长。” “莫要学他,逞一时口舌,身死道消了。” “自然。” “宁大兄,可是快到你家了?” 听得这一句,原本还有闷闷的宁景,忽然欣喜起来。只要不出意外,顺着郸州城一直南下,很快便能赶到落坡县。 “宁大兄一直说,我小嫂子做饭很好吃。” 宁景笑起来。 再与宋仪相见,只怕两人都会无语凝噎了吧。还有苏木乌头这些人,也不知现在怎样了,修为有无精进。 “宁大兄,不然我摘一把花花,见面了送给小嫂子,让她以后一直给我做饭吃。” “不用……她是个善良的人,总会怕你饿着,自然会一直给你做饭。” 宁景昂头,现在的他,在历经艰辛之后,突然极想吃一碗宋仪做的野粟饭,以慰一路的风尘。 …… 快马狂奔,约莫在七八日后,宁景才赶回了落坡县。如他始料不及的是,此时的落坡县,已经满目狼藉。 路边的棘草中,到处是新堆的坟山。偶有迁徙的人群,那些百姓亦是满面泪痕,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 “宁景道友,这有些不对。”黄植抬手,指着前方的漫天烟尘。那是远山的方向,却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我想明白了,是云鲸飞天,使得山势崩塌,这山下的落坡县,自然也遭了大灾。” 见着宁景不言,黄植急忙又开口宽慰,“我知宁道友心善,此事与你无关,云鲸飞天,千年一隔,乃是恒古不变的事情。” “我知。”忍住心头的思绪,宁景皱了皱眉。 前方迁徙的人群,似越来越多,三人不得不下了马。来去方向相悖,却一时更惹人耳目。 “宁……宁长老?” 却在这时,宁景听到有人相唤。他怔了一下,才急忙回过了头。 一个道袍邋遢的年轻男子,喜得走了上来。 “真是宁长老!” “你是?” “宁长老不记得了,某叫陈三,你好几次入陈派的议事殿,都是我报唱的。” 宁景印象不深,但让他惊喜的是,终于遇到了熟人。 “陈三道友,这发生了什么事?” “宁长老有所不知……这云鲸升天之后,县子便遭了大难,先是灵气惘绝,然后山势崩塌,死了不少的人。不仅是我陈派,连着小昊宗,北城渔宗……大家都跟着离开了。” “可知……我大乾坤派去了何处?”宁景心底不安。要知道,大乾坤派的山门,离着远山很近,若是有所不备,山势崩塌之下,只怕里头的人…… “这我便不知了。宁长老不若与我同去,我大师兄离得不远,他应当会知晓。” “劳烦了。” 烟雾漫天之中,只走到一片破败林子中,见着那位大师兄的背影,宁景一时恍惚。 他颤了颤身子,高声喊起。 “陈崇道友!” 正在收拾剑器的陈崇,回头看见来人,瞬间眼圈发红,急急奔了过来。 …… “宁兄放心,我先前还派人去过,苏木宗主这些人都无事,便在昭国的大周山那边。听说得了上宗扶持,还立了山头,新收了不少弟子呢。” 听见陈崇的话,宁景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 “还有一事……”陈崇欲言又止。 “陈兄你怎的?你以前可不是这般矫情的人。” 陈崇叹了口气,再无顾忌,“远山崩塌之后,外头来了很多摸宝的人。有大宗,有厉害的野修,有个叫上官春的,甚至杀上了我陈派山门,抢走了不少灵草……还有一个宗派叫镇墟殿的,说你家的宋仪姑娘,年幼时吃了鲸果,身怀大机缘,便将她带去了山门,让她做了圣女峰的山主……” 陈崇声音越来越小,不时抬头看着宁景。他自然知晓,宁景对于这些家人朋友,是何等的看重。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在他的面前,宁景一动不动,只剩眼神有些发怔。 “宁兄?宁兄且宽心,小昊宗的老周与我说,宋姑娘在镇墟殿过得很好,那些宗门人都对她不错,帮着她修炼……这事情闹的,当初以为宁兄秋吉的时候成亲,我还偷偷备了贺礼——” 发现说错了话,陈崇急忙又收声。 “我知了。”宁景声音平静。恍惚中,他看见了破屋与油灯之下,那位在编篾的跛子姑娘,已经化成了仙子,从木窗飘出去,遥遥上了云天。 “宁兄,你若是不开心,我便去寻几坛酒回来。” “陈兄,没事。”宁景堆出笑容,“她得了机缘,自是大喜之事。等哪日我再回郸州城,我便学那林晚长,四处拉着人讲,我家没过门的娘子,是镇墟殿的圣女,你瞧着,恐怕许多人都会高看我一眼。” “宁兄有些不对了……还有这林晚长是谁?” “他死了。” “宁兄……我还是去找几坛酒吧,醉了醒了,情情爱爱就过去了。” “我跟你说,等哪日我得了空,我便去镇墟殿,我站在山门外便喊,我的圣女娘子,你家相公回来了!” “别这样,宁兄别这样……”陈崇急忙回头,“陈三,快去找几坛酒来,我要与宁长老不醉不休。” “陈兄这是作甚?我还没讲完。我迟早有一日,也要把乾坤派的山头,立在东境那边,就挨着镇墟殿。” “宁兄,我的宁兄啊。有日咱登峰成仙了,把镇墟殿打烂了再接回宋姑娘。”陈崇声音哽咽,又不知如何相劝,只得出手将宁景死死抱住。 靠在陈崇的肩背上,宁景停了声音,仰头看清远处烟尘漫天的黄昏,在稍缓之后,面容又变得出奇的冷静。 110 大周山,乾坤派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夜幕之下,映着惨淡的月光,远山的尘雾彷如一张巨网,将整个落坡县笼在了其中。 捧着酒坛,陈崇声音哽咽。 “宁兄,我家少宗主死的时候,可曾难受得紧?” “并未,走得很平静。”宁景宽慰道。 “那会见着少宗主不对,我和许多叔伯讲了,但无人理睬。我并非是担心宗门遭祸……相比起来,我更担心少宗主会出事情。” 单手捂脸,陈崇压抑着哭了起来。 前脚徐牧刚悲了一场,现在倒好,后脚轮到陈崇失声大哭。 两人又抱了许久。 “陈兄以后可有打算?” “等到了少宗主的消息,我便要离开了。此次入远山,不仅是少宗主,连着我陈派的好多个叔伯也死了……”揉了揉眼睛,陈崇抬起了头。 “不管怎样,我都会帮着少宗主,将陈派打理好。” “若以后事有不吉,便派人来大周山。”宁景认真道。不管是少宗主陈袭春,还是面前的陈崇,都曾经救他于水火。 陈崇点头,身子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宁兄,青山不改,你我有缘再见。” 宁景也起身,对着陈崇一个抱拳礼。他从未想过,这一次回落坡县,许多的事情已经物是人非了。 “宁大兄,他们走了。”一边的篝火堆旁,班象捧着烤肉开口。 黄植也仰起头,叹息地看着他。 “云鲸飞天,原本就是不可逆的大势。讲句不好听的,即便是金仙元仙下凡,也抵不住这云鲸之势。” “黄老,我只是没想到,它刚巧……就离着我这般近。” “宁景道友,你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或苦难或气运,都是你的机缘呐。若无这些,说不得……你还在大王村里耕田苦读,你那位没过门的妻子,腿脚也不会好,继续蹲在屋子里编篾筐子。” 宁景仰头,脸色开始慢慢变得释然。大道修仙,没有老祖山门的背景,原本就是一场机缘的拼搏。 “黄老,还有班象你别吃了,咱们立即赶去大周山。” …… 昭国西南,附近上千里的地方山脉连绵,云深雾厚。数千年来,一个个的大小宗派,都在这里落地开花,延存不息。 与其他的灵地不同,传说上万年前,有一群仙人途经此地,见着山清水秀,便伸手落种,历经沧海桑田之后,一株参天入云的神树,开始吞吐仙穹上的灵气,又化作清风与柔雨,孕育灵气滋生。 大周山,便坐落在这片孕灵土地的西侧。 此时,一座新建的小山门上,一个从外赶回的弟子,顾不得下马,便急急高喊起来。 “大师兄,有长老的消息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人,是一个负着道剑,面容冷峻的少年,那沉稳的神色,乍看之下,似与年纪不大相符。 “周长老不是才出山么?”负剑少年沉声开口。 他嘴里的周长老,原先是小昊宗的宗主,但在离开落坡县后,经过思量,且为了生存,两派已经合二为一。 “不是啊,乌头大师兄……是宁长老!是宁景长老!这是陈派弟子加急送过来的口讯!” 少年怔了怔后,眼圈蓦的发红。原本冷峻的脸庞,一下子破了功,眼泪珠掉了下来。 “乌头你说什么!我儿要回来了?”山门的石头亭子里,正在抠脚的苏木,也喜得一下子跳起来。 顾不上穿鞋,他便匆匆往山门外跑去。 “宗主,注意仪表……” “我注意个鸡毛狗担,我就是扒光了身子,宁景见着我也得哭三声!” 随着苏木的声音,一时间,在收到宁景回来的消息,整个大乾坤派的人,都纷纷欢呼起来,齐齐往山门外走。连着在外头偷偷买枸杞叶的周大丙,也急急赶了回来。 踏。 黄昏之下,宁景仰起头,缓缓停住了马。 “宁大兄,这便是你家了?” “确是。”宁景笑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带着一帮子的小人物,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艰难苟活。 但还好,终归是活下来了。 “宁景,有人冲过来了……”黄植在旁,语气微微发惊。 正如黄植所言,才刚到山门之外,便有近上百的人影,气势雷动,疯狂地朝着他们冲来。 “怎的了?这是怕宁大兄回来抢家产了?”班象刚要扛起巨锤,却被宁景急忙拦住。 宁景仰头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来,跑来的人群中,冲得最快的,赫然便是苏木这个家伙,鼻涕眼泪一边跑一边抹。 “我儿宁景——” “我儿苏木。”宁景大笑起来,与冲来的人抱在一起。 “宁先生啊!”乌头喊了一句,却又马上跪了下来,抬手扇着自己的脸庞。 “宁先生对不住,我护不得夫人,她……她被人带走了。” “先起来。”宁景将乌头扶住,又举目环顾左右。 周大丙,宁风,宁不凡,还有其他的少年们,甚至是大王村带出来的不少村人,都挤在人群中。 在果然搜不到宋仪的面孔时,他心底微微一涩。 “宁景,这两人是?” 宁景缓过神,重新露出笑容,“他叫班象,是我在外头认下的弟弟。莫小瞧他,力气大得能搬山倒海。” “这是黄老,亦是班象的义父,懂不少的谶术和古籍,以后便入我大乾坤派了。” 宁景刚说完,顿时间,围过来的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这场面,让刚下马的黄植有些错愕。当然,在错愕之余,又多了一股莫名的欢喜感。 他记得很清楚,那年刚加入千岛宗做供奉的时候,无人相迎,连宗主也不得见。顶多是个弟子小厮,将他带到了厢房。 他听宁景说过,面前的这帮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群山村少年,又或者是流浪的乞儿,被宗门抛弃的小徒。 命运动荡,这些人为了活下去,只得抱团取暖。 而且…… 黄植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 而且,这宁景说不得在以后,真会成为名震九峰大陆的上仙。而他带着的这群人,更说不得,会有一个个的大能修士,脱颖而出。 111 “再无干系”的人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今日的乾坤派,难得有了一场欢庆。 “宁景,我的宁景诶,咱们两个都是仙姑杀手——” 喝得酩酊大醉的苏木,刚走来开口。 宁景揉了揉眉心,让乌头将这家伙先带走。继而,他才认真地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周大丙。 “老周,听你的意思,山门新建的时候,都是那镇墟殿送来的资源?” “确是,这应该是宋姑娘的意思。宋姑娘离开之时,还对着镇墟殿开口,让人一路护送,甚至还帮乌头求到了功法。” 宁景听得沉默。在那样的光景下,前狼后虎,那时境界最高的人,只是筑基初境的周大丙。 九死一生之局,哪怕是他也破不了。 “那宋供奉……原先是大王村后山的巨鹰,后来变成了黑鸡,又变成了穿黑袍的男子,一直在保护宋姑娘。他前些时候还过来了,隐约说了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 “宋姑娘做了圣女后,一直疏于修行,镇墟殿里的谶师,又一直在说什么甲子大祸,不得办法,为了帮宋姑娘修行,便让宋姑娘吃了忘情丹。” 宁景垂着头,脸色隐约发沉。 “宁道友?” “无事,我在听。”宁景抬头恢复笑容,“也就是说,宋仪现在做了圣女峰的山主,那镇墟殿会用举派的资源,供她修行踏入仙道。” “是这个道理。我知宁道友的心情,但你现在和宋姑娘……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知。”宁景点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这一下,让想要相劝的周大丙,瞬间脸色怔住。 “宁景道友……” “老周,这一路若非是你,恐怕我乾坤派已经不复存在了。” “二派并一,相辅相成罢了。” 宁景笑了笑,心底有了打算。在以后,周大丙和黄植两位,将是乾坤派的长老,一个管山门琐事,一个管弟子修炼。 “对了老周,那位洪供奉几时再来?” “估算的话,应当是下月,宁景你是有打算么?” “确是。到时候我打算与宋供奉一起,去镇墟殿拜个山门。你也知,这么一段以来,镇墟殿帮了不少的忙。” 听着,周大丙敲了敲脑袋。 “不是宁景……你可别胡闹,镇墟殿惹不得。” “讲笑。”宁景神色冷静,“毕竟,镇墟殿如今可是乾坤派的上宗。” 九峰大陆里,一些举足轻重的大宗门,都会收拢一些小门派,当作庇护。当然,并非没有代价,有时候便虚呈献一些仙草和珍宝。 如今,镇墟殿便是乾坤派的上宗。 见着宁景如此,周大丙也不再相劝,犹豫了好一会,才点下了头。 “去东境浩浩几千里,需要有乘天的道器,还请宁道友稍等,我这就给宋供奉放传音虫。” …… 数日之后,一只如闪电般,跨越千山万水的五彩虫子,落在一只黑黝的手掌上。 手掌的主人,面相有些古怪,特别是那一只鹰钩鼻子,约莫是要碰到上唇了。 “宋供奉,这是哪儿来的传音虫?” “下宗。”被称为宋供奉的黑袍男子开口,沉默了会,又转身往前走去。 传音虫带来的消息,让他七分欢喜,却又有三分忧愁。 宁景活着回来,固然是天大之喜。但偏偏……却还想着要上镇墟殿,拜个什么山门。 按道理讲,下宗拜门实属正常。但这节骨眼上……宁景似乎做的不对,若是误了主人的修炼,镇墟殿的人极可能会对他发难。 “宁景,你到底在想什么。” 闭了闭眼,宋季还是将消息带去了圣女峰。 出乎他的意料,刚静坐完的宋仪,在听得消息之后,脸庞上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莫不是那枚忘情丹,已经起了效果?要知晓,他即便有抑制忘情丹的手段,但这类东西,向来是不好判断的。 “是宁景?” “确是。” 宋仪点头,“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宁景……想拜镇墟殿的山门。” “兄长,这话你该问王尊者,或者宗主与长老。你也知,我如今只是圣女峰的山主,以修炼为先。” “主人,那是宁景——” “兄长?兄长当知,我与他无了干系,我自有我的路。莫不是说,兄长还希望我做个小怨妇人?”宋仪回头,脸色有了不喜。 “知晓了。”宋季叹出一口气,起身离开。一股复杂至极的情绪,在胸口蓦的蔓延。 说不清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走出圣女峰后,他仰头无奈一笑,直接将传音虫的消息,托弟子带去了议事殿。 …… “这是分剑术。” “这是踏云的神通。” 大周山上,宁景没有丝毫藏私,将怀里的功法都取了出来。还是那句话,不同于其他的宗派,他们要想站稳脚跟,不能一直靠着镇墟殿的庇护。 “这是我自创的黄甲术,虽然不是剑招,但御气驱使之后,会包裹成一团抵御剑气的薄甲,比灵气茧好上许多。”黄植也取出了一本手抄。 “小昊宗的无相剑。”周大丙咬了咬牙,也将门派的传承秘术交了出来。 “塑土术第一百层修炼大全……” “兄长先别说话。”宁景叹着气。哪儿来的塑土术一百层,无非是苏木这种宗主,是有些脸面挂不住了。 不过,在众人拾柴之下,如今的大乾坤派,已然有了大兴之像。 “对了宁景,当真要去镇墟殿拜山门么?” “这一遭自然要去。”宁景显得冷静无比。面前的人,都会以为他是舍不得宋仪,实际上,他有着另外的打算。 “那宁长老,是准备带谁一起去东境?那宋供奉也是熟人,到时当会向着我们。” “我带着黄长老即可。”宁景转身,看了一眼黄植。 黄植冷静点头。他明白宁景的意思,刚升为乾坤派的长老,他总归要先做点什么。 “他们不会杀人吧?”乌头沉住声音,“若不然,我多带几个弟子——” “乌头,冷静些。我讲了,此行是为了拜山,交好与上宗的关系,并无其他。” “夫人呢……”乌头仰头,声音依旧自责。 “当初说好秋吉完婚,但好事多磨。直至现在,我还未娶,她亦未嫁,自然不算夫人。再者说,大道修仙路各一边,我与她也该有各自的机缘和气运。” 一边说着,宁景面色无变。 “难道讲,你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宁景,当个爱而不得每日哭啼的幽怨男子?” “你我的路,该是踏上仙穹,睥睨整座九峰大陆!” …… 112 宁景的谶象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乘天之器,简单的说,便是那种能用作飞行赶路的道器,譬如李正手里的玉葫芦。 当然,肯定比不得御剑飞行。 宁景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按着老周所言,那头曾经遭祸的后山巨鹰,已经成了镇墟殿的小供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作为上宗的使者,来大周山商议事情。 宁景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他才能真正实现御剑飞仙的梦想。 “宁景,人来了,来了!”算计着日子,这一日的山门外,周大丙终于欢呼着跑了回来。 宁景压住心头的狂喜,久久抬头。 果不其然,在大周山的半空,约莫三四人的模样,乘着一柄如船的长簪,正缓缓落到山门里。 为首的一人,赫然是那位身披黑袍的中年男子,熟悉且陌生。 正常来讲,一个上宗大派,绝不会这般频繁来往。很大的干系,约莫是为了安抚宋仪这位圣女。 “宁景!” 从高处跃下,作为镇墟殿供奉的宋季,急匆匆走了过来。 宁景亦露出笑容。在落坡县山门初建之时,他始料不及,这位妖修大佬,居然还是大王村的故人。 “怎的?还以为你会生气了。”宋季抬头,打量了一番宁景的模样,脸庞间露出欣慰。 好家伙,不知觉间,当初讨命的炼气小徒,已经入了筑基。浑身上下,更有一股难言的沉稳气度。 “宁景,你真上了云鲸的脊背?若不然,我想不出其他的法子,那般的光景下,你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远山。” “并不是。”宁景谨慎摇头,“远山里有识得的妖修,带我从地下洞穴走了出去。” “似乎……也是个好法子。你这家伙,怎会有这般的气运。我记得还有一对狼狈妖修,也是你的友人。可惜,这二位已经藏起来养伤了。” 那对老妻少夫出手帮忙的事情,宁景听周大丙说过。但后来想去寻,一直寻不到人影了。 约莫是寒暄完,要说到了正事,宋季的脸色,一时有些复杂起来。 “宁景,你与我认真讲,是真想去拜山门么?” “自然是。” 宋季沉默了下,“宁景,为了修炼仙道,宋仪已经吃了忘情丹,性子变得寡淡了。她虽然还识得你,但你二人已经没有了干系。” “我知晓。”宁景笑了笑,“我亦不作他想,但你也知,她曾与我有婚约在身。” “然后呢?” 宁景面色不变,“宋供奉回头瞧着,这山门里的许多村人,都算得她的母家人。” “我听明白了……”宋季闭了闭目,声音带着一股不喜,“你想……借着这曾经的婚约,向上宗多讨一些东西。” “别胡说。”宁景抬头,神色不卑不亢。 “我都讲了,此番是去拜上宗的山门。” “我不拦你。”宋季的动作,变得有些陌生起来,行了道礼后,便沉默走到一边。 一场云鲸飞天,让许多事情都扑朔迷离,也让许多人变了性子。 “乌头,将敬献给上宗的仙草,都给搬过来。” 立在山门前,宁景负着手,举头凝望着目不可及的天空。 …… “宁景?” 东境镇墟殿,几个白胡子的老谶师,齐齐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一只老龟。有人默念几番后,在老龟的四周钉了四枚玉柄,开始破指蘸血,在古朴的龟壳上,二指轻轻划过。 不多久,龟壳上的血珠剧烈滚动,汇成好几个古怪的符号。 顿时间,几个谶师面容复杂。 “再谶。” 不同于扶乩之流,谶术更加谨慎,同时也更耗心神。一般的情况下,以七次谶术为最低,有五次谶术得到的答案相同,称“地谶”,如此方能定谶。若七次谶术的结果都大同,便称为“天谶”,是至信之相。 若谶术结果参差不齐,便是“坏谶”,寿元将大幅减损,只能再等下一回的吉时。 而且,谶术的手段五花八门,譬如龟背谶,人皮谶,星象谶……总而言之,谶术这一类东西,极为晦涩。 眼下,几个镇墟殿的谶师在几次结果后,都脸色变得发白。按着他们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宗门考虑,为了圣女考虑,才下了这一谶。 却不料,不过一个筑基境的小修士,却推演不出任何的谶相。 “怎会?那宁景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不对,我等连云鲸的伏息地,都能谶个一二,怎会谶不出一个筑基小徒的由来。” “不是一个耕读书生么?” “不对,七次谶像……成山成海,还有巨峰与大丘之像。” “试试九谶?”有人抹去嘴角的血,咬牙提议。 “九谶以七次相中,会不会太大了?” “顾不得,完全推演不出这人的生老病死,好生奇怪……似不是凡世的人一般。” 老龟四周,四个谶师鼓了眼睛,再度下谶。却不想,这龟背上的谶相,又再添了两种。 一种是风雷火口,另一种是寰宇星河。 噗—— 四个谶师齐齐吐血,撑了好一会,才艰难稳住了身子。 “不谶了……封谶。”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沉着脸思量了许久,才凝声开口。 其余三人脸色惊变,将老龟抱出了细沙地。又用丹水,小心将龟壳上的谶相抹了干净。 “严师,稍后王冲火来问,当如何说?” “便说谶相虽然普通,但推演出仙遇之象。” “会不会……” “你还有多少寿元?要不要再谶九次?不然我四人不要了命数,下十五谶?” 问话的人,瞬间垂下了头,脸色变得苦涩。 “九次谶相,九次异像……”须发皆白的谶师闭目抬头,“莫非是说,我四人是谶了一个金仙不成?” 一语出,场中四人的脸色,都齐齐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 113 镇墟殿前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作为始作俑者的宁景,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他蹲在一柄飞空的巨大簪子上,好奇地敲来打去。惹得两个镇墟殿的弟子,不断跑来劝阻。 “宁景,你敲归敲……但请不要抠了。这乘天之器,我是好不容易才找王尊者借来的,若是弄坏,你把我当劏了也赔不起。”宋季一脸无语地走来。 宁景干笑两声,只得停下了动作。 “不知何时,我乾坤派才有这一个乘天之器,能一日千里的飞。” 踏云术固然好用,但苏木乌头这些人,可不像他有太虚像,估摸着还没扑腾起来,气海的灵气便被抽干了。 “这乘天器,可是王尊者寻了一甲子的天材地宝,又让宗门里的炼器师炼了数年,方能堪堪成功。若不是圣女的面子,估摸着还借不来。” “王尊者对你家圣女很好么?” “如慈父。” 宁景笑了声,只觉得心底莫名一松。 “宁景……记得入了镇墟殿后,不得乱讲话。那里的人,大多是不喜欢你的。”宋季叹着气相劝。 “知道了。”宁景点头。 “另外……说话做事,也不可太过逾越。” “宋供奉也是大机缘的人,算是从大王村走出去了。” 宋季闭目,“你也知,我没杀过大王村的村人。顶多是被扰得烦了,才伤了几个小后生。” “那位火水宗的弟子呢?我有时候便想,宋供奉也是大王村的人吧。” 火水宗弟子身死,才继而引发一连串的坏事。 只可惜,宋季并未作答,像是在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宋供奉,快到山门了。”正这时,一个随行的弟子欢喜喊了起来。 “宁景,整理一番仪表,还有这位老先生。” 宁景转头,和黄植对望一眼后,并没有矫情,换上了拜山的新袍子。 高空之上云雾缭绕,乘天巨簪便似一柄利刃,在隔开层层的云雾之后,终于能见到一座巨大无比的山门景观,慢慢呈现在了眼前。 …… “止行——” 两个镇墟殿的随行弟子,各自抛出一道长符,才让巨簪停了下来。不多久,开始大物化小,直至化成手掌般大的模样。 “他人之物,物咒是不传的。”宋季解释道。 宁景听得明白。想想也是,宋季是跟着宋仪一起,才能加入镇墟殿,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权利。 “宁长老,请走山门小道。”两个弟子在前引路。 宋季脸色无奈。作为下宗的乾坤派,镇墟殿自然不会开山门相迎。 还好,面前的宁景两人,并没有纠结于这等事情。 “王尊者……亲自来相迎了。” 只走出不远,在山门南面的小道边,居然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托着拂尘久候。 王尊者?便是那位“慈父”般的好人了。 宁景呼了口气,开始停步行礼。 “下宗大乾坤派,长老宁景,拜见王尊者。” 在旁的黄植,亦是跟着躬身。 “道友有礼。” 王冲火垂头,目光隐隐有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修士。他不得而知,便是这样一个筑基初境的小徒,在前段时间,却让自家的圣女一直魂牵梦绕。 他甚至去问了宗门里的谶师。四个老鼻子谶师说,面前的这人虽然谶象普通,但在以后可能会有仙遇,运气好些的话,或许能突破到金丹境吧。 “不错不错,你已经入筑基了。” 宁景明白,无非是客套话,就像王者段位的大佬,说你没有漏兵一样。 “对了王尊者,这是我乾坤派……敬献给上宗的。” 王冲火瞄了一眼,发现一些平平无奇的灵草里,居然还有一株上品仙草,难得露出了笑容。 可见,这位宁景当真是交好之意。 原先还担心着,这会不会是个愣头青,为了抢回圣女做出恶事。真要那样,他只好出手了。 “宗主正在闭关,便由我接待贵派吧。” “有劳王尊者。” 和黄植小心跟在后面,宁景不时抬头,余光打量着四周围。和这般的庞然大物一比,大周山那边……果然是太寒酸了。 单单是各个长老落住的峰头,还修了长老殿,都有十三个。听说宋季在灵兽园那边,也分得了一间小殿门,座下有四五弟子。 “宁长老,那处便是圣女峰。”王冲火停步,抬手指着不远的一座小山峰。峰上云雾缭绕,却高耸入云,乍看之下,如剑刃直刺长空。 宁景不动声色,“那便是宋姑娘的住处了。她如今贵为圣女,她母家那边的人,也大多高兴坏了。” 王冲火思索了番,有些辨不出宁景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听出了一种不甘之意。 “宁长老,不若去灵兽园看看——”宋季惊了惊,急忙走了过来,却被王冲火抬手拦住。 “宁长老,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想着上我镇墟殿寻妻了?” “自然不是。”宁景急忙摆手,脸色变得极其认真,“只是宋圣女母家那边的人,知晓我要来上宗拜山门,这几日时常跑来与我说,说些不着道的话,什么‘宋圣女如今成了仙子,不要忘了他们才好’。” 只听着,王冲火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只要不是那档子的坏事,怎么着都成。一个下宗小派,漏些资源出去也无妨的。 “宁长老,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王尊者,小修不过筑基境,入了贵派大宗,便如山猴入了宫殿,自然是战战兢兢。” …… 山门议事殿的一座楼阁上,四个老谶师皱着眉,看去下方的一行人影。 “这人……似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瞧着他,还有些阿谀奉承的嘴脸。” “若真是天命修士,当有一股强者之风,怎会像他这般模样。” “那九次谶象,莫非是出了问题?” “严师,你怎么看?” 被称为严师的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素袍老者。此时,他举着目光,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久久之后,这位严师在几番掐指之后,才凝声开了口。 “派弟子过去,让圣女去一趟丹药房,便说丹药房里,有适合她的练功丹已经开鼎了。” 余下三人纷纷垂头掐算。 “严师,如此以来,他二人或会相撞?” “确是。” “会不会太急躁,他二人原先是有俗世情缘的。” “吃了忘情丹,若是还斩不断,便只能想其他法子了。三位师弟当知,一甲子后,我镇墟殿会有大祸。唯有这位圣女出世……方能化解啊。” 老人目光冷冽,却又变得深邃无比。 “还有那宁景,我终究是想看穿他的。总觉得,他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啊。” …… 114 两只暮死的蜉蝣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长老,往这边走。”王冲火露出笑容。既是安心来交好的,那么一切都好商量了。 “有劳。” 一行数人,循着镇墟殿山门的延伸长道,不断走走停停。 “灵兽园那边你也看了,如今我镇墟殿的护宗兽,正与宗主一起闭关不出。若不然,我也该领你去看看的……且继续走,前方的两座小殿,便是丹药房,里头共有二十四人的丹师,各带三个座下弟子——” 王冲火正说着,声音一下戛然而止。他顿了顿,脸庞上露出不解之色。 便在丹药房外,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披着五彩的绸裙,如仙子般朝着他们走来。 王冲火皱眉。今日宁景来拜山门的事情,宋仪是知晓的,也未作理会,一直在圣女峰上继续修炼。哪知道,这一会像是逮着一样,忽然出现在了丹药房。 他理了理情绪,刚要带着宁景几人往另一处走。再怎么讲,会影响圣女修炼的事情,他都忌讳如深。 却哪知,在他后边的宁景,已经面带笑容,朝着丹药房走了过去。 王冲火瞬间眼神发冷。 …… 楼阁上,四个老谶师脸色不动,齐齐往下看着。 关于宁景的九谶,俨然成了他们的心病。一个俗世的筑基小徒,哪里来的异像。 “严师,他自个往前走了。我担心会误了圣女的道心……” “不急,圣女是吃了忘情丹的。” “那宁景,怎的还往前走,不知避嫌么。莫非他觉得自个,还有资格配得上我镇墟殿的圣女?” “他总是有些怪。” 四人沉了沉脸色,不再多言,目光纷纷凝了起来。 …… 宁景抬起头,朝着走来的人笑了笑。不管如何,总归有了物是人非的意味。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笑容,没有任何的迟疑。 “下宗长老宁景,拜见圣女——” 来人停步,在诸多人的目光中,优雅地转过了身,绸裙上的彩帛,在风中舞动起来。 在后的两个侍女走来,将宁景往后推开。 “哦,宁景?”宋仪面色寻常,不见任何的起伏。 “正是。” “你若有事情,便去找王尊者。” “久久不见,便过来打个招呼……还请圣女以后多多照拂。” 宋仪点头不再理会,继续往前走。 “对了——” 宋仪忽然转身,顾不得两个侍女的相拦,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丝丝的冰冷透骨。 “我如今在镇墟殿修炼,凡尘已断,你莫要再胡闹,也别嚼舌根。若不然,我当真会杀了你。” “下宗明白。” 宁景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怒,秉持了下宗的谦卑,垂头躬身。 不远处,原本皱着眉的王冲火,此时脸色欢喜无比。在一旁的宋季,也莫名长吁出一口气。 楼阁之上,四个老谶师怔了怔后,也纷纷收回了目光。 “若不然再谶一次?这宁景……并无任何的出彩啊。” “我亦有同感。便在刚才,我还以为他会生气,又或者纠缠不清,谁知……便像一个讨口子的市井小徒,想着多讨些狗粮罢了。” “严师,你怎么看?” “这两人的相撞,并无任何的起伏,约莫是忘情丹起了作用。想想也是,什么俗世夫妻?大道之上,不过是各自飞的暮死蜉蝣罢了。” “青口宗派人过来,那位天资卓绝的圣子,想求我镇墟殿的圣女为道侣。” “再讲吧,圣女如今要做的,便是潜心修炼。” …… 长道之上,宁景走回身子,表情有些惋惜。 “宁景你别这样。”宋季急忙走来,小心相劝。从刚才开始,他一直都是心惊肉跳的。而且后面还发现,议事殿的四个谶师,居然都在看着。 “啊宋供奉,我只是觉得,你家圣女多少会挂念一些旧情,赏下一些宝物,让我带回给大王村的母家人。哪里想到……” 宁景摇着头。 “你可别乱说了……王尊者过来了。”宋季抽着眼睛,巴不得捂死宁景的嘴。 宁景脸色大惊,急忙收住声音。 “得了。”王冲火停下脚步,脸上的欢喜久久未消,“既是下宗来访,又献了上品灵草,也算得有心了。” 实则,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不管是他,还是议事殿的四个老鼻子谶师,都终于发现自家的圣女,已经彻底斩断了凡尘,在以后的日子,必然会修炼神速。 “宋供奉。”王冲火呼了口气,“你且去库房那边,取些灵壶与二三道器。另外,我记得上月剿杀几个作恶散修,得了一本《洪照心法》,你也一并取过来吧。” “尊者放心,我这就去。” 在旁的宁景,听着已经心花怒放。灵壶自不用说,收集的都是最纯灵韵之气,最为关键的,还有道器和功法。 果然,这些庞然大物只要漏一漏手指缝,便能让下宗受益匪浅。 “宁长老,在大周山那边,我先前已经放了声,只要你们好生修炼,当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对了王尊者,我派弟子修为低微,可有精进之法?” “精进之法……无非是用上品的练功丹,若不然便去寻灵气穴。” “何为灵气穴?”宁景认真抬头,又是一个新的知识点。 “宁长老也知,大周山附近乃至千里,都靠着那株参天神树的滋养,方能灵气浩然。故而,会有许多似山洞一般的地穴,里头灌满了至纯灵气,若能在里头修炼,自然会精进神速。” “不过……”王冲火转了头,声音有些清冷,“一旦发现有灵气地穴,不管是其他的宗门,或是野修妖修,都会跟着来抢。镇墟殿虽然是贵派的上宗,但这等争斗,你最好莫要过多牵连。” “上宗放心,我都明白。” 言下之意很简单,大概是不要扯着镇墟殿的虎皮,当然,在你快要被灭宗的时候,或许会出来讲几句。 别说什么“打狗要看主人”,当狗也分好两种,一种是看家护院的,一种是散养的。而他的乾坤派,便属于散养,有事呼来,无事喝去。 “宁长老在想什么?”王冲火狐疑发问。 “哦,上宗山门如此巍峨,我竟有些身在其中不知境了。” “你这滑头的家伙……” …… 圣女峰,小山殿。 从丹药房回来,宋仪依旧一脸的平静,和往日一样,生了熏炉,卸了妆容,准备换上功袍,拿起长剑。 侍女从外走入,将一小碗花茶汤端到了桌子上。这位体己的小侍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下开了口。 “圣女先前一回圣女峰,总要拿出传音虫玉盒,今日怎不见这般了。” “那虫子?我早掐死了。” 宋仪抬起头,仰望着圣女峰外的天空,如铃般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颤音。 115 圣子曹丘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宁长老,下宗所需的物资,我会让人很快送过去。还请宁长老莫忘,每月需敬献的灵草之数。” “自然,我乾坤派定会动员弟子,哪怕把大周山翻了个遍,也要寻到上品灵草,献给上宗。”宁景躬身开口。 弱肉强食的世道,在哪里都不会改变。一株上品灵草的价值,远超物资之类了。 王冲火神色缓和,点了点头。 “在大周山那边,切莫招惹强人,如有事情,可与宋供奉讲。” “多谢王尊者。” “宋供奉,难得宁长老过来一趟,去让人备仙宴吧。” 仙宴,无非是些俗世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当然,在一般的情况下,修士大多以辟谷丹为食,但这东西如同嚼蜡,但凡有更好的选择,都不会有人愿意一直吃这个。 可见,这位王尊者对于乾坤派,也算得照拂了。 一行人往前走,宁景偶尔回头,余光扫过那座圣女峰,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王尊者——” 便在这时,一个镇墟殿的弟子走了过来。他只看了宁景两眼,犹豫了下并未行礼。 “这是乾坤派的宁长老。”王冲火皱了皱眉。 “拜见宁长老。”弟子急忙转身。 这一幕,让宁景对于王冲火的好感,又增了两分。 “何事着急?” “王尊者,青口宗的圣子曹丘,已经到了山门,张掌殿一时走不开,想请尊者代为接待。” “讲了几次了,圣女如今以练功为先,不打算与人结为道侣。” “我也讲了,但那圣子曹丘……只说拜访山门。” “他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冲火面色不喜,一时却又想到什么,转头看了看宁景。 让他奇怪的是,这位下宗小派的长老,此时脸上并无任何的起伏。 “无事,我先送你下山。我这人脾气便是如此,无关宗门大小,你来了便是客,我总归不能弃你不顾的。”王冲火笑道。 “王尊者高义。” “宁长老,请这边走。” 镇墟殿山门极大,跟在王冲火后面绕了大半圈,才算走到了山门后的小道。 正当宁景准备告辞时,却发现迎面有几人缓步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位男子,身披紫光长袍,面容俊朗,行走间颇有一股君子之风。 “曹丘,见过王尊者。”男子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圣子有礼。”王冲火颔首,一时间,脸上的不喜也淡了许多。他转过头看向宁景,未忘司职之事。 “宁长老,你便先回大周山吧。” “告辞。”宁景行礼告辞。余光扫过面前的所谓圣子,发现这人居然也半眯眼睛,不断朝着他打量。 “王尊者,这位便是……宁景?圣女在俗世里的夫君?” “已无干系了。”王冲火点了点头。 “哦,曹丘见过宁长老,宁长老有礼了。”曹丘堆出笑容,没有任何矫情地转身,冲着宁景弯腰行礼。 正常来说,一个东境大派的圣子,是何等的高贵,能这般对一个小山门的长老行礼,似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圣子有礼。”宁景闭了闭目。 “是我曹丘该谢宁长老才对,圣女在俗世命运多舛,还好有宁长老一直照拂。” 宁景乐了。 他终于明白,这又是该死的醋坛子翻了,在阴恻恻地给自己宣示主权呢。 “圣子不可胡说,我家圣女不打算结道侣,以修炼为先。”王冲火眉头皱了起来。 “自然,我曹丘向来是知礼识礼的。不过,我对于圣女的仰慕不会停下,这大道艰难,与圣女互相扶持一直是我的夙愿。”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王冲火登时沉默起来。 “宁长老,若回了大周山,见着附近有不错的道侣,也该考虑一番了。”曹丘依旧谦谦有礼。 “圣子之言,如醍醐灌顶,宁景铭记在心。”宁景露出笑容。 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顿了顿后,曹丘不再多言,点点头退到一边。 “宁长老这便下山吧,一路保重。”王冲火呼了口气。 在旁的宋季也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趟宁景上山,可把他愁坏了,还好,不管是面对圣女或是青口宗的圣子,都没有闹起事端。 从小道出了山门,那巨簪一般的乘天器,重新呈现在宁景的眼前。 “宁景……莫回头看了。”宋季叹了口气。心底里,他自然是向着宁景的,但莫得法子,如今的他,也只不过是镇墟殿的一个小供奉。 “此番下山之后,若无大事情,便不要再过来了。我早就讲,很多人都不喜欢你。” “我知。”宁景收回目光,脸色平静,“若我先前露出一丝异样,即便是那位王尊者,也会彻底弃我不顾。” 宋季环顾左右,沉默了会声音变得认真。 “若有一日……若有一日,你能站在九峰之巅,说不得许多事情都会有转机。” “宋供奉,我有机会么。” “你有机会的。” 宁景上了巨簪道器,目光凝视着远方,逐渐露出期望的神色。 “那青口宗的圣子,莫要再招惹他。” “宋供奉,他很厉害么?” “金丹后境,只差一步便入元婴。按着他这般的年纪,已经是一顶一的天才了。” “他想与宋仪结为道侣。” 宋季笑着摇头,“不可能的。如今的整个镇墟殿,都将我家主人捧在手里,期望着她有一日能踏入元婴境,帮整个宗门解祸。那曹丘想要结道侣……除非说,镇墟殿碰到了化不开的大祸,莫得办法,要去青口宗求助,才会出此下策。” 宁景点头。 他总觉得,他与那位圣子曹丘,终归还会再见面,两人或会成为死敌。 “对了宁景……我想问你,当初你手里明明有传音虫的,也知我家主人在等着你,为何一直不放虫呢。” “那传音虫么?”宁景目光转了转,“不瞒宋供奉,在离开远山那会,这虫子便不见了。若不然,我早该传音回来了。” “也对……” 巨大的簪子开始升入高空,在两个弟子的操纵下,迅速乘天而行。 在穿过一阵缭绕的巨雾后,宁景再回头,发现镇墟殿的整个山门,已经消失在了眼帘之中。 …… 116 寻找灵气穴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坐在巨簪之上,昏昏欲睡之时,宁景终于听到了黄植的欢呼声。他举目往下,隐约之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株参天的巨树,树干笔直通天,云雾缭绕不绝,便如古籍所言,有着一副神树之像。 这九峰大陆里,每一处适合修仙的地方,都会有一番机缘所在。譬如曾经的落坡县,是因为远山里有云鲸伏息。而蚀骨海,则是有元仙留下的仙露草,到了现在的大周山一带,又有古树参天吞吐灵气。 总而言之,在这般有限的资源里,无数人打破了头,都想着挤进去,期望着有朝一日登峰成仙。 “这附近一带,估摸着会有不少的灵气穴,可惜了,乾坤派里没有谶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景回过头,与黄植对望了一眼。虽比不上镇墟殿里的那些老家伙,但多多少少,黄植还是有一些谶术傍身的。 “宁景,已经到了,我便不入山门了。” “宋叔,有劳了。” 正在转身的宋季,听着“宋叔”这称呼,身子明显顿了一下。他确实也算大王村走出的人,不同的是,他是一个小妖修。 “去吧,莫要招惹强人。”宋季嘱咐了一句,随即心事重重地转了身。不多久,那座巨簪乘天道器,一下子便消失在眼前。 山门之外,眼见着宁景回来,乌头这群少年们,一时都欢呼着围了过来。 “黄老,此行如何?” 黄植苦笑摇头,“以前在千岛宗,以为蚀骨海五派已经很厉害了,但现在一想,比起镇墟殿这种古宗而言,根本是皓月一辉,沧海一粟。不过……” 黄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宁景。他突然很期待,面前的小山门在宁景的带领下,究竟会走到哪一步?是否能顶天而立,成为一个新的大宗。 “黄老,怎的?” “无事。”黄植笑了声,“等我这两日得了空,便试试自个的谶术,能否寻出灵气穴的方位。” “有劳黄老。” 宁景扬起目光,看着那些冲他走来的人,一直悬着的心,到了此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我儿宁景——” 跑得最快的人,赫然便是苏木。约莫是伤已经好了,又彻底恢复了以前的嬉闹。搓了一把哭咧咧的眼泪鼻涕,便要摊手抱过来。 “班象,把你家宗主抱走。”宁景嫌弃地说了声,才转头看着乌头。 “乌头,我离开这几日可有事情?” “并无大事呢……就山那边的星火门,又将几个寻灵草的弟子赶跑了。” “动手了么?”宁景皱眉。 “没有,用了一些小手段罢了。若他们敢动手,我便杀出去了。” 以这株神树为始,方圆千里之内,都是连绵的山脉。而大周山,不过是其中的一座巨峰。但即便如此,在大周山一带,还有着另外一个宗门,这宗门便是这星火门。 …… 大周山另一侧,一座古朴的山门。 此时,有一身穿红云道袍的老者,正背着手,远眺着那株高耸入云的神树。 “宗主,那乾坤派的宁长老已经回来了。”有弟子来报。 “大周山一带的人都知晓,不过是卖了个姑娘,这乾坤派才有了开宗的机会。”老者语气愤愤。 “凭个什么?一家子的外来户,傍了个上宗大派,便想着坐镇大周山了?到时候,若是发现了灵气穴,是不是要排着队一起修炼?” 修仙大道上,资源极为珍贵。不管是灵草,还是宝矿巨兽,甚至是灵气穴,都是能助长修为的好东西。 既是好东西……怎能处处与他人分享。 “宗主,乾坤派的上宗,是东境的镇墟殿……” “我自然知道。只是这该死的,明明远在东境,为何要保这破落的小山门。若非如此,我早将这些人撵走了。” “宗主,那现在怎办?你瞧着,这段时日以来,乾坤派的人已经抢了不少的灵草。” 红云道袍的老人,久久闭目。 “你这几日去远些的地方,散出消息,便说大周山附近发现了灵气穴。要不了多久,那些同样卑贱的野修,便会像苍蝇嗅着味跑过来。哼,乾坤派夺我山门资源,我怎能忍他!” 复而睁眼,道袍老人的双目间,一时满是凶戾之气。 …… “九峰大陆最帅最厉害的宁先生?” “一夜能打十八桩的宁长老?” 坐在石头亭子里,宁景听得脸庞发抽。只得停了动作,看着面前的苏木。 “兄长,我都讲了,如今资源稀缺,仙姑子塔还是不能建。” “宁景,我明明是宗主!” “去,将你家乌头大师兄请过来,便说宗主又犯了门规。” “好的……宁长老。”一个回话的弟子才刚要往外跑,苏木的人影已经跑出了百步之外。 缓了口气,宁景才重新拿起白描的地图。如今的大乾坤派里,这些弟子之中,只有乌头突破了筑基境。余下大多的人,也只不过才刚入炼气。 苏木这位宗主,甚至还是个炼气中境。 这般来看,弟子修为的精进,才是眼下最紧要的。按着王冲火的说法,若是有好几个灵气穴,这些弟子们便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我想了想,灵气穴的生成,大抵是和神树有关。神树参天,吞吐灵气之时,或可能因为各种天时巧合,在入云之处结成气果,然后落到地面,继而形成灵气穴。”黄植凝着声音。 “宁景你也知,我谶术不精,不管是谶天穹,或是谶那株神树,都不大可能会成功。所以在大周山一带,谶附近花草的异变,说不得会有一番机缘。” “黄老,我听说谶术一道五花八门,各有神通。我宁景虽然仰慕,可惜……似没有这种天赋。” 黄植笑了笑,“你这滑头……若是想学的话,我全教你也无妨,你不要嫌我本事低微才好。” “怎会!”宁景面露大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不知黄老擅长那种谶法?” 黄植沉默了下,平静开口。 “人皮谶。” 117 以狗咬狗 - 仙穹之上 - 李破山 在山门这几日时间,谶术的晦涩,差点让宁景望而却步。 这东西,比起九宫八卦二十四山,更要复杂几分。遥想当初破开仙人居的结界,实属运气不错。 授业的黄植,同样也有点蒙头。当然,一个无师自通的人,做到这般地步已经很了不得。 “可惜,还是谶不出附近的灵气穴。”黄植声音微微自责。 “黄老莫急,那些位置显露的,估摸着已经被人发现了,余下的,自然要难上几分。” 黄植点头,捧着一本旧手抄,又坐在石头亭子里沉思起来。 “宁先生,炼器房已经建好了!”正这时,乌头的声音响起。 宁景顿时喜上眉梢,比起谶术,他更在乎的是炼气的事情。再怎么讲,手里也有班氏的炼器法,以及从云鲸上得到的脊骨刺。 “乌头,走。” 顾不得再想,宁景匆匆往新建的炼器房走去。当然,与镇墟殿相比,这座刚修的炼器房,明显寒酸许多,不过是两间宽大些的房子。房子外,有着修士专用的器炉。 而且,不同于俗世的铁铺,即便是生火,也需要特殊的火种,或是天雷烧树的火引,又或是火山爆发后的残焰。 “宁先生,前几日宁风带着人去了山顶,将雷火收作了印子,也一齐放在这里了。” “很好。” 宁景垂头,按着他的需求,乌头这些少年们已经尽了全力,收集了资源。甚至还有半卷沾血的凶兽皮子。 “宁先生可需帮忙?” “暂时不用。” 宁景呼了口气,循着班氏的炼器法,第一步便是去杂。要炼出好的道器,裹着太多的杂尘凡质,自然是行不通。 拿起一块深山挖来的雪铁,宁景小心地放入了器炉子里,又点了雷火引子,随即御动太虚海里的灵气,源源不断灌入器炉中。 嘭—— 只可惜,约莫在大半个时辰后,雪铁一下子在雷火中崩碎,铁渣四溅。 宁景皱了皱眉。他重新拿起一块雪铁,犹豫了下,并未直接丢入器炉。而是循着雪铁表层,不断用灵气化开覆在上面的杂尘。 直至雪铁变得光亮,才重新放入器炉中。步骤如旧,终于在四五时辰后,雪铁在器炉里变得晶莹剔透。 宁景仰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月上树梢了。班象蹲在一边,抱着一截石枕酣睡,哈喇子已经流了满地。 “宁先生,不若先去休息?”巡完山门的乌头又匆匆走来。 “不得,好不容易才去了杂尘。” 第一次炼器,即使是失败,宁景也不想半途而废。 …… 不知多久,废寝忘食之间,宁景才将另外的辅料,譬如凶兽的齿牙,皮骨,还有石髓,老泉水……如这些,都小心去了杂尘。 一想到还要千锤万锻,以及血祭,铭刻,他便一阵头疼。不过,若是能打出一件乘天之器,对于乾坤派而言,必然是一场大幸。 “班象?班象!” 宁景喊了好几声,才让旁边的班象抹着嘴巴,睁开了一双牛眼。 “宁大兄要请吃饭吗?” “帮我炼了道器,我亲自去老虎烤给你吃。” 宁景很明白,班象的那柄巨锤,必然是锤锻的利器。若不然,班家人也不会特意为班象量身而作。 不多久,班象蛮牛般的锤锻,一下子响彻了整座山门。 …… “我很好奇。” 坐在镇墟殿的一座楼阁上,曹丘看着下方在舞剑的窈窕人影,忽而喃喃开了口。 “我真的很好奇,那宁景如今在做什么?” “还能作甚?自然是拼命修炼了。不过一个小门派,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踏入金丹境了。”在旁的一个师弟附声道,“不过圣子,你怎会对这人起了兴趣?” “你不懂。”曹丘皱了皱眉,“能逼着圣女吃下忘情丹的,终归不是泛泛之人。一想到那宁景的眼神,我便不喜欢。” “圣子,这有何说法?” 曹丘回了头,“那我问你,若你外出云游,见着一个境界高你许多的人,还与你有些仇怨,你当如何?” “自然是好话说尽……希望不要再结仇。” “这便是了。”曹丘叹着气,“那宁景与我相对时,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害怕,我甚至敢打赌,若那会我出手试探,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反杀我的。” 曹丘半眯眼睛,复而看着下方。 “一个小书生踏入修仙,即便有大气运,但能走到这一步,不管是心性还是本事,终归是藏着几分的。” “圣子……大周山那边有个星火门,前些时候托人帮忙,送来了不少灵草之物。” “哦?”曹丘饶有兴致地挑眉。 “我的意思是,镇墟殿能养狗,我青口宗也同样能养的。以狗咬狗,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盯着自家师弟,曹丘似笑非笑,“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可没听见。若是下贱的事情,你自个拿主意就行,不用来过问我的。” 在旁的师弟沉默了会,已经猜出了其中的意思。他咬了咬牙后,对着曹丘重重点头。 “这圣女……真是深得我心。”曹丘目光垂下,脸庞露出浓浓的钦慕之情。 “曹九你知道的,比起那些一直养在宗门厢殿的女蛀虫,我更喜欢这般性子刚韧的。如破茧成蝶,如锦鲤跃过龙门,啧啧,若能与她结为道侣,这漫漫的修仙大道,似乎也无惧了。” “但这镇墟殿的圣女,并不打算寻道侣……” “总会有办法的。”曹丘仰头搓了搓手指,“俗世里有个词儿,叫神仙眷侣,或许有一日,便如我与她一般。” 伸了个懒腰,曹丘缓缓站了起来。 “先回山门吧。见着这一面,我便该回去闭关了,等突破了元婴境,我再来与她报喜。” “对了。”曹丘复而眯起眼睛,又看着自家师弟。 “我的圣子殿里,刚好得了一本不错的功法。等过些时日我看看,寻思着要不然送你得了。” 师弟脸色大喜,“圣子放心,大周山那边的事情,我一定——” “别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曹丘理了理紫光长袍,步履不急不缓,优雅地往楼阁下走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