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神裔降临 圣亚伦帝国 佩斯圣城 九神历1529年,五月 今夜的鎏金之月并不像信徒们称赞它的名字一样华贵耀眼,淡淡的鹅黄光晕反而显得温暖,抚慰着寂静的佩斯圣城。千年不落之都也并没有它白天那样充满威严和神圣感,可容五马并行的城墙上那些宣扬着众神教义的神圣符文和象征着氏族荣耀的王族印记都看不到了,只有露台和瞭望塔中的魔法火焰在安静的燃烧。 尽管月神的庇护让一切显得温暖而自然,但九位神明两百年的销声匿迹已经让这跨越所有智慧种族的信仰到达了分崩离析的边缘。若不是魔法师们还可以冥想出魔力,日神和月神殿的牧师们还可以释放神术,一定会有愚蠢的家伙认为神明们已经陨落。 或许是神明们感受到了信仰之力日渐薄弱,在鎏金之月的照耀下,神明们做出了回应。 原本柔和的风渐渐大了,不知谁家窗户没有合好,在风中摇摆着,吱呀吱呀的响,惊醒了别家安睡的婴孩,不住的啼哭。原本明朗如镜的夜空也聚集了厚厚的云层,缓慢的旋转着,慢慢向外吞噬着夜色。风越加的狂了,碗口粗的枝干哀嚎着被折断,紧接着就被卷上了天空。狂风裹挟着残破的枝叶吹过佩斯圣城的上空,扶摇直上冲向云团聚集的漩涡。 “吼!——” 漩涡的背后传来了巨龙的长吟和人类愤怒的咆哮,圣城显然被喊声背后的怒火吓坏了,不再安静,被惊醒的人们点燃了灯火,尝试着安慰脸上写满惊恐的孩子们。圣城是亮了起来,可在这样的风中,万家灯火也只显得摇摇欲坠,守城的军士们缩在城垛后面,举起残破的火焰惊恐的望着天空。 就在人们手足无措之时,一道明黄色的光芒突然从漩涡中射了出来。 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风停了,只剩半空凌乱的枝叶兀自的旋转,然后缓缓飘落;将士手中的火焰突然旺盛了起来,还隐隐听见木头燃烧噼啪的声音;婴儿停止了啼哭,被父母抱着走出家门,好奇的望向天空。 天空中明黄色的光芒慢慢凝聚,聚成明黄的光团缓缓落下。布满天空的阴云尚未散去,月神的光辉也照耀不到这里,那明黄的光团就是天空中唯一的光芒。是的,就像至高的神明,这一刻,也许它就是唯一的神明。虔诚的圣城人民们觉得,那些可恶的伪信者和异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这么想。虔诚的人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注视着光团落下,慢慢的落在圣城的东北方。明亮的黄色光芒倚在山间,慢慢缩小,涣散,最后陷入黑暗。 光晕彻底消散的刹那,人们像忽然醒来一般,疯狂的叩拜,亲吻着大地。即使是夜晚,教徒们也不遗余力的歌颂着神明的伟大,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神迹,两百年都未出现过的神迹给每一位传教者都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主教们似乎更加平静一些,一边在心里赞叹着神明的回归,一边努力安抚着颤抖的双手,在仆人们面前维持着自己端庄的形象,即使身上仅仅是睡衣而并非平日奢华的主教红袍。整座城市人声鼎沸,明亮有如白昼,人们都在庆祝着神明的回归,歌颂着神迹的伟大。 一声清亮的马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带着密集有如鼓点的马蹄声震颤着大地,冲出了城门向着东北方绝尘而去。 神圣骑士是圣亚伦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每一位神圣骑士都最低拥有子爵的爵位,白衣白马,白枪白剑,盔甲上华丽的神圣符文并不只是装饰,符文发出的淡淡白光昭示着绝佳的防御力和魔法抗性。神圣骑士自创建以来历经一百四十七年,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未尝一败。然而,就是从来只出现在最艰苦战场上的神圣骑士们,从来只从正面击溃敌人的神圣骑士们,脱下了他们标志性的银白盔甲,穿着夜行衣,手中提着短剑,腰中插着匕首,从圣城冲出,在夜幕的掩盖下直奔东北方,十五骑整齐的散开,冲入骑士从来不擅长的林间,搜索着从天而降的光团。 茂密的树林绝不是控马行路的好地方,骑士们却灵巧的绕开所有树木,飞快地前进着,搜索着,骑士们越走越散,也渐渐的相互都看不到了。 其中一位骑士似乎有些不同,也许是身上久在上位的气势,也许是手中短剑逼人的寒气,总之,和同伴分开渐远,而他似乎发现了些什么。前方似乎有着闪动的黄色微光,骑士安静的下马,把马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拍了拍老伙计的脖颈,从腰后拔出匕首反握在左手中,右手提着短剑,猫着腰,慢慢向前探去。骑士放低了身形,脚下从未踏到一根树枝或一片泥土,每次都精准的落在树根或是干硬的土地上,悄无声息的前行。 前方林木渐渐的稀疏了,黄色的光芒也越来越清晰,骑士挽了个标准的十字剑花,活动着手腕,为可能的战斗做好准备。骑士终究走到了树林的边缘,靠在了一棵树上。身后是便是那黄色的光团,来自亚伦大帝的直接命令让骑士不得不慎重,骑士慢慢呼出一口气,就像无数次战前调动自己的身体那样,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探出头去,看向身后… 事情似乎并不需要骑士如此的紧张,身后仅仅是几间低矮的木屋,制作简陋,但想必住在里面也十分舒适。骑士走到木屋的后面,看清那黄色的光团浮动在木屋的中央,是个精心编制的竹篮,飘着空中,上下浮动着,似乎有两只肉乎乎的小胳膊伸出来不住挥舞,那竹篮里面小小的人儿,一定会是满脸的好奇和笑容吧。吱呀一声,旁边木屋的门开了,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孩儿笨拙的走出来,看上去年纪比竹篮里的小孩儿大不了多少。小男孩儿继续走着,走的歪歪斜斜,那柔软的婴儿肥和水灵灵的双眼,显得可爱而圣洁。 骑士从木屋的后面里走出来,慢慢走近,看了看竹篮里歪着脑袋看他的小男孩儿,又看了看一路走来终于蹭到了竹篮边的小男孩儿,总觉得手中的短剑和匕首有些不合时宜,便把他们插回了鞘中。扶着竹篮边沿喘气的小男孩儿似乎休息好了,抬头看了看骑士,似乎总觉得竹篮里的更有意思,便向竹篮里探头探脑的张望,伸手进去像摸一摸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可爱。 竹篮里的孩子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也伸出手来,于是,两个小男孩儿的手掌碰在了一起。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相互戳了戳,蹭了蹭,最后掌心向贴握在一起,笑容在小男孩儿们的脸上绽开,两双乌黑的大眼睛看向骑士。骑士似乎在这两双纯洁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小男孩儿们的笑容融化了他被多年铁血生涯冰封的心灵,他也想碰碰两个小男孩。 异变陡生。 原本围绕着竹篮的淡淡黄色光芒大亮,一股股地涌向两个小男孩儿的手掌间,他们疯狂甩动手臂,两只手却像粘在一起般,如何都分不开。骑士大惊,左手掣出腰间的匕首,反握着就向两只手掌间的黄光斩去。神圣骑士的精湛技艺得到了完美的展示,匕首分毫不差的斩在了双手之间,却丝毫不受力的一击而穿,黄色光芒整齐的分开,围绕在两个小男孩儿的右臂上。竹篮向后被弹在地上,又泛起淡淡的黄色光芒,却比之前暗淡无力得多了。里面的小男孩儿受惊大哭,右臂上的光芒转红,然后渐渐散去,走来的小男孩儿也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右臂大哭不止,手臂上黄色的光芒变蓝,然后渐渐散去。 骑士长舒了一口气,左手却突然传来的钻心透骨的疼痛,只见一道黄色的光圈围绕着左手,从匕首而来沿着手臂向上移动,光圈以下的部分只有白骨,血肉被准确的融化,剥离,化作灼热的血水,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神罚!这是神罚!骑士在拔出匕首的那一刻就知道会这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似乎两个孩子脸上的痛苦就是最大的动力。骑士拔出短剑,向自己的左肩砍去!无匹的锋刃在骨缝间游走,一剑狠狠斩下!左臂扭曲着落在地上,骑士被疼的满头大汗跪在地上,漠然的看着自己的左臂被光圈烧尽。 “亚瑟——!亚瑟——!” 火光和孩子的啼哭早就吵醒的木屋里的人们,灯火已经被点亮,焦急的父母亲戚发现孩子不见了正举足无措的寻找。骑士知道他犯了个错误,很大的错误,他必须修正这个错误,即使修正这个错误的代价可能难以承受。骑士用力将短剑插在地上,背对圣城,向着东北方,屈膝半跪右手扣胸,高昂的头颅深深埋下行最标准的骑士礼。 佩斯圣城东北方的一座山中,火光雄起。 除了那一队神圣骑士,似乎不再有人在乎神迹之夜的小小插曲。 人们只记得,神迹之夜后,第二天的讣告。 神圣骑士团团长,圣亚伦帝国亲王,西蒙?亚伦阵亡! 据称,西蒙亲王在神迹之所的探索中遭遇十余名异端,其他骑士救援不及,终是寡不敌众,为保护神迹之所,引动魔法火焰与异端同归于尽! 亚伦大帝盛怒,于神迹之夜的第二日处决十四位同行神圣骑士,佩斯圣城封城五日,搜寻伪信者和异端。 再后五日,亚伦大帝的七皇子降生,赐名兰斯。 第一章 失望之子 中央商人联邦 哈伯沙村 九神历1538年,7月 神迹之夜已经过去了九年,但在众神教徒蓄意的美化下,神迹带给人们的震撼还远远没有消散。众神教徒的数量出现了井喷式的增长,而相对的在休伦亚尔大陆东北方聚集的异端,还有潜伏在中央大陆的伪信者们则显得安分了很多。圣亚伦帝国对异端的边境线宁静了许久,边境的村庄也渐渐的富足了起来,毕竟异端已经很久没有来劫掠了。 整个休伦亚尔大陆都在歌颂神明的伟大,就算是处于人类,矮人,精灵,兽人四族交界的中央商人联邦也在传颂神明的意志。 哈伯沙村里似乎也是这样。 “众神在上,伟大的,英勇的,强壮的铁匠西蒙?哈伯一定是得到了山岳之神的庇护。哦,看那有力的臂膀,每次挥动铁锤都会带起的火花,那样有力,那样性感,即便是只有一只手臂,我保证也一定会打败世上所有的男人。”一名十来岁的小男孩围着沙漠中特有的长长的头巾和面纱,手臂伸出黄色的沙袍用力的摆着各种姿势展示着还没开始发育的肌肉。 “是的是的,他一定是引起了众神的嫉妒,众神才会降下亚瑟?哈伯来惩罚他。”另一名稍稍小一点的小男孩用力扯下面纱,想到了新点子一样拍着手说道。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男孩都纷纷大笑了起来。 男孩们围成了一个小圈,中间的空地上小小的蜷缩着一名大约八岁的男孩儿。小小的一团,就像是任人摆弄皮球一样,也真的不时有几个周围的孩子踢上几脚,却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翻滚出去。对于一名八岁的男孩来说,他其实并不矮,只是太过瘦弱,看上去可怜巴巴又任人欺负一般。他并不说话,只是颤抖着,双眼紧闭着,一声接一声抽泣着。 男孩的沉默和无助让周围的男孩儿们觉得无聊,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激怒了一般。周围站着的最大的男孩咯咯笑着蹲下,一把扯出蜷缩着的男孩左脚靴子里插着的匕首,用两根手指捏着,提了起来,随风荡着:“亚瑟,这是什么啊?你父亲就给了你这个啊,娘们儿才用的东西啊。亚瑟,你真丢你父亲的脸。” “娘娘腔,亚瑟!” “真丢脸,亚瑟!” “就会哭鼻子,亚瑟!” “有种就站起来啊,亚瑟!” 周围的孩子们应和着。紧接着就有人向刚刚蹲下的男孩高声喊着。 “加西亚,让他看看什么是男人!” “对,对,加西亚,拿出你的斧子让他看看!” 加西亚?哈伯站了起来,随手把匕首抛在地上,从腰间摘下了沙漠骆驼骑士的单手抛斧,双手握紧有模有样的在空中挥舞着。抛斧两侧狰狞的斧刃诡异的弯曲着,为了抛掷和旋转特殊设计的重心,让十来岁的孩子并不容易掌握。加西亚挥舞的有些累了,双臂抡起向下劈去,斧刃化作一道流光切入了亚瑟身边的沙地中 “亚瑟,你看到没有,这才是男人!这才是力量!你配不上你父亲!娘娘腔死一边去吧!哈哈哈…”旁边的孩子们大笑着。 亚瑟依然只是蜷缩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哭着,看着这群曾经非常推崇他的玩伴们,一言不发。或许他的心里是愤怒的,或许他想拔起身边的匕首狠狠地戳进加西亚的眼眶里,扭上半圈,再和着血拔出来,当然,或许意亚瑟胸中奇怪的正义感让他终究不会这么做,但他趴在地上的这一刻,心中只有无穷的恐惧。他再也听不到男孩们是怎么羞辱他的,太过强烈的恐惧让他窒息,他要很努力才能保证自己还能喘得上气。 亚瑟开始祈祷,作为众神的虔信者,这总是有用的:“众神在上,神明爱人,神明造人,神明给予我光,神明给予我热,我心怀感激,并发誓以此身侍奉神明直到我最后的一天到来。所以,当不公施加于我身,父神定会给予我勇气,母神定会给予我温暖,日神定会给予我光明,月神定会给予我抚慰,山岳之神定会支撑着我,河流之神定会…” 不知道是众神终于聆听到了亚瑟的祈祷,还是孩子们只是无聊了,总之渐渐的,亚瑟只听得见自己的抽泣声。 孩子们散去了。 虔信者必定会感谢神明的帮助让他度过难关,可是亚瑟没有这么做。浑身上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孩子们似乎也没有狠狠的对付他,只是哭泣抽干了亚瑟身体中的每一丝力量。亚瑟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像一只冷血动物在从阳光中等待力量的回归一样。慢慢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亚瑟像只毛毛虫一样蠕动了起来。慢慢的从地上撑起来,慢慢的捡起匕首插进靴子里,又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前走去,把答谢神明的祷文遗忘在身后。 亚瑟走到了一幢二层小楼前面停下了脚步。小楼建的十分精致,虽然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木板和钉子,但从每块木板的处理上来看,明显显得匠心独运。小楼并没有用染料粉刷过,只是涂着防范蜥蜴和蝎子的药剂。药剂的痕迹形成了奇妙的花纹,有周围的景色衬着,小楼好像在告诉我们,它的主人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定然有一身惊人的本领和高贵的品位。 亚瑟正掏出钥匙——没错,父亲打出来的钥匙——就听到了从后院传来的打铁声。亚瑟想象得到,只有一只右臂的父亲在特制的铁砧上,用牙齿咬着机关翻转红热的铁块,右手的铁锤充满着节奏地落下,每次落下都会有火花四溅,溅在父亲赤裸的上半身,父亲却从来都毫不在意,被炉火映红的脸庞满是专注。 是的,亚瑟即使还在门廊,也当然看得到后院父亲打铁的样子。亚瑟还小的时候,常常蹲在父亲的附近,一看就是一下午。亚瑟还小的时候,常常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挥起那个铁锤,用力的落下去,像父亲一样。 他终究和强壮的父亲不一样。 亚瑟抬头看了看中午斗大的太阳,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像压着巨大的石头一样,有点喘不上气。 亚瑟决定先到处走走。 村子西边的戈壁,亚瑟是常去的,尤其是像这样的时刻。 亚瑟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沙地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从缝隙中努力伸出来的奇怪绿色植物,就像前一刻自己并没有趴在地上哭泣一样。 亚瑟知道那群孩子为什么这么对自己。 哈伯沙村时常需要面对沙蜥或是巨蝎的侵袭,但哈伯们对此的情感其实十分复杂。看着沙蜥和成人拳头一样大的眼睛,或是可以把人从胸膛刺穿钉在地上的蝎针就会知道,哈伯们面对这些可怕的沙漠巨兽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然而沙蜥和巨蝎又是沙村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沙蜥灵活的鳞甲是昂贵锁子甲的理想替代品,沙蜥肉质细腻又可以很好的促进肌肉生长;巨蝎的毒液在战争和医疗上作用突出,蝎螯和蝎针又是贵族们争相收藏的力量象征。所以从任何意义上,击杀沙蜥和巨蝎的能力都是沙村所推崇的。 一般的哈伯,从八岁开始会接受猎人队的选拔。强壮的哈伯们,比如加西亚,会在战场边缘使用抛斧,或是掷矛,来削弱猎物;略差些的哈伯们则会事先勘察战场,布好陷阱——大都是些最低级的尖刺陷阱,而有经验的猎人们则会事先布置,试图人为造成流沙,为一场危险的猎杀或是防御做出极大的贡献。 而最差的哈伯,比如亚瑟?哈伯。瘦弱的身躯和麻杆一样的手臂,不要提骑士抛斧,或是勇士掷矛,连塔盾兵自卫用的轻薄短剑挥动起来都会割到自己的胳膊。沙村的年长的哈伯们看着强壮的西蒙?哈伯,总觉得亚瑟终究也会强壮起来,可能只是发育的晚了点。导师们曾经试图教导亚瑟布置陷阱,可看到亚瑟铲沙子还不到十分钟,手臂上的肌肉就开始痉挛,就摇头叹气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了。 噢,亚瑟还是有些出众的地方的——亚瑟跑的很快,一阵风一样,然而沙漠是沙蜥和巨蝎的主场,亚瑟跑的再快也只会送命。 作为西蒙?哈伯的儿子,亚瑟是备受期待的。无用者总是被人唾弃的,所以在亚瑟八岁的生日过后,世界就变成了地狱。 靠在石头上的亚瑟挪了挪身子,被骨头硌得生疼,也好像是碰到了身上乌青的伤处。 他想起了父亲。 亚瑟觉得父亲其实本来是想把他培养成一名骑士的。 亚瑟从记事起,自己的盘子里就是吃不完的昂贵沙蜥肉,而父亲只是嚼着烤饼。亚瑟从父亲那里学到了所有骑士标准武器的用法和弱点,如果是最轻的木质战争玩具亚瑟也可以用的很好,比如加西亚的抛斧,用的就有些问题。 亚瑟跳起来,在空中挥舞着,手臂的灵巧,有力是从来没有过的。平时在手中不受掌控的武器现在如臂使指一般的灵活,像加西亚一样,亚瑟抡起手臂向刚刚倚靠的石头奋力劈去。 “铮!——”一道白光映射着夕阳的红芒从亚瑟身前飞出,旋转着向后飞去,插入沙子之中。 亚瑟蹲下来,捂着流血的右手,怔怔的看着在沙子之中兀自震动不止的匕首。 亚瑟伸手拔出了匕首,割下了一截头巾,缠在手上,又把匕首插回了靴子里。 小亚瑟缩回了石头旁边,双手抱膝,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缩成一团,呜呜的哭了起来,浸湿了染血的头巾。 小亚瑟想起了父亲的眼神。曾经激动自豪的火焰熄灭了,无神的双眼有时会掠过难以压抑的愤怒,但转眼就被愧疚和躲闪取代了。小亚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曾经看着他的小脸就会感到喜悦和自豪,就像小亚瑟不知道父亲的愧疚和躲闪是为什么一样。 但亚瑟清楚的是,父亲的愤怒一定是来自对他的失望。因为那种神情,亚瑟在村人的眼底看到过无数次。 亚瑟抬起头,看向正对着他的火红的落日。 亚瑟看不懂太阳现在是什么表情。 或许,他就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孩子吧。 第二章 骑士之誓 小亚瑟握着匕首,枕着双臂蜷缩在巨石旁边的沙地上,透过沙漠上方颤动的光影直直的盯着太阳。 火红的太阳已经靠上了远处沙漠与天空的交界,亚瑟的小脸被映照的通红。小亚瑟觉得日神可能聆听到了他的祈祷,正透过红色的光芒看着他。小亚瑟知道,如果日神在上,他一定会告诉亚瑟是时候回家了。失去日神照耀的沙漠,温度会降得很快。就算小亚瑟围着头巾只露出眼睛,土黄的斗篷足以把他的全身都罩住,留在天黑的沙漠里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亚瑟走到门口的时候,后院的打铁声已经停了,小楼里的炉火已经燃了起来,烟雾从楼顶的烟囱里透了出来,落日只剩下了最后一丝余晖,他有些忐忑——这对于用火焰来照明和取暖的人们来说,这显然有些太晚了。自己连回家这件事,都开始让父亲失望了吗?小亚瑟这么想着,双手不自觉的绞了起来。 西蒙活动着肩膀,用匕首穿过又一次加热过的沙蜥腿肉,把它从壁炉的火焰上取下来,放到对面的盘子上。沙蜥肉已经加热过了很多次,弹嫩的口感和鲜美的肉汁都已经流失,错过了最佳食用的时间,增长力气的效果也有所削弱。 西蒙皱了皱眉,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后,他本来应该意识到亚瑟可能会回来很晚的。西蒙抬起头,正要再切下一片生沙蜥肉烧烤的时候,看到了小楼前踌躇的身影,瘦弱,慌乱,沉默… 西蒙向儿子招了招手:“进来吧。” 只有火光照明的小楼略显昏暗,而餐桌并不大,西蒙和亚瑟坐在两端本也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愉快的谈话。但这对父子都没有开口,他们都想说些什么打破令人痛苦的安静,却又都不约而同的因为什么原因而沉默。 餐桌旁壁炉里的火焰疯狂的舔舐着供养它的木柴,毫不留情。木柴终于承受不住,从中间断掉,向上最后喷出一溜火星,滚落到壁炉的低端,只在烧焦的断处隐隐的透出猩红的火光,然后火焰又滚到另外一根尚算完好的木柴上,仔细啮噬。 西蒙向壁炉里又扔了根木柴,怔怔的盯着火焰,他完全不用看向儿子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亚瑟一定先是双手合十,叨咕一大堆神明的名字,感谢他们赐予自己食物,就好像食物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换来的一样。这似乎也是新进养成的习惯,总是念完了这一大串咒才肯动刀叉对付沙蜥肉。 亚瑟才满九岁六个月,西蒙已经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西蒙回头看着自己用一条胳膊和犯下众神永远不会原谅的罪孽换回来的儿子,抚摸着左臂的断处,心中总有些怒火。愤怒在肚子里盘旋,飞速的冲上了头颅,西蒙涨红了面庞,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突然站起,狠狠的盯着儿子。 坐在餐桌前的亚瑟头埋的更低了,就像要深深埋到双腿中去一样。 整间屋子里只有亚瑟细细的啮咬声。 西蒙看着亚瑟,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里终于有股愧疚涌了上来。 西蒙缓缓地坐下,看着亚瑟细瘦的胳膊,总觉得这几年残酷严厉的训练和八岁以后的六个月时时压抑不住的愤怒有些不大合适。西蒙知道,亚瑟细瘦的胳膊上满是肌肉,只是无论如何锻炼,那细瘦的胳膊就是膨胀不起来,即便全部都是肌肉,也没办法负担任何标准兵种的武器。作为一个九岁的少年,亚瑟的手掌有些异乎寻常的大,掌心四指的关节上满是老茧,那是长久持握武器的标志。 西蒙一项一项的回忆着自己教给亚瑟的东西,作为一名骑兵必须了解的内容——骑士长枪,骑士单手剑,骑士单手盾;把贵族骑士和普通骑兵区分开的重要知识——战阵统御,军事理念,贵族礼仪,或许还有一点试图看透人心的心理学;还有作为统领幼苗必须掌握的内容——其他所有常规兵种和非常规兵种的一切常识。 西蒙在教授亚瑟各种各样知识的时候,总觉得亚瑟或许是个天才,所用西蒙当年死记硬背,直到在战场上被袍泽的鲜血验证的理论,亚瑟似乎很轻松就可以理解。可是每到武力相关的课程的时候,亚瑟却总是…尽力的去做。即使是轻木做的兵器,一天下来也总会让亚瑟的夜晚痛不欲生,而真正的武器,稍微重一点的亚瑟连抬都抬不起来。 西蒙有时心中也会涌上一丝不忍,但亚瑟第二天早上眼中闪动的希望又似乎在鼓励着他继续下去。西蒙不知道亚瑟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是涌动着崇拜和希望,或许仇恨和怒火能让他更好受一点。西蒙这个时候总会再摸摸亚瑟的头,开始一天残酷的训练。 亚瑟的身体虽然痛苦,但性格一直还算是开朗的,心情一直也是畅快的,直到猎人队选拔的来临。亚瑟众目睽睽之下拼命投出的抛斧几乎就扔在了脚下,骑士单手剑带着亚瑟冲入了沙堆,短剑的展示倒还算顺利,如果亚瑟最后没有切到自己的左臂的话。 接下来,只用的短短的六个月,亚瑟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胆小,爱哭,谨慎,沉默,还有西蒙讨厌的信仰。 亚瑟还拥有些什么呢?他努力过,拼命过,却离他崇拜的父亲越来越远,他还是个孩子,六个月的欺辱,痛苦,与失落足以毁灭他的一切。信仰,是他最后的救赎。 然而,亚瑟是西蒙用鲜血和罪孽换来的亚瑟。 亚瑟必须是个英雄才行,必须是个统帅才行,必须是个将军才行,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亚瑟必须是个战士才行。 所以,当孩子们欺辱亚瑟的时候,西蒙选择了旁观,他希望他的儿子可以跳起来用手中的匕首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可恶的家伙们,但亚瑟终究没有。 西蒙摇了摇头,想起来神迹之夜奇幻的景象,又看向了亚瑟的右臂。 或许,亚瑟拼命地进食,拼命的锻炼,肌肉酸痛撕裂,在痛苦中等待愈合,又长年累月的徒劳的时候,他右臂在神迹之夜曾经亮起的蓝芒只是冷笑着目睹着这一切。或许,亚瑟被曾经拥趸他的孩子们打倒在地欺辱的时候,那蓝芒在冷笑着旁观。 西蒙需要个战士,神明就赐予了他亚瑟这样永远无法成为战士的儿子。 西蒙讨厌满大陆遍布各个角落的信仰,神明就让亚瑟在无助中转向了神明。 西蒙痛苦着,亚瑟痛苦着。 或许是时候让亚瑟从这痛苦中解放出来了。 或许西蒙只是一直一厢情愿的培养着他需要的战士。 或许不该再让亚瑟背负着自己沉重的使命和期望了。 或许是时候让亚瑟走自己的路了,走自己的人生了。 “亚瑟。”西蒙终于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诡异的沉寂。 “对…对不起,父亲,我知道我今天该起来反抗的,我就是…就是又害怕了。”亚瑟被吓的一哆嗦,叉着沙蜥肉排的餐叉掉落在铁盘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西蒙看着掉落的餐叉,愣了一愣,他知道亚瑟一直很敬畏他,但现在这种敬畏似乎已经渐渐变成了恐惧:“亚瑟,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不仅能有一名优秀骑兵的能力,还能够拥有统帅的谋略。现在看来,我很惊讶后面的部分你做的如此出色,也很意外前面的那一部分,会成为你的障碍。但你一直很努力,做的很好。我一直忽略了你自己的想法…” “别…别,父亲,我…我好好努力,好好用功,我一…一定能成为一名骑士的。”亚瑟小嘴一扁,一手抹泪就抽泣了起来。 西蒙默默地看着亚瑟哭泣,亚瑟在训练的时候,无论有多苦,有多累,每天肌肉的抽搐,撕裂有多难熬,都从来没有哭出一声,最近几个月却变成了爱哭鬼。 “亚瑟,你一直以来都比别家孩子成熟许多,你自己也知道,现在还没法使用铁剑训练的少年人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要么退居幕后做幕僚,要么作为一名侍从勉强的跟在骑士身边。” 亚瑟抹了抹泪水,鼻子还在一扇一扇的抽动着,却已经停止了流泪。 亚瑟知道父亲是正确的,在自己无论怎么训练,无论怎么补充营养都没办法强壮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崇拜父亲的亚瑟一直难以拒绝父亲的眼神和热切的期望,才在幼年骑士的道路上坚持了下来。所以是由父亲指出他难以成为骑士的时候,亚瑟只能愣愣的看着父亲。 “亚瑟,我一直以来有些太过自私了。在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不知道什么是骑士的时候,我就要你进行骑士的训练,你的体质并不适合作为一名战士,我却因为心中的执念让你继续。我的一意孤行造成了今天的情况。”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你的意愿。” “对不起,亚瑟。” “亚瑟,是时候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苦难了。” “亚瑟,我曾经是一名骑士,或许并不很合格,你知道,一个骑士,出现在这里,没有其他的家人,没有头衔,没有爵位,必然是个不合格的骑士,何况,还只有一只胳膊。” “我并不懂得其他的生活方式,我曾经的生活充满了袍泽之情,鲜血荣耀,沙场战阵。但现在我的生活就只有你,而你的生活绝不应当只有我,绝不应当只有我曾经的路可走。” “亚瑟,现在我给你一次选择,你可以继续我未完的征程,那将会充满苦难和危险,你也可以选择另外一条道路,留在沙村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或是从这里走出去,去往圣亚伦帝国,你的才智和天赋一定得到人们的尊重…” 听着父亲忏悔般的道歉,亚瑟胸中突然涌起一阵难明的怒火,再也难以忍受,不等父亲说完,扔下餐刀站了起来,右手重重的扣上单薄的左胸,像一个真正的骑士行礼一样,大声吼道:“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起誓,我愿意继续父亲未完的征程,父亲的长剑必由我拔起!父亲往日的荣光必由我继承!” 西蒙看着儿子冲动的站起,大声的讲着乱七八糟的誓言,知道自己或许说错了话,忏悔反倒成为了激励。 亚瑟不知道战争在哪里,唯一了解的敌人只有沙蜥或是巨蝎,不知道他父亲的征途是怎样的,不知道他这份誓言的背后是怎样沉重的意义,但他依然立下了这荒唐而冲动的誓言。 然而西蒙看着亚瑟坚毅的脸庞,却总觉得亚瑟似乎不仅仅是冲动。 既然小家伙都想再试一试,老头子总是要在给一次机会的吧。 西蒙走到壁炉旁,抽出火堆里用了多年的火钳,牢牢的在手中握着,飞快的挽了个标准的十字剑花,就像再为一场大战做准备一样,强壮的右臂肌肉隆起,带着一道流光砍入了沙漠巨石做的桌面。 火钳上长年累月的炭灰被震散了,露出闪着寒芒的刀刃。 那是一柄短剑,一侧倒映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侧倒映着窗外皎洁的明月,剑尖直直的指向亚瑟的鼻尖。 亚瑟浑身一激灵,颤抖了一下,但终究双眼一眨不眨,保持着右手扣胸左手背后的站姿骑士礼。 “亚瑟!”西蒙大吼。 “以一个骑士对另外一个骑士的名义,我们定下三年的约定。” 西蒙拔出短剑,剑尖向上微斜,遥遥指向亚瑟。 这是休伦亚尔大陆骑士之间立下最郑重的誓言时才会用的标准姿势。 亚瑟涨红了脸,胸中涌起了一个骑士的自豪,荣耀,和正义感,拔出了匕首,用匕首贴上了剑身。 “我,西蒙?哈伯,在这三年间将会倾尽所有教导亚瑟?哈伯,介入休伦亚尔大陆众神战争,而若亚瑟?哈伯三年后未能进入任何一间大陆战争学院,亚瑟?哈伯将永远放弃战争之路!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你永远无法以骑士的面目出现在战场上,你甚至永远无法以任何常规兵种身份出现在战场上!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你将不会是统帅,不会是幕僚!你将永远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你将第一个出现在战场上,却最后一个离去!你可愿意?” “众神在上,我,亚瑟?哈伯愿意!” 西蒙重重的把短剑刺入了巨石之中,亚瑟也重重的刺了下去,带起了一溜耀眼的火花,拼命的握住匕首,震的手掌生疼。 第三章 休伦亚尔 休伦亚尔大陆是人类,也是所有智慧种族唯一的栖息地。 许多年前,大陆以外是终年的风暴与海啸,大陆之中是是整年的阴雨和天雷,所有的智慧种族都挤在一起,蜷缩在休伦亚尔大陆的正中间,因为生存空间极为狭小,各个种族混战成一团,石矛,石斧,甚至牙齿,指甲没日没夜的向异族身上招呼,从没有一天少的了血腥和尸体。 而休伦亚尔大陆的黑暗年代被众神终结了,众神在大陆的边缘立起了七座雕像,熠熠闪光,无边无际的神力挡住的风暴和海啸——那些地方早已成为了信徒们朝圣之所,风暴和海啸在众神的雕像前只能疯狂挣扎而不得寸进的样子,无疑是众神力量的最佳注脚,而后诸多种族在众神的指引下,得到了青铜和铁的力量,得以保护自己;得到了耕作之法,得以果腹;得到了编织之法,得以蔽体。自此,休伦亚尔大陆得以安居乐业,各种族也都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这就是休伦亚尔大陆光明纪元的开始,众神历法的开始,众神教廷的开始。 麦迪文?哈伯刚刚讲到这里,觉得自己讲的还算清楚生动,从一直紧紧盯着的教案上抬起头来,准备看看下面孩子们惊讶兴奋的神情。 可孩子们都一脸憋不住笑的神情看着亚瑟,看着德雷克正拿着一根小木棍慢慢接近亚瑟杵在胳膊上正摇摇欲坠的脸庞。 “亚瑟!” 一个黄色的小石头飞快的穿过上午明媚的日光,麦迪文刚刚讲课的后院,还有孩子们窃笑的声音,砸在亚瑟的头上。 “对不起,麦迪文老师!”亚瑟揉了揉生疼的额头,总觉得好像起了个很大的包,大声的答道。 孩子们的窃笑顿时变成了大笑。 麦迪文最近总觉得有些生气,曾经最得意的学生亚瑟最近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被所有的学生们——包括曾经最推崇亚瑟的加西亚,频繁的嘲笑和侮辱。连村中的老人们看上去也一脸“好苗子怎么就这么蔫了”的可惜表情。 麦迪文本来愤愤不平想给亚瑟撑腰,可自从麦迪文一次在课堂上夸奖亚瑟被同学们集体嘲笑之后,就怎样都看着亚瑟都觉得不顺眼——喏,现在连唯一的优点都没有了,老师在上课大胆的亚瑟居然敢睡觉! 麦迪文本来并不是哈伯沙村的人。 而哈伯沙村其实并不欢迎外来者,除非那些有沙村急需的技能的人,比如说西蒙,再比如说麦迪文。沙村在迎来了繁荣之后遇到了新的问题——现在会光顾哈伯沙村落脚的并不只有人类的商队了,偶尔也看得见矮人甚至是精灵。朴实,保守的哈伯们见都没见过这些异族们,更不要提和他们打交道,做点小生意,当个沙漠中的向导赚赚外快什么的了,最初的痛苦过后,村中有见识的长老们决定找一位博学多才,见识广袤的人来教导他们的下一代。 所以,当落魄的游吟诗人麦迪文游荡到了这里,又碰巧看上了村中的寡妇,在她面前吹嘘自己曾经走过大陆的每一寸土地的时候,长老们邀请了他留下来。 除了教导下孩子们,提点下村人们之外,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改姓哈伯,以显示忠诚和团结。 麦迪文看了看荒漠中的沙村,又看了看长老们真诚而呆滞的眼神,最后看了看寡妇并没有多少沙漠风霜痕迹的脸蛋,没费什么劲就变成了麦迪文?哈伯。 麦迪文摇了摇头,从身后拿出一块儿昨晚在寡妇睡下后赶工刻好的木板,上面扭扭曲曲的画着休伦亚尔大陆的地图——精确是不可能的,但稍微做一下讲课的工具,大致显示国家领土的形状和比例,还是可以的。 孩子们看见麦迪文拿出了新奇的玩意,都回头看向了老师。 麦迪文确认了孩子们还有亚瑟都在盯小木板,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讲起来。 休伦亚尔大陆上智慧种族共有六个,巨龙,人类,矮人,精灵,侏儒和地精。也总有人觉得侏儒和地精的智慧可能并不配得上智慧种族的称呼,一样的矮小,肮脏,一个总缩在地底下,一个成群结队一团团的聚集在地面上,总是生出一大群孩子——反正也没什么人见过这两个种族,大家都这么说,麦迪文也就这么讲。 每个种族形成了一个国家,而大陆整个东北边,或者说东边,大概占据了整个大陆的三分之一或是四分之一,都是人类的领地,圣亚伦帝国。圣亚伦帝国南面和北面大都是富饶的平原,只有中间是荒漠和沙漠,有些稀稀拉拉的村落还在勉强维持着。 在圣亚伦帝国中一直往北走,总会碰到连绵不绝的斜断山脉——据说背后就是可恶的异端们占据的地方。找到了斜断山脉就终归会找到发源于此的绰尔约寒水河,再沿着寒水河一直走到入海口,便能在西面看见深黑色的山。那连绵起伏的黑铁山脉就是矮人的领地,没人知道万物不生的石山之中矮人是如何生活的,只是知道有时会有矮人的商队从其中走出。 若是能翻过黑铁山脉,就会有青色的山了,在继续走下去,一路向西,或者说是西南,穿过一片巨大的森林,就到了大陆的西边。那是广袤的西部草原,据说是侏儒和地精混居的地方,去过的人大概都被成群的地精潮水淹没,撕开吃掉了,若不是这么危险,景色还是不错的。 麦迪文感觉口有点干,打开了准备好的水杯,抿了一小口下去,说的跟曾经去过,看到过人类生生被撕开一样,描写几十个地精扯着人的手脚往外撕的时候还吓哭了几个女孩子。 过了西部草原,整个西南边都是巨大的永夜森林,据说里面古木参天,终年无光,只有奇异的荧光亮起,是精灵们的居所,大概是因为见不到光的原因,精灵们皮肤才那么白,那么细腻,美丽。精灵是极为封闭的种族,永夜森林一般人是不能进的,精灵里负责商队的永远是那些,人类的商队过去也一向只能在森林外面交易后就踏上归程。 而这些国家,种族,交界的中央走廊,就是中央商人联邦的地界了。联邦里什么样的地形地貌都有,丘陵,荒漠,草原,森林…从前这里并没有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因为位置复杂,物产稀少,这里向来只是往来商旅交易或是歇脚的无主之地。然而交易和商业的必要让休伦亚尔大陆中央走廊渐渐繁荣了起来,从一开始各个种族边界的据点,渐渐向内发展,各个种族混杂,交融在一起,渐渐变成了人类,精灵,矮人的三不管地带,最终得到各个种族的默许形成了一个松散的中央商人联邦,而哈伯沙村就是其中一个靠近圣亚伦帝国中央地区的村落,本来村里全都是人类,近年来沙村的繁荣也让其他种族渐渐多了起来。 麦迪文敲了敲木板最南边没有任何标注的区域,一脸严肃,而孩子们突然显得激动了起来。 休伦亚尔大陆六大智慧种族只剩下巨龙没有提到过了。 麦迪文用最严肃的声音低沉说道:“最南面的地方,终年被雾气环绕,被人们称为混乱之领。里面是什么样子?是草原,是森林,是荒漠,是山脉还是沼泽?没人知道。临近的精灵和人类都组织过探险者,甚至整个大陆都召集过一次勇者进入探索,其中甚至还有一位魔法师和一位牧师。最后探险者们没能出来,出来的是潮水般嗜血的狼人和恶魔。” “混乱之领是人类绝对的禁区,各个智慧种族的绝对禁区,为什么人类和精灵在边界布下重兵?为何大陆战争总有中断?因为狼人和恶魔,他们强大的力量和肉体让他们选择唾弃众神的恩泽,他们辱骂众神,那是被众神遗弃了的邪恶种族。而若他们来犯,智慧种族们要做好准备,并且需要联合在一起才能存活下去,才能替众神分忧,才能获得众神的青睐。”麦迪文神神秘秘的说道。 孩子们认真的小脸上充满了紧张和恐惧,还有一种奇怪的使命感,已经开始低声讨论了起来。 “至于你们期待的的巨龙,不好意思,他们每次飞着来,飞着走,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或许他们一直扇动着翅膀,在天上生活吧。”麦迪文指了指天上,之后双手模仿着翅膀扇动着。 “老…老师,那要是巨龙水喝多了怎么办呀。”后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奶声奶气的问着。 “恩,这就是为什么你下雨要打伞。”麦迪文呵呵笑着说道。 那最小的孩子虎头虎脑的噘着嘴回忆着,似乎想起来某一次村里很罕见的下雨他并没有打伞,反而冲出去蹦蹦跳跳的接着,似乎还有几滴落在了他的嘴里,小脸顿时就皱了起来,从座位上摔倒地上,打着滚哭起来。 后院里随即传来了哄笑的声音。 亚瑟并没有笑。 这并不是他有多么正义或是高尚,或者说众神的信徒这种时候就应该表现的多么正义或是高尚,他从圣亚伦帝国的地方开始就溜号了。麦迪文的叙述充满奇幻色彩,揉进了各种传说或是睡前故事,也相应的充满谬误,这并不能引起亚瑟的兴趣。 亚瑟正呆呆的想着最近父亲的训练。 第四章 沙漠绿洲 加西亚憋着笑意走上前去,把那个被逗哭的,还在打滚的小男孩儿抱了起来,放在了椅子上,伸手摸了一摸小男孩儿乱糟糟的头发,对他笑了一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小男孩儿,还是再也被小男孩儿逗笑了。加西亚壮实的身躯和明显比一般孩子更高的身材,让他抱着小男孩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对父子——当然,加西亚明显稚嫩的脸庞打破了这和谐的场景。 周围的哄笑声并没有停止,而加西亚已经往回走。他走到了座位旁边,拉开了椅子,拉的很远,这个距离似乎可以很舒服的把双**叉着搭在桌上。加西亚坐了下来,只坐在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很舒服的把双**叉着放在了地上,后背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头颅微微昂起,有一缕棕色的头发微卷着垂了下来。 加西亚皱了皱眉,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微微向左扭头,用眼角瞟了一下角落里还在发呆的亚瑟,就又把目光转回了麦迪文老师完全无法抑制笑容的脸上。 麦迪文似乎又开始讲一些哈伯沙村在这行商的新时代应该做出些什么变化,充满诗人般华丽的渲染,和教徒一样的浓烈信仰。 小亚瑟并不关心。 小亚瑟最近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 亚瑟右手平放在桌上,食指不安的点着桌面,左肘杵在桌上,手指不停地拉扯,玩弄着自己干枯的金发。手指十分灵巧,动作也十分迅速,不停地在头发中搜寻着,每次找到几根黏在一起的发丝,动作就慢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试图把那缕粘在一起的头发撕开。手指终究还是在撕扯的时候扯痛了自己,小亚瑟的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而双眼还是呆呆的盯着桌面。 很奇怪,非常奇怪,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亚瑟那天晚上用骑士的话语,骑士的姿势,和骑士只有在进食或是探索时才会用的到的匕首,以和骑士没有半点关系的身份立下了骑士的誓言。 亚瑟要走向战争之路,要继承父亲的荣光,要继续父亲未完的征途。 可是那之后父亲的训练,十分奇怪,十分奇怪,让小亚瑟恼火的那种奇怪。 亚瑟每天训练,上午的部分是没有变化的,负重长跑,变速跑,往返跑,总之任何和跑步相关的训练都没有任何变化,或者里程还增加了。 而下午的训练,就面目全非了。下午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所事事,仅仅在落日时分训练,荒漠里尚有光明,温度却降了下来的时候。所有的武器训练全都消失了,连匕首的训练都不见了,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挨打。小亚瑟每天穿上厚厚的棉质里衬,套上最小号的标准皮甲,在院子里面对着父亲——拿着各种各样未开锋铁制武器的父亲。每天落日附近的一两个小时就变成了亚瑟生活中的另一个地狱,亚瑟从宣誓之后已经尝过了各种各样武器打在身上的滋味,全身上下除了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这样,亚瑟不再睡在床上,父亲清理了客厅,在地上铺了很多的树枝和小石子,亚瑟就在上面睡着。崇拜父亲的亚瑟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顺从的睡下,每天挨的打让他筋疲力尽,躺在地上稍微扭动身体,稍微清理出来一块儿不那么硌的地方就直接昏了过去。而每当亚瑟昏睡过去的时候,父亲往往就会悄悄地走过来,拿着木质的长剑向他背上狠狠一击,痛的他嚎叫着从地上就蹦了起来。 亚瑟从第一晚后就再也没能安睡过,每天夜里都是半睡半醒间度过。可小亚瑟白天的训练,或者说是挨打,已经十分辛苦,他总是不经意间就会睡死过去,而每次小亚瑟睡过去的时候,背后都会再挨上重重一击。 亚瑟坐在班里最角落的椅子上,一夜无眠让他现在昏昏欲睡,而身上传来的阵痛却难以忍受。 小亚瑟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死死地压住桌面,全身肌肉紧绷,瘦小的身影不停颤抖。 一开始拿着树枝戳亚瑟的德雷克发现了亚瑟的异样,把脖子长长的伸出来,试图扭到亚瑟面庞的前方,于是他看到了亚瑟紧咬的牙齿和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哇喔!娘娘腔亚瑟又哭喽!”德雷克跳起来拍着手叫道。 “亚瑟爱哭鬼!” “亚瑟你真是讨厌!”班中的同学都纷纷转过身来,哄笑着,嘲笑着,咒骂着。 亚瑟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呼吸渐渐跟不上了。亚瑟趴在桌上大哭起来,泪水无法抑制的喷出,伴随着被呛住一样的咳嗽和喘气。 班里的哄笑声越来越大了,可亚瑟已经听不到了。 亚瑟崇拜父亲,他立下了沉重的骑士誓言,他勇敢的准备好了面对更加艰苦的训练。 可他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只有沉重的毒打,披着教育外套的毒打。 父亲因为他的原因或许承受过很多白眼吧。 父亲对他的教育,期望都因为他的原因变成了泡影吧。 父亲或许已经对他绝望了。 父亲或许心灰若死,只有一腔怒火想对天咆哮。 父亲或许什么都不想交给他。 父亲或许只想折磨他。 亚瑟感觉气管或许已经被无锋的骑士剑切开了,那窒息和疼痛无以复加。 亚瑟感觉胸膛或许已经被无锋的战斧碾碎了,胸前如压上了万斤巨石一样沉重。 亚瑟知道自己脸庞一定像壁炉里父亲翻动的火炭一样红热,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怒火灼烧。 烈焰中的亚瑟终于趴在麦迪文后院角落的桌子上睡着了,而麦迪文也没有再试图去叫醒他,同学们也没有人再理他了。 麦迪文激情四射的课堂终归会结束,就像再大的火焰终归会燃尽。而那被火焰狠狠灼烧过后的清凉,就像是跋涉在炽热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 “喂,亚瑟,带好你的匕首,我们得去绿洲那边了,所有人都在等你”加西亚用左臂上佩戴好的圆盾撞了撞亚瑟的肩膀。 熟睡中的亚瑟在圆盾刚刚碰上他肩膀的那一刻,亚瑟肩膀上的肌肉瞬间的绷紧,整个人直接弹了起来。加西亚诧异的看了看亚瑟,皱皱眉说道:“收拾收拾你的脸,一副娘娘腔的样子,要走了,带好你的匕首,出了事没人会救你。” 刚刚睡醒的亚瑟尚在恍恍惚惚之间,他甩了甩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已过正午的太阳,才真正的醒了过来。 今天是麦迪文老师上课的日子,那也就是大家要去绿洲的日子。 哈伯沙村建立在靠近圣亚伦帝国中央沙漠的一片荒漠上,既然要生存,便离不开水。哈伯沙村徒步不到一小时就有一处绿洲,是哈伯沙村饮用水的来源。而在绿洲周边,哈伯们开垦出了一片片不大的耕地,配合上挖的极深的水井,种植些耐旱的作物,而在更为广阔的区域中,哈伯们有着小规模的放牧。最终哈伯们靠着羊奶,羊肉,和从荒漠土壤中刨出来的粗糙食物深深的扎根在这里,成为了来往商旅休息,交易的地方。 荒漠中生存不易,每一点食物都是用大量的人力,时间堆出来的,从太阳冒出来的第一刻起,农民和牧民就都活跃起来了。对于农民来说,耕种的时期事情自不必说,而平时也必须防备着沙漠中各种可爱的小生灵,比如说沙漠狐或是沙漠兔,一不小心他们可能就毁了村人的心血。 对于牧民来说,事情就显得更加复杂一点,他们必须要面对沙漠巨型生物的威胁,哈伯们为了防止羊群的过度损失,和沙村的安全,在附近建立起了哨塔,围住了整个沙村和绿洲,不分昼夜的坚守。哨塔上的战士们一旦发现沙蜥的进犯,就会撞响硕大的铜钟,而若是巨蝎,则会击鼓,把消息远远的传到各处巡逻的猎人队,让大家有相应的准备。 所以,村中孩子们要做的事情也就十分的简单,在麦迪文上课的两个上午之后,由猎人队护送着,给忙碌的人们送饭。据说,这是村中长老们的决定,仅仅占用孩子们每周两天的时间,让孩子们来了解生活,并且把自己当做沙村的真正一员——毕竟,孩子们会对他们出生的地方有着这样,那样的感情,但责任感,绝对是最难培养的一种。 从孩子们可爱的小脸上,严肃而兴奋的神情来看,长老们是做了一次正确的决定。 “孩子们过来列队!猎人队的到这边来,剩下的跟着苏珊阿姨!” 亚瑟刚擦了擦泪痕,检查好靴子中的匕首,跑过来时,就听到了加西亚的父亲,猎人队队长罗斯?哈伯这么喊着。 话音刚落,村里所有超过八岁的男孩子都迫不及待的跑到了猎人队的十名大汉旁边——这是整整两个标准巡逻队的人数,哦,亚瑟留了下来,和没到八岁,耷拉着脑袋的男孩子们还有所有女孩子围在了苏珊?哈伯的旁边。 “嘿!亚瑟,握好你的匕首,万一碰到了沙蜥,可别让我们尊贵的女士们保护你!哈哈哈!”德雷克挥舞着手中的抛斧大声的笑着。 不用说,这自然又引起了男孩子们的一阵哄笑。 年轻的女孩子们白了男孩子们一眼,好心的来安慰着亚瑟。 “亚瑟,就拜托你保护我们啦。” “亚瑟,别伤心,你是很优秀的,他们什么都不懂。” “亚瑟,别担心,你总有一天会比他们都强的。” “对呀,对呀。” 好心,善良的女孩子们围着亚瑟叽叽喳喳说着。 亚瑟完全感受不到言语中的安慰和鼓励,只觉得刚刚熄灭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双手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父亲看不起我,以前的兄弟看不起我,男孩子们看不起我,你们也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亚瑟觉得愤怒填满了他的胸膛,看着女孩子们略带安慰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总觉得无处发泄。 “臭小子,说什么呢!”罗斯用手臂上套着的钢制圆盾敲了下德雷克的脑袋,略带不满的说道。罗斯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亚瑟,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举起手上的长枪在空中一挥。 “出发!” 在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和猎人队战士们的呵斥声中,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拖拖拉拉两小时才将将走完。虽然说每周都会出来两次,但孩子们的兴奋还是难以压抑,再加上本来前往绿洲略带有一些观光的气氛,战士们也就默许了这种行为。 听到孩子们突然高涨的叫喊声,一路阴沉的亚瑟终于抬起头来,满脸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绿洲已经不再陌生,但每次到这里来,亚瑟都会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 高高的芦苇几乎已经到了小亚瑟的胸口,荡漾着,起伏着,总像是在抚慰着小亚瑟蜷缩着怒吼的灵魂。几株棕榈树扎堆的生长在一起,围着月牙形的翠绿湖水起舞,而远处的沙丘如金子一般,配着湖水正好。亚瑟的身后吹来了一阵柔和的风,先倒了芦苇,然后皱了湖水,拂过棕榈的叶子,最后落到沙丘上,吹起些金黄的沙粒,打着旋儿跑了。 亚瑟想就此缓缓向后躺下,躺在这月牙形绿洲的碧波里,再也不出来。 可惜众神大概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还没有做必须的祷告,理应是发自内心的祷告。 周围的孩子们放下手中的餐盒或是武器,纷纷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战士们也一手扶着长枪单膝跪了下来,头颅深深的埋了下去。 “众神在上,我等凡人皆需以身侍奉。赞美你,感谢你,伟大的河流女神,感谢你赐予我族丰沛的泉水,得以在荒芜的沙漠中安居。亲爱的河流女神,我族的信仰坚定不移,我族的虔诚不容置疑。噢,神圣的河流女神,愿你神火高举长燃不熄,佑护我族长盛不衰” 孩子们把头轻轻地扣在地上,亲吻着大地做着祷告最后的环节,而后大家就都抬起头来,舒畅的在绿洲中笑着,闹着。而这种欢乐必须是短暂的,他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整个队伍走过了绿洲附近的耕地,向田地里的人们问好,走过了荒漠中的牧民,感谢他们的辛劳,一路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或许是绿洲中河流女神的力量,一路上亚瑟脸上的阴郁全然不见,笑容也渐渐绽了开来,热情洋溢的向着路上的每一位叔叔阿姨们打着招呼。村中的达人们看见西蒙家的孩子少见的这么高兴,也都更加开心的挥手回应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亚瑟放肆的笑着,像一个九岁孩子本就应该显露出的笑容一样,罗斯看见也走了过来,用力的揉了揉亚瑟的脑袋。亚瑟也揉了揉自己的金发,抬起手和罗斯击了一掌,一大一小都开心的笑起来,阳光,灿烂。 就在亚瑟阴郁了一天的心情刚刚好转起来的时候。 “咚——”铜钟的声音洪亮悠长,从不远的哨塔中传来。 第五章 沙蜥来袭 铜钟洪亮而悠长的声音利刃一般斩断了所有的欢声笑语,大家愣愣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亚瑟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从刚刚的欢乐的天堂瞬间被扯回了阴郁的现实。 铜钟的声音在哈伯沙村永远只有一个意义。 沙蜥来袭。 钟声只响了一下,代表有两只或是更少的沙蜥出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沙蜥数量并不多,十个成年战士还应付的来,再加上有年轻的小战士们掠阵,应当不会出现很严重的伤亡,何况其他巡逻队一定也听到了钟声,定会尽快赶来。唯一的问题是,这支队伍还有很多没有多少战斗能力的妇女孩子们存在。幸好现在天色尚早,哨塔发现沙蜥的时间也应当会很早,现在让他们向相反的方向离开应该可以拉开足够的距离。 “好,猎人队的都跟我来,到我们守护我们村庄的时候了!”罗斯大声的喊道。罗斯又扭过了头说:“苏珊,拜托你看护好这些孩子,尽快离开。” “好,孩子们,到我这边来,跟着我走!”苏珊也放开声音喊道。苏珊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声音中没有一丝颤抖,镇定,从容而迅速。 猎人队的孩子们早就收了笑声,严整的检查着自己的武器,系紧绑腿和圆盾。剩下的孩子们都飞快地聚集到苏珊的身边,孩子们都十分害怕,小脸紧绷着,额头上透出细密的汗珠,但没有任何一个,哪怕年纪最小的孩子发出一声尖叫。 除了亚瑟,亚瑟愣愣的站在原地,双眼呆滞的盯着面前的沙地,双手失控般一张一握,手心满是汗水。 “亚瑟,你在干嘛?!”苏珊发现了亚瑟的异样,焦急的说道。 所有人都回头盯着亚瑟,而亚瑟就像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样,依然在原地呆呆的站着,盯着面前被吹得纷纷扬扬的沙粒,双手不自觉的颤抖着。 “亚瑟,过去。”加西亚用手里的抛斧斧背顶着亚瑟的胸膛,冷冷的盯着他,眼神中的寒意让周围战士们都沉默不语。 亚瑟抬起了头,看着加西亚冰冷的目光,挺起胸膛把斧背抵了回去,嘴唇微微的张开,似乎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终究呛在喉咙中,只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低吼。亚瑟低下了头,抬起右手一边转身一边推开了加西亚的抛斧,慢慢的挪到即将远离战场的队伍里。 加西亚鼻中重重的一哼,回归到了猎人队中。 “好!我们走!”猎人队疯狂的向着哨塔的方向奔去,而苏珊也带着剩下的孩子们快步离去。 苏珊看了看亚瑟,责备的话语冲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摇了摇头,对亚瑟说道:“快走吧,别给大家添麻烦,再留在这里,你威胁的是大家的生命,你不会这样做的,众神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正在离开的队伍快步的走着,年龄比较小的孩子步子比较小一些,都有大的孩子拉扯一把。孩子们虽然都没有哭或是惊慌,紧张且不安的气氛还是在这支队伍里弥漫开来。苏珊领队的同时还在忙着安慰,鼓励孩子们,还不时抬起头来看一下默默跟着对尾的亚瑟,俨然已经把亚瑟当做了危险人物重点照顾。 亚瑟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像熔岩在冰川上流过一样沸腾着,尖叫着,痛苦着。他立下了最庄重的誓言要走向战争之路,而现在却在逃离战场?!他不能再被父亲看不起,不能再被村里的人看不起,他要用这场战斗证明自己,他要用这场战斗狠狠地给每天毒打他的父亲一个狠狠地回击! 亚瑟还很小,或许并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仇恨。但亚瑟对于父亲的崇敬在今时今日已经崩碎变成了怒火,这是不争的事实。亚瑟第一次体验到的复杂情感就像是在撕扯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苦愤难当。 亚瑟要杀掉那些沙蜥,然后举着沙蜥的头颅,甩到父亲的面前,看着沙蜥鲜红的血浆溅到父亲打铁用的围裙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压抑许久的怒火大声的向父亲吼叫:“我受够了你的毒打!我是一名真正的勇士!如果你还在乎你曾经骑士的名号,就教导我真正的武技!” 怒火涌上头颅的亚瑟早就忘记了他完全没法好好应用任何武器的事实,早就忘记沙蜥一爪就可以撕开他单薄的身体,亚瑟只想着,他要回到战场!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 亚瑟脚下一顿,双脚发力,瞬间向后弹去,掀起来阵阵沙尘,向着战场跑去。 “亚瑟,你给我回来!”苏珊在亚瑟的身后拼命尖叫着,也拔足追了上去。 苏珊从没有见过跑的这么快的孩子,她拼尽了全力却还是被亚瑟渐渐拉开了距离。苏珊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不能理剩下的孩子们太远,沙漠中迷路或是慌张的身后都紧紧跟着死亡,她必须要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苏珊看着亚瑟远去的身影,狠狠地跺了跺脚,向着本来的队伍追去。 亚瑟疯狂的奔跑,而长年的训练显出了效果,亚瑟的呼吸十分有节奏,在这样的速度下,呼吸依然悠长。脚下的土地已经渐渐从比较坚实的荒漠土变成了沙地,而亚瑟的速度却不见有减慢多少,双脚每次落下都选择在相对坚实的沙地上,浅浅的压出一个脚印,就又弹了出去。 小亚瑟从来没有在餐桌以外的地方看到过沙蜥,也就从没有参加过一次对抗沙蜥的战斗。但父亲曾给他讲过的战争谋略,让亚瑟十分有信心可以找的到猎人队。 沙村的哨塔间隔均匀,大约是哨塔居高临下使用木质弓极限射程的两倍,接近千米。而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即使居高临下的弓箭手也必须使用难以保证精度的抛射。这样的抛射只有密集的射击才能保证相对的精度,因此每一次哨塔进攻的间隔显得极长,这也使得两座哨塔的中央必然成为沙蜥每次突破的位置。 若是准备充分,人员充足,把沙蜥放进哨塔守卫线内也许是个好办法,一侧由众多战士堵住沙蜥,一侧由哨塔的弓箭手进攻,以逸待劳。可今天是不行的,沙蜥在沙漠中奔跑速度极快,一旦猎人队的防线被突破,身后正在撤离的孩子们说不定就会有危险,这是猎人队无法接受的。猎人队一定要把沙蜥拦阻在哨塔的前方,期待哨塔和正在赶来的其他人成为下一道屏障。 因此,现在猎人队只会去一个地方,就是发现沙蜥的哨塔,这样之后才能以沙蜥的动向调整阻击的位置。从猎人队出发的地方算起一直到哨塔,尚有不少距离,战士们在沙漠中的前进速度会大幅降低,而亚瑟若按这个速度前进,应当是赶得上的。 亚瑟向着哨塔奔跑着,果然当亚瑟赶到的时候,猎人队正在塔下做着最后的检查。 “加西亚,德雷克,赛斯,阿斯雷,检查好你们的抛斧和掷矛!这是真正的战斗!保护好自己,瞄好了准头再扔!有我们顶着你们不会受伤的,别害怕!” “剩下的臭小子们记着带好你们的圆盾和短剑!战斗位置确定了就到后面去设陷阱!设置好了不要再回来,直接上哨塔,拿着弓箭!” 罗斯在塔下大声的吼着,亚瑟远远地就听见了,直接就缩到了附近的沙丘身后伏了下来,努力的安抚着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都给我听好了!前列由我们兄弟用长枪和盾牌顶着,你们四个小子站在后排,等到沙蜥不怎么蹦跶了,你们就瞄好了扔出去,谁他妈要是仍歪了,今天回去开始每天加练一百次!剩下的赶快回身布置好陷阱,布置好了就赶快跑!万一该死的沙蜥穿过去了,就靠你们的陷阱和弓箭拦着了,可别搞砸了小伙子们!”罗斯奋力的用长枪敲击着盾牌和大家紧张的做着布置。 亚瑟听着罗斯大叔的布置,心中正盘算着跟踪猎人队的行程。就在这时,亚瑟又听见了罗斯的大喊。 “西面,快!西面!该死的沙蜥开始冲刺了!小子们去西边布陷阱,剩下的跟我迎上去!” 沙蜥还有近千米远,而猎人队迅速的动了起来,分成了两队,一队冲向西边哨塔中间的位置,另一队则向着沙蜥迎去,哨塔上的战士们都纷纷拉开弓箭,紧盯着快速奔跑的沙蜥,试图以几轮齐射降低沙蜥的速度。 所有人也就都没有注意到悄悄越过哨塔边界跟着罗斯的亚瑟。 来袭的沙蜥有两只,在千米的距离上已经可以看得到其中一只体型格外巨大,是雌性成年沙蜥,而另外一只则尚显幼小。成年沙蜥四足贴地,奔跑极快,奔跑的时候身躯诡异的扭曲着,一条长尾却几乎笔直不动,而幼年的沙蜥若用同样的方式是难以跟上这样速度的。不过年幼的沙蜥冲刺时往往只有两条后腿着地,身躯高高昂起,本来折叠在一起的后腿打开,显得极为修长,在沙地上一点便窜出好远。这是一种成年沙蜥的巨大体型办不到的前进方式,也使得幼年沙蜥一样极为难缠。 “抛射!三十度!预备!放!”号令声从哨塔上喊出,稀疏的箭支呼啸着划破天空冲向正在奔跑的沙蜥,却并没有一支命中,布置陷阱的孩子们尚未完成,哨塔上的弓箭手的数量太少了,没能降低沙蜥的速度。 沙蜥更加疯狂的冲刺,战士们也发疯一样冲了过去。 沙漠毕竟是沙蜥的领地,按照现在速度,战士们可能赶不及拦阻沙蜥了。 “该死!”罗斯伸手从德里克的背上取下一捆掷矛,取出一根又把剩下的四根抛给了其他的战士。 五名战士又奔出数步,一起向前奋力投出掷矛,五根掷矛突破百米的距离,向着沙蜥狠狠扎去。 即便是沙蜥,在高速奔跑下也极难调整身体的姿态或是转向,成年沙蜥直接长尾卷住自己的孩子,向侧面奋力翻滚。当两只沙蜥甩了甩头又站起来时,一直奔跑的战士已经围成半月形,用五根锋利的长矛指向了他们,而刚刚投出掷矛的五位战士也赶到了,战士们身后的四位孩子份远近站定,从战士们的空隙中狠狠盯着他们。 在沙漠中冲刺的亚瑟直接就地一滚,躲在附近沙丘的背后,探出一双眼睛,看着战场上对峙的双方,从靴子中抽出匕首用力握紧。 雌性沙蜥四肢着地,慢慢的踱着,头颅高高的昂起来,整整有两人之高。双重眼睑眨动之间,透出凶煞的气息,紧盯着对面的战士。十支长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遥遥指向沙蜥的头颅,跟着摆动。年幼的沙蜥刚刚到战士们的腰间,第一次面对人类的它亮出了牙齿,在母亲的身后腾跃,不时发出一声尚显稚嫩的吼叫。战士们身后的孩子们取出了掷矛或是抛斧,手掌上事先缠好的布条很好的吸收了年轻的战士们紧张的汗水,而孩子们不安的扭动着的手腕还是透出了他们心中的焦躁。 亚瑟在沙丘身后远远地看着,他似乎可以听得见沙蜥粗重的鼻息,闻得到沙蜥怒吼时喷出的血腥气,看得见战士们额头溢出的细密的汗珠,感受得到几乎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鼓点一样密集快速的心跳。第一次看见沙蜥的亚瑟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也紧张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跑到过来是对是错。亚瑟只能舔了舔因为紧张失血干裂的嘴唇,把自己藏得更加严实一点,匕首握的更加紧了。 罗斯没有下任何命令,左手圆盾扎实的挡在身前,右手紧紧攥住长枪,夹在腋下。他没有想到居然是一对母子这样最糟糕的状况,这样的情况下,必须竭尽全力对付体型更加巨大的雌性沙蜥,毕竟一只发狂的母兽一定意味着猎人队的伤亡。而轻举妄动,则意味着可能露出破绽,被幼年沙蜥偷袭到沙村的孩子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间站在人类这一边,猎人队增援的到来会让情况好上很多。 罗斯左手向下在空中按了一按,示意大家稳住,不要贸然进攻,保持现状的对峙。 双方似乎都在等着对方露出破绽,或许当十杆长枪不再稳定,在空中摇晃的时候,就是沙蜥雷霆一击的时刻,但现在,双方都在对峙着。 战场上的气氛十分压抑,像是再被巨大的石碾缓缓研磨。 这不是一场多么重大的战斗,但是一场双方都输不起的战斗。 沙蜥,飞龙和巨龙所特有的双重眼睑十分神奇,外层是鳞片和皮肉,内层则是半透明的坚硬角质层,平时用来防御风沙,而战斗的时候,若非战枪直刺,上面都只会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沟壑。 所以,当沙蜥合上内层眼睑的时候,就必定是沙蜥进攻的时刻。 沙蜥终于按捺不住了。 第六章 死亡指尖 战斗,尤其是双方数量极少的战斗或是决斗,要做的事情往往只有一个,寻找或是创造对方的破绽,抓出破绽出现的那一瞬间,控制住对方,或是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再或是直接砍下对方的脑袋。 当然,己方痛下杀手的瞬间也往往会暴露出更大的破绽,因此战斗的局势总是瞬息万变,在敌人的身上已经豁出了几十个口子,却被对方一刀斩下了头颅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智慧种族总是把自己的身体看的十分重要,往往不愿让它受到一点伤害,因此更加沉溺于这种破绽的游戏,在此中寻找着所谓的艺术感,所以以伤换伤或是以命搏命的打法是不被人推崇的,按照战力,立场和结果的不同总是会被人评价为勇敢,愚蠢,下流或是刚烈。 而被各个智慧种族认为是未开化的“野兽”,却往往会选择这种更加血腥,快速的战斗方式。 因此握着长枪的罗斯正在祈祷着大家的平安。 巨大的沙蜥像骑士拉下护面一样合上了内层眼睑,沙漠中吹来了一阵暴烈的风,卷起了浓重的血腥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疯狂进攻。 沙蜥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两条后腿奋力蹬出,直截了当的向着闪着寒光的十把长枪狠狠地扑了过去! 正当沙蜥在空中难以转动的时候,两柄抛斧在空中旋转着,带出两道银光重重的砍入沙蜥右臂,血光四溅! 应和着猎人队战士们响亮的战吼,十把长枪一起刺出! 半月阵型最右面的四位战士齐刷刷的把长枪指向沙蜥袭来的巨爪,似乎已经看到了长枪直接刺穿左爪的样子。可沙蜥的左爪速度极快,沙村战士们仓促之间枪尖指的略微偏上些,长枪和坚硬的鳞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仅仅留下几道血痕就被巨爪穿了过去,长枪也被剧烈的震动震的脱手而出。战士们刺出了长枪,左手的圆盾就稍稍让开了,没法完全挡住沙蜥锋利的指尖,最外侧的弗朗茨身上登时出现了四道血痕,和同胞兄弟弗鲁迪一起被远远地击飞了出去。 中间的三位猎人队战士则瞄准了沙蜥张开的大口,朝着那浓厚至极的血腥气笔直的刺了过去。看似避无可避的瞬间,沙蜥微微侧头,巨口猛地合上,死死地咬住了枪柄,身体巨大的惯性让枪尾反变成了进攻的武器。战士们经此一冲,直直跌坐在地上,左手圆盾向前挺出,右手就要去拔腰间的长剑。 沙蜥甩开口中的长枪,还没落在地上,右侧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钻心的疼痛,只见三把长枪深深的插在身侧腹部,血液顺着枪杆迸了出来。沙蜥刚刚落在地上,忍受着剧痛,向着右面正拔出长剑的剩下三位战士长吼,正面又突然袭来了一片抛斧和掷矛的森林,眼看再也躲不过去,左爪一歪,就顺势滚倒在地上,滚出好远,再也站不起来了,发出了长长的哀嚎。 “吼——”众人看着沙蜥倒下,纷纷发出了胜利的怒吼,高举手上的兵器挥舞着。 本来沙蜥力大,速度极快,猎人队通常的战术是先由成年战士挡下第一轮后,趁着攻势已老,由第二排孩子们的进攻杀伤,消耗或是阻挡沙蜥,以期待重整旗鼓应对第二波攻击。而令人意外的是,沙蜥第一次扑击时右臂的进攻被加西亚和阿斯雷两人计划外投出的抛斧十分巧合的打断,在左侧的三位战士并没有收到多少冲击,于是三杆长枪深深的插入了沙蜥的体内。沙蜥就算再强大,生命力再顽强,至此也就奄奄一息了,至少难以行动,不再有威胁了。 一场本该艰苦的沙蜥阻击战以弗朗茨皮肉伤为代价迅速,果断的解决,不得不说是一场意外的胜利。 所有人都非常的兴奋。 除了亚瑟。 “弗朗茨叔叔,小心!”亚瑟从沙丘后面跳出来大喊道。 亚瑟自战斗开始就缩在沙丘后面,被人发现他跟踪过来的恐惧和绝不该一个人躲开战斗的正义感在他小小的心脏里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等亚瑟回过神来,雌沙蜥已经倒在了地上,血液染红了一片黄沙,却不见了年幼的沙蜥。 那只幼小的沙蜥在战斗开始后就藏在母亲的背后,在黄色鳞片迷彩的掩护下,远远地绕到战士们的背后,准备偷袭。可在它还没有到达期待中的位置时,身后就传来了母亲的悲鸣,它怒不可遏,发狂一般冲向倒在地上的弗鲁迪,弗朗茨两兄弟。 那沙蜥和两人之高的母亲相比自然幼小,可身形却也有半人之高,而现在双腿着地昂着身子冲刺而来已经远远高过成人,身下卷起滚滚黄沙,飞速扑了过去。 众人听到亚瑟的叫声大惊,都想起来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弗朗茨,回身向着弗鲁迪,弗朗茨两兄弟扑了过去。 弗鲁迪看着身后飞速扑来的沙蜥,一喜一惊变化的太快,吓得他魂飞魄散,仓促间身体都没站直,半蹲着举起圆盾守护着兄弟二人,右手飞快的去拔腰间的长剑。就在长剑刚刚抽出来,还来不及指向沙蜥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黄色影子就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张口咬住了弗鲁迪的手腕疯狂甩动,长剑打着旋的飞出,深深的插入了沙地之中,就在愣愣的看着场上的亚瑟脚边,吓得亚瑟身体一激灵。 弗鲁迪直接被扑倒在地,死死地向上顶住沙蜥,身上被沙蜥的爪子挠得满是血痕,他身子一转,四肢一起用力直接把趴在身上疯狂撕咬的沙蜥踹了出去,伏地喘着粗气。而这时,猎人队的少年战士们反应尚显迟缓,大人们奔跑着越过被吓呆了的的少年们,从他们身上摘下抛斧掷矛拼命扔了出去。而沙蜥在地上翻滚着,刚刚站起身子,甩了甩头,直接就被飞来的两根掷矛两柄抛斧钉在了地上,口中哀嚎连连,四爪疯狂的抓着沙地,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地不再动弹了,而刚刚爪子挖出的沟壑,被周围缓缓流动着的沙子填上了。 亚瑟看着风雷之间的迅速交手,被吓呆了,和雌性沙蜥之间的较量有着安稳的布局,大家受到的冲击伤害尚都在预料之内,而幼年沙蜥短短数十秒的偷袭,让在场的所有人心脏都停了一拍,然后疯狂的跳动。 那是真实的,血腥的死亡味道,近在指尖。 “嗷——”母沙蜥凄惨而愤怒的嚎叫惊醒了亚瑟。 沙蜥不断摆动着四肢和长尾,试图把自己撑起来,爬向幼子的身旁,然而它终究是站不起来的。它嚎叫着,狂乱的在空中抓着,可只有血液顺着身上的长枪激射而出! 亚瑟突然觉得一阵怒火从脚底涌起,向上攀爬,燃遍全身。在这一刻,他或许已经忘记了父亲,伙伴,长辈们对他的轻视,或是被别人看不起的强烈愤怒和不甘。亚瑟只知道,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村人刚刚和死亡近在咫尺! 亚瑟之前所有的害怕,不甘,挣扎都化为了滚滚而来的怒火。 他要狠狠剖开那只沙蜥的肚子,让鲜血染遍大地! 他要为刚刚差点被杀的叔叔们报仇! 他要亲手杀了那只沙蜥! 亚瑟双手握住脚边的长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从沙地中抽了出来,身体向着沙蜥的方向倾倒,直接弹射了出去! 长剑拖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亚瑟大吼着,飞快地向着沙蜥冲了过去。 “亚瑟!该死的!”罗斯发现了径直向着沙蜥冲过去的亚瑟,瞄准了亚瑟身旁的沙地,扔出了手中的掷矛,用死亡的威胁制止亚瑟。 “亚瑟!你给我回来!”离亚瑟更近些的加西亚举着手中最后一柄抛斧向着亚瑟冲了过去,准备在把亚瑟直接扑到在地。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亚瑟的速度,掷矛远远地插在了亚瑟的身后,而加西亚却离亚瑟越来越远。 躺倒在地上的沙蜥自然也发现了亚瑟,双目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向亚瑟怒吼着。 亚瑟径直冲向了沙蜥外露的腹部,也是沙蜥整个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沙蜥正是虚弱的时候,动作慢了很多,但四爪完全伸开挥动,却也完全覆盖住了自己白嫩腹部前的空间,向着亚瑟抓去。亚瑟似乎觉得看到了一柄柄沉重的无锋骑士剑向他砍了过来,只不过似乎慢了许多。亚瑟条件反射的闪躲着,但手中拖着的长剑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脸上,身上都出现了道道血痕,并不很深,但浑身浴血的样子十分骇人。 亚瑟全然不顾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本就通红的双眼即使流进了鲜血似乎也毫无感觉。 亚瑟闪过了沙蜥四爪的挥击,带着鲜血和怒吼,双手紧握长剑,紧紧地靠在身侧,用着全身的力量挺起长剑,剑尖笔直向前,脚下不停,向着沙蜥冲了过去。 亚瑟听着沙蜥带着哀鸣的怒吼,似乎看到了自己剖开沙蜥的肚子,浑身浴血的模样。 他突然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脚下不觉的慢了一丝。 “小心!”猎人队的众人在亚瑟的身后疯狂的喊着。 亚瑟一惊,发现了几乎已经袭到身侧的风声。 亚瑟脚尖一点,已经从沙地上跳了起来,正要扯动手中的长剑指向风声袭来的方向,却发现无论他如何的扯动,长剑都纹丝不动,由着惯性,依然笔直向前刺去。亚瑟左手立刻放开了长剑,左臂左腿弯曲着并在一起,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登时几乎涨了一圈。 下一刻,巨大的力量从左侧传来,亚瑟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飞奔的蛮牛撞上了一样,长剑脱手,整个人流星一样直接坠入了沙中。 疼!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都在疼!每根骨头都在疼!每根神经都在疼! 左臂必然是已经断了,不知道有多少处内出血,传来的疼痛让亚瑟疯狂,想要翻滚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泪从亚瑟充血的双眼中涌出,他撕心裂肺的嘶嚎,似乎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唯一证明,而满地的鲜血或许下一刻就是死亡的明证。 亚瑟双眼中的血色和泪水模糊在一起,但他看得到有个几乎和他一样大小的黑影从天而降。 噢,那必然是沙蜥的巨爪。 亚瑟再也听不到自己的嘶嚎,和刚刚还在耳边的沙蜥怒吼,再也感觉不到全身上下的疼痛了,而曾经模糊的双眼似乎也突然清晰起来,他看得清沙蜥利爪上每一片鳞片,黄色的,更深一些的,还有黑色的,他看得清沙蜥的五指,总是觉得这长短的分布这么奇怪,现在看来却也总觉得顺眼。 亚瑟看得到那象牙白的指尖,满是裂纹,显得沧桑,撕心裂肺。 那指尖似乎并没有那么锋利,却为何总是缠满了死亡的气息? 亚瑟觉得自己贸然跟过来,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亚瑟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自己可能误会了父亲,一直支持自己的父亲。 亚瑟觉得自己今天,从踏进麦迪文老师的后院开始,就在给父亲丢脸吧,父亲是不是又要被村人们嘲笑了? 亚瑟笑了笑,这真不像自己,这么多无谓的怒火,无谓的冲动。 亚瑟想自己或许欠父亲一声道歉,这么久以来自己的冷脸,父亲想必也不好受吧。 亚瑟看见了加西亚的抛斧,上面繁复的花纹亚瑟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童年时两个人一起画出来的花纹。 自己是不是也让老朋友失望了? “亚瑟!” 加西亚看见亚瑟被沙蜥的长尾一下抽飞,疯狂的冲了过去,把手中最后一柄抛斧扔了出来,细心打磨的斧刃旋转着,带出一道银光,似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重重的砍进了沙蜥正在落下的巨爪上。 沙蜥愤怒的狂吼,巨爪被流星般袭来的抛斧带开,以毫厘之差砸到了身旁的沙地上,在亚瑟的胸膛上带出了三道深深沟壑,随之举起,又再次重重的落下。 手无寸铁的加西亚冲到沙蜥的爪下,用整个身体护着亚瑟,奋力挺起圆盾,双目圆睁,狠狠地瞪着沙蜥。 沙蜥嘶吼着,巨爪不断落下,冲击着圆盾,和圆盾下小小的男孩。 圆盾木屑翻飞,男孩嘴角也飘出鲜血。 这场景,总像是光明纪元之前风暴之洋肆虐,冲击着海边小小礁石的样子。 第七章 温馨小村 噢,日神普照的大地为什么这么神奇? 噢,河流女神滋养的大地为什么如此多姿? 噢,父神母神创造的生灵们为何如此令人着迷? 亚瑟坐在棕榈树的阴影下,看着绿色树林和金黄沙漠泾渭分明的界限,觉得十分不解,只能在心中赞叹着众神。亚瑟并没有祷告,仅仅是在心中赞叹着。刚刚五六岁的亚瑟并没有祷告的习惯,虽然耳濡目染总会对神明充满敬意,但是从来不会真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的祷告。 亚瑟抱着双腿,靠在棕榈树上的身体扭了扭,找到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看着远处慢慢踱着步的沙漠狐。按照沙漠狐昼伏夜出的习性,和这一只明显幼小的身形来看,这必定是一只不大听话和小狐狸。 沙漠狐的双耳极大,极软,又毛茸茸的,总让人想上去摩挲两下,那想必会比少女的怀抱更加令人惬意。小狐狸的双耳并没有竖起来,平平的在两侧搭着,随着沙漠里的柔风轻轻晃动,而四条短短的腿一跳一跳的摆动着,慢慢的在沙漠中散步,十分开心的样子。 亚瑟觉得它一定和自己现在一样,十分的高兴。 “嘿,亚瑟,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你刚刚给我看的我可都会了,你再不站起来,下次就打不过我啦!”只比亚瑟打了两岁的加西亚挥舞着手里的木斧,一脸阳光灿烂的迫不及待,冲着亚瑟炫耀着说。 亚瑟捡起了地上的木质手斧翻了个身就站了起来,也笑了起来:“哦,加西亚,你很嚣张嘛~你有赢过我一次吗?” 亚瑟说完就扭身冲了上去。 两个孩子就扭做了一团,爽朗的笑声,和孩子们特有的活泼气息就荡漾在了这片棕榈树林里。 好像是几年前,西蒙就开始教导亚瑟一系列的课程,所有和骑士相关的课程,比如各种武器使用方法。亚瑟学的快极了,各种各样的理论几乎马上就能记住,而各种各样的武器只要稍加练习,也就像模像样了。亚瑟正在心中所思所想都完全藏匿不住的年纪,每次只要学到了和斧子有关的全新技巧,都会叫自己最好的朋友出来交给他,也就是加西亚——一个完全看不起大陆最流行的长剑,却对力量庞大的战斧十分感兴趣的男孩儿。 西蒙当然知道两个孩子的小秘密,但从来都不戳破,而是丢掉了孩子们手中的战争玩具,换成了两柄他亲自制作的木质斧头。那斧头并不一般,为了不耽误两个孩子身体的成长,全部都由轻木制成,而为了从小给孩子们最真实的体验,斧柄被细心地挖成真空,以模拟真实战斧的中心位置——可想而知西蒙在这上面画了多少工夫。 两个孩子之间的“教学”进行的很快,他们总是按捺不住心情,就切磋了起来,加西亚力气明显比亚瑟大得多,可亚瑟十分灵活,从不正面和加西亚对抗。在木斧圆乎乎的斧刃碰到身体就算输的战斗里,向来都是亚瑟的笑声更多一些。 两个孩子打的累了,或是说玩的累了,就丢开斧子,直接躺倒在土地上休息着。 豆大的汗珠从亚瑟的头上滑下来,渐渐落到了沙地上,虽说这里是荒漠,可在棕榈树林的笼罩下,也并不怎么热,反而还有些清爽。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渗过来,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光斑形成了奇妙又令人费解的图案,风轻轻一吹,光影不住的抖动,而再形成的图案,就变了样子。亚瑟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澄蓝,干净,眼光斜斜的照在脸上,并不觉得刺眼,反而觉得温暖。 两个孩子玩闹时扬起的沙子,被阳光轻轻的抚摸着,一起在空中形成了丝绸一样的痕迹。 亚瑟看着那丝丝缕缕的光线,看着看着,就变化成了父亲开心的样子,渐渐又变成了加西亚爽朗的脸庞。 天空突然黑了下来,棕榈树都不见了,那空中的脸庞却在在笑着。那脸庞也慢慢变得阴沉,眼神慢慢变得凌厉,似乎深处总有难以言表的怒火。 光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自己被孩子们围着,蜷缩在中央哭泣的样子,自己立下骑士誓言时庄重的眼神,麦迪文老师弹过来的石子,还有狠狠挥过来的那柄无锋重剑! 亚瑟惊恐万分,撕心裂肺的叫着,四肢狂乱的抓着,寻找着刚刚用的战斧。 抓到了战斧的亚瑟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可战斧突然变得沉重至极,亚瑟拽了两下,怎样也拿不起来。 亚瑟怒吼着,双手握着战斧,身子向着一旁倾倒,用尽全身的力量把战斧向着那些光影甩了出去! 光影直接裂成了碎片,战斧在空中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裂缝! 投出了战斧的亚瑟摔倒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那个裂缝。突然,一只和亚瑟几乎完全一样大的巨爪伸了出来!五根长长的充满裂缝的象牙白爪尖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向着亚瑟的胸膛狠狠地抓去! “啊——!” 满身大汗的亚瑟突然坐起,全身刺痛,尤其是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痛的直抽冷气。 亚瑟看着自己左臂上的夹板和绷带,昏黄而熟悉的屋子,叹了口气。 原来已经是下午了,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村里,原来自己活了下来… 亚瑟重重的砸回床上,陷进枕头里,呆呆的望着天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醒了?”西蒙的声音在亚瑟的耳边传来。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西蒙缓慢的说着。 “送回来的时候真是把我吓到了,全身上下都是血,左臂骨折,胸膛差一点点就被剖开了,不知道都多少处内出血。”西蒙的目光慢慢的扫过亚瑟全身检查着,语调平静而缓慢。 “女孩子们都哭了,你老爸这一生也没让这么多女孩子哭过,小子,可以的。”西蒙哼笑了出来。 “不少人送来了花圈,还挺多的,不过你是看不到了,本来都他们都堆在门口,不过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扔近铁炉里烧了。”西蒙指了指后院。 “所有人都觉得,你肯定活不下来了。” “但我知道,你挺得过来。”西蒙目光炯炯,盯着亚瑟。 “我知道,你挺得过来…”西蒙呢喃一般慢慢的重复着。 亚瑟呆呆的看着西蒙,脑子里好像被塞满了,又好像空洞的很。 亚瑟张着嘴,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亚瑟,我听说事情的经过了,我反复想了想,总觉得错好像出在了我身上。” 亚瑟瞪大了眼睛,急着要坐起来,嘴里支吾着,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却连不成一句话。 西蒙扶着亚瑟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床上,摇了摇头:“亚瑟,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咱爷俩儿是该好好的谈一谈,不过,不是现在。你好好的歇着,你好好想一想,我也再好好想一想。” “亚瑟,先好好的歇着,这两天你会很忙的!”西蒙站了起来,走向了后院,过了一会儿,后院里就传来了打铁声。 亚瑟愣愣地盯着西蒙消失的方向。 亚瑟醒来的消息让这个不大的村子立刻陷入了欢乐,亚瑟的家里站满了人,到处堆满了村人送来庆贺的礼物。后院的打铁声偶尔会中断一下,客人们走了,打铁声就又会想起来。 亚瑟不知道最近过了多少人,跟多少人道过谢,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但被众人环绕着,嘘寒问暖着,亚瑟觉得曾经十分温暖的村庄突然回来了,或许村庄一直是温暖的,寒冷的反而是他。 女孩子们来过了,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子,平时和女孩子总是没什么交集的亚瑟也脸红了好一阵子。 课堂上小小的被逗哭的孩子来过了。 战士们都来过了,弗鲁迪弗朗茨兄弟还握着亚瑟手感谢着他高声提醒的救命恩情。 苏珊阿姨也来过了,不由分说直接先开了亚瑟的被子,衬衣甚至是裤子,亚瑟红着脸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苏珊看到那些或大或小已经愈合的伤口,甚至胸前最深的伤口都看起来好了很多。苏珊大声的感谢着众神的恩泽,然后就把脸板了起来,大声的教训着亚瑟有多么不负责任,多么的危险,自己多么的害怕。直到现在,亚瑟的耳朵还不时嗡嗡作响。 年轻的战士们也都来过了,常常煽动大家欺负他的德雷克从家里拿来了相当于他两天食粮的面包,把亚瑟看得哭笑不得。 只有一个人没有来过。 完全不顾危险,扔出了最后一柄斧头来救亚瑟,手无寸铁的站在亚瑟身前直面恐怖的沙蜥的巨爪的加西亚。 身为亚瑟救命恩人的加西亚。 从来没有来过。 躺在床上被禁足的亚瑟,曾想让罗斯转达他对加西亚的谢意,罗斯也仅仅是笑着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渐渐地,半个月,或是一个月之后,终于不再有人来探望亚瑟了。 亚瑟躺在了床上,用右手小心的伸进左臂夹板的缝隙中,轻轻地闹着痒。 他想起了他在晕过去之前看到的加西亚抛斧,还有抛斧上繁复的花纹,那是自己在“教导”他战斧技艺时两个人玩玩闹闹画下的花纹。 他想起了自己最糟糕的九岁生日。 亚瑟可能一直都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父亲可能也知道,两个人似乎有着默契一样都竭力避免着那一刻的到来。 所以在九岁生日时,猎人队来选拔的时候,亚瑟是第一次摸到除了匕首之外的铁质武器。他被自己竭尽全力抬起的战斧绊了个跟头。他被自己挥出的骑士长剑带着转了个圈子。他还被手上上下翻飞的短剑割到了手臂。 他拔出了匕首重重的插进沙地里哭了出来,九岁的生日就算是结束了。 加西亚在此之后就不怎么和亚瑟说话了,偶尔还会加入嘲笑亚瑟的队伍。 或许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在全村面前出丑,变成了全村最弱小的人,即使强壮如加西亚也难以接受吧。 可为什么是加西亚,为什么是加西亚来救了他呢?亚瑟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叮叮,叮叮,叮叮——” 从后院传来的打铁声打断了亚瑟的思绪,那打铁声远远比亚瑟想的要清脆的多,有节奏的多,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如此清脆悦耳的声音——或许,遥远的曾经,那声音也是清脆欢快的,只是最近亚瑟觉得他们沉重而且凌乱。 亚瑟又想起来了他的跟踪和那场战斗,想起来他在沙地上飞奔的样子,想起来他迷幻一样穿过了沙蜥的利爪的样子,虽然当时沙蜥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亚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叮叮,叮叮,叮叮——” 父亲的打铁声又传来了,父亲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呢?而自己又该和父亲说些什么呢? 亚瑟一天一天的在昏黄的屋子里看着日升日落,完全不再训练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应,胸前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痒,左手也可以卸下了夹板——当然,活动还是要小心翼翼的。 父亲的打铁声已经停了,亚瑟觉得下一刻父亲可能就会从门框里转出来。 西蒙于是踏过了门槛,抱着一个硕大的木盒,走了进来。天色已经晚了,西蒙把木盒放在桌上,燃起了壁炉和吊起来的灯盏,拖过一把椅子,在亚瑟面前坐了下来,仅剩的一只右手不断地摩擦着自己的大腿。。 亚瑟也愣愣的看着灯盏中晃动的火焰。 “亚瑟,我想你应该很在意那天定下的誓言。” “我们训练了三个月,你在床上又躺了一个月,在我看来大概还有半个月左右,我们就可以继续训练了。” “大致算起来,你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面对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的选拔团了。” 亚瑟一言不语,默默地盯着父亲。 “你大概会有疑问,当然我想这些天你大概也想明白了。” “对不起,亚瑟,一开始我没能跟你解释清楚,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身体去记忆和体验。但那些并不是在真的打你,是真正的训练。” “那或许比较粗暴,但我觉得那是最有效的方式,用你的身体去记忆面对各个方向,各种武器的攻击时,如何闪躲才是最有效的方式,亚瑟,你的力量薄弱,而身形十分敏捷,对你来说,最好的应对方式不是招架,而是闪躲。” “亚瑟,每天晚上,我也并不是在教训你,我希望你即使在睡眠中也能对任何不对劲的声响做出及时的反应,你的敌人并不会永远都是最荣耀的骑士,一把黑夜的小刀也足够了结你的生命。” “在进攻之前,我们需要学会如何防守,在杀戮之前,我们需要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伟大的领袖,杰出的战士,并不是唯一本领杰出的人,他们之所以能继续领导人民,领导世界,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还活着。” “孩子,我是希望你活着。” 第八章 大漠白雪 不论是最北方佩斯圣城中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还是最南方琴丝竹公爵领里冷风瑟瑟中依旧青翠欲滴的琴丝竹林,总少了大漠白雪的那一丝神秘,萧索中的美感。那就像遗世独立的砂之女王,身披薄纱,冷冷地望过来,而沉浸其中的青年颤栗着,敬畏着,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那双眼睛。 外人总有些敬畏,但对于大漠中的哈伯沙村,进入冬天的生活,却无非是辛苦了些而已。 “嗵——” 刚刚推开家门的罗斯一拳砸碎的水缸上的薄薄的那一层冰,一手提着刚刚买回来的两斤牛肉,一手从水缸里撩水抹了一把脸。一位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朴素的服饰,挽起的发髻显得十分干练。妇人一边接过了牛肉,一边抱怨着罗斯就不能用盆子好好的把水舀一点出来再用。 “朵拉,加西亚回来了吗?”罗斯问道。 雪停后的第二天恰好就又是麦迪文老师的课上,加西亚就算再不愿意,也总归要去的,相应的,下午孩子们和猎人队的活动,也必须要继续。 “恩,回来了,你们吃过饭再走吧?话说回来,西蒙家的亚瑟怎么样了?”朵拉忽然想起来那个悲伤的晚上,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小子活下来的就很让人惊讶了,好的还真快,今天去看已经能下地了。喏,我去看看加西亚。”罗斯边推门边答道。 罗斯刚刚进到屋子里,就听到了加西亚在磨斧子的声音,很有节奏,响亮,一点都不刺耳,这正是老手的标志,很难想象这样老练的动作会出现在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孩子手上。 罗斯满意的的大喊着:“混小子,出发了!你要是再敢把最后一把斧子也给我扔掉,我就抽你!” 罗斯穿过了门廊,客厅,到了加西亚的房间,靠着门框,愣愣的看着毫无回应的加西亚。罗斯的目光扫过加西亚坚毅的侧脸,小有规模的遒劲肌肉,抓着磨刀石剐蹭着斧刃的右手,最后落到斧子中央雕刻着的繁复花纹上。 罗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加西亚,亚瑟的伤几乎已经好了,你还不打算去看一眼吗?” 加西亚的眉头一动不动,就像完全没有听到父亲的话一样,右手紧紧地握着磨刀石,飞快的顺着斧刃擦过,然后随意的把磨刀石丢在桌上,站了起来:“父亲,我们走吧。” 集合依然是在麦迪文家门口的空地上,加西亚看向后院,看向棚子里最后一排角落的那张桌子,那张好久都没有人再用的桌子。 “他在的时候,我总是嘲笑他,现在他大概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比娘娘腔还娘娘腔,我却有点想他。”德雷克依然背着两捆掷矛,走了过来,脚印落在不厚的一层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加西亚扭过头去,看着德雷克。 德雷克也转过头,看着加西亚。 “我总在想,亚瑟这小子力气小,平时胆子好像也不大,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却偏偏天天想着要做骑士。”德雷克慢慢的说道。 加西亚默默盯着德雷克,毫无表情。 “可当时躲在沙堆后面的要是我,看到刚刚失去幼子的沙蜥,虽然这很傻,但我真的有勇气冲上去吗?”德雷克紧盯着加西亚,缓缓地说着。 加西亚抬起了手,拍了拍德雷克的肩膀。 “我们会知道的,再过两年,我们都会知道的。” 绿洲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沙蜥或是巨蝎也都渐渐进入了冬眠,猎人队作为日常操练的一环却依然会守卫着孩子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成年战士们的数量翻了倍,整整二十人,四个小队,并不是说还有什么致命的威胁,而是防备着日渐好起来的亚瑟,会不会什么时候又跟在队伍的后面。自从苏珊和猎人队战士们见识到了亚瑟在沙漠上的速度之后,再没有人敢轻轻松松的对待绿洲之行了。 可亚瑟完全没有跟踪的打算。 亚瑟的家中静悄悄的,打铁的炉火早就熄灭了,亚瑟也早就起了床。亚瑟自从一周之前能在地上活动活动,偶尔还能慢慢跑两圈开始,就被父亲带着,穿过村庄,穿过荒漠,在沙丘之上开始了训练。 可亚瑟却总是忍不住回想半个月之前,自己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和父亲的那次谈话。 “亚瑟,我想你一定还记得你立下的誓言吧。”那晚,西蒙在灯火之下盯着亚瑟的眼睛这么说道。 “但我想,你心里一定尚未理解我说的话,关于你无法成为一名骑士,或是战士的话。”见亚瑟点了点头,西蒙回身提过来一把还没开锋的单手剑。 “是因为你现在还拿不动骑士剑吗?就像你不得不用双手举着它,刺向沙蜥的那一剑吗?”西蒙单手刺出长剑,一击而出,长剑就定在空中,稳定,坚决。 “不,不是的,你才九岁,你终究会长大,你还会继续训练,你的肌肉还会继续生长,就算是你自身的体质所限,并不会有多少变化,但你终究有一天可以用单手拎起长剑,像这样,对吗?”西蒙手腕翻转,反手拎着长剑,笔直垂向地面。 “是的,会的,或许你运气再好些,在马背上端着长枪,刺死了些敌人,又活了下来,创出了些名气,得到了爵位,就真的变成了名正言顺的骑士。” 西蒙扔下了长剑,紧紧盯着亚瑟。 “你心中就是这么想的,是吗?亚瑟。” 亚瑟机械地点了点头。 “愚蠢!”西蒙重重地拍了一下亚瑟的脑袋。 “圣亚伦帝国,紧邻着混乱之领,中央商人联邦,矮人黑铁山脉。混乱之领里一群嗜血的野兽,琴丝竹公爵手握重兵,严阵以待,这没问题。中央商人联邦,和各个种族之间从来都十分友好,稍有些部队看守,帮助下行路商旅,盯着点土匪强盗,也就够了。那矮人黑铁山脉呢?虽说矮人人族近年十分友好,但为何圣亚伦帝国向来在附近驻扎重兵?圣亚伦帝国领土是其三倍有余,人口更是十倍不止,为何如此严阵以待?”西蒙盯着亚瑟问道。 这是亚瑟知道的情况,却有着亚瑟不知道的答案。 “答案很简单,矮人虽然不如人族高,却比人族强壮很多,对铁器的打造也精湛很多。人族以长剑,长枪居多,即便是用斧,往往也是木柄,而矮人呢?每一个矮人拿着的都是全铁质,钢制的战锤或是战斧!而没有三队的骑士冲击,绝对攻不破矮人塔盾兵的防御!圣亚伦帝国即便是和平时期,也必须用驻扎重兵才能保持对于矮人的威慑力!”西蒙激动的挥舞着拳头,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比较难堪的往事,比如和一位精英矮人战士较量的故事。 亚瑟涨红了脸,满脸的不服气。 “亚瑟,这是一样的道理,天资不同,决定了你的极限在哪里,世间总会有突破极限的事情发生,但终究太少。你总有一天或许可以拿得动骑士剑,握得住骑士长枪,骑着一匹马,在战场上作战。但你很难会比一位稍有训练的新兵做的更好,因为灵活的运用他们,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那是你的极限所在。” “亚瑟,现在,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可以按照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来培养你,若你一直努力锻炼,再加上运气不错,你将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 “亚瑟,我也可以继续按照我们誓言中的样子培养你,你或许能有些机会成为这个职业的巅峰人物。” 西蒙又坐回了椅子,捧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木盒,严肃地注视着亚瑟。 “亚瑟,无论怎样,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胡闹,我们今晚决定下来的方向,你就必须要走到最后,再也不可以回头。” 亚瑟记得那时西蒙的目光,略带温柔,却无比严肃而坚定。亚瑟也记得之后西蒙缓缓打开的木盒,和里面那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 “咻——” 一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带着圆滚滚的边缘,插进了沙地里。 “亚瑟,集中注意力!还剩下一年半就到战争学院的筛选了!”西蒙挑飞了亚瑟手里的黑剑,看着亚瑟向后摔坐在地上,大声地吼着。 亚瑟躺在沙地上穿着粗气,在薄薄的积雪中直勾勾地看着正午的太阳。 亚瑟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自训练以来的第多少次溜号了。 父亲从来没有告诉他会把他培养成怎样的人物,亚瑟总是会因此分心,但意志却从来没有如此坚定。 亚瑟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幸好积雪和沙地都十分柔软,亚瑟刚刚愈合的左臂也没什么疼痛不适的感觉。亚瑟伸出右手去拔剑,而看着那把短剑,亚瑟总觉得奇怪。 那是怎样的一把剑啊。 既然是短剑,剑身其实并不长,也就刚刚超过成人的前臂而已,再短一些几乎就进入了“匕首”的范畴了。剑身极厚,约有一指,这几乎已经是双手巨剑才有的厚度了。剑身极宽,略略宽于四指,而中间却有整整一指宽的空洞却让这柄剑并没有多重——当然对于现在的亚瑟来说,还是略嫌重了些,不过亚瑟知道,或许不久自己就可以掌握得了这家伙。 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短剑的表面了,表面及其粗糙——不,应该说,这根本就是个半成品,剑上满是锻打的痕迹,完全没有抛光和磨砺过。而从这些痕迹和中间空洞一样粗糙的边缘上,亚瑟看得出,那空洞并不是父亲造好了剑又挖出来的,而是一锤子一锤子慢慢地敲出来的。一般来说,锻打后形成的表面及附近的材质总是比切削出来的更加坚实,也更加经得起战火的摧残。亚瑟每每看到这把剑,鼻子都忍不住一酸,难以想象独臂的父亲到底花费了多少工夫,多少汗水才做出这把剑胚。 “亚瑟,别发呆了,继续啊,攻过来!”西蒙挥舞着手臂大喊道。 亚瑟如梦初醒,拔起黑色短剑,转身面对着父亲。 父亲挽了个剑花,长剑前伸,斜斜指向地面,做出了邀战的起手礼。 亚瑟看着那一柄无锋骑士剑,同一柄剑,亚瑟和西蒙的位置却全然不同,一个多月前,西蒙进攻,而亚瑟赤手空拳只能躲闪,而现在,亚瑟是进攻方,西蒙偶尔抓住些明显的破绽,挑飞短剑,或是向着亚瑟的破绽虚晃一剑——毕竟亚瑟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承受那种堪称残暴的躲闪训练的程度。 亚瑟向前扑击,一剑向着西蒙当胸劈去。 西蒙轻轻巧巧的躲开,长剑一转,剑脊向着亚瑟的大腿抽去,看着亚瑟应声倒地,后跃一步,说道:“亚瑟,记着躲闪才是你最好的应对方式,对手若是一击落空,大都会重心不稳——对,就像你这样,这时候轻轻一击,战斗就结束了。” 亚瑟再次爬起,抓起短剑,又向着西蒙刺了过去。 西蒙看着剑势,依旧是可以轻松的躲过去的。并没有闪开,身子微微向左一步,长剑贴上短剑,轻轻打横一击。亚瑟短剑受力,歪歪斜斜的冲了出去,亚瑟自己也跟着一踉跄,但短剑瞬间就又回到掌握之中,顺着弹起的劲力,直接回身向着西蒙劈了过去。 西蒙口中不停:“然而总是会有躲无可躲的时候,用你手里的武器去干扰一下对手不失为一种对策,但问题往往就是,熟练的战士可以借力,发起下一次进攻——对,你要是再连贯一些,大概就是这样了。” 亚瑟奋力一剑劈了下去,想着要是自己再次劈空或是被长剑荡开,自己该如何腾挪纵跃来再次进攻。然而西蒙这一次并没有躲开,或是用长剑敲击,直接用骑士剑,剑锋对剑锋,直接架住了短剑。 亚瑟努力向前压去,可西蒙手中长剑却岿然不动。 西蒙透过交叉的剑锋注视着亚瑟:“这是你最不应该做的举动,架住对方的长剑,这是总是力量较强的一方会比较有优势,力量太小自不必说,力量就算是相差不远,力量较强的一方也总是有更多余地,比如这样。” 亚瑟感觉手中一轻,不自觉的向前,而西蒙长剑一转,飞快地紧贴着短剑划过,直至剑格护手之处,随即向上一挑。 亚瑟手中一空,摔坐在地上。 “咻——” 一把丑陋而黝黑的短剑,带着圆滚滚的边缘,插进了沙地里。 和刚刚分毫不差。 西蒙用力把剑插进沙地里,看着亚瑟说:“当你倒下了,死亡离你就很近了,当你失去了你的武器,死亡也离你不远,而像现在这样,又倒下了又失去了武器,大概你能做的,就是去那边陪众神喝茶了吧。” 亚瑟满脸涨红,完全没有在意为何西蒙要把死亡这种阴暗的事情放到众神的头上,他飞快地从地上弹起,捡起了短剑,又一次扑击了上去… 太阳在空中炫耀地照着,日神看着不断跌倒,武器不断被挑飞,言语中被父亲不断挑拨着的亚瑟,大概也在抱着肚子大笑吧。 而砂之女王却一如既往的静谧,披着薄纱,一定在注视着这对父子吧。 大漠白雪,冷漠着,宁静着,美丽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只有武器铿锵的碰撞声,在这片大地上,未曾停歇。 第九章 热火朝天 中央商人联邦 哈伯沙村 众神历1540年,6月 铜锤刚刚过完12岁生日不久,而矮人略微长于人族的寿命,让这个年龄显得更加幼小一点。 而一个常年呆在相对阴暗,潮湿,凉爽的山洞或是山谷里的少年矮人,第一次来到这样光明,干燥,炎热的荒漠,总是十分的兴奋,一蹦一跳的挥舞着手中至少有四十斤重的短柄战锤,嗯,那战锤是很少见的铜锤,身后带着优美弧度的方盾一颠一颠地敲打着背铠,早就忽略了自己干裂的嘴唇,铺满尘土的面庞,甚至还有初具规模的,已经塞满了沙子的棕红络腮胡。 “铜锤,别玩的太过了,我们提早整整一个月过来是让你适应下这里的气候的,别明天要训练的时候像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跟在身后的是一位并没有比铜锤高出多少的成年矮人——大约也就到一般成年男性人族的胸口,他毫不留情地教训着,显然他的宝贝黄胡子这两天的状态让他很不满意。 “霍恩斯叔叔,开心点儿,长这么大,俺还是第一次从那个山沟沟儿里出来~” 铜锤又蹦又跳的前进方式带着身上的铠甲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好像那沉重的铠甲就是人族孩童脚腕上的铃铛一样。铜锤的声音是矮人族特有的低沉,响亮,还有和年龄不符的沙哑,而眼角细密的皱纹,让铜锤一眼看上去起码会有三十多岁,可声音里透出的欢快和兴奋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只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矮人孩子而已。 哈伯沙村集市里奋力吆喝着的人们对于矮人族并不陌生,近年来来往往的商队也不少,这段时间更是常见,而这样活泼的吵吵闹闹的矮人孩子却还是第一次碰到,完全打破了哈伯们对于矮人古板,朴实,沉默的印象,尤其是矮人少年在集市里蹦蹦跳跳问东问西的时候。 “大伯,这根面包怎么卖咧?三个铜板?众神在上,我用梅林的胡子作证,俺们那里要两个银币哩。” “大娘,这里连海都没有咋来的鱼干儿啊,俺没带钱,俺能用盾牌和你换一捆儿不?俺来年就让家里人来赎,俺这盾牌全钢的呀,杠杠的,除了俺铜锤的铜锤,没几个能打的破的!” “大叔,你们这小村儿不大,咋也卖武器咧?这铁匠手上的活可不差啊,可咋就知道打点刀刀剑剑的?俺铜锤的铜锤一锤子下去,打的再好也得成个废铁片儿~呜啦啦,梅林的胡子作证!俺铜锤从不说谎!” 有这么一个唠唠叨叨的小矮人在集市里东翻西找,本来就热热闹闹的集市就更显得热火朝天。 最近两天,矮人的商队越来越多,矮人孩子们也渐渐出现在这本来平静的小村里,异族的到来总像是给了村中的人们聊天的话题,整个村庄,并不仅仅是集市中,都显得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原因很简单,整个休伦亚尔大陆唯一的军事学院,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三年一度的新生选拔就在一个月之后了。 这里有趣的是,论身体素质,武器装备,人族和矮人族之间大概隔着整整三个黑铁山脉,若论魔法天赋,或是弓箭手的能力,人族和精灵的差距,一定比整个休伦亚尔大陆还要宽广,任何一次种族或是帝国战争,人类的伤亡总是矮人族或是精灵族的数倍。可就算是这样,足智多谋,或者说是阴险卑鄙的人族,却凭借着兵法谋略,当然还有出众的人口数量,和矮人族,精灵族相持已久——刚刚诞生百年的,夹在三大势力中间的,中央商人联邦自身的存在就是最好的明证。 因此,天资薄弱,诉求和平发展的人族,和震慑于兵法战阵的矮人和精灵,就在下一代的教育方面达成了一些默契——人族用出口兵法谋略来展示力量,拉近关系和换取和平。 自此三方协定签订之后,每个第三年的七月末,战争学院都会在中立的中央商人联邦地区各个较大的村庄的城市派出选拔的队伍招收有志于此的学生。 这也就是铜锤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其他所有矮人族,精灵族少年少女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因为相同的理由,整个哈伯沙村集市以外的地方也都是热火朝天的样子——麦迪文先生的课早就停了,每一个猎人队里适龄的孩子都在村中的空地上跟着战士们一起训练。大声的战吼和呼和中,亚瑟手中的抛斧和战斧,还有德雷克手中的掷矛和长枪似乎都比两年前显得更加稳定,有力。 一样因为这个理由,哈伯沙村外亚瑟小时候常常会去的树林里也是热火朝天的样子。 树林里和两年前大漠白雪中传来了相似的武器交集声,唯一不同的是,这声音清脆,稳定,连续了许多,而不会声音刚刚响起就“咻——”地一下飞出一把黑色的短剑来,深深地插到了沙地里。 而不仅仅是铿锵的声音,那把纯黑的丑陋短剑也完全变了样子。 短剑仅仅尖端开刃,两侧的理应是剑锋的地方却是浑圆而坚实。剑身略微变薄,可依然是那样宽阔。整把剑依然是纯黑色的,却不再粗糙,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丝光泽,配合着亚瑟灵动的步伐,如长蛇吐信般,诡秘难测。 一把圣亚伦帝国样式的骑士长剑闪烁着锋锐的寒光向着亚瑟当头劈下,正劈在亚瑟躲无可躲的方位之上,显示着使用者精湛的技术。 亚瑟右足点地,全身微微向左腾起,显然是用着全身的力量做了一次毫厘之间的冲锋,带着浑圆的短剑侧刃,斜斜地撞向长剑锋锐。 “叮——”地一响,骑士长剑歪歪斜斜地被荡了开去,在侧面画了一个小圈似乎就要再次横着劈过来——亚瑟冲击的角度让这把长剑完全无法架住短剑,同样,所有拖割的技巧都无法得以施展,长剑只能顺着浑圆的短剑滑开,或是弹起。 就在长剑蓄势,正要发起第二次进攻的时候,亚瑟左足再次发力跃起,蹂身而上,距离急速缩短,眼看就到了短剑也难以施展的地步。 就在这时,一道闪亮的月牙从亚瑟的后腰间出现,瞬间就突破了空间,急速地划向西蒙的咽喉! 西蒙完全没有料到,亚瑟配上匕首后的第二个月,战斗技巧就突飞猛进,就连他也必须要认真抵挡。 可骑士长剑已经展开,完全来不及收回。 西蒙口中低吼,手腕翻转,长剑由横变竖,在间不容发之际被拉了回来挡住了亚瑟的致命一击。 西蒙双足稳稳地扎在地上,挡住了匕首的进攻之后就立刻后撤,飞起一脚踢向尚在空中剑势已老的亚瑟。亚瑟在空中正无处着力,身体立刻缩成一团,双脚再次向着西蒙提出,顺着力道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双脚在荒漠土上拖出长长地两道痕迹。 这是亚瑟的匕首两个月以来进攻最为成功的一次,虽然被西蒙挡住的结果总是必然的。 亚瑟跪坐在地上,用短剑拄着地面,左手把匕首插回腰间的剑鞘里,抬起头来看着一脸诡异笑容的父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又滴落在地上。 “很好,亚瑟,很好,挺有长进,有这两手在战场上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了。哈哈,当初的选择真是明智的很啊。”西蒙被突然划破空间的匕首吓了一跳,但总是为亚瑟的进步感到十足的高兴,脸上混杂着诧异的笑容显得十分奇怪。 “父亲,这是你第68次提到我以后的职业,也是第68次无视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的义务。”亚瑟站了起来,把手中的短剑插进了剑鞘,白了西蒙一眼,撇着嘴抱胸说道。 亚瑟假装不看父亲,眼角却撇着父亲噎住一样的尴尬表情。 曾经已经变得陌生且令人敬畏的父亲在这两年里似乎再次熟络了起来,最开始亚瑟总会是认认真真地询问父亲关于未来,目标和职业的问题,而最初父亲的无视也总是让亚瑟非常恼火。可大概是在第23次还是第24次提到这个话题之后,亚瑟发现了父亲尴尬的表情,一个肌肉遒劲面色严肃的独臂大汉挠着头,脸上露出尴尬的讪笑的样子总让亚瑟觉得十分搞笑——事实上,也的确十分搞笑。 自此之后,每次西蒙提起,亚瑟总是会用各种方式装作生气的样子,然后看着父亲的表情,心里偷着乐。 所以,亚瑟现在十分高兴,十分想笑,若不是面上装作严肃还是必要的,亚瑟很想抱着肚子就在沙地上打滚。 西蒙平时似乎都会配合着亚瑟这种找乐子的小心思,可今天却似乎并不相同。 西蒙提起长剑,插回了剑鞘里,摆摆手就转过身去向家中走去:“不早啦,亚瑟,回去吃饭吧。” 亚瑟看着西蒙的背影一愣,随后就紧紧地跟了上去。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呢,亚瑟想着,看了看还在天上斜斜地挂着的太阳。 西蒙?哈伯家中 壁炉前 天色终于渐渐暗掉了,亚瑟细心地擦拭着黑剑。 那黑剑很短,很厚,也很硬,浑圆的剑侧经历了两年的训练却没有一丝刮痕。亚瑟想起曾经插在他靴子中的匕首,因为他鲁莽的使用,甚至还有撒气,早就卷了刃,缺了角,不堪使用了。 而这柄纯黑的短剑呢? 两年里为他挡下无数的进攻,在碰撞刮擦之间甚至有火花迸出。这柄黑剑陪着他从一个菜鸟一步步成长了起来——虽然不一定称得上多么成熟,但起码赢得了父亲的任何。 亚瑟细细地摩挲着这柄黑剑,像父亲的铁锤,像老友的手,像加西亚曾经斧刃间传来的力量,甚至像德雷克用来戳他的树枝。 亚瑟不得不说有些怀念那些两年未见了朋友们,或许曾经说不上是朋友,但在这一刻,在他从沙蜥的爪下侥幸逃脱之后,就总觉得,那些曾经欺负他的玩伴们,也像是朋友一样。 跟亚瑟的实力一起膨胀的,有亚瑟的自信,还有些,别的事情。 比如说,亚瑟最近也有点想念村里的姑娘们,可惜曾经年幼的亚瑟似乎从没注意过她们的脸,所以现在在亚瑟脑子中回荡的是那莺莺燕燕的笑声,和曾经让他觉得难堪的,柔声细语的安慰。 亚瑟终于把目光又转回黑剑,握着恰到好处的剑柄,把短剑斜斜指向空中,目光顺着短剑浑圆的侧边向前滑动,射出,最终落在墙上挂着的火炬上。 透过火焰上方晃动着的虚影,亚瑟又看到了两年前趴在地上的自己。 亚瑟很想给这把短剑起个名字——虽然名字向来都是顶级附魔武器的专利。 亚瑟善于思考,可似乎并不大擅长起名。 嗯,小黑,小黑这个名字就不错。 小黑,多么可爱,多么亲切,哦,并不是那么圣洁,不过没关系,就是你了,小黑! 亚瑟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蹦到了那一整块儿巨石做的桌子上,举着剑兴奋地挥舞着。 “小黑!小黑!以后就靠你啦!” 亚瑟开心地笑着,满脸痴傻的笑容。 那笑容在看到端着盘子进来的西蒙的那一刻就崩塌了。 西蒙满脸憋着笑,单手拿着两个盘子——今天似乎是在庆祝,两个盘子里都是一样的沙蜥腿肉配上长豆。西蒙拍了拍亚瑟的小腿,忍俊不禁地说着:“下来吧,吃饭了。” 亚瑟讪讪地做到自己的位置,一边瞟着父亲,一边对付着肉排。 西蒙拿着一把磨的极为锋利的餐刀,完全不需要任何东西固定软嫩的肉排,每次落下,就切下来大小合适的一片,用刀戳着送进嘴里,细腻的咀嚼着。西蒙吃的极快,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单手在餐桌上飞舞却也显得极为优雅。 亚瑟也吃的极快,试图把刚刚的尴尬都吃到肚子里去。 “我打这把剑的时候打的还是很宽的,很厚的,铁也用的也是拖过路商人带来的陨铁,别担心,肯定能承受得住顶级的魔法刻印,它会有名字的。” 亚瑟猛地抬起头,看着已经吃完饭,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父亲。 西蒙老脸一红,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尴尬的事情,在大腿上擦了擦完全没有沾上一点油脂的右手,表情渐渐肃穆了起来,盯着亚瑟。 亚瑟咽下了最后一口沙蜥肉,也放下了刀叉,坐正了身体。 “亚瑟,你总是想知道,我希望你以后以怎样的职业面对休伦亚尔大陆。” “亚瑟,我一直没说,一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适合这条路,这条会更加艰险,更加孤独的路。二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明。” “亚瑟,你生来就注定你不能平凡,我当初也很高兴你能信任我,一头跟我走进了这条前途未卜的道路。” “亚瑟,我希望你能继续信任我,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可以给你解释一部分,但是剩下的部分,我很难说得清楚,让你自己去探索,也许会更好。” 西蒙盯着亚瑟闪烁着正义和坚定光芒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 “我希望你从事的职业是——” “盗贼。” 第十章 盗贼使徒 盗贼,是休伦亚尔大陆上最为…怪异的职业。 之所以说它怪异,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是一个仅仅在人族中才存在的职业,在正直朴实的矮人或是圣洁聪慧的精灵中,是没有盗贼的存在的。二是,这样一个听上去十分卑微,低贱,毫无荣誉感的行为,确实在这片大陆上作为一种职业存在着,一种被圣亚伦帝国合法认证的职业。 当然,这种合法性是有限制的。 首先,只有加入帝国盗贼公会的“盗贼”才是合法的“盗贼”,盗贼公会平时对国家并无义务,仅仅负责接收从各处发来的任务,对其评估,定价,收取费用之后发布出去。总有阴谋论者揣测圣亚伦帝国是否也会在委托金中分一杯羹,因此费用才如此高昂。这些言论一直存在着,但从来没有受到民众的关注。 这大概是因为盗贼公会对圣亚伦帝国曾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委托金的利益相形见绌,说法不攻自破。以往大陆混战年代,一旦战争爆发,盗贼公会会立刻变身为帝国的情报机构,所有盗贼都有义务以间谍或是刺客的身份参与战争,由帝国战时供养,或者说,雇佣。而人族能在曾经面对着矮人或是精灵的战争中取得优势,盗贼公会功不可没。 其次,所有盗窃行动必须在发出盗窃预告后六小时才可以进行,否则会被视为“不合法”的盗窃行动。失主接到通告后必然会严密保护,就成为了盗贼和失主保护力量间的较量,若是按照价钱换算,也就变成了雇主的实力和失主的实力间的较量。这放在众神教廷的眼中就变成了“在神明关注下的人族财产再分配活动,愿最出色的一方获得胜利”,众神教廷也就这样默认了下来。 事实上,由于盗贼公会的收价极其高昂,这种盗窃活动一直仅仅发生在贵族之间,和群众并无关系。百姓也就一直没有相应的反对或是抗议,这种盗窃行为反而成为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边乐得看着贵族老爷们相互争的头破血流,一边吹嘘着编造着关于侠盗怪盗的奇谈。 而相应于高昂的价格,能真正进入公会被冠以“盗贼”名义的人也都是大陆最顶尖的一批人,盗贼们从接取委托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委托结束的那一刻对于委托人有绝对的忠诚——无论是帝国官方还是众神教廷都可以为此作证。 然而——忠诚往往也就仅仅到那一刻为止,下一刻这名盗贼完全可以再次接取失主的委托,发出通告,再次把相应的物件偷回来。 盗贼,虽然明显的区别于小偷,但也就这样成为了休伦亚尔大陆上绝不光荣,却也没什么过分骂名的职业。 所以当西蒙?哈伯认真地说出这个职业名称的时候,充满正义与荣耀感的亚瑟依然像见了鬼一样看着父亲,瞠目结舌。 而刚刚说完这个让任何一个正直的人,比如亚瑟,都难以接受的事情之后的西蒙,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站了起来,收走了刚刚大餐的盘子,还有酒杯,用满是油污的抹布用力的擦拭着。 亚瑟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背影,一言不发。 西蒙停下了手中的擦拭,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晚饭时屋子里欢乐的气息全都散掉了,现在反而显得冷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你,知道我并不是你亲生父亲的,是吧,亚瑟。”西蒙直勾勾地盯着盘子上残留的油污,还有半熟沙蜥肉的血水。 亚瑟刚刚惊异且带着疑惑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如遭雷击,下颌不断地颤抖着,传出了轻微的牙齿碰撞的声音。 “大概是你六岁开始吧,你就再也没有问过关于你妈妈的问题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大概是意识到我并不是你父亲了。” 是的,亚瑟很久之前就知道了,西蒙脸方口阔,而亚瑟是瓜子脸,小小的嘴并没有比鼻子大多少,最重要的是,年幼的西蒙哭喊着要妈妈的时候,西蒙永远只会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一脸愧疚地看着他。 亚瑟一直都只有在心中小小的猜测,证据越来越多,这个猜测也就在亚瑟的心里越埋越深,就像自己忘记了这个猜测,这个疑问一样。 直到刚刚被西蒙确认了这一点。 亚瑟紧咬着嘴唇,双手无助地一张一握,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摔破了。 “亚瑟,你的亲生父母…” “不!父亲,别再说了!” 亚瑟突然跳起来大吼着,泪水夺眶而出,看着西蒙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的背影。 慢慢的,西蒙的身体不再颤抖,再次变得坚定了起来,他长出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不,亚瑟,你听我说完。” “你的父母,他们牵涉到整个人族的秘密。” 西蒙突然转过身来,双眼火热,紧盯着亚瑟,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 “不,不只是人族!这是关系到了整个大陆所有智慧种族的秘密!” “你要用澄清的双眼看清阴霾背后的事实,整个大陆的事实!” “你要到圣亚伦帝国去!你要到佩斯圣城去!你要到众神教廷里去!去看清人族光明中的一切!” “你要到斜断山脉之后,到绰尔约寒水河的对岸,到异端和伪信者那里去!去听清人族的阴影中的窃窃私语!” “当你做完这一切,一定要你自己去完成这一切,你一定就会找到你的亲生父母!理解你的亲生父母!理解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吧!” 西蒙少见的大吼着,向着亚瑟,似乎也是向着自己。 亚瑟听着西蒙忽然间激昂起来的声音,泪水渐渐的停止住了,鼻中呼出的粗气渐渐地滚烫了起来,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好像突然灌满了无尽的力量。亚瑟并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并不能理解自己从没出过哈伯村,而亲生父母却居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但是在这一刻,亚瑟的胸膛中充满了一股力量和渴望,找到他亲生父母的力量和渴望,! 而西蒙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因此你一定要生存下去,一定要变得强大,才能够活到能看得清事实的那一刻。可是亚瑟,你不能真的进入战场,正面的战场。你自己的身体决定了,一旦陷入了混战,你必然是第一个死去的。” “你面对着一柄长剑,一把弯刀,或是一杆长枪,再或是一人一骑,你的技巧尚可弥补你力量上的不足,你的速度和灵巧,尚能让你迅速地解决对手,或是事不可为,立刻退走,这尚能让你存活下来。可是在战场上,面对着不知从哪里会袭来的混乱攻击,力量的缺失就是致命的,甚至连第一个回合都撑不过去。” “盗贼,是唯一可以不用参与正面战争的职业,是你在战争之途里活下来的唯一选择,也是你能够找到亲生父母的唯一选择。” 亚瑟激愤的气息缓了下去,紧紧地盯着西蒙,眼中闪动着光芒。 西蒙看着亚瑟眼中的光芒,眼中总有一丝愧疚。但他知道亚瑟理解了自己的意图,并且会这样走下去,可这或许也就是让西蒙愧疚的地方。 夜渐渐深了,温度降得很快,大家都缩在被窝里,安然入睡了,只有瞭望塔上的战士们披着厚厚的斗篷,在风中颤抖着,跺着脚,等待着换班战士的到来。 旅店中大多数都是行脚商人,剩下不多的空房被矮人们占据了——大多数的矮人都在里黑铁山脉很近的村子里落脚,只有想铜锤这样好奇心很重的才会吵闹着要顺路到沙漠里看看。 精灵对即将进行的战争学院选拔并不是十分热情,会来参加选拔的并不多,大都在永夜森林附近停下了,因此哈伯沙村的客栈还没有接待过一位精灵的候选者——当然,他们也或许并不想和矮人们分享同一间旅店。 黄胡子霍恩斯在旅店二楼的一张床上躺着,睡惯了坚硬石床的矮人战士并不适应柔软的被褥,所以霍恩斯在熟睡中嘴里嚼了嚼,翻了个身,一脚就把旁边打呼噜的铜锤踹到了地上。而摔倒了地上的铜锤并没有醒来,也翻了个身,仿佛找到了更加舒适的地方,嘴里嘟囔着,而呼噜声却停了。 而加西亚,经过了一天辛苦的训练一样睡得很熟,却突然被旁边罗斯突然伸过来搭在身上的小腿打醒了,他眼睛也不睁,把父亲兼师傅沉重的小腿搬了下去,又倒头睡了过去。 一样经历了一整天沉重训练的德雷克却并没有睡着,手里拿着根小树枝——并不是用来戳亚瑟的那根,在空中挥动着,逗弄着还不满一岁的妹妹,捂着嘴笑的非常开心。 这样的夜晚,似乎十分平静,祥和而且普通,却没有人知道,有一对父子的人生轨迹,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 中央商人联邦 哈伯沙村 众神历1540年,7月 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选拔队,或者说来到哈伯沙村的这只选拔队,人数并不多,五人,八匹马,其中三位衣着上像是战士,也是牵着额外三匹马的三人,余下两人,一人似乎是官员装束,另一人则一身白衣。 这三年才出现一次的选拔队,立即点燃了这个平静祥和的小村,人们围着选拔队,拥堵着,激动地叫喊着,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生怕冒犯了这些大人物,反而村子里的孩子们选拔时受苦。 五人一路前行,一位老人则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 “哈哈!你还好吗,安吉利姆村长,这是我第三次来了吧!”领头的战士十分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一身轻便皮甲,十分壮实,满脸笑容,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了村长一下。 村长拄着拐杖,单手和领头的战士拥抱了一下,向后退了一小步,轻轻鞠了一躬。 “凯尔?琼斯男爵,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村里的孩子又要靠阁下照顾了。” “好说,好说,你我是老朋友了,哈哈哈!”凯尔男爵的笑声带着周围的人群也笑了起来了。 安吉利姆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老朽若是没认错,我哈伯沙村可是有幸接待沙漠公爵领的另外三位大人,还有众神教廷的白衣使徒大人?”村长深深地低下了头颅,而周围的人群则发出了唏嘘的声音,头都埋了下去,不敢直视这选拔队的五人,而议论声也渐渐响了起来。 沙漠公爵,是圣亚伦帝国十三大公中领地最大的一个——几乎就是圣亚伦帝国整个中央沙漠。虽然领地中人烟稀少,但骑士众多,实力极强,骆驼骑士的起源地就是沙漠公爵领。和十三大公中最强大的南方琴丝竹公爵相比,实力也不遑多让,况且离哈伯沙村很近,自然是哈伯们心中的守护神。 “噢,你说他们几个啊。”凯尔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个第一次来,奥尔森?戴亚,半个月前刚刚被授予男爵——比我晚了好几年呢,看着很冷,但其实是个热心的家伙,就是有点害羞,是你们以后骑战系的老师哦,别欺负他哦,要欺负他叫上我哦~”凯尔笑着拍了拍旁边骑士坐骑的脖颈,抚摸着长鬃,另一只手向着人群中的孩子们用力地挥舞着,引得孩子们咯咯地轻笑。 骑士披着深黄色的防风斗篷,一把撤下了帽兜,露出了精致的头盔和包裹到脖子的锁子甲。 “把你的脏手拿开,要是不服,我们就来决斗。”奥尔森把护面推了起来,露出了冷峻的面庞,冷冷地盯着凯尔。 “你要是敢从马上下来和我决斗,咱就比划比划。”凯尔嘟囔着走向官员服饰的年轻人。 “这个是威尔逊?亚当,我的幕僚长,仗着年纪比我大,总不把我放在眼里。”凯尔介绍完一缩脖子立刻走开了,扑到了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年人身边。 “至于这个嘛,嘿嘿,他是威尔逊的儿子,格林,刚刚才十五岁,是不是啊,小兔崽子。”凯尔右手勾住格林的脖子用力地揉着他的头发,少年格林嘴被捂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挥动着双臂呼救。 威尔逊扯下了头巾,露出了四十多岁的成熟,冷静面孔,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的表情,温和的笑着:“大人,在众人面前弄乱我儿子的头发,是有违贵族礼仪的做法,戴亚大人虽然刚刚晋升男爵,却比您有贵族风范多了” 周围众人大声的笑了起来。 凯尔放下了格林,表情十分尴尬,咳嗽了两声走到了身着白衣的人旁边。 “这位,是众神教廷的白衣使徒大人。” 那全身的白衣长袍镶满了金色的花纹,拖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却完全没有一丝肮脏的痕迹,举止十分优雅,就连脸上的银色面具都闪烁着圣洁的光芒,而那双眼睛,却有种夺人心魄的魅力,看着它,每个都觉得身体渐渐地热了起来,似乎不论如何都不想移开目光,就这样,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一丝充满磁性但冷漠的女声从银白面具下面透了出来。 “众神在上,愿平和永远伴随你。你好,安吉利姆村长。”白衣使徒大人轻轻地鞠了一躬。 白衣使徒大人身姿窈窕,举手投足见总有一股一见倾心的感觉,说那是圣洁,似乎并不一样,说那是妩媚,却仿佛玷污了这白莲一样的身姿。 人群明显呆住了,从七年前的选拔开始,就有神职人员参与了进来,一开始是个普通的传教士,上次是个黑衣审判官,而这次居然是白衣使徒,还是个好像温婉,好像冷漠,但一定神秘的女性。 这样巨大的冲击,对于朴实的哈伯们来说明显是有些太大了。 而亚瑟在人群的最后,看着令众人着迷的使徒大人,却总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第十一章 魔法圣水 选拔队到达的当天下午就开始进行第一次筛选了。 村中所有有志于此的人族和矮人族男孩子都排成了一列,而所有的适龄女孩子则围成了一团,在旁边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着,据说等一下白衣使徒会给这些候选者还有女孩子们珍惜的圣水。 亚瑟有点忐忑,因为他是一名盗贼,或者说,将会是一名盗贼,而这是圣亚伦帝国大陆战争学院完全不开设的职业选项——事实上,也很难想象如果学院开设了这样一个职业,是否能聘请到老师,是否会有学生进入这样一个专业,是否还会有其他种族的学生到这所学院里来。作为一个半营利组织,战争学院是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亚瑟还有点紧张,他不知道面对这群老道的真正战士时父亲的说法是否还能行得通。 亚瑟这两年来,从父亲那里学习到了基本的匿踪技巧,闪躲技巧,自己奇怪的黑剑和匕首的用法,再加上自己本来就极快的全地形奔跑。作为一个通常盗贼的话,亚瑟起码还需要一些——开锁和偷窃的技巧,还有,不那么强烈的正义感和荣誉感。 按照父亲的理论,开锁乃是末流小道——他自己根本不会去学习这种东西,而且进入盗贼公会并不需要偷窃的技巧有多么的高超,反而匿踪和生存的能力更加重要。另外这种并不光明正大的技巧最好还是等亚瑟再长大一点,再成熟一点再来学习。没有真正成熟,正直的心,很难能确保这种技巧可以被应用到正确的地方。 那么,按照亚瑟现在已有的技能,按照西蒙的说法,可以通过选拔的官方职业名称就只有一个,这个职业不仅要和盗贼掌握几乎相同的本领,还会经常陷入正面战场,是个极其重要的位置—— “亚瑟?哈伯!这是我第二次教你的名字!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从队列里退出去!现在,告诉我你准备通过筛选的职业方向!”凯尔双眉紧紧地锁在一起,严厉地瞪着亚瑟,从筛选开始的那一刻,刚才还笑嘻嘻的凯尔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只择人而噬的老虎。 “斥…斥候!凯尔?琼斯男爵!”刚刚溜号的亚瑟被吓了一跳,立刻站直回答道。 “斥候?亚瑟要做个斥候?那是个什么东西?亚瑟怎么又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队列里的人族孩子们像炸了锅一样议论起来,整整消失了两年的亚瑟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名词,孩子们完全控制不住讨论的欲望。 几名矮人少年也是毫无头绪,私下交流着,铜锤还戳了戳加西亚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问:“嗨,哥们儿,这叫亚瑟的小子,说的那个斥候是啥啊,跟俺讲一讲呗。” 加西亚则摊了摊手,瞟了眼满脸堆笑的小矮人,就看向了亚瑟。 女孩子们并不是很关心这些事情,但也跟少年战士们一样议论声渐渐地打了起来。 “肃静!”凯尔身后的奥尔森大喊道,那冰一样的双眼,让孩子们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选拔队中的五个人齐刷刷的看向亚瑟,看得亚瑟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凯尔皱了皱眉:“亚瑟,你确定你知道斥候是什么?你确定你是作为一种职业说出斥候这个词的?” 本来在众人议论声中还手足无措的亚瑟,听到了这个问题,突然眼前似乎看到了父亲的面庞,充满了勇气,笔直地回敬着众人的目光,大声答道“是的,斥候!” 是的,斥候。一般来说,在小型的军队中,比如一个小队,一个中队,甚至是一个大队之中,斥候代指军队放出去刺探周围地形,敌情,或是传令的人,离军队并不会太远,并没有专门的人或是兵种担任,只是挑选一些动作灵巧,脑袋机灵的战士临时担任此任务。 而放到大型的军队之中,就变成了一个专属的名称,往往是一整个团之中,才会有一名或是两名。这几个人,直接对统帅负责,平时作为统帅护队,而一旦有需要,就会离军营数百里之外,在两军尚未交战之时,就在敌营中开始第一轮交锋,刺探情报,观察配置,了解敌方整个补给线的状况。甚至在百年之前一场矮人和人族的局部决战中,一名人族斥候在决战前五日捣毁了矮人的军粮供给,虽然最终牺牲与敌阵之中,但是完全扭转的那一场战役的局势。 因此,若是作为一个职业提起,斥候就会是一个毗邻百万之军而孤身一人的重要情报职业。 而相应的,这是一个十分罕见,人数极少,死亡率很高的职业。 对于技能不够强大的少年人来说简直就是个送死的差事。 所以,凯尔十分不理解亚瑟是如何得知这个名称的,更不知道亚瑟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方向。 凯尔看着亚瑟坚毅的目光,想说些什么劝劝这个孩子。就在刚刚张口的时候,凯尔转念一想,通过斥候及其严格斥候选拔来说服这个孩子,或许比直接拒绝更加有说服力。于是凯尔闭上了嘴巴,仅仅伸出大手拍了拍亚瑟的肩膀。 “对不起,各位。”凯尔回身和选拔队交代了一下就又走了回来,面对着十来名人族和矮人孩子们混合编成的高矮不一的队伍大声的说着。 “我们并没有预料到在这里会碰到一名希望成为斥候的候选者。”凯尔看向了亚瑟。 人族少年和矮人们也都盯着亚瑟,紧张地等待着凯尔接下来的话。 “我们今天无法进行第一轮筛选,因为斥候的测试需要额外的准备,我们必须趁天色还亮尽快布置。” “明天,我们将先进行其他人的第一轮测试,之后是亚瑟?哈伯的斥候测试,大家趁这段时间休息,最后,是大家的第二轮筛选。” “届时,我们就会知道,那些小伙子们可以叫我老师了。”凯尔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下来,对着众人笑了一笑,说了句调皮话。 孩子们还不太适应这突然就软化了的气氛,还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嘴巴紧闭,目光紧紧地盯着凯尔。 “使徒大人,请吧。”凯尔猫着腰很不标准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退回了选拔队的行列里,去调戏完全不理他的奥尔森了。 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使徒一走到场中,场中就多了一股冷清的气息,而那魅惑的双眼一个接一个的扫过每一个少年少女的眼睛,却无论男女让每个人的身体都燥热了起来。 充满磁性的女声响了起来,无声的诱惑如水波一般散了开来。 “众神在上,愿平和永远伴随你。” 素手纤纤,洁净的指甲带着一丝太阳的光耀挥动了一下。 一个满是漂亮,圣洁的金色花纹的木盒从白衣使徒原来的位置上漂浮了起来,慢慢飞到了手旁边的位置上,缓缓打开了盖子。 少男少女们紧紧盯着白衣使徒那只修长,洁白的手,看着它和另一只手一起交叠在腰间,宽大的金边白袖慢慢地滑下来,遮住了那勾起人无限遐想的纤纤玉指,众人才如梦初醒,尴尬地左右看看。 则亚瑟完全没有注意白衣使徒的动作,反而紧紧地盯着那个木盒,目光顺着淡金色的古朴花纹旋转,好像要深深陷进去一样。那木盒上里面的东西,给亚瑟的柑感觉及其危险,似是巨龙透过盒子冰冷地注视,又似乎是传出了沙哑的诡秘低语,充满敌意和威胁。 盯着木盒的亚瑟身体微微颤抖,双拳紧握,在痴迷的众人之中却只觉得寒冷,在荒漠中的艳阳下,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右臂突然传来一阵火烧一样的刺痛,亚瑟轻呼了一声,左手握住右臂悄悄地揉捏着检查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反而似乎有极淡的蓝色光芒透过麻布衣服闪动着。 亚瑟并不理解,自己虽然并不虔诚,但对着众神一直都是礼敬有加,为何众神恩赐会对他这般充满敌意? 可当亚瑟再次看向那个木盒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完全不见了。 亚瑟的思绪被白衣使徒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 “众神的恩赐,于神迹之夜降下,不论种族,不论性别,不论阵营,这圣水都会令心灵更加纯洁,身体更加强壮,容貌更加年轻。” 白衣使徒口中说着,一个个极小的瓶子就飞到了孩子们面前,看那瓶子的大小,里面的液体只怕不过十余滴而已。 孩子们看着眼前飘动的瓶子激动不已,低低地议论了起来,就连铜锤也是一样,不住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紧盯着眼前的小瓶子。 “喝下去吧,孩子们,当明天日神的光辉再次普照大地的时候,神佑者自会得到他的恩赐。”那充满诱惑和磁性的女声再度响起。 孩子们纷纷拔下瓶塞,一饮而尽,似乎真的感觉身体更加轻盈,更加有力,于是激动的交谈着。 只有亚瑟,依然盯着眼前的瓶子发呆,不管里面装的是圣水或是毒药,亚瑟都不想喝下去。 可洁白的瓶子上只有恰到好处的蓝色纹路装饰,精致,美丽,似乎也无辜地看着亚瑟。 无论如何仔细地检查着那蓝色的纹路,或是白色的瓶身,亚瑟却再也感觉不到刚刚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觉得十分疑惑,好像刚刚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的,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孩子,还在等些什么?你莫非拒绝这众神的恩赐吗?”银色的面具稍稍侧过,面向亚瑟,圣洁的花纹中却似乎有着警告和提醒。 孩子们也都停下了议论声,疑惑的看向亚瑟。 亚瑟知道,他是非喝不可了。 于是亚瑟轻轻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亚瑟把塞子塞好,张开嘴,示意自己已经喝了下去。 “乖孩子,你会受到众神的佑护的。”那双充满诱惑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看亚瑟,就飘回了选拔队众人之间。 “两年不见还是个娘娘腔,喝口水都磨磨唧唧的。”德雷克看着亚瑟,抱着胸嘟囔着。 “十几年不见还是个娘娘腔,喝口水都磨磨唧唧的。”铜锤站在德雷克身边,抱着胸,学着样嘟囔着。 德雷克看了看小矮人,小矮人看了看德雷克。 德雷克嘴里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小矮人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眼睛。 “小矮子,找揍是不是,小爷的长枪今天没用上脾气正爆着呢!” “好啊好啊,高个子,俺铜锤的铜锤来了沙村都快生锈了!” “臭小子们,干什么呢,好好趴着给我回去休息,明天有你们闹的!”凯尔走上来一人脑门赏了个爆栗。 围着两个捂着脑门的少年,孩子们铜铃般的笑声终于又响了起来。 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匆匆走掉的亚瑟,和亚瑟口中不自然的鼓胀。 亚瑟小跑着冲回了家中,从嘴中喷出来一个极小的包裹,吐在了桌上,再也忍受不住扶着桌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圣水都被撞到了那个小包裹里,可虽然亚瑟完全没有接触到圣水,可整个口腔却火辣辣地疼痛着,在跑动的过程中那火辣辣的感觉还渐渐地蔓延到了咽喉。 一杯水伴随着脚步声出现在了身旁,亚瑟夺过来直接灌了下去,然后就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亚瑟看着拿着水杯的父亲,突然觉得父亲之前要求他一定不要把圣水喝下去,真是个极为英明的决定。 在得知选拔队到来的那一刻,亚瑟刚刚想冲出门去,西蒙就一把扯住了他,递给他了一个用沙蜥皮和树皮做成的极小包裹,要他压在舌下,无论选拔队要他喝下去什么,都一定要装作喝下去的样子倒进这个包裹里,完整地带回来,无论如何不能咽下去。 “父亲,那到底是什么?”亚瑟看着那极小的包裹,心有余悸地说着。 西蒙也拉过来一把椅子,皱着眉看着亚瑟:“那就是圣水,我要你别喝下去确实是有原因的,可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就不知道了。” 亚瑟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不能喝下去?其他人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西蒙看了看亚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开口说道:“亚瑟,你知道在神迹之夜之前,整个人族有多少魔法师吗?” 西蒙看到亚瑟摇了摇头,就继续说道:“人族人口众多,仅仅是圣亚伦帝国,人口就有数千万,军队规模最大的时候接近百万,而魔法师,只有不到一千人。” “而在神迹之夜之后的这几年,各地涌现出拥有魔法师潜质的年轻人,平均每年就有一百多人,这些人进阶速度极快,除了那些修行数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魔导师,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压得住他们了。”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圣水。” “圣水是众神在神迹之夜于众神教廷中降下的礼物,有激发,放大人族魔法天赋的效果。” 亚瑟听到这里就更加奇怪了,又插嘴问了一遍:“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喝下去呢?” “问题就在这里,这些年看着你,我渐渐醒悟到,我的经历让我忽略的一面,就是魔法。你的…你的父母注定了你的不凡,可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在战斗方面并没有过人的天赋,你学什么都学的很快,非常快,但你很难成为一名很大的战士,我们只能妥协,走盗贼的道路。” “所以,最近我的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你一定会是一位罕见的魔法师。” “所以,你才绝对不可以喝圣水。” “若只是普通的人,喝了魔法圣水确实会变得身强体壮,年轻貌美。可是所有由魔法圣水引导出来的所有魔法师,将永远无法违逆众神。” 西蒙心平气和地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第十二章 深蓝刻印 哈伯沙村里这个极为宁静平和的晚上,所有参加了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新生选拔的孩子们都失眠了——尤其是唠唠叨叨小矮人,铜锤同学,在客栈的屋子里,全副武装,绕着圈子,嘴里还唠唠叨叨地念着些什么。床上再也忍受了铜锤了的黄胡子霍恩斯,正在默默地擦拭着战锤,比划着怎样才能一下就把铜锤砸晕又不会影响明天的测试。 斥候候选人亚瑟?哈伯同学也是一样,躺在床上,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目光呆滞地顺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移动着。 通常来说,亚瑟要是这样做,都是在猜测这天花板什么时候会掉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及时地闪开。 但今晚毕竟不同,亚瑟整个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些晶莹剔透的魔法圣水。 天啊!那可是魔法师啊!那可是魔法师啊! 亚瑟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还有伙伴们谈起魔法师的传说时脸上激动的表情。 亚瑟每次听伙伴们说魔法师挥挥手就天崩地裂的传说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激动。 亚瑟摇了摇头,成为魔法师是不大对的!用魔法圣水就更不对了! 从小受到了严格战士训练的亚瑟一直向往着自己能成为一名骑士,就像父亲说过的那样,站在自己的战士们面前,拔出长剑,喊出鼓舞将士的话语,然后回头发出高声的战吼,催动坐骑,第一个冲出去,和敌人们战成一团! 怒吼!鲜血!钢铁! 躺在床上的亚瑟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挥动着拳头,差点就喊了出来。 亚瑟听着魔法师有趣,可亚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成为一名魔法师,就像父亲说过的那样,那些胆小鬼,就会躲在浴血奋战的战士后面,看着别人拼命,然后挥一挥法杖,念一念咒语,就完事了! 亚瑟记得父亲讲述魔法师的时候的样子。 “只要让我站在那些胆小鬼十米以内!一息之内,我就能把他们的头砍下来!”西蒙曾经挥舞着拳头,涨红着脸这么说过,似乎勾起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回忆。 对!魔法师都是胆小鬼!我是要成为骑士的人,我才不要做个胆小的魔法师呢! 亚瑟这么想着,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抛开那些亮晶晶的魔法圣水,终于可以睡觉了。 可下一刻,亚瑟就想了起来,自己现在是一名报考了斥候方向的盗贼……而骑士,早就注定和他无缘了。 于是,脑子里那些魔法圣水的光影就再次变得清晰起来了。 或许挥挥手就天崩地裂也不错,虽然看起来要缩在别人后面。 亚瑟并不十分理解西蒙为什么会因为“无法违抗众神”这样的理由而阻止他喝圣水,但一来亚瑟并不喜欢受制于人,而似乎圣水就会有这样的效果,二来似乎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异端或是伪信者也有诸多关联,有众神在旁窥视似乎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父亲解释过后,亚瑟也就释然了。 亚瑟觉得,自己是一定不会喝下魔法圣水的,自己可以控制得好自己! 可如果只是看看,似乎也没什么,不是吗? 亚瑟躺在床上再也躺不安稳了。 亚瑟知道那魔法圣水在哪里,父亲就随意的换了个瓶子装它,放在客厅兼餐厅的壁炉上面。 他只是去看看,他训练的时候很认真,他隐匿的技巧很好,一定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引起父亲的注意。 可是当亚瑟真的来到客厅的时候,却情不自禁的赞叹了出来。 月神今晚并没有继续散发着她的光辉,大概是在悠闲地品味着葡萄酒,而壁炉里的火也早就燃尽了,只剩下漆黑的灰烬和尚未燃尽的木头。 可本来应该一片漆黑的客厅此时却闪耀着光芒,蓝金色的光芒,变换着,舞动着,如梦似幻。 那装着魔法圣水的粗糙白瓷瓶也显得珠光宝气,流光四溢。极普通的瓷瓶已经变得透明,而那梦幻般的蓝金色光辉就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亚瑟明显是被这番景象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走到了白瓷瓶前面,弯着腰,两眼紧紧盯着那蓝金色的光芒,鼻尖紧贴着粗糙的白瓷。 那瓶子中舞动着的是一金一蓝两个极小的光团,旋转着,追逐着,嬉戏着,散出的光辉映照着整个屋子,如临仙境。 那真是让人如痴如醉的景象啊。 可隔着瓶子却怎么都看不真切,就像众神的天使们就在面前褪去了衣衫,在耳边呓语,柔软的声音,温和的光辉,绝美的天使,都在撩动着心弦,而自己却不得动弹分毫。 于是心痒难抓,情难自已 亚瑟只觉得,那蓝金色的光辉,那美丽的梦幻世界,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触手可及。 它懂得自己每当听到骑士这个词时心中的无力感!它懂得自己趴在地上被人嘲笑的痛苦!它懂得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 可它似乎只是轻声的对自己说: 没事的,孩子,我懂的,过来吧,到我的怀抱中来吧,这一切都过去了…… 而自己,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 “亚瑟!” 西蒙口中一声暴喝,亚瑟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了过来,一身冷汗。 亚瑟发现自己在恍惚之间拿起了那瓶魔法圣水,几乎贴到了嘴边,作势就要一口喝了下去! 亚瑟看向了表情狰狞的父亲,浑身脱力,手一颤,些许圣水撒到了右手小臂之上。 “父亲,我没有喝……” 亚瑟话音未落,全身每一个毛孔突然都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啊啊啊——” 亚瑟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亚瑟!亚瑟!怎么了?!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西蒙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把亚瑟搂了起来。 西蒙看着亚瑟双眼紧闭,浑身痉挛,痛苦不堪,搂在怀中觉得时而冷如寒冰,时而烫似烙铁,时而全身绷紧坚逾钢铁,时而全身瘫软柔弱无骨,只有牙齿一直死死咬住,就像快要碎裂一样,牙齿之间不时钻出难以抑制的闷声痛哼。 西蒙半生风风雨雨,可亚瑟这样子却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一直呼唤着亚瑟的名字,祈求能有所好转,在这一刻,西蒙突然觉得毫无依仗,战场上浴血拼杀建立的强大自信完全崩塌,他希望他是个虔诚的众神信徒,或许这一刻,众神会帮助他。 西蒙还没有开始自己的祈祷,就双眼紧缩,看到依旧痛苦不堪的亚瑟浑身上下放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分成两股,在亚瑟的身体中相互倾轧,厮杀! 神性!那是神性!和当时夺取西蒙左臂一样的神性! 果然还是和众神有关!又是众神!又是该死的众神!西蒙咬牙切齿,愤恨难当。 亚瑟全身颤栗着,对抗着一波一波袭来的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痛苦似乎一点一点的褪去了,亚瑟浑身湿透,痛哼一声,眼睛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隙。 “亚瑟,亚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西蒙看到亚瑟不再抽搐痛苦,长出了了一口气,焦急地问道。 亚瑟看到了一个虽然模糊但十分熟悉的身影,正要苦笑一下,说些什么。 刚刚缓缓退去的痛苦就像潮水般突然又涌了回来,全部灌入到亚瑟的右臂之中! “嗷!!!” 亚瑟痛嚎一声,刚刚忍受痛苦已经精疲力竭的他再也忍受不住,直接从西蒙的臂膀中翻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亚瑟跪着趴在地上嘶嚎着,右手握拳疯狂的砸向地面!没有几拳,就皮开肉绽,血光四溅! 这右臂上的疼痛更胜刚刚十倍!犹如在右臂之上的凌迟,有锋利无匹的刀刃割破皮肉,直达骨髓深处,剜心钻骨! 而亚瑟的右前臂上皮肉鼓动着,似有隐隐的蓝色光芒发出,不多时,一道亮眼的蓝芒就钻出皮肉,照亮了整个屋子。这到蓝芒从皮肉中钻出还不算结束,还在缓慢地,痛苦地顺着亚瑟的小臂前进着!切割着!铭刻着!带给亚瑟完全难以承受的痛苦,却也完全不让亚瑟昏过去,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前进着。 亚瑟早就听不到父亲的呼唤声了,甚至连自己的惨叫声都听不见了。 亚瑟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坚硬的石壁上一点点地削着,刻着! 亚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一刻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年,这毫无休止的凌迟酷刑终于是到头了,相应的,那蓝芒也走到了尽头,闪了两下,隐到皮肉之下,不见了。而那蓝芒走过的痕迹反而一起亮了起来,可这次的光芒,淡淡的,深蓝色,却只让亚瑟感到了平和。 亚瑟全身脱力,趴在了满是自己汗水的冰冷地面上,旁边的西蒙看再无动静,也松了一口气,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爷俩粗重的喘气声。 亚瑟终于感觉到了皮开肉绽的右手上传来的沙沙的疼痛,和刚刚相比,却像是挠痒痒一样。 亚瑟稍稍抬起了右臂,翻转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向了手臂上深蓝色的光芒。 亚瑟看着那深蓝色勾勒出的古朴法杖,笔直的长杆,还有上面纠结着的,镂空的藤条中包裹着的魔法石。 亚瑟在昏倒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句话。 原来就是这么个东西,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啊…… 中央商人联邦 哈伯沙村 1540年,7月,哈伯沙村战争学院新生选拔日 亚瑟似乎一直是大家的焦点。 八岁之前,一直是大家推崇的对象,备受关注。 八岁之后,一直是大家嘲笑的对象,备受关注。 前一天本该进行第一轮选拔的时候,大家都因为亚瑟的斥候问题十分关注他。 而今天的早上,看太阳的样子大概还不到八点,亚瑟就又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不过,说真的,这怪不得别人,当你看到一个昨天还好好的11岁孩子,在今天早上出现在你面前时,双眼无神,表情僵硬,右手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破布条,一副死过了一次的样子,尤其当这个孩子还即将参加据说极为罕见的斥候测试时,你必然会去关注一下,虽然理由可能各有不同。 所以,无论是对凯尔?琼斯先生的关心,小矮人铜锤的好奇,加西亚的奇怪目光或者是德雷克的戳弄——当然还不能忘了那群叽叽喳喳了半小时的女孩子们——亚瑟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机械地重复着。 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我一定会参加今天的斥候考试的,请您支持。 今天早上亚瑟醒过来的时候,手臂上的深蓝法杖刻印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昨夜让他生不如死的刻印从来不存在一样。不然的话,大概面对着这样的吵吵闹闹,东戳西捏的人群,亚瑟手臂上的痕迹一定会被发现,并且成为下一个让亚瑟备受关注的理由。 所有在场的人只有一个人和亚瑟没有打过招呼,那就是那位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使徒。 白衣使徒早上很早就到达了场中,完全没有去看即将面对测试的男孩子们,反而走到女孩子们面前,一个一个地拉着手询问。而女孩子们能受到白衣使徒大人这样细心的对待,显得十分激动,不住地赞美众神,感谢白衣使徒带来的圣水,不住地讲述着自己的皮肤一晚上之后变得多么滑嫩,完全不像是荒漠里出来的女孩子了。 白衣使徒的声音一直是微微笑着的感觉,而当她询问完了最后一个女孩子之后转身的时候,眼中却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之后就一直双手交叠着站在一边,安静,不发一言。 亚瑟被人群围绕着,却总是忍不住瞟向白衣使徒,这个拿出让他痛不欲生的圣水的家伙,总觉得刚刚面对女孩子时的温柔细腻都只是幻觉,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没过多久,最后的几名候选者也到了,凯尔?琼斯男爵终于清了清嗓子,轰走了女孩子,准备开始举行第一轮测试了。 就在这时,白衣使徒第一次把头抬起来,看向了男孩子们。 眼睛明亮,失落,却依然魅惑。 而那双眼睛甫一抬起,就盯住了亚瑟,再也不动了 那往常充满诱惑的眼睛里,现在都是狐疑,而微微抖动的衣裙则显示出主人的激动,不解和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白衣使徒终究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亚瑟,凝视,长久地凝视。 因为测试开始,而终于摆脱了机械式回答的亚瑟,在这样的凝视下,如临寒冬。 第十三章 选拔测试(上) 圣亚伦帝国战争学院新生选拔的第一轮测试其实很简单,目的也很单纯。让孩子们自己随意展示一下,测试一下孩子们自己向往的方向是否真正适合他们,然后提些建议来帮助他们。 刚刚开始的一天,就是比较轻松的测试,面对着十分激动的孩子们,凯尔?琼斯先生也不由得愉快了不少,看向了手中的名单。 “呃,铜锤!铜锤是谁?”凯尔?琼斯先生大喊道。 “俺!俺!俺!俺就是铜锤!铜锤就是俺!”铜锤一跑一跳地就跑了出来,第一个被点到名字让他非常兴奋。 “我知道矮人族不成年是没有正式名字的,可是姓氏还是要写一下的吧。”凯尔挠着头说。 “霍恩斯叔叔说过的,俺的姓不能随便说。”铜锤忽闪着小小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凯尔。 “算了,算了,反正这奇怪村子里所有人都姓哈伯,叫起来也都是只有名字没有姓。”凯尔好像受委屈了一样嘟囔着。 “那好,我看看,铜锤,地龙骑士对吧?”凯尔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又看了看铜锤讪笑的大脸。 铜锤拼命地点着头,手里的铜锤已经开始挥舞了起来,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用尽全身力量把铜锤砸到选拔队事先准备好的圆木上。 铜锤正要冲过去狠狠地来上一下,就被凯尔男爵叫住了。 “这个……铜锤啊,你这锤子多重啊……”凯尔看着在铜锤手上跳舞的铜锤愣愣地说。 “58斤”铜锤开心地说。 周围响起了众人抽冷气的嘶嘶声。 这明显是有些太重了,这种重量亚瑟连提都提不起来。 一般来说就算是重步兵中最强壮的战士才会用的长柄双刃斧也绝对不会超过40斤,而且必定是双手握持,就算是狂战士狂化之后,才会单手握持略短些,略小一些的长柄双刃斧,那重量就在35斤附近,这就是人类的极限。 而唠唠叨叨小矮人手里的铜锤把手很短,明显是单手使用的战锤,而这样的把手上却带着西瓜一样大的锤头,方方正正的,显得极为狰狞。 切,这么大才十几岁的小屁孩儿怎么可能用的了,里边肯定是空心的。凯尔心里这么嘟囔着。 “咳咳,铜锤啊,来让叔叔看看你的铜锤,别怕,只是检查一下。”凯尔满脸不信任的坏笑。 铜锤犹豫都没有犹豫,伸手就递了过去。 凯尔的手握上铜锤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瞬间崩碎,弯弯的双眼还没能变回来,就被那锤子带出一个趔趄,很用力才站稳,满脸尴尬的表情。 “噗嗤。”旁边看戏的格林?亚当刚刚喝了一口水,看到这场景完全憋不住笑,直接把水喷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威尔逊直接锤了下自己儿子的脑袋,优雅又不怀好意地微笑着说:“凯尔?琼斯爵士,不愧是沙漠公爵手下第一名将,连矮人用的武器都敢怀疑,有魄力,有勇气,在下佩服。” 而依然骑在马上的奥尔森从护面后面透出了依然冷漠的声音:“看来那锤子货真价实,的确极重,凯尔虽然不中用,但蛮力还是有一点的。” “我当然知道,就是好奇想试一试,就你们话多。”凯尔赶紧把锤子还给了小矮人,满脸通红地回头,不满地抗议道。 “诶,俺的锤子还能有啥问题咧。”铜锤十分不解。 “咳咳,铜锤是吧,你被录取了,第二次测试也不用了,来,去威尔逊那里领个证明就行了。来来来,下一个!阿斯雷!”凯尔完全不理铜锤刚刚的问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铜锤手中的锤子,挥挥手赶走铜锤,再也不想看到那个可恶的锤子,然后直接叫了下一个人,完全不去理会下巴掉在了地上的小矮人。 对于凯尔完全不讨论就直接通过这个决定,选拔队高度一致地表示了默许。 这个决定其实十分恰当,只不过凯尔先生表示太过尴尬,完全不想给小矮人解释。 地龙骑士,是矮人的终极兵种,它完全不同于任何人族骑士。 人族骑士笼统的说,一般有两个优点,一是,武器要长很多,加上坐骑带来的速度,会形成很大的冲击力和穿透能力。二是,人在坐骑之上,会比步战战士高很多,居高临下,自然就有很大的优势。 可矮人地龙骑士偏偏就完全没有这两个特点,地龙和沙蜥有些血缘关系,但外形却更近似鳄鱼,只不过嘴部要短小很多,尾巴也和沙蜥一样相对细长。沙蜥四肢修长,不用站起便有两人多高,而地龙四肢短小了很多,通常绝不会到人族的腰间,然而速度却可以沙蜥相比。矮人骑上地龙之后加在一起往往才刚刚达到成年人族男性的身高,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而武器呢,也往往偏短,比如铜锤用的单手锤,并不像人族一样用长度和距离创造优势。 地龙骑士的战法只有一个,冲击。 地龙和矮人都会身披重甲,保护到牙齿,完全无视箭支或是长枪,在全力冲锋之中,每个地龙骑士都像是超高速的移动堡垒,直截了当的用战锤,盔甲撞击,平推过去,十分符合矮人直爽的性格。 在历史上任何一次人族和矮人对抗的战争中,一旦地龙骑士全力冲锋,就几乎没有任何兵种可以阻挡下来,这是在整个休伦亚尔大路上,圣亚伦帝国神圣骑士团唯一需要采用迂回战术面对的兵种。 因此,对于地龙骑士,只需要两个字,力量。 而可以拿着58斤单手锤挽着锤花的铜锤无疑早就具有了这个资格。 小矮人的风波过后,就一直比较平静了。在相互的欢呼声和鼓励声中,大多数孩子们选择的方向都得到了确认,只有两个人让选拔队皱起了眉头。 其中一个,就是加西亚。 加西亚挥动着斧子,在圆木上疯狂地砍着,速度很快,印记干净利落且极深。 凯尔男爵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表示若是加西亚自己愿意且通过了第二轮测试,自己会推荐加西亚学习狂战士而不是重步兵。 另外一个,十分让亚瑟意外和羡慕,是德雷克。 德雷克从大约距离五十步的地方精准地命中了圆木,之后挺着长枪冲锋,刺进了圆木之中。完全没有拔出长枪的意思,直接拉出了腰间的长剑,顺手在圆木上一劈。 亚瑟完全没看出德雷克的动作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奥尔森却一声不响地下了马,让德雷克骑上去,然后取下了对于保持平衡这作战极为重要的马镫,叫德雷克骑着溜两圈。 等到德雷克回到了原处停下马的时候,奥尔森点了点头,向着凯尔说了两个字,骑士。 听到了奥尔森话语的孩子们一片欢呼,纷纷祝贺着德雷克。 亚瑟心里有点嫉妒,必须承认,若果不是他难以控制骑士的武器,他也做得到的吧。 看到了德雷克的状况,亚瑟心里的思绪极乱,想着骑士,想着盗贼,想着西蒙,想着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的亲生父母,还有想着手臂上的深蓝刻印。 因此,亚瑟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欢呼声已经消失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每个人都在看着亚瑟。 终于轮到亚瑟了。 终于轮到斥候测试了。 “亚瑟,亚瑟,过来。”选拔队分成了两队,凯尔?琼斯单独把亚瑟叫了过来,剩下的选拔队四人则走向了余下的孩子们。 凯尔双手扶着亚瑟的肩膀,看着亚瑟的双眼,沉默了一下,严肃地说:“孩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会十分疲劳,艰难,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退出,任何试图退出的孩子,都会受到10个帝国金币的处罚——你知道,这不是一般家庭可以负担得起的价格,最后的结果都是在战争学院中做劳务十年还债,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还是选择斥候这个职业。” 亚瑟听到了凯尔的描述,心里一颤,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的,就是斥候。” 凯尔看了看亚瑟的脸,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吧,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 凯尔又把脸板了起来:“斥候测试分为三个阶段,来简单模仿一次任务中斥候要做的事情,目的有二,一,简单向测试者介绍斥候的任务,二,通过任务了解测试者的天赋。” “第一个阶段,非常简单。” 凯尔搂着亚瑟肩膀神秘兮兮地说。 “你肯定知道你们村子的绿洲在哪里吧。” “知…知道。”亚瑟说的颤颤悠悠。 “恩,很好。”凯尔笑的灿烂,露出两排白牙。 “那我们走吧,一往一返一共20公里,我和你一起,你有75分钟。” 看着凯尔灿烂的笑容,亚瑟总觉得阴恻恻的。 20公里是个很大的挑战,大多数人很难坚持下来。 身体素质很好的普通人大约两小时多一些可以完成。 训练有素的战士90分钟大约也就是极限了。 而相凯尔这样的一线长官,75分钟大概也是极为少见的了。 何况,这是荒漠之中,跑步更加困难,还是对于一个11岁的孩子来说。 大概,设计斥候选拔的人,根本就不想让人通过吧。 可是亚瑟看着凯尔的两排白牙,就只想插着腰仰天大笑。 这两年亚瑟每天固定的训练就是——20公里荒漠越野,70分钟。 “嘿嘿,快跟上来啊,凯尔?琼斯老师!”亚瑟也露出两排大白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凯尔呆呆地站在原地。 当奥尔森再次看到亚瑟和凯尔的时候,亚瑟正在杵着膝盖喘着粗气,而凯尔则趴在了地上站不起来。 奥尔森看着亚瑟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右手上血迹斑斑的布条大概也被浸透了,刚刚换成了干净的,可神态依旧是好整以暇,但凯尔却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觉得十分疑惑。 “凯尔,你们怎么了?半路就回来了?你怎么趴在地上?”奥尔森用极快的语速和依旧冰冷的语气飞快地问道。 “这…这…这臭小子….阴我。这…这臭小子…有问题。跑的比我还快…妈的,累死老子了。”凯尔头依旧趴在地上,只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亚瑟,断断续续的说道。 奥尔森不由得惊异了起来,作为步战导师,凯尔的实力是公认的,却完全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被一个11岁的瘦弱孩子打败了。 “真是没用,干得好,孩子。”奥尔森看着两人给出两个完全不同的评语。 “别废话,下次你来!我,我是没劲了,你跟他讲吧。”凯尔终于坐了起来,白了奥尔森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奥尔森完全没有理凯尔的挑衅,招了招手,示意亚瑟上前。 “第一阶段测试,模拟的是长途奔袭,此项测试简化的因素大致有:战时周围敌人的威胁,潜行的必要。”虽然奥尔森的眼中已经带上了赞赏的颜色,但依旧是冷冰冰地说着。 “现在讲述的环节,视为短暂的休息。” “第二阶段测试,模拟的是敌营侦查。在村中相邻的三所房子附近,我们放置了三个箱子,你需要进行侦查,结束后回到此地,让凯尔通知我们即可。” 奥尔森递过来一张简易的地图,标明了三间房子的位置,亚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加西亚,弗朗茨和弗鲁迪的家,大约是和猎人队的战士们商量了一下。 “你需要告诉我们的是,箱子的大小,颜色和形状,我们会根据你报告的数量和准确性做评判,不允许用纸记录。” 奥尔森看到亚瑟已经恢复平静,不再喘气,眼中带上一丝惊异。然后走上前,把一张画着黑色菱形图案的莎草纸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亚瑟胸前衣服上。 “四位选拔队人员会带领所有的孩子,分成四队,沿固定路线,在这三所房子附近巡逻,有任何一个孩子看见你胸前的图案,会被奖赏10枚金币,而这十枚金币会算在你的账上。” 又是十个金币,真是该死,亚瑟可不想白白的被拴在学院里十年却只能做做杂役。 “若是你能成功完成,每发现一个箱子,所有参与选拔的孩子就会受到一个金币的奖励,这项费用由学院承担。” 奥尔森抬头看了看已经接近正午的太阳,对亚瑟说道:“你有一小时,十分钟之后出发。” 说完奥尔森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亚瑟右手的伤口传来丝丝的疼痛,驱走了跑步后精神上的疲倦。 亚瑟聚精会神地思考着。 “亚瑟。”旁边传来了凯尔的声音,亚瑟回头面向了他,凯尔的脸庞意外地严肃。 “我必须要道歉。”凯尔说。 “斥候在战场上的战死率过高,就连平时的训练也可能出现死亡的情况,现在虽然是和平时期,但我和学院都不希望看到太多孩子盲目的从事这个方向。” “第一项测试的标准时间是90分钟,抱歉。”凯尔站了起来,右手扣胸,微微弯腰,头低了下去,郑重地道歉。 亚瑟通过了第一项测试,也就没有什么心结,反而无奈地笑了笑,大概自己过于薄弱的身躯又给了别人看低自己的理由。 “孩子,你要尽量把三个箱子都找到,这和钱财无关,若你真的通过了,这会涉及到日后学院对你的态度。”凯尔明显在说着不应该说的话。 “去吧,孩子,祝福你。”凯尔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充满了和煦的光明。 亚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看向熟悉的村庄。 这一刻,哈伯沙村在亚瑟眼中就突然带上了战场的味道。 第十四章 选拔测试(中) 哈伯沙村里,马厩,仓库和工棚的屋顶一向十分简陋,圆木像是阳伞的骨架,上面铺上厚厚的干草就算是了事,可对于在荒漠中的生存的人们来说,在这样的屋顶上,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草原的气息。 亚瑟躺在马厩屋顶的一根圆木上,保持着绝佳的平衡。他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身下的干草很舒服,扯下一根叼在嘴里,再翘着二郎腿,若不是马儿不时打个响鼻,不远处少年巡逻队的脚步声破坏着这种和谐的气氛,亚瑟简直要忘记他现在还在考试之中了。 时间已经过半,留给亚瑟的时间不足半小时了。 可亚瑟已经在屋顶上躺了足足20分钟,却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 亚瑟在思考着这场考试的合理性,和该怎么看到剩下的两个箱子。 第二阶段测试被设计的十分精巧。 加西亚和弗鲁迪兄弟的三间院子呈品字形分布,中间各有一幢二层小楼。而三间院子附近则极为开阔,附近只有一个低矮的仓库和马厩,最近的一幢房子也在五十米开外,亚瑟现在唯一可以依仗的躲藏点,就是这马厩和仓库。 在这样开阔的环境下,任何冒冒失失地接近院子的人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更不要提寻找目标的箱子了。随意的接近只会给亚瑟带来十年毫无回报的劳役。 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十分有效的防守措施——一片预留的开阔地,作为测试的战略缓冲。 可奇怪的是,在如此细致的布局中,作为目标的第一个箱子,就明明白白地放在空地中央,略偏棕黄的木制箱子,四四方方的,十分简陋,且非常巨大,亚瑟觉得自己几乎可以挤进箱子里。那箱子每个面上都用白灰明明白白地写着“目标”这个词,亚瑟在花了三分钟到达这里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 当时窝在五十米以外房子那里的亚瑟十分疑惑,觉得这一定是个陷阱——选拔队希望你去分辨哪些才是你要找的目标,而哪些只是幌子——这对于决战之前的斥候任务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能力。 可惜当亚瑟爬到楼顶远远地看向那三间院子时,却发现这个区域的的确确,包括那个写满字的丑陋箱子在内,只有三个箱子——这说明那个丑陋至极的大家伙确实是目标之一,可惜在这个距离上,完全看不清其他箱子的任何细节。 亚瑟悄悄地接近了一个马厩,爬到了顶上之后想起了刚刚凯尔说的话,这才大概得出了一个解释。 “你要尽量把三个箱子都找到,这和钱财无关,若你真的通过了,这会涉及到日后学院对你的态度。”这是凯尔的原话。 或许测试的设计者知道,在20公里90分钟的极限奔跑之后,任何一个正常的少年都会筋疲力尽,所以测试者十分慷慨地设置了一个极为简单的第一任务,让所有候选人通过第二阶段,然后根据找到箱子的数量来评估候选人的潜力而已。 当然,这或许也说明了斥候工作的本质——斥候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像盗贼一样,要一直接近目标到匕首可以碰触到的程度。斥候需要的情报,比如说兵种,军力,编制,行进路线等,在一定距离之内就可以观察得到,而这些任务之中,斥候的主要对手是军营附近的暗哨,和外围较远的游骑兵——显然,第二阶段简化的内容就是这部分。 很好,那么第一个箱子就算是找到了。 亚瑟吐出了嘴里叼着的干草,回想自己刚刚在外围房子上面看到的情景。 弗鲁迪,弗朗茨两兄弟的院子里各有一个箱子,一个在弗鲁迪院子的正中央,另一个则在弗朗茨院子的角落里,而加西亚的院子里则什么都没有。很显然,院子正中央的箱子,是第二个层次的挑战,而在角落里的箱子则是最难的问题。 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个。 从现在的位置只要探一探头,就可以看到弗鲁迪院子里那个箱子的尖角,用铁皮和铆钉包裹住的尖角,那么自己站起来就一定可以看到全部,亚瑟这么想着。 然而问题是少年巡逻队。 品字形分布的三间院子各有一队巡逻队一圈一圈地巡逻,而最后一队则绕着整个三间院子的区域巡逻着。 每个队伍带头的都是一名选拔队成员,他们目不斜视,只是一圈一圈地打头走着,完全不去管身后的孩子们,也并没有四下寻找的亚瑟的欲望。 而少年们则完全不同,十枚昂贵帝国金币的激励,让孩子们十分兴奋,小脑袋晃来晃去,一边跟着选拔队成员巡逻,一边灵动地四下搜寻——这极为麻烦,还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孩子们搜寻的方向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亚瑟必须要假设,只要没有障碍物,自己就一定会被看见。而在如此低矮的马厩上站起来,无疑是自杀行为。 不,不一定。 亚瑟看向自己东面的仓库,它和现在的马厩一样低矮,大概也就比院墙稍稍高了一点点。但是仓库离弗鲁迪的房子会更近一些,自己大概会看得到全部。 亚瑟在马厩上躺着的20分钟并不是在享受,游乐。 在用了十分钟想通了以上这一切之后,亚瑟用整整十分钟凭着脚步声计算着巡逻队巡逻的规律。 最后的结论十分骇人。 自己只有十秒钟可以用来到达十几米外仓库的屋顶,如果运气不好一点的话,大概只有九秒。 若是亚瑟全力冲刺,从马厩上跳下去,几步跑到仓库下面,再爬上去,其实只要七秒。 可亚瑟并不能发出任何响声,巡逻队的少年们明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动静都能被他们发现,十秒的限制就显得难以完成了。 然而亚瑟脑子中冒出了个极为大胆的计划。 在弗鲁迪的院子外面,铜锤大大的脑袋在矮矮的身体上十分灵活地转动着,四处寻找着亚瑟的蛛丝马迹,不时还会原地一跳看看自己本来看不到的地方,或者转过身去仔细地搜索着身后。金币对铜锤来说毫无吸引力,他只是对于这种“奇怪的捉迷藏”感到十分兴奋而已,他的家里正在犯愁该如何储存这些泛滥成灾的金币,或许融化掉来装饰下喜爱的战锤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大家积极地巡逻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骏马长嘶声和马蹄声把所有人吓了一个激灵。所有的马匹都从马厩里涌了出来,向着三间院子散开冲去! “亚瑟!” “亚瑟!” 孩子们立刻骚动了起来,离开了自己巡逻的路线,激动地的大喊着,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匹飞驰而过的马!而选拔队的大人们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继续巡逻着。 “大家注意!马很多!亚瑟向着东边过去了!”在外围巡逻的加西亚一眼就看到了亚瑟常穿的土黄色斗篷! 铜锤一听到东边,就兴奋了起来,口中一边“哦吼吼”一样的乱叫着,一边就要跳出去拦住飞驰而过的棕红色高头大马。 可是还没等铜锤踏出脚去,就听到身边视力更好一些的人族小伙伴们抱怨道:“加西亚,你倒是看清楚点嘛!那只是黄色的斗篷裹着一捆干草而已!真是的,我们白高兴了一场!” 少年们看清唯一有亚瑟踪迹的马上只有一捆系着斗篷的干草,都十分失望。 而德雷克的头脑明显更加灵活:“大家不要动!院子的巡逻队,继续巡逻!亚瑟肯定在马厩附近!加西亚,你们队过去看看!也检查下仓库,包括屋顶!说不定亚瑟也会躲在那里!” 选拔队的成员们不发一言,任由孩子们自己安排。 于是巡逻队又一次编成了队伍,巡逻了起来,而加西亚所在的巡逻队,则围成弧形,一点一点地向着马厩和仓库逼近了过去。 “阿斯雷!上仓库屋顶!赛斯!到仓库里面去检查!我上马厩的顶棚,记得也翻一翻干草里面!亚瑟很瘦,藏得进去!”加西亚细致周到的部署着。 奥尔森一直半眯着眼睛看着孩子们自己安排着,清瘦苍白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他看了看院子中央地上立着的已经翻过一次的沙漏,大约还剩下五分钟的样子。 奥尔森虽然没有刻意寻找,但是到现在他还没有发现任何亚瑟的踪迹。 亚瑟应该是不会找到一个就算了的,而且若真的是这样,凯尔通知的钟声应该早就响起了才对。 奥尔森正这么响着,凯尔的钟声就响了起来,宣告着亚瑟的归来和测试的结束。 四位选拔队员看着亚瑟充满朝气的脸庞,总觉得有点说不出来话。孩子们更是惊异,低声地讨论了起来。 “好吧,亚瑟,跟大家说说你找到了几个箱子吧。”凯尔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找到了全部三个箱子”亚瑟看着奥尔森的脸庞说着。旁边白衣使徒传来的气息依然让他十分不舒服。孩子们直接炸开了,明显并不相信亚瑟说的话。 “第一个在三间院子的外围,棕黄色,木质,方方正正,每个面上写满了‘目标’这个词。”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们纷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那些丑陋的白灰就是这些家伙们的杰作。 “第二个箱子在弗鲁迪叔叔的院子中央,红漆,方形,每个角上裹着铁皮和铆钉,黑铁锁。” “哎哎哎哎——你啥时候进去的咧?俺咋没看见?”负责守卫这个院子的铜锤立刻跳着脚叫了起来。孩子们也停止了笑声,低低地议论了起来,充满惊异和不解。 而德雷克看着亚瑟的表情明显变了,满是惊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思考和回忆的神色。 加西亚的脸上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第三个箱子在弗朗茨叔叔院子的角落里,红漆,镶金花纹,每条边上都有铁皮和铆钉包裹,箱盖是拱形,箱子是方形,配黄铜锁。” 听亚瑟说完了每个箱子的细节,所有的议论声都停止了,而孩子们看着亚瑟的眼神明显充满了诧异,敬佩还有一点毛骨悚然的味道——大概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亚瑟了,这种神出鬼没的本领,让伙伴们有些害怕。 亚瑟十分理解同伴们的心情,因为他在学习匿踪本领的时候,看着父亲也是一样的感觉。 亚瑟还记得西蒙敲着自己的脑袋说出的话。 大脑只会选择它想看到的东西。 就像孩子们看到了马匹上系着斗篷的干草捆,就再也不会去想亚瑟是不是会挂在马匹的侧面从他们面前溜走。 “很好!”凯尔用力拍着手说道。 “亚瑟找到了三个箱子,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得到3枚帝国金币!”凯尔微笑着说出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除了亚瑟之外的孩子们明显并没有被提前通知这个消息,大家都愣了一愣,就炸开了,疯狂地向着亚瑟冲了过来,有的抓着亚瑟的腿,有的抓着胳膊,还有的只扯到了一丝头发,就这样把亚瑟举到了空中,抛了起来,大声地笑着,叫着。 “亚瑟!亚瑟!” “万岁!万岁!” 亚瑟飘在空中,看着太阳,觉得这一定是自八岁以来,最为阳光明媚的一天。 亚瑟开心地笑着,在空中看向了凯尔,奥尔森,甚至还有带着笑意的格林,最后目光落在了加西亚的脸庞上。 那个两年前救了他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的加西亚,正站在德雷克的旁边,并没有加入人群,却在凝视着他,带着极为严肃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亚瑟也收敛了笑容,却觉得似乎看见了一位老友。 “够了!”奥尔森不合时宜大煞风景地喊道。 孩子们被吓得一颤,亚瑟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奥尔森完全不觉得他犯了任何错误,依旧冷漠地看着孩子们。 旁边的威尔逊开口了:“亚瑟做的很好,可他还有第三阶段的测试,现在并不是休息的时候,格林,你来讲吧。” 格林走到了亚瑟的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整整矮了一头的男孩,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他点了点头,温和地微微笑道:“恭喜你,亚瑟,你做的非常出色。” “你大概也发现了,第二阶段在于模拟一次斥候侦查的活动,三个箱子按照难度不同摆放,我们去掉了战时会存在的暗哨和游骑兵,若是你有一天真的在战场上执行任务,请不要忘记这些。” 格林看着亚瑟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严肃地开口道:“第一阶段,长途跋涉,考察和消耗你的体力;第二阶段,斥候侦查,考察你自身的创造能力和天赋;第三阶段,则是模拟你在任务中被发现后的情况,考察你现在的生存能力和战斗技巧。” “我们简化的在战场上会遇到的情况,你只需要面对一个人就可以。” “我。”格林双目圆睁,拔出了腰间的骑士长剑。 亚瑟看着格林微微飘起的黑色发丝,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又已经在战争学院中训练了两年的格林,有些发愣,甚至忘记了拔出自己刚刚命名的短剑,小黑。 第十五章 选拔测试(下) 格林?亚当是位天赋异禀的骑士侍从。 十岁,被破格录取进入战争学院步战系学习。 十二岁,一次训练中被路过的骑战系战技导师奥尔森?戴亚一眼看中,转入骑战系学习。 十三岁,在骑战系学习尚不到一年之期,应其伯乐奥尔森邀请,休学一年,一同参加长达一年的休伦亚尔大陆混乱之领外围探索任务。 十四岁,在奥尔森因探索任务被授予骑士称号和男爵爵位的仪式上,应奥尔森邀请,成为圣亚伦帝国百年来最为年轻的骑士侍从,现作为选拔队一员,在众神历1540年战争学院新生选拔过后回校继续学习。 而跟随在戴亚男爵身边长达两年的格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骑士精神的光辉,而不管是“荣誉”,“怜悯”,或是“公正”都让他对接下来这场战斗感到非常羞愧。 格林非常佩服自己的对手,先不说自己是否有能力在75分钟之内完成斥候第一阶段20公里奔跑测试,就算是完成了,也必然是筋疲力尽,而自己面前的孩子却在这种情况下,躲过了自己的眼睛,找到了全部的箱子。 格林觉得就算是奇迹发生,自己真的做到了这些事情,现在大约自己已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对于这样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右手缠满绷带,满是血迹,还矮了一头的孩子来说,必须要在这样的状态下,和自己战斗。 所以格林握剑握得极松,耐心地等待着,给这一头干枯金发的孩子多一点休息,等待亚瑟来发起进攻。 亚瑟心里现在一点也不轻松,十分着急。 亚瑟想起了自己以骑士姿态立下的誓言。 那火焰,巨石,还有长剑的见证下,自己立下的誓言,在两年后的今天,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失败,就意味着自己曾为之拼搏的一切,都就此蒸发了。 自己的誓言,亲生父母的踪迹,父亲西蒙的期望,多年来的汗水,隐忍和委屈,都毫无结果,只是一场残酷的噩梦。 亚瑟不能接受的自己失败,他心急如焚。 可这最后一刻,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若是要打败面前的对手,自己就一定需要有有效的进攻手段。 亚瑟唯一有效的进攻手段来自于左手神出鬼没的匕首,换句话说,是利用对手的大意,和自己欺骗性的右手剑技来创造本来并不存在的空档,而面对这样的空档,亚瑟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出手,就必然要见血,就比然要分出胜负,所以亚瑟左手的匕首极快,迅捷无伦,亚瑟还很难掌握住这样的一击,任何,所以西蒙禁止亚瑟在生死之外使用左手的匕首。 那么亚瑟就只剩下了右手的黑色短剑,某种意义上,算是亚瑟盾牌的短剑。 可是,除了走一步看一步,或许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亚瑟向后退了几步,搓了搓手,把腰后的匕首解下,放在了地上,转身,看向了黑发的格林,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 亚瑟深黄的斗篷罩住了细瘦的身体,被风吹着,轻微地晃动着。 已经拔出了黑剑的右手完美的藏在了斗篷下面,从外面看不出半点痕迹。 悲天悯人的学长和如临大敌的学弟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开始了。 亚瑟脚尖点地,速度极快,已经发起了冲锋。 格林明显被吓了一跳,在经历了这样考试之后的亚瑟居然还有这样的速度! 格林神色一肃,手中已经用上了力,一记骑士长剑突刺,如教科书一般。 亚瑟一直紧盯着长剑剑尖,看着突刺袭来,身子左倾,已经躲过了这一刺,一道黑色的月牙从斗篷底下划出,在长剑下方斩击,直接向后一跃,化掉突刺的力量,就要换个角度发起第二次冲锋。 长剑险些被挑飞的格林伸出左手,示意亚瑟暂停。 “亚瑟?哈伯,很抱歉我之前看低了你,没想到你在这样蓄意消耗体力的测试之后还会保有这样的速度。” 亚瑟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格林明显是好心,但自己瘦弱的身形似乎又一次让别人看低了自己。 “可这种错误我既然犯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不然这将是对你的不尊重,对我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戴亚男爵的不尊重。” 格林又一次摆开了架势,双手紧握长剑,高举过顶,长剑向天,明晃晃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接下来长剑每一次落下,必定快若雷霆。 “亚瑟,我非常期待能在学院里见到你,但首先,你要过我这一关。” “小心了。” 亚瑟眼中的格林气势完全不同了,光明正大的同时,充满了力量和威胁。 深黄斗篷又一次包裹住了亚瑟的细瘦身躯,和黑色短剑。 两个人的对峙和刚刚完全一样,气氛却已经完全不同。 深黄斗篷随风一收,亚瑟已经窜了出去,笔直地发起了冲锋! 格林看不到亚瑟隐藏在斗篷之下的短剑,不得不率先出手。 骑士长剑陡然落下,一道巨大的圆弧带着锋芒正拦在亚瑟冲锋的路上。 黑色短剑突然从斗篷下出现,径直迎向袭来的长剑,亚瑟脚下手腕同时用力,顺着长剑上巨大的力量向侧面退开,就地一滚,已经避开了骑士长剑自下而上的一划。 亚瑟单手拄在地上,仰着头,观察着格林,预想着下一次冲锋。 格林皱着眉头看着亚瑟,这个对手明显和以往的完全不同。 “晴空霹雳”的架势是没个高阶战士或是骑士的基础,其特性就在于强大的力量,快捷的速度,还有每一次进攻的不可预测上。 搭配着格林预想中的一系列角力,拖割技巧,长剑的一次交锋之间往往就能对敌人造成伤害。 可亚瑟完全不同,他的黑剑看似很宽,可中间巨大的空洞和剑身的短小无疑减轻了很多重量,让亚瑟用起来极为灵活。 而且亚瑟的进攻看似气势很足,一往无前,其实却一触即溃,若是没有机会,就立刻退开,准备下一次进攻。 格林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若不步步紧逼,绝对难分胜负。 格林第一次,踏着细密的步伐,发起了冲锋。 叮叮铛铛的响声,腾挪纵跃的身影在场中闪烁着。 这场战斗让格林觉得非常难受,亚瑟的短剑总是歪歪斜斜地击在长剑刃上,自己的力量都击在了空处,而短剑极硬且光滑的边缘让一切后续的技巧都难以实施,而自己任何一次成功的连击,都直接被亚瑟借力躲开,又趁着自己长剑难以收回之时冲过来贴身纠缠。 最让格林觉得惊惧的,就是亚瑟在斗篷地下蛰伏不出的左手,每次亚瑟近身缠斗的时候,格林都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从斗篷下面闪电般窜出,咬向他的咽喉,扰得他心神不宁,而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更加严肃了几分,手中的长剑也更快了些,更有力了些。 亚瑟的心里更加烦躁,自己全面被压制,以及终于渐渐出现的体力不支好像正在预示着他的落败,手中的剑每一次挥动,都越发地沉重,每一次的碰撞自己都要用全身的力量去支持,去腾挪,体力的消耗是极快的,而剑柄上传来的力量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亚瑟知道,他马上就要败了。 他两年间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努力,都消失了。 自己身上的伤疤,胸前沙蜥的爪痕,似乎都在嘲笑着自己。 自己终究难以踏上西蒙的足迹,终究要与骑士的誓言背道而驰了吗? 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向着世界的呼喊,对着命运的反抗,就此无疾而终了吗? 自己又要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了吗? 自己又要忍受孩子们的嘲笑和欺负了吗? 自己又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流泪了吗? 不!绝不! 亚瑟宁死也不要这样! 若是这样,亚瑟宁愿选择拼搏!要么击败格林,要么就直接死在骑士长剑之下! 亚瑟看着面前飞速变大的剑锋,选择了破釜沉舟。 那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斩,快若电光,正是除了后退,亚瑟避无可避的一剑。 亚瑟却完全不退,反而冲了上去,黑剑斜着贴上了长剑剑刃,身体一顿,又极为吃力地向前行去,手上传来的震动险些让短剑脱手。 骑士长剑的劈斩顺着圆滑的黑剑滑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眼看就要弹起,再次向着亚瑟劈下来。 亚瑟避也不避,被血色绷带包裹的右手又一次被长剑剑锋划开,却仍旧死死地握着短剑,把短剑上唯一开锋的剑尖死命地向着格林的身体送去。 亚瑟精神已经渐渐地恍惚了起来,他不知道短剑是否能刺中格林,但自己绝对已经没有了在短剑碰触到身躯之前停下的力量。 亚瑟的眼中再也不是飘着一头黑发的格林?戴亚。 面前是光明的未来,而背后则是深黑色翻滚着屈辱的地狱。 亚瑟想着未来奋力的前进,把右手递了出去。 “叮!——” 一柄极短的黑色短剑震颤着发出清脆的哀鸣,又盘旋着划过天空,最终插进了土里。 周围孩子们的心一直跟着每一次钢铁间的撞击搏动着,从一开始的心惊肉跳,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对亚瑟佩服,就连时常欺负亚瑟的德雷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一切。 可看到了这一幕,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亚瑟停了下来,完全无视就搭在脖子上的骑士长剑剑锋,愣愣地看着那兀自颤抖不息的短剑。 这场景,似乎两年之前那个大漠白雪里热火朝天的少年也见到过。 亚瑟记得当时那个少年满心火热,朝气蓬勃,而亚瑟现在的心里却一片冰冷。 这两年,这些年,终究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单薄而瘦弱,终究无法在战场上立足是吗。 亚瑟闭上了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脖子向剑锋上送去,或许死在骑士长剑之下,终究无愧骑士之誓。 格林本是喘着粗气,一脸惊异地看着这个和他酣战许久的少年,看到亚瑟的动作,吓得他赶紧把手中的长剑丢下,却依然在亚瑟脖子上带出了一条血痕。 格林扶着亚瑟的肩膀,拍打着亚瑟的脸:“嗨!嗨!亚瑟!你醒一醒!” 格林觉得亚瑟一定是体力消耗过大晕了过去,他完全不相信想亚瑟这样的少年会有自杀的行为。 格林用力地晃动着亚瑟:“嗨!嗨!醒醒!你通过了!亚瑟!你通过了!” 迷迷糊糊的亚瑟沉浸在悲伤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这句话不啻平地惊雷,立刻翻过身来,揉揉眼睛,呆呆地看着格林:“可,可是我输了啊。” 凯尔走上前来揉了揉亚瑟的脑袋:“没有人说过你要战胜格林才能通过啊,通过的标准是攻防时间3分钟不落败,可你们的对战实在是太有趣了,我们根本都不想打断。”凯尔顺便向着格林努了努嘴。 格林捡起来地上的骑士长剑,插回腰间的剑鞘里,甩着酸疼的右臂,边向着插在地上的黑剑走过去,一边说道:“我十岁就进了战争学院,要是现在就败给了你我还活不活了,可你小子实在是太疯狂了,我剑势稍稍一弱,你就要压上来,我根本没机会退开说话。” 凯尔挠了挠头:“你俩是打了多久?15分钟?” “13分钟26秒。”奥尔森依然冷漠地纠正道。 格林捡起了黑剑,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一些,回身递给了亚瑟,微微笑着:“战争学院欢迎你,亚瑟。” 这一刻周围的孩子们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围到亚瑟身旁高声的喊叫着,议论着,祝贺着。 “哈哈,高个子麻杆儿!干得不错嘛,虽然你大概打不过俺铜锤,但是俺也办不到你干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啊,俺铜锤交你这个朋友!哈哈哈!”唠叨矮人铜锤哈哈笑着,用力地拍着亚瑟的后腰,或者是屁股,反正是小矮人不用费力就可以够到的部位。 “可以啊,亚瑟,等哪天咱俩打一架,打赢了我就再也不嘲笑你,打输了你得告诉我你是咋找到那些箱子的。”德雷克神神秘秘地锤着亚瑟肩膀说道。 “吁!——”周围的孩子们明显是一片“你也配嘲笑他”的嘘声。 亚瑟在孩子的包围中放肆地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观点一定没错,今天的阳光果然是十几年来最为明媚的一天。 孩子们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小了下来,纷纷让开了一条通道,一端是亚瑟,而另外一端,则是加西亚。 亚瑟看着这位童年的老友,这个后来一直欺负他,却在生死关头救了的人,这个在救下了他之后却完全不给他机会表示感谢的同伴。 加西亚走了过来,身后背着的不再是较小的抛斧,而是更大些的单手战斧,战斧上刻着的繁复而幼稚的花纹细腻可见。 两位童年的好友,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对方,气氛就像是树脂一样,缓缓地粘稠地流动着,改变着,终究会将这一刻变成两人心里的琥珀。 加西亚摇了摇头,笑了出来,捶了亚瑟肩膀一拳,伸出手来。 “干得好!亚瑟!” 亚瑟嘴唇激动地颤抖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伸出手,握住了加西亚的手掌。 亚瑟知道,在这一刻,那个不见多年的老友,那个即使有了救命之恩依然没有回来的老友,回来了。 哈伯沙村里,现在的气氛十分温馨,和谐,令人舒服,不管是选拔队员们还是孩子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庆祝一名罕见的斥候学员的诞生,也庆祝着一队好友的回归。 如果没有那位白衣使徒的话。 “慢着!”白衣使徒冰冷的声音击碎的场中一切的温暖,而让亚瑟感觉不寒而栗的凝视又一次回到了身上。 第十六章 使徒之言 “慢着!” 白衣使徒声音不大,言语中的冰冷打破了孩子们之间有种类似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挥了挥手,散掉了在空中漂浮着,隐藏在太阳光芒中的监视神术。 “经过战争学院魔法系主任,和众神教廷佩斯圣堂红衣主教两位大人的商议,亚瑟?哈伯必须在服从相应条件后,才可进入战争学院学习。” 白衣使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早就没有了曾经魅惑的感觉,只剩下了冰冷,和没有来由的愤恨。 孩子们听到了这句话都在惊讶而激动地讨论着。 “魔法?!” “魔法?!魔法系主任是怎么一回事?” “亚瑟还有作为魔法师的潜力?!” “哈伯沙村里要出现魔法师了?!还是亚瑟?!” 孩子们同一天内碰到了太多令人意外的事情,而魔法两个字的冲击力对于平凡朴实的哈伯沙村人来说,又实在是太大,这让孩子们完全忽略了白衣使徒的后半句话。 “在服从相应条件后?”凯尔和其他选拔队的成员都皱了皱眉头。 “白衣使徒大人,阁下可是认真的?亚瑟在所经历的任何一次考验中都完全超越了一般水准,我们认为亚瑟应该已经获得了进入战争学院的资格。” 凯尔躬着身,极罕见地用着标准的贵族礼仪向白衣使徒试探性地询问着。 而白衣使徒闪闪发亮的银色面具依然看向亚瑟,连一丝偏转都没有,冰冷的声音又一次透了出来。 “众神在上,白衣使徒之言绝不作伪,凯尔?琼斯男爵可是在质疑众神的意志?” 凯尔听到这句话,脸色完全变了,白衣使徒带有威胁的话语中透出了不容置疑的气息。 “在下自然不会质疑众神的意志,但也定会在回到学院之后向魔法系主任确认此事。”凯尔挺直了腰板说道。 “琼斯男爵,你们似乎还有第二轮的测试要进行,亚瑟?哈伯,你跟我来。”白衣使徒看也不看凯尔,转过身去,径直走向了一间无人的房子,对亚瑟说道。 刚刚从大喜大悲之间回到现实的亚瑟就碰上了白衣使徒不容置疑的要求。他现在心里满是疑问,左手紧紧地抓着右臂,抚摸着已经消失的深蓝刻印,回忆着父亲对于圣水的描述,心中渐渐地凉了下来。 莫非白衣使徒已经看出来他没有喝下圣水了?那为什么当时她没有直接指出来? 不,不,若是白衣使徒看了出来,一定会直接说出来的,那这又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右臂的深蓝刻印?难道他们是和我亲生父母有关的人? 亚瑟脑子凌乱地转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可能的原因,又一个接一个地自己否定着。 “亚瑟?哈伯,若是你放弃进入战争学院,你便可以不服从我的命令。” 那冰冷的声音从小屋里透了出来,催促着亚瑟。 众人看着亚瑟抬起脚步,向着那个小屋走去,心中有着打抱不平的想法,可面对着白衣使徒的命令,众神教廷的命令,却又没有人可以做些什么。 加西亚走到凯尔的旁边,低声问道:“琼斯男爵,我们就只能这么看着吗?这对于亚瑟来说明显有些太不公平了。” 凯尔看着亚瑟瘦弱的背影在体力过度消耗之后明显虚弱地晃动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起码是现在,恐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亚瑟能过得了这一关吧。” 凯尔转过了身,向着孩子们大喊道:“好了,小伙子们,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站好!亚瑟通过了,轮到你们了!别输给屋里那个臭小子!” 当亚瑟刚刚踏进小屋的时候,门自己就“嘭”的一声关上了。 随后,所有外面的声音就都消失了,大约是被白衣使徒的魔法完全地隔绝了。 屋子里窗子其实很小,只有极少的阳光透进来。 屋子的四个角落已经飘起了魔法火焰,所以也并不显得昏暗。 “亚瑟?哈伯,过来,坐在这里。” 白衣使徒冷冰冰的声音不容置疑,亚瑟坐到了白衣使徒的对面,仅仅隔着一张桌子,这气氛让亚瑟感觉像是审问。 “我叫海瑟,姓氏就不必了,那是在成为白衣使徒的时候就丢掉的,身为众神的仆人,理当全身侍奉众神。”白衣使徒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 “亚瑟,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名最初级的魔法学徒了。” 果然会是关于魔法和圣水的问题! 亚瑟在桌子下面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那法杖形状的深蓝刻印无疑是再明显不过的魔法师标志,可自从亚瑟西蒙父子俩看到的那一刻,就有一个问题横亘在他们心中。 成为魔法师的缘由或许只是魔法圣水淋到了亚瑟的胳膊上,虽然过程充满了让人难以理解的痛苦挣扎,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亚瑟是否也成为了一名永远无法反抗众神的魔法师,一个众神的傀儡,玩具? 亚瑟知道白衣使徒接下来的话一定会揭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里十分紧张,脸上却故作惊讶。 “魔法?魔法学徒?我是魔法学徒?!” 海瑟银色面具后面锋利的眼睛上下审视着亚瑟,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站了起来。 突然,周围本来一直安静燃烧着的魔法火焰炸裂了开来! 火星围绕着白衣使徒旋转着,慢慢地变成蓝色的火龙,却合着海瑟冰冷的目光吐着寒气,向着亚瑟压了过来。 亚瑟浑身颤抖着,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被碾压着,仅仅是海瑟魔法气息的重压就让亚瑟难以承受。 每一根骨头都由内而外地哀嚎着,似乎马上就要断裂。 这个女人是要杀了他!亚瑟虽然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识过魔法,但那魔法中的杀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就在亚瑟难以支撑的时候,在桌子下面青筋暴露不住颤抖的右臂上突然亮起了微微的蓝色光芒。 那深蓝刻印再一次地亮了起来! 一股热流从亚瑟的右臂勃发,瞬间走遍全身,然后顺着每个毛孔喷发了出去! 一股无形的冲击散了开去,和蓝色的火龙狠狠撞在一起,那火龙也一触即退,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飘散在空中。 在魔法火龙散去的那一刻,亚瑟突然痛叫一声,好像脖子后面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可摸上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魔法力量的明证,在受到外界魔法力量的干涉时,会自动响应,以保护自身。”海瑟就像是没有看到亚瑟的痛苦一样,冷冰冰的话语再一次传来。 亚瑟满身大汗,似乎比刚刚所有的测试加在一起还要累,趴在桌子上,无力地看着海瑟。 “众神恩赐给你魔法师的力量,这神眷虽然稀少,却也不足为奇。” “但问题是,亚瑟,你收下了众神的礼物,可我为什么在你的魔法力量中完全看不到对于众神的虔诚。” 海瑟俯下身来,狠狠地盯着亚瑟的眼睛,又缓缓地说道。 “反而是有一股异端的臭味。” 亚瑟听出来那魔法圣水的确是引导出来自己的魔法师力量,却并没有给他套上众神的枷锁,可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一个更为深重的指责,异端。 亚瑟喉头上下浮动,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海瑟。 海瑟狠狠地转过身去,衣服带起猎猎风声,扫在了亚瑟的脸上。 “你到达佩斯圣城的那一天,第一件事情不是到战争学院报到,而是去佩斯圣堂,见红衣主教大人,这一切,由她定夺。” “这是两位大人们讨论出的条件,你没有反驳的余地。” 海瑟白色衣袖一挥,屋门应声而开。 “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亚瑟。现在,出去。”海瑟冰冷的说道。 亚瑟看着海瑟的背影,默默无言,拄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着屋门挪去,就在他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那已经变得阴森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记得,亚瑟,佩斯圣城,红衣主教。” 亚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快走出了屋子,而背后的海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肉中。 孩子们和选拔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似乎换了个场地继续第二轮选拔。亚瑟也正好完全没有心情说笑,赶快跑回了家中。 选拔的这一天,注定是悲喜交加的,入选的孩子们举家欢庆,仅仅是战争学院的补贴,就能给家中带来不小的帮助,更不要提毕业后未来的发展了。 没有被选上的孩子们倒也没有过分悲伤,大多数都真正进入了猎人队,再过几年就可以真正的为这个沙漠里的小村子做出自己的贡献了。 亚瑟和加西亚两家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聚在一起享用盛宴,吃的自不必说,沙蜥腿肉对于亚瑟是惯例,对于加西亚来说,可就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亚瑟的家中已经许久都没有这样热热闹闹的气氛了,对于亚瑟来说,这些年来痛苦的记忆虽然难以忘怀,但时隔多年的爽朗笑容,也渐渐回到了脸上。 哈伯沙村不是一个习惯悲伤的地方,三天后即将出发的众人,在家中笑着,乐着,用剩下所有的时间努力地团聚,欢庆。 被欢乐气息冲昏了头脑的孩子们,谁也没有想到,站在历史节点的他们,正向着一场避无可避的灾祸,全速冲去。 中央商人联邦 哈伯沙村 众神历1540年,8月 三天后。 入选的几个孩子整齐地站在凯尔,奥尔森,和格林的面前,格林还微笑着和亚瑟打了声招呼,他们顺路回到学院之中,迎接新的学期,也算是护卫这些未来的希望。 威尔逊并非是战争学院中的一员,只是因为临时聘请而进入到选拔队之中,当然,也算是和数年未见的年少儿子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少年们出发的时候,威尔逊就已经回到了沙漠公爵领中。 白衣使徒海瑟,自然也不会是战争学院中的人,只是自神迹之夜后,众神教廷的势力暴涨,什么事情总是要插一手,所以自神迹之夜之后的战争学院新生选拔队,总有一个位置是给众神侍者留着的。 海瑟在和亚瑟的谈话结束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了,当然,在发生的亚瑟的事情之后,或许除了那些只见过她一面的村民们,一直念叨着她魅惑的双眼之外,也没有什么人想看到她。 前往战争学院的路途遥远,需要先从哈伯沙村一路行至沙漠公爵领,和等待在那里的其他学生汇合后,一路北上,穿过十三大公其中三位的领地,然后才能到达佩斯圣城,那里的郊区,就是战争学院的领所在地。 旅途中的人们虽然大都都是些孩子,但好歹也是选拔过后的精英,也算是在入学之前的一次训练。 面对着前途未卜的旅程,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孩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没有恐惧的感觉,反而跃跃欲试的样子,激动的讨论着。 亚瑟看了看周围的孩子们,这些一脸青涩的少年们就将会是他这次旅程的同伴了吧。 而入选的并不多,人族只有四位,亚瑟,加西亚,德雷克,和之前一样在猎人队中的阿斯雷。 而矮人只有两位,一位自不必说,一直唠唠叨叨的小矮人,铜锤。 另一位名字也一样奇怪,火炉,看上去没有铜锤一样壮实,却反而更高一些,算是矮人中极高的了。 德雷克戳了戳火炉:“哎,火炉兄弟,你们矮人的名字为啥都这么…威武?” “我来说,我来说!”铜锤在火炉尚未开口的时候就高举着胳膊蹦起来要回答。 “俺们矮人啊,在成年之前是没有自己的正式名字滴,要等到了十九岁的时候,经过一个特麻烦的仪式,哦,就是长老在你脸上比比划划的,然后村里的大长老——老的不行了,据说都有五百来岁了,他的孙子辈都已经死光了——随意翻翻族里的圣典,点几个字出来,就得了。”铜锤模仿着长老的手势在空中比划道。 “嗨!铜锤,说什么呢!你怎么能那么说大长老!”火炉身子高,顺手就一拳用力地捶在铜锤的头盔上。 铜锤哇哇大叫,摸着头上的包,可算找到了个胡闹的理由,一下就扑倒了火炉,在地上扭打起来。 “哎呦!铜锤,你敢扯我的胡子!我跟你拼了!” “俺不是故意的啊,你别来真的啊!杀人啦!杀人啦!” 两个小矮人迈着小短腿儿围着几位人族的少年追逐了起来,滑稽得很,逗得亚瑟几人哈哈大笑。 “小伙子们!别闹了!你们的骆驼来了!谁再闹就让他跑着跟上!”凯尔大声地喊着,似乎想起来和亚瑟的尴尬竞速,又加了一句:“如果是亚瑟的话,就倒立着跑!” 孩子们噗嗤地一声都笑了出来。 亚瑟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抚摸着父亲塞在背包里的盒子,看着几匹骆驼扬起黄沙,向着他们走来。 亚瑟知道,亲生父母的踪迹,父辈的旅途,自己右臂上的刻印,还有整个大陆的秘密,从这一刻开始,将会慢慢地,向他揭开隐秘的面纱。 第十七章 婉兮清扬 圣亚伦帝国 沙漠公爵领 库尔小镇 众神历1540年,8月 哈伯沙村的一行人在骆驼背上整整晃悠了两天多才到达的第一个集合点,就是库尔小镇,一个位于沙漠公爵领几乎是最西侧的边陲小镇。 在这里,亚瑟,加西亚和铜锤他们将会见到已经等待在这里的,来自帝国更南侧的一部分同学,一起组成一支队伍北上,去往位于佩斯圣城郊区的战争学院。 明天一早就是这支队伍集合出发的时间,这对于在沙漠中行路长达两天的人们来说,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实在是有些太短了。 很可惜,矮人朋友们的小短腿似乎并不是很适应高大的骆驼,即使他们紧紧地抱着驼峰,还是摇摇欲坠地好像要掉下来一样。最后,用尽了各种办法的凯尔男爵不得不直接把两位矮人和骆驼绑在一起,才让这只队伍按时赶上了集合时间。 所以,事实上,现在这支队伍非常疲惫,即使是坐在骆驼上,一整天下来,腿也就不大会动了,更不要说还要照顾着小矮人们。 一行人进到了镇子里,完全不理村子里各种新鲜的玩意和小贩高声的叫卖,揽客,凯尔随意指了一间客栈,大家就一窝蜂地涌了进去,只留下奥尔森在外面,去联系要一同上路的其他人。 “老板!八个单间!要间隔得远的!饭菜随便做几样,送到屋子里,要好吃的,多来几样!”凯尔直接拍了一个金币到老板面前,用最快的速度说道。 边陲小镇这一家旅店的老板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五枚金币,一看来了大客户,立刻满脸堆笑,几乎是立刻就安排好了房间。 凯尔几乎是立刻,摇着手上的钥匙,对着铜锤说:“你住离我最远的一间,要是你打呼噜还是能把我吵醒,等到了学院你每天多跑50圈!” 铜锤虽然一脸筋疲力尽的样子,但还是立刻接话调侃道:“凯凯你不如打俺一顿,50圈俺要跑到死咧。”铜锤一向如此自来熟,没过几天,就给每个人起了个自己觉得好听的名字,而凯尔似乎也非常喜欢这样的名字。 凯尔努了努嘴,不再理铜锤,一边上楼梯一边对着孩子们说:“明早六点,在镇中心的广场上集合!早点睡觉!不许迟到!迟到的没有早饭!剩下听奥尔森吩咐,我回去睡觉喽,再见,拜拜,晚安,明天见~”然后凯尔拍拍屁股就消失在了少年们的眼前。 少年们愣愣地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摇了摇头,相互打了个招呼,就都各自选了间房,到屋子里休息去了。 亚瑟回到屋子里,用店家备好的火刀火石点燃了蜡烛,食物已经放在了桌子上,这样的边陲小村吃不到多好的东西,但看得出,店家为了这一个金币已经花了很多心思。 亚瑟并没有吃东西,喝了点水就在烛光旁边的床上躺了下来,稍微伸展下身躯,就闭上了眼睛。 店家果然是提供了最好的房间,现在明明是傍晚时分,街上热闹的时候,屋子里面却听不到多少声音,这种带着微微喧闹的安静,让亚瑟觉得十分舒服。 亚瑟躺在床上,明明已经十分疲惫,却完全难以入睡。 他觉得感慨万分。 亚瑟想起来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从受人钦佩,到被人欺负,再到重新赢得大家的尊重。 亚瑟痛苦过,愤怒过,为了孩子们崇尚强者却欺负弱者,为了那些看似坚固实则脆弱不堪的友谊。 但当他看到加西亚不顾一切来救他的时候,当他看到自己受伤,几乎整个小村都来看望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或许自己错了。 或许自己只是曾经让这些伙伴们太过失望,让加西亚失望,让德雷克失望,让村中的长辈们失望,让自己的父亲失望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再关心自己,不再在乎自己。 孩子们总是单纯的,却也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的,亚瑟已经不再为曾经的事情怪罪孩子们了。 但这些年的经历也让亚瑟青涩的心灵刻上了深深的印记。加西亚的不离不弃让他感动,但朋友们的态度变化也让亚瑟感受到一份友情维持的艰难。 而实力的差距,就会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今天,虽然不是以自己期望的方式,但亚瑟又一次站在了朋友的身旁。 那么,自己就绝对不能在轻易的离开。 亚瑟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道。 他要保护这些友情,保护自己的过去,还有从明天睁眼的那一瞬开始的,未来。 亚瑟思绪极乱,神游物外,不知想了多久,外面的街早就安静了下来,铜锤的呼噜声隔着两个房间却依然响亮。 亚瑟笑了笑,终于闭上了眼睛,默默期待着早上的到来。 在梦中的时候,亚瑟十分惬意,舒服,那梦中的事情,亚瑟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当亚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 自己迟到了。 亚瑟直接从床上蹦了下来,幸亏他昨天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躺下了,抓起自己的匕首和黑剑,背上行囊,就冲出门去,一边跑着,一边问了店家镇中心广场的位置,直接就冲出门去。 亚瑟觉得十分尴尬,睡着之前自己还在想着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再次被朋友们丢下,等醒来就在大家面前出了个这么大的洋相。 亚瑟越是着急,越是没办法把黑剑剑鞘上的皮带绑到腰上,连匕首的皮带也是松松垮垮地搭上去的。 前方已经看到了一小群人的影子,看着身高,大约不过是一群少年少女。 亚瑟不由得加快脚步,向着人群跑去。 可就在他看清人群中的面孔时,脚步却戛然而止。 亚瑟现在邋遢至极,上衣有一半没有塞到裤子里,匕首挂着背后,摇摇欲坠,两手扯着黑剑剑鞘的皮带,还没有扣好,本来好看的一头金发因为刚睡醒没有打理过,都是乱糟糟的,脸上的表情不仅十分尴尬,紧张,而且僵硬。 亚瑟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突然静止下来一样,呼吸都完全屏住了,双眼更是呆呆地望着一个人,无论如何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那是一位少女,一身水绿衣裳的少女,婉兮清扬。 时间尚早,少女只是松松垮垮地用银色的丝带扎着一个马尾,头发并没有被完全束住,反而搭在两侧,遮住了耳朵大半漂亮的弧线。初升的阳光丝丝缕缕的透过秀发,映在雪白的肌肤上,美目流转,冷冷清清的气息溢了出来,和着眼中淡淡的柔光,如竹一般美丽,如竹一般冷清,如竹一般高洁。 少女注意到了亚瑟凝滞的目光,头微微偏过,看向亚瑟,嘴唇极薄,已经悄悄带上了一丝弧度。 少女的面容十分清秀,却并非难得一见的绝色美女,少女的浅笑动人,却仅仅带着礼貌的气息。 可在这一刻,若是让亚瑟描述众位女神的样貌,他大概只会有这样一个选择。 凯尔的目光不怀好意的在亚瑟的脸上转着,等待了几秒,才突然地喊道。 “亚瑟?哈伯!” 亚瑟如有惊雷炸响一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心脏再次开始跳动,有力,但不知为何,及其迅速。 “是!”亚瑟身子一颤,转向凯尔男爵,大声答道,而刚刚没有系好的短剑和匕首,就这样在众人和那位少女的目光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亚瑟脸上如火烧一样,他不知道那位少女有没有在看他,但觉得浑身上下想是针刺一样的不自在。 他真希望这样尴尬的一幕可以发生在别的场景下,自己可以早醒来十分钟整理下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 凯尔本来是想恶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位迟到者,一来是这些天和亚瑟熟络了很多,二来是也可以借此机会给其他的同学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可是当他看到亚瑟和那位少女,却总觉得或许把亚瑟直接放到队列里更为有趣一些。 “亚瑟,你错过了早饭,下一顿可就要等到扎营的时候才能吃了,现在,进到队列里去。”凯尔随手一指,恰好指在了少女斜前方的位置上。 亚瑟机械地蹲下,僵硬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和黑剑,也不试图系在腰里,就那么拿着,走向了队伍。 令人尴尬的是,面朝少女的时候,他的目光又一次移不开了,这时队伍里已经传来些“嗤嗤”地笑声,少女似乎也注意到了,却并不看过来,认真仔细地在听着凯尔讲话。 亚瑟听到了周围的笑声,甚至还有凯尔的声音,可在他听来都像是嗡嗡一样的声音,他一直试图看向少女,可在众人的面前却完全不敢扭头,他整个脑袋都是浆糊一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想再看一眼少女,只一眼便好。 “你干嘛去了,我还去敲你的门了呢!”加西亚在旁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我睡过,睡过了。”亚瑟有点不太好意思在少女的面前说出这样令人无语的理由。 “亚瑟,加西亚!你们哥俩再好也不能不听我说话!”凯尔大声地说道。 “是的!凯尔男爵!”两人一惊,齐声答道。 “很好!大家注意了!现在还不到叫我老师的时候,只有能够完成这趟行程的人,才能叫我老师!”凯尔瞟了一眼被点名而十分尴尬的哥俩。 “此行目的地不用说,佩斯圣城战争学院,大约历时一月,行程九百多公里,从帝国最西面一路穿过去!” “全程越野,不走大路,露宿野外,只有魔法师学生允许住在帐篷里!” 凯尔顿了一顿,又喊道:“亚瑟?哈伯除外!” 少年少女们立刻议论了起来,这个亚瑟不就是刚刚那个瘦弱的呆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为什么凯尔男爵要针对他? “肃静!”凯尔大喊。 “亚瑟除了魔法师之外,还是步战系的学生,这趟行程自然要按照步战系的要求来执行。”凯尔解释道。 人群不禁齐刷刷的盯向了亚瑟,十分讶异。 休伦亚尔大陆上,就像战职是几乎清一色的男性一样,魔法师几乎是清一色的女性,似乎女性成为魔法师的几率比男性大出很多,男女比例大约是一比二十左右,似乎女孩子对于魔法的感受能力天生就比男孩子大出很多。然而,在那极少的男性魔法师中,又有谁会在发现了魔法天赋之后还会选择一个需要正面拼杀的职业呢? 这魔武双修的案例极为稀少,上一个似乎是近百年前的人物。 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个趣闻,或是现象,可当亚瑟了解到了这件事情之后,突然就想起来之前,白衣使徒一个一个细致地给女孩子们分发圣水,检查身体的样子,不由得在这背后感到一丝冰冷。 凯尔这一次并没有打断孩子们,反而是等待孩子们自己安静下来,才继续说话。 “很好!你们大概都很想知道你们周围这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人物,那么现在,我们就把该说的话都说掉,等我们开拔之后,就把嘴巴都闭上!” 凯尔挥了挥手,示意孩子们围成一个圈。 “很好,从老师们先来!我,凯尔?琼斯!步战系战技教师!” “奥尔森?戴亚,骑战系战技教师。” “莱恩?史密斯,战士专职教师。”一位肌肉遒劲的彪形大汉乐呵呵的说道,用拳头敲了敲背后十字交叉着的巨大战斧。 “奈德?米勒,剑士教师。”旁边一位精瘦却明显十分灵巧的汉子背后背着双手大剑,腰中插着精钢长剑,对着少年少女们笑道。 “格林?亚当,高你们几届的学长,刚刚休学了一阵子,说不定我们能碰得到。”格林微微甩了下黑发,温柔而帅气的面庞引得女孩子们议论纷纷。 “亚瑟!亚瑟!你先来!”凯尔挥了挥手,终于到了这些少年少女们。 “亚,亚瑟?哈伯,斥候,魔法师”十分聪慧且更加成熟的亚瑟,现在说话还是有些不大利索。 听到了斥候这个词,了解的少年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而那位婉兮清扬,竹子一般的少女也不禁多看了亚瑟两眼,让亚瑟满脸通红。 “加西亚?哈伯,狂战士。” “德雷克?哈伯,骑士。” “阿斯雷?哈伯,长矛兵。” 众人听到四个长得完全不像的人有同一个姓,觉得十分稀奇。 “铜锤!俺叫铜锤!是地龙骑士!”铜锤还是十分兴奋。 “火炉,重装步兵。” 仅有的两个矮人也做完了自我介绍。 那么剩下的所有人,都会是来自南面的琴丝竹公爵领的了。 “克莱森?威尔,剑士。”一位强壮且极高的少年说道。 “威尔?克林顿,战士。”另外一位拿着战斧的捂着嘴笑道,看来着名姓通用的“威尔”着实给他们路上带来了很多欢乐。 之后是四位少女。 “爱丽丝?布朗,魔法师。”一位全身火红的少女调皮地眨着眼睛。 “绮丽?路易斯,魔法师。”一位安静的白衣少女细声说着。 “妮娜?斯诺,魔,魔法师。”一位少女穿着不起眼的棕黄布衣,带着些颤抖地说着,脸上的小雀斑却在跳跃着,惹人怜爱,让人有种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她的冲动。 众人又一次发出了惊叹,仅仅是众多前往战争学院队伍中的一支,居然就已经出现了三名魔法师,总让人觉得,魔法师是否已经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亚瑟却完全没有去想这件事情,他迫不及待地把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位少女,一位他终于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看着的少女,一位婉兮清扬,像竹子一样自然,美丽,高洁而冷清的少女。 少女也在看着亚瑟。 她缓缓地报出名字。 “露西亚?莫尔?斯图尔特。” “骑士。” 第十八章 千山万水 清晨冷冷清清的气氛衬托着少女冷冷清清的声音,瞬间就冻僵了孩子们中间的火热的气氛,那刚刚被少女魔法师们的笑容炒热的气氛。 人族魔法师中男性的稀少,和战职中女性的稀少是休伦亚尔大路上极为鲜明的现象。 议论,评价和推测这个现象背后的原因,一向是圣亚伦帝国的孩子们家庭作业中的一项,也是众多学者争论不休的话题。 魔法师中男性的稀少,往往被人们归纳为,女子细密的心思可以更加深入的理解魔法元素的变化,可以更好地和众神沟通以冥想或是祈祷出魔力和神力,还有就是众神对于女子的偏爱。 可对于战职中女性的稀少,并没有什么人能说出些令人信服的原因。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一位不知死活的记者,就这个幼稚的问题,采访了当时刚刚就任的年轻前神圣骑士团团长西蒙?亚伦亲王。 据说亚伦亲王冷冷地看了记者一眼,平淡地说道:“因为每场战斗,只有男人活了下来。” 所以,当少女报出她的职业的时候,大家才第一次真正地注意到她瘦弱的身躯上,还挂着骑士长剑和步战骑士刺枪,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而少女既然站在了这里,就意味着,她的的确确通过了战争学院严格的选拔测试,而大家怜悯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敬佩。 亚瑟愣愣地看着少女的脸庞,眉眼,每多看一眼,那窒息般的感觉似乎又重了几分,那本来清秀的面庞,似乎更加冷清了。 亚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了看邋邋遢遢的衣裤,看了看少女的水绿劲装,看了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看了看少女柔顺的发丝,最后看到了少女腰间的骑士长剑,还有自己还没有得及系好的短剑和匕首。 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在爱情霹雳中尚且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但亚瑟清楚的是,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女,似乎离他好远,好远…… “斯图尔特,斯图尔特!你,莫非你是!”除了妮娜?斯诺小姐依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之外,其他来自于琴丝竹公爵领的少年少女们都似乎突然想起来些什么,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露西亚?莫尔?斯图尔特。 这是整个圣亚伦帝国最强大的公爵——琴丝竹公爵,安德森?斯图尔特的独生爱女。 少年少女们尊敬而拥戴地看着露西亚。 选拔队的老师们也不禁点了点头。 这位水绿色衣裳的少女在所有选拔的过程中,都宣称自己是露西亚?莫尔,却从未提到斯图尔特这个姓氏。 露西亚瞬间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只有亚瑟的表情完全不同。 露西亚冷冷清清的气息,就像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莲,人们赞美她,喜爱她,却完全生不起轻薄的念头。可在现在的亚瑟看来,却完全不同。 亚瑟看着露西亚,总觉得一颗火热的心跟着她微微搭下来的发丝一起,沉到了肚子里,浑身上下都跟着冰冰凉,似乎要冻死在这清晨的沙漠里了,这样危急的时刻,那少女清秀的侧脸似乎是唯一的希望,可那美丽的希望却是如此的遥远,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亚瑟是一向的正直,谨慎,思虑众多,很可惜,在这样青涩的十一岁少年身上,这些特质往往也会表现成胆小和自卑。 亚瑟相貌平平,十分瘦弱,露西亚面目清秀,姿色动人;亚瑟来自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露西亚是琴丝竹公爵的独女;亚瑟将会是一个毫无荣誉的盗贼,露西亚将会是一位高尚荣耀的骑士。 云泥之别。 亚瑟看得到这些,畏惧两人之间的千山万水,他考虑过了所有的事情,却偏偏忽略了露西亚,这位动人的骑士少女自己。 露西亚其实对亚瑟十分感兴趣,她本来打算上路之后用最标准的贵族礼仪去向这个少年打个招呼。 亚瑟眼中的火热和痴傻让露西亚感到不自在,或许还有一点点反感,但公爵的女儿早就懂得了如何在各种场合下保持礼貌。 真正让露西亚感兴趣的,是亚瑟魔法师的身份。 一个男性魔法师,和一个女性战士,都注定了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将会遇到无数坎坷,但或许也正因如此,他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因此,当看到亚瑟眼中的火热瞬间冷却下来的时候,露西亚感到非常奇怪,和不解,自己的微笑应该是礼貌而大方的,衣着是得体而朴素的,冷冷清清的气息总是,可为何那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冷漠和距离,就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公爵家的女儿,就算是有再好的修养,碰到这样无礼的人,心里也总是会有些小小的别扭。 露西亚现在对亚瑟的印象差极了,她决定在到达战争学院之前不会和亚瑟说话,除非他先来和自己道歉。 两位威尔先生似乎对露西亚十分感兴趣,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盯着露西亚的下巴。 德雷克来自火热的沙村,这样冷冷清清的女子并非是他们的最爱,反而火热的爱丽丝让他更感兴趣。 爱丽丝小姐并不多么反感露西亚,但是看到两位痴傻的威尔先生,让她觉得十分嫉妒,幸亏她还拥有德雷克的关注,微微转头,展颜一笑,灿烂无比。 阿斯雷似乎更喜欢安静的女孩儿,总是看看露西亚,再看看绮丽。 绮丽似乎并有参与到这场少年人之间的眉目传情,依旧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加西亚对露西亚微微笑一笑,点了点头,就移开了目光,似乎另外一个更加娇小而楚楚动人的身影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而妮娜则满脸通红,用力地把两只手绞在一起。 铜锤和矮人对人族女性并不怎么感兴趣,聚在一起小声嘟囔着家乡那些名字和锅碗瓢盆差不多的矮人少女。 情窦初开的少年们都有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人能注意得到亚瑟的不对劲。 幸好,少年少女们的小心思,大人们总是一眼就能看的分明。 凯尔拍了拍亚瑟的肩膀,挥了挥手,打断了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少年少女们,示意这是上路的时候了。 于是,少年少女们各自揣着小小的心事,就在这样上路了,离着战争学院,还有着千山万水,他们总是有更多的机会相互接触的。 圣亚伦帝国 紫金公爵领 科伦塞尔近郊 众神历1540年,8月 紫金,矿脉稀少,软硬适中,颜色亮丽,还十分稀奇的拥有辅助施展魔法的效用,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休伦亚尔大陆上的硬通货——当然,西部草原上的侏儒们或许还会接受紫金,但那成群出现像是蝗虫一样的地精绝对不会欣赏紫金的价值,更不要提混乱之领中的狼人或是恶魔。 紫金公爵领,位于圣亚伦帝国西侧,紧邻中央商人联邦,沙漠公爵领北方,是十三公爵领中较小的一个,却也恰如其名,是最为富庶的领地。那里大都是平原,青草蓝天,有些牛羊,有些耕地。而良好,和谐,安全的环境,成为了境外商人们第一次集中交易的地方。 科伦塞尔,则是紫金公爵领首府,也是圣亚伦帝国闻名的商贸中心。 科伦塞尔已经十分接近紫金公爵领的北方边境,少年少女们出现在了这里,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完成了接近四分之一的路程,不到两百五十公里。 然而,这总长一个月的行程中,少年少女们已经花费了十天。 虽说这支队伍从来风餐露宿,不走大路,向来都是越野,但紫金公爵领中大都是比较便于行路的富饶草原,十天的时间显然有些慢了。 少年人毕竟是少年人,在十二三岁的年纪离家这样远,又是头一次如此赶路,大家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但也没有人放弃,相互提携着。 三位少女魔法师是这群人中唯一身体比亚瑟还要瘦弱无力的队员,不过幸好,总是有合适的人帮助她们,除了妮娜有一段路实在体力不支,加西亚背了她一段以外,大家都算是撑了下来。 而自从这件事情之后,虽然妮娜在其他人面前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跟加西亚开始渐渐熟络了起来,就是时不时的脸红,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行路之前,凯尔故意把亚瑟放在了露西亚的身后,其官方说法是“亚瑟身体相对没有那么强壮,但是作为斥候学生,对于周围的动静非常灵敏,应该在骑士的后面,才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德雷克跳了跳眉毛,努了努嘴,表示作为一名骑士学生,他有责任站在队尾去保护魔法师学生,尤其是那些比较活泼的女孩子。 因此一路上,露西亚一直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作为领导披荆斩棘的感觉让这位要强的少女感觉非常舒畅。路途虽然遥远,少女体力自然较男子偏弱,极为疲惫,但是少女极强的好胜心让她撑了下来,一路上一声不吭,从不喊累。直到队伍在科伦塞尔停下来的时候,露西亚虽然满面疲惫之色,但依旧容光焕发。 而亚瑟就十分辛苦了,每天的徒步越野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但他看着露西亚跳动着的纯黑发丝,空隙间闪动的雪白脖颈,偶尔还有及其好看的耳朵,却一直面红耳赤,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了。 可每一次亚瑟快要抑制不住冲动,想要戳一戳露西亚的背脊,和她说话的时候,就又低头看到了她腰间的骑士长剑,一股自卑的羞愧感从脚底出发,一直冲到头颅,又让他缩了回去。 一路风尘仆仆没有让亚瑟感到疲惫,但光是在身后看着露西亚就让亚瑟筋疲力尽,战战兢兢。 因此,当这支队伍在科伦塞尔近郊扎营的时候,四位老师加上格林学长看到的是丢盔卸甲的疲惫之师。 凯尔无奈的摇了摇头,挥了挥手,让莱恩和奈德看着少年们扎营,又拍了拍奥尔森和格林的屁股,打发他们两个骑马的去科伦塞尔城里买补给,自己就到公爵府拜访紫金公爵去了。 亚瑟帮着钉下了营帐的最后一根地钉,就走开找一棵树靠着坐了下来,看着铜锤拉着火炉兀自喋喋不休,剩下的孩子们抱回了树枝和火绒,用石头圈住,开始生火。 露西亚已经在一旁的青草上铺开了毛皮垫子,当做晚上要用的简单被褥。即使是这样匆忙和疲累的时候,露西亚也找到了一个风景略好的地方,整洁快速地布置好一切,拔出长剑,细心地擦拭着。 露西亚是公爵之女,相貌清秀美丽,性格举止又十分优雅,这几年已经是贵族争相求婚订婚的对象。幸好琴丝竹公爵十分开明,且宠爱自己的女儿,只要露西亚还不想订婚,就绝对不逼迫她。 露西亚确实不想订婚,她有着自己的梦想。 露西亚要做世界上第一的骑士,她从小无论做些什么,都要做第一,那么现在,即使是自己没有天赋的战职,自己也一定要是第一! 想到自己为了骑士之路付出的辛苦,露西亚回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因为自己好强的性格,和公爵之女的身份,似乎得罪了不少的伙伴们。 她摇了摇头,或许要是自己能更早一点成熟起来,学会用冷冷清清,温柔礼貌的外表包裹住自己争强好胜的性格,或许自己的朋友,会更多一些吧。 已经渐渐被少年们看做是女神的露西亚,其实有些孤独。 但若孤独,是成为骑士的代价,她绝不后悔,露西亚想着,紧紧地抓住了剑柄。 露西亚稍稍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立刻缩回去的目光,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她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亚瑟开口,周围风景虽好,但她的心里也是有些紧张的。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些什么,可是为什么这个少年刚刚碰到她,就会远离她,只是远远地,悄悄地看着他,可每次自己看过去的时候,那目光又会立刻挪开。 她本来觉得瘦弱的男性魔法师亚瑟,可能会是她的知音。 她本来希望,脱离开了琴丝竹公爵领,她可以交到些真正的朋友,可其他的孩子们要么是羡慕,要么是礼貌,要么是嫉妒,要么就是一脸垂涎的傻相。 露西亚摇了摇头,继续擦拭起了长剑,她习惯了。 亚瑟似乎感觉到露西亚又重新低头擦拭起了长剑,送了一口气,跟加西亚打了个招呼,看着少年少女们一起稀稀拉拉地围坐在火堆旁,揉着肩膀,锤着小腿,就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聊了起来。 第十九章 围炉夜话 作为帝国和大陆未来的希望,每一支长途跋涉去往战争学院的队伍,其实都受到了最严密的保护。在每支队伍的数公里之外,都会有数支领地公爵的武装巡逻保护,而在每个公爵领地内的路线,都只有当地公爵和在队伍中的学院导师知道。战争学院开设以来,从未有任何一支队伍受到过伤害。可以说,现在这些学生们,是处于最安全的保护之下的。 凯尔刚刚从公爵府出来,听外围巡逻队说道这十天来从未有任何异状发生,悄悄松了一口气。哈伯沙村的选拔里,白衣使徒的行为总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侍奉众神的人们,怎么会做出对亚瑟不利的事情呢? 凯尔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甩了甩头,驱赶走这些奇怪的想法,打开了手中卷轴的火漆。 队伍中的学生们并不知道他们在最为严密的保护之中,而学院利用这一点来磨炼学生们,也是每次选拔固定的节目。 比如今年,自己这支队伍,在进入巨森公爵领之后,外围巡逻队就会放两三只森林狼进圈,而卷轴上就写明了此项考验会发生的大致时间,地点,和步骤。 凯尔对于这群孩子们的表现非常期待,同时也做好了准备,因为让这些孩子们不受到伤害是他们的职责。 往营地走着走着,就碰上了购买补给归来的奥尔森和格林,那些补给大都是食物,水和药品。 三人打个招呼,调侃两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就加快脚步一起向着宿营地的郊区行去。 营地篝火烧的正旺,驱散了八月晚上些微的寒气,刚刚归来的三人跟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坐在一旁,看了眼离篝火稍远些的亚瑟和露西亚,一边听着孩子们聊天,一边往嘴里送着面饼,咕咚一声,就着些凉水送了下去。 亚瑟看着同行的少年少女们,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脸上映着的火光,总感觉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加西亚坐在妮娜的旁边,耐心地听着小女孩儿抱怨着脸上的小雀斑。 德雷克正在讲着笑话,逗得大家前俯后仰。 唠叨矮人铜锤似乎没太听懂,强烈地要求德雷克再来讲一遍。 铜锤着急的样子配上短小的四肢,实在是十分有趣,逗得大家又哄笑了起来。 亚瑟也被有趣的小矮人铜锤逗笑了,又习惯性地看向了那个清丽的少女 露西亚刚刚做好了一切装备的检查,放在了随手就可以取到的位置上,正在像小女孩儿一样拍着手,欣赏着自己完美的杰作。可那小女孩一样的欢快和娇嫩似乎就持续了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样子,和每天晚上一样,回身从包里拿出了七弦琴,素手调弦,轻声奏唱。 露西亚坐得并不近,或者说亚瑟故意坐得很远,那舒缓的音乐声总是断断续续的。亚瑟抱着膝盖,下巴枕在胳膊上,透过篝火,和少年们聊天的声音,呆呆地看着露西亚,似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其实基础魔法是非常简单而平常的。”露西亚的曲调确实优美动人,爱丽丝连忙换了个更为吸引人的话题,魔法。听到了这个话题,就连周围的战职导师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爱丽丝。 “我父亲是布朗伯爵,但即使是琴丝竹公爵见到了我父亲也总是客客气气的。”爱丽丝瞟了一眼露西亚,又重复了一遍这句她在路上总是提到的话。 “因此有时是会有魔法师大人到家里拜访的。”爱丽丝解释道。 “魔法师和牧师差别其实不算大。” “牧师信仰的是父,母,日,月四神,只有最虔诚的祈祷才能得到神力,来施展神术。”爱丽丝又骄傲地向着旁边安静的绮丽看了一眼。 “但魔法师算是信仰离火,河流,森林,山岳,飓风五位神明的牧师,其实也不太对,魔法师的冥想更接近于思考,和导师一样的众神求教,沟通,来恢复魔力。” “魔法师等阶越是向上,对特定神明的信仰就要越深,因此高阶魔法师,一个人只能掌握一系的魔法。对我来说,我要是火系,我喜欢红色。”爱丽丝挺了挺胸脯,显得火红衣裳包裹的曲线更加动人,胸前初具规模的蓓蕾更加娇嫩。 “但是,基础魔法则完全不同。”爱丽丝少见地严肃了起来,神神秘秘地摇着手指说。 “理论上,每个魔法师都可以掌握全部五系基础魔法,但从没有人做到过,最多的一个人似乎掌握了三系的魔法。” “大家其实都不太在乎基础魔法,基础魔法实在是太过常见,太过平常了,甚至大家向来都不把它当做是魔法。” “但那位到我家拜访的魔法师总是强调,基础魔法自身的特性,堪称是所有魔法追求的最终目标。”爱丽丝看到大家发出了惊叹声,用闪亮而期待的眼睛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基础魔法追求的元素的本质。” “比如说火系魔法,基础魔法能做到的就是两个‘火热’和‘光亮’。” “这听起来没什么,只要用打火石和木柴就能做到的事情,对吧。”爱丽丝挑逗性地说着。 “但是,基础魔法有一个共性,完全不需要通过冥想,沟通众神得到的魔力,也不需要任何冗长的咒语,仅仅需要精神力。” “就像是这样。”爱丽丝整理出一片空地,放上去一把干草,还特意离火堆稍稍近了一些。 爱丽丝紧紧地盯着小小的干草堆,神情极为专注,额角已经慢慢留下了汗水。 大家看到爱丽丝的样子,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慢慢地流逝,直到大家都已经憋不住气,开始大口呼吸的时候,“噌”的一声,干草堆窜出了一缕小小的火苗。 “我还不太熟练。”爱丽丝尴尬的说。 “点燃需要上升的温度很高,多做些练习,就可以快得多了。”爱丽丝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为自己辩解道。 “唔——唔——唔——”被德雷克紧紧捂着嘴的铜锤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逗得大家没来由地又笑了起来。 德雷克尴尬地笑笑——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也看到有火星从火堆里蹦出来掉到干草上了,而直率的矮人兄弟肯定会惹得爱丽丝大小姐又闹起脾气来。 就在大家笑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痛叫,一片蓝色的光辉闪烁着,甚至打断了一直未停的丝竹声。 看着露西亚优雅的动作,亚瑟觉得自己总能听得到冷冷清清的琴声,脑中回忆着初见露西亚的场景,不知不觉地按着爱丽丝说的,看向了手中的水袋。 突然,右臂的深蓝刻印亮了起来,一股极寒的冷流从中涌动而出,瞬间走遍全身,亚瑟不由得一声痛叫,手一抖,再也抓不住水袋。 水袋落在了坚实树根上,发出了硬物撞击的回响。 水袋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地上。 整个水袋静静地待在地上,怪异地鼓胀着,没有一滴水流出。 圣亚伦帝国 巨森公爵领腹地 巨木之森 众神历1540年,8月 进入巨森公爵领的第五天,这支队伍已经完全进到了公爵领的腹地之中。 这片位于领地西侧的巨木之森占地极广大,约有整个公爵领的一半,古木参天,每一株至少都是两人合抱的大树,阳光在树木的包围下显得极其无力,森林因此阴暗,潮湿,被称为“小精灵永夜森林”。 而自从爱丽丝在火炉边向众人炫耀基础魔法之后,爱丽丝和亚瑟的生活就完全变了。 凯尔大手一挥,让爱丽丝负责所有的生火工作,一开始是点燃干草做的火绒,然后是点燃细小的树枝,最近凯尔甚至懒得准备这些引火之物,美其名曰“锻炼”,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紧紧盯着一堆木头,一坐就是几十分钟,连眼睛都不能眨。 亚瑟的工作听上去更加有趣,但其实疲累不堪。 凯尔发现亚瑟每次情绪激动一些,似乎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法,右臂上就会有蓝光亮起,然后整个水袋就都变成了冰块儿。 因此,凯尔用阳光般纯洁的微笑,给亚瑟安排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差事——冰酒。 一开始是把酒的温度降低一点,然后是要冻出适量的冰块,还不能影响酒的口感,要是一不小心情绪激动了点——比如亚瑟有一次在冰酒的时候看到了露西亚——右臂蓝光大作,然后整个酒袋就又变成了冰块。 这种时候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把酒袋递给爱丽丝,让她用“火热”再把冰块变成酒,然后重新来一次。 这种事情发生了几次之后,爱丽丝就总是像个怨妇一样看着亚瑟,每次亚瑟拿起酒袋的时候都会把露西亚赶的远远的,然后缠到一脸尴尬的德雷克身边,和他抱怨着亚瑟总是欺负她。 进入了巨森公爵领之后,亚瑟和艾莉丝几乎是同时学会了火系基础魔法“光亮”,手指搓一搓,就能从指尖冒出来光亮。 这可把凯尔高兴坏了,直接让亚瑟和爱丽丝一个在队首,一个在队尾,每天行路就负责装作灯盏,即使是大白天,也要点。 每当爱丽丝站在队尾幽怨地看着队首露西亚旁边的亚瑟的时候,她总会发现亚瑟手指上亮起来的光芒似乎比她的暗上那么一些,又会重新高兴起来,和德雷克谈天说地。 亚瑟就苦了,直接站在露西亚的旁边,全身都僵硬了,走起路来都十分别扭,脖颈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早就酸麻不堪。 露西亚到是不时好奇地看向身旁这个似乎在魔法上很有天赋的少年——一位瘦弱的,还没有她高的魔法少年。可每当露西亚看向亚瑟的时候,亚瑟总是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感觉,目不斜视,从来不理会她。露西亚也就十分没趣地收回了目光,银牙紧咬,又把脚步加快了几分。 “好了,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了,老样子安排,扎营!”凯尔喊道。 大家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肩膀,放松着疲惫的身体。虽然旅程近半,大家大都已经适应了徒步跋山涉水,但是林地明显要比平原难走得多,一天下来,大伙儿还是疲惫不堪。 亚瑟挥挥手,刚刚散去了指尖的光亮,露西亚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亚瑟苦笑一下,自己这两天不知道那里,好像惹到这位公爵大小姐了。 亚瑟随便找了棵树,正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下,就发现少年少女还有导师们都笑嘻嘻地把水袋和酒袋在他面前扔了一地,加西亚还用惯常的看着烈士一样的目光看了看亚瑟,拍了拍亚瑟的肩膀,就跑出去捡木柴了。 毕竟8月的天,森林里虽然不那么热,但还是很闷,这时候要是能来上一口透心凉的冰水或是冰酒,一定是十分惬意的。 当然不用说,露西亚总是和其他的女孩子,往往是绮丽,分一些水来喝,但绝对不会把自己精致的水袋交给可恶的亚瑟。 亚瑟摇了摇头,又开始了一天惯常的工作。 平凡的旅途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似乎是这样,除了各位导师,甚至还有格林,嘴边坏坏的微笑。 森林里的夜晚,还是很冷,众人都不由得向火堆的方向聚拢了一些。 矮人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寒冷,地上也不铺些什么,也不会盖着被单,就在地上摆着大字,打起呼噜来。 妮娜似乎很怕冷,缩成了一团,还在睡梦中抓住了加西亚的手臂。 爱丽丝施展了一点小小的火系基础魔法“火热”整个身躯都变得“热辣”了起来,几个男孩子不由自主地和她靠的更近了些。 绮丽和露西亚靠着了一起,相互取着暖,偶尔有袖子不听话地耷拉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美好的手腕。 这样旖旎的风光让亚瑟面红耳赤,心里似有猫抓,却不敢看上一眼。 在恍恍惚惚的纠结中,亚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宁静的夜里,只有微微闪烁的火光,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少年少女们围着篝火,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可如此宁静,美好,和谐的场面,似乎就是用来撕毁的。 周围渐渐地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而比这声音更早到的,是慢慢强烈起来的血腥气。 “狼群!”亚瑟在梦中惊醒,跳起来大喊道。 第二十章 森林群狼 月光凄冷,似乎凝滞在了一起,从树枝的缝隙间挤了过去,缓缓滚动着,最终滴在了森林间慢慢出现的无数双阴森的眼睛里,映射着惨绿的光芒,像是林间的鬼火。 巨木之森原住民口中的磨牙声令人不寒而栗,深夜灰色的狼毫根根倒立,那阴暗的皮毛末端是一只狼爪,锋利的指甲已经半凸了出来,尖端似乎在闪烁着恐怖的光芒。 那只狼爪向前踏了一步,已经站到了营地火光的边缘,修长的狼吻,锋利的的獠牙,还有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气息都慢慢地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一匹,两匹,三匹......那已经不是一眼可以看得清的数量了。 森林狼。 森林群狼。 这是任何一个让任何人都会头疼,避之不及的名词,却偏偏出现在这支满是少年少女的队伍面前。 群狼围在营火光圈的外面,仔细地观察着这群未经世事的少年少女,对峙着,等待着。 哈伯沙村来的孩子们毕竟偶尔还会和凶猛的沙蜥打打交道,现在还算是平静,额角虽然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水,但还是第一时间拿出了武器。 唠叨矮人也没有了平时的活泼,满脸凝重,和火炉一起,顶起了盾牌,右手死死地握住战锤。 而琴丝竹公爵领的少年们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完全被群狼紧逼的凶气震慑住了,呆呆地看着,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就连一向是冷清沉稳的露西亚,也十分的恐惧,紧张,面对着敏捷的森林狼,没有解下骑士刺枪,而是错误的选择了骑士长剑,长剑拔出一半,就卡住了,再也拔不出来了。 少女魔法师们已经连腿都吓软了,跪坐在地上,嘴巴无助地张着,却只能发得出“嗬,嗬”的声音。 导师们和格林早就没有一开始的淡定和沉稳了,按照预定,现在确实是森林狼出现作为训练和磨砺的时机。可出现的不是三匹狼,而是三十匹狼,或许数目还会更多。血腥气也过于浓重了,似乎可以摸得到,就像水波一样笼罩着,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样的数量导师们自保无虞,但少年们的伤亡,却几乎是必然的。 外围的巡逻骑士一定出事了,并且连紧急的讯息都来不及传到圈中。 “注意,阵型一。”凯尔用尽量低沉平静的声音说道,在孩子们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打破对峙的局面,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老师们和格林用武器对着狼群,慢慢挪到了整个营地最外围,把孩子们护在身后。 听到了事先约定并且训练过的命令,少年少女们虽然并没有恢复多少勇气,但起码的理智已经回到了身体里。两位威尔先生僵硬的身体开始了活动,从身上解下了双手大剑或是战斧,紧紧盯着面前的几只森林狼。露西亚纤细的身躯一震,银牙紧咬嘴唇,一丝鲜血从嘴角留下,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坚毅,肌肉绷紧,平日的柔弱外表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一个全神戒备的少女战士。她左手一抓,已经从地上捡起了盾牌,右手一拾,已经拿起了骑士刺枪,架在盾牌的上面,缓缓地晃动着,遥遥指向群狼的长吻。 九位少年少女一起,形成了第二道防线,把火堆和少女魔法师们围在中央。 少女魔法师们现在并没有任何战斗的能力,而剩下的少年少女们面对着数目两倍以上的凶猛森林狼,这看似厚重的防线其实脆弱不堪。 “爱丽丝,加大火焰。”凯尔又下了第二道命令,试图用火光逼开狼群,尽可能的维持对峙的状态,他期望着会有巡逻骑士发现异状来援,或者拖延到天明,就算是战斗状况也会好很多。 少女魔法师们把剩下的所有木柴都丢到了篝火之中,爱丽丝心下颤抖,尝试了三次才能保持目光直视,开始施展火系基础魔法,火热。 火焰陡然暴涨,火光的光圈胀开,晃动着向狼群袭去。 狼群对于火焰明显是恐惧的,惊叫着向后闪去,灵巧地跳起,又恰好落在光圈停下的边缘。 狼群已经不再安稳,在边缘缓缓地踱着步,凶狠地气愤地盯着面前的人们,却又不敢跨进光圈之内,有怒吼卡在嗓子里,不时发出些低沉的嘶吼。 少年少女们的脸紧绷着,肌肉已经开始轻微的抽搐,握剑的手渐渐地酸了,从脸上蜿蜒流下的汗水也已经洇湿了脚下的土地,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溜走,最深的夜已经过去,天边慢慢有了变亮的征兆,可凯尔期待的骑士巡逻队却依然没有出现。 火焰里的木头发出了噼啪的响声,光圈再次缩了回去。 群狼纷纷踏前,试探着去抓挠前一刻还是禁区的土地,吼叫不断从齿缝中迸出。 狼群一直在等待着战士们疲累的那一刻。 狼群已经忍耐不住了。 群狼躁动,已经维持不住完美的圆形包围圈,不时有几只腾跃起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外围的导师们。 奥尔森右臂紧紧地夹着枪尾,点向要冲过来的森林狼,仅是一杆长枪挥开,就盯住了四五匹狼不敢轻举妄动。 凯尔右手长剑左手战斧,随意一挥,一斧就劈中了一个扑击过来的狼脑袋,右手长剑却依旧笔直威慑着面前蠢蠢欲动的群狼。 奈德和莱恩也显示出了作为导师的实力,狰狞交叉的两柄战斧和沉重的双手大剑一次次地挥出,留下了两具尸体之后,面前的几匹狼只敢在外围攒动,不甘地怒吼着,却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导师们的技艺是精湛的,可就算是可以以一敌五,剩下的群狼也足够屠戮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们。 群狼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最高大强壮的头狼仰天长嚎,狼群立刻发生了变化。 在鲜血和尸骸刺激下的群狼更加疯狂,反射着惨绿光芒的双眼已经满是血色,但进退却变得有章法了起来,每位导师和格林各有三只凶猛强壮的森林狼黏住,三道灰影像是波浪一般依次腾起,扑击,相互之间的配合极为紧凑,巧妙。导师们尚能应付得来,格林虽然抵挡的极为勉强,但也算是支持了下来。 狼群的进攻凶狠而且疯狂,数息之间,战士们就已经各个带伤,而即使同伴刚刚被人族的长枪刺穿,那个空位就立刻又被另一条更加凶猛,残忍的森林狼补上。 战士们已经分身乏术,而暴露在狼群进攻之下的少年少女们立刻险象环生。 两位威尔先生和阿斯雷,在第一轮的进攻之中就负了伤,被狼爪抓伤了肩膀,手臂,甚至是胸膛,几位年轻的战士还没有适应随时穿戴皮甲,在猝不及防的战斗中被锋利的狼爪划过,轻薄的衣服立刻破碎,伤口泛白,下一刻,就有滚滚鲜血涌出。 少年少女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几乎是瞬间就被冲的支离破碎,身后的少女魔法师们,借着火光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缠在狼牙上慢慢滴下的血水和涎水。 那是最为强壮的森林头狼。 妮娜已经完全被吓呆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拼命地动着,徒劳地向后挪去,希望能里那可怖的血盆大口远一些。 头狼已经把身体俯了下去,腰却高高地拱了起来,四肢发力,腾起,在空中张开了满口钢牙,瞄准了妮娜纤细白净的脖子。 “不!”一向畏畏缩缩的少女无助地尖叫了起来,她嗅得到狼口中的腥臭,鲜血,看得见狼牙上深黄的污渍,微小却显得更加狰狞的缺口,她知道,如此细腻的景象是死亡的前兆。 森林头狼的长吻凶狠地合上,咬穿了加西亚左臂遒劲的肌肉。 飞一般扑过来的加西亚,在妮娜颤抖的泪水面前,用自己的左臂当下了森林狼致命的一击,带着森林狼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森林狼一旦咬住了猎物,就绝不会在放开,狼吻死死地钉在加西亚的左臂上,身体拼命地挣扎着,扭曲着,翻滚着,撕扯着。加西亚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皮肉外翻,狰狞可怖。 “喝!——”巨大的创口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加西亚痛吼一声,带着烈火一样灼热的愤怒,右臂肌肉绷紧,一道流光闪过,战斧已经砍下了森林狼的脑袋。 那头狼的长吻并不松口,身体也依旧在挣扎着,却已经渐渐无力,慢了下来。 加西亚再也支撑不住,右手一松,战斧滚落在地上,扯下狼头,全身脱力,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加西亚!你怎么样!加西亚!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加西亚!”妮娜扑到了加西亚的身边,话音颤抖着,看着加西亚从未有过的虚弱样子,外翻的皮肉,早已泪流满面,撕扯着绷带,胡乱地包扎着。 “加西亚!” “加西亚!” 剩下两位少女魔法师也回过神来,扑到加西亚身边,帮着妮娜包扎起来,少年少女们早已双眼通红,导师们也都喘着粗气,手下更快了几分,带上了搏命的气势。 亚瑟手下越来越快,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冲到了露西亚的前面,看到加西亚倒下,胸前的三道巨大伤疤就像是火烧一样炙烤着他最后的一丝冷静,神出鬼沒的匕首风一般切断森林狼的脖颈,沐浴在鲜血之中,他双眼通红地瞪着面前的森林群狼,那是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巨木之森,人狼之战,虽然惨烈,但并没有持续太久,天边略有微光的时候,三十几匹狼的尸体已经铺满了地面,地上满是粘稠,腥臭的鲜血,闻之作呕。 可胜利的一方付出的代价,也过于惨重,甚至难以被称为是胜利。 加西亚的左臂满是厚厚的绷带,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条胳膊是用不上力了。被火焰刻意灼烧过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那剧烈的疼痛,让加西亚的脸庞一直在抽动着。 妮娜伏在加西亚的身上,轻声地哭泣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大多数时候,是在静静地聆听着加西亚笨拙的安慰。 众人各个带伤,或深或浅,刚刚把武器从狼群尸体里抽出来的他们,并没有时间处理一下伤口。 凯尔把长剑在袖子上擦了一擦,就塞回了剑鞘里。他看着七零八落轻声痛叫着的少男少女们,一片凄惨的景象,眉头紧锁,如鲠在喉。 狼群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导师们尽力了,孩子们也都做得很好,虽然孩子们都负了伤,但只要回到大路上,用几匹快马向巨森公爵求援,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规模狼群为什么会出现他们身旁。 答案呼之欲出,却让凯尔不寒而栗,也不敢相信。 这背后谜团众多,扑朔迷离,但凯尔已经没有时间细想了。 亚瑟刚刚检查过加西亚的伤口,绮丽似乎懂得一些简单的急救,包扎的非常完美,老友抽搐着的爽朗笑容让他略微感到安心,看到趴在加西亚胸膛上哭泣的妮娜,他笑了笑,擦干净匕首和黑剑,把他们插回剑鞘,回头看向了露西亚。 少女宁静,冷清,即使一身水绿衣裳已经浸满了狼血,肮脏不堪,却毫不在意,仔细地擦拭着长剑,身上的皮甲已经破碎不堪,后背上的水绿衣裳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却很宽,想必是要留下一道疤痕了。 亚瑟鲁莽疯狂的前冲,配上孱弱的四肢,在凶猛的群狼围攻之中,险象环生是唯一的合理结果,而少女骑士的刺枪一旦刺出相救,自然也就难以收回。 少女背上狰狞的伤痕,是亚瑟心中最大的耻辱。 露西亚似乎是回头看了亚瑟一眼,又似乎没有,但羞愧自责的亚瑟,似乎看到了如水的目光,平静,温柔,清冽,似乎跨越了一切地位,能力的壁垒,安慰着他。从这一刻起,仅仅因为一道伤疤,亚瑟决定自己一定要守护这个少女一生,以一位盗贼的身份,去守护一名骑士。 亚瑟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 脚尖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亚瑟突然全身僵硬,周围似乎突然泛起了冰冷肃杀的气息。他眯着眼睛,仔细地在远处搜索着,似乎看到了林间星星点点反射出的银光。 “小心!”亚瑟目眦欲裂,拼命大喊,飞身扑向露西亚。 众人听到了亚瑟的大喊皆是一惊,然后立刻就听到“嗖,嗖,嗖”几声弓弦爆响和弩箭的破风之声,数道银光飞快地闪过,向着林间溃不成军的少年们噬去。 那本应该命中露西亚手臂的弩箭在亚瑟的背上豁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而另一支支弩箭也同时穿过亚瑟原来的位置,狠狠地钉在树上,箭尾晃动不止。 “呃啊——”强壮的战士导师莱恩一声惨叫,躲闪不及,已经被射中了颧骨,一直穿过后脑,庞大的身躯轰然而倒,砸在地上。 灵巧的剑士导师猛地向左躲闪,右臂却依然被豁出来一道极深的伤口。 奥尔森钢盾一举,身子一斜,弩箭歪歪斜斜地被盾牌荡开,震的手掌生疼。 弩箭一轮射击后就停下了,弓箭却立刻露出了獠牙。 “奥尔森!格林!”凯尔大喊道。 劲弩的威力极强,精准度极高,往往一击必中,且就算是少见的全身板甲也难以挡住,但代价就是,任何一次射击之后需要的装填时间极长——足够两个熟练的骑士突入其中,并取下他们所有人的脑袋。 两位骑士刚刚冲了出去没多久,周围就传来了惨叫声,兵器的碰撞声,刚刚射中了火炉肩膀和阿斯雷大腿的弓箭手们也停止了射击。 可林间的气氛却更为凝重,令人窒息。 林间十分诡异,皮靴踏断树枝的声音,碾压泥土的味道,还有渐渐腾起的有若实质的浓重杀气。 “到我身边来,保护好加西亚和魔法师。”凯尔十分凝重,严肃,而且愤怒。 一个个黑衣人从巨木之森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用黑布蒙着脸,手里的匕首和短剑微微晃动,在羸弱的阳光下反射着锋利刺眼的光芒。 巨木之森里真正的森林群狼,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中,狞笑着目睹人狼互屠,邪恶地舔舐猩红血光,在这一刻,才真正地,露出了嗜血的獠牙,向着这群满身伤痕,身心俱疲的少年少女们。 第二十一章 心牢囚徒 在巨木之森的边缘,树木已经渐渐变得低矮,稀疏。 这样的树林,或许放在圣亚伦帝国的其他地方,仍然是引人注目的景象,但是放在这里,早就不值得一提。阳光照射了进来,让这里不再阴暗和潮湿,反而显得温暖,可以轻易看得到五十米之外的动静,那曾经藏匿在黑暗里低语的森林群狼,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 突然,在树枝上栖息的鸟群惊慌而起,黑压压的一大片,遮住了天空。 数队绿衣棕马的骑士驰骋而过。 巨森公爵属森林骑士。 棕色的骏马并不像一般骑士的坐骑一样高大,历代巨森公爵精心的培育训练让他们短小精悍而机灵聪明,在复杂的林地之间穿梭自如。 这些绿衣骑士,连最轻便的皮甲都没有穿戴,武器只有短刀和从不离身的匕首,任何可能影响行进速度的武器装备都被抛弃,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马蹄声滚滚而过,焦急,严肃,而且愤怒。 骑士们刚刚穿过的那片林地里,有依稀的人影,浓重刺鼻的血腥气,和百米之外都能感受得到的疲惫和伤悲。 有些人站着,拄着战斧,骑士长剑,或是骑士刺枪,目光冰冷,愤怒,还有愧疚。 有些人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满身伤痕,有些严重的伤口刚刚无心地处理过,药膏涂抹的并不均匀,绷带绑的也十分潦草,还有些鲜血顺着滴在地上,双眼无神,目光呆滞,脸上是尚未风干的泪痕,混合着尘土,汗水还有血液,肮脏,愤怒,恐惧,耻辱。 最后,还有些人,直勾勾地躺在地上,排成整齐的一列,身体尚有温度,却已经僵硬,身上的伤口众多,血迹却已经被人细致地擦拭过,虽然闭着眼睛,可脸上不甘,惊恐,愤怒的样子却透露出那一双双眼睛中最后的神光。 那是一名肌肉遒劲的汉子,旁边是他十字交叉的战斧,在被弩箭贯穿了后脑,还瞪着血红的双眼,用手中的狰狞战斧砍下了两名敌人的脑袋,他的名字叫做莱恩·史密斯。 那是一名精瘦灵巧的男子,旁边是他将近一人高的双手大剑,回到众神的怀抱之后,那被血液浸透的衣衫会是他的战袍,满身的伤痕是他生前最后的勋章,他的名字叫做奈德·米勒。 那是一名个子高高的少年,面容却满是风沙的痕迹。大腿中箭的少年步兵早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乎也看到死亡就在他的面前狞笑。少年勇者嘶吼着,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却似乎是必然的一样,在乱战之中,胸前被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他的名字叫做阿斯雷·哈伯,是一路上照顾着亚瑟,像大哥一样的人物。 那是一名黑胡子的矮人少年,四肢短小而强壮,身旁巨大的战锤彰显着矮人族在力量上夸张的优势,可面容,却已经看不清了。矮人少年的顽强让黑衣短剑的森林群狼倍感威胁,在数人的围攻之下,两柄短剑插进了矮人的眼睛和嘴巴,穿脑而过。那矮人少年的名字叫做火炉,他总是沉默而耐心地听着铜锤的唠叨,他甚至还没有成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是两位死死地连着一起的少年,少年们被射穿了手掌,或是大腿,用力地抓着自己最好的朋友,相互支持着,战斗着,直到被羽箭射中的胸膛,被匕首割开了喉咙,两位威尔先生也都不曾放开自己的同伴。 那是一位红衣少女,面容姣好,含苞待放的身材已经渐渐有了火辣的味道,嘴角高傲的笑容常常带着调皮,倔强还有一点点阴诈,可那却是德雷克最想念的笑容。双眼很安详的闭着,把绝望和恐惧都包裹了进去,眉头有一点鲜红点缀,那是她最后的妆容,来自弩箭笔直短小的箭杆,她的名字叫做爱丽丝·布朗,是琴丝竹公爵领布朗伯爵的次女。 那是一位宁静的少女身穿白衣,面容朴素,可那温柔的双眼之后是一个怎样慈悲的灵魂?手指纤细,才刚刚帮加西亚上好了药,绑好了绷带。身躯柔弱,却奋力挤开痛哭的妮娜,自己来承受那柄袭来的短剑。少女曾经的笑容已经模糊,可她的名字却深深地印在每个人的心里,绮丽·路易斯。 逝者已矣,或安详,或狰狞。 留下还活着的人们,在这一张张苍白的年轻面容之前,深陷牢笼,痛苦,挣扎。 其实,少年少女们来说,他们做的,简直是奇迹。 遭逢大型狼群却无一死亡,深陷埋伏却能尽毙敌军,敌人后援已近在咫尺还能带回同伴遗体成功逃脱。 这是一个小队的普通骑士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可看着昨日还欢声笑语的同伴们,仅仅相识半月,却朝夕相处,相互提携的年轻生命们,每个少年,在这一刻,都沦为了心牢的囚徒。 总是唠唠叨叨的矮人铜锤出奇的沉默,头枕着自己的铜锤背过身去,好像在睡觉,但熟悉而恼人的呼噜声却不见了。 加西亚闭着眼睛,头靠在树干上,若不是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干涸的血迹十分骇人,一定会看着十分平静。唯一能动弹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战斧,手臂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恼怒而羞怯的小蛇。 妮娜似乎从头狼扑向她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以泪洗面,为了救了她的加西亚,为了救了她的绮丽,还有为了自己的懦弱和随之而来的罪恶感。小女孩很害怕,也很累了,可就算是加西亚强壮厚实的臂膀也不能让她平静下来。每次她闭上眼睛,就都是头狼的血盆大口,加西亚狰狞的伤口,闪着寒光的短剑,还有绮丽扑过来的凄美身影。 小姑娘已经很累了,缩在加西亚的身边,连抽泣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骑士长剑和刺枪胡乱地丢在一旁,德雷克失魂落魄地盯着那红衣少女宁静的脸庞,那眉心血红的箭洞好像深渊,失陷进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少年的心意萌动,别人看来总是不足为道,但在那一刻,对于那位少年来说,红衣少女的笑脸,或许是他的一切。 亚瑟十分担心他的朋友,即使是个从前时常欺负他的朋友。 亚瑟胸口极深的三道疤痕,那是他与死亡最近的距离。 他不怕死。 毕竟,在沙蜥爪下死里逃生之后,死亡虽然一样恐怖,却再难以让他惊慌。 直到露西亚为了救他伤在森林狼爪下之后。 他怕了,胸中满是自责,满是愧疚,也满是恐惧。 他第一次想到,若是露西亚死在自己面前,若是西蒙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又会怎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没有力量再一次拿起黑剑战斗。 他为自己只能缩在露西亚身后感到羞耻,可他也怕自己再也不敢缩在露西亚身后,看着刀光剑影袭向她单薄的身躯。 他若是鲁莽的前进,露西亚背后的伤疤,或许就是代价。 可要他躲在露西亚身后伺机而动,那每一把向露西亚袭来的刀剑都一定会先扎在他心上。 同伴们的死,让他伤悲,让他愤怒,让他痛苦。 可来自亚瑟自己幻想的拷问,却画地为牢,让他动弹不得,一样伤悲,一样愤怒,一样痛苦。 来自幻想的阵痛再次席卷全身,亚瑟颤抖着看向了露西亚。 一身漂亮的水绿衣裳满是斑斑血迹,凝结,变硬,穿着已经很不舒服。带着些微女孩儿家装饰的皮甲满是刮痕,裂口,略略有些红色的印记,那些大都是森林狼的杰作,全身上下最重的伤口大概就是那背后的伤口了,被亚瑟当做是耻辱的伤口。 森林狼的一战,她打的非常漂亮,用刺枪合适地拉开了距离,配合着旁边的导师和背后神出鬼没的亚瑟控制着整个局面。 露西亚果然很棒,亚瑟心想。 可是露西亚完全不这么觉得。 她漂亮的脸蛋是扭曲着的,双眼盯着那一排尸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一丝血迹已经从嘴角流淌了下来,双拳紧握,指甲已经刺破了皮肉,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她知道身上每一道刮痕的来历,那是她的习惯,总结自己犯下的错误。 可她找不到任何一个来自于黑衣人短剑的伤口。 她的长枪每次刺出,只有人挡架,却从来没有还击,她任何一次疏忽的露出空档,袭来的短剑必然会改变方向,装模作样的敲在她的盾牌上,然后弹开。 残忍的杀害了六位少年少女,两名英勇战士的黑衣人,却连她的皮甲都划不破。 在她身后,应该由身为骑士的她来保护的盗贼亚瑟,却疯了一样频频出手,身上的伤痕比自己还要多。 为什么黑衣人无情地杀害别人,却要生擒自己?! 那些该死的,在黑暗中耸动着的,肮脏的黑衣人! 一向自豪的少女第一次为了自己琴丝竹公爵独女的身份感到悲哀! 它让自己失去朋友,让亚瑟畏畏缩缩,现在甚至给身边的伙伴们带来了不可挽回的灾祸! 她感受得到几位导师不时投来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冷而陌生,她甚至感受得到,亚瑟似乎也看向了自己。 一向爱美的少女第一次为了自己光滑的皮肤而感到羞愧!第一次为了自己完美的身体而感到耻辱! 露西亚颤抖着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手掌,脸上露出了从来未有的疯狂神色,就要狠狠地刺下去! “吁!——”马蹄声渐近,刚刚先行的骑士一声呼喝,马就停了下来,站在边上,打了个响鼻。 “沙漠公爵领凯尔?琼斯男爵大人!”骑士高喊着。 凯尔老早就发现了马蹄声,一直凝神戒备,看到了熟悉的森林骑士装束,立即上前。 骑士下马一礼,在凯尔耳边说着什么。 露西亚看着凯尔惊疑不定的神情,明显觉得他的目光向自己脸上瞟了一下。 露西亚再也忍受不住,小姑娘手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抱着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路上露西亚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苦一句累,再艰难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总是让人忘了她只是个年仅十一的小女孩儿。 露西亚这一哭,不仅让亚瑟慌了手脚,好不容易从身上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扯下了一片布,想递过去擦一擦女孩儿的泪水,却发现这小小的布条又被自己的双手弄脏了。 亚瑟搓了搓手,扔掉了布条,又不敢去碰触露西亚,稍微坐的近了一点,呆呆地看着她。 露西亚也是十分坚强的女孩子,不多久,发泄完了,就抬起头来,看到了面前的亚瑟。 亚瑟慌慌张张地露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却扯到了自己的伤口,不禁呲牙裂嘴的。 亚瑟的动作却完全没有让露西亚有任何开心的感觉,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看得露西亚鼻子又是一酸,心里又是一痛,她不禁别过头去,剩亚瑟一个人尴尬地挠着脑袋。 少年少女们还有袍泽们的死亡让凯尔悲伤,但看到这满是鲜血的林地中间,似是有小小爱情的萌芽出现,还是让他微微一笑。 黑衣人在露西亚面前的异样不可能逃得掉凯尔的眼睛,但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地方去想这些了,刚刚森林骑士带回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令人惊异。 与黑衣人的战斗结束之后,尚未来得及休息,尚未来得及伤悲,远处就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凯尔和奥尔森毅然断后,命令格林带领众人用马匹运输袍泽的遗体,向着巨木之森的边缘前进——那是巨森公爵领骑士们会巡逻的位置。 凯尔和奥尔森,带着满身伤痕,决议阻击敌人,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追击。 没有敌军出现,也没有友军来援。 惊走众人的马蹄声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现在看来,那些马蹄声应当是去处理尸体了,凯尔这么想着。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如此血腥,叛逆。 骑士们一队一队地穿梭而过,送来了药品,食物,运走了伙伴们的遗体。 或许还会有些眼泪,还会有些愤怒,还会有些伤悲,但时间已经渐渐溜走,而少年少女心中的凌乱思绪则在慢慢发酵。 天已经暗了下来,这里离公爵领的大路很近,森林里白天探索的骑士们纷纷生起火堆,远远地,彻夜守护着这群疲惫哀伤的人们。 可这并不能让人感到绝对安心,凯尔告诉自己。 毕竟之前的森林群狼,还有黑衣短剑的暴徒,也是一样穿越了数队精英战士才能到达自己面前。 导师们无疑是这场惨案中最为心力交瘁的人了。 有着骑士们远远地守护,导师们也渐渐地支持不住,在月光隐没到云层中的那一刻,凯尔也渐渐合上了眼睛。 而黑暗中,那曾经一身水绿衣裳的少女,不再装睡,渐渐地动了起来。 少女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没有发出一点响声,把趁着天明整理好的行囊慢慢地背在身后,就要起身。 “露西亚。”一只纤长细瘦的手掌搭上了露西亚的肩膀,拉住了她。 当第二天的阳光再次照到森林里面的时候,所有的骑士都慌乱了起来,所有的孩子都慌乱了起来,因为导师们手中的两张布条,满是字迹的两张布条。 两张布条都是用血写就。 第一张上字迹清秀,却不失坚毅,右下角名字旁边按了一个小小的手印。 罪孽已经犯下,因我而死的人们我无以弥补,但既然这些人想抓住我来要挟父亲,就冲着我来吧!若是我能从巨木之森活着出来,请让我再去拜祭死去的伙伴们。把这张字条还有手印带给父亲,他一定不会为难任何人的。 露西亚·莫尔·斯图尔特 而第二张字条上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的非常认真,非常郑重,但依旧歪歪扭扭,只有一句话。 若是我没能活着出来,请替我给父亲道个歉。 亚瑟·哈伯 “傻姑娘,傻小子。”凯尔愤怒地揉搓着手中的布条。 露西亚和亚瑟的位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空了,连外围彻夜守护的骑士们都没能发现。 思虑重重,心地善良的人们,总是会为了别人选择离开,即使那条路会孤单而艰险。在离开的时候,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奉献,是在做好事,可或许数十年后,他们回头再看的时候,就又是另外的一番模样了。 巨木之森某处的露西亚是这么想的,而她旁边的亚瑟想的只是露西亚,感觉对不起的只有老爸,但不论如何,休伦亚尔大陆上人们的故事,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千里急讯 圣亚伦帝国 佩斯圣城 内阁议事厅 众神历1540年8月 佩斯圣城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从众神分割陆地海洋,智慧种族的光明纪元开始的时候,这座圣城,就已经屹立在休伦亚尔大陆的东北方了。 从第一个王朝开始,一直到休伦亚尔大陆沉没的那一刻,人族帝国的首都都永远只能是佩斯圣城。 因为要感谢和纪念众神,赐予人类这座千年不落之都的众神。 金衣教宗大人每次驾临这座传奇圣城,都一定会这样强调一遍。 佩斯圣城通体洁白,夺目的日光照在纯白的城墙上,再反射回来的时候,却已经变得温和而细腻。城分六面,每个尖角处都向外优雅地鼓出一座高高的塔楼,弓箭手只是摆设,昼夜不分燃烧的魔法火焰才是圣洁的象征, 每面城墙的上下两端,都铭刻着神圣符文,像是洁白的画卷上两道点缀的花边,符文强大的力量让这座城市自建成的那一天起,就不曾受到半点伤害。画卷的当中,铭刻着优美却神秘的字体,按照王族流传下来的书卷中记载,那是在休伦亚尔大陆通用语流行之前,用龙语,古人族语,古精灵语,古矮人语,甚至还有衰落之前的古侏儒语,种族崩溃之前的古地精语写就。 上面写着些什么,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能看得懂了。 无可争议的是,镌刻着诗文一样神秘字符的圣城城墙,就像是世间最为华美的画卷一样,夺目耀眼,却也优美从容。 在佩斯圣城里,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神圣符文的照耀,这来自于众神教廷千年来的信仰传播。 在佩斯圣城里,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民众的笑脸,而这要归功于仁王亚伦的英明统治。 而这一刻,被冠以“仁王”之称的塞恩·亚伦正翘着二郎腿,随意地靠在内阁议事厅里他那张并不比别人大多少的椅子上,用手指摩挲着早上忘记清理的刚硬短须,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心腹大臣们刚刚散去,他们描述的是一片国泰民安,歌舞升平的景象,可这位五十多岁的棕发中年人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众神沉寂的两百年是绝好的机会,在数代人的努力之下,曾经渐渐流向众神教廷的俗世权力,已经再次回到了皇室手中。 就在皇族顺风顺水之时,神迹降临了,这简直就像是众神为教廷吹响的反攻号角。 神迹的降临,让众神教义不可抑制地扩张着,可众神教廷却意外的依然沉寂。 就像是一只安睡的羔羊,在宁静中无害的成长。 十年来,除了用圣水聚拢低阶魔法师,和发展信徒之外,众神教廷什么都没有做,而无论是其中的那一项,都绝对不可能改变现下的格局。教廷的众人见到每个人都还是向十年前一样谦卑,对于俗世的权力,还是像十年以前那样漠不关心。就连教廷决不能容忍的伪信者和异端,在这十年中,金衣教宗连提都没有提过。 圣亚伦帝国下属十三大公,再加上仁王亚瑟,这十四人,就是整个帝国的支柱。 众神教廷就下属十三圣堂,再加上佩斯圣堂,这十四处圣地,就是整个教廷的支柱。 众神教廷拥有堪比整个帝国的庞大体量和构架,得到了机会,却依然安静的像只绵羊。 仁王总觉得不寒而栗,那一定是一只装睡的猛虎。 整整沉寂了十年。 而这第十一个年头,塞恩觉得,这绝不会平凡。 塞恩揉了揉后腰,靠在椅子上的姿势看上去很舒服,可毕竟不比年轻的时候了,坐的时间久了,还是会腰酸背痛。窗外日头西沉,又到了他检查七皇子兰斯?亚伦功课的时候了。他习惯性的拍了拍桌子,宣告属于帝国的一天已经结束,而剩下的时间,是属于家人的。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在议事厅外响起。 来人连门都没敲,推开直接快步走了进来。 就算是仁王亚伦脾气再好,也皱起了眉头。 来着两人,一人躬着身子递过来一卷卷轴,另一人则满身大汗,疲累不堪,单膝跪地对塞恩行礼。 “巨森公爵八百里紧急文书!”单膝跪地的传令兵大声说道。 这是只有公爵级别才能发出的紧急文书,信鸽的速度往往会更快,但为求安全,此级别信件仅仅由传令兵运送,沿途换人换马,一日夜往往可以送出千里以外,沿途公爵必须派出骑士护送,却不得私自窥视文书内容。 如此级别的文书,必然牵涉广大,影响深重。上一次出现这种公爵级别的文件,是仁王在十七岁时领兵镇压东部公爵叛军时候的事情。来自一位公爵军书上的内容,几乎决定了远征军的成败,整个人类帝国未来的走向。 “巨森公爵?克莱森?”仁王听到了这里立刻严肃了起来,接过卷轴打了开来。 卷轴之中附有两张布条,数段文字,还有极大的一张图画。 看到那张图画,塞恩的脸色就完全变了,双手死死地抠着桌沿。 他沉吟了许久,叹了一口气,才淡淡地说道。 “去把菲奥娜请过来。” 他又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 “通知城防营营长,神圣骑士团骑士,奥利维尔亚伦,和七皇子兰斯,带上五十皇家骑士,连夜赶往巨森公爵领,详细命令会让人赶上送达。” 塞恩下完了命令就把内阁议事厅里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连在窗外守护的侍卫也都清退,然后随意拉过了两把椅子,放在了一张不大的茶桌旁边,坐了上去。 随手把卷轴扔在茶桌上,塞恩坐了下来,斟了一杯热茶,随手拿起了杯子中的一片柠檬,挤了一些汁液,然后把整片也丢了进去,他抿了一口,带着悠远的回味,头仰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眼。 “嗒,嗒,嗒。”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轻微的走路声,在紧急文书面前,却显得如此安稳平缓。 一阵清风微微吹过,议事厅紧闭的大门便悄悄打开了。 一只深红的花纹绣鞋踏了进来,跟着是深红的华丽长裙,深红的宽大袖口,深红的高挑衣领还有些微透出的雪白肌肤。 女人深红的嘴角边都有了些细纹,却散发着成熟感性的魅力,灿烂魔法元素缠绕着的棕色长发高高挽起,优雅,亮丽。 可惜的是,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女人的双眼就一直像是一潭死水,古井不波,寒冷彻骨。 女人一只走到塞恩的身旁,看着记忆中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面庞上已经爬满了皱纹,横纵沟壑间都透着疲惫,原本光亮的一头棕发稀疏了不少,鬓角也早已发白。 女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道。 “二哥。” 塞恩依旧闭着眼睛,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吧。” 战争学院魔法系院长,仁王之妹,菲奥娜·亚伦坐在了椅子上,用和塞恩完全一样的动作为自己调了一杯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小妹。”塞恩依旧闭着眼睛。 “从三哥去了之后吧,算来,是十一年了。”菲奥娜盯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柠檬的果肉在茶水中飞转。 塞恩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自己曾经熟悉的妹妹。 “父亲去的早,大哥又在叛乱中被人谋害,那时我们说的话,你可忘记了吗?” 菲奥娜只是定定地看着茶杯。 “你说过,长兄已逝,次兄为首,三兄为躯,弟妹自当为翼,兄妹四人,齐力连心,定要平定四方,还子民自由清明。”塞恩的双手都在颤抖。 菲奥娜一阵沉默,良久,才抬头嫣然一笑。 “身躯既然已经不在,飞翼又该如何自处。若是二哥你真的在乎,就不该派三哥出去争夺神赐,承受神罚。” “天下早已不是当年的乱象,既然已经平定四方,教廷沉默,小妹觉得,众神的事情,二哥和四哥也能处理得好吧。” 塞恩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妹,有好好地坐回了座位,把手中的卷轴递了过去。 “克莱森的加急文书,你看看吧。” 菲奥娜接过了卷轴,也知事情必然重大,一字一句的读着。 吾王亲启 众神历1540年8月2日,战争学院西部新生二队由沙漠公爵领凯尔?琼斯男爵率领,从沙漠公爵领边界启程前往战争学院,于8月11日到达属下领地边界,由属下承担护卫任务。属下派遣4小队共36名森林骑士守卫。8月16日清晨,属下并未收到守护骑士信鸽,再次派遣4小队森林骑士及一个中队常规骑士前往搜寻,发觉新生二队死伤惨重,守护骑士全部战死。 据琼斯男爵描述,新生二队先是遭逢约30匹森林狼袭击而后遭逢少量弓弩手,弓箭手,和黑衣刺客袭击,八人死亡,余人受伤,死亡名单如下。 莱恩?史密斯,战争学院战士专职教师。 奈德?米勒:战争学院剑士专职教师。 阿斯雷?哈伯。 火炉,矮人。 克莱森?威尔。 威尔?克林顿。 爱丽丝?布朗,琴丝竹公爵领布朗伯爵次女。 绮丽?路易斯。 看到这里菲奥娜不禁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向塞恩,脸上满是惊诧,但也充满了不解。 袭击战争学院新生队,无论事成与否,向来都是不可容忍先斩后奏的大罪,但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有达官显贵子女在的队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虽说如此重大如此惨烈的伤亡尚是第一次,但无论如何,哪怕是一名伯爵的次女死亡,此事都绝对够不上公爵紧急文书的分量。 “继续看,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叫你来了。”塞恩早就从刚刚看到文书时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喝下一口已经冷了的茶水,平淡地说。 菲奥娜这才发现,这个卷轴其实极长,到这里才堪堪打开了一半,于是她一边展开卷轴,一边读下去。 据琼斯男爵所述,骑士队立即展开搜索战斗发生地及凶手尸体,却发现战斗地点场面极其血腥,琼斯男爵探知的凶手后援并没有带走尸体,反而每一具都被扎烂了脸孔,砍下了脑袋和四肢,把躯干竖着分割成了数段,组合成了奇异的图腾。 目前为止完全无法确认尸体的身份。其图腾样式抄录在下。 属下知此必然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判断,特发紧急书文呈予吾王。此事属下守护不周有责,此间事了,必会自上王都,以领罪责。 菲奥娜顿了一下,再次展开了剩下的卷轴。 “怎么会,怎么会!”仅仅看上了一眼,菲奥娜双手一颤,卷轴就跌落在了地上,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却充满了愤怒。 塞恩弯下了腰,捡起了卷轴。 “没错,你没看错。” “次兄为首。”塞恩抚摸着图腾上极短的一划,高高在上,在巨木之森的阴影之下,那必然是一个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人头。 “三兄为躯。”头颅之下,有长短不一却十分飘逸的三划,那必然是被割开的躯干。 “弟妹自当为翼。”在躯干了两侧,各有修长而丰满的两道痕迹组成了飞翼的形状,那想必就是凶手的手足。 “这些合起来,那就是一只雄鹰的形状。”塞恩苦笑了一下。 “那是异端的标志,是我们兄弟四人,一手扶植起来的异端的标志。”他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卷轴,卷轴中的图腾,或许还有往昔兄弟姊妹们嬉笑打闹的场景,和往昔的金戈铁马。 菲奥娜早已不再年轻了,岁月和风霜化作成熟和智慧,她深吸了几口气,便冷静了下来。 “不大对劲。”菲奥娜沉吟道。 “不错。”塞恩似乎料到了菲奥娜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说道。 “你二哥西蒙一直是异端组织的实质元首,就算是他已经去了十年,我依然不相信他带过的人们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异端组织身在东北斜断山脉之外,就算是狼子野心,意图反咬一口,也不会不远万里地跑到帝国的西部造反。更别提是在一向坚定的支持王族的西部五公爵领地之内。” “可帝国上下,格局安定,巨森公爵又一向为人和善正直,若是有人陷害,又会是谁呢?”菲奥娜不禁陷入了沉思。 “莫非……”菲奥娜想到一事,不禁一惊。 “只怕,我们沉寂了十年的老朋友,再也忍耐不住了。”塞恩站了起来,背过手去。 “兹事体大,屠戮战争学院新生,谋害任职教师,杀害伯爵幼女,数队森林骑士,又嫁祸异端,这弥天大罪的帽子可不是随便就能扣得下来的,怎么能确认是谁所为呢?”菲奥娜眉头紧皱。 “我已经派了你四哥和兰斯过去,现在也只能等着克莱森的调查结果了。或许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谁所为,但我几乎可以嗅得到这背后谋杀的气息。”塞恩走回了茶桌旁边,看着自己的妹妹,把两张布条拍在了茶桌之上。 “你来看看这两张布条。” 那是两张写着血书的布条,带着鲜红的手印。一张字迹清秀却十分有力,一张写得十分认真却歪歪扭扭。 “斯图尔特?亚瑟?哈伯?”菲奥娜皱了皱眉,看着这个尽人皆知的姓氏,和默默无闻自己却十分熟悉的名字。 “傻姑娘似乎觉得杀手是冲着她去的强盗,可惜,谁都没有想到,她旁边的傻小子才是真正目标。”塞恩转过身来,紧盯着菲奥娜。 “他们是冲着那个让你和红衣主教争来争去的小子去的。” “是众神教廷。” 第二十三章 噩梦情花 圣亚伦帝国 巨森公爵领 巨木之森 众神历1540年8月 傻姑娘和傻小子的双人旅程已经是第十天了。 孤男寡女的行程,即使当事人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听起来让人感觉情意绵绵。 事实上,在这个年纪,懵懵懂懂之间,少年少女的心里,也的确是这样。 起码对亚瑟来说,是这样。 年幼的亚瑟·哈伯,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作为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压垮了承载整个帝国十一年平衡的骆驼,也不知道在千里之外,帝国之中最为有权势的一对兄妹正为他焦头烂额。 他正坐在一棵大树旁的空地上,抱着膝盖,抚摸着地面上的苔藓,呆呆地看着露西亚。 露西亚有时会理会他的目光,头微微一侧,几缕发丝搭落下来,对着亚瑟微微一笑,清风拂过,静谧优美。 每次亚瑟都满脸通红的转过头去,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但这让他感到非常幸福。 而今天亚瑟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运,露西亚完全没有理会他。 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少女的侧脸。 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线条却是柔和的,如玉的肌肤裹着微挺的鼻梁,红唇轻轻地张着,而洁白的牙齿却紧紧咬着微长的指甲。这完全不是一张快乐的脸庞,可亚瑟看着,却情不自禁的痴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同样年幼的琴丝竹公爵幼女也正在想着他,只不过,是完全不同的原因罢了。 从碰到亚瑟的第一刻起,露西亚就感受得到不时的凝视,畏畏缩缩,却情意绵绵。若是十年后再碰到这样的事情,她大概只会感到恶心和厌烦,可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人喜欢,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但这样的小小的快乐,并不能冲淡这位倔强,固执,要强的少女此刻心中的烦扰。 少女其实已经后悔了。 现在看来,一个人离开其实是非常不正确的决定,虽然以各种奇奇怪怪的名义,亚瑟跟了过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所谓新生队的入学前拉练,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之后的行程必定会是在公爵部队的严密看护之下进行,无论黑衣人的势力有多强大,绝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惹一位公爵,剩下的行程一定是极为平静且安全的,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 若黑衣人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自己一个人离开,现在还搭上了亚瑟,就是明明白白地,毫无遮拦地把自己暴露再来森林群狼的血盆大口之下。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两人的行程早就在露西亚懵懵懂懂的冲动决定之中变成了一场逃亡。 今日已经是第十日,若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本应该已经再红鬃公爵领之内,离王族领地不过数日的行程了。 可从他们离开的第二天起,事情就已经不对了。黑衣人似乎总是知道他们的大致位置,周围总是有影影绰绰的黑衣人影在他们的附近出现。在惊慌失措之中,或者说是黑衣人有意的驱赶之下,他们早就离开了巨木之森的边缘,进入了最深的密林。 从第三日起,森林就已经层层叠叠,幸好亚瑟似乎还了解大致的方向,向着北方小心翼翼的摸索而去。 森林的幽暗,让如影随形的黑衣人变成模糊的追踪者,可同样的,他们也失去了任何求救的机会。 很可惜的是,这群黑衣人明显也知道露西亚的去向,战争学院。他们早早的就在北方设下了多道埋伏,和模模糊糊追在身后的黑衣人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而这,就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战斗。 于是,第五日上,两人心力憔悴之间,第一次遭遇了黑衣人,运气很好,是个在搜索中开了小差的黑衣人,可没有经验的幼年骑士和幼年盗贼为了解决这个黑衣人也明显弄出了太大的动静,代价便是连续三天不分昼夜的逃亡,数次转向,数次交手,总算是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昨夜,是他们四天以来能够睡觉的第一晚。 今日似乎运气也不错,日头已经西落,如果这时黑衣人还没有搜索到他们,那在森林之中,天黑之后,就应当更加不可能了。因此,这昏黄的傍晚,是他们唯一可以稍微放松的时刻了,露西亚从包里取出干粮,给亚瑟递了过去,两人虽然一再节省,可这也是最后的食粮了。 然而莽撞的决定并不是唯一让露西亚有些烦恼的地方。 她发现,在这片森林里,她不得不依赖亚瑟,自己一个人可能完全没有办法生存下来,这个发现让好强的公爵家女孩儿完全不能接受。 她有些嫉妒亚瑟。 逃亡之中,每次有黑衣人靠近,总是亚瑟第一个发现。而当露西亚刚刚拔出长剑架好盾牌准备战斗的时候,一道亮银的月牙就在她的身后乍现,在森林阴影的掩护之下,从面前敌人的脖颈间闪过。 眨眼之间就解决了敌人的亚瑟总是立刻就拉着愣住的露西亚左冲右突,在阴暗的森林里绕来绕去,不等其他黑衣人被引来就立刻逃窜,拉开距离。诡秘的深林这次不再是他们的敌人,黑暗反而成了他们得力的助手,可若是没有亚瑟,公爵家的少女或许五天之前就已经变成了阶下之囚。 露西亚多年的勤奋或许让她在光明之中能够成为一名少女骑士,可这幽森的密林,已经是亚瑟的主场。 虽说亚瑟是相当于救了露西亚的性命,但这要强的小女孩看着这个面容普通,瘦弱,甚至还比自己矮上那么一些的小男孩儿,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亚瑟把手里的干粮掰下一小半,留了下来,把剩下的一大半又递了回去。 露西亚就像是个正赌气的小女孩,噘着嘴一把就把干粮扯了回来。 不过巴掌大的干粮,送出去的时候是冰冷坚硬的,再次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却已经柔软温热。 极限逃亡的刺激之下,亚瑟的魔法天赋似乎再一次显露了出来。 很可惜,亚瑟在做过人体冰柜,人体火把之后,又一次把罕见且强大的魔法用错了地方。 火系基础魔法,火热。 水系基础魔法,水流。 潮湿的空气配上更高的温度,居然达到了蒸笼的效果,干粮虽说还是一样的难吃,但起码入口柔和温暖,也舒服了许多。 亚瑟嘴角微微翘起,为自己细小的心思感到幸福喜乐。 露西亚细细咀嚼着温软的干粮,小小的笑了出来,可注意到了亚瑟投来的目光,又把头倔强的扭了过去,撅起嘴来。 明明有这样的天赋,却用在这样的地方。 这样小小的浪费,让露西亚恼火,却是不由自主的高兴和羞涩。 少年少女在星星点点的落日余晖中慢慢咀嚼着晚餐,怀着自己小小的心思,等待着太阳完全沉下去。 巨木之森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透下来的稀疏月光甚至不足以让亚瑟看清露西亚的面容,虽然那婉约冷清的样子,早已铭刻在他的心中。 夜晚的巨木之森,人族已经几乎无法行动,连对这里最为熟悉的向导也会在夜间迷失方向。 气温也降了下来,露西亚和亚瑟一起围着一个宽大的披风,肩并肩坐在一起,靠着树干,打着哆嗦。 不能生火,这是唯一可以保持温暖的办法。 亚瑟闭上眼睛,右臂的魔法刻印缓缓亮起,深蓝的光芒顺着刻印的末尾慢慢流淌,渐渐蔓延到整个法杖痕迹的顶端。 蓝色微光消失的那一刻,一道暖流从右臂出现,游走全身,带着披风的里面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火系基础魔法,火热。 披风的里面已经算不上寒冷,可外面依旧充盈着寒意。 冷风瑟瑟,刺的面庞生疼。 远处似乎传来了声声狼嚎,阴影之中似乎有些什么在缓缓蠕动。 少年的鲜血尚在眼前,少女的惨叫尚在耳边。 夜晚降临,少年少女再也不愿记起的梦魇再次出现。 一只纤柔的手掌慢慢抓住亚瑟的衣袖,微微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然后少女的头也渐渐靠了过来,搭在亚瑟的肩膀上。 慢慢的,抽泣声停了下来。 良久的沉寂。 “对不起,亚瑟。”少女的声音稍微有些沙哑。 “这不是你的错,露西亚。”少年的声音略微有些僵硬。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他们要拿我要挟父亲,所以他们并不伤害我。”小女孩儿的声音再一次哽咽了起来。 “朋友们的死……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露西亚,都是那些该死的黑衣人的错。”小男孩儿慌了手脚,笨拙地回答道。 伤心的女孩儿并没有理会男孩儿的回答,兀自的说着,男孩儿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聆听。 “母亲,很早就去了,我甚至都已经记不住她的样子……” “父亲常常和我讲,说母亲很温柔,很美丽……” “她的手指很长,每次抚摸我的时候,都笑的很开心……” “父亲每次讲到一半,都会把眼睛闭上,转过头去,我知道,他是在哭……” “父亲很宠我,什么样的要求都会答应我,可和爱我相比他更爱母亲……” “可他身上担子很重,守护着整个帝国的南大门,我总是在门缝后面,偷偷的看着他对着母亲的画像发呆。” “他很痛苦,可他只能把自己锁起来发泄,当他站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必须还是那个,风度翩翩,手握重兵的琴丝竹公爵。” “他站在城墙上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别都说那是自信和气度。” “但我知道,他笑的很难看,比哭还难看,看得我心疼。” “小的时候,我总是跪在地上,向众神祈祷,向众神发问。” “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取父亲的幸福!” “可是,众神从来没有回答过我。” “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想帮他分担些什么,我得帮他分担些什么。” “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即使女骑士听起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可我必须要走下去,必须!” “我从不服输,什么我都要做第一,就算是对手是男孩子,我也一定要比他们强!” “因为我要做大陆第一的骑士!我才能帮得上父亲,才能看得到父亲的笑脸。” “他们都说,女孩子做骑士,是不可能的,可我通过了测试!” “我以前没有朋友,可我现在遇见了你们。” “这段日子,我其实很开心,很开心……” “可……可现在,我一闭上眼睛,伙伴们就满脸是血的抓着我,问我为什么要害死他们!” “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明明我已经通过了测试!明明已经找到了朋友!可为什么我一个人都救不了!” “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因我而死啊!” “我自以为是,觉得或许我一个人走就不会再有人死,可没有你,我连三天都撑不过!” “现在就连你,都被我牵扯进来,担惊受怕的到处逃亡,到处都是黑衣人,到处都是刺客,到处都是杀手!” “我是要父亲开心啊……我是要大家开开心心的活着啊……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连日不眠不休的逃亡,加上同伴刚刚遭遇的惨案,撕裂了少女心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露西亚再也忍受不住,在亚瑟的肩膀上痛哭了起来。 一只修长细瘦,却满是老茧的手伸了过来,牢牢地抓住了露西亚的手掌。 “露西亚,你还记得,你为了救我受的伤吗?”亚瑟把头靠在露西亚的头上,轻轻的说。 “那天,我看着你的那道伤痕,我决定,我此生,定要守护你一辈子。” “即使,你是骑士,我是斥候。” “即使,我注定永远只能站在你身后。” “你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救下来,你救了我的命,剩下所有人的命,从来没有任何一只狼爪可以突破你的长枪,没有任何一柄短刀可以击破你的长剑。” “活下来的我们,要更加用力地活下去,为了死去的同伴,为了似海的血仇。” “不要再哭泣了,露西亚,即使我心里和你一样的痛苦。” “你要坚强起来,露西亚,我们脚步绝不能停。” “你要更加努力,露西亚,现在不仅仅是为了你的父亲,也是为了我们死去的同伴。”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那柔弱无骨的手掌。 “露西亚,我喜欢你。”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我知道,你待我或许只是个熟人,礼敬有加。” “你是心有大志的公爵之女,我只是个追寻亲生父母的无名小子。” “可我喜欢你,请你不要再哭泣,我的心很痛。” “请你抬起头来,天明之后,我们前方还有路要走,无论前方如何,无论你走向何方,我都会支持着你。” “若是有一天,你累了,请你安心,我就在你身后,永远,离你不远。” 露西亚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渐渐停了,吐气如兰,平稳幽香。 “真是的,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露西亚坐直了身子,一直围着两人的披风慢慢滑下,曲线优美。 “你才十一,才见到我一个月,就敢说一辈子都要守护我,你肯定是撒谎,你是坏人~”露西亚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展颜一笑,似乎温暖了瑟瑟烈风,绽开了十里桃花。 可亚瑟一听露西亚说的话,立刻手忙脚乱,就要赌咒发誓。 露西亚突然凑到了亚瑟的耳边,轻微的气息似乎要把亚瑟融化。 “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亚瑟~”她调皮的说。 大陆风云酿成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剧,降临到了无辜的少年少女身上,那会是他们一生的噩梦。 正直勤奋的少女莽撞离去,情根深种的少年匆匆相随。 少年许下了一生的诺言,却还不知道深藏于诺言背后的痛苦挣扎。 少女感动于苦难中的那个肩膀,笑的春暖花开,心意却还犹疑不定。 但无论如何,鲜血和惨叫凝成的噩梦中,有一朵小小的情花,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