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雨龙临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暴雨如亿万冰冷的箭矢,狂暴地倾泻在上海外滩。探照灯的光柱在浓稠的雨幕里徒劳地穿刺、摇晃,像几柄行将熄灭的残烛。 湿透的旗帜沉重地垂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上,每一次狂风撕扯,都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翻涌的土腥,混合着雨点击打冰冷石面的刺鼻寒意。 就在这片混沌的中心,它矗立着——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石像,轮廓在惨白灯光下时隐时现。 雨水顺着它嶙峋的背脊沟壑奔流,在低洼处溅起浑浊的水花。它高昂的头颅刺破雨帘,直指墨汁般翻滚的苍穹,那被风蚀雨凿得模糊的龙首,依旧凝固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威仪。 尽管被深埋了不知多少岁月,尽管身躯被泥土和时间的硬壳禁锢,那姿态却如同被钉在王座上的流放君王,沉默地宣示着它曾统御万物的辉煌。 “确定…是龙吗?” 队长老陈的声音被雨声砸得破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厚重的雨衣下,握着地质锤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石像散发出的无形重压,像冰冷的巨石沉沉碾在每个人的胸口。 死寂在考古队员之间蔓延,只有雨点疯狂敲打塑料雨披的噼啪声,单调而惊心。 “我想……” 一个细微的声音像锐器划破了这沉闷。是队里负责设备的小夏。她脸色惨白如纸,一步步后退,仿佛要逃离某种无形的吸力。她手中的热成像仪屏幕,正发出刺目到诡异的红光,警报声被暴雨淹没,但那不详的色彩却死死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猛地抬头,声音在风雨中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那是的!而且…它还是活的!” 屏幕上的温度图谱疯狂闪烁,核心区域一片刺目的亮白,仪器上方的数字在剧烈跳动后,最终死死定格在一个令人血液凝固的数值——3000℃(MAX)。 那恐怖的热源,正炽烈地凝聚在石像的颈部,在仪器视野里,几乎要形成一个灼穿屏幕的、危险至极的蓝白色光球!3000℃,仅仅是这台可怜仪器丈量地狱之火的极限,而绝非那恐怖存在的极限! “跑——!” 不知是谁从胸腔深处挤出的这声嘶吼,像点燃了引信的炸药。 人群瞬间炸开!惊恐的尖叫、慌乱的脚步践踏积水的声音、被撞倒的仪器尖锐的警报…汇成一片绝望的交响。没人再敢看那石像一眼,没人敢在那沉默的、即将苏醒的“王”面前停留一秒。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瞬间—— “喀嚓……嘣!”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岩石崩裂声,如同巨神的骨骼被生生折断,压过了所有的喧嚣。石像颈部,那昂然不屈的龙首处,覆盖其上的厚重岩壳猛地崩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Ⅰ 缝隙深处,不再是石头的灰白死寂,而是汹涌着、咆哮着、几乎要流淌出来的——熔岩般的炽白! 下一刻,那高昂的、象征无上威严的龙首,猛然动了! “吼——昂——!!!” 一道凝聚到极致的蓝白色龙炎,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罚之剑,从它猛然张开的巨口中狂暴喷吐而出!那不是火焰,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光与毁灭!空气被瞬间电离,发出刺穿耳膜的恐怖尖啸!暴雨在它周围数米内被瞬间蒸腾成一片翻滚膨胀的纯白蒸汽云! 龙炎所及之处,覆盖在它庞大身躯上、历经千年凝结、坚硬程度堪比陶瓷(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硅)的泥土外壳,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这些足以抵抗1700℃高温熔融的硬壳,在这超越想象极限的伟力面前,如同脆弱的薄冰遇到了烧红的烙铁!没有熔化,没有流淌——它们在接触龙炎核心的瞬间,直接汽化!化作一缕缕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彻底消散在狂暴的雨夜空气中! 要汽化二氧化硅?那需要的是足以焚毁星辰核心的、远超4500℃的恐怖高温! 束缚千年的外壳在炽焰中灰飞烟灭,露出了其下真正的躯体——一片片深邃、冰冷、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巨鳞。 每一片鳞甲都大如磨盘,边缘流转着金属般的锐利寒芒,古老而狰狞的纹路在鳞片上若隐若现,那是时间与力量共同镌刻的符文。 “轰隆!” 覆盖着厚重泥壳的双翼,如同两座被囚禁的山脉挣脱了枷锁,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万钧之力,猛地向两侧撑开、伸展!翼膜坚韧如远古巨兽的皮革,在探照灯光下闪烁着湿冷的光泽。 仅仅是一个舒展的动作,下方饱浸雨水的古老地砖便如同脆弱的饼干,发出不堪重负的**,蛛网般的裂痕以龙躯为中心疯狂蔓延,大地,成了它重临世间时自然臣服的王座基台! 它那熔金般的巨大竖瞳,缓缓扫过脚下这片因它而混乱惊惶的渺小世界。雨水在它冰冷的鳞甲上撞碎成更细小的水雾,却无法留下丝毫痕迹。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最古老、最高层次的、纯粹到极致的漠然。蝼蚁的奔逃,甚至不值得它投去一丝情绪的涟漪。 “吼——!!!” 第二声龙啸撕裂天地!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物理冲击,它蕴含着一种古老、威严、浸透骨髓的悲怆与苍凉,仿佛积压了万古的孤寂与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声波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震得人灵魂都要离体而出!双翼猛然扇下! “呜——轰——!” 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飓风平地卷起!帐篷被连根拔起,如同碎纸片般卷入黑暗;沉重的勘探设备翻滚着砸向江堤; 几个跑在最后的队员像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掀翻在地,滚入冰冷的积水里。巨龙那覆盖着冰冷黑鳞的庞大身躯,裹挟着尚未散尽的毁灭蒸汽与磅礴雨幕,悍然拔地而起!粗壮的后肢蹬踏之处,那早已龟裂的大地彻底塌陷,形成一个狰狞的巨坑。 它庞大的身影扶摇直上,瞬间刺破了低垂的厚重雨云。探照灯的光柱徒劳地追逐着,最终只在翻滚的云层底部,映照出一个一闪而逝的、遮天蔽日的巨大轮廓,如同神话中游弋的黑色山岳。 那轮廓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与力量,撕裂雨夜,撞碎层云,投向它睥睨的、更广阔的黑暗苍穹。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冒着丝丝灼热白汽的巨坑,坑壁边缘是被瞬间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光滑如镜的琉璃态物质。 冰冷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这片狼藉,也冲刷着泥水里那些渺小生灵惊魂未定、呆滞仰望的脸庞。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硫磺与臭氧混合的、非人间的焦灼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令人窒息的——属于至尊掠食者的、绝对力量的冰冷余威。 …… 2.屠龙(1)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阳光,一柄淬了毒的薄刃,精准地剖开窗帘的缝隙,钉在齐星宇的眼睑上。他猛地蜷缩,像只受惊的潮虫,更深地陷进被褥的巢穴,喉咙里滚出一串混沌的呓语。光线带着不依不饶的恶意,即使他背过身去,那灼热感依旧穿透薄薄的眼皮,炙烤着昏沉的意识。 床头柜是昨夜的残骸战场。一部手机摆放在离枕头远一点的位置,猩红的电量数字“3%”闪烁着无声的嘲讽。旁边,半瓶维他命柠檬茶,瓶口悬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暗黄液体,在晨光里凝成浑浊的琥珀。空气滞涩,漂浮着隔夜甜腻的余味。 “风……” 他更深地埋进枕头,声音闷哑如叹息,“来阵风……” 祈求微弱得如同溺毙前的最后一个气泡。窗外,世界一片岑寂。光线越发蛮横,将他暴露在外的脚踝晒得发烫。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如同骤雨敲打铁皮屋顶,瞬间刺穿了齐星宇混沌的睡意。不是期盼的风,是比闹钟更不容抗拒的号令——姐姐齐漱玉。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应激反应,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重捶了几下。“马上马上!”声音嘶哑,带着宿醉般的干涩。 父母的离散是童年背景板上一道褪色的裂痕。父亲赢得了抚养权,很快有了新的家庭,每年寒暑假,他便像一件被安排好的行李,辗转去看望生母。 初三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像无形的巨锤落下,父亲与继母骤然离世,紧接着,隐约传来的消息是生母也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世界骤然收束,只剩下他和姐姐齐漱玉,寄居在舅舅吴仁智家屋檐下,成为这个家庭里一道沉默的、略显突兀的风景线。 舅舅吴仁智和舅妈宋萍,如同设定好的精密齿轮,每日清晨准时出门,奔赴各自的轨道,临行前总不忘在餐桌上留下两份温热的早餐,是无声的、带着距离感的关怀。 今天是周六。高中毕业后的第一个周六。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盛大告别留下的、尚未消散的尘埃。昨天晚餐时,舅舅便兴致勃勃地敲定了行程:早早出发,目标外滩,登临那艘声名鹊起的“诺尔雅”号。 诺尔雅号,一艘并非航行于真实海洋,却锚定在黄浦江畔的巨大仿古帆船,以其沉浸式的“体验15世纪水手一日”而风靡全城,是钢筋水泥森林里一场精心编织的复古幻梦。 “那你快点,舅舅舅妈在玄关等着了,早餐路上解决。”齐漱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利落,带着催促的尾音。脚步声随之远去。 齐星宇长长吁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阵擂鼓般的悸动才稍稍平息。昨夜鏖战虚拟沙场,房间早已沦为狼藉的战场。 书桌上是几个空了的饮料瓶,瓶壁凝结着暗黄色的糖液残留,像某种不洁的琥珀。几本卷了边的《火影忍者》和《女神异闻录》漫画散落在地板上,封面上的漩涡鸣人和Joker仿佛也在疲惫地注视着他。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开始“整理”。空瓶被一股脑扫进墙角的垃圾桶,发出空洞的碰撞声。地上的漫画书被脚尖随意地拨弄,踢进床底那片永恒的阴影里。 衣柜门被拉开,一股陈年的织物气息扑面而来。手指在悬挂的衣物间快速翻检,拎出一件勉强还算洁净的灰色连帽卫衣和一条洗得发白、微喇裤脚的牛仔裤。他胡乱套上,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有些滞涩。 冲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浮肿的脸,眼底沉淀着浓重的青黑,是熬夜颁发的勋章。他拧开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扑在脸上,试图驱散那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他对着镜子徒劳地拨弄了几下,试图将那过于显眼的黑眼圈也一并遮住。效果甚微。他又用力揉了揉眼周,奢望能揉散那片淤积的阴影。 “快点!再磨蹭真赶不上‘诺尔雅’号首航体验了!” 齐漱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穿透力极强。 齐星宇趿拉着磨损严重的帆布鞋,踉跄着冲出卫生间,直奔玄关。 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门把手,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猛地顿住。 “姐姐姐!”他急急回头,声音带着点破音的惶急,“你鞋还没换!顺便…帮我拿个充电宝!还有耳机!随便哪个,能响就行!”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部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vivo Y 3s。 冰冷的金属机身硌着掌心,那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产”。舅舅曾不止一次提出给他换部新手机,他总是摇头拒绝,理由千篇一律又带着点固执的荒谬:“换了手机渠道服的游戏账号找不回来。” “行行行,祖宗你先下去!” 齐漱玉无奈地应着,转身推开了齐星宇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隔夜饮料甜腻、汗味和封闭房间特有的浊气瞬间涌出。齐星宇心头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砰一声把门关上,逃也似的冲下楼,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房间里,齐漱玉皱着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快步走到窗边,哗啦一声用力推开两扇紧闭的窗户,让清晨微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汹涌而入,冲淡那股各种饮料合成的黏腻。 目光在书桌上扫过,精准地掠过几个空瓶,落在一个插着线的、外壳磨损严重的粉色三合一充电宝(那是她淘汰下来送给他的,他似乎不爱买新的)和一个同样饱经沧桑的有线耳机上。她一把抓起这两样东西,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迅速退出了房间。 楼下,齐星宇已经缩进了舅舅那辆黑色奔驰E300L的后座。皮质座椅散发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猩红的“3%”电量刺目。 他熟练地点开设置,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开启了深色模式和超级省电,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对电量即将告罄的、小心翼翼的珍视。做完这一切,他才如释重负地将手机塞进卫衣宽大的口袋。 “星宇啊,” 驾驶座上,舅舅吴仁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轻松腔调。他今天穿了一件极其亮眼的蓝色工字背心,搭配一条印满了热带大花朵的沙滩裤衩,色彩饱和度极高,与这辆沉稳的奔驰形成了奇妙的喜剧反差。 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齐星宇,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点探询,“早上看新闻,说那个‘德拉克’学院重启招生了?没收到什么信之类的?” “德拉克”学院。这个名字像一个尘封许久的咒语,带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被重新念出。一所诞生于19世纪辉煌顶峰、以融合古典贵族教育与所谓“动漫式”先锋理念而闻名的传奇学府,曾是无数留学生魂牵梦萦的圣地。 然而,一场吞噬了整座后山的滔天野火,不仅焚毁了它哥特式的尖顶和繁复的回廊,更将连同学生、教职员工在内的三千余条生命,永远地凝固在焦黑的废墟里。 自此,它成了地图上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坐标,一段被历史尘封的、带着血腥味的都市传说。 “哎呀老吴,大清早说这个多不吉利!” 副驾驶上的舅妈宋萍立刻嗔怪地拍了一下舅舅的肩膀。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连衣裙,头发优雅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被精心打理成慵懒的弧度,透着一股“只远观不下水”的精致。 “国内好大学多的是!实在不行,咱们托托关系,总能给星宇找个合适的地方,对吧?” 她转过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后座的齐星宇。 两道带着关切和探寻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落在齐星宇身上。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聚焦在自己帆布鞋磨破的鞋尖上。 卫衣宽大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车厢的静谧吞噬:“……或许吧。” 然后,便再无下文,将自己缩进那片沉默的、无形的壳里。 舅舅和舅妈交换了一个习以为常的眼神。在这个家里,除了齐漱玉能偶尔撬开他紧闭的外壳,齐星宇对其他人,总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难以逾越的疏离感。 那感觉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生命频率的天然错位——仿佛他们和他,并非完全相同的物种。 “喏,你的‘救命稻草’。” 车门被拉开,齐漱玉坐了进来,带着一股窗外清冽的空气,顺手将粉色的充电宝和那副缠得有点乱的有线耳机丢到齐星宇怀里,“翻遍了,就这俩能喘气的了。” 齐星宇没说话,默默接过。他熟练地将充电宝的线插在手机接口上,指示灯微弱地亮起红光。又将耳机的3.5mm插头用力捅进手机那磨损严重的耳机孔。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专注。然后,他点开了手机里那个蓝色的“酷狗音乐”图标。 “Hello~酷狗!” 一声响亮到有些刺耳、带着廉价电子合成感的启动女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安静的车厢里。舅舅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齐星宇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耳机里一片死寂。他用力晃了晃耳机线,又拔出来重新插紧,听筒里依旧只有一片令人沮丧的沙沙电流声。 “啧。”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连车载蓝牙吧,星宇?” 舅舅立刻善解人意地提议,手指在中控屏幕上点了几下,断开自己手机连接的蓝牙信号,“反正路上听个响。” 他知道这个外甥对音乐的某种执着,每次出门,那副破耳机几乎是长在他耳朵上的。 “算了。” 齐星宇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被打断的扫兴。 他退出酷狗,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了一个图标色彩极其鲜艳、带着卡通爆炸效果的游戏——【荒野乱斗】。 这是他从小学时代就扎根在手机里的游戏,像一块顽固的电子苔藓,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无所事事的日夜。指尖在虚拟摇杆上滑动,屏幕上的蝙蝠铲王灵活地走位、攻击。他的操作依旧带着老玩家的精准预判和走位意识,屏幕角落不断跳出漂亮的“击杀”提示。然而,胜利的曙光往往在下一秒就被无情掐灭——一次关键的攻击,因为手机屏幕那几道碍事的裂痕导致误触而打偏;一次志在必得的走位,却因为突然的网络延迟而卡顿,瞬间被集火秒杀……他紧抿着嘴唇,苍白的指节因为用力按压屏幕而微微泛白,眼底那点因为游戏而燃起的微光,一次次被设备带来的、无可抗拒的“运”浇灭。 引擎低鸣,黑色的奔驰E300L平稳地汇入清晨的车流,驶向那座被暴雨洗刷后、依旧弥漫着泥土与江水气息的,巨大的城市心脏——外滩。 车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晨光中逐渐清晰。浑浊的黄浦江水裹挟着上游带来的泥沙,在初升的阳光下翻滚涌动,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暗金色的光泽。 江风穿过半开的车窗,送来湿润而沉重的腥气,混杂着轮船的柴油味和岸边绿化的草木气息。这气息对常人而言是江畔特有的“烟火气”,却让后座的齐星宇胃部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将卫衣的拉链又往上提了提,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与这过于“浓烈”的世界隔绝开来。 就在这时,奔驰缓缓驶入外滩附近的专用停车场。巨大的“诺尔雅”号仿古帆船,如同一头搁浅在钢铁丛林边缘的、沉睡的巨兽,赫然闯入视野。 它高耸的桅杆刺破城市的天际,巨大的、饱经风霜(虽然是人工做旧)的白色船帆在微风中轻轻鼓荡,船身上“诺尔雅”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码头上,早已人头攒动,游客们兴奋的喧哗声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波波涌来。 车停稳。舅舅解开安全带,那身花哨的沙滩裤在车窗外投下的光影里显得更加耀眼。他回头,脸上洋溢着度假的轻松笑容:“到了!准备登船,体验咱们的‘大航海时代’咯!” 齐星宇默默退出游戏,屏幕上跳出“旧 进球得分!游戏结束!”的灰色字样。他拔下毫无用处的耳机,连同那依旧亮着红光的粉色充电宝,一股脑塞回卫衣口袋。 指尖触碰到手机冰冷的屏幕裂痕,也触碰到口袋里另一个硬硬的、似乎被遗忘的角落——一封尚未拆开的、印着古老火漆印的信封边缘。 他推开车门,混杂着江水、人群和远处“诺尔雅”号木质船体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庞大而陌生的喧嚣。 他眯起眼,望向那艘巨轮,阳光有些刺目。口袋深处,那冰冷的搏动感,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呼应般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一种对“复古”的不安! …… 3.屠龙(2)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星宇,走了。”舅舅吴仁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像一片羽毛拂过齐星宇紧绷的神经。他正伫立在停车场边缘,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死死地黏在远处那艘巍峨的巨轮——“诺尔雅”号上。 阳光洒在它高耸的桅杆和做旧的木质船身上,本该是壮丽的景象,落在齐星宇眼里,却如同一头蛰伏在黄浦江畔、披着华丽伪装的狰狞巨兽。 那不安感并非寻常的恐惧,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近乎生理性的强烈排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尖,正隔着遥远的距离,扎向他每一寸皮肤。 那船里,似乎存在着某种与他自身本质截然相反、天生相克的东西,一个冰冷、古老、带着金属锈蚀与硫磺气息的……天敌。 他猛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抬手按住小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出口时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舅舅,我…突然肚子疼得厉害。”他很少对舅舅说这么多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挤出来的,“你们上去玩吧,我歇会儿就好,自己能行。” 他微微佝偻着背,努力让那点莫名的不适看起来真的是肚子疼。 舅舅吴仁智脸上轻松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齐星宇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 他花哨的沙滩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真没事?”他问,语气里是长辈的关切。 “真…没事。”齐星宇勉强挤出一点弧度,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舅舅的目光,投向地面一块被踩扁的口香糖污渍。 “好吧,”舅舅最终妥协,成年人的界限感让他选择了尊重,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齐星宇的肩膀。 就在他掌心落下的瞬间,齐星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仿佛被烙铁烫到,又强行压下那股源自未知的、对亲密接触的本能抗拒。“注意安全,找个地方坐坐,别走远了。”舅舅收回手,转身招呼齐漱玉和舅妈宋萍,“我们走,别误了……” 话音未落—— “呜——呜——呜——” 一阵尖锐、急促、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警报声骤然撕裂了外滩上空原本喧闹的空气!紧接着,冰冷、平板、如同机器合成的女声通过遍布码头的扩音器,一遍遍无情地冲刷着每个人的耳膜: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今日外滩景区暂时封闭!所有游客请立即、有序、快速离开!重复!今日外滩景区暂时封闭!所有游客请立即、有序、快速离开!……” 声音在江面上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前一秒还沉浸在登船兴奋中的游客们瞬间炸开了锅。 惊愕、疑惑、不满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像被捅破的马蜂窝。兴奋的笑容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一丝被扫兴的恼怒。 安保人员迅速行动起来,表情严肃地开始引导疏散人群,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混乱。 舅舅吴仁智张着嘴,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的度假式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错愕。 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低声嘟囔:“搞什么名堂?有钱都不赚了?这阵仗……难道真有外星人掉黄浦江里了?” 他瞬间联想到了科幻片里怪兽登陆的桥段,那身花哨的沙滩裤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哎呀,算了算了!”舅妈宋萍皱着精致的眉头,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不快,但她反应更快,一把挽住舅舅的胳膊,语气带着安抚和不容置疑,“上海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何必在这里耗着吹冷风?走了走了!” 她当先转身,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舅舅被妻子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艘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诺尔雅”号,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遗憾。 哪个男人心底没有藏着一个关于风帆、海浪与冒险的梦?成为“马勒比海盗”的幻想泡泡,被这冰冷的广播无情戳破了。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都垮了下来。 齐漱玉也无奈地耸耸肩,看向还按着肚子的齐星宇。 “你们先走吧!”齐星宇立刻开口,声音比刚才利索了不少,他朝着齐漱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初中同学刚好找我,就在附近!晚点我自己回去!”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齐漱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眼下混乱的疏散场面也由不得她多问,只得点点头:“行,那你注意安全,手机保持畅通!” 看着舅舅、舅妈和姐姐的身影随着疏散的人流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通往停车场的拐角,齐星宇才长长地、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那股压在心头的、源自巨轮的强烈排斥感,随着距离的拉开,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如同退潮般减弱了许多,让他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 他迅速从卫衣口袋里掏出那部屏幕皲裂的vivo Y 3s。猩红的电量数字“38%”像最后的警告。屏幕上,一个备注为“旭”的微信对话框正亮着。 几条信息简洁而直接: 旭:在哪? 星宇:外滩 旭:来门口 星宇:咋了? 旭:问个事,快点 星宇:OK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萧旭,齐星宇初中时代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感到自在的存在。 仿佛他身上也带着某种特殊的频率,能穿透齐星宇那层与生俱来的无形壁障,让齐星宇在他面前,能短暂地卸下那份对“普通人”的疏远感,如同面对姐姐齐漱玉。他是齐星宇混沌青春里,为数不多能称之为“朋友”的锚点。 齐星宇逆着疏散的人流,快步朝外滩主入口的方向走去。 冷冽的江风灌进他敞开的卫衣领口,带着封闭令下特有的紧张气息。 很快,在入口处略显空旷的地带,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萧旭正慵懒地斜倚在一根复古风格的路灯柱上。 他穿着一件经典的Beams puls黑白细格子衬衫,随意敞开着,露出里面纯白的棉质T恤,下身是一条剪裁利落的nanamica咖色直筒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簇新洁白的Nike球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午前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他微微仰着头,下颌线清晰而干净,几缕略长的黑发随意地搭在额前,眼神放空地望向封锁线外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天然的、毫不费力的慵懒与沉静气场。 那姿态,活脱脱是从日漫里走出来的校园男主角,带着一种清爽又疏离的吸引力。 似乎是感应到了视线,萧旭转过头。当目光触及快步走来的齐星宇时,他脸上那点天然的疏离感瞬间冰消雪融,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明朗而真诚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整个人仿佛被阳光瞬间点亮。 “星宇!这里!”他抬手招呼,声音清朗,带着阳光的温度。 齐星宇加快了脚步走到他面前,那股因血脉和封闭令带来的紧绷感,在萧旭的笑容里似乎又淡去了一分。“嗯,”他应了一声,省去了所有无谓的寒暄,目光直接而坦率地落在萧旭脸上,带着询问,“什么事?” 直入主题是他们之间惯有的默契。 萧旭显然也习惯了这种风格。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认真起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咖色裤子的侧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停顿感。然后,他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 信封的材质很奇特,不是常见的白色或牛皮纸,而是一种质地厚重、颜色深沉的暗纹纸张,边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毛糙感,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最引人注目的是封口处——并非普通的胶水或贴纸,而是用一小块凝固的、颜色深红近黑的火漆牢牢封住。 火漆上,清晰地压印着一个繁复的徽记图案:一柄造型古朴、缠绕着荆棘的十字剑,剑尖下方,似乎还有一对收拢的、线条锐利的翅膀轮廓。那徽记透着一股冰冷、坚硬、不容置疑的古老气息,与萧旭阳光的气质形成强烈的反差。 萧旭捏着这封奇特的信,修长的手指在暗色的信封上轻轻点了点,目光直视着齐星宇的眼睛,声音清晰地说道: “两件事。” “第一,”他晃了晃手中的信封,火漆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光,“我收到了这个。信里面提到……你也有一封。” 他的眼神带着探究,似乎想从齐星宇脸上捕捉到一丝线索。 “第二,”他顿了顿,将信封收回口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却依旧清晰,“初中班长李雅,攒了个局,就在今晚,地点……”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被警戒线封锁、显得异常空旷寂静的外滩,“……就在这儿。来么?” 江风卷过,带来江水特有的微腥和远处城市喧嚣的模糊回响。 “……今晚?”齐星宇声音干涩,目光扫过警戒线后空旷的外滩。在萧旭面前,紧绷的神经总会松懈些许。“……你也去?”他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依赖。 “嗯,去。”萧旭点头,笑容在阳光下显得了然,“李雅说聚一次少一次,就当包场外滩。”语气平常得仿佛地点毫无异常。 “那……我也去。”齐星宇深吸一口气。 “行。”萧旭笑容加深,目光却锐利地落在他按着卫衣口袋的手上。“不过,”声音压低,扫视着周围残留的安保和好奇目光,“那件事…换个地方聊?这里不方便。” 齐星宇心脏一紧:“我没……”他想辩解自己一无所知。 萧旭轻轻摇头,眼神笃定:“走吧。”他引路汇入南京东路汹涌的人潮。 声浪与浑浊气息如潮水冲击。齐星宇猛地拉起卫衣帽檐,将自己埋入阴影,每一次擦肩都让他胃部抽搐。 指尖在口袋里烦躁摸索,触到手机、充电宝、耳机线……以及,内衬角落一个陌生的、方正硬挺的边缘。他无暇细究,只当是垃圾,烦躁地划过,又攥紧了手机。 萧旭熟稔地拐进一条支路。喧嚣稍退,“静隅”咖啡馆深棕色的木招牌映入眼帘。铜铃轻响,推开门,咖啡与木香的暖流瞬间包裹了齐星宇。 嘈杂退去,他拉下帽子,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两人在最里侧的卡座落座,高背沙发隔出一方静谧。 “老规矩?热美式,不加糖奶?”萧旭问齐星宇。齐星宇微怔,点头。对方竟记得如此清楚。 爵士乐流淌。萧旭靠进沙发,目光细致地掠过齐星宇放松的眉宇、微绷的肩膀,和那只又无意识按向口袋的手。“感觉好点了?” “嗯。”齐星宇应声,手指划过桌面。他猛地抬头,目光撞上萧旭的探究,困惑爆发:“到底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旭放下水杯,身体前倾,十指交叉,神情异常严肃:“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他声音低沉,“不用紧张,只不过是一封录取通知书,虽然有点……”他盯着齐星宇,“里面说我们要一起过去。” “我?”齐星宇茫然又惊怒,“我什么都没有!” 强烈的被误解感让他冲动地将手抽出摊在桌面,“你看!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摊手的瞬间,卫衣口袋微敞,内衬角落,一个深色方正的硬物边缘,在暖光下一闪而逝! “你的口袋,”萧旭的声音异常平静,手指精准点向他口袋右下角,“最里面。仔细摸摸。” 齐星宇动作僵住,一股冰冷的预感攫住心脏。他苍白着脸,僵硬地将手重新探入。指尖再次触到那陌生的硬挺轮廓——方正的、厚重的、边缘毛糙…… 呼吸停滞!他猛地将那东西掏出! 灯光下,一个深墨绿底色、覆盖神秘暗纹的厚重信封静静躺在他掌心。封口处,深红如凝血的火漆上,清晰地压印着荆棘缠绕的冰冷十字剑与收拢的锐利羽翼! 与他口袋里的,一模一样! “这……”齐星宇失声,手指颤抖,瞳孔因震惊放大,面无人色。 “它…怎么会…什么时候……” 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指尖,恐惧扼住了喉咙。 萧旭看着他失魂落魄,眼神凝重:“看来这封信……确实有古怪”他身体前倾,声音紧迫。 他的目光落在齐星宇手中那封未启的信上,火漆在暖黄灯光下泛着幽光。 “现在,”萧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了那封一模一样的信,“拆开它看看吧,还是你自己看了才会理解” …… 4.屠龙(3)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齐星宇的指尖触碰到信封粗糙的纹理,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微颤。那薄薄的信封,此刻重若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撬开潘多拉魔盒的盖子,用尽力气才将它撕开一道缝隙。一张纸滑了出来,安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目光落下,中文与英文交织的文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而华丽的权威感,直刺眼底。 “齐星宇 先生: 经学院理事会审议,我们荣幸地通知您:德拉克学院已正式重启,并破格录取您为重启计划首批学生。请您于 2029年9月13日任意时间抵达英国哥特古城 爱丁堡,学院专员将在指定接待处等候(具体地址将另行邮件告知)。 重要事项说明: 1. 请务必与您的朋友萧旭先生同行报到; 2. 根据跨校协议确认,您将无法在其他任何院校取得毕业资格,德拉克学院为您唯一注册学籍单位。 请于8月31日前回复本函确认入学意向。随信附新生指南,未尽事宜可咨询招生办公室(admissions@drake.ac.uk.uk)。 ——黑暗孕育知识,古堡见证新生 Drake Academy | Office of the Dean Admission Letter No.: DL-2029-001 Mr. Xingyu Qi: We are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the Drake Academy has officially reopened, and you have been granted exceptional admission as a member of our first cohort. Please arrive in the Gothic city of Edinburgh, UK, at any time on Sunday, September 13, 2029, where an academy liaison officer will greet you (specific location to be provided via email). Key Notes: 1. You must be accompanied by your associate, Mr. Xu Xiao; 2. Per inter-academy agreements, no other institution will confer a diploma upon you. Drake Academy is your sole accredited institution. Kindly confirm your acceptance by August 31. Enclosed is the New Student Guide. For inquiries, contact admissions@drake.ac.uk.uk. “In shadow, knowledge blooms; Within ancient stones, new blood resumes.“ — Seal of Drake Academy ” 空气仿佛凝固了。齐星宇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弧度之大足以塞进一整个富士苹果,下颌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瞳孔在极度的震惊中放大,视线黏在那张纸上,反复扫描着“德拉克学院”、“破格录取”、“爱丁堡”、“唯一注册学籍”这些字眼,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小炸弹在他贫瘠的高中毕业生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殊荣”碾成了粉末。良久,胸腔里才勉强挤出两个干瘪的音节: “哇噢!” 这声惊叹,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惊吓过度后的本能反应。 对面的萧旭,嘴角先是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显然是被好友这副目瞪口呆的傻样逗乐了。 但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那抹笑容只是光影的错觉。“如何?”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信……”齐星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声音却还带着点飘忽,“太怪了!一个今天才重启的、听都没听过的学院,一大早就跟变魔术似的,录取通知书直接怼脸上了?怎么送来的?谁放的?这手段也太……”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诡异感,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萧旭没说话,只是又低头仔细审视自己手中那份一模一样的信笺。齐星宇则像是要穿透纸张般,死死盯着那几行印刷体。 突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好几度:“萧旭!你看!这上面没盖章啊!” 一个如此“正规”、措辞如此“权威”的录取通知,落款处竟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象征官方认可的印记。 萧旭闻言,立刻将信纸翻到背面,对着光仔细看了又看,又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信纸末尾Drake Academy的字样下方。 果然,除了印刷的文字和那个带着中二气息的格言印章图案,没有任何实体的、代表着权力机构认证的鲜红或钢印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没有。格式文笔倒是唬人,但这细节……啧,和小学生随手写的请假条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是包装得高级点。” “这么看来,”萧旭站起身,顺手拍了拍齐星宇紧绷的肩膀,那动作带着点安抚,也带着点“别太当真”的意味,“八成是哪个熟人的恶作剧。 我回去问问萧祥麟那小子,他最近闲得发慌,就爱整这些幺蛾子。你也问问你姐齐漱玉,说不定是她搞的什么‘惊喜’。” 他语气笃定,似乎已经为这桩离奇事件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世俗解释。 “嗯嗯,行。” 齐星宇的心跳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胡乱地将那张昂贵的、带着异国古堡气息的信纸塞回皱巴巴的信封,再胡乱地塞进他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卫衣口袋。 刚起身要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上那杯被他遗忘的、早已凉透的热美式。咖啡液面平静无波,映出窗外城市一角灰蒙蒙的天空。他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毕竟,咖啡钱是付了的。 于是,两个刚刚被“世界级名校”砸中又迅速被“疑似恶作剧”拉回现实的少年,重新窝进咖啡馆舒适的沙发里。 话题从紧张刺激的新游戏赛季,跳跃到刚刚结束、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高考;又从对未来的迷茫和理想大学的憧憬,兜兜转转,最终又落回了游戏里的攻略和装备。 话题像脱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逃避沉重现实的轻松。最后一点冰冷苦涩的咖啡液滑入喉咙,齐星宇咂咂嘴,似乎才真正从那份录取通知的冲击里缓过神来。两人约好晚上聚会再见,这才在咖啡馆门口分道扬镳。 齐星宇下意识地把卫衣的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帽檐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走到外滩边一张空着的长椅坐下,背对着黄浦江浑浊的波涛和岸边喧嚣的游客。 江风带着湿冷的潮气,钻进他单薄的卫衣领口。口袋里的信封像一个硬块,硌着他的大腿。他试图把注意力从这诡异的“录取”上移开,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初中。 那是一个被遗忘在成绩单夹缝里的班级——不是拔尖的火箭班,也不是垫底的平行班,而是个不上不下、被老师们统称为“超级平行班”的地方。班里的生态复杂得像原始丛林。 好人?有,比如萧旭,是那片混沌里为数不多的清凉绿洲。但更多的是些“奇行种”:有欠钱不还还理直气壮,仿佛我们就该借给他钱;有随时随地开低级下流玩笑,把无聊当幽默的;有无所事事,把教室当自家客厅,上课睡觉下课闹腾的; 更有甚者,热衷于把任何两个走得近的男生强行配对,沉浸在自我编织的、与现实脱节的狗血言情幻想里……简直是群魔乱舞的修罗场。就是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齐星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同样觉得周围人“有病”的萧旭成了朋友。 三年时光,在日复一日的平淡和偶尔的憋闷中溜走,没有惊天动地的成绩,没有刻骨铭心的故事,甚至连青春期最躁动的那点荷尔蒙,都因为周遭环境的“奇葩”而显得格外贫瘠—— 一场像样的暗恋都没有,更别提恋爱了。 虽然知道早恋不好,但哪个少年心底没偷偷渴望过一点悸动呢? 高中换了环境,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依旧如影随形,虽然也认识了新同学,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大概就是萧旭那种“确认过眼神,是同类人”的默契和安心感吧。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急促尖锐、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了齐星宇沉浸在回忆里的宁静。他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他那部屏幕已经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手机。 屏幕上猩红的电池图标闪烁着最后一丝微光,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上面清晰地跳动着两个字:“sis”——这是他给姐姐齐漱玉的专属备注。 齐星宇接电话的方式总是有点别扭,他不喜欢把手机紧贴着耳朵,总觉得那样说话不自在。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什么人,才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免提键。 “喂?星宇?” 齐漱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舅舅舅妈心血来潮要去迪士尼过二人世界,问我要不要去。 我懒得动,就让他们自己浪漫去了。你聚会结束没?要我开车去接你回松江吗?” “不了姐,” 齐星宇赶紧回答,声音在空旷处显得有些单薄,“晚上还有个聚会,今晚……我住市区这边。” 他顿了一下,想到即将面临的手机没电、无处可去的窘境,下意识地放软了语气,“你……现在一个人?挺无聊的吧?要不过来这边转转?” 他其实更希望姐姐能来,这样至少能解决他今晚的“生存危机”。 “算了吧,” 齐漱玉干脆地拒绝,“我刚给你微信转了笔钱,你那破耳机不是又坏了吗?趁早换一个吧。喜欢复古的就去古董店淘淘,别老将就。” 她的关心总是这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 “嗯嗯,好,谢谢姐。” 齐星宇应着。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刚响起,手机屏幕就顽强地亮了起来。 他赶紧点开那个绿色的、承载着现代人所有社交和支付功能的图标。熟悉的启动画面卡顿、挣扎了足足七八秒,才慢吞吞地显示出界面。 他精准地找到姐姐的头像,点开那个醒目的红包,“领取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迅速瞄了一眼屏幕顶部的余额:¥3001.01。这个数字精准地反映了他此刻的经济状况——刚刚脱离赤贫线,温饱尚可,但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立刻切到二手交易平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目标明确地搜索着心仪已久的某款经典耳机型号。 几乎没有犹豫,迅速下单、付款。当“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的瞬间,仿佛耗尽了这老伙计最后一点生命力,屏幕猛地一暗,彻底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世界安静了。 齐星宇拿着这坨冰冷的、无法开机的金属塑料块,僵在原地。 直到此刻,迟来的绝望感才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来——他不仅没带充电器,更致命的是,身上连一个钢镚儿都没带!连坐地铁回去找萧旭的钱都没有!晚上住哪儿?难道真要露宿外滩长椅?六月底的夜风已经开始带凉意了…… “齐星宇?” 就在他对着彻底黑屏的手机,内心上演着流浪汉生存指南的悲情大戏时,一个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那声音很独特,带着一丝少女天然的怯意,尾音却又微微上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洒脱劲儿,糅合成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这声音,贯穿了他整个乏善可陈的高中时代,是他贫瘠听觉记忆里,唯一称得上“天籁”的存在。 他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转了过去。 黄昏的光线给外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几步开外,站着一位少女。 米白色的宽檐草编帽松松地拢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一抹淡粉色的唇。雾蓝色的长裙料子轻薄,随着江风微微荡开涟漪,裙摆拂过地面,像一幅被风吹皱的、刚刚落笔的水彩画。 一个旧旧的帆布包随意地斜挎在肩头,树影间漏下的光斑在她裙摆上跳跃,灵动又静谧。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少女微微抬了抬帽檐。 阴影褪去,半张脸露了出来,肌肤细腻白皙,如同初雪覆盖的新瓷。 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她挺立的鼻尖,凝成一点莹白的光晕。柔和的下颌线没入朦胧的光影里,那抹淡粉色的唇瓣,此刻清晰地映入眼帘,像晨露里将开未开的花苞,柔软而安静。 最是那低垂的眼睫——细密纤长,阳光落在上面,仿佛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金沙,跳跃闪烁。而眼下那粒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在这片金色的光晕里,成了整幅静谧画面中唯一的、引人探究的涟漪。 齐星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登徒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了好几秒!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蛋。 他慌忙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了点灰的旧球鞋。可这么一低头,目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对方那双踩着帆布鞋、纤细白皙的脚踝上。 这……这不更像变态了吗?!他触电般猛地抬起头,目光无处可逃,最终只能死死聚焦在对方那顶米白色的草编帽上,仿佛上面有宇宙的终极答案。 “你……你好啊,”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手指下意识地挠了挠被帽子盖住的头发,试图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好……好巧。” 那笑容僵硬得像是用胶水黏在脸上的。 眼前这位,正是他高中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月光——沈妙璃。公认的校花,也是他深埋心底、从未宣之于口的隐秘暗恋。每一次不经意的偶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甜蜜又折磨的微型地震。 “确实啊,好巧。” 沈妙璃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声清泠悦耳,像微风拂过风铃,却让齐星宇更加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目光扫过他略显局促的样子,语气自然,“我记得你家是在松江新城那边吧?” 她居然记得他的住址?这个认知让齐星宇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我……我是来参加处中聚会的,” 齐星宇赶紧回答,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回一点正常的社交能力,“你呢?我记得你家是在……” 话一出口,他就卡壳了。该死!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女神住在哪里! 高中三年,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远远观望和默默收集她模糊的侧影上了。情急之下,一个模糊的、大概是某个高档别墅区的地名脱口而出:“在……佘山?”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佘山?那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噗嗤——” 沈妙璃忍俊不禁,笑声更清脆了几分,像碎冰落进玻璃杯。“错啦!” 她似乎觉得他这副窘迫的样子很有趣,甚至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卫衣帽子的帽檐,动作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是在外滩源哦,记好了!” 她微微歪头,草帽的阴影在她脸上晃动,“我是来看看我爸的,他是诺尔雅号的负责人。喏,就那艘。” 她纤细的手指指向停泊在码头方向、只露出高高桅杆的巨轮轮廓。“听说船头那边,发现了个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大型动物抓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困惑,“但……那痕迹据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 “一间小房子?” 齐星宇下意识地重复,眉头微微蹙起。这描述瞬间击中了他某个隐秘的角落。这尺寸……普通的熊?开玩笑!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两个字——巨龙! 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初中时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如痴如醉看完的那套名为《龙族》的小说。 小说里那些毁天灭地的庞然大物留下的痕迹……他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混着奇异的兴奋感爬上脊背。 “行啦,” 沈妙璃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走神和异样,随意地摆了摆手,“我走啦。记得常联系呀,我看你都把高中同学群给退了,玩消失呢?” 她的语气带着点善意的揶揄,转身时,雾蓝色的裙摆再次荡开一个优雅的弧度。 “嗯……再见。” 齐星宇讷讷地回应,目光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蓝色,直到她轻盈的身影完全汇入外滩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齐星宇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概率,简直比他中彩票还低。每次遇见她,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劫难,甜蜜又狼狈。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重新坐回那张冰冷的长椅。溽炽的天气笼罩着他,江对岸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璀璨夺目,却照不亮他此刻内心的茫然和身体的疲惫。 手机是块废铁,身无分文,晚上聚会后去哪儿落脚还是个巨大的问号。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椅子里。 卫衣帽子拉下来,彻底盖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这个对他不太友好的世界。口袋里的信封,那个关于“德拉克学院”和“一间小房子那么大的抓痕”的谜团,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当务之急,是熬过这个注定难捱的夜晚。 5.屠龙(4)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溽热的黄昏,像一块浸透了汗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压在江畔。齐星宇瘫在冰冷的长椅上,意识在粘稠的暑气中渐渐模糊。 风,失去了白日的喧嚣,变得溽炽而滞重,像无形的舌头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将汗湿的额发一次次吹起,又无力地落下。 他无意识地阖上眼睑,沉重的黑暗立刻攫住了他,将他拖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深渊。 不再是模糊的意象,而是切肤的痛楚与绝望。他与萧旭,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作了纠缠撕咬的巨兽——一金,一银,鳞甲破碎,血肉翻卷,龙血如同熔化的星辰,灼烧着彼此的身躯。 每一次爪击都撕裂空气,每一次撞击都撼动虚空。那并非对力量的宣泄,而是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困兽之斗。他们的眼眸,庞大如熔炉,燃烧的并非战意,而是深不见底的不甘。 不是败北的屈辱,而是对彼此挥爪相向这一事实本身的巨大悲怆。 那眼神里,是刻骨的怜惜,是灵魂被强行撕裂的痛苦,是目睹最珍视之物被自己亲手摧毁的绝望。金色的巨龙——齐星宇在梦中感知到那就是自己——猛地展开双翼。 那并非简单的动作,而是空间的褶皱被强行撑开,遮天蔽日的阴影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连时间都为之凝滞。 对面的银色巨龙——萧旭——发出凄厉而愤怒的咆哮,那咆哮中浸满了被背叛的恐惧和更深沉的哀伤。金色的喉咙深处,毁灭的白光开始凝聚,压缩,发出令灵魂战栗的嗡鸣…… “星宇!” 声音穿透梦境的壁垒,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意识深处。齐星宇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睁眼,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冰冷的指尖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牙齿在掌心下剧烈地打颤。 他恐惧极了,仿佛那梦中凝聚的、足以焚毁星辰的白色龙炎,下一秒就要冲破他的喉咙,将眼前的一切连同萧旭一起化为灰烬! “做噩梦了?脸色这么白……” 萧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蹲在长椅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好友。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齐星宇的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额角沁出的冷汗在微光下闪着冰冷的幽光,真的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般。 “没…” 齐星宇的否认几乎是条件反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喉咙深处残留的、幻痛般的灼热感。 他撑着冰冷的椅面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走…走吧,去外滩看看。” 他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喧嚣的人声,需要任何能证明刚才那撕裂灵魂的梦境不过是虚妄的东西。 萧旭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比溽热的空气更令人窒息。 他们并肩走向江岸的方向,步履有些虚浮。平日里游人如织的道路,此刻却异常冷清。路灯的光线不再是温暖的橘黄,而是透着一股病态的惨白,而且忽明忽灭,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灯罩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路面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齐星宇抬头望向天空,心猛地一沉。刚才还只是偏暗的灰蒙蒙天色,就在他们起身走向外滩这短短几十秒内,竟已彻底沉入了浓稠的墨黑! 这不是自然的天黑,更像是巨大的、不祥的幕布被人粗暴地一把扯下,瞬间吞噬了所有天光。 整个城市仿佛被投入了墨水瓶底,只有那些短命的、挣扎着的路灯,像鬼火般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这灯…也太破了。”萧旭低声咕哝,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他环顾四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这座以“不夜城”著称的繁华都市,此刻死寂得可怕。远处本应璀璨如星河的高楼大厦群,此刻一片漆黑,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车流,没有人声,甚至连江对岸应有的模糊轮廓都消失了。 世界被压缩、被隔绝,只剩下这条被垂死路灯勉强照亮的、通往未知的堤岸路。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种规模的黑暗和死寂,绝不仅仅是停电那么简单。 “旭…” 齐星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停下脚步,僵硬地指向江面,“诺尔雅呢?” 萧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骤然收缩。本该如同钢铁巨兽般静静停泊在码头、作为城市地标之一的诺尔雅号邮轮,消失了!不是驶离,不是被黑暗遮挡,而是彻彻底底地、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那片江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浓稠得如同油污的黑暗在无声涌动。邮轮庞大的身躯、闪烁的灯光、甚至它停泊时搅动江水的声音…所有存在的证据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在那里存在过。 “或许…被回收了?临时拖走了?”萧旭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试图给这超现实的一幕找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但那尾音的细微颤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解释苍白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什么样的回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抹去一艘万吨巨轮?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如同有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他们的鼻腔。 腐朽!不是枯枝败叶的霉味,而是千年棺木在幽深墓穴中烂透、骨髓都化为泥泞的终极腐败! 硫磺!不是火柴划燃的刺鼻,而是地狱熔炉核心喷发的、能灼烧灵魂的 剧毒浓烟! 血腥!不是新鲜伤口的铁锈味,而是尸山血海在烈日下暴晒多日、粘稠得发黑发臭的死亡气息! 这三种本不该共存的气味,此刻却以一种亵渎般的方式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沉重、带着古老恶意与纯粹邪恶的实质恶臭! 它瞬间穿透了衣物,粘附在皮肤上,钻进毛孔里,直冲天灵盖! “呕——” 齐星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眼前发黑,他猛地将卫衣的兜帽拉得更深,几乎盖住半张脸,同时死死捏住鼻子,试图隔绝这非人的气味。 但这恶臭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神经,堵住鼻子根本无济于事,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感依旧顽固地钻进大脑深处。 “操!哪个没素质的畜生在这拉屎了?!” 萧旭也脸色铁青,破口大骂,试图用粗俗的愤怒掩盖内心升腾的巨大恐惧。 他同样捏紧鼻子,但那股恶臭带着一种冰冷的、滑腻的质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蛆虫在皮肤上爬行,让他浑身寒毛倒竖,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味道…远超人类排泄物或者任何化学品的范畴,它带着一种…一种来自时间深渊、来自世界背面的、纯粹的、活生生的邪恶! 恐惧,真正的、原始的、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两人。他们下意识地靠近,肩膀几乎撞在一起,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勇气。 萧旭的手,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紧紧抓住了齐星宇卫衣的袖口,布料在他指关节下绷紧变形。 蓦然间—— 呜——! 狂风毫无征兆地平地炸起!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某种庞大存在高速移动掀起的狂暴气浪!它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千万厉鬼的哭嚎,瞬间横扫整个堤岸! 卷起的沙石如同子弹般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路旁绿化带里残存的树叶被狂暴地撕扯下来,卷入漆黑的漩涡,瞬间消失无踪。 齐星宇的卫衣兜帽被猛地掀飞,冰冷的狂风灌进领口,冻得他一个激灵。 萧旭身上那件薄薄的防晒外套更是被吹得猎猎狂响,像一面绝望的旗帜,随时可能被撕碎!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他们死死地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料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是渺小生灵在灭顶之灾前唯一的依靠。 “那是什么?!” 萧旭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破碎不堪,他惊恐地仰头望向天空,声音嘶哑。 天空依旧是一片吞噬一切的浓墨般的黑暗,但在那绝对的墨色之中,似乎有一片区域的黑暗…浓度更高?更…实质?仿佛一块巨大的、吸光的、活着的暗影,悬浮在头顶的深渊之上。 “不知道啊…云吗?” 齐星宇勉强站稳,拉开被风吹得遮挡视线的兜帽,努力睁大刺痛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异常深邃的黑暗区域。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变得粘稠冰冷,骨髓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共鸣? 下一刻,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动了! 并非整体的移动,而是那片区域的黑暗本身,如同粘稠的石油般,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蠕动了一下!这一下蠕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感,瞬间粉碎了“云”的假设! 呜嗷——!!! 狂风骤然升级为毁灭性的风暴!如同无数头无形的巨兽在同时咆哮!仅存的路灯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噗噗几声,所有残存的光点瞬间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 不是夜的黑,不是房间里的黑,而是失去了所有光源、失去了所有参照物、连自身存在都变得可疑的、纯粹的、虚无的黑暗! 它沉重得如同实体,像冰冷的油污一样裹住了他们,堵住了耳朵,蒙蔽了眼睛,甚至连触觉都变得迟钝。 世界被彻底剥夺了声音,陷入了死寂的坟墓,唯有那狂暴到足以撕裂耳膜的风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怒号,在无边的寂静中疯狂地回荡、冲撞! 就在这绝对黑暗与狂暴风嚎的炼狱中心,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朽硫磺血腥的恶臭,骤然变得浓烈百倍! 它不再是气味,而是一种实质性的攻击,黏糊糊地糊在脸上,钻进肺里,灼烧着气管,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却又沉重到足以撼动大地的巨响从头顶传来!仿佛一座山岳从九天之上坠落!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压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两人身上!齐星宇和萧旭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几乎同时被这股力量压得跪倒在地! 冰冷粗糙的地面硌着膝盖,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灵魂深处升起的、几乎要将他们撕裂的恐惧! 黑影,降临了! 它带着毁灭性的风压和令人窒息的恶臭,以超越理解的速度从高空砸落,重重地落在距离他们不足二十米的堤岸空地上! 地面剧烈地颤抖,如同发生了小型地震,坚硬的混凝土路面发出令人牙酸的**,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黑影落地的瞬间,借着最后一丝残留在视网膜上的、被绝对黑暗剥夺前留下的模糊印象,齐星宇和萧旭终于勉强看清了那个庞大轮廓的冰山一角。 那绝非任何已知的爬行类! 庞大!仅仅是伫立在那里,其高度就足以媲美一栋数层高的楼房!投下的阴影如同深渊本身,将他们完全吞噬。 粗壮的、覆盖着嶙峋如黑色玄武岩般角质层和破碎鳞片的后肢,如同神殿的巨柱,深深嵌入碎裂的地面。 与其相连的躯干,在黑暗中勾勒出山峦般起伏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轮廓。 一对更加巨大、同样覆盖着破碎鳞片的膜翼,此刻并未完全展开,而是如同两片撕裂的夜幕,紧紧收拢在身躯两侧,边缘处闪烁着金属断裂般的冷硬光泽。 最前方,是一个比例略显狰狞的巨大头颅轮廓,如同远古的攻城锤,下颌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暗和隐约可见的、匕首般的利齿寒光。 它静静地矗立在风暴与黑暗的中心,如同死亡的化身。 齐星宇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那个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此刻却无比清晰的词汇,如同冰锥般刺穿了他的意识——龙! 呼——哧—— 呼——哧—— 低沉、缓慢、如同巨大风箱在废弃熔炉中艰难运转的呼吸声,穿透了狂暴的风吼,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硫磺与腐败的恶臭,如同地狱的叹息;每一次呼气,都卷动着灼热的气流,吹拂着他们脸上的寒毛,带着令人作呕的湿暖。 这呼吸声,就是死亡的倒计时! 巨大的黑影缓缓地、带着一种碾压蝼蚁般的漠然,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侧转了那山丘般的头颅。 动作带起的风压,再次将两人吹倒在地。 然后,在那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头颅上,两盏灯……亮了! 不,那不是灯! 是瞳孔! 巨大如磨盘,镶嵌在深邃眼窝之中的,是一双黄金瞳! 璀璨!耀眼!如同两轮被强行从太阳核心剥离、投入深渊的熔金!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纯粹到极致的暴戾! 它刺破了浓稠的黑暗,如同两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利剑,瞬间钉在了齐星宇和萧旭的身上! 光芒所及之处,黑暗如同畏惧般退散,显露出那狰狞头颅上更多令人窒息的细节:沟壑纵横、如同火山岩般粗糙的黑色皮肤;断裂扭曲、如同恶魔犄角般的巨大骨刺;以及那黄金瞳深处,翻涌着的、足以焚毁灵魂的、纯粹的、非理性的、对毁灭的渴望! 被这双黄金瞳注视的瞬间,齐星宇感觉自己的血液彻底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燃烧着黄金烈焰的巨爪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剧痛! 灵魂在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报警:逃!立刻逃! 但身体却被那无上的威压和冰冷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身边的萧旭同样如此,他能感受到萧旭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尸体,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里,传递着同样绝望的僵直。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恐惧洪流即将彻底淹没意识的瞬间,齐星宇灵魂深处,一个冰冷、漠然、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非人的“注视”,似乎被那双黄金瞳强行唤醒了! 那不是他的意识!那更像是一个沉睡在血脉最深处、被强行惊扰的、更加古老而恐怖的存在! 它透过齐星宇的眼睛,冷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甚至是……蔑视?……望向那双燃烧的黄金瞳。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战栗,并非恐惧,而是如同猎物遇到天敌般的本能反应,瞬间取代了齐星宇自身的绝望,电流般窜过他的脊髓! 他喉咙深处,那梦境中残留的、被死死捂住的灼热感,猛地沸腾起来!仿佛有一团冰冷的白色火焰,即将冲破他脆弱的凡人躯壳的束缚! “嗬……” 一声压抑的、非人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低喘,不受控制地从齐星宇被捂住的指缝间漏出。 黑龙那璀璨而暴戾的黄金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它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喉咙深处,酝酿已久的、毁灭性的暗蓝色光芒,骤然变得无比刺眼! 死亡的吐息,即将喷薄而出! 6.屠龙(终)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时间在毁灭的吐息前凝滞。齐星宇与萧旭如同琥珀中的飞虫,连颤抖的微末权利都被剥夺。瞳孔深处,人类的情感被那双俯瞰众生的黄金瞳彻底蒸发,只余空茫,反射着毁灭的预兆。意识在绝对龙威下寸寸崩解。 黑暗被点燃了。 黑龙喉间压抑的毁灭能量挣脱束缚!一道无法定义色彩的、介于“存在”与“非存在”罅隙间的暗物质洪流,无声撕裂夜幕! 非光非暗,是宇宙规则被撕开的溃烂伤口,喷涌着原始湮灭之力!空气电离成苍白鬼火,尘埃气化,光线尖啸扭曲! 目标——直指齐星宇! 瞳孔骤缩!死亡的冰冷瞬间灌顶!他想动,想推开萧旭,身体却如灌满凝固铅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终极虚无的咆哮冥河,吞噬视野! 接触!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甚至没有痛楚。 毁灭洪流触及表皮的亿万分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信息层面的绝对冲击,如同亿万伏高压贯穿灵魂核心! 意识如脆弱芯片投入超新星核心,连悲鸣都未及发出,便被“抹除”的法则洪流彻底覆盖、格式化! 黑暗。温暖。包裹一切。无思无感无“我”。永恒沉眠。 …… 冰冷。粗糙。剧痛。 生锈的齿轮强行啮合,破碎意识从深渊拼凑。触觉先归——冰冷、坚硬、碎石遍布的地面硌得生疼。嗅觉紧随——浓烈的焦糊、刺鼻的臭氧,跗骨之蛆般的腐朽硫磺血腥恶臭!听觉唤醒——刺穿脑髓的尖锐耳鸣,以及……远处传来的、狂暴愤怒中夹杂一丝惊惶的龙吼! 剧痛如潮席卷!骨**,肌撕裂,脏腑火烧火燎,呼吸牵扯胸腔撕裂痛,满嘴铁锈腥味。头颅如塞破旧搅拌机,剧痛眩晕恶心。 他……没死? 微弱的火星在混沌意识中闪烁。 齐星宇艰难掀开沉重眼皮。视野模糊血色金星,数秒聚焦。 地狱。外滩,已非人间。 仰躺狼藉废墟。龟裂翻卷的混凝土地面如被巨兽蹂躏,扭曲断裂的金属护栏、破碎砖石、燃烧余烬的垃圾残骸散落。 身旁,拦腰斩断的巨大路灯杆如巨人断矛斜插,断口电线迸垂死电火花,噼啪作响。毁灭尘埃在远处零星火光映照下如飘舞骨灰。 更远处,死寂黑暗吞噬城市天际线,唯零星地狱之眼般火光摇曳。天空非自然夜幕,是粘稠、吸光的活体黑暗,压抑窒息。 最摄他心魄的,是前方二三十米“完整”废墟空地上的景象! 一个“人”,一个“存在”,与僵立的萧旭。 萧旭,活着!状态诡异。背对,佝偻僵立,似承巨压。衣破损,沾尘土暗红污迹。齐星宇只见其背影侧脸轮廓。萧旭头微仰,视线死锁前方“存在”,阴影模糊表情,但散发的极致震惊、茫然与近乎窒息的敬畏清晰可感!如被无形力定住的石像。 其目光焦点,是另一“青年”。 齐星宇模糊视线艰难聚焦青年,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攫住他,压过剧痛! 青年背对,身姿挺拔。身高体型,那件同样沾尘破损的灰色连帽卫衣……轮廓有丝模糊熟悉感? 真正带来彻骨寒意颠覆认知的,是那非人气息! 随意而立,无夸张动作气势。周身空气却诡异凝滞,光线尘埃敬畏缓行。脚下龟裂地异常“洁净”,尘埃不敢近。 最心悸者,青年身后粘稠活体黑暗背景中,隐约一对纯粹幽暗凝聚、庞大难测的龙翼虚影! 非实体,是空间在其意志下扭曲成的绝对力量图腾!虚影边缘流淌噬光黑芒,每次细微波动,都引空间低沉**,如玻璃不堪重负! 仅此惊鸿背影与若现龙翼,便散发凌驾万物、掌控生死的绝对威仪!如地狱废墟唯一行走的神祇! 青年漠然目光,如俯瞰尘埃,落向前方——那头几乎杀死齐星宇的庞然黑龙! 此刻,那带来毁灭绝望的黑龙,姿态令齐星宇难以置信! 覆盖破碎鳞片狰狞骨刺的庞大身躯,竟在……颤抖!粗壮如殿柱的后肢微弯,巨头深深卑微低垂! 那双曾冻结齐星宇灵魂、燃烧混乱暴戾的黄金竖瞳,只剩生命本源的纯粹恐惧!面对更高阶、更古老、更纯粹存在的基因烙印绝对臣服! 它甚至不敢抬首触碰青年漠然目光!喉间断续挤出被扼颈般的绝望哀求呜咽。 青年无视黑龙卑微。缓缓抬右手,动作古老优雅,如行被时光遗忘的神圣仪典。 “真当我……死了吗?” 声平静,不高,却如冰冷审判锤,穿透废墟寂静与黑龙呜咽,直敲齐星宇灵魂!每音节携万载寒冰重,含不容置疑威严与……一丝被蝼蚁惊眠的冰冷厌烦。 黑龙巨躯猛僵!低垂头颅剧颤!眼中恐惧攀顶,越恐惧本身,化彻底无声绝望!喉间最后不屈嘶吼被冰冷话语堵回,成微不可闻濒死哀鸣气音。绝望黑潮淹仅存意识。 青年漠然背影无波。伸出右手食指,稳指黑龙卑微嶙峋骨刺头颅。 “Vanaheim's Null Pointer(虚空龙巢—空指针)。” 冷极声再响,如法典宣判。话音落,身后纯粹黑暗凝聚的巨翼虚影无声优雅舒展!虚影边缘噬光幽暗流淌,每次微振,引脆弱空间更剧**扭曲,散发令废墟颤栗的王之威仪! 更诡者,其指黑龙的食指尖,一点绝对“无”凝聚。非暗非光,比虚无更纯的概念“缺失”——一粒肉眼难捕形态,却让齐星宇灵魂本能尖叫欲逃的逆旋暗物质奇点! “缺失”如具生命,指尖悄然分裂复制增殖!几何级增长瞬成!最终,一颗核桃大小、似能吞噬宇宙所有光与希望的暗黑球体,静悬指尖前!无声旋,每次转动,光线诡扭弯折,被无情吸入消失,空间现内塌涟漪! “Kneel before NULL(跪伏于虚无之前)。” 冰封纪元之声,为审判落终章。 “吼——!!!” 黑龙终崩溃!血脉不可违逆的威压,在终极死亡宣判前,被求生本能冲破!咆哮混合极致恐惧垂死挣扎,震耳欲聋! 粗壮后肢猛发力,巨翼狂扇卷毁灭狂风!不顾灵魂战栗存在,只想逃!不顾一切逃这即将降临、比死更怖的虚无审判!庞躯如黑火箭,带凄厉破空,冲天而起! 其动作,青年眼中如慢放默剧。 黄金竖瞳漠然追随黑龙逃影。 悬于青年指尖的暗黑小球,无声息消失。非飞射传送,如从未存在般原地抹除己迹。 下一刻—— 疯狂攀升的黑龙,堡垒般的庞躯,陡然僵半空!如被无形覆天巨手瞬捏! 无声无光爆。 在齐星宇与萧旭惊骇欲绝注视下,黑龙颈项处,一片巨盾般的漆黑龙鳞,毫无征兆地、如橡皮擦抹铅笔痕般,消失! 露下同正无声消失的黝黑皮肤、肌骨……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消失迹非伤口,是被无形“消解”力从存在层面直接抹除!速如瘟疫! 黑龙似察,疯狂逃窜动作猛顿,巨头带难以置信极致惊恐僵硬,艰难缓慢……后转。 它看见。 它看见自己那失首的、正坠落的庞躯!无头龙躯颈断口处,无血喷涌骨肉撕裂,唯光滑如镜、散绝对死寂、不断扩大虚无平面! 平面如贪婪巨口,正以肉眼可见速将其躯一寸寸无情吞噬抹除! 它欲吼,欲发生命中最后不甘咆哮!但声带、肺、整个发声系统,已于首抹除瞬同归虚无。 那双曾燃暴戾混乱的黄金竖瞳,只余凝固极致纯粹难言绝望!绝望如实质黑暗,几溢眼眶! 黄金芒如风中残烛剧闪摇,终如吹熄蜡,彻底灭,留两空洞死寂映照下被虚无吞噬残躯的……黑暗窟窿。 意识同灭瞳坠永恒绝对虚无。庞大无头龙躯,重力拉坠下方狼藉废墟,但触地前,残躯连同周空,已被蔓延虚无平面彻底吞噬,无迹,如未存世。 一人屠龙! 青年缓缓收回食指,随意插回卫衣口袋。如弹走微尘。 此刻,他才似察觉废墟中除消失黑龙僵立萧旭外,尚有另一微弱生命气息。 他缓缓,从容转身。 那张脸,暴露齐星宇模糊惊骇视线。 轰——!!! 齐星宇脑如遭无形巨锤猛击! 黄金瞳!璀璨冰冷永恒焰的黄金竖瞳!皮下隐流液态金属般非人光泽!那五官轮廓…… “这……这……” 惊骇海啸淹齐星宇,暂忘身痛。他死盯那张脸,荒诞极致念头脑中疯叫——抛开非人金瞳皮下诡泽,抛开冰川漠然气质……那眉眼鼻唇线条……分明……就是他自己!一剥离所有凡俗、唯余纯粹神性力量的……另一“齐星宇”! “这种……高手……都爱乱变人样?” 震惊本能恐惧令齐星宇几失语,荒谬求生欲的嘀咕,下意识逸干裂染血唇,轻如叹息。 话音落瞬—— 那双燃黄金焰竖瞳,瞬锁他! 冰冷!漠然!洞穿灵魂最深秘! 齐星宇如蛇盯蛙,血瞬冻!心狂跳欲出喉!完了!被发现!动漫小说“知多必死”桥段涌入脑海!此刻方真切体会黑龙面此神秘青年时,那入骨无处逃的绝望! 青年嘴角似极微上牵,成非笑容冰冷弧度。 “或许吧。” 平静声起,不高,穿透废墟寂,每字如冰珠砸心。 齐星宇呼吸滞!如剥光弃冰天雪地! 青年黄金竖瞳,冰冷焰微跳,如审有趣物?迈步,不疾不徐朝瘫碎石瓦砾的齐星宇来。近,无形窒息威压如实质笼罩。 “看来……你很怕我。” 声仍平,无情绪,带掌控笃定。走至齐星宇边,居高临下俯视,如神祇瞰尘。身后巨黑暗龙翼虚影,如收拢夜幕,无声淡散空气。 “我们……” 黄金竖瞳深看齐星宇一眼,目光透血肉,直击灵魂深处未察角落,“……还会再见的。” 音落瞬,青年身影连同灰卫衣,如风吹沙画,如信号不良画面,瞬闪模糊分解无数细微幽暗光数据流点!无声无光效,齐星宇眼前彻底消失!如未出现! 青年消失同时,齐星宇周环境诡变! 扭曲断灯柱、龟裂地、散瓦砾碎石……所有战斗痕,肉眼可见的淡化、透明化!如水浸油画溶解褪色!非唯废墟,远处燃烧火、黑暗高楼轮廓、粘稠活物黑暗天穹……皆无声消散!被更纯粹空无灰白取代!如世界正被无形巨橡皮擦冷酷擦拭干净! 仅几息,齐星宇发现自己躺无边光滑灰白“平面”!顶同灰白空无“天”!无声无风无温无味……全无!绝对虚无!绝对死寂!身下剧痛细微**被灰白空间吸收,无回响! 萧旭!亦不见!连同其位,消失“擦除”灰白! “萧旭!!!” 齐星宇力竭嘶吼,声如投深海石,瞬被无边寂吞噬无涟。巨大恐慌冰冷孤独感淹他。挣扎欲起,身痛眩晕重摔冰冷光滑“地”。 被弃!独遗此比地狱更怖一无所有虚无中! 须离!须动! 此念如救命稻草,死抓濒溃意识。齐星宇咬紧牙,不顾骨散架痛眼前发黑,肘撑地,一点一点艰难前爬。不知向,不知的,只知不能停此!爬!爬向哪都行!离此该死噬一切灰白! 冰冷“地”磨伤肤衣,每挪钻心痛。汗血混额滑,糊视线。耳鸣仍尖,脑如灌滚烫铅。不敢停,似停即被此虚无溶解。 机械伴痛绝望爬行中,一名如黑暗迸发微弱火星,跳入脑海—— 德拉克学院! 德拉克……Drake……瑞典语……龙! 认知如闪电劈混沌思绪!神秘青年!遮天黑翼!碾压黑龙的恐怖力!那张酷似己脸……及末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荒诞诱惑念疯狂滋生:难到……那强如神祇青年……来自“德拉克学院”?专研……或容纳其类存在的学院? 若……若己能入那学院……是否也能拥挥手抹杀巨龙、如开挂般力?是否也能如青年,危前闲庭信步,视万物草芥? 此念生,如野火燎原,瞬点燃心中因惧无力而灭之物——渴力本能,脱蝼蚁命烈欲! 萧旭!萧旭亦失踪!他会否卷入类似地?或……也被学院人带走? 也许……他与萧旭……真该去“德拉克学院”看看?此或唯解今夜遇、寻回萧旭、甚……改己运之机! 此念,成支他此绝望灰白中续爬的最后光。抬头望灰白虚无深处,虽空无一物,眼中燃一丝微弱执拗火焰。 7.德拉克(1) - 伪龙残响 - 无骨骨架 黑暗,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的幕布,毫无预兆地急速褪去。 上一秒还是吞噬一切的虚无灰白,下一秒,陆家嘴炫目的霓虹天幕、黄浦江潮湿微腥的夜风、游人琐碎的谈笑、甚至远处渡轮沉闷的汽笛声,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齐星宇的感官。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真实的、带着都市烟火气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叶,粗暴地驱散了记忆中那跗骨之蛆般的腐朽硫磺味。脚下是坚硬冰凉的花岗岩步道,纹理清晰可辨,而非那令人绝望的、光滑死寂的灰白平面。 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瞬间锁定了不远处滨江长椅上的身影——萧旭。 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抵着冰冷的椅背,暖黄的路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在眼下覆出浅浅的弧形,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姿态放松得仿佛只是沉浸在一曲无声的夜曲中。 仿佛感应到那束惊疑不定、几乎实质化的目光,萧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 那双熟悉的、带着惯常漫不经心却又在深处蕴藏锐利的眼睛,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对上了齐星宇茫然失措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残留的恐惧,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悸,只有一丝被打扰清梦的微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寻。 “去哪了?”萧旭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随手拍了下裤腿,仿佛只是掸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走到齐星宇身边,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巧妙地用一丝调侃掩盖了底下紧绷的弦,“聚会都散场了,人影都没见着。 电话关机,信息石沉大海,我还真琢磨你是不是被哪个平行宇宙的裂缝给卷走了,正考虑要不要报警悬赏外星人绑架案线索。” 齐星宇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张,却像被无形的砂纸堵住了喉咙,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去哪了?他该如何描绘那片连绝望都显得奢侈的绝对虚无?如何描述那个与自己面容酷似、却拥有熔金竖瞳和抹杀巨龙之力的神秘存在?又如何解释萧旭此刻安然无恙、外滩繁华依旧的现状? 巨大的认知割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站立不稳。那毁天灭地的龙息,那崩溃抹除的世界,那绝望的爬行……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漫长到令人崩溃的、浸满恐惧的幻觉? “……厕所。”最终,这两个字如同生锈的齿轮,被他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最平庸也最安全的浮木。即便是对萧旭,此刻他也无法分享那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观、将他拖入疯狂边缘的经历。 信任是基石,但有些深渊,独自凝视已是极限,贸然拉人共堕,只会让羁绊也粉身碎骨。 他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将那个盘旋在脑海、如同灯塔般唯一的线索抛了出来:“对了,德拉克学院……要不要去看看?就这几天。” 这个念头一旦出口,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去那里,像一个朝圣者走向未知的神殿。要么,用现实的尘埃埋葬那场光怪陆离的噩梦,证明自己只是精神过度紧绷; 要么……就直面那个隐藏在表象之下、更加惊悚也更加真实的维度。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好过此刻悬在虚妄与现实钢丝上的窒息感。 萧旭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弧度的笑: “怎么?厕所里藏着德拉克的招生办?还是有人给你塞了张‘屠龙速成班’的小卡片?” 他开着玩笑,眼神却像探照灯般在齐星宇苍白疲惫的脸上逡巡,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齐星宇“失踪”的那段空白时间里,他闭目养神,却并非全然平静。 一个短暂却极度逼真的梦境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 无垠的黑暗、同样身陷其中的齐星宇、然后……是撕裂视野的狰狞巨口和焚尽灵魂的龙炎!那被吞噬的窒息感和看着酷似齐星宇的“青年”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绝望,醒来后依旧像烙印般灼烫着他的神经。 去德拉克,同样是他心底无声的决断。只是,这过于私密、过于诡异的梦境,他也选择了深埋心底。不想徒增困扰,更不想被视作异类。 两颗年轻的心脏,隔着同样沉重而光怪陆离的秘密,在喧嚣的外滩夜色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独自背负,独自前行。 “说个日期。”萧旭掏出手机,屏幕冷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也巧妙地为他眼底那抹深藏的波澜提供了掩护。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 “一天后,也就是4号。”齐星宇定了定神,声音依旧有些发紧。 这一天至关重要。他需要时间,去疯狂地挖掘任何与“德拉克学院”相关的信息碎片——无论是搜索引擎上语焉不详的词条、神秘学论坛里被嗤笑的都市传说,还是深网角落里加密的只言片语。 他需要一个支点,哪怕再微小,也能撬动这堵横亘在眼前的未知之墙。 “行。”萧旭利落地收起手机,动作带着他一贯的干脆,“去我家?你那出租屋的钥匙,今晚怕不是被黑洞吞了吧?” 他太了解齐星宇此刻的状态,知道对方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追问,而是一个熟悉、安全、能让人暂时卸下防备的堡垒,以及一个能不动声色转移注意力的伙伴。 齐星宇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嗯。”一股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海浪,瞬间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 身体残留的幻痛和精神的剧烈震荡,让他急需一个安顿的角落。而萧旭的存在本身,就是此刻混乱世界中最稳定的锚点,哪怕只是沉默地待在他身边。 意见统一,两人默契地不再言语,只是并肩沿着灯火璀璨的滨江步道,朝着外滩源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栋掩映在百年银杏树影下的花岗岩堡垒——外滩33号,曾经的英国领事馆,如今萧旭的家。 夜色深沉,那栋融合了历史厚重与现代冷硬的花岗岩别墅,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踞守在黄浦江畔。 萧旭的家在浙江,为了求学孤身来到上海,这偌大的空间里,常驻的往往只有他一人。指尖轻触门锁,幽蓝的微光一闪,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 玄关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柔和的光线勾勒出直达三楼的悬浮玻璃梯,剔透得仿佛悬浮在空气中。 左侧整面墙的玻璃舱无声滑开,露出内部精密如实验室的衣橱系统。 剪裁考究的暗纹西装与设计前卫、流淌着荧光的限量潮牌,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安静地悬挂在智能轨道上。 右侧,则是萧旭的游戏圣域——三块巨大的曲面屏如同巨兽的眼眸,兀自闪烁着上一局未竟战场的幽蓝光影。 定制的机械键盘悬浮在操作台上,幽绿的呼吸灯在空旷的房间里规律地明灭,如同永不疲倦的电子心脏在搏动。 “二楼还有两间客房,自带卫浴,你自己挑顺眼的。”萧旭的声音打破了空间的寂静,他指了指悬浮梯,“我先上去冲个澡,一身灰。” 说完,他径直踏上那流光溢彩的玻璃阶梯,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顶层的方向。 齐星宇没有傻站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森林被框成一幅流动的巨幕,映照着他苍白依旧的脸。 他迅速找到墙角的无线充电座,近乎急切地将几乎耗尽的手机放上去。屏幕亮起,熟悉的开机动画像是一剂微弱的安定,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还好,现实世界的规则还在运行。 …… 不多时,两人都已洗漱完毕,换上了舒适的居家服,重新在游戏室汇合。 氤氲的水汽散去,但某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只是被刻意用日常的琐碎掩盖了。 “鸡?”萧旭拿起他那副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柄,下巴朝三块巨屏扬了扬,屏幕上赫然是《绝地求生》等待大厅的界面。他声音如常,仿佛只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来。”齐星宇抓起另一副手柄,坐进宽大的电竞椅,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他需要一个出口,需要激烈的对抗、震耳的音效和瞬间的生死抉择,来填满脑海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灰白虚无和黄金竖瞳的冰冷注视。 无需更多言语,引擎轰鸣声瞬间撕裂了房间的寂静。 两人瞬间化身屏幕中的角色,在虚拟的岛屿上狂奔、搜寻、交火。枪声爆鸣,手雷炸响,载具翻腾……激烈的战斗在巨屏上轮番上演。他们配合默契,报点简洁精准,掩护救援行云流水,仿佛刚才外滩的诡异经历从未发生。 汗水在激烈操作中渗出额头,被屏幕光照亮。只有在角色阵亡的短暂黑屏瞬间,齐星宇眼角的余光才会捕捉到萧旭微微抿紧的嘴唇,或是萧旭瞥见齐星宇无意识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指。 游戏是完美的伪装,激烈的对抗是宣泄的出口,也是彼此心照不宣、无需解释的陪伴。在这震耳欲聋的电子战场中,那共同的、无法言说的秘密被暂时封存,却又在每一次眼神的短暂交汇中无声流淌。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英国,埃普索姆丘陵(Epsom Downs)。 夜色浓稠如墨,涂抹在起伏的荒凉丘陵之上。自从那场吞噬一切的山火之后,昔日的葱郁已化为焦土,裸露的岩石与灰烬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 因“德拉克学院”的古老传说,这里被划为景区,但此刻,万籁俱寂,只有呜咽的风在焦黑的树干和裸露的巨石间穿梭,如同无数亡魂的叹息。景区标识牌在夜色中形同虚设,更添几分荒诞的凄凉。 德拉克学院的残骸,便矗立在这片死寂丘陵的最高处。它曾是巍峨的哥特式建筑群,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焦黑色的塔尖如同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巨矛,倔强地刺破沉沉的夜幕,指向无星的天空。曾经宏伟的拱券和雕花窗棂,只剩下扭曲的钢筋和焦黑的石框,狰狞地指向虚空。 绝大部分墙体都已坍塌,巨大的石块散落一地,被疯长的、同样带着焦痕的荆棘缠绕覆盖,像大地试图掩埋一个不愿愈合的伤疤。 唯有主体建筑的一小部分——那座曾象征荣耀与力量的主厅,还勉强维持着骨架,在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 主厅内部,更是破败得触目惊心。穹顶早已坍塌大半,露出惨淡的月光和翻滚的乌云。焦黑的地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鸟粪。 几根孤零零的石柱支撑着残存的结构,柱身上精美的浮雕被火焰舔舐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模糊扭曲的轮廓,如同痛苦的鬼脸。 厅堂深处,一张巨大的、同样焦黑斑驳的石椅孤独地立在高台上,那是昔日院长的位置。 死寂中,“嘎——呀——”一声凄厉嘶哑的鸣叫划破空气。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残破的玫瑰花窗空洞中撞入,它在空旷破败的大厅内盲目地盘旋,翅膀卷起陈年的灰尘。 它似乎被什么东西惊扰,焦躁地撞向悬挂在大厅中央、早已锈蚀不堪的巨大水晶吊灯。 吊灯发出刺耳欲聋的“吱呀——哐当!”声,剧烈地摇晃起来,锈蚀的链条摩擦着同样锈蚀的挂钩,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坠落,将最后一点文明的痕迹也砸得粉碎。 乌鸦受惊,再次怪叫着冲入黑暗。 就在这腐朽、死寂与不安的躁动达到顶点时—— “院长……” 一道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直接渗入空气,回荡在每一块焦黑的石头、每一缕漂浮的灰尘里。 它空灵得不似人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凄冷,如同深冬寒潭下涌动的冰水,又似穿过漫长墓穴的穿堂风,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非生非死的寂寥,仿佛是这废墟本身凝聚出的哀鸣。 高台石椅上,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 那是一位老人,身形瘦削却异常挺拔。一头浓密卷曲的银发如同冰冷的火焰,在暗淡的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身着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紫色哥特式礼服,繁复的银线刺绣在黑暗中勾勒出神秘的花纹,高耸的领口衬得他下颌线条如同刀削。 面容被岁月的刻刀雕琢得深邃而冷峻,皮肤是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同古井,却蕴含着洞察世事的锐利与一种近乎非人的淡漠。 他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正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西洋长剑的剑柄,剑身横置于膝上,剑鞘是深沉的乌木,镶嵌着黯淡的蓝宝石,剑格处雕刻着一条缠绕星辰的龙。 他并未擦拭,只是静静地握着,仿佛那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说。” 老者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风声、乌鸦的聒噪和吊灯的**,清晰地如同在耳边低语。 那声音苍老、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圣级与皇级学员…似乎有提前到校的意图。” 那无处不在的、凄冷的女声再次渗入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仿佛在汇报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带着变数的消息。 “是否…予以阻拦?” 被称为院长的老者,目光依旧低垂,落在他膝头那柄古朴的西洋长剑上。剑鞘上的蓝宝石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有幽光一闪而逝。 他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纹丝不动。 “不用。”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真理。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空气中残留的某种无形痕迹,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内容却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人灵魂震颤: “他们…已经屠过龙了。” 话音落下,主厅内只剩下乌鸦翅膀扑棱的余音、锈蚀吊灯细微的**,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凄冷寂静。 焦黑的废墟在夜色中沉默,如同一个巨大的、刚刚睁开一只眼睛的古老存在。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