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低声下气来求我01 入夜的静城永远不太平。 这座城市的交通状况始终让人头疼,天气刚刚冷下来,晚高峰的堵车情况更加严重。平常半个小时的路程,季桐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等她到达汉拿山的时候,门口等位的人已经很多了。 她约了嫂子陆简柔出来吃饭,因为堵车迟到了将近四十分钟。 季桐进去找人,一路上发现这里比预想之中还要嘈杂,她上次来这家汉拿山吃烤肉,是和两个同事一起逃班,不在用餐时间,人还不多。眼下她实在有些后悔,烟熏火燎,这种环境显然不适合谈事情,但这是陆简柔自己约的地方,对方结婚之后一向深居简出,平时从不去人多的场合,这还是她第一次特意点名。 季桐过去的时候陆简柔正在看手机,这几天静城接连降温,她看见她穿了件深蓝色的貂绒外套,软软的质感,连肩上的卷发都弧度刚好,她人坐在灯光之外,怎么看似乎都兴致不高。 季桐笑了,路过一片镜面装饰,她在余光里确定自穿着简单,再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这才定了定神走过去。她解释自己堵车,陆简柔不在意,招呼她先坐。她这位嫂子和她年纪相仿,脾气一向很好,虽然脸色不好看,但终归不是怪季桐来晚了。 餐厅里人多,服务质量自然下降,她们等了又等,连小菜都上得很慢。其实季桐有一段时间没和陆简柔见面了,说是亲戚关系,到底算不上多亲近,于是两个人开场白说得不冷不热。 “你哥说你好久都不联系他了,最近怎么样?”陆简柔抬眼看季桐,随口问了一句,忽然看见她胸前的装饰,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毕竟女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她直夸她眼光好,“胸针好看,这样的琉璃家里也没几个了。” 季桐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扫了一眼,浅灰色的针织衫太素,她随手配了个小东西而已,如今用传统琉璃来做胸针的确不多见,于是她大方地和她说,“你喜欢就送你。” 女人之间的客套,陆简柔自然不会真的接受,只不过这一下气氛立刻轻松多了,陆简柔的心情明显被这句话哄得好了不少。 隔壁桌的客人是一家三口,带来的孩子太小,四五岁的年纪,活泼好动,没一会儿他又碰洒了饮料,只差一点点就撒到陆简柔的衣服上。孩子家长赶紧过来道歉,陆简柔摇头示意没事,她低头扶住孩子,逗逗他,哄着让他听话,然后才拿起自己的外套放到另外一边,里外都周全,这才转过身继续和季桐说话。 季桐清楚得很,她这嫂子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难堪,这也是她为什么私下找她来的原因,只是陆简柔今晚明显不在状态。 “家里有事?”季桐看她一直盯着手机出神,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简柔没说话,正好有人过来先上了炭火,她有些惊讶,盯着它欲言又止。季桐很快叫服务员把烤肉都拿到后厨,直接烤好再上。她心里明白,陆简柔只觉得新鲜,恐怕来之前都不知道这里环境这么吵,更别提吃完出去都是一身烟味。 她想了一下,准备好的话就要说出口,陆简柔突然把手机推过来,上边是条短信,内容简简单单只有一个地址。 季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要问,陆简柔忽然拉住她的手说:“我来的路上看见了,这地方是不是就在东边?” 二环外再往东去,不远就是使馆区,相对市里而言是片难得安静的好地方,果然陆简柔今天不是异想天开来吃烤肉的。 这下季桐看着东湖别墅那四个字心里有数了,那地方多少年前就能在使馆区里圈地,一整片幽幽暗暗的公寓群,园林式的建筑风格极其传统,不招摇也不显眼,但人人心里都明白,绝不是一般人能住。 餐厅里四下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地方有个好处,谈什么丑事外人也听不见。季桐低声问她:“这是谁发来的?” 陆简柔忍了又忍,四周的烟气太呛人,她一张脸明艳照人,可惜分明维持不住笑意。果真环境影响人,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扔到这种地方照样端不起来,她明显声音发颤,和季桐说:“你大哥这几个月一直住在外边,我都不知道他在二环外有房子,也不知道……他养着女人。” 季桐心里隐隐一根刺,脸上却浮出讶异,分明也很震惊,她干脆坐到陆简柔身边去,恨不能感同身受。 陆简柔大约知道房子里住得是谁,“估计就是彭晶,不太上台面的小模特,我没听过,刚才上网查了查,长得不错,很年轻的女孩,还在上大学。”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男人统统闲不住,何况是贺启诚那种人,在外多少有些逢场作戏的时候。陆简柔也是大家出身,这种事祖祖辈辈看得多了,其实从未真的和他计较,只是最近这出戏未免演得时间太长,演到最后贺启诚很久没回家,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事细水长流也能流成灾,她是心宽,可也容不下假戏真做。 最终她们这一顿饭吃得很快,陆简柔简简单单喝了两口南瓜粥,到最后似乎也对烤肉没什么兴趣,她与这一桌子油腻而平价的食物格格不入,漫无目的划着手机屏幕,显然心里都是家里那些烂事。 季桐因此没能开口,一直到吃完饭都没来得及和她提自己的请求。 陆简柔伤心之余只剩下气愤,再温柔的女人遇到自己丈夫出轨也会冲动。她几乎没给季桐犹豫的时间,吃完饭就拉着她,非要一起按地址找过去,女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微妙,仿佛季桐无可争议必须站在她这边。 东湖别墅距离她们吃饭的地方步行不过十分钟,门口有座不大不小的牌楼,陆简柔过去说了两句话,自然有人放行。 路上光影疏离,这地方显然不靠灯火辉煌撑场面,越往里去越暗了。其实她们根本没走出几步,门外一个电话向里传,已经有人知道贺太太过来了。 季桐觉得自己今晚来凑热闹实在不合适,贺启诚夫妻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做妹妹的来插手,万一真遇见什么,未免太尴尬。于是季桐眼看来接人的车已经停在路边,反复推诿,她想去外边等,可是陆简柔从头到尾不放手,一路拖着她就上了车。 她原本有千百种借口脱身,偏偏今晚有求于陆简柔。 最终谁也不敢得罪贺太太,她既然亲自找来了,物管只能派车把她们送到地方。这里名字叫别墅,其实也有大片的公寓楼,真正临湖的地方才有别墅区。 季桐陪着她,一下车就看见独门独栋的房子,除去二层亮着灯,从外看,这地方半点也不像住了人。 建筑是苏州风格,青白颜色,毫无装饰。两侧都是树,冬天节气不好,叶子掉光了,只剩下白墙上一道一道干巴巴的影子。 季桐以前没来过这里,冷不丁有些反感。她十几岁才进的贺家,那之前她活得普普通通,年纪小的时候很多琐事也能让人印象深刻,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贺家院子里那颗古树的感觉,那树百年有余,根系庞大,在夜里漫出纵横的枝桠,和这里一样,环境太过沉静,死水无波,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重了三分。 她过去总是好奇,为什么家里院子那么大,总是不爱亮灯,后来她明白了,越是平静的地方就越怕见光,很多事都藏了古怪,原本就不需要看太明白。 就像今天,这一出狗血的戏码其实也不用问清楚,陆简柔来闹一场又能有什么用呢? 季桐拉住她,和她说:“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 第2章 】低声下气来求我02 陆简柔人已经来了,自然不听劝。她去按了两下门铃,发现没反应,但她好歹顾及身份,没有直接砸门,一直坚持按,直到季桐都觉得吵,里边终于有动静了。一阵下楼梯的声音伴随着有人抓硬币的声响,再然后,门就直接被拉开了。 季桐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看戏的表情,她估计以陆简柔的性格,眼看小三出场也一定要先心平气和,端好雍容的架子,但她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顾今冬。 他上半身披了一件绒衣外套,里边都光着,虽然是冬天,但显然屋子里恒温,他只套了一条家居的薄棉短裤,乱七八糟地拿着一把零钱,分明刚从谁的床上爬起来。 季桐再次痛恨这种静得让人心慌的地方,果然每一次都没好事。 这下三个人都没说话,陆简柔上下打量他,原本要说的话都没说出来。而顾今冬大惊之下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千古不变的台词,他仓皇之下也只记得问了一句:“季桐,你怎么来了?” 很快上边有女人在喊他,以为他还是叫了什么不上档次的外卖,拖着调子抱怨都是垃圾食品,不如出去吃。 陆简柔不愧系出名门,就这么两三秒的时间里已经退到了一边。季桐直直地盯着顾今冬看,看了足有半分钟,冷飕飕的风打在身上她也不动。 顾今冬脸都僵住了,他开着门冻着上半身,抖抖肩膀伸手想拉她,被季桐一把甩开。 她口气还算镇定,问他:“拍照拍到不穿衣服?”他是个接私单的摄影师,这段时间一直说忙,两套样片要赶出来。季桐自己也有事,两三天没联系,今晚却阴差阳错撞见他,还是在这种地方和模特鬼混。 季桐还真没想到今晚能出这么离谱的事,她跟着嫂子来查小三,开门的却是自己男友,这一场闹剧彻底成了她的笑话,于是她连第二句话都没再问,转身就走。 顾今冬喊她,她没回头,很快又有女人追下来,门关上了,再然后她隐隐约约听见陆简柔也在叫她。 季桐走了大半夜,到这一刻才真正觉得冷,最终没有回头。 事发突然,其实她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觉,气愤都是其次,主要是她已经没脸装无谓,干脆就别再让人看热闹了。 她越走越快,风刮在脸上只觉得眼角发干,她顺着湖边准备离开,结果低头不看路,走着走着就乱了方向。 季桐站在小路旁,顺着车道找大门的位置,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她低头深呼吸,试图逼自己冷静,如今她哪还顾得上顾今冬的事,应该回去找陆简柔……可惜她一回身,迎面而来只有一团黑漆漆的夜,灯光尚远,只有公寓楼还剩下星星点点的光,这世界忽然就离她远了,她好像还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傻姑娘,哪里也不能去,连走出下一步的主意都没有。 她脑子里一团乱,不知如何是好。很快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路边,她以为是陆简柔带人来追她,于是想也不想迎过去,却发现车门打开,有人下来了。 季桐不由自主怔住,她盯着来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一点也没变。分别这些日子,她冷静多了,心也硬多了,连装模作样的本事都高明多了,可他却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冷淡疏离的一双眼,不说话的时候太不易亲近。 她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后退,手指微微发抖,她突然明白过来,今晚所有的事都不是偶然,她想做什么……他很清楚。 她已经有将近两年时间没见过贺启诚,确切的说,没有这么近距离见过。 贺启诚穿了长款的大衣,颜色重而利落,在夜色里压着他整个人的棱角都收敛了。他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从头到尾好像真的只想过来看看她。 他没和季桐说话,身后的车窗降下来,陆简柔坐在车上叫季桐过去。她明显流过泪,看上去没有愤怒只有内疚,她试图和季桐解释:“我错怪他了,我真的不知道去错房子了,也没想到撞见你男朋友……” 季桐从看到贺启诚那一刻心就凉了,她当然不怪陆简柔,对方哪有那么大道行和贺启诚耍心机,恐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简柔眼看季桐不说话,她心急,还要解释,只怕季桐误会。可贺启诚已经不让她再说,他低头揽着她的肩安慰了两句,让她别胡思乱想,以后也不要晚上出来乱跑,然后他又去吩咐司机,先送太太回家。 陆简柔不太放心他们,印象里这兄妹两个关系一直不融洽,她低声劝贺启诚:“你做哥哥的,让着点季桐,好长时间没见了,别又吵起来……对了,记得送送她,太晚了。” 很快一切安静下来,贺启诚随身带来的人都退到远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前走,一条路上堂堂正正两个人,仿佛这夜路太黑,他确实想要送送她。 可惜只有季桐能听见他的话,贺启诚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也不客套,直接警告她:“你如果还有点自尊,就别再来骚扰简柔。” 真是体贴温柔的好丈夫。 季桐笑了,一时没反驳,她走了两步才和他说:“这么紧张,怕我害她?放心,我没那么大本事。” 路边停了车,车窗上反射出人影轮廓。季桐终于看见自己这一夜的狼狈,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暗淡的风衣已经挡不住静城的冬夜。 她顶着这张失魂落魄的脸,冻得手脚发麻,她喊他:“你故意让人送我们去看顾今冬的事,是不是?” 他狠话扔完了,终于肯和她好好开口。他好像觉得今天这出戏着实有意思,总算笑了一下,告诉她:“我这几个月在市里的事情太多,住在这里方便,简柔多心了。你们去的那不是我的房子,养彭晶人也不是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顾今冬是她的常客。”他说着还顿了一下,意思明显。 物管的人通知贺启诚,他干脆故意让人把他们送到彭晶家门口。他清楚季桐今晚为什么会跟来,她没有人脉关系,有事求人,除了回贺家,就是找陆简柔。 明明季桐心里酸得忍不住,可她一听见贺启诚说话就什么委屈都被打散了,半点想哭的意思也不敢有。她面对着这个男人必须分毫不让,错一步都难以预料后果,她已经为此吃过太多苦,不能随便认输。 第3章 】低声下气来求我03 季桐跟在他身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盯着他的背影看。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而她预想之中的重逢完全不该是今晚的样子。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工作和男友,可是他一出现,这一切瞬间成了泡影。 季桐不肯回来求贺启诚,可是事发突然,她只能想到陆简柔多少帮得上忙,可他轻而易举又能羞辱她。 她好像总也不能挺直了脊梁站在他面前。 贺启诚不再提这件事,很快已经能看见正门外的街道。 季桐追过去,心里不断往下沉,偏偏她要逼着自己开口,反正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豁出脸面,不差今天,于是她放缓声音喊他:“哥。” 贺启诚太清楚她的套路,直接站定,回身和她说:“休想。” 季桐追过去又说:“这么长时间了,让我回去看看爷爷。” 他这才正眼打量她,压着口气和她说:“别再拿老爷子当借口,我很清楚你为什么想回家,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季桐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笑意全都冷下去,她也不和他客气,“我还姓贺,爷爷还在,轮不到你做主。” 他慢慢皱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到底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什么事都不露在脸上,早没那么大闲工夫和她绕弯子,说话异常直接:“好,贺季桐,前两年可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搬出去的。现在遇到难事又想回家……低声下气来求我,你还要不要脸?” 他眼看她脸色惨白,分明像被人一把掐住喉咙,他偏要继续说,仿佛她痛苦他才痛快:“你愿意和顾今冬出去鬼混,有什么下场都是你自己选的。” 他话说完,刚好带她走到了门口,正对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旁边不远就是二环交通枢纽,一墙之隔,到了夜里照样车多人多,霓虹闪烁。 这座城的人各过各的生活,原本不少她一个。 北方城市永远有风,吹得人从头冷到脚。季桐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有东西在闪,她有偏头痛的毛病,有时太累或是过度紧张就容易犯,她只好低头忍,看着脚下的砖路又觉得难受,反反复复看不清路。 她眼看他把自己扔在街边,非要追过去,索性就把话都说开了。贺启诚懒得理她,推开她的手说了一句:“自己打车。” 季桐不说话,站在原地只看他的眼睛,那目光平平淡淡,三分不耐烦,她当真半点波澜也找不到。这世界上悲欢离合那么多,什么事都能由时间来治愈,他和她之间的事说多谈不上一辈子,说少又来不及一笔勾销,只是到今天,统统都淡了。 “让我回家。” 贺启诚懒得理她,眼看她还站着不动,补了一句,“离开顾今冬,他外边不止彭晶一个。”他说完又要走,季桐急了,冲过去挡在他面前,也不顾人来人往,拉拉扯扯,硬把他拽到一旁角落里。 贺启诚没兴趣和她动手,全程冷眼看她撒泼,身后跟着的人要过来,他抬眼看过去示意算了,又推开她的手说:“自重,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让你三分,适可而止。” 他这个角度才看清她带了胸针,忽如其来伸手,似乎想看那胸针的样子。季桐反应过来,一把将它扯下来,直冲着他狠狠砸过去。 贺启诚没躲,胸针刮着他的脸飞出去,背后金针尖锐,分明留下一道印子。他目光一下收紧了,紧紧扣在她身上。 事到如今,季桐早就明白自尊这东西不值钱,她有自尊谁也救不了,她越发觉得好笑,盯着他问:“我约你老婆出来能把你吓成这样?你不是怕她帮我,你是怕我乱说话。”她撕破脸反而心里顺畅不少,一晚上如鲠在喉,这一刻终于全都揉烂,死也死个痛快,“贺启诚,你哄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说让我自重?你放心,我再不要脸也比你强,陆简柔没对不起我,我不会拉她下水,谁造的孽我找谁算!” 贺启诚的怒意突如其来,他一把拉过她,掐着她颈后逼她仰脸,一字一句提醒她:“今晚是谁有求于人?” 她眼泪都在眼眶里,眼看他脸上渐渐显出一道细密的口子,她真想能再扎深一点,撕破他这张道貌岸然的嘴脸,她就这么极端地想着,最终也没哭出来。 季桐掰开他的手,硬生生一口气全都咽回去,低声说:“我求你。” 贺启诚显然对这答案并不满意,季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早早领教过,这女人什么话都敢说。 很快又有人开车过来接他,已经等在路边。贺启诚懒得再和她废话,绕开她上车走人,又回到别墅区。 季桐偏头疼完全发作,可她咬牙忍着转身就去追车,刚才是贺启诚亲自送她出去的,自然没人过来拦。她跑着跑着追不上,一路顺着行车道找,最后实在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干脆坐在草坪边上等。 她有心理准备,贺启诚对她从不手软,他不是顾今冬,不会死缠烂打,不会回心转意,更不会心软哄人。果然,这一等就等了一夜,十一月的静城,凌晨时分温度逼近零下,冷到让人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季桐竟然还觉得庆幸,冷一点她就不会睡着了,不哭也不至于把脸冻坏。她就这么逼着自己一夜未睡,到最后浑身上下全麻了,只有一个知觉,头疼,疼到眼前发花。她眼看天亮了也反映不过来,一直僵硬地坐在路边。 最终贺启诚还是让人来接她了。 季桐不是白等,她选的地方到白天势必有人经过,她说得对,她毕竟还顶着贺家的姓氏,东湖别墅里是很多人的“行宫”,她非要坐在马路上惹人看,这事让外人知道了,贺家还要脸。 来的人是韦林,他一直是跟在贺启诚身边的人。他过去把季桐拖起来,直接塞上车,从头到尾,车里除了司机就他们两个人。 季桐冻坏了,缓不过劲也说不出话,挣扎了半天。韦林透过后视镜知道她什么意思,告诉她:“贺先生上午有事已经走了……他的意思是,您先回去收拾一下,总不能这个样子去见老爷子。” 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裹着外套靠在车窗上,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季桐自己住的地方在四环外,这一路都是容易堵车的地方,好在时间还早。 他们身后不远跟着一辆车,贺启诚让司机保持距离,不紧不慢地尾随,直到韦林终于把人送到家。 贺启诚看着他扶她上楼,车里暖风吹了一路,可季桐到下车还是手脚发抖。直到韦林送完人,回来和他交代事情都办好了,他也没着急走。 他手里玩着个小东西,一点一点放在手心里摩挲,慢慢地看。琉璃的颜色顺着指缝透出来,刚刚好是个桐叶的形状,光可鉴人。可惜让人摔了,裂了一道缝。 很少有人用琉璃做胸针,中西合璧。贺家祖上靠古法琉璃起家,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虽然如今这年代没人再靠它谋生,但族里重传统,规矩严,历代长房长子都要去学。 贺启诚盯着胸针上长长劈开的裂缝,目光忽地暗了,他和韦林说:“去和家里打声招呼,季桐晚上回去。” 第4章 】情爱相欠01 贺启诚一整天都在市里开会,虽然赶上周六,但季桐这几天上网也看见过,南城的地产项目刚启动,他确实很忙,不过他既然已经松口,她就耐心等。 两年前季桐搬出去自己住了,那时候她租的房子周边还不算繁华,房租不贵。这两年附近发展起来,正好是静城有名的韩国留学生聚集地,环境还算不错。 她住在二层,原本有个小阳台,房东给改成了一个飘窗。季桐养着一只折耳猫,从贺家一直带过来,名字叫樱桃,如今也有四岁了,浑身圆滚滚,最爱咬她的鞋带。 季桐昨夜冻坏了,早晨回来勉强洗了个热水澡,头还是疼。这是老毛病,她十四岁的时候家里出了问题,环境变化,正赶上女孩子关键的青春期,她心思又敏感,长期紧张造成植物神经紊乱,总有偏头疼的毛病,到现在也没好。 她忍着让自己闭眼休息一会儿,抱着樱桃也上床,可是她心里有事压着,真安静下来反而睡不着,贺启诚一直没让人再联系她,她只能等。 最后季桐披着毛衣坐在飘窗上等消息,后来天又黑了,她这才觉得饿,抬头发现已经快八点钟,她没心情做饭,起来翻出一袋饼干,回身就看见沙发上扔着一堆照片。 她过去整理,发现是顾今冬前几天吃完饭忘在她这里的,没人在家的时候被樱桃咬着撒了一地。 现在都是数码时代了,很少有人再去冲洗照片,只有顾今冬在这方面有情趣。他是个摄影师,真说起来不算什么正经职业,是他上大学的时候自己玩出来的,空有一腔理想,到如今他自己接生意,给网店小杂志拍平面,收入及其不稳定,只有一个好处,认识的人多。 就比如现在,她收拾这几十张照片,形形色色,不是客片,看起来是他随手拿去洗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确切的说,全是不同的女人。 一天都过去了,季桐对于顾今冬的事早就平静下来,她没必要非和自己过不去。他这种工作天天见年轻漂亮的小模特,这是让她看见的,没看见的指不定还有多少,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干脆和平分手。 季桐找了个纸袋,随手把照片往里塞,忽然发现里边还有她自己。照片上的季桐抱着膝盖在飘窗上上网,她其实长得不难看,眼角微微上挑,老人眼里就总有些凉薄不讨喜的影子。但不得不说,顾今冬这角度照的好,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身后暖暖一片光,看不清正脸,斜后方的角度,头发挽着,无端端也有了温婉的轮廓。 她捏着那张照片看,突然很厌烦,摊开了一张一张找,最后把他拍自己的照片都挑出来,转头全扔了,这下她心里总算痛快了一点。她把手机充电打开,全是顾今冬打过来的未接来电,她昨晚以为要和陆简柔谈事,设了静音,从头到尾都没注意,直到最后被打没电。 季桐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出神,她在犹豫要不要给顾今冬回一个电话,毕竟躲着逃避没有用,话总要说清,她还没决定好,手机突然又响了。 “下楼。”贺启诚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平和多了,竟然有些疲惫。 季桐答应了,拿了一件最能见人的外套,又把头发梳起来干净利落,人显得也有了精神,这才下楼和他一起回家。 贺家的祖宅在静城最中心的地段,城市的现代化进度与日俱增,后果就是传统的东西越来越少。这几年,市中心的胡同和四合院都少了,皇城根脚下自然寸土寸金,留下来的都是轻易不能动的王府宅院或是大家族的老房子,昔日繁华,如今各归其主,都是近百年的院落。 贺启诚和季桐坐在车后排,韦林随身在副驾驶位。 一开始车里气氛很冷淡,直到她上车贺启诚也没理她,他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文件上。后来车开进市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和她说:“回去当着人别胡闹,爷爷病了。” 季桐心里一下揪紧了,老爷子八十四岁了,她离开家那年他身体就不太好,她问他:“还是心脏方面的问题?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目光忽然有些讽刺,但很快也不想计较了,他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告诉她:“年前查出来的,本来是轻微的脑梗,老人到这个年纪多少有一点,后来秋天的时候摔了一下,不严重,因为这事又去检查,查出来脑部有个肿瘤,他这么大年纪……不能再做手术。” 季桐这才明白为什么贺启诚轻易让步,他对她从不手软,如果真不想带她回家,她纠缠一星期他也不会答应,原来是爷爷病重,他为了顾全老人面子,总要让这唯一的孙女回去看看。 她心里愈发恨起来,转身盯着窗外不想再和他说话。韦林在前边坐着,他其实不是爱插嘴的人,这时候也没忍住,补了一句:“老爷子不太认人了,您心里也有个准备。” 季桐忍不住,质问贺启诚:“爷爷病到这个地步你还瞒我,你有没有良心?” 贺启诚扫了一眼韦林,他和司机都只看路,不再开口。 他停了一会儿先处理自己的事,直到他把手上的文件都收起来了才继续和她说话:“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坚持搬出去,和我说的可是以后不再和家里有任何瓜葛。” 季桐伸手就想抽他,他一把扣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好像早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盯着她,那目光沉甸甸扎在她身上,直到季桐自己甩手坐回去,他才继续说:“贺家好歹把你养大了,如今老人病重,你装也给我装出点样子,别乱说话。” 她气急反笑,过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让我说好话可以,我也有条件。” 车子已经开进市中心蜿蜒的小路,两侧还有高大的杉树,路灯打出一地斑驳。贺启诚的侧脸浸在一片晦暗不明的树影里,完全看不清表情。 他点头和她说:“我知道你这次回来的难处,到家再谈。” 季桐帮他在家里维系好长孙的脸面,他就替她解决问题,公事公办,一桩交易。 可惜她眼前这条路明明是她回家的路,多少人庸庸碌碌加班晚归,求只求能在这座城有一个家,她却再无归处。 季桐的目的达成,心里反而不痛快。 她盯着窗外的街道,上学那几年她天天经过,如今好久没回来,连地铁旁边那排小店都换了新的门面,眼看马上就要到租期了,挂出大甩卖的牌子。 她问他:“这条街是不是快拆迁了?” 贺启诚顺着她指的方向转头看,口气缓和下来,他看了一会儿才反问:“舍不得?” 这话只是随口,可突然像扔进潭里的石子,一下掀起无数旧事。 车里气氛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往下说。 第5章 】情爱相欠02 那时候也是个冬天,季桐十六岁了,她上的高中搬了校区,离家半个小时的距离,家里不惯孩子,上学都不许派车接送,贺启诚更不会为她网开一面。那年静城市中心的旧路还没拓宽,她自己早上坐车很堵,骑车去反而合适,但她都那么大了,竟然还不会骑自行车。 偶然一个下午,贺启诚在家,有空带她出去。家里有老人,处处安静,不让他们胡闹,门口胡同又窄,他就把她送到这条人少的街上,等着下人把自行车推过来。 季桐想着他是来教自己的,老老实实很听话,可贺启诚只是指使韦林扶她坐上去,他自己看都不看,转身就走。 韦林很快也松了手,跟着贺启诚回去。这一下季桐重心不稳,直接向右边倒下去,吓得她尖叫,手都不知道该扶什么地方,下意识就喊他,可贺启诚回头扫了一眼,只和她说:“自己学,摔两次就会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脾气,贺家人大多如是,彼此独立地活,不亲热,不过度靠近,哪怕是一家人,什么事也都分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就真的没再出来管她,也不让其他人来看。季桐第一次上车,直接摔破了胳膊,抱着车把坐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凭空让所有人看笑话。她心里气得难受又哭不出来,逼着自己爬起来一次一次找平衡,害怕也要往前蹬,没有什么方法,就凭着一股傻劲往前挪。 最后天太冷,她手都冻僵了,直冲着一排树坑冲过去。她慌乱之下忘了刹车,车头狠狠撞在树干上,人一下就被甩出去了,偏偏那树坑刚浇过水,她直接摔下去就是一身泥。 那天季桐是真哭了,她摔狠了,下巴蹭破,浑身又脏,她就坐在树坑里不出来,一个人流眼泪,最后哭到风一吹脸上都疼。路过的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过来要扶她,她赌了一口气,就是不让人帮忙。 她就不明白贺启诚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说好了教她骑车,结果就把她扔在这里,撞死都活该。 季桐一瘸一拐的爬起来继续练,人只要心里认真起来,干什么都事半功倍。到最后天黑的时候,她还真的稀里糊涂地学会了,掌握好平衡,好歹能骑出一段路了。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也是这么黑漆漆的冬夜。她抹干净眼泪,冷着脸不示弱,自己骑车回去,只有韦林等在大门口,帮她过去推车。 季桐一句话都不说,发誓再也不理贺启诚,反正他那么忙,如果不是她主动找他,其实彼此也不容易见到。她在心里一路骂,以后绝对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但她进门之后就看见贺启诚站在鱼池边上等,那么冷的天,他总不会闲得无聊真去喂鱼。 季桐忽然眼眶一热,但她忍着不开口。 他走过来看她,伸手擦她下巴上脏兮兮的泥。他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但那天他就站在那里,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什么话也不说。 韦林看她崴了脚,叫人来带她去看看,跟着来的还有家里老资历的下人宋婶,她嘴快,低声和贺启诚抱怨:“大冷天的,没摔坏也冻着了,您可真舍得。” 贺启诚当时笑了,回一句:“都是这么长大的,不摔不长记性,永远学不会。”很快他松开季桐,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就是随口说起来的样子,“就是舍不得,我才不去看。” 她当夜没能睡着,反反复复都是他这一句舍不得。 如今过去八年的时间,人都长大了,回头再看,季桐不得不感慨于贺家的教育方法,痛苦但绝对有效,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学会骑车,从此再也不用求人接送。 她混乱地靠着车窗想过去,很快已经到了黄城胡同,路太窄,车不能开进去,所有想去贺家祖宅的人都要步行出入。 贺启诚带她走得很快,家里仍旧还是老样子,房子是有历史的,正正经经的四方大院,从正门外就能看见那株庞大的古树。 季桐当时搬出去的时候当然没有和爷爷坦白,她说的是她大学毕业了,想自己出去找工作,分家独立去了。 谁知这一走就走了两年,贺启诚不许她进家门一步。 如今季桐绕过影壁,进垂花门去前厅,她很久没回家,家里人见到她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惊讶,也没有人刻意迎过来。这院子里住的人不论主次,永远不像普通亲戚那么亲密,彼此之间仿佛都隔着那棵树,就算结出千丝万缕的关系,只能埋在地底下,谁也不能拿出来说。 只有宋婶过来接季桐,她打量她,似乎总算放了心,轻声说:“老爷子天天惦记您,老和我们说,家里就一个女孩也没留住,不过您长大了,不靠家里才算有出息。” 季桐再也等不及,要先去看爷爷,但她没走两步又被宋婶拦住,“老爷子休息早,那边刚睡下,如果明天醒了没什么事,我再带您过去。” 她有些急了,也没顾忌就开口:“那我去守着,爷爷身边总得陪个人。” 宋婶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忽然按了按她的手和她说:“您别急,现在有太太照顾。” 季桐这才站住,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家和她两年前走的时候不一样了,这里已经堂堂正正有了女主人,而她也有了嫂子,陆简柔是长房长孙的媳妇,按规矩她才应该去照顾长辈。 贺启诚一直没管她,他在一旁和医生问情况,说完话才走过来。他眼看宋婶的意思,总算开口,“我带季桐去荣楼,她大晚上赶回来也不容易,一片孝心。” 他既然说话,宋婶不再多劝。 第6章 】情爱相欠03 老爷子住的荣楼风水最好,坐北朝南,过去还有各种讲究,但它并不是真的楼,不过是个叫法。屋外安安静静只有壁灯亮着,他们刚到小院门口,门很快开了,陆简柔从里边出来,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们别进去。 “爷爷睡了?”季桐还不死心,家里规矩较真,半点不讲人情,但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最想的就是老爷子。 陆简柔往里指指,小声和她解释:“刚闹了半天,糊涂了,非说打过针不肯再打,我哄了半天才睡着,明天再来看吧。” 陆简柔抱着肩膀揉了揉,她真是累了,家里老人一病,大家都要跟着熬,何况老爷子是脑部的问题,渐渐不清楚了,身边必须有人伺候。 季桐知道陆简柔也不容易,过去她在自己家里恐怕只有让人供着的份,嫁进来这才两年,就赶上老人病倒。 季桐也不好强求,只好和她问情况,陆简柔说着说着近乎哽咽:“你也知道,爷爷过去那么讲究的人,如今不记事,早起还叫我,晚上又忘了。我天天看着太难受,让你哥去想办法,可是医生都说这么大年纪,真做手术也出不来了……” 贺启诚看她说不下去,摇头示意她别多想,问她是不是太累,让她今天早点回去睡。 季桐听着心里难过,回身仰脸也在忍。 很快贺启诚叫了宋婶过来守夜,他陪陆简柔回去休息。 陆简柔被他拉着,临走看见季桐孤零零地站在荣楼门前的树下,那树是桃树,早过了花期,和季桐一样,孤零零只剩影子。 她终究觉得她可怜,又回来抱住季桐,拍她的肩膀安慰,“你也别太伤心,还不至于。” “简柔。”贺启诚眼里再没有别人,喊她快走。 季桐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贺启诚。他显然不想陆简柔和她过多接触,季桐越看他那副嘴脸越发觉得可笑了,非要成心,故意摆出样子,凑在陆简柔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松手让她走。 这举动果然有效。 晚上十二点,季桐已经回到自己过去住的西院。 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浴巾盖在头上还没来得及擦,抬眼忽然看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她吓得冷不丁手一抖,浴巾掉了人也傻了,啊地叫出声。 贺启诚还穿着那一身正装,但他手边上明明放着替换的衬衫,似乎他刚才那几个小时都没能换上。 季桐屋里空了不少,当年搬得急,她只带走重要的东西,但她走了就是走了,这里显然被人清理过,如今只剩下基本的家具和浅蓝色的墙纸,和贺启诚周身格格不入。 他看她这反应一时懒得理她,等到她自己回过神他才开口:“过来。” 季桐镇定下来坐过去,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局促,故意解释:“你放心,我刚才就是和嫂子说晚安。” 她下意识蜷起来抱着膝盖,贺启诚原本要接话,忽然伸手打她后背:“坐直了,女孩子别驼背。” 这一下他顺势侧过身看她,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那手心的温度却牢牢印在她身上。季桐突然慌了往后躲,贺启诚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抵触,心里忽然一股无名火,他伸手按住季桐直接把她拖了过去。 她挣不过,头发还滴着水,被他压在怀里,心几乎要跳出来,可却冷着一张脸。她由他抱了一会儿,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贺启诚揉了揉她肩膀,低声说:“行了,人都回来了就别闹了,成天像个刺猬似的,你累不累?” 房间里开了空调,明明不冷,但他抱着她,她克制不住在发抖。 季桐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好歹还有理智,她抬头,就用这最后一点余力提醒他:“简柔睡了?” 这话就像个开关,一下就能掐灭旧年恩怨。他们之间不管有多少过去都没用,结局早就摆在眼前。 他结婚了,有家有业。 贺启诚终于松开手,灯光下两个人距离太近,他终究比她大了八岁,论城府也比她沉得住气。他连表情都没变,不再管她,向后靠在沙发上,忽然就和她说起正经事:“季老师的事很难办,如果想弄清监狱里的情况,这涉及到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季桐绕这么大圈子,其实就为了她亲生父亲。季老师早年是个无关轻重的小处长,和贺家老爷子是忘年交,两家人关系很近。但他脾气耿直,为老家土地征收的事得罪了高官,后来被卷进案子里,挪用公款的数额极大,被判无期。 季老师出事那年季桐才十二岁,但在那之前她早早就被托付给贺家照顾,从此加了贺姓被收养,连带祖上最后一片茶园一起转过来,她清楚一定是因为父亲的案子背后有问题,他才想到会被人报复,连女儿也不留在身边。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点感冒,要换季了,我让他多注意。结果上个月他就不肯出来,我以为是他感冒没好,但这个月还是不来,我去问狱警,说他拒绝会见。”季桐控制不住口气,微微发颤:“这么多年了,你知道的,只要我去探监,我爸一定会见我。”她不敢再往坏处想。 贺启诚盯着顶上的灯告诉她:“现在我得到的消息和你一样,是季老师主动拒绝探监。” 季桐再也坐不住,她心里太乱,脱口而出:“不可能!”她忽然害怕起来,伸手就拉住他问:“他是不是在狱里出事了……还是有人对当年的案子不放心?” 贺启诚摇头示意她别乱说,季桐意识到信口胡猜更麻烦,她迅速安静下来。 他坐起身看她,季桐头发还湿着,水滴在睡衣上,一块深色的印子,她在父亲的事上毫无办法,脸色苍白咬着嘴,和白天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截然相反。 贺启诚终究叹气,他拉过浴巾直接盖在她头上,扣住她的肩膀,动作极快开始擦。他没有耐心,动作也不轻,弄得季桐头发乱七八糟全缠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要自己来,这一拉扯,她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第7章 】情爱相欠04 贺启诚顺势向后倒下去,直接用浴巾把她胳膊裹住,让她趴在他胸前动也不能动。 季桐在上方挡住了所有的光源,一整片暗淡的影子里,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打量,那目光竟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声音在发抖,分明是这么暧昧不堪的姿势,她却干脆往下演,不许他起来,放软声音和他说:“你帮帮我。” 贺启诚面不改色,手按在她腰上,慢慢地摩挲。她不自在,但逼着自己低头慢慢蹭他脸上被胸针刮出来的那道伤,她还在说:“我想知道我爸在里边怎么样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贺启诚突然按住她颈后一把压下她的脸。季桐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他吻住。他的愤怒突如其来,近乎惩罚,让她很快喘不过气,她绷了一晚的理智瞬间断了,抬手打他,可贺启诚由着她发疯,最后让两个人都透不过气。 季桐慢慢眼睛红了,他咬着她的嘴角,她再也不敢动,他的手从她睡衣里探进去,她的眼泪就往下掉。 他模模糊糊警告她:“季桐,我早告诉过你,女孩子不能和人谈条件……你谈不起。” 她再也装不下去,拼命摇头,他还不收手,翻身把她按在沙发背上,拉着她的睡衣往下扯。季桐慌乱之下什么话都说了,可他全像没听见,她最后慌得抓着他的手叫哥哥。 这称呼显然没能唤起他的良知,他早就认了,“叫什么都晚了,是你主动。” 他顺着她耳后一路吻在她肩后,她剧烈颤抖,睡衣被他脱下来挂在手臂上,仅存的自尊和那点算计来回撕扯,她逼着自己不动,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哭出来。 贺启诚似乎就想逼她哭,季桐太久不肯当着他的面流眼泪,哪怕是他骗过她那么多次。 她付出过全部青春岁月跟着他,在家里见不得光,避开所有人的眼睛,但那几年她什么委屈都忍了,甘之如饴。最后她眼看他和别人结婚,那时候她也没在他面前哭。 季桐捂住嘴抽噎,完全自暴自弃,不挣扎也不再躲,贺启诚反而松开手,他俯下身把她抱起来去卧室。 她被摔在床上,心如死灰,干脆连动都不动了。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的灯,朦朦胧胧在墙壁上晃出他的轮廓,她看着他坐在床边扯开领带,手里那件严肃的正装外套更显得刺激人。 季桐眼泪流得更多,她从十八岁就不要脸面了,什么都能豁出去,但女人最后总有一星半点死不透的廉耻心,她再次提醒他:“贺启诚,你别忘了,你现在结婚了。” 他听着这话笑了,看也没看他,拿了衣服进来当着她的面换完。季桐被他撕扯得衣衫不整,但他一眼也没再看她,直接躺在床上就要睡了。 季桐裸露着整个后背坐在他身边,他衣冠楚楚地准备休息,她终于明白他就是想看她这副下贱样子,所以她自己沉默地重新穿好睡衣,终于把眼泪全都咽回去。 她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地和他说:“要睡回去睡,我这里不是你躺的地方。” 贺启诚翻身看她,口气放松下来,声音也淡了,“太晚了,懒得回东湖那边,来换件衣服而已。” 他说着就把灯暗灭,黑暗里伸手拉她过去。季桐没挣动,反手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这样呢?你满意了吗……如你所愿,是我主动,是我勾引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他听:“只要你帮我。” 他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越压越低,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扯起来,他问她:“这话你都跟谁说过?” 季桐口气很无辜,“用不着找别人,我只勾引你。有了你我就能在这个家舒舒服服呆下去,有了你我爸就能保住一命……”她好像突然想开了,伤己再伤人,低声问他:“嫂子连件衣服都不让你换?那你以后来我这,我等着你?” 他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季桐几乎被他手劲打得倒在一边。她竟然还能笑出声,抓过枕头,自己揉揉脸又拉被子躺好。 她半点都不生气,还有力气和他评头论足:“顾今冬就这点比你强,他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在床上从来不打我。” 贺启诚真的怒了,他翻身把她按在床上,季桐这才意识到如果他真想动手,她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房间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很快混乱地咬在他颈后,季桐缩着肩膀躲又被他拖过去,她渐渐觉得脸上疼得厉害,也发起狠,咬他打他气他,最后激得贺启诚把她整条睡裙推上去,连一点反映的时间都不给她留,又狠又重地抵进来。 季桐根本毫无准备,疼到惨叫。他居高临下俯下身,捂住她的嘴警告她:“我说过,回家注意点,别闹出事。” 季桐立刻一声不出,她咬着自己的手忍,不知道什么伤带出血来,很快嘴边一片腥甜。 那一夜静城刮了风,这座城市极易扬尘污染,窗内窗外一样不堪入目。 那棵可怕的古树明明长在前院,可季桐从小就有个幻觉,恍惚之间老觉得窗外有那棵树的影子,无数干枯的树枝盘根错节,在冷风里发抖,戳着良心,反反复复提醒她这一切都是错的。 错的人,错的时间,错的关系,唯一坦白的就是她真的只有过贺启诚。季桐嘴上气人,可她身体的反应太诚实,让他最终有那么一刻不忍心,抱着她安抚,让她舒服一点。他吻她的眼角,怕她哭,却发现她根本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贺启诚最恨她这毛病,不管她说了多少好话,心里始终不肯和他示弱。他气到没了分寸,这一夜来来回回不肯放过她。季桐很快妥协于现实,何况她根本就没资格和他装,她整个人软下去,掐着他的手低声求,嘴上讨好他,他听着却越来越愤怒。 真要比不择手段,他比不过季桐,她能用十年时间在这个家里处心积虑地活。 最后的时候,贺启诚非要扭过她的脸,逼她看自己。她渐渐又开始觉得头疼,贺启诚下意识吻她额角,手心慢慢压在她太阳穴上,他带来温温热热的触感,让季桐终于放松下来。 人的欲望太奢侈,情爱相欠,何敢相忘。她放纵这一晚当做是一场交易,可他但凡有半点温柔都能让她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贺启诚声音很压抑,仿佛他也已经无路可退,“你真下得去手……季桐,那也是一条命,你恨我可以,可他也是你身上的肉,你就这么狠。” 她瞬间被这话刺激到,整个人眼前发花,情绪到了至高点,她再也承受不住,全盘崩溃,发疯似地咬他,直到见了血。 风声越来越大,季桐住的院子在贺家最西边,时间长了地方空,风到拐角,刮出奇怪的动静,一下一下总让人想起夜鬼在哭。 远远有人进了月洞门。 季桐刚回家,没有下人跟过来,唯一看她长大的宋婶也在老爷子那边,因此她住的地方四周都没有人了。 凌晨低温冻人,来的人却没穿正经外套,只有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 陆简柔虽然走得慢,她每一步都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走来了这里。 夜风太凉,她慢慢地停在季桐卧室门口,盯着那扇门,无声无息地看了很久,她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但她知道有谁在里边。 陆简柔忽然打了个寒战,拉高毛衣的领子,转身快步离开。 那一路上她反反复复像有了强迫症,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冷风里,她拉住自己的衣服,几乎要把脸全部挡起来。 她觉得脏,仿佛这家里最见不得光的人成了她。 第8章 】猫比人长情01 静城难得有个晴天,季桐终于见到老爷子。 老人的病主要是因为脑部的肿瘤开始压迫神经,但赶上他偶尔清楚的时候,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相比过去瘦了不少,更不爱说话了,走路不方便,于是干脆就坐了轮椅。 季桐守着爷爷聊了一上午,他起来早,原本中途要再睡一觉的,但看到季桐回来了,老人连回笼觉也省了,必须叫她坐在眼前看着她。 贺家到这一代全是男孩,贺启诚是独子,他两个叔叔生的也都是儿子,因此季桐当年被送到贺家,老爷子最疼她,生怕家里的男孩欺负她,直接就让她也姓贺,放在贺启诚身边带,全和长孙这一房同样的待遇。 她给老人念报纸,老爷子喜欢静,过去最爱看报。其余的话其实也说不上几句了,好多事在老人印象里全乱了,但季桐也不提醒,爷爷愿意说,她就听着,时不时接两句,就足够让他高兴。 贺家祖上一直是皇城脚下的商贾大户,这虽然在过去的时代不算什么正统身份,但深究起来,别管上边由谁做主,出兵打仗要钱,修路修桥也要钱,四处都需要背后有大户支援,到最后,反而是这些商人手里控制了最多的人脉背景。 这家里的规矩一直很讲究,季桐在荣楼坐了一上午,带她的宋婶也陪了一上午。陆简柔来过两次,老爷子起初糊涂,不认识她了,闹着不让她靠近,没过一会儿又喊她,让她去催贺启诚,让他今天一定回家,老人要和小辈们一起吃饭。 最终这顿饭从中午等到晚上,因为爷爷下午还有医生会诊,吃饭的事就一推再推。 他们留在荣楼里等,贺启诚从市里赶回来了,等到晚上七点,老爷子终于出来准备开饭。大家都在圆桌旁,平时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好处,吃饭的时候很随意。 老人盯着季桐打量,如今他好多事都要想很久,慢慢地转向贺启诚,拍他的胳膊说:“你季老师的事我没能帮上忙,这心里一直不踏实。他把女儿托付给我,不能再辜负。这孩子如今也大了,不知道在外边过得好不好,你做哥哥的,多照顾。” 季桐立刻笑了,给爷爷夹菜,示意他别担心,“我那工作虽然钱不多,但是足够养活自己了,爷爷放心,真有什么难处我肯定去找他。” 老爷子穿一件加厚的暗色唐装,自顾自还和贺启诚说话,忽然又往陆简柔那边看,“你看,你这媳妇就找的挺好,我也高兴。我老说简柔脾气没得挑,就她什么都让着你……你们夫妻帮季桐多留意留意,也给她找个合适的人,一个女孩,终身大事总要家里人给想着的。” 陆简柔瞬间有些脸红,她低头不太好意思了,又夸季桐:“您就放心吧,季桐条件这么好,哪用得着别人给介绍,那都是过去的习惯了。” 季桐为了能让老人安心,赶紧接话:“我有男朋友了,将来要是真定下来,一定先带回来给您看。” “做什么工作的?你同事?”爷爷一高兴显然想多问问,但季桐不敢提顾今冬,这桌上四个人,包括她在内,三个都是刚撞破他那点烂事的目击者。 她忽然害怕贺启诚这时候当着老人的面给她难堪,那她可就一点脸皮都没了。 季桐心里一下乱了,只能含糊点头,没想到贺启诚顺势帮她接了一句:“她大学师兄,人不错,我见过一面。” 顾今冬确实是他大学师兄,季桐没反驳,这下老爷子放心不少,没再细问。 陆简柔坐在贺启诚身边,听他们兄妹说话,一直不插嘴。她安安分分给大家夹菜,好像也把东湖别墅那天晚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季桐分明感觉到贺启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在贺启诚身边十年时间,别的没学会,虚情假意的本事青出于蓝,她还能一脸期待地看他,笑着和大家说:“我哥说过,他给我攒着嫁妆呢,就为这个我得赶紧嫁出去,看看他留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这一桌子人都笑了,老爷子伸手揉季桐的脸,老觉得她长不大,大声逗她:“这可不行了,如今你有嫂子,他什么都给你,万一你嫂子回去不干怎么办?”这真是句玩笑话,说完连带下人一起,全屋的人也都乐了。 宋婶正好过来上菜,边笑边说:“都是一家人,哪有这么乱。” 季桐手下一顿,一口熟烂的牛腩半天咽不下去。她低着头喝汤掩饰,大家高兴起来谁也没注意,话题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顿饭吃得温馨,荣楼难得这么热闹,连宋婶都去劝老爷子,说老人就要多见见儿孙,只要心气好起来,病自然都好了。 到最后各自散了,他们三个人出来,风一样凉,夜一样黑,荣楼门口还是只有一株桃树。 戏演完了,每个人的面目始终都没变,各有各的路。 季桐和陆简柔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明天再来陪爷爷。她顺势看见她挽着贺启诚,脑子里还是宋婶那句话,突然看不下去,直接回西院去休息。 这一次季桐记得锁门,她躺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让人觉得累,这家里什么都没变,她只要回来就得继续粉墨登场,演一出兄妹情深,合家团聚。 她忽然记起昨晚故意勾引贺启诚的话,躺着躺着爬起来又去把门锁打开了。她想这年头贱也得有个贱样,把事情都想开了,她反而很快睡着了。 那之后两天,贺启诚都没再回家。 季桐白天去陪爷爷输液,听见陆简柔说了两句,贺启诚的公司在南城的项目正到关键,他离不开,每晚也都住在东湖别墅,为开会方便。 陆简柔说这话的时候就是随口,因为老人几乎不接话,有时候她们陪着,也不知道他是清楚还是糊涂。 但这一句老爷子是实实在在听见了,突然看着她开口说:“这不行,哪有老去外边住的?家里有蛇咬他?” 陆简柔马上不再提了,她试图换话题,但老爷子脑子跟不上,还停在这事上,又伸手拉她说:“你们要有个孩子就好了,那我就是……四世同堂。” 老人困了,迷迷糊糊地一边琢磨四世同堂的事,一边又算他们俩的年纪:“启诚都三十二了,老大不小的,还没个孩子……” 陆简柔脸上越发不好意思,嘟囔了一句:“爷爷,他最近真的太忙了,我们两个都考虑好了,孩子的事再等等,我现在怀孕了他也照顾不过来。”她给老人宽心,“我们都等您好了抱曾孙子呢。” 荣楼里很快又安静下来,季桐听见孩子两个字再也坐不住,她手下发颤,说自己去接个电话,很快就出去了。 第9章 】猫比人长情02 院子里有长廊,季桐顺着一路往外走,过了正午云层厚,日光也淡了。她走着走着总想起过去那些事,那年她搬出的时候最后来向爷爷道别,也是走了这条路。 那时候贺启诚刚刚宣布和陆家的独女订婚,他们俩是在一场慈善晚宴上认识的,其实季桐对她真的没什么印象,一直只是听说贺启诚在外认识了一位陆小姐,只是她真的没想到一期一会也能打散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 陆家有红色背景,和贺启诚一从政一从商,两边门当户对,他和陆简柔的关系能发展到谈婚论嫁,没有一个人惊讶。 除了季桐。 她不得不承认对贺启诚而言,她那点心机和算计实在差太远了,她十八岁跟了他,四年时间耳鬓厮磨,只为换他两句承诺,他却次次食言。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发现自己怀孕,而贺启诚突如其来订婚,马上要娶别的女人,这个家,她再也不能留。 没过去多久,两年而已,她永远忘不了离家那天的心情。 事情发生的太快,前后不过半个月,于季桐而言却无异于天塌地陷。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头疼发作很严重,一身冷汗硬撑着,面上还要高高兴兴。她去哄长辈,说她工作离家太远,还是租个房子方便。她说了那么多谎,为了老人,为了让这个家上下都体面,她硬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后来贺启诚结婚那天季桐没回来,一面也没露,因此总让陆简柔以为他们兄妹关系不好。 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有季桐自己清楚,他婚礼同天她没了孩子,一个人在医院躺着。 那段时间她把女人能经历的痛苦一一尝遍,真把眼泪流干了,心里疼,身上也遭罪。她梦里全是自己造孽的报应,午夜梦回才发现,她醒过来才是真正的噩梦。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推你下地狱的人,曾带你上过天堂。 季桐是嘴硬,是喜欢和他针锋相对,可她怎么能不爱他。那么多年时间,她什么都给了他,年纪轻轻不谙世事,是他教会她活着所必需的一切,也教会了她什么才是恨,铭心刻骨。 她终于明白,原来人哭多了心就硬了,没有方式能发泄,就干脆全都烂在心里,这世界上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悲苦,她爬着往前走也是一种活法,照样无坚不摧。 就像现在,人的心和这城市的天气一样,越来越冷。她除了逼着自己面对现实之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季桐坐在长廊里翻看手机,顾今冬自从出事那晚之后就找不到她,他打了电话她也都没接,这两天他没再联系。她看见邮箱里堆了很多工作的事,明天必须回去上班了。 她又算算时间,打定主意晚饭后就回自己那边去。她刚想好,面前就有人过来,季桐几乎都不用抬头,光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来了。 贺启诚仍旧穿得正式,西装外加了一件大衣,远远地一路走过来,一下挡住了所有的光。他眼睛长得很像他父亲,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季桐只在照片上见过贺启诚的父母,一对璧人,是刚生下他的年纪,只有照片当纪念,才能永远留住年轻的模样。 韦林远远跟着,一语不发。 贺启诚看上去只是回来看爷爷的,经过季桐的时候却停下了,他有话和她说:“我不想拿老人的事跟你谈条件,但爷爷这边……你考虑一下,留在家里住吧,有你陪着,他心情还好一点。” 季桐摇头,“我还有工作,而且我也有私事,只要有空我就回来。” 她说完起身就要走,绕过他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季桐下意识推他,他反而抓得更紧,韦林似乎早就想到了,干脆地往后退,守住了来往的路。 贺启诚盯着她问:“私事?” 季桐说得很直白:“我男朋友劈腿,我还要回去找他算账。” 贺启诚这张脸实在没得挑,那道小伤也好全了,可惜他脾气养得太独,怎么看都一副冷淡棱角。他沉下声音问她,“说实话,你和顾今冬到哪一步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青天白日,她无来由觉得耻辱,她甩他的手,贺启诚冷眼看她挣扎,只有三个字:“留下来。” 这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季桐当年绝望地提出要搬走,他人还在国外忙,在电话里一直沉默,到最后也只说了这三个字。 季桐心都凉透了,她眼看四周没人经过,干脆压低声音和他说清楚,“可以,只要你现在离婚,我立刻留下来,怎么样?” 他对这事的态度倒是始终如一,堪称楷模:“不可能。”他皱眉,不想再和她废话,直接抓着她往回走。 季桐知道自己不能慌,他就喜欢看她方寸大乱,不能让他如意。她反而靠近他,踮脚凑到他耳边说:“哥,你再不放手,一会儿让家里人看见你怎么解释……”说着说着她还从他背后搂住他的腰,笑笑蹭他的脖子,恰到好处提醒他:“你非让我回去,万一我和简柔多说两句,大家都不好收场。” 这下贺启诚终于退了一步,他放开她,那目光近乎带了威胁,“你走可以,但是不许再找顾今冬。”他似乎对他的事耿耿于怀。 季桐见好就收,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说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我就这点眼光,看上的人全都猪狗不如。他和你其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还没结婚,还给我一个女朋友的名分。” 她说完这话就走了,再也不想看他的表情。 季桐很快回到自己的住处,顾今冬果然又不见了,每次她想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打他的手机也没信号。 她一进门就发现家里有人来过,季桐偶尔出差,把钥匙也给了顾今冬,万一她不在就让他来给樱桃喂食喂水,后来他经常拿着钥匙自己来,两人关系稳定了,她倒不在意。 只是这一次,顾今冬显然是回来翻东西的,他把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樱桃可怜巴巴地蹲在飘窗上看她,那上边还算最后一方净土,没被杂志和翻出来的衣服淹没。 季桐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找什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四处看,半天也没觉得少了什么,连他自己忘的那袋照片他都没再拿走。 第10章 】猫比人长情03 最后她把杂志架子扶起来,看见他扔着不要的一个镜头盖,这下才想起顾今冬之前一直磨她,要借三万块钱出去买新镜头。 她和他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太清楚他满嘴都是借口,钱到他手上连一星期都留不住,每次她应急借给他的钱最后都不了了之,他根本没用在正经地方,不是去夜店耗时间就是去请狐朋狗友出去玩,因此这次借钱的事她一直没同意。 季桐立刻去卧室的柜子里看,她一直收好的储蓄卡果然不见了。她气得又给顾今冬打电话,完全找不到人。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和顾今冬之间过了这么久,对他的劣习一清二楚,可每次两个人吵完他就伏低做小,回来求她,为了让她回心转意什么都能做,她看他那么大个男人在门外一等就是一夜,总是心软。 这下可好,他背着她出去和女人鬼混,还拿她的钱买单。 季桐气到浑身发抖,顾今冬是有很多坏毛病,好吃懒做,不上进,但他起码对她好。她从小寄人篱下,看惯了大家族里的人情世故,搬出来就想找一个简单的人过日子,心里有她就比什么都强,她再也不图其他。 结果到最后,这屋子里还是只剩下她和樱桃。 它过来蹭她的腿,明显是饿了。她把它抱起来,樱桃就舔她的手,柔软地蜷在她怀里。她心里堵得难受,和自己过不去,去给她倒猫粮,换水,最后打扫房间,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终于倒在床上,哭不出来就捂着嘴发狠,拿自己撒气。 每个人都会变,顾今冬过去也不是这样,起码没这么混。 他和季桐是大学校友,比季桐大了两级,学的是设计,业余时间一直玩摄影。当时顾今冬是毕业年级,他为了骗学分顺利离校,自己办了一个社团,蹲在学校门口的路上,哄骗刚入学的小学妹来参加,他拿着镜头一通抓拍,最后正好拍到季桐。 那天是贺启诚亲自送她去的学校,她心情不错,结果从门口进来就被顾今冬拦下,他给她看自己拍的照片,她随口答应参加他的社团。从那之后,顾今冬反反复复去找她,可当时季桐不住校,他一腔热情有去无回,一直单相思,直到季桐要毕业的那一年。 用顾今冬的话说,这就是缘分,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戏。 他当时已经离校两年了,租了个地下室,毕业很久却没工作,干脆混吃等死。他把季桐的照片贴在墙上,天天睁眼闭眼都是她,还偷偷回去看她,他看了两年看出一腔深情,鼓足勇气,誓死要去表白。 偏偏就是那么巧,顾今冬出现在季桐最绝望的时候,那年夏天贺启诚结婚没多久,她刚从医院出来,一个人住。 他偷偷跟了她三天,直到第三天晚上,他眼看季桐在护城河边上出神发怔,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季桐一定是出事了。 她万念俱灰,只想跳下去,可还没等她爬上护栏,就被顾今冬拦腰拖走。 她其实对他印象不深,但好歹记得这个师兄,知道他不是坏人。顾今冬把送季桐回家,她一整晚都不肯开口说话。他就守在她家门口直到天亮,隔一会儿就进去看看,怕她想不开。 那段时间季桐身边只有顾今冬,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但凡给她半点温暖她都觉得感动,何况顾今冬真的喜欢她。她知道他没有正经收入,没有稳定工作,花天酒地,大手大脚,他什么毛病都有,但他真心对她好。 季桐前十二年跟着父亲过,从老家来到静城,后来父亲高升,她有了好环境,可惜还没过几年父亲入狱,她从此生活彻底改变,从此就叫贺季桐,她必须靠自己在贺家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爷爷对她好,可那毕竟是隔辈的老人,贺家上下还有几十双眼睛,环境逼着她早熟,她要想尽办法在人前不出错,懂规矩,讨人喜欢,才能保住他们给她的姓。 那时候季桐费尽心思地缠着贺启诚,确实目的不纯。可她还小,不外乎孩子心思,讨好卖乖,她能有多大城府?无非因为贺启诚已经成了当家人,她才去粘着哥哥。何况那会儿她父亲留下的茶园还在贺启诚名下,她知道茶园是父亲最后的念想,那是他们老家的园子,还有一村人祖祖辈辈靠它过活,绝对不能出差错。 最后两个人的关系明显不再单纯,贺启诚虽然忙,但他有空一定回家见她。 贺家人骨子里其实对感情都淡,亲情爱情都一样。贺启诚的喜怒太难猜,对她也不纵容,但时间久了,她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渐渐明白他对她很上心,对她狠也全是为她好。这一下季桐彻底陷进去出不来,真以为这感情就是爱。 她赔上十年时间才明白,她斗不过贺启诚,他眼看两个人的关系纸包不住火,该到他抽身而退的时候,他就连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卖掉她父亲留下的茶园,又宣布结婚,用事实打碎季桐一切幻想。 原来那么多日日夜夜只是单纯的交易,人非草木,就只有他的心比石头还硬,她捂不热。 季桐再也撑不下去,她想要放弃,可是顾今冬却把她救回来了。如果没有他,那天晚上季桐恐怕已经成了溺死鬼。 他和贺启诚完全不同,他不会居高临下操纵她的生活。他油嘴滑舌,但他知道哄她高兴,他自私自利,但起码他眼里有她。 她对顾今冬很感激,两个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但这才是恋爱应该有的状态,可是现在……季桐很清楚,从东湖别墅那天晚上开始,她的生活再次被全盘推翻。 季桐自己吃了晚饭,打车去顾今冬的住处找人。 他和过去的同学在一个画室合租,但他不在。画室里的人说他走了两天了,去秦皇岛给人拍婚纱照。她显然不信,这么冷的天气很少有人要去海边拍照,可她找不到他在什么地方,只好先回去。 夜里又降温了,她早早准备休息,吃了药,缓解这两天焦虑带来的头疼,可是一闭上眼,无数晦暗不明的画面接踵而至,药力强行让人放松下来,可惜好景不长,她睡到半夜突然又醒了。 失眠让人难受,季桐躺在床上不开灯,下意识抱紧了樱桃,猫亲近人的时候发出呼噜呼噜的讨好声,总算让她感觉到被需要的存在感。 很多事深入骨髓,想忘不能忘,她辗转反侧,恨自己没用,可她最终还是想起贺启诚。 十八岁的生日,贺启诚说好带她出去吃饭,他傍晚回来接她,送给她人生第一条礼服裙。很简洁的雅致设计,薄薄的黑色绸缎裹在身上,露背镂空,是他提前请人为她定制好的。 她已经长大,女孩到了最好的年纪都不能免俗,总想要与众不同。她想要一条露背的裙子,可他一直不肯,说要等她成人才可以。 那天季桐终于如愿以偿。 其实贺启诚平时没有给过她特权,她和普通人家里的孩子一样,上学考试,连她平时用钱也有宋婶管,所以季桐在学校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唯独他在吃穿上对她有要求,乱七八糟廉价的东西都不许碰,以至于季桐长到十八岁,连人人都去的大排档她也没去吃过。 他有他的原则,总和家里人说:“小姑娘要富养,但不能惯。”他最反感的是浪费,如果东西端来她剩下一口,从此就再也别想吃第二次。 季桐起初还小,吃什么用什么也不懂,大了什么都明白了,眼看他送她的那条裙子大手笔制作,又剪裁格外精细贴身,以至于她穿上之后,红着脸不敢出门。 他进去催她,一抬眼正对上季桐在镜子前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上下打量她,季桐等他夸一句,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来抱住她。 他的手很热,比他唇边的温度还要热……她到今天都记得。 贺启诚的举动一下让季桐几乎都站不住了,她揪他的衣领把脸藏在他胸口,他被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逗笑了,故意咬她通红的耳边,嘲笑她:“平时张嘴气死人,现在躲什么,别乱动。”他说完伸手就按在她腰后,他还从未有过这么露骨的表示,她吓着了,抱他胳膊直躲。他却按住她的腰,慢慢把裙子下方一条细小的拉锁拉上,这下裙子更加贴身。 是她忘了系,是她犯傻,他手心的位置刚好就在最暧昧的地方,她按住他的手没放开。季桐背对穿衣镜,他抬眼就是她光裸的背,他低头吻下去,终于明白她长大了。 两个人如约出去吃饭,回来后贺启诚显然后悔,再也不许她那么穿。 还有太多细枝末节,后来他连续一个月不在国内,又赶上季桐放暑假。他电话里让她听话,别乱跑,他怕她无聊,托人送回来一只小母猫,三个月大,小折耳圆头圆脑,软呼呼的肚皮格外可爱,她喜欢得不得了,给它起名叫樱桃。 他们曾经也有过好日子,她始终记得,没齿难忘,存在心里用眼泪捂着。 可惜如今只有樱桃还在,她搂紧它,原来猫都比人长情。 第11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01 那一夜季桐几乎没怎么睡着,早起还是赶去上班了。 她毕业后就在一家IT公司上班,做官网的运营。转眼已经到了星期二,她因为陪着爷爷没请假,前一天就等于直接旷工。她在路上琢磨,一会儿去和领导解释,争取能补一个事假。 结果她到了公司却发现没人来问她昨天怎么回事,这种事瞒着不说反而让领导印象不好,于是她自己主动去找部门总监。 总监姓蓝,是个四十多岁还单身的老男人,头发都快掉光了,天天捧着肚子坐在办公室里玩游戏。季桐早都忘了他的名字,反正全公司也没人和他重姓,她只知道叫他蓝总。 蓝总一看见她进来,终于把眼睛从屏幕上挪开了。他盯着她上上下下仔细看,突然冒出一句:“小贺今天这身挺漂亮,很少看你穿裙子。” 季桐本来是公事公办进来的,平时和蓝总也不算很熟,都是工作往来,这下她只好客套一下,也去夸蓝总的领带好看,两人寒暄了两句,蓝总的话越说越过头,“你的腿好看,你虽然瘦,但是腿长,身材挺好的啊。” 这下季桐有点坐不住,她早起着急出门,随便套了一件针织裙和靴子,不知道怎么就招他看了,她顾忌面子,尴尬地不再往下接。 他这才正经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问她:“病好了?以为你还要休息几天。” 她没明白,想解释昨天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不上班,结果话还没说完,蓝总就笑,抓过一根笔,一边转一边看她:“你家里有人来过电话,说你高烧,忘了请假。” “我家里?”季桐脑子里想了一圈,虽然不想承认,但最后还是落到贺启诚身上,他果然安排好了。她一时低头也没反驳什么,顺势默认了。 蓝总好像突然就对这事很感兴趣,非要和她聊,“是个男人打来的,你男朋友?” “我哥。” 蓝总破天荒没着急玩游戏,还在打听:“哦,那你还没结婚吧?有对象了吗” 季桐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起身说还要忙,很快就出去了。 她只不过一天没来,邮箱里的事堆积如山,昨天压下来的,到今天全都来催命。最后同时三个设计等她确认广告图。 季桐盯着一字排开的八张图片,都是不同活动需要的,她还有表格在做,两边都乱,最后她看得头晕眼花,实在看不过来,勉强挨个查查,全都确认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季桐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全是数据报表和对外的文案方向。她忽然记起那些广告图里有一套是要外投的,那是最关键涉及钱的事,她应该再仔细查一遍,结果她心里有事,工作挤压太多,实在没顾上,只好祈祷千万不要出问题。 可惜越这么想越容易出事,人果然不能心存侥幸,何况她一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眼看过五点了,临到下班的时候,他们这一组的主管匆匆忙忙跑过来,拉着季桐就去会议室,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结果关上门就挨了一顿骂。 外投广告图上的小字错了,根本就不是当前推广产品的简介,估计是设计复制有误,但他们公司每项工作分工很细,设计只管设计和效果,不管最终用途,难免会出细节问题,所以最后还要再拿给需求方确认,等季桐检查各处问题去修改,可她却没看出来。 主管满脸是汗,显然也急,季桐态度好,连连认错,他没脾气了,低声问她:“姑奶奶,你知道这广告位一小时多少钱投的么?中午更新上去,到现在算下来十四万没了!” 她这一行字事小,但终究是对外的关键位置,上边领导觉得影响效果了,必然要追究,追究下来就找各环节确认人。季桐只好说自己马上回去让设计改,主管快嚷起来了,“你去?你去还来得及?我已经找人换了!” 会议室的门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季桐站着听训,外边有人端着咖啡杯路过,忽然又退回来了。 蓝总敲敲门,捧着一个和他肚子一样形状的杯子进来,他肯定也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还笑眯眯地和主管说:“好了,别这么大火气,小贺昨天还发烧呢,病刚好就来工作,难免出点问题。” 主管一看自己的领导都发话了,心想这事八成能压下去,于是赶紧顺着蓝总的话,也不着急了,说他出去先忙。 会议室里就剩下蓝总和季桐两个人,她靠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感谢蓝总,她还想表明一下自己认错的态度,结果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蓝总直接拉椅子坐到她身边,越说越离得近了,“小贺啊,你看我也心疼你,年轻小姑娘都毛躁,有点问题没关系,有我在呢,是吧……这事好办,我去帮你拦下来,就说设计部也有责任,上边领导一看涉及的部门多了,顶多批评,两边都不追究了。” 季桐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在她腿上,直接站起来躲开了。她忍着反胃,顾忌最后一点面子问他:“你什么意思?” 那人满脸都笑出褶子,眼睛还在她身上打量,“你懂我意思,以后有什么事有我帮你,今天晚上留下,咱们一起吃个饭?” 季桐想都没想,拿起桌上那杯咖啡,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蓝总瞬间跳起来,会议室和外边办公区只隔一层玻璃,他大怒之下也动不了手,原形毕露,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季桐转头就走。 蓝总的职位和她隔了两级,其实平时没什么直接接触,会议室里发生了什么外人都不知道,季桐突然跑出去也没人注意。 季桐回到工位上还得忙,主管还等着她交数据统计。她心里更乱了,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办,事情全都等着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她只想赶紧处理完快点走,结果这一坐下就加班到晚上。 IT公司里永远不缺加班的人,身边坐着的同事不少,季桐倒不担心蓝总这时候报复。 晚上九点多终于忙完,她下楼等车回家,大厦门前就是马路,来来往往都是人,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她总算放下心,想起顾今冬的事没解决,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这次他那边总算在服务区了,就是不肯接。 可惜季桐忘了出电梯还有一段路。 第12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02 他们公司所在的大厦分AB两座,电梯的设计就分列在出入口的左右两边,所以她距离大厅出口还有楼梯间和两个拐角。 已经很晚了,加班的人离开时间很分散,大厦一层空荡荡的没有人,就剩下她手机里无人接听的声音。 她一出来,对门的电梯也开了,蓝总正对着她走出来。 季桐立刻就想喊人,正门外总有保安的,但蓝总还在笑,态度和善地和她说:“你也下班了?我送送你,天黑不安全。” 她看他规规矩矩的,也不好再声张。她还拿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能打给谁,下意识按了一串号码,快步向前走。 刚过拐角就是楼梯间的门,季桐盯着那门突然反应过来,慌张地想向前跑,已经来不及。蓝总冲过来从身后扯住季桐的头发,迅速捂住她的嘴。她挣扎不过,他把她的手机扔开,强行把她往楼梯间里拖。 他们刚出电梯的地方全是摄镜头,这里反而是死角,男人总躲着大厦保洁去角落里抽烟,对这些都熟悉。 季桐用尽力气也挣不开,蓝总手劲太大,扭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推进了楼梯间,上下楼全是黑洞洞的,一层的灯还坏了一盏,最终只剩下扭打声。 季桐真怕了,她喊不出声就发疯似的咬蓝总的手,可他更狠,掐着她的下巴,一腿踹过来骂她:“你这小摸样挺对我胃口……天天端个冷淡样,我还就好这口儿!老子给你脸,你他妈给脸不要脸!” 她恐惧之下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用胳膊肘去撞他,蓝总一下子吃疼,狗急跳墙,反手按住她的头,就要把她往墙上撞。 她闭上眼,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了,楼梯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了。 蓝总立刻放手,他以为有人来走楼梯,正要变脸装好人,却直接被来人揪到一边。对方都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把他摔在墙上就踹。 季桐顺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地上,她大惊之后说不出话,颤抖着开口,想喊他也喊不出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季桐想找顾今冬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鬼混,可她万念俱灰的时候,还是只有他回到她身边。 他下手十成十的狠劲,季桐扑过去死拽着他,不能让他把人打出事。最后她眼看他急了,拽他说自己害怕,求他先走。 顾今冬不依不饶要报警,蓝总却突然想明白了,他们的冲突还没造成实质性伤害,说是骚扰,季桐有什么证据拿出来?他立刻理直气壮嚷嚷是季桐先主动的,她在公司里暗示自己没有男友,故意加班和他搞暧昧。 他倒打一耙,顾今冬火更大了,季桐眼看再纠缠下去保安就该过来了,她是个女人,这事真让蓝总继续胡扯下去,她实在没脸见人,于是她硬拖着顾今冬赶快离开。 今天顾今冬是租了一辆别克开来的,他消失两天,准备好才回来接季桐,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一直加班。他在她办公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实在坐不住,忽然看到季桐给他打电话,知道她应该出来了,他进楼去迎她,路过楼梯间,正好撞见她被人拖着走。 顾今冬不依不饶还在骂街,季桐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捂着脸让他别再说了。蓝总那种无赖不可能轻易承认,报警之后,除了让她丢人之外没别的用处,她尽快辞职,再换个工作就算了。 顾今冬看她脸上全是冷汗,总算不再提这事了,伸手抱着她哄,“别怕别怕,没事了啊……都是我不好。我打电话看你生气不理我,我不敢回来了。” 他这天气只穿了一件皮制上衣,里边就是短袖,等她半天,等到手都冻凉了。他捧着季桐的脸安慰她,她眼看他永远没个正形,笑起来格外痞气,明明比她大两岁的人,可是看着半点都不老成,永远像个孩子,她心里一下也软了。 她原本想好见他之后怎么谈分手,这毕竟是原则问题。本来还有一肚子火,可今天突然出事,季桐惊吓过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安静这一会儿也好,她任由他抱着。 他不等她先问,自己解释:“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发誓,我和彭晶就是逢场作戏,我给她拍了一组片子,她请我在二环吃饭,我想让她帮我介绍一个杂志主编谈合作,所以才过去的,后来我们俩有点喝多了……我以后不见她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 她越听越愤怒,完全不想再听他狡辩,可她知道自己回贺家也没干什么光彩事,有些事真是天意,他们两个活该走到这一步,谁也别怨谁。 她问他:“你这几天去哪了?” 顾今冬脸都垮下来,“我让他们告诉你我去秦皇岛了,其实我就躲在厕所里不敢出去。” “躲我?你躲我干什么,我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她推他的手,顾今冬死缠烂打就是要抱她,亲她额头说:“走,我送你回家,别再出什么事,心疼死我了。” 他给她拉开车门,季桐不肯上车。她已经认命了,顾今冬死性不改,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不善良也不无辜,这段关系走到今天彼此都没有必要再继续,“我打车走,不耽误你和彭晶合作。” 顾今冬非要挡她的路,把她拉回来,他示意她低头,她往车里一看,惊讶地发现车后座上放了一个巨大的心形花束,不是鲜花,而是他用照片拼成的,每个照片上都是季桐的侧脸,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完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被他抓拍的。 甚至还有她过去上学的时候,在大学校园里喂流浪猫的照片。 季桐只听顾今冬自己提过,他毕业后还时常溜回学校,就为了能多看她几眼。可是男人哄女朋友的话永远都是这一套,她听归听过,远没有今天亲眼见证更触动。 她明白,顾今冬花天酒地,但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季桐心里矛盾,明知自己也对不起他,没资格怪他,半句硬话也说不出。 原则上的问题无可挽回,她又问他:“我卡里的钱呢?” 他一点都没觉得这事不好,把卡还给她,还得意洋洋地拍拍车顶跟她说:“我租了辆车,交了押金,剩下的我去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和晚餐,看……我也能开车带你出去玩了!” 季桐看见他买的蛋糕和礼物盒子,这才意识到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她这一天忙得喘不过气,下班还被蓝总报复,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再想生日的事。 她眼看他挥霍自己辛苦攒下的钱,还非要学别人花大价钱买奢侈品,给她送的是Tiffany最经典的手环,她彻头彻尾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 顾今冬还在邀功,他看出季桐脸色不对,拉着她的手哄她说:“我知道,我私自用你的钱不对,但这算我借你的啊,我接了个杂志上的活,拍完很快钱就到手了,下个月就还你!” 季桐和他说不通道理,干脆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街对面停了一辆车,这个角度车牌刚好反光,她顺着看过去,心里一动,拿出捡回来的手机看,这才发现她刚才慌乱之下按的那串号码真的拨出去了。 顾今冬从背后追过来,死活不让她离开自己,又发毒誓又承诺,说他一定不再和别的女人有瓜葛。 季桐僵在原地,捏着手机说不出话,她不再看那辆车,心里却很清楚。 她刚才那通电话还是打给了贺启诚。 原来那一夜永远都过不去,她回到那座祖宅就再也出不来。明明她被蓝总报复的时候都不想哭,这一刻却突如其来鼻尖发酸。 顾今冬还在喊她,拉拉扯扯,路上的行人都看过来,对街车里的人也在看。 季桐深深吸了口气,把所有情绪都忍回去。她不甘心,那么多年青春尽付,她要一个答案,她不能放任贺启诚痛痛快快过日子。 她回身拉住顾今冬的手,好像突然被他感动,和他一起上车回家。 第13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03 顾今冬订了酒店的招牌菜送到家里,一顿饭价值不菲,但季桐心里有事,吃得实在索然无味。 他们吃完饭都快十一点了,顾今冬又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醉醺醺过来抱她,还问她高不高兴。 季桐也累了,把他留在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拿出来让他带走。 他脸都喝红了,看她这态度,突然有点生气,问她:“我做了这么多事,陪你过生日,你还要和我分手?” 这一整晚所有东西都是他偷她的钱去买的,他还能理直气壮,季桐实在懒得和他讲理。 她尽量心平气和,和他解释:“我们先分开一段,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没必要。” 顾今冬往她那边走,醉到说话都困难,一把抱住她,非要亲她。季桐一开始觉得他只是想哄自己,躲他的脸,推了两下没挣开,由他抱着。 她继续说:“也有我的问题,我们都各自想一想,给彼此一段时间吧,好不好?” 她想和他好好商量,可他好像全没听见去,扯她去沙发上。季桐顾忌他喝了酒,让他先坐,她去倒杯茶,结果顾今冬一把就抓住她的手,把她按在沙发上,没头没脑地顺着她的脸往下吻。 这个角度看过去,其实顾今冬不算帅,但他坏,总有那些小女生最爱的影子,半哄半蛊惑地拉她的衣服。 季桐突然慌了,踹他腿让他放开自己,“顾今冬!” 他的手已经往她衣服里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找女人么,都是你死活不让我碰……两年了,我也是个男人,季桐,你去问问别人有这么玩柏拉图的吗……我是真爱你,要不然我能忍到今天?” 季桐瞬间心里乱了,她就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好几次顾今冬想亲热,她忍着逼自己试一试,始终接受不了。 她完全是在自讨苦吃,哪怕贺启诚结婚两年了,可她时至今日都没想过接受别的男人,她之前觉得和顾今冬感情还不到,再交往看看,但她今天听他抱怨,才明白这事和时间没关系。 这就是女人,装得再牙尖嘴利她也是个女人,她一开始认定了贺启诚,哪怕后来撞得头破血流,可别人一碰她,她的反应总是很反感,因为贺启诚不会这样……因为他给她的从来不是这个感觉。 她果然是贱,就连这事上她唯一的经验也是贺启诚教的。季桐突然忍不住,这一整晚的辛酸翻上来,硬是逼出几滴眼泪。 顾今冬来劲了,正在兴头上,还试图劝她:“你是我女朋友,怕什么,早晚你……都是我的。” 她越来越害怕,推他,“放开我,不行……别让我觉得你和流氓一样!” 可是顾今冬好像铁了心,他确实喝多了,一心想着自己花费这么大心思,又送东西又哄她高兴,干脆趁热打铁,非要和季桐再进一步。 顾今冬抱紧她,一边哄她别紧张,一边低头把她外衣往下拉。季桐明显能感觉到他浑身滚烫,激动到完全没有理智了。她心急,伸手在旁边的茶几上摸索,抓到家里的电话座机。她感觉到他的手摸索着自己的内衣扣子,再也忍不下去,把手里的东西冲他扔过去。 座机还被电话线牵着,最终没能完全砸到顾今冬,可是话筒已经甩出去了,他哎哟一声松开季桐,捂住脸坐起身。 屋里一片混乱,门铃突然响了。 顾今冬酒劲完全上脑,糊涂地揉脸,似乎还在发懵。 门外的人极有耐心,还在坚持按门铃。季桐趁他失神,赶紧起身拉好衣服,确认自己周身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才去开门。 是韦林来了。 他态度很客气,恭恭敬敬地拿了一个首饰盒子递给季桐,和她说:“生日快乐,贺先生的意思,老规矩,这是他送您的生日礼物。” 季桐并不惊讶,她年年过生日都会收到贺启诚送的礼物,这是他们这两年唯一的联系。 她就站在门口,韦林和她说完话抬眼去看,她身后的玄关处做了大镜面,挡住客厅,视线受阻,他很快不再看第二眼。 季桐脸上还有泪痕,但人还算平静,她问他:“他在楼下?” 韦林摇头:“贺先生今天还有事,让我抽空送一趟。” 季桐握紧盒子,还要说什么,但韦林似乎不想让她再问,他说了一声晚安,很快就离开了。 季桐关上门,靠着冰凉凉的镜子坐在鞋架前,直到她终于缓过力气,逼着自己再一次站起来,回去面对这混乱不堪的生活。 所幸一切都比她想得要好,顾今冬没有力气再耍无赖,她去开门,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再回去,他已经抱着靠垫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拿出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回自己的卧室,把门上锁。 时间太晚了,季桐洗完澡应该赶紧睡觉,可她终究还是把那个盒子拿过来看。她怕自己哭,也怕顾今冬突然醒过来,于是躲进卫生间。 她知道盒子里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然又是一枚胸针。 贺家祖传古法琉璃的手艺,到今天他尝试和现代技术结合,烧制成独一无二的胸针,历来只有长子去学,都是他亲手做的。贺家其实早已转做地产,只有一条工艺品副线还在坚持本行,销售各种高端琉璃艺术品,因为按古法烧制的琉璃价格高昂,产量极少,所以完全不能拿来盈利,只为不忘本。 她和贺启诚在一起的时候刚上大学,那年他就送了胸针,而后年年依旧,到如今整整六枚,有她喜欢的矢车菊花朵,有人像,有桐叶……但只有胸针。她不知道贺启诚为什么一直执着于它,他喜欢送而已,从不解释。 这一次竟然是枚暗红色的心型琉璃,被藤蔓样的缠丝绕紧。季桐盯着它剜心蚀骨的疼,非要等到物是人非的时候他才送来一颗心,可她受不起。 卫生间里没有空调,她渐渐觉得冷,打开暖灯,贴着墙壁坐在浴缸旁边。 第14章 】早晚你都是我的04 两年前贺启诚来找她的时候,季桐也是这样,她好像一躲在狭小的空间里才有安全感,她再也看不见那棵树,再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 贺启诚在她门外一直等,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他从未为谁伏低做小,但那天他等她开门,等了整整四个小时。 贺启诚从小家教严苛,他平时绝不抽烟,但季桐那天打开门,楼道里迎面而来全是浓重的烟味。 他根本不等她让开,直接进到玄关里,反手关门,第一句话就问她:“孩子呢?” 季桐表情平静到令人齿寒,她在医院一个人躺着的时候就把眼泪流干了,等到他再来质问,她已经演练过千百次铁石心肠,终于派上用场。 她就随意靠镜子站着,好像和他开口寒暄一样告诉他:“我打掉了。” 贺启诚是真的伤心了,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一点也没挣扎,她眼看他目光里的恨意,他恨不能掐死她,可她只觉得悲哀。 “你怪我?你凭什么怪我……是你娶了别人,还想让我养大你的孩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贺家规矩大,但还没大到放任你在外边养私生子。”她边说边笑,“贺启诚,你未免太自私了,就算你想要孩子,我也不想做情妇,你别忘了,只要我还姓贺,只要我还在这家里一天,我就是你妹妹。” 她不傻,她不信贺启诚这么多年对自己没有半点真心,只是还不够,他或许爱她,但这爱抵不过卖掉茶园七千万的盈利,抵不过陆家能带给他的背景支持。 她知道他为什么最终娶陆简柔,他做房地产,太多因素都受到上边的政策影响,陆简柔家里三代从政,他们能够成为一家人,对他自己或是对贺家而言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贺启诚似乎没想到季桐能这么平静,他所有的愤怒和失望在她面前统统没有意义,他最终放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抵在门上,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如遇蛇蝎。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他连这句话都很难说出来,很久才问,此前季桐态度坚决要搬走,从头到尾都在嘴硬,他直到婚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时过境迁,季桐早都想到他会问什么,跟他说明白:“如果我第一时间坦白,你会放弃和她结婚吗?” 贺启诚久久沉默,答案已经摆在眼前。 她自知大获全胜,还来开解他:“女人总是吃亏,我认了。其实我和你也是彼此利用,我为了能留在这个家,你为了我爸的茶园。可我当时年纪小,不知轻重,我应该谢谢你的决定……提前打醒我。” 一座地价连年升值的古茶园,换她留在贺家平平安安住十年,这交易谁也不亏。 贺启诚声音黯哑,讽刺地问她:“利用?就为利用我,亲生骨肉你也下得去手?季桐,谁把你教得这么混!” 他最后那句话近乎低吼,他终究不是质问他,是彻头彻尾对自己都绝望。 季桐终于有些动容,她勉励维持的冷静还是撑不住,她气到发抖,“这都是你的手段!你说茶园是季家的根,决不能动。你说再过几年等我大了,去和家里人说清我们的关系……贺启诚,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到底是谁在骗谁!” 那天僵持到最后,季桐一滴眼泪都没掉,他终于见识到他亲手带大的人能有多狠心。 贺启诚后来离开的时候扔了一句话,“还没完,季桐,那是一条命……早晚你我都要还。” 从此她一连几个月都在做噩梦。 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季桐现在想起来还是一身冷汗,她拼命咬着手让自己冷静,好一会儿才能平复下来。 再来一次,她绝对没有勇气说出那些话。 季桐为了报复他不惜伤人伤己,拿刀往自己心里扎。女人走到那个地步,她确实想过放弃孩子,可她不忍心,实在做不到。 她打算好了,哪怕从此只有她一个人,总有办法把他带大。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这段关系见不得光,她连彼此唯一的见证都没能保住。 那段时间季桐整个人都垮了,最后统统熬成几句狠话,一股脑说出去,从此发生什么她都能忍。 那一晚,季桐卧室的灯很久没有关,直到凌晨。 楼下有车一直停在路边,韦林回来的时候就把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季桐小姐哭过,但是人没事,我看不见屋里什么情况,开门之后很安静。” 于是车后座上的人也没再问,他不让开走,司机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和韦林一直陪他坐在车上,一等就是半夜。 没人知道他还耗在这里做什么。 韦林忍不住回头劝:“您不放心的话,上去看看吧。” 贺启诚盯着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一通接起来就被迫挂断的电话。 他摇头叹气:“她是成心气我,非要当着我的面把他带回家,她知道分寸……我的人,这点气性我清楚。” 他打开平板电脑,一张一张看暗中拍摄的画面。 顾今冬出去和人私下见面,两个人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而坐在他对面的人竟然是陆简柔。 贺太太带着墨镜,显然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她推给顾今冬一个信封后交代了两句话,立刻就走了,究竟是什么交易看不出来。 贺启诚毫不意外,又和韦林吩咐:“给我查,她收买顾今冬到底有什么目的。” 眼看天快亮了,贺启诚的手机再也没响过。 他终于让司机离开,韦林一路都在琢磨身后那一位的意思,却想不透。 他们回去的路没变,又经过季桐工作的地方。韦林盯着昨夜停过的大厦门口,他毕竟是跟了贺启诚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就明白了。 季桐一个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贺启诚正在路上,他们匆忙往这边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顾今冬搂她出来,一切都晚了。 贺启诚怕她出事,他不能再错过。 第15章 】爱屋及乌01 生活永远无法预料,永远也没有最糟。 夜里季桐一直锁着门,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她开门发现顾今冬早就跑了,什么话也没留。 她起晚了,思前想后,还是要去公司。毕竟她一个小员工想离职,总要去办手续走流程,劳动关系需要正经解除,否则她就没有离职证明。这东西听着简单,没有才麻烦,将来她再去找其他工作,对方一定会问起来,她说不出正经的离职原因。 今天她长记性了,连裙子也不敢穿,只有一条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配毛领外套,一身暗色。结果她刚进公司,打从前台开始,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她已经迟到了,工位又靠窗,走过去正好路过一排同事。 女人堆里是非多,两个差不多和她同时间进来的女孩正在分一块奶酪蛋糕,低头也没注意人,聚在一起聊:“我早觉得不对了,你注意看她耳环了吗?那可不是淘宝货啊,Bvlgari的vintage耳环,我在杂志上看明星戴过,款式超级冷门,要不特意查都没人知道,不会有人做假货的……” 坐着的姑娘显然不如另一个有见识,她咬着勺子,一脸惊讶地抬头说:“我看她穿的挺普通的,也没背什么名牌包。” “你傻吧,你以为情妇脑门上都写着我被包养啊!东湖别墅你知道吗,大夜里的她去门口闹,让人看见了,那里边都是什么人……反正她肯定不是正房!”她说得正高兴,余光里看见季桐来了,她瞬间表情一愣,换了话题:“我不吃了,这蛋糕热量太高,你看我这小肚子。” 季桐低头不说话,她过去在贺家确实什么都不愁,正因为这样,她直到大学毕业都对钱没概念,所以从来不刻意用什么奢侈品。她自己住的初期过了很多苦日子,到如今,她吃穿都和工薪阶层一样,只留下几样过去的小首饰配衣服,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结果流言一出,区区一对古董耳环的事都被捕风捉影揪出来。 这一路走过来季桐也明白了,蓝总摸不透她之后打算怎么办,生怕她回来闹,干脆先发制人,这个社会女人永远处于弱势,只要他先编出难听的话,说季桐在外边不检点,这下她肯定呆不下去,女人都要脸,她就不会再拿昨晚的事出来闹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能有人知道东湖别墅的事? 她这份工作是自己投简历找到的,不可能有人费尽心机调查她的背景,更不可能真那么巧,同公司的人还能在东二环看见她,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季桐不出声,全当没听见,她直接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去找人事谈离职。这过程出乎意料非常顺利,按道理,员工提出离职,直属上级要例行谈话,可她的主管没来,她也没再看见蓝总。最后按合同要求,她去交接好手里的工作项目,只要耗到月末就可以走人。 人一提出离职就没那么大的干劲了,这一天她总算能喘一口气,周围的同事都格外沉默。 中午吃饭,那两个女孩不知道季桐听见多少,心里忌讳,也不敢过来和她一起走了。 季桐乐得自在,快到下班的时间,她彻底闲下来,有空对着电脑出神,想这前前后后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贺启诚在背后让她难堪,可他再卑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真做不出来。何况如果他插手她公司里的事,犯不着拿东湖别墅做靶子,那天晚上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他可比她有身份,绝不会这么蠢。 但蓝总一个无赖流氓,无缘无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种手段怎么看都不上台面,就像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无聊泼脏水,誓不让她痛快。 季桐实在想不通,顺势看窗外,身边的玻璃透出人影,她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耳环,心烦意乱想摘下来,摘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这脾气其实挺像贺家人,真遇到事了,反而硬气不少。 贺启诚教会她很多规矩,也教会她不少道理,就是没教会她服软。 下班的时候季桐和楼里同事一起下去,正常的下班时间楼里人很多,不可能再出事。 电梯里除她之外还有三个女同事,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偷偷打量自己,流言四起,她还真的提出辞职了,这下大家更有谈资。 电梯赶上下班高峰期,层层都停,一路气氛尴尬,实在难熬。 她迅速往外走,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冬天天黑得早,街道已经一片霓虹。一出大厦就是小停车场,季桐走过去就愣住了,经过的人都在回头看,一辆AstonMartin四门跑车停在楼下。 停车场另一半还没完工,碎石堆了一人多高,还有没用完的水泥,歪歪斜斜,只拉了一条线区分开,那辆车的气场和周遭的环境简直云泥之别,显得它分外惹眼。 韦林从车上下来,径直过来请她,低声和她说:“贺先生来接您。” 季桐眼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随行的车,贺启诚很少摆大排场,她简直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全都钉死在她身上了。 人人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冲口就问韦林:“他成心?” 韦林愣了,想了一下和她解释:“您别误会,今天有个启动仪式要高调一点,贺先生赶时间回来接您,所以没来得及换车。” 他平时绝不会这么招摇。 季桐看韦林的表情是真没反应过来,她也清楚贺启诚不至于这么无聊,可这事偏偏就都赶在一起。 她站不下去,周围已经引起围观,她实在没办法,先跟韦林上车。 季桐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想起某天晚上,有人也在这样的夜里坐在车窗之后。她突然开了窍,想起那天晚上在东湖别墅的事,知情人可不只她和贺启诚。 还有陆简柔。 最近这些看似混乱的事背后,隐隐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好像总有人要让她不痛快。 她一下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还有很多事不像面上能看见的样子,她厌恶明里暗里的心机,因为从小就被逼着猜,猜明白才能好好过日子,猜不明白,一旦在家里得罪了谁,她无依无靠,早晚要被扫地出门。 可惜她很快也没空细想了,车里的人才需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第16章 】爱屋及乌02 贺启诚闭着眼睛正向后靠着,听见她上车,吩咐司机尽快开走。 季桐不和他说话,直到车都开出去了他也不睁眼,她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贺启诚口气很淡,揉了揉眉心说:“顺路,接你回去陪爷爷。” 要真是顺路他也用不这么赶,要真是顺路他也至于累到不换衣服不换车,懒得睁眼也要来。 季桐只恨自己不够傻,她偏偏就都想到了,偏偏这么多年……她爱他恨他,也了解他。 她终究说不出伤人的话,也不懂他在外边和场面上的那些事,但这一阵见面,她知道贺启诚忙到整个人都很疲惫,于是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家里有病人,你也借这个时间歇两天吧。” 这话一出来她就后悔了,连韦林坐在前边都有些惊讶,但谁也不敢乱看。 贺启诚慢慢地伸手过来,他拉住季桐,她要躲开,可他手下的力度分毫不让,他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握紧了。 她不再挣,低声问他:“我爸的事……”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和她说:“请人去打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风声,他现在人还不至于有事。” 季桐心里踏实了一点,只要父亲平安,其余的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他突然叹气,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别的什么,既然都要回家,她努力让自己别这么刻意。 她说:“我辞职了,想换个工作。” “以后时间多,应该可以多回去看爷爷。” “那天拨错,好像给你打了个电话……”她说着说着声音发颤,回头忽然捂住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过去。 过去贺启诚在外一忙就是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她缠着他吃饭,坐在一起,就像今天,总是说些琐事。 贺家有个最大的规矩,除了长子之外统统不许从商,更别想继承家业,这腐朽的规矩一代一代传下来,导致矛盾加深,最终内斗。上一辈的事算不清了,于是打从贺启诚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两个叔叔都离开静城,他也是被爷爷和家里人带大的。 一家子全都藏在那棵树后,天塌了照样能演一出盛世太平。因为见过太多阴险心机,血脉相承照样能反目成仇,所以人人都活得有距离。 贺启诚的脾气又独又硬,为了安全,他坐车的时候不允许后排坐人,可他第一次带季桐出去,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在乎她。 有时候季桐自己都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思前想后,你死我活。 季桐压着心里那么多说不出的苦,漫无目的又扯了几句,可贺启诚不接话。 她回身看他,这才发现他竟然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可惜贺启诚也就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手机突然响了。 韦林替他看了一眼,说:“是太太的电话。” 贺启诚任由它响,连季桐都有点坐不住了,他终于拿过去接,问陆简柔什么事。 “今天不行,我过不去。” 车里实在太安静,季桐隐隐约约能听见陆简柔的声音,她一边笑一边在和他撒娇说好话,报怨自己不想麻烦就一个人去商场了,没想到会买东西,结果现在拿不动又没处叫车。 贺启诚原本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季桐盯着自己,于是他当着她的面答应陆简柔:“好,你先进去找个地方等我,外边冷。” 说完他就吩咐司机掉头,先接上太太再一起回家。 贺启诚的车里明显已经坐不下,季桐低头系大衣扣子,和他说:“我跟后边的车走,就在路口停吧,那里好停车。” 她格外自觉,也不想给谁添堵。 但车停了,韦林拉开车门就要走,贺启诚还按着季桐的手,一语不发。 她一下有点慌,韦林为保障贺启诚的安全绝对不能离开他身边,她和他说:“不行,让他留下,万一出事怎么办?我无所谓,我去后边。” 贺启诚的生意做得太大,想要买下地皮重开发,一定会涉及拆迁和安置,这种事历来起冲突,难免得罪人,何况贺家在静城实在树大招风。 韦林似乎连问都没问,让出副驾驶的座位。 贺启诚催司机说:“走吧。” 车里气氛总算好一点了,季桐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窗外,好不容易想和他好好说话,可惜贺启诚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下就把事都点明白,告诉她:“别多心,韦林是个下人,没道理让你走他留着,老爷子知道了怪我。” 她什么也不能再说,半天只剩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似乎刺到了他,可他低头扫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很快他们就接上了陆简柔,她从小被陆书记捧在手心里养大,完全宠坏了,出门逛街也精心打扮,一点都不随意。她穿了短裙套装和特意订制的斗篷大衣,戴一顶浅灰色的淑女帽,从头到脚刚刚好。 季桐被刚才贺启诚那句话堵回来,心里憋着气,打定主意不再自作聪明。他不说话她绝不动,他都不怕,她更不用顾及面子。 结果司机下去给陆简柔开门的时候犯了难,后排两位谁都不发话,难道要让贺太太自己坐前边? 还好陆简柔真不是个多心的,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半点都没犹豫,甩手就把东西都递给司机,还回头笑着和季桐打招呼,说:“正好你哥接你了,我还让他找你呢,一起回家吃晚饭。” 季桐心里更别扭,说了一句:“嫂子过来坐吧,我去前边。” 陆简柔低头看自己的手机,直摆手,“没事没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这么讲究了,家里还不够麻烦啊。” 她说完就翻出一张小狗的照片,一看就是刚才在路边见到的。小泰迪带个蝴蝶结,还穿了粉红色的毛衣,她喜欢得不得了,举着手机凑过来非要给季桐看,“是不是特可爱?我也想养一只……启诚?” 他手下已经放开季桐了,端端正正坐着,随口嗯了一声,又说:“别养猫就行。” 陆简柔笑他,扭头和季桐小声抱怨:“你哥可怪了,就不喜欢猫,我上次看人家有一只加菲品相特别好,我说家里养着多逗啊,他死活不同意。” 贺启诚抬眼看她,最终打断了这个话题说:“回家。” 第17章 】爱屋及乌03 他怎么会不喜欢猫。 季桐想起樱桃,那就是他送给她的。 樱桃刚抱回来的时候很小,小猫免疫力低,总是生病。季桐高兴起来偷偷喂了她半块饼干,结果樱桃半夜开始拉肚子,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她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家里有医生也治不了猫,她站在贺启诚房间门口问他怎么办,结果话没说完,眼泪先噼里啪啦往下掉,她生怕樱桃出事,不敢动它。 贺启诚过去看,当机立断抱起猫就走,也不管它蹭了一腿的脏东西,他带她出去,把樱桃送到宠物医院。 樱桃做检查要取样和抽血化验,季桐太心疼,听不了小猫的惨叫,于是她只能躲在贺启诚身后,全程都是他抱着樱桃打针。 他平常是连她都不哄的男人,这一路却在安慰那小东西。好在樱桃没事,就是菌群失调不消化。 两个人一起坐车回去的时候,季桐抱着猫,他抱着她。 他真是用光了半辈子的耐性,一句一句告诉她:“折耳猫太娇气,它又小,不能喂人吃的东西。” 那天季桐靠在他怀里老实了,他说什么她全都答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琢磨过来,小声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猫?” 贺启诚愣了一下,被她气笑了,他揉揉樱桃的圆脑袋,又揉揉季桐的头发,低声说:“,我怕你又站在我门前哭。” 那年季桐明白了一个成语,所谓爱屋及乌,原来也能让人脸红。 这一车除了司机只有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陆简柔一个人对着泰迪的照片看来看去,似乎还在想去哪找只血统纯正的幼犬。季桐不由自主多看她两眼,怎么看都觉得陆简柔没什么心眼,她从小实在没吃过苦,以这种养尊处优的性格,她不可能猜出他们之间的纠葛。 这一下,季桐对身边接踵而至的麻烦越发想不透,只是每次陆简柔来抱怨贺启诚的事,她总是刻意回避,无话可说。 季桐回身看,贺启诚就在她手旁一寸的距离。 刚好车外打过路灯的光,一层一层落在他脸上,又扎在她心里,都是这么多年的影子。 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难过,陆简柔嫁给他才有多长时间? 而她已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静城的环路又开始堵车,一行人因为掉头接人,被迫经过三环,再想拐到市区中轴线的时候,路上完全堵死了。 长长一条街,双向十六车道的规模,两侧都是高层建筑,到了夜里依旧灯火辉煌,历来是这座城最引以为傲的门面所在。 他们运气不好,赶上前方有事故,提示路牌全线飘红。 司机实在没办法,回头请示贺启诚。 他也不想再耽误时间,示意绕行附近小路,可是陆简柔突然很执拗,拦着他们,“别,又不着急,绕过去也堵。” 她手里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对换路很有意见。 季桐以为贺启诚一定会迁就她,正想顺着她的话说,没想到他有点不耐烦,直接开口:“你既然让我接你,就听我的。” 这一下陆简柔脸色有些挂不住,她转过去盯着前方,什么都不再说了。 司机不敢多劝,心想估计贺先生今天应酬累了气不顺,大家都紧张,早点开回家才解脱。他趁着小路通畅,赶紧向前开,想从两片居民区里穿过,拐到二环去。 小路没有黄线,对面路上迎面开来一辆车,越离越近。 普普通通的错车而已,可对方突然加快速度,车头直接撞了过来。 司机脸色瞬间变了,立刻向右打轮,可是车前胎突然被打爆,直接失控冲向右方的街道,撞在树上。 季桐几乎没看清车外出了什么事,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连腰也直不起来,头向前座冲过去。混乱之中突然有人伸手把她拉走,很快她就被安全气囊顶在座位中间动不了。 陆简柔的尖叫提醒了所有人。 季桐知道出事了,头部还是被冲击力压着撞了一下,但她意识还清楚。她试图说话,眼前却一阵一阵发花,身后有人拦腰把她往外拉。 季桐一抬头正对上贺启诚的脸,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直接把她按在怀里了。 她真是撞糊涂了,到这时候心里第一个反应竟然还是陆简柔就坐在前边,她顾不上别的,开口第一句话是:“放手!” 贺启诚显然没工夫再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后边随行的车也到了,外边起了冲突。 季桐听见动静不对劲,但贺启诚告诫她别说话,于是她咬紧牙不出声。 韦林已经冲过来,护住左侧车门,让他们先走,他和他说:“对方有准备,带枪来的,不是普通人闹事。” 贺启诚身上没伤到,脸色却沉了,似乎心里有数:“先离开,叫人善后。” 季桐捂住头,他迅速问一句:“能走吗?”她勉强想答应,脚下却迈不到地上。 贺启诚看出她不对劲,直接脱了大衣,挡住季桐的脸,把她整个人裹在衣服里抱出去。 冷风一下打过来,季桐总算有点清醒了,她晕头转向想看清路,结果眼前总是有东西在闪,就像……过去她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次一模一样。 那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季桐被抱起来,身体一下悬空,瞬间产生了错觉,她急了,死命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出去抓住什么。她脑子里完全乱了,只想着不能摔下去,不能再重来一次。 韦林强行压住她的手脚,送他们去后边车上。 贺启诚知道她是真怕了,不让韦林动手,他迅速向后边走,抱紧她不让她露脸,“别乱动,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低而稳。她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却只剩一个幼稚的念头,她知道只要他在,她就不会摔下去。 哪怕他骗过她那么多次,但这一切几乎不需要理智。 她紧紧贴在他胸口处,身后一片混乱,可她却能顺着他呼吸的频率踏实下来,季桐下意识伸手,贺启诚抱着人不方便,只能隔着一件大衣的厚度抓住她的手指,已经足够让她安静。 “已经叫人过来了。”韦林办事一向有效率,只是这次事发突然,他犹豫着又问一句:“太太那边……” “我们先走,让司机带她避开,等后边来人送她。” 车祸很快演变成一场冲突,路上行人的尖叫此起彼伏,紧接着就是警车的声音。没有人再犹豫,很快,贺启诚随行的第二辆车上已经腾空。 季桐听见他一件一件安排,又让韦林去前边开车,他坚持不管陆简柔先走。 他一定是疯了。 第18章 】爱屋及乌04 毕竟如今是严格的法治社会,他们地处市区,除了有人恶意打爆轮胎之外,双方谁也没再动枪。 季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安全,她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糟,可她睁眼看不清东西,只能听他的话不动。 韦林似乎再劝什么,“您先别急,季桐小姐不会是大问题。” 她在黑暗里眼前总有一片闪烁的光带,一下一下反胃。她摸索着要说话,贺启诚终于松开大衣,放她自己坐好,扶着她的手叫:“季桐?” 她答应,贺启诚好像放心了,什么也不再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叫她,她再次答应。随后贺启诚就一直在催韦林快点开车,这一路连半句安慰也没有,只是一直间歇地喊她的名字。 季桐明白他是怕自己意识不清楚,于是他叫她就回答。 她的眼泪忍在眼眶里落不下来,车越开越快,她皱着眉更不舒服了,但试着动动手脚,都没事。 他把手盖在她眼睛上,总算有了第二句话:“不许哭,忍一忍,我知道你难受。” 这一下她反而忍不住了,脸上湿漉漉的,统统蹭在他的大衣上。 市立医院人多眼杂,而且距离太远。韦林很快把车开到住宅区附近的合资医院,急诊大夫把季桐推走,韦林自己手上也有点轻伤,护士请他去包扎,他不肯走,贺启诚示意他别耽误,他才暂时离开。 贺启诚眼看季桐躺平了不会再晕,才让她睁开眼睛。 季桐眼前一片条状光带,视野受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躺在那里被人带走,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眼看贺启诚越来越远,她忽然下意识喊了一声:“哥!” 这下连随行的护士都停下了,重新打量他们俩。 贺启诚快步过来俯下身,伸手捧住她的脸,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还是他,半点都没变,稳下声音和她说:“先去做检查……季桐,别给我丢人。” 她一下就觉得头疼也没那么难忍,点头示意自己不怕,他这才松开手。 这里靠近中轴路,附近的小区有很多涉外公寓,供大型外资企业的职员居住。 医院不大,是外资建设的,因而价格高,主要走优质服务路线,平时大多是附近的住户过来看病,国外的管理模式,不太刻意讲究。 护士顺手接了水就要给贺启诚送过来,韦林刚刚把伤口处理好,匆匆忙忙往外走,看到有人要靠近贺启诚,立刻过来拦下。 很快没人再敢走近,韦林和他说现在外边的情况:“刚接了电话,司机伤比较重,好在太太平安,只有一点小磕伤,家里就能处理了。按您的吩咐,已经送她上车回家。” 贺启诚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皱眉盯着面前的急诊通道,灯光打在冷色的墙壁上露出一片刺眼的白,更让人不安。 “送季桐再去做个CT检查,她头疼起来很严重,看不清路。” 韦林点头答应,他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其实季桐小时候专门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是神经性的问题。 手机突然响了,贺启诚低头看了一眼,是陆简柔的电话,他直接不理,反手把手机扔给韦林让他拿走,“别接。” “太太也吓着了,您是不是问一句?”韦林眼看他态度太冷淡,这可就连面子上都过不去了,于情于理也要劝一句。 贺启诚听见这话却笑了,他径自往休息室走,那笑意最后淡下去,分外刺眼,直看得韦林背后发冷,就听见他说:“陆家的人不会让她出事。”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 韦林手下一紧,忽然又想起今天这场车祸也不是无迹可寻,陆简柔突如其来打电话让他们去接,绕路的时候又分外紧张。 他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夜波折,片刻之前这座城好像还人声鼎沸,瞬间已经安静下来。 几条街之外,陆简柔坐在车上一次又一次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把手机砸出去,差点扔到挡风玻璃上,前排还坐着司机和随行,全都不敢说话。 她小臂上不知道被什么刮破一条口子,流血不多,估计没伤到血管,但生生地疼。她用另一只手压住了,越疼越想笑。 要放在两年前,她还是陆书记的掌上明珠,别说这么大一场事故,就是她哪天生病,家里都要紧张三天。她原本有个哥哥在军里,四川大地震的时候他去第一线救人,赶上余震,压在里边没出来。陆书记得到消息之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此只剩下唯一的女儿,他一颗心全拴在陆简柔身上,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谁知她竟然看上了贺启诚。 这是她自己的一面之缘,最后却熬成了执念。那时陆简柔一心一意要嫁给他,陆书记坚决不同意。他因为征收外省茶园的事曾经和贺家闹过矛盾,自然对贺启诚这种手段太多的男人千百个不满意,何况世家出身的人眼光高,认定了商人重利,最不值得将女儿托终身。 可惜陆简柔的脾气早被惯坏了,她不管父亲说什么都不放弃,最后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还记得他们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贺启诚有什么秘密,其实不难看出来。 陆书记当时就坐在书桌后,气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告诉她:“一个月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让他们了断,我就同意这门婚事!” 陆简柔知道这是她爸的气话,他以为女儿肯定做不到。贺启诚的怪脾气人尽皆知,片叶不沾身,明显是在家里藏了人,可见那女人在他心里什么分量,就算陆简柔能放下身段硬要插足,也没有这么容易。 可惜她向来自信,爱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婚姻恰恰是人世间最漫长的相守,她不吝啬手段,只要能先嫁给他,她就有一辈子等他回头。 那段时间人人都在劝她,可陆简柔就像中了邪,感情的事果然毫无理智。 何况人这一辈子,最后只能和两种人白头到老,爱她的和她爱的。陆简柔的家世背景注定了爱她的人太多,而她只爱贺启诚。 他是她看上的人,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后来她还真的做到了,风光大嫁,两年时间伉俪情深,人人艳羡。 这场戏演得太好,演到陆简柔自己都信以为真,直到这一晚终于原形毕露。 她也没遇见过车祸,惊吓过后勉强找回理智。所幸当时受损最严重的不是她这边,气囊将冲击力缓冲不少,她自己没受什么伤,但捂着胳膊也不敢动,第一个念头是回头找贺启诚,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她仓皇之间被下人护着带走,躲在街边的自助银行里暂避。她抬眼正对门外,眼看贺启诚快步将怀里的人送上车,甚至把她的脸都挡好,半点不露。 陆简柔一直就站在那里看,她这才觉得可笑,这一晚竟然是她躲在角落里。 原来在贺启诚眼里,最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是她这个贺太太。 人人都有伪装,危险关头孰轻孰重才分明。贺启诚连问也没问,直接把她扔在了事故现场。 陆简柔终于明白,原来他从未回头,她手中所余的全部筹码,只有这场虚伪的婚姻。 她逼自己忍下来,前方依旧一片浓墨重彩的夜,霓虹闪烁。 车一路向前开,陆简柔眼前反反复复都是他抱紧季桐的样子,她坐在开了暖风的车里浑身发冷,又让人把手机捡回来。 这戏才唱了一半,不到落幕的时候,她绝不认输。 第19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1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季桐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 她检查的结果是因为车祸导致轻微脑震荡,其他都没事。脑部CT照出来也还是老样子,没有具体的病变,还是偏头疼的毛病。医生怀疑车祸是诱因,造成她神经高度紧张,一下诱发旧病,眼前一阵一阵有闪光带。 贺启诚带她回去,季桐觉得头晕减轻不少,可她下楼梯的时候还是有点看不清,盯着脚下不动,脸色惨白,似乎很恐惧下楼梯。 她回头叫他,她真的不敢走。 韦林觉得奇怪,季桐出了名的嘴硬,最爱和贺启诚逞强,平时绝不会轻易示弱,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吓坏了。他心里琢磨着也没多问,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推轮椅。” 贺启诚摇头示意不用,他过来抓着季桐的腰把人半抱起来,韦林赶紧扶住,陪他们一步一步往下走。 季桐紧紧抓住贺启诚的手臂,吓到手指都在发抖,他也觉出不对劲,抬头喊她:“季桐?” 她艰难地答话,注意力都在下楼梯这件事上,声音发涩,“我有次头疼看不清,就这么踩空,摔下去了……”她打了个寒战,突然不再往下说,犹豫了一下又解释,“很疼,躺了一星期没起来。” 贺启诚的声音总算缓和三分,气也气不起来,无奈地和她说:“非要摔疼了才知道自己不行。” 眼看就剩最后几节台阶,她听着他这句话心里一酸,眼下除了韦林再没有别人,她仗着自己难受,伸手去抱住贺启诚的脖子。 她贴在他颈边闭上眼,只有几秒的时间。 很快到了走廊里,贺启诚放她下来自己走,季桐也松开手。 深夜,私立医院的大厅里已经没有什么病人了,灯光打出一片惨白。她拖着影子向前去,四周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眼看就要走到正门外,她知道,推门出去还是一场死局,满盘皆输。他们之间有口难言,很多话藏到今时今日,她再也没有立场说。 季桐突然喊住他,脱口而出,“我很想你。” 贺启诚走在她身前,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率先出去了。 干冷的风迎面而来,贺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来接他们。 季桐不由自主拉紧衣服,闭上眼把所有情绪都忍回去。 贺启诚让韦林先上车,自己却没走。空下来片刻的时间里,他早就已经恢复如常,多一眼都不看她。 他的手指轻轻扣在车门上,声音带着无声无息的压迫感,他在警告她:“季桐,这种话我听见就算了,回家之后,当着简柔的面别再说。” 原来人心不古,终有弱水替沧海。 季桐抬眼看他,一颗心早已死透,再听见什么不外乎就是多捅几刀,反反复复让她受罪。 这就和她的老毛病一样,疼久了,再难熬也会麻木。 贺启诚总能用一句话就把她放在万人唾弃的位置上,却不知道她刚才说出这几个字,背后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他风光的日子太多,统统与她无关。 贺家长子而立之年终于成家,这消息全城皆知。贺启诚一场婚宴耗费千万,也就在那一天,季桐怀着孩子摔下楼梯,浑身是血,没人帮忙,她挣扎着自己打急救电话。 她崴了脚站不起来,瘫倒在昏暗的楼梯间,眼看身下不停在流血,腹痛难忍。 那一刻季桐觉得命都没了一半,躺在地上不敢动。 她想贺启诚想到满脸是泪,嚎啕大哭,拼命给他打电话,可那是他人生中最忙的一天,奢华婚宴,她打了三十多通电话,他一个都没回。 楼道里装了厚重的防火门,她倒在半层中间,空洞洞地只剩下她自己的回音。她想他如果还在身边,就算不要她,就算真能狠心看她摔下去,起码知道帮她叫车。 人平常有再多伤心都是假的,到那一刻,季桐终于明白什么叫心死如灰,她真想一死了之。 最后她只能流着血一个人等待救护车,因为痛苦而逐渐生出妄想,她甚至开始躺在水泥地上策划身后事,恶毒地想,明天就是贺启诚新婚第二天,医院通知亲属去太平间里领人,她还给他一尸两命,那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她怎么也想不出。 噩梦过去两年有余,今时今日的季桐终于有了答案。就像贺启诚现在警告她的表情一样,他一定不带半点心疼,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 他根本不在意,她受什么罪也都是她自取其辱。 这世上,能说出来的委屈都不叫委屈,能失去的爱人就不算真正的爱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贺启诚还站在车门边,季桐兀自出神不说话,他就不放她上车。 夜风太冷,可惜人哭过长夜就再也不怕噩梦惊醒,何况这座城的冬天一如既往难熬,冷到让人连伤心的力气都没了。 季桐这颗脑袋终于被折磨到有点转不动,已经懒得再想,她笑了笑同样披上一身刺猬皮,回答他:“放心,我还没撞糊涂。” 第20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2 他们很快回到贺家,出事之后,韦林第一时间告诉随行,谁也不许乱说话,老爷子还病着,不能让他知道。可季桐一踏进院门就感觉到家里气氛更压抑了,明显有人嘴快。 她一路坐车还是不舒服,头晕到最后有点想吐。她强忍着,还要去看爷爷,但贺启诚早看出她脸色不好,不让她去。 他冷淡的一句话扔过来:“万一你直接晕在荣楼,老爷子更着急,先管好自己。” 这已经算给她留面子了,再往下说,只差一句别拖累别人。 他背后就是那棵树,一片影子打下来,是人是鬼都被罩在暗处。 季桐看向他那张漫不经心的脸,还能笑给他看,低声回一句:“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到底说出来了,两侧下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人人对着灯紧张兮兮地看她。 季桐意识到家里有老人卧床,提“死”这个字太犯忌讳,她顿时不再说话,自己往西边走。 贺启诚一直跟在她身后,她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可这一晚她实在太难受,连回头看都觉得吃力。 她琢磨自己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只好先住在贺家。这是临时起意,可她还养着樱桃,幸亏她给它用的是循环饮水器,水肯定够了,樱桃已经是成猫,只要不渴,饿一顿两顿还不至于有什么事。 她总算放下心,走着走着脚下发软,她头晕脑胀又支撑不住,顺着墙就往下倒。 贺启诚伸手扶住她,一条暗灰色的长廊缀着雕栏,影影绰绰,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这手伸得不早不晚,要在过去,季桐一定知道他是担心她头晕才跟过来,但现在……她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她推他,他不放开。她对贺启诚这种反反复复的态度实在忍无可忍,一下急了。 他好像比她还矛盾,手下用力,又把她拖过来,按在怀里让她冷静一会儿。 贺启诚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你今晚开始留在家里住,正好能陪爷爷,直到头不晕了,养好为止。” 这话可不是商量。 季桐心里一动,挣脱出去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半边脸露在暗影之外,长廊外有树,叶子枯黄没剩多少,透出一地月光。 他就借着这点光看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后才叹气说:“白长那么多心眼,都不用在正经地方。” 季桐恨死他这口气,好像她是他手心里的蚂蚱,千方百计,永远逃不出去。 她忍不住,伸手扯他,清清楚楚告诉他:“别以为我不敢闹,如果你限制我出入,我就让大家都知道你干过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长廊拐角的地方已经有人走过来,对方人没走到,声音先到,一下就盖住了季桐的话。 宋婶是来找贺启诚的,她口气紧张,但脸上分毫不露,和他说:“家里都知道出事了,太太回来让我们瞒着老爷子……我过去看了看,太太吓坏了,非要坐着等您,不肯一个人先睡。” 季桐迅速放开手,低头整理头发,心里一阵后怕,也不知道她突然出来看见多少。 宋婶一如往常,拉住季桐还笑了,又回头劝他:“您回去陪太太吧,我和季桐去西院,这姑娘我带大的,我可比您心疼她。” 她是家里三十年的老人,随便扔两句话出来气氛立刻缓和不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贺启诚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陪陆简柔,韦林就在院子门口等着他,最终都远了。 一出西院,贺启诚就叫韦林过去。 韦林显然也明白瞒不过,知道他要问什么,已经低头认错。 贺启诚看着倒没生气,只问他:“你在外边守着,宋婶还能进去,显然是你的意思。” 韦林声音很轻,痛快承认了,“是。” “你有话就说。”贺启诚挺意外,韦林从来不会擅自做主。 韦林还是不抬头,话却一点也不含糊,“就算没有当年和陆家的协议,您和季桐小姐也不能在一起,这事和血缘没关系,您不能太自私,因为到最后……大家怪得都是她。” 季桐是个女人,他遭非议,她就要背十倍更甚。 贺启诚顺着路走到一旁,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慢慢点了一根烟。 韦林又说:“您今晚还是去看看太太吧。” 他点头,却不太想动,直到抽完一根烟才起来往回走,又叫韦林过去吩咐:“宋婶心思多,你去守住西院,如果她再有什么不舒服,赶紧叫医生。” 一条长廊两个方向,宋婶手下拉着季桐,把送她到房间门口。 宋婶身上很热,而季桐冻了一晚,手指冰凉,她就替她捂着,慢慢都暖了,可这股暖一路烧着心,季桐知道宋婶有话说。 果然,宋婶挡在她门口,揉她的脸,似乎心疼她冻着,嘴里的话却没停,她轻声告诉她:“您从小就聪明,别给自己泼脏水。老爷子喜欢您,只要您还带着这个姓,就是贺家的千金,一辈子不吃亏。” 季桐知道宋婶看得明白,说的也是实话。她如果背上勾引贺启诚的名声,别说老爷子,恐怕这家里连下人都容不了她。 她到这时候反而不慌了,一张脸上挤出几分委屈,好像她只是不懂事犯糊涂,这会儿才真心实意觉得难堪了,低头不说话。 宋婶果然放心不少,又叮嘱她晚上有事就喊人,早点休息。 季桐要关门,这戏如果演到这里明显不够火候,她在这家里锻炼十年,深谙此道,于是临到最后她又慌慌张张拉宋婶,喊她说一句:“是我当年年纪小,我哥只是照顾我而已,没什么……我们真没什么,千万别和爷爷说。” 宋婶早换上一脸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那突然出来的人也不是她。 她直摆手:“他是哥哥,多照顾两天应该的。您早晚要嫁人,到那时候也轮不到他心疼了。” 季桐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又请她也早点睡,这才能进屋。 第21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3 那一晚她几乎就没睡着,头晕得厉害,去卫生间吐了两次,但医生也说过这都是正常反应,她就自己忍,不想再叫宋婶来,最后熬到后半夜总算好一点了,却睡意全无。 这座宅子实在有太多故事,只要一走进来就陷入过去的回忆,无一幸免。 季桐盯着天花板,上边盖了一层木雕兰花,她忽然就想起前几年。 她有一次夜里发烧也是这么躺着,那会儿她还没上高中,年纪小,第一次搬进来独自住一个院子,夜里听见风声都能惊醒。 那时候她老觉得这些兰花雕在顶梁上很渗人,夜里她偶然醒了,一抬头看见它们活活就像一双双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睡觉也不放过,吓得她浑身冷汗,住了很久才渐渐习惯。 后来有一天,季桐吃坏东西突然发烧,一开始她还没觉得哪里难受,只是没胃口,晚饭也不肯吃。宋婶亲自去给她做了她最爱喝的排骨汤,可她竟然一口也没动,早早爬上床,迷迷糊糊烧起来,意识都模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荒诞离奇,嘴里喊了什么说了什么就更不清楚了。她恍恍惚惚感觉到屋子里有人来看她,对方打开灯,她又觉得刺眼,虽然人醒了,却挡着脸也不肯睁眼。 唯一让她清醒过来的是贺启诚说话的声音,那会儿她人已经烧糊涂了,冷不丁听见他在门口挨个叫人来问。他是长孙,在家里面子大,可他虽然脾气不好,平时轻易也不和家里人发火,那天季桐却听出他在生气,他问宋婶她晚上到底吃了什么,看着有什么不舒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心里立刻踏实下来,藏在被子里不敢说话,也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让人心慌。 季桐那会儿只是小姑娘,什么心思也谈不上。后来宋婶和她说,她夜里难受,嘴里就喊贺启诚,谁来也叫不醒,把大家都吓坏了。时间晚了,医生赶到西边也有一段时间,下人不敢让老爷子担心,偷偷去把贺启诚请过来,她还真的一下就醒了。 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就是季桐吃得不干净,得了急性肠胃炎,医生一说她才觉得肚子绞着疼,吃了药,被勒令好好休息。 都怪她这一阵白天老在学校和同学胡闹,跟高年级的孩子一起逃课,跑去小摊上买不干净的烤串,人家吃她也吃,可她这胃口被贺启诚养得特别刁,有一点不好的东西立刻出问题。 就为这件事,贺启诚让人饿了季桐一个月。她这病倒是很快好了,可惜她从此只能天天喝粥加粗粮,别提肉,就连正经能上桌的菜都不给,眼看再饿下去又该营养不良了,宋婶去求情,他才松口,活活让季桐长足教训,从此她再也不敢和别人一起乱吃街边的东西。 那段时间她挨训,心里赌气。宋婶晚上和她轻声聊起来,安慰她:“您也知道,这家里都讲规矩,他宁可心疼到大半夜坐在这里看着您睡,嘴上也要说狠话,说白了,这都是为您好。” 宋婶当然不敢在背后随便议论贺启诚,但这话说得是谁,季桐明白。 经年旧事都褪色,可她头顶上那些眼睛还悬着。 那年她和现在一样躺在床上,和现在一样睡不着,也和现在一样在想贺启诚。 可惜当时季桐的人生远未开始,什么都是未知数,她还有力气做梦,有胆量憧憬未来的生活。 现在她只能冷冷清清地披着被子爬起来,屋里太空,她看了一眼空调,明明调到30度了,还是觉得不暖和。她的头晕好多了,起码能正常走路,于是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喝着喝着看向门口,想起刚才宋嫂让他回去的话。 这么大一场事故,陆简柔才是真的吓坏了,今晚他一定回去哄她了。 季桐这口水也喝不下去,放下杯子打开灯,她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结果发现贺家的下人果然手脚利落,人走茶凉,如今她房间里连本书也没留下。 她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台过了午夜只有一堆重播的家庭剧。她眼睛盯着,一个小时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在想贺启诚会怎么哄女人? 她和他在这个家相处十年时间,竟然想象不出他会说软话。他对她永远是以暴制暴,以毒攻毒,她闹他就比她狠,她装可怜,他一定让她认输,他从来不像别人一样爱她就放低身段宠着她。 后来季桐想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他对她不是真心。 男人难免逢场作戏,只是因为她还算这个家的人,还是他妹妹,这戏一拖就拖得久了。 贺启诚过去总说季桐不省心,女孩子就该豁达一点,不能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琢磨,她这样将来一定要吃亏,结果他果真让她整个人都赔进去。 她主动,她缠着他,眼看他结婚还想留下他的孩子,到最后季桐唯一的私心只有他,他却说放就放。 他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教会她,女人的感情太脆弱,不能轻易付出。以至于后来不管季桐怎么努力去接受顾今冬,至今做不到。 爱不过就是件有来有往的小事,谈不上多大牺牲,她过去爱过他,也利用过他,于是这就不算爱,充其量算作一场交易,注定从此有去无回,只是她赌注太大,一压就是十年青春。 如今季桐一朝又陷进这座走不出去的院子,她承认自己嫉妒,她一想到现在贺启诚在陪别的女人,她根本睡不着。 陆简柔和她完全不一样,没有这么卑微的心思,也从来不用伪装,陆简柔委屈就可以抱着他哭,难过就可以撒娇等着他哄。 季桐越想越难受,躺下去枕在沙发扶手上。 夜里太安静,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告诉自己可以哭一会儿,可是抽噎了半天,眼泪还是出不来。 原来一个人压抑太久,连放肆的权利都没有。 第22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4 天快亮了,季桐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在房间里动静很轻,外边人也没觉出不对,都以为她没事了。 韦林盯了一整晚,早上看季桐很久没起,才叫宋婶进去看看。 宋婶一推门发现季桐披着毛毯,电视也开着,蜷缩成一团,根本没睡在床上,也不知道她这一晚怎么过来的。 她叹气,没打扰季桐,先关门出去和韦林说:“没事,睡得挺好,这会儿赖床呢,让她多休息一会儿,醒了我再带着去看老爷子。” 韦林很快也走了,四下又安静下来。 宋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她在这个家看了三代人,第一次觉得不忍心。 人心肉长,难得季桐有片真心,可这个家容不下,眼下还有陆简柔,她更成了众矢之的。 过去老人都讲缘分,可他们想做夫妻,除了有缘有份还要有运,这两个孩子偏偏都差三分,怎么凑也凑不成一对。 可怜季桐做什么都是错。 她感慨了一会儿,先去端早饭。 宋婶再进去的时候,季桐已经醒了,还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 宋婶若无其事叫她起来吃点东西,季桐却突然拉住她的手,她刚睡醒,声音还哑着,忽然问:“我听见了,他昨晚是不是一直让韦林留在这里?他不放心我?” 宋婶看了她一眼,摇头说:“没有,是早上让他过来问问。” 季桐不再说话,头发都乱着,自己先去洗漱,再回来吃早饭。 她低头抱了一碗粥,一口一口喝。宋婶看她昨天撞到头,今天缓过来不少,但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不少,脸色更不好了,就这么坐在被子里,一张脸都快瘦没了,实在让人不忍心再看。 宋婶拿梳子过来给季桐梳头,一下两下,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季桐突然忍不住,眼泪突然落下来,直直往粥碗里掉。 她和宋婶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他有家有业了……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结婚?我甚至不知道他和陆简柔感情那么好。” 从头到尾,季桐都没有时间弄清陆简柔是谁,已经被她逼成了第三者,到底谁才是插足的那个人? 宋婶心里也难受,放下梳子抱住她,轻轻拍她后背,和过去一样。 季桐在她怀里边哭边喝粥,和她说:“我不甘心。” 宋婶冲她摇头,让她别再说了,拿纸来给她擦眼泪,等到把她脸上都擦干净了,才开口说:“您要想开一些,人活着就不能事事都如意,在我这里哭一哭痛快了,一会儿推门出去,哥哥嫂子还要叫。” 宋婶的意思很明白,这就是命了。 季桐忍下眼泪,大口大口往下灌热粥,她烫得嘴都疼,总算忍下心里所有的难过。 她重新洗澡收拾自己,头还是有点疼,但她忍下来逼着自己笑,确认自己在人前什么古怪都看不出来,这才去看爷爷。 今天是个晴天,太阳大,季桐没走两步脚下已经发软,她看着路多少还有点头晕。宋婶不让她去了,她又不肯,越做不到就越要逼自己,扶着宋婶的胳膊也要往前走。 宋婶一路都在叹气:“您如果不这么要强,再难受也都过去了。” 季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勉强笑出来,安慰她说:“没事,我答应过他,死也不会连累他。” 这一天各处都不太平。 贺启诚住在荣楼东侧,后来他结婚了,东边自然也成了陆简柔的住处。 他昨晚回去的时候,正屋主卧里还亮着灯,他让随行的人都离开,也没过去看,自己回了书房。 他们窗外种了一颗石榴树,足足长了四年,长到枝繁叶茂,不知道是不是气候有问题,只开花不结果。这树耐寒,到如今冬天里也带着叶子,让整个院子总算有了点生气。 早晨起来,贺启诚才去了主卧。 陆简柔就坐在床边,一双眼睛通红,他扫了一眼就知道她估计已经这么坐了一晚上。 她胳膊上也撞伤了,回来之后包了一层纱布,她显然没心情管。 贺启诚披了一件外衣,进来只是给外边人看,他事情多,早起还要走,但总要从这屋子里出去才像样。他过去也不在意,但现在爷爷情况不好,家里不能再传闲话了。 陆简柔看他不问昨天的事,起身去把门关上了,挡在门后看他。 贺启诚目光冷下来,扔给她两个字:“让开。” 陆简柔一夜没合眼,平日那副端庄温柔的轮廓全没了,她瞪着他,像是揭了皮的女鬼,活活让人看着不舒服。 她想了一晚上的话都憋在心里,这一下终于骂出来:“她就是个贱货!回家就为爬你的床,你还亲自去接她?用不用再抱她进屋?” 贺启诚厉声打断她:“闭嘴!” 陆简柔一张脸已经气得走了样,分明只想闹一场撒气,他实在不耐烦,提醒她:“陆简柔,结婚的条件你我谈得很清楚,你只要贺太太的名,大家各有所图,别太过分。” 她依旧挡着门不让他走,她看他脸上,那道可疑的伤口早好了,却莫名其妙刻在她心里,怎么也抹不平。 她非要刺激他:“是你先违反约定,我的条件是你不再见季桐,结果呢?昨天的事就是给你提个醒!” 贺启诚冷眼看过来,直看得陆简柔突如其来一阵后怕。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依旧很稳,却字字句句说得她心惊肉跳:“昨天是她没事,如果她有一点闪失,我要你陆家上下来赔!” 陆简柔被他看得浑身发抖,他对她的态度连仇人都不如,又补一句:“还有,我要知道季老师在狱里的情况,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迟下个月,给我一个答复。” 她更生气,也冷下一张脸提醒他:“是你调查我爸,他知道了,担心当年的案子让你抓到把柄。” 贺启诚已经不想再听,“如果这个条件做不到,他们父女受什么罪,我还你十倍。” 他说着突然伸手,陆简柔已经站不住,她眼看他突如其来的愤怒,一瞬间只想到昨天季桐撞了头,他难道要…… 她吓得尖叫,躲到一边的墙角里不敢动,可贺启诚分明连碰也没碰她,推开门直接离开了。 第23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5 卧室里很快空下来,时间还早,就只剩下陆简柔一个人,过去现在,这里其实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窗帘已经打开了,日光透过玻璃打在地上。陆简柔吸了口气放下袖子,把胳膊伤到的地方彻底遮住,她冷静下来,去用冷水洗脸。 她对着镜子一点一点擦脸上的水,水都擦掉,该闹的也闹够了,她还是贺家长子名正言顺的妻子。 陆简柔最大的本事就是永远能找回这张善解人意的脸。她和平常一样化了淡妆,用浅樱花色的唇膏,淡淡晕开,显出好气色。 她对着镜子笑了,她依旧不后悔。 父亲劝过她,以她的出身,嫁给谁也不求名利,何必明知委屈也非他不可?但陆简柔从一开始就想得很明白,不管贺启诚心里有谁,只要她是贺太太,从此其他女人统统成了第三者。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熬过时间,季桐只会守着过去那十年,陆简柔就用现实逼她生不如死。 她慢慢笑了,这就算只是一场戏,她也必须成为主导,从今往后,只要她不放手…… 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 陆简柔想得很清楚,她很快就不再生气,打理好头发出去换衣服。 衣柜其实只有她自己在用,但里边挂着一条贺启诚的围巾。 他上次在荣楼,故意当着季桐的面送她回来。他随手把围巾扔在沙发上,在这房间里和她不冷不热坐了几个小时,一共没说几句话,最后陆简柔把它收起来了。 她一下想起贺启诚刚才看她的眼神,心里赌气,要把它扔掉,可是挂围巾的地方随即空出来,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缝隙刺眼,似乎在成心提醒她衣柜里只有一个人的东西。 她突然又把他的围巾铺开,重新占好位置。 墨蓝色的羊毛呢,陆简柔把它握在手心里,柔软却不够安慰,这就是她丈夫全部的存在。 陆简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贺启诚的时候,其实根本就不是那场慈善晚宴。 那一天普通到没有人纪念,而陆简柔也只是去试衣服。 她一直是一间高级定制店的常客,设计师极其低调,基本只有圈内人才认识。天气渐渐冷了,她从秋天的时候就订了一件马甲,历时两个月,她却不太满意,于是反复去了几次,又重新改腰线。 那天下午,陆简柔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还有其他客人。 店里将房间都打通,做成了一个整体的大开间,按中世纪的欧洲风格布置装饰,墙壁上的花纹华丽繁复。因为不完全对外开放,能进来的客人全都顾忌身份,店主也特意保留了私人空间,用一层一层暗红色的天鹅绒垂幔隔开不同的区域。 她听见里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于是避开,径自去拿衣服,但没走出几步,有人突然撞过来,彼此隔着厚重的垂幔看不清,陆简柔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先叫了一声退开了,显然是因为跑太快,没看清方向。 陆简柔听见是个女孩的声音,但很快垂幔被人拉开,贺启诚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他当天很随意,没穿正装,灰蓝色衬衫和长裤,衬着古董壁灯的光,显得整个人的轮廓都重了三分。 他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抱歉,身后拉着一个女孩让对方先进去。他说话虽然是客气的意思,可脸上分明不带任何笑意。 陆简柔礼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隐约打量他身后的人,小姑娘被他抓着,只剩一脸闯祸的表情。 贺启诚不再和她客套,顺势回身揽住对方。这一下陆简柔看清了,他怀里的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极其贴身,对方躲在垂幔之后,刚好衬了一袭暗淡的红,露出一整片后背,年轻到让人嫉妒。 室内都是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已经调整到刚刚好的亮度。 小礼服设计简洁,毫无装饰,但处处花心思,活活穿出一朵初涉人世的花,直看得连陆简柔都停下了。 那女孩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躲躲闪闪,塌下肩膀,怎么站都别扭。 他口气重了,提醒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说过多少次了。” 这一下对面的人自知撒娇也没用,规规矩矩站直了。 陆简柔当然听说过贺启诚,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她也不矫情,大方地称赞一句:“很漂亮的裙子。” 贺启诚根本没有再回头和她说话的打算,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小姑娘身上。他按住她,慢慢把她颈上的项链调整到正前方,松开手打量,一句话都没说,但陆简柔看他的目光就明白了,不光光是惊艳,更多的是欣慰。 那是他的所有物。 他眼神里复杂的情绪让陆简柔久久难忘,她曾无数次去想,感情这回事,男欢女爱能有什么分别?可贺启诚对季桐不一样,他显然不是一掷千金去哄女人高兴,他在欣赏她的成长。 见证一个女孩最美的风情,因他而生,那一刻连他自己都太迷人。 第24章 】终有弱水替沧海06 那时候陆简柔盯着他们看,竟然有些嫉妒,好像她从小到大只有那一次忘了身份,唐突地问:“介意我也订做这个款式吗?” 贺启诚已经让人去换衣服了,这下有了空,总算完全转过身看她,他摇头说:“我答应过她,独一无二。” 他们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贺启诚用一句话拒人千里。 陆简柔从未被人这么直接的拒绝,面上却没生气,她想他带来的小姑娘连女人都算不上,甚至还不懂怎么修饰自己,她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招人多看,但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陆简柔觉得他未免太认真了,越发想笑,她放着自己订好的大衣不去试,非要和一件礼服裙过不去。 她口气依旧礼貌,问他:“如果我一定要呢?” 贺启诚没耐心陪她耍脾气,直接推开垂幔向外走。 两个人侧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停下和陆简柔说话。他声音低,沉沉坠在她耳边,一双眼恰恰背光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他告诉她:“我一定让你后悔。” 如今想起来,这话果真成了一句隐喻。 从此陆简柔竟然开始记恨一条裙子,她为此放下身段,制造各种机会,终于在一场慈善宴会上堂堂正正和贺启诚结识。她心里记着贺启诚的威胁,不让他如愿,她开始赌气,开始羡慕,开始期待,开始明白女人为什么总在做傻事,不外乎情之所钟,求而不得。 她嫁给贺启诚那天,不惜重金,订做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她出身名门,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件衣服而抬不起头,但直到那天她才放心,确认自己是他最美的新娘。 婚礼极尽奢华,贺启诚离她最近,他俯在她耳边,恍惚之间就像是亲昵拥吻,却连心跳都不在一处。 那本该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或许不单纯,可却是陆简柔梦想已久的日子。她想了很多话要和他说,可惜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被他一个眼神就打回原形,他看着她的目光让她发冷,终究发现……贺启诚看她,和他当年看向季桐的时候完全不同。 原来爱与不爱太分明,分明到陆简柔强装自己不在意,照样在心上落了疤。 陆简柔收拾好情绪准备出去,韦林却过来了。 他和她说话,传达的必然是贺启诚的意思:“今天季桐小姐去荣楼了,老爷子精神不错,正和孙女说话呢,您晚一点去也可以。” 于是下人也都过来顺着说,太太昨天吓坏了,多休息一会儿。 陆简柔似乎还有些放心不下爷爷,又孝顺又懂事。韦林眼看太太在人前的样子依旧无可挑剔,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她很快回到卧室,趁着四下无人打了一个电话,低声在里间发脾气。 这一场车祸毫无效果,完全成了闹剧,虽然陆简柔自己也在车上,可贺启诚还是怀疑车祸和她有关,逼得他加快和她反目,还让季桐回了贺家。 气归气,但事已至此,不如先考虑后果。 陆简柔打完电话坐在窗边想,这一次季桐会在家里住多久。 老爷子虽然病了,但毕竟没有完全糊涂,他偶尔清醒过来那么一会儿,已经足够全家人打起精神,谁也不敢疏忽。 像陆简柔上次偶然说话,竟然就让老爷子听见了,过后他几次想问贺启诚到底有什么事能忙到不肯回来住,她好不容易才哄过去。 只要老爷子还在,这个家就不会乱,贺启诚也不能完全随心所欲,他们夫妻必须相敬如宾。 陆简柔思前想后,坐了没一会儿,又去衣帽间打开最里侧的衣柜。 她收藏了十件小黑裙,各有特色,都是这几年断断续续订来送给自己的,她换了这么多设计师,同样用尽心思,同样量身订做,可是到手之后哪一件她都不肯穿,总觉得还不够。 陆简柔盯着那些裙子渐渐发了狠,她绝对不能再让季桐留在家里,多一天也不行。 第25章 】错的时间错的人01 傍晚的时候,陆简柔去荣楼陪爷爷吃晚饭。 她提前问过,下午的时候老爷子有检查,宋婶肯定已经带季桐回西院去了,如今荣楼清净,正轮到她过去陪老人说说话。 她进去的时候看见老爷子似乎很清醒,还让人找了一本线装的版画在解闷。他看见陆简柔,拿书指她,说她今天偷懒,早起不过来。 陆简柔坐在床边上陪着哄:“这不是您孙女回来了吗,您天天能见我,难得见见季桐。” 老爷子笑得更大声了,摇头说:“都一样,她是孙女,你是孙媳妇,还怕我偏心了?”老人说完想想又叹气,就惦记着季桐的事,好半天才和她说:“老季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帮不了他,一定要保住她女儿。我带季桐这么多年,如今我也不行了,不能亲眼看她结婚嫁个好人,总是放不下。” 陆简柔一下欲言又止,低着头没说话,好半天才安慰道:“您别这么想,我去问过,她心里有主意,有喜欢的人。” 老爷子显然也考虑过,直摆手,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床上说:“得了,我那天吃饭的时候就听出不对劲,她自己找的那个什么男朋友……肯定不怎么样,不然启诚不会刻意说好话哄我,他那脾气,要是能看上眼的人,反而不提了。” 这话题似乎越说越有了机会,陆简柔干脆打定主意试探一次,支支吾吾地点头,又成心提别的,想把这话空过去。 老人这一辈子什么都看过来,眼里不揉沙子,突然问:“别打岔,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委屈就和爷爷说。” 陆简柔这下坐不住了,好像自己闯了祸,赶紧摇头。她下意识往后看看,房间里安安静静,也没人陪着,下人都去准备晚饭了。 这一下老爷子更觉得古怪,书也推开了,非要让她好好说话。 陆简柔犹豫着,低声说:“您别怪我多心,夫妻之间的事我难免多想一层,季桐……季桐对她哥……” 老人表情很快变了,但压着声音也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她立刻就笑,“是,都是一家人,季桐从小就跟着启诚长大,我是她后来的嫂子,她难免对我们俩的事觉得别扭。小女孩大了都对哥哥有特殊的依赖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其实谁家都一样。” 陆简柔三言两语就把这话题收了,立刻就去茶案旁边泡茶。 老爷子从头到尾不再接话,兀自想着什么,直到她茶都泡完端来,才忽然又开口:“你刚嫁进来,季桐就搬出去了,我一把老骨头去留她,她也不肯。我当时觉得奇怪,还说这孩子太倔,一个女孩,家里养着又怎么了?她还偏争这口气。” 人一上年纪,早上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反而对旧事更清楚。 陆简柔见好就收,哄他先喝茶休息一会儿,老爷子静下心,手里慢慢地翻书,很快就起来要去吃晚饭了。 陆简柔已经不打算再提这件事,否则就是她小心眼了,可老人往饭桌旁坐下的时候还拍了拍她说:“这事慢慢看,要真有什么,爷爷也不委屈你。” 老爷子自然不会遮遮掩掩,这一句话就当着布菜的下人说出来。那人立刻手一停,脸色尴尬,偷偷打量陆简柔,明显想到了什么。 陆简柔如坐针毡,显然也别扭,她一语不发,低头先给长辈盛汤。老人一看屋里下人表情都不对了,知道这事不是她没影胡说的,立刻心里起火,开口就骂:“别当我糊涂!我这口气不咽,你们谁也别想瞒过天!” 那一整晚贺家上下半点动静都没有,各处来来回回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地位,统统连脚步声都放轻,只怕夜鬼缠身,脏也要去脏别人家的门。 没有不透风的墙,隔院的秘密不用点破也已经早有端倪。 第二天季桐醒得早,可她睁眼就发现宋婶脸色不对劲。她问了两句,没问出什么,但她还要去荣楼看爷爷,宋婶又拦着,和她说今天先等等,老爷子昨天听了点闲话,心情不太好,又不舒服了,不要这会儿去撞枪口。 很快里里外外的人都盯着季桐看,她去院子里散步走一走,后边也有人跟着,不远不近,她叫不过来,也甩不开。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肯定是爷爷疑心,才让家里人全都留意。 季桐明白纸包不住火,她和贺启诚的事藏了太久,两年前他还没结婚,顶多是他们自己觉得不合适,暂时瞒下,可如今他已经有陆简柔了,这就彻底成了她作出来的冤孽。 爷爷当季桐是孙女,可家里上下未必当她是自家人,她最近频繁回来,出事后贺启诚又单独送她,指不定谁多嘴,两句话扔出去,已经足够碾死她。 季桐顺着长廊转了一圈,干脆就来找陆简柔了。 时间还早,陆简柔一直有喝汤的习惯,下人过来问她今天用什么煲汤,陆简柔没心情,敷衍着说做清淡的就行。 她正在房间里琢磨自己昨天那番话的效果,想了想,觉得今天还是应该再去荣楼盯着,结果外边先来了人。 陆简柔去开门,季桐显然是在外边冻了半天才来的,脸色不太好,嘴角都咬破了,但终归知道对着她笑,面上还过得去。 陆简柔看看季桐就明白了,对方估计没去成荣楼,在外边不知道溜达了多久。 她脸上立刻很惊讶,说外边冷,让季桐快进去,又问她:“爷爷怎么样?” 季桐知道这是她和贺启诚的卧室,虽然外边都有见人的地方隔着,她也不太想进去。就站在门口和她说:“我没去成,但听医生说没什么事,今天的针也打过了……”她逼着自己叫了一声,“嫂子,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 陆简柔看她不太想进屋,于是就带她去前边的厅里坐。她一路拉着她直担心,“怎么不多穿点?院子空,你走过来也远……对了,头还晕吗?” 季桐摇头:“睡了一觉就好多了。”她打量陆简柔的表情,似乎陆简柔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没多心,她自然也不再提车祸的事。 季桐今天来目的很明确,一坐下就和陆简柔开口:“我哥太小心了,非让我养好再回家,我今天连出门都不行,可房东那边着急找我要房租,嫂子帮我说句话,让我回去吧。” 她话到嘴边差一点就说家里养了猫,再不回去猫就饿坏了,但樱桃这事她从来没提过,陆简柔不知道,她也不想让她知道,临时改口随便胡编。 陆简柔心里痛快,但面上很犹豫,她也不敢做主,一脸为难。她安慰季桐,说等她先打个电话问问贺启诚。 “别,你一问他肯定不同意,可我真有急事,总不能不让我出门吧?我哥知道了也就是怪我,不会怪嫂子的。”季桐越说越着急,直接坐在她身边,就差要求她了。 陆简柔实在没办法,一下心软就答应她了,亲自去送她。门口的下人看到是太太的意思,没人再敢阻拦季桐。 她感谢陆简柔,一个人走出胡同去打车,连头也不敢回。 这一路季桐逼着自己去他们夫妻生活的地方,她装作毫不在意,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她只怕陆简柔再说点别的,她一定撑不住。 季桐很快打车回家,直到她彻底离开市中心才长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能接受他和别人结婚,但她今天为了能离开贺家不择手段,反正她已经彻头彻尾背上不要脸的名声,干脆就去求陆简柔。 她开始佩服自己,就像贺启诚说的,她真是越来越贱。 第26章 】错的时间错的人02 季桐坐在车上看窗外,这几年静城发展速度很快,很多过去她还有印象的小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全是高层大厦。 这座城掘地三尺就有古迹,层层叠叠,埋了几朝兴衰。寸土寸金背后的代价太不近人情,一百年的石阶,五十年的梧桐,抹掉的都是别人祖祖辈辈传承下的记忆。 季桐忽然有些感慨,人总有念旧的情节,回忆要是能像房子一样说拆就拆,她也不用这么痛苦。 她很快就回到家,樱桃饿了一天显然饿急了,看到季桐抱着她又抓又挠,明显是在怪她。 季桐把它抱在怀里哄,樱桃这一饿才又像个小猫似的,格外粘人,它很快开始呼噜呼噜地发出亲昵的声音,让季桐这一路惶惶不安的心情总算彻底踏实下来。 家里人既然开始刻意监视她,季桐想过干脆把事情说破,不再藏着躲着,可她不能不顾爷爷的感受,老爷子没有半点对不起她。 季桐只能逼自己认罪,落荒而逃,她做了太多错事,但养育之恩不能负。 她想清楚了,要怪就怪她和贺启诚无缘无份,更没运气谈相守,错的时间错的人,她争也争不来。 季桐下定决心,为了爷爷,也为了不破坏他和陆简柔的夫妻情份,她不再能和他为了过去的事纠缠不清。 贺启诚很快就会知道她从家里跑出去,所以季桐干脆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自首,内容本来写了长长一段,来来回回删到最后,只剩四个字。 贺启诚收到短信的时候,正私下会见律师。 时间紧张,他们在谈极其关键的案子,中途有电话他一概不接,只是这次是季桐的号码一闪而过,他余光里扫了一眼,下意识就把手机拿起来了。 律师正在整理收集来的证据,贺启诚摇头示意稍等,发现季桐就和他说了四个字:好聚好散。 贺启诚没什么表情,他手里正好拿了签字笔,微微用力,忽然把笔按在桌上,律师打量他的脸色,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但他很快抬眼示意对方继续。 此后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他明明在听,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贺启诚强压着火,一看到这短信就知道季桐还是想办法离开家了。如今形势不明,季老师的案子平静十年又起风波,季桐是他唯一的后人,处境显然很危险,可她心里有主意,永远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做,从来不听话。 好聚好散? 贺启诚琢磨着这四个字,突然忍无可忍瞬间怒了,他毫无预兆把手边的文件夹直接甩开,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律师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怎么了,立刻站起来问:“贺先生?” 韦林在门外听到动静不对,推开门就进来了,可他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他很久没见过贺启诚这么生气,和律师对看了一眼,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贺启诚靠在椅子上,半天才平复下语气,示意他们:“都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他也不让任何人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一天。 到了晚上,韦林必须进去看看了,他泡了茶,借这个机会端进去,想劝一句,却发现贺启诚翻着手边的文件,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上午的事。 他放下心,大着胆子问一句:“您这是……” 贺启诚显然不想再提,直接换了话题:“上次让你查的事呢?” 韦林立刻报给他:“太太账户上确实少了一笔钱,数目不大,但是足够收买人了。至于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她很小心,不常出门,目前也没有再联系顾今冬,就上次拍到那一次。” 他过去把地上白天扔开的东西都捡回来,一一收拾好,想了想又说:“不管什么目的,我们能确定这件事由太太自己授意,和陆书记没什么关系,那个顾今冬也没有背景,就是个无业游民。” 贺启诚点头没再说话,韦林退到门边去守着。 四十层的高楼之上,贺启诚转过椅子看窗外,他已经走到这个位置,坐在原地就能俯瞰全城夜景。 静城的灯火交织而成一整片金色的脉络,最中心处就是旧日皇宫,幽幽暗暗流出一条护城河,数不清几朝荣枯。 一个时代,一座宫殿以及一条河,分分合合是常态,老祖宗早就把这人世的法则参透了。 不光是历史,人也一样,爱恨别离,最炙热的那把火烧尽之后,什么感情都能由浓转淡,谁也逃不过。 人在至高点上才会发现,你看见的越多,反而离它越远,你拥有的越多,珍惜的也就越少。 贺启诚已经累了一天,他靠在椅子上出神,一看就看得久了,眼前恍恍惚惚连成一片。 这间办公室占了整整半层的空间,地方大也很空,因为他不喜欢太多复杂的东西,所以除了必备的设施之外,角落里只放了一些乔木盆栽,空出一整片通透的玻璃幕墙,采光极好。 过去他也带季桐进来过。 那天贺启诚有急事赶回公司,把她带上楼,给她一台笔记本自己玩,然后他就忙着去开视频会议。 结果他趁着看协议的时间回头找她,发现季桐自己坐到一个文件柜上了。他这里的柜子都是特殊定做的,为随意组合做得很小巧,还配了滑轮,于是她干脆拿它当椅子玩,顺着大理石地面滑来滑去。 他怕她胡闹摔了,一想她自己呆着也没意思,于是让她注意一点,也就随她去了。 贺启诚忙起来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天色晚了,他终于处理完手边的事,一抬眼,就看见季桐抱着膝盖还坐在柜子上,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犯傻,眼里瞧着就是个长不大的傻姑娘,他不由自主笑了,放松下来冲她伸手,刚好就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他不知道他当时背对全城灯火,一入夜,那场面辉煌壮阔,看在季桐眼里,全世界霓虹都黯淡,就只有他一个人逆光而来。 她非要滑着柜子胡闹,没头没脑往他怀里撞。贺启诚气得推着她走,直向着玻璃甩过去,他松开手,季桐尖叫着往前冲,好像她要从四十层的高度直接摔到一片纸醉金迷的夜色里。 她又害怕又想笑,眼看就要撞在玻璃上,她吓得捂住眼睛,幸亏他及时从背后抱住她,只剩下柜子撞过去。 这下季桐知道听话了,回身扑到他怀里死也不放手。 他记得那天他低头吻过去的时候还在想,就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混蛋,从小看到大,怎么就能把他迷得发了疯? 谁都有纵情的时候,得意自然忘形,爱到死去活来也曾经不顾一切要在一起,为了对方罔顾原则,他确实答应过她,想办法稳住家里人,慢慢去和爷爷谈。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彼此会有今天。 贺启诚不知道季桐藏了那么大心思,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是他唯一愿意放在身边的人,因而对她有信心。他想着……季桐再恨再难过,起码能为他坚持一段时间,不用太久,已经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可惜他考虑过无数种最坏的可能,怎么都没想到季桐怀孕了,也没想到她真能那么狠,擅自做主不要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最终他发现,季桐口口声声说他们十年一场交易,毁了两个人,赔上一条命。 她好像从来都不信,他也会伤心。 第27章 】错的时间错的人03 城市另一端,季桐已经打扫完房间。 她为了安慰樱桃,特意给它做了香喷喷的鱼汤猫饭,它吃得肚子圆圆的,心满意足不闹了,自己趴在地上洗脸。 季桐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什么动静都没有。 其实她那条短信发出去没指望他会回,贺启诚事情太多,能不能看见都难说,她不过就是给自己求个心安。 吃过晚饭,季桐抱着樱桃看电视,这是贺启诚送给她的猫,其他一切东西都可以还,可以忘,唯独剩下樱桃,为了这个小东西,她总要努力养活自己,这就成了一种念想,仿佛她养着这只猫才能努力活下去,不至于让彼此冻死街头。 樱桃贴近她,傻乎乎地舔她的手指。 季桐盯着屏幕很快又开始头疼了,她还没完全恢复,忍下头晕脑胀,抱着猫去躺一会儿。 她又想起自己发的那条短信,各让一步,海阔天空。幸福这东西说难太难,说简单也很简单,简单到时间一冲就冲淡,曾经多少海枯又石烂,抵不过最后一句好聚好散。 她其实很难过,难过到忍不下去,她多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贺启诚发疯,骂他,怪他,让他给她一个交代。 但她没资格,人活在世,很多事还轮不到她自私。她再恨贺启诚,也绝不能在老人病的时候胡闹。 季桐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实在困了,她想没关系,她还有樱桃,起码这辈子,她也幸福过。 不知道是不是头晕的缘故,那一晚季桐睡得很沉,反正她已经提出离职了,最后这段时间去不去公司也没有后顾之忧,这一下她什么都想开了,一觉睡到中午。 她渐渐有意识是因为窗帘没完全拉好,正午阳光刺眼,樱桃在客厅里喵喵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又怎么了,季桐懒得管它,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不想起,结果突然听见厨房有水声。 这一下她吓得直接坐起来了,披上毛衣跑出去看,她以为是什么地方漏水了,结果看见竟然是顾今冬来了,他正在厨房里拿锅接水,手忙脚乱,把料理台上撒得四处是菜叶,嘴里还哼着歌。 他回头发现季桐终于醒了,也不顾手上还举着一个大汤勺,凑过来一把抱住季桐亲在她脸上,“亲爱的,我来给你做午饭。” 她推开他,这才想起家里钥匙还在他手里,一阵后怕,于是伸手和他说:“钥匙还我。” 顾今冬死皮赖脸的劲儿又上来,抓着她的手搂过她,又亲又哄,他甩手扔了汤勺和她发誓:“是不是吓着你了?我喝断片儿了……不过你知道我这人一沾酒就没样儿了,季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尊重你……以后不逼你了,行不行?” 她推他也推不开,一下烦躁起来大声让他放手。顾今冬显然有点下不来台,但他自知理亏,于是看看她也没说什么,哄她先去洗脸,他继续回厨房鼓捣所谓的午饭。 季桐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换了衣服出来,他已经摆好一桌饭,四菜一汤,虽然看着不怎么好看,好歹闻上去还算诱人。 她知道顾今冬虽然一犯起混来谁也管不了,但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否则这两年她也不会跟他这么磕磕绊绊的走过来。她看他一脸诚恳来认错,也不想再提那天晚上尴尬的事,于是心一软,和他说:“先吃饭。” 顾今冬如释重负,给季桐又夹菜又盛汤。他知道季桐有个毛病,吃东西特别讲究,她出来自己住时间久了,其实零食也都吃,但上桌子的菜还是很在意。他赶紧解释:“最近闹禽流感呢,我没敢买鸡肉,吃点牛肉吧?” 季桐起得晚也饿,难得什么也没挑,尝了尝就配着饭都吃了。 他看她今天吃饭还算痛快,总算放了心,一高兴也塞了一嘴菜,低头看到蹲着的樱桃,顺势抱起它,他挠挠它的下巴问:“想不想爸爸,嗯?” 樱桃扭着肉肉的前爪,不停地叫,显然不乐意。 季桐急了,一腿踹过去,顾今冬夸张地哎哟一声放开樱桃,没皮没脸跟她说:“你的猫就是我的猫。” “滚,别胡说八道。”她似乎对这事很在意。 顾今冬连逗猫也闹了个没意思,这下不说话了,低头自己吃饭。 季桐看他窝火反而痛快了一点,这样她才能安静一会儿。她打算赶紧吃完饭,让他交出钥匙说清楚走人,可是她刚端起碗,汤还没喝完,顾今冬突然冒出一句:“我知道猫是谁送你的。” 第28章 】错的时间错的人04 她手里一下停住了,看了他一眼,摇头说:“不是樱桃的问题,吃完饭再说。” “你上大学那会儿……有人送你去学校。” “顾今冬!”她试图让他闭嘴,但他起了执拗,非要说:“行了,你不用瞒我,那车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开的,你上学不住校,是因为和他住一起?” 她冷下脸,干脆告诉他:“当然住一起,他家就是我家,那是我哥。” 顾今冬笑了,格外不屑:“得了吧,这年头都是哥哥妹妹的……我懂什么意思。” 季桐反而不和他争了,放下碗筷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顾今冬好像憋了很久,越说越来劲,“就算他是你哥也不是你亲哥,贺启诚啊……你别紧张,我不清楚那尊神的底细,是他有次下车让我看见了,静城谁不认识他,上网找找也知道了。” 她真不知道顾今冬这几年心里也装了事,当年她把自己弄得那么糟,他却从来没强迫她坦白,她为此一直觉得他心善,一个男人懂得给对方的过去留余地,难得能有这份宽容,总不至于太坏。 “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季桐,我虽然没出息可我也不傻,你当时和他那么好……他娶了别人,你为他去跳河,真当我什么都不明白?” 季桐再也吃不下去,她好不容易藏好的伤疤又被人当面揭开,她起身就要走,顾今冬伸手拉住她,非让她坐,难得不再嬉皮笑脸,说:“你要和我谈,我也有话和你说。” 她彻底恼了,不想和他提这些事,可是她一转过身顾今冬还这么坐着,一脸退让地看着她。他比她大不了多少,没有贺启诚那么多城府,什么情绪都能挂在脸上,季桐忽然发现她对着他的时候……起码两个人之间能平等相处。 她不用猜顾今冬的心思,不用想他是不是生气,不用考虑怎么做才能听话让他满意……顾今冬撒谎闯祸胡闹,可她心灰意冷甚至厌恶自己的时候,也只有他没放弃,哄着劝着等她回头。 贺启诚当她是个玩物,说扔就扔,他却把她捡起来当个宝。 所以她好几次想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她再也没力气和别人玩猜心的游戏,顾今冬在她最不好的时候给过她几天好日子,她看着他,最终还是坐下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沙发上打出一片光,樱桃跳上去,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摊开了懒洋洋的晒肚皮,猫咪果然好吃懒做,晒着晒着就要睡着了。 樱桃的样子终于缓和了两个人的气氛,顾今冬笑了,好像怕吵醒它似的,轻声说:“我以前不问你,是怕你难受,毕竟都过去了,谁都做过错事,我也不好……可我心里清楚,我只爱你。” 他伸手拉住她,季桐没动,他继续说:“我总是出去找人鬼混,无非就为了要个面子,有了人脉关系自然好办事,我就能多挣点钱。我知道你过去家里条件好,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就过苦日子……是我总是自卑。” 他这一番话说得她也难受,“就是因为我见过太多有面子的脏事了!顾今冬,我也能上班,根本用不着谁来养我,我更不需要你那些名牌奢侈品,你想的这些东西我都不需要!” 季桐说着说着也忍不住,侧过身平复情绪。 顾今冬起身抱住她,“好了好了,我说这些就为了让你别生气……我保证,季桐,我以后晚上不出去了,拍完片子就回来,我踏踏实实自己干。”他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一下声音低了,揉着她的肩膀抱紧她说:“你是贺家的女孩,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想都不敢想,我追了你两年,可我连句话都不敢跟你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其实……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贺家给她风光的姓氏也给她一段孽缘,到如今依旧抹不掉,而顾今冬……一无所有。 他总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和她站在一起,这生活现实到让人难堪。 季桐在他怀里越听越难过,辛酸到无法解释,偏偏顾今冬最后低声和她说:“你还爱他没关系,我继续等,我都等了这么久,不差再多等几年。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唯一的追求就是你,反正就这一辈子,都耗在你身上我也认了。” 她觉得他真是没救了,放着外边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模特,何苦还回来跟她低三下四? 季桐捂住嘴回身推他,可他仗着无赖就是不放手,她忍下眼泪又不想哭,和自己赌气,最后憋得难受,由他抱着,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我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根本没你想的这么好。” 顾今冬蹲下身擦她的眼角,哄她放松,就在她面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告诉她说:“季桐,你什么都好,那王八蛋不要你是他瞎了眼,我在呢。”他就这么仰头蹲在她身前,这么大的人了像个孩子似的傻乎乎地捧着她的脸,一边笑一边和她说:“没事啊,我陪着你。” 她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樱桃看着他们两个人很好奇,慢慢跑过来,蹦上她的膝盖,一双眼睛懂事似的看看她,又扭头看看顾今冬。 人都贪恋现世安稳,连樱桃都长这么大了,何必自寻烦恼。她并未比顾今冬高尚多少,同样糟糕的两个人,就这么凑活过下去,指不定哪天真能负负得正。 季桐最终什么也没再和他争,低头说:“吃饭。” 第29章 】讨不回的债01 日子平静下来,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预报有雪的时候,虽然一直没有下,但静城这一周都没能放晴。 天气不好人就懒,连起床都变得很困难,季桐准备离职后虽然没有考勤的压力了,但她为了耗到月底,只好隔三差五还去公司坐着。 公司里的闲言碎语让她彻底没了好人缘,女同事不知道她到底什么背景,全都躲得远远的,背后编排出来的故事估计已经有了无数版本,季桐实在懒得理,过了最初那两三天,大家渐渐也就不新鲜了。 她的生活突然像回到最初,好像这一阵发生的波折统统不存在,她从家里离开之后没有人找过她,贺启诚也没再过问。 他从来都是这样,季桐既然跑了他就不会去找,至于她在外边是死是活,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这样也好,彼此都有足够的距离,过去那些温柔缱绻的假相撕破了,落一个兄妹的好名声,起码还算一段善缘。 不枉费那几年她为他连命都不要。 顾今冬几乎转了性,他活这么大从来不靠谱,还是第一次说到做到。他真的不再出去花天酒地了,每天就去画室,晚上来和季桐吃顿饭,再回他自己那边去。 他怕她不放心,起初连早起坐地铁也要来个电话,吃饭买水统统汇报,结果没两天季桐就实在受不了了,她完全没有这份监视他的意思,好说歹说,他才老实作罢。 季桐晚上洗完澡,一个人对着镜子吹头发,她盯着自己看,忽然觉得这日子安稳琐碎到让人生出错觉,仿佛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她对着镜子都能剪出白发。 她这么一想,忽然又觉得难过。 到那时站在她身后的人会是谁?是谁也都不会是贺启诚。 她突然觉得害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难免有机会要回家看看,贺启诚是家里的长孙,他手里这么大的家业,到那时肯定和陆简柔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日子原来和故事里写的没什么不同,他们十余年后再相见,那棵树依旧,人依旧,只是统统变成回忆里的段子。两个人近在咫尺也只能安安静静对看一眼,过去千帆过尽,耗成死水无波,从此爱或是不爱,都成了半生讨不回的债。 她真的不敢想自己到那时会是什么心情,原来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一种慈悲。 这一周季桐回去看过爷爷,老人的右嘴角和右手都开始发抖,病情显然还在发展,但目前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的方法。她心里难受,陪着老人坐到晚饭的时候,陆简柔也在家没出去,中途来看过一次。 她们还算一家人,场面上的话总要说,陆简柔依旧能把人前人后的脸面都照顾周到,还和季桐解释,贺启诚这几天又出国了,忙得不见人。 家里的人都格外留心她们,陆简柔毫无芥蒂,就显得季桐如芒在背。 陆简柔要留她一起吃饭,季桐婉拒,陪她随便说了几句话也准备回去了,可陆简柔送她到门口,又约她过几天一起去看小狗,她找好了一家有名的犬舍,幼犬的血统都有保障,她这种性格果然听风就是雨,还真想去养一只泰迪。 季桐心里实在别扭,可是想了想觉得这就是随口的事,她刻意不去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于是只好答应。 第30章 】讨不回的债02 周五的时候又到了可以去看季如泽的日子了。 季桐父亲的案子过去太多年,深究起来早就说不清了。当年的事涉及千万公款,罪名最后落到季如泽头上,他虽然只是个处长,但在局里手握财务审批的权限,说他贪污自然没人意外,而且季如泽获刑后也没再上诉,分明是认罪的态度。季桐才十岁出头,这些长辈的事她实在不清楚,也不懂到底是谁的过错,唯一明白的就是从此她被迫失去父亲。 说到底,她的命实在不好,小时候的几天好日子就用光了她这辈子全部的运气,父亲获刑几乎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她刚到贺家的时候,天天一个人躲起来哭,最后哭完告诉自己不能再任性,她要和所有人好好相处。那时候季桐才十二岁,却对周遭的人和事极其敏感,贺家太大,复杂的环境对她一个孩子而言只觉得水深火热,她被逼着学会察言观色,大人一皱眉她就不敢说话,心理压力大得承受不住,最后逼得她落下偏头痛的毛病。 季如泽临走的时候也没和女儿交代什么,那时她已经见不到他,等了又等,最后只到一通电话,父亲和她说:“你太小,大人的事不要问也不要想,爷爷会好好照顾你,等你长大成人,他们就把茶园还给你。” 她知道茶园,幕府古茶园,算是她的家乡。 在季桐模糊的印象里,她只记得一整片望不见头的茶树,极远的地方就是壮阔的澜沧江。村子里的人都住在半山上的茶园里,连季老师一家也是,低矮的屋檐,手摘茶叶,这就是她幼时对于幕府全部的回忆。 后来她刚记事的时候就去了静城,甚至不懂古茶园的价值,但她知道这是父亲最后托付给她的念想,他告诉她,那就是故乡了。 人各有志,她不能困守过去,但落叶归根,万物有源,只要茶园依旧,季桐就有家。 世事难料,季如泽已经不能陪着女儿长大,可是只要故乡还在,哪怕她过得不好,这辈子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让她回去。 这是他作为父亲,所能给予她最后的退守。 可惜她没出息,兜兜转转和贺启诚在一起,连自己的故乡都保不住。 当年季如泽所有资产被查封,他自然知道这个结果,提前将茶园转让到贺启诚名下,前几年贺启诚也没和她商量,直接再将茶园转手,结果就是他自己从中高额获利。那时他对这件事似乎觉得理所应当,还能和季桐解释说只是暂时的运作手段。她满心都是他,他说什么都信,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真是道行太浅。 这世界上人人独立而生,疼要自己受,苦要自己熬,没人能代替。贺启诚的家族给他的铁腕教育里从来没有人情两个字,他从小就看着家里风波不断,兄弟倪墙,和他这种人生活,哪怕再过上二十年,动什么也不能动感情。 但凡女人捧出真心来,别管多有骨气,照样一败涂地。 季桐心里越想越难受,她看看时间,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探监。 第31章 】讨不回的债03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季如泽,虽然不清楚原因,不过贺启诚已经说了他暂时人没事,季桐琢磨着想,她这次怎么也能见到他了,于是稍稍放心。 她去的时候一路上都在考虑,怎么说才能提醒父亲最近形势不明,请他在里边一定照顾好自己,万事都要小心。 结果她坐在接见室里等了半个小时,狱警还是告诉她,季如泽拒绝探监。 季桐一颗心都提起来,她明显觉得出事了,但接见室这种环境轮不到她胡说。那是她父亲,如果不是出了问题不可能对自己女儿避而不见,她试图去套话,想问季如泽是什么原因不出来,可是整片监区安安静静,根本没人有时间听她争辩,很快狱警就请她回去。 她出去后找到办公室,直接要求见负责人,想尽办法求情,她想大概问问里边的情况,得到的答复却又变了。 这么多年,监狱长自然知道季桐经常来,他对她态度还算客气,可惜说的话也无非就是公事公办,给她看文件,扔过来一句话:“你也知道最近节气不好,禽流感病例越来越多,按上边的要求,规定我们要给正在服刑的人员做健康检查,暂停探监了,防止家属接见时携带病毒。” 可是这已经不是第一个月。 这里毕竟不是普通派出所,季桐再问什么也问不出来,被人带着请出监区。 郊区的地方不好打车,季桐沿着路走了很远才有车回市里。她急得一下脑子都乱了,思前想后,就算当年季如泽真的得罪人,可十年都过去了,不管有什么隐情也该早就平息了。他人已经在狱里服刑,连季桐都不知道内幕,根本没人再深究了,最近为什么突然出问题? 季桐毫无办法,她不知道能找谁帮忙,一直拿着手机,最后还是打给了贺启诚。 他应该还在国外,但她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也算不出时差,只好贸然碰运气。 电话等了一阵才接通,是韦林接的。 韦林态度一贯很客气,今天却不等她问,直接就说:“贺先生还没醒,暂时不能接电话。” 季桐这才反应过来,估计他那边应该才是凌晨,她原本想好的话全都被堵回去了,她犹豫了一下没出声,韦林又说:“您是有急事吗?” “不是……算了,如果他白天方便的话,请他给我回个电话,我有事想问他。”季桐控制着语气,说着说着又补了一句,“韦林,你一定转告他。” 韦林的语速半点不变,仿佛这是个固定流程,而季桐这一个电话和他平时帮贺启诚挡下的其它个电话也没什么分别,他利落地答应下来,马上就挂断了。 季桐看着手机屏幕,这下她连急都急不起来,车已经开进五环路,她侧脸看窗外,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一点。 刚刚过了十点,但今天是多云的天气,窗外静城青灰一片。她无心风景,坐立难安,却根本想不出办法。 第32章 】讨不回的债04 季桐能接触到的范围里,有背景的人只有陆简柔了,她父亲或许帮得上忙,只是……彼此毕竟就只有面上聊几句话的关系,她未必真能答应。 何况贺启诚娶的人是陆简柔,季桐也是个女人,东湖别墅那一晚她硬逼自己去试过,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如今再让她低声下气去求,真和杀了她没什么区别。 两难取舍,可是季桐思来想去也只有求人这一条路可走,她安慰自己,反正她在贺家已经彻底没皮没脸,不差这一件事,她想告诉司机回贺家的路,说了一半又想起爷爷病得越来越严重,家里上下一见她全都刻意盯着,如果今天她回去再生事,万一刺激到老爷子,她罪过更大。 季桐只好中途反悔,还要改目的地,这下连司机都有点纳闷了,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发现她按着大衣领子心神不定,于是开口问她:“姑娘,你没事吧?咱们到底去哪?前边进市区了啊。” 偏偏季桐想不出办法的时候,顾今冬又来捣乱。 她手机响了,接起来就听见他在那边大声问:“亲爱的,咱们晚上去看电影吧?我现在订票,五点回去接你?” 季桐的事再着急也和他无关,她只好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今天不行,我有点事,你想看就叫上朋友去吧。” 顾今冬还在哼歌,似乎正在收拾东西,他一边拍手上的土一边和她说:“好久没带你出去玩了,就咱们俩……有什么事?用我过去么?我今天很闲。” 他越轻松越显得季桐心情不好,前边司机师傅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开了,还在喊她问。季桐扫了一眼窗外,早就过了她自己家,前边不远就快到旧宫护城河了,她只能举着手机胡乱地说了一句:“筒子河那边,靠边停就行。” 电话另一边的顾今冬还沉醉在约会之夜的幻想中,已经开始和她商量,看完电影大概九点多,还能去吃点什么。 季桐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没空就匆忙挂断了。 她一个人下车顺着长街往前走,却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静城第一次显得这么小,她兜兜转转,怎么走都还是眼前这几条街,从小走到大,永远走不完。 筒子河就是内城的护城河,绕着旧宫,其实这里距离贺家已经不远了,可她不能回去。 时间还早,远远已经有各种旅游大巴开过来停在路边,这里是古迹,每天都有导游带团过来,跑去买票的人越来越多,这一下就剩下季桐独自站在路边出神,怎么看怎么显得多余,她正好赶上游人下车的位置,人人路过盯着她打量,她只好先往河边走。 她其实只想让自己冷静一会儿,出事之后她害怕得心慌,一个人干着急,但是光急没有用,怪就怪季如泽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大了也没人再跟她提,她实在不清楚当年父亲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一筹莫展。 过去那几年她试图想办法打听过,贺启诚很快就知道了,他对这件事非常在意,连在贺家知情的人也都按照他的意思闭口不谈。他为此特意去和季桐谈过,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 季如泽不肯告诉她都是为了她好,这不是普通的纠纷,背后全是涉案的机密,事情到最后已成定局,经年过去的案子水太深,季桐不能沾,万一让谁知道了,她一个流落在外的小姑娘,让她付出代价实在太容易。季如泽既然痛快认下一切不再上诉,其实都是为了季桐,他请求贺家保女儿一生平安,因此她也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季桐一边想一边向前走,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安静的地方,她靠在护栏上正对河面,这才发现自己真是来错了地方。 这条护城河几乎能串联起她这些年的全部经历,她小时候就经常来河边玩。 那会儿静城没有现在这么拥挤,城里的街上人也不多,就连旧宫这一片端庄肃穆的城墙之下仿佛也和其他公园没什么区别,早起有老人遛鸟,路边下象棋的人围成一圈,一站就到天黑。 再后来,在这河边玩玩闹闹的人就不只有她一个。她时常拉着贺启诚一起散步,那就算他们之间最好的日子了,家里人还没看出他们的事,她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而他太忙,难得能在家住几天的时候就尽量多陪她,吃完晚饭和她一起出来。 贺启诚能放松的时候不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摆架子,他自己也不常开车,带着她随便走一走,所有的路都能通向护城河。 这里才是她最难面对的地方。 正对河边的地方摆了一个石头长椅,冬天冻得人坐不住。如今季桐转身去看椅子,几乎都能看见过去的自己。 她记得清清楚楚,十三岁,他的车从这里路过,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十六岁,她逃课被他罚,赌气从家里跑出去,在河边冻了一夜。十八岁,她胆子大了,在这里玩疯了,缠着他咬破他的嘴角。 那天正好赶上初春惊蛰,风大,但已经有了暖洋洋的日光。 她拖着他的手走,跟他说再忙也要记得出来放松走一走。她站在这里看管理处的人划船,他们清理河面,慢慢能看清浮冰下的河水。她非说这水里还有鱼,找来找去,黑漆漆一团哪里看得见。 季桐长大了,到了不尴不尬的年纪,幼稚却以为自己是个成人了,就使出这一点小女孩的心机。贺启诚难得回家,她想让他多陪自己一会儿,所以没事也要找出点事来。他其实觉得挺无聊,但总算给她面子,于是也不点破。 他眼看季桐不管不顾地抱着栏杆,还把头探下去,他怎么看都觉得危险,干脆揽她的腰,把人抱在怀里护着。季桐整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乖乖按着他的手。他觉得她这样有意思,平时牙尖嘴利不服软,这下像被顺了毛的猫。他也笑了,低头说别闹了,带她去吃饭。 贺启诚或许是无意,可是怎么那么巧,他俯身的角度刚好就在她耳后。 季桐觉得痒,缩了肩膀回身看他,直直对上他那双眼睛,他这人见惯了虚情假意的应酬,连敷衍都不耐烦,他似乎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训她的时候是,心疼她的时候也是。他越稳得住,就越显得她年轻,年轻得像刚垂条的柳,柔柔软软在他手心里。 他这一眼就看得季桐忍不住,转过身去勾着他吻。 春日偏能惹恨长,死水微澜,余温尚在,那一刻她几乎能听见冰面破开的声音。 第33章 】讨不回的债05 这人世的遇合原本就无理可讲,怪就怪季桐跟了他那么多年却没学全他的本事,她拿得起却放不下。 她又和过去一样靠在护栏上往下看,现在这季节天太冷,河面结了冰,但只有浅浅一层,今冬静城还没下过雪,河面也没冻实,没有人敢下去走。 她忽然又想起最艰难的那段日子,她曾经也站在这个位置,真想就这么跳下去。那年那一夜几乎成了反复出现的噩梦,她以为自己已经逃出升天,可她现在站在这里照样无路可走。 季桐盯着河面终于承认自己想不出办法,她救不了父亲,甚至连他只言片语也问不到。 这世界这么大,她还是哪里也不能去,就这么孤零零地坐在河边的长椅上,拿着手机等贺启诚的电话。她从早等到晚,临近黄昏,那石料的长椅一点没变,毫无温度,人坐在上边从头冷到脚,她等到牙齿都打颤,还是没等来他的回复。 静城华灯初上,季桐算了半天,估计贺启诚那边怎么也是白天了,最终她豁出脸又打过去,依旧还是韦林接的,他客客气气告诉她,贺启诚上午就约见了重要的人,确实没空。 她挂断电话才觉得自己可笑,是她一早发了短信,好聚好散,恨不得和他恩怨两清,结果没出两星期就又回来求他。 如果贺启诚还想理她,他就算再忙也不至于接不了一个电话。 她确实想的没错。 韦林挂了电话,那一位在后排坐着连问也不问,他也不好再开口。 贺启诚今天要见银行行长,距离约见时间还早,他们其实还在去的路上。贺启诚昨天半夜就知道季桐打过电话,如今他手头也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但他从头到尾听着这通电话不表态。 韦林琢磨着怎么才能提一句,没等他开口,贺启诚突然说:“她今天应该去看季老师了。” “所以我怕是监区里有什么情况,您还是回一个电话吧?” “不用,就算有事,他们也不可能随便在监狱里胡来,急也不急这两天。”他很清楚,八成是因为季如泽还是没能出来会面,但他毕竟是季桐的父亲,这种事落到谁身上也没理智,季桐心里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等消息,肯定等不及。 韦林还是劝他:“我是怕您把她逼急了,她想不出办法又该回去求太太了,不能再让她和陆家的人接触。” 贺启诚听见这话并不意外,他似乎只是感慨,盯着窗外说:“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就想让她一家团聚,但这事没这么容易,她一个女孩子,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得越少越好……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说她只是为了利用我。” 韦林一直跟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们走过来,他知道贺启诚心里有气,也不肯让她好过。季桐毕竟是他亲手带大的,她说的话能有几分真假,贺启诚一清二楚,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敢拿孩子报复他,这件事才真正刺激到他,让他直到今天不肯说半句软话。 贺启诚这辈子就相信过一个人,所以也就被骗过一次,他在这种事上没那么多经验,不确定一个人寒心之后是不是还能义无反顾。 季桐一条短信发来四个字,让他卡在心里不上不下,让他想起她的时候总要逼她,想看她到底还有没有良心,等她真遭罪他又受不了。 一物降一物,他早就该认命了。 贺启诚最终也没有回电话。 季桐在河边坐了一天,冻得浑身难受也不想回家,她怕自己回去更要胡思乱想。最后天都黑了,她终于坐不下去准备走,刚一起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隔着一条马路,顾今冬站在对街一声一声喊她名字,让她站着别动,喊得一条街的人纷纷回头看。 他一脸紧张的表情,季桐这一天太疲惫,连二连三出事,她被他喊得不知所措,也不敢走了。 第34章 】讨不回的债06 这里是市区的旧路,路口刚刚变为绿灯,行车道上车流量很大,自行车和摩托都穿插在一起,行人停在路边谁也没敢过马路,只有顾今冬发疯似的冲过来。 季桐就站在树下,他跑过来像抓住什么宝贝似的一把抱住她,她原本想问他为什么突然找来这里,可是话还没出口,她隔着两个人的外衣都能感觉到他心跳极快,一下一下压着她问不出来。 顾今冬紧张过头了,跑得脸上都是汗,他一贯没个正经样子,今天难得严肃一回,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抱紧她直喘气。 她拍他肩膀,好半天才说:“怎么了?我就是……来走走。”她说完也想到了,顾今冬肯定误会了。 他果然还不停往河边看,嘴里就念叨一句:“吓死我了,你别做傻事啊!有什么难处你和我说……季桐,我……我以为你又……” 就在这个地方,曾经顾今冬亲眼看见她要寻死跳河,显然这件事也成了他过不去的坎儿,他上下看她,确认季桐真的没事才放心,又和她说:“我以为你去公司了,去接你发现你不在,突然想起来上午的电话里你说要去筒子河,急死我了……” 季桐明白过来直想笑,可看他急得脸都白了笑也笑不出来,她只好伸手去抱抱他当做安慰:“没事,我就是回来走走,好久没来了。” 他贴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狠狠亲在她脸上,又恶劣地笑,腻着她不放手。他脸上有汗,两个人贴在一起,一阵凉凉的触感,弄得她忍不住了,推他的脸笑出声。 季桐一抬眼看见两侧的路人纷纷盯着他们看,她实在不好意思,拉着他边走边说:,“大冬天的,河上结冰了,我现在跳下去也淹不死啊。” 顾今冬生怕她再说这些,呸了一声不许她再提跳河的事。他手冻得冰凉凉的,可一直牢牢握紧她,问她今天有什么要忙的。 季桐摇头,也不想解释:“到日子了,我上午去看我爸。” 他想问那为什么还跑来在河边坐着,但眼看她不想说,他不想招她生气,于是也没再自讨没趣。 季桐走着走着回头,发现顾今冬到如今这个季节还是就穿着那件皮夹克,这条路东边堵车了,他显然是着急,从路口一路跑进来的,刚才身上还有余温,现在时间长了,冻得他直吸气。 他其实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却总想来照顾她。 季桐也说不出硬话,问他冬天的衣服都扔哪里去了,结果顾今冬特别认真想了半天,挠着头稀里糊涂来一句:“不知道,去年穿完不知道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只好快点走,一边走一边想打车,但到了晚高峰的时间,这里又是市中心的地段,他们再想打到空出租实在太难。顾今冬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低头笑,季桐没工夫跟他胡闹,就听见他一个人跟在她身后越笑越大声。 她回头看他,果然还是一脸坏样,这人笑起来格外散漫,她又习惯性地想踹他让他老实点,结果顾今冬马上就憋着笑摇头,一脸全听她的表情,这下季桐也被他逗笑了。 平常顾今冬干缺德事的时候主意多着呢,这会儿来跟她装可怜了。 季桐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顾今冬总有本事把一切都打乱,这样也好,她注意力分散开了,光顾着应付他,也没时间胡思乱想。 她问他:“笑什么?” 顾今冬耸耸肩膀,得意地说:“你心疼我?” 季桐低声骂他活该,冻死才好。他这下更成心了,从身后抱着她,脸都贴在她的围巾上,她挣扎不开就只好认命,让他别捣乱她先打车。 好不容易等到车来了,顾今冬松手的时候突然说:“季桐,你换个地方住,咱俩一起合租吧?” 她愣了一下没说话,先和他上车,两个人都坐在后座。 他很紧张,打量她的表情,喋喋不休试图解释:“住在一起省得彼此都不放心,我也……我也能帮你照顾樱桃,你去上班,我有空闲还能陪它玩。” 第35章 】讨不回的债07 这话题没能继续太久,很快司机打断了顾今冬,问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季桐看看他浑身上下,忍不住还是说先去附近邻近的商业圈,和他先找个地方买件大衣,不然他真病了,在家里死皮赖脸让她照顾更难缠。 顾今冬握着她的手也不放开,他还有个优点,得了便宜知道卖乖。 季桐还在想他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句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转眼看向车窗外,车水马龙还是旧日那几条街。 那是她学骑车的地方,前边还有她坐地铁的街角,包括那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开了七八年,在当年还算很少有的经营模式……那时候她还小,好奇里边关东煮的味道,看着很香很诱人,可贺启诚最看不上路边的东西,不放心,不让她乱吃。 转眼十年便过去,方知岁月冷漠如水。 季桐不由自主又陷在过去的回忆里,直到出租拐弯她才回过神,这一下她明白了顾今冬的意思,他其实是希望她能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也许这样她才能脱离过去的生活。 季桐反反复复回到这条河,就像某种古怪的凭吊,她前二十年命中不顺,经历过太多伤心的事,如果不痛下决心做一个了断,她这辈子都不能为自己而活。 她已经在贺启诚身边过了太久……久到即使不承认,她也成了他的附属品,贺启诚随便一句话就能牵着她走,可是他现在成家立业,她还这样算什么呢?再这么徒劳争下去,在老人眼里,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车很快就到了附近的商场,季桐想了一路,下车后跟他说:“等我彻底从公司离职吧,还有……我爸那边最近也有点事,等这些都过去,差不多租期也到了,我们去你家那边一起找个正经房子,你也别住地下室了。” 顾今冬看她一直不出声,以为她是故意不想回答,却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这下他心里痛快了,高高兴兴拉着她准备去逛街。 商厦门前有很大的广场,人来人往,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却已经有品牌开始布置圣诞节的装饰,巨大的圣诞树刚刚摆好,还没有堆砌礼物。 有人正好从ErmenegildoZegna的店里走出来,他迎面看见季桐有些意外,很快就停下了。他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好像彼此很熟的样子,开口就叫她小季桐。 顾今冬显然不乐意了,拽着季桐要走,但她好像还真认识对方。他只好歪着头上下打量这男人,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他虽然没见过,但看对方浑身上下也知道人家摆明了和他不是一个层次,于是顾今冬不屑地侧过脸,也不说话了。 季桐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是庄煜,过去她还住在贺家,贺启诚带她一起出去,他们和庄煜在私人会馆里偶然见过几次,但那时她就觉得贺启诚和庄煜的关系说不上融洽,两个人明明生意场上彼此往来,但难得聊几句也都是场面话。 庄煜花心出了名,风流名声在外,最后也栽得很惨。前两年,小报上都写他为了一个女人差点把家底都玩光,这事虽然是个八卦消息,不过无风不起浪,也不全是假的。 好比他这张嘴就实在太爱招惹是非,当年季桐跟在贺启诚身边,她才十八九岁,庄煜最喜欢逗她,非要背后笑他们,说贺启诚耽误人家小姑娘,开口闭口叫她小季桐,这还是小事,最让季桐忌惮他的原因是……最后幕府茶园就被贺启诚转卖给他了。 男人生意场上狼狈为奸的事太多,亦敌亦友,无非都为了一个利字。季桐不懂,也不想和庄煜客套,她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拉着顾今冬就要赶紧走。 可惜她心有芥蒂,但庄煜没有。 这人早就混得八面玲珑,他明明和季桐好几年没见,脸上却笑得格外热络,仿佛他们昨天还聊过,非要问她:“你哥呢?他一结婚就更不出来玩了,我好久没见他了。”他说完这句才往顾今冬那边看,极不客气地直接问:“这就是你男朋友?” 季桐眼看顾今冬火气上来,他一直瞧不上这群纨绔子弟,如果再让庄煜说两句过去的事,指不定他要干出什么。季桐不想让彼此误会,于是按着顾今冬的手,和庄煜客客气气地解释说:“我不住在家里了,最近也没和我哥联系,抱歉,今天还有事,先走了。” 来来往往,高楼之下正好是风口,实在不是什么聊天叙旧的地方。 这下庄煜看出她不高兴了,让女人为难不是他的作风,他潇洒地点头让开。 他眼看季桐拉着她所谓的男朋友一路进了商场,那小子明显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对她很在乎,看上去和她感情不错。 这日子实在太现实,世事无绝对,到什么时候也别妄言天长地久。 谁对谁错深究不清,只是看在外人眼里,贺启诚曾经一心一意把她藏在家里,最后竟然娶了别人,而季桐这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谁也没想到她真能离开他给的那片天。 庄煜停在原地,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拿出手机,一通电话拨出去。 第36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1 电话那边的人远在苏黎世,中午的时间刚刚用完午餐。 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避开了对面有建筑的正门,韦林跟在贺启诚身侧,一路从餐厅的侧门出去,他借着这几步的时间在和他说之后预约定好的时间点,他们下午行程实在太赶,一行人匆匆忙忙上车准备走。 贺启诚一看是庄煜的电话就已经口气冷淡,他们也算认识很多年了,但庄煜天天泡在女人堆里,不会有什么要紧的话,于是他接通之后直接甩了一句:“有没有正事?我今天没时间和你胡扯。” 庄煜一点也不生气,故意感慨,和他说:“贺启诚,我刚才看见你家小姑娘了。” 这一下电话里的人明显沉默了。 庄煜本身也要等人,他正愁没地方消磨时间,于是悠哉游哉地站在广场外边,添油加醋地跟他说:“好几年没见,季桐漂亮多了,我记得那会儿她就躲在你身后,逗一句都脸红呢……对了,我看她心情不好啊。” 贺启诚停在车门边上没动,他本来都要把手机扔给韦林了,坐进车里突然又拿回去,问他:“她去找你了?请你帮忙?” 庄煜不清楚他们又出什么事了,心里有点奇怪,不过他很快就转过念头,估计是季桐最近有难处,正想四处托关系,贺启诚故意晾着她,让他不凑巧赶上了。他想他可不能在这件事上躺枪,万一贺启诚怒了,火就全撒他身上了,这赔本的买卖万万不能做。 庄煜赶紧解释,试图撇清自己:“我是偶然遇见她的,我出来等我们家那位呢,别紧张啊……不过你玩的是哪一出?小姑娘找了个男朋友,两个人看着可是来真的,大晚上勾肩搭背出来约会,没你这老男人什么事了。” 贺启诚打断他,直接让韦林联系机场,又跟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盯着点,她什么都不知道。” 庄煜还在成心气他,故意歪解他的意思:“你早说啊,我刚才把人抢来,给你送过去不就完了?” “让你盯着陆家,他们还对茶园不死心。” 庄煜还要问什么,但贺启诚根本不想听,交代完了就挂了。 苏黎世刚刚下过雪,但天已经逐渐放晴,感觉上还没有静城气温低。这一路纷纷扬扬,行人又少,雪挂在树上,入眼只剩厚重而干净的白,这颜色映衬着尖顶建筑,显得一整片街区格外肃穆。 贺启诚想起刚才庄煜的话就心里起火,季桐永远学不会听话,他两次三番警告她离顾今冬远一点,她死活不听。 他这么多年都没把她的臭毛病扳过来,她从小就以为什么事都能靠她自己,偷偷盘算自作聪明,又没那么大的心眼。 女人就该学会示弱服软,承认很多事办不到才能脚踏实地好好生活。 贺启诚知道原因,说穿了……是季桐根本不信他,才逼着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刺猬。她如果真精明,就不该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耗了两年。 她好像把那点仅存的防备都用在他身上了。 车窗外明明只有急速而过的街景,可是贺启诚盯着盯着无来由烦躁起来,忽然催促司机尽快开。 韦林已经问过机场,把最快能获得起飞许可的时间告诉他,他点头,又让他打回家里。 下人说太太没在家,贺启诚沉着脸色,干脆亲自去打她手机。 第37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2 陆简柔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显然也很惊讶,贺启诚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她,这一下让她竟然犹豫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一些,也去学别人家妻子那一套,体贴地问他:“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忙完回来?” 贺启诚说话一如既往不给人留面子,开口就问她:“你在什么地方?”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赶上季桐要探监,贺启诚这是怕她背后使手段,故意来盘问她。她心里冷下去,口气也控制不住,带着讽刺回答他:“在犬舍,看小狗呢。看你紧张的……我本来是约了季桐一起出门,可是想起来今天是她去看人的日子,她肯定没空,我就自己来了。” 贺启诚根本不信她,但听见她那边动静嘈杂,确实就在宠物店,一直都有猫狗的声音,他总算口气缓和了一点,提醒她:“监狱里的事肯定和你爸有关,我上次说了,必须保证季桐见到季老师一切平安。” 陆简柔笑了,那声音放轻,忽如其来又显得温柔许多,“最近禽流感病例越来越多,这个月下文件要求暂停探监,是她运气不好赶上了……而且你总要等我找个机会,才好和我爸开口。” 身边正好有人给陆简柔抱过来一只小狗,她立刻放软声音,夹着电话低声笑,一个劲夸它真可爱。这下贺启诚没耐心再和她说话,她知道他要挂了,当着外人面劝他:“你少喝点酒,我看苏黎世有雪,多穿一点。” 这些体贴的话她过去没机会和他说,但已经在她自己心里演练过太多遍,真派上用场的时候,果真效果十足,说得犬舍里几个小女孩都笑了,窃窃私语一脸羡慕。 贺启诚一语不发,等着她说完。 陆简柔又随便叮嘱了两句,一通电话面上恩爱,最后不欢而散。 她收好手机,一低头,怀里三个月大的幼犬呜呜叫着蹭她的手。她突然一下像被刺到了,松开手,又把那小狗放回篮子里去了。 都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可惜有感情就有真假,连婚姻被迫变成筹码的时候,人连狗都不如。 她想她刚才软下声音说那些话的时候,有多希望希望贺启诚能回答一句,哪怕他就是嗯一声,虚伪地安慰她一下都好,可他安安静静地听,磨光了她最后那点希望。 陆简柔背过身,对着一整片玻璃柜子努力收拾好情绪。 贺启诚最清楚怎么才能让人死心,他如果怒气冲冲挂了电话不听她说,她或许还觉得是两个人之间一直在赌气,还有余地挽回,可他从来都不,他最会在恰当的时候给她面子,她愿意演,他也绝对奉陪。 这样他们之间才永远都是一出戏,她越投入越难成真。 陆简柔几乎都没有再看狗的心情,可犬舍的店主是个喜欢动物的女孩,一直很热情。她早早认出她来,于是趁着没别人的时候凑过来和陆简柔套近乎聊天,一脸艳羡。 陆简柔一贯对外人毫无架子,她伸手摸着小狗的头和它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先生的电话,我晚上出来他总是不放心。” 外人眼里,大家都觉得她才是真正活得无忧无虑的女人,都说他们是模范夫妻,情深意笃。 陆简柔总算放松下来,她终归放不下虚名。 第38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3 直到最后她也没选好,和店主解释她实在太喜欢了,全都想抱回去,等她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好了再来。 她出了犬舍,这地方开在一家高档住宅区里,贺家跟来的司机就等在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起了风,但陆简柔忽然不太想上车,让人去把车停在外边大路上,她自己走出小区。 这一路人来人往,陆简柔不断路过别人普普通通的生活。有保姆出来遛大型犬,还有人带着孩子去对面楼里参加各种双语班,这才是俗世烟火。 其实有时候生活过得市井一些,并非坏事,热热闹闹的,总比她想养只狗来陪自己……要强得多。 她多想和贺启诚好好过日子,没有轰轰烈烈,却能携手熬成烛,一点一滴,无声无息淌到白首,到最后统统化成红泪,再也不分彼此。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都说爱一个人就要学会付出,陆简柔扪心自问,她也愿意为贺启诚付出,她揽下恶人的罪名,哪怕他怪她,可他们还有时间,季桐给他十年,她就给他一辈子,就算贺启诚只想和她耗,她也能咬牙耗到他动心那一天。 夫妻缘分最难得,千年修得共枕眠,可陆简柔一直相信事在人为,她拼命争取,断了别人的缘分,换自己一段人前风光。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惜贺启诚一通电话,两句话的时间,逼得她如今走着走着竟然有些想哭。 虚名无用,可惜陆简柔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婚姻名存实亡,她不能连虚荣都失去,否则余下几十年的人生路,她一个人睡,该如何自处。 那一夜,静城依旧灯火辉煌,这座城市发展太快,空气污染的问题没办法解决,又起了严重的大雾。 陆简柔早早回家,去荣楼里陪老爷子,盯了一会儿很快就回东边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雪,季桐给顾今冬买了一件羽绒服,他原本计划要看的电影已经来不及,最后一起吃了夜宵。 原本各怀心事,终究谁也没能做梦。 周日的时候,顾今冬真的接到一个去外地拍照的活儿,下周很快要走,离得不近,要去南方古镇。南方的冬天气候湿冷,何况他还要去水乡,季桐不放心,去他住的地方帮他准备要带走的衣服。 顾今冬现在住的地下室虽然环境不太好,不过租金很便宜,地方还算宽敞,布局类似于套间。他过去一起合租的人上个月搬走了,于是他就自己睡里边,把外间当成厅,平常吃饭看电视都在厅里。 季桐去的时候他屋子里不堪入目,乱的没地方站人,他喜欢洗照片,总是洋洋洒洒堆满一桌子。她本来没心情帮他打扫,但是看顾今冬这么窝囊住着她心里也不舒服,于是草草收拾了一遍,看起来总算有点样子了。 她这几天有事没事总是拿着手机,显然在等什么,顾今冬早就想问了,但她心里一直有事,他没找好机会,趁着她来家里,总算问出口。 她实在不想跟他解释自己家里背后的渊源,就按照官方的文件说:“监狱最近担心亲属携带病毒,暂停探监了,我不太放心。” 顾今冬自知自己也帮不上忙,于是就安慰她,还说等他忙完回来,他先去看看西城那边的房源,到时候一起合租的事季桐就不用操心了,他去问。 一来二去,两个人心平气和好好相处,似乎也有点过日子的意思。 第39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4 晚上季桐和他窝在外间的沙发上,他还惦记着没看成的电影,加上到了到吃饭的时间,于是一起商量出去吃什么。季桐听着门外过道上的风声,不太想出去折腾,可顾今冬家里只有一堆袋装方便面,他知道她肠胃最金贵,不敢给她吃,非要扯她出门。 季桐实在犯懒了,父亲的事一直压在心上,她顾不上自己,于是她干脆去烧水,准备把方便面煮一煮就这么吃了。 顾今冬一直以为以她对菜的挑剔程度,绝对没机会吃这种东西。他目瞪口呆地看她放了鸡蛋,最后煮好面,一人一碗端上来。 他郁闷地和她说:“我以为你从小都没见过这东西。” 她觉得他太夸张了,好像总把贺家想象得格外可怕,她想想笑了,说:“我出来都过了这么久了,哪至于。” 他往嘴里塞面,说话都说不清了,“你还是赶紧跟我住来吧,以后我也有媳妇做饭吃了。” 季桐低着头没说什么,厅里的灯只有一盏,光线不好,面碗腾出热气,翻在人脸上,一下就让气氛温馨不少。托这热气的福,顾今冬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两个人到如今,终于氤氲出一副热恋的模子。 生活千百种,永远没有哪一种最好。 普普通通两碗面,顾今冬吃得有滋有味,他像饿了好几天,汤都没剩。她被他逗得也自觉手艺不错,一起收拾完碗筷,看他装好行李才回自己家。 很快又到了工作日,在公司就剩下最后几天了,周一的时候季桐没去上班,她还是放心不下,打车又去了监区。 虽然不是探监的日子,但她还是坚持要去问情况。这地方工作的人什么场面都见过,但好歹看在她是个女人的份上,一直对她态度客气。她追着人去办公区里,又被轰来轰去,监区里四下都严格监控,她终于闹到被人请出去,什么话也没问出来。 她一筹莫展顺着路走,没走出多远,就觉得身后有车跟着自己。 是一辆黑色的车,看不出来路,但挂着军牌。季桐警惕地往四周打量,冬天光秃秃的郊外没什么行人,她走的这条路正好处于两个车站中间的路段,一时半刻,附近就只剩下她和身后的车。 她紧张起来,余光里一直往后看,还没等她想出这会不会和贺启诚有关的时候,那辆车突然加速开到她身边停下了。 司机下车来找她,四十多岁的人,但她完全没见过,这就不会是贺启诚的意思了,他没必要找个陌生人来在她面前故弄玄虚。 对方开口喊她季小姐,季桐心里一动,如果不是清楚她过去的人,不可能知道她原本姓季。 “陆书记让我来接你,有些事想和季小姐谈一谈。”他说话是体面的,但口气并不想和她商量。 季桐很惊讶,脱口就问:“陆书记?” 司机显然是按规定来接人,看她一头雾水,还给她解释这里边的关系:“陆书记的女儿是陆简柔,是你嫂子。” 她当然知道,关键是……她和陆简柔都没熟到能有话题聊,何况是她父亲? 第40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5 季桐有些戒备,打量那辆车,显然不太相信。那司机年纪大了,再加上平日里估计看惯了世家嘴脸,完全没有和再她商量的意思,拉开车门就跟她说:“上车。” “陆书记有什么事?为什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她说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监区,心里一下揪紧了。 “长辈有事找你,用不着想这么多。”那司机半是命令的口气,再次示意她上车。 季桐犹豫了一下,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念头,前因后果大概也有数。当年陆简柔既然能嫁给贺启诚,以她家里的背景不可能什么都不过问,陆家的人多少清楚贺启诚的事,哪怕不全信,风言风语也听到过。如今他们过了两年夫妻生活,可季桐突然又回家了,无事起风波,难道陆书记今天是想为女儿出头,他不放心季桐?还是……和监狱里的事有关? 她很清楚,陆书记出面,不管哪一样,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她想通了这点反而没再犹豫了,直接上车准备和对方走。 这是唯一的希望,其实季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季如泽在监狱里毫无音讯,眼下陆书记突然找她,不管是什么事,她必须要去。 司机一路向西开,静城的军队大院大多都在城西的香山脚下,但他们显然不可能随便让人进陆家,最终季桐被他带去了“儒轩”。 这地方其实就是一家没有招牌的茶室,也没有开在正路上。只有一栋二层小楼独自藏在大院之中,全靠口口相传,品茗见客是平常的事,看主人心情,偶尔也提供私房菜。 季桐一进门,迎面而来全部是仿古风格,一面墙上都是著名的《陋室铭》,自然走得是雅致路线,但这地方既没有素琴也没有金经,檀木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楼上楼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主人本来应该出来招待,此刻显然也不在。 司机带她到楼梯之下,很快有警卫员过来问话,还直接让她交出手机。 她没和他们争,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反正从她进到“儒轩”开始就根本没有信号,对方八成是怕她录音,她也没做这个打算,交不交出去都无所谓,于是一一照做。 她好不容易终于上了二楼,陆书记就在雅间里等她。走廊里看上去没有人守着,但季桐从小在贺家就锻炼出来了,她一上楼就有直觉,知道四周都有人盯着,于是尽量压下探寻的目光,显得自己不那么刻意。 贺启诚的话犹在耳畔,不清楚形势的时候,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她暗暗琢磨这个场面,越来越担心,陆书记今天找她看样子十分谨慎,绝对不光是为了陆简柔那些居家过日子的小事。 季桐吸了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如今情况不明,陆家不怀好意,但她别无他法,有人摆好一场鸿门宴,她也只能往里跳。 好在贺启诚教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好好站直了,他在她身后,她永远不用低头。 这话季桐一直都记得,可惜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就是他先逼她学会认输,从此什么底线都没了。 这是她付出全部青春岁月才换来的经验,越是爱得轰轰烈烈,说的话就越不能信,这和喝醉的道理没什么两样。 生活不是童话,谁也不能护谁周全,这世界上真正能让人变得无所畏惧的,只有一无所有。 第41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6 季桐很快推门进去,她渐渐冷静下来,反正眼下是最坏的情况,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 雅间里和楼下一样,还是用屏风隔出了安静的谈话空间。陆书记就坐在桌边,桌子是巨大的根雕作品,还可以当茶案。 她几乎想不起来他到底叫什么,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人也显老,他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举手投足还有军人风范,几十年磨出来的气势。 季桐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她毕竟是晚辈,还是先打招呼比较合适,于是她礼貌地喊了一声陆伯伯。陆书记继续转着手里的烟,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有吸烟的习惯,房间里虽然有循环换气,难免还是有烟味。 季桐坐在他对面,他也没仔细看她,嗯了一声算是客气过了,然后一句话都没再说。外边的警卫员又给季桐这里上了茶,然后很快房间里其余的人都出去了,陆书记这才推开烟灰缸,打算和她谈事情。 他打官腔打惯了,开口就说:“叫你来,是知道你最近遇到些困难,我虽然不太喜欢你哥,不过两家人都是亲戚,贺家孩子有了难处,我这边多少都要帮忙的。” 季桐听这话只觉得没意思,烟味呛着,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憋,她摇头说:“您知道我不姓贺,可以直说。” 陆书记这才正眼看她,“我就要一片地,幕府茶园。” 她笑了,“我爸当年被判入狱,资产查封,茶园提前过给了贺家。陆伯伯想要这片地,不该管我要,应该找我哥……可惜他也早把茶园转手了。” 千亩茶园实在抢手,只是这事怎么算都算不到她头上。 陆书记早知道她会说什么,向后坐了坐,也不绕弯子了,“贺启诚没告诉你实话,茶园背后的所有人现在是庄煜,但是庄氏集团当年内部出了问题,两败俱伤,是贺启诚在背后暗中把庄煜扶起来了,他和贺启诚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你还真信他卖了七千万?”他说着说着笑了,“庄煜当年把家底都输光了,他就算真能拿出这笔钱也是贺启诚的意思!说到底,幕府茶园还是握在贺启诚手里。” 季桐诧异地抬头,她从没想过这一层,贺启诚对外的事一直不和她提,她也没看出他和庄煜能有什么私交。但陆书记不可能什么都不查就信口开河,所以他说得肯定是真实情况……贺启诚其实并没有放弃幕府茶园。 她实在太过震惊,一时心里涌起无数念头,这件事几乎像点着的捻子,一路烧过去,仿佛所有的事也都有个源头,随时都要爆开,可她眼下却拼不到一起。 而且看陆书记的态度,他对茶园很有兴趣。 陆书记在对面又慢慢地点了一根烟,这人上了年纪,平日里官僚做派改不过来,总端着一副教育人的架势,不说话也让人不安。 她斟酌着前后起因,又问他:“那您为什么来找我谈?不管他们谁做主,也轮不到我说话。” 第42章 】你有办法勾引他07 陆书记脸上仅存笑意的也淡了,直白地告诉她:“我很清楚你那些事,不用和我装。你可不简单,能绊住贺启诚那么多年,他就是为你才费尽心思不肯放手茶园,你去劝他,他自然就听了。” 这话扔出来和一巴掌抽在季桐脸上没什么区别,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反正是她下贱,自然有办法勾引他。 季桐握着茶杯用力忍,一口气憋回去,勉强还能平静地问他:“条件呢?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既然撕破脸不想当长辈,她也用不着尊重他。 她想今天还是印证了那句话,凡是见不得人的地方都安静,“儒轩”还真是个雅致的地方,外边看着茶香悠然,进来谈的都是龌龊的秘密。 陆书记弹弹烟灰,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和她说:“好处?谈好处之前,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件事,你爸在狱里病了,所以才不能见你。” 季桐一下急了,站起来就问他:“什么病?他怎么会突然病了?” “心动过速,你爸也上年纪了,我记得没和我差几岁吧……这岁数的人都有点高血压,最容易引发房颤。他坐起来都觉得心慌难受,见你又怕你看了担心。”他说得轻松,反正都是和他无关的事,“老季服刑的时间是可以申请保外就医的,这病危险,但目前不算重病,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关系可以帮忙,就要看你是不是愿意尽孝心了。” 她看着他那张麻木不仁的脸,恨不得把手里的茶杯扔过去,但她父亲平安与否眼下全都要看陆书记的意思,她咬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硬逼着自己保持好态度。 他打量她,知道她别无选择,干脆彻底让她放心,“如果通过了保外就医,你可以陪老季回原籍去养病,一起离开静城,后续再有什么烂摊子也和你们父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书记老奸巨猾,太清楚怎么利用一切现有条件,季桐和贺启诚之间不清不楚已经是事实了,遮遮掩掩也没用,务实的选择就是干脆先利用这段旧情,事成之后,他茶园到手,再为了自己女儿把季桐这个第三者彻底赶出静城,一举两得。 这如意算盘实在打得太好,可季桐一听到父亲真的病了,别说是茶园,让她放弃什么都行,她实在没心力再想其他的,开口就要答应,结果她还没坐回椅子上,楼下突然有了动静。 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外边很快就乱了。 陆书记手里一根烟还没吸完,继续慢悠悠地坐着不动。季桐一时想不出会出什么事,但看他老神在在,她也只能沉默。 他不着急逼季桐马上答应,反正事情他说清了,余下的是她的事了,他说:“你可以自己想想。” 她脑子乱哄哄的,一时只记得要问父亲病情的具体情况,可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警卫员跑进来打断他们,低声说:“书记,楼下……” 他话没说完,已经有人冲进来了。 季桐回头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陆书记喝了一口茶,他还是坐着,眼前一片烟雾缭绕,直到他终于吸完烟,雅间里站了不少人,鸦雀无声。 气氛几乎凝滞,大家彼此僵持,眼看绷到极限。陆书记突然开口,吩咐警卫员先下楼,“没事,去把车开过来,这就走了。” 韦林一路跟着自己人上楼,守住门口,他听陆书记这么说,让了一步。 陆书记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他的人当然无意把事情闹大,于是率先出去了,韦林确认四周都安全,这才虚掩上门,退到楼梯口。 贺启诚显然是赶过来的,进来就挡住了所有人的退路,他目的明确,开口喊季桐,“过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突然找到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季桐脑子里乱成一团,人早就懵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来不及让她细想,贺启诚已经控制不住火气直接冲上楼。韦林显然一直在身后追着他,可惜拦也拦不住。 他冷着一张脸几乎就要动手的架势,眼看她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几秒表情细微的变化,从头到尾谁也来不及多想,可季桐好歹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她突然就踏实下来,也还是这几秒,两个人乱糟糟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她看着他却像已经看了半辈子,怎么看都看不够,看到眼眶发热。 贺家的男人永远八风不动虚情假意,只有她……总能逼他失态。 第43章 】我想嫁给你01 陆书记看见贺启诚闯进来一点都不惊讶,他旁若无人地喝茶,自顾自看了眼杯子,点头评价了一句:“这地方茶不错,水也好……玉泉山上的水,很难弄到了。” 显然没人有心情和他聊这些。 季桐突如其来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捶着不知如何是好,好像这一屋子压抑的气氛全被贺启诚打散了,而她就成了被人撬开壳的蚌,躲无可躲。 贺启诚也不避人,他看季桐的目光太直白,让她所有的情绪都压上胸口,再也说不出话。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躲在河边偷偷流眼泪的傻姑娘,无家可归,却又不想随随便便就被人领走。 十多年的日子瞬息而过,她还是这样愣愣站着,看着他……就能连呼吸都忘了。 贺启诚再次开口,一字一句地提醒她说:“季桐,过来。” 她再也没犹豫,快步走到他身边,他一把抓住她,用了力气,硌得她手腕生疼。 季桐知道他在生气……她只身一个人来这里和陆书记谈了这么久,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担心的,就因为贺启诚突然出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行为有多草率。 她害怕了,怕得握紧他的手,哽了半天,几乎带着颤音,好不容易才喊出一句:“哥……” 贺启诚一肚子的火,看她莽撞又没算计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可她这一句带着哭音,叫得他什么硬话都没了。 他叹了口气,推她到自己身后,想让她先出去,可季桐知道他今天带人来和陆书记对上了,她越想越觉得后悔,死都不肯走,非要跟着他。 陆书记一直敲着烟灰缸,打量他们两个人。他慢慢扶着桌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这才转向贺启诚,和他说:“你这孩子,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 贺启诚确认季桐上下都没事,这下他心里踏实多了,耐着性子和他兜圈子:“季桐年轻不懂事,陆书记有话直接跟我说。” “我能有什么话?”陆书记竟然还笑了,“老季在牢里过得不太舒心,我顾念旧情,总要帮忙通知他女儿一声。” 季桐一听这话就紧张,脱口而出:“我八月看他的时候还没事,如果病了为什么不走正常流程通知家属?” 贺启诚自然比她沉得住气,手下用力按住她,继续说:“正好,都是一家人,您既然知道了,肯定能想办法帮忙。” “别捧我,你小子眼神都带着刀,恨不得我早死……紧张什么,我这么大年纪了,空闲下来顺路看看小辈,这也不行了?”他两句话说得倚老卖老,听不出好坏,分明来压他。 可惜这话押错了,贺启诚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谈什么都别想和他谈人情,他直接甩了一句:“我的人,用不着您操心。” 陆书记原本端了一茶杯,正想润润嗓子,听他不动声色这口气,分明还要护着季桐那死丫头,结果他这一杯茶没喝下去,先拱出火来。 陆书记晚年丧子,陆简柔就成了他心尖儿上的肉,眼看贺启诚这种态度,他心里替女儿不值,越想越受不了,这种事上哪个做父亲的也忍不了,一下就急了,直接把杯子摔在桌上,“贺启诚!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家见不得人的事!要不是心疼简柔……” 贺启诚笑了,他耐着性子站了这么半天,就等着看老头子能装到什么时候,结果陆书记变脸的速度比他想得还要快,话既然说到这份上,谁也别给谁留面子。 贺启诚干脆打断他:“陆书记做事最谨慎,十二年前的旧案,几个小人物该入狱的入狱,该调走的也都被调走了,藏得滴水不漏。”季桐越听越不对,震惊地抬头看他,贺启诚继续说:“只是案子既然出了,别管过了多少年,想查一定能查到。” 陆书记觉得可笑,抱着胳膊站定了,眯着眼问他:“你这是在威胁我?” 第44章 】我想嫁给你02 一屋子的烟都散了,可陆书记最后留的烟蒂没完全捻灭,虚虚弱弱燃了一半。贺启诚漫不经心往窗外看,一路向东就是巍巍宫殿。兴亡更迭,琉璃瓦都蒙了灰,可惜人心不足的毛病代代相传,不管过去几百年,总有些疯子妄想成为所有人的主。 这房间里越来越不透气,季桐忍不住捂着嘴咳嗽,却不敢离开他半步。 贺启诚走过去,直直平视陆书记,手下却拿过那杯茶,反手就把烟彻底浇灭了,他口气分毫不让,告诉他:“用不着,我今天来就是想提醒书记,这里虽然是皇城脚下,可如今时代变了,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陆书记筹谋半生,到如今身居高位几十年,从来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何况贺启诚还是晚辈。他气得喊人,韦林就挡在门外谁也不放,眼看真要起冲突,楼下突然一阵汽车的声音,显然是陆书记的车到了。 他整了整外衣,走到门口才抬眼看他说:“我也提醒你一句,静城可不是你小子狂的地方!怎么……你想拦我?” 季桐借着这空档拉住贺启诚,要劝他理智一点,今天不能真动手惹出乱子。贺启诚拍拍她后背,她一下就安静了,知道他心里有数。 两边突然僵持,一点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警卫员进来请陆书记下楼,韦林看了一眼贺启诚,他摇头,外边的人这才一语不发让开一条路。 陆书记架子大,出门在外多一步都不走,车是一定要直接停在门口的,警卫员前前后后围着,亲自给他打开车门。 上车的时候,陆书记忽然抬眼又往里边看,一句话送进来:“贺启诚,你今天能站在这里,是我给简柔的面子,到底是谁求谁,你不要搞错了!” “儒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人都退出去,二楼就剩下贺启诚和季桐。 她不敢看他,半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试图说点什么,可贺启诚直接甩开她的手,转身下楼。 季桐愣在楼梯上,他的表情瞬间冷淡得半点理她的意思都没有,她想喊他又喊不出口。终于发现那些陈年旧事每一件都和她过去想得不一样,如今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还在出神,贺启诚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一回身发现季桐还在楼上傻站着,他终于压不住火,大声喊她:“给我下来!” 她被他吼得手足无措,快步往下跑。 贺启诚就站在门口等她,看她没头没脑冲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把将她按在怀里,拖着她往外走。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这么大气,简直忍无可忍。 “儒轩”里的空调温度太高,两个人一出去风都打在身上,贺启诚觉出怀里的人克制不住,抓着他大衣的手瑟瑟发抖,这下他那些狠话到了嘴边又都忍回去,快走两步,直接把她扔进车里。 季桐这下不再逞能了,低下头老老实实坐着。贺启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归位,再也忍不住,对着她就骂出口:“你是找死还是真这么蠢?陆家的车你也敢上!今天他们直接把你扔到荒山野岭灭口,你指望谁救你?顾今冬?等那窝囊废找你的时候,除了报个失踪还能有什么结果!” 季桐离开家里一个人住,公司里也提出辞职了,她亲生父母又都不在身边,一个女孩,无缘无故出事都不一定有人知道。 每场意外都是侥幸的恶果。 季桐解释不了,看着他沉默了。 “你命再贱现在也顶着贺家的姓,真想找死也不许走在爷爷前边!” 车已经开出去了,韦林和司机坐在前边谁都不说话,连呼吸都放低,仿佛车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贺启诚半点情面都不留,上来就骂她,他冷静下来反而后怕,就剩下气了,气得什么难听骂什么。 上次那场车祸明显是陆家人做的,不管目标是谁,不是他就是季桐,要真能把他们两个一起撞死最好。这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出交通意外,等到人都没了再追究,还能怪谁? 今天,贺启诚下了飞机赶回市区,人还没到,先接到庄煜的电话。庄煜什么时候都吊儿郎当没正经样,可这次他在电话里的口气都急了,说陆书记派车去郊区找季桐了,他本来还琢磨,小姑娘有心眼,没那么好骗,没想到季桐竟然越大越没谱,连问都不问,二话不说上了人家的车就走。 贺启诚是真怕她出事,怕得他现在眼看季桐一切平安坐在这里,竟然还觉得紧张。 第45章 】我想嫁给你03 季桐一直不出声,安安静静听他教训。贺启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能真正惹他发脾气的事实在太少,尤其当着人的时候,可他今天显然控制不住。 她被他几句话说得眼眶又浅了,雾蒙蒙一片看他,还是这双眼……冷淡到日日夜夜都在心上折磨她,生了根却开不出花。过了这么久,她咬牙切齿恨他恨到梦里都不愿再见,多少恶毒的中伤和磨难她都熬过来了,可他现在坐在这里说两句话就能让她受不住。 她也难受,其实不想惹他担心。她多想为他低到尘埃里,却没这个资格。 季桐心里千头万绪涌上来,忽然扑过去抱住他。 毫无征兆,贺启诚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子,一下怔住了,他还要说什么,可季桐的眼泪已经顺着脸往下掉,无声无息地抱着他哭,哭得他的话卡在一半,不上不下,最终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再说。 他把季桐按在肩膀上,她愿意哭他就慢慢地揉她的背,等她渐渐完全放松下来。 季桐抽噎着声音都不清楚了,还非要跟他解释:“我没想那么多……当时就在监狱外边,我怕和我爸有关,一着急就来了……” 她很快又松开手,想起这车里毕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心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陆书记从此肯定也要对贺启诚下手,她最后就剩下一句话:“对不起,我不想给你找麻烦。” 他一直很安静由着她发泄,直到听见她说对不起,忽然有些受不了。他让她抬头,认真告诉她:“对不起没有任何用,季桐,很多事情你控制不了,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学会保护自己,永远不要指望别人来救,我也不能。这种事绝对不能有万一,万一你今天出事,就算……” 就算他事后能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可是无可挽回,季桐受的苦还在她自己身上,没人能替。 如果她不在了,贺启诚再做什么都没意义,这种完全失控的可能性,逼得他几乎不敢想。 季桐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心底忽然像开了闸,这么多天忍下来的难过一股脑全都顺着眼泪流出来。 贺启诚知道她总爱藏事,憋久了总要找个出口,他不哄她,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自己冷静。 她破罐破摔地放任自己经年的软弱,这些日子担惊受怕,脸色都不好了。他终究看不过去,侧过身擦她的眼角,“好了,这么大人了……”他的手就停在她脸侧,刚要抬起来她就猛地抓住他手指,好像离开一下她就不能活。 他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这气人的小混蛋,还是过去长不大的模样。 季桐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自己回过神来觉得尴尬,找话题想掩饰:“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儒轩?” “庄煜一直在留意陆家,他手里眼线多。”贺启诚心里痛快了,起码这一时半刻她格外需要他,这反应让他总算满意了,低头吻她额角,说了一句:“哭什么,我在呢。” 他就说了六个字,她这眼泪全都白忍了。 第46章 】我想嫁给你04 眼看车一路往东开,季桐总算反应过来,分辨着街道方向,声音都哑了,和他说:“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回家。” 冲动归冲动,她不敢再奢望了。 他摇头,韦林和司机没再问他们的意思,好像大家对目的地都心里有数。 季桐渐渐发现车并没往她自己家的方向开,又问:“现在去什么地方?” “先跟我回去。” 季桐当然不想再回贺家生事,可这也不是回他东湖别墅的路,她犹豫着还要开口问,贺启诚看她这样气也气不起来,皱眉问:“怎么我带你走就这么费劲?” 她只好闭嘴把话咽回去。 贺启诚看她邋遢着哭完,头发都乱了,于是给她理到耳后去,和她说:“别胡思乱想,休息一会儿。” 他的声音让她觉得踏实,于是点头不问了,靠着头枕闭上眼睛。 路似乎还长,季桐在他身边无依无靠地蜷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把她搂过来,她也没睁眼。 他低头贴住她的脸,呼吸几乎都压在一处,这姿势实在让人怀念,她累了,昏沉之间以为还是过去那些日子,就主动往他肩窝里蹭。 他模模糊糊说了几句话,除了她谁也听不清。 “我知道你给我打了电话,但海南有个重要的博览会不能缺席……就一天,晚一天你都不让我踏实。” 他其实接到电话就安排回国,可惜半路耽误,没能及时赶回静城。 他说话永远带刺,可他身上太暖,季桐靠着他,很快就真的睡着了。 贺启诚带她回了他自己的一处房子,燕郊附近,不靠近市区,显然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虽然这边的位置距离机场已经不远了,但看着没什么人气,他自己应该也很少回来住。 这地方叫和真园,四下环境极好,是特意投资建设的,看上去比东湖别墅还要隐秘。他们开进去先经过一整片高尔夫园,一直往里开,路过松树林之后才能看到半山上的住宅。 车停在别墅门口,季桐下去才发现后边一路随行的人都提前离开了。 贺启诚直接进去,她却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韦林看她不明情况,于是和她解释:“这里是贺先生私人的住宅,里外都是直接安排在燕郊的下人,市里完全不知道,包括……太太也不知道。” 贺启诚的意思很明显,家里有长辈还有他老婆,他这是特意找个避着人的地方,想把季桐先藏起来。 她一下被刺激到了,到今天她早没了争一时之气的心,可惜人有脸树有皮,她心底总还藏着点仅存的自尊心,让她没沦落到听之任之的地步,也不想让贺启诚养在外边。 季桐扪心自问,她早就过了靠幻想和承诺就能欢喜度日的年纪,她实在没有让人金屋藏娇的资本,也不需要。 所以她眼看韦林给她开门没进去,直接就说:“我可以回自己家。” 韦林总比贺启诚好开口,于是和她解释:“您别赌气,陆书记今天把话都说开了,不可能善罢甘休,这种情况下再把您一个人留在市里太危险。” 可季桐觉得今天只是她自己跑去任人宰割,正常生活还不至于,“陆书记也不能随便胡来。” 韦林这下笑了,提醒她:“您是不是忘了……季老的事就在眼前。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那是个老不死的人精。” 时间还早,只不过刚过了正午,郊外风大,门外又赶上是风口,她听着这话站也站不住,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幼稚,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贺家虽然藏着很多秘密,但毕竟是她过去那些年的避风港,她还不至于在家里担心被谁迫害。 到什么时候人都有贵贱,这就是男人为什么得了钱就总想弄权的原因。 她心里沉甸甸地越想越乱,兀自出神,韦林又多补了一句:“您今天吓着贺先生了,所以他才发火。他本来要推掉海南的行程,但那是涉及政策的大事,我们算着就差一天不至于出乱子,结果您就让车带走了。”他停了停,看着她说:“我说句实话,除了季老师,还能对您有这份心的,就是他了。” 亲人或是爱人,这世上唯有这两样才能深入骨血,纵然彼此伤害,终究放不下。 韦林为她推开门,季桐最终还是进去了。 第47章 】我想嫁给你05 出乎意料,贺启诚这一处的房子没有她预想之中的大,两层复式,一目了然,客厅挑空很高,但往楼上看看,房间也不多,大概也就三百平米而已。 主卧正对楼梯,布置很简单,都是他一贯喜欢通透简洁的风格。 他占了这么一大片地,半山环绕,不远处隔着林子还有片湖,显然连风水上的讲究也都考虑过,最后却只建了小小一栋房子。 这份心思无端端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意蕴,以稀为贵,平和是真。 季桐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些迷茫地站在玄关处不往里走。贺启诚气早消了,没和她解释,自己脱了大衣挂到她身边的衣架上,回身的时候用眼神示意她,意思很明显,让她别在门口傻站着。 她这才发现关键的问题,这房子里并没有下人,连韦林都没再跟进来,安安静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季桐如释重负,终于觉得轻松,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他往里去。 她实在受够了处处都被人监视的生活,贺家的规矩太大,她从小到大过了这么多年都不适应,但眼下这地方谁也没有,她一下就没了防备。 贺启诚带她上楼,声音也缓和多了,和她说:“别倔了,最近外边乱,这几天先住在这里,不然我不放心。” 她拉住他问:“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吗?” 他摇头,“监狱里的消息外人轻易拿不到,我之前去查,还有你父亲上个月在狱里的劳改记录,记录不能随便作假,所以人肯定还是没事的。陆书记虽然嘴上那么说,现在还不能确认。” “当年我爸的案子,是不是也和陆书记有关?所以你们谁也不肯说?” 贺启诚没否认,他本来不想让季桐留下听的,但她当时执意,他也没办法。今天折腾了半天,他让她先休息,带她去主卧躺一会。 季桐路上的时候已经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震惊之余就剩下担心。她坐在床边上和他说:“你和庄煜私交很不错吗,陆书记说他是你的人,我……我一直不知道。” 他自然是有心防着陆家,外面和庄煜划清界限,背后留了暗棋。 贺启诚靠在窗边回身,窗帘是干净的浅灰色,拉开一半,室内光线正好。屋里恒温,他外衣也换过,只剩下一件衬衫,连轮廓都缓和三分。 他停下来想了想,一点一点和她从头说起:“茶园的事是我搅局,陆书记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当年批文下了,他却谈不拢补偿方案,我趁机把它转出去了,庄煜安排引入外资,上边查的严了,陆书记就没那么容易动手脚,也能让贺家的风险转移。” 幕府茶园的问题几乎成了老大难,十年前在季如泽手上闹过一场,十年后贺家介入又起波澜,到最后已经成了烫手山芋。陆书记上下没法交代,颜面尽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季桐大致都想到了,她为这事一直怪他,可贺启诚当时说过一切有他,他会想办法保住茶园,是她不肯信。 这主卧也是个大开间,他总是不喜欢繁复的家具,所以东西能少就少,柜子都内嵌在墙壁里,人眼前的空间开阔,心情都好起来。 季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贺启诚尽力周旋,她却误会他利益至上,为了千万盈利就能背弃故人所托。 她心里自责,坐在那里看他,半天还是只能喊他一句:“哥。” 他知道她的意思,讽刺地说了一句:“你不是看轻我,你是看轻自己,你觉得你连那点钱都不值?”他还有更难听的话,原本要提醒她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能自以为是,她当时年轻,真来和她讲这些心机手段也没益处,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知道仇人是谁她能怎么办? 季桐已经服了软,他这些话迎着她内疚的目光没法再说,过去贺启诚自己也还年轻,对她的影响和教育永远带着贺家人的风格,希望她好,失去谁也不怕,这样她再遇到什么难事都能自己站起来。 可是每一次她难过,他都心疼。 第48章 】我想嫁给你06 他不该怪她的,口气也淡了,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问她:“陆书记今天逼你什么了?他不可能随便透出消息。” 她和他说实话:“他是想让我来劝你,只要你和庄煜同意茶园的征地方案,他就可以让我爸保外就医……”季桐越说声音越低,终究忍不住,伸手拉住他。 她的手冻着了,一直缓不过来,冰冰凉凉握在他手心里,最后一路刺到心上。这么多年,是是非非,多少长夜都过来了,只剩这一点凉意分毫不减,存在心里反反复复硌着他,最后熬成了牵挂。 原来是人就有牵挂,无一幸免。 贺启诚语气很平淡,问她:“那你想答应吗?” “不。”季桐很肯定,她不傻,明知道陆书记这一次不怀好意,她就算没办法,也不愿轻易让他得逞。 可惜当时那个环境,她已经走投无路,她无法确定如果他晚到一步,自己是不是就要被逼着点头。 季桐嘴上硬气,分明还是害怕了,他低声叹气,突然就说了一句:“是我不好。” 是他总想逼她,不想让她好过,可到最后她有半点闪失,难过得还是他,恨不能以身相替。 季桐还要说什么,他摇头,让她躺下,“听着,你的性格太容易心里藏事,所以我一直不愿意让你知道当年的案子都和陆家有关,如今过去十二年了,谁也不能轻举妄动,目前外边的形势不是你能参与的,别钻牛角尖。” 她知道,贺启诚担心她想不开,她一紧张偏头疼的旧病就容易复发,于是她也只能听他的话躺好,拉着被子闭上眼。 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他走出去打电话,她翻了个身,躲在薄被里看他随手带上门的背影,再也睡不着。 贺启诚去书房找人安排后续的事,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他一进卧室,季桐侧身躺着,盯着落地窗一直在出神。 冬日天短,日光渐渐暗了,他没开灯,坐在她身边。 父亲病了,季桐却不能亲自过问,再怎么宽慰自己强作镇定,她也没法闭眼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贺启诚轻轻拍了拍她,和她说:“季老师在狱中已经提出保外就医的申请了,现在等通知,就算再着急上边也有走流程的时间,先别慌。” 季桐明白,点头示意她没事。她仍旧这么躺着看窗外,一直能看见远处的林子,层层叠叠,到夏日应该就有一片茂盛的绿。 她静静地和他说:“其实我过去也觉得案子有问题,可我爸选择认罪了,我就接受他给我的结果。我不是小孩了,知道有的事不是我能改变的,各方利益,总有人牺牲,我也不指望翻案,只求他平安。”她不想让任何人为难,哪怕能维持过去的现状都好,“陆书记毕竟是简柔的父亲,也是你父亲,你今天和他这样的态度……” 贺启诚坐在她身边说:“好了,别总往坏处想。” 她也不再说了,还在看那片林子,似乎想得远了,再开口就提起小时候的事,“我对幕府那边的事都记不清了……就记得好像也是这样,半山上有很多的林子,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茶树。”她有点难过,转脸看着他问:“其实我不怪你,你没有欠我什么,只是……当年你结婚的事对我而言太突然了,我接受不了。” 这些话平心静气说出来,两个人都能好过一些。 第49章 】我想嫁给你07 贺启诚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她说。 “我很想你……那天过生日的时候,我知道你来了,我想跟着韦林下楼去找你,但是也不知道能和你说点什么。”她越说声音越小,微微发颤,却没哭,“小时候我爸在的时候,每年过生日我都许个愿,一边吹蜡烛一边故意说出来,我爸最疼我,什么幼稚的愿望都帮我实现。后来他回不来了,我就再也不做梦了。直到十八岁,我想反正任性也就任性那一次了,所以我在过生日的时候偷偷许了个愿,我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告诉你。” 早早有人说过季桐命里波折,好日子都不长久,以前她过得再不好都不信,好像一旦认下了,就是向命运低头,但如今她看着贺启诚,终于承认,她离开他过得很不好。 她喃喃地小声念,更像是说给自己:“我不该不信命的,每次我好不容易赶上点好事的时候总会出问题,最后都不是我的……所以我就逼着自己不要期待,因为越期待越容易失望,可是你不一样,你对我很重要。” 她一直记着他给予的全部,可是她已经为此耗光全部青春,笑过哭过总会累了,她的幸福终究被淘汰了。 贺启诚微微皱眉,仿佛已经预想到她会说什么,突然开口:“季桐,别说了。” 季桐起了执拗,这座和真园让他们远离是非,远离贺家,也远离他在外边所背负的那些责任,让她觉得有些话只能在这里说,有些感情成了负累,不能见光,出去了她还是只能咽回去做他的妹妹,守着这句话孤独终老。 季桐没有陆简柔那么好的命,不能陪在他身边,但好歹今天她想把话说出来,往后自己睡不着的时候还有个安慰,总不至于太可怜。 她声音很小,这一句似乎用尽全部力气,她说:“那年我的愿望是……我想嫁给你。” 十八岁的年纪永远尴尬,站在一条孩子和成人的分界线上,迈过去世事险恶,停在原地又莽撞好奇。她一直在深宅大院里谨小慎微地活,连叛逆的底子都被磨平了,许愿这种事只是孩子的愿景,永远别想在成人的世界里找答案。 果然还是没逃过,她这辈子总和幸福无缘,贺启诚是季桐唯一保有期待的人,最后还是弃她而去。 贺启诚的手原本放在她身上,隔着一层丝绸套着的薄被,这动作自然而然。她话说完了他没生气,连表情都没变,他侧过身看看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手下的力气忽然重了,沉沉落在她身上。 季桐拉着被子挡住眼睛,边说边笑,“你就当我今天说胡话吧,突然想起来的……大家都说许愿不能说出来,不然就不灵了,我现在觉得这话不能信,我也没告诉别人,一样事与愿违。” 这恐怕就是命里无运相守,不必强争。 他知道她还是哭了,拿被子挡着,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这床上起落一个人形,肩膀的位置却抽着抖。 贺启诚俯下身就这么隔着被子抱住季桐,她掩饰着想要爬起来。他不让,扯着她一直不放手,最后贴在她的后背上也一样躺下了。 季桐这才想到这是他房子的主卧,她在他的床上躺了一下午,现在他们两个人这样算怎么回事呢。她想起身,可他手劲很大,她万般无奈转过脸,面前的男人已经闭上眼。 第50章 】我想嫁给你08 贺启诚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赶行程再加上博览会的事情,整整二十个小时都没合眼,谁也不是铁打的,他累了的时候也没力气和她争。 季桐看他这样不舍得打扰,于是半侧过身看他,他换了件衣服,舒服而精细的埃及棉,深色底子在他身上一样不敛棱角。这些年他什么也没变,和旧日里一样的眉目,轮廓都不易亲近,就因为这样,一点点的温存都让人难忘。 何况她知道,他对她的好不在表面,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如今他还能守在这里就已经是全部。 贺启诚终究比她大八岁,他早早在外边成了无数女人梦想的对象。在她还懵懂的青葱年代……连外人都爱冷嘲热讽,庄煜说他是老男人了,竟然还想不开,如果喜欢小姑娘完全可以在外边找个年轻的,逗一逗就算了,不能当真,何况季桐是他自己家里人,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所以季桐不能免俗地也有过疯狂想要长大的阶段,因为有差距,她多想能站在他身边而不被奚落,渐渐都成了执念。 但贺启诚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顺其自然,顶多在家里不想告诉爷爷,老人那边认老理显然过不去,但对外人而言,以他长子长孙的脾性,打从出生就没听过顾忌两个字,他喜欢就要守住,半点也由不得旁人指摘。 季桐看着贺启诚出神,他是真的累了,眉头都松不开。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按照自己过去的习惯,突然伸手去揉他的眉心,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被他抓住了。 贺启诚按住她,两个人手指交叠,引着她动作,让她替自己揉额头。季桐忍不住笑了,半天说不出话,又觉得这样暧昧实在不合适,她低声推他,想开口:“你……” 他好像舒服多了,仍旧没睁眼,但声音已经放轻:“你在这里,我才能真正休息一会儿。”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短短一句,说得季桐情不自禁低下头抱住他。 能陪伴他一时半刻,已是今生最大理想。 贺启诚这下真的快睡着了,怕拍她的胳膊让她别闹,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在乎任何威胁,除了你,如果有人拿你威胁我,我什么都能答应,所以我今天才生气……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成了别人的筹码。” 他很郑重地告诉她:“季桐,你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还不够,你必须再坚强一点,必须保护好自己。” 他可以只把她护在身后,但人间种种无法尽如人意,有些磨难并非坏事,他不能只为私心从开始就真的把她关在象牙塔里,他为她筹谋的是一生之计。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从早到晚,从失望到绝望,她终于回到他身边,隔着两年的时光,反倒显得这二十四小时怎么也过不去。 季桐哽咽着又要哭了,但贺启诚让她再坚强一点,她必须让他放心,所以她忍着眼泪抱紧他答应:“好。” 第51章 】男人的野心01 那一天,两个人一觉睡得很沉,醒的时候都过了晚饭的时间。 贺启诚从床上起来,把窗帘打开一些,市区之外的地方自然空气好,抬眼能看清天上的星星,静城今年入冬的温度忽高忽低,眼看这雪憋着下不来,夜里天也晴了。 他扫了一眼外边,突然说了一句:“你就喜欢水,小时候在鱼池边上疯,后来又去筒子河。”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湖,和她说:“现在晚了,明天早上看看,如果不冷,我带你去湖边走走。” 季桐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透过落地窗,她发现这半山上真的很适合住人,比起市区喧嚣,和真园里的山水让人格外放松。 快到晚上九点了,他们再出去吃饭路程太远。贺启诚下楼,要叫园里安排的厨师进来做菜。季桐心情不好,就算大家折腾完她也根本吃不下去,于是拦下他不想麻烦。 他对吃饭上的讲究一如既往,电话拿在手里直接安排韦林去叫人,半点不想听她争辩,吩咐完了才和她说:“不行,你肠胃不好,必须按顿好好吃饭。” 季桐心里嘀咕,她这挑剔的肠胃明明就是他惯出来的,人总是吃得太精细就没有一点抵抗力了,可她这么大了也和过去一样,在他面前只有听话的分。 她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什么,一提到吃饭她才想起自己不能在这里长住,家里还有樱桃,不能没人喂它。 何况放松归放松,这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太容易陷进去。 今天是晚了,但明天……她犹豫着和他商量:“明天早上我还是回去吧。” 贺启诚看她,她一张谨慎小心的脸,让他连发火都显得多余,他知道她肯定还有顾虑,问她:“怎么了?” “樱桃……我总不能把它扔在家里不管。”而且季桐心里算着日子,快到周末的时候顾今冬也要回来了,她不能无缘无故就突然消失。 贺启诚对樱桃的事毫不在意,靠在沙发背上看她,“还有?” 季桐不说话了。 “问一句说一句,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还有顾今冬。”他替她补充,也不给她解释的时间,直接就说:“这不是老宅,你要是敢跑也给我想清楚了,没有车你就只能走,你看你一个人能不能找到高速!”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留下季桐自己在厅里坐着。她没办法,贺启诚对顾今冬的事完全不能忍,她对陆简柔又何尝不是?这话说得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她只能四处看看,从墙上找到开关,打开屏幕看电视。 很快门外有人请示是否能进来,季桐想着估计是贺启诚叫来的厨师,她过去开门,看到韦林带人进来安排晚饭,而他怀里竟然抱着樱桃。 “贺先生下午就让我们去接它了。一来一回有点堵车,刚到。” 韦林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更没照顾过猫,他抱着它姿势别扭,自己都觉得奇怪,他难得笑了一下,揉揉它的脸。 季桐很惊讶,眼看他们把樱桃全套用具都带回来了,更疑惑他们从哪里弄来的钥匙。 韦林先安排人去做晚饭,留下站了一会儿,他心思周全,主动和她解释:“您当时还在休息,贺先生不想打扰,我们直接去找了房东。” 其实季桐下午闭眼躺了一会儿,根本就没睡着,估计贺启诚只是在门外看了一眼,看她躺下难得踏实,他宁可大费周章。 季桐知道他心疼人的方式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她感谢韦林这一趟来回跑,这下放心了。 她伸手把那胖胖的小东西接过去,猫的性格可不像狗,不是对谁都友好,樱桃被生人抱了一路,正在低头生闷气,一见到主人在才高兴了,蹦过来使劲蹭她的手。 季桐陪樱桃在厅里玩了一会儿,很快晚饭已经上桌,下人布完菜来请她,随后也都退出去了。这房子似乎从一开始就打造成私人空间,大家虽然都住在园里附近,但谁也没有多嘴非要守着的意思。 她上楼去叫贺启诚,他在书房里,门没关,季桐看了看就进去了。贺启诚手头有份文件没看完,她就在一边等。 第52章 】男人的野心02 书房里有巨大的红木柜子,还放了展示架。季桐抬头看,忽然觉得东西都很眼熟,她凑过去看才发现这些竟然是她上学时候得到的各种奖励。 有她十三岁跑步的二等奖,后来上高中后一次英语比赛的优秀奖,还有一些不过是重在参与的小小奖励,还有上大学第一年得到的全勤奖……所有岁月里琐碎的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原本这些东西应该留在贺家,可季桐搬走的时候来不及收拾,再回去都不见了,她甚至自己都忘了,一直没在意,现在看来却被贺启诚统统收起来,摆在这栋房子里。 她忽然明白了,和真园不是贺启诚临时起意,也不是他偶然规划出来的乌托邦,起码过去那两年,他是认真布置过的。 季桐刚出生没多久就失去母亲,到最后父亲也不在身边,她这一路成长所能留下的痕迹散落各处,唯一的收藏者就成了贺启诚。 原来他从未错过,她的青春年华,他一一珍视。 季桐心里又难过起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心甘情愿,让她哭都要把眼泪往心里流,可见了他又一刻不能等。 她想着想着一低头,樱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一路跟着她。猫果然傲娇,来的时候还老大不情愿,没一会儿就迅速把自己当成主人了,四处巡视。 樱桃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贺启诚起身准备向外走,它蹲在原地看他,突然冲他喵了一声。 贺启诚停下了,季桐看他们一人一猫对视,觉得好笑,和他说:“它估计不认识你了。” 两年过去,樱桃都长这么大了,也肥了很多,折耳猫胖起来显得脑袋更圆了,彻底成了肉呼呼的小胖子。 贺启诚弯下腰,伸手想摸摸它,结果他刚叫了一声樱桃,这胖家伙竟然就直冲他跑过去,抱住他的腿还要往上蹿。 它早不是小猫了,过了两岁就不爱抱着人的腿玩了。 贺启诚愣了一下,低头笑了,把它拎起来看,“真没白疼你。”他转向季桐,顺口和她说:“看看,樱桃比你强,你都养不熟。” 他说归说,还是腾出一只手等着她,季桐过来拉住,他就带着她和樱桃一起下楼吃饭。 坐下的时候,贺启诚突然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家里,人多眼杂,这里没人盯着你了,好好吃饭。” 季桐忽然明白了,和真园不管多大多小,只要他用了心,这山这水还有过去的回忆统统能装下。 这里就是只属于他们的家。 同样一座城,到了夜里九点郊外林深露重,可这个时间在市区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候,晚饭的时间刚刚过去,商场在做打烊前最后的冲刺,天气再冷,街上行人也不少。 中轴路附近相对安静下来,这里都是老城建筑,还留下了不少胡同,连砖墙上的牌子都歪歪斜斜,虽然后续换了现代化的电箱铁门,一样掩不住时光的痕迹。 陆简柔顺着路向外走,和身边的人说:“你太客气了,这几年都没见,你刚回来,我应该请你吃饭才对。” 魏恕笑了笑,他念书成绩好,人也安静,这几年大了,早不像过去的青涩小子。陆简柔还笑他踏实多了,果然他们救死扶伤的人都练出来了。 他昨天刚从外省调回来,和陆简柔许久未见,打电话过来问她,看她是不是方便。她今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贺启诚平常连个消息都没有,她也想出来散散心,于是就答应了。 第53章 】男人的野心03 魏恕只比她大两岁,都是早年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他和陆简柔的哥哥关系很好,两家隔着不远,但魏恕家里是军医,到他这里也不例外,只是当年形势不好,只能被分配去了外省。 他们晚饭去了一家四合院,过去院子的主人是陆家做菜的厨子,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陆书记了,后来老人上年纪腿不好,陆书记就干脆放他回家养着,可老人精神特别好,根本闲不住,带着儿子一起,干脆把自家院子都占了,改成私房菜。陆简柔和魏恕都很喜欢,但这里每晚就供一桌,谁能来用餐都要看老人的心情,还必须提前预定,今晚是特意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开了特例。 夜晚总是容易勾人去想过去的事,何况他们这一路走出来都是静城最老旧的院子,故人重逢,兜兜转转也绕不开回忆。 魏恕一走走了四年,如今回来看看陆简柔,忽然有些感慨,于是和她说:“你哥的事太突然了,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赶到北川,连一面都没见着……” 她看了他一眼,心里也难受,“我爸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出事太突然,我们都接受不了……算了,都过去了,我哥就是脾气直,太冲动,我爸当时想尽办法把他的名额刷下来,让他先保自己,别真拿自己当兵使,可他不愿意走特权。” 魏恕知道这是大家的伤心事,不好再往多了说,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前两年结婚的时候我都订好机票了,可是有场大手术实在没人替。” 陆简柔摇头,“你在医院里都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耽误,没关系。而且外边传得离谱了,我们其实也没办那么大。”她自然说的是体面话,魏恕远在外省都知道贺启诚和她那场婚宴有多风光。 按常理,陆书记一家应该万事低调才保险,最忌讳的就是他们家让人传出去,说他怎么铺张嫁女,容易被人查。但陆简柔结婚的时候明显很刻意,明摆着大办了一场,让魏恕这样的外人看着,自然觉得这都是贺家的诚意,贺启诚对陆简柔太好,才恨不得众星捧月把她娶回家。 今夜无云,月光正好,胡同口有个旧式的柱子栏杆,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魏恕陪她向外走,陆书记管儿子很严,对女儿却一心一意宠着,陆简柔过去骄纵蛮横,如今有了自己的家,脾气平和多了,眼角眉梢都温柔,比起过去,她现在举手投足优雅得体,女人一嫁人之后果然成熟很多。 他盯着她走了没多远,笑着说:“我那会儿总是想,不知道你将来能看上谁,后来听说你嫁给贺启诚了,想了想……果然,是他我就服气了,什么都配得上,挺好的。” 这话半是玩笑,还不至于显得尴尬,只是最后三个字分明勉强,但魏恕还是说了。 陆简柔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明白了,但面上还是一如既往,有意无意提起来:“我爸要求高,我那会儿可没想这么多,你也知道,我其实就想找个对我好的……”她这话断了一半,眼看快走出去了,就不再说了。 魏恕看见接她的车就停在对街等,时间长了司机无聊,刚跑到一旁树下抽烟,一看见太太出来立刻回来了。 如今陆简柔出门自然都是贺家接送,对外也不会刻意摆谱,往来都是不招人看的黑色轿车,但今天魏恕停在路边,看着他们就觉得碍眼。 第54章 】男人的野心04 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忘了陆简柔,回来第一件事就记得要来看看她,这一晚气氛太好,经年故人,多少有些特别的情结,结果他一句话没忍住,忽然说出口:“不光是对你好,你肯定要嫁你真正喜欢的人。” 陆简柔停下了,没急着走。魏恕自知这话让人误会,于是解释:“我的意思是……对你好的人可不少,你愿意嫁给贺启诚,是因为你只喜欢他。” 她恰如其分低下头,许久没说话,忽然一切都安静了,没有车声也没有行人。 对街的司机已经提前坐进车里等着,但陆简柔没过去。她笑着看了看魏恕,率先打破彼此的沉默,和他开玩笑说:“好了,我知道,你也对我好。我爸那么忙,我哥又在军里,过去都是你护着我,我都没忘呢。” 她是在笑,可魏恕分明觉得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勉强。 他真怕她过得不好,还要问什么,但陆简柔最懂分寸,半句话都不肯再多说了,她客客气气和他道别:“太晚了,我先回去了。” 魏恕眼看她要过马路,忽然又追了两步喊她:“简柔?” 她停下了,小路上已经没有车来往,她今天穿了暗紫色的羊绒裙,短外套,就这么站在路中间,竟和魏恕走的那一年一模一样。 当时他要远调,临行和朋友一起聚会,最后送她回家。魏恕陪她走到楼下,他简单两句就算作是告别了,多半句都没再说,人已经向回走。 拐弯的时候他才发现,陆简柔一直站在楼下看他。 魏恕不知道那一晚她是不是还有话和自己说,但他始终没能鼓起勇气面对,后来他实在后悔,舍不得她,却不敢主动。 现在两个人都比过去沉稳,人的年纪大了反而胆子小了,真心话也只能当做玩笑,逗一逗就过去,越是真的越不能当真。 何况如今陆简柔早有归宿,于情于理,他们过去那一点点的交集,只能归结于一同长大的情分。 其实魏恕不敢妄想,只愿陆简柔能过得顺心,但他今天看她欲言又止,似乎一切都不像他所想。 这冬夜毕竟冷得刺骨,所以魏恕很快清醒,最终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一句:“一定替我谢谢陆叔,都是他帮忙我才能调回来。今天想请叔叔一起吃饭的,但听说还在忙,过两天等家里方便了,我直接去看他。” 陆简柔身后的司机已经过来请她了,打量一眼魏恕,轻声问她:“太太,现在回去吧?” 她点点头,又安慰魏恕:“别这么说,都是旧相识了,我爸就是事情太多,我去问问,看他什么时候在家。” 她说完没再多留,很快就走了。 一条小街上空荡荡,最后只有魏恕一个人顺着路边慢慢向外去。 他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想问她为什么瘦了,他听说贺家规矩多,还想问她习不习惯,但好像哪一句都不合适。 人间凡事要趁早,花开趁春暖,叶落知秋归,来来去去都是早晚的事。如果魏恕当年能和她开口,哪怕一败涂地,起码无愧于心,不论人还是事,晚了就是晚了,陆简柔曾经为他回过一次头,但也没有第二次了。 时移世易,谁也不会永远站在原地。 这四年时间不长不短,如今她是贺太太,再也没有机会等他重来。 第55章 】男人的野心05 陆简柔回到家后很快就准备休息,外边守着的下人也都回去了。 她等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确实没有别人了,这才回到里间去和家里联系。 “爸,我见到魏恕了……谢谢您想办法让他回来。”陆简柔一步一步地算,魏恕调回来肯定也是要进军队医院的,这就离她的目标八九不离十了。她又和陆书记说了几句软话,不外乎都是求他帮忙,“先别让他在市区医院了,放远一点,郊区那边的小医院吧,也省得他爬太快,万一让人注意到,也给您惹麻烦。” 陆书记不知道她这一阵非要关心魏恕干什么,但今天他刚和贺启诚闹过一场,没空管这些。他听出陆简柔是想帮魏恕,不过就是卖个人情,举手之劳,于是他答应下来,心里正好气不顺,电话里点了几句说给女儿听。 陆简柔这才知道贺启诚回静城了,她明明住在他的家里,却成了外人,永远离他最远。 “看看你给我找的好女婿,天天盼着他老丈人早点死!我看他如今是要反了!拿过去那点事威胁我?”陆书记越说越动气,陆简柔只能先安慰他,说贺启诚不会真动手,他无非就是脾气不好,她还保证不会让自己吃亏,早晚这些委屈都要报回来。 她最后压低声音,和陆书记说:“放心,季桐高兴不了几天。” 陆简柔挂了电话就去洗澡,很快躺下睡了,这一阵她都睡不踏实,直到今晚和魏恕吃了一顿饭,她看出他那点心思,反而心里痛快多了。 她要的就是他这一点点放不下。 那天夜里天气还不错,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变了天,突如其来开始下雪。 这雪早早有预报,但静城的温度一直没能真正降下来,拖了好几天。前几天夜里有时候还有雪珠子落到地上,很快也都化成水了,白天几乎看不出来。到这一天才算真正下起雪,一下就是一上午,中午的时候也没停。 市里的路都冻上了,燕郊附近更是漫天大雪,一片银装,和真园附近又有水,温度更低了。 贺启诚上午先起来一次,向外看了看,天寒地冻,半山上更冷,这时候也不能带季桐去湖边了,他回身看她躲在被子里翻个身,不愿意起来,他过去推推她,喊她一声,她也不理。 昨晚是季桐先睡的,他后来上床躺下,那之后她连动都不敢再动了,一两个小时呼吸都紧绷着,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从小被逼出来的毛病,凡事过于缺乏安全感。 他其实没想做什么,最后伸手把她抱过去了,安抚着让她手脚都伸开。他只想让她有个依靠,她心里踏实一点,也许还能好好睡一觉。 结果这一晚季桐还是没能睡着,不全是紧张他,更多的是紧张外边一城未知的夜。 白天也是阴天,贺启诚起来借着窗外仅存的熹微光亮看她,分明眼角还湿着。 他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最后干脆不强求了,陪着季桐仍旧躺回去。 这下他毫无睡意,听季桐的动静,她就算再担心,身体也熬不住了,上午的时候总算断断续续在他身边睡了一会儿。 雪地沉寂,原本早起还能听见山上的鸟叫,今天什么声音都远了,四下格外安静。 最后季桐是突然惊醒的,贺启诚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反正一看也不像什么好事,他只能按着她的肩膀,她一受到压制反而更混乱地伸手推人,死活非要坐起来。 贺启诚一直抱着她,季桐睁开眼还有点懵,迷糊地翻身,正好就趴到他怀里了。 他连动也懒得动了,她有些不安地揪着他的睡衣领子,他就任由她胡闹。她实在没什么意识,在他怀里蹭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清醒了。 第56章 】男人的野心06 她就这时候格外听话,人睡迷糊了,头发都乱了,毛茸茸一团窝着,一眼看过去真和樱桃没区别。 贺启诚有点想笑,平躺着手卡住她的腰,直直看她,那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深意。季桐看清了两个人的姿势后瞬间僵住了,她这么大人了还是不禁逗,一下脸就红了。 他被她尴尬的样子彻底逗乐了,手下的力气更大,她只好乖乖认命。 贺启诚抬头去吻她,深而重的叹气,她这才渐渐放松下来,顺势就这么趴在他身上问:“几点了?” “中午了。” 她有点懊恼要起床,这一乱动就折腾得贺启诚也不太好受,皱眉看她。他一贯直白,季桐更加手忙脚乱,两个人都到这一步了哪还有什么矫情的余地,只是季桐日夜颠倒的睡眠终于还是引发头疼,她猛地惊醒过来头重脚轻实在不舒服,按下他的手摇头,“我不想……” 她的脸色和外边的雪都没什么两样了,贺启诚不过就是逗逗她,刚有一点心情也都散光了,何况她心力交瘁,他不想勉强她,于是让她好好去换衣服洗脸,他先出去了。 季桐刷牙的时候,樱桃顺着门边溜进来找她。 它一到饿了的时候就喜欢蹭人,用头蹭完又绕着她的腿用身上蹭,格外粘人。季桐被樱桃闹得哭笑不得,让它等一会,它不干,还抓她的脚,她咬着牙刷蹲下,揉它的脸,看它这么着急,开口就喊贺启诚,想让他先把樱桃抱走去喂点吃的。 她喊完才想起如今和过去不同了,这里也不是贺家。 过去季桐不住校,那会儿她和贺启诚在一起,恨不得天天跟着他,再加上贺启诚也确实不放心学校里的吃住条件,也就默许了。后来家里养了樱桃,季桐赶上早起有课的时候经常着急出门,没空喂它,樱桃还小,精力大,上蹿下跳地四处闹,最后每次都是贺启诚过来把它抱走,他亲自去帮她喂猫,轰她赶紧去学校。 如今她喊完外边没动静,不知道贺启诚是不是下楼去了,她也不敢再叫人,于是迅速洗漱完。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这不过就回到他身边一天一夜,好像一切真能倒带,总是不由自主就带出过去的习惯。 她刚想安静地想一想这几天要怎么办,樱桃还追着她,明明它都胖出一身肉了,吃饭还是顿顿不能省,她只能先去给它找猫粮,也不知道韦林昨天把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季桐走出卧室,看到贺启诚的书房门完全关上了,她估计他还有事,于是就轻轻喊樱桃别胡闹,让它跟着自己下楼去找吃的。它的食盆放在一下楼梯后边的拐角处,她因此顺着在周围的柜子上找猫粮,没找到,樱桃自己先跑开了。 猫实在是好奇的动物,它对新的环境太兴奋,昨晚自己跑来跑去都没玩够,今天还跟着走。季桐只是找东西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回身就看到小胖子正扭着屁股贴墙走,偷偷地扒住一侧的门,拱来拱去。 那扇门正在楼梯左侧,不知道房间里边是做什么用的,门没关严,还真叫樱桃拱出一条缝。 季桐想打它脑袋,可惜樱桃的卖萌大法屡试不爽,圆圆的眼睛盯着她装无辜,她这下没狠下心,低头要抱它,门却已经开了,它扭头一溜烟就跑进去了。 这房间看起来就是楼梯旁边的储物间而已,很多架子依次放好,很多备用的零碎东西都在架子上收着。季桐忽然觉得樱桃太坏了,它肯定是昨晚自己找到猫粮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才一路引她来,还探头探脑非要进来。 她跟着它走进去找,果然,猫粮袋子被封好放在架子最底层了,她终于把这小祖宗的吃喝伺候好,拿着食盆给它,却看到樱桃的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东西吸引过去。它两只前腿都站起来,一跃就蹦上最里边的玻璃柜,那柜子都关着,只有两边的花纹装饰露了个扶手似的角,它竟然也非要挤成一团站上去。 季桐过去抓它的时候才觉得发现那柜子里放的东西不是杂物,她上下看,都是烧制琉璃的半成品,颜色流转极其贵重,隔着柜子照样晶莹剔透,她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其实就是她那些胸针的失败品,过去那几年积累下来,算一算也有二三十个了,有的已经是成品,她几乎都看不出瑕疵,但不知道哪里没被通过,最终只能废弃下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柜子没锁,她打开玻璃门挨个看,几乎都能想象到贺启诚亲手去做它们的样子。 第57章 】男人的野心07 高温熔炉,烧琉璃的地方很难待,而且想要烧制成设计的形容实在不容易。 如今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执着于古法琉璃的手艺了,过去有一次季桐也问过,她好奇,贺启诚说他其实根本没兴趣,小时候都是被爷爷发配到厂子里去学的,被逼着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本意是为了让孩子吃点苦,不能太养尊处优,这都是长子要经历的磨练期。 纯正的古法琉璃工艺到如今也没有机器能替代,火里来,水里去,要几十道工序,都靠人工。贺家的厂里还有几位老师傅,他们对贺启诚虽然嘴上留情面,但那地方大家都是干活的人,本来条件就有限,谁来了都一样,他也没有偷懒的特权。 后来贺启诚好不容易被放回家,从此就知道再也不能随便和下人发火,那都是照顾他的人。这是老爷子的坚持,家再大,要有主,但主人心再高,绝不能忘本。贺家祖上留下训诫子孙的话不是长篇大论,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就靠这八个字,这么大一个家,闹也闹过,乱也乱了,风风雨雨多少代人,最终还能平平静静过下去。 季桐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出去了,哄好猫然后去吃早饭。 贺启诚在书房里正和庄煜通话,他带着蓝牙耳机靠在窗边,窗外遮天蔽日一片雪,天阴着,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看老头子这回是坐不住了,你都说要查他了,他能坐以待毙?”庄煜难得能在上午起床,显然他今天收到的消息也不好,“其实关键是你,但你这边目前他不敢在背后下狠手,只能慢慢来,他总不能突然让女儿守寡吧……小季桐现在最危险,成他眼中钉了,气都撒在她头上了,估计老头子只恨自己当年没清理干净,留下一个小孩结果还留出祸了。” 贺启诚不意外,“所以我带她出城住了,跟在我身边我总能放心一点。” 庄煜开始笑,吹了声口哨:“哟?金窝藏娇,你真不怕人说闲话啊,扔着老婆在家,带个女人出去,让人拍到了小报又要发一笔,过去可都是我占头条,这回让你一次。” 贺启诚没心情和他开玩笑:“我之前是怕季桐被闲话连累,能不见就不见,放她自己过也能学聪明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庄煜是外人,当局者迷,外人看什么都不偏不倚,自然看得清,“算了,你以前太护着她了,她没有坏心眼,斗不过人家的。陆亦铭这老头一家都有手腕,他女儿也不是善主,看看前后算计的,陆简柔当年非要搅合你们的事,硬是插足,如今直接洗白成正房……这样出去了,让人戳脊梁骨的永远不是她。” 贺启诚让他多留意各方的消息,暂时针对陆家不能有实质上的打击,否则一旦陆书记真的被检举,逼急了指不定要干出什么,季老师在狱里也不安全了。 如今监区里的消息必须绕过陆书记去问,否则他们得到的恐怕也不会是实情。这确实困难,本身静城这里的监狱流程最严格,没有几十年的交情谁也不会轻易往外露消息,但难归难,总要试。 两个人一一谈完,韦林等在楼下,他每天还是要来和贺启诚汇报公司的事,贺启诚让他先去书房等。他从挑空的地方往下看,找了一圈季桐,看她坐在厅里看书。 房间里恒温一直很暖,季桐也就没多穿,贺启诚下去关上大厅角落里透气的窗户,和她说:“外边太冷了,你要是觉得闷了等雪停再出去,叫上人跟着。” 季桐在沙发上盘腿坐着,一看韦林来了就知道贺启诚还有事,他隔着沙发,她就仰头示意他别担心,先去忙。 她对这栋房子没有戒备,很快就适应了,沙发上铺了纯白色的皮毛,柔柔软软衬着她乖巧许多,她这么居家的样子让贺启诚总算放心了,又补了一句:“听话,这附近你还不熟,别自己乱跑。” 季桐笑着点头,本来她还咬了一块早餐没吃完的泡芙,这一笑掉了一身,樱桃蹦上来好奇地闻来闻去,一人一猫倒在沙发上闹。 外边天依旧阴沉沉的,不动声色兀自下了大半日的雪,能见度太低,于是恍惚看出去就觉得天地都被揉成一团稀释的墨,浑浑噩噩,不知道埋了多少人的前路,实在不是好预兆。 可贺启诚静静看着她和樱桃,心情突然好起来。 他低声笑,低下头揽着她的肩,忽然吻在她耳后。季桐动了一下,樱桃喵地一声就跑开了,她没回头,可惜耳朵又红了。 就算这天永不放晴也无所谓,正大光明都是掩盖虚伪的幌子,男人的野心太大,想要的太多就容易忘我,不择手段又成了疯子。 贺启诚庆幸他哪一种都不是,他的野心浅显易懂。 他想要的,不过如此。 第58章 】让她死个痛快01 贺启诚公司里的事情不少,他忙到下午才从书房出来。 这一天韦林除了带来了公事还有家里来的消息,他让人留意太太的司机,说是昨晚太太特意去赴约,在市里吃了顿饭。 “和谁?” “叫魏恕,部队里的医生,家里有点关系但都无关紧要,要不他也不至于落到外地去工作了。最近刚调回来,我去查了查,魏恕没什么背景,是太太过去就认识的朋友。”韦林说话很有分寸,停了一下才补充,“司机多看了两眼,说这个人对太太欲言又止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贺启诚想了想对魏恕也没印象,具体问,大家其实没看见什么,只是陆简柔嫁过来之后深居简出,难得和外人吃饭到晚上,还是对方刚回来她就答应去了。 他又问韦林:“顾今冬那边呢?” “没动静,太太没再找他,他现在人也在外地,表面上看和太太没什么瓜葛了。” 陆简柔做事的谨慎程度可不输陆书记,她嫁过来之后就深居简出,事事都小心,幸亏她是个女儿不必太有出息,陆书记没有刻意栽培她,否则真让她出去干点什么也麻烦。 贺启诚都和她耗了两年了,不在意多等一等,女人终归是女人,拿不出什么上台面的手段,他让韦林继续盯着:“盯紧她,她爸肯定会告诉她我带季桐走了,她忍不住。”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陆书记开会回来经过贺家附近,顺路就去看了看女儿。 陆书记心里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而且贺启诚这一方没有父母,他家里的亲戚直接就是爷爷辈的老人,陆书记相比之下反而辈分又矮了一层,他干脆疏远,对亲家根本没什么好脸色,这两年都没进过一次贺家,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直接在外边约个地方,因为陆书记还要赶时间,只好长话短说,见面就问她贺启诚回没回家。 自从韦林都不回市里之后,陆简柔就看出不对了,她想把话题岔开,但陆书记早就心里有数,原本还不清楚贺启诚带季桐离开之后会怎么办,但现在他们四处找不到人,显然是贺启诚直接把人藏起来了,而且看女儿这表情,陆书记明白,贺启诚肯定紧张到还亲自去守着她了。 陆简柔当场连坐都坐不下去,当年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给贺启诚,她心高气傲惯了,如今虽然过得不痛快,但在父亲面前也不想太难堪,明知道自己丈夫出去心疼别的女人了,这让她的脸往哪放? 陆简柔和陆书记坐了没多久很快也走了,但一直没回家,司机也不敢拦她,看她找了家酒店先去吃晚饭,要了酒自己喝。 她还是顾忌身份,不能真去买醉,酒是葡萄酒,喝也就喝个五分,不至于失态,但人一喝酒很多事就想开了。 陆简柔坐在三十层的旋转餐厅俯瞰全城夜景,灯火阑珊,千万人的梦想,她一个人盯着窗外看了几个小时,竟然不知道贺启诚会在哪一处。 她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也委屈,那是人认输的表现,可惜高处不胜寒,这一晚她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终究动容。 第59章 】让她死个痛快02 谁没有少女时期呢……她并没有比季桐大几岁,过去那几年她也痴痴想过,等她嫁过来好好哄他。贺启诚说话一向伤人,但男人多少都是爱面子,她虽然坏了他的好事,但是可以慢慢补偿他。这生活太现实,人活着太多的约束,季桐不能陪他一辈子,他早点明白将来或许会感激她,终归他们才是一家人,他早晚会明白她的好。 那时候陆简柔真没想到,贺启诚说他们之间是交易,他就真能做到只是一场交易……她忘了他是个商人,他如果轻易能退,早就没有今天。 陆简柔盯着玻璃上层层叠叠反光的影子,难免想起过去,季桐穿着贺启诚送的裙子,一脸别扭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好看,可他眼睛里满满都是她,多一点位置也不肯留。 她多想没心没肺真的去做那个人前的陆简柔……可贺启诚一而再再而三违反约定,她一向换不来他的感情,干脆就用他的愤怒逼他。 陆简柔豁出去了,最后又去给贺启诚打个电话,但他一直都没接,这也不是第一次,偏偏全都压到今天晚上,彻底让她受不了。 她趴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酒店里的侍者从进门就认出她来了,看她一个人在哭,大家面面相觑,退得远一点也聚在一起议论。 这一晚太难熬,陆简柔这点眼泪不是假的,但她不能放他们好过。她既然要哭就不能白哭,眼看哭出了效果,她起身去卫生间里发短信,安排好明天的事,很快不再多留,一个人擦干脸补好妆,再出来若无其事,上车回家。 再到天亮的时候,静城的雪终于停了,这场雪下得痛快,难得缓解了市区的重度污染,报纸上的新闻纷纷关注空气质量,但娱乐小报和网络上的头条就不那么正经了。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消息都被加工好了,早上放出来,贺启诚和陆简柔的婚姻出现问题,他们一直都算让人津津乐道的模范夫妻,竟然也有感情危机,这让普通人又有了新鲜话题,彻底明白那些所谓的豪门生活到底有多乌烟瘴气。 这年代无图无真相,一张偷拍来的照片角度刚刚好,就是车祸那天晚上的事。贺启诚当时在路上抱着季桐走,有人处理掉照片的背景和下半身,于是看不出时间地点,只剩下季桐裹着他的大衣,两个人的侧脸紧紧贴在一起,实在跑不掉。 煽动舆论最重要的就是标题,显然被人授意引导好已经给出流言的大方向,写成“贺太太惨遭小三插足”,重点就都转移到了第三者身上,一个年轻女孩靠身体上位,被小报抓到自然越写越难听,再配上贺太太不小心让人拍到的照片,一个人郁郁寡欢吃饭还在流眼泪,彻底博尽同情。 这件事成了静城这一日最大的谈资,陆简柔放下身段豁出脸面,不惜哭一场出去当谈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让季桐连门都不能出,反正怎么说现在都是对方勾引有妇之夫,她绝不客气,就让季桐死也死个痛快,永远别想见光。 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步都不能让,手段高低也不重要,陆简柔十分清楚,拿什么要挟贺启诚都没用,只有让季桐再也没法做人,才能逼贺启诚出来。 她这一步实在走得两败俱伤,更没考虑贺家人的颜面,她自然知道消息放不了太久,背后很快就有人去处理掩盖,果然,过了中午,所有的内容纷纷被删。 陆简柔不着急,反正风声已经有了,她迎着家里所有人紧张的眼神,心平气和地和往常一样去荣楼看爷爷,只说了一句:“什么闲话都不许和爷爷说,不能拿这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气老人。” 家里依旧平静,下人当然不敢开口胡乱议论,如今最要紧的是保证老爷子能安心养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要紧事。 陆简柔陪老爷子看了一会儿电视,又一起吃了午饭,她都还能稳得住,家里人也就不会乱。 她一直都在等贺启诚回来兴师问罪,又想他或许已经等不及赶回来了,路上一通电话就要发火,可她等了又等,他竟然一直没打来。 第60章 】让她死个痛快03 雪已经停了一天,但燕郊这附近的半山上还是披着一层白,远远看着湖边差不多也都冻上了。 北方的冬天实在没什么意思,四处都冻人,但早起之后季桐还想出去看看,贺启诚答应了,吃完早饭让她去多穿点衣服,两个人一起下楼,却遇见韦林匆匆忙忙来找他。 韦林这么多年跟着贺启诚,里里外外什么场面都见过,不说完全像他,八分模样总有了,但今天他一进门分明脸都僵着,贺启诚正在玄关边上看季桐戴帽子,韦林话都到了嘴边,偏偏贺启诚从穿衣镜里扫了他一眼。 他看韦林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市里有事了,但他不问,意思很明显。韦林察言观色立刻明白场合不对,看看季桐,就说不急,他先去书房等。 房子里又安静下来,两个人继续在门口磨蹭。季桐不想带帽子,她早起刚洗完澡,好不容易把头发吹好,现在带上帽子出去,一会儿回来又没法看了,冬天都起静电,她头发长了太麻烦,于是躲躲闪闪地拖着就不想戴,还和他争辩:“外边也没刮风。” 贺启诚看韦林走了,表情都没变,对着她也不让步,“不行,不刮风也就零度的气温,就你这身体……头疼的毛病还没好呢,快点戴上。” 她拉开门就想往外跑,傻乎乎地还不如樱桃机灵,好像她真能躲过去似的,结果被他拦腰拖回去,她自己都笑了,把他气得一脸无奈。 真是一下就回到了以前,哪像个二十多岁的人。 “季桐。”贺启诚打在她后背上,低声喊她。 她低头越笑越忍不住,一闹起来还真像长不大了,她很快和过去一样老实了,立定站直,对着镜子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哄他说:“好了,我戴我戴。” 他伸手给她压下去,顺着拍拍她的头,从镜子里看她,忽然叹了口气。 有时候他总觉得,就为了私心把她这么藏起来不让见人也好,什么麻烦都没了,她傻一点多好。 季桐立刻觉得他有话要说,可她抬手捂着帽子出了门,什么也不敢问。 其实和真园这附近也谈不上壮阔山水,但万物有灵,一草一木都接地气,浑然天成,人工的痕迹很少。 这一切实在让季桐太过贪恋,她试着忘,什么都忘了,眼前就只有贺启诚。他们好不容易才能躲起来,这片天就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每分每秒都显得弥足珍贵。 气氛太好,好到季桐一停下来就患得患失,生怕这只是她在什么地方做的一枕黄粱梦,哪天突然醒了,她还是一个人坐在护城河的石椅上挨冻。 不怪季桐小心翼翼,实在因为她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宠儿,更没有半点好运气,难得有过那几天好日子就已经耗尽她前半生的福气。今时今日,她生怕贺启诚一开口又是早就做好的决定……他连原因都不肯给,一句话就能把她判死刑。 她这么想着,突然过去拉住贺启诚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两个人很快顺着车道向山下走。 第61章 】让她死个痛快04 路上的雪早早被人清开了,但还有些化了的水,没一会儿又冻上了,路面仍旧容易打滑。贺启诚从身后伸手扶住她,终究怕她摔了,压着两个人的速度带她慢慢走。 毕竟不是城里,车道其实不绕路,没铺开多远,可等他们要穿过林子的时候,季桐就捂着耳朵觉得冷了。 他早就想到了,季桐好久没出来散心,这一下明显高兴坏了,看见路滑还非要胡闹,这么一会儿她身上就热了,可脸还冻着。他只好把她抓到怀里来,用大衣挡住,多少让她暖和一点。 这动作似乎是贺启诚的习惯,她过去只是瘦瘦小小一个小姑娘,如今二十多岁了,还要躲在他怀里就有点别扭了,季桐贴着他笑,闷声闷气地说:“你穿得也不多啊,你怎么不冷。” 他失笑,怎么她人大了心思还这么小孩气,于是他没理她,走了一会儿季桐还觉得疑惑似的揪他里边的衣服说:“男人果然不怕冷。” 贺启诚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头打量她说:“非要和我比是不是?” 季桐觉得有点危险,两个人距离又近,于是赶紧解释:“没有……”她又顺着抬头,他刚才解开扣子让她到大衣里,弄得围巾都散开了,她就在他怀里腾出手来给他去系好。 这一段还是林子里铺出来的石子路,起伏不定,两个人拉拉扯扯,他还要看路,最后只好站住了,等她系完。冬天山林夜气如雾,加上雪没完全融化,落地的水珠没多久就结冰,枝上的树挂层层叠叠,一整片晶莹剔透的世界。 季桐正对着贺启诚,一切都安静下来,他的怀抱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连带着他的呼吸,让她心跳加快,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成心慢下来,磨磨蹭蹭,恨不得这一时半刻再长一点,长到这一季严寒永不过去,真冻死在这里……她也心甘情愿。 她忽然觉得她过去所有的伤心也不是一无是处,伤心最大的建设性,在于明白,这颗心还在老地方。 她也还在老地方,一直没能走出去。 贺启诚怎么能不懂她这点小心思,笑意深了,定定看她。这目光季桐太熟悉,直看得她没忍住,她突然大了胆子,拉着他的围巾让他低头,突然去吻他。 她很少主动,今天却像什么束缚都扔开了,明明眼下就是天寒地冻的环境,和浪漫一点不沾边,她却突然成了粘人的猫,勾得他有些意外,很快搂住了人也收不住。 贺启诚半天才放开人,贴着她的侧脸问:“还想不想去湖边了?” 季桐笑着赶紧点头,扭头想跑,可他不饶她,还要说:“我看你……等不及想回去了?” 她一颗心真要跳出来,蹦出去在前边拖着他走。 这片地选得巧,除了远处圈出来的一片高尔夫园,其余地方都没让人刻意建造。湖是天然的活水,所以虽然天冷面上有浅浅一层冰,但水下肯定没冻上。 他们走出了林子,北方这个节气也没有什么绿意了,雪之下就是残留的一点草根,季桐放眼看过去,青灰的天刚刚放晴,一切景物都萧索,就留下他们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成了全世界的主角。 贺启诚不让她过于靠近湖边,岸边的草都埋在雪里,模模糊糊谁也看不清深浅,万一踩空就麻烦了。他陪她走一走,看她高兴,指着这附近说起来:“天暖的时候还有花,忘了是什么了,一片一片的小野花。本来他们想清掉重新移别的过来,我看了一眼颜色挺漂亮,就这样留下了,没有动。” 季桐也不喜欢人工养出来的,太金贵,尤其她过去是在山林间长大的,虽然童年的好多事都忘了,但人与自然之间的灵性还在,贺启诚过去每年带她远离市区出去走一走,她就意犹未尽地不想回来。 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其实都记得。 季桐对着湖面伸个懒腰,长长地深呼吸,浑身都舒展开了,她这不过是无意的放松动作,一回头发现贺启诚又盯着她看,于是低头笑,说了一句:“有时候我就想,我和我爸一样,都不该到静城这种地方来生活,他心太善,不会耍手段,可这座城市里的法则就是这样,如果自己不往上爬,早晚都要被人踩下去。” 再多钱权富贵也换不来一家人的平安相守,其实他们当年要能一直留在幕府也不错。 贺启诚没顺着她的话安慰,突然开口问她:“你后悔吗?” 她一开始没明白,刚要问后悔什么,抬眼看着他却忽然懂了。 第62章 】让她死个痛快05 这句话贺启诚过去也问过,和她十八岁那年一样,只是那时候正好赶上一个混沌的黄昏傍晚,旧宫拐角的飞檐挡住半边月亮,明明和其他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却记得格外清楚。 季桐过了成人的年纪,行动上也自由多了。她出去和同学玩回来,偷偷喝了酒,但其实没醉,可她那天仗着这一点酒劲就有了胆子,偏不回家,坐在护城河边打电话给贺启诚,说自己喝多了走不动,一定要等他来接。 贺启诚本来想让韦林去一趟,但看了眼时间,正是上下班混乱的时候,他还是亲自去了。盛夏傍晚,街边行行色色的人,季桐一道人影混在车水马龙之中几乎分辨不清,单薄到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到什么时候都能揪着他的心。 他过去找到季桐,发现她就是故意说得严重,其实人没吐也没晕,好好地靠着栏杆等他,这下他才放心了。 后来季桐再想那一天,估计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了,可那天她就像真喝多了似的,扑上去抱住贺启诚就不放手。 她是故意撒娇了,哪怕他不吃她这一套,可她那天盯着朦胧的半边月亮就是心里委屈。 兜兜转转两个人只差最后一步,可他早早什么都见过了,感情这事更稳得住,什么都不说,她却等不及。 人年少的时候都懵懂又冲动,一哭一笑恨不得惊天动地,季桐心里像长了草,疯狂地在那个春日发芽肆虐,要把她溺死了。 街灯昏暗,她呼吸之间还有微醺的酒气,但眼睛却很亮,一下晃开了全城的夜,可她这目光又太干净了,眼底浅得让他一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等着看她到底想干什么,结果季桐那天没叫他哥,勾着他的脖子喊他名字,贺启诚原本想笑,忍着不理她。 她毫无经验,一脸犯傻的样子,明明连句表白的话都没学过,只知道干巴巴叫他,竟然也能喊得他胸口一热。 这口是心非的小混蛋……从小就气他,他好不容易等着她长大了,偏要在那天晚上绷着脸,成心逗她。 贺启诚让她好好走路想先回家,可季桐好像一下急了,胡乱地突然凑过去亲他的脸,乱七八糟地当着一条街的人撒泼。 他终于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吓唬她让她快点放手。季桐脸上发烧,脑子都糊涂了,也不敢仔细看他,好像从头到尾这么多年的委屈一齐都涌上来,让她紧张到快哭出声,偏偏听见他还在笑,她突然发了狠,竟然一下把他嘴角咬破了。 这一下贺启诚也愣住了,抬手擦了一下,季桐早就吓傻了,抓着他的袖子,两个人站在昏昏暗暗的河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喝酒上脸,脸色比他指尖那一点血迹还要红。 她愣着不敢看他,沉默片刻,她总觉得自己还要说点什么,磕磕绊绊地还来激他,甩他一句:“你……你别以为我没人要,我这么大了,你不要我也有人要!” 贺启诚那眼神明显一下火了,但他什么都没说,突然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回身送上车。 第63章 】让她死个痛快06 季桐晕头转向被扔在后座上,正要爬起来,他突然从身后俯身过来,按住她的手直接吻过去,她终于明白什么才叫真的吻,原来他主动起来她连半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很快就连气都喘不上来,挣扎着手脚都软了。 从河边到家里,明明走路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那天车开得飞快,可她还是觉得慢。 车里太暗了,谁也不敢说话。 她被他揉在胸口,浑身发抖,这一下不只是脸上发热,浑身都热。她终究还是胆子小,小女孩没见过世面,他稍微有点动作就把她吓着了,僵着不敢乱动。 那天的酒还是有后劲,以至于那一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西院去的,她晕晕乎乎地只记得自己太紧张,反应又丢人又幼稚,最后整个人抖到站不住,被他一把按在门后。 那时候晚上贺启诚的眼色深沉,从头到尾就问她一句话,后不后悔。 季桐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其实也不是难过,就是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一脸,抓着他的手拼命摇头,想证明自己早就长大了,不是单纯跟着他的傻姑娘。 她又急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这蠢透了的激将法还真能让贺启诚认栽,那天晚上他反而像是喝多了一样,最后两个人都发了疯。 从年少到如今,多少恩怨都被这场雪冻住了,和真园独立存在于这世界的角落里,让他们好像再也担负不了太多是非,就只剩下自私的念头。 贺启诚还是问她这句话。 当年他顾虑她的人生还长,如今是怕她受不了日后非议。 跟着他这条路太难走,这场雪过去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天晴,贺启诚总是要让她好好想一想的。 他停了一会儿又和她说:“你这么大了,我好好和你说清楚,别再拿利不利用这些话当借口了,从爷爷领你回家那天开始我就是你哥,你的事我肯定要管,这是我的责任,季老师也是我的亲人,我不会放他在牢里受苦。”他顿了顿说,“但是……季桐,很多事很难,过去一切都不再提了,可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现实就是你如果还选择留在我身边,要吃很多苦。” 他可以很自私地把她一直藏起来,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长久之计,她要面对的事情很多。 他不急着要答案,季桐一时也没答话。他拉着她顺湖边走了半圈就准备回去了,毕竟外边太冷,没什么好风景,她手指都凉了,他也不想多呆。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是顺着林子里的小路走,季桐忽然拉拉他的手,让他停下来,她问他:“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这话她问得很平静,像什么都能一笔勾销,这和真园真能把人从里到外都涤干净,让他们两个人站在林子里还能单纯地聊天。 他也轻松很多,笑了笑说:“我希望你留下来。” 这半句话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有什么不清楚。 季桐的表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仿佛什么难题都没了,她只和他提了个要求,“我们离开静城几天吧。” 贺启诚没打算多问,但她又补了一句:“幕府茶园那边……现在还能去吗?我想回去看一看。” 他伸手抱抱她,轻声答应:“好,明天就走。” 第64章 】让她死个痛快07 两个人刚回到房子里,韦林已经等不及了,他极少主动来催贺启诚,今天却明显是有话要说,很快和他一起上楼。 季桐基本确认肯定有事不对,但贺启诚的表情显然不想和她多说,只和她交代一句:“不是季老师的事,你别多心。” 她也不问了,一低头,樱桃这小东西撒欢了,一没人就没命的在厅里挠沙发,她只好把它抓住抱起来,带它回房间里去玩。 季桐上去的时候顺手拿了桌上的IPAD,贺启诚听韦林低声说了三眼两语,他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了,突然回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把IPAD接过去说:“别费眼睛了,下午我就让人安排,明天就走,你看有什么要带的,列个单子。” 季桐这下真觉得有点奇怪了,她也没病,这几天休息好了,她自己都觉得气色好多了,不至于再让他这么担心。 她答应着回去了,关上主卧的门等了一会儿,韦林直接就和贺启诚进书房了,只言片语也没让她听见。 她跑去开了电视看了一会儿,中午的时候上星的电视台都是午间新闻,找了一圈也都没有什么边边角角的八卦节目,真有什么动静怎么也要到晚上。 她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心里渐渐有了预感,试着拼凑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一抬眼,樱桃又在胡闹了。 它被她抱进来后就自己玩,自顾自抱着后腿在床上滚成一团,傻呼呼地向后倒,直接噗咚一声从床上滚下去了,她笑它,伸手蹂它的脑袋安慰下,突然开始羡慕它。 做只猫真幸福,完全不知愁,它什么也不用管,吃饱就好,没有人陪也知道自己玩,不那么粘人,偶尔也会撒娇。 季桐被它闹得笑了半天,躺了一会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行,贺启诚在试图让她过得轻松,可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有关,她不能真的撒手不管。 她翻出来自己的手机上网,没费多少功夫就什么都看到了。有的页面上的标题还没来得及撤换干净,虽然内容页全部已经点不进去了,但是光看剩下的只言片语她也知道市里传出了什么事。 她被人曝光了。 季桐盯着屏幕第一次开始庆幸父亲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这事情让人闹大了,有人想要逼她走投无路,这些她都能忍,但父亲一片苦心把她留在贺家养大,如果知道她如今干出这种事要怎么想? 贺启诚毕竟已婚,这怎么也改变不了。 还有爷爷……爷爷万一看到什么…… 她本来自己上网找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细想下去,她再也坐不住,跑出去就去敲书房的门。 市里那边可能会出什么事,贺启诚想一想其实基本就猜出来了。 韦林已经和他交代完了,脸色也不好看,“能追回来的肯定都追回来了,但网页上都有缓存,这个完全清理干净也需要时间了,背后放消息的人完全没考虑大家的面子……” 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没有什么面子可维系了,贺启诚压下电脑屏幕看他,“用不着怀疑别人,这肯定是陆简柔做的。” 韦林其实也清楚,但于情于理,贺启诚如果不开口,他不会先去指责太太。 往常陆简柔闹归闹,还知道把她自己撇干净,这次她不惜放下身段拿自己当主角博同情,显然她也是气急没理智了。 第65章 】让她死个痛快08 韦林斟酌了一下说:“应该是陆书记告诉她了,您带季桐小姐一起走,太太实在忍不了。”他刚说完,门外季桐就来了,他也没办法,压低声音说:“消息后续压下去没什么问题,反正都是无聊爆料,想个办法就盖过去了,就是怕季桐小姐受不了,您结婚的事她本来就……” 贺启诚示意他别再说,很快三言两语交代过去:“对外的问题都交给你处理,下礼拜我们回来一切都必须处理干净,让媒体找个别的事把风头盖下去。” “那太太那边?” “先别管她,我会和她说。”他说完就示意韦林去开门。 季桐一进来,看见他们两个人公事公办的状态,本能地把话往回忍了忍,韦林也不多留,说出去安排明天飞机,很快就离开了。 她和贺启诚隔着一张红木书桌,再难的事到他面前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他表情上一点也看不出为难,就这么坐着看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季桐不由自主踏实多了,总算冷静了一点和他好好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是外人故意惹事,我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关键是爷爷还病着,万一让他看见了怎么办?” 她说完有些自嘲,她或许真是习惯了,过去比这个难受的日子太多,就算如今泼过来的脏水有多不堪,不过都是外人闲话。她该感谢自己这些年所受的苦难,让她活到如今不至于再想不开,不然她现在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显然季桐什么都知道了,贺启诚也不瞒她,“不会,到晚上就会杜绝公开传播了,家里有韦林盯着,没人敢乱说话。” 季桐只怕老人接受不了,思前想后,老人抱病在床,对外界已经没有太多的接触了,她总算稍稍放了心,一时没顾及那么多,又问他:“那嫂子那边……” 就算陆简柔再傻显然也遮不过去了。 贺启诚向后靠在椅子上,忽然像被这话刺了一下,出声打断她:“你叫她还叫得挺快,哪来的嫂子,你没嫂子。” 季桐也不再问了,贺启诚平时在书房里的时间太多,所以这里就算是唯一家具繁复的房间了。书桌长而宽,明明距离不远,但放在这里,她正好低头看,好像它一下就把他们两个人隔开了。 她知道那些阻碍都还在,所以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她既然帮不了忙就别多问了,是她不该多嘴,于是转身想先出去,不打扰他忙。 结果贺启诚倾身过来,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 季桐一下没注意,忽然被他拖着拉了一下,向后撞在桌子上。她叫了一声要说什么,他还继续用力,抓住她胳膊却不让她转过身,直接就把她拖得整个人仰倒在书桌上。 贺启诚还记得用手托了一下她的头,总算没撞到,桌面上有些自然的凉意,一层一层透过衣料,打在季桐后背上,她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刚想抱怨磕疼了,一抬眼却满满全是他,完全相反的影子。 季桐终于意识到这姿势有多露骨,眼看他也低下头,她瞬间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的手还放在她脸侧,和身后那点凉意相抵,这冰火两重天苦苦的煎熬,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和她说话,几乎没有声音,近乎唇语:“乖一点,别老拿话气我。” 第66章 】让她死个痛快09 她本来什么都想开了,他这么一说她忽然又委屈,挣着要说话:“有人总在背后散播谣言,东湖别墅的事都有人看见,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在公司里就莫名其妙受流言所累,接二连三到现在,今天外边闹得这一场肯定也不是偶然偷拍来的消息,贺启诚婚外情的谣言放出去,直接牵扯到两家人的脸面,谁敢随便玩这么大? 贺启诚没接话,低头看她,好像真被她问得头疼了,直叹气:“既然不是第一次,那这几回出事都有谁在场?季桐……到底是你太傻还是陆简柔太高明,她这点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看不出来?” 季桐说着说着自己都想明白了,答案就在嘴边,可她不敢说。 陆简柔无非是气不过,她看出端倪,从头到尾只想挽回这段婚姻,所以她因此想尽办法逼走季桐,想让季桐无容身之处,最好走得远一点,此生不见。 这么一想,三个人的爱情永远殊途同归,到最后不管什么样的女人也都要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感情,将心比心,陆简柔做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季桐良心上过不去,推他的手,“让我起来。” 他绕到她身前去,把她抱起来,季桐干脆就顺势坐在桌子上看他,眼睛微微发红,但两个人都没说话。 季桐问他:“你那会儿是不是很喜欢她……当年,你要娶陆简柔的时候。”她说得有点艰难。 她到如今都不清楚他在外边的应酬,何况那时还年轻。贺启诚在外永远都是众人焦点,男人总有意气风发一时冲动的时候,她以为她今时今日再来问,贺启诚多少会想一想的,但他很快就否认:“没有。” 她沉默,贺启诚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你,自卑,口是心非,明明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你也会为了别人装作很喜欢,女孩子不该有的毛病你都有,没规矩,不长记性,撒谎……” 季桐侧过脸有点忍不住了,摇头让他别说了,但他就要继续说,“但我愿意容忍你。” 比起和贺启诚来谈喜欢不喜欢,对于他而言,容忍才是最大限度的爱。 她挡住眼睛跳下桌子就想往外跑,他挡在她面前,不让她逃避,说完后半句,“我也只能容忍你一个。” 季桐说不出话,用尽力气忍眼泪,她站在这里又像回到十几岁,夜里梦见有人背后指责她不是家里正经的姑娘,说她天天哄老爷子就为了能改姓贺……那会儿季桐醒来后一个人胆战心惊在院子里走,下人的脸色捉摸不透,宋婶又永远话里有话,她见到谁都不安,最后在长廊尽头看到贺启诚回来了,她脸上才有笑容。 那时候贺启诚让季桐在人前抬头挺胸,堂堂正正走路,他告诉她:“有我在,你不许低头。” 她自卑就是给他脸上抹黑。 季桐从此一点一点学会了怎么迎接别人审度的目光,每次她心虚的时候就想,她有贺启诚这样的哥哥,凭什么要示弱。 这半辈子人生路,他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她还不起,不能忘,也谈不上亏欠。 季桐为贺启诚的话感慨万千,前后十余年的爱恨说来冗长,最终全部印刻在他的容忍之上。 她觉得这时候再流眼泪实在辜负,她不能哭,可是又克制不住,她不想让他看,于是转过身捂着脸,好久才平复下来。 贺启诚比她年长,好像注定就是等待的那一方,他好不容易等到季桐长大,可惜世事弄人,如今她留在他身边就必须背负罪名,她只能等到是是非非尘埃落定,只能等到他可以给出一个解释的时候。 换她来选。 季桐看着他轻声说:“我等你。” 第67章 】谁是第三者01 风言风语,终于赶上市里最乱的一段时间。 贺家虽然名声在外,但一贯低调,只有最近乱子越出越多,可贺启诚真能不闻不问,暗流汹涌的时候,他直接带季桐回了幕府。 这件事让庄煜气得牙痒痒,贺启诚临上飞机的时候,他还在试图给他打电话,想要让贺启诚留下来,但都是对方身边的韦林直接挡了,意思很明显,“贺先生一定要离开几天,谁劝也没用……他们已经上飞机了。” 庄煜无奈,只好嚷嚷泄愤:“这都什么时候了!针对陆书记的检举材料都交上去了,而且外边把季桐曝光的流言也刚平息,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他还敢带着人四处乱跑?回什么茶园啊,现在不是茶园的问题了,现在就是和陆家的冲突。” 韦林当然清楚,和他说:“您多虑了,他们这次去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季桐小姐想回故乡看看而已。” 就这么简单。 庄煜这一下倒没话阻止了,这种关键时刻也能烽火戏诸侯的事他自己可干过几百回,为一个女人发疯把全部身家拱手相让的事他也不是没试过,如今贺启诚只是想带季桐回家看看而已,怎么算也轮不到他庄煜来说闲话了。 他只好苦笑着挂了电话,心想韦林这家伙最近几年也练出来了,跟他家那位主子一样,谁来也不给面子,说话一样难听。 庄煜不再管别人的闲事,他刚准备出门,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韦林刚才说的是:“他们上飞机了。” 所以……贺启诚连韦林都没带走? 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光是庄煜,季桐直到起飞后才发现贺启诚说带她回茶园,竟然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实在让她心里不踏实,看向他问:“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事……” 她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是临时起意,贺启诚万事都考虑周全,她不过提了一句,哪想到他说走就走。 云层之上阳光刺眼,贺启诚把她那边的遮光板放下去只留了一条缝隙,和她说:“眼下所有麻烦事都在静城,他跟着我们也没用,留下反而能去盯着市里。” 季桐虽然对于幕府那边的记忆不深了,但多少都知道,离茶园最近只有个小县城,就连县里也没完全城市化,何况山上一直保持着原生态的生活环境,那种地方和贺启诚格格不入,他就这么过去……不带个人跟着,季桐都觉得别扭。 她惴惴不安地打量他,贺家的人从小肯定没见过村子里的生活,贺启诚虽然不刻意讲究,但人的生活环境绝对有烙印,像他这种平时连吃顿饭都盯着她精挑细选的人,去了幕府怎么办? 何况那边冬天的气候更可怕。 季桐一边想一边琢磨怎么跟他解释一下当地的生活条件,估计他会受不了,结果她话还没出口,贺启诚盯着她就扔出来两个字:“睡觉。” 季桐郁闷地闭上眼,听见他声音无可奈何,“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我被老爷子轰出去实地调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第68章 】谁是第三者02 她闭着眼睛笑,贺启诚完全就是随口一说,可季桐脑子里就突然开始好奇他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她太小,自然没机会见,不过想一想……贺启诚小时候肯定脾气特别坏,到如今三十多岁了还没什么耐性,就这点容忍力还是让老爷子想尽办法磨出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好玩,脸转过去向后仰靠着笑,贺启诚一开始懒得理她,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拍在她头上问:“怎么了?” 季桐回身凑到他身边看他,一边笑一边说:“你小时候挨过打吗?” 贺启诚完全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竟然把他问住了,他也笑了,艰难地想了一会儿说:“记不太清了……不过爷爷肯定打过,我小时候野,就没有了。” 季桐笑得更开心了,他终于明白她这是好奇他过去的事,于是由着她自己想象,闹了一会儿他抓住她的手,把人拉到怀里,她靠着他安静下来。 季桐明白,贺启诚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其实他也真是被逼出来的,从小没有双亲,打从记事起家里人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长子至上”,而且老爷子最后不惜从亲儿子下手,把他其余几个叔叔全都轰出静城,各种手段都为了平安保住这唯一的孙子,所以贺启诚就必须要对这个家负起责任。 他也没有见过普通人家的人情世故,所以有的时候他做事的方式太自我,习惯了永远把自己放在庇护者的位置上。 贺启诚不知道季桐心里在想什么,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觉得她又瘦了一点,教训她:“等你休息好了就去给我坚持锻炼,现在还不如以前了,多大点的事……脸都没血色了,底子太弱。” 其实季桐身材还算匀称,小时候豆芽菜似的那真是没长开,后来她大了也不算太瘦,但日子过得不平顺,过去两年还摔坏了住过一阵医院,彻底把身体折腾坏了,反而不如小时候。 季桐本来想争辩她平时也不怎么生病,除了头疼是老毛病,其他的根本不用担心,可是她刚想这事就连带着想起摔下楼住院那一次,瞬间就不敢再提。 她一直没想好关于孩子的事到底要不要坦白,她过去拿它当成唯一的报复,狠下心撒谎非要伤人伤己,如今不是不解释,而是……不敢解释了。 季桐很清楚,贺启诚真正和她两年不见的原因,一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弥天大谎。他当年被她“恶毒”的手段彻底刺激到,他是伤心了,所以她如今不敢说,她不敢想象他的反应。 她想着想着,手下的力气都绷紧了,贺启诚明显觉得她又有话,可她不想说,放在心里为难自己。 他揉着她肩膀叹气,明明什么都不问,却无来由说一句:“季桐,没事。” 她心里什么念头都散了,在他怀里往上挪了一下,枕着他肩膀。 贺启诚过去那么多应酬一直也不抽烟,但如今身上总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季桐腻歪着非要去蹭他的脖子,小声和他说:“你也听我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别养这个习惯。”她边说边嘀咕,“我爸就是老抽烟,他们那些老人过去又烟又酒的,本来就爱咳嗽,现在心脏又不好了……” 她想起父亲的事还是发愁,年纪大了房颤危险,盼只盼保外就医的事批尽早下来。 贺启诚低声笑,他的小姑娘长大了,这就来管他了。 私人飞机一路平稳,偶尔遇到气流很快也就过去了,三万英尺高空之上,阳光几乎穿透一切,顺着遮光板的缝隙漏进来,让季桐格外羡慕。 久违的光…她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开手指,仿佛真能一把握住日光。 所有的是是非非都抛诸脑后,机舱里太安静,就连空乘都极有眼色,谁也没有过来打扰,这一路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桐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奢侈,她恨不得就这样抱紧他一辈子不放手,不管外边谁来说三道四,不管家里人允不允许……贺启诚本来就是她的。 第69章 】谁是第三者03 这念头伴随季桐一路,她胆子大了,下飞机都不放开他。 贺启诚难得看她高兴,一路带着她走,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们下飞机的地方是有机场的省会城市,必须再转车,还有半天的路程才能到幕府,算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也要到天黑才能到茶园。 最终季桐发现,这一路上最不适应的人反而是她。 人总是不能免俗,对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不珍惜,贺家条件太好,季桐到底是在那里长大的,她过去生活优越也不自知,不知道自己用过什么好东西,观念里觉得大家都差不多,她下了飞机就默认贺启诚都安排好了,直到他带她打了车,两个人横穿城市到郊区再转车去幕府县的时候,季桐才真正意识到他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筹划,更没和别人商量,只因为她在和真园里的一句话,他就一意孤行回到这里。 冬天,西南端的气候比起静城更没规律,省里刚刚发了寒潮蓝色预警。 他们到郊外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温度骤然降下去,天又黑得早,冷风带着湿气往人骨头里钻。 贺启诚带她顺着路走了没几步,季桐整个人都觉得被打透了,她离开太久了,忘了这里的冬天最难熬。他们出来的时候,韦林看季桐里边只套了一件薄毛衣,反复和她说羽绒服里边也要多穿点,她还没当回事,只换了一条厚点的围巾,现在她冷也不敢说,赶紧裹紧衣服吸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她的脸已经完全冻僵了。 湿冷最要命,铺天盖地地缠上来,让人觉得万念俱灰,几乎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季桐的手带着手套都在抖,两个人在郊外的小路上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路上却一直都没有车开过来。 贺启诚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揉揉她的脸说:“临时起意,本来想先让韦林过来看看,但是……” 但是偏偏就在这时候市里不太平,他想赶紧带她走,可幕府这地方不像其他城市,贺启诚私下过来,为了安全起见不想随便把消息告诉县城里的人,再加上到了郊外连路都没剩几条,一切都保持着原生态,从这里去幕府就只能等路过的车一起走,就算当地真有谁想来和贺启诚献殷勤也根本没这个条件。 所以他没和季桐说,其实今晚两个人能不能顺利到达茶园里,真的完全是靠碰运气。 贺启诚表情很轻松,拉着季桐的围巾使劲一系,把人都挡在里边,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和她说:“再等一会儿。” 季桐其实都冻麻木了,尽量克制着想和他笑,都回来了她没指望能让人接送,但关键是女人总比男人有忍耐力,她冷就冷了,忍一忍就算了,可贺启诚从来出入都有车,冬天就穿一件大衣的人,突然让她拉到这地方来,她心里怎么想怎么担心,脑子里就还剩这一件事,她冻得牙齿打战,抖抖索索地还按着他胳膊和他开口说话:“你……你冷不冷?” 她这样子让贺启诚笑起来,叹了口气把她压在怀里,其实他怀里也冷,风一过去什么温度都散了,大衣外边很快就沾了一层细碎的湿气,反反复复,于是连他的衣服似乎都要冻住了。 四下还算是有路灯,可惜一条路上一共立了五个,就剩下一盏还能亮,距离他们几百米,颤颤巍巍剩下那一点光。 季桐贴在他胸口眯起眼睛看,也不知道飘下来的是雨还是雪,点滴都混在一起,根本看不真切。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路的尽头还是没有任何亮光,没有车,也没有人。 第70章 】谁是第三者04 贺启诚没说什么,忽然松开她,拖着她继续往前走,季桐觉出他也冻得难受,人都是僵的,只是两个人要是就这么傻乎乎地站下去更可怕,起码动起来意识能一直保持清醒。 两个人走了一段时间,季桐愈发控制不住发抖,贺启诚拿出手机就要找韦林安排人,可是当年贺启诚介入幕府的事,各方关系本来就紧张,让外界知道他一个人回来,谁都不放心。季桐拦他:“再等等,总会有车回幕府的。” 他看了她一眼,解开大衣就要给她披上,季桐真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天寒地冻的荒野,他就这么一件挡风的衣服,她实在没办法了,死按着他的手。 贺启诚干脆给她两个选择:“你选,让我叫人,或者你把衣服披上。”他这辈子走到今天不是没遇见过难事,条件差的时候也经过,偏偏就因为带着她,半点都不能忍。 季桐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终于妥协了,让他给韦林打电话,韦林这么多年自然心细,一早就想到夜里太难,不用贺启诚特意嘱咐他也要想办法,车是安排了,但为了避开政府上的人,他私下找了从幕府搬到县城里的一户人家,韦林思前想后,当年贺启诚举手之劳曾经帮过他们,这个人起码是可靠的。 贺启诚很快收到了消息,和季桐说:“车马上就过来了,城里那边今天出了点事,路也不通,本来该到了,结果晚了一会儿。” 这下两个人心里踏实了,季桐又有点懊恼,跟她沾边的事果然总要半路出问题。她伸手拉紧了他的大衣,也学着他的样子捂住他的脸,贺启诚一直皱眉,看她这样终于笑了,抱着她说:“我算是想明白了。” 寒冷太容易让人心灰意冷,她脑子都冻麻木了,顺口问他:“什么?” “很多事是我的问题,我总觉得应该让你吃点苦,自己长记性,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不至于太脆弱,女孩子不能受点刺激就想不开,可今天……” 今天他心疼,心疼到第一次有点后悔。 他比她大,季桐刚来的时候又状态不好,他什么都想要一点一点教给她,无论待人处事还是处理感情问题的态度,他过去不看不听不问,季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都不去管,做错了事她应该自己学会爬起来弥补,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对她太严苛了。 贺启诚脸上也冰凉凉得让人难受,却吻她的额头,两个人都快失去所有温度,贴在一切反而有了莫名的情绪。天边最后的亮光消失殆尽,扯出一抹浓重的夜,沉甸甸地带着冰凉的霜露砸下来,但就这样两个人却都贴得越发紧了,仿佛这天再也不会亮。 就这样也好。 贺启诚的辉煌太多了,难得能在褪去烦扰的时候真正抱紧她。 他其实还有话,但这时候季桐闭着眼睛,他说出来怕她真的要流泪,冻在脸上更难受。 他这一生什么都见惯了,商场阴谋心机,不能为外人道的家丑……人在高处难免忘了来时路,他却只愿意和她吃苦。 第71章 【第十三章】谁是第三者05 回家乡的路一开始就比他们想得艰难。 不知道过去多久,送他们去幕府茶园的车终于过来了,生产队上的大卡车,一路颠簸,开在干巴巴的土路上看着都让人心悬。开车的是过去幕府的老乡,四十多岁了,只听说是贺启诚过来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一下赶紧诚惶诚恐给他拉开门,卡车高,贺启诚先托着季桐上去,她浑身冻得没力气了,上边位置又小,他们想尽办法才挤上去, 季桐还记着要感谢对方这么晚过来,乡下人的生活都简单,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这么晚的夜路除非特殊有事,一般人也不愿意走了,可她开口连句话都说不利落,贺启诚也不在乎地方太小,把她护在怀里让她能尽快缓过来,也不想让她强撑,“好了没事,有话到了茶园里慢慢说。” 那老乡也姓季,说穿了过去茶园里的一村人差不多都是一个姓,祖上都是老本家,他名字里有个贵字,就让季桐喊一声贵叔。大家过去仰仗着季如泽一家生活,贵叔见了季桐自然也高兴,只是眼看她和贺启诚这金主在一起,也不太敢多问了,犹豫着聊了两句,贺启诚不让她再费力气,他耐着性子和人家说话,说得贵叔更紧张了,车都开得飞快。 好不容易到了茶园,山路更险,幕府附近这一片一直被上边征地的人盯着,十几年都悬而未决,事情没有定论,导致一直也没有进行开发。山虽然不高,却只有这么一条好不容易修出来的路,到了夜里极其可怕,只听着车窗外呼啦啦刮过去的声音,不知道是树枝还是别的什么。 季桐身上暖和过来一点,意识却有点模糊了,不知道是困得还是累了,她勉强支撑着,结果听见窗外的动静,这才知道这是要上山了,这条路最难,她忽然担心起来,推贺启诚的手坐直了要看一看,他不让。 “没事,你闭眼歇一会儿,就快到了。” 她还挣着要动,贵叔笑了,“不是怕你吓着咯?树影子一团一团的,小心晚上睡不着。” 季桐知道贺启诚一路都担心她,他自己手还冰凉,其实比她冻得厉害,她也不敢胡闹了,老老实实到了村口才爬着下车。 黑漆漆的夜,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好在已经通了电,零星几户人家还醒着,屋檐下留了灯。 季桐站在村口向里看,忽然觉得时间到了这里都停止,一切都还是她儿时记忆里的模样。 房子低矮,被雨水刷出来一条一条老旧的痕迹,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园子,有铺开的茶树,依旧在夜色里晦暗不明,即使是这么冷的夜,空气里也能闻到某种特殊的气味。 季桐瞬间就清醒过来,冷风打在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突然开启了关于过去的开关。她试图和贺启诚讲过,却总是无法形容,茶园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散在空气里,夹着泥土和树梢飘出来的清静味道,不再是静城灯火阑珊的夜。 这几乎和山下和外边的世界截然不同,但并没有好坏之分。 城市有城市的好处,否则大家何苦奋斗向前走,但幕府这种简单而辛苦的地方却是心之所归。人总要有些情怀,再难再苦,回来看看,才明白祖祖辈辈如此不易,做后人的必当守住应该守的。 贺启诚不想让大家耽误时间白白冻着,已经向前走了一段,回头发现季桐还站在村口看,喊她快一点,贵叔也觉得夜里更冷了,怕她站僵了,顺口说家乡话过来问两句。季桐其实已经听不懂了,但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跟上他们。 她跑过去拉住贺启诚的手,突然抬头和他说:“我今天才真正明白贺家祖训的意思。” 不忘初心,对所有人都适用。 第72章 【第十三章】谁是第三者06 地址http:// 地址http://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村子,贵叔放开嗓子要去喊村里其他人出来,她却拦下他,大晚上的没必要惊动大家。季桐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就想起了过去回家的路,于是拉着贺启诚向前走,一路回自己家的老房子去。 “有个石头堆,是村里人过去建房子留下来的,我爸说最早堆在这里是因为四周没有人家住,算是村口了,结果后来祖祖辈辈养的孩子多了,家家娶媳妇盖房子,反倒延伸出来,把这石堆围在了村里。” 季桐记得看到它就要向左拐,于是她带领大家顺着房子之间的小路走,很快就看见自己家过去的老屋。贺启诚和贵叔看她恢复精神了都放下心,干脆跟着她去,没多久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季如泽过去的老屋留给了乡亲,这一村人祖上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是亲戚,但到季如泽那一辈的时候近亲几乎都没了,余下的人深究起来也算不清,在茶园里的时候不分彼此,他离开的时候就把这房子给了村里一位独居的老人,她无儿无女,怕她老了的时候没个地方栖身。 贵叔跺跺脚就去喊人,如今住在房子里的秀奶奶竟然还没睡。 山水养人,老人七八十岁了腿脚依旧康健,推开门披个袄子就出来了。她眼花,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不清人,只好顺着先喊阿贵,直到贵叔指着贺启诚和季桐说了好几遍,老人才惊讶地过来一把就拉住季桐,一叠声地喊了半天。 季桐仅仅就听清楚了几个字,可这里是她过去的家,一切什么都没变,背后就是茶树园子,依山而出,层层叠叠,连这夜色都比静城要重上几分,他们当下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这份情。 秀奶奶念了没几句就惦记着现在还是冬天,伸手拿自己身上的蓝袄裹住季桐。季桐这一下更难过了,面前老人脸上沧桑的皱纹就和这茶园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简单平和,带着人之初的真善。 她明明只有模糊的印象,心里的酸楚却一下子涌上来,她知道秀奶奶从没走出过幕府,其实也听不懂她的话,但她却近乎哽咽着一个劲地和她说:“我爸暂时不能回来看您,他是想着大家的……我替他来看看,争取将来一定接他回来养老……” 最终还是贺启诚理智,抬头示意她先走,提醒一句:“先进去,贵叔他们都上岁数了,不经冻。” 秀奶奶今晚实在太高兴了,说了很多话,贵叔给他们转达,大概的意思就是她原本早该睡了,可今天晚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熬着灯想收拾一下过冬的衣服,耽误了一会儿,老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结果竟然是季桐回来了。 老人笑着听贵叔解释,忽然转过脸,又要问贺启诚是谁,她自然不认识他,贵叔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茶园这里的人都不清楚季桐后来的处境。 气氛好像突如其来静下来,季桐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哥,偏到今天有些不情愿说出口。屋子里还烧着炉子,暖和得让人心情都好起来,她就不想在这地方继续自欺欺人了。 季桐抬眼看了一下贺启诚,告诉贵叔,“我爱人,和我一起回来的。”贺启诚拉住她的手微微收紧了,她想了想又说:“也是和他一起回家看看。” 这一下贵叔哈哈笑起来,不知道他转达的是不是就更直白的意思,说完了让秀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贺启诚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这屋子只有一盏灯,昏昏暗暗地亮着,光线打在人身上不甚分明。 他长长叹了口气,就连那墙上半边影子都轻松多了。 http:// 新地址为http:// 第73章 【第十三章】谁是第三者07 地址http:// 地址http:// 晚上天黑路险,贵叔也没再回县城去,他帮着秀奶奶把东边两间房收拾出来,大家将就着就这么先住下。 乡下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是干净纯粹的,屋子里很快也暖和起来,时间已经快到凌晨,贺启诚和季桐总算安顿下来。 墙上透出月光,一整片牙白色的墙,他们所在的屋子上方有窗,后边就对着山坡。季桐正对着水盆边,刚把脸上洗干净,她松开头发,侧身的样子刚好打出一片剪影。 贺启诚半躺着,本来在看手机,抬眼看见她在笑,正回头问他:“有信号吗?”她的手机没放在身边,一直都没注意。 他摇头,在房子里基本就是时有时无,但在外边看着都可以和外界联系,比他原本想的强多了。 季桐一边擦一边和他随口聊:“村里也有年轻人出去读书了,网络这么普遍,大点的孩子心思活,早就想把茶弄到外边去做生意了。” 这个时代没有完全封闭的地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两个人没再说话,季桐继续梳她的头发,贺启诚伸手去顺着发梢挽起来,借着光看,却忽然像被它缠住了……明明往日里看着刚刚好的长度,今天却让他有些触动。 她无知无觉,侧身背对他坐在床沿上,肩膀而下的轮廓分外柔软。 这地方安静隐秘,原始的村落与繁华都市彻底隔离开,还有只属于故乡的气息,迎着一屋暖而暧昧的光,贺启诚忽然半撑起身,推开她的头发,细密地吻在她颈后,刚好一道蜿蜒而出的弧度。 季桐被他弄得有些痒,她穿着白色的貂绒毛衣,缩了缩肩膀毛绒绒地蜷起身笑,梳子是一把老人家里古色古香的木梳,她就拿它锤他说:“睡觉吧。” 贺启诚没说话,但他手却比往日里都凉,环着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拖,季桐转过身贴着他的脸试了试,有点担心地问他:“你是不是冻着了?” 贺启诚不以为然,他刚好侧过脸,声音就划着她的唇角带出来,“突然想起你说的话……” 季桐还要问,问着问着自己不出声了,突然回身推他,顺着他的动作两个人一起倒下去。她第一次胆子这么大,居高临下地借着月光看他,突然伸手去扯他的衣服。贺启诚这时候竟然还能老神在在,顺手把旁边放的厚被子拉过去垫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让她自己来,结果季桐还是紧张了,笨得要命,连个扣子都解不开。 他开始笑,那声音几乎敲在季桐心上,让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真有了视死如归的心情,咬住手里的梳子顺他的袖口想往里探,用尽了那点仅有的勾引人的本事,很快自己又控制不住开始脸红,她觉得自己没救了,前所未有涌上某种压抑不住的冲动,就在这黑漆漆的冬夜里,疯了一样地想要他…… 贺启诚很快不再强求,主动把她拉下来抱紧,他的手带着安慰的力度,让她很快踏实下来,她紧贴着他,衣服刚脱下来就出了一身汗,腻在一起不分彼此也毫不知羞……不过没关系,她刚刚才说过,这是爱人,她的爱人。 就因为季桐这一句话,两个人都有些激动。 http:// 新地址为http:// 第74章 【第十三章】谁是第三者08 地址http:// 地址http:// 外边人都怕他们刚回来不适应乡下的冬天,所以屋子里被烧得格外热,这下反而让两个人靠在一起就觉得燥。 贺启诚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余光里看见墙上那副剪影已经被他牢牢抱在怀里,他忽然觉得说什么话都多余,季桐早早什么都明白,他也不必再确认,仿佛两个人多年的时光统统都找回来了,一丝一缕像散在他脸上的发,轻轻柔柔地缠着他。 她就是缠人的麻烦……一辈子让他烦,他忽然觉得不如干脆把她整个拆开揉碎了,一劳永逸,多省心。 贺启诚就这么有些发狠地想,手顺着她腰线往下,忽然动作就大了。这人世的情爱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动人,一辈子扯不断,分不开,溺死才好,以至于他没什么耐心,很快就进入,他怕她不舒服,低声抱着她安抚,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怀里的人推着他向后仰倒,在被子里早就一塌糊涂。 他笑季桐反应太快,她觉得丢人,捂住脸真急了似的要踢他,被他抓着腿直接往下压,她浑身都软了。 温度太热,季桐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烫得让人难受,哪里都是灼热的触感。她迷迷糊糊地凑过去找他的唇,他有点故意,不让她得逞,最后逗得季桐委屈了,顺着他的下颚舔到喉结的地方,也成心偏要来撩他,用牙齿轻轻地磨,意犹未尽地咬一口就躲开。 她舌尖的触感成了火热地狱里唯一的凉,一下就点醒了什么。 贺启诚倒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停在上方就这么看她,季桐一丝不挂,这个时候了还被他直直地盯着看,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了,手足无措地伸手要他抱。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而带着威胁,无来由有点恼怒地问她:“和谁学的?” 季桐不肯说话,他就逼得她要尖叫,最后认输地摇头和他坦白,她真的从来没和顾今冬发生过什么,她说着说着就急了,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两个人闹着撕扯,被子都踹开,她拖着他一直往后,最后闹得他撞在旁边的矮柜上,她吓了一跳,总算老实了。 贺启诚按着她的肩膀报复她,几乎要把她吞掉,她在他手心里渐渐有了点意识,闷着笑,着了魔似的勾引他。 季桐这一夜好像终于开了窍,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地方,终于毫无顾虑,分外主动,缠得他食髓知味,明显有些失控。 可惜季桐真没什么大本事,她这点道行用完了就没了,被他弄得完全失神,又仗着一点点委屈的心思逞能,一会儿就精疲力尽地混乱地叫他,低低贴着他胸口叫哥哥。 男人在这时候多少有点古怪的习惯,贺启诚没什么癖好,偏偏就听不得她在床|上这么叫他,无中生有,真被她这一叫弄出了诡异的禁忌感……他瞬间点疯了,活活要把她折腾死,偏偏这小混蛋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喊了什么关键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 自讨苦吃。 这是刚收拾出来的屋子,过去肯定收过茶叶,还留着一股清淡的香。 混乱一室,床上铺着极厚的被子,但因为实在太热,两个人最终什么都没盖。 季桐被他按在被子上无遮无拦,连挣扎折腾的力气都没了,只记得捂着嘴不敢出声。村里的老房子都简单,哪有什么隔音措施,她不断被逼得快要哭出来,呜咽着躲,又被他翻了身贴在胸口哄。 她很快就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了,在这事上她再怎么刻意都是个小姑娘,永远长不大,谈不上任何真正的技巧,更不懂别的花样,翻来覆去软得猫似的蹭着他求饶讨好。 贺启诚知道她受不了,但是他停不下来,季桐侧过身的样子无比乖顺,再不像个刺猬似的伤人,直看得他狠了心捂住她的眼睛,让她在彻底的黑暗里叫也叫不出来,在他怀里浑身不住地发抖。 她从未没试过这么长久的欢愉,渐渐觉得浑身都要湿透了,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身下蔓延一片的到底是什么,最终绷不住觉得丢人,却不能睁开眼。 她扭脸想要甩开贺启诚的手,打了一阵终于让他放开她,结果夜晚太黑,她抬眼正对矮树之上一弯明晃晃的月亮,活像一双紧盯着他们的眼睛,她全身一下子都绷紧了,好像两个人幕天席地般厮混在一起,这下她彻底被这月光刺激到不行了,哀哀地哼着,回身死命地抱紧他。 贺启诚怕她嗓子哑了,揉了揉她的后背让她放松,又堵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胡乱叫人。季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突然低头咬住他的手,活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泄愤似的出一口气。 他吻她的后颈,“我当年不该可怜你。”真该由着季桐自己想办法努力争气,受苦受难是她的命,那样她长大了,他或许就能不动这份心思。 季桐的眼泪和汗混在一起,都顺着脸往下落,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扯了被子过来遮住两个人。 明明四下晦暗不明,季桐却被这话刺到了,她手都发软却突然发了狠,撑起身摸索着压住他,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晚了,太晚了……贺启诚,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她看他这双眼睛,看了这么多年,那时候她伤心到想不开,盯着河面一个人站着,翻来覆去还是他,她怎么放得下。 季桐的眼泪顺着往下掉,滑在他脸上,这一晚她真正哭得痛快。 那么多的爱从来没有好坏之分,经年熬下来终究不是一无是处,它兀自结茧,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磨穿她整颗心,空落落地为彼此留一个位置,从此旁人再也住不进去。 季桐早已被现实逼着低头,她从未强求过什么,就只有贺启诚……他是她仅存的心愿,因而为他不能认命。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妥协,她可以忍耐和退让,但只有他不行,贺启诚她绝不能让。 这个男人是她的。 http:// 新地址为http:// 第75章 【第十四章】突如其来的女人01 今年的冬天实在不好熬,早晨起来,贵叔在院子里听电台,预报里说西南端的雪是没有了,但接连赶上阴天。 幕府这边的茶园和村子都在半山上,天黑的时候季桐还觉得一路上比印象中艰险很多,结果她早上出去走一走才发现眼前豁然开朗,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青山碧水一片雾蒙蒙的世界,看不清远处的江水,好像被什么整体抹成一副画,人一旦走进去了就不想出来。 季桐主动说带贺启诚去园子里看看,其实他过去来过,但看季桐兴致勃勃一脸炫耀的样子,于是他没再提,不想扫她的兴,跟着她往更高一点的山上走。 天气冷,古茶树基本都进入了休眠期,村里的人也不常往更高的地方去了,所以这一路极安静,只剩下不知名的鸟叫。一方独特山水养出几百年的园子,贺启诚放眼看,等到他这一刻站在这里,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季如泽一辈子的执念,这么好的园子,真要被强征实在太可惜了。 山上空气好,一路辛苦好不容易回来,他们也顾不上觉得累。季桐走着走着绕得远了,特意停在一棵极高的茶树附近贴近看,地上被冻过,人踩在上边很容易打滑,她只好扶着贺启诚的手,还非要拉着他一起找。 两个人打量了一圈,季桐回头问他说:“你听没听过螃蟹脚?” 他没太明白她要干什么,“嗯”了一声看着她,结果季桐已经准备好的话就都显得没意思了,她有点郁闷,手下正好握着他的手,过去掐他,嘟囔一句:“你不会装不知道么……” 贺启诚被她逗笑了,他一直没她穿得多,夜路受风,早起就有点咳,本来走一走好一点了,被她这么幼稚地一闹,他吸了口气,呼出来还是有点咳嗽。 他平常真懒得陪季桐玩,可眼下就他们两个人,千山万水回到她的故乡,他难得想顺着她,于是一脸无奈,清清嗓子说:“好,我不知道,你说吧。” 季桐这才满意了,拍拍他左右看看,踩到一块石头上去指给他看,原来她找了半天就是想给他看螃蟹脚,“我们村里人说它只和最老的茶树长在一起,吸了几百年的灵气,自己也成精了,这可是宝贝。” 这东西伴随茶树一起生长,眼下这种冻人的天气几乎都要看不清了,但隐隐还能分辨出一小簇寄生植物,活像碧绿的小珊瑚。 贺启诚也觉得难得,陪她一起站了一会儿,和她说:“好东西就容易遭殃,古茶树本身就少了,何况它生长时间也很长,多少年才能长出这么一点,外边人不是没见过,但见了就过量采摘……现在想找点野生螃蟹脚可不容易。”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两下,季桐正好抓着他的手,总觉得不太对劲,问他:“你是不是冻着了?” 贺启诚自己还没觉出哪里不舒服,摇头示意他没事。 季桐不信,上下看看他,反正这都是她的地盘了,她什么也不顾忌,于是伸手拉下他的头,让两个人额头贴在一起,这办法虽然原始一点,但一直都管用。 贺启诚很快就侧脸避开,她不干,和他争:“咳嗽了,手还这么凉……你肯定是发烧了,让我试试温度。” 他听见这话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特意蹭着她耳边低声和她说:“晚上再试。” 季桐这下真站不住了,不理他,先往山下走。山上没有风照样天气冷,可她还是觉得脸上发热,回头想反驳点什么,就看见贺启诚自顾自走得坦然,大衣围巾明显挡不住低温,她心里担心又没办法,一向只有他照管她的份,她劝不动。 季桐忽然想起过去庄煜说过的玩笑话,那人没皮没脸,她一边想一边暗自发笑。 “笑什么?”贺启诚觉得她肯定想到了什么坏话,半点不让人不省心。 季桐站住了等他一起,她身后就是山坡,顺势而下,这角度看着十分危险,仿佛凭空没了路,只剩下空荡荡的雾,苍茫一片茶园树梢,如果她站不住就能整个人仰过去。贺启诚赶紧把她拽过来,季桐哪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得绷不住了才和他坦白,“以前是听不出来,觉得你和庄煜关系不好,现在我突然发现他说的其实都是大实话。” 贺启诚一听这名字就开始头疼了,“庄煜?没点家教,他当年破产的时候都没跟我说过半句好话。”就别提如今他熬到风波过去,照样风光得意了。 季桐看贺启诚不耐烦反而觉得好玩了,还要火上浇油逗他,非要把话说完:“他说过啊,找个老男人就是这点不好,年龄阅历都摆着,跟他说什么都知道,劝什么也没用,他自己早都有主意了,真没意思。” 他被她说得愣了一下,分明连棱角都缓和了,不由自主低声笑了一下,他眼看她说完就想跑,伸手一把将人拖住。季桐脚下站不住,往他怀里倒,刚好顺势被他揪住了,整个人被抱起来。她完全没防备吓得叫出声,慌忙解释:“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刚好想起来……哎哟我错了!” 山上山下就她们两个人,显得季桐的笑声格外明显,贺启诚不放手,抱着她走了两步,非要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问一句:“谁是老男人?” 季桐被他看得直心虚,捂着嘴忍笑,诚恳表示:“不老不老。” 她绷着一张脸,最后忍不住说完还是大声笑。 毕竟脚下滑,她终于老实了不敢乱动,好说歹说这才让贺启诚放手,终于肯好好走路不折腾了。 他顺着她踩出的一条小路往回走,地上就剩下歪歪斜斜两个人的脚印,他和她说:“离开静城是好事,回到这里你才过得痛快一点。” 痛快哭痛快笑,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 可惜幕府茶园毕竟不是桃花源。 他们还没走回村里,季桐手机就开始响。 在房子里的时候信号断断续续,到了外边还好一点,这时候有人能顺利打进电话也不容易,她翻了半天把手机从羽绒服口袋里找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第一反应就想把手机收起来。 贺启诚什么都不问,只是叮嘱她一句:“接可以,别告诉别人你在什么地方。” 季桐的手也收不回去了,想了想就和他坦白说:“是顾今冬的电话。” 他没什么表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只抬眼看看她,示意她先把衣服系好,然后一个人先往回走了。 庄煜的话并非全部荒唐,贺启诚确实比她大,人到这一步脚踏实地,他早没了轻狂的心气,无畏争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顾今冬是个隐患,可他清楚,两个人之间必须保持基本的信任,他一刀砍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不现实,她总要自己去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