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功败垂成 燕雀风轻二月天,在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晏都之中的景象却有那么些格格不入。 昌平王反了,如今已兵临城下。 晏都四方城门紧闭,里头的逃不出去,外头的又跑不进来,人人都焦虑不安。 宫廷之中更是乱了套,内宦宫婢再也不是从前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但凡在主子房中发现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统统都顺走,若是主子不占高位,索性就用抢的。 相较于这些人,王弗苓则悠然不少,她被关在清秋殿中,没人来理会她。 清秋殿在内廷最清冷的边角上,乃冷宫一座。殿门常年紧闭,除了偶有宫人送饭之外,鲜少有人至此。 王弗苓坐在这殿中忆起她与庆元帝的往事,每一幕都记忆犹新。 第一次见庆元帝是随父亲入宫面圣之时,他在皇子中间那么的不起眼,尤其是双眼睛澄澈清亮,让人过目难忘。 初与他对视之时,令王弗苓心颤不已,自此生了孽缘。情窦初开的年纪,王弗苓遇上了这个让她心动的人,便义无反顾。 当年,庆元帝还只是个不得先帝待见的皇子,又与一众皇子不合,所以待人接物小心翼翼,为人也和善。 与现在相比,那时的他尚且能算有情有义,所以王弗苓也倾囊相助,想尽一切办法劝说父亲助他成就大业。 当初王家又是世家之最,王弗苓的父亲官拜宰相,后又递封定国公,满朝文官近一半乃王家门生。 有了王家的协助,庆元帝一路扶摇直上,其势力覆盖半壁朝堂。 因此,他才有资本与沂南王抗衡,才能在先帝卧病之时逼先帝更改遗诏。 说白了,这天下本就不是他的天下,所以他登基之后改国号为庆隆,改年号为元朔。这“元”字颇为讲究,意思是伊始之年,也是他庆元帝的由来。 他曾对王弗苓说,我这辈子有妻若你,足已…… 起初他确确实实对她珍重万分,以大夏最高礼制迎她入宫,册封为后。 但帝王的深情也不过如此,短短五年之间他纳了无数的女人入宫,而将她丢弃在一旁。 王弗苓自认不是什么贤惠的女人,更不会惺惺作态,所以宫里谁最得庆元帝的宠爱她就收拾谁,谁恃宠而骄那就得死! 故而,死在她手里的妃嫔不计其数,在她这里吃过亏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 大概是觉得亏欠,庆元帝对她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眼不见为净。 但后来却出现了韩淑芸。 韩家也是一代世家,大公年长居奉常一职,乃九卿之首又赐封一等国公,韩国公。而韩淑芸是韩家嫡长女,身份自然尊贵。 王弗苓却不以为然,依旧肆意妄为,想要韩淑芸也步那些悲惨女人的后尘。 可这次她没能得逞,庆元帝将韩淑芸救下,禁了王弗苓的足,夫妻二人也因此闹翻。 此后,她与庆元帝渐行渐远,虽有皇后之名,却无协掌六宫之权。 而那韩淑芸呢?得庆元帝独宠,诞下皇嗣,平步青云。 王弗苓心死,也曾想着不再过问他们的事情,安稳度过余生。 可天不从人愿,她竟不知道庆元帝早已将王家视为眼中钉,刺欲拔之而后快,所以眼睁睁的看着王家满门灭绝。 若不是王家,庆元帝如何能坐上皇位? 可如今他皇位坐稳了,便过河拆桥! 他诛王家满门独独留她一人性命关在冷宫之中,还美其名曰仁慈。 当初的山盟海誓都丢去喂了狗,庆元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澄澈的少年。 王弗苓如今别无他求,唯一求的是庆元帝下地狱! 昌平王乃是庆元帝的胞弟,也是王弗苓的一枚棋子,只要他能一举攻破晏都取庆元帝而代之,她便大仇得报。 思及此处,王弗苓轻笑一声,庆元帝可以不顾多年情意,她也能勾三搭四坐上昌平王的贼船。 想当初她一手将庆元帝扶上位,这一回她也要亲手将其拖下台。 王弗苓宝刀未老,凭借着她的谋略让昌平王一路北上,直取晏都,真是大快人心! 就在她沉浸于喜悦之中时,冷宫门前的锁链有了响动,进来的却是几名宦人。 他们气势汹汹,为首那人双手托着木案,案中放的不知是何物。 “大胆妖妇!枉君上对你仁慈,允你在这清秋殿中了此残生,你却勾结昌平王企图谋朝篡位!” 王弗苓抬眼看了看宦人手上的木案,原来那木案中放置的是一尺白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上要杀我还寻了这样的理由?真真是可笑。” 那宦人满脸的怒意:“休要狡辩,昌平王已死,你与他的那些事情,乱党余孽已供认不讳!” “你说什么?”王弗苓大惊失色,抓着那人的衣裳逼问道:“你给我再说一遍,昌平王他怎么了?” 那宦人嫌弃之至,一把将她推开,从袖里取出一块碧玉丢到她面前:“这是昌平王唯一留下的物件儿,自己看吧!” 被宦人丢在地上的玉沾了黑灰,原本绑在玉上的绸带也没了踪影。 王弗苓惊慌的抓起那块玉来,仔仔细细的辨认,待看清之后,她颓然坐到了地上。 这块玉是昌平王的随身之物,是先帝命人打造,诸位皇子从出生起便拥有此玉,其图腾相同,刻字却不同,乃验明正身之物。 “他是怎么败的?”王弗苓唯一好奇的就是这个,他们盘算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怎么会在关键时候被翻盘? 宦人洋洋得意:“吾皇吉人自有天向,危急时刻有一高僧从天而降,献出良计……” “说来也真是妙载,高僧谏言说昌平王一路北上顾头不顾尾,如今晏都又久攻不下他自然心急,便让皇上命人到城门外求和,说皇上愿意让出皇位,并将传国玉玺交于他,请他入城协商。想不到昌平王果然自大,领着一千人马就以为万无一失。” “结果……”宦人轻蔑一笑:“这帮人过了太初门,宫中禁军将其困在太初门与太和门之间,一把火把他们烧了个干净。乱党群龙无首,溃不成军,自然缴械投降。” 说得不错,他们本来就是在赌,一路北上,他们能留驻守其他郡县的人太少,如果有人从后包抄断他们去路,他们便成了瓮中的鳖。 昌平王自大确有其事,但最终能让他信之不疑的,还是那传国玉玺。 久战不胜,昌平王早已失去耐心,面对突如其来的求和,他被冲昏头脑。 这就是昌平王做不成皇帝的原因,太急功进切,而不考虑暗藏的危机。 事已至此,王弗苓只能怨上苍不公:“凭什么狗皇帝这么好命?都兵临城下了,还能逢凶化吉。” “君上乃真龙天子,自然有上天眷顾!而你,一介罪人,理应受到责罚。”宦人说着,将托案中的一尺白绫拿到手中:“你是要咱们送你上路,还是要自己动手?” 王弗苓深知反抗毫无意义,事到如今也没人期盼她活着。 “我自己来……”她伸手向宦人讨要白绫,面上毫无波澜。 就算死,王弗苓也不愿假他人之手,那会是王家人的耻辱。 当年庆元帝给王家一族判刑之时,王家上下几十号人以死明志。宁愿自刎,也不担莫须有的罪名。 王家虽身亡但正气犹存,她也不能摒弃王家的风骨。 宦人懒得与她多言,将白绫丢到她跟前:“早些走还能赶上孟婆最后一碗汤。” 王弗苓捡起这一尺白绫,不由苦笑,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她死前没办法替王家雪恨。 叹息一声,她起身踩着圆凳将白绫抛到梁上打了个死结,闭上眼把脖子套了上去,蹬脚踩翻圆凳直直挂在了半空中。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几番挣扎之后终于意识迷离起来…… 第2章 借尸还魂 大夏十六年春末之际,庆元帝携三公九卿前往归元寺中祭拜。 帝王携群臣祭天也不是稀罕事,可庆元帝太过痴迷,一月有十日会到归元寺中大兴祭礼,实在荒唐。 群臣谏言,却无一不被处罚,无奈之下众人便都息了声,时至今日也只能听之任之。 据闻,这归元寺中有一高僧,说是出生之日百鸟朝贺,自此归元寺门前的那颗桃花树便年年花不败,即使是寒冬腊月,也依旧绽放如初。 庆元帝心之向往,认为高僧乃佛陀转世,便想随这高僧悟道参禅,得以长命百岁或是荣登仙界。 但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高僧曾在昌平之乱中助大夏平乱,故而得庆元帝赏识。 庆元帝常常去归元寺供奉香火,又大肆修缮佛祖金身,为的便是能求得与高僧一同修行。 好在崇尚佛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况且庆元帝也没有因此延误朝政,所以朝中三公九卿便陪着他瞎折腾。 韩国公府,春苑东厢房中。 香炉里燃着是沉水香弥漫在空中,外头的一缕艳阳透过窗照了进来。正屋里睡着的人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便从屋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女郎还没起么?” “回楚妪的话,女郎睡得正熟还没起呢,要不要奴去叫一声?” “不必了,让她歇着吧,咱们到前院去迎接大母。” “啊!就咱们去,不叫上女郎么?” “她如此惫懒,叫她起来说不准还得挨骂,索性就不叫了吧,好歹是嫡长女,大母想必也不会怪罪。” “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先前几次不也是这样?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而后,便是两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王弗苓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帐幔呆愣了好一阵。 连着八日,她每天醒来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经历着陌生的事情。 起先她以为是在做梦,直到今日,她才敢肯定自己并未死去。 只是她现在不叫王弗苓,这里更不是清秋殿。 这是韩家,如今的韩国公府,乃是名副其实的门阀大世家。 她如今叫韩骊君,刚刚十五岁,正值芳华。 韩骊君...... 王弗苓抬起这双手,仔仔细细的欣赏了一番,接着便是一声轻笑:“真是天意啊......” 冤家路窄,没想到她此番竟来到了韩家。 韩家大母育有两子一女,大郎持掌韩家家业;二郎弃文从武,担了个宁远将军的散号;三姑位份尊贵,乃当今圣上宫中贵妃,正是王弗苓的死对头韩淑芸。 韩家大母顾念唯一的女儿,时常会到宫里走动,偶尔会在韩贵妃的偏殿中小住两日。 今儿正是大母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韩家上下理应到府门前相迎。 韩骊君本人十分懒惰,无事便躲在屋里睡大觉,故而才让旁人觉得今日也不例外。 王弗苓与之不同,她珍惜这个死而复生的机会,要用这个身子好好活下去,顺道把别人欠了她的都讨回来! 她赶忙起身,穿戴洗漱好了,便匆忙往府门那方向去。 王弗苓跟韩淑芸明争斗了许多年,对韩家也算是知己知彼。 韩国公如今年近半百,照理说应该把主位腾出来交给韩家这帮后生,可他掌权这么多年,让他一下子全丢了,他还做不到。 因此,如今的韩家依旧是他操持家业。 韩家大母是韩府中素有威望的长辈,虽是如此,她手里的实权却不大。但因为是长辈,韩家上下对其颇为敬重。 韩府女眷们都在门前迎接大母回府,二郎家的嫡长女韩骊幸,如往常一般同她母亲站在人群的最前头。 听吉春说,韩骊幸跟韩骊君是多年的死对头,一个是长房的嫡长女,一个是二房的嫡长女。两人拼身份,拼才学,还拼相貌,总之就是无所不拼。 但韩骊幸在出生上头永远矮了韩骊君一截儿,因为韩二郎是个无实权的武将,而韩大郎却是朝中文官,位列三公,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正因为如此,韩骊幸才格外努力,尤其是这“孝道”二字,她颇费了些功夫。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韩骊幸的努力都被老天爷瞧在眼里。因着她的乖巧懂事,韩大母很是偏宠她,而对韩骊君这个惫懒又不知事的长房嫡长女颇为不满。 现下,韩家老老小小都聚在了府门外,大郎嫡妻李氏,也就是韩骊君的生母,不住的朝长廊那边张望,却只见楚媪和吉春两人前来。 李氏有些急,骊君这死丫头今日又犯懒! 待楚媪走近了,李氏忙过去问:“阿君呢,怎么不将她喊了来?知不知道今儿什么情况?大母在宫里受了气,这不是硬往刀尖儿上凑么?” 楚媪一听,暗道不妙,向李氏征求意见:“女郎还在睡......要不老奴这就去叫?走得快些,兴许还能赶上。” 李氏皱着眉,正思量着,却听见府门外有了动静,不知是谁悄声道:“快快,站好,大母到了......” “别去了吧,大母已经到了。” 楚媪一脸焦急:“那咱们就不去往人堆里扎,千万别让人察觉。” 李氏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大母前几日在宫中受了委屈,庆元帝新纳了一位塞外女子入宫,说是出自佛陀诞生之地,身带灵气,能逢凶化吉,故而在宫中颇受恩宠。 大母深信这是骗局,想要揭穿,便对那女子动了手。好让众人看清楚,这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何来逢凶化吉的能耐? 谁料庆元帝得知之后,非但不信大母,还连带着贵妃一道罚骂。虽说庆元帝顾及多年感情并未处罚,但贵妃气不过,先是一日未理会大母,再就是对大母说了几句重话,大母这才气冲冲的回来了。 李氏现在就怕大母气还没消,拿韩骊君撒气。 二房的人凑在前头,孙氏殷勤的候在衣车旁,韩骊幸则跟在孙氏后面。 随大母同行的郑媪掀开轿帘,伸了只手过去:“大母请下乘,咱们到了......” 第3章 初入韩府 韩大母在轿子里头嗯了一声,手搭上郑妪的手,慢腾腾出来。 大母年轻时也曾是晏都名极一时的佳人,如今虽已年迈,但气质不减当年,一身华服,贵不可言。 孙氏见了韩大母,立马换上一副笑颜,朝着大母行礼:“婆母去了几日累了吧?来,妾扶着您。” 她说罢,从郑妪那里接过大母的手,身子微微弓着,小心翼翼的将韩大母扶着走了出来。 韩骊幸见大母出来之后,忙着献殷勤,一口一个祖母喊得特甜。 韩大母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来,摸了摸韩骊幸的脑袋:“阿幸乖,祖母不在这几日,你可有好好温习功课,研读诗书?” 韩骊幸乖巧的答道:“有,因着是祖母交代的,阿幸一日都不敢怠慢。” 韩大母很是满意,瞧着韩骊幸越瞧越满意:“还是我家阿幸懂事。” 二郎妾室吴娘子见韩骊幸得了大母赏识,也不甘落下风。拉着其女韩丽鸢从人堆里走了出来,硬是让韩丽鸢给韩大母行了个大礼,又是跪,又是拜的。 韩大母不是个迂腐之人,礼数到了就成了。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韩大母伸手去扶韩丽鸢。 韩丽鸢本就不情愿行此大礼,既然韩大母伸手牵她起来,她便顺着台阶下。 起身之后,韩丽鸢也学着韩骊幸那乖巧模样,冲大母甜甜一笑:“祖母……” 老人家最爱看孙儿孙女孝顺模样,也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看着舒坦就成了。 二房一家子把殷勤都献了,长房总不能没点表示。 曲娘子乃长房妾室,便领着韩骊华上去请安,她没孙氏和吴娘子那么矫揉做作,仅仅是行了个礼,问候了一句。 韩大母对这平平淡淡的礼数也没给多大的反应,点点头便让她起身。 这下好了,韩家的姑娘们都来见了礼,独独缺了长房长女。 无需旁人提醒,韩大母自己也察觉不对劲,便向众人问道:“大儿妇去了哪里?” 李氏扎堆在韩家一帮奴仆里头,听见大母的问话,暗道不妙。 楚妪推了推李氏,悄声道:“大母叫您,先答应着吧。” 李氏顾不得着急,忙回应了一声:“婆母,妾在此……” 她急急忙忙从人堆里蹿了出来,上前去给韩大母行礼,一张笑脸说不出的殷勤。 韩大母瞅了李氏一眼,又往人堆了看了看:“阿君上哪儿去了?又没来?” 孙氏掩口轻笑,抢了李氏的白:“约莫是还在睡吧?府里谁不知道阿君那性子,懒惰得不成样子。” 韩骊幸最会见风使舵,趁着这个机会又凑到韩大母面前去:“祖母就甭管长姊了,她自来都不入这样的场合,放任了不管也无妨。” 她说的是实话,韩骊君从不曾到府前迎接过韩大母。 正因为韩骊幸的提醒,韩大母神色一黯:“大郎一家子都出息了,连带着一个晚辈都不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可悲,甚是可悲……” 李氏微微皱了皱眉,韩骊幸这丫头真多事。 “阿君她只是……” 李氏想替韩骊君找个说辞,什么伤残病痛的,可她话还没出口,又让孙氏把话抢了去。 “只是什么?嫂嫂十有八回都说阿君这不好那不好的,今儿估摸着也是阿君那孩子身子不适吧?” 李氏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暗自跺脚。 韩大母睨了李氏一眼:“不说我倒还记不起了,回回你都说阿君身子不好,我也没怎么过问。现在想来倒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失职,现在便过去看看我那好孙女儿!” 大母将“好孙女儿”这几字咬得极重,让李氏不由的颤了颤:“婆母,这...这就不必了吧,阿君就是点儿小毛病,不碍事的……” 韩大母听了却是一声冷笑:“不碍事?既然不碍事,她怎的连榻都下不来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没将我这祖母放着眼里!” 就在此时,王弗苓从一帮奴仆中间蹿了出来,正好将韩大母方才那句话听了进去。 王弗苓知道老虎要发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韩大母面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祖母,都是孙女儿不好,只顾着找东西把正事给耽误了,还望祖母恕罪……” 她突然出现,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把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孙氏眼瞅着跪地不起的王弗苓,撇了撇嘴,顿觉无趣。 还以为今儿能看一出好戏,没想到戏还没开唱,就已经要谢幕了。 韩大母心里头一簇旺火,被王弗苓这一跪给浇灭了一半:“找什么东西要这么久?” 王弗苓早有准备,她双手捧着一卷书册递到韩大母面前:“孙女儿思及从前那些劣迹,自知错得离谱。这不,孙女儿手抄了一遍《女训》,自省过错,还望祖母原谅孙女儿先前的不孝。” 《女训》是她抄的不假,却不是专门抄给韩大母看的,她只是前几日无事抄了消磨时间,也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正应了那句老话,闲时备来急时用,急时要用无处寻。 大母将这书册接过,仔细的翻看:“字写得倒是有长进,却不知你是否诚心悔过?” 王弗苓作一副十分坚定的模样,冲韩大母点头:“孙女是诚心悔过的,若是有半句虚假,孙女愿受责罚。” 她说着,头往地上又是一磕。 孙氏笑她:“说得信誓旦旦的,是真是假明儿一早便见分晓,别到时候又下不了榻……” 韩大母回头瞪了孙氏一眼,低声训斥:“阿君既然有悔过之心难能可贵,不许冷嘲热讽!” 孙氏收了笑意,神情略显尴尬,低头轻语道:“是……” 韩大母将王弗苓牵了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祖母今儿便收了你抄写的《女训》,当做是个见证。往后你若是再犯,就如你所言重重责罚,绝不姑息!” “是,孙女谨记于心,对皇天后土发誓,如有再犯甘受重罚。” 韩大母满意的点头,面上露出笑意,她伸手将王弗苓从地上扶起身:“行了,回府去吧。” 王弗苓便就此起身,随韩大母一道进府。 韩家守在门外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府里去了。 第4章 楚妪此人 韩大母一手牵着韩骊幸,一手拉着王弗苓,恩宠均平。 女眷们都跟在后头,曲娘子奉承了李氏一句:“夫人有福气,阿君如今懂事了,往后您得享福。” 李氏虽然心里头高兴,但面上谦虚:“哪里的话?女儿福是别人家享的,我只求她争点儿气,嫁个好人家就成了。” 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儿,孙氏酸溜溜的来了一句:“你们这捧来捧起的有没有点儿意思了?装出一副感情极好的模样给谁看?我就不信你俩没一点儿怨气……” 李氏同曲娘子都闭了嘴,其实这两人早年确实不怎么待见彼此。 曲娘子刚入府那会儿也曾盛气凌人,只是碍于李氏家有点权势,韩大郎又让着李氏,加之李氏自己也有些手段,曲娘子便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了。 好在韩大郎房中就只得她们两个女人,人少事不多,俩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怨的,便各自安好。 现在俩人都不说话,成了闷葫芦,孙氏越发觉得索然无味,便往前走去,跟在韩大母身后。 到了大堂之上,奴仆早已备好了茶点,主人家一上坐,他们就屁颠屁颠的上前来伺候。 韩家人对身份很是看中,故而韩大母上座,李氏居左边头位,孙氏右边头位,韩骊君在李氏旁边坐着,韩骊幸则在孙氏旁边,其余的什么娘子庶女都在自家这边站着。 婢子奉了茶便退了出去,屋里就剩下自家人。 韩大母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李氏身上:“大公还未回来么?” 李氏忙回:“君上不是去归云寺参禅去了?三公九卿都跟着一道,大公乃一等公爵自然在其列,大郎位列三公也在其中。” 韩大母面色一沉:“隔三差五的到寺里参禅,难不成真要成仙了?” 李氏知道韩大母心中有气,仅仅是抱怨别无他意,劝道:“婆母,要谨言慎行......” 韩大母瞧了李氏一眼,敛了先前郁郁神色:“嗯,大儿妇留下,其余的人且退了吧。” 闻言,一行人起身行至堂中,朝着韩大母见礼之后,纷纷离去。 王弗苓跟随众人一道出了厅堂的门,却被韩骊幸拦下。 “阿姊今日倒是勤快,我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小丫头,是来找她的茬? 王弗苓望了望天,冲她笑道:“那糟了,往后我都得这般勤快,岂不是太阳天天打西边出来?” 韩骊幸这小丫头轻哼一声:“别以为你在祖母跟前卖一次乖,就能让祖母高看你一眼,不管你往后怎么努力,祖母最喜爱的还是我!” 王弗苓之所以讨韩大母的欢心,还不是为了往后好行事,搞得像谁稀罕似的:“是是是,祖母最疼爱你,我不与你争。” 韩骊幸对韩骊君颇为了解,若是换在从前,两人少不得争执一番,可这一回她居然让步了。 韩骊幸觉得是韩骊君不把她当回事,根本就是在藐视她。 眼看着王弗苓要走了,韩骊幸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拉了回来:“你做这般无所谓的模样给谁看?我告诉你,宁伯候家的少郎是我看上的,没有你争抢的资格。你若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休怪我不客气!” 宁伯候乃王室旁支,因得先帝宠爱,封地离晏都最近,就在数十里外的乾安城中。 听闻宁伯候的孙儿,也就是韩骊幸口中所说的宁伯候家的少郎,才学过人,年少有为,常跟着宁伯候出出入入,早有传闻说宁伯候欲将侯爵之位传于他。 如此郎君,自然受颇多女子的喜爱,亦或者说是梦中情人。 虽然不知韩骊幸所说的歪心思是什么,但王弗苓觉得小女郎对优秀的男子有爱慕之心也是常事,想必韩骊君是真对这宁伯侯府少公子有意。 “罢了,你要便拿去,我不稀罕。” 韩骊幸更觉诧异,从前韩骊君最心紧的便是宁伯候家的少郎,她二人斗这么厉害,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 现在可好,韩骊君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都迷糊了。 韩骊幸不相信韩骊君会转性子,当她是在糊弄人,死活不让她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面上说不稀罕,背地里耍阴招,我还不了解你?” 王弗苓有些心烦,就算韩骊幸在她眼里就是个小丫头,不值得斤斤计较,可那也不代表她没脾气。 “给我松手!”王弗苓怒瞪着韩骊幸道。 韩骊幸一愣,被她这突然变脸吓了一跳:“瞪什么瞪?你以为我会怕你么?我就不松手,就要纠缠你!” 王弗苓没了耐心,扬起手就准备朝她脸上招呼。 可这一巴掌还没打下去,身后便传来楚妪的呼喊声:“女郎......” 王弗苓连忙收了手,朝身后看了看,应道:“何事?” 楚妪瞧了瞧韩骊幸,又看看王弗苓:“大夫人让您先别走,片刻后随她一道出门。” “知道了,我进院里候着便是。”说罢,王弗苓一把甩开韩骊幸的手,跟楚妪走了。 韩骊幸望着王弗苓走远,嘴里嘟囔:“凶什么凶,吓唬谁?” 楚妪跟在王弗苓后头,心里又疑问却不知要不要问出口,思来想去她还是开口问道:“女郎方才是要对幸女郎动手?” 王弗苓淡漠回了句:“没有......” 楚妪只相信自己看到了的,便叮嘱:“幸女郎好歹也是二房的嫡女,动了手终归不好收拾,女郎应该三思......” “不好收拾?”王弗苓冷笑:“我觉得楚妪管的事情似乎不太对,今日大母回府,你为何不来将我叫醒?该管的你不管,二房的事情你却很上心,倒是让我忍不住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楚妪心一惊,连忙跪下:“是奴的错,奴不该玩忽职守,但请女郎责罚。” 王弗苓做事一向有原则,一是一,二是二,该罚的人不能放过。 “既然是你自请责罚,那便到我屋门前跪两个时辰,我自会同阿母说明。” 楚妪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弗苓,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这丫头真要罚她:“女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