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书楼 晴云熏风,青树翠蔓。 毛茸松鼠探出脑袋东西张望,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尾巴蓬松一抖,窜到树干上跑来跑去。雀儿扑哧着翅膀,从树杈丫蹦到歪树梢头,仰着短脖子叽叽喳喳。 秦孤桐躺在竹椅上,捂耳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书楼阴影中。暮夏时节,暖风催人睡,她昏昏沉沉渐入梦乡,远处却隐隐传来脚步声。习武之人最是机敏警觉,秦孤桐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随手抓起几本书,装模作样的收拾起来。 “阿桐,在忙?”老者沉稳的声音传来。 秦孤桐闻声忙转身,躬身行礼,应了一声:“老爷好,我看日头差不多,盘算着将晒的书收回去。” 方老爷看着一排排整齐的书,面露满意,点头笑道:“阿桐还是这般有礼,不像未艾。走吧。” “是。”秦孤桐将书放下,接过方老爷手上的雕漆填金提盒。入手沉甸,透着寒意,提盒表面尽是水珠,不知装的何物。 秦孤桐在前头引路,推开雕花门扇。她虽时常打扫书楼,然而其中陈旧之味,从未消散。 锁一个个打开,门一扇扇推开。走至书楼一层最里的偏间。秦孤桐拉下机括,单手推开书架,后面墙壁上露出一个暗门。长宽不过三尺,大小可容一人通过。方老爷弯腰下去,秦孤桐亦步亦趋的提彩绢宫灯跟着。 纵下来十数次,秦孤桐依旧敛容屏气,如临深履冰,恐触碰到机关。约走了百十步,前方通道被一扇铁门封住。铁门与山壁毫无缝隙,只下面有扇一尺见方的小窗。以往秦孤桐每次都是将东西放在这小窗前,自有人取走。 “阿桐。”方老爷突然出声,秦孤桐忙停下脚步,侧体躬身静候他开口。 方老爷站在铁门前,负手望着她:“阿桐,你七岁那年来府里的吧。” “是。” 秦孤桐的父亲秦锐,当年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豪侠。慷慨重诺,为兄弟惹恼凌泰城主,落得妻死儿伤。父女俩被方老爷所救后,秦锐便做了方府的客卿。父亲走后,秦孤桐依旧留在方府,被方老爷委任看管书楼。 “十年了,你那时只有这么高。”方老爷比划了一下,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虽年过六旬,却是虎眼生威,相貌堂堂。宫灯的昏黄光晕照着他眼角的皱纹,鬓间霜白宛如梅树梢头的积雪。 秦孤桐抬头看了一眼方老爷,又默默地下。眼前的老者凭借“九转龙丹”,十年之间,让落魄的世家称雄一方,成为西南赫赫有名的鹤鸣方府。即便是君瀚府大帅也礼让三分。 他对秦孤桐有救命之恩,秦孤桐对他既敬佩感激又疏远畏惧。低头看着地上的光影,她恭敬的答道:“老爷救命之恩,孤桐没齿不忘。” 方老爷轻叹一声,似摇头道:“你这孩子,像你父亲。秦兄都是为了我方家.....唉。” 秦孤桐弯腰不语。 “老咯,真是老咯。”方老爷说着,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秦孤桐照旧先将灯递过去,方老爷却未接手。他凝视秦孤桐片刻,突然道:“阿桐,你也一起来吧。” 秦孤桐心中诧异,垂首应道:“是。”提着彩绢宫灯灯与提盒,小心走进去。 迈过铁门的瞬间,秦孤桐心里跳了一下。就像钥匙插入锁眼之后,咔哒一声打开。在那瞬间,锁芯会突然一震。 “切记跟着我,莫要走错。” “是。” 起先还是修缮完整的甬道,越往后便就是天然山洞开辟的山道。秦孤桐提着宫灯,屏气凝神的在后面跟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恐半点差池就万箭穿心。 她目光紧盯着方老爷的脚步,将每一步的走法都牢记于心。渐渐发现,这后半段与前半段的机关布置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看似不同,实则都契合四象八卦之数。以暗道上下左右,分太阳一,少阴二,少阳三,太阴四。机关布置则从其中推演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种。 秦孤桐从前无事,推算过前半段的机关口诀。四八之数,变化不过三十又二。此刻见状心中了然,不由轻松些许。 她曾暗自估算,方府依山而建,按着这条密道方向必定通往鹤鸣山中绝谷。如今看来,果然与她之前猜想一般。只是不知藏匿其中的,到底是何人。 前方的光点越来越大,秦孤桐站在洞口眨眨眼睛——好一个四面环山,青葱叠翠的幽谷。悠云碧空,群峰初霁,山水奇丽,泉鸣空涧,当真是人间仙境! 秦孤桐感慨于这鬼斧神工的雕琢,被眼前的美景所撼。她仰头环顾四周,见山泉如玉龙而下,修竹于风中摇曳。浓淡峰峦,高地杨柳,山水处处皆有。却唯此处,一花一叶皆是钟灵毓秀,仿若凝积了整个鹤鸣山脉的灵气。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秦孤桐只觉神仙才配住在这般地方。 “阿桐。”方老爷喊她,指着远处而来的面善妇人道:“来,叫慈姨。” 秦孤桐连忙回神,上前一步弯腰行礼,乖巧的叫了一声:“慈姨。” 慈姨年纪并不大,穿一身辰砂色,绾发梳云髻,面颊旁鬓发上斜插一支金凤珠钗。仪容娴静雅致,丰韵犹饶。她望着秦孤桐点点头,笑的和善亲切:“真乖。” 秦孤桐只觉得她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心里十分亲切。抬眼见她温柔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母亲,心中猛地一酸,连忙低下头。 方老爷转身对慈姨说:“我近日要出远门,归期不定。日后有事,尽可交代这孩子。阿桐也算我一手拉扯大,性子好。” “恩,眉眼端方,礼数撑达,看就知稳重踏实。”慈姨上下打量她,笑道,“身子苗条,模样儿俊俏,等闲人家配不上。” “自然,阿桐是我半个女儿,当要好好选婿......” 秦孤桐低头听着他们对话,仔细打量慈姨的手。白暂丰满,指甲染了凤尾花色。她每次在铁门边放下东西后,便会慢慢离开。一直以来,从未见过取东西的人。直到有一次,她离开时突然听见缓慢浮滞的步伐。她当即吹灭宫灯,在黑暗里,看见从小铁门里伸出一双女子的手。毫无疑问,正是眼前这位慈姨。 “阿桐,你随处走走。我同你慈姨说会话。”方老爷负手道。 慈姨笑了笑,上前接过她手上的提盒,与方老爷两人沿着曲径,往缓坡上的木屋走去。 秦孤桐见他们走远,便席地坐下。 她并非不好奇,恰恰相反,十七岁的年纪,秦孤桐心里对事事都抱着几分兴趣。只不过这山谷的秘密就像书楼的书籍一般,是让她消磨日子的。 她不急,也急不得。 远处缓坡上几间木屋,半掩在竹林后面。木屋后又有大树,云盖垂垂,绿荫侵檐。急流撼雷,山壁瀑布成白练,飞积下幽潭。潭水溢出,一条潺湲小溪破开草地青色,弯弯曲曲绕着木屋,静静流淌。 幽谷中,这般静谧,这般祥和,没有世间丁点纷扰。秦孤桐静卧草地,望着清空澄澈,偶有白云飘过,飞鸿掠影。心境平和,不由痴想:住在这儿,可成仙了。 远处方老爷和慈姨的脚步渐闻。 秦孤桐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站起身。她理了理衣服,上前接过慈姨手中的盒子,果然轻了几分。不知放着何物,透出一股浓香馥郁。 “真是个好孩子。”慈姨笑着对方老爷说。 方老爷颌首点点头,对秦孤桐说:“阿桐,我们走吧。” “是。”秦孤桐向慈姨告辞,率先走在漆黑的山洞边。方老爷负手入内,秦孤桐紧随其后。即便她的步伐稳健,宫灯里烛光依旧在走动中摇曳。 一老一少一路不语,直到出了山洞。秦孤桐将书柜推回原来的位置,方老爷看着她,微微叹声说:“阿桐。” 秦孤桐熄灭宫灯,放入柜中。听方老爷唤她,连忙答应:“在。” “可记清楚了?” 秦孤桐知他问得是密道的机关布局,低声说:“十之□□。” 方老爷面容肃然:“这是黄泉道,容不得半点差池。” 秦孤桐心里一紧,细细想了一遍,方才开口:“阿桐记清楚了,老爷放心。” “好孩子,我没有看错。”方老爷知她天资好,是根好苗子。闻言微微颌首,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此番离府,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府里大小诸事,你帮衬着点方兴。” 秦孤桐心里不解,鹤鸣方家家大业大,大小管事就有数十人,哪需要她帮衬方家大少爷。虽疑惑,但她并不迟疑:“少爷稳重通达,必定不会让老爷失望的。” “......他,优柔了点。” 第2章 小姐 两日之后,夏末转凉。 秦孤桐练武完毕,换了件蟹壳青色的薄棉裙衫,头发半挽,插一根宝剑样式的发簪。拿起横刀又放下,锁了房门,往前院大门走去。 今日方老爷离府,府上有脸面的人自然要相送,从前秦孤桐不曾去过。今日破晓时刻,天微亮,秦孤桐还在晨练。前院吴管事突至,对她说“今日老爷出门”。秦孤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琢磨出大概是让自己去送行。 还未走到府门,就见已经三五成群站着些人。云袖带襕,腰带挂玉,宝剑镶金,无不绫罗襜丝。纵相貌丑陋,也仪服体面,想来不是府上客卿就是管事。秦孤桐走近,在人群后面站定。 等候少顷,唧唧咕咕的聒噪声突然消失,人群刷的分做两边。秦孤桐这才瞧见,远处出现一群彪形大汉,正是护卫们簇拥着方老爷、方少爷一家子走来。 方老爷在中,左边是方少爷,右侧后是大管家。他们身后是方府供奉的二位武林高手:破碑□□简、万里烟云毒蜃。还有客居在此的君瀚府虎贲校尉,残枪徐俊达。 秦孤桐见这三人,又想起方老爷将书楼之事托付。心不由提起,知晓方老爷只怕是遇到辣手之事,这番出门远行必定凶险的很。 送行的诸人见此阵势,心里多少知道了些,气氛顿时低了三分。 方老爷领着一群人走来,虎目扫视一圈,威严的脸上露出笑意,拱手道:“府里大小事情就拜托诸位了,待我归来再谢。” “老爷放心。”众人连忙回礼,七嘴八舌的说着。 方老爷点点头,看了秦孤桐一眼。转头对方少爷嘱咐几句,带头走出高耸府门。门外马车早已备好,八辆马车一模一样,皆是塞外良驹,龙脊连钱,银蹄踏烟。配得巧工坊的车厢,画毂雕鞍镔铁轮,松柏楼窗楠木板。赶车的马夫袍袖劲装,双目炯炯,身形健硕。 秦孤桐跟着人群走出大门,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等方少爷大管家几位走进府门,客卿管事们也三五成群的往回走。秦孤桐混在仆从群里,听他们七言八语的闲聊。 “你瞧见雷大侠那双手没?去年瞧着还是筋骨外露,今年看就跟小书生的手一样,这破碑手算是大成了!” “是吗?我还没注意,光顾看毒蜃先生了。万里烟云万里毒,啧啧,我今天还是没看清楚他。” “我也没看清楚,不过徐校尉今天居然穿了轻甲,难得难得。这架势...这是去哪啊?武道大会不是明年吗?” “什么武道大会!老爷这一趟是去东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胆子不小,敢管老爷的事情。” “别胡说,我让方五给我带盒润水阁的胭脂。” “有钱了呀!” “这不是刚发月钱吗。” 发月钱?秦孤桐突然想起来,她还没去领。虽说她在方府也没个花销处,然放在账房又不会生息。想着,她脚步一转,往前院账房走去。 方府依山而建,分前院、后院、杂院、丹房、书楼、练武场六大处。书楼在后院西北方向,离前院最远。秦孤桐在方家十年,去前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守门护院见她脸生,拦住盘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秦孤桐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反正晚几天不领,账房的小厮也会送过去。 “刘大明,赵小暗,你两狗眼瞎了!”账房的一名小管事正巧出门,见着秦孤桐连忙低头哈腰的说:“秦小姐,里面请,里面请。” 这位账房先生两鬓花白,颚下长须半尺。秦孤桐见两个护卫目光怪异,心中不由尴尬。领完月钱,出了账房的院子就加快步伐。可偏生习武之人那双耳朵太灵—— “管事大人,这谁啊?” “嘘,你小子知道个屁。我听说这位是老爷的私生女...” “不是吧,老爷方脸虎眼,哪里半分像?我怎听说是...嘿嘿...” 秦孤桐撇撇嘴,世人真无聊。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晃眼这月便过去。若对秦孤桐而已,日子有何变化,那便是她的月俸提了十两。十五两月钱,足够寻常人家一年花销,怪不得旁人眼红。只是秦孤桐向来窝在她这一亩半分地,书楼重地又鲜有人来,一贯耳不闻心不烦。此番那些风言风语,都是送饭阿婆说与她闲听的。 只不过今天这一趟,是免不了的。捧着厚厚的家训,秦孤桐熟门熟路的往方府小姐住的薇薰菀走去——昨夜二小姐离家出走,又被抓回来了。 夏末秋初,大少爷调了许多人去准备“龙丹大会”。“九转龙丹”一年炼制四次,每次十颗。其中三颗用来酬谢上季订单最多的商户,余者竞价拍卖。每逢大会之期,府里就格外清静。 秦孤桐走进薇薰菀,才看见人影。 “秦小姐。” “荷兮,折杀我也。”秦孤桐欠身笑道,“守她一夜了吧,你且回去休息。我看着她,你大放心。” “嗯。”女孩红着脸点点头。 离家出走对方二小姐而言,那是家常便饭。方老爷在府上则时便隔三差五发生,方老爷离家更是变本加厉。虽根骨有限、心性不定,但闯荡江湖是方大小姐不变的梦想。昆仑墟、向天道、荆钗门,南张北池,昆仑玉、广陵月......秦孤桐每次见到她,耳中听到永远是这些。 “......我只是想去看看武坛盛会,不去武坛盛会妄为武林才俊啊!姓秦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方未艾杏目圆瞪,抄起一个天青刻画瓶就砸过去。 秦孤桐将蜜饯往嘴里一抛,伸手一托,瓶子在她指上滴溜溜的转了数圈,稳稳的立在她手上:“小姐可以等着明年的武道大会。” 方未艾喜逐颜开的扑过去,嘴里甜甜的喊:“秦姐姐,秦姐姐,你带我去吧!” 秦孤桐一侧身让过她,小心的将花瓶放在桌上,弄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秦姐姐,你这般厉害的身手,怎能埋没在这深宅大院里。”方未艾踢脚挥拳的比划道,小脸腾出红晕,“应该到江湖上一展身手才对,除恶扬善、快意恩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哈哈,等秦姐姐一战成名,日后人家说起‘鹤鸣方府秦孤桐’,如何如何......” 秦孤桐知她性子,屋里没人时候,惯与她没大没小不分主仆。此刻见她越发说的起劲,压根不搭理她。伸手往碟子里一探,见蜜饯吃完不由一叹。她起身点点桌上的家训,道:“大少爷的吩咐,照旧,小姐懂得。” “可恶!”女孩儿琼鼻皱起,龇牙咧嘴露出小巧的虎牙,一脸狰狞的咆哮,“姓秦的,你怎么可以和方兴一伙欺负我!” 秦孤桐将她双手一扣,提溜转了半圈推坐椅上。悠然迈出门槛,勾手合上。同门口的守卫点头示意后,径直离开。 方二小姐大概不知道,她直呼其名的大哥曾经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少侠。 鹤鸣雁荡,江湖旧侣早已香消玉损,只剩下方家大少爷娇妻稚儿,灯下打着算盘。 第3章 幽谷 方窗半开,残月挂树梢,如美人倚栏杆。 秦孤桐干脆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窗外发呆。今夕月华如水,风吹竹林,满庭摇落空翠。虫声不断,寒鸦聒噪。 不知是否因方未艾一席话,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入秋了...不怪。”她低声说了一句。 每逢转季之期,她总有些不适。方老爷是医药大家,替她瞧过,说是幼时伤重。虽现在康复,却难免留下了点隐患。言语间让她多休养,静心凝神。 秦孤桐到不是很在意,反正身子无碍,不疼不痒。 她到头躺下,打算一觉天明。然而隐隐约约的难受,抓不住疼痛的模糊感觉,搅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怎得恍惚忆起年幼时,薄雾中往事却又瞧不清看不明。娘亲的模样隐在云烟之后,反倒幽谷中那位慈姨身上的幽香清晰异常。 夜莺掠过窗边,秦孤桐喃喃的问了一句:“你在哪?”怵然被自己一惊,怔楞得望着屋梁。片刻,干脆起身,穿上外袍,拿了横刀出门走进书楼。 从前秦锐在时,时时刻刻督促她练武。白天在练武场,晚间则在书楼。 白日里,秦孤桐打拳挥刀虎虎生威,护院们都围观喝彩。而夜间在书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拳打书架、脚踢隔扇,一趟拳下来鼻青脸肿,全身青紫是常事。 不敢哭,扁扁嘴,偷眼瞧着一旁的父亲。实则黑暗中也看不清,却能觉察到那种威慑与温柔并存的目光。稍候一会,父亲会走上前蹲下,大手放在她头顶,揉一揉,叹口气说:“唉,离了我你怎么办。” 出鞘无声,挥舞无形。 父亲仿佛还站在漆黑的书楼里,默默的注视心爱的女儿。年少的武者在书架间挥刀,招式纵横凌厉,身法如鱼戏水。气劲缠绕刀身,切刃的刀尖折射着隐约的月光。 十三式“捭阖刀法”,张、弛、行、藏、阴、阳、开、闭、纵、横......刀光闪耀,招式递进,不敢哭的女童一点点长大。十三招武毕,秦孤桐握刀站在书楼里。刀尖斜指着地面,漆黑中没有影子。耳边似乎还有刀锋破开空气的低鸣,而父亲的叹息再也不会响起。 她孤零零的站在过道中间,那一排排书架仿佛巨人,无声无息的注视着她。收刀回鞘,手指拂过腰带上的钥匙,炙热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黄铜钥匙。 时间在这一刻陡然静止。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骤然发大,瞬间充斥着她的耳膜。秦孤桐静立片刻,默默将横刀系在腰后,一步步走进书楼里间。 书架移动,暗门开合。无光的地道里,心跳和呼吸的呼鸣盖过脚步声。 打开铁门的瞬间,秦孤桐生出悔意。她手扶着门框,僵持在原地进退两难,连掌心那块寒铁都被焐热。前方什么也看不清,而身后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一片黑暗。她并非胆小惜命的人,只是年幼时经历死亡的恐惧如同心魔一般笼罩。她渴望安宁,向往安逸平和的生活。 纵使需要对着方府的老爷少爷管事客卿点头哈腰,纵使困守在充斥尘腐之气的书楼里,熟悉的一切总是可以让人心安。 可今夜不在怎么的,心中明明知道不应该,却管不住手脚。似乎有谁在蛊惑着——去看看,去看看。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踏过铁门的瞬间都消散。秦孤桐屏气凝神,极力回忆着每一步落脚的位置,竟不知不觉走出洞口。 进入山谷,似有清香幽幽,瞬间安抚了秦孤桐不安焦忧的心。抬头见明月被高高的山峰遮住,只露出小小的弯角。山谷中静谧而热闹,飞鸟的羽翼划过树叶,虫儿在草丛中高歌,呼朋引类。小溪敲打岩石,清脆悦耳。山谷中无风清凉,秦孤桐放缓脚步,感受着这平和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幽香盈盈。胸中烦闷尽消,周身气息流转顺畅。 三更半夜,天黑夜凉。秦孤桐站在幽谷中不知去向何方。自然是不能去敲慈姨的木门。她虽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但万一惊扰了老人家那也不好。想到这里,秦孤桐干脆沿着地上的碎石路,漫无目的往另一边走去。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香气勾引着她。那香味像金秋的桂花,有着让人目眩魂颠的甘甜,舌尖都忍不住生出津液。 秦孤桐身不由己的被牵引。 苍苍晚色,曲径通幽,绕过一丛竹林,眼前竟出现几间屋子。秦孤桐心中生出几分警惕,远远的看着。 月升中天,照亮山谷。 秦孤桐犹豫再三,握紧刀柄,慢慢走近那一排三间屋子。近了才看清,居然都是砖瓦屋,瞧上去精致牢固。看似是一明两暗寻常屋子模样,但秦孤桐总觉得殊形诡制,有些古怪。 正疑惑间,她突然觉察身后有人!秦孤桐心中一惊,“噌!”一声,拔刀转身一气呵成。 这排砖瓦屋在高地上,而一侧低洼处居然还有一间大屋。秦孤桐大意之下居然没有察觉到,也不知那屋子里的人在窗遍站立多久? 距离太远,那人又在屋中,整个藏在暗处。秦孤桐只能隐隐的看见一个轮廓。感觉对方静默寂然的无息注视着自己。 “在下并无恶意,惊扰阁下,在此赔礼了。”僵持片刻,秦孤桐收刀回鞘,拱手致歉。如此远的距离,想来慈姨如何也不会听见的。但此人住在谷中,怎会与慈姨不相识。 秦孤桐暗自担心,懊恼自己莽撞。然而屋中人还是那般安安静静站在窗口,不动不语。秦孤桐知自己此刻最好转身离开,回去睡一觉,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是今夜一直不安分的心,此时又雀跃欲试。 深吸一口气,甘甜的香味充斥五脏六腑。秦孤桐抬手紧握刀柄,续而松开,慢慢走近。 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宽袍披发的剪影,清瘦单薄的让人隐隐生出期待。突然风起,吹开那人额前的长发,幽暗空洞的眼,惨白的脸上满是狰狞伤痕! 秦孤桐僵在那儿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已是一身冷汗。 那一身长衣,被风吹动,显得空荡荡的。秦孤桐看在眼里,渗在心头,禁不住打了寒颤。 风中浓郁的甜香在鼻尖萦绕,脚趾尖都在微痒,秦孤桐鬼使神差的往前走,隔着方窗半尺才止住脚步。 第4章 龙眼 “你是谁?为何在此?”秦孤桐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隔着缥缈云烟,从极远处传来。 幽山寒月,云窗半影。白衣女子临风而立,静默不语。 “我叫秦孤桐,清风响万松,寒玉秦孤桐。” “我在方府做事,负责看管书楼。” “平时也就晒书打扫,日子清闲无趣。” “偶尔我也会偷偷出府下山,山下其实也寻常。若说新鲜好玩的,近日来个说书人,唱作俱佳...” ——魔怔! 秦孤桐梦中惊醒,愣愣的看着屋梁。 拇指大的蜘蛛,在木梁之间结了精巧的网。勾着一根丝,垂在空中荡来荡去,仿佛在嘲笑她。 掀被起身,冷水洗漱,将门外的食盒提进来。喝了半碗粥,脆笋嚼在嘴里,却越发觉得气闷。干脆搁下碗筷,提刀出了院子。 劈、扎、斩、撩...挥刀三千次,大汗淋漓。收刀归鞘,吐出浊气,一阵畅快。 冲了凉水澡,换了一身月白衣裳,将冷粥馒头小菜一扫而过。秦孤桐慢慢悠悠的来到薇薰菀。还未开口请人通报,就见方未艾兴高采烈的出来。 “咦,这不是我们府上刀法第一的秦女侠吗?怎得有空到我这儿来。”方小姐背着手,仰着小巧的下巴。 秦孤桐听她口气古怪,不着痕迹的皱眉,低头轻语:“小人前来取家训,小姐若有事,小人改日再来。” 方未艾最恨她这副软硬不吃,油水不进的摸样。又爱装模作样,可嫌的很。“慢着,哥哥先前发榜要请位女武师陪我,今天有位不错的,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姓秦的平日素不愿多事,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要是能去把把关最好,方未艾暗想。 “是。”秦孤桐倒是一口答应了。 曲折游廊,三步宫灯。一旁假山怪石林立,一旁白玉石盆,五色新菊半开半抱。 路过方大少爷的书房,朱楼三面邻水,一池菡萏。方未艾见着红莲并蒂,顿时迈不动步子,扯着秦孤桐一角:“那并蒂莲真好看,秦姐姐,折给我可好。” 翠云千层,花叶稠叠。秦孤桐却看出是两朵荷花交缠,并非什么并蒂莲。她也不说破,只风凉道:“折什么花,秦姐姐又不是情哥哥。” “噗嗤。”方未艾被她逗笑,也不管那并蒂花。 方府明堂正厅,碧瓦雕栋,高耸巍峨。 两排侍卫,单衣青帻,列站森然。 厅中地上垫一层和阗地毯,上面铺着栽绒银丝毯,待天气再转凉就铺毳毡毯,跟着气节时令换。秦孤桐鲜少去前府,一步踏进险险崴了脚腕。 “少爷。”秦孤桐躬身行礼,低头垂手站到一边。厅中玉炉正浓,她却嗅见果香,抬眼一瞟,见台案上鲜果罗列。 方府大少爷坐在上座,他生的剑眉虎目,端方英俊。方兴见秦孤桐面生,迟疑片刻才想起。他打量秦孤桐一眼,见她垂首低眉,想起父亲曾说她不通人情,却知世故。 方兴搁下茶杯站起身,指着厅中女子对方未艾说:“这位是华山高徒,何俪何女侠。” 方未艾顿时满眼星星,看着何俪连连追问:“华山女侠?那你可认识华山莲?” 何俪闻言失笑,掖了掖鬓角碎发:“小姐说的是丹谷师姐吧?那江湖闲人胡诌的群芳谱、美人榜,倒是会乱起绰号。” “那你可认识她?她是甚么样的人?武功可高?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剑千叶莲,半杯三春雨。” “丹谷师姐现在是西峰首座,常在太乙莲台闭关,我许久不曾见过她。丹谷师姐气度人品非凡,至于武学修为,我派中年轻一辈只有箫引风师兄能与她一较高下。” “华山双壁!一箫引风来,两剑随云去。箫引风啊啊啊,何姐姐你快给我讲讲......” “好了。”方兴无奈打断她,“来日方长,日后你多得故事听。何女侠车马劳顿,你且让她先歇歇。来人,带何女侠去客房。” 方未艾依依不舍的看着何丽离开,转头看向方兴,刚要说话,就被方兴堵回去:“我山下还有诸多事情,你不可胡闹,闲来无事可去寻你嫂子,与秦姑娘一同也好。莫要给我生事,江湖不是甚么好地方,离了方家,外头那些蛇鬼片刻就将你活吞了。” 方未艾撇撇嘴,冲他吐舌。勾着秦孤桐的胳膊出门而去,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你觉得方才那华山女侠如何?” “气息沉稳,目光有神。是个练家子。” “上次那个劳资北山女神枪不也是练家子,结果了!哼,居然一招就趴下。”方未艾又埋怨又有些小得意,她推推秦孤桐,“你帮我去试试好不好?” 秦孤桐望着来往的巡逻侍卫,懒懒道:“不去。” 方未艾轻哼一声,惋惜的说:“这骊珠龙眼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跑死了几匹马,我是不知。我只晓得,这是今年最后一批。错过,就便要等明年了。”说完,笑吟吟的看着秦孤桐。 秦孤桐撇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过几日吧。” 方未艾笑颜绽开,拉起她的手往薇薰菀跑,边笑道:“今早,吴管事送来一盒,本就想着给你的,我不爱吃...在哥哥那尽看你往桌上瞟,当我不知道吗?馋猫儿!” 秦孤桐低头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方未艾很是得意,拉着她仰首阔步进了薇薰菀。荷兮正在门旁候着,见她们连忙上前迎。方未艾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小厨房将龙眼取来。 木盒湿漉漉的,尺寸不大却是颇重,冰凉的寒意丝丝透过。秦孤桐低头看着木盒,怔楞半天才开口道谢。她端着木盒离开,起先脚步缓慢,似有心思,后来越走越快,径直进了书楼。 移木柜、开铁门、过暗道、一路不停。待到篱笆前,开口轻呼:“慈姨,你在不在?我是阿桐,来看你了。” 木屋门“吱”的打开一条缝,露出慈姨惊措的脸,“阿桐!怎么是你?” 秦孤桐将手中湿漉漉的盒子托起,干净的脸上笑容灿烂,献宝似的递上去:“慈姨,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好吃的!” 慈姨从门缝里走出来,关门上前打开篱笆栏杆:“呵,阿桐有心了。我一个老婆子知道个甚么好吃不好吃,还是阿桐带回去自己吃吧。” “慈姨一点都不老!顶多、顶都和我娘差不多。”秦孤将木盒推过去,“慈姨,你尝尝吧。这可是二小姐赏我的,我没舍得吃,听说真好吃。” 慈姨一怔,摸摸冰凉的盒子,喃喃道:“.....二小姐。” “嗯!二小姐人可好了。” 慈姨抬头对阿桐一笑,指着院中的石桌说:“那让我瞧瞧是甚么好宝贝,让我家阿桐这么上心。” 阿桐连忙疾步过去,小心放下木盒,仔细揭开盒盖,笑眯眯的说:“慈姨你看——骊珠龙眼!这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跑死几十匹马、累伤七八条好汉唻。” 外嵌*如意文的花梨木盒,盒里也是饰纹锡裏,贵重异常。放一块方正的冰块,已融化小半。冰水从盒底宝相莲花纹孔流出。阿桐用手将碎冰拂开,露出半尺见方的蟠龙中山玉盒,打开一看,盒里安放着滚圆的骊珠龙眼,纵横三列,正好九颗。 骊珠龙眼有鸡卵大,浑圆可人。是龙眼中数一数二的珍品。秦孤桐取了一颗递过去:“慈姨尝尝,岭南第一品,鲜甜胜荔枝。快尝尝。” 慈姨被她逗笑,连忙接过去:“好好,乖孩子。” 乖巧伶俐的少女,慈眉善目的妇人,好一幕和乐融融的天伦之相。 秦孤桐如孺慕情深的孩子,献宝般讲述着知道的小消息。只她日常生活只在方府地界,说来说去也不过府中琐事,少爷小姐,丫鬟小厮。慈姨却听的入神,不时还追问几句。 “慈姨,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秦孤桐说着垂下头,今天她来已犯了规矩。 “真是个好孩子,慈姨在这谷里也无趣,你时常来说说府里事情,我也解闷。”慈姨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老爷这段时间不在,不过你也要谨慎些。” 秦孤桐惊喜的看着她,重重点点头:“恩!” 第5章 夜战 告别慈姨,秦孤桐小心走过暗道,铁门咔哒一声锁上。她望着门里的漆黑,那一袭白衣浮现。今日未有所获,反倒莽撞了。 她提着宫灯,在机关密布的暗道里站了许久。 一脚迈出,重见光明。将书架归位,秦孤桐走上书楼第二层。左手第三间厢房,放着方府历年的账册。 每年的账册,经过各地掌柜递交,管事整理。年末由方兴审查,方老爷抽查,没有问题则收入书楼。这种需要收入厢房的东西,多半比较重要。厢房钥匙一直由方老爷收着,需要清理晾晒时方交给秦孤桐。 秦孤桐自小便在书楼,除练剑便是看书。她晓得若想知道何事,翻翻账册多少便能看出些端倪。 她站在厢房前,手中摩挲着一把黄铜钥匙。 迟疑片刻,转身离开。 书楼对面有三间房,中间是正屋,连着左右两间厢房。这便是秦孤桐在方府的住处。 书楼与屋子之间的空地,便是她的练武场。 武学之神在“道”,武学之气在“悟”,武学之精在“勤”!父亲的话尤在耳边,秦孤桐抽刀出鞘,“捭阖十三式”,开合生风,畅快淋漓。 收刀入鞘,秦孤桐吐纳片刻进屋子。晚饭放在桌上,早已凉透。她也不在意,端着碗吃起来。书楼周围五十丈不许生火,日常三餐都是有人送来,至于洗漱,秦孤桐早已习惯冷水。 她将碗一推,到院子里打了几桶井水。脱了外衣挂在屏风上,不一会水声渐起,哗啦啦的响。 小厢房的门被缓缓推开,有人轻若无声的走进来。看着屏风上的倒影,蹑手蹑脚的走近,伸手摸上秦孤桐的外衣。 “阁下是在找这个么?秦孤桐一身整整齐齐的白色中衣裤,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晃晃手中的黄铜钥匙。 黑衣人提着秦孤桐的外袍不说话,秦孤桐倒是很轻松,率先出门走到正屋,做了个请的姿势:“何女侠,请坐,尝尝这阳羡紫笋。”说着将茶盏平推而出。 那茶盏来势不缓不急,何丽单手一托顺势坐下。心中却是暗惊,茶盏七分温热。她在外面潜伏许久,未见屋中生火。她压下惊诧,揭开面纱啜了一口,赞道:“白如玉露,芳香味甘,好茶。这般好茶才配的上秦家道化心法。” 见何丽一口道破自己出身和家学,秦孤桐到不奇怪,能避开府中明卫暗哨来到书楼,如何也得有几分本事。她反而颇为高兴:“深居府中,难与江湖朋友切磋武艺,时常有井底之蛙之感。小妹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想附庸风雅,以武会友。何女侠此来必有深意,只要不损我主家,孤桐愿鼎力相助。” 如此的彩头,何丽怎能不心动,她权衡一番,拱手道笑道:“人在江湖,受人恩情自当涌泉相报。秦姑娘,请!” 军中刀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鄣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 秦孤桐祖辈戎马出身,家传武器就取自军中横刀,但又略有改动。长三尺二寸,宽一寸一,刀身笔直,有铭文字迹不清。这把刀传至她手中,刀鞘早已遗失。她接管书楼钥匙时,方老爷找人重制刀鞘送予她。请得巧工坊师傅定制,用铁锻木制鞘,不蒙皮用秘制黑漆。犀角裹头,鞘尾以玄铁裹银缕,双耳错银嵌东海珠,用鼉龙皮做挂带。 得到之后,孤桐爱不释手,特意花大价钱将刀柄也换成铁锻木,又新做了条牛皮蹀躞带。 华山派剑法以“险”著称,但这个何丽是真是假难说,且九假一真。秦孤桐自知江湖阅历浅,不敢大意。 捭阖之术,开合有道。捭阖之刃,张弛有度。 秦孤桐握刀柄,沉稳一气。她知,何丽有求,自己无欲,此第一,已占上风。自己久居,何丽初到,此第二,占地利。 何丽不敢等,也等不起! 果然,两人刚刚走到书楼前方空地,还未站定,何丽长剑已到眼前。这一剑携风而来,月华一弧,直取秦孤桐咽喉。曲身前倾,左翻侧身,刀不出鞘,腿不离地,秦孤桐轻松化解这招。 何丽一笑,剑扫而过,不带喘息,连刺三剑。这招剑名为三凤宝莲,看似三剑,实则千招万式。意取华山三凤山,危栏相依,秀美若凤,层樊细皴如千叶宝莲。 这三剑看似分别取左右臂曲池穴和胸口檀中穴,实际其中剑影叠叠,虚影也可变真,只要稍有不慎,处处可伤。 秦孤桐沉腰拔刀,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于刀法而已就是说,攻击或防守,都以势的强弱来权衡。 势弱而藏! 此刻何丽一招三凤宝莲,强势而来,自当避让。秦孤桐急退三步,刀出一尺,刀鸣之音在这样一片剑影中破开,何丽剑势已竭,后招未至。 势强而行! 横刀顺手划出,秦孤桐手腕半转,刀尖朝上而下劈斩,这招叫做横刀斩马! 以横刀之刃,行陌刀斩马之威。千钧之力,一刀而下! 何丽勾手挽剑,腾身后跃,落地之后,空中什么东西缓缓而下,仔细一看,正是她的衣侧系带被割下半寸。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何丽拾起衣带笑道,“今晚夜色甚好,我有一个故事,不知秦姑娘有无兴趣。” 她来历成迷,意图不测。此刻脸上笑意盈盈,却是难料友敌。秦孤桐知不应听,可是夜色正好,听美人徐徐道来一段陈年往事,未尝不是乐事。 “我家旧居雁荡,山顶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雁荡山山水和华山截然不同,与这鹤鸣山也不大一样。秦姑娘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名山则仙,有一户人家世代侍奉山中高人。高人剑法奇绝,每代入世收一名弟子,这代弟子天资卓绝,只不过性格略有些孤僻,只与仆人家中一个女孩还算合得来。有一天高人朋友来访,偶见那仆人家孩子比划几招还算有模有样,就称赞了一句。” 说道这里,何丽有些苦涩的笑了笑:“秦姑娘必定也猜到了,那个仆人家小孩就是我。主人知道自然不悦,但他是大度之人,见我还算有几分机灵,就请华山掌门收我入门下。” “我拜入师傅门下,苦练剑法,不敢懈怠。心里就希望有朝一日,学成下山,可以回家见见父母和她。”何丽似乎已经陷入回忆,脸上神色变化不定,“我是从师兄口中得到她的消息,江湖新秀,东海兰陵,萧氏清浅。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这是主人为她取的字,至于为何冠姓为萧,我离开太久,已经记不清缘由。” 秦孤桐听她喃喃自语,似乎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果不其然,何丽神色渐渐凄凉:“我那时候学业不精,按门规不能下山。只能巴望师兄师姐带些消息回来,见过她的一位师姐说了句惊才绝艳,回来就闭关。”何丽说道这儿,突然一笑,花开嫣然。 “她一剑东来,挑了长江上十三座水寇大营,又在武坛盛会连战七人,声名鹊起,江湖上瞒不住事情,也都知道她师出雁荡,把她和另一名年轻少侠并称...” “鹤鸣雁荡!” 何丽抬眼看了她一眼,露出古怪的表情:“我自从得到她的消息,一直勤苦练习,大半年之后终于下山。可是...江湖已经没有她的消息,只剩下各式各样的传说。” “我那时候也只是初出茅庐,江湖上也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怎么打听也没有头绪,又离家太久,就直接回了雁荡山。”何丽一边回忆一边讲诉,之前虽然也有断断续续思考回忆,但从没有停顿这么久,秦孤桐抬眼眼过去,见她脸上灰暗一片,也不知道又过来多久,才回过神:“什么也没了,我只看见一片灰烬。人和房子都不在,我当时就蒙了。后来在后山看见主人的坟墓,不知道哪的仇家,居然挖坟掘墓......” 何丽的故事截然而止,孤桐却听出深意。她看看头顶高悬的圆月,玉盘中沁出淡淡阴霾,像墨汁在水中晕开。“你既然怀疑,何不去问问方少爷。” 何丽摇摇头:“我这些年已经知道,很多东西是问不出来的。我虽知当年清浅和方兴有些传闻。但只当是主人敌人寻仇,清浅身亡之后,方兴伤心之下回家守业。这十年细细查询,只剩下这条线索,我不得不小心。” 秦孤桐其实在她讲述一半之时,就猛然想起山谷里那鬼魅一样的女人。然而又觉匪夷所思,自己也没理由相信这一闪而过的猜测。她闭口不谈,客客气气的送走何丽。 明月别枝,虫声透窗。她解衣欲睡,翻来覆去怎也睡不着。 方家有何理由囚禁何丽口中的萧清浅,不管是从何丽还是其他江湖传闻中,鹤鸣雁荡这对江湖侠侣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为财?早该杀人灭口,留着作甚。 为仇?难不成因爱生恨,显然不像。 为武功秘籍?萧清浅失踪的时候,方老爷已经四五十岁,方兴也小有成就,全无理由自废武功从头开始。 那到底为何? 十年...十年前后有何不同? 九转龙丹! 第6章 旧闻 不对不对,九转龙丹炼制,至少十几年之久。且方家祖上本来就是旧朝御医,武乱十五年期间,天下分裂,方家那时便在西南鹤鸣山开山建府。 秦孤桐颠来翻去想了又想,全然没有头绪。干脆起身看了半宿书,直到三更天,外头山鸡打鸣,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晨练完毕,洗漱中,日常送餐的老婆子才过来。秦孤桐开口想问,话到嘴边又收回。这阿婆是方家旧人,虽知道的必然比一般人多。而且较其他人,孤桐与她也熟悉一些。但突然聊些以往不提的,难免叫人生疑。 “阿婆,赵哥这些日身体如何?”赵哥是阿婆的小儿子,身体弱,常年喝药。 赵哥原先每天要吃八分钱的药,亏的方老爷怜惜下人,免了不少。可如今,阿婆心里一痛:“唉,刚好些。前些日子又摔断了腿。” 阿婆将早点一一取出,又把昨天的碗筷收入篮子里。进了小厢房,把秦孤桐的脏衣服打包。秦孤桐边喝粥边思索着如何开口,就听外面传来温婉轻柔的声音:“秦小姐在吗。” 秦孤桐出去一看,原来是二小姐院里的荷兮。她忙换上笑容:“今早朝霞贯日,果有贵客临门。” 荷兮小脸一红,欠身万福,容姿娴雅:“秦小姐折煞我。” 秦孤桐侧让身子:“荷兮莫要多礼,进来说话。” 荷兮浅浅一笑:“二小姐请秦小姐履行旧约,午后在小练武场见。荷兮还需回去复命,来日必定前来叨扰。” 秦孤桐这才想起那盒龙眼。她本就为自己昨日冒失行径后悔。这会想起还欠方未艾比武一事,更加懊悔,然已无济于事。她点点头,目送荷兮离开。 “唉,脱毛凤凰不如鸡。”老婆子抱着衣物出来,看着荷兮的背影感叹道。 秦孤桐心里一跳,状似无意的说:“世事难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是啊。”老婆子感叹一句。 秦孤桐见她没有往下说,心中苦笑,却灵光一现,接了一句:“我听说原来是许了人家的,不知道....”边说着边暗暗观察老婆子。 老婆子皱皱眉,思索着说:“许了人家?倒没听说过呀。” 秦孤桐拿起碗筷,也不特别热心:“阿婆你歇会,我吃完你把碗筷带走。” 老婆子也乐意在这儿等,回去也是干活。扭头转身去拿墙角的小板凳,秦孤桐趁机进屋拿出个小坛子:“阿婆,这是上次二小姐找我有事,赏的青瓜子,我也想不起来吃,你带走吧。” “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连忙推脱。 秦孤桐打开盖子,掏出一把青瓜子塞给她,将坛子放她脚边,自己坐回小案几边,呼次呼次喝起粥。 老婆子磕了几个瓜子,便觉得坐着光吃有些不好意思,就寻思着说聊点什么:“秦姑娘,林小姐许的什么人家啊?” 秦孤桐一愣,心里七绕八转。假装咽下一口粥,含糊的说:“我也记不清听谁说的,阿婆你也知道,我跟前院那些人也不熟悉,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她姓林。” “哦哦。”老婆子升起几分自豪之情,“估计是胡说八道的,林县令家是外地的,他走的时候,荷兮比你那时还小几岁。” “那有十年了吧。” “没有!我想想,今年是猴年,你是狗年进的府,她是...有八、九年了!”老婆子吐了瓜子壳,铁板钉钉的说道,“她晚你一年进府,这个不错的!” 九年...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孤桐脑子里飞转,脸上却不敢表露,顺着问:“虽说现在没皇帝了,但县令家小姐也是小姐,怎到我们府里做丫鬟?” 老婆子伸手到坛子里又抓了一把青瓜子,叹了口气:“说起来就是惨啊,都是命!。” 秦孤桐见老婆子话瘾上来,都开始吊人胃口,心里乐开花,脸上急切切的催促:“阿婆快说快说,九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婆子嗑了一个瓜子,呸一声吐了瓜子壳,笑眯眯的:“那是混年,不安生,不光县里,咱府里也闹腾。有说闹鬼的,有说是万恶林的凶徒,有说江洋大盗的,呸,咱府里那时候...哎,谁也不知道咋回事。” 见自己没头没脑说了一堆,将秦孤桐好奇心勾上,老婆子一笑:“那年县里突然开始人失踪,府里也是,报了案,官府查,老爷带人找。后来在山谷里找到了失踪的所有人,堆的跟一座小山一样。这多大的案子,君瀚府都惊动了。林县令没能破案,上面一层一层怪罪下来,林县令治了罪。老爷好心就把林小姐领回来。林县令是好人啊。” 秦孤桐没想到荷兮居然有这么一段故事,心中未免多了几分同情。又和老婆子聊了几句,见套不出什么,开口道:“说来,咱府上,没有比阿婆你资历更老的啦。” 老婆子聊着欢快,脚下堆了一滩瓜子壳:“老的也有,这不过那年死了些,唉,原本就不多。现在这些丫头小子都是后来进府的。” 送走老婆子,秦孤桐不由皱起眉头。 下午走进练武场的时候,方未艾和何丽已经在。她两站在伞下正说着话。林荷兮站在一旁,见她来了,微微一笑,欠身施礼。 秦孤桐想她原本是官家小姐,现在却委身为仆,心中感叹,看过去的目光多了一份温柔怜惜。练武之人本就目光深邃,她这一眼到生出几分深情,教荷兮俏脸一红。 方未艾见她,免不了一番嘲笑打趣。好在两人互相闹惯了,彼此也都不在意。 秦孤桐和何丽昨天已经一战,今日不过走个过场。 剑鞘一抬,长剑飞出,何丽手腕一抖,已经接住宝剑顺势抖了个剑花。秦孤桐自然不能示弱,她伸手到腰后,在刀鞘上一拍,白光一闪,利刃弹出,在空中快速飞旋,如同骏马奔驰的车轮,转瞬就到何丽面前。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两人这手虽不是花拳绣腿,却也是各尽卖弄。 秦孤桐看着何丽长剑飞刺,勾着横刀打个转,又将刀甩了过来。方未艾在一旁连连鼓掌叫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恨不得跳入场中加入战斗一般。两旁的婢女仆役也纷纷跟着叫好,帮着鼓气喝彩。 到和看杂耍没甚么不一样。 只一人不同,便是林荷兮,她面上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婉约淡然。紧紧绞着衣带的左手,泄露出几分紧张在意。 这场比赛当然没危险,无非秦孤桐与何丽各自卖弄一番,让二小姐添几分乐子。主人开心,余下的都好。方未艾叫人抬上案几,仆役支起遮阳华盖,婢女们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瓜果点心,甘汁冰饮,又是一场主仆欢畅。 因未午睡,方未艾有些乏,何丽和秦孤桐各有心事,便乘机散了。送走二小姐和贴身仆从,何丽也告辞,秦孤桐知她必定又到各处调查,也无心管她。 “荷兮,来。”秦孤桐将自己杯中一饮而尽,满上冰镇乌梅浆递过去,“莫嫌弃,喝些解暑。” 林荷兮在府中身份算是薇薰菀管事,喝这一杯不算越礼。何况其他仆役婢女都各自忙活,也都不曾注意。可她瞧着秦孤桐递过来的这青瓷杯子,却似心中小鹿乱窜。悄悄瞧了一眼,连忙垂下,双手接过杯子。 秦孤桐见她慢慢喝下,心里颇为高兴。林荷兮身子骨看起来比一般女孩还弱几分,刚刚这烈阳下站了一会,脸上居然苍白几分,估计不消片刻,就要被暑气侵袭。 秦孤桐心里有事,与她闲聊几句便回了书楼。上午老婆子走后,她越想越怪,翻出了以前的账目。方府在武乱十五年后便开始落魄,历来人丁不兴,支出收入账目有限,查起来也方便,只要找到十年前后的账目,必然能发现些许。 书楼的书本大多数都是秦孤桐负责,账本之类虽多,但她隐隐都有印象,很快便找出来。只上午时间有限,刚刚看了几本。 秦孤桐从练武场回了书楼,继续翻着账册。突然看见柜底压着厚厚一叠纸张,纸已脆黄,边角破碎。纸上大概记着每月的花销支出,甚至写法并不算十分规范,远没有大户人家账本该有的样子。 有一项大头支出,写着“炼丹”,这项支出几乎是其他的数十倍,而从其他的花销来看,那时候的方府惨不忍睹,收入不过是几亩薄田,几乎隔一张纸就写着典当某某物。 秦孤桐又连翻几张,看见当年第一月的纸上写着年岁——武历四十七年,那是十三年前。她稳住心绪,将其余的一沓都看过。竟然发现十年之前,方老爷已经炼成九转龙丹,且对外出售。大概刚刚开始,没有名气,售价极低。 如今有价无市的九转龙丹,那时一瓶不过三十两银子。当初买药的人,如今必定庆幸不已。秦孤桐笑着想,心里也松了口气。若是方家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她又该何去何从。 既和方家无关,那就不必担心。改日找何丽说说,免得她在这儿浪费时间。第二天何丽又来一趟,秦孤桐和她说于情于理方府都不可能害萧清浅,她有疑惑不如直接问方兴。何丽听完又闲聊几句,见套不出话,便走了。 秦孤桐知她不信,也无奈。日子一天天过去,又到下山的日子。按着方老爷的吩咐,每月初要给慈姨送粮食日用。 秦孤桐换了一声男装,从书楼后跃下。 第7章 疯子 在陡峭岩石跳跃腾挪,不到两个时辰便到山下。她本想留一夜,谁知原先那说书先生已经不在,换了个老头子说君瀚府大帅遇刺之事。这是大事,许多人在下面议论纷纷,到比老头儿说得精彩。 秦孤桐吃完一碟蜜钱,起身在城中转了片刻,只买一包白糖糕。左右无事,干脆连夜赶回山庄。这一来一去翻山越岭,少说五六个时辰。亏得她一身武艺,脚力非凡。 将白糖糕挂在树梢,秦孤桐翻身一跃飞上书楼。这一番折腾,连晨练都免去。秦孤桐沐浴更衣,穿着中单坐在床上盘膝运功,一上午的时光就消磨殆尽。 穿上外衣,挂上横刀,拎起采购的物件。秦孤桐窜进书楼,按动机关移开书架,露出墙上暗门。弯腰下去,漆黑一片,秦孤桐提着宫灯照不过三步。走道里只有她一人呼吸最明显,合着轻微脚步声,在幽寂中放大放大,直到让人犯怵。走了约百十步到铁门前,将东西放在小门前,秦孤桐转身欲回。 “阿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在这一片浓墨漆黑中,叫人后脊发麻,浑身升起寒意。 秦孤桐早觉察铁门之后有人,不猜也知是慈姨。就纵是这样,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免不了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下心中渗渗的不适:“慈姨。”声音中有三分雀跃欢喜。 铁门底下的小门打开,露出一张慈眉善目脸:“阿桐啊,怎么不来看慈姨。” 秦孤桐走上前,略有些腼腆的说:“上次贸然来,怕老爷知道责怪,也怕给慈姨添麻烦。” 慈姨在门里笑起来,柔声安慰:“不必怕给我添麻烦,你来我开心还来不及。老爷既然让你管事,自然是放心你的,不必有什么顾虑。” “真的?”秦孤桐声音提高,连忙掏出钥匙,“慈姨,我能进来么?” “当然能,快来陪我说说话。” 秦孤桐伴着慈姨,两人慢慢往木屋走去。 木屋建在谷中一处高起的小坡上,前后四间。在这幽谷中竟然还围了一圈芦苇矮篱笆。小院地上种着冬寒葵、青菜、茄子,东边搭着架子,牵着扁豆藤。 篱笆边种着花,枝叶交映,芬芳袭人。细看翠蔓红花,重瓣鲜艳,柄枝生得茎刺,正是刺蘼。刺蘼花蔓柔软缠着芦苇蔓延,半边篱笆像一道花墙。屋后还有几颗树,因年岁旧已经高出木屋。树冠如茵,半遮盖屋顶。时逢秋初,树上李子已经寥寥无几。仅剩的的几个也藏在树叶后,风起才见。 “慈姨这儿真好,山水有灵,风光宜人。”秦孤桐笑道,“怪不得慈姨瞧上去这么年轻。” “是吗?”慈姨回头看她,眉眼好笑指着院子的石凳说,“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嘴甜。先坐会,我把东西拎进屋。” 秦孤桐摇摇头,四下张望:“慈姨,我来吧。放哪?” 慈姨推她坐下:“不用不用,你坐。听慈姨话。”拍拍她肩膀,伸手夺过布袋。 秦孤桐见她吃力,伸手想要帮忙。慈姨不许,双手拎着布袋挪向左边偏屋。秦孤桐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下意识寻找那夜去的地方。果然在东南边,隐约可以看见飞檐一角。而那神秘白衣女子所在之处,因地势低洼,被茂林竹海遮掩。 秦孤桐一想起那满脸伤痕的女子,心中就不由的好奇万分,琢磨该如何跟慈姨套话才好。这幽谷隐蔽,方老爷绝非无事找事,将慈姨和那女自藏匿其中。 “阿桐,来喝水。”慈姨端着雕花描金托盘走出,上面放着两只瓷盏。那茶盏颜色极美,如明月染春水,表里无纤瑕。 秦孤桐闻声,连忙转过身迎上去。慈姨将托盘放着桌上,取一杯递给秦孤桐。秦孤桐双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好喝,这水比府里的甜。” “你这孩子尽会哄我。”慈姨笑着拍拍她肩膀,让她坐下。“分明都是鹤鸣山上流下来的水,哪有什么不同。” 秦孤桐摸摸鼻尖:“我也不知,就是觉得慈姨端给我的,分外好喝。” 慈姨掩唇而笑,在她身旁坐下:“你这孩子,有你来陪陪我。我在这山谷里的日子也好消磨些。往后要常来。” 秦孤桐将茶盏搁下,盏底碰到石桌,微微一声清响。她手放在膝盖上,点点头:“恩,我一定常来。慈姨一人在这谷中,景物虽好,看久了只怕也乏味。毕竟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慈姨深深看了她一眼,过来许久才接口:“阿桐啊,我与你说的话,你可别往外传。” 秦孤桐微微张嘴,面露不解,口中急道:“慈姨,我能往哪传呀?府里的人我都不熟,平日就在书楼里。” 慈姨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安抚道:“我知道,老爷说过,你这孩子静得下来,呆得住。我告诉你,这谷中...不止我一个人。” “啊?”秦孤桐双目微瞪,似乎极为吃惊,转瞬换上笑容,“我知道,还有我。” 慈姨一指戳在她额头:“你这孩子,我可没逗你。你说我一个大活人,又不曾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无故躲在这不见人不见鬼的地方,你就不好奇?” 秦孤桐点点头:“好奇的,原想着老爷金屋藏娇。但见慈姨的模样气质,只怕便是故去的老夫人也比不上的。” 慈姨掩唇一笑:“你这孩子尽瞎说话。我在这个谷里是有缘由的。你瞧见那边的屋子了吗?” 秦孤桐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转头道:“刚刚就瞧见了,还想问慈姨你怎么不住那大砖屋。” “那里住着人。” “啊!谁?”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慈姨拉着秦孤桐的手拍了拍,“老爷年轻的时候,方家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家境平寒哪里娶到好媳妇,拖到快三十,才娶了君瀚府一个偏将的女儿。这女人是个有病的,好在方家本来就是医药大家,就这么一直吊着。 那女人仗着自己是君瀚府出身,在府里十分跋扈。太爷和太夫人见她一直生不出孩子。自然心急如焚,便给老爷找了一个良家子填做偏房。这事情让那女人知道了,她哪里容得下。也不顾那良家子已经身怀六甲,将人活活打死。 那良家子虽死,但腹中的孩子却活了下来。老爷本是要将那泼妇休了。然而人已经死了,而泼妇又是君瀚府出身,太爷和太夫人几番苦劝。这事情只能作罢。那良家子生的孩子也归到泼妇名下,做的方家嫡长子。” “这...难道是方少爷?” “正是,只这个事情还没结束。”慈姨叹了口气,“自打出了那事,老爷便搬到书房住。泼妇见状,心里又急又气,便开始使些花招。然而老爷那时候已经喜欢上一位温婉的姑娘,只不过碍于礼节,一直不曾说出口。又觉得妾室的位置,实在辱没了那女子的才貌,便起了休妻的念头。这事情不知道怎么让那泼妇知晓,便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和老爷同房。过了半个多月,便说怀了孩子。” 趁着慈姨喝水润口,秦孤桐问:“难道是二小姐?” 慈姨将杯子往桌上一磕,冷笑道:“二小姐聪明伶俐又漂亮乖巧,怎会是那泼妇生的!也是老天报应,那泼妇不知是不是药吃多了,孩子生出来就痴痴呆呆,疯疯癫癫。方家怕她生事,也不敢放她出院子。那泼妇守着那疯孩子,没多久就死了。那孩子长到十六七岁,老爷瞧着该给她找门亲事了,便将她放出来。谁知道府里府外就不安生,整日闹鬼死人。” 慈姨看着秦孤桐,叹了口气:“老爷坐不住了,带着人日日夜夜的搜查。终于有一夜,在后山看见那恶鬼正抱着一具尸体啃,正是那泼妇生的疯子。” 秦孤桐张嘴“啊”了一声,追问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毛病?” “哪里知道什么病,八成是娘胎了带出来的。”慈姨冷笑道,接着脸上一暗,又叹了口气。“按说着那疯子是该杀千刀万剐的,然而毕竟亲生骨肉,老爷就心软了。将她锁在那。” 慈姨指着东南方向说道。 第8章 侠侣 慈姨口中道出一段骇人的旧闻,山谷里风都冷了几分。望着四面翠屏,漠漠山岚,秦孤桐又待了片刻,告别慈姨回到书楼。 刚刚出密室,就听见外面有小孩的嬉闹声。大约因老爷少爷都不在府上,守卫都懈怠了。秦孤桐眉头一皱,锁上房门走出去。 “我是大侠!你是....你是强盗,我要打死你。”方家小少爷大吼着推倒小厮。 小厮摔了个龇牙咧嘴,对着小少爷眉开眼笑的说:“大侠饶了小人吧!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对不对!”方家小少爷气得直跺脚,“你要说,要说...你要说!”他想不起强盗要说什么,急得在原地打转。冷不丁回身用力踩了小厮一脚,冲着他大发雷霆。 秦孤桐透过门缝看了一会,见中主仆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推开房门,走到书楼大厅。 方家主仆二人听见声音,抬头看去。见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并不眼熟。不知为何从书楼里面出来。那小厮是个陪少爷玩耍的,在府上大小人物都见过。见秦孤桐面色不悦的走来,正要呵斥。突然想起,老爷少爷都是严禁府中人接近书楼重地的。他也听旁人说过,有这么号人守着书楼。 方家小少爷上下打量了一下秦孤桐,负手仰头说道:“你是何人?见我为何不行礼?” 秦孤桐见六七岁的小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不由有些好笑。微微欠身,抱拳道:“见过小少爷。” 方家小少爷刚要说话,外面传来呼喊声,正是他娘带着丫鬟找来。 小少爷扁扁嘴,应了一声跑出去。 秦孤桐跟着走出去,书楼毕竟是府中禁地。这小少爷要是日后有事没事就跑过来玩闹,她既管不了又不能不管。日后方老爷回来,还不是怪罪在她头上。 “书楼管事秦孤桐,见过夫人。” “免礼。”夫人弯腰替小少爷擦汗,抬头见秦孤桐,上下打量一眼道,“听老爷提起过,说秦姑娘是秦大侠之后。在府中长大,稳重踏实,故而委以重任,守着书楼重地。今日一见,果然是本分人。” 方夫人笑意盈盈的说着,却是话中有话。秦孤桐越听越觉得怪异,又想不出个由头,抱拳道:“不敢,秦家受老爷大恩,孤桐只能尽绵薄之力报之一二。” “秦姑娘谦虚了。我听闻秦大侠走时,你不过才十二三岁,却已经习得一身本领。”方夫人突然上前牵着秦孤桐的手,回头对丫鬟小厮说,“带小少爷回去,给他换身衣裳。” 秦孤桐看着方夫人娇美如花的脸,一时有些糊涂,只能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 “我见着秦姑娘就觉得亲切,练武的姑娘就是有股英姿飒爽的气势。”方夫人叹了口气,拍拍秦孤桐的手背,拉着她往前走。 秦孤桐被她牵着手,只觉进退两难。随着她走了几步,低头应道:“夫人谬赞。孤桐不过是个练过几日功夫的粗人。” 方夫人扭头对她一笑:“你这话,可把我也骂进去了。” 方夫人脚步虚浮,腕肘无力。指尖虎口柔软光滑,全不似练武之人。 “我和方兴那时候在江湖上,也是人人称道的侠侣,只可惜生了孩子,伤了身体,再做不来飞檐走壁。”方夫人叹了一口气,抬头望见倦鸟归巢。那不知名的鸟儿,在空中打了个转,发出一声鸣叫,抖着翅膀没入林中。 秦孤桐突闻这句话,心中惊讶诧异。顺着方夫人的目光看着那只山雀,心中却是想到别处去了。 鹤鸣雁荡的故事,秦孤桐是从山下说书人那儿听到的。说的是江湖八卦,又关系到鹤鸣山的主人。大伙都爱听,新来的说书人生意格外好。秦孤桐昨日下山还想去听一听,只可惜那说书人已经不在。 按说书人讲的故事:这鹤鸣山就在眼前,大伙都是知道的。而雁荡山,在千里之外。鹤鸣雁荡,说的是这两座山,又不是这两座山。话说那一年江湖上出了不少青年才俊,个个都是意气风发,惊才绝艳。其中一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便是咱鹤鸣山方家,方大少爷。那一年方大少爷年方十八,长得剑眉星目,走得龙行虎步,叫多少江湖女侠倾倒。方少侠何许人物,等闲哪里瞧得上眼。 如今江湖上闲聊起来,总离不开群芳谱、美人榜。可有些人不在榜上,也难掩盛名。你说昆仑玉、广陵月,这些盛名不衰的女侠可会在意?当然不会在意。连那位江湖状元都说了——‘若名在其中,反倒辱没谪仙。’ 诸位可知道,十年之前,江湖上还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女侠! 我且卖个关子。 十二城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十二城盟第一城流春城城主——东君青飞疏!当年便是这位女侠的爱慕者。 她出身神秘,无人知晓。那年正逢江湖盛会,群侠并起。她孤身长剑,连挑三十座水寇大营,长江为之水清......待到武道大会,才隐约透出些风声。那少女自称姓萧,名清浅。又有人花重金从江湖上最好的风媒顺风耳那里买到的消息,说那少女最早现身的地方在兰陵郡...... “东海...兰陵...萧氏清浅。”秦孤桐躺在床上喃喃自语,眉头皱成一团,心中像有坛浆糊打翻了一般。 那山谷里的白衣女子是方家的疯小姐,那倒是和送饭老婆子说‘那年不安生死了许多人’对上了。 方少夫人是传说中的萧清浅?何丽难道不曾见过少夫人?到也是可能。只不过,少夫人为何要隐姓埋名嫁入方家。 不对不对。 秦孤桐卷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突然坐起来,她突然想起,少夫人嫁入方家的事情,她是有印象的。那时候她已经在方家二三年,身体也养好些,许多事情都记得。 少夫人嫁入方家,应该是七八年前的事情。 那就怪了,若是两人早就认识,何必都折腾这许久。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能对他人说起的秘密?好像也并非不可能。 萧清浅出身神秘,那何丽不也说,主家的坟都给人挖了吗?若是为了躲避仇家假死,却也是不无可能。 孤桐正心中思量着,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推窗一看,不远处站着高挑的人影 见她推窗,何丽展颜而笑:“秦姑娘好耳力。” 秦孤桐心道:你半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我若再听不见,这双耳朵要有何用。 “何女侠深夜拜访,必定是有大事?” 何丽的外貌并不美艳,然后那双眼却像夜里的猫,透着诡异的魅惑。她慢慢走来,手肘支着窗沿,上身微倾看着秦孤桐说:“无事便不能来了么?” 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秦孤桐无奈的摸摸鼻子,反问道:“你见过方家少夫人吗?” 何丽目光中透出疑惑:“怎么突然问起她?”接着又戏谑说:“难不成今日见了你家少夫人一面,便念念不忘。诸宜宫百无禁忌,秦姑娘可以要我介绍?” 秦孤桐到底是少年人,脸皮顿时有些挂不住。那诸宜宫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一处魔窑。聚集了一班龙鬼蛇神,酒池肉林,男女不忌。 何丽见她突然面色一冷,知道惹她不快。又想到自己身负要事。这次可是难得的机会,方家老爷少爷都不在府里,空防无备。可自己在这方府寻觅许久也不见端倪,只怕线索还是在书楼。无端惹了这秦家少女,反而坏事。她指尖拂过窗棂,笑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你家少夫人,我见过她一面。怎得,有什么不对劲?” 秦孤桐闻言也顾不得生气,抬头仔细打量何丽。见她眉梢眼角透着轻佻,不似之前见的那般端庄。心里疑惑,对她说的话,更是半信半疑。 “秦姑娘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何丽抚脸轻问。 秦孤桐没好气的说道:“月下见美人。” 她说并不深情,口气更是随意的很,可却偏生出一股道是寻常的温柔。 何丽看着盘膝而坐的少女,她披散的长发、她白色中衣上的褶皱,还有温柔深邃的眼眸。 待事成之后,一定求殿主不杀她。 第9章 金屋 第二日下午,前院的邢管事疾步匆匆赶过来。 秦孤桐刚刚练刀完毕,手中横刀还未归鞘。 “快,大少爷找你。”邢管事见她不动,急的伸手要来拉。秦孤桐身形不动,脚下却是后退半尺,正好避开管事的手,收刀回鞘。 邢管事一愣,他是府里的武管事,有二十年硬功夫在身的。今日却叫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摔了个下马威,让他脸面如何挂得住。他双眉一沉,伸出来的手不但不收回,反而青筋暴露猛地往前一探,还是抓向秦孤桐的手臂。 秦孤桐并非有意,只是练武之人习性使然。然而邢管事突然发难,她自然要避让。她身子一侧,邢管事随即横臂一扫。 秦孤桐气沉丹田,脚下生根。双膝一折,向后仰倒。邢管事一招落空,秦孤桐已如白杨挺拔站直。 邢管事见状,输赢之心更重。他双手化掌,左击秦孤桐肩膀,右锁她手臂。右腿踢出,往后勾她后膝。上中下三路,秦孤桐想要再避让是万万不可能。 她提气轻身,一脚蹬在邢管事左腿上。借着这股力,凌空一个翻身。半空中,横刀刀鞘打在邢管事手臂上。待她落地,已经在七尺之外。 “邢管事,可别让大少爷久等。”秦孤桐拱手笑道。 邢管事看看自己的手背,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身体发颤,好像听见一个天大笑话。接着长吁一口气,抱拳一礼:“井底之蛙不知身边藏龙卧虎,叫秦姑娘见笑了。请!” 秦孤桐见他神色真诚,到生出敬佩之心。拱手回礼,也不作态,抬步往前院走。 “大少爷找我何事?我一直以为少爷在山下庄子里。”秦孤桐边走边问道。她在方府十年,方兴从未找过她。按理说,他现在该忙于龙丹大会才是。 邢管事听她问话,想到山下那位大人物,不由担忧,便说道:“前两日来了位贵客,少爷便将他安排在山下庄子里。” 那与我何干?秦孤桐心道。 她想了想,又问道:“邢管事,我一贯在书楼,府中许多事情多不懂。还请你提点提点。” 邢管事闻言只得苦笑:“秦姑娘,并非在下推诿,是真不知道是何事。”他突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说,“昨天晚上,少爷和少夫人吵了一架,睡在书房。今天接到一封书信,急急忙忙让我找你过去。” 吵架?书信? 这两件事情只怕没有什么关联,若问书信,邢管事只怕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秦孤桐秀眉皱起,接着又舒展开:“原来如此。说起来,昨天下午我还见过少夫人一面。我在府中这些年,到难得见到夫人,真是美人。怪不得这些年少爷从不沾花惹草,真叫人羡慕。” “哈哈,秦姑娘你这样的相貌武艺,还好在我们府中,要不然江湖上的狂蜂浪蝶只怕要烦死你。”邢管事笑起来,果然是女儿家,关心的还是儿女情长的事情。 秦孤桐根本不在意他说的什么,只顺着话题问道:“那当年,少爷也是少夫人的狂蜂浪蝶?” “啊?”邢管事不解的看着她,摇头道,“少夫人虽然出身鹰潭谭家,然而并不会武功,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少爷和少夫人结亲之前,都不曾见过面。” 这下轮到秦孤桐诧异了,她连忙追问:“鹰潭谭家?少夫人姓谭?不会...不会是养女之类吧。” 这下邢管事彻底迷糊了,哭笑不得对她说:“秦姑娘,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少夫人和少爷结亲,是在下陪着大管家去鹰潭提的亲,一手操持。那场面真是,光是沿河洒的喜饼就有三千斤,断断不会错的。” 秦孤桐只觉得脑袋不够用。 不等她想明白,邢管事已经带她绕过荷塘,穿过曲桥,直接将她领进书房。 秦孤桐吸吸鼻子,道:“见过大少爷。” 她心中万千疑惑,忍不住抬眼打量方兴。几日不见,方兴下颚长出短须,瞧上去年长了几岁。而立之年的男子,正逢容颜不衰又有岁月沉淀。况且富贵养人,权势润心,眉间淡淡地忧郁更显魅力。 方兴觉察到她的目光,心出不悦,面色却不见端倪。他贵为方家大少爷,多少女人想爬上他的床。他抬抬手屏退邢管事,瞥了秦孤桐一眼,抽出一封信。 “送到谷中去。”这些年,第一次从他嘴里说那地方。仿佛有根鱼刺卡在咽喉,弄得吐词含糊。 秦孤桐心中诧异,稳步上前双手接过信封,顿了顿转身要走,就听身后方兴又说:“要快。” “是。” 秦孤桐怀揣着信件立刻飞奔到屋子。关上扇门,她胸腔里还扑腾扑腾的狂跳。那份信在她怀中发烫,逼得她掏出来。她捏着信封一角,抬起对着太阳照了照。方府用的信封太好,不但厚实还有洒金。 站在房门后静候片刻,见无人跟来。秦孤桐松了口气,推开门,快步进书楼。黄铜钥匙插进锁眼,一扇扇门,她走到书楼最里面的偏间。 书架移开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秦孤桐下到密室,一、二、三、四...一百一十三步时候,铁门森然的横在面前。指尖拂过那把特别的钥匙,秦孤桐缓缓的将它插进锁眼。静谧的暗道里,响起细微刺耳的声音。 不管秦孤桐如何小心,推开铁门的刺耳声还是无可避免的在密道里回荡。像猫爪挠着墙角,像锅铲摩擦铁锅,让人牙龈发软、头皮发麻,恨不得将这铁门踹飞。 秦孤桐急急忙忙锁上铁门,往山谷里跑。等她跑到慈姨的小院前,发现似乎人不在。 “慈姨?”秦孤桐试探的喊了一声。 她等了片刻,无人理会。 秦孤桐推开篱笆门,走到正屋。脚下生异,她低头抬脚一看,一只白玉耳珰半埋土中。秦孤桐心中大惊,连忙伸手推门。木门无锁,一推便开。 “吱呀。” 木门打开半扇,秦孤桐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外。 锦绣铺设,翠红罗列。和木屋的朴素截然不同,屋里的摆设可谓珠光宝气富丽堂皇。本只是遮风避雨的木屋,推开门刹那间变成贝阙珠宫。屋顶上镶嵌着南海的夜明珠,便是白天也是霞光流转,瑞气隐隐。歪腿木桌下垫着漆雕胭脂盒,侧边隐约写着‘润水’。木桌上放着镶金水晶镜,妆奁大开,云凤纹金钗、牡丹凤凰纹金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步摇、白玉嵌翠碧玺花簪...耳珰步摇,玉导金篦铺满桌。 秦孤桐震惊不已,恐踩脏地毯。探着身子往里看,隔着画粉银屛,隐约可见绣被罗帏,但不见人。宝鸭熏炉孤零零在的地上,香烟斜袅。 看着栽绒银丝毯上随意扔着的各色金银玉首饰,秦孤桐慢慢合上门。 她站在门外静了静心,手指拂过腰后的横刀,转身往东南方向走去。 远山似天倾,遮了太阳。冷风穿林而过,簌簌作响。还好有幽香盈盈,秦孤桐眉头微微舒展。近日来诸多事情,扰的她心神不宁。此刻走在幽径上,青山隐隐檀香微。心底烦躁不安消退,顿时有出世之感。 静心深吸一口气,诸般烦恼一扫而空。 脚步轻松踏过草地。穿过一片竹林。不多时便看着高地上那排砖瓦屋,秦孤桐目光转向一侧的低洼处。却见一个身影走入那栋孤零零的大屋。 镂麝金裙杏子衫,绣蝶红帛茱萸带。虽只是一瞥,秦孤桐却看得清清楚楚。进去的人正是慈姨,只是这一身衣衫太过明艳。孤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慈姨盛装打扮到这来做什么? 秦孤桐莫名其妙,想了又想还是百思不解。 她恐这屋子年久失修,屋顶的瓦片禁不住踩。但透过窗户门缝往里看,不免容易让人察觉。她心中有了计较,静心提气,脚尖连连点地。只见残影一道闪过,秦孤桐已经置身屋侧。毫无迟疑,她一手握住着腰间的钥匙串,一手扶着横刀。微微一蹲,接着纵身跃起,稳稳落在屋脊上。 四野寂静,唯有鸟鸣兽叫,秦孤桐收回目光,缓缓俯下身子。手掌拂过面前的一排排黑瓦,在一块松动的瓦片上停下,慢慢将它掀起。 屋子里传出动响,接着是慈姨说话的声音。 秦孤桐俯身往下看。 第10章 变天 这屋子极古怪,宽大空旷。两个厢房隔间的墙壁只有一人高。所有东西都贴着墙边安放,倒是一应俱全。 屋子中间有根铸铁巨柱,比百年老树还粗些。那根铁柱仿佛是随意做成的,竟然不是浑圆,仔细看还能看出当初熔炼的物件。铁柱突兀的立在屋中,上面挂着四条手腕粗的铁链。 铁链很长,秦孤桐顺着看过去,突然一懵!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肤色宛如半透的美玉。然而那下面浮现的一根根青筋却让人害怕。消瘦嶙峋只剩下皮骨,一袭白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四根铁链分别锁着手腕脚腕,她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凄清寂寥。似乎觉察到秦孤桐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秦孤桐这才看清她的面容,那双眸色极浅,像秋水无痕般澄澈,却幽暗空洞不见流光。 秦孤桐鼻尖一酸,生出一股悲恸。 那张清丽绝尘的脸上,全无半点喜怒神色。若不是天下绝无这般巧夺天工的手,秦孤桐几乎认定她是一具木偶。 那女子低下头,秦孤桐赶忙定了定心神。她移开目光,扫视整屋。见慈姨正蹲在一个炉子前,手里拿着扇子。不时掀开白瓷药罐看一眼。 这场景十分怪异,慈姨穿富丽堂皇。不但如此,眉画柳叶鬓堆鸦,插着数根金钗,却干着丫鬟仆从的活。 秦孤桐又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心道:她这副样子,就算不锁着手脚,眼瞎也干不了活。也只能委屈慈姨在这幽谷里照顾她。 秦孤桐思伸手摸摸怀中的信件,想着不知还要等多久。就见慈姨站起身,绕身珠珞摇晃。她扶了一下发边金钗,用丝帕裹着药罐的手柄,将药汤倒入碗中。 慈姨端着药碗走近白衣女子,她将药碗抬到嘴边吹了吹,对着白衣女子说:“好烫,还不能喝了。” 秦孤桐心想:慈姨真是温柔。 她这念头刚一升起,眼前却突成惊变! 慈姨扬手一泼,滚烫的药汤尽数淋在白衣女子身上。一袭白衣,瞬间染上大片污褐色。白衣女子浑身一颤,慈姨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少喝一碗你这怪物也死不掉!他知道给屁!只要你活着就行...哈哈哈,你这丑八怪怪物。”说着将药碗砸在白衣女子身上。 ——哐当! 瓷碗摔的四分五裂,刚巧掩盖了秦孤桐拔刀的声音。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脑子空白一片。看着白衣女子古井不波的脸,秦孤桐硬生生压下满腔的惊怒,缓缓将刀推回刀鞘。 “都是你啊,都是你啊!”慈姨突然幽怨的嚎叫起来。那声音像深夜里北风呼啸枯林,如鬼哭,如狼嚎。 秦孤桐深深叹了口气,她不知该憎恶还是该同情。这一方世外桃源一样幽谷里,或许关着两个疯子。 慈姨哭号半天,许是累了。突然停下,快步走到屋子东侧,那里桌上放着一方镜子。慈姨将脸伸到镜子面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一边用手绢小心擦拭眼角,一边喃喃自语:“花了...花了...” 秦孤桐看着她夸张的妆容,看着她眼角遮掩不住的皱纹,心中酸涩,只觉得百感交集,不忍再看。 就在她打算离开之时,却见慈姨受惊般猛然退后一步。接着慢慢转身,缓缓走到白衣女子面前。低声不知说了一句甚么,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 秦孤桐看着她举着瓷片靠近白衣女子,不想也知她要作甚。顿时心急如焚,几乎就要冲下去。可又想到,一旦撞破此事,日后该如何是好?方老爷那里又要如何交代? “年轻又如何...你这怪物,我当年也是...”慈姨絮絮念叨着,手上毫不犹豫的用力一划,殷红的血液顺着半透明的脸颊滑溜。慈姨伸手接住,血液在她掌心聚集。她低头舔舐,“...甜...好喝...” ——“吼!”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兽叫。 慈姨一惊,将白衣女子一推。疾步走到窗前,只见不远处的林子里大片的山雀惊飞。动静越来越远,想必野兽窜进山里。 慈姨正要关上窗户,却听见远处人呼喊声。她心里一惊,定神听了听——“...慈姨,你在哪啊?我是阿桐啊,慈姨....” 慈姨眼珠转了转,赶忙清洗的手上血迹,整理衣服走出去。她又急又怕,生怕秦孤桐找过来。走得飞快,连续踩了几次裙摆。 待看见秦孤桐一直在洞口附近,不曾乱走。她心里石头才落下,掉粉的脸上挤出笑容:“阿桐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慈姨。” 秦孤桐看着她那张脸,几乎要吐出来。从怀中掏出方兴给的信件,强忍着恶心对着她笑道:“大少爷的信,说是有急事。” 慈姨显然也是一愣,伸手接过信。顺势要握住秦孤桐的手,秦孤桐哪里肯让她再握,假意搽汗避开,口中掩饰的说:“也不知道什么事情,大少爷催得急,害我一路跑过来。” “你这孩子,能有什么急事这般要命。”慈姨从怀中掏出手帕,抬手要给她擦汗。 秦孤桐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连忙伸手接过手帕,说着:“我自己来就好。慈姨,你快看看信。少爷还等着回复了。” 她佯装摆弄手帕,目光却盯着慈姨拆开信封,打开信纸。宣纸薄透,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字。 慈姨展信一看,心里冷笑一声。她见秦孤桐正低着头整理衣衫,便说:“你在这儿等会,我去给大少爷回封信。” 秦孤桐连忙点头应允,见她越走越远,心里那口浊气还是闷着。她忍不住往东南方向看。那处低洼,站在谷口是看不见的。然而那张清丽苍白的脸,却在眼前如何也抹不去。 秦孤桐一时恍惚,往那方向走了二三步才惊醒过来。她连忙往慈姨木屋方向看去,不见人影才安心些许。默念道化心法——千事万物,无不能以道化之...... 待她运功一小周天,慈姨也春风拂面的走来:“阿桐,让你久等了。” 秦孤桐见她步伐轻快,笑意盈盈,可眼神怪异的很。顿时想起她刚刚的恶行,只觉得面目可憎,恶心不已。 强忍着不适,秦孤桐上前接过回信。她借口大少爷在等,不做停留立刻离开。无数次往来暗道,却第一次这般觉得透不过气。仿佛四周密布凶兽,用利爪挠着岩壁。刺啦、刺啦.....一声声要挠进人心里。 待书柜缓缓合上,秦孤桐才缓过劲。她背靠着墙壁,抬手擦擦汗。看着手里的信封,秦孤桐生出一个念头。 “嘶。” 信封被撕开,胸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浊气也随之消散。她缓缓抽出信,小心的展开。看着春蚓秋蛇般的字迹,秦孤桐鼻腔中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 ‘我要见我女儿。’ 信上只有六个字,却给秦孤桐心里种下一个大大的疑惑。 女儿? 秦孤桐压下疑惑,掏出慈姨的手绢,将信件仔细包好。她伸手往后,握住横刀刀柄。紧紧一握然后缓缓松开,大步走出书楼。 沿着青石板路,脚步生风,片刻便到了前院。站在门槛前,看着重重大门,一直通向兽口一样的正厅。 “秦姑娘?”邢管事见她停住,大惑不解。 秦孤桐回神,抬腿迈过门槛,跟着邢管事往左走。方兴的书房筑于水滨,三面邻水,养千朵荷花。此时碧叶半残,一塘芙蕖已显凋零之态。秦孤桐无心观景,快步进了书房。 方兴正等得着急,见她递过来一块手帕。眉头顿时紧锁,他接过手帕打开信纸。秦孤桐只觉刹那间方兴身上气势鼓荡,宛如暴雨之前山风呼啸。 ——啪! 信纸被重重拍在桌上。 这不像方兴。 方家大少爷一贯内敛稳重,像鹤鸣山一样。不险峻不巍峨,却也不缺山岳的沉稳。短须也遮掩不了清俊的脸庞,敛去江湖的风霜与意气,儒雅君子的美称当之无愧。 澎湃的威压从方兴身上散出,一波一波犹如潮水奔腾。邢管事猛然一惊,顿时低下头,佝偻着身子,生怕招惹了发怒的大少爷。他眼角余光瞟过,见秦姑娘笔直的站着,不惊不怒,周身气运自成一体。 果然,江湖才俊多年少。 秦孤桐垂眼看着被方兴拍在书桌上的信,字迹被遮挡着。便如她心中诸多疑惑,答案已再眼前,只不过被人挡住。 方兴五指一抓,将信纸团在手中。再松开,片片碎屑飘然落下。 “邢管事,你先退下。” 秦孤桐听关门之声,知道接下来,只怕自己要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了。果然,方兴转身审视着她。他的目光从上而下,一点点扫过。眉头一直紧锁着,像在思索着,又像在估算着。 好似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货物,一把利器...秦孤桐笔直的站着,的确如她自己腰间那把未出鞘的横刀。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 方少夫人站着门外,双目通红,两行清泪滚落。 第11章 覆水 孟秋天气,余热未退,寒风却卷罗裙。 秦孤桐从没在后院打磨过,见着场景只觉一头雾水。看方少夫人双目含泪,摇摇欲坠。又瞧瞧方兴,眉头紧锁,欲说还休。 秦孤桐满是不解,心中暗道:方少爷方夫人,夫妇说话。自己一个闲人怎好搅扰。慈姨的那信件是顾不得了,在做打算吧。 念到此处,微微欠身就要出去。 刚走几步,方少夫人疾步进来,真巧挡在门前。 “你这是做甚么?”方兴满心烦躁,却也不愿同方夫人发火。隐忍不悦,放柔口气道,“你先回去,待回头我同你细说。” 方少夫人蓦然扬起头,娇美如花的脸上泪痕密布,如梨花沐雨。看得秦孤桐心里都生出几分不忍,更是低头加快步伐往外走。 “你站住!”少夫人突然娇斥一声。 秦孤桐一愣,不明与自己何干。但少夫人发话,却也只能将跨出脚又收回。她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着。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无妄之灾,让她满心莫名其妙。 方兴见了慈姨书信,勾起陈年往事。心中煎熬,满腹焦躁不安,此刻再也忍不住,猛一拍桌子怒喝:“与她何干。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少夫人眉梢一挑,指着秦孤桐连连冷笑,“方兴,我嫁给你八年。为你深妆闺院,熏衣铺床。九死一生诞下瑰儿。你从未说过一句暖心话,我可曾怨过。相夫教子八年,以为将你那冷心肝焐热...如今你却要纳妾!” “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方兴见她哭闹,更是狂怒。猛地一甩袖,将桌上笔墨扫落,噼里啪啦摔着地上。 秦孤桐见着夫妻二人争吵起来,自己听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尴尬万分。 方少夫人却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秦孤桐的手腕,仰脸一瞬不瞬盯着方兴:“风言风语?好,你现在告诉我,你爹是不是让你娶她!” 恍如晴天霹雳,秦孤桐茫然的转头看着方大少爷。竟然见方兴一言不发,似乎有默认之意。秦孤桐愣了愣,慢慢回头见少夫人眼眶通红,伤心欲绝的凝睇着方大少爷。 “少夫人....”秦孤桐迟疑的开口,不知怎么有些结巴,嗫嚅数次,方才开口,“此事,我...并不知情。” “呵。”方少夫人嗤之以鼻,扭头上下扫视。她比秦孤桐矮半个头,那目光却如俯视,“不知情?呵,难道你不想。” 秦孤桐见她如红眼兔子一般,还硬撑着气势。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叹气,就是觉得索然无趣。她垂下头低声说:“不想。” 方少爷和少夫人同时一愣。 秦孤桐趁机挣脱,对着两人抱拳一礼:“少爷、少夫人,小人先告辞。” 说完,快步出了前院。 一直走到无人处,秦孤桐才停下脚步。抬手摸了一把汗,心道这算什么事!她心里又气又恼,即无奈又无语,只觉得这方府是待不下去。这念头一起,她突然愣住。 何丽坐依假山,看着秦孤桐在岔路口来回踱步,忍不住抬手掩唇轻笑。笑声传到秦孤桐耳中,她抬头望去。见是何丽,脸色更差。 “见我这般不开心?”何丽从假山上飘然而下,裙摆飞扬如繁花盛开。 秦孤桐见她眉眼轻佻,越发不像是正经人,本不想理她。何丽见她抬腿要走,悠然开口:“书楼里的秘密....”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何丽伸手搭在她肩上,半边身子都压过去。见她神色凝重,知自己料得不错。有意诳一诳,凑在她耳边轻语,“你说,方家大少爷,今天会不会去?” 经她此言,秦孤桐才想起慈姨的书信。既然不用她在中间转接,那也只能方兴自己前去。秦孤桐又想起那白衣女子,不由心中一黯。她守着书楼数年,方兴从未踏足。十有*是不知慈姨施虐。 十年前,方大少爷已经成年。这个妹妹的事情,必定是知晓的。不管是不是同父异母,断也不会看着神志不清的弱女子让慈姨虐待。 想到此处,秦孤桐便生出一个念头——将所见所闻告知方兴,由方兴出面搭救那白衣女子。他是方家大少爷,于情于理都合适。 何丽见她沉吟不语,垫脚倾身,张嘴咬了她耳垂。 秦孤桐吃痛,一惊之下手肘击出。何丽似乎早已料到,身子飘然退后三尺,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你当一本正经就是好人?这世道衣冠禽兽多的是。方家少夫人说自己是萧清浅,你便信了?她不过是哄你,更是哄自己罢了。” 她受秦孤桐一个白眼,也不生气。唇角一勾,平淡无奇的脸上妖媚动人。走近秦孤桐,伸出指尖拨弄蹀躞带上挂着的那串黄铜钥匙,叹了口气道:“都说爱上一个人,这人便傻了。可是啊这世间,爱上男人的女人,多半比爱上女人的男人傻。” 情深似刀刃剜,愁来似乱箭攒。书是读过,然而闺阁深怨离秦孤桐实在太远。她此刻全身紧绷,只顾防着何丽抢走钥匙,那有闲情理会她的感慨。刚刚何丽飘然后退的身法实在诡异,突然靠近更是猝不及防,秦孤桐心中猛然警惕。 “秦姑娘。”何丽突然退后一步,恢复初见时候的端庄,“我.....” 秦孤桐见她老实让开,心中一松,出言打断:“你不必多说,我心里自有计较。你既在府里,就规矩些,总有些你不知道的厉害。” 她说得义正言辞,何丽却听出些许不同,这是提点她了。嫣然一笑,算是应允了她:“好,我等你三日。” 秦孤桐知她话中有深意,却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回了住处。推开房门,将樟木柜子搬开,从墙角数第三块方砖。短匕首贴着缝隙划开,将青砖翘起来。 铁盒已经生锈,秦孤桐将它取出来。打开盒子,掀开绢布,半块虎符安静的躺着。错金的铭文,犹如岁月的誓言。这是秦孤桐不愿想起的隐秘,只因想起便觉得自己可怜可笑。 闭眼定了定心神,她拿起半边虎符。 从山下回来,已经是日落天黑。走在山道上,分明云开月朗,夜色明亮。秦孤桐却觉得眼前烟密雾涨,心底万千思量,诸般彷徨。 避开密布的机关,躲开庄里的暗哨。等秦孤桐回到山庄,已经是月上三更。她站在树干上,真巧看见人影一闪,书楼大门关上,想来是方兴进去了。 喉咙突然干涩,秦孤桐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容不得她瞻前顾后,不消片刻已经身在前院。好在许多护院武夫被调到山下,不然月色清辉之下。想要悄无声息的潜入方家少爷的书房,可不是容易之事。 一队巡逻的护院走过,秦孤桐提气一跃。从墙角翻上厢房的屋顶。见书房大门紧闭,门口院子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想要不惊动两人,从大门进入书房是不可能的。 秦孤桐伏在屋顶,目光扫过。见书房临湖的窗户半掩着,心里一动。顺手拔起黑瓦缝隙中的几根野草,曲指一弹。 ——噗通。 “警戒!” 护卫们闻声往湖中看,只见月色清辉。湖面上一圈圈涟漪,几片莲叶轻颤,好似刚刚有鱼儿打了个水花。 “没事,没事。” 秦孤桐见巡逻的护卫散开,手掌在屋脊上一撑,身如飞燕掠过水面。快要下沉之时,脚尖在荷叶上连点数下。借着这股力,已至窗前。伸手在窗栏上一抓,将身子拉进书房。曲身团起,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 她听外面有嘈杂声,却是离书房越来越远。知道暗处的何丽出手相助,不由扬起嘴角。 方大少爷的书楼,里外两间,上加层楼。秦孤桐此刻身在里间,不急着翻找,反倒是细细轻嗅。她白天前来书楼时,就闻见一股淡淡的灰味。她守着书楼,太熟悉这气味。那是久不通风的房间打开后,楼道中蔓延的尘灰味。 方大少爷的书房,该日日有人清理才对。 银丝地毯上被踩过后,会有逆毛的痕迹。秦孤桐低头观察着,来到一面墙边。小心掀开墙上的巨幅卷轴,抬头看了看漆黑的楼道。 一步步走上二楼,秦孤桐冥然兀立。 方兴为何突然走上二楼? 地板上的积灰可以看出,这里是不容接近的禁地。秦孤桐踩着地上浅浅的足迹,慢慢接近那扇门。 门上有把重锁,刻着九巧连环的纹路——覆水无悔锁。这是断手天工笑繁芜的手艺,天下独此一家。这锁之所以如此出名,不只是因为出自笑繁芜之手。更因为它很特别,只能锁一次,开一次。 方兴没有打开它。 秦孤桐自然也无法打开它。 这间屋子里锁着什么? 第12章 往事 破晓,山中岚气腾腾,清露生凉。秦孤桐坐在屋顶,看着方兴扬鞭策马,带着亲信手下往山下而去。 “你这是翻墙爬屋上瘾了?”何丽不止从哪冒出来,手里拿着秦孤桐的横刀,抬手一抛。“接着!” 因怕腰后的横刀撞到小轩窗,秦孤桐昨夜就将它藏在檐下。事后返回去取,刀已不在。秦孤桐料是何丽拿走,干脆回去睡觉。 她伸手接住,道了一声谢。 何丽眼角眯起,坐到她身侧:“光道谢可没用,不如...以身相许。”说着趴在她肩上。 秦孤桐没有让开,只笑了笑。相比满身疑点的何丽,她现在越发觉得这熟悉的山庄里透着诡异。极目远眺,可以看见薇薰菀。不知方未艾在干什么。想到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秦孤桐不由心生羡慕。 方家小姐? 一双空洞的眼,浮现在秦孤桐面眼前。 何丽趴在她肩上,低头拨弄她腰间的钥匙。她知道这串钥匙可以打开方家书楼的门锁,也知道光凭这串钥匙远远不够。方中正那个老狐狸,怎么会不做周全的打算。 要是用强硬的手段,必定会惊动君瀚府。作为西南的霸主,君瀚府怎么允许有人太岁头上动土。要是有确凿把握也就罢了。否则提前暴露实力,可不是殿主的意愿。 然而如今君瀚府已经逼上门,也不晓得方兴能抗几日,拖下去必有变数。 只能从秦孤桐身上下手。 何丽勾起唇角,伏在秦孤桐耳边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在等。 何丽想起消息中说她幼遭不幸,怙恃双亡。“莫不是想起爹娘?说来我也是无父无母,唉,真是天涯同命。” 秦孤桐不置可否,指着薇薰菀方向说道:“方二小姐只怕到处找你了,还不赶紧去。” 将何丽送到薇薰菀,荷兮正在端着脸盆出来,见到秦孤桐不由面露喜色,疾步上前:“秦小姐,今日怎么来了?” 秦孤桐看着她秀丽温婉的脸,想起林家的遭遇,心中大为不忍。暗暗叹了口气,闻言说道:“好几日不见你,便过来了。正巧路上遇见何女侠。” 何丽看着荷兮面露娇羞,忍不住斜了秦孤桐一眼。 秦孤桐不明所以,对荷兮笑了笑:“二小姐还未起床?不是说这些日子十分刻苦么?” “姓秦的,你说我什么坏话!”方未艾揉着后颈推门而出,指着秦孤桐跳脚大骂,“我昨夜一宿没睡好,鬼压床了一般。定是被你诅咒的!” 长天碧,湖水净。 而秦孤桐的心,却突然沉进冰窟窿里。刹那间黑云密布,山雨欲来。 强忍着翻滚的气血,秦孤桐陪着方未艾用早膳:“脸上怎么差,昨夜去做贼了?” 方未艾没听出她话中有话,咬了一口银丝山药,嘟囔道:“本小姐这几天勤练武功,每日睡得都很香。只不过昨天做了噩梦,睡的不安稳。” “做什么噩梦了?”秦孤桐夹了一筷子油焖青笋给她。 “记不清了。”方未艾难得见她这般殷勤,顿时心情大好,嬉笑眉开。举着筷子犹豫了一会,夹起水晶糕放到秦孤桐碗里。 何丽在旁边笑了一声,方未艾莫名脸上一红,连忙又夹了一块给何丽:“何师傅,你也吃。不知道西南的点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何丽在方未艾面前倒是维持一贯端庄娴雅的模样,微微颌首而笑:“多谢二小姐。我们华山上,饮食一贯清淡......” 她们轻声谈笑,一旁的秦孤桐却是满腹心思:方未艾昨夜没有睡好,想必是被方兴点了睡穴,带去见慈姨了。 耐着性子陪她们同去练武场,又与何丽过了几招。秦孤桐回到住处,在正屋看着对面的书楼,站了良久。 送饭的老婆子见她,老远便打招呼:“秦姑娘,昨天你去哪了?这天凉,吃冷饭冷菜对身体不好。你们练武的人身体好,但女孩家可还是要注意......” 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将食盒里的饭菜往外拿。突然手一顿,愣愣的看着桌上。怔楞许久,才一脸无措的看着秦孤桐。 桌上有堆银子,均是五两一个的小银锭。 秦孤桐将手边的银子往前推了推,言辞恳切的说:“自打我爹走了,这几年都是阿婆你照顾我。我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 老婆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赵哥身子不好,又摔断腿,但媳妇还是要娶的。”秦孤桐又将银子往前推了些,一直到两人中间。 老婆子双眼通红,摸了把眼睛,哽咽的说:“秦小姐,老婆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孤身一人,这些都是傍身钱...我...我怎么平白无故要你这些银子,你还是收回去吧。” 秦孤桐微微一笑,拉着老婆子坐下:“阿婆,这银子不是平白无故给你的。我有几件事情找你打听。” 老婆子一愣,又不解又心动的看着秦孤桐。 “我听说老夫人是病逝的?” “是...”老婆子点点头,秦孤桐将一锭银子塞给她。她拿着银子,掌心发烫。 秦孤桐又问:“老爷再没有娶妻?” 老婆子点点头,秦孤桐又塞了一锭银子。她连忙说:“老爷和夫人是患难夫妻,感情好着。当初......” 听她一顿,秦孤桐立刻取了一锭银子。老婆子顿时脸涨得通红,说话都不带喘气:“当初有个不要脸的贱货,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最后被老爷赶出去了。老爷夫人感情可好了。” 秦孤桐沉吟不语,老婆子看看她又看看桌上那堆银子,咽了口唾沫。秦孤桐抬眼盯着她,老婆子被她看的心里发毛,结结巴巴的问:“秦...秦姑娘?” “阿婆,我听说,二小姐不是夫人亲生。” 老婆子顿时脸上煞白,对着门外张望。 秦孤桐抓了一把银子,全都塞到老婆子手里:“阿婆,我知道老爷待你不错。大哥看病吃药也多亏老爷,但你怎么不想想...老爷那么医术厉害,大哥怎么一直不痊愈。” 老婆子一惊,刷在站起来。压抑许久的怀疑怨愤,在此刻被全部激起。就像大坝决堤,再也挡不住潮水。 “这些银子够大哥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了。方家虽然厉害,但你们找座禁武的城,还怕他们寻过去吗?” 说完,秦孤桐静静的等着。 “秦姑娘,你想知道的事情,只怕我也全不清楚......” “没事,你只要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从头说起,慢慢说。” “...好。”老婆子长吸一口气,慢慢回忆起来,“我当家的是鹤鸣山下的木匠,我是从外乡嫁过来的。那时候方家破落的很,我听村里人说起,都说方家老爷炼丹炼的疯傻了,就差卖媳妇卖儿子。后来又说,方老爷炼丹连儿子都卖了,都是些难听的。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不过方家倒是好了些。也听说方老爷炼丹炼成了,时常出门卖药。卖药的钱又买药材,一直这么折腾着。 这一晃好多年过去,方少爷在江湖上闯出名堂。大家才知道他是上山习武去了。大家都盼着方少爷回来,鹤鸣山里野兽多,常死人,君瀚府离得远也管不了。县里那些捕快武功粗浅,进山打不死猛虎还常丢命。 盼着盼着,方少爷回来了,还带着个天仙一样的姑娘。那姑娘生的,比画里人还好看。可没过几天,方家走水。那火烧红了半边天,我在山下都看的清清楚楚。大家都以为方家要都烧死了,结果过了几天,有人看见方老爷带着个魁伟汉子下山,定了许多棺材。” 秦孤桐到了一杯水递给老婆子。 老婆子咕噜咕噜喝干,接着说:“自打我当家的撒手不管我们母子俩,我这夜里睡不着,就想从前的事情。要不这好多事,我早记不清了。 不知道是不是烧死太多人,冤魂太多。鹤鸣山周遭的村里县里连着有人失踪,我当家的也是那时候走的。唉,那段时间,真不是人过得日子。家家户户贴着黄符,天没暗就关门锁窗,生怕叫恶鬼抓去。我同你说过的,后来在山谷找到尸体堆,小山一样。” 老婆子眯起眼睛:“后来找了许多道士做法,才渐渐安稳。又过了些日子,方家开始重建。听说方老爷救了个大人物...我到现在都记得,运货的马车从山脚一直排到山腰。这高楼大院就这么平地而起...我也是那时候,进的府。” 老婆子说的虽然多,但听到秦孤桐耳中,非但没有解开她心中的问题,反而是疑惑丛生。她耐着性子,听老婆子继续说。 “那时候府里人还不多,老爷忙着炼丹,整日见不到人。少爷在闭关,连影子都看不见。那时候府里上下的事情都是秦大侠在管。”老婆子说着,看了一眼秦孤桐,怕戳到她伤心处。 秦孤桐却不在意,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老婆子却停住。她绞着手,紧张兮兮得往屋外看了又看。秦孤桐也不催她。老婆子心里七上八下,手里的银子捂得滚烫。 她舔舔嘴唇,压低声音说道:“秦小姐,这话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秦孤桐点点头,安抚的笑道:“阿婆,我又不傻,这些年你见我跟谁说三道四过?我不过想知道,求个心安。” 老婆子对书楼的秘密,多少是知道的。闻言点点头,凑到秦孤桐身边,低声说:“二小姐...是林县令的女儿。” 第13章 天惊 “二小姐...是林县令的女儿。” “我到府上不久,老爷带着二小姐和林小姐一起出门,许久才回来。又说二小姐身子不好,养在后院,过了两年才放出来。我虽没见过二小姐。但我同我当家去林县令家做过工,抱过林小姐好多次,她耳后有颗痣。” “......二三岁的小孩过了两年,想必林小姐的娘也都不认识她了吧?” “哪能啊,孩子是娘身上一块肉,化成灰都认得。” 送走了阿婆,秦孤桐慢慢走到书楼前,仰首看着悄然安静的庞然大物,心里生出一股苍茫孤绝。 那场漫天的大火,那深埋地底的旧事,方家错综复杂的关系。慈姨的身份如何?她和方老爷什么关系?她和林县令什么关系?方老爷为什么要掉包?方未艾是林家小姐还是方家小姐?她是不是慈姨的女儿? 秦孤桐想不清,也理不明。但有一件事情,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方未艾不是慈姨的女儿,思女心切的慈姨必定将满腔怨怒都发泄在白衣女子身上! 滴答、滴答......鲜血染白衣。 青山断崖,碛石磊然。 秦孤桐此刻顾不得美景,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洞口。脚未落地,身形陡然一拔,踩在一只被她惊飞的蝙蝠身上。蝙蝠受她一踏,直笔笔的坠下三尺。秦孤桐却已兔起鹘落,身在三丈之外。 她飞步疾奔,不消片刻就到那低洼处的大屋前。她身子一晃,就要冲进去。蓦然间,隐忍的念头腾然升起,竟又稳住身形。 望着那屋子,秦孤桐深吸几口气,暗中劝自己道:莫要莽撞,先看看再说。那白衣女子与我无亲无故,我这全凭江湖侠义,自己的良心。没必要为她弄个鱼死网破,慈姨对我也还不错。 她故技重施,从墙角越到屋脊上,伸手直接掀起上次那块瓦片。还未看去,只觉得浓香混着血腥味,直往脑门上窜。她顿时头晕目眩,险些从屋顶摔下来。 闭气凝神,慢慢俯下身。 秦孤桐的面色,一刹时变成灰白。如同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木愣愣的呆住。白衣女子满身鲜血伏在地上,已经不知生死。脸上是深浅不一的刀口,白衣尽染血,那触目惊心的红,映在秦孤桐的瞳孔里,刺的她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如寒九腊月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 她两眼发直,微微张着嘴。目光好似从极远处慢慢收回,落在慈姨脸上。 她今天不曾画眉描唇,脸皮上溅满斑斑血迹,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笑。就如食客摸着肚皮,满意的一声叹息,然后露出酒足饭饱的笑容。 她握着匕首看了看,好像还有一块点心,不吃可惜了。抬起脚,踩在白衣女子纤瘦的手指上,一下、一下,用力碾着。 ——“吼!” 呼啸山林的兽吼,如平地惊雷,连树叶都簌簌发抖。然而慈姨只是微微一顿,侧耳听了一下。接着饶有兴趣的抬起脚,狠狠踩下去! 屋外的兽吼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慈姨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悦的皱皱眉。然后又突然笑了起来,她推门走出去,站在空地上,对着林子里悠悠的说道:“阿桐,好玩吗?” 林子里的动静突然消停,山谷中死寂一般。 秦孤桐从林子里凛然走出,她冷眼看着慈姨,反问道:“好玩吗?” 慈姨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仿佛是等着丈夫儿女归来的妇人。扬起的嘴角扯动脸皮,深浅不一的血迹被拉扯,怪异又恶心。她却毫无感觉,甩了甩手里的匕首,笑出森白的牙齿:“好玩啊。阿桐要不要也来玩玩?” 看着她狞笑不止,秦孤桐心里的愤怒与不解却突然烟消云散。她沉默的看着她,如同看一条可怜疯狗在咬自己尾巴。 “一点也不好好玩。”秦孤桐突然开口,向着她走过去。“你走吧。” 慈姨突然止住笑,眼角堆积起晶莹的泪珠。她看着秦孤桐,颤声说:“阿桐...你不想跟慈姨说说话吗?” 秦孤桐无视她,径直往屋里走。 “阿桐!”慈姨突然大叫一声,好像火山爆发一样嘶吼着扑向秦孤桐。 秦孤桐皱眉往后,连退三步避开她。 慈姨看看空空的手,惝恍的抬起头,急切的对秦孤桐说:“阿桐!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怎么知道是你的!你难道不想知道这鬼谷里的秘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怪物是谁!” 秦孤桐看着她眼泪横流,将脸上凝固的血迹又染化。心中一阵作呕,几乎要弯腰吐出来。她皱了皱眉:“你会说实话吗?你又想骗我吧。” “不会不会!”慈姨大叫一声,头摇得如拨浪鼓,“我告诉你,我都告诉!我在门上绑了一条蛛丝,回去一看蛛丝断了,门却又合起来。我就怀疑是你来过。等你拿着信走了之后,我就去林子里找。看见草被踩过,有人的脚印。这谷里面绝壁,暗道密布机关,一般人进不来,我知道是你。” “原来如此。”秦孤桐不解的问,“你一个人住在谷中,为什么要用蛛丝防盗?难道早看出我以后可能会推门。”说完又觉得不可能,那屋子连锁都没有,哪里像防人的。何况便是秦孤桐自己,当初也不知今日种种。 “不是。”慈姨摇摇头,“我在这鬼谷里也没事可做,一天日子那么长...之前在话本里看见过,就记下来。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用上了。” 秦孤桐见她又可怜又可憎:“你觉得谷中无聊,可以读书写字绣花种菜,哪怕睡觉也是好的。你偏偏要害人!她都被铁链锁着了,比你还惨。你还去折磨她!” 秦孤桐越说越愤慨,抬腿就往里面走。她可不想同慈姨在絮絮叨叨,说不定白衣女子还有的救。 一进屋中,就有浓香扑鼻来而。这香味不知含着什么。秦孤桐只觉得身子发热,心里扑腾腾的跳。腿脚却有些无力。 她张目一看,见地上有个熏炉。上前抬脚一踢,熏炉将窗户砸了个洞,直笔笔的飞出去,片刻才传来骨碌声。 浓香一时散不尽,秦孤桐忍着不适上前,蹲在白衣女子身边,见血迹凝固,伤口不在再流血。心里一沉,抬手到她鼻尖。 “她死不了。”慈姨跟着走进来,嘴里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讨论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件破衣服,一片烂树叶。 白衣女子面无血色,却满脸血迹伤痕累累,而鼻端呼吸已无。秦孤桐只觉眼前一暗,浑身发颤,一拳再砸地上:“你不想照顾她!不想在谷中!就去跟老爷说!”何必拿个可怜人施虐玩乐。 要是上次就出手阻止,要是第一次见白衣女子就留个心,也不会.....她仍不甘心,伸手摸摸女子脉搏,竟然隐隐还有跳动。 秦孤桐正大喜过望,却听慈姨在耳边发疯一样吼道:“谁想照顾她!方中正那个老骗子,那个王八蛋,他骗我、他骗我、他偏我!他说给囡囡锦衣玉食的...他说让我女儿做方府的小姐...有金银珠宝...有好多...好多...有丫鬟...再找个金龟婿。武林世家的公子...英俊有钱,温柔体贴......可他杀了我女儿!!!囡囡啊!囡囡,你在哪啊!” 秦孤桐小心将白衣女子揽在怀中,掌心贴着她脊骨。丹田中的真气化作细流,慢慢顺着白衣女子血脉,滋润着五脏六腑。 “囡囡、囡囡...我可怜我的女儿...囡囡,为了你娘什么都能做。方中正那个老骗子,骗子!”慈姨断断续续哀嚎着,突然看见秦孤桐和白衣女子,眼中凶光闪烁。 秦孤桐时刻注意着她,见她猛然握紧匕首走过来,暗道不好。表面却丝毫不见紧张,低头看着白衣女子,瞧都不瞧慈姨一眼:“你女儿没死。” 慈姨猛地一顿! 她手足无措的说:“你你,阿桐,你说什么?” 秦孤桐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方老爷什么样人,慈姨你是知道的。狡兔尚且三穴,何况老爷。杀了你女儿有什么好处?” 慈姨愣了愣,突然笑起来:“是啊,杀了囡囡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方中正才不会做了。虎毒不食子,他、他不会杀囡囡的,不会的!” 秦孤桐闻言也是一惊,难不成方老爷跟慈姨真有一段。既然慈姨的女儿真是方家血脉,方老爷何必大费周章将孩子掉包? 然而这其中迷雾重重,只凭慈姨一句话,秦孤桐是不敢信的。她附和的点点头,看似胸有成竹的说:“方老爷运筹帷幄,还想用你女儿要挟你好好待在谷里,怎么会杀她了?不过是把她藏起来了,方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弄错。” 有些谎言漏洞百出,但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就好。慈姨听了秦孤桐的说,果然满意的点点头:“是啊是啊,方兴那个胆小鬼,他知道什么,呸!弄个假货糊弄我。那张脸,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秦孤桐顺着她的话,同样面露讥讽,看似无意的提了一句:“是啊,方兴那个胆小鬼,不过他多少也知道些吧。” 慈姨见秦孤桐和自己一般瞧不起方兴,顿时笑的更欢快:“是啊,知道心上人在这,也不敢踏进来一步。” 第14章 旧爱 心上人? 秦孤桐低头看看怀中的白衣女子,脸上密布伤痕,但依旧看见看出,五官精致,眉眼如画。可见从前,必定是倾城绝色的美人。 方兴的心上人怎么会被锁在这儿? 这不是方家的疯小姐吗? 秦孤桐压下疑惑挑眉看了慈姨一眼,冷笑道:“你以前可是骗我说,这里关着方家的疯小姐。” 慈姨脸上看不出半点惭愧,反而有些得意的说:“那是方中正让我骗你的,他指着你以后给他守这鬼谷。” 秦孤桐早料到方老爷有这个心思,此刻听到也不吃惊。她敷衍的笑道:“慈姨身子好得很又年轻,只怕四五十年是用不着我的。不然方老爷为何不将秘密告诉我,也免得我鲁莽。” 方家家大业大,有权有势。谁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和方家过不去?慈姨现在神智清醒许多,只想着从秦孤桐嘴里得到女儿的消息。况且以后就要一起守着这鬼地方,慈姨反倒觉得与秦孤桐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诡秘一笑,说:“他想让方兴娶了你。” “啊?”秦孤桐故作一惊,心中却想方少夫人果然不是胡说。 慈姨拿了桌上的茶杯,用手帕沾了水,一边擦脸一边拉家常:“应该说是想让方兴睡你,等有了孩子。就可以拿孩子要挟你了。女人嘛,为了孩子什么不能。唉,我家囡囡也不知在哪。” 真是可笑。 秦孤桐忍不住摇摇头,方家为了这秘密...秘密?她看着怀中白衣女子沉静的睡颜,慢慢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惊悚的念头。 初次见她,是深夜时分。月色明亮,清晰可见她脸上伤痕,至少已经愈合数月以上。 再次见她,是数日前。那时从屋顶看下去,她脸上明明不见伤痕。 秦孤桐仔细端详着白衣女子的脸,终于发现伤口在快速的愈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几乎人眼可见。 “她,是九转龙丹?” 慈姨听见她喃喃自语,转头笑道:“她是九转龙丹的药引。” 柏苍松森,花凋叶残。 站在洞口,秦孤桐转身回望。溪流旋绕龙蟠,岩穴崎岖虎踞。明明是一番瑰丽美景,慈姨偏说是鬼谷。 何止是鬼谷,分明是地狱。 秦孤桐突然抽刀,银光一闪,草木岩石四溅。她由不解气,仰头清啸。天际孤鸿,在上空久久盘旋。 出了暗道,光明重现。 秦孤桐看着书柜缓缓关上,暗道消失。她扶着书柜,站了许久。 绝决转身,走出书楼。 日落下山,天色已暗, 推开房门,食盒放在方桌上。她将饭菜取出来,一样样放好。捧着还有余温的碗,一口口安静的吃着饭。然而那双握刀稳如泰山的手,此刻却拿着筷子轻颤。 该何去何从? 要救萧清浅,就必然与方家决裂。可离了方家,她能去哪里。天下虽大,何处可以安身?况且就算能弄断铁链,萧清浅现在如个废人一般。再不是那个一剑东来,连挑十三水寇的江湖侠女。自己带着她,能逃出鹤鸣山吗? “吃饭都没精打采,还有甚么出息。” 秦孤桐惊起,一把握住刀柄,同时往声音处看去。门外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身穿旧袍。身材健硕,器宇轩昂的走进来。 他掀起斗笠,相貌甚伟。眉眼处,与秦孤桐有三分相似。他仔细打量一番,笑道:“阿桐长大了。” 秦孤桐一直在等他,但万万没想到,他来的如此快。想到他披星戴月,一路风尘仆仆。秦孤桐心里反倒生出一些惭愧,她低着头喊了一声:“爹。” 秦锐应了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父女没有隔夜仇,何况隔了四年。 “我一直怕你怪我。”秦锐叹了口气,江湖豪侠也难免儿女情长。 秦孤桐吸吸鼻子,声音还有些哽咽:“那你为什么要走,走了就走了,还告诉我。告诉我又不回来看看我。” 听见女儿埋怨,秦锐只能掩饰的笑了笑:“我是已死之人,怎能在方家出现。要是不慎被人发现,岂不是天下笑柄。” 听见父亲的解释,秦孤桐沉默不语。她突然拿起碗扒了几口饭又放下,悲酸的问:“我一直想不明白,很想问问你。” 秦锐一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你问。” “为何要假死离开方家?”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秦孤桐。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假死离开方家,离开自己。她守着父亲假死的秘密,也守着心中的疑惑。 良久之后,秦锐长吁一口,涩涩的说:“我是江湖人啊。” “江湖人怎么了?”秦孤桐追问道。 “江湖人当然要身在江湖。我怎么能一直守着方家这山庄。恩情已报,我又不是方家的看门狗,自然要走的。”秦锐摸摸腰间的刀,他生来是江湖人漂泊的命,停不下来。 父亲的回答还是没有解开秦孤桐的疑惑,她皱着眉头,夹出一个川字,无法理解的说:“天下之大,处处都是江湖,江湖又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况且你不想在方家,大可以跟方老爷说啊。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带着我一起走。 秦孤桐的话,听在秦锐耳中,实在幼稚可笑。他耐着性子向女儿解释:“方中正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我要是开口离开。对他对我,都太难看了。” 见女儿似乎对着解释仍然不满意,秦锐便从皮袋中取出一对虎符,借机扯开话题:“我最近正好在汉江一带访友,听到风媒传来的消息,立刻就赶过来,还好离得不远。生怕你遇到难事。又想着是不是女儿找到如意郎君,让我回来掌眼。” 听一贯严肃的父亲说笑,秦孤桐微微扬起唇角。 气氛冷淡,为了掩饰尴尬,秦锐掏出火折子起身点蜡烛,边问道:“阿桐,到底是什么事?千难万险,爹都帮你解决。” “书楼底下藏着人。”秦孤桐见父亲手一抖,心里顿时明了——萧清浅的事情和父亲脱不了干系。 秦锐其实早有预料,方中正会将书楼之事交给阿桐,也料到阿桐有一日会知道。可当这一日到来,当听女儿提起,仍不免心中后悔——该把阿桐带走的。 他将蜡烛点燃,看着橙黄火苗摇曳,清了清喉咙,低声道:“阿桐,跟爹走吧。” 秦孤桐挑起一块清蒸茄子,闻言一愣。过了片刻,木然的念出一个名字:“萧清浅。” 这个名字如同咒语,秦锐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他抬手按按太阳穴,硬撑着头皮问:“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秦孤桐抬头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爹告诉我的,我才信。” 女儿的目光明亮清澈,秦锐无奈闭上眼睛,过来许久才睁开,挺了挺腰杆:“方中正对你有救命之恩。当初他开口,我...我也不能拒绝。” 秦孤桐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丝毫觉察不到疼痛。她难以置信,心中伟岸的父亲,居然是当年的凶徒之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孤桐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腾地站起,厉声追问。 秦锐眉头紧锁,脸上时青时白,挣扎片刻,愠怒道:“萧清浅身负宝血,正是方中正苦求不得的药引。方兴将人带回来,他老子炼丹入魔怎么肯放过!我当时身负重伤,带着你被方中正所救,牵扯其中不过是阴差阳错,恰逢其会。方中信与你有救命之恩,他开口我怎好拒绝?我怎好拒绝!” 秦孤桐抬手捂住额头,牙关轻颤,哒哒作响。从喉咙中挤出痛苦而无力的声音:“我宁可死,也不想要他救。” “可他确实救了你啊。”秦锐握拳猛砸一下桌角,像是要将心底的沉闷都宣泄出去。“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道义,当初我想把你带走的,可深恩不可辜啊!” 秦孤桐想到萧清浅,想到那个白衣染血的枯瘦女子。这诸多恩恩怨怨,这诸多执念贪欲,与她何干。 她仿佛从天而降,偏落到这沼泽里。 她是神秘莫测的江湖女侠,东海兰陵,萧氏清浅。孤身一人,长剑一柄,连挑长江上三十座水寇大营,长江为之水清。 她是声名鹊起的武林新秀,武坛盛会连战七人。坐拥十二城盟第一城的流春城城主东君青飞疏,不过是她众多爱慕者之一。 除此之外了? 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之外的萧清浅,是什么样子的人?还没有废去武功的萧清浅,还没有像条狗一样被拴着的萧清浅。白衣胜雪,负剑远游,那时的萧清浅该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啊。 “她,是怎样的人?” 秦锐一愣,茫然不解的问:“谁?” “萧清浅。” 秦锐脸上一僵,沉吟了很久。他以为自己记不清了。可记忆里,那漫天火光中白衣如旧。 她饮了方中正调的□□,觉察不对想躲入山中。他们放火烧林将她围堵住。她依旧从容如常,也不问为何,也不问方兴去哪。白衣如雪,背后是熊熊燃烧树林。那张淡薄从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慢慢拔出那柄利剑。 她到底没能自尽。 秦锐记得自己一刀挑开她的剑,鲜血喷了他一脸,可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慢慢自己愈合了。耳边只有方中正欣喜若狂的疯笑。 “...干干净净,不大爱说话。” 第15章 人心 “爹,你后悔吗?” “有些事情,后悔也要做。哪怕是错的。” 父女两人对面而坐,秦孤桐再也没有说话。 “阿桐,方家到底救了你一命。不管如何,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跟爹走吧。不报恩,也别管这事了。” “唉,管不了的,没有方家也有李家。跟爹走吧,我们回凌泰城。那儿小桥流水,屋瓦白墙,美的很。” 秦锐百般劝慰无果,只好先离开。他出门往后山方向,几个起落,便在茫茫山林中不见踪影。 一直坐到蜡炬成灰,秦孤桐才动了一下。她解开腰间的革带,将横刀绑在背后。然后站起来。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沉重的步伐甚至不像一个练武之人。 秋意渐浓,天气渐寒。风卷起落叶,沙沙作响。 秦孤桐抬头看看月色,低头继续走路。 避开守卫,来到后院,扣响房门。 “深夜而至,这是来投怀送抱的?”何丽将她让进屋,倚门而笑。 秦孤桐看着她端庄的脸,听着轻佻的声音,到不觉得讨厌,反而认真打量着她的脸:“见了这么多次,该露出真容了吧?” 何丽暗自一惊,隐隐觉察到她身上透出几分异样。压下疑惑,何丽上前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嘴里调笑着:“你来看看啊。” 秦孤桐抽回手,正色问道:“你可有削铁如泥的利器?” “削铁如泥?”何丽见她半夜来访,又提出这般要求,心里不由盘算起来,“削铁如泥也要看是甚么铁?你随口一说,我哪里知晓有没有。” “萧清浅被锁起来了。” 何丽脚步一顿,心中狂喜。这次算是立下大功,却不知能不能独自吃下。她压下万般心思,咳了一声,悲切道:“怎么会.....” 秦孤桐霍然打断她:“有没有?” 何丽情绪还未酝酿好便被她打断,顿时不悦:“我没有。不过萧清浅那把霜华剑倒是可以斩人无血,削铁如泥。” “在哪?” 何丽翻了个白眼:“我怎知道。” 一把人人趋之若鹜的宝剑,该藏着哪里? 秦孤桐皱眉苦苦思索,突然灵光一闪,对何丽说:“我知道。” 弧月在天,虫鸣鸟扑。夜寒沁人,巡逻的护卫来回走动,却难免身上燥热。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家,一伙人躲在旮旯里偷闲。这到方便了秦孤桐和何丽。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方兴的书房外,伏在两边厢房屋顶上。可今天书房的窗户都关好,门口两个守卫也是就地而坐,直笔笔的堵在大门前。 何丽看向秦孤桐,就见她以手做刀。何丽忍不住笑起来,要不是不能说话,定要揶揄秦孤桐突然果决起来,不似以前那般畏手畏脚。 两人对视一眼,分了左右。秦孤桐如飞鹰搏兔,手刀击在左边侍卫的后颈,一招将他打晕。右边那个侍卫也同时无力的萎到在地。秦孤桐不见何丽,抬头看去,见她还趴在屋檐上。与秦孤桐目光对视,扬手抛出一物。 秦孤桐伸手一接,打开发现是个枣子。 不用想也知道,刚刚何丽用枣子隔空点了右边侍卫的睡穴。 无视她的炫耀,秦孤桐低头研究起门锁。何丽从屋上下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锁眼几下拨弄。 “咯嗒。” 何丽仰脸对着秦孤桐笑,秦孤桐凑到她耳边:“你厉害。” 两人合上门,上了二楼。 “这锁我可打不开。”何丽托着覆水无悔锁,饶有兴趣的说,“怎想要弄把只能开一次的锁?方兴脑袋瓜里都是浆糊么?这般怪锁有什么意故?” 听着何丽抱怨,秦孤桐冒出一个念头:方兴大抵是知道这锁只能开一次便再也锁不上,让自己永远不要打开。 这个念头她没有对何丽说,她觉得何丽大概是不懂的。 “这锁没甚么意义。”它本来就不是防贼的。秦孤桐指着门边,“这四扇门,右左两边是固定的。中间两扇靠外的木板较心部略长,是大边。其中一根用来作转轴,下面落在门枕石上,上面卡在中槛内侧的连楹......” “你...打算拆门?” 何丽不得不佩服,秦孤桐真是敢想敢做。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一面门就拆下来了。看了眼挂着的覆水无悔锁,何丽摇摇头。 房间里很空,非常空。 只有屋中间放着翘头案,案桌上放着剑架。 月光透过窗格,朦胧的照在剑上。 这柄剑,十年未出鞘。 出鞘之时,剑气四溢,月华为之一黯。 “不负霜华之名。”秦孤桐凝视剑身的倒影,缓缓感慨道。 何丽慢了一步,看着宝剑寒光四射也为之一惊。指尖的菩提子悄然探出,打量了一眼她手里的长剑,笑道问:“看上了?” “看上也没用,自然要还给萧清浅的。”这屋子只有一面小窗,秦孤桐站在屋中间,黑暗拢在她身上,只衣角有一弧月光。她低头,极认真的在端详霜华剑。 “萧清浅可还好?” “好得很,破开铁链就能大杀四方。” 秦孤桐看的很认真,甚至抬起手借着月色查看。 ——嗖! 菩提子破空而出。 何丽挥手连发三枚,分别取秦孤桐耳门穴、肩井穴、尾闾穴。这三处皆是伤穴,一旦击中,必定耳鸣头晕,半身麻木,真气堵塞。 她突然发难,且离秦孤桐不过五步之远。菩提子声响已至,必定能击中。然而这三枚菩提子刚刚离手的一瞬间,她却脸色一变! 秦孤桐握着霜华剑反手一转,将背后袭来的三枚菩提子尽数挡下。 她依旧背对着何丽,何丽双手紧扣着六枚菩提子。地板上堆积的灰尘被两人周身劲气震得的轻颤。浮尘弥漫,宛如战场。 刚刚尚谈笑风声,此刻却剑拔弩张。 人心真是禁不起一试。 秦孤桐勾了勾嘴角,慢慢转过身,那一弧月色染过她的鬓角,碾压过眉梢,最后沉在眸中。 何丽动了,在银辉洒在秦孤桐眼底的那一瞬间。借着秦孤桐下意识的眨眼,六枚菩提子悉数射出。这六枚比上次三枚还要快,残影不显,只击死穴。 秦孤桐拔剑。 一声清越的龙吟,似霜华剑在叹息。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而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铛铛铛铛铛铛! 珠落玉盘的清脆,却是生死号角。 霜华剑出鞘一尺,舞出一室光辉,又从容落入剑鞘。 不过弹指间,已经是几度生死。 秦孤桐抽刀。 十三式“捭阖刀法”,张、弛、行、藏、阴、阳、开、闭、纵、横。前十招皆符合捭阖之术,讲究张弛有度,开合有道。要明强弱,知进退。 内力与招式讲究相扶相持,可秦家却配同样养心静气的道化心法。 无它,后三招太过暴烈。 ——千里闻战鼓! 横刀出鞘,身如跃马。 何丽十二连珠尚未射出,秦孤桐已宛如离弦之箭瞬间逼到眼前!她浑身真气外泄,如有实质,搅得那方翘头案都离地一寸。 何丽见刀锋直逼咽喉,疾步后退。秦孤桐招式不变,如千骑卷狂澜,浩浩荡荡。这间斗室长宽不过两丈,她身如鬼魅不可测,然后退至白墙也无法遁地离开。 退无可退,何丽突然身子一矮。竟然像一块软软的布贴着墙壁滑落,顺着地板双腿蹬向秦孤桐下盘。 秦孤桐提气纵身,何丽抬腿,双手十二念珠射出。 空中的秦孤桐斜刺而下,避开何丽蓄力一击。银光一闪,七枚菩提子被斩开两半,八枚落空!千里闻战鼓气势未尽,逼在何丽颈边,刀锋没入地板七寸! 何丽感觉喉间微痛,知道被刀气所伤。 她抬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秦孤桐。 此刻的秦孤桐,脸上看不出喜怒,似横刀出鞘,凌冽冷锐。她深邃眉眼中敛着寒光,嘴角冷冷一笑:“萧清浅的旧友,还怕她大杀四方?” 何丽闭嘴不语。 “你是谁,为何而来?” 面对秦孤桐的发问,何丽勾唇一笑:“我是何丽啊,为萧清浅而来。你不是知道吗?” 她笑的毫无芥蒂,仿佛刚刚两人不是生死一搏,而是在嬉戏打闹。 秦孤桐的眉头慢慢皱起,她不懂这些人为何能这般....是该说没脸没皮还是厚颜无耻?明明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为何能这样毫不在意。 慈姨也罢,何丽也罢。好像她们不是伤人害人,而是踩死一只蚂蚁,折断一节树枝。 秦孤桐看书,书里明明说生死无价。是,在她们眼里,真的是生死无价。 一文不值! ——铮! 内力注入横刀,刀身轻颤,顿时将何丽的脖子撕开一道伤口。鲜血流出,何丽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秦孤桐心里闪过一丝畅快。 这些人还是惜命的。 “惜自己的命,怎么不惜别人的命。”秦孤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何丽。 何丽终于收起嬉笑,秦孤桐刚刚身上一刹那闪过的杀气让她知道,面前的少女,不再是她眼里那个稚嫩武者。没沾过血的刀不代表没开过锋,她能杀人。 自己大意了。 “我叫雅弗。”雅弗顿了顿,“我没有想杀你。” 第一次背后偷袭的三枚菩提子,击的都是伤穴。 “我知道。”秦孤桐不为所动,伤穴和死穴没有区别。她第一次拔剑之时,霜华剑映出了雅弗身影。她握着菩提子似就射出,恰逢秦孤桐开口说话。 那时候,秦孤桐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不会出手? 所以当雅弗开口问萧清浅如何,秦孤桐说谎了。她知道,雅弗的目标是萧清浅,并且可能不怀好意。而如今她已经确定,萧清浅就在方府书楼下。 秦孤桐想试一试,至少之前她们是那么愉快。即便一直知道她心思不纯,当初关于萧清浅的那一席话半真半假,秦孤桐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否者今夜不会去找她同行。 她想给雅弗这个机会,也给萧清浅这个机会。如果雅弗忍住没有出手,她就带她去见萧清浅。 秦孤桐假意看剑,背后空门大露。 人心啊,真是禁不起一试。 第16章 孤勇 小楼无光,秦孤桐清秀的脸隐在阴霾中。 雅弗突逢变故也不惊慌,反倒是开口劝起秦孤桐:“我知你心中不快。但萧清浅的事,你听我一句劝,别管。” 秦孤桐不为所动,垂眸冷视:“哦?” “她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搅进这摊浑水。”雅弗苦口婆心的劝道,盼着说动秦孤桐,至少先给自己解围。 秦孤桐不置可否,淡淡说道:“也有句老话,叫虽万千人吾往矣。” 雅弗不忿:“你会后悔的!” 秦孤桐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呲呲地笑起来:“哼呵,有些事后悔也要做,何况不错。” 雅弗:“一意孤行是没有好处的。你知不知道,萧清浅身负天下人垂涎的宝血。她的血是天下最好的灵药,可以医白骨,救死人!” 秦孤桐大怒:“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雅弗一愣,眼中精光突然黯然,软声低低说道:“身在这世间,诸多无奈。人人身不由己。” 秦孤桐气极反笑:“笑话,自己身不由己,就去害别人身不由己?自己没有,就去抢别人的?” 何丽忍不住怒道:“你知道什么!你当萧清浅是天生如此?她是我教千辛万苦练出的药人!为了她,老教主倾尽全教的财力物力人力。各色奇珍异宝,药山尸海才将她炼成!” 秦孤桐惶然一惊。 炼成? 猛然听见这两个字,她竟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心疼。 她心疼萧清浅。 她当她是意气风发之后突遭厄运,万万没想到那段世人传颂的经历,不过是她人生中一丁点的光。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只有那段在江湖上漂泊,刀光剑影里穿梭的日子才是自己的。 秦孤桐想起她白玉般的脸颊上,那份古井不波的沉寂。是否这十年囚禁,对她而言不过是又回到黑暗里。 雅弗见秦孤桐脸色突然间苍白,却没猜出她为何如此。她以为她怕了,畏惧了,担心了。 “没有方家还有别人,你就是把她救出来又能去哪里?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她萧清浅容身之地!”雅弗不知自己在火上浇油,放缓声音蛊惑道,“只要我将她带回迦南殿,殿主一定会保护她。如果你愿意,也可以....” 萧清浅打断她:“迦南殿?”她只听说过伽蓝寺,而伽蓝寺早就在武乱十五年中烧毁。 “迦南,那神应许给凡人的乐土。”雅弗自豪的说道,眼中浮现渴望的光芒,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自豪,“弥赛亚是地上的王,是至高无上的主,是神投射人间的影。” 秦孤桐皱起眉,横刀拔起,刀尖划破雅弗衣衫。她腰间赫然一处纹身,是一个七枝灯盏。左数第二个上纹着火苗。 “你!” “七个...就你一个人来了吗?”秦孤桐看着纹身问道。 雅弗连忙翻身站起来,拉着布料将纹身遮住。突然抬头望着秦孤桐,勾起嘴角魅惑一笑:“到不知秦姑娘好这口,我.....” 横刀架在雅弗肩上,刀气袭卷,瞬间割开她的肌肤。 秦孤桐口气不耐:“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来了多少人?” 雅弗脸上的媚笑退散,她冰凉凉的看着秦孤桐。眼中带着无所畏惧的不屑,说:“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不过打架可不是我擅长的...教中的秘密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闪已经在山下了。你不知道他,总该知道君瀚府大帅君天威之事吧?君天威就是死在闪手里。” 西南的霸主,君瀚府大帅居然是死在一个名不见传的人手里! 方家在君瀚府的领地不过是蝼蚁,要不是九转龙丹,方中正在君天威眼中连条狗都不如。 秦孤桐终于感到一丝畏惧。 未知的强大敌人,刺杀君瀚府大帅还能全身而退的敌人,实在足以让武林中绝大数的人感到畏惧。何况是无名小卒秦孤桐。 雅弗笑了笑,她宽慰秦孤桐:“闪是个有趣的人,很喜欢说些有趣的事。你不用怕,他一般很和善......”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截然而止。 秦孤桐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她将横刀收回刀鞘便要离开。刚走两步,顿了顿,又折了回来。 片刻,她握着霜华剑离开方兴的书房,直奔鬼谷。 慈姨没想到她深夜而至,挣扎着喊道:“阿桐啊,松开慈姨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禁不起这般折磨啊。” 秦孤桐根本不理她,直奔床边。她见萧清浅仍如自己离开时,乖巧的躺着床上,锦被的褶皱都没有变。不由心中长叹,怜惜的轻声唤道:“醒一醒,我要帮你斩开铁链了。” “她听不见的!她听不见的!阿桐啊,给慈姨松松绑啊,我这胳膊都并没有感觉了。”慈姨高声哀嚎的,她生怕秦孤桐一直绑着她。 “闭嘴。”秦孤桐厉声道。 “她真的听不见的。方中正一直给她灌药,她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味道、尝不出咸淡。要不是为了保持药效,你碰她她都没感觉。” “什么!五感消退?为什么?方中正为什么要这么做!”秦孤桐闻言震惊,只觉得这些人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人的想法度量,衣冠皮囊之下都是恶鬼禽兽!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慈姨看着秦孤桐杀气腾腾的逼近,连忙往后缩,“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方中正说过,她的武功跟五感有关。他,他...挑断手筋脚筋,他他给她灌毒药,都是方中正干的!” 胆颤的牙齿磕碰,发出破碎的害怕。她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她一直都知道的。 秦孤桐眼中怒火腾腾:“什么叫保持药效?” “头两年里面,有次没救活人。人上门闹事,方中正发现,要是这怪物一直好好的,她的血就没那么有用。”慈姨好像突然找到了好借口,连忙给自己洗脱罪名,“所以,我才,我才弄她,都是方中正让我这么干的!都是他逼的!” 秦孤桐望着萧清浅,她睡颜恬静,脸上交错的伤痕也遮掩不了那抹清丽。 “我无权杀你。”秦孤桐回过头,冷冷的对慈姨说。就在慈姨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秦孤桐猛地抬手一击将她打晕,“苍天有眼,愿你安然死在这里。” 秦孤桐托起萧清浅右手腕上的铁链,黑色的镔铁,衬得那手腕如莹玉一般。肤色半透,洁如羊脂。玉骨天成,雪肌无暇。只可惜,太瘦了些。 握着霜华剑在铁铐上小心的比划了一下,秦孤桐丹田气转,用足了浑身气力,扬起长剑,奋力一斩。 ——铮! 一声长鸣,铁铐应声而开。秦孤桐托着萧清浅的手腕,反复查看,生怕伤着她。 突然,手指微微一曲。 秦孤桐一惊,连忙放缓声息,她低头凑到萧清浅脸边,只觉香气宜人。听她气息有起伏,似乎慢慢醒过来。 萧清浅动了一下右手手指,时间在此刻凝固。过了片刻才恢复,她缓缓抬起手臂。这动作似乎不受她控制,而是手臂被微风吹起。轻轻的慢慢的,碰到秦孤桐的脸颊。 脸上轻柔的触感微痒,秦孤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天,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出来。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般心满意足的笑。 她小心的握着萧清浅的手,一点一点触碰自己的脸颊。她看不见,她只能让她用指尖描画。让她知道自己,不必害怕。 “别害。”秦孤桐小声的说,明知道萧清浅听不见,她仍然柔声安抚,“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秦孤桐将霜华剑放在一边,捧着萧清浅的手,在掌心写下——别怕。 萧清浅睫羽轻颤,神色依旧淡然,秦孤桐不知她是不是不识字。又写道——可识字? 她紧紧的盯着萧清浅,那张伤痕密布的脸已经不能惊吓她。秦孤桐只盼着她点点头,给自己回应,哪怕一丁点。 萧清浅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秦孤桐却突然觉得丹田中腾起一簇火,燃烧着鲜血在脉络里奔腾。她连忙在萧清浅的掌心写道——别动,开铁铐。 萧清浅果然不动,十分乖巧的任她摆弄。等手铐脚铐都打开,秦孤桐欣喜若狂,比萧清浅还开心。 萧清浅有伤在身,听不见又看不见。秦孤桐满腔欢喜无处宣泄,很不得将慈姨摇醒。她搓搓手,回到萧清浅身边,在她掌心写道——好了,别怕,我不是坏人... 秦孤桐写的很慢,怕萧清浅辨识不明。她写着写着,才突然想到,她和萧清浅该何去何从?方家是不能留的,逃出方家尚且不易,而山下可能已经危机四伏。那个刺杀君天威的神秘人...... 想到这里,她浑身沸腾的热血瞬间冷下来,禁不住微微一颤,坠入冰渊。 她凝望着萧清浅,一时茫然无措。 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这时萧清浅慢慢抬起手,小心摸索着将她手翻过来。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滑过,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别怕。 第17章 初战 山中一声鸡鸣,秦孤桐一惊,抬眼看窗外漆黑如墨。既然山鸡打鸣,此刻只怕已到丑时。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寅时,那时正是两日间交替之际。 “现在正是一夜之中,人最困乏的时候。兵贵神速,我们现在就下山!”秦孤桐说完才想起萧清浅听不见,便在她掌心写下——离开。 萧清浅便要起身,秦孤桐虽知她伤口愈合极快,但仍不免担心。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将她揽坐在床边。拿起霜华剑,放到她手中。 快步到衣柜边,秦孤桐翻了翻,发现尽是款式相仿的白衣,或丝绸或绫缎。她最后挑中柜子底下垫的那块棉布,因屋里没灯,也瞧不清是黛青还是景蓝。 抖开一看,布料极大,秦孤桐满意的转身,脚步倏地一涩。 明月被山峦挡住,窗外屋里尽是一片浓墨。在这要将人吞噬的漆黑中,白衣胜雪的萧清浅抱着霜华剑坐在床边,似月华清辉在黑暗中莹莹发光。青丝垂落,半遮着残破的容颜。如碣石立于沧海之滨,任怒涛卷霜雪,依旧是岁月不改的清冷从容。 一步步走近,秦孤桐指尖拂过她的长发,然后抖开黛青棉布裹在她身上。伸手从萧清浅的腋下膝弯穿过,将她抱起,低哑着嗓子温柔的说:“我们走。” 秋风萧瑟,霜露清寒。 秦孤桐恐下山的时候内力不支,也不敢用轻功。抱着萧清浅出了屋子,疾步往洞口走。 过暗道时,抱着一人要避开机关,实在不易。好在萧清浅十分信任她。不论秦孤桐如何腾挪跳跃,萧清浅一直安静乖巧的抱着霜华剑窝在她怀中。 按下开门机关,看着书柜慢慢移动,秦孤桐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等书柜打开大半,看着外面空无一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秦孤桐伫立在黑窟窿东的楼里,静静凝听外面的声响。秋蝉在枯草丛中垂死的噪鸣、夜风撕扯树梢头的残叶,哪怕一丁点的声音都让她毛骨悚然。 走过一间间房,推开书楼大门,寒风扑满面。 残月摇摇欲坠的挂着天际,远山黑压压的如同沉默的巨人,院中那个老树伸展着诡秘的枝丫。 秦孤桐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如此寂静阴森。她甚至找不到回屋收拾的理由——从慈姨手上扒拉下两个金手镯,足够花销很久。 这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居然没有任何可留恋带走的东西。一想到这里,秦孤桐突然心中一阵轻松。她低头看了萧清浅一眼,见她阖眼浅眠,如幽兰疏淡,似全然相信自己。 秦孤桐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她将萧清浅小心放下,嗅着清甜的桂花香。虚环着她腰肢,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背你,方便。 写完,她伸手去拿霜华剑。萧清浅愣了一下,立即松开手。秦孤桐将霜华剑与横刀一起绑着革带上,蹲下把萧清浅背起来。 “有没有碰到伤口?要是....唉。”她轻叹了一声,背着萧清浅直往平时走的后山小道。 这条道就位于书楼后方,山路崎岖颠簸。然而比走府前的大道快捷许多。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在陡峭的山石上腾挪跳跃并非难事。然而方家在后山的小道上,密布了机关陷阱,还有暗哨守卫。 当初秦孤桐第一次走这条道,就是方中正带着。指着每处陷阱机关一一说明,又将守卫暗哨叫出来和秦孤桐认过脸。 秦孤桐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越过,避开上面的穿地竖刃。密不透风的林子上面,每一处都布着蒙仙罗网。每一处粗过碗口的树里都藏着十连毒珠机关弩,稍不甚碰到机括就会被打成筛子。 一想到方家布置这些机关暗器的钱,都是用萧清浅的血换来的,秦孤桐恨不得将它们都毁了! “阿桐?” 乌天黑地的林子里突然有人轻唤一声。 秦孤桐全身寒毛直立,如惊猿脱兔。她手往后一拂,横刀无声出鞘,对着声音方向就是一刀。 林中之人也是一惊,连忙从树梢跃下避开这一刀,又急急轻声道:“阿桐,是我啊,黄犬。” 黄犬是后山的暗哨之一,年纪不大,与秦孤桐最是要好。见是熟人,秦孤桐松了一口。这口气尚未呼出,她倏地浑身血液倒流,头皮炸起——明明避开了暗哨巡夜的路径! 压下满腹惊涛骇浪,秦孤桐稳住声音说:“你,今天巡夜?” 黄犬见她身后背着一人,刚刚又神色惊慌,心中疑惑不解。也不敢上前,怕吓她,闻言点点头:“不是,今天地支白鸢有事,寻我顶班。” 他这般开门见山,秦孤桐却是一愣:“天干地支?你是天支的暗哨?我只见过...天支的暗哨?” “...是。”黄犬沉默的一下,立刻回答,“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老爷的。你看,你现在也有我和白鸢的把柄。说来都怪你那包白糖糕,她今日又馋了。” 黄犬咧嘴而笑。 秦孤桐却是心中暗叹:方中正果然老奸巨猾,只怕我每次下山都被暗暗看在眼中。不过我居然从未察觉,真是可怕。还好今日遇到黄犬,否则不堪设想。 黄犬看不清萧清浅,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阿桐,你这是背的谁?” 秦孤桐心中一紧,不知如何回答。 黄犬等了她一会,突然皱眉说:“你跟我走 吧。” 去见暗哨守令还是方兴?秦孤桐见他转身,下意识握紧刀柄,心中却是踌蹴不已。 黄犬见她站在原地,忍不住催促道:“快点啊,我带你出去。” 秦孤桐闻言顿时鼻尖一酸,忍着哭意快步跟上。 有黄犬带路,秦孤桐轻松不少,只要跟着他专心赶路就行。穿过林子,便是一片空旷地带,两人自然不敢明晃晃走过去,便躲在树丛中一段干枯的山涧里调息。 此刻已经到了半山腰,然而时间也过去大半个时辰,不到一刻钟,便是寅时。到了寅时,最多半个时辰,天必定大亮。 “走吧。” 黄犬话音未落,前方怪石林立的空地上传来触发机括的声音。“蠢货!”那声音短促,然后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是晴天惊雷! 两人连忙伏下身体。 接着暗器呼啸声音响起,远处奔来一队人马,同时密林里窜出数道身影,远处顿时打成一团。 见状,秦孤桐心中大喜。这些人打的越厉害越好,再等会自己便可浑水摸鱼瞧瞧离开。她同黄犬换了个眼神,黄犬了然的点点头,又忍不住心中担忧同僚,不住往远处张望。 萧清浅伏在秦孤桐背上,轻柔呼吸让她耳朵微痒。秦孤桐侧了侧头,瞥见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中战栗,连忙转过头不忍再看。 黄犬突然站起来,秦孤桐伸手抓空,他从灌木中纵身一跃,几下兔起鹘落便加入战局。 秦孤桐猝然不防,连忙定睛看去,就见身着夜行服的暗哨节节败退。穿红色劲装的陌生人马杀气腾腾,不但人多势众而且配合默契。 十位天干与十二地支,本该有二十二人,可秦孤桐一眼扫过去,眼前在场者不足双数。不用想也知道,只怕凶多吉少。黄犬加入也不过杯水车薪,他对着使枪的高手十分厉害。 那柄雀舌枪精巧灵动,点如落花纷飞,舞似灵蛇出洞。锋刃所过之处,人人避让。黄犬那对朝天爪虽然锋利,却是一寸短一寸险,被雀舌枪克制的左支右拙,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那使雀舌枪的老头干笑一声,长枪上下翻飞,黄犬一双朝天爪只能跟着上下避挡。那老头寻了个空闲,长枪击出,锋刃如白蛇吐信,直戳黄犬胸口。黄犬顾不得其他,一个驴打滚险险避开。 方家暗卫败局已定,此刻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 秦孤桐咬咬牙,将萧清浅放下。嘱咐一句,从下摆撕了一块布蒙在脸上,小心走出灌木丛,又将它掩盖好。 黄犬还未从地上起身,雀舌枪已经如影随形跟到。朝天爪脱手,嘭一声,将雀舌枪打歪二寸。黄犬侥幸避开一击,老头却脸上一变,收敛原先那无所谓的表情。神情一变,突然之间北风凛冽,落叶如大雪纷飞。 那一枪来如天降冰凌,让人无处可避! 一柄横刀倏忽而至,贴着长枪顺势往上削。那刀刃来势轻慢,宛如缓缓拉开弓弦。老者却觉察到一股渗人骨髓的寒意,连忙撤枪后退一步。 少年刀客有一双沉静深邃的眼。 老者长枪一挥,真气贯流其中,枪刃登时如溯雪流光。 秦孤桐人不动,刀不动,意不动。如满弦之弓,箭在弦上,静候一击必杀的时机。 老者知道对面的刀客蓄势待发,他不惊不慌,枪花一抖,森冷锋芒射入秦孤桐眼中。就在此刻,老者枪出如龙,杀气层层叠叠袭向秦孤桐。 秦孤桐一直屏气凝神,却在此刻气泄而出。 捭阖之刃,张弛有度。 既然已张弓如满月,此刻也该松弦任箭出。 正所谓:道无常稽,与时张弛。 该张还是该弛,皆看时机,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无名横刀化作一支射日神箭,如从万丈深海中破浪而出,携着滔天狂潮席卷而来。刀未至,刀上杀意先慑人于无形。 ——铛! 老者忍着内力反噬,强行收枪护在胸前。然而秦孤桐这一刀,蕴着连日的激愤与杀意,怎容他轻易避开。攻势连绵不断,老者又连退数步,横枪在前格挡,一阵“叮叮铮铮”之声络绎不绝。秦孤桐衣袖鼓动,刀意层层叠加。横刀宛如惊龙,荡开长枪,一招劈下! ——啪! 秦孤桐在落刀的瞬间,竟转做刀背斩下! 老者受了重创,吐出一口鲜血。他拄着抢,勉强支撑身体站着。抬头望了一眼秦孤桐,道了一声“好”,委倒在地。 雀舌枪老者倒地,顿时引来敌方几人围着秦孤桐。秦孤桐战意正浓,一甩横刀,破开空气,就听——“铮”一声。 “住手!” 第18章 再战 “住手!” 数十丈外,突然出来一声怒吼。那声音宛如在众人耳边炸响,容不得大家不为之一愣。 就这愣神的片刻,远处一个人影出现。在陡峭的山石上如履平地,足尖略点,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来人已经站在战场中间的一块岩石上。他对着一直未出手的少年抱拳:“少帅深夜而至,方兴有失地主之谊。” 来者正是方家大少爷方兴。 那少年哼笑一声,并不理会。倒是他旁边的中年男子道:“方少爷,你不该出现的。我们从后山走,就是想给方家留几分面子。” 秦孤桐一惊,心中诧异:这人口气平淡,可说的话何其嚣张。 方兴走下岩石,往那少年方兴又走了几步,缓声道:“少帅,裴副将。你们要的东西,我已双手奉上。何必......” “方兴。”那少年突然开口打断他,十分不悦的说,“你识相就别说这废话,要不是你抠门小气,我也不至于撕破脸。” 方兴压下怒火,好声辩解道:“并非我小气,实在是之前三颗丹药已经预定给十二城盟。再则,我也又补了一份给少帅。不知少帅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家父与大帅一贯交好.......” 听方兴这般忍让,又叫对方少帅。秦孤桐猜测必定是君瀚府的人。听方兴口气,似乎除了给十二城盟三颗九转龙丹,其余都给君瀚府这位少帅。又想起方兴那天突然回府找慈姨,怕是就因这位少帅相逼。君瀚府突然要这么多丹药,必定是拿去救君瀚府那位大帅。难不成,那位大帅还未死? 想到君瀚府大帅,秦孤桐不免想起雅弗口中的闪。不论是杀死,还是重伤。能出入君瀚府如无人之境,足可见武功之高。一想到此人可能已到鹤鸣山附近,秦孤桐就忍不住心中打了个寒战。 “行了!”君瀚府少帅一挥手,“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让你的人都出来。成王败寇,输了我们自然滚。” 方兴双手猛地攥紧,还欲再讨价还价。就见君瀚府少帅退后一步,那裴副将如山岳耸立,握着悬星锤蓄势待发。 方兴无奈,抬手一挥手。身后树林里竟然涌出百余人。这些都是跟随方兴在山下协办龙丹大会的护院武夫,领头两人是武管事,后面跟着方家供奉的客卿。 裴副将见方兴真将人叫出来,这是想要和己方一战的架势。念起自大帅遇害后众人嘴脸,不由冷笑一声:“方兴,有天汉寨给你撑腰,胆子大了不少啊!还真敢挡少帅的路!欺我君瀚府无人吗?” 方兴沉声道:“方家对君瀚府一向忠心耿耿,方某更是不愿挡少帅的路。无奈少帅咄咄逼人,方家九代拼搏,家父数十年苦心经营,才有今日基业。不能断在我手中。” 君瀚府少帅不耐烦的吼道:“裴副将,别跟他啰嗦!” 随着一声令下,两方战做一团。 秦孤桐在方兴出现之时,就想离开,奈何刚刚出了风头,被数人围着走脱不得。她心中担忧萧清浅,手持横刀只顾招挡,寻思脱身之策。 “结阵!”裴副将大喝一声。“月落潮生雁阵来!” 此刻方家人多势众占了上风,君瀚府二十多人对抗百余人,纵然武艺高超,难免顾此失彼,一时之间被压制的节节败退。 君瀚府原本就是前朝的北海军,行军布阵是拿手本事。这‘月落潮生雁阵来’,说是结缓雁阵。一排而站,两翼展开。短兵与长兵交错,互为依仗。 方家众人虽知君瀚府善群战,然后对阵法奥运知之甚少。片刻之间,君瀚府便扭转战局,两方竟然成势均力敌之态。 秦孤桐借君瀚府结阵之时,脱身而出。正慢慢移着步伐往后退,突然被一人拦住。 “去哪?” 方兴步步走近,秦孤桐不惊不慌,心中却是恨得牙痒痒。 方兴目光落在她腰后的霜华剑上,整个人如魔怔了般浑身一颤。虽刚刚便起疑,但此刻确确凿凿的看清楚,方兴心中那间密封的屋子轰然倒塌,陈年旧事如潮水涌上心头。 “....她....剑从哪里来!”方兴面色煞白,儒雅清秀的脸上,肌肉好似面具将要碎裂般的颤抖。 秦孤桐心道不好,既被他认出霜华剑,便没办法说谎糊弄过去。她心思急转,不退反而往前一步:“回大少爷,我去找何女侠,发现她不在屋中心中怀疑。便在府中找寻,看见你书房前的侍卫被击晕。进去一看,果然发现何丽盗宝。我将她绑起来想交给吴管事,见到后山烟火就急忙赶过来了。” 也亏她转瞬之间能编出这段谎话,然而方兴岂会轻易相信。他此刻宛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秦孤桐这番话本就牵强,然而方兴想起父亲的话,反倒是放缓了态度:“原来如此,秦姑娘辛苦了。把剑给我吧。” 秦孤桐心中冷笑一声,假意说道:“是,我见这把剑独自放在密室之中,想必对大少爷而已十分贵重?” 此言一出,方兴顿时脸色由白转青。萧清浅对他而言,是天上的明月,是心底的朱砂,更是十八层炼狱里的熔浆。 他嘴唇轻颤,脸上的面具轰然碎裂,狰狞地低吼道:“拿来!” 这是萧清浅的剑,秦孤桐怎会给他。然而若是不给,方兴绝不会放她走。苦无脱身之计,秦孤桐只能假意装作解革带。 方兴见她拉扯革带,怎也无法将剑解开,越看越急,恨不得抽剑上前帮她。 ——嘭! ——嘭嘭! ——嘭嘭嘭! 突然之间,不知何故接连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秦孤桐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刚刚的战场已变成一片火海。这变故来得突然,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方兴却晓得,方家并没有储备霹雳火,这必然是君瀚府暗下毒手! 果然,刚刚君瀚府的人都听到号令,纷纷躲避。此刻重新回到战场,尽然反而将受伤惨重的方家人围了起来。 这些人可是方家大半的势力,要是全军覆灭,他如何向父亲交代!想到此处,方兴也顾不得秦孤桐和霜华剑。伸手在腰带上一抽,拔出一柄软剑。 秦孤桐第一次见他的武器,原来一直随身携带。只见方兴弃了秦孤桐,施展轻功起落之间就站到场中。 “君少帅!你这手段未免太难看点!”方兴手中软剑犹如白练,柔软灵活却又锋利异常,瞬间将离得最近的君瀚府战士手筋挑断。 随着那战士惨叫一声,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只一瞬间,杀声再起! 双方都杀红眼,恨不得将对方活剥了。 秦孤桐见大好良机,想搀扶着受伤的黄犬往林子跑。黄犬给一个使双刀的伤了腰,鲜血直流。这一动便疼得浑身打颤:“放...阿桐,放我...放我下来。” 秦孤桐连忙将他放下来,这时才发现他受伤甚重。她不通点穴止血之术,只能从黄犬兜里翻出止血粉,又从他衣服上撕了两条布带,勉强将伤口包扎好。 “阿桐,我没事。”黄犬勉强笑了笑,两颗小虎牙都没办法露出来,“你赶紧走...不是要命的伤,没事。” 秦孤桐知道黄犬的确没有伤在要害,但这一刀几乎将他的腰划开一半。如此之大的伤口,要是不赶紧医治,光是疼就能将他活活疼死。 怎么办? 秦孤桐看着黄犬惨白嘴唇,变了形笑容,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断断是不能将黄犬一个人扔在这里,然而萧清浅该怎么办。扔下萧清浅,送黄犬去就医?还是扔下黄犬,带萧清浅离开。 念起萧清浅,秦孤桐不敢再多想,生怕自己起了邪念。 看着黄犬,她又束手无策。 “说江湖,道江湖,江湖在何处?何处是江湖?” 荒山野岭,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唱腔! 这声音并不高亢,仿佛是在耳边响起。婉转清扬,如同戏台上的伶人口中念白,又似说书人一声长叹。 “酒一坛,剑一柄,江湖少年负胆气,江湖壮士性刚决。”那声音连绵不绝,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谁!”君瀚府少帅此刻看起来也有几分狼狈,然而跋扈气势确实丝毫不减,“什么人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激战到此刻,场上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多。无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却没人能听出这声音从何处传来。 荒山野岭,只有风声呼啸。 这一处方圆数里,皆是空旷一览无余。 “杀人不回头,轻生如暂别。”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穿青袍,手拿折扇的说书先生竟然凭空出现。 秦孤桐对上他的眼睛,心中一惊冷汗直下。这人可不就是那个自己十分喜欢的说书人! 说书人对着秦孤桐微微颌首,将手中的折扇一收,笑意吟吟的开口道:“如今这江湖啊,勤练十年武,不读一字书,个个是莽夫。” 第19章 血战 强者开口,弱者听从。 这是江湖的道。 神秘的说书人突然而至,数位高手竟都没能觉察他从何而来。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已不是在座诸人所能匹及。况且此人言行古怪,似敌似友难以分辨。一时之间,君瀚府和方家竟都默契的缄舌闭口。 秦孤桐握着横刀沉默不语,她怕自己一开口便泄了气势。 不用多想,眼前这个说书人十有*就是雅弗口中的闪。 说书人见她不声不响不回应,脸上笑意不减,转过身对着君瀚府和方家的人说:“小生要和故友一叙,恐不能相送。诸君慢走。”说着做了个揖。他脸上的笑容还带着三分歉意,仿佛真是招待不周的主人。 君瀚府少帅认真巡视说书人一眼。掸掸灰,斯里慢条的开口:“我们走。”说着竟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事发突然,连他身边的裴副将都未料到,君瀚府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上他们少帅。 场上形势急转而下,方兴又急又慌,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这里是方家的地盘,他自然不能如君瀚府的人那样一走了之。况且秦孤桐腰后那把霜华剑,如刺在心头。 秋风瑟瑟之中,说书人轻摇折扇问道:“方少爷为何不走?” 方兴收起软剑,对着说书人拱手一礼:“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不敢。”说书人收了折扇,一下一下拍打掌心,笑眯眯地说,“小生不过一介白衣,在迎客酒楼说些鹤鸣雁荡的旧事。连死都怕污了方大少爷的眼。” 此言一出,方兴霎时面色冷峻,铮一声抽出软剑。那软剑出自名家之手,柔韧灵动薄如蝉衣。内力灌入之下,剑身笔直指着说书人:“你到底是何人?三番五次找我方家麻烦!” “方少爷既问,岂敢不答。”说书人摇着扇子,神色怡然。“小生不过江湖闲客,烟霞状元。诸般乐艺都曾领,长于说书打令......” 黎明之前,日未升,月已沉,天地昏黑一团。然而说书人的目光似无处不在,秦孤桐想走却不敢走,只能同方家人一起,听着他睁眼说瞎话。 说书人念完口白,方兴已忍无可忍,但依旧不敢贸然出手,咬着牙关道:“兄台既然是江湖闲人,何必在此染一身风尘。” 秦孤桐听了,都忍不住嫌方兴磨叽。这说书人明明来者不善,他在山下说些陈年往事,你让属下灭口失败。如今他追来还能是为了与你闲话风月? 如今之势,要不然战,要不然退。方家除了方老爷带走的人马,全部的势力几乎都这里,又等不来援军。 果然,说书人摇头晃脑的说:“只怕不行,小生说的口干舌燥,怎能一走了之?只盼着诸位老爷小姐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 方兴急忙接口:“你想要多少金银,只管开口。” 说书人满意一笑,手中折扇一收,指着秦孤桐道:“我要这位小姐腰间的那把剑。” 方兴猛然怔愣,接着怒喝道:“上!” 他手挽剑花,带头冲上去。软剑刷刷几下,直刺说书人有害。说书人不慌不忙,等到剑锋几乎要碰到衣衫时。他身形一晃,宛如一道鬼影,无声无息的到了方兴身后。 方兴也算反应迅捷,软剑突兀弯折,反刺身后。说书人侧身一闪,方兴步转半圈,软剑顺势劈向说书人。然而却是一招扑空,说书人已在三尺之外。 方家两位高手见他躲开刀斧,同时大喝一声迎面而上。方兴得了空隙,定睛见那说书人在四人夹击之下,依然轻松自得。不由心中惊骇。然而怒气腾起直冲顶门,手中剑光犹如闪电向说书人咽喉疾刺过去。 秦孤桐见他们战成一团,心中顿时舒了一口,连忙将地上的黄犬抱起来。黄犬也知现在是生死关头,牙龈咬出血也未哼一声。秦孤桐揽着他往萧清浅所在的灌木丛,就在快接近之时,身后几声惊呼,接着再没了动静...... 黄犬觉察她身体一僵,心中刚升起疑惑,就听身后说书人悠悠一叹。 秦孤桐慢慢转过身,只见方兴等五人倒地不起,不知死活,唯有说书人临风而站。 说书人歪了一下头,笑眯眯的说:“想必就在那儿。”手里折扇指着萧清浅所在的树丛。“一饭之恩尚且不忘。小姐赏了小生一贯钱,小生岂可知恩不报。” 秦孤桐面色沉敛:“放我们走。” 满地死伤,只有他一身半旧青袍,干干净净。笑容温和儒雅,不见半丝杀气:“小姐只能带一人走。” 秦孤桐收回目光,将黄犬扶到树下。 秦孤桐缓缓拔出横刀,慢慢走向说书人。她身后,遥不可及的远方,一丝光乍破漫天黑暗。 日出天地正,煌煌辟晨曦。 天地肃然,万物寂静,虫鸟不鸣,晨风倦停。只有秦孤桐稳如泰山的步伐声,一步,一步...她身后旭日东升,她心中无所畏惧。 “少年郎啊。”说书人仰首长叹一声,山峦为之一颤,“你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在这一声悲怆苍凉的质问声中,秦孤桐抬手、握刀、出鞘,动如电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 腾身一跃,犹如鹰隼凌空,横刀由上而下一道寒光斩下。说书人手摇纸扇,衣袂飘飘腾霄而起,两人身形在空中一碰即分。 一击之下,便知高低。秦孤桐气血鼓荡,不但不惧,反而战意更浓!翻身落地,提刀再上。劈、扎、斩、撩...刀势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 捭阖刀法招式本就大开大合,在此空旷之地,秦孤桐抱必死之心。势如猛虎下山,气吞山河。身形变幻,倏忽纵横。说书人竟一时也拿她不下,心升趣意。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拆招百下。 说书人轻功之快,实在匪夷所思。秦孤桐出招快疾只余残影,他却能在这刀网之中左右逢源,连避十数招,尚可分神对秦孤桐啧啧连赞:“铁鞘金镮三尺刃,精芒切切如有声。好刀好刀。” 秦孤桐见他好整以暇,心中一沉,手上招式不断。使了一招‘纵’,双手握刀于胸前,猛然连人带刀突进而出。这一招来势汹汹,有破釜沉舟之势。说书人脚步一抬,后滑三尺,不多不少,恰巧可以避开。 奋力一招落空,秦孤桐却是气沉如水,不惊不慌。紧接着一招千里闻战鼓——浑身真气外泄,搅动周遭气流,身如离弦之箭瞬间逼近说书人! 说书人见刀锋直逼咽喉,并不惊慌。只是这招气势磅礴,秦孤桐外泄的真气,连他的步伐都为之轻微涩顿。既然如此,他也不再躲闪,抬起折扇反守为攻。 折扇尤胜利刃,包裹在淳厚内力之中,瞬间刺穿秦孤桐衣衫。下一刻便要皮开肉绽,如若不退,必受重伤。 千里闻战鼓,只因——甘心赴国难! 秦孤桐不但不避不让,反而迎面而上,任由折扇穿透肩胛!而她手中横刀尖锋业已刺透手术人的青袍,只需再深几分,就可以割开他皮肉筋骨。 “啧。”说书人嘴里发出啧啧一声,身体竟然不可思议的从腰部反折过去。 撕拉一声,横刀割破青袍。 说书人抬手一掌,秦孤桐重重摔在地上,肩上插着折扇,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说书人理了理青袍,见口子太大,实在无法遮掩,索性不去管它。朝着秦孤桐走过去,蹲着她身边。见鲜血染红半身,惋惜的说道:“少年郎啊,你有几腔热血,经得炎凉?” 秦孤桐疼的冷汗直冒,勉强咧了咧嘴,算做回答。 说书人见她这模样挺有趣,伸手推了一下折扇。竹柄折扇三分之二插在秦孤桐肩膀里,这一动,疼的秦孤桐浑身哆嗦,秀丽的脸皱成一团。 说书人见状也是眉头紧皱,喟然长叹:“唉,你可知为何世间侠客多年少?因为啊——少年侠客活不长。” 说话间又去推折扇。 秦孤桐猛地跃起,宛如伤虎反扑,一把抱住说书人! 说书人反应可谓迅疾,奈何他蹲着,起身便费了时间,被秦孤桐抱住双腿。说书人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正要开口打趣,就觉身后杀气逼人! 生死决于瞬息,他不顾秦孤桐,腰部一扭竟然转过身,接着奋力一掌拍出。秦锐忍了许久,看着女儿受伤也未出手,只为这倾力一击! 山石滚动,天地蹦摧! 说书人心知这一刀落下,自己绝无生机。提起丹田之气,平推出去,“砰”的一响。这一掌耗尽内力,掌风呼啸,连一里之外的树都晃得枝叶乱响。 ——嘭! 刀掌未碰,却发出如有实质的金属撞击声。秦锐闷哼一声,被他掌劲震飞! 说书人也是气血翻腾身体一晃,蓦然觉察腹腔巨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截剑尖从自己肚子里冒出来。 秦孤桐奋力一扭手腕,霜华剑在说书人肚子里转了半圈,割断肝肠数段。 ——唰! 霜华剑拔出,鲜血喷涌。 说书人栽倒在地。 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秦孤桐拄着剑,踉踉跄跄的站着。抬头见眼前尸横遍野,她悲从中来,哑着嗓子喊道:“爹....爹...” 她跌跌撞撞想要走过去,半途却听后面突然有人说话:“站住。” 方兴慢慢从地上坐起来,他身上和秦孤桐一般全是血,脸色却好许多:“把剑留下。” 一股愤懑之气,从心底涌出:“这天下,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方兴!”秦孤桐看着他,不屑的笑了笑,“居然没死,吃了几颗九转龙丹?喝着萧清浅的血,方少爷,你可舒坦!” 方兴不语,愣愣的看着她。 秦孤桐握着霜华剑,很想杀了他。 方兴猛的站起,快步冲过来。不等秦孤桐反应,一脚将她踢翻在地!手中软剑抵着她喉咙。 秦孤桐吐了一口血,不但毫不畏惧,反而怒火中烧,直视着方兴阴寒的目光,冷笑道:“怎么,大少爷打算杀人灭口?” 软剑一抖,割开一道伤口。秦孤桐死咬牙关,不吭一声。方兴木然着脸,在她手腕处又一划:“你还知道多少?” 秦孤桐疼的眼前发黑,缓了缓才有力气开口:“我知道的...多了去...强盗恶霸的心是黑的,方少爷只怕就没有心吧。” 方兴突然收了剑,对着她冷冷一笑,尽是嘲讽。 秦孤桐此刻只觉得,生死皆不足畏惧。忽又想起父亲和萧清浅,还有树下的黄犬。然而出乎意料,方兴却抬脚走开。就在秦孤桐诧异之时,只见方兴慢慢走向黄犬身边。 秦孤桐心中一惊,暗觉不妙,连忙喊道: “——方兴!” 方兴扭头对着秦孤桐一笑,细长的笑纹从嘴角蔓延,好像下颚撕开一个裂口。 秦孤桐浑身一颤,双目圆瞪,大声嘶吼:“方兴你还是不是人!方兴你住手!你住手!” 昏迷中的黄犬,轻哼一声。 秦孤桐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她呆呆看着不远处的黄犬,想着他爽朗的笑容,眼前渐渐看不清。就像少年爱吃的白糖糕,掀起蒸笼盖那一刻,白烟缭绕模糊了秦孤桐的眼。 方兴木着脸,提着剑,先将几个要跑的杀死。见到地上躺着的人,不管活的死的,上去就戳个窟窿。一剑一剑,毫不留情。 哀嚎遍野,恍若地狱。 “方兴!停下来!我告诉你萧清浅在哪!”听见秦孤桐哭喊,方兴才停下来。他看着秦孤桐,那眼神毫无波澜,如同死人。 他看着秦孤桐,等她说话。 秦孤桐却开不了口。 听不见看不见的萧清浅,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多危险。她只能安静的等待秦孤桐,就如同这么多年等待一个人去救她。 她有生而为人的一切美好,却经历这人间最残忍的一切丑陋。还是稚嫩懵懂的幼儿,就被当做一件东西打造,日日夜夜泡在汤药尸海里。等长到昭华之年,刚刚脱离苦海,又被情郎送进地狱。铁锁鬼谷,十年囚禁,剥皮吸血,才等到今日。 秦孤桐张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刚刚把她救出来啊,难道又要把她送回地狱! 方兴不耐烦的低下头,不顾亲信的苦苦哀求,手起剑落。抬脚踢开尸体,接着往秦锐的方向走去,软剑悬在他胸口。 秦孤桐慌忙挣扎起身又摔倒在地,只能苦苦哀求:“方兴!方少爷!别杀他!” 秦锐受说书人一掌,五脏六腑都碎了,只余一口气。方兴看他一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着秦孤桐摇了摇,问道:“给你爹吃吗?” 九转龙丹,医白骨,活死人...秦孤桐面无血色,不知如何回答。 方兴依旧神情麻木,只是眼神癫狂如疯:“告诉我,她在哪?” 秦孤桐深吸一口气,决定先稳住他:“好,我告诉你。” “真的?” “是!” 方兴闻言嘴角慢慢堆起,露出一丝笑意,他对秦孤桐笑,像长舌妇在墙角说闲话一般鬼祟:“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秦孤桐一愣。 方兴咧嘴无声的大笑,笑得浑身打颤,笑得眼泪滚动:“从前啊,有个大侠的孩子,受了重伤,眼看着就要死。有个美丽的仙子不忍心,就取了自己心窍血喂给她喝......” 恍铛! 方兴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秦孤桐脑子一片空白。 “你以为你救了她?哈哈哈,就是你害了她!要不是为救你,她...父亲...父亲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方兴仰天狂笑,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 突然软剑一动。 秦锐双目圆瞪,拼尽最后一口气撞上软剑!软剑没入他胸膛,他咧嘴一笑,重重摔回尘土里。 热血喷涌,溅了方兴满脸猩红。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个个都一脸正义凛然!好像就我做错了!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是你们!”方兴疯了一般,对着秦锐的尸体一连戳了几十下,碎肉横飞,犹如地狱。 “清浅,清浅...我们是鹤鸣雁荡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啊!!!” 第20章 码头 风声呼啸,寒鸦惊飞。 独轮车的木轱辘滚过草地,磕到半截埋在土里青石砖,破车上的脆枣颠落两个。刘大刀慌忙停下脚步,弯腰拾起枣子,抬头望了望远处璀璨的灯火,喧哗的像另一个世界。 凌泰城的清晨是从柴墟码头开始。亦或者说,这里通宵达旦,没有晨昏之分。 凌泰城不大,然而地理位置却十分特殊。不但紧邻江南第一城广陵城,而且水陆辐辏,漕运江淮。又兼临海,十一处盐场,可谓富饶之地。 自武乱十五年起,凌泰城先归南尚景家。景家不敌群雄,逃逸海上,广陵城落入舒家,后几经易手。待武乱之役结束,炎门把控凌泰城,直至今日。 深夜凌晨的柴墟码头,多半是货船装卸货物。待到天光渐亮,便有搭船的江湖游侠们陆续而来,盼着找一艘好船。而那些掌门家主,自是不必担心,他们都有自己的私船。 向小蝶东张西望着,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她长到如今,十一岁年纪,却是头回出远门,样样都新鲜。带剑的白衣女侠,牵马的黑袍刀客。大胡子的挑夫,红眼睛的番人。 “小蝶,快叫秦叔叔。” 向小蝶不情不愿的转过头,见一青年汉子走来。个头极高,身形健硕,腰间挂着一把瘦长武器,不知是剑还是刀。 向小蝶还没开口,青年汉子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晶莹像只小狗,清亮的喊了一声:“向叔好,向姐姐好。” “恩,阿桐也好。”向天清闻言一乐,对着女儿说,“看人家阿桐,你这做姐姐的还不如她。” 向小蝶撅撅嘴,她又不是那没脸没皮的小破孩。嘟囔的喊了一声秦叔叔,又扭过头去,伸手从嬷嬷拿了个甜橙。 “自她娘走后,我便与她相依为命,都给宠溺坏了。”向天清跟好友寒叙道,“不是让你别来送吗,这天寒地冻的。” 秦锐将个布包裹递过去,叹了口气:“你这一去,再见不知是何时。我这穷人也没甚么好物,英娘腌的咸萝卜干,还有些麻糕、麻饼。我说你甚么没有,她非让我带过来。” 向天清心里头一片火热,抱着包裹说:“弟媳有心了。她那手艺,我只怕再也...我可得精细着吃。” 秦锐叹了口气。 向天清七尺大汉也忍不住哽咽,抬头凝视远方的凌泰城。他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却不得不背井离乡。 秦锐看他眼中泪光闪烁,不由怒火中烧,愤愤低吼:“这群该死的混账!早晚我.....” 向天清一惊,连忙打断他:“秦兄弟,切莫冲动!胳膊肘拧不过大腿,这年头虽没个皇帝,炎门就是这凌泰城的皇帝。我这一走也好,免得连累你。你家业老小都在,忍着点吧。” 秦锐何尝不知,只这心中一口不平之气,久久难消。他垂着头,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找个安稳的好地方。”说着转过身,抹了抹眼睛大步走开:“阿桐?阿桐!又跑哪去了,就差根绳子拴着你!” 向天清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不由莞尔。转手对女儿说:“走吧,我们去找个好地方。” 向小蝶其实心中知道,自家盐场出了新法子,盐好产量高价格低。这方子给人盗出去,各地盐商效仿,盐价大跌。凌泰城十一处盐场,七处是炎门的。动了炎门的利益,如何能在凌泰城待下去? 向天清只能变卖家产,带着女儿和十几个仆人仓促离开。 秋冬之际,风大浪狂。 向家的商船,体宽舷高,用料结实,倒不畏这风浪。只不过逆水行舟,行程极慢。第三日,又遇到大雨狂风,耽误了行程。 “老爷,今天怕是到不了停歇的港口了!您拿个主意吧!”舵手冒雨探出头,大声喊道。 向天清见着落雨如珠,噼里啪啦的打在木板上,心知这雨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便对着舵手说:“靠岸停吧,叫大伙警戒些。”他用了内家功夫,声音清晰传出去。 夜幕降临,暴雨不停,向家上船泊在无人的江边。 黑暗中,雨幕里,几艘小船悄悄靠近。 向小蝶是被向天清抱出来的。 她睡的正迷糊,冲进来一人拿着把带血的剑。吓得她刚要大声尖叫,见是自己父亲。只怔怔又要睡过去,却被向天清一把扛在肩上。 向小蝶头朝下,摸了摸她爹后背上的血。 ——噗通! 向小蝶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冷水淹没。等她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艘小渔船上。乌篷船外大雨,乌篷船里小雨。 落雨在竹篾上,一丝丝渗进来,在竹丝上积成剔透的水珠。 滴答——砸在向小蝶眼里。 向小蝶哇得一声哭出来,船家夫妇怎么劝都劝不住,手足无措的坐在一旁。 向小蝶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出来。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浔水。 浔水不像凌泰城,这里没有一家独大的势力。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云集。这是凶徒恶少们喜欢的地方,强弱全凭手里的本事。杀人放火,无人会管。 向小蝶站在浔水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小姑娘。”来人有双不怀好意的眼,但声音格外温柔,配上他尖嘴猴腮的脸,向小蝶拔腿就想跑。 “五天前,离浔水城二百里的江心洲,有艘商船被截杀。” 向小蝶转过身,看着尖嘴脸笑嘻嘻的眼,还有他摊开的掌心:“在下是浔水城的风媒,做的四海消息的买卖。小姐,可买消息?” 向小蝶从怀中掏出一只玉手镯。波光绿水,是上好的翡翠。手镯本是一对,另一只被渔家夫妇讨走了。他们说,既然她不肯留下来给他家做儿媳妇,总要报答报答的。 向小蝶留下一只玉手镯,还有一张被踢碎的板凳。 尖嘴的风媒拿着手镯看了又看,不甚满意的叹了口气:“算了,谁让我这人心善。我告诉你吧,劫船的是长江上的水寇。” 向小蝶看着他转身要走,一把扑上去。尖嘴的风媒身子忽晃,让到一旁。向小蝶用力太猛,扑在地上。 尖嘴风媒叹了口气,抬脚要走却被向小蝶抱住:“你还没告诉我,他们姓何名谁!你这骗子!” 尖嘴风媒嫌弃的将她踢开:“你这眼泪鼻涕别抹我身上。我告诉你又何用,让你上门送死?你兜里可有银钱去放悬赏?我这是心善,叫你死心回家。或你长几年,找个厉害的嫁了,许能帮你报仇。” 向小蝶哪听得下去,嚎着嗓子哭。 尖嘴风媒哎呀呀的叹气,蹲下说道:“你可别哭,旁人以为我逼良为娼了。这江湖道义一坏,我这买卖可做不成了。” 向小蝶一听,扬起脑袋就喊:“抢人啦!救命啊!抢人了!” 尖嘴风媒没想到小妮子这么难缠,看着周遭人越来越多,连忙捂着她嘴:“小姑奶奶,别喊了。” 向小蝶红着眼睛,一口咬在他手上。 “我去!”尖嘴风媒急忙抽手,“兔子急了才咬人,你丫的属兔子啊!” “水寇叫甚么?哪家水寨?”向小蝶气鼓鼓的问,她虽年纪不大,也没出过门。但在家中也帮忙打点账目,见识有的,知道长江上水寨林立。 尖嘴风媒鼠眼飘来飘去,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晓得。” 见向小蝶又要叫,他这才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交代。尖嘴少年并不是什么风媒,消息也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知道江心洲那儿劫船杀人,只逃了个小姑娘。路上见向小蝶面生,又孤身一人面色戚戚。他便想着上来诈一诈。 向小蝶扒在他身上要玉镯,尖嘴少年当然不肯。甩又甩不掉,被缠了三天,少年终于松口。答应将玉镯换钱,去找风媒问消息。 尖嘴少年带她在破窑里面窝了一晚上,早上领着她上街。两人一手一个黄面馒头,边走边寻了个当铺。 “这镯子不值钱。” 一上午他们去了三家当铺,说辞几乎无二,差别不过是上下五两钱的开价。 “这点钱,哪够找风媒。”尖嘴少年蹲在路边唉声叹气,摸摸怀里的手镯,痴痴地看着包子铺升腾的白烟,沉吟良久说,“我去买两个包子,你别乱跑。” 向小蝶点点头,看着他走进包子铺。 她很乖,守在门口哪也没去。 等着等着,等了很久。包子铺的笼屉一层层矮下去,又一层层堆高。买包子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太阳升到头顶,又从头顶落下来。 向小蝶看着笼屉周围的白烟飘啊飘,最后慢慢飘散。她知道,她乖乖的不乱跑,也等不来尖嘴少年了。她哭不出来,只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路过很多人,或匆匆忙忙走过,或指指点点议论。也有上前搭讪的,向小蝶不敢理,蹲在墙角缩成一团。过了很久,她抬起头,漆黑的街道上空空如也。直到她快在寒风中昏昏睡过去,突然听见脚步声。 白衣带剑,江湖侠客。 向小蝶看着他走近,小声无望的问:“你能帮帮我吗?” 那人停下脚步看着她,过了一会,微微点头。 向小蝶眼中闪过光芒,小心翼翼的说:“我...没钱。” 那人笑的温柔:“我不要钱。” 向小蝶猛地站起来,她蹲久了腿麻手软,眼前却开满鲜花,她激动的说:“我爹被长江水寇杀了!还有嬷嬷,还有管事,还有...”说着,她哇一声哭出来,“呜呜,我...我不知道是哪处水寨...我没有钱...爹...呜呜...” 白衣侠客扶着她,伸手摸摸她的头,温柔的说道:“那我就带你一处处找。别哭别哭,我带你去找你爹,带你去买新衣服。” 他果真给向小蝶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又一点点把衣服撕了。他不但把衣服撕了,也把向小蝶撕了。撕的粉碎,连魂魄都要散了。 又有陌生人给向小蝶买了一身新衣裳。大红上襦,大红下裙,像个新娘子。新娘子坐在船头,要嫁到对岸去。婚船上有顶大红灯笼,倒影在江面,好似水里着了火。 水波荡漾,火就腾腾的烧,向小蝶看着看着,着了迷。 她浑身湿漉漉的被押进寨子。铜锣鞭炮齐响,那是她的丧乐,旁人却都很高兴。 那些男人举着大瓷碗,哈哈大笑。他们说着、骂着...那一张张脸圆的、方的...长着不一样的眼睛,大的、小的...可看着她,眼珠子都好像要瞪出来。向小蝶觉得,挺像庙里手持法器的泥像。 向小蝶坐在桌边,任由那一双双手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她哭不动,闹不动,连死都死不动。她看着这场群魔乱舞的狂欢,心里知道何止这里,这世上处处都是群魔乱舞的狂欢,日日夜夜不停息。 什么时候停下的? 丧乐终止,群魔不舞。 向小蝶慢慢抬起头,恍惚看见一抹月华,照进炼狱。 第21章 寻船 风声呼啸,寒鸦惊飞。 独轮车的木轱辘滚过草地,磕到半截埋在土里青石砖,破车上的脆枣颠落两个。刘小刀慌忙停下脚步,弯腰拾起起枣子,抬头望了望远处璀璨的灯火,喧哗的像另一个世界。 南郑城的清晨是从南郑码头开始,亦或者说,这里通宵达旦,没有晨昏之分。 南郑城不大,然而地理位置却十分特殊。北临汉江,南依巴山。与汉中第一帮天汉寨,隔长江相望。与君瀚府下管昌武城,隔巴山相临。漕运汉中,下至江南。又兼临西北蛮族,皮草药材马匹茶叶昌隆,可谓富饶之地。 自武乱十五年起,南郑城先归君瀚府,后归天汉寨,两边争夺十二年之久。南郑城出了一位绝世奇才——邵修诚。 他在长江边约战君瀚府与天汉寨,连挫双方八位高手。此役之后,君瀚府与天汉寨同时退出南郑城。 深夜凌晨的南郑码头,多半货船装卸货物。待到天光渐亮,便有搭船的江湖游侠们陆续而来,盼着找一艘好船。而那些富商豪客掌门堂主,自是不必担心,他们都有自己的私船。 白鸢东张西望着,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卖面的摊子,卖饭的铺子。金灿灿的糖炒栗子,红彤彤的山楂串串。自打回山途中救下秦孤桐和萧清浅,她们三人躲在山中大半月。虽说功夫了得,不缺吃喝。但半个月的烤肉,快将白鸢肚子里的馋虫都逼死。 “那边有个摊子!”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正警惕的看着四周。闻言抬头往白鸢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微微皱眉:“人太多了。” “你就别瞎担心了,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丰富经验来看,这里安全的很。”白鸢仰着小巧的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接着白了秦孤桐一眼:“再者说,人多说明味道好,你这都不知道。”说完就咽着口水快步往那摊子走。 秦孤桐见劝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左右看看见无异常,拇指碰碰萧清浅手背,护着她走过去。 那摊贩卖的是浆水面。炉子上两口大锅,一口空锅,一口滚滚的热水。旁边放着长板桌,桌上放着七八个大碗,最边上放着两个大坛子。小贩揭开黄坛子,舀出一大勺菜,往空锅里一扔。有雪里红、萝卜缨、芹菜丝、山油菜,都腌渍过。放着锅里一热,腾腾地透出酸味。 小贩手脚不停,又抓了一把面放进滚水锅。这边不停翻炒腌菜,见着时机差不多,从白瓷罐舀出三勺浆水。搁下勺子拿起扇子一阵猛煽。不多时,锅里便咕噜咕噜滚开了,酸香味扑鼻四溢,食客们都探着脖子眼巴巴的等着。 小贩放下破蒲扇,大勺一挥。一勺一碗,将菜分到碗里,不多不少恰恰好。接着抄起一尺长的竹筷,往汤锅里一探,那面条便犹如白龙出水。竹筷一卷,白龙盘柱落入碗中。 “面来咯!” 白鸢舔舔嘴唇,眼巴巴的看着大锅,抬手肘撞了撞秦孤桐。这意思十分明显——掏钱。 秦孤桐有几分犹豫,这面看起来的确不错,可萧清浅吃起来便十分麻烦。何况这路边摊子十分显眼,人来人往,纵然没有埋伏,也难免被路过的人察觉。 “哎呀,你怎么了?赶紧呀。”白鸢看着又来人了,连忙高声喊道:“掌柜的,三碗面。”说完奔过去占了一张空桌,冲着秦孤桐挥手。 秦孤桐取了十五纹钱,放在长板桌边。揽着萧清浅慢慢走过去,扶着她坐下。开口想要跟白鸢理出三五条约定,却见她仰头盯着大锅根本不眨眼。 “天汉寨这次可以亏大了。” 秦孤桐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她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凝神去听。 “也不怪,君瀚府那小子大张旗鼓得到方家闹药,要是我也怀疑有诈。谁知道大帅是真死了还是真伤了,万一好好的没事,等着有人去送死了?想想还是觉得假意挖的陷阱。谁料到,真死了。” “这小子够贼!要我说,不够聪明就别想弯心思。这下不就错过好时机了。” “李大哥说的在理,君瀚府那位少帅是聪明的软柿子,他姐姐可是铁柿子。天汉寨亏得没出手,要不......” “我瞧着也不一定。天汉寨这几年势头猛着。霍大当家和他那军师...啧啧,君瀚府现在也不敢正面夯。” 秦孤桐听了心中一跳,正欲同白鸢商议。 “面来咯!三碗,小心烫。” 小贩端着面过来,白鸢眼中冒光。接过面碗,抽了一双筷子就拌起来。 呼啦一声,面汤入口。这浆水面酸爽微辣,自有一股特别的清香。白鸢半碗面下肚,深感满足。便要对着秦孤桐自夸眼光,抬头却是一愣。 秦孤桐起身借了些热水,将竹筷烫了烫。端起面碗拌好,挑了一根面条绕在筷上。轻轻碰了一下萧清浅的嘴唇。 萧清浅安静坐着,手搁在腿上,指尖垂下,恰好碰到秦孤桐的膝盖。待感觉唇边传来热意,便微微张嘴,秦孤桐将面送入她口中。 等萧清浅细嚼咽下,秦孤桐便再送入一筷子面。 白鸢晃晃头,低头继续吃面。酸爽可口,热汤暖胃。白鸢将碗一推,取出手绢插插嘴。左右无事,她便对正喂面的秦孤桐说:“我去看看船,今日能走最好。” 别了两人,白鸢先去买了一包炒栗子,边剥着栗子边在告示栏前打听:“可有今日出发,往南的船?今日不走,一两日内走也成。” 也没个人理她,各自在告示栏前推推攘攘。白鸢撇撇嘴,屈指一弹,栗子壳飞出连打好几人。听着哎吆哎吆叫唤声,白鸢心中得意刚要往里面挤。手腕一疼,荷叶包掉在地上,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白鸢低头看着栗子们被臭脚踩得稀巴烂,瘪瘪嘴转身走回浆水面摊。 秦孤桐低着头,呼啦哗啦几口将冷面吃完。抬头见白鸢噘着嘴一脸委屈的走过来,愣了愣,搁下碗从怀里掏出十文大钱递过去:“想吃甚么,拿去买吧。” 白鸢夺过铜钱,气鼓鼓的说:“有人打我。” “啊?”秦孤桐一惊,连忙将替萧清浅将兜帽拉低,揽着她四下张望:“你瞧见甚么人吗?”莫不是方家人追来了?还是迦南殿?亦或者君瀚府? 白鸢见她一脸紧张,茫然道:“我也不晓得,你可得帮我找回场子。一包炒栗子了!整整一包,我刚吃几颗!” 秦孤桐哪里知道缘由,护着萧清浅往外走,口中安慰道:“好好好,给你卖十包。莫咋呼了,赶紧走。” 白鸢撇撇嘴:“你敷衍我。” 秦孤桐神色凝重,却不得不耐心安抚:“没有没有。我们先找到船,也好去买栗子。” 白鸢这才满意,拿起行李跟着她疾步离开。三人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下来。秦孤桐一步上前将萧清浅挡在身后,抬手握住腰间的横刀。 “女侠!我我我...”来者是个穿短褐的半大少年,白皙秀美。少年刚要开口说话,被秦孤桐气势所吓,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指着后头的白鸢,慌忙伸手指着说,“她她...她找船。” 白鸢上前瞪着他:“我找船,碍着你了?” 短褐少年顿时红着脸,抓着衣角嚅嗫道:“我们船,往...南。” 白鸢没见过这般面皮薄的男孩,她觉得这世间的男孩都该跟黄犬一般。纵不会都将好吃的让给她。也多半应该整日里快快活活的,爽朗的大笑,人后露出小犬牙。半尺长的伤口也不皱眉。天塌下来,也敢拍着胸膛去顶起来。 哪有这样,说句话都颤颤巍巍的。 此时,远处传来爽朗的打趣声—— “哎呀,谁欺负我们小阮了?” 短褐少年闻声如见救星,清澈的眼睛巴巴看着来人。 来人是位韶华之年的女子,穿一身茶色窄袖束腰的圆领袍。双手绑着牛皮护腕,身后背着一把四尺角弓,腰间挂着皮箭囊。里面十白六赤四黄,二十只羽箭。头饰简洁利落,只用一枚素银环高高束起。细剑眉斜飞鬓角,英姿飒爽。 秦孤桐松开萧清浅的手,抱拳行礼:“我等并无恶意。” 那女子抱拳回礼,笑道:“我等也没有恶意。我们的船马上要离港,前往广陵城。听码头的兄弟说,有人想搭船向南。我想着多挣一文是一文,倒让姑娘误会了。”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的手,一时间有些踟蹰。她当然盼着今日走,离鹤鸣山越远越好。虽至今还未遇到追兵,但秦孤桐心中总是忐忑不安。 可眼前这女子是否可信,实在难料。若是错上贼船,长江茫茫,连逃都无处可逃。 “姑娘不必担心。”那女子似乎看出她的担忧,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她看,“这是我的命牌,由十二城盟发出。我是荆钗门外事堂主,向小蝶。” 第22章 扬帆 荆钗门在广陵城,本是景家末代公主设得一处善堂,养着一些被遗弃的女婴。群雄相逼,景家远避海外。宗室尚且顾不全,这些女童自无法全带走。 那时有些女婴已长大,不愿离开善堂。学过拳脚功夫,便做些押镖送货护卫的活计。其余的,则绣花缝补浆洗之类粗浅活。 虽挂着荆钗门的招牌,实则不过孤女相依为命过日子。连江湖门派都算不得,当真不值一提。 广陵月月听筠接手荆钗门时,曾感慨——荆钗布裙,满门孤弱。 “啊,原来是荆钗门的向堂主,在下白鸢。”白鸢面皮微微一动,竟十分激动。手指扯理衣摆,笑道,“有眼不识泰山,见过向堂主。我们正打算去广陵拜见月门主,还有素手妙心前辈,听说她近日做了一道莲花......” 秦孤桐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连忙开口打断:“向堂主,我辈失礼。只我三个弱女子在外,难免戒心重些。望你海涵,捎带我们一程,船资必定如数奉上。” 向小蝶扬眉一笑,爽朗的答应:“我荆钗门本就是要庇护天下姐妹。女儿家行走江湖多不容易,三位跟我来吧。” 白鸢大喜过望,盘算着如何才能加入荆钗门。不但有个靠山,冲着荆钗厨娘那素手妙心的厨艺,刀山火海也是值得。 秦孤桐心中也是松口气。江湖女儿眼中,荆钗门总比寻常门派可信的多。况且有十二城盟放的命牌,那便是有十二城盟做担保。若是敢作奸犯科,十二城盟也不会放过。 一行人走了半里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的码头江边。向小蝶指着一艘大船说道:“这便是云帆号。” 云帆号是艘载二千斛粟江船,长十丈,深二丈五尺,阔二丈。全木巨枋搀叠而成,体宽桅高,木料结实。船身上写着云帆号三个大字,不知用的何种墨,久经江水拍打也未见掉色。 船上几名女子对着向小蝶挥手,纷纷喊道:“堂主回来了。” 白鸢连忙挥手回应,率先踩着跳板登上船。那跳板有四五丈长,两掌宽,斜架在船与岸之间。白鸢有意在未来的同门姐妹面前露一手,身子一晃,轻飘飘的从跳板上掠过去。 自是赢得一派叫好声。 秦孤桐伸手一揽,将萧清浅横抱起,踩着跳板上了船。走几步见甲板平整,才把萧清浅小心放下,弯腰替她理了理衣服。 “行了,向堂主来了。”白鸢扯扯秦孤桐衣服,低声揶揄,“她裹着大斗篷,谁瞧得见衣带歪了。” 秦孤桐不理她,牵着萧清浅的手,转身对向小蝶道:“还请向堂主让我们两间屋子,最好清静些。” 向小蝶点点头,引着三人到了船尾的舱房。船楼三层高。“最上面是舵室,我常在哪里,有事可去寻我。你们房间在二楼。”向小蝶引她们到房间,又细细嘱咐诸般事宜,才拱手离开。 秦孤桐送走她,转身打量一圈。这船舱比她想得还好几分,简而不陋,居家物件一应俱全。她扶着萧清浅在床边坐下,见那被褥整洁干净,竟似新的。 她轻轻碰了一下萧清浅的手背。自己起身解下包裹,将几件换洗衣服放入柜中。其他东西各归其位,包裹里的五张银票贴身放好。 这时白鸢推门而入,诧异惊羡道:“你们这屋子真大,比我那好多了。”说着进屋转了一圈,东摸摸西碰碰,好像没见过桌椅柜子似的。 秦孤桐从钱袋中取出一角银子搁在桌上,对着她说:“既然还有一个时辰才开船,你去买二套里衣,要绢丝的。一斤银耳,两斤金丝红枣,一罐茶叶,再买几张油纸,两本书。” 白鸢刚上船,样样新鲜,本还想在船上转转看看,嘟囔道:“你怎不去,就知道差遣我。” 秦孤桐转身去替萧清浅解斗篷。闻言头也不抬,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要陪着清浅。” 白鸢拿起银子,忿忿不平的说:“你怎不找个绳子把她拴手里。她在船上还能没了不成。”却也知说了无用,哼唧一声,又道,“再给我点钱,我要吃糖炒栗子。” 秦孤桐端着铜盆,正要给萧清浅洁面,闻言皱眉:“不是刚给你十文么?” 白鸢翻了白眼,嫌弃道:“十文哪够,一小包糖炒栗子就要十五纹,大包要二十五文!你给萧清浅买这一破斗篷就花了一百八十两,给我买包糖炒栗子就心疼啦!” “小声点。”秦孤桐无奈,搁下铜盆,从荷包里拨弄半天,捡出几枚钱递过去。 白鸢满心欢喜的接过来,定睛一看——五枚一文钱。 秦孤桐拧干罗帕,用内力烘热,弯腰轻柔的替萧清浅擦拭。萧清浅抬手,自己接过罗帕,秦孤桐不由一笑。见白鸢还站在一旁,鼓着腮帮。她不由叹气道:“用一文少一文,能省则省。去吧。” 白鸢攥着五纹铜钱气鼓鼓的往船下走,嘴里不足的骂着秦孤桐:“小气鬼!抠门!说好十包糖炒栗子的,要是当年...咦,你在上面做甚么?” 小阮正从高高的桅杆上滑下来,被她一嗓子吓着,慌忙抱着桅杆,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白鸢也是个仓促鬼,见状竟然哈哈大笑,站在桅杆底下一个劲问东问西,逗弄小阮。男孩白净的面皮烧得通红,抱着桅杆嗖嗖爬上去。 见他顺着桅杆爬到船头的帆布上去,白鸢才兴犹未尽的下了船。 南郑城禁武,进出城都需命牌,且要上交武器。江湖人出门在外,哪有武器离身的。许多人便住在南镇码头,时日一久,码头的商铺客栈渐多。 十里长铺,百家客栈,楼宇鳞次栉比。 白鸢抬头,一眼扫过众多商号旗子。寻了一家成衣店进去,见正有两个姑娘在买衣服。这年头虽不比从前,但单独江湖行走的女子到底不多。 “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改好。”粉衣女子娇斥道。 那掌柜见多识广,甚么样的客人没遇到。岂会在两个小姑娘面前慌了神。他笑容可掬的安抚道:“姑娘稍后,这改衣服的裁缝刚刚回家,我也不知哪件是两位的。我已经让小二去寻他了。” 那粉衣卷着袖子就要进去:“那我们自己找!你当初可说一天就好,亏我们这次船泊的时间长,这都几天?要不你退银子。对,退银子!” 听到退银,掌柜也急了,连忙道:“哎呀,姑娘我都说了,衣服已经改好了。这安你尺寸改得,我卖谁去啊!” 一旁不说话的紫衣姑娘也上前帮忙:“掌柜的,不是我们要退,一会我们船可要走。你要不给衣服,要不退银子...” 白鸢正看着热闹,突觉背后一凉。强忍着没有扭头去看,过了片刻那窥视的感觉消失。两个姑娘拿到衣服,她便跟着一起出来门。出门窜到另一家店里,买了两套里衣。瞧着新出的绣花肚兜好看,便公款私用给自己买了一件。最后钱不够,秦孤桐那两本书...... “我让你买两本书,你!你给我买两本一样的日历做甚么!”秦孤桐捏着日历,哭笑不得。 白鸢把手上的栗子塞到嘴里,一把从她手里抽出日历,恨不得贴到她脸上,义正言辞道:“哪里一模一样的,你瞧好了,这本是黄的,这本是红的!” 秦孤桐气极反笑:“黄的红的有甚么区别?日历里面可都一样,你不识字么。” 白鸢顿时像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不识字怎么得?怎么得!就你本事,我不识字碍着你了?你看她这样,识字么?”她伸手指在萧清浅脸上。 秦孤桐顿时拉下脸,伸手“啪”地打开白鸢的手。 屋子里顿时一静。 白鸢一惊,愣愣瞪着她。 秦孤桐见她手背发红,心中不忍。她眉头紧蹙,透出些许挣扎。微微动唇,犹豫片刻道:“你别欺负她。” 白鸢杏目瞪圆,气鼓鼓的说道:“我几时欺负她了!秦孤桐,你别忘了,可是我救的你们!要不是我,你早死鹤鸣山上了。” 秦孤桐见她翻旧账,心里顿时烦躁。看着一旁安静淡然的萧清浅,只得压下不快,低声安抚:“我知道我知道。白鸢女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清浅看不见听不着又不会说话,我.....” 白鸢实则也有些后悔,看一眼萧清浅风轻云淡不知世事的样子,她心里一软,嘴上还是不肯放过:“七聋八哑多的是,人都能自个过活。世上的萧清浅多得是,有几个你秦孤桐。我瞧着,你才是要将她养废了。” 秦孤桐心道:七聋八哑说的是,七个聋子里面有八哑巴。因听不见,所以也不知怎么说话。况且这世上秦孤桐多得是,却再也没第二个萧清浅。 就此时,船身微微晃动。 第23章 起航 向小蝶立于船楼顶,风起衣袂,猎猎作响。她抬手一挥,一声令下:“起锚!” 声音远远传开,落到云帆号各处。“哗啦”一声,千金的铁锚从水中越出,落入一人手里。这人姓柳,是向小蝶副手,荆钗门中都叫她柳大壮。她长得极其高大,身子又壮,举着铁锚一脸凶悍。她搁下铁锚,走到船舷边拿起竹竿。 船舷边已经站着四个荆钗门的姑娘,手持四丈长的竹竿。见她过来,齐声一喝,竹竿插入水中。领头的年纪大些,已过而立。穿着短衫,头上扎着红色头带,她大喊一声:“推!” 五人紧握抵着码头岸堤的竹竿,随着这一声齐齐用力,碗口粗的竹竿顿时微微弯曲,竟将二千石的船推动。小阮站在桅杆顶,拿着小旗子不断挥舞。向小蝶看着旗语,指挥手下调整帆向。 云帆号渐渐驶离南郑码头,进入长江河道。 向小蝶举目巡视,见风平浪静,四下空旷,又下令道:“出棹!” 她一声令下,船身两面齐刷刷打开十二道小窗。二十四扇窗中皆探出长长的船桨。向小蝶喊“起”,船桨同时上扬到水平角度,向小蝶喊“落”,船桨齐齐落下,顿时激起两排水花。 接着不必向小蝶再喊,船舱里运桨如飞,桨板只余残影,恍惚圆轮一般。云帆号两侧如有两条白龙,托着船只急速向前。 白鸢身在陆地,从未见此情景,大感新奇。嘴里不住的说着:“阿桐,你看你看。这么大的船居然这般快,没风也呼呼的。你看那水花,都飞到船上来了。你看那边的船,居然有两个轮子,哎呀,怎么跟马车似的。”她拽着秦孤桐衣角,一脸兴致勃勃,早忘了刚刚吵架斗嘴的事。 秦孤桐也是头回见此情景,与书上所说大不相同。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读万卷书果不如行千里路。又想起父亲,想他爱着江湖,宁可四海为家的漂泊。她此刻终于明白几分,心中又伤感又怅然。 白鸢可没她这么多愁善感,见着稀奇场景,便弃她往船头走,边走边招呼:“阿桐,你过来呀。” 秦孤桐应了一声,在萧清浅掌心写到:去船头可好? 见她微微颌首,秦孤桐替她将兜帽戴上,牵着她往船头慢慢走去。等她们走到,见白鸢双臂打开,一脸陶醉于江风之中。 “阿桐,你说坐船这主意真是太妙了。” 秦孤桐笑而不语,她不过觉得西南山路太多,车马颠簸劳累。而且在船上,追兵也难察觉。不过此刻见滚滚长江,万里碧空,不由心中畅快。侧头正欲与萧清浅说话,见她清澈眸中一片幽黯之色,秦孤桐顿时心中悲怆不已。 她举目四望,低头在萧清浅掌心写到:水清,浪平,山青。 萧清浅微微一愣,往她的方向微微转过去,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秦孤桐握着她手,看着她脸上几不可见的伤痕,和那风雨不动的淡然,心中百感交集,轻颤着抬手将她把碎发掖到耳后。 萧清浅觉察到她异样,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得写道:江水滚滚,往事皆往。 秦孤桐心中一叹,眼中珠光闪烁,低声说:“反倒是你安慰起我。” 她摇摇头,在萧清浅掌心写到:武历六十年秋,与清浅并肩舟上,江船棹摇,浪花飞溅似积雪。千里烟波白如练,四围山色青如靛。两岸绿杨系马,江心翠鸳栖沙...... 白鸢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桐啊,你写甚么呐?可别把清浅手心写破。” 秦孤桐回头瞪她一眼,低声说:“在外别喊名字。” 白鸢吐吐舌头,正要说话,就见向小蝶远远走来。她突然脑中一惊,低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买东西的时候,听说她们这船多停了好几天。” 秦孤桐心中骇然,短促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来了,别说话。” 向小蝶与柳大壮一前一后的走来,远远便打招呼:“三位是第一次坐船吗?江天开阔,开始看着都新鲜,后面只怕要乏了。” 白鸢没心没肺的笑道:“没事,等乏了再说,反正现在我新鲜。何况,你们天天在船上,也没见厌烦。” 向小蝶扶着栏杆远眺:“我们习惯了。” “哎,那是什么船?”白鸢指着远处一条小船,好奇问道。 向小蝶闻言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渔船,船上那树杈一样的,是渔网架子。这种船一般好几艘一起,前后撒网,围住一片水域。有经验的渔夫,一天能拉上千斤的鱼。” 白鸢只瞧过别人钓鱼,乍见之下十分好奇,追问道:“那咱们船上有渔网吗?是不是在船上能天天吃鱼?哪种鱼好吃?” 向小蝶秀气的细剑眉扬起,爽朗的笑道:“我们船上没有渔网,不过白姑娘要吃鱼,那也简单。大壮是插鱼的高手。”说着,将身后的柳大壮推上去。 柳大壮人如其名,又高又壮,宽脸上两道倒立眉,大肉鼻子,嘴唇厚又发黑,脸上一道狰狞伤痕,看上就凶神恶煞,开口说话更是如吼,把白鸢一惊:“你要吃啥鱼!” 那声音好像和人吵架,亏得白鸢心大,光听着‘吃啥鱼’就喜上眉梢,连忙追问:“都吃,好吃就行,我不挑。” 柳大壮不再说话,从腰后拔出一把短矛。那短矛比秦孤桐的横刀还长出一半,可拿在她手里,就像一个成年人拿着一根竹筷。 柳大壮拿出短矛握在手里,然后走到船舷边,举起短矛。 白鸢满心欢喜的看着她,越等越疑惑,柳大壮好似变成石雕一样,高举着短矛站在船边一动不动。白鸢忍无可忍,扭头轻声问向小蝶:“她,这是?” 还未等向小蝶解释,秦孤桐就见柳大壮胳膊猛然发力。以她的眼力,也只觉一道黑影闪过。顺势望过去,远处平静的江面突然激起一簇小浪花。紧接着,水面如同炸开。 白鸢只见一条大青鱼冲着自己飞上来,正要欢喜,鱼尾一扫,溅了她一脸水。 柳大壮提着三尺长的大青鱼,一把将它摔在地上砸晕。弯腰轻轻一提,抽出短矛。将细细的线一道道重新绕上去。 白鸢从没见过这般大的青鱼,绕着看了两圈,心里已经盘算晚上吃什么:鱼头汤、熘鱼片、红烧鱼块、油炸鱼卷..... 秦孤桐打量柳大壮,也是暗暗吃惊。此人丝毫看不出修炼过内家功夫,必定是天生异禀身负神力。这般奇人,却不知为何荆钗门没有好好培养。 向小蝶已经招呼人过来将鱼拖走,对着依依不舍的白鸢道:“长江水深,大鱼都在水底。要等它们上来透气之时,才能看见。” “即便如此,三十丈外一击水底游鱼,这份眼力臂力巧劲,实在了不得,佩服佩服。”秦孤桐感慨敬佩的说道,又问,“我见书上说,鱼在水中的位置,与我们看的不同,可是真的?” 柳大壮被她连声佩服弄得一下不好意思,脸上却还是一副凶狠,搓搓手,恶声恶气的说:“恩。” 白鸢听着好奇:“既然如此,那怎晓得鱼在哪儿?” 柳大壮蒲扇般的手抓着短矛,有些不知所措,这问题她也不晓得,愣了愣才道:“多练练,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秦孤桐心生感触,握紧萧清浅的手。 武道无捷径,唯有勤练之。 白鸢却不做多想,拉着柳大壮要学刺鱼。柳大壮又从腰后抽出一根短矛,教她如何抓,如何投,又教她如何看江面的水花。 “水花不一样,下面就有不一样的鱼,也可能只是个水泡。你看那个是翘嘴红,那是团头鲂,那是长江鲤...大小也不一样,你看那边是个大鲫鱼。” 白鸢茫然的看着白花花的水面,只见水波荡漾哪里看得见鱼。不但如此,她瞧着那个水花都一个样子啊! 秦孤桐边将所见所闻告诉萧清浅,边也在一旁偷师。她闻言一处处看过去,也看不出有和不同之处。她心知是因为自己眼力有限,若是换个习练暗器的高手,只怕就不一样了。 柳大壮人看着粗鲁,耐性倒是十足。指着江面,一遍遍的说着。只不过这本事是一日一日练出来的,没个章法捷径。她嘴又笨,哪里会教徒弟。 秦孤桐正对萧清浅说,自己看的头昏眼花。萧清浅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先知同,方知不同。 秦孤桐先是一愣,忽想到十年前萧清浅和自己一般年纪,已经是剑挑四方的高手,必定见解不凡,立刻静心思索。 微风吹来,银波泛泛,江面如微微拂动的丝绸。阳光之下,起伏之处如鱼鳞一般。再仔细一看,又会发觉,水面的纹理千奇百怪,并无完全相同之处。 第24章 喜饼 直到回房,秦孤桐眼前还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水,头晕目眩的站不稳。她先扶萧清浅坐下,自己仰倒在床。腰后的横刀、霜华剑硬邦邦的膈着,痛得她猛地抽气一声“嘶”。 秦孤桐连忙翻身趴着,缓了一会,歪头看去。萧清浅安静的坐在椅上,眉目间光风霁月,似乎这尘嚣之中的事都与她无关。 在巴山的山洞里,秦孤桐问她:去哪里? 等了很久,秦孤桐将能想到的与萧清浅有关系的地方,一一写下。雁荡山、兰陵、流春城...写到流春城时萧清浅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那是东君青飞疏的城池,每年寒冬离去,神州第一缕春风从那里吹起,第一朵鲜花在那里绽放。东君青飞疏,传闻中温文如玉的男子,萧清浅的爱慕者。秦孤桐特意打探过,他至今未婚。 四季如春,富饶安定。流春城,想来是最合适萧清浅的地方。显赫的身份,款款的深情。青飞疏足以庇护她的余生。 秦孤桐叹了一口气,扭过头不再看她。 “阿桐,不得了了!”白鸢在外面叫唤,咚咚咚的拍门,“你上门栓了?快开门。” 秦孤桐低哼一声,脸埋进被子里。 “方家......” 门“哗”的一声打开,秦孤桐一把将她拽进来:“方家追过来了?在哪里?到船上了吗?” 白鸢看她眉头倒立,一脸煞气。顿时一惊,脑袋摇成拨浪鼓,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瞧着不像是追我们的。” 秦孤桐不解,皱眉盯着她。 白鸢把手往她面前一伸,又立刻缩回来:“我在甲板上看见后面一队小船,张灯结彩的特别热闹。向堂主说是送喜饼的送喜船,两岸婚嫁都坐船,沿河一路上还会扔喜饼,我就让......” 秦孤桐听她乱掰,连忙打断:“方家!” “哦哦,船队中间有艘大船,上面挂着‘方’,我就问送喜饼的,说是鹤鸣方家嫁到天汉寨。”白鸢咬了一口喜饼,边嚼边说,“别说,这喜饼还挺好吃。扔月饼给我的人说,他们备了五千斤的喜饼。” 秦孤桐眉头紧锁,心中不解,后背却隐隐生出凉意,她沉吟道:“鹤鸣方家...嫁...方二小姐的婚事,怎会这么仓促?” 白鸢噎着喜饼,口齿不清的说道:“野薄衣顶四,索薄顶...咳咳咳...” 秦孤桐看她咳的饼屑到处飞,顿时嫌弃不已,连忙给她到了一杯说:“吃完再说。” 白鸢咕噜咕噜喝了半杯说,咽下喜饼,抬手又咬了一口。秦孤桐连忙抓住她的手,诧异道:“你干甚么!说正经事。” 白鸢也是一脸诧异:“你不是我让吃完再说嘛?” 秦孤桐捏着她的手腕,冷笑一声:“你倒是吃给我看看。” 白鸢也就轻功拿得出手,旁得简直和路边卖艺的无二。手腕一酸,喜饼险险要掉,她连忙服软:“别,我是说也不一定是二小姐,说不定是别人。” 秦孤桐听她这句废话,顿时气得不轻——气自己傻。 “我居然想从你嘴里听....算了。”秦孤桐松了她的手腕,下意识扶着横刀在屋里走动。 这么大阵势,除了方未艾还有谁。君瀚府和天汉寨一直隔长江而望,互为劲敌。方兴惹恼君瀚府,只能投靠天汉寨。婚嫁结姻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最无成本的交易。 一定是这样! 秦孤桐一拳击掌,心里更是茫然,不愿多想。 “难道是老爷回来了?”白鸢舔舔手指说。 秦孤桐陡然一惊,不由心中发毛。 方中正回来了? 是的,必然是他回来了。要不然方兴也不敢随意背约,与天汉寨结盟。想到此处,秦孤桐忍不住低声问:“方未艾...嫁给谁?” “天汉寨大当家的。” “啊?”秦孤桐惊诧的转过身,“天汉寨大当家的?他多大年纪了?” 白鸢刚掏出第二块喜饼,白面松软,红戳喜字。她张口刚想咬,闻言一愣,恍然大悟道:“阿桐,二小姐...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方未艾。 那个整天嚷嚷着闯堂江湖的方二小姐。那个怕痛怕累还想练成绝世武功的方二小姐。那个跟她没大没小不分主仆的方未艾。那个让她折并蒂莲的方未艾,笑起来天真烂漫。 她终于走进她渴望的江湖,却不是快意恩仇、除恶扬善。而是...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 秦孤桐给萧清浅裹上斗篷,将霜华剑解下放在她手上。萧清浅抱着剑,抬起头来看向她。浓密睫羽轻颤,拂过湛清无光的眼。秦孤桐心中一叹,伸手抱住她,轻声道:“我不得不去啊,不能不去...” 萧清浅抬起手,摸索着放在她肩上。 外面响起敲门声,秦孤桐扶萧清浅坐下。打开门,白鸢背着包裹走进来,低声说:“我都收拾好了。” 秦孤桐点点头,将门关上,转头对她说:“我刚刚问过,天黑之前,云帆号会靠江边停泊。方家的婚船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到天汉寨,他们会连夜赶路。这段长江没有分叉,他们必定会路过我们。等我救下方未艾,我们就立刻从岸上离开。你一定要守着清浅,寸步不离!” 白鸢坐在椅上剥栗子,闻言重重的点点头,又笑道:“自打遇上你,就是救美人,逃命,救美人,逃命。” 秦孤桐也笑了起来,伸手揉揉她的头。白鸢一巴掌拍开,啐了一口:“别没大没小的,白姐姐可大你两岁。来,叫一声。” 有白鸢在,不管多紧张危险的气氛,都能轻松起来。秦孤桐看着白鸢举着一颗栗子,逗着萧清浅说多好吃多好吃,然后扔进自己嘴里。心里顿生一股念头:找个没人的地方,几人一起过也不错。 在秦孤桐漫长的等待中,夜幕降临。 她悄悄站在船舷边,任冷风呼啸。直到灯火璀璨的画舫出现在眼帘。 这片江面有一百五十丈宽。秦孤桐并不擅长轻功,登萍渡水全依仗道化心法气劲绵长。借俯冲之力,二十丈已是极限。想要从云帆号直接飞到婚船,绝无可能。 好在她早有打算,盘算着时间差不多,提着云帆号上撑船的竹竿,回首望了一眼舵室。 提气纵身,从船上一跃而下。待快要坠入江中,伸手一掷,竹竿贴着水面窜出。秦孤桐自己双腿一蹬,身如离弦之箭,追着竹竿飞出。 她一脚踩在竹竿之上,方觉自己想的太过轻松。夜风之中,江水浪涌,竹竿时沉时浮,无法控制。她落在竹竿上,一踏之下竹竿沉入水中,瞬间秦孤桐鞋袜尽湿。她暗骂自己一声,踩着竹竿无可奈何。 看着远处的婚船,秦孤桐微微一跃,脚背用力一踢,竹竿霎时在水中窜出七八丈远。她内力游走周身,脚尖连点水面,追上竹竿,暂且落下调息。 此刻江水已经透湿她半身,江风一吹颇为凉爽...... “学艺不精。”秦孤桐自嘲道,瞧着婚船画舫还有五六十丈远。顾不得伤春悲秋,也顾不得鞋裤湿透,一鼓作气,直往那边而去。 待她快接近船队却是一惊,立刻弃了竹竿沉入水底。 只见那灯火璀璨的婚嫁船队周围,有无数不点灯的小船游曳。这是白天派送喜饼的小船,晚上便改做巡守。亏得今夜无月,他们只听见动静,划船过来捞起竹竿,当做是哪艘船上掉下来的。 “呸,吓了爷爷一跳,吃饭的家伙也不收拾好。” “哈哈,吴老大你忒胆小了,亏昨天还在大当家面前露了脸。你当是一二十年前啊。” “就是,如今谁也不敢先动手,动手就理亏,理亏人家就能来一起分了你。” 秦孤桐闭气贴着小船底下,待有两艘小船靠近时,趁着他们说话吆喝,慢慢游过去,渐渐接近那艘金碧辉煌的婚船。 她此刻全身湿透,一跃上船容易,想不发出声音却是难上加难。她顺着婚船飘了一会,心中着急。等了片刻,终于逮住机会。一艘小船有人站着船舷边,手摸着腰带解裤子。 秦孤桐曲指连弹,两枚铜钱飞出。一枚从水下打在船上,一枚打在那人膝盖。只见小船一晃,有人“哎呀”一声,“噗通”掉进水中。 天汉寨迎亲的人与方家送亲的手均是一惊,纷纷探头那那边看。无人注意秦孤桐从水中腾空而出,勾着栏杆跃上婚船。 “啊!”方家护院正望下看,突然水珠溅在脸上。来不及开口,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秦孤桐暗道一声侥幸。左右一看,船尾空荡无处可以藏人。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急如焚。抬头伸手抓住尾帆,身体一荡,拖着昏迷的护院挂上去。 等巡逻的两人骂骂叨叨走开,秦孤桐扯了缰绳将人吊在上面,自己顺着桅杆爬上去。躲在风帆布后面一看,见巡逻的都步伐滞重,分明是些寻常护卫,心中松了口气。想来方家元气大伤,精悍都留守山庄。况有天汉寨的人马声望,大家权衡利弊,无人敢来劫船。 秦孤桐在船上腾挪纵越,避开巡逻护院,片刻便找到新娘房间。在船楼最上层,十分明显。门口连护卫都没有,只两个婢女。 打晕她们实在太过明显,秦孤桐定神上前扣了扣窗户。片刻屋中人影一动,轻轻一声,窗户打开。 方未艾身着层层叠叠九丝锦绣嫁衣。秀发盘起,插十二枝金钗步摇。朱砂点唇,黛青晕眉,眼角微勾上挑,额间点青鸟翠钿。 第25章 婚嫁 方未艾惊闻有人敲窗,本就心中疑惑。此刻见了秦孤桐,那张木然落寂的脸上,登时眼中泪光闪烁,一片凄婉之色。 秦孤桐见状做了手势,方未艾呆呆看着她却不理会。秦孤桐心急如焚,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腕。方未艾一惊往后,头上金玉步摇叮当作响。 “二小姐?”门外丫鬟推门询问。 “无事。”方未艾忙道,“我有些饿,白芍,你下去给我炖一份燕窝。” 丫鬟应了一声,合上门。片刻,方未艾又说:“红药,你去跟白芍说,不要炖燕窝。我想吃点咸酥饼。” 听见红药远去的脚步,秦孤桐从窗台下慢慢张起身。伸手一撑,翻身跃进房中。转身关上窗户,她低声道:“你快把这一身脱了,我带你走。” 方未艾却在红绸锦被的床边坐下。 秦孤桐皱眉,寻思着:难道她不想走?还是有顾忌? 此时多待一刻便多十分危险,秦孤桐心急如焚,连忙催促道:“你放心,我有把握带你。不过,你要是不愿走......” 她话未说完,停下等方未艾做决定。方未艾仰起头,看着她笑,边笑着眼泪滑落:“秦姐姐,你能来,我真...真的很开心。” 秦孤桐心中不忍,刚要开口,就听她又说:“可我不能跟你走,你带我走,只能救我一人。我留下,可以救方家上上下下千百人。秦姐姐,你是要救一人还是就千百人?” 秦孤桐眉头紧皱,虽知这是一场方家投诚的联姻,可未料到居然这般严重。关系方家上下千百人,难道是君瀚府打算杀鸡儆猴? 方未艾看着她,眼中渐渐升起怨恨:“君瀚府的人上门,让我们一个月之内,搬离鹤鸣山...天汉寨答应给我们一块地方...” 失去萧清浅的方家,再也练不出九转龙丹。此番又伤亡惨重,实力大损。君瀚府大帅突毙,西南各方势力必定是蠢蠢欲动。而方家既生出二心,君瀚府怎能容它。正好杀一儆百,借它立威。 秦孤桐见她面色哀伤,伸手握住刀柄,一步上前抓住她手腕,冷声道:“哪管得了那么多,你先跟我走吧。方家离开鹤鸣山又不会死。” 方未艾抬头看着她,习武之人总有股锐气,像刀剑上的锋芒。她仰望着秦孤桐,逼退泪珠的眼眶里通红,笑起来却似从前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一直想离开方家啊,求了你那么多次,可你总不肯带我走。” 秦孤桐一怔,沉声说:“这次我带你走。” “——谁敢!” 突然一声,恍如雷霆! 秦孤桐闻声拔刀,横刀尚未出鞘。就听狂风摧拉枯朽之声,顿时门窗俱裂,屋中烛光尽灭,桌椅东倒西歪。一个红色身影踏着地上破碎的门,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秦孤桐眉梢舒展,横刀在前。 来者是个面色枯青中年人,五官尚且端正,就是一脸病怏怏的,穿着格格不入的大红色喜袍。见着秦孤桐,冲上来抬手就是一拳。 秦孤桐猝然一惊,只觉泰山压顶而来。根本来不及相抗,一个鹞子翻身险险避开。 就听“轰隆”一声,刚刚秦孤桐所站的位置被砸出一人高的大洞,江风呼啸而入,周围座椅摆设也碎了一地。 秦孤桐见他拳劲如此霸道,不由心中一紧。隔空打物到这步,内家功力也然非凡。秦孤桐握紧横刀,打算以巧制力,以长克短。 横刀一指,以腰带臂。刀尖斜撩而上,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快捷迅猛。以此起手,又可接纵、横、行、藏四招,进退皆可。 秦孤桐出手,那人却好似不见,一动不动。银辉一闪,刀锋直逼他胸口。他此刻门户大露,全是破绽。横刀一提,往他咽喉压去。 喜袍中年人枯青的脸上,声色不屑。瘦劲的大手一抓,竟然硬生生将横刀捏住。秦孤桐内力流转,刀刃上劲气缠绕,嗡嗡作响。那人却是神色不惊,扬手一抬,将横刀甩出。 秦孤桐只觉身子一晃,连人带刀摔在墙角。 喜袍中年人看了方未艾一眼,皱眉道:“格老子,我当是奸夫姘头,怎是个小丫头。” 秦孤桐以手撑地,手腕用力,翻身站起来。她知遇强敌,却不畏惧,手腕刀花,走到方未艾面前,对着喜袍中年人道:“天汉寨大当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何必做着强娶的事情。” 这时已有天汉寨的人点上蜡烛灯笼,灯火璀璨恍若白日。喜袍中年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枯青的脸上挤出似笑非笑的冷嘲:“强娶?呵呵,那你替她嫁给老子,这买卖也照旧。” 秦孤桐一僵,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方未艾突然站起来,低着头道:“霍大当家的,我朋友是个鲁莽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她说着上前推了一把秦孤桐,口中冷然:“你走吧。” 秦孤桐看着身穿喜袍的中年男人,脸上那满满的讥讽之色。心中无力,却又深感对不起方未艾。 方未艾见她神色,心中凄凉悲切。她知道秦孤桐打不过,留下反而要命,一咬牙,伏在她耳边道:“秦姐姐,你知道我为何不吃龙眼吗?我不但不吃龙眼,桂圆荔枝琵琶这些我都不吃,因为...它们都圆滚滚的,太像九转龙丹了。” 此言一出,秦孤桐惊若木鸡。扭头看向她,张口结舌,语不成句:“...你!” 九转龙丹是天下人个个向往的灵丹妙药,岂会有人不想吃。霍大当家不明白,秦孤桐却知道。知道九转龙丹是如何炼出来的,看见过宛如孤魂野鬼般的萧清浅。但凡心里还有些人味,都咽不下去。 方未艾看她俊秀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秦姐姐露出这般表情。她心里闷闷的疼,咬碎银牙,仰起头笑起来,尽是嘲讽不屑:“我?你知道为何我爹将你又从那破院里捡回来吗?只因我受不了那谷里的味道啊。你啊...不过是方家一条狗。” 秦孤桐踉跄一晃,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扯了扯唇角,自嘲不已。怪不得慈姨说——“那张脸,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原来不是看出不是她女儿,而是她之前就见过方未艾。 “有趣,有趣。”霍大当家拍拍手,挡住踽踽慢步离开的秦孤桐,“敢不敢与老子打一架,你赢了带她走,我答应方家的照旧。你输了,就留在这喂鱼。” 方未艾一惊,顿时脸上煞白,急声道:“姓秦的,你赶紧滚!” “闭嘴。” 开口的却不是霍大当家,而是秦孤桐。她冷着脸,慢慢抬起头。紧抿的唇勾起,双目灿然透亮,双手一合抱拳:“承蒙霍大当家看得起,岂敢不战。” 霍大当家见眼前少女衣着简朴,半干不干。容色也透着几分憔悴。持刀而立,却自有一股英姿飒飒的洒脱。他那枯青脸上依旧皮笑肉不笑:“有意思,女人也有几分义气嘛,我成全你。” 说着大步迈出,直接从船顶跃下。 秦孤桐收刀回鞘,紧跟其后,从三丈高的船楼跃下,稳稳落在甲板之上。若之前还有忐忑,此刻却是心中无畏。刚一站定,她便虚步上前,握紧刀柄,拧腰合胯,抽刀而出,顺势劈下!招快如闪电,势如浪涌。 霍大当家直臂前伸,一招“山石崩摧”。秦孤桐知他拳风强劲,不可硬拼。势弱而藏,她左翻侧身一转,连退三步。 然霍大当家这一拳,即可崩山,又可摧石,拳风所及范围甚广。秦孤桐虽避开拳头的崩山之力,但难避拳风的流石之伤。侧身之际,衣摆翻飞,被拳劲震断。 巴掌大的粗布,缓缓落地。 周围天汉寨的武夫,齐声叫好,呼声震天。 秦孤桐目光一沉,内力出丹田,足尖着力,飘身突进。霍大当家的双臂一轮,右拳打向横刀,左拳化爪探向秦孤桐胸前。这招十分龌蹉,天汉寨的武夫笑的更欢。 霍大当家拳打横刀一偏,秦孤桐顿觉右臂酸麻。她连忙身子腾然跃起,竟然一个空翻要从霍大当家头顶越过。霍大当家岂会放她过去,左掌一划猛地向上抓向秦孤桐腰带,竟要将她拽下来。 秦孤桐身子一拧,曲腿团起,往后翻去。她在空中先是向前,紧接着往后,眨眼睛连换两种身形。此刻已经后力不续,更是牵动旧伤。 她一落地,还未站稳。就听轰然一声,霍大当家的拳风犹如狂浪汹汹而来。不但人站不稳,就连眼睛都睁不开。秦孤桐气血翻腾,强行压下,一足向前,刚要牢牢踏定,霍大当家拳头已至。 秦孤桐举刀一挡,只觉双臂一阵剧痛,“喀喇”一声,右臂折断。她却不屈服,奋力一推。霍大当家猝然不防,竟然气血一闷。 他立刻催动内力,枯青的脸皮转白。秦孤桐顿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宛如断线风筝,飘出三丈远,“噗通”一声落在水里。 天汉寨的武夫们刚要吆喝着小船去捞人,霍大当家大手一挥,喝住众人:“散了吧!这可是老子的面子。” 他转身刚要回座舰,见方家二小姐扶着栏杆颤颤发抖,枯青脸上似笑非笑道:“你那狗倒是不错,比人好。” 第26章 相逢 江风卷浪,拍打小船,摇摇晃晃,船上站着两人却是稳稳当当。 “堂主,他们怎么打起来了!”柳大壮绕绕头,不解的问,“难道秦姑娘要抢亲?” 向小蝶忍俊不禁,笑道:“大壮,你越发有趣了。” 柳大壮一愣,害羞的笑起来。 向小蝶远远看着缠斗的两人,解释道:“秦姑娘这是要替方家小姐拼一把,告诉霍大当家的,是有人替她出头的。这就是江湖人心底的义气和意气啊。” 柳大壮依旧茫然,她在江上长大,可弄不懂江湖也不懂江湖人。望望远处,又看看自家堂主。 向小蝶的口气里,透着一丝羡慕:“女儿家出嫁,十里红妆不但是家世财富,更是底气。告诉夫家,身后有娘家人撑腰,不是路边捡了个阿猫阿狗。” 柳大壮听的心里堵堵的,愣愣的问:“堂主...你,你想嫁人啦?” 远处秦孤桐败势已显,向小蝶拍拍柳大壮的肩膀:“别瞎说,我怎会嫁人。快划船,秦姑娘落水了。” “哦。” 向小蝶像一条飞鱼,悄无声息的跃进水中,潜入水底。在水面上,看见秦孤桐落水的位置,她在漆黑的水中便能准确的找到。 秦孤桐被人一拽,心中顿时一松,慢慢合上眼。 向小蝶将她拖上云帆号时,她已经昏厥过去。白鸢开门见状,顿时吓了一大跳。向小蝶有条不絮的安排柳大壮去煎药,白鸢取干净衣服替她换上。 不过片刻,就将秦孤桐安置好。 向小蝶拿着布巾擦擦脸,内力流转蒸的衣服腾腾白烟,对着白鸢道:“她伤的不重,我已经给她喂了养心丹,明早大概就能醒过来,我去看...咦,白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 白鸢拿着布巾,正替秦孤桐拧干头发。听她说话便转过头,盯着她瞧了半天。 白鸢眨了眨眼,歪着头说:“嘶,向堂主...你的眉毛,好像有点不对劲。”之前明明是细剑眉,怎么突然变柳叶眉。 向小蝶闻言一愣,接着爽朗笑道:“是不是之前英武些?门主说我样子太软,就教我描眉,说这样有气势。” 白鸢想了想,认真点点头:“月门主高瞻远瞩,一语中的。” 向小蝶闻言一笑,对她道:“那你守着秦姑娘,我去看看大壮药煎的如何。” 将湿布巾挂起,白鸢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咯嗒”捏开糖炒栗子。 往天上一抛,张嘴接住。 嚼着嚼着,栗子吃光了。 白鸢百无聊赖挂在椅背上,见萧清浅安静的坐在床边,床上的秦孤桐脸还是死鱼一样躺着,她打了个哈欠:“清浅啊,要不咱睡一会吧。阿桐这一时半会是...阿桐!” 秦孤桐慢慢睁开眼睛,头晕目眩脑中糊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浅的侧颜真好看。 白鸢一把扑过去,欢天喜地的喊道:“阿桐阿桐,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秦孤桐艰难的收回目光,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倒是想忘。” “太好了,我看戏文评书里面都是,重伤醒过来常会失忆,要不就是眼瞎。”白鸢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目光移动,大感欣慰,“阿桐,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来的时候快没气了,这才多久,都是我照顾的好,你以后对我好一点。” 秦孤桐尝出嘴里有清甜苦涩之味,想来是给喂了药。又觉察身上温暖干净,心中感动,开口问道:“你给清浅喂水了么?没烫着她吧?现在什么时辰,别给清浅吃鱼......” 白鸢顿时一挑眉毛,不高兴的说道:“不就在山洞里面那次嘛!我亲自尝过,绝对不烫。” 秦孤桐顿时急了,瞪着她:“同你说过多少次,清浅爱干净,你怎......” 突见萧清浅缓缓转过头,宛如月映清潭,秦孤桐消了火气。白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连呼一声:“清浅还不知怎么了。说不定以为你死了,让我来告诉她。”说着握住萧清浅的手。 “哎呀,清浅你别缩手!是我。” 秦孤桐见她那手剥了栗子,指尖焦褐,在萧清浅白玉般的掌心画来划去,顿时又腾然不悦。突闻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向小蝶端着药汤走进来。 白鸢连忙站起来,接过药汤。拉椅子给向小蝶,笑容可掬的说道:“向堂主,你快坐快坐。我家阿桐全靠你救回一条小命,大恩不言谢,日后阿桐给你做牛做马。” 向小蝶却没坐下,她:“白姑娘真是有趣。” 秦孤桐也忍不住笑起来,对向小蝶道:“白鸢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她虽脑子不灵光,但关键时候总和常人无差。” “噗嗤。”向小蝶终究没忍住,大笑起来。 秦孤桐看着哈哈大笑的向小蝶,看着翻着白眼却忍不住咧嘴的白鸢,看着岁月从容的萧清浅。眼眶微微泛红——方未艾的余生可还会有笑容。 她拼死一战,只是为了给她争一把。霍大当家那样的江湖枭雄,可以没良心,却不会失了江湖道义。即便微不足道,秦孤桐也想为方未艾做些事。 哪怕从她嘴里听到那样可畏可怖的话。 “我是听人回报,说竹竿少了一根,又想起秦姑娘之前问我的话。说来秦姑娘这一苇渡江的功夫真是俊俏。”向小蝶是站在舵室里目送秦孤桐离开的,瞧得清清楚楚。 她说着,看向秦孤桐:“秦姑娘不要担心,大可在船上安心养伤。我在南郑码头等了七八天,就是为了接应你们。” 白鸢一愣,惊呼道:“啊!你怎么...为什么?” 向小蝶温柔一笑,看向萧清浅,说道:“江湖上的消息,总是飞的最快。何况我早就留意方家,知晓方家出大事。从鹤鸣山离开,无非三条路。往北往西皆是苦寒之地,只往东到昌武城,翻过巴山就是南郑码头。这里君瀚府和天汉寨都无法插手,又是禁武之地,是不二选择。” 她凝视萧清浅,念起往昔。想她白衣血染,一剑荡清寰宇的从容风华。不由鼻腔一酸,许久长长低叹:“真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份情景。” 秦孤桐与白鸢闻言又是一惊,没想到向堂主居然是萧清浅的故人。两人见她神色空茫,似回忆起从前。果然,向小蝶缓缓说道:“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 白鸢嘻嘻一笑,接口道:“向堂主对阿桐也是一般。” 秦孤桐点点头,正色道:“此番多谢向堂主出手相助,孤桐铭记于心。” 向小蝶低头一笑,微微摇头。露出心驰神往的追忆之色,喃喃低语:“她那时对我说:你终会等到一个愿意帮你的人,或长或久,或我或旁人。不过,最好还是变成那个,别人正在等待的人。这样,世间等的人就可以少等一会,少等一个。” 屋里寂静良久,白鸢轻声说:“真想不出清浅说一大串话的样子。” 向小蝶勾了勾鬓发,涩然一笑:“大约是我那时...哭的太凶了。” 秦孤桐听出她话中无奈怅然,不由感同身受。 向小蝶很快收敛心绪,刚要开口,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小阮羞涩的躲在门边。向小蝶知必有要事,起身道:“秦姑娘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 向小蝶一走,白鸢打了个哈欠,对着萧清浅说:“来,萧女侠,我来帮你宽衣解带。” 秦孤桐瞪她一眼,开口赶人:“清浅自己会脱衣服,你赶紧走吧。等等,打盆水,给清浅洗漱。那条细棉手巾,别拿错......” 习武之人体格强健,愈合速度极快。秦孤桐喝了四五天药,内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只不过伤筋动骨,右臂一直包着,挂在脖子上。 “哎呀,独臂大侠,你就歇歇吧。”白鸢端着银耳红枣羹,晃晃悠悠上了后甲板,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看着秦孤桐挥刀翻身,不由心里感慨。自己要有这刻苦劲,当初也不至于沦为鱼肉。 秦孤桐那时在巴山山洞里躺着的时候,闭眼也要握着刀柄。能抬动胳膊就开始练腕力寸劲。能坐起身就开始练习点刀、崩刀、腕花刀,这些以腕部活动为主的招式。山洞狭小,就拿着树杈比划。不练刀招,就运功打坐。日日夜夜,从不懈怠。 沉腰左拧,沿肩绕头,秦孤桐一套基本刀法打完。左手收刀颇为不顺,她连续两次才入鞘。走过去一看,顿时皱眉:“这是买给清浅调养身子的,你吃浪费。” 白鸢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扬起空碗,得意洋洋道:“我怎么就浪费了啊。”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往回走,路过斜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猪能宰,你能吗?” “我当然不能!”白鸢说完顿觉不对劲,对着秦孤桐和萧清浅的背影高声喊道,“你别走啊。” 坐在舵室里的向小蝶闻声望去,紧皱的眉心微微舒展。稍一展开又立即蹙起,垂眼看看手中的字条。字条狭窄,上端写着“不死狱...”,下面被她攥着看不清。 向小蝶沉吟片刻,突然重重一拍,咬牙道:“他们既然敢来,就让他们来!”虽如此说,眼中却是深深的担忧。 柳大壮摸摸腰后的短矛,默默点点头。 小阮坐在板凳上,瞧着她,过了一会,小声的说道:“恩。” 向小蝶看着他,不由温柔调笑道:“小阮,你不怕?不死狱可是江湖上五十年未倒的杀手组织。不死地狱,名字就够唬人的。” 小阮见她目光炯炯有神,顿时低下头。青涩少年娟秀的面孔上腾起红晕,手足无措的只管咬着下唇。 向小蝶见他面红耳赤,连耳尖尖都是绯色。理了理鬓发,不再逗弄他。 小阮是她从一艘*船上找到的。两帮*狗咬狗,杀得两败俱伤。两艘船都烧着,火势汹涌,过路的船只也无人敢上前捡便宜。她怕船里有百姓,便带人上前。 仗着功夫进去,在船舱底下找到小阮。 那时他没名字,穿着女孩的裙衫。顶着一张艳丽脸,涂胭脂抹水粉,勾勒眉眼。魅惑妖娆,一脉烟视媚行。 而眼底,尽是死气。 第27章 离别 从南郑码头顺流而下,过石泉、汉阴。在安康码头稍作停留补给,云帆号继续南下。 风和日丽,秦孤桐如常在甲板上练武,围着一众荆钗门的姑娘,或喝彩或讨论。有位穿粉衣的姑娘跃跃欲试,拔出柳眉双刀下场。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就拆招三十几回合。 秦孤桐近来与她们交手,长了许多江湖经验。连左手使刀也利落许多。她轻喝一声,松拳化掌,在刀柄上拂过。 横刀飞速自转,刀上劲气搅动,将夹击而来的柳眉双刀荡开。秦孤桐乘机轻拍刀柄,横刀擦过粉衣姑娘咽喉,直往江上飞出。 围观众人一惊,却见秦孤桐身如利箭窜出。足尖一点,站在船舷之上。 横刀丝毫不差,飞入腰侧刀鞘。 “哎呀,吓得我心肝扑腾扑腾!” “秦女侠这手真漂亮!” 荆钗门的姑娘们纷纷喝彩,秦孤桐笑着从船舷上跳下来。走到萧清浅身边便,牵起她的手。与众人别过,往向船舱。 天上突然砸下一个落花生,秦孤桐侧身一让。抬头见白鸢从窗口冒出脑袋,娟秀的脸上满是揶揄:“啧啧啧,日后没了盘缠,秦女侠记得去街头卖艺。” 说着吐舌做了个鬼脸:“就你会卖弄。赶紧上来吧秦女侠,向堂主有事。” 秦孤桐浅笑点头。脚下用力,地上花生震起。足尖一勾,落花生如暗器射出! “唉吆!秦孤桐,你个毒妇!” 听到白鸢的惨叫,秦孤桐心虚看向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秦孤桐笑眯眯的牵着她往舵室走去。 进门就见向小蝶满眼血丝,面色低沉。秦孤桐心中一紧,前几日在安康码头停留,曾见有人登船求见。自那时后,几日未见向堂主。 向小蝶示意她们坐下,环视几人道:“我收到消息,不死狱派四殿阎罗在沿江设伏。我们离广陵还有两千里之遥,门中纵是得到消息,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向小蝶此言一出,舵室内蓦然沉寂。 秦孤桐心中骤然一惊,暗道:向堂主此言何以?是要我们离开还是?我若带着清浅离开,可让她们无事。可我一人之力,能护得清浅安全? 她左思右滤,斟酌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就不知他们会在哪里设伏。” 向小蝶指了指窗外,秦孤桐望去,左岸城镇码头映入眼帘。 向小蝶道:“过了石岩城,途经太和城后,到丹疆水寨之前。这段河道曲折,水流湍急、两岸峡谷高陡。其中江口峡谷、李官桥谷、关防滩峡谷,都是埋伏袭击的好地方。” “不死狱是专门的杀手组织,却不是专门的水寇。在江上,我们反而占优势。”向小蝶指着地图上几处,用炭笔标注,“我觉得他们最有可能在两岸伏击,空降而下。” 秦孤桐看着地图,一筹莫展。她没江湖经验,不死狱这名字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过。武乱十五年期间兴起的杀手组织,唯财卖命。杀过皇帝,杀过侠客,也杀过大盗。不是没有失过手,而是作为一个杀手组织,不死不休的可怕执着。 众人皆是皱眉不语。 五十年屹立不倒,一旦接单不管失败多少次,过去多少年,必定要完成任务的可怕组织,想到便让人心生寒意。 “此间便是地狱,你不死我便不活。这狗皮膏药可麻烦。”白鸢脸上戚戚,抬头盯着向小蝶问道:“要是他们从上面扔下百十颗霹雳火,我们在江中怎么躲?” 这时门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小阮出现在门外,先看了一眼向小蝶,然后对几人小声的说:“开饭了。” 向小蝶点点头:“等一会吧。” 秦孤桐也无心吃饭,对白鸢解释道:“不死狱谋财,百十颗霹雳火要费多少银子?况且原料难得,机关城又变不出东西。” 她顿了顿,抿唇凝视萧清浅,低声道:“不知哪边把清浅的消息放出去。如今天下蠢蠢欲动者,只怕多如过江之鲫。不死狱只不过是开始。” 白鸢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见江水滚滚,不停不休。 舵室里面沉寂一片,柳大壮看看众人面色沉重,拍桌而起,吼道:“怕啥,来了就打!顶多死呗。” “不错!” 众人为她豪气所激,皆是胸中一股热血沸腾。一干女儿家,齐声喝彩。 向小蝶长舒一口气,仿佛做出最艰难的决定后,了无牵挂的畅快释怀。她起身取出一坛美酒,拍开封泥,倒了五碗。 “来,同生共死,才不负这江湖。”向小蝶举起粗瓷碗,目光巡视诸人,“生死有命,今朝尽兴!” “生死有命,今朝尽兴!”众人齐齐举碗一碰,各自喝了一大口。连小阮都分到一碗,他深呼气吞下一口,辣得连连吐舌。 秦孤桐放下碗,见着白鸢居然端着酒碗喂萧清浅,连忙伸手要夺。萧清浅闻不见味道,触及到瓷碗,便启唇抿了一口。 “咳...咳咳。”辛辣刺激,萧清浅呛了一口。 秦孤桐顾不得打白鸢,连忙掏出手绢递到她嘴边,轻拍后背,急切道:“吐出来,快吐出来。” 萧清浅一口烈酒入口,顿时呛住,不断轻咳。白玉脸颊腾起浅浅的绯色,眼中氲出水雾,沾酒的嘴唇也是水润光泽。 秦孤桐见她抓着自己衣带,脸上竟有几分无措,霎时间心中一软,将她揽在怀中,摸着头发轻声安稳道:“别怕,没事,没事的。”说话间,她只觉头晕,身子一晃,竟然有些站不住。 “阿桐啊,这酒有点上头呀。”白鸢嘟囔着伸手扶着她,将她按在椅子上。 秦孤桐晕晕乎乎想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向小蝶放下酒碗,缓缓坐下,直视着白鸢,幽幽一叹:“白姑娘,你怎不喝。” 白鸢搬着秦孤桐伏在桌上,见她还紧握着萧清浅的手,不由揶揄一笑。抬头瞥了向小蝶一眼,说道:“我若喝下,向堂主就不用撕破脸了?可惜啊,我这个人就是不识抬举。” 向小蝶扫视满地昏厥过去的人,目光落在萧清浅身上,自嘲道:“我向来自诩侠义,如今却要做这样的事...其实和那些江湖宵小也无不同。” 白鸢拉了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悠哉道:“别太瞧得起自己,大侠哪是那么好当的。这江湖上死的最多的,不是没本事的坏人,就是有本命的好人。就像我,从来不特别把自己当回事。不死狱冲着我来,你把我交出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向小蝶看着白鸢满不在乎的灿烂笑容,心里隐隐不忍。可再看看浑然不知外界如何的萧清浅。听着外面荆钗门姑娘们的说笑声,想着这一船百余条人命.....她猛地攥紧拳头,狠下心肠。 她目光渐渐坚毅,冷漠的说道:“白姑娘,一会在石岩城靠岸,你自行离去吧。” 白鸢微微迟疑,失笑道:“逆水行舟,向堂主有心了。” 向小蝶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转瞬即逝。她望着慢慢回到视线中的石岩城,真挚的说道:“白姑娘必定能再次逃出生天。” 白鸢笑着点点头,剥开花生扔到嘴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萧清浅有阿桐,白鸢只有自己。 你终会等到一个愿意帮你的人...或许在坟头野草三尺高的时候。所以啊,还是要靠自己,你也只能靠自己。 白鸢将花生米抛进嘴里。 “咔嚓。” ------------------------------ 白鸢身子一晃,轻飘飘的从船上掠下去。 赢得一派叫好声。 向小蝶看着门中姑娘们生机勃勃的脸,看着她们对着白鸢远去的背影不断挥手。她心中苦闷难言,仰首看着天际,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悲壮。 “行了,起锚扬帆,准备起航。”向小蝶笑着说道,“我们还有很远要走。” 她转身走进舵室,守着一屋子昏昏沉睡的人。 乱云薄暮,落日余晖。 一缕光透窗而入,照在向小蝶身上。她脸上半明半暗,眉眼肃穆凛然。 “呃。”秦孤桐动了动手指,立刻警惕的伸手摸向腰后,刀在心安。挣扎着抬起头,见萧清浅在身旁,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一转头,见向小蝶端坐在对面,又惊诧又不解,茫然问道:“向堂主,到底发生何事?” 向小蝶看着她,眉眼不惊,口气淡淡的说:“白姑娘下船了。” 秦孤桐惊愣不解,忙追问道:“啊,为何?” 向小蝶道:“她怕被牵连。” “不可能!”秦孤桐脱口而出,说完摇摇头,低声自言,“白鸢不是这样的人。” 向小蝶看她眉峰紧皱,接着脸上神色又渐渐坚毅,见同自己计划的一般。她心中如释重负,淡定说道:“不死狱是追杀她而来,所以我把她赶下船。” 秦孤桐又惊又愕,勃然大怒,“你怎么能!” 向小蝶看着她,义正言辞的解释:“消息不会错,不死狱就是追杀她而来!” 秦孤桐愤然挥拳,砸得桌子一抖:“那你也不能赶她下船啊!白鸢的身手...你!向堂主,你的江湖道义了?你的生死有命了!” 向小蝶神色冷酷:“我的江湖道义,不是要拿你的命、萧姐姐的命、满船人的命来成全的。” 秦孤桐伸手捂额,这种看着朋友去赴死的感觉。这种无能为力、无计可施的感觉...... 痛不欲生! 向小蝶柔声说:“回去休息吧。” 秦孤桐恍若不忘,缓缓转头看着萧清浅,低声叹息:“我不能替你做主。” 向小蝶顿时一惊,压下心悸,淡然道:“当然,我们谁都不能替她做主。” 秦孤桐闻言一愣,俯身轻柔抚摸萧清浅的头发,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道:我欲离开,你留船上,安全。 萧清浅静静等她写完,摸索着展开她的手掌,指尖轻轻滑过:随你而去。 秦孤桐心中一暖,展颜而笑。倾身靠近,额头相抵,喃喃轻唤:“清浅...清浅。” 她站起身,脊梁笔直。双目炯炯有神,不容置疑的说道:“停船,我们要下去。” 向小蝶摇头:“不行,萧姐姐对我有救命之.....” “你报救命之恩,也不用拿你的命、满船人的命报答。”秦孤桐冷笑打断,嘲讽道:“向堂主,活着最重要啊。” 向小蝶看着她,沉吟良久点点头。 秦孤桐又问:“白鸢在哪里下的船?” 向小蝶看向舱外,淡淡的说:“石岩城。” 秦孤桐眉梢一皱,讥讽轻哼:“向堂主是怕我带着清浅去送死吗?” 她明明记得:进舵室后,从窗口便看见左岸的石岩城。再后来小阮进来说开饭。船上开饭时间固定,从她进舵室到开饭,这中间至少有一个时辰。 白鸢下船的地方,应该是在石岩城之后,右岸的太和城! 秦孤桐收拾行李,牵着萧清浅出来,船已渐渐靠近右岸。甲板上站着许多荆钗门的姑娘,她们不晓得出了甚么事情。见气氛凝重,也不敢上前,都是一脸关切的看着。 秦孤桐看看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这里头有许多人还不曾说过话。看着她们目光中深切的关心,她不由心中怅然,倒是理解向小蝶几分。 这片水域不是港口,大船不便靠边。船离岸边还有七八丈,秦孤桐本想抱起萧清浅,登萍踏水而去。奈何有伤在身,只能由荆钗门的姑娘划小船送到岸边。 落日余晖,一叶扁舟,渐行渐远。 看着她们登岸,身影没入林中。向小蝶终于长舒一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如今白鸢离开,云帆号赴丹疆水寨。萧姐姐该暂时安全,余下的路只能拜托秦姑娘。 她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手一扬,两张纸片飘然飞出,落入滚滚江中。沉下之前,依稀可见,一张写着:不死狱,焚巫芫白。另一张写着:丹疆水寨设伏,萧清浅。 向小蝶站在船头,负手而立。 发尾迎风飞舞,她展颜一笑,细剑眉扬起,朗声问道:“我要带着你们去赴死,姑娘们,可怕?” 荆钗门的姑娘们停下手上的活计,望着自家堂主皆是不解。云帆号上冷寂片刻,然后响起一口同声的回应——“不怕!” 向小蝶低头而笑,鼻腔酸涩,又硬生生忍住。她瞥见一旁站着的小阮,柔声低语问:“你也不怕?” 小阮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顿时手足无措。他生的唇红齿白,娇艳俊美,性子又羞涩,说起话柔声柔气:“我,我不怕的。” 向小蝶看着他,叹息道:“也该将你送走的。” 小阮登时急了,眸中升起薄薄的雾。一双手无措的抓着衣角,红着眼眶说:“堂主...你,你不是说,等我长大了...做,做你相公!” 向小蝶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眼角渗出晶莹。 日薄西山,滚滚东逝水。江风吹帆,行舟千里远。 愿离别与相逢,皆在转瞬。 第28章 破庙 日落照曜,猿猴相啸。 秦孤桐抬头见着山高谷深,溪涧纵横;低头见野草杂生,荒林纷乱;回头见江潮若奔,孤帆远影。 她转头对着萧清浅抱怨道:“瞧瞧你都救了些甚么人,全无半点担当,把你丢给她我可不放心。”边说着,牵着萧清浅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又哀叹一声,低声自语:“其实我也不是甚么侠义之士。不死狱能找到白鸢,方家、迦南殿保不准也知道我们在船上,说不定在哪里设伏。我们半途下船,他们反而不知。” 向小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般利用人家,秦孤桐心里不好受。她嘀嘀咕咕的说着,却不知离真相只差丝毫——向小蝶是故意让她们下船,自己去引走伏兵。 走着走着,秦孤桐便瞧出些不同寻常。这地方好似有过人烟,不知何故荒废。 她举目四顾,却不见屋舍村落。暗道今夜难免要幕天席地。转念有想江边风大,萧清浅身子单薄易着凉,不如往里走走。 她牵着萧清浅沿着几不可见的逶迤小道向前,老天开眼,走不远竟看见一座小庙。 这庙建在江边,不是供奉龙王就是镇江山神,来的不算奇怪。然而秦孤桐如今心中警惕的很,扳开树枝都过去,绕着小庙转了一圈,见苔藓落叶密布,不见鞋印足迹。 她心稍稍落下,轻拍两下萧清浅手背。松手抽刀打算进去瞧瞧。走几步,见着萧清浅孤零零站着,周围天色渐暗,峭壁幽林不知藏着多少鬼魅妖物。 她顿时不安起来,疾步上前牵住萧清浅。 脚尖一点,庙门“吱呀”一声打开。 小庙四四方方,空空荡荡。中间供奉着一座神像,云鬓乌发、面如满月,柳叶眉、樱桃嘴,虽落满灰尘,也瞧得出是位女仙。 “龙女吧?”秦孤桐打量片刻,转头对萧清浅笑道,“你坐上面比她像。” 这龙女一穷二白。庙里除一座泥像,旁的什么都没有。秦孤桐琢磨着收拾出一块空地,晚上好躺下休息。她将萧清浅拉出小庙,自己在庙里收拾起来。 如今右手尚未痊愈,左手实在不便。勉强将龙女神像右边角落清理干净,秦孤桐便不愿在折腾。 牵着萧清浅进来,将身上两个包裹解下,放在地上。秦孤桐又出门找了些枯树枝,掏出火折子点燃。她替萧清浅解开斗篷,将价值一百八十两的庶兽皮斗篷铺在地上。 庶兽号称灵兽,皮毛轻薄,避寒隔热,水火不侵。否则在巴山猎户家,秦孤桐也舍不得出这骇人的价格。 她打开放干粮的包裹,取出肉干、糍粑,放在火上烤。看着腾腾燃烧的火焰,秦孤桐喃喃嘀咕:“不知道白鸢现在如何,她应往太和城去了吧?太和宗是名门大派,多少可以庇护一二。” 小庙中只有她一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偶尔有树枝在火焰中“吧嗒”一炸。 白白硬硬的糍粑在火堆上烘烤,慢慢鼓起,表皮略微焦黄,淡淡甜甜的米香溢出。秦孤桐用小匕首划开糍粑的脆皮,露出里面软糯的内陷,将烤的油光四溢的肉干放进去。 “来,尝尝。”秦孤桐将糍粑夹肉递到萧清浅嘴边。 萧清浅唇边碰了一下糍粑,抬手要接过。秦孤桐失笑,握着她的手腕,帮她拿好送到嘴边。 看她捧着糍粑小心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秦孤桐眉眼温柔,微笑着问:“味道可好?我的手艺如何?”说罢摇摇头,也给自己做了一份糍粑夹肉。 吃些东西,简单洗漱,秦孤桐便觉得困乏。她靠墙坐好,拉着萧清浅枕在自己腿上,将她身下垫着的斗篷裹好,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火堆冉冉,将熄未熄。 “呼”,山风呼啸而过。 秦孤桐一惊睁开眼,手握刀柄打量四周。见只是火堆熄灭,缓缓的松了口气。伸手轻拍萧清浅的肩膀,告知她无事。 就这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秦孤桐一惊,连忙紧握了一下萧清浅的手腕。这是她们约定,表示有危险。她扶着萧清浅站起,弯腰将包裹拿起。起身见萧清浅已自己将斗篷系好,不由会心一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冲着龙女庙而来。 秦孤桐心道:三更半夜,荒地破庙,来者只怕不善。 她拉着萧清浅躲到龙女神像后面,只等来人进庙后,有先下手的机会。 那脚步声已经到门口,秦孤桐听出是两人。手握着横刀,心中正紧张。却听着那两人没进来,在外面不知做甚么,弄的小庙破门呼啦作响。过了片刻,响起一个细尖的声音。 “好啦好了...先进去,别在外头...哎呀。” 秦孤桐不明所以,眉梢紧皱,心中更是不安。龙女神像不大。两人紧贴站在后面,不过勉强挡住。若是门外两人进来,只要稍稍一查便能发现。她低头看看怀中的萧清浅,握紧刀柄,只期能一击毙敌。 “好了好了,都依你,都依你...啵...我的心肝宝贝。” 说话间,两人将门踹开。 “你这死人!别在龙女像前面...” “她哪有你好看!哎...心肝宝贝给我摸摸,憋死哥了...” “恩...啵...恩...” 秦孤桐听着外面衣服拉扯的悉悉索索,还有吞咽口水之类奇怪的声响。眉头慢慢舒展,又慢慢皱起。满心疑惑的微微探出头。 就见着龙女神像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抱成一团。高个男子低头啃着矮个,一双手上下游走。两人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秦孤桐纵是不通人事,话本小说也翻过,男欢女爱,巫山*还是晓得的。 她松开刀柄,环着萧清浅,听着外面嗯嗯啊啊,只觉万般无语。侧头瞧着萧清浅一脸清冷从容,顿时不悦暗道:你听不见,倒是风轻云淡。 外面两人已经滚在地上,衣服四飞。好哥哥好弟弟的乱叫,声音大的屋顶积灰都震下来。秦孤桐恨不得从神像跳出去,将他们吓死。她握着横刀,心中寻思:早知道就不躲起来,这两奸夫□□分明没高深武艺。 “...恩...恩...别吸了...恩啊...” “啵...心肝宝贝你真香,我就要吸,吸出奶。” “我又不是女人,哪有...” 秦孤桐正打算如何将两人赶出去,闻言顿时一惊。她一直当那个细尖声音是个女人,虽觉得声音难听,却也没在意。此刻闻言,顿时目瞪口呆。 她小心翼翼探出头,见高个男子压着矮个子,埋脸在他胸前啃着。那矮个衣衫大敞,胸口平平,果然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秦孤桐啼笑皆非,瞧瞧萧清浅如画眉眼,在这黑暗处也是如映清辉。她低头嗅了嗅,淡香幽幽,正如之前在方家谷中闻到的味道。 可惜清浅听不见看不清,也不会说话,这世上许多有趣的事她都不知。秦孤桐暗暗叹息,转念一想,这样未尝不好,那些无趣、讨厌的、恶心的事情,清浅也不用知道。 她听着外面哼哼唧唧、嗯嗯啊啊,顿时心生不悦。她好不容易找到这地方,想和萧清浅凑合休息一晚,这两人还来捣乱。这荒山野岭,什么地方不能去,非来这儿。 秦孤桐正打算出去将两人打晕扔出去,就听外面哀嚎一声,然后久久没动静。也不知出了何事,过来会方才响起两人说话声。 先是矮个子的细尖声音:“敏哥,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啊!人家不想刨土!” 敏哥说道:“唉,哥哪知道。大当家的让我们守着,除非挖出宝贝,要不我们哪也去不得。宝贝儿,让亲亲...” 细尖声音又道:“哼,这次大当家大婚,姓张的让吴老大去。吴老大也不带上我们,分明是瞧不起你。” 敏哥道:“姓张的是个浑人,总顶撞大当家的。还好有军师在里面和稀泥,否则早把他打发去镖局养老。吴老大走了,自然要留人看着。你敏哥我身手好,这地方大当家的看重,别人他不放心。” “吴老大那厮的假话,也就你这傻子信!” “好啦好啦,我要去了,怎么抱你...哈哈哈。” 外面两人又笑弄一团,秦孤桐却松了刀柄。 吴老大...大当家...大婚...不会错,就是天汉寨的人。可这地方虽在江边,离天汉寨却至少千八百里路程,已经是太和城的地界。 武乱十五年之前,太和山就是武学圣地。虽那时的人做不到内力外发,但太和山的道长们也是内外兼修的大家。如今天下门派林立,太和宗便不再拔尖出挑。可不管如何,还能让天汉寨欺到道观里? 况且天汉寨的名号,在西南也是响当当。私底下不知如何,但明面上并非什么杀人越货的匪类。这些人在这儿,实在蹊跷。 秦孤桐心中疑惑,但她如今右手不便,又带着萧清浅,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敏哥敏哥,这龙女看的我心里毛毛的。” “那我把她砸了!” 第29章 山魈 敏哥豪情万丈的大喝一声:“看我把她给砸了!”说话间,裸着上身弯腰在地上找刀。 秦孤桐闻言眉头蹙起,要紧刀柄,蓄势待发。 就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嘶喊声。龙女神像前后三人皆是一惊,敏哥慌忙喊道:“快快快!快穿衣服,定是他们发现咱们不在,寻过来了!” 细尖嗓子宛如被掐着鸡脖子,颤颤巍巍:“敏哥...他们他们,会不会把咱淹猪笼啊!” 敏哥弯腰提着裤子,额头急出汗:“怕啥!咱又不是女人。快,穿衣服!” 外面两人张皇失措,胡乱捡着衣服往身上套。秦孤桐却听出远处的声音不对劲。那不像是寻人,到像是—— “救命啊啊啊啊啊!” 凄婉惨绝的求救声响彻夜空,霎时间,破庙中鸦雀无声。 紧接着,传来嗒嗒嗒细碎声音,原是敏哥牙齿打颤。他哆哆嗦嗦抬起头,瞧见龙女神像居高临下,法相怒目,在这漆黑深夜格外骇人。敏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敏哥,你干啥了?”细尖嗓子急道,夹着裤子伸手去拉他,“好像是满牙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敏哥慌忙捡起大刀,挣扎着站起来。伸手一拽将他往龙女神像后面拖,颤颤巍巍的说:“看啥,多半是山魈又来索命了,以前一个寨子都死了,不多我们.....” 寒光一闪,秦孤桐长刀出鞘,压着敏哥的脖子。 这时她才看清楚两人,敏哥长着方额头,三角下巴,嘴唇上两撇小胡子。那矮个子小圆脸,小鼻子,头发乱披着。秦孤桐见他那一双眼睛有几分像小阮,略软了几分口气冷声道:“别出声!” 这两人不过是天汉寨的小喽啰,平日里在外面还能抖抖威风,招摇撞骗。在寨子里,却是见人低头哈腰的主。此刻又急又怕,哪里有胆子反抗,脑袋点得如捣蒜。 破庙外只余山风过林的哗哗沙沙,连雀鸟扑飞之声都不闻。秦孤桐心中越加不安,呼救既停,那人多半已死。 她静气凝神,侧耳听去,并不见有何异动。这般诡异的死寂,让人心慌意乱。秦孤桐低声问道:“你们一伙多少人?” 敏哥猛然听她开口,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道:“二....二三十个吧。女侠,我们...” “闭嘴。”秦孤桐低喝一声,又问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要是骗我...”说话间,她压了压横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敏哥小腿直哆嗦,眼看着就要跪下。旁边小矮个说道:“女侠,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过是江里的小鱼小虾,大人物的事情哪轮到我们知道。” 敏哥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女侠,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孤桐静静听那小矮个尖细嗓子说完,却不是欣赏他的胆气。她似笑非笑的盯着小矮个,又将目光移向敏哥。只见横刀流光一闪,猛地击在敏哥脖颈上,瞬间他便身子一软。 小矮个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让,敏哥扑到在地。 秦孤桐低笑一声,悠悠说道:“按理我是该把你打死,你这敏哥怂的很,只怕立刻就招了。” 小矮个战战兢兢,两只眼睛直笔笔的看着她。张嘴欲说,却只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秦孤桐微微挑眉,横刀的寒锋衬着她眉眼冷峻。嘴角微微扬起,浅笑淡然,悠悠说道:“你知为何我没打死你,恩?不过,看你顺眼罢了。” 这般谈笑杀人才可怕,小矮个顿时噗通一声跪下,不必她问,一五一十道:“小人名叫小宝,是天汉寨的秋兵。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他声音尖细,听得秦孤桐耳中呱噪,心烦不悦:“闭嘴。” 小宝连连点头:“是是是!” 秦孤桐发问:“何为秋兵?” 小宝抬起头,狗腿一笑,滔滔汩汩说道:“我们天汉寨,‘天’最大。所以大当家听军师的话,‘天地玄黄’是大当家和军师,还有两位二当家、三当家。‘宇宙洪荒’是四位长老,‘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是八位舵主。‘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是八部,我在秋部。秋部的就是秋兵。” “你脑子到好使。”秦孤桐一哂,又问,“识字么?” 小宝怔楞,这里年头都问习武吗?识不识字算什么。他头摇成拨浪鼓,连忙表明:“小的不识字,跟着师傅打过两年长拳,学过三年剑法......” 这个小宝斗字不识一个,却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记得滚瓜烂熟。不是天汉寨整日喊口号,便是此人好钻营。 秦孤桐了然,示意他继续。 小宝舔舔嘴唇,吧嗒一下嘴:“我们是去年到这儿的,是张舵主带我们来的。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到这儿干啥,我们...” “呵。”秦孤桐冷笑一声,横刀一挥。 小宝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顿时浑身一哆嗦。 破庙里蔓延一股尿骚味。 过了许久,小宝扬起煞白的脸,颤抖着嘴唇说:“听说这里原来是汉江上最大的江盗窝,后来一夜之间没了。去年有人给大当家献图,我们...是来挖宝的。” 江盗窝...藏宝... 秦孤桐暗自思量一番,沉声问道:“这江盗窝怎么就一夜之间没了?” 小宝头摇得如拨浪鼓,慌慌忙忙说:“这个小的真不知,这真不知。我我我,我知道!”他突然抬起头,指着龙女神像说:“是龙女显灵收了他们!” 秦孤桐怎会信他胡言。 小宝见她不信,急得舌头打结:“真真...真的真的,我听说当年龙女沿着长江,一道上收了好些寨子。听说这龙女庙就是那时建的,不过龙女还是收了他们。” 秦孤桐越听越怪,这故事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萧清浅,见她鬓云香腮,清辉玉寒。真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似天上神仙。 “女侠,这些也是小的打听的,旁的真不知道。”小宝边磕头边哭泣,身下湿了一滩,不知是眼泪还是尿。 秦孤桐当然知道,这些多半是他打听的。两人身份低下,那敏哥又是个不问事的。否则她何必留下这小宝问话。秦孤桐收刀入鞘,又问:“山魈是怎么回事。” 那小宝脸上一僵,半响没说话。 秦孤桐抬起脚尖,在小宝面前的地上用力一点。牛皮革靴移开,只见那夯土地面上赫然留下一个坑。上宽下尖,似个漏斗形状。 小宝一哆嗦,舔了舔嘴唇,煞白着脸说道:“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山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军师说是山灵藏起来了,要以血祭天,后来我们就杀了一只山魈。夜里就经常出事,抓住几只,消停了些日子。最近突然有闹起来,比之前还凶。” 秦孤桐暗道:那你们两还敢跑出来。 她环顾四周,略作沉吟,问道:“你们营地离此多远,还余多少人。” “呃...啊!女侠别拔刀!别拔刀!我说我说,从这儿走个三四里路,就有个山谷,我们就住那。”小宝低头掰着手指数道,“本来还有二十七个,少一个,再少一个.....” 秦孤桐冷声打断:“行了,吴老大的功夫,在你们中间排第几?” 小宝正算着,闻言一愣。过了片刻,抬起头,露出万分茫然的表情,支吾说道:“吴老大比张舵主可差十万八千里远,不过他们都去吃大当家喜酒,谷里敏哥和狗腿毛最厉害。” 秦孤桐听完,心中有了计较。她对着小宝呵道:“行了,扛上你敏哥。前面带路吧。” 小宝一愣:“啊?”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往外走,不悦道:“啰嗦什么,前面带路。” 外面月色正好,照得一地银辉。秦孤桐心情愉悦:看来今夜可以睡床。 第30章 难料 一轮明月出山峦,四野阴霭散。 霜冷风寒,小宝打了个哆嗦,只觉裤裆里冰飕飕。他弯着腰,扛着敏哥往前移。他本不愿带着敏哥,可那女煞星开口,他岂敢说个“不”字。只能心里一个劲埋怨这怂货死沉沉的。 秦孤桐替萧清浅拢拢斗篷,牵着她的手跟着小宝,见他磨磨唧唧不由催促道:“走快些。” 小宝将敏哥往肩上扛了扛,脚步快了三分。心里却是破口大骂:臭娘们,一会弄死你! 四人走了一里路,绕过山脚。秦孤桐远眺前方,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只见前面有一条笔直的小道,在无数巨岩之间。两边巨岩形态不一,宛如高矮胖瘦不同的卫士,拱卫一条山道。 小宝扛着敏哥,走的气喘吁吁。抬手指着前头说:“呼,女侠...穿过石头峡就到。呼,不远,不远了。” 秦孤桐微微颌首,示意他继续走。小宝二话不说,提了提敏哥,蒙头往前走。秦孤桐凝神打量四周,不见埋伏,安心跟着小宝往前。 小宝使得刀剑功夫,平日爱耍些花哨招式。扎马步、练腕力之类基本功,疏懒的很。此刻扛着百十斤的敏哥,才走一里多路,便脚下发虚,步伐踉跄。 秦孤桐瞧他这样,也知地上没有陷阱埋伏。 穿过一线天般的巨岩峡,前面便是谷口。隔老远就见腾腾燃烧的火把,借着火光可见谷口有人来回巡逻。 “女侠,我们?”小宝小心翼翼问道。 秦孤桐此来是经过一番思索的:要是将小宝敏哥扣下,难免他们同伙寻来。若是放他们走,更是不放心。索性会个照面,反正都跟他们大当家打过架。 况且无路可退,要往太和城必定要经过此处。与其让人寻到,不如反客为主。便是有什么消息传来,那时自己与清浅必定已经离开。 秦孤桐扬扬下巴,说道:“你去喊门,就说.....” 她话未说完,小宝扔下敏哥就狂奔而去。秦孤桐看看滚到沟壑里的敏哥不由一愣,耳边响起小宝撕心裂肺的喊声——“舵主!救命啊啊啊!” 秦孤桐拉着萧清浅就要退,却是已经来不及。夜里有山魈袭击,这班人此刻都醒着,闻言立刻涌出来。 秦孤桐看着他们手上强弓劲弩。自己身后一条笔直的小道,退走反而不妙。她握着刀柄,上前一步挡住萧清浅身前,目光扫视一圈。 此刻天汉寨众人分开,走出一人。 小宝冲到那人面前,狗腿的嗷嗷嚎道:“舵主舵主,我和敏哥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就追出去!她把敏哥打死了啦!还说要找舵主你啊!要把你大卸八块啊!” 张舵主瞧上去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分叉眉,虎睛眼,粗硬络腮胡。头发胡乱扎着,披一件貂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柄金背大刀。 他一撩斗篷,抬腿一脚将小宝踹开。一言不发,扶着金背大刀从谷口走下来,打量着秦孤桐。见她相貌秀丽,神情端庄。目光有神,精气内敛,想来武艺不凡。 又歪头往后看,见她身后之人,全身拢在斗篷中。长身玉立,气韵出尘,想来秀色可餐。气息轻缓,却平稳异常,实在难窥高低。 他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秦孤桐上前一步,挡住他的目光。张舵主目光落回秦孤桐身上,问道:“你找我?” 秦孤桐听小宝喊着舵主,就知被骗。这张舵主没去喝喜酒,只派吴老大而已。她见这张舵主粗狂豪迈,有几分似她父亲,到不觉厌恶,微微点头:“张舵主,我等只是偶然路过。天黑风寒,想借宿一晚。” 张舵主闻言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震得山林里歇着的飞鸟都惊起,他缓了口气,吸吸鼻子:“他娘的,老子听说这年头的行走江湖的,老弱妇孺惹不得,都是厉害角色。你这还左手双剑,啧啧,老子还真不敢正面夯你。” 秦孤桐微微一笑,右手垂在身侧,丝毫看不出不妥。横刀和霜华剑都用布裹着,瞧上去的确像双剑。完好的左手握着刀柄,掌心已经渗出薄汗。 小宝刚从地上爬起来,听着一惊,手忙脚乱的说道:“舵主啊,这女人不是好人啊!她...” 张舵主大喝一声:“他娘的,给我闭嘴!”他这一开口,手下立马一拳将小宝打晕。 秦孤桐见状,心中畅快。对张舵主好感又添几分。 张舵主转过头端详秦孤桐,见她面善。但从前定是没见过的,他摸摸下巴又问:“两位姑娘报个姓名,也好叫姓张的知道怎么称呼。免得冒犯了。” 秦孤桐拱手道;“不敢,在下姓名童。”她心中微微一动,又说道:“家姐不善交际,好望张舵主海涵。” 张舵主一挥手,秦孤桐听见轻微的声音。张舵主对她的回答,不甚在意:“没事没事。两位跟我来吧。我们天汉寨虽是一起糙老爷们,可也不能委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 秦孤桐闻言不知该喜还是忧,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她牵着萧清浅,跟张舵主走进谷中。 山谷四面环山,与方家那幽谷相似。只不过地上挖有许多深坑,或大或小,仿佛地漏一般。而挖出来的土就堆在一旁,让这山谷看上起来异常怪异。 小宝说他们到此挖宝,看来此言不虚。只不知,挖到没有。不对,小宝和敏哥言语之中,显然还未挖到宝藏。 如此甚好。 秦孤桐定定心神四处打量,见一处凹进去的山岩下支着许多帐篷,想来就是这群天汉寨人驻扎的营地。 “把这怂货绑起来,要不他乱跑,满牙子也不会去见阎王。”张舵主挥挥手,然后大步往帐篷走,“给这两漂亮女娃找一干净帐篷,恩,就放酒的那帐篷吧。反正里面的酒,大当家大婚那天就都喝完了。” 秦孤桐听张舵主安排,人看着粗鲁,心倒是很细致。她上前一步,抱拳一礼:“谢过张舵主,我们歇一宿,明天就离去,不必麻烦。” 张舵主摆摆手,说:“不麻烦,又不用我弄。你们等会,狗毛干活麻溜,一会就好。”说着张嘴打了个哈欠,见秦孤桐盯着自己,张舵主似不好意思,解释道:“前头大当家大婚,兄弟们喝了一宿。他娘的,这贼山魈就出来搞事,几天没睡好,老子早晚弄死它!” 秦孤桐默默点头,笑而不语。她这次听的切实,张舵主手臂上有甚么物件,手臂挥动间,叮叮当当的轻微金属碰撞声。 张舵主又打了个哈欠,对着秦孤桐说道:“你们等会,老子先去睡。大家也都休息吧,留石头、老鼠守夜。”说着大步走到中间的帐篷,掀起帘子迈进去。 “两位,帐篷好了。”狗毛生的瘦瘦小小,头发发黄,怪不得叫狗毛。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吱声的年轻人,看了秦孤桐一眼,连忙低下头。 秦孤桐谢过两人,领着萧清浅进了帐篷。帐篷里就一张木板床,铺着薄棉花垫,上面盖着发白毯子,还有一条蓝面被子。 虽说简陋,但比破庙好上许多。 秦孤桐帮萧清浅解开斗篷,拉她坐下,在她掌心写道:太和山江边水寇,可记得? 萧清浅微微摇头,她印象中从未来过此地。 秦孤桐见状,不由沉思:难道是我猜错,此地水寇并非清浅所为?是了,没错。外头挖那些坑,必定是这江盗窝在地下!一夜之间将这江盗窝埋没,也许是山崩。 想通此处关节,秦孤桐忙将此事告知萧清浅。萧清浅微微颌首,在她掌心写道:天谴。 的确,若如猜测的这般,那真算是天谴了。 秦孤桐弯腰替她脱了鞋袜,又拿放衣服的包裹给她垫做枕头,将斗篷盖在她身上。自己抱着横刀,合衣躺在她身侧,拉上棉被。 秦孤桐是不敢睡的。 天汉寨现在虽是白道,终究绿林出生。这地方不是虎穴也算狼窝,稍有不慎就可要命。她想起向小蝶那碗酒,心里七上八下。细细寻思今日种种,越想越后悔。 万万不该一时冲动离开云帆号,让清浅跟着自己受苦!不知白鸢如今怎样,可有地方住,可有东西吃,不死狱有没有找到她。 秦孤桐越想越是心烦,正欲运功调息。床铺微动,有幽香袭来。紧接着,便觉察到萧清浅的呼吸,轻轻柔柔,弄得她脖颈发痒。秦孤桐忍着不敢动,怕将她惊醒。 外面山风呼呼,闭目养神的秦孤桐渐渐陷入梦乡。突然,她感觉萧清浅动了一下,紧接着后背传来酥麻的痒意,原来是清浅将头靠在她背上。 秦孤桐蓦然惊醒,再不敢闭眼。 萧清浅触碰到的地方传来炙热气息,她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就这时,外面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若有若无,慢慢靠近。 第31章 宝藏 呼啸的山风,刮过树梢,卷起落叶,连歇息的倦鸟都被它惊飞。就在这嘈杂而自然的声音中,有一个几不可闻的轻微动响,慢慢接近秦孤桐和萧清浅所在的帐篷。 秦孤桐紧握刀柄,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击毙来人。 门帘晃动,透进的风,带着夜霜的清寒。鸦羽漆黑中,月华碎银般洒入。隐约有个细长物件穿过门缝,慢慢伸进来。它悬浮在空中,笔直的慢慢接近秦孤桐。 秦孤桐定睛看清,是根细竹管。 细竹竿探入帐篷中间就停下,悬空微微摇晃。秦孤桐紧盯它,见它慢慢吐出一缕白烟。唇角勾起冷笑,运功闭气。 她心忧萧清浅,正思索办法,突然脊骨微痒。萧清浅指尖滑动,在她背上写道:无碍。 背后还留着划过的触感,温柔迤逦如春风拂过水面。春风已过,水起涟漪,秦孤桐压唇一笑。 那白烟越吐越多,顷刻间帐篷里烟雾缭绕。细竹竿慢慢退回去,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慢慢远去。 见门外之人离开,秦孤桐心越提越紧。若非萧清浅在身则,她必定直接出去瞧瞧,总比这里煎熬要好。坐以待毙,不如一击。 只她顾忌萧清浅,如何都不敢莽撞。轻轻起身,用小匕首将帐篷底边划开一道。凉风席卷而入,顿时空气一清。 过了片刻,就听外面脚步声渐起。杂乱无序,似乎人数不少。突然间有人说话,声音由远及近:“舵主,都睡死绑结实了。不过,那两女的咋搞?” “搞毛,有钱还不够你搞女人吗!”张舵主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赶紧把金银财宝都挖出来,等吴老大那王八回来就没机会了。” “老鼠是没见过这么标致姑娘。”狗毛连忙打圆场,拍拍廖浩的肩膀,“回头舵主给你找个。” 站在一旁王小明听了,连忙着急道:“老大给我,也给我找个!一半漂亮就行!” 石汉抱着绳梯,闻言哈哈大笑:“没出息,老大,我我我...” 张舵主伸手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嫌弃道:“滚犊子。那俩女娃娃瞧着就不是等闲人物,就你们这怂包样,还能降得住?” 石汉摸摸脑袋,由不甘心的嘟囔:“我可以被降...” 狗毛连忙吆喝众人:“行了,大家听舵主的,手脚麻利点。活干的漂亮,回去都给你们添一房婆娘。” “我就不用了...”一直不吭声的高壮青年,名叫赵大兔。刚娶一房媳妇,正是恩爱时候,闻言连忙小声撇清。 众人哄笑,连着张舵主都拍着腰间金背大刀,仰天哈哈大笑。 张舵主摆摆手,制止众人。他瞧了方向,大步向前,手下亲信紧紧跟着,各自拿着铲锹竹篓工具。 狗毛提着灯笼在前,六个人沿着谷底边走约一二里路。在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停下。这样的洞满山谷都是,并不稀奇。这个洞口前杂草丛生,足有一尺多高,显然许久没人来过。 张舵主看着洞口,露出笑意,一挥手:“你们这帮兔崽子都给我小心点,别留下太多痕迹。别他娘的把前面的草踩平了。回头让人发现,咱们就都完蛋。” 其他五人连忙点头,齐声道:“明白。” 穿灰衣的石汉上前,将手里的梯绳一抖,抛下黑不见底的地洞。张舵主左右看看,问道:“今天轮到谁?” 赵大兔大步上前:“是俺。”他头扎发包,身穿劲装,生的高大,却粉面白皙。加之性子温和,众人便叫他赵大兔,反而忘了他本名赵宏图。 张舵主点点头,将手里的皮囊递过去,笑道:“大兔,等这次回去。你可先忍着,别给你媳妇买首饰。”这些人都是他亲信,关系熟稔。 大家纷纷哄笑起来,与他老乡的廖浩性子戏谑,更是挤眉溜眼的说:“赵大兔是个惯媳妇的。说不定回头他媳妇一瞪眼,他就跪床头,把咱兄弟都卖了。” “俺不会的!”赵大兔涨红脸嚷嚷道,扯开皮囊灌进大口酒。接着把衣服一脱,*上身,筋骨腱硕。又将小铁铲往腰间一塞,嘴里叼着风灯慢慢爬下去。 见他身姿矫健的下到洞里,旁边王小明慢慢将一个竹篓跟着放下去。过来片刻,下面传来装东西的声响。 几人同时舒了一口气,露出相仿的表情。 张舵主看着风灯微弱的光芒在洞底闪烁,抬头看看月色,嘱咐道:“咱们弄完今晚,就不搞了。洒点土下去,弄得和其他洞差不多。” 廖浩一听急了,仰起头问:“大哥,咋能不弄。这下头好多宝贝吶。” 张舵主抬脚一踹,将廖浩蹬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张舵主一撩大氅,手扶着刀柄。斜五人一眼,训道:“瞧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熊样,钱也要有命花。把底下挖空也行,可乍得运走?当大当家的瞎了不成。” 狗毛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咱带太多金银回去,肯定露陷。我们都拖家带口的,又不是光棍拔腿就跑。先取一批,在南边安置好,将家里老小送过去。” “对对对,我刚一着急没想到。”廖浩拍拍衣服,嬉皮笑脸的说道。他其实是可以避开的,但平日被张舵主踢惯了,知道不疼不痒也就懒得避让。 张舵主咧嘴笑了笑,安抚几个兄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都等两三个月,何必着急。” 这个洞是二个多月之前挖的,挖的人拿出来一堆破瓦罐,验的人下去一看,上来也说没东西。这是正常的事情。他们在这片挖了大半年,只挖到一些破烂和尸骸,大家都习以为常,无人起疑。 原本有一百多号人在这秘密挖掘,到现在只余三四十个。连霍大当家都没了最先的兴致,只不过军师一直坚持,就让人继续挖着。 所以挖不到东西,旁人也不觉奇怪,反而认为理所当然。 然而他们不知道,其实二个多月前,负责挖这个洞的王小明,其实挖出了金锭。 挖出东西,王小明惦记打赏,没敢声张。毕竟挖宝的人是从‘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队抽调的,之前都不熟,各自有小队伍。王小明在狗毛手下,狗毛又是张舵主的亲信。 队长狗毛是个有心的人,他嘱咐小明假装继续挖,自己悄悄告诉张舵主。 张舵主听了消息,良久没开口。他脾气直,是被发配到这儿的。不然以他的功夫人望,当初排号的时候,能混个三当家。天汉寨‘宇宙洪荒’四位长老是不管事,当初张舵主差点被划进去。 原本他和霍大当家那也是过命的交情,称兄道弟平起平坐。自打那军师到了天汉寨,张舵主这日子越发没得过。 先是寨子里排号将他挤出去。那狗头军师,知道他性子直爽脾气暴。就对大当家说张舵主秉公无私,非让他去管刑法。没半年,得罪了一帮子的人。 这次到荒地挖宝,挖到功劳是献宝图人的,挖不到还沾一鼻子灰。又不在自己地盘,行事还要隐蔽些。小角色不能用,大人物没人愿意来。霍大当家正头疼,张舵主就自请来了。 否则他堂堂一个天汉寨舵主,何必在这荒山野岭喝一年冷风。 狗毛知道这是大事,没吱声。等了许久,就听张舵主啪嗒摔了杯子,下定决心。“我佩服他有本事,但有他在,我是待不下去了!” 既然老大下定决心。狗毛就和王小明做了一出戏,轻轻松松瞒过其他人。这挖到宝藏的洞,就这么扔在那儿没人理。 张舵主不愿和霍大当家撕破脸,只打算悄悄的藏一部分起来,日后找机会远走高飞。他坐等右等,终于等到机会。假意风寒,让吴老大带着一帮人去给霍大当家贺喜。他自己带着亲信,夜里偷偷运宝藏。 今夜本来该跟前几夜一样,狗毛迷晕杂人。谁知道,突然发现敏哥和小宝不在。他们谨慎没动手,派人四下去找,谁知道满牙子就这么被山魈掳走。 系竹篓的绳子动了动,这是他们的信号。 “快,拉上来。”狗毛说道。 其实不必他说,一旁蹲着的廖浩和石汉,已经开始拉绳子。下去取宝的活,张舵主是安排他们五个人轮流,所以大家都有经验。拉着绳子,廖浩嘴里嘀咕说道:“赵大兔这小子手脚挺快啊。” 旁边的石汉附和道:“是啊,这手脚麻溜,怪不得叫兔子。” 竹篓越来越近,廖浩迫不及待的弯腰去提。他伸手一摸,不由一愣。只觉入手怪异,不像他昨天挖的金银锭,也不像珠宝首饰。难不成赵大兔把破烂的绫罗绸缎也装进去了? 这傻帽! 廖浩心里想着,将那东西提起来。 ——“啊啊啊!” 赵大兔的头颅被高高抛起,在天上转了几圈,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尚未凝固的血液洒在张舵主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滴答、滴答。 第32章 波折 冰冰凉凉冷月,凄凄惨惨寒风。 廖浩一声惊破天际的惨叫后,万籁俱寂。众人寒毛耸立,连呼吸都要消失一般。 赵大兔的头颅在五人面前一晃,滴溜溜滚进草丛,脖颈朝下,笔直立着。临死一瞬间的痛苦,永远凝固在他脸上。此刻仿佛只是被野草戳的不舒服,随时可以从土里拔出手臂,扫开眼前的枯草,笑着和兄弟们打招呼。 他双目微瞪,直笔笔盯着张舵主,嘴巴微张,似乎话到嘴边,下一瞬就要开口说出来。 尚且温热的血液,顺着张舵主脸颊,流入愤张的胡须。又沿着胡须滴落,滴答、滴答..... “他奶奶的熊!”张舵主怒吼一声,震破死寂的夜空。 “噌”一声!抽出腰间的金背大砍刀。银光一闪,霎时间刀气撕裂地皮,留下一道深深划痕。 张舵主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虎睛眼中杀气腾腾。他单手持刀指着洞口,吼道:“下面哪个龟孙子!有种上来领教爷爷的大刀!” 风声戚戚,无人回应。 张舵主一把夺过狗毛手里的风灯,弯腰探身往洞里照去。这洞又深又窄,哪里看得见底。倒是瞧见赵大兔带下去那盏灯,在底下隐隐发光。微黄发绿,好似萤火虫一般。 “老子下去看看,什么玩意敢害老子的兄弟!”张舵主说着左右看看,接着怒骂道,“石头你个怂包!梯子了!” 石汉握着精铁双斧站在一旁,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刚刚赵大兔的头一出现,他就吓得手一松,软梯早掉下去了。 张舵主啐了一口唾沫,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骂道:“瞧你个怂包样!奶奶的!” 他怒火中烧,心中烦闷,恨不得杀人。来回踱步,手中风灯摇晃,他突然灵光一闪,指挥手下兄弟道:“他娘的,他还能遁地了不成!点火把,给我扔下去!把这王八烤了!扔柴火扔柴火!快扔柴火!” 狗毛上前接过灯笼,点头应道:“大伙把吃饭的家伙都拿出来,下面的王八敢露头,就把他剁了。王小明和石头,你们去捡柴。” 石汉如蒙大赦,将双斧子往腰后一插,拉着王小明就往崖壁边跑。 野山荒谷,绿荫连绵。别的不多,杂木枯树,那是数不胜数。然而也架不住百十号人一年多砍柴烧火,如今谷中杂草都不生一根。要砍柴,就要进林子。 王小明和石汉此刻又惊又慌,两人见最近的就是石壁缝隙中横出的松柏。干脆石汉架着王小明,两人叠起罗汉。王小明踩着石汉的肩膀,手里大刀一挥,树断木落。 “往左边去点,还有颗。慢点!慢点...”王小明扶着山壁,指挥石汉。 张舵主瞧着他俩颤颤巍巍,貂皮斗篷一甩,转过头对狗毛骂道:“你看着两怂货,就他娘知道偷懒,多走两步能死啊!” “啊?怎么了?”狗毛正提着灯笼架在洞口,神情紧绷。闻言扭头去看,刹那脸色□□,来不及说话,猛地冲过去! 事发突然,张舵主见状尚未反应过来。陡然间,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不觉地打了一个冷颤。耳边就听锐器破空之声,他心中一紧,接着身后一声惊呼,有重物摔倒的闷哼声。 王小明正垫脚伸手,去够那树枝。忽然只觉脚下一软,接着天翻地覆。眼看就要摔个,情急之下凌空一翻。双脚落地不稳,踉跄一步崴了脚踝...却未摔倒,抬头见着舵主扶着自己,满脸关切。王小明顿时心窝子暖洋洋的,正要开口说话—— “老...哎吆!” 张舵主见形势不对,闪身扶住王小明。见他无碍,心中石头落下,手上一松将他摔回地上。 “舵主,石头他......”狗毛死命按着石汉胸口,汹涌而出的鲜血片刻就浸湿他的手。他见张舵主双目通红,低声劝道,“大哥,别非力气,石头...他走了。” 张舵主瞪着眼睛不说话,只一个劲输内力。然而不过是石沉大海,丝毫不起用处。天寒夜凉,石汉片刻就身子发僵。 手下兄弟五人,眨眼死了二个。张舵主只觉乱箭攒心,悔恨交加。望着石汉无神的双眼,他胸腔中一股怒愤之气腾腾燃烧。 余下四人神情不一,廖浩面色戚戚,干裂苍白的嘴唇轻颤,低声絮语:“一定是...山魈来报仇了...它们...它们...” “闭嘴!”狗毛低吼一声,对着张舵主说,“大哥,我明敌暗。咱们搜林子也不是一次两次,回回空手而归。” 狗毛的意思很明显,张舵主也不傻。他脾气直,但心里透亮,缓缓点头,沉声低语道:“把大兔的尸体弄上来,把洞填了,以后都不要来这儿。等吴老大那厮回来,你就说回寨子探亲,把东西带到南边,先铺铺路。” 狗毛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张舵主起身走到洞边,只见洞底那盏风灯不知何时熄灭。漆黑幽深的隧洞里,仿佛一只猛兽匍匐其中,静静等候猎物到来。 张舵主的瞳孔猛然一缩,心中生出丝丝寒意。他皱眉踟蹰片刻,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洞口,对余下几人道:“今晚连连出事,不是好兆头。先将大兔的头带回去,明天找机会再来。” 狗毛点点头。几人虽然不舍,但此刻也无人敢下去。谁知洞底有什么,这般狭窄,便有一身武艺也使不出来。赵大兔的尸体,只能先留在洞中。 张舵主收了刀,抬头见月下西沉,四野寂寂。想到这一夜诸多变故,他叹了口气:“兄弟们跟着我刀口舔血这么多年,也该过两天快活日子了。” 狗毛、廖浩、王小明,都不说话,心里黯然又生出希望。 张舵主一挥手,四人各自忙活。草草收拾一番,不敢久留。六人来,四人归。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秦孤桐躲在土堆后,听人语声停,脚步声起。又见灯火移动,不敢再待着。屏气凝神,蹑手蹑脚牵着萧清浅又回到帐篷里,卧床躺好。 脚步由远而近,秦孤桐屏气凝神,就听狗毛说:“老鼠,小明,你们去把绳子都解开,动静小点。” 接着又听张舵主说道:“你们弄好就去睡,我来守夜。” 狗毛忙接口,想要劝:“舵主...” “行了!”张舵主毫不犹豫打断,口气颇为生硬,“听我的!折腾一晚上,大家都累,别废话了。” 秦孤桐闻言心中诧异,暗道这几人折腾一番所为何事?而且听着,怎得感觉似乎少了几人?莫不是刚刚出了人命? 那时狗毛放迷烟,秦孤桐就等着他们进来,一举斩杀。哪知道这些人在外面絮絮叨叨几句就离开。她心中诧异,但也听明白几分。 既然宝藏已经被发现,天汉寨这些人又各怀鬼胎。只怕早晚要出事,不如早早离开,免得沾染一身腥臭。等狗毛他们走远,秦孤桐就立即起身,与萧清浅趁着夜色出了帐篷。 往龙女庙方向,定然不行。那里临江,没船插翅难飞。既然要往太和城,必定要继续往西,翻过此山。拿定主意,秦孤桐带着萧清浅往山里走,哪知还未出谷,就听惨叫惊起。 秦孤桐想起山魈之事,顿时迟疑不定。 张舵主他们与宝藏之事,虽然颇为复杂。但明显林子里更危险,毕竟张舵主这些人既不谋色也不害命。两害取其轻,秦孤桐便带着萧清浅折回来。 张舵主说完,狗毛知道他脾气,也不再劝。与王小明和廖浩两人,各往帐篷里去。外面脚步声匆匆响起,渐渐远去。秦孤桐心道:今夜真是波折,还好有惊无险。此地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就离开。 她侧过身子,握住萧清浅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无事,睡。 她指尖贴着萧清浅细腻柔滑的肌肤,轻轻勾画。心神有些恍惚,隐隐生出怪异感。像是心底有颗种子,挣扎着要冒出芽。 借着帐篷中微弱的光,凝视着近在眼前的睡颜。萧清浅身上淡淡的幽香隐隐传来,秦孤桐缓缓深吸一口,餍足的阖眼。 压下心头异样感触,睡意席卷。 便在此刻,外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这漫漫长夜,更显毛骨悚然,漫无尽头。 “老大,人死了!!!” “舵主,人都死了!!!” 第33章 兵俑 三十出头的汉子,宽额方颚,两鬓留须。穿着领口发黄的中衣,套着垮裤。手脚捆着麻绳,姿势怪异,似乎极不舒服。若不是脖间那倒深深勒痕,大汉这会该做着美梦、打着呼噜。 张舵主腮边筋肉轻颤,怔楞许久。弯腰慢慢将棉被拉过头,理了理被角,声音暗哑低语:“...是我害了兄弟们。” 这是跟他多年的手下,只因宝藏一事隐秘。他不欲知晓的人太多,所以才让狗毛将他们迷晕。若不如此,这些人也不会无声无息的被杀。 帐门掀起,狗毛沉着脸走进来。咽了口唾沫,摇摇头,唉声叹气:“人...都走了,一个没剩下。就那俩女的还活着,会不会?” 张舵主深吸一口气,提着金背大刀,虎行大步走出去。周身杀气腾腾,口中冷冷说道:“是不是,问问就知道。他娘的,这么多兄弟的命,我要把他活剐了!” “哗”的一声,帘子掀开。 张舵主大步走进来,瞧着左右站着的廖浩和王小明,扬扬络腮胡下巴,说道:“你们去把兄弟们尸体抬我帐篷里放着。” 秦孤桐见他一双虎目湛湛发光,盯着自己不说话。她沉声说道:“张舵主,大家都是江湖上走的人。有话摊开讲,您这样,我心里打颤。” 张舵主上下打量她一番,没好气的说道:“乳臭未乾的小屁孩,也敢在老子面前装大人。我像你怎么大的时候,在前辈面前都不敢开口!” 秦孤桐见他居然开口训斥自己,不由一愣。不惊不怒,双手一合,抱拳行礼:“晚辈失礼,请张前辈赐教。” 狗毛扛着条凳进来,张舵主大马金刀坐下,对着秦孤桐说道:“赐教就算了。给我掰扯掰扯,师从哪家,为啥来着,要往哪去?” 秦孤桐自然不会说实话,一时只想起雅弗编的“何丽”身份,便借来一用:“不敢相瞒前辈。晚辈出身华山,师尊名讳不敢言,现为西峰首座。此番下山游历,受师尊之命,途经各门各派,需前往拜访,正欲往太和山。” “胡说八道!”张舵主冷哼一声,金背大刀一挥,只听锐气破空之声,厚毛毡的帐门顿时破开两半,冷风呼呼的刮进来。“太和山封山闭派已经好些年,你要拜会谁!” 秦孤桐猛然一惊,疾步护在萧清浅面前,手一抬,就要拔刀。却又瞬间冷静,解开包裹取出一物,往张舵主面前一送。声音平稳如常,说道:“晚辈口误,是往太和城。” 死了十几号兄弟,张舵主心中正窝憋。见着秦孤桐递来的东西,瞥一眼,摆摆手,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他脑子不糊涂,知道要是这两人下手,早跑远,何必在这等自己。 何况谷里出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只因她俩活着才古怪,但谁带盲人出来行凶杀人? 他刚盯着萧清浅看了一眼,便被秦孤桐挡住。张舵主眉头骤然紧皱,不悦道:“你姐姐是纸做的?多瞧两眼就能坏了?” 秦孤桐面色一沉,忍下不悦。不卑不亢,拱手一礼:“张舵主见谅,家姐为我才如此。您若有事,问我便是。” 张舵主蹬她一眼,心里没个头绪,越发烦躁。 秦孤桐将华山的命牌收入怀中,这是从雅弗那儿顺来的,没想这儿派上用处。她冷眼瞧着张舵主来回踱步,过了片刻才假意开口:“张舵主,此事非同小可,可要告知霍大当家。” “你怎知我们是天汉寨的!”张舵主猛然回头,虎目圆瞪,金背大刀寒光四溢。 秦孤桐暗道不免,脸上茫然不解的问:“咦!我遇到小宝的时候他说的,难道你们不是?” 张舵主老脸一红,还好天黑。何止小宝,他自己之前也说过。只不过此刻疑神疑鬼,一时不曾想起来。 他冷视秦孤桐半响,终没出手。这一夜已死了这么多人,该防备外敌才对,节外生枝反而不妙。况且......他摇摇脑袋,皱眉问:“你从码头来,见着船了吗?” 唯一的一艘船已经被吴老大划走,哪里还有船。 秦孤桐正怕他在此处起疑,便答道:“我们本该在太和城下船。然而晕船一直在舱里,等发现已经晚了。船家哄我们,说此处也能往太和城,我们才下船。” 张舵主闻言摇头:“你们这些小娃,就差在脸上写着好骗。”说罢看看外面,原来光阴荏苒,天际已然鱼白。 天既亮,山魈是不会再出来。张舵主心里松了口气,转头对秦孤桐说:“没事了,你们歇会吧,这一夜真他娘的晦气。”说着大步离开。 秦孤桐哪里敢睡,却也知一时走不了。思索片刻,干脆拉着萧清浅出了帐篷,想找一处地方,简单洗漱。 出门就遇见狗毛。狗毛本是过来盯梢的,听她说要洗漱,指着一处道:“两位往上走走,双龙瀑布的水从那下来,干净的很。” 山高天寒,谷中云雾缭绕。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漫步上去。果见山泉叮咚,蜿蜒而下,弯腰鞠水,清凉爽快。 洗漱完毕,两人寻到张舵主。秦孤桐拱手行礼,便说离意。张舵主瞧她一眼,伸手一掀帐篷,只见里面排排躺在十几具尸体。 秦孤桐倒吸一口冷气。 方家后山,她见的死人比这多。可这十几具尸体,整整齐齐排练。皆是脖上一道青黑绳印,不见血迹,反而更加渗人。 “小娃娃,不是我吓唬你,这山里头鬼着了。”张舵主松手,帘子落下。“这山虽属太和山脉,但我在山里走过几圈,也没见甚么山道。我瞧着你合眼缘,这才多说两句。” 秦孤桐心中一沉,拱手抱拳,沉声谢道:“我知前辈好意,还请指点。” “你不如等我们的船回来,我要回寨子里,正好顺路载你一程。”张舵主眉头紧锁着,摸摸腰间大刀:“今晚上我到要看看,它还敢不敢来!老子还怕它不成!” 脚步声响起,两人皆是一惊。 待来人靠近,才看清是狗毛。他忧心忡忡走过来,满腹心思的说:“舵主,人都清点好了,满牙子的尸体也找到了。不过小宝......” 说话间远处传来脚步声,这谷中活人不过六个,都在帐篷里外。来人又是谁? 慢慢白雾中显出一个人形,形状十分奇怪,好似长了两个脑袋! 那人越走越近,露出样貌。 原来是那敏哥。他在谷外地上躺了一宿,刚刚醒来,捂着脖子,晃晃悠悠的回来。见着诸人先是一愣,接着噗通跪下。 “舵主,我我...我...” “行了,别在我眼前晃,”张舵主最见不得他怂样,一脸厌烦的把他轰走,末了还嫌弃道,“没长张小白脸,还得小白脸的病。” 狗毛却是快步跟上,他还得问问敏哥昨天夜里的事。 秦孤桐见两人都走了,一时无奈,牵着萧清浅又回帐篷。哄着萧清浅睡下,自己坐在床边发呆。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当初要下船,一是寻白鸢,二来是想既然白鸢被人盯上,说明萧清浅在船上之事,也难免他人知道。靠着汉江边下来,虽吃些苦。但深山旷野,又是突然行事,必定能甩开些人。 那料到如今进退两难。 这张舵主虽昨夜行事鬼祟,到不像坏人。但久留必定不妥,何况那吴老大说不准认得自己。 她想到此处心中一跳,起身要站起来。却觉身后一扯,扭头一看,原来萧清浅睡梦中依旧牵着她衣角。 见她眉头轻蹙,浑是揉花碎玉。眉黛舒展,羽睫轻颤,缓缓睁开眼。朦胧睡眸,半阖不合。玉手沿着衣角,摸索到秦孤桐腰间。 秦孤桐浑身一僵,坐得笔直。 萧清浅的手顺着她蜂腰,摸到手臂。微凉的指尖蹭过秦孤桐的手背,她猛地一惊,刷一下站起来。 “清浅,我...”秦孤桐刚要解释,见萧清浅的手悬在半空,无依无靠。顿时甚么也顾不上,连忙上前捧住她双手,宛如珍宝般捂在掌心。 秦孤桐蹲在床边,托着她的手写道:抱歉,神游,勿怪。 萧清浅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秦孤桐顿时眉眼笑开。 待她回过神,笑容僵在脸上,脑子混混沌沌,怔楞的盯着萧清浅。见她如寒梅卧冰雪,玉肌瘦弱,风骨天成。 秦孤桐瞧得出神,一时忘乎所以。 等外面叫喊声想起,她惊醒过来。慌忙起身,谁知双腿麻木,往前一倾。还好手快撑住,不曾压倒萧清浅。 见萧清浅睡容近在咫尺,秦孤桐顿时脸如火烧。连忙运功行气,免了这狼狈之态。 她揉揉脸,再不敢久留。听着外面喧哗声,大步走出去。到帐篷外一看,见日升山顶,云雾消散,天光大亮。 她闻声往远处望去,顿时心中惊涛骇浪,一刹时变了脸色。 张舵主对面站着个铁甲将军。身高九尺有余,宛如山岳。身穿玄铁重甲,头戴胄盔,胄盔上插白羽,下连缀护颈。两肩覆盖披膊,裙甲一直垂到膝盖。要系着皮带,挂着一把重剑,脚踏云头铁甲靴。 倒不是这一身装扮奇怪,君瀚府重甲士也都这般穿着。而是他这一身,好似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玄铁甲片上锈迹斑斑,装饰的金银片剥落许多。 最可怕是那张脸,面如灰白,可与死人媲美。黑瞳放出两道冷光,透着阴森森的死气。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活像一具兵俑! 第34章 恶战 秦孤桐的手,慢慢扶上刀柄。 眼前这玄铁将军兵俑太过诡异,断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她心思飞转,放缓呼吸,静观其变。 张舵主虽是个爆脾气,但风里来雨里去,跟着霍大当家在江湖上打拼二十年。眼界见识自不用说,习武之人六识敏锐,铁甲将军身上散发危险气息,尚未走近便能警觉到。 张舵主虎眼一敛,想起昨夜种种诡异。扶着腰间金背大刀,沉声问道:“远道是客,朋友走的是旱道还是水道,吃得白饭还是黑饭。报上个名号,也好让兄弟知道怎么称呼。” 就在秦孤桐以为,这铁甲将军不会说话之时。他开口了,那声音好似从井底洞里传出来的,嗡嗡听不清:“宝藏留下,人自刎。” 张舵主顿时大怒,破口骂道:“你他娘的甚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抖威风。我呸!” 说着抽出金背大刀,随手一挥,空气中响起清脆明锐的响声——“铿!” 这一声尾音颤颤,过了几息。铁甲将军胄盔上插白羽,从中折断,缓缓飘下,落在地上。 张舵主看着白羽落下,不由一愣。他突然出手只为扬威,却不曾想这般容易,一时倒有些迟疑。 铁甲将军抬手,抽剑。 他动作很慢,仿佛真如兵俑一般生涩。 那是一把八面重剑,四尺六寸长,六寸宽,一百三十八斤重,尤胜斩马刀。不必剑锋,剑面拍下,足以将人压成肉泥。 张舵主不敢大意,脚尖微动,提气沉腰,蓄势待发。 铁甲将军巨剑横扫,狂风骤起! 狗毛在张舵主身后,明明已经万分小心,还是被这风刮了个踉跄,连退两步,撞在帐篷上。 张舵主气出丹田,提刀而上,金背大刀迎面一斩! 秦孤桐见张舵主出手,便知他刀法套路,与自家有五分相似,皆是大开大合,以攻代守。而张舵主这一斩,力求一击毙敌。既是雷霆一击,又备有二处后招。 铁甲将军巨剑相抗,横在面前。 高手过招,鲜少如此。 一来太过笨拙,二来太过被动,三来两方都是重兵,受对方一记重击,必定双臂发麻,弄不好还可能骨折。 张舵主见对方如此,顿时眉梢一皱。他这刀锋砍在剑背上,难免伤刃,实在太亏。他手腕一带,金背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只往那铁甲将军脖间斩。 铁甲将军几乎全身戴甲,只有脸、小臂,膝盖。虽然有护颈,但人的咽喉十分脆弱,即便有护甲,这一刀而下,纵是不死,也要痛苦万分。 刀光闪过,就听——“铛!!!” 金属相撞,火星四溅。 铁甲将军巍然耸立,未动丝毫。百炼玄甲上,一道浅浅的划痕。 张舵主前后脚一动,弓字步蹲低站稳,手臂酸麻发颤。 秦孤桐心知不妙。 张舵主大喝一声:“拉金丝网,一起上!” 狗毛、廖浩、王小明三人虽心中发抖,两股打颤。听张舵主怒吼,纷纷行动。狗毛在怀中一抓一抖,一道金丝大网在空中散开。 廖浩、王小明纵身一跃,各抓住一角。这网四四方方,本至少四人一起。如今三人也勉强能用。 铁甲将军仿若不闻,任由那金丝渔网当头盖下。 狗毛轻呼一声:“绞!” 三人绕着铁甲将军,发足狂奔。 此刻秦孤桐已经退回帐篷,她将霜华剑解下给萧清浅防身,拉着她就欲离开。 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张舵主几人只怕不敌那铁甲将军。再则反正要走,不如就趁现在。 若是她一人,必定是不会走的。虽只与张舵主说过几句话,却甚是对她脾气。可一想到萧清浅的安危,她就顾不得旁的。 拉着萧清浅刚要出门,秦孤桐就听外面数声闷哼。 她心知不妙,掀开帘子一看。 就见铁甲将军被金丝渔网缠得严严实实,而张舵主那三个手下,尽数摔在地上。 狗毛是打鱼出身,善使渔网。张舵主对兄弟向来豪气,当初自己打造武器,也花重金给他制了这件金丝渔网。这渔网说是金丝,其实是三种极细极韧的丝编成一股,制成渔网,经纬交叉之处又有勾刺。 寻常人绑成铁甲将军这般,早就皮开肉绽,惨叫不绝。 张舵主一见兄弟们摔倒,心中惊怒。低吼一声,金背大刀带起一片寒芒,宛如滔天巨浪劈下。铁甲将军被刀势所笼,依旧面如死色。嘴里低唱一声,杀气大盛,顶着金丝渔网迎面相抗。 张舵主刀势不减,铁甲将军挥剑横劈,刀剑俱是雷霆万钧之力,“铛”一声,相互架住。 张舵主虎目圆瞪,铁甲将军双眸死光。 秦孤桐见两人拼力,知道机不可失。拉着萧清浅就往外跑。出谷的入口在铁甲将军身后,只能往山上跑。 秦孤桐走了几步,回头见萧清浅眉目依旧,轻风淡月。余光却见远处张舵主飞身摔出去,连着帐篷一起倒塌。 秦孤桐心中惊骇欲绝,心急如焚一把将萧清浅扛在肩上,运起轻功,往山林上跑去。 上山的山道是七八块巨岩堆积,犬牙交错。每块巨岩就有一两人高,四壁光滑,普通人赤手空拳爬都爬不上去。 秦孤桐发足狂奔,片刻就到巨岩下。提气轻身,急纵而起,跳上一块巨岩,接着又是一跃。纵然她不善轻功,此刻危急之下,也是捷似灵猿。 待她到巨岩顶,转身回望。见张舵主连连后跃退避,明显不敌黑甲将军。 秦孤桐心思急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此时,后背被人轻敲一下,秦孤桐这才想起肩上看着萧清浅。情急之下不曾注意,这姿势让人瞧见,还以为山大王抢民女。 她连忙将萧清浅放下,替她理了理衣服。戴起兜帽,拢好斗篷。刚拉着萧清浅的手想要说话,就听远处轰隆隆的响声不断。 秦孤桐急忙望去,就见谷中那片帐篷已经倒得差不多,黑甲将军伸手一捞,不知提起谁。猛地往天上一抛,巨剑一挥。人变成两边,鲜血五脏四飞。 “啊!!!”张舵主嘶哑着嗓子,吼着冲过去。 秦孤桐见状,情急之下,急忙高声喊道:“张舵主,上来!” 这黑甲将军刀枪不入,硬拼必然不敌。倒不如遁入林子,或逃或战皆可。况且说不定这兵俑般的活死人,身子钝重,上不来陡峭崖壁。 张舵主也不是愚蠢之人,听闻秦孤桐喊声,一击便退。猛地抓起狗毛,往肩上一抛。施展轻功,直向巨石台阶狂奔而来。 铁甲将军看着笨重,反应倒是不慢。在他身后挥剑追赶,张舵主左避右闪,看的秦孤桐提心吊胆。 待到巨岩台阶下,张舵主身躯笔直蹿起。铁甲将军紧随其后,举掌一挥,眼看就要抓住张舵主的脚。 天上却是一道黑影闪过,径直砸在铁甲将军手上,让他捏了个粉碎。原来是秦孤桐从上面砸下一块大圆石,碎石四溅,替张舵主夺了逃生之机。 秦孤桐见张舵主跃上巨岩,反手一揽,将萧清浅背在身后,往山林高处躲藏。 这山层崖积石,陡峭险峻,山竹野杉,杂木异草,密密麻麻盖覆。从高空望下绿阴蒙蒙,光不照地。 秦孤桐在林子奔走,几乎无处落脚。没头没脑在林中跑了七八里,却见面前竹林茂盛,宛如千军万马挡在前方。借此处挡住黑甲将军再好不过,她连忙冲进去。 走不过几十步,连忙停住。前方赫然一条深渊!足有数百丈宽,低头云烟叆叇,深不见底。 正在秦孤桐犹豫之际,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经山谷回荡,连绵不绝,听的人心中发颤。 她不敢迟疑,连忙调转方向,往左跑去。萧清浅伏在她肩上,一手揽着她脖颈,淡然从容的脸上突然眉头微微一蹙。 手中霜华剑在剑鞘中轻吟一声! 此时秦孤桐已跑上山头,崖边飞瀑争喧,声音轰隆,正好掩盖霜华剑的铮鸣。 山崖空旷,满目青山不见人影。秦孤桐心中稍稍安定,将萧清浅放下。瀑布飞溅,滴沥飘洒,秦孤桐顿觉清爽。上前正要鞠水,突觉不安。抬头远眺,见远处仿佛涌起绿色巨浪。 秦孤桐先是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大片树木倒下,一波一波,好似浪涌! 她心中骇然,身后便是悬崖瀑布,这该如何是好。 秦孤桐不敢多想,伸手就要去拉萧清浅。 就在此时,突然狂风骤起! 猛听得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鸟飞兽奔,云卷沙叠。一柄黑色巨剑从林子射出,所经之处,树倒石飞,寸草不生。那巨剑携千钧之力,犹如泰山压顶冲萧清浅而来。 秦孤桐大惊,未料到危险骤然的降临,情急之下,掌心猛然发力将萧清浅一推。左手拔出横刀,挥刀相抗。 横刀根本无力抗衡巨剑,秦孤桐急中生智,手腕一翻,刀背贴着剑脊,借以抵消剑势。 “铛!铛!铛...”横刀一寸寸划过,每处撞击,声音累累如贯珠,震得秦孤桐耳鸣头晕。内力撞击之下,她呛出一口血,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萧清浅被她一推,踉跄退后两步。 黑甲将军一步步从林中走出来,见自己的重剑斜插在地上,旁边两人一站一倒。他上前拔剑抽出,高举一挥! ——“铮!” 霜华剑一声清吟,缓缓出鞘。宛如月华宣泄,山河为之披上一层银辉。 第35章 出鞘 霜华剑从剑鞘中缓缓滑出,宛如一抹银白月华。 隔十年光阴,它终于重见天日。 ——“铮” 幽幽十年,剑鸣一叹。霜刃依旧,锋芒不减。 萧清浅握剑,甚是随意。 亦如当年一剑东来,惊艳江湖的模样。 黑甲将军高举重剑,却纹丝不动——他忌惮这盲眼女子。 他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抬手可举九鼎,落拳能碎三山。然而武者都有着野兽般的警觉,对危险的感应超乎寻常。 萧清浅手持霜华剑,浅淡的眸色宛如秋水般澄澈,天地万物皆倒影其中,而她却不见纤毫。 她少年成名,剑法超绝,凭的便是五感。方中正制毒使她四感衰退,看不见铁甲将军身影,听不见他的呼吸。鼻识迟钝,不足以闻见他身上的腐臭。舌识连饭菜咸淡都无法辨别,更不必说空气中酸甜苦辣的变化。 然而十年幽禁之中,日日夜夜她从未懈怠。 萧清浅抬手拂剑,冰凉的触感,带着让人胆颤的寒意。她扬手一挥,浅淡的眸中绽放出从容自信:至极则反,已窥门径——长则半年,短则三月,大功将成。 今日,拿你试剑! 山风吹过,就如秦孤桐观浪,层层叠叠并无不同。然而黑甲将军在那里,便阻挡那里风的流动,就像水中礁石。 萧清浅听见礁石里,心脏鼓动收缩的声音。“咚”一声宛如擂鼓,血液在经脉中,犹如万马奔腾! 黑甲将军缓缓抬手,重剑举起,便如有鱼儿跃动,水中泛起一串水花。 挥剑斩下! 骤然之间,空气被搅动! 剑气肆掠,宛如飙风骤起,巨潮拍岸! 漆黑无光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团云气。气流飞速旋转,刹那间形成漩涡! 萧清浅抬手,左足微移。霜华剑对着漩涡中心,斜上刺出。这一剑平平无奇,就如同不会武艺的幼儿,随意一挥。 黑甲将军却是一惊,这毫不起眼的一剑,直直刺中重剑剑气正中! 剑气刀气,掌劲拳劲,诸般万象,皆由练武之人内力外放形成。弱者树叶摇晃,强者摧山裂石。可觉而不可见,知其势而不见其形。 萧清浅随意一刺,正中剑气之心。霜华剑平贴着重剑,微微一震,拍在重剑之上。霎时间,黑甲将军只觉重剑陡然一颤,突然之间剑气四溢,尽数消散! 重剑在黑甲将军手指猛然一颤,震的他虎口崩裂,灰白坚硬的肌肤上,如同破裂的瓷器。绵延伤口中,鲜血渗出。 萧清浅眼睑低敛,手指微松。霜华剑被乱窜的剑气所扰,恍铛一声掉在地上。 黑甲将军反手一抄,抓住落下的重剑。口中蔓延腥甜,他面如死灰的脸,浮现出狰狞的神色。死气沉沉的眼中黑气一敛,竟然由黑慢慢变灰,透出阴森森的杀气。 “喂!”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接着一串怒骂声,“他娘的黑东西,来打你爷爷我啊!来啊,老子还怕你不成!” 说话的正是张舵主,他得秦孤桐出手相助。上山之后,因还算熟悉地形,扛着狗毛东窜西跑,躲到一处山洞。 本来无事,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声音。他虽不知是黑甲将军砍树摧林,也晓得不妙,不由有几分担心那两小女娃。他虽不是英雄侠客,但江湖人的豪爽义气,却是不缺的。 秦孤桐救他一命,又是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张舵主一拍大腿,提着金背大刀就寻出来。老远见黑甲将军挥剑,连忙出声一串怒骂。 黑甲将军扭头看过去,见他奔来,鼻腔中冷哼一声。 “他奶奶的,你呀大王八鳖子,有本事来啊!”张舵主见黑甲将军并不理睬,又转过头去,顿时急了,忙从高处跃下,奔袭而来。 秦孤桐躺在地上,被重剑上乱窜的剑气所伤,脸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她刚刚只是暂时昏厥,这一痛,倒是惊醒过来。 耳边传来熟悉的怒吼声,恍恍惚惚支起身体。睁眼见黑甲将军近在咫尺,连忙镇慑心神。抬眼看到横刀甩出七八尺远,她刚要去取,就见黑甲将军提剑向着萧清浅冲去。 秦孤桐脑中一瞬间闪过三四种办法,却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能让他伤了萧清浅! 她心中,萧清浅的命比自己贵重万万倍。如不是萧清浅,她自己早就死了,哪还有如今种种。若是萧清浅让她做坏事,她是不肯的。若是为萧清浅而死,却没甚么好说的,自然是义无反顾。 黑甲将军冲着萧清浅而去,秦孤桐顾不得去捡刀。义无反顾纵身而起,右足踢出,直击黑甲将军后背。 “噔!” 秦孤桐这一脚,使足力气。却不想黑甲将军只是脚步微微一顿,往前错了半步。她自己却被力道反噬。凌空一翻,卸下七分力,落下退后一步方才站稳。 幸好此刻张舵主已经赶到,他喊道:“接着!”脚尖一挑,横刀飞起,落入秦孤桐手中。 张舵主见她手腕一翻,起手招式眼熟,顿时露出笑意。又见她左手接刀,看似十分利落,但行家一见就知没有长年累月的顺惯,关切问道:“秦家小娃,没伤着吧?” 秦孤桐右手虽已能动,却只能拿些轻便物件,使不上劲,反倒没有左手利落。她接住横刀,手腕一转,抖了个刀花,口中回应道:“没事!” “好!”张舵主大喝一声,金背大刀一挥,指着黑甲将军怒吼一声,“他娘的,夯他!”说完带头迎上去。 秦孤桐被他豪气感染,仰天长啸一声,提刀加入战局。 黑甲将军见两人杀来,不由大怒。一剑横劈而下,重剑未至,剑气已将两人逼得难以喘气。 秦孤桐与张舵主两人也不与他较劲。施展身法,刀影纷飞,同黑甲将军游走。 两人你来我往,各施绝技,与黑甲将军缠斗了大半个时辰。秦孤桐内伤未愈,久斗之下,气息不续。张舵主挥刀横扫,替她挡了一下。两人配合一乱,登时落在下风。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张舵主心道:他娘的,这下不妙。老子难不成今天要断送在这儿,虽有两个顶妙的女娇娃。但死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手里,他奶奶的亏! 他心思转动,手脚却不敢丝毫停歇。边战边退,已经都了瀑布边上。听着哗啦啦、轰隆隆的水流,张舵主冒出个念头。 秦孤桐见张舵主退到瀑布中,不由心中一提。要知道,这无名山高而陡峭,瀑布之下便是千丈悬崖,神仙摔下去,只怕也活不成。 她连忙提刀追上去,想助张舵主一臂之力。 苍崖陡峭之间,飞瀑雷震,奔泻而下。宛如一条白龙,从空中探头而下,俯身吞饮山涧之水。 山势笔直,高耸如云,瀑布飞流直下,湍急异常。溅沫飞霰,尤胜暗器箭羽刺人。山石树枝跌落其中,转瞬便不见踪迹。 从上往下看去,银云缥缈,深不可计。 秦孤桐看了一眼,便觉目眩心悸,在水中更是谨慎。 三人在水中,打的水花四溅。黑甲将军重剑一斩,就好似劈山断水。山泉水激荡而起,犹如巨浪。不过片刻,秦孤桐就全身湿透。 张舵主此刻全神贯注,不动声色往选定的位置慢慢移过去。当初为了抓山魈,他们在这山里搜索几遍。许多地方看似无常,却自有妙处。 黑甲将军见他败退,一招击退秦孤桐。抬腿追上,一剑拍下。顿时水击而起,张舵主连退数步,被激流一冲,竟然倒了下去,眨眼便不见踪影。 黑甲将军没了对手,略微一顿。立刻连挥数下,砸的连起数道水墙。这片水滩,好似炸开一般。 秦孤桐也是一惊,见着黑甲将军转身。顾不得担忧,立刻抬刀,却见张舵主突然从水中冒出来,金背大刀狠狠砸下黑甲将军。 水势本来就湍急,寻常人根本站不稳。他又突其不意,纵是铁甲将军也不由往前冲了一步。脚踝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竟然噗通一声,半跪在水中。 秦孤桐虽惊更喜,立刻使了一招‘纵’,双手握刀于胸前,猛然连人带刀突进而出,直刺黑甲将军左眼。 纵然铜皮铁骨,难不成眼睛也练成石头! 黑甲将军突然受挫,狂吼一声。顾不得站起,抬剑一挥,剑气如刀割。 张舵主借着秦孤桐拉住黑甲将军的注意力,自己腾身一跃,犹如鹰隼凌空,金背大刀对着他的后颈斩下去! 黑甲将军听闻身后有声,也不敢托大,身子往下一伏。秦孤桐被他一招逼退,见张舵主出手,黑甲将军俯身,顿觉良机,提起纵身,由上而下猛地踹下黑甲将军后脑勺。 黑甲将军本就自己低头俯身,被秦孤桐顺势一击,整个人都蒙在水中,虽有胄盔护着,却也结结实实受到这招重击,还呛入一大口水。 他猛地一吼,山林震荡! 秦孤桐和张舵主皆是身形一涩。黑甲将军站起,抖了抖水花,一步步冲着两人走来,双眼由深灰转白,杀气已有实质。 秦孤桐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一退必死。她握紧横刀,目光越过黑甲将军,望向岸边孤茫伫立的萧清浅。心道:就是拉着这怪物一起死也无所谓,但清浅在这山中如何过活! 她这念头刚起,黑甲将军越走越快,已经奔到面前。 张舵主突然出手,拉着她腰间革带就往后拖! 黑甲将军见两人往后退,怒火中烧,举剑冲过来。他却不知道,这水下有玄机。 张舵主选的这一处,比其他两边要长出一块巨石。若是冬季水少,这瀑布就会被巨岩分成两边,故而叫做双龙飞瀑。 黑甲将军大步奔来,也恰巧走在巨岩之上。 张舵主伸手一推秦孤桐,将她送上去迎敌。秦孤桐虽然心中惊诧,却来不及多想。强忍着丹田剧痛,一招甘心赴国难,面对黑甲将军腾腾杀气,不避不让,迎面而上! 这是生死一招,破釜沉舟! 黑甲将军瞳仁更白,双手握剑,愤然发力。重剑挥下,剑气施虐,瀑布断流。 就在此刻,张舵主从侧后,猛撞过去! 这一撞,不管不顾,用尽全力!犹如猛虎下山,野牛冲锋! 事出突然,秦孤桐来不及反应,只见张舵主将黑甲将军撞开一步,接着黑甲将军脚下一空,竟然直笔笔的掉下去。 张舵主去势太猛,根本来不及收力,跟着黑甲将军就要被瀑布吞没。秦孤桐心急如焚,刚要伸手去拉,就觉腰间一紧,猛然有股力拉着自己往前。 “嗤!嗤!嗤!”她将横刀水下猛地一戳,借着阻力勉强稳住身体。 此刻她已经跪在水中,滑出两三尺,膝盖一半悬空。 张舵主吊在悬崖半空,黑甲将军坠崖时一击,重剑打断他七根肋骨,五脏六腑翻腾,吐出一口血。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自夸起来:“哈哈哈...咳咳...秦家女娃,老子厉不厉害!”瀑布激流冲刷,眼睛都睁不开,他开口就被呛水,吐出来猩红一片。 秦孤桐低喘片刻,稍稍缓过劲来。看着革带上的细索,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张舵主连连夸奖:“厉害!厉害!天下你顶顶厉害!” 劫后余生的畅快,让秦孤桐欢喜异常。她换右手扶住横刀,左手去提金丝细绳。一扯之下居然没拉动,她揶揄笑道:“张舵主,你可够重的。” 说话间,她甩了甩脸上的水珠、湿发。转头看向萧清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第36章 抉择 湿哒哒的头发贴着脸颊,冰凉的山泉水顺着发丝滑过伤口,凝在下颚,滴落水潭,泛起微弱的涟漪。 秦孤桐一动也不敢动。 岸边,萧清浅临水伫立,孤光照影。 离她不远处,站在一个瘦小的山林野人。他脸上满是泥土,只露出野兽般冷峻的眼。顶着乱糟糟的短发,裹着破破烂烂的布料,外面绑着几块兽皮,腰间扎着一条藤绳。没有穿鞋,□□着胳膊,面无表情的握着弯弓。 一寸长的石箭镞,打磨的精致细腻。菱形完美,脊刃笔直,箭尖闪烁着幽幽的绿光。竹箭杆呈青黄色,靠近箭镞的那段,颜色暗许多,仿佛是什么颜料沁进去了。 此刻箭在弦上,弯弓半拉,锋利箭尖直指萧清浅的咽喉。 秦孤桐瞬间浑身绷紧,寒毛耸立。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放缓语速:“我们只是误入山里,马上就离开。” 小野人虽瘦不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秦孤桐,过了一会才开口,用生涩的汉语说:“放...放下。” 秦孤桐见他着装打扮,知道是这山中野人。料想是因为几人突然闯入,故而惹恼这位‘地主’。此刻听他说话,连忙点头:“好,我这就放下。” 她举着横刀刚想脱手,突然一愣,心道:若是这野人骗我如何是好?清浅什么都瞧不见,张舵主还靠我拽着。再没了武器,我们三人岂不是束手待毙! 小野人见她站着不动,眼睛一敛。手臂用力,猛地一拉弓箭。那柄弓顿时绷成满月。 秦孤桐心中一紧,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连忙道:“我松!我这就松手!” 她说话间,心中寻思:扔进水里,万一被冲走...不如扔到岸上,一来免得被从下悬崖,二来也让着野人知道,我没有恶意。 她念头一起,右手一掷。险险的将横刀抛到岸上,离小野人远远的另一边。 瀑布水流湍急,失去横刀支撑,秦孤桐只觉要被冲下去。连忙伏低身体,挪动膝盖,从巨石边移开一点。 见小野人目光射来,她急忙抬起空空如也的手,对着他喊道:“我扔了,我们真没有恶意,一会就走,马上离开。你先将弓箭放下,我朋友看不见,不会伤着你。” 她说话间,不住地看向萧清浅,见她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靠近。娴静安然,一如平日等待自己的模样。 野人看了一眼横刀,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她,缓缓摇摇头。 秦孤桐心中大怒,这荒蛮野人果然毫无诚信。然而看着单薄孤立,茫然不知外物的萧清浅。纵有千般怒火,秦孤桐也不敢流露丝毫。她压下火气,柔声说道:“我已将刀放下,你也把弓箭放下吧。” 小野人有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干净纯粹,毫无人类的感情。他盯着秦孤桐,宛如看着猎物,生涩吐出三个字:“放下...他!” 这个“他”咬的极重,咬牙切齿一般。秦孤桐怔楞一瞬,立刻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被激流冲刷,几乎瞧不见人影的张舵主。 张舵主悬在半空,已经是半醒半晕,否则以他的脾气早就嚷嚷骂起来。 秦孤桐握着金丝细链,猛扯一下,对着野人高声问道:“放下他?你说的是下面这个人?” 她这一拉,用了内力,绳子猛然一震,张舵主顿时惊醒过来。见自己还在悬崖边吊着,连忙仰头去看。幸好金丝细链有锁扣,缠死在手臂上。否则自己晕乎之际,早就掉下摔死。 他被水流拍打地头晕脑胀,伸手一抹脸上的水,大声嚷嚷:“他娘的,秦家女娃,还不赶紧把老子拉上去,快他娘的变成一条死鱼了!” 秦孤桐听他出声,连忙高声喊道:“张舵主!有个山里的朋友要我把你扔下去,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赶紧陪个不是,认个...” ——嗖! 箭羽擦着萧清浅的咽喉而过,劲风带起青丝,在秦孤桐的瞳眸中,轻轻拂过。 张舵主先是不明所以,听着秦孤桐话音截然而止,顿觉不妙,大声喊道:“怎么了?他娘的,老子知道了!山魈!是山魈!他奶奶的,拉我上前,我要弄死他!” 他连喊数声,见秦孤桐没有回应,顿时急了,挣扎着抬起左手,要去抓金丝细链。这细链是他贴身的武器,一直缠绕在手臂上。秦孤桐之前在他挥动手臂时,听到的金属碰撞声,便是此物。 这金丝细链用料极为结实,曾多次救张舵主于危险之中。刚刚情急之下系在秦孤桐革带上,只打了一个结。此刻他一挣扎,绳结便要松开。 秦孤桐感觉绳子猛晃,险些没稳住,跟着摔下去。她紧忙死死拉住,高声制止:“你先别动!” 张舵主一番挣扎,牵动内伤,顿时喉间一甜。又听秦孤桐厉斥,语气急促生硬,只觉心惊胆战,一时也不敢乱动。悄悄将血吐出,屏气凝神,听着上面的动静。 岸边野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从背后箭袋里又抽出一支箭。 秦孤桐顿时着急万分,连忙喊道:“你先停下!有话好好说,我们再作商量!” 高声喊动之时,秦孤桐的手慢慢摸向腰后,那里还有一柄小匕首。她肯爽快将横刀扔出,便是有这把匕首保底。匕首小巧,比横刀合适做暗器。 搭箭、勾弦、推弓、拉弓、瞄准...小野人对秦孤桐的劝阻,恍若不闻。 秦孤桐手指捏着匕首,缓缓抽出。 直到箭尖瞄准萧清浅,小野人方才将头转向秦孤桐。 匕首出鞘,拇指、食指微微用力,手腕内勾。 突然树枝哗啦作响! 秦孤桐一惊,缓下手劲。定睛一看,就见树林里有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小野人嘴里发出呜呜几声,林子里顿时安静。 ——山魈! 秦孤桐心中一凉,只觉指尖发麻,手中匕首不敢再动。 小野人木着一张脸,黑瞳对着秦孤桐。语调生涩,却是冰冷刺骨:“放手。这一次,不会...偏。” 秦孤桐无计可施,急的面无血色。她低头看一眼激流冲刷的张舵主,又望向孤零零的萧清浅。看那小野人的弓箭蓄势待发,还有林子的黑影,只觉心胆俱裂。 张舵主此刻已然猜出上面是何情景。他曾见秦孤桐对萧清浅体贴入微,温柔细致。知道两人关系亲昵,只怕自己要被扔下! 他在水中都急出热汗。伸手去够绳索,如何也抓不到。反倒是金丝细链勒的手臂发麻,使不上劲。 张舵主喘了口气,晃动绳索,荡着身子去碰山壁。瀑布下,异常湿滑。不但无处落脚,反而牵动腹部断骨,疼的浑身打颤。 他吐出一口血水,顾不得瀑布激流冲刷,大声喊道:“秦家小娃!你别听他的,这山里怪物说的话,就跟水里冒个泡一样!你就是扔下老子,他还是会杀你朋友。你想想山下那二十几具尸体!” 秦孤桐死死盯着箭尖,紧紧拽着绳索。耳中听着张舵主惊怒的吼叫,额角冷汗成片滚落。萧清浅对她有救命之恩,张舵主又何尝不是! 可此刻,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她右手受伤无力,就算匕首能一击必杀小野人。那山魈从林中窜出也只需一瞬之间。而她提着张舵主,如何能赶去援救?松手张舵主必死,不松手...... 冷风一吹,秦孤桐全身发抖,颤声道:“我...” 那野人依旧面无表情,只将手中弯弓一拉。弓臂“吱呀”一声,顿时犹如满月,跃跃欲射。 秦孤桐浑身战栗,看向萧清浅。山泉急湍,白花浪溅。她临水而立,清风吹拂青丝飞扬。清冷从容,宛如月下静静盛开的昙花,遗世独立,不惊不扰。 生死悬于一线,而她却不知。依旧安静站在,等着秦孤桐去牵她的手,一同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我放!”秦孤桐大喊一声,连瀑布的轰鸣声都压下去,在群山之间一遍遍回荡。她眼眶通红,死死握着缰绳吼道:“我放!我放!我这就松手把他摔死!” 张舵主在水里听她这么一吼,顿时心如死灰,嘴唇翕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秦孤桐全身战栗,胆怯的低头望着瀑布下。见张舵主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真是一条死鱼般。秦孤桐悲从中来,顿时眼泪盈眶而出。嗫嚅不语,唯有热泪滚滚。 张舵主等了片刻,仰头望去。隔着急湍的水流,似乎还能看清女娃滴落的眼泪。他突然心中一烫,仰天大笑,豪情万丈吼道:“他娘的,老子也做一回英雄好汉!” 说罢,挑开锁扣,手一松。 秦孤桐只觉手中突然一轻,就见黑影一闪,张舵主瞬间被瀑布吞没! 瀑水奔流,泻雾倾烟,往下只见山岚缕缕,空无一物。 秦孤桐愣愣怔怔看了半响,恍惚间浑身一抖,噗通一下跪在水中。 第37章 善恶 千峰翠华,飕飕松风起。 林中群鸟惊飞,其中一只钴蓝练鹊抖擞翅膀,在空中打了个旋,炫耀它修长洁白的尾羽。眨眼俯冲而下,落在萧清浅肩上。 “啁啾。”莺声呖呖,清声亮彻。 萧清浅听不见,秦孤桐却一惊。她蓦然回首见萧清浅孤零零站在水边,犹豫一下,却未走过去。仍不死心期望能找到下去的路径。然而双龙瀑布在悬崖之端,万仞之高。激流奔腾,涌入汉江。莫说张舵主一个人,就是一艘船,也觅不到踪迹。 在崖边寻觅许久,秦孤桐颓废转过身,远远望着萧清浅。不知怎的,顷刻间泪眼婆娑。她抬手擦擦泪痕,失魂落魄的拖着步伐,涉水走到岸边。 练鹊惊飞,在上空盘旋。 秦孤桐凝视着萧清浅,见她白衣出尘,顿时自惭形秽。吸吸鼻翼,幽幽的低声埋怨:“你也不知安慰我一下。” 萧清浅觉知是她,缓缓伸出手。 秦孤桐慌忙从水潭里迈出,上前握住她的手。只这样握着,便觉得心有了依靠。 萧清浅觉察她掌心湿漉漉的,不由微微一愣,抬起右手往她手臂上摸去。秦孤桐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在掌心写道:无事。 两字写完,却是一顿,不敢将实情告知。只得敷衍写道:刚刚落水。 萧清浅却是不理,执着的顺着她手臂摸索她肩上。她温热柔软的指腹,贴着秦孤桐的脖颈,宛如轻羽一寸一寸拂过。 秦孤桐顿时一僵,不敢乱动。 此刻她与萧清浅相聚不过半尺,闻见她身上清香幽幽,胸腔中堵塞的愤懑悲怆,在这馥郁香气渐渐平息。 萧清浅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秦孤桐顿时面红耳赤,身子一颤,睫羽上坠着的泪珠,滴落在萧清浅指尖。 水滴的触感,透出温热的气息,在指尖缠绵,让萧清浅恍惚一愣。 秦孤桐见她出神,茫然轻唤:“...清浅。” 良久,萧清浅轻轻擦拭,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与水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嘴唇,秦孤桐只觉一股电流窜过,心神震荡再也忍耐不住,情不自禁的抓住她的手。 “清浅,我...我...”她喃喃低语,鼻腔酸涩,带着哭腔。却不知该说甚么,只觉自己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萧清浅静静站立,任由她握着。山风吹拂,几缕青丝掠过秦孤桐的脸颊,她顿觉□□难耐,意乱情迷的俯首凑到萧清浅的脸颊旁。 猝然一惊,秦孤桐慌忙退后几步。惶恐不安的看着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稍稍安心。秦孤桐脸如火烧,张皇失措的看看左右,见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她定了定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此刻太阳西斜,暮色将近。想想谷中尽是尸体,秦孤桐自然不愿下山。刚刚那野人已经离去,想来只是与张舵主几人有仇。秦孤桐一想起张舵主,只觉悲从中来,登时眼眶发红。 事到如今,也无计可施。双龙瀑布奔流山涧,宽深湍急,连收尸都无处可去。 她虽无外伤,但体力耗尽,内力干枯。权衡利弊,想着在山上过一宿,明天往太和山方向去,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秦孤桐捡起地上的包裹行李,牵着萧清浅的手,走了半里路。见路边一处山壁凹进去,大小可以容三五个人躺进去,倒是个天然的避所。她将萧清浅扶进壁洞安坐,自己去捡了些树枝枯叶,掏出火折子点燃。 此刻的秦孤桐,身体疲惫乏力,筋骨酸疼。自然没力气用内力烘干衣服,只得将外衣中单都脱下,留穿着里衣,凑到火堆边烘的半干。山风冷寒,她抖了个哆嗦,扭头对萧清浅说道:“你把斗篷借我裹裹吧。” 说完,低头一笑,羞涩的摸摸鼻尖,凑到萧清浅身边。 萧清浅觉察到她靠近,侧头对着她。微微抬起的下颚,连着白玉般的脖颈,勾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秦孤桐连忙错开眼睛,不敢在看。掀起斗篷一角,钻进去。 温暖透骨,芬芳扑鼻。 萧清浅感到她身上寒气,便要将斗篷脱下给她。秦孤桐哪里肯,连忙揽住她的腰。萧清浅怔楞一下,往她怀中靠了靠,将斗篷裹紧。 秦孤桐搂着萧清浅,嘴角忍不住咧开。周身暖洋洋的,心中舒坦。精神一松,便觉得异常困倦。头如小鸡嘬米,眼皮耷拉,靠着萧清浅肩头昏昏沉沉睡过去。 肩头的重量,带着炙热的气息。强健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有序鼓动着。萧清浅睫羽轻颤,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日沉月升,星空璀璨。 秦孤桐睡得极沉,梦中却不安稳。一会是张舵主对她招手,喊着秦家女娃。举着酒坛招呼她喝酒,小臂上的金丝细链哗哗作响;一会又是萧清浅手持霜华剑,杀寇救人。百姓们高呼她的名字,簇拥着她渐行渐远,秦孤桐如何也靠近不得;一会又是父亲握着横刀,说:我不配它,你也不配它!不如断刀! ——铛! 秦孤桐浑身一抖,惊醒过来。身子乏力,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天色已暗。惊觉自己一直压在萧清浅肩头,连忙直起身,嘟囔道:“你怎不叫醒我。” 她小心打开斗篷,帮萧清浅掖好。捡起地上的衣物,急匆匆的穿好。打开包裹,取出肉干糍粑,架在火堆上翻烤。 又起身捡了些枯树枝,扔进篝火堆。 不多时,就有肉香米香传出。秦孤桐照旧将肉干夹在糍粑里,吹了吹,递到萧清浅嘴边,碰了碰她的唇瓣。萧清浅微微张嘴,试探的咬了一口。 秦孤桐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心里一软,抬起手背蹭蹭她的脸颊。 萧清浅正细细咀嚼口中食物,感觉脸颊一触,略微不解,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恩?” 这一声,轻缓绵软,带着细长的尾音。 秦孤桐的心顿时酥成一团棉花,仗着萧清浅看不见,便痴痴看着她,傻傻地笑。 ——“簌簌。” 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传出声响,秦孤桐一惊,伸手握住横刀。目光警戒的巡视四周,见对面树林中有一团黑影,她眼神一敛,杀气四溢。 必定是白天那野人! 杀了他也好给张舵主报仇雪恨! 秦孤桐怀着这念头,慢慢调整呼吸,平缓心绪。手从刀柄上松开,继续喂萧清浅吃。萧清浅抬起手,摸索着在她手背写道:你吃。 秦孤桐一愣,手中的糍粑夹肉已经被萧清浅接过去,她不由失笑。往前移了移,挡住萧清浅。将衣物穿戴整齐,自己又取出两块糍粑和肉干,放在火上烘烤。 糍粑渐渐鼓起,表面金黄,香气四溢。 这时林子又响起簌簌声。秦孤桐心中一动,将手中的糍粑撕下一块,往空地上一抛。距离正好在中间,靠近树林一些。 她顺手一抛之后,自己拿起糍粑和肉干,小口吃起来。头略微低着,貌似看着火堆。目光却越过腾腾燃烧的火焰,盯向林中那处黑影。 一直等她将手中食物吃完,林中黑影还是一动不动。秦孤桐心思一转,站起身往空地上那块糍粑走去,好似要捡回来。 就在此时,簌簌一声,树枝颤动,林中突然越出一个黑影。秦孤桐纵身跃起,寒光一闪,横刀出鞘,直刺黑影! 刀锋抵着对方,却突然一顿,硬生生停下来。 深秋天气,皓月如悬鉴,照的秦孤桐面前黑影一览无余。 只见它人面长臂,周身黑毛,目光睒闪,巨口如盆,张嘴发出一声嚎叫。说是人,到真如传说中的山魈。 秦孤桐一愣,一时蒙愣没个头绪。 东边突闻声响,秦孤桐将横刀在山魈脖子上一压。转头看过去,只见白天那小野人在山岩上轻捷跳跃,转眼奔来,口中大喊:“放开它!” 这声音紧促担心,与白天大不相同。 秦孤桐见他手握弯弓,反手去取长箭。登时冷哼一声,告诉喝道:“别动!” 小野人果然僵住,站在原本不敢再动。秦孤桐见状,心道你也有今日,真是天道好轮回! 想到张舵主未免她余生悔恨,松手自断性命时那份慷慨悲壮。秦孤桐便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野人千刀万剐。她恨恨说道:“放下!” 野人看着她,野兽一般的瞳孔里,此刻闪过人类的复杂情绪。他立刻举着弓,伸手一扔。 秦孤桐见他还算老实,心中冷冷一笑,想着该如何处置他。就在此时,刀下的山魈突然身形一闪,突然往后一跳。 秦孤桐早就看出它身形灵活,一直防着它逃脱。见它要跑,对着一直山魈使出刀招。 ——“纵” 猛然连人带刀突进而出。虽不曾使用内力,然而横刀凌厉锋利,寒光一闪,黑毛纷纷而下。 小野人一见,顿时又惊又急,嗷嗷嚎叫。 山魈呜咽一声,不敢再动。 秦孤桐见状心中愤恨,难以抑制,对着野人嘲讽道:“你如今心情,可体会我当初一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野人愣愣看着她,秦孤桐这才想起,自己说的文雅,这山林野人未必明白。正要开口,却听那野人突然开口:“你,你认...认得他?家...家人。” 秦孤桐寻思必定指的张舵主,双目一敛,道:“我昨天才这里,第一次见他。无亲无故,素昧平生。” 野人也摇摇头,不知为何。过来片刻,才呢喃问道:“你,不认得...为什么难过。无亲无故?无亲无故,无亲无故为什么难过。” “不认识他,就要杀他吗?不认识他,就要害他吗!”秦孤桐怒极反笑,目光看向萧清浅,见她捧着糍粑小口吃着,那模样说不出的乖巧,明明与世无争,可却劫难重重。 想起黄犬,想起他爽朗的笑容。少年的唇边刚刚长起绒绒的毛须,笑起来露出皓白的犬牙。 想起白鸢,想她口是心非,想她刀子嘴豆腐心。想她满不在乎的笑,想她吃东西时上扬的唇角。 又想起父亲,他的江湖、他的义气、他的自由。他助纣为虐,他慷慨赴死...还有张舵主,真是有情有义的江湖好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就这么,就这么死了! 秦孤桐心中悲伤哀痛,鼻腔酸涩,连忙强忍住。 而方中正、慈姨、方兴、雅弗...这些人,或威严凛然,或慈眉善目,或俏丽开朗...个个衣冠楚楚,个个人面兽心,自私自利! “这世间,你的亲人、朋友、在乎的人,他们性命可贵。旁人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就因为于你无关,就可以毫不在意的伤害别人?草菅人命!”秦孤桐低声咆哮,发泄着短短半月来遇到的种种不平。 小野人茫然的看着她,眼底清澈透亮。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秦孤桐低笑一声,涩声道,“坏人嘴上说着人性本恶,为自己开脱。却盼着人性本善,好让他肆意坑害。好人纵说着人性本恶,也不忍做坏事。到头来,总是好人吃苦。” 手中横刀铮鸣一声,秦孤桐眉梢紧锁,目光挣扎:“若是这世间非黑即白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非对错总是说不清。我该不该...该不该,杀你!” 第38章 对错 小野人原很警戒,见她如此反而茫然不解。木愣愣的看着她,眼睛干净透亮。 秦孤桐面沉如水,五指一紧,猛然握紧横刀。 小野人生性警觉,立刻要跑。以秦孤桐的身手,哪容得下它逃。手腕一转,横刀刀面一拍,击退山魈。她身形一掠,纵身向前。 小野人转身就跑,秦孤桐凌空而下,一脚揣在他后背。小野人噗通一下,摔出一丈远。 秦孤桐持刀逼近,小野人翻身瞪着她。 只需一招,她便可取他性命,为张舵主报仇! 虫鸟低鸣,山风习习,吹动萧清浅长发如羽,斗篷下白衣袖袂翩翩,仿佛飘然欲仙。她微微扬起下颚,指尖拂顺青丝。 火光腾炽,月华凝霜,这两种光芒交相辉映,萧清浅的面容隐隐生辉。 眉眼肃正端严,宛如神袛。 秦孤桐深吸一口气,震慑心思,暗道:我若杀他报仇,与父亲当年有何不同。说是大义,不过为一己之私。 强忍怒火,缓缓放下手,收刀入鞘。 山魈从地上站起,呜呜的叫唤。伸手抓抓胸前秃了一块的毛皮,颇为哀伤。野人连忙起身跑过来,见它无事。看着的秦孤桐背影,愣了愣喊道:“你,你等一下。” 秦孤桐浑然不理,拖着脚步往萧清浅走去。 野人急了,窜到她面前,抬手挡住去路,口舌不利落的说道:“等...等一下...不是坏人,我娘说我们不是坏人!你听我说,听我说!”不知怎的,这句话说得极为流畅。 “不必。”秦孤桐面无表情,索然无趣的摆摆手。 当她从水中站起来,见小野人不知去向时。她就明白,这是一场复仇。连其中透骨的恨意,也揣测到几分。 她不想知晓张舵主的过往,关于他做过多少坏事,死得如何理所当然。秦孤桐只想记住,他粗鲁狂放的笑声和怒骂,还有他英雄豪侠般的离去与死亡。 “不!”野人急切的打断,手中空中挥舞,结结巴巴的说,“我不是坏人!你...你听我讲,讲个..讲个...。” 秦孤桐怒而回首:“你们怎么都喜欢给我讲故事!” 小野人猛然一惊,身子往后急退,警戒的看着她。秦孤桐垂眸瞥了他一眼,无奈一叹,冷嘲道:“上一个给我讲故事的人,被我杀了。上上个给我讲故事的,也被我杀了。” 瘦小的野人一愣,猛地扬起脖子:“讲!我,我不...怕死。阿娘说我们不是坏人,要说清楚!”说着往前走了两步。 “讲吧讲吧,随便你讲。人间恩怨痴,不过一故事。”秦孤桐走到萧清浅身边,靠着她坐下。嗅着她身上的幽香,才回过些气力,自嘲道,“是非对错,又岂是我这凡夫俗子能评说决断的......” 野人的故事并不动听。火光映照他干瘦褴褛身躯,脸上半明半暗,说话断断续续,讲到恨处更是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秦孤桐本不大在意,牵着萧清浅的手给她修指甲。听着听着,心中却是疑惑丛生。凝神听小野人说话,手上慢慢停下。 萧清浅觉察她握着自己的手,却不再动。略微疑惑,摸摸自己的指尖,小拇指甲还未修剪。曲起手指,正巧在秦孤桐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秦孤桐听着小野人说故事,越听越惊,只觉着其中必定有莫大的隐情。掌心一痒,也不曾多想。抽出手,展臂一揽,将萧清浅拥入怀中。 山魈吃完糍粑舔舔爪子,见状呜咽一声,转进小野人怀里。小野人替它顺顺毛,对着秦孤桐继续讲:“我不是坏人,他们是坏人。”他这句说的最流利,带着宣誓般的斩钉截铁。 秦孤桐嗅着幽幽清香,对着火堆愣愣出神。思索许久,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压下满腔杀意,迟疑不定的对小野人说道:“我看...你只怕弄错事情,杀错人了。” 她说的凝重,毫无玩笑的意思。小野人吓得腾站起来,无措的比划手脚,呼吸急促,竟然没能说出话。 秦孤桐看着升腾的火堆,心中亦是狂跳。她将萧清浅往怀中揽了揽,让她好靠着自己。对小野人摆摆手:“你坐下,让我想想...理一理前因后果。” “你说你全家是谷里的山民,突然有人出现,屠村杀人。你娘带你逃到山里,一躲好些年。现在你出来复仇...那你是多久之前出来的?” 小野人茫然摇摇头,山中无日月,他对时间半点概念都没有。 秦孤桐换了种问法:“那时候天气可冷?树上有没有果子,有没有下雪?” 小野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着说:“那时候,水结冰了,没有果子,吃肉。” 那就是冬天,秦孤桐见有效,追问道:“那你出来之后,天有没有暖,水有没有再次结冰。” 小野人连忙回答:“没有,要...等鸟...鸟儿都飞,熊和野猪...睡了,不出来,就结冰。” 秦孤桐顿时明了,小野人是去年冬天出来的。到现在为止,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一出来,就见到张舵主等人,自然认为是屠村的凶手。 秦孤桐见小野人眼巴巴看着自己,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干净澄澈。她生出荒诞的感觉,心绪杂乱。握紧拳头,免得手伸向横刀。 闭眼平缓呼吸,放缓声音道:“张舵主他们,就是你看见谷中那些人。他们是一年多之前来的,也就比你早一点到这山谷。” 小野人目瞪口呆,说不出来。 秦孤桐捅捅火堆,皱眉道:“这是我听他们说的,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若真是如此,那张舵主死的何其之冤! 妇孺孤弱杀人,难道就情有可原?想到这里,秦孤桐杀气渐起,对着小野人又恼恨又愤慨。看着腾腾燃烧的火焰,心中越想越恨,手中树枝“啪嗒”一声被折断。 山魈一惊,跳起来。它见着小野人呆呆不动,伸着尖锐的黑手指,小心戳了戳,嘴里发出低低呜咽。 秦孤桐瞥见这一幕,心中一叹,却是没心情安慰他们。将脸埋进萧清浅脖颈蹭了蹭,握着她手,将事情讲给她听。 萧清浅偎依她怀中,正昏昏欲睡。等她一笔一划将事情讲清,抬手在她掌心写道:江寇,住处。 秦孤桐先是一愣,顿时一惊。这两处的确十分可疑。按理说,盘旋在这带的江寇,最可能是他们杀了村民。小野人的住处,张舵主他们搜寻数次都未找到,而他之前又从未出来,端是可疑。 她瞧瞧萧清浅,心道:你这会倒是聪明,怎被方兴那伪君子给骗了。 秦孤桐清清嗓子,开口问道:“我听说,之前这一带盘踞一伙江寇,是不是他们杀人。” 小野人闻声回过神,茫然摇摇头:“没有,阿娘没有说过。” 此言一出,秦孤桐大为诧异。难不成那群江寇还是义贼,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不惊扰百姓? 既不是江寇杀人屠村,又不是张舵主他们。那岂不是还有第三股势力? 此念一起,秦孤桐只觉一股寒气窜来。她连忙又问:“你对那伙人可有什么印象?衣着举止武器,可有特别?” 小野人脑袋摇成拨浪鼓。他对那伙人半点印象都没有,全是听阿娘说的。阿娘说的也不多,只一个人哭哭啼啼的念叨。 秦孤桐无奈,转而问道:“那你住哪里,能带我们去吗?我怕夜里有老虎吃人。” 小野人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了一会点头:“恩,你们来。” 秦孤桐没料到这般容易,她压根不曾想过要去。谁知是不是又一处潭虎穴,况且她与这小野人非敌也非友。张口就要拒绝,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踟蹰。她低头看看萧清浅,询问她的意见。出乎意料,萧清浅立刻点头应允。 秦孤桐心中诧异,刚想询问缘由,猛然心中一跳,举目扫视四周,篝火光芒之外,尽是一片漆黑,树影横斜,似乎藏着无数魑魅魍魉。 她心思急转,沉吟片刻,起身收拾行李。 三人一只山魈,举着火把在山中行走。 穿林越山,不一会,秦孤桐便觉得有些眼熟。这不就是她白天乱窜的那条死路吗? 宛如擎天巨剑劈开的深渊,低头眼看深不见底,让人目眩心惊。四周万丈悬崖如削,山壁垂直,连青萝都不生。再看那瀑布,千寻雪浪,风声雷动。 秦孤桐左右看看,不见路径,也不说话,静等那小野人。 那小野人不动,山魈呜呜一声。它径直走到崖边,蹲身一纵,径跳下深渊。秦孤桐先是一惊,定了定心神等它上来。 果不其然,片刻就响起哗哗啦啦的声音。山魈脖子上套着藤圈,拖着长长的藤绳,身手矫健的爬上来。 小野人拿过藤绳,缠在一块巨石上。绕四五圈,扯了扯,转头对秦孤桐道:“结..实的,先下去,你们..再下。” 秦孤桐点点头,牵着萧清浅往悬崖边走了几步。只见小野人攀着藤绳,迅速下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 等了片刻,藤绳晃晃。山魈对着秦孤桐,呜呜的叫唤。 秦孤桐捡起藤绳,用力一拉,果然结实。但她瞧着山魈,寻思道:若我抱着清浅下到半空中,这山魈在上面将绳子解开,那我们岂不是一命呜呼。 正寻思着,绳子又抖了抖。秦孤桐从包裹里掏出一块糍粑,对着山魈晃了晃。只见山魈腾然站得笔直,两种眼睛死死盯着糍粑。秦孤桐一笑,将糍粑高高抛起。 她展臂一揽,把萧清浅拉到背上。金丝细链在腰间一绕,将两人绑在一起。左手拉着藤绳,秦孤桐不顾伤势,提气一跃。脚尖贴着崖壁,嗖一声滑下去。 萧清浅紧抱着她的腰,只觉急速下坠。七八次呼吸后,两脚落地站稳。 平滑如削的山壁上,凸出一块石台。大小不过五六尺,三人站在上面转身都需谨慎。 小野人见秦孤桐站稳,又扯了扯绳子。不多时,山魈下来,嘴里叼着完整的糍粑,脖子上挂着藤绳。 秦孤桐见山魈在这笔直峭壁上,犹如壁虎,不由赞服。除了这天生灵物,谁能下到此处?怪不得,寻不到他们老巢。 山魈举着糍粑对小野人炫耀。小野人挠了它一下,转头对着秦孤桐歉意的说:“它就是...贪吃..馋。别理它。等回去,我把它的...它藏得果子,给你吃。” 秦孤桐脸皮一僵,默然不语。 第39章 通幽 深渊不见光,举头一线天。 秦孤桐远眺夜空,心中生出敬畏之心。 跟着小野人在山壁上荡了许久,终于落到一处狭缝中。侧着身子,蜿蜒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月明悬天,星空璀璨。 树木葱茏,山泉流泻,飞鹤走鹿,松萝兰芝。 小野人的住处,居然像模像样。山壁上开出两间石室。内有石床木凳,铺着绒草兽皮。外有石锅石灶,锅灶蒙灰,瞧出来弃用很久。 秦孤桐听着汩汩之声,鼻尖弥漫淡淡的硫磺味。心道此处有温泉,倒是好得很,明日带清浅去。 小野人头回带客人回家,忙的不知所措。先去整理床铺,拿着兽皮又放下。扳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洞口,掏出各色野果。 秦孤桐见状摆摆手,冷声说道:“不必忙,我们吃过晚饭。” 小野人将果子放在石桌上,又去洞里掏。秦孤桐忙上前阻止:“我们真吃过,你给它留下吧。快过冬...咦?” 秦孤桐急忙蹲下,伸手抚了抚石板。只见二尺见方的石板上,密密麻麻刻满字。 小野人捧着野栗子、山核桃,刚要递给秦孤桐,见她低头凑近石板,一时不知所措。 “夫...者...形之化...本真之...躯质之遁变也...”房中光线极差,石板磨损严重,秦孤桐辨识不清,一时也不知内容。 小野人见她神情凝重,石板上似有秘密,想了想说道:“这上面...恩,还有...多的石头,明天...去看。” 秦孤桐点点头,站起身打量石室,问道:“这石屋一直就在?” 小野人点点头,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 秦孤桐擦擦手,牵住萧清浅,对着小野人道:“这里原先可能住着一位隐士,明天你带我到处看看。” 小野人点点头,他心里惦记杀错人的事。想着娘亲凝重嘱咐的,心中忐忑不安。给秦孤桐她们铺好床,他就走出去。 秦孤桐见兽皮还算干净,替萧清浅脱外衣,除去鞋袜,盖上斗篷。 她自己却是睡不着,坐在床边透窗望去,见小野人站在一处石堆前,想必是他母亲的坟冢。月光之下,小野人的身影孤寂消瘦。 秦孤桐想起他逼迫自己时,那野兽一般的冷漠眼神。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心绪杂乱。目光看向桌上横刀,心道:等查明真相,再杀他不迟! 背后一触,然后微痒。 萧清浅的指尖,在她背上游走,写下一个字:睡。 秦孤桐无声而笑,心情霍然轻松。 她脱下衣物,钻入斗篷中,搂着萧清浅低声说:“这一百八十两花的值,对不对?” 萧清浅听不见她说话,却觉察到气息触及肌肤,不由微痒,偏开头。 秦孤桐见状登时一皱鼻尖,凑过去在她脸颊蹭蹭,恶狠狠的笑道:“你居然嫌弃我。” 萧清浅摸索着触到她脸颊,沿着摸索肩头,拍拍她后背。秦孤桐在这安抚下,红着脸老实躺下。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萧清浅,她迷迷糊糊生出一个念头。 山中无日月,一觉到天明。 萧清浅抱膝而坐,神情疲惫,似有心思。感觉动静,知秦孤桐醒来。眉梢舒展,侧头看去。 秦孤桐睁眼见外面天生大亮,一时有些恍惚。揉揉眼睛,见萧清浅看着自己,笑问道:“你怎不叫醒我,饿吗?” 说着翻身而起,麻利穿好衣物,又替萧清浅取来衣物。她与萧清浅相处多时,事事得心应手,片刻便穿戴整理。 她牵着萧清浅出门,见小野人已经不在,想必出去打猎。 秦孤桐洗了二个红珊珊的果子递给萧清浅。闻着水声而去,过到一处温泉。几个石潭上白烟缭绕,看着她身上生痒。 她左右看看,见这位置极好。溪流之下,俯视三面。小野人就是回来,自己也能早早看见。秦孤桐满意点头,对萧清浅说明,便回去拿来换洗衣物。 “这地方真是神仙住处,等找到白鸢,咱们就住这吧。你也别去流春城,未必有这里好。”秦孤桐仗着萧清浅听不见,便随意嘀咕。将外衣叠好放在地上。 轻轻一抽,萧清浅衣结散开。秦孤桐心中咚的一声,好似擂鼓。她慌忙看看四周,见无人才松了口气。 定了定心神,替萧清浅褪下中衣。 领口缓缓打开,露出冰雕彻雪般的锁骨,绢丝中衣滑落,香肩肌莹。秦孤桐连忙错开眼,脸色绯红,手背一触滚烫异常。 秦孤桐惊慌失措,连忙运起道化心法。 萧清浅衣衫半褪,略有些冷。她知秦孤桐在面前,却不知为何站在不动,便伸手摸索过去。正好摸到秦孤桐胸前,吓的秦孤桐顿时一惊,气息乱窜。 石潭边苔藓密布,秦孤桐慌忙后退,脚下一滑便摔进温泉中。萧清浅被她一带,也跟着摔进去。 秦孤桐顾不得自己,连忙将萧清浅扶起。见她无碍,方才安心。只见她全身湿透,青丝滴水,脸上还隐隐透着几分委屈。秦孤桐竟忍不住笑出来。 出了这意外,秦孤桐心里自然许多。替萧清浅脱下抹胸亵裤,解开发带。青丝泻下,兰麝散幽。秦孤桐心里顿时又是一惊,连忙暗暗鼓气:瘦骨伶仃的有何好看。再说早就看过,莫慌。 “咳,清浅,我们也算坦陈以待。”秦孤桐将她三千青丝拢在手中。余光一瞥,只觉水下玉润雪腻。眼里心中皆是一烫,连忙扬起下巴,望着天际悠悠白云。 泡过温泉,精气神爽。此刻正好小野人打猎回来,见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秦孤桐见他笑容灿烂,顿时眉头紧锁,心道:我若久留,只怕日后下不了手,不如现在离开。可若离开,岂不是放过他。 她心中挣扎,一时踟蹰。 小野人走近,右手拖着青羊,左手拎着两只鸡,一只是红腹锦鸡。还有一只,挂在溶洞里储存的风干勺鸡。山魈手里捧着黄姜、灵芝、五叶参、天竺桂...这些天灵地宝来做调料,真是豪奢。 小野人心里十分喜欢秦孤桐,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自他娘亲离世,他第一次这般亲近同类。 秦孤桐看着他对自己笑,举起手中食物,献宝似的。只觉难以直视,她生硬的微微颌首,慌忙问萧清浅:无心之恶该不该杀? 萧清浅暗暗一叹:善者寡断,恶者无忌。 她指尖拂过秦孤桐掌心的纹理,写下两字:我饿。 秦孤桐怔怔望着她,抬手捂住眼睛。 平缓心绪,她替萧清浅搬了木凳,便去帮小野人做午饭。小野人拿出一把短匕首,秦孤桐接过一看。是半截残破剑刃,用两块木头夹着,外面缠着细藤绳。她见这短匕首,更加确信原先有位高人隐居此间。 闲居不问世如何,云起山门日已斜。自然是一派逍遥。然而也少不得——松醪腊酝安神酒,布水宵煎觅句茶。 山中隐士高人都离不开锅碗瓢盆,何况凡夫俗子。即便饮食随意如秦孤桐,也希望能给萧清浅一顿丰盛的午餐。 小野人捡柴打水,秦孤桐点火洗锅。小野人割喉去血,秦孤桐开水褪毛。两人各自分工,有条不絮。 山魈和萧清浅一坐一躺,晒着太阳。 秦孤桐边剁鸡,边警惕的看着山魈。一见它靠近萧清浅,便立刻呵斥一声。 小野人扛着开膛破肚,已经清理干净的青羊回来。见状哈哈大笑,对着山魈呜呜咽咽几声。山魈咕咕一声,翻身倒在地上不动。 山魈那撒娇装死的模样,十分滑稽有趣。秦孤桐忍不住问:“它多大岁数?到跟小孩一样。” 小野人想了想,说道:“啊?那么...这么大,捡到它,还一点点,这么大。”说着比划一下,抱着怀里的样子。 秦孤桐一直以为是山魈将他带大,谁知竟然是小野人养大山魈。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是去年冬天...水结冰之前捡到它的?” 小野人点点头。 秦孤桐顿时一叹,心中寻思:难道真有因果报应?张舵主他们要是不杀山魈祭天,小山魈也不会被小野人捡到。没有山魈,小野人定然是爬不上那悬崖峭壁。自然无法杀人报仇,张舵主也不会死。 秦孤桐心中喟然长叹,感慨万千。将这事说于萧清浅。萧清浅在她掌心写道:祸福无门,唯人所召。 秦孤桐闻言点头,转念一想:清浅十年之灾,难道因为救人有错? 她此念头一起,顿时生出惶恐之意。 小野人没注意她脸色变换,乐呵呵进屋拿了宝贝——盐石。 午饭极丰盛,烤鸡烤羊自不必说。黄姜灵芝顿鸡汤、盐梅羊骨汤、花椒羊杂、天竺桂炖羊头。只恨石锅石碗太少,野蔬瓜果只能放树叶上。 秦孤桐想着清浅只吃两个野果,必定很饿。先喂一小碗热汤,暖暖肠胃。洗干净手,将烤羊排撕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羊排上刷了蜂蜜,色泽金黄,外脆里嫩。闻之香气四溢,入口肉汁饱满。 萧清浅吃饭,一贯细嚼慢咽,徐缓从容。好吃与否,都不会表态。秦孤桐知她尝不出味道,也就不问。此刻见她含着羊肉不动,不由着急:“是不是烫着了?快吐出来。” 说话间扔下羊排,要去掰她下巴。萧清浅一愣,握住她的手。蜂蜜的清甜在舌尖绽放,弥漫整个口腔。久到已经陌生的甜味,让萧清浅恍惚出神。 代价如此之大,而回报也如此之快。 萧清浅摇摇头,展颜一笑。 宛如幽昙绽放,秦孤桐惊喜若狂,竟傻傻呆住。 小野人啃完半只羊腿,抬头见她愣愣不动,便催促道:“你吃。怎么不吃?吃了有...力气。我带你去看石头。” 秦孤桐揉揉眼睛,连连点头:“对,吃饱才有气力。吃饱去看石碑,说不定是武林前辈留下的秘籍。”她高兴的不知所措,满口胡说。 小野人抓抓头,他不知什么叫秘籍。看秦孤桐这么开心,想必是很好的东西,比盐石还好。 第40章 石刻 午食之后,草草收拾。小野人带路,领着几人在山林沟壑之间穿行。秦孤桐自然不敢留萧清浅一人在石屋。路上杂草乱石,她更不放心,便一直抱着萧清浅。 山魈最是惬意,折花攀树,一路玩耍。 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三面青山,涧落水帘。正在秦孤桐那日慌乱撞到的死路对面,隔着深渊阔谷,两面遥相对应。 小野人蹦到水里,对着秦孤桐挥挥手,指了指脚下:“这里捡到的,还有,你看。”说着弯腰从水里捞出一块脸盆大的石板。 秦孤桐瞧着上面依稀可见的字迹,不由心中诧异。连忙扶着萧清浅坐下。自己脱下鞋袜,卷起裤脚,涉水而去。 这块石板,比小野人家中那块小许多,好在上面字迹清楚。秦孤桐抹了抹水迹,将石板对着太阳,慢慢读到:“三气合并为太和之气...一气绝不达,太和不至,太平不出...万物滋生...” 秦孤桐见这段话眼熟,似乎读过。只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她苦苦冥思之时,小野人又从水中搬出一块。这块石板极大,四四方方似乎完整。秦孤桐连忙蹲下,仔细查看。 “一灵真性,既落乾宫。便分魂魄。魂在天心,阳也,轻清之气也,此自太虚得来,与元始同形...魂好生,魄望死...死后享血食,活则大苦...学人炼尽阴魄,即为纯阳也。” 秦孤桐缓缓站起,微微遗憾的叹息道:“这是《太乙金华笺》。” 此书是道家内丹典籍,方家重医药丹术。书楼里,多得是各色道家书籍。秦孤桐闲暇无事的时候翻阅过。对它印象深刻,是因此书略不同其他丹书。既不像内丹书籍那般重玄理,也不像外丹书籍,讲些铅汞、金银炼制。 此书以道教内修金丹之修炼为主,佐以医术、儒书、佛经等相辅做说明,文浅易懂。修行之法看似颇为可行,秦孤桐曾跟着学了几日。 “这些石碑碎片应该都是名家典籍。太和山本就是道教起源之一,有这些不奇怪。”秦孤桐仰首举目环顾四周,见上方瀑布滚滚,推测道,“据说武乱十五年,太和被朝廷剿灭,后虽复兴,然已没落。六十年后,倒是太和城欣欣向荣,两者之间大有关联。” 小野人听她说完,抓抓头,只记住了两个字:“太和?” 秦孤桐点点头,对着水里的石碑再没兴趣。一边走向萧清浅,一边说道:“太和、伽蓝,天下大变之前,天下武学为两者马首是瞻。” 小野人一脸茫然:“马,沾着...吃?” 秦孤桐本有些意兴阑珊,听他此言顿时失笑。她伸手在岩石一撑,坐到萧清浅身旁,手臂搁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指尖轻轻一碰,萧清浅只觉脸颊微凉。 她未曾想到秦孤桐会作弄自己,微微一惊。抬手握住秦孤桐的手腕,取出手绢轻轻擦拭。 秦孤桐恍惚一愣,低头而笑。复又抬眼,一瞬不瞬的温柔注视着萧清浅。目光流连于她宁静的侧颜,细密的羽睫,清澈的眸,精致的鼻,微翘的唇..... 秦孤桐喉咙微动,吞咽一口。 她看着萧清浅,小野人看着她,抓抓头问:“你饿了?” 秦孤桐一惊,满脸臊红。 她连忙清咳一声,对着小野人说:“没...恩,稍微有些。那个,西南方向有路吗?” 小野人原地转了一圈,摇摇头问道:“西南?方向?...你饿的...快,比它还快。”说着指向玩水的山魈。 秦孤桐白了他一眼,摸摸鼻尖,趁机教育道:“你在山中怎么能不分东南西北。我告诉你,太阳升起在东,落下在西。枝繁叶茂为南,反之为北。” 小野人认真听完,问道:“知道这些,做甚么?” 秦孤桐一愣:小野人在山中长大,只怕对各处了如指掌,哪里有水、哪里有野果、哪里有猎物,他统统知道,何必分东南西北。 “这个。”秦孤桐将萧清浅揽在自己肩头,指着一侧笔直的峭壁问道,“你可曾上去过?翻过绝壁,就可往太和城。你不想见见你娘生活的城镇?不想见见外面大千世界?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大声吆喝的走商小贩,挂剑带刀的江湖游侠,拎着花篮的小姑娘......” 小野人顺着秦孤桐的目光,望向刀斫斧削,无法攀越的绝壁。山巅的云岚,秋冬的耀日,照的他目眩心悸。秦孤桐描述的情景,光怪陆离的出现在他眼前。 他有些忐忑,更多的是向往。山那边的世界,不同的山林中的一切。那是阿娘口中的“外面”。大家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说着互相听得懂的话。有热乎香甜的食物,有软软舒服的床铺。不会有野兽闯进家里来偷东西...... “你,你带...会带我去吗?” 秦孤桐正在萧清浅掌心书写,闻言头也不抬,应了一声:“有何不可,只有你愿意。”说完却是一愣,顿时脸色发黑。 小野人却不曾注意,重重点头,露出皓白的牙齿:“愿意!当然愿意!” 他声音极大,在山谷里回荡。秦孤桐抬起头,看着他纯真的笑容,也不免被感染。一时百感交集,不能名状。摸着手腕上的金丝细索,一时沉默,低头在萧清浅掌心写道:张舵主,许还活着。 萧清浅握着她的手,轻轻点头。 秦孤桐欣然一笑,见她眉眼间熠熠生辉,心中爱意渐浓。 萧清浅一想前因后果,便知她心中煎熬,不由怜惜。抚平她的手,在掌心写道:山中孤苦,不可留他一人。 秦孤桐顿时双目一亮,望向在水中嬉戏打闹的小野人,连忙写道:小野人欲同行,我允之。 萧清浅感受到她轻快的心情,露出些许笑意。心中却生叹息,山里山外,有何差别,只怕尚不如。她在秦孤桐手心写道:炎凉冷暖皆告之。 秦孤桐一笑,心道清浅体贴。她对着小野人说道:“你过来。” 小野人脸上洗干净,剑眉大眼,质朴清俊。瞧起来,长到之后,必定相貌堂堂。闻秦孤桐唤他,蹬蹬瞪从水潭里跑出来,垂手站在她面前。 秦孤桐指了指前方,道:“我们先想法子越过这山。不过,事先说好,到了外面,你需听我的。等你事事都见识过,去留随意。” 她最后一句,小野人是没听懂的。前面却明白,连连点头,保证道:“恩,听你的。” 秦孤桐想了想,又重复一遍:“出去之后,你需听我的,不可打架生事,更不能害人。” 小野人连连点头:“不会,阿娘说,我们不是坏人。” 秦孤桐见他答应的爽快,满意点头。仰头看着面前的山峰。岩壁垂直,斧削如墙。只有上端,树悬崖隙,怪松盘盖,垂下些许绿萝。 欲往西南,必定要越过此山。当然如此绝壁,有千丈之高,又无落脚攀爬之处。以秦孤桐的轻功,腾跃直上三丈尚可,四丈以上就需借力。眼前这山峰,只怕不到半山腰,她就要气力不续。 想要翻过此山,只怕还需想些法子。 秦孤桐左思右想,问道:“可有其他路能过去?” 小野人摇摇头,他在山里多年。各处都及熟悉,唯有那边,没有去过。这山如屏风,挡了往前的道路。 秦孤桐细细想了想,也的确。这一道深渊划开前山后山。这处瀑布激流,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三面绝壁,此处最低,尚有余地。 她扭头看看躺在石头上的山魈,此物擅长攀援山壁,若是它先上去,再将我拉上去...秦孤桐想着,抬头看看峭壁,不由叹息。 便是山魈能上前,也绝无如此长的绳索。况且不比下来之处,好歹中间有几处凸出的石头平台,中途可以借力。 就此时,萧清浅微微一动。秦孤桐见她神色凝重,心中一紧,仔细盯着她。萧清浅搁在她腿上的手指微微曲起,写道:石碑从何而来? 她一字一字写出,秦孤桐顿时醍醐灌顶,喜笑颜开,搂着萧清浅就亲了一口。 萧清浅只觉脸颊一触,也不知何物。倒是秦孤桐炙热的鼻息让她一惊,侧首望向她。 秦孤桐这才惊醒,暗道:还好清浅瞧不见。 小野人在一旁,见状抓抓头,问道:“你亲她,做甚么?” 秦孤桐闻言呆若木鸡,满脸燥红,愣了愣恼羞成怒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小野人见她突然发火,慌忙退后一步。见她并不攻击自己,才安心道:“我知道的,阿娘...也亲我。她说等我大了...长大,娶妻。只能...就能亲她。娶妻是甚么?” 秦孤桐心虚的看了一眼萧清浅,见她眉眼清雅,从容淡薄。宛如山川星辰,纵然风流云散、物是人非也不改这份气韵。 她痴痴望着萧清浅,滚烫的心与奔腾的血,都熔成韶华中的一段春风。 第41章 翻山 孟冬十月,北风徘徊,日短夜长。 未时一过,日跌偏西。谷中少日光,顿觉寒意。 秦孤桐经萧清浅提醒,看看那瀑布,心知必有端倪。但此刻日暮西山,让清浅在此吹冷风,她实在舍不得。况且她终觉负伤在身,稍作调养再来一探,方才稳妥。 想到此处,她对小野人说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也不急这一两天,先做好准备。” 小野人尚在嘀咕娶妻之事,闻言点头去拉山魈。 秦孤桐穿好鞋袜,伸手一抄,将萧清浅抱起。身子突然腾空,萧清浅也不惊慌,安静靠她怀中。 小野人与山魈矫捷轻盈,一前一后奔跑跳跃。秦孤桐见一人一兽远去,却不着急。 她从岩石一跃而起,落向溪流中间。足尖在一块鹅卵石上轻点,紧接着陡然拔高。如初反复,一起一落之间衣衫猎猎作响,颠簸异常。 萧清浅不明所以,连忙摸着秦孤桐的肩膀,环住她的脖颈。 秦孤桐忍俊失笑,谁知气息一断,顿时身子急速下坠。她心中一紧,连忙强提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形,才没出丑。脚跟落地站定,微微松气。再不敢卖弄,抱着萧清浅老老实实走回去。 中饭丰富,尚余许多。 小野人不等秦孤桐吩咐,抱了枯树枝,将篝火引燃。烤羊烤鸡架在火堆上烤,石锅石碗搁在边上。 秦孤桐弯腰,将萧清浅放在石凳上坐好。走过去一看,见石锅石碗飘进了木灰,顿时皱眉。连忙去一旁采摘些大树叶,盖着上面。 见着晚饭还有片刻,秦孤桐走到萧清浅身边,盘膝坐下,运功打坐。 道化心法,来历无从考究。秦孤桐只从父亲那里听说一两句,实在缥缈不可信。 她自幼喜欢习武,筋骨天赋亦高。习练道化心法之时,可谓水到渠成。待年长,读书渐多,反倒心生疑惑。进度渐慢,不知其中可有影响。 所谓“道化”,即可说是:万物变化皆在天道自然之中。亦可说:天道之法,可阐明万物之道。 两者似是而非,秦孤桐久思不解。 真气流动,丹田滋润。秦孤桐只觉周身舒泰,心地空明。再睁眼,天色已暗。她暗道不好,沉浸其中,忘了时辰。 小野人与山魈正抓着虱子,见她睁眼,顿时欢呼起来。也不理会她,连忙去抓食物,烫的嗷嗷直叫。 秦孤桐不由失笑,牵着萧清浅坐到篝火边。 火焰升腾,映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温暖洋溢。 一直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月霜天,秦孤桐心里盘旋的念头越发难以抑制。她翻身揽着萧清浅入怀,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清浅。” 萧清浅正紧蹙眉头,突觉耳廓微痒,侧头轻哼一声:“恩?” 秦孤桐只觉一道电流窜过,全身酥麻。她拨弄着萧清浅耳边的碎发,幽怨的小声呢喃:“....君不知、君不知。” 说完,紧张的盯着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又安心又失落。小女儿心思便如一团乱麻,纠结缠绕,解不开又舍不得剪。 秦孤桐哀怨了一小会,越加放肆,蹭蹭萧清浅,低声道:“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不去找青飞疏,谁知他如何。说不定是和方兴一般的伪君子。” 她说完又一愣,想着东君青飞疏那样的人,十个方兴也比不上,更不用说自己。顿觉又沮丧又无力,松开萧清浅,背对着她望向窗外。 见残月如勾,清清冷冷,凄凄惨惨,不由悲从中来。想到自己这见不得人的荒唐心思,不由失魂落魄,索然落魄的说道:“等把你送走,我就回来,这地方也挺好,说不得就羽化成仙了。” 秦孤桐真自怨自艾的喃喃自语,突觉身后一动,接着暖意传来,自己已经被萧清浅抱在怀中。 下垂的唇角悄悄扬起,手慢慢移过去,与清浅手指相扣。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软玉柔香抱满怀,一夜好梦到天明。 这日,秦孤桐笑着醒过来,侧头见萧清浅睫羽微颤,如拂过心间。她顿觉痒意难耐,扑上去蹭了蹭。萧清浅一夜未能入睡,此刻勉强好些,睡意袭来,却被她弄醒。 “清浅。”秦孤桐抵着她肩头,含笑低声喃喃。 萧清浅伸手摸摸她后脑勺,秦孤桐顿时不再说话,与她偎依在一起,共入梦乡。 直到小野人与山魈在外面叫喊,秦孤桐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取衣衫鞋袜替萧清浅穿好,牵着她出门洗漱。 等两人回来,石桌上已经放好野果、烤栗子、肉食。秦孤桐先给萧清浅喂了些温水,拿起栗子不由想起白鸢,不知她现在如何。 看着小野人呼哧呼哧的吃着,她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野人一愣,反问道:“甚么是名字?” 秦孤桐闻言不由生出怜惜之情,解释道:“就是别人如何称呼你...你娘叫你甚么?” 小野人抓抓头,想了想说:“阿...阿瓦...阿娃。” “这名字,我可不能叫。”秦孤桐失笑。她将剥好的栗子送到萧清浅嘴边,对着小野人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野人喜笑颜开,连忙端坐好。 秦孤桐一连想了好几个,有些拿不到注意。她便问萧清浅,萧清浅在她掌心写道:姓。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个。”秦孤桐连忙问小野人,“你爹叫甚么?你娘有说起过吗?” 小野人抓抓头,扭头望着不远处的坟堆。过了一会,转头茫然的看着秦孤桐,低声说:“记不得...好像说过,我...记不得了。” 秦孤桐心中一叹,想起自己爹娘。她看着萧清浅,心便有了落处,也不觉伤心。低头在她掌心写道:他不记得,你起名。 萧清浅指尖拂过她手心,写下:不忘。 “不忘、不忘。”秦孤桐念了两遍,心知这名字大有深意。对着小野人道,“日后你就叫不忘,至于姓甚么,日后再说。” 说着她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下——不忘。 小野人瞧着地上的字,又茫然又欢喜。连着一旁啃野果的山魈也凑过来,尖细的爪子在地上比划。 秦孤桐见之有趣,对着山魈道:“也给你起个名字吧。恩,就叫山大王好了!”说着在地上写下‘山大王’。 这顿饭吃的时间颇长,等几人到瀑布下,太阳已近头顶。 秦孤桐将霜华剑放在萧清浅怀中。自己撩起衣摆塞入革带,将张舵主的金丝细绳缠绕在手腕。嘱咐几句,便向着瀑布而去。 此时已经入冬,水流减缓,然后这瀑布依旧白浪翻滚,气吞河山。水花四溅,溅沫飞霰片刻就将秦孤桐的衣衫弄湿。 秦孤桐在瀑布下,仔细看过山形,心中计算过路线。扭头看了一眼萧清浅,提气纵身高跃,落到一块裸石上。石头圆润,青苔湿滑,她屏气凝神,稳住身形。 抬头往上一看,却发现原本定的路线,已经无法辨别。瀑布奔涌而下,激流怕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秦孤桐扭头看向下方,望着萧清浅,看看小野人和山魈。伸手抹了一把脸,真气流动。足尖在石头上一天,身体陡然拔高四丈。伸手在石壁上一探,抓住岩壁上凸起。 谁知那山壁久经水流冲刷,疏松的很,一碰就碎。没了着力点,秦孤桐的身体立刻往向直坠。 她虽惊不慌,脚尖连点,在山壁上砸出几个浅坑,缓了下坠之势力。手中金丝细绳抛出,缠住侧边一块大石,身子跟着荡过去。 接着这一荡之力,秦孤桐翻身一跃,踏着大石上。这位置在瀑布旁,视线好了许多。秦孤桐定神观察,找好落脚点,计算力道。 真气溢出,在四骸奔流。她一蹬脚下岩石,飞身而出。中途在岩壁上连续抓数下,借这股力,一跃七丈多高,落在瀑布中间。 虽然此处水流冲刷,力道极大,但脚下这块岩石却是稳妥。秦孤桐此刻已经全身湿透,她也顾不得其他,紧紧贴在岩壁。 勉强睁开眼睛往上看,只见激流如涌,白茫一片。她却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萧清浅在船上曾说过的话——先知同,方知不同。 她此刻在瀑布之下,眼前是滚滚而下的水流,耳边是轰隆隆的响声。可就在这轰隆隆的响声中,秦孤桐听出些许不同。 她心中又惊又喜,定了定心神。闭眼聆听,的确是有个声音,混在这瀑布轰鸣中,隐隐传来。 秦孤桐心潮涌动,连忙送下手腕上的金丝细绳,往上用力一掷。绳子打在石壁上,被水流冲下。秦孤桐又换了个方向,片刻绳子落下。 待到第四次,却是有了不同! 秦孤桐大喜过望,对着那方向又抛几次。确定无误之后,也不管那处水流湍急,无处落脚。提气奋力一跃,纵身斜斜飞过去。 她冲入瀑布,却未撞在岩壁上。而是身子一空,落入一个山洞! 瀑布之中,另有天地。 秦孤桐跃入山洞,身子一翻,稳稳落下。 这山洞是一处暗河,水流没过小腿。前方漆黑,也不知有多深。秦孤桐一时忐忑,倒非害怕。而是担心萧清浅与小野人在下面久等。 她抬起袖子擦擦脸,心中思量:此处虽不到瀑布半腰,然而上来一趟也是不易。不如上前看看情况,也好再做打算。 她拿定注意,伸手抽出腰刀。转身一刀劈开瀑布,霎时间水流一分为二。见萧清浅与小野人他们一如之前,她方才安心。 往里行了百十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见山洞形状周正,想必夏季水流充裕,日久天长,冲刷出来。也不知是何石料,山壁摸上去甚是光滑。 她不知此处矿藏丰富,这山洞便是贵重的绿松石矿洞。 渐行渐远,水渐深。 此刻水已经淹没小腹,秦孤桐心生退意,正踟蹰之际,却见前方隐隐透出光亮。她顿时惊喜万分,连忙奔过去。 只见前方洞口一处浅浅的水帘,秦孤桐一步上前冲出去,顿时重见天日。 白云悠悠,飞鹤惊鸿。 入眼是一处水潭,大而平缓,波光盈盈。水潭边或立或倒着许多石碑,水迹透石,青苔密布。秦孤桐走过去一看,碑文与谷中那些相仿,都是道家典籍。 秦孤桐扶着石碑抬头远眺,刹时惊若木鸡。 只见连绵青山,绿荫葱郁。山岚薄雾缥缈,仙鹤青鸟盘旋。其中隐约可见几处飞檐一角,檐牙高啄。玉阶千层,仿佛山涧一条溪流。 不必窥见全貌,也知定有宫殿巍峨耸立,渊蜎蠖伏在山峦之间。 秦孤桐缓缓吐出一口气,定神思索片刻。想来思去,此处是太和山,唯有可能是传言中的太和派。 她对江湖典故知之甚少,只晓得太和与伽蓝,同时没落于武乱十五年。至于后来的是否复兴,却知之不详。 她盯着那山间殿宇仔细端详许久,也不见有人烟迹象。想来太和门人离开,在山下建了太和城,此处便空置。 秦孤桐担心萧清浅,见时间已久。也不想再去打探,折身返回。 出了瀑布,见小野人与山魈正要往上爬,她连忙出言制止:“回去,我没事。” 声音用内力传出,瀑布声音虽然轰鸣,小野人与山魈却都听的一清二楚。抬头见她完好,顿时喜笑颜开。 上前困难,下来却容易许多。 秦孤桐从上空一跃而下,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缓了下坠之势,落地之前一踢石壁,借力横飞而出,稳稳落在水潭石头上。 她顾不得烘干衣服,也顾不得身旁的小野人。疾步上前,奔向萧清浅。 萧清浅一袭白衣,抱剑静坐。风起山岚,衣袖猎猎。夕阳余照,眉眼生辉。 她缓缓抬手,秦孤桐冲上前去。 十指相扣,她微微仰起头,琥珀色瞳孔里,清晰倒映出秦孤桐的身影。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然而温柔的眸光中,情深脉脉。 她嘴唇微动,发出无声的轻唤:阿桐。 第42章 越岭 秦孤桐凝视萧清浅,温柔一笑,对她讲述刚刚的遭遇。 待与萧清浅商议完毕,秦孤桐对小野人道:“瀑布之后别有洞天,直通太和宗祖庭。” 小野人抓抓头发,扭身回望奔流轰鸣的瀑布,心中恍惚知道——以后的日子,大抵要不同了。 秦孤桐用内力将衣衫烘干,抱起萧清浅,招呼小野人与山魈,几人回到住处。 此刻天色已暗,小野人生火,秦孤桐做饭,围着篝火而坐。秦孤桐拿着木棍捅了捅火堆,火焰‘呼’的一下腾起,黑色灰烬在空中摇曳漂浮,她沉声道:“如今已经入冬,天气渐寒,要走尽快。” 小野人正咬着鹿肉,闻言抬头,怔楞不语。 秦孤桐托着萧清浅的手,将碗送到她唇边。葛根略见粉性,气味微甜,煲汤极为美味。也是极少数,秦孤桐敢让萧清浅吃的野蔬。 见久无回应,她抬头望向小野人,见他茫然不知所措,眼中透出忐忑不安。心中竟都能体会——若没有萧清浅,她不敢离开方家,也不会离开方家。便是离开也无处可去,不过浮萍一般,漂泊无依。 秦孤桐心中感慨,竹筷翻动,挑了一块无骨雉肉,递到萧清浅嘴边。秋冬时节山鸡肉质细嫩,滋味最是鲜美。 看萧清浅细嚼慢咽,秦孤桐眼底笑意渐浓,对小野人温声道:“你自掂量,若决定与我们一起离开,那就收拾行李,明早出发。” 小野人心中七上八下,抓抓头发,望望她,又望望四周,心中茫然。他不知所措的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坟茔。 秦孤桐看在眼中,却是无能为力。既不能劝他留,又不能劝他走,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此处虽然隐蔽,到底是非之地。秦孤桐心中一直隐隐有种不安,却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她皱眉苦思,拇指轻轻摩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指腹碾过,纤柔细润,让人流连忘返。 萧清浅微微垂首,火光映在白玉脸颊上,如月下昙花。只那抹一闪而过的无奈浅笑,似沾染了人间的烟火,连寒夜霜露都生出暖意。 “算了,不想了。”秦孤桐舒展开眉头,远眺坟前两个身影,嘀咕道,“事不宜迟,不管如何明天要走的。也不知白鸢如何了,还有...向堂主她们。” 她说着看向萧清浅。 仗着萧清浅看不见她,目光便肆意妄为的很。 她看着萧清浅,便觉得心情舒畅,不愿再想烦心事。 秦孤桐痴痴看许久,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扭头对走近的小野人说道:“如何?可拿定主意?” 小野人抓抓头发,笑着露出两排牙齿:“恩,我跟阿娘说好,明天和你们一起,以后回头看她。” 秦孤桐点点头,觉得这小野人虽杀戮无情,但心底淳朴。日后好好教些仁义礼智,必定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牵着萧清浅站起身,对他说道:“你好好收拾行李。我们去洗漱,别让山大王过来。” 见他重重点头,秦孤桐满意离开。 温泉难得,日后未必能再碰上。两人洗漱完毕,回到石屋。秦孤桐将东西收拾妥当,转身见萧清浅坐在床边。月下美人,尤胜清辉。 秦孤桐含笑走过去,依着她坐下,轻声说道:“这才多久,真是物是人非。可其中因果,却似早就注定。” 炙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一直渗到萧清浅心底。 秦孤桐像一簇小火苗,点燃她心底那片荒凉枯槁的树林。将黑幕撕开,露出火树银花,漫天星辰。 萧清浅微微抬起手,立刻被握住。炙热柔韧的掌心,温柔有力的手指。小心翼翼又坚定不移,足以让人安心。 秦孤桐望望窗外,树影摇曳,黑黢无光,扭头笑道:“夜深人静,是该睡了。” 替萧清浅脱去鞋袜衣裳,揽着她睡下。软玉在怀,幽香入鼻,静谧中,秦孤桐喟叹一声,满足的合上眼。 第二日,众人早早起床,大吃一顿。提着包裹行李,来到瀑布之下。 秦孤桐与山魈先上去,一人一兽,身上都挂着一卷藤绳。沿着选定的路线,秦孤桐在前,山魈在后。 山石陡峭,苔藓湿滑,瀑布激流。但也挡不住一人一兽,身形轻盈,矫健如飞。有惊无险,到了瀑布洞穴之中。 山魈大为惊奇,蹦来跳去,踩着水花四溅。 秦孤桐抹去脸上的水,见它上蹿下跳,不由莞尔,对它招招手,笑道:“先把绳子给我,你在这儿玩个够。” 山魈颇通人性,听她开口,抖抖皮毛走过来。将身上藤绳取下递给她,睁着水润漆黑的眼睛,乖巧的站在一旁听她吩咐。 秦孤桐接过绳子,夸它一句:“真是机灵鬼。”说完陡然想起张舵主帐篷中那十几具尸体,突然寒气入体,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灵台一颤,连忙震慑心神,不再多想。 她先把两股藤绳缠好绑紧。抽出匕首,将藤绳系在手柄上,走到山洞边上摸索,想找一处石缝。石缝没有找到,却看见一个圆孔。 圆孔极为规整,边缘还有三道小豁口,正巧将圆分成三份,好似人为雕琢的一般。靠着洞口,位置极好。可这悬崖峭壁,瀑布后隐蔽处,谁会在这里留下一个圆孔。 秦孤桐指尖拂过光滑的圆孔边缘,心感慨道:真是天公作美,这般鬼斧神工。 若是张舵主在此,便会一眼认出,山壁上的孔和石汉胸口的伤痕一模一样。 秦孤桐见这石孔偏大,干脆将匕首皮鞘解下。又撕了一条布带缠绕在匕首上,一同塞进去。 “过来。”她对着山魈招招手,用藤绳在它腰上缠了一圈。 秦孤桐自己拎着其余的绳子,走到洞口。激流飞溅,她定睛看去,隐隐约约看见萧清浅。扭头见山魈紧握着绳子,笑道:“拉紧点!” 说罢,提着藤绳尾端一跃而下。 飞瀑冲刷,身体好似一块石头,急速下坠。秦孤桐不慌不忙,猛地一蹬水流,缓住去势。左掌一挥,瀑布炸开一朵水花,她却飘然斜飞而去,落在瀑布侧边的大石头上。 小野人见她招手,连忙奔过去。他手脚麻利,在山中如履平地,眨眼就窜上巨石。 秦孤桐指了指上面,对他说道:“你先爬上去,我在下面接应。等你上去后,我再把东西吊上去。”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 小野人点点头,干脆将弓箭解下放在巨岩上。手臂一抬,屈膝一跃,身体已经挂在藤绳上。 秦孤桐连忙手腕一转,藤绳在小臂上又绕一道。就见小野人身如灵猴,手脚并用,几下便爬出一丈多远。 秦孤桐瞧了一眼,见他稳妥的很。便不在担心,扭头往下看去。 等到手中一轻,才回过神。抬头看看上面,小野人从瀑布中伸出手,不停的挥动。秦孤桐抖了抖绳子,将它放下,用石头压住。 从岩石上一跃而下,她快步来的萧清浅身边。拉起她的手,却是心中一顿。扭头看看瀑布,琢磨一二,低头写道:稍等。 提着小野人的家当,几个起落回到岩石上。用藤绳绑好,接着手一松。来回三次,终于将东西都送上去。 此刻秦孤桐身上也已烘干,回到萧清浅身边,将她背起。萧清浅伏在她背上,环着她脖颈。 秦孤桐用金丝细绳贴着两人绕了数圈,又反手摸到兜帽,向下拉了拉。见诸般都考虑周全,这才背负萧清浅越上巨岩。 她抬头望向瀑布,将几处落脚借力的地方,看了又看。 定气凝神,真气溢出丹田。瞬间四骸舒泰,气力充沛。她握绳一拉,足尖猛点岩石,飞身窜出。 有藤绳可借力,便如猛虎生翅。秦孤桐这一跃,足有八丈高。她却不敢贸然而上,反而放缓身体,落在瀑布中间的岩石上。 此处水流激荡,力道非常。秦孤桐落下便后悔,她心忧萧清浅,不敢久留。一脚刚刚踏稳,便又提气。猛地一拉藤绳,纵身而上。 一连两次,终到洞口。她身体突进,稳稳落下。 小野人与山魈见她,连忙扔下绳子,欢呼的簇拥到她身边。秦孤桐也甚是开心,笑道:“你们可别把绳子扔了,一会还需用它。” 天气渐冷,水流减少。即便如此暗河的水,依旧没过小腿。秦孤桐可舍不得萧清浅趟着冷水,纵她在自己肩上写字,也只当没感觉,毫不理会。 小野人拔出匕首,捧在手里递给秦孤桐。 秦孤桐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登时笑道:“先借你用着,走吧。” 山魈在前,小野人紧跟其后,秦孤桐背着萧清浅缀尾。几人同行,山洞都仿佛短了许多。不过片刻,就见尽头一点亮光。 山魈和小野人发出呜呜的欢呼声,发足狂奔而去。水花飞溅,秦孤桐避让都来不及,脸上与前襟又湿漉漉一片。 “唉。”秦孤桐哭笑不得,刚想甩甩脸上的水渍,突觉脸颊一烫。萧清浅温软的指腹,轻柔的拂过,将她脸上的冰水擦去。 秦孤桐站在漆黑湿冷的山洞里,望着远处的那一点亮。仿佛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一般,不管她如何强忍,嘴角依旧扬起。 “清浅。” 她轻轻唤了一声,带着偷偷摸摸的胆怯与窃喜。 有些话,即便对方听不见,也不敢说出口。只因怕说出来,变了味。愿如一坛新酿,此刻甘甜微酸。深埋地下,十年百载,万转千回,凝而不散。取出浅尝,依旧浓香,更添醇厚。 秦孤桐无声而笑,眼泪落入暗河。 “清浅。” 秦孤桐又唤了一声,感受着她轻缓的呼吸,便觉得满足。轻吸鼻息,振奋精神,大声说道:“我一定将你安安全全送到流春城!” 说罢,望着远处光亮,大步走去。 秦孤桐走出山洞,眯眼敛目,见小野人和山魈站在崖边。一人一兽,对着青山间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手舞足蹈欢啸不已。 秦孤桐瞧他们那模样,忍俊不禁。她趟过水潭,走上岸边。见脚下修缮平整,便将萧清浅放下。牵着她走到崖边,望着仙家殿宇,不由感慨万千。 侧头凝视萧清浅,想她身在此处,却不能见此美景。纵自己描述,也不过干巴巴的几句。如何能展现云雾氤氲绕飞檐,瑞气千条缠脊兽的瑰丽。 这般青山琼楼,白云飞鹤的仙家气派,真想让清浅亲眼见见。 这厢秦孤桐心中酸涩无奈,那边小野人与山魈从震撼中回过神,撒欢一般乱跑。嬉闹中发现东边崖下一处悬梯,依山开凿,盘旋而下。 小野人登时大喊:“这边,快来!” 秦孤桐闻声走去一看,心中登时明了。这处水潭,必定是先前太和山道长修行之处,这般多石碑就是那时刻的。年久日长,倒在水中,慢慢被带入暗河。顺着暗河,从瀑布冲下谷中。小野人与他娘亲见着方方正正,便搬回去用。 石阶陡峭,青苔密布。 秦孤桐背起萧清浅,对着小野人说道:“也不知有没有人,我们先去看看。其余东西先放着,一会回来再取。” 小野人抓着鹿腿不知所措,神情颇为不舍。秦孤桐见状失笑,只得劝道:“太和宗从前是道门魁首,现在也是武林正道。还能贪你这些肉么?赶紧下去看看,走吧。” 小野人依依不舍的扔下鹿腿。一旦扔下,顿时一步两跳,与山魈比赛一般,你争我夺,弹指见就消失在转角。 秦孤桐看看地上的鹿腿,笑着摇摇头。提气一跃,足尖在石阶上只点不落,片刻便追了上去。口中轻啸一声,惊得小野人与山魈齐齐回头。 秦孤桐落下,站定不动,扬起下颚笑道:“且看谁快!” 萧清浅突觉劲风拂面,连兜帽都掀落。忙伸手环住秦孤桐脖颈,蜷首伏在她肩头。 山阶陡且险,几道身影却似惊鸿,忽闪而过。 秦孤桐自诩身负武功,本有意相让些许距离。行了一段距离,见小野人与山魈你追我赶,时而小野人在前,时而山魈在前,速度竟然丝毫不见缓慢! 贴着山壁,又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山阶尽头的龟驮碑,隐约可见。 小野人与山魈呜呜喊叫,越加奋力。 秦孤桐自信扬眉,足下一蹬,飞身掠出。山风在耳边呼啸,她笑得意气风发。提气运功,内力奔腾,几个起落便追上小野人。 小野人回首见她,顿时一惊。 “不错!”秦孤桐朗声而笑。 山道极窄,无法两人并行。秦孤桐足尖一点,陡然腾空一丈。身形凌空之际,猝然突冲而出。接着飘然落下,已在小野人之前。 她踏着湿滑的苔藓,急速掠向前方。弹指之间,便到山魈身后。 还有二三十阶梯,便到平地。山魈心急,呜呜一声,跃身跳下去。秦孤桐见状紧跟其后,飞身而下。 一人一兽,同在空中。 就见秦孤桐使了招千斤坠,突然急速下坠!双脚还未着地,便急不可耐的脱口宣布:“我赢了!” 她侧头望向萧清浅,得意的扬起下巴,欢笑宛如孩童。萧清浅听着她胸腔中有力的鼓荡声,不由莞尔。 小野人拖着脚步,垂头丧气的下来。见秦孤桐牵着萧清浅站在龟驮碑前,连忙凑过去看。横看竖看,绕绕头东张西望。 “那边,那边...那个...”他抓抓头,不知该如何描述。 秦孤桐闻声转头,见远处重重曲涧。水中七个石墩,摆成北斗之状。极目远眺,可见一座石桥,迥跨重峦两侧。 既见去路,自要探查究竟。 踏过石墩,走近石桥。便见它,宛如霓虹嵌空。下方云烟缭绕,不见深渊。石桥栏板之上,刻有“渡仙”两字。似剑划刀刻,苍苔斑斑,不减凌厉飘然之气。 渡桥之后,复行百步。 秦孤桐与小野人同时止住脚步,仰头望去。 山风肃肃,空谷静寂。 两侧群峰如翠屏,中间千层玉阶似飞龙。玉阶尽头,一座琼楼殿宇。重檐翼馆层层叠叠,飞檐斗拱,云龙盘柱,上倚青云,下临山岚。仙云缥缈,巍然屹立。 连山魈都呆住,傻傻仰着头。 秦孤桐暗暗惊赞:方家已算豪富,比之此处,不过是破瓦烂砖。 她忙拉起萧清浅的手,写道:天上白玉京。 小野人见她两人拾阶而上,这才反应过来,一步两阶追上,口中连连感叹:“这里...那个,那个屋子真好看。” 秦孤桐闻言失笑,轻声念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太和从前可是道宗魁首,景家天子金册祭岳之处。后来道佛之争,与伽蓝互为龙头。可惜仙人乘鹤去,此处只留仙居。” 小野人一字不落听入耳中。挠挠头,一脸茫然。 秦孤桐刚欲开口解释,却突然手中一紧。萧清浅在她掌心写道:落叶。 秦孤桐先是一愣,猛然一惊。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天灵盖。 眼神僵硬的扫过两侧,只见云树蓊郁。风吹簌簌,偶有树叶飘然而下。目光缓缓落回玉阶之上。千层石阶起伏蔓延,犹如白龙背脊,其上零星有几片落叶。 怎么会...怎么会只有几片落叶! 难道山上有人? 可若是有人,怎会这般寂静?山门之处,竟然连个接引道童都没有! 若是无人,台阶屋檐之上,早该落叶密布,哪会这般干净。 秦孤桐暗自吃惊,千般疑惑涌上心头。 第43章 太和 山上传来缥缈空灵的声音,又清晰如在耳边。 秦孤桐愣神之际,萧清浅已缓步而上。 自双眼被熏瞎之后,萧清浅的世界只余黑暗。纯粹没有一丝杂质的黑暗,死寂的荒芜,未知的恐惧。曾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折磨她。 此刻,她站在登仙门下。往上,是延绵一百三十九块白玉台阶。 萧清浅“看”的一清二楚。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条白茫茫的云道。烟雾缭绕之间,一条游龙穿梭其中。它时隐时现,时而抬首,时而摆尾,游曳戏耍。 游龙抬首回望,龙尾一摆,拍开些许烟雾,露出一处云阶。 萧清浅心知它意。想到这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纵她心中不悔,也难免怅然。 抬足,稳稳踏上去。 游龙潜入云烟,消失不见。萧清浅身处薄烟之中,犹如陷入黑暗,站定不知去处。就此刻,游龙突然腾空而起,身体左右摇摆,烟雾抖散。 萧清浅紧跟其后,拾阶而上。 秦孤桐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见萧清浅未被气劲推下,顾不得诧异,顿时心安许多。但看她时慢时快,时而偏左,时而偏右,似乎走机关密道一般,又不免提心吊胆。 秦孤桐要是精心凝神去想,自然能明白一二。可她关心则乱,只顾一眨不眨盯着萧清浅。 萧清浅跟着游龙,步伐闲适。 本来方方长长的薄烟,尽头变成圆形。游龙飞天而上,又俯身而下。落在云烟中间,身体盘旋,龙首扬起,嘴巴开合。 并没有声音。 过了许久,游龙似乎无奈,身子一抖,云烟消失,萧清浅又陷入黑暗之中。 秦孤桐见萧清浅越走越远,心急如焚。顾不得那股强大的气劲,提刀而上。气出丹田,内力游走。一刀凌空劈下,却如斩铁。横刀嵌在空中,一寸寸向前。 秦孤桐上蹬十三层阶梯,已是大汗淋漓,能力不济。她抬头望去,见萧清浅背影更远。顿时死咬牙关,奋力而上。 正在此刻,磅礴气劲突然消失! 秦孤桐只觉身体一软,半跪在石阶上。她喘了一口气,抬头只见山风吹起斗篷一角。立刻脚下一蹬,飞身而上。 百余阶梯,不过转瞬就到尽头。 秦孤桐情急喊道:“清浅。”说话间,已经伸手一揽,将萧清浅抱入怀中。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秦孤桐心口大石落下。抬头望去,不由一愣。 面前是一处太极广场,中间一座巨大的香炉宝鼎,宝鼎前有一人。 青灰道袍,白发披散,盘膝而坐,背对秦孤桐。 秦孤桐心中诧异,举目四望。见崇台迭砌,左右殿宇重重,除此人之外,不见第二人。 此人身穿道袍,又在此处,十有八/九是太和宗的前辈。想来是不忍祖庭破落,故而留守在此。 她身前半步,当在萧清浅身前。抱拳弯腰,毕恭毕敬问候道:“晚辈秦孤桐,见过前辈。如有冒犯,万望海涵。”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那人轻叹一声,声音颇为清朗温和。略微一顿,接着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小居士能上来,便是有缘,何来冒犯。只你身后之人......” 秦孤桐眉梢微皱,又蓦然一喜。此人如此厉害,说不定可以治好清浅。立刻不再迟疑,连忙说:“不敢欺瞒前辈,她口不能言,耳不闻声......” “不对不对。”那人口气,竟丝毫不信。只听他说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她既然能见,又怎会不闻。” 秦孤桐闻言茫然,扭头看向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又想到她刚刚步伐稳健,心中愈加疑惑。本想问她,转念一想,朗声问道—— “前辈所言,晚辈疑惑,但请赐教一二。” 那人微微摇头:“*凡胎,知晓又有何用。” 秦孤桐闻言一怔,却也不气不恼,仰首慷慨道:“生于父母,长于五谷,谁不是*凡胎。” 那人闻言,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有道心。可愿随我吞风饮露,羽化登仙。” 秦孤桐听了不由暗暗发笑,此人武功之高,只怕说书人加上黑甲将军都不能敌。江湖之上难有对手,却想着成仙长生此类缥缈之事。真是江湖人之幸,江湖之不幸。 那人见她沉默,出言追问:“居士留念红尘?” 秦孤桐看向萧清浅,牵住她的手,对着那人解释:“晚辈到底是*凡胎,只怕吞风饮露三五日便皮包骨瘦,七八天就要飞升了。” 那人哈哈大笑:“原是不信。” 不等秦孤桐说话,那人又开口,问道:“居士今年贵庚?” 秦孤桐回答:“十七。” 那人又问:“听居士谈吐,想来读过书。” 秦孤桐点头:“闲暇翻过,认识几个字。” “可读过史书?” 秦孤桐心中不解,依旧坦荡回答:“读过。” 那人颇为高兴,说道:“读史明兴衰,居士可知这百年巨变。” 秦孤桐自然知晓,她见此人态度温和,谈吐有理。这番偶遇,未必不是一段机缘奇遇。理了理思绪,认真答道:“这百年间,天下巨变,起因于尚朝明帝南巡。” 尚历有载:元兴二十四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时年岁末,传尚明帝欲禅位储君。百姓闻之,跪哭宫外,日夜不停。 禅位之事不了了之。 次年尚明帝南巡,行至东海。海上突起大雾。雾散,帝舟消失不见。皇太女亲至东海岸,官民千船下海,日夜搜寻。 谣言四起,或说龙王接明帝做客,或说明帝登仙而去。也有说皇太女心怀叵测,或说琉球都督弑君。 因此事诡异,又全无端倪。朝野上下经过大半年,都不得不接受变故。当年十二月,皇太女登基,年号未改,史称尚睿帝。 尚睿帝一生勤政爱民,布纲治纪,是守成令主。却在死后不得安宁。传位太子,太子即位之后三月落水而亡,史称尚怀帝。怀帝之子尚且年幼,同时落水,受惊昏迷,醒来已痴傻。 朝野震惊,流言四起,矛头直指洛阳王。尚睿帝仅有二子,尚怀帝与皇子一死一伤,顺位而下继承大统者,便是洛阳王。 洛阳王性格刚烈,当即披发赤足入宫。跪于兄长棺椁之前,发誓赌咒,绝不沾染皇位。 就在此时,东南传出消息。天降圣人,从海底升起,登萍渡水而来。惩奸除恶,劫富济贫,施诊施药,分文不取。百姓传说是子嗣不孝,明帝归来。 睿帝敬重恩师,登基之后不设尚书令,朝中百官以左仆射最尊。左仆射力主洛阳王登基,稳定朝野。就在僵持之际,御医发觉有异,怀帝胸腔积血。似受重力击打,心脉断裂而死。 洛阳王立即派人排查宫中近卫,此事牵连甚广。只三天,缉拿入狱的武者便有千人之多。 “长安风雨如晦,朝野哀嚎。东南异人梁瑞打着明帝旗号起事。说洛阳王弑君篡位,残害良善,必被天诛。果不其然,洛阳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身亡。”秦孤桐牵着萧清浅手,迟疑说道,“据说与怀帝一样,经脉尽断,是死于内家高手掌下。” 秦孤桐目光打量四周,接着说道:“洛阳王暴毙后,梁瑞势如破竹,直逼京师。当时民间传说她犹如神人,可以飞天遁地。想来梁瑞生在当下,也是绝顶的武林高手。” 然而一己之力,怎能撼动国本。朝廷出兵,围困栖梧山,将梁瑞与残部烧死。梁瑞死前发下毒咒咒,景家子弟不得好死。 梁瑞死后,明帝子侄、睿帝堂弟,岭南王景审入京即位,史称思帝。思帝登基后,严查梁瑞余党。梁瑞身世不明,然而遍学诸家。连佛道两宗魁首,太和、伽蓝也牵扯其中。 “当时湘江,正好发生一起绿林截杀赴任命官的案子。朝堂震惊,思帝遂下禁武诏。” 突然间,天际雪花霰零。悠悠漾漾,飘然而下。 秦孤桐顾不得说话,连忙替萧清浅将兜帽拉起。见左右无处可避,便对着那人道:“前辈,可容我等入观中避一避风雪?” 那人微微一叹,悠然吟咏:“风交雪,眼同明,无灾亦无障,永保道心宁。” 声如黄钟大吕,琳琅振响。霎时间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连漫天雪花都恍若凌空停止。 秦孤桐心头一震,只觉灵台通明,魂魄洞幽。 待那人连完,雪花飘然,只听他疑惑问道:“禁武令...你说思帝该不该禁武?” 秦孤桐微一沉吟,直言道:“此事,晚辈也曾辗转思索。若不是各家内功心法突飞猛进,能够内力外放。思帝禁武,本不算大事。” 那人点头赞同,悠然道:“是啊,若非武林豪侠们能万军丛中取人项上头颅,杀人无形。这天下,本没变化。十五年,九任天子,二百七十八位命官。江湖人,真是杀疯了。” 自思帝禁武,十五年间。大尚换九任天子,大小官员二百七十八人死于非命,数以百万人丧命。天下大乱,皇室宗亲退居江南,后又远盾海上。至此,国无君王,史称武乱十五年。 秦孤桐听那人喃喃自语,见落雪渐大如鹅毛,密如飘玉屑。碧瓦琉璃顷刻间俱白,天地茫苍一片。 想到还在半山腰躺着的小野人与山魈,她不由心中急躁。便欲开口告辞,拱手道:“世事难料,思帝也想不到会如此...无人能想到,武林蓬发,朝堂消失。” “是啊,世事难料。”那人微微颌首,晃晃悠悠站起来。随着他起身,秦孤桐这才看清,他腰间竟然锁着一条铁链! 秦孤桐正惊惑之中,山下突然传来山魈怒吼! 第44章 掌门 乐正苏她爸妈给她取名字的时候,“苏”这个字还没有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一个远离故土的人,对家乡的一点怀念。 等乐正苏渐渐长大,她这个名字真是“苏”得不要不要的。复姓乐正,苏!名字还有个苏,真苏! 再后来,乐正苏“茁壮成长”已经不用和人说——自己姓乐,排正字辈,苏是我老家的简称。名字苏,人不苏,以至于“你真苏”这个绰号并没有流传很开,她鞋拔子脸的同桌深表遗憾,但看着和老师唇枪舌剑的乐正苏也不敢说啥。 除了名字,哪里都不苏的乐正苏同学,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眼前是一片深林,入目绿郁葱葱。 她正站在一块空地上,脚下是延绵的草地,绝对不是那种人工修剪整齐的草坪。其中的草,有细长带齿的,有叶子对称的,有开小白花的,有贴着地面的...错杂生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中还有被长高的草丛压住的厚厚落叶。 最近的一堆灌木丛,有半人高,小小圆圆的叶子,里面长满红色的果子,大概有小拇指头一半大小。其中的树杈上,密密麻麻的布满尖刺。 这块空地大概有两个乒乓球台那么大,周边就是树林。乐正苏仔细的看了一眼,有些树两个人也抱不住,有些树大概就她手臂粗细,最细的跟手指差不多。 最大那种树上缠着青藤,□□的树根上都是青苔,仰起头可以看见垂挂下来的树衣。大树树干粗矮,越往上如伞盖一样展开,椭圆形的叶子有手掌大小,上面有细细的绒毛。 另一种树,树干笔直笔直的,树杈从树干两边分开。这种树长的很高。叶子相对窄细,树皮看起来一块一块的,像是裂开的龟壳。 还有一种树,乐正苏就只看见一棵。大概有二米高,树干造型犀利,像是几棵树融化一般然后扭在一起。叶子像艾草,叶子底下挂着一串串果子,像一个个乒乓球,青色居多,还有些泛红的。 乐正苏又看了看,在地上找到几块石头,一半埋在地下,露出来的大概篮球大小,小一点的也有铅球那么大。上面长满绿色的青苔,十分隐蔽。 在这块转了几圈,仔细看了又看。 树上没有摄像头,地上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仰头看看天,晴空万里,白云朵朵。 深呼一口气,恩,都快醉氧了。 捏捏脸皮,疼! 呆了一会,乐正苏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靴子,平底、绑带、真皮,很好。牛仔裤,结实耐脏,棒棒的。上身里面圆领t恤,外套连帽卫衣。自己这一身正不愧是出门买盒饭的,妥妥适合出来送死。 乐正苏僵硬的面皮上扯出一点笑,手慢慢的往口袋里伸。她记得自己是到门口小饭店吃盖浇饭的,不是出来探险的。 卫衣口袋右边空,左边...也空。 额头已经出汗了,怎么就手贱把不离身的手机放那儿充电了,太手贱的! 颤颤巍巍的摸摸裤口袋,右边一把钥匙,获得大门钥匙*1、车库电子钥匙*1、电梯卡*1、钥匙圈*1。 呵呵,看起来真不少啊。 左边口袋,获得......人民币一把,为什么连一个硬币都没有! 乐正苏看着手上的钥匙和人民币。心里哇凉哇凉的,不知道自己是能用钥匙插鱼,还是用人民币很跟大自然做交易。 她蹲在自己踩平的那块地上,捂着脑袋开始琢磨,不管自己是怎么来的。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是问题,还要防虫子防毒蛇防野兽。当然说不定一场大雨自己就归天了。 找路出山?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东南西北都无法判断,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找个山洞过夜? 目测范围还没有看见疑似,而且山洞也不一定安全,只能随缘不能特意去找。 点个火把? 火可以驱赶野兽,取暖照明,野外必不可少。不过钻木取火基本是神话,没个两三小时是搞不定的。何况手边连个刀都没有,难道用钥匙去削木头。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近视眼镜是凹面无法聚光。好吧,这个再议。 寻找食物?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乐正苏摸摸肚子,本来就是饿了才出门吃饭的,现在这么一惊一吓一耽搁更饿了。 明显有果子的就是那个造型奇葩的树,和长满尖刺的矮灌木丛。按照常识,植物长刺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果子有毒,大概就不用了吧? 也说不准,你还管人家双重保险吗? 乐正苏小心翼翼的摘下一个果子,表面光滑,用钥匙挑开红色的外皮,闻起来有果香。乐正苏把破皮的果子在手背上擦了一下。转身走到那颗奇葩树下面,树比较高,手能够到的果子不多,她扯下一根小树杈,上面有两串果子。 树里藏着几只鸟,呼啦一下飞出,可把乐正苏吓了一跳。 地上落了几片鸟羽,有白色绒毛,还有两根羽毛,其中一根长的有幽蓝色的光泽,十分好看。乐正苏把这些都捡起来揣兜里。仰起头瞅了半天,也没从繁密的树叶中看见鸟窝。 如法炮制,钥匙挑开外皮。居然没挑开,只划破了一道口子,里面是露出白色的果肉。乐正苏手上有力,挖掉一块果肉。闻闻像是山楂的味道,她同样把果肉在手背上擦了一下。 因为没有装果子的袋子,乐正苏只好把卫衣脱了,扎在腰上,拿衣服上的兜帽当袋子。结果刚脱下,就觉得不对劲,帽子里面好像有东西。伸手一摸,真是哭笑不得,一个遥控器。 “让我看看,是不是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候!”乐正苏仗着没人,十分中二的喊了一声。 遥控器上的按钮按顺序按了一遍,组合排列按了一遍,随机选择按了一遍。大拇指都红了,乐正苏收起遥控器,这果然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的普通电视遥控器而已。 低着头,目不转睛,两只手指小心的在灌木丛的尖刺中穿梭。等到腰酸背痛的时候,摘了满满....一手捧的浆果。 把辛苦劳动的成果放进兜帽里面,乐正苏扭扭老腰,转转脖子,抬起手臂。左手背上的两道果汁痕迹都干了,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心里松了一口气,乐正苏拿起一个浆果剥皮,果肉晶莹,像山竹的果肉乳白色。伸舌头舔了一口.....没什么味道。过了一会,没有异常,乐正苏就大胆了吃了一个,汁水不多,嚼起来比较渣,不过能下咽,像放时间长后,有些干了的水果。 接着继续低头采浆果,又是一把。 肚子里面没有异常感觉,乐正苏很满意。拿起从奇葩树上掰下来的树杈,挑了一个泛红的果子。这种果子没办法剥皮,乐正苏只能在衣服上擦了擦。小心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不错,口感粉糯像山楂。 大受鼓舞的乐正苏干脆把卫衣兜帽上的两条绳子一抽,寻觅了一颗大拇指粗细的杂树,那树也不知道已经不死不活还是怎么的,孤零零的连叶子都没几片。乐正苏一脚踩着,两手有力掰,那树就折断了。 拿着棍子,乐正苏到甜山楂树下面开始打果子。她也不贪心,只挑泛红色,最好能带树杈一起。折腾一会,弄了四个个树杈,加上前面的,吃个两三顿好似没有问题的。 走到空地上,仰头看看天空,已经可以看见太阳了。 这个地方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世界,不过刚刚乐正苏观察的时候,摸了摸草叶还有石头,上面都有湿润的感觉,但天空晴朗。她猜测是不是因为夜里露水未干,而太阳还没高升。 现在看见太阳的,已经快到头顶。 这样看的话,这个地方符合常识的。日升日落,万物生长。现在是上午接近中午的时间。乐正苏松了一口气,还在地球上就好。 她抖擞精神,闭上眼睛,聆听周围的声音。 风拂面而过,树叶发出声响。不知名的鸟儿在那颗大树上咕噜一声,就着更多的鸟类发出声音。在远一点的林子里,有什么小动物从枯叶上踩过,被挤压的枯树叶哗啦哗啦的有节奏。更远一点的地方,有隐隐约约的轰鸣声! 乐正苏猛然睁开眼睛,心里扑腾扑腾的跳。那声音若有若无,无法判断方向,但她还是兴奋不已! 人可以一周无食,不可三天无水。 能听见说明有!只要周围有就好! 乐正苏把腰上的卫衣解开重新绑了一下,让兜帽在腰后,省得走起来不方便。然后把甜山楂树枝上不需要的叶子,多余的树杈全部掰掉。又找了比较有韧性的草茎把几根树杈帮一起。 把裤腿理好塞回靴子里,重新绑好鞋带。 一手提着甜山楂树枝,一声拿着棍子,抬头望望天空,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向前。 找水去! 第45章 入凡 乐正苏砸吧砸吧嘴,果子的味道还不错,但水果这东西吃多了其实也不怎么好,这会她嘴里已经发涩了。 用力在树上画了一道痕迹,收起钥匙,拿着木棍继续拍打前面的草地,乐正苏继续往前走。老天保佑,一路还是顺利,除了不时惊飞的鸟和大概也许是松鼠的小动物,乐正苏也没遇到什么大型生物。 路不好走,或许应该说,没有无路可是。淹没小腿的杂草,长满尖刺的荆棘,隐藏在草丛中的树根,万幸地形还是平缓,要不乐正苏这会已经不只是气喘吁吁了。 闭上眼睛,聆听瀑布的声音。她只能靠这个辨别方向,一路边走边调整。出了最开始走错两次方向,不对不重新调整,到现在瀑布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么明显的指示大体方向是不会错了,但应为不能确定自己走的是直路,乐正苏过一会还是会静心听,然后稍微调整路线。 在密林中穿梭不见天日,然而这样高强度的运动已经让废柴苏大汗淋漓,张着嘴不断穿粗气,要不是抱着一股找水的信念,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以后一定要穿金戴银,佣人三千,不,美人三千,左拥右抱!”乐正苏嘀咕着胡话,拿下眼睛,用手臂一抹额头擦汗,揉揉脸戴上眼镜。抱着对未来美好的愿望,大步继续往前。 瀑布的声音越来越大,乐正苏不需要犹豫,雄赳赳气昂昂拿着棍子横扫地面,然后阔步...不,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刚刚她太开心,又被树根绊了一下。 前方光线陡然一暗,乐正苏抬头一看,大为惊叹。一棵大树的树枝长的太长,横到另一颗树杈中间。那个长长的树枝形成一道有弧,两颗树上的藤蔓攀爬而上,在弧形的树枝上垂吊而下,像一扇挂满珠帘的拱门。 乐正苏用木棍挑开青藤,笑道:“欢迎天空和森林的主人,大地的宠儿,英明而睿智的君主,伟大的女皇——乐正苏陛下!” 因为没有空闲的手,乐陛下不得不抬起拿着甜山楂树枝的手,挥手示意。结果把几颗甜山楂抖落,连忙蹲下来捡了放进后腰兜帽里。 巡礼完毕,乐正苏陛下继续伟大的征途。 又走了一段路,瀑布的轰鸣声已经近在耳边。目光所及之处,这片林子的尽头,光线明显亮堂许多。乐正苏精神振奋,抹抹汗珠子,往那方向冲过去。 刚跑了十七八步,全身泛酸,腿如灌铅。乐正苏气喘如牛,安慰自己:“胜利就在眼前,不用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上就有水喝了!” 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又走了许久,一片缓坡和大片天空出现在乐正苏面前。清爽的风拂面而来,还带着凉快的水汽。 乐正苏深深吸了一口气,爬上缓坡。 瀑布就在左边,几条白练倾泻而下,冲击着岩石,形成一个水潭,水漫过池潭的边缘,沿着陡峭的山体形成湍急的溪流。溪流中密布大小不等的石头,那些石头被泉水冲刷的光滑洁白。 溪流遇到平缓的地形水势就放满,缓缓流淌如同安静的河面。要是突然陡峭,那清澈的水就激荡而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 溪流的两侧有许多大块的石头,应该涨潮是山洪冲刷下来的,正因为山洪这个原因,溪流两边都没有大树,反而是相对平坦的草地。 乐正苏看着浪花四溅的瀑布,口中生津。 不过现在她更忧心另一个问题。 怎么下去啊! 爬上缓坡,探头往下看才发现是一处悬崖。悬崖下面是一片竹林,密密麻麻挡住视线,也看不清悬崖离地面多高。但目测离林子顶端就有七八米的距离,在加上竹子的高度,怎么的至少也有十几米高。这距离跳下去十分侥幸的话可以不死吧,断个胳膊腿什么的那肯定必须的。 乐正苏顿在悬崖边上,眼巴巴的看着。 到了悬崖下面,顶多十五分钟就能喝到水,但现在这样只能望水止渴了。 扬起脑袋看看天,太阳已经到四十五度角。 “砍藤蔓编绳子,缠在树上下去。没有刀,很困难。要下到悬崖下面至少十米的青藤,为了保险,两根比较安全。”乐正苏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思考一边嘀咕。“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而现在太阳,保守估计,三个小时左右天就要黑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确定能不能生火。” 没有水的话今天就没办法洗脸洗脚,但不会太渴,手边的果子可以保证水分摄入。 但如果没有火的话..... 天黑会冷,这个环境下感冒基本玩完,火可以取暖。林子里会有危险,很多动物昼伏夜出,火可以驱逐野兽。晚上人没有安全感,黑漆马糊自己吓自己,火光能照亮环境让人有安全感。 乐正苏点点头,今晚火比水重要。 她把身上的东西头掏出来,反正石头上。或许是应为长期沐浴在阳光之下,这块石头上很干净,只有背面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些苔藓。 把手边的东西看了又看,不管怎么分解组合,好像都没有得到火种,乐正苏哀嚎的揉揉头发。 身上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没有火石。 没有刀,钻木取火之类的办法都有心无力,没法尝试。 乐正苏拿下眼镜,视线模糊的看着自己的眼镜:“我要是老花眼就好了,这太阳晒身上热乎乎的,凸镜聚光成功率肯定高。 带上眼镜,看看钥匙串,又看看遥控器。乐正苏把遥控器拆下来,取出两节电池,又看看那几张人民币。 红彤彤的人民币这会看起来真闹心,乐正苏原来见过一种有电池点火的办法。刚刚还很欢快,然后想起来,除了电池还需要口香糖纸。 用手弹了弹钱,乐正苏哀嚎道:“你怎么就不是口香糖啊,我愿意花一百块买一条口香糖!” 乐正苏坐在石头上发呆,拿着两节电池翻来覆去的看。听说电池会爆炸,要是这会爆炸了就好了,爆炸了说不定就有火花可以点燃。不过好像扔火里才能爆炸...... 干嘛非要口香糖纸才能点火,要是人民币也可以就好了。 乐正苏突然一惊,不是只有口香糖纸才可以,而是正好口香糖纸也可以。 “口香糖纸...口香糖纸正面是锡纸还是铝纸?想不起来了,为什么口香糖纸链接电池两端能烧起来?”乐正苏在悬崖上来回踱步,“为什么了?因为上面有金属,金属导电...导电没火花呀,跳闸才会,电视上浇水之后不是火花四溅么...跳闸?短路!电池短路可以产生热或者火花?试试,试试!” 乐正苏连忙把电池小心放口袋里,摸到口袋里面的羽毛,顺势掏出来,用钥匙压住。然后把遥控器拿在手里掂掂,对着石头一角,猛然用力砸下去。 “啪嗒——!” 遥控器...没坏。 乐正苏郁闷的看着多了一道白痕的遥控器,手都麻了,这遥控器质量也太好了吧。 一不做二不休,乐正苏将遥控器中间抵着石头边缘,两边悬空,一边用手拿着,然后抬脚奋力踩上去。 “咔哒——!” “嗷!”乐正苏扔下遥控器捂住脸,松手一看,掌心蹭到一点血迹。看看地上碎两半的遥控器,想必是刚刚断裂的瞬间,有塑料残片飞溅出来,正好划过脸颊。 乐正苏低头看着掌心的血迹,呆呆的出神,想起储物间的创口贴,上次用是吃榴莲的时候被外壳的刺划到。记得开了一盒,里面还有四片。 晃晃脑袋,捡起地上的遥控器,在主板上扯下两根电线。 遥控器上的电池电量有限,乐正苏也不敢冒险常识。打算先把生火的东西找全。 看看钥匙下面压着的羽毛,鸟类的羽绒易燃,十分适合做火绒。保险的花要多一些,然后需要一些枯叶,一些干树枝。 乐正苏把石头上陈列的家当都收拾起来,又回到林子里。刚刚光顾赶路,也没太注意观察,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时候的,不过森林就是宝藏,这么点小玩意应该不少。 十分乐观的乐正苏同学,并没有符合她名字的运气。绕了半天都没看见羽绒,反而被一个拳头大长满刺的树球砸到,疼得她恨不得立马把兜帽里的果子都扔了。 鸟绒是一点没捡到,枯树枝倒是手到擒来,地上就有不少。有看见一棵被雷劈中的大树,树倒在地上,看起来是烧了一半又被雨浇灭。闷烧形成碳化,乐正苏十分愉快的掰了不少,又把附近干枯的不知名菌类一扫而空。 干枯的菌类揉碎了基本和木屑一样,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是引火的好东西。 抱着一堆东西,乐正苏往回走,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难道还要睡在悬崖边上吗?夜里风多大呀。 但是自己晚上睡哪好了?没有帐篷没有山洞,这也没时间搭临时草棚了。 想了想,乐正苏回到刚刚看见的那颗被雷劈中的大树旁边。因为大树倒下,这块地方形成一小片空地,靠近这个枯树也方便捡柴火。周边围绕的树上有不少藤蔓,晚上还能加个夜班。 如果火点燃的话。 印象中根据不同情况,野外生活柴火有好些种摆法,不过乐正苏这会可没什么试验的心情。她只知道,火要燃烧,需要火种,燃料,空气。 把几块碳化的木块放在合适的地方。然后将干枯的菌菇干用手搓碎,又用坏了的遥控器研磨细。洒在碳化木块上,接着把枯树枝围着码放一圈。在上面横着放几根树枝,接着再码一圈。最后,将羽绒放在中心菌菇碎末上。 乐正苏看着眼前精心制作,摆放整齐的篝火木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火花。她从口袋里面掏出电池、电线。 将两根电线四端的皮咬掉,两根电线线头分别用手按在电池两端。两根电线中间不接触,小心翼翼的靠近羽绒。 第46章 雪夜 “啪嗒。” 似乎有轻微的一声,就见几点火花飞溅而出,其中有一点正好落在羽绒上。 乐正苏几乎在两根电线接触的瞬间扔开电池,两手笼住,小心的罩着羽绒,羽绒飞快的燃烧起来,几乎瞬间烧完。就在乐正苏紧张的口干舌燥的时候,下面的羽毛“呼”的一下烧起来。 眼看着羽毛烧掉一半,而两边的树枝好些还没燃。乐正苏慌忙掏出口袋里的钱,毫不犹豫的凑过去。 钱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居然不是很好燃烧,等了三四秒才烧起来。乐正苏这时候才想起,堆在一边刚刚给忘记的枯树叶,急忙抓了一把扔在木堆上。 在人民币的燃烧下,火焰点燃枯叶,火一下子大了起来。 乐正苏害怕树枝难烧,又抓了一把枯树叶,白烟扬起,火势渐大。火光照射乐正苏的脸上,倒映在她眼角滚落的泪珠中。 看着燃烧起来的火堆,乐正苏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盯着那升腾热焰,心里又觉得踏实,又空荡荡的一片。 她拿下眼镜揉揉脸,又添了些树枝。 从火堆里面抽出一根最粗的树枝,看着顶端燃烧的火焰。乐正苏站起身,往悬崖方向走过去,她的甜山楂还在那里放着了,晚饭可不能不管。 好在她离得不远,她拎着甜山楂树杈往回走,草丛里看见那个砸自己脑袋的刺球。本来都路过了,越想越生气,转过身走回去一脚踢飞。 看着抛物线一样飞远的刺球,乐正苏心情愉快,咧嘴一笑。抬脚准备往火堆走去,突然脑中里面灵光一闪,连忙四处张望。刚刚那刺球一下飞远,淹没在草丛中在也看不见了。 乐正苏懊恼不已,扬起头往上看。这中长刺球的树特别高,而且下面二米都没有树枝。她抬起脚奋力蹬上去,大水桶粗的树干纹丝不动。 “你倒是在掉一个下来啊。”乐正苏咬牙切齿嘀咕。她刚刚突然想起来这种刺球长得特别像里面会有食物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树底下居然没有掉落的刺球,乐正苏只能往着刚刚刺球飞远的方向找过去,弯腰仔细查看,恨不得把自己脚剁了,手贱也就罢了,脚也贱!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草丛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看见那个绿油油的刺球了。乐正苏大喜过望,在刺球上找了一根比较长的刺,捏着那长刺的尖端,开心的往营地走。 火堆还在熊熊燃烧,没有任何意外,把手里的火棍扔回去,乐正苏坐在边上歇息。 刚刚去悬崖边上,看见太阳已经接近那边的山头。 “天黑请闭眼。”乐正苏突然冒出一声,这是她和朋友聚会常玩的游戏。 又坐了一会,乐正苏站起身来。 再找些柴火,有备无患。 试试弄些青藤,节约明天白天的时间。 如果可以做一个藤床,睡在地上实在不太好,想想无处不在的虫子,这里没办法洗澡,没办法换衣服。还是小心些好。 在周边搜刮了一下,就有一大把树枝。 乐正苏找树枝的时候看见几块石头,突然想到,用石头把火堆围起来,应该是个好主意,只是防风啊。 周围石头不多,太大的又搬不动,她也不愿意在这方面花费太多时间,就捡到四五块,只是鸡肋一般。 将石头放在一边,乐正苏开始研究树上挂下来的青藤。扯下一片树叶看看,没有分泌什么刺激下的汁液。她顿时安心,双手握住藤蔓,用力一扯。 “哗啦” 掉下好些叶子,纷纷而下,把乐正苏吓了一跳。连忙让开,将头上的也是抖落。 第二次有了经验,往侧边扯。这两下加起来,把青藤从树枝上抽近一米。但没断,青藤还是挂在树上,第三下就如何都扯不动了。 乐正苏有些苦恼,这个青藤这么结实,想来她下悬崖的安全性高了不少。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能把它弄下来了,那头挂在树上里地面又两三米高。 抓抓头发,爬树她可不会。 算了,树挪死,人挪活。乐正苏眼巴巴又看了一眼那根她花费气力的青藤,依依不舍的离开。 转了转了,这未开发的森林就是好,地上还捡到一根青藤,半枯不枯的不知道怎么就掉地上了。捡到青藤之后,乐正苏又找到一根歪脖子树,靠近地面的那边挂下不少青藤,好些都爬在地上。 乐正苏大喜过望,钥匙、塑料片,最后牙齿都用在,终于在天灰蓬蓬的时候收拾。望着密林中从远处透射的火光,大步走过去。 一边吃果子,一边乐正苏把刺球踩着脚下。啪啪凶残的几脚,刺球裂开几道缝隙,溢出乳白色液体。乐正苏大失所望,她还以为里面会有坚果了,就像是松塔或者栗子球那样。 将裂开的刺球踢开,她把青藤拖到面前,将所以青藤的一段对齐,然后抖了抖,平放在地上。抽出最短了那根,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三米多。因为专业,她对自己在度量衡这方面的估算还是有自信的。徒手比划一米的误差在五公分左右。 拿着三米的青藤在其他上面量了量,五根青藤,加起来大概有二十米出头。然后加上打结,去掉最比较些的一段,至少有十五米。 乐正苏先把两个青藤打结连成一根,扯了扯还是挺结实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时间承载一个人的体重。想到这里,乐正苏摸摸肚子上的软肉。 呵呵,如果能回去,我宁可胖死! 想归想,手上不能停。乐正苏在绑第四根青藤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好像有一种越扯越紧的绳结。她只知道有,具体怎么打不知道,但考虑安全指数,还是很愿意花时间试一试的。 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倒腾出一种似是而非的,也不知道对称。她眼皮直往下耷拉,看着火堆好多重影。 强忍着吧第五根青藤绑好,乐正苏实在吃不巧了,把树枝都给添上,将卫衣往身上一套,带上帽子倒在火堆旁。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但醒过来因为疼。 浑身疼,那种爬山远游之后的酸疼。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比之跟可怕的浑身僵硬,一动就疼,疼得龇牙咧嘴,恨不得自己是根木头,是块石头。 乐正苏睁开眼,望着头顶浅灰蓝的天,天亮了。 她像是跳机器人舞一样,一个动作停顿一下,下一个动作的再停顿一下,费了平时穿衣刷牙洗脸总和的时间,勉强是坐起身了。 身体一边是热的,一边凉凉的。看来睡觉的时候没有很机智,要是像烙饼一样,那肯定两边都热乎乎的。 她把帽子里面的眼镜摸出来戴上,视野中终于清楚起来。 清鸣之处看见一只漂亮的鸟儿,比鸽子大不少,长的像野鸭子,但好看许多。头上有珠花一样的头冠,尾巴上的羽毛飞翘,身上是青色,而尾羽则是赤色,眼睛一圈如点了朱砂。 至少有一斤肉吧,说不定是保护动物。乐正苏胡思乱想着,浑然忘了自己既抓不到,又回不去。 鴢鸟站在枝头,展开华丽的尾羽,高傲的瞥了一眼树下呆乎乎的白皮无毛猴子。扬起脖子对着天空又是一声清鸣。 乐正苏对着枝头馋了半天,又看见一个树洞里探出一个小动物,大概是松鼠之类,抱着个果子啃地特别欢快。 乐正苏低头看看一边的果子,用手擦了擦,往嘴里塞,嚼了几下才想起来没刷牙,顿时脸僵住了。又用力爵了几下,扭头吐出来。连续吐了三个果子,乐正苏舍不得这么奢侈的刷牙了,不管不顾吃了个半饱。 非常艰难困苦,痛不欲生的解决了生理问题之后。又给火堆添了柴,用袖子擦擦脸,乐正苏将编好的藤绳卷起来,拿起一块石头,抗在肩上往悬崖走去。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只不过悬崖对面的山比较高又比较接近,挡住了视线,只看见白云折射光线,天边流光溢出,朝霞金光一片,灿烂炫目。 乐正苏深呼一口气,抖擞精神将藤绳放好,将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绑在藤绳的一段,挥了挥,挺牢靠。 她一脚踩着藤绳的尾端,一手拿着首段用力,将石头旋转飞舞起来。看着虎虎生风的石头,乐正苏想起古代一种叫流星索的武器,接着又想起远古一种叫飞石索捕猎工具。 天马横空之际,手臂一挥,手松开石头因为离心力已经被抛远。看着在天空划出一道弧度的石头,乐正苏眼巴巴的看着它飞快落下,砸到悬崖下面的竹林。哗啦啦一片响声之后,再也没有动静。 乐正苏怕它挂在竹枝上,提了一下,又放下去。来回从不同方向实验了三次,出乎意料的幸运,绳子够用。 直接从悬崖边上垂着把绳子放下去,绳子还能长出两三米。看来这个悬崖也就大概只有十□□米高——才六层楼而已,呵呵。 又实验了一下,如果把藤绳绑在最近的一颗大树上,大概需要五米左右的长度。从悬崖上探头往下看,还能看见在竹子自己晃动的石块。 乐正苏摊开看不出颜色的手掌,叹了口气。先去看看火堆,然后继续去扯绳子吧。人生就是不断的重复,到哪儿都一样。 重复不可怕,意外才可怕。 乐正苏远远看见火堆旁蹲着一个怪异的身影!那佝偻披毛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类!寒气从脚掌心窜上来,全身激起鸡皮疙瘩,寒战一抖,脚下的枯树枝发出——“嘎吱”。 那个怪异的人影飞快的转过头! 第47章 围猎 那怪物转过,露出一张上白下黑的脸,乐正苏浑身一颤。 “嚎哇!” 怪脸吼叫一声,突然如人一样四肢站立起来,舞着棍子就扑过来! 乐正苏刚刚还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这会见它冲过来,全身血液沸腾,转身拔腿就跑。她被着一惊一吓,早就慌不择路,等看见前方空地,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悬崖近在眼前,乐正苏不敢扭头看,只觉得身后怪脸人越来越近,那脚步踩踏地面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还有那怪吼的叫声,似乎下一秒就能抓到自己。 乐正苏奔跑着跃上缓坡,弯腰一把抓住藤绳。握着石头她心里才安心许多,转身一看,那怪脸人几乎已经已经到眼前。怪异的面孔吐出一股焦臭味道,挥舞的棍子几乎就要砸到乐正苏头上! 乐正苏一挥胳膊,石头砸出去,不偏不倚打在那怪脸人身子。只听那怪脸人嚎叫一声,对着乐正苏张牙舞爪似乎十分生气。 不好!乐正苏心里一抖,这怪人毛多皮糙肉厚,拳头大石头砸在身上居然半点伤痕都没有。她飞快的拉扯藤绳想把石头捡回来。 那怪人居然也不傻,立刻看出她的意向,抬起脚掌踩住石头。 乐正苏心里顿时急了,不管不顾用力拉扯。 怪脸人大吼一声,发出一串叫唤,不知道是不是呼叫同类。乐正苏急病乱投医,跟着也大吼一声! 怪脸人被这一声大吼唬住,愣愣的看着她。乐正苏知道动物和人一样除了打架还能用吵架决出胜负,此刻见有效,连忙跟着又是一声嚎叫,还模仿人猿泰山捶捶胸口。 情况突然僵持,场面安静一片。乐正苏心却紧张的提到嗓子眼,双目死死的瞪着对方。 她这是才看清,对面的怪脸人,五官四肢似人,下半张脸从嘴巴一圈都是黑乎乎的。脖子上挂着一串杂七杂八的链子,胸口长满黑毛,腰上围着一块兽皮。 看见兽皮,乐正苏愣了,这...这造型... 她人一怔愣,目光立刻没有了气势。那怪脸人突然往前一扑,下一秒就要冲到乐正苏面前。乐正苏毫无办法,只能下意识的抬手去挡。一股蛮力撞到她身上,乐正苏踉跄的往后退。但身后是悬崖,她能退到哪里去。 后脚一空,乐正苏顿知不妙! 她几乎将这辈子的反应速度都用上了,身体猛然往侧面倾倒去。然后方寸之间,怎么逃得出去。怪脸人大手一挥,就将她挡住。这一拍之力立刻将她推了出去。 乐正苏慌忙之间什么也顾不上,将手上抓着的藤绳在腰上绕。被怪脸人一把推下悬崖之后就只知道死死的抓着藤绳。 说长实际不过片刻,乐正苏戴着绳子直直往下坠! 怪脸人在悬崖上看着刚要咧嘴,就觉得脚下一紧,下一刻他自己已经摔出去。原来那藤绳缠在他脚腕上,乐正苏下坠之力一拉扯,怪脸人又猝然不防,这下两人都挂在悬崖边上了。 乐正苏只感觉腰好像被捏碎了一样,两只手火辣辣的疼到发麻。腿脚又被崖壁撞了几下,全身上下没几次是完好的。她眼镜已经被甩掉,加上泪眼婆娑,视线一片模糊,跟瞎了差不多。 怪脸人比她好不了多少,他是脚腕被缠,整个人是头朝下摔下来的,这会倒挂在悬崖上。脑袋猛烈的撞了几下崖壁,咕噜噜的冒着血。 过了一会,乐正苏听见头顶上有哼唧声。努力睁眼看过去,之间上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瞧着应该是那个怪脸人。还没等她缓过劲,思考目前的情况,就感觉藤绳猛烈的晃动起来。 原来怪脸人体质极好,缓和了片刻,已经有力气开始挣扎。那藤绳倒是结实,怎么都挣脱不开。怪脸人看着自己脚腕上缠绕的绳子,气的龇牙咧嘴。 乐正苏就感觉绳子晃来晃去,她心惊肉跳的往崖壁上摸索,只可惜这崖壁上凸下凹,她离身边的崖壁至少有一米多远,何况崖壁光秃秃的一片,笔直整齐寸草不生。 那怪脸人已经开始发狂,腰身一用力,身体笔直的贴着腿,两手开始扯那绳子,最后连牙齿都用上了。 乐正苏够不着的崖壁就往剩下看,她离下面最靠近的竹子大概有两米远,那竹子还不在她正下方,而是左边一些。那根竹子长得最高,而乐正腰上的藤绳大概还能放个一米多。 乐正苏正盘算着,慢慢将一只手松开,那手上全是血迹,惨不忍睹。乐正苏自己也不敢看,只能凭着感觉慢慢挪动着将缠绕的藤绳尾端松开一些。 就在此时,乐正苏只感觉一股下坠力,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手脚四只在空中胡乱挥舞,本能的试图抓住什么,然后就是铺面而来的疼痛。都说不上哪里疼,因为全身都痛,身上脸上五脏六腑都痛!那种仿佛被大卡车碾压过去的疼痛。耳边已经听不见声音,耳鸣般的嘈杂。脑袋里面空白一片,混乱混沌。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乐正苏恍惚的醒过来。 全身的骨头都像碎了一样,触感好像消失了一样,应为疼痛感掩盖了一切。 死了也好,省得受罪。 这样想着,乐正苏闭上眼睛。 恍恍惚惚间,感觉鼻尖微痒。乐正苏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揉鼻子,却引来一阵剧痛。这下是完全清醒过来,微微睁开眼,似乎面前正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乐正苏努力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可不是一根草正好对着她的鼻尖,狗尾巴草似的毛茸茸。乐正苏哑然一笑,对着那草吹了吹。 看着晃来晃去的草,乐正苏心里轻松许多。陡然想起那怪脸人应该还在周围,连忙睁眼眼睛去看,可惜她这个高度近视没了眼镜,跟瞎了差不多。 最远不过看清面前的一朵小蘑菇,在微风像是一只优雅的水母。这么好看的蘑菇,不知道得多毒。乐正苏连呼吸都不敢对着那个方向了。 情况比她想的好多了,虽然全身都疼,不过好像腿没断,手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会用不上力气。她挣扎的坐起来,警惕的四处看了看,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呆坐着也不是个好办法。乐正苏小心站起,离开眼镜她几乎寸步难行,这个地方是她从悬崖下摔下来的,离眼镜跌落的地方应该不会太远。乐正苏决定,还是先找找眼镜。 她一转身,差点吓死,怪脸人正站在她身后!那张怪脸几乎贴着她。 乐正苏一惊,什么也顾不上来,上腿就跑,但她浑身是伤,在这暗密的竹林中又撞了几下,疼的眼泪鼻涕都快下来的。这一停顿,全身疼的挠心,实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只能气喘吁吁的靠着竹子等死。 这时候她在感觉不对劲,她虽然高度近视,但只是看不清。昏暗在竹林了,那边地方光线明显好很多,视线中迷迷糊糊都是一片绿,那个黑乎乎的一团,一直还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她倒是想赶紧离开,但眼镜还在那块地方,没眼镜她就是瞎子。乐正苏满腹疑惑,但又不敢上前。她在竹林中站了一会,见怪脸人还是没追最追来,顿时心里安定几分。 她想着反正怪脸人要是还活着,自己这样肯定是逃不掉打不过,要是死了那...那就只能这样了,反正也没其他办法。 残腿也走不快,乐正苏屏气凝神慢慢靠近,越走越近心里越安心。那怪脸人一直在原地动也不动,等她走到怪脸人身边的时候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乐正苏摔下来的时候压到了几个根竹子,竹子柔韧有弹性,缓冲了她下坠的力道。其中一根竹子并不粗壮,冲击之下被压断,留下半截。怪脸人一心挣开脚上的青藤,根本没注意自己的处境。紧接着摔了下来,正好撞上那半截竹子。尖锐的竹刺从他胸口穿过,透背而出。 乐正苏看了一眼像人标本一样,被竹子固定在地上的怪脸人。那根竹子已经被染成红色,下面的竹叶一滩血污。她心有余悸的错开目光,不管怎么样,死人都没什么好看的。 在地上反复找了半天,乐正苏摸到了自己的眼镜。还好庆幸,竹林密集,其中没长杂草,只有铺着厚厚的一尺竹叶。眼镜一半埋在枯叶中,一半露出,镜片反射光线,离得近还是很明显的。 乐正苏连忙带上眼镜,世界恢复清晰的感觉真好。她也不敢在这竹林耽搁,捡起地上的藤绳就往外面走。这竹林顶上密不透风,里面黑乎乎的,要不是摔下来的时候压倒一片竹子透下光,她连眼镜都找不到。 她拖着藤绳走了几步,看见地上有一根树枝,一头有烧焦的痕迹。乐正苏弯腰一看,应该是怪脸人从她那火堆里面抽出来的。想到自己那燃烧着的火堆,抬头看看山崖,又叹了口气。捡起树枝,一瘸一拐的往竹林外面走。 第48章 荡涤 坐在水边的石头上,乐正苏呆呆的看着水中欢快嬉戏的鱼群。 小心的把卫衣脱了,卷起t恤,腰侧两边沿着青藤缠绕的一圈,红肿拉伤出血一片惨烈。左边更严重一些,伤口宽度有小臂粗。小心的用手往后腰一摸。 “嘶!” 倒吸一口凉气。 摸上去湿乎乎、黏答答的,乐正苏把手往石头上擦了一下。 看看清越流淌的溪水,阳光照在水里,晃的乐正苏真不开眼。她闭上眼睛坐在石头上发呆。太阳毒辣,晒了一会,乐正苏不得不睁开眼睛——感觉头顶都要冒烟了。 “活着就是受罪。”叹了口气,乐正苏开始处理伤口。 其实也没办法处理,没药没绷带...应该说什么都没有。乐正苏想到这里,用半残的手去摸口袋,一串钥匙,消耗一张毛爷爷的人民币,电池电线。 好不容易搞起来火堆没了,收集的食物也没了,状态也变成残血。还不如昨天摸黑下来了。乐正苏可怜兮兮的想。 把手放在小溪里晃了晃,流水接触伤口,酸爽的很。看看恢复白嫩嫩的手,上面一道道伤痕,估计二三天之内是没力气干活了。 乐正苏从石头上站起来,正好瞧见一只努力往上爬的螃蟹,一脚踢下去,唉吆,腰上火辣辣的疼。 站在石头上,环顾四周。左边溯流而上是瀑布水潭,右手边溪水顺流而下引入丛林。身后是来路,笔直的一片悬崖陡壁。抬头望去,就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 乐正苏看看天空,日头正好,该吃中饭了。 早上就吃了点果子,又和怪脸人一番搏斗,现在真是饥饿伤残。看看溪流中的鱼群,忍不住咽了口水。鱼很多,但也没办法徒手抓,何况生吃拉肚子更惨。 告别了鱼群,乐正苏东张西望,祈求能有几颗果树。山涧的环境很山坡上不太一样,河岸两边有大片的空地,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头,长着矮矮的青草。叫青草好像不太科学,应该是匍匐生长很多蕨类植物。食用的话,乐正苏自问没这个辨别本来,但那些大叶子应该能做干事情。 除了身后大片的竹海,要往下游走才能找到到树林。 山涧多石头,往下的路陡峭崎岖,看着距离也不近,乐正苏实在不愿意拖着残腿奔波。只能越过溪流,到对面的杂木林看看。 这小溪,宽的地方有七八米米,被几个大石头分流开。窄的地方不过一米五左右,那一处落差极大,形成一个小瀑布。 乐正苏站的地方水流还算平缓,借着水面上的石头,她颤颤巍巍的拖着残腿渡过溪水。 还算幸运,寻觅了一圈,在一种细细的藤蔓上,发现一种像树莓的果子。只不过很小,跟豌豆粒差不多。好的是可以直接吃,乐正苏走过去的时候看见好几只鸟儿在啄。 “别拿穿越不当工作,我要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乐正苏看着手指见豌豆大的小果子,“填饱肚子。”说完扔进嘴里。 这果子的味道极好,微酸偏甜,满口清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个,右手酸了就换左手去摘,左手坚持不了多久右手继续上岗。鸟儿在“食物链”上端,乐正苏在“食物链”中下段,互不干扰。 肚子里面终于有点感觉,乐正苏呼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在四周看看吧,吃这倒霉果子的,摄入养分和消耗能量基本持平,纯粹消磨时间。 又往杂木林深处走了一段,乐正苏看见不少灌木丛,正是她在山上吃过的那种没什么味道的红果子。虽然味道没有小树莓甜美,但这个头明显大了不少,有些和葡萄差不多,大概是这个地方生长环境比山上密林里好,毕竟日照和水分都不缺。 乐正苏这会负伤,弯腰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仗着这片灌木丛多,只摘上面的大果子,一会功夫也采集了不少。她现在早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在乎干不干净,一边摘一边吃,连皮都不剥。 将肚子里填了个饱,乐正苏坐在石头上发呆,不,是思考人生。 怪脸人死了,但他不可能是一个人吧? 单独的个头是不能长期存在的,必定有族群。 会不会找来? 这个谁知道,按照墨菲定律......还是不要想为好。 怪脸人是人还是怪物? 直立行走,披头散发,体毛浓重,裹兽皮,怎么看都是原始人,或者是类人。反正肯定不是猩猩猴子,五官长的太像人类了,虽然丑。 我在哪? 穿越到了远古时代,从此走上钻木取火、茹毛饮血,自然环保的小清新生活。要是遇到的母系社会,说不定还能升职加薪做族长...如果没被吃掉的话。 或者某个原始森林,无数观众或者科学家真盯着我看了。等等,怪脸人也可能是原住民——不知道他受不受法律保护,我这应该不算防御过当.....吧。 现在该怎么办? 活着呗,还能寻死吗。 人类五大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成就尊重、自我实现。后两项要求太高,就算原来世界,一般人也需求不到。 乐正苏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第一项就很困难。生理需求——呼吸、水、食物、睡眠、分泌。 “我算明白,什么叫自由的空气了。”乐正苏仰着脑袋看着天空,“想干啥干啥,反正除了空气啥都没有。” 抱怨完了,乐正苏掰着手指研究,自己怎么达到能生理需求标准。 “自由滴空气有了,自由滴水有了,自由滴果子也有了,自由的睡觉这个有点困难,夜里大概会被自由的吃了。自由的...”乐正苏自言自语,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嘀嘀咕咕,“随地大小便这个不太好,还是找个隐蔽的地方吧。” 电池和线都还在,点火不成问题。只不过两只伤残的手收集树枝枯叶比较困难,其他东西差不多,乐正苏也不急着点火。她要找一处合适的营地。 她户外生存经验不足,对溪流没研究,不敢离太近,万一突发山洪怎么办。白天天热,晚上有风还是挺凉的,靠近水流温度会低些,最好避风挡雨。 乐正苏在河岸两边晃悠了一会,实在坚持不住了,浑身疼得嗷嗷的,转头回到备胎营地。 爬上一堆石堆上,两块巨石中间夹着一块矮一点的石头,如同一个“凹”。最妙的是,这矮一点的时候很平整。乐正苏决定,弄一些树枝架在上面,再盖一些树叶,压上石头。在一头也堆上石头,只留一个口进出。 缺点就是这个地方安全指数低,万一怪脸人同伙追来基本没办法抵抗。第二,凹槽比较浅,乐正苏试了一下,跟火车硬卧二三层感觉差不多。盖上顶的话,坐不直身体。 不管如何,这地方已经是现在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体力。 既然决定了,乐正苏不再犹豫。晚上她是不敢点火了,万一引来怪脸人同伴可不得了,那就需要睡觉的地方比较暖和。 她跑到竹林那边开始搬竹叶。石头硬,铺的越多越舒服,怕竹叶上有虫子,她只选最上面一层,还不忘抖抖,铺在巨石上晒。 看看头顶的太阳已经偏移到另一边,乐正苏想着不如趁这会太阳还好,水温比较高,把身上清洗一下。洗洗脸,擦擦身体,泡泡脚,想想也是很舒服的。有了动力,手脚也快了许多。 太阳歪歪挂在天边的时候,窝已经弄好。里面铺着晒得暖和和的枯叶,上面架着一排树枝,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叶子。这种叶子是在草地上采摘的,像芭蕉叶一样宽大。这种叶子采摘方便,数量又多。乐正苏不但将树枝上铺满了还延伸到两边的巨石上。然后在上面压了许多鹅卵石,这样利于掩盖人的气息。 虽然天色还早,但伟大的战士,乐正苏同志已经累的连去吃果子的力气都没了,浑身的伤口叫嚷着——休息休息。 嘀咕着“多吃快长补充能量”,总算把自己劝过去。 囫囵的吃了些果子,又有大叶子包了一把。乐正苏艰难的回到营地,打算爬进自己的狗窝,然后睡个天昏地暗。 她腰侧两边后面都有伤,只能趴着睡。但下面毕竟只是石头上垫了竹叶,不是乳胶床垫加绒毛毯。乐正苏把卫衣一脱,反穿在身上,爬进去之后把帽子垫在脸下面。 因为捧完竹叶趁着太阳好,她在河边做了清洗,身上到比昨天清爽,就是浑身上下疼的厉害。躺在枯叶上,伸手把堆在洞口的石头挪过来,然后一块块码好。再把身侧的树叶挡再上面,做完这些乐正苏喘了口气。 应该没问题的吧,扭头望了一眼密不透光的“屋顶”,乐正苏缓缓合上眼睛。 明天弄点鱼吧,这胃里都反酸了。 乐正苏设想的一觉天明太阳晒屁股,并没有实现。 先是在她在睡梦中翻身,压迫伤口,自己把自己疼醒了。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缓了一会,她又飞快的进入梦想。 第二次是惊醒了。 用东西在头顶上方跑来跑去,踩着大叶子发出“哗呲哗呲”的声音。乐正苏一时间寒毛耸立,摸索着握紧身侧的木棍。 她这时候是彻底醒了,又听见头顶前方用声音,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短暂而飞快的在石头上划动。一只不间断响着,过一会那声音会短暂停顿一下,任何又其而不知的划动她头顶的那几块石头。 乐正苏只能紧紧握紧木棍,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天才会亮起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不管是上方跑来跑去的动物,还是石头外面发出挠心声音的东西。唯一能确定是,它们体积都不大,力量也不强。否则“屋顶”早就塌了,那几块香瓜大的石头也挡不住。 这些并不是真正的危险,乐正苏虽然忍不住害怕,但心里很明白。隐约传来的嚎叫,即便听起来很远但瀑布山泉都无法遮盖,那气势绝对不是小动物。 还有扑棱翅膀的声音,乐正苏甚至无法想象,要多大的飞禽,多长的翅膀,才能发出这样明显拍打挤压空气的声音。她正满心疑惑的时候,就听一声唳鸣划破长空,瞬间万籁俱寂。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吼叫,仿佛山崩地裂一边从下游树林方向传过来。然后鸣叫和嘶吼声交缠不息,时常伴随着树木倒塌的声音。 乐正苏其他声音都听不见,只听着两个巨兽搏击的声音,一时入迷,甚至动了想爬起来去看看心思。声音还在不时响起,乐正苏的眼皮却越来越重,慢慢又入睡。 第49章 是非 日升日落又一天,看着漫天星光,乐正苏眨眨眼睛。要是她对天文学有研究的话,大概能通过观察星星来判断一下自己是否还在地球,甚至进而判断大概的年代,自己身处的位置。 现在她能做的不过吟一句——“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若能梦魂归帝所,请天君,送我我归乡去。唉。” 把窝边的石头移动过来,闭上眼睛。许是白天睡久了,她爬在草堆里全然没有睡意。因为疼痛感渐渐消退,反倒是因为三天没有洗澡,头发和身上都有些痒,十分不舒服。 思绪也开始飞远,想起以前这家的许多事情,别说三天不洗澡了,一天不刷牙都不可能。新买了洗面奶还没怎么用,刚换的生肖牙刷可贵了。想着想着乐正苏深感不妙,连忙打住自己胡思乱想,开始数羊。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外面天还没有亮,听着虫鸣鸟叫,不知名的野兽在远处的林子里吼。不过总算没有昨天夜里那恐怖的声音。 乐正苏无聊地发了会儿呆,盘算着自己的“鱼塘”有多少鱼。她堆的那堆石头不够高,估计是困不住大鱼的,不过按照这个溪流里鱼的数量,收成应该还不错,乐正苏美美的想着。 在他美好的畅想中,天边泛起一点光,星空慢慢变成浅幽蓝。这时候乐正苏的眼皮又耷拉下来,在矮小的狗窝里动了动身体,趴下继续睡。 或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那片鱼塘,眯了一会儿乐正苏就醒了,灰蓝色的天空,太阳还没有照耀到这里,但是已经足够的明亮。 乐正苏从窝里爬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撩起衣服摸了摸后腰,已经消肿了,伤口愈合的不错,这让她大喜过望。摊开手挫伤已经愈合,长出了粉嫩嫩的新皮。 她环顾四周,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也没有威胁。乐正苏心情大好地在石头上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僵硬的身体活络起来,泛起丝丝热意和活力。 她看了看堆放在一旁的柴火,昨天夜里不知道被什么野兽扒拉过,乱七八糟的散落一地。乐正苏把它收拾收拾好,从口袋里小心的掏出电池,点燃了篝火。 升腾的火焰,带来了暖意,也带来了某种生机勃勃的信念。乐正苏抖擞着精神,往鱼塘方向去。一路上,溪流中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荡漾开波光粼粼的水,然后跃入水,激起一串浪花。有在一旁匍匐已久的飞鸟,这鱼儿跃出水面的瞬间,如离弦的长箭一般飞出,精准的抓住它,带着游鱼飞上天际。 乐正苏看到这一幕,赞叹不已,大为羡慕。暗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手本领,什么猎物吃不到? 等她到了自己那片鱼塘,就再也不羡慕。叉着腰在池塘边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天没有赐予人类强健的体魄,敏捷的身手。但是给了人类聪敏机智的大脑。清蒸油炸烩鱼片,红烧煮汤全鱼宴,只恨锅碗瓢盆少!还没有调料!” 她围着的那片,大概两三个平方大,里面居然有十几条鱼,那密度简直要赶上菜市场鱼贩子的桶。不但如此,里面除了鱼,还有一只乌龟,两只青蛙蟾蜍之类的生物。各种小虾小螃蟹,在石头的缝隙中,一会进来一会出去。 乐正苏看看里面的鱼,最大的是一条瘦长像棍子的鱼,有一尺多长。这条不动的时候很安静的头抵着石头,懂起来如同水里的闪电。乐正苏很怀疑这条瓮中之鱼能不能下肚。 其他的鱼中,最多的是一种手掌大小的鱼,看起来有些想鲫鱼,但青灰色鱼脊上有一条一条的黑杠,这种鱼都是成群的聚集这一片。 还有一种一直着水底贴着石头,头大尾尖,很像乐正苏小时候这外婆家码头边上看见过的一种呆头鱼。 心满意足了巡视完鱼塘,乐正苏准备“收网”了。搬了一块大石头堵住口子。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太阳还没有升起,如水还有些凉,乐正苏也不太在意,猫着腰聚精会神的观察鱼群。 “哗啦——!” 水花四溅,乐正苏扑了个空。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乐正苏越战越勇,于是乎——连续几次扑空。 就算四周无人,乐正苏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她颇为尴尬地东张西望看了几眼,感觉树上的鸟都在嘲笑她。 这样下去可不行,乐正苏站在水里,看着在脚边游来游去的鱼。这些鱼见她站着不动,不一会儿就个个都来咬她的脚了。享受着纯天然的鱼疗,乐正苏心里一片哭笑不得。 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她实在不愿意把衣服脱下来做工具,虽然这个天气太阳升上来,一会儿就干了。但是沾上鱼腥味还怎么穿,这里既没有洗衣粉,也没有换洗的衣服。 乐正苏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用一种看起来很傻,其实还算有效果的办法。她到岸边挑了几块大石头,然后回到小溪里,将鱼群赶到一边,他们聚集在一起。然后举起石头,飞快的用力砸下来。 这一下水花如同炸开了一样,她身上半湿一片。等她把眼镜擦干,重新戴到脸上,平静下来的水面上,已经漂浮着几条鱼。乐正苏大喜过望,连忙把这几条鱼捞起来,放到岸边的大叶子上。 经过一次轰炸的鱼群,惊慌失措的散的到处都是。乐正苏故伎重施,把鱼群又赶到一起,接着又是一块大石头砸下去。有了上次的经验,石头砸下去的瞬间,她立刻把头扭过去。 看着大叶子上的六条鱼,乐正苏心满意足的收手。鱼太容易死亡腐烂,她又没有办法保存,一下子捕太多也是浪费。她把堵住口上石头扳开,让它继续守株待兔。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赶紧回到河边。看着清澈的溪水,水底有不是螺丝,小贝壳。乐正苏分不清蛤、蚬的区别,统一给它们冠名为小贝壳。 这种扇形的小贝壳真的很小,大概新版乒乓球大小。乐正苏虽然不满意,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委曲求全”。她挑挑拣拣捞了几个,却突然发现自己唯一的那一圈石头边上,有一个成年人巴掌大的河蚌,看起来是从上游冲下来的。乐正苏大喜过望,一脚踩在水里,将那个宝贝河蚌捞上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乐地主左手鱼,右手河蚌,身后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她满脸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朝气蓬勃。 到了营地,把鱼扔在阴凉处,用几块石头围住。乐正苏拿着河蚌开始研究,她取了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在河蚌上敲了敲。力量逐渐加大,河蚌表面居然只出现了浅浅的白印。乐正苏既惊喜又郁闷,连忙换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将尖锐的那头对着河蚌砸下去,河蚌应声而碎。 乐正苏连忙扔下石头,将河蚌碎片拿起来看,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手掌大的外壳居然有两毫米厚。挑了一块合适的碎片,乐正苏连忙将里面的蚌肉弄干净。河蚌碎片比较平整的那一面贴在石头上,顺着一个方向开始打磨。 很快的一段时间,河蚌就被打磨出一道锋利的刃。虽然不管从弧度还是大小,包括河蚌壳这种材料本身的坚韧度都不符合一把刀的要求。不过乐正苏还是十分开心,她打算立刻试一试他的新工具。 挑了一条鱼放在大叶子上,一手按着鱼身,一手握着贝壳刀贴着柔软的鱼腹,从上而下用力慢慢划下。划开的鱼腹渗出一点血液,露出里面暗红色的五脏六腑。 乐正苏大喜过望,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连忙将其他几条鱼纷纷开膛破肚。然后将擦干净的贝壳刀小心地放在一边,伸手把鱼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接着用一根竹枝将鱼穿起来。 她先将鱼的五脏六腑用大叶子包好。这种腥味很容易引来野兽,她走了一段路,把这一包东西扔到了河里,希望河流带着它冲远。当然河里的鱼应该会把它吃掉。 接着她回到营地,拎起那一串鱼,想了想又起贝壳刀。乐正苏带着鱼来到溪流边,用贝壳刀在鱼身上各划了几刀。拧着竹枝的两端,将五条鱼浸泡在水中。 她没有吃过这种鱼,不知道有没有毒,虽然有毒的鱼类很少但还是保守为妙。在她的家乡那片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她也知道毒素基本存储在血液和五脏,鱼五脏是不可能吃的,血液也可以通过水流冲洗尽量去掉。 当几条巴掌大的鱼身上被划的面目全非,乐正苏瞧着也差不多了,拎起鱼往回走。 回到篝火旁,将鱼放在干净的大叶子上,乐正苏给火堆加了几根树枝。看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她摸摸下巴。没有油很容易把东西烤焦了,鱼身上脂肪又少出油量又不高。 该怎么搞了? 第50章 前尘 【窝也觉得很麻烦,两篇文章的字数不一样,不得不调整,十分之烦。】 【修改章节必须手动,但窝三次元难免有事,更新时间会有浮动。望看官老爷们体谅】 【心疼一直茫然的看官老爷】 【简单的说,倒数第二章节是最新的!!】 【不用怕多花钱,正文必定更多!!!】 【可以不购买最新章节,只买到当天倒数第二章】 【同时放两篇,大家是不是会茫然,要不然用无关的文章代替?】 把柴火移开,用棍子扒开下面的炭灰,将大叶子包裹好的鱼放进去,一一排好,再用炭灰把它盖上,将火堆移回来。 剩下的两条鱼,则用竹枝穿好,放在火堆上小心的烤。从前烧烤是一种乐趣,重在享受过程而非食物。乐正苏和朋友们在春秋之际,将户外烧烤作为重要的聚会活动。 提前准备好食物,该腌制的腌制,该洗切的洗切。带上烤架炭火,找一处烧烤区,一群人围炉而坐。一手翻着叉子,一手刷着调料。孜然和辣椒粉是少不了,蜂蜜和烧烤酱那也是必备的,还有奇葩的姜蒜汁和巧克力酱。烤鱼的话总是要挤上几滴柠檬汁才有风味。 作为烧烤大神,乐正苏神游天外之际手上还不忘翻动。不一会儿肉食的香味就开始蔓延四周,咽了咽口水,把还差几分火候的鱼放回火堆。 就在乐正苏全神关注着烤鱼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呜呜”。 她开始都没有注意,第二次响起的时候,手里的烤鱼差点吓掉。扭过头看过去,身侧四五米的地方,有一只小狗大小,毛茸茸的小动物。长的像猫又像狗又像熊,反正就是四肢着地的哺乳类动物的幼崽。 对!重点是幼崽,看它身上的绒毛就知道,动物幼崽的毛会比较柔软,成年的动物皮毛光滑油亮。乐正苏看了它一眼,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一看这个幼崽就知道它爹妈不是吃素的。 这熊孩子不知道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是跟它妈跟丢了。反正丢失幼崽的母兽肯定会抓狂,乐正苏几乎能想象到,它妈找来之后自己的下场,就是不知道它妈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看看那只就外表而言,还算可爱的幼崽。乐正苏把它杀了的心都有,没事儿瞎跑什么。她站起来,举起双手挥舞,做出攻击的动作。那小东西果然受了惊,连忙退后几步。还没等乐正苏轻松口气,只见那小东西又往前走几步。 “吓(he)吓,吓吓。”乐正苏拿起火棍,嘴里发出驱赶的声音。那小东西果然吓得转身就跑,乐正苏见它跑了可不敢大意。顾不得其他,放下烤鱼爬上巨石。 她将自己窝里的东西收拾了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她的财产都是随身携带。就是把上面盖着的大叶子卷吧卷吧,这些大叶子既能挡雨又能裹东西,最重要的是可以在上厕所的时候救急用,实在是好。经过两天的暴晒去了水分,还能当铺在地上当垫子。 还有一根防身的棍子,跟棒球杆差不多,拿在手里十分得劲。收拾收拾完,用藤绳把大叶子和棍子绑好。乐正苏跳下巨石,把烤鱼那好。又把下面埋着的三条鱼扒拉出来,这时候才发现手不够用。 用晒软了的大叶子把烤鱼包好,伸手放进兜帽里面。结果手居然被戳了一下,一摸居然是一根黑水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帽子里的。现在她也顾不得了,一并扔回去,又将贝壳刀和没打磨的贝壳也放进兜帽。 从火堆里将三根长而整齐的树枝挑出来,其余的都踩灭。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家当。乐正苏开始逃命之旅。 还没等她走几步,那小东西又冒出来了,简直有一路尾随的趋势。乐正苏想了想,从兜帽里掏出一条烤鱼,打开叶子包裹在手上晃了晃,然后放在地上。 待她一走远,那小东西果然就窜了上去,一把扑在烤鱼上,蒙头开始吃。乐正苏乘机拔腿就跑。 她不敢往下面的林子里去,每天夜里听着动静就知道,里面可有不少富有战斗力的动物。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可以防御野兽的地方。有坚硬的石壁,小小的可以进出的洞口,易守难攻的地形。 她决定顺着溪水逆流而上,瀑布虽然陡峭,但两边大大小小□□的石块,其实还是便于攀爬的。在石山上找一处小洞穴的几率肯定比在树林里高。 而且大概也没有大型动物喜欢在瀑布便活动?哦,不,好像熊喜欢。乐正苏替自己默哀了三秒钟。 踩着一地的石砾吃力前进,走了约二里路,乐正苏后背已经湿透。她思考自己要不要减轻负重,将藤绳和大叶子都扔了,火把是不能扔的。虽然对怪脸人没有用,但驱赶动物应该还算好使。 将东西扔在地上,乐正苏靠着一块石头坐下。太阳已经升起,估计九、十点的样子。觉察到时间,乐正苏更感觉饥肠辘辘,连忙从脱下卫衣,兜帽中取出食物。乐正苏的肚子几天没进油水,又一路逃命,堪称颠沛流离。这会见着没有如何调料的烤鱼,吃在嘴里居然也是鲜美异常,都快感动哭了。 乐正苏正埋头吃得不亦乐乎,就感觉有什么在蹭她的腿。凉气从后脊梁骨窜上来,移开手里捧着的大叶子,目光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 “怎么又是你啊,要是这会你跟我签订契约,我立马把所有的鱼都给你,天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乐正苏翻了个白眼,把鱼头掰下来扔给它。 小兽当然听不懂她说什么,见有食物连忙低头去啃。可这种鱼头小又没有肉,它嘴里的乳牙根本咬不动,舔了几下就放弃了。扬起脑袋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望着乐正苏。 “别看你现在耍宝卖萌,你妈把我咬死了,你照样跟着后面喝血吃肉。”乐正苏拎起鱼尾,把残渣剩饭扔给它。 前面道路陡然一变,突兀的拔高许多。安这东西那小短腿,肯定是爬不上去的。乐正苏见状信心大增,将卫衣扎在腰上,拿起插在一旁的火把和地上家当,信心满满的往前走。 那是一块极大的巨石横在整个山涧中间,年复一年的冲刷之下,只中间形成一个大洞,溪流顺着石洞而下。巨石的一边是茂密复杂的竹林,一边是陡峭的悬崖。 乐正苏倒是希望可以从竹林走,绕过这块巨石。但这一段溪流十分湍急,她不确定自己能安全度过,一旦在水里摔倒后果不堪设想。而且目测那边的竹子也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 只能寄希望于爬上这块巨石,从而越过去。 望着两米高的巨石,乐正苏摸着下巴想了想。爬不是没办法爬,两米多高,她垫脚一跳,手也能摸到上面。关键是怎么安全的爬上去,她手臂的力量是没办法维持引体上升这个高难度的动作的。 想清楚之后,乐正苏开始堆石头。圆圆的不要,只要扁扁的。要说山里的石头,最多的就是圆圆的。因为经过水流的冲刷,顺着山顶一路滚下来,基本都打磨圆了。 扁扁的石头不多,太大的她又搬不动。堆了半米高,在乐正苏看来已经是极限了。接着她把藤绳拿出来,绑上石头。这期间,那小兽仔一直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乐正苏不小心还踢了它两脚。那玩意跟球一样,一咕噜的滚出去,之后又立马跑回来,弄的乐正苏心烦意燥,伸手狠狠的揉了它一下。 结果,小兽仔更欢脱了。 绑着石头的藤蔓飞出去,落在巨石那边。乐正苏抛的方向,是对着溪流另一边。然后慢慢拉扯藤蔓,让它在巨石上缓缓移动,以期它能卡在一个石缝里面。 等藤蔓移动到石洞上面的时候,乐正苏手上一顿,拉不动了。她心里一喜,又试了试,石头一个轻微的移动之后,死死卡在石缝里面。 其实这样斜着很难借力,但又总比没有强。乐正苏踩着石堆把家当都放上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巨石表面,然后将石堆往藤蔓的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深呼一口气,小心的踩上石堆,伸手摸索到一块凸出的地方抓住。 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扒着凸起的石头。右脚慢慢的一道刚刚寻找到的巨石上一处凹槽,然后有力一蹬,左脚翻上巨石。小半边身体趴在巨石上,乐正苏重重的喘了一口,贴着巨石慢慢移动身体。 还好经过长年累月的水流冲刷,巨石的菱角还算平滑,只是磕着痛而已。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乐正苏整个身体终于可以趴在巨石上了。精疲力尽的低喘着,看着下面黑漆漆的小眼睛,她笑着摆摆手。 趴在巨石上休息了一段时间,回过力气的乐正苏一跃而起,打算新的征程,最好今天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洞穴。把藤蔓、火把之类的都移到巨石的另一边。乐正苏思考着自己该怎么下去。 她站在巨石上居高临下,一览前方,整个人都愣住了。 真正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大脑中一片空白。她恍惚的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迅速带上眼镜,上前几步,仔细看了又看。 震惊之后是狂喜,乐正苏甚至忘了刚刚的打算,整个人直接从两米高的巨石上跳了下去。一跃而起,毫无犹豫。 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之后,飞快的站起来冲过去。 因为,溪流边倒着一个人。 乐正苏是一个闲得住的人,能宅,能死宅。只要有时间,哪怕几个月不出门都没事。便捷的网络可以完成一切,和朋友聊天、玩游戏、看小说、看电影、购物、订外卖...或者带上3d眼镜,来一场不用走的旅行。 这一切的前提都介于网络社交的无障碍。而在这荒山野岭的野林子里,面对野兽、空寂、无知的危险、无望的未来,乐正苏自问强大的内心也时刻濒临崩溃。 现在出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身形正常,穿着布料的衣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 乐正苏冲到那个人面前,看背影是个女孩,不知道什么会昏倒在这里。乐正苏舔舔嘴唇,仔细看看她手背的皮肤,苍白但没有腐烂的迹象。小心的伸手搭在女孩的手臂上,慢慢将她翻过来。 乐正苏眨眨眼睛,有些吃惊,凑过头去仔细看了看。 身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乐正苏二次元的女神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此刻,乐正苏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外貌而言,除了略显稚嫩之外真是无可挑剔。 “这小孩,长的真好看,基因太好了点吧...” 据说在称赞外貌的时候,实在挑不出优点,就会说——“你很有气质。” 乐正苏以前不同意,现在更是坚定否决。 “不会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神仙吧?”乐正苏难以置信的说。 脖间精致的饰品,宽大的白袍,腰间的系带挂着奇怪的东西,好像是个玉琮。没有血色的面孔,干裂的嘴唇,一侧的脸颊甚至被石头压出一个红色的印。不管如何虚弱狼狈都无法掩盖,那种高贵禀然的气质。 “咦!”乐正苏突然一惊,拿起她的手。十二三岁的女孩,手腕纤细的很。最奇怪的是,只见她右手手腕内侧脉搏跳动的地方,居然像是镶嵌了二块玉石。外边一圈圆的,里面一块方的,互不相连。摸上去平滑一片,毫无异常。 女孩发出一声轻哼,眉头微蹙。 乐正苏吓了一跳,连忙把她的手放下。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 “你...好。”乐正苏连忙说,然后又迟疑的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对方没有反应,而是勉强支起身体。乐正苏连忙上前扶住她,女孩一抬眼,那双星空般深邃的眸子正对着她。吓了乐正苏连忙松开手。 她也不好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人家,就蹲在对面。指了指自己,介绍道:“乐—正—苏。”然后又指了指女孩。 祀琮按了按眉心,独自启动这样繁复强大的阵法对她来说的确太过勉强。她摊开掌心,这种副作用在密文曾有记载,她并不吃惊。倒是眼前之人,出现的实在让人不解。 一个怪异的人,似乎不属于这片大地,祀琮凝视着对方,但看起来至少是良善无害的。看见对方指着自己,祀琮启唇道:“祀琮。” 乐正苏见她开口说话,很是高兴,虽然语调怪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好歹看起来智商没问题,能沟通的不是,声音也好听。她笑眯眯的,跟着重复那个音调:“四中?四种?四从?” 虽然灵力枯竭,但还是能感知对方似乎理解错了,祀琮抬起手,指向头顶的天空:“祀。”天神称祀,地祇称祭。又指了指腰间的玉琮:“琮。” 乐正苏跟着一抬眼,差点被太阳闪瞎了。不过她这次算听清平舌音和翘舌音的区别,四?祀?寺?天读si?玉琮她是知道的。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难不成是个祭祀?她点点头:“恩,你好,祀琮,我叫乐正苏。”又指了指自己。 祀琮微微颌首,轻声道:“乐正苏。” 居然字正腔圆,乐正苏惊喜过望,连忙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是本地人?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怎么才能出去?”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只见祀琮微微摇摇头。 乐正苏傻眼了,咽了口唾沫,垂死挣扎的问:“你听不懂?”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乐正苏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祀琮已经缓过劲,勉强支起身子环顾四周,从腰间行囊中掏出一块半透明的东西,摊开在手上一看,和预计的地点偏移了不少。她收起地图,欲起身站起,却没想到腿脚无力,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好乐正苏扑上来扶住她。 “松开。”祀琮看着环绕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轻斥道。 乐正苏听她说了一句什么,以为是谢谢之类,连忙下意识的回答:“没事,不用谢。” 说着她站起身,揽着祀琮往自己身靠。这小孩刚到自己下巴,腰细的很,瘦瘦单单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乐正苏更加不放心了,连忙把祀琮抱在怀里。 祀琮一阵头晕目眩,见她如此连忙抬手抵着。只是她全身乏力,眼前发黑。手碰到乐正苏的肩膀,好像是无力的扶着。 乐正苏听她低声一句,好像更刚刚差不多。心道这孩子看起来特别有距离感,人倒是十分礼貌。 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块平整的地方。弯腰伸手勾住祀琮的双腿,将她一把抱起。快步走过去,在一块大石头边把人放下。扶着祀琮的肩膀,让她背靠的石头坐,免的无力又摔倒。 “你在这儿消息一下,我去把东西拿过来。”刚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去腰上的衣服,她把兜帽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一边,将卫衣盖在祀琮身上。虽然这会太阳特别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冰凉凉的。乐正苏琢磨这估计是体质太差,而且这块地方背阴靠水。 将人安置好,乐正苏赶紧往巨石方向走,这时候才感觉到膝盖疼,估计是刚刚跳下来的时候受了伤。扭头看了一眼依靠着石头的祀琮,苍白的面孔,紧抿的嘴唇,相比较而言自己身体真是棒棒的。 放在巨石上的三根火棍,有两个燃烧到石头,自然熄灭了,还有一个顽强的坚持着。扯下藤蔓大叶之类所有的家当,包括那两个熄灭的树枝,乐正苏飞快的回到祀琮身边。 见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乐正苏一边忙活一边说:“你先休息一会,我弄点吃的给你。这鱼可香了。”说完想起对方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 于是指了指在摆弄的篝火堆,又指了指一旁那三分大叶子包裹的鱼。做了一个吃饭的东西,然后指了指祀琮。 这样清晰明了的动作,祀琮自然立刻明白她意思,未等她反应,乐正苏就忙活开了。一边忙活一边嘀咕,好像三年没和人说话一样。仗着对方听不懂,什么都敢说:“祀琮小朋友,你长这么好看,以后求亲的人可能把你家门槛踏平了。话说你怎么到这地方的,不会是逃婚吧,古人好像十二三岁就可以结婚了。” 祀琮略微眯起眼睛,她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作为灵巫,她有着感知天地的能力。即便现在灵力溃散,但她还是能略微感知到对方话,似乎不是特别让人愉快。 乐正苏见祀琮闭目养神,连忙闭嘴。手脚也放轻许多,生怕惊扰了人家。 用小石头围了一个圈,将大叶子包裹的鱼放进去。用一块扁平的石板放在小石头上,接着再上面生火。这样闷熟的食物,会最大限制的保留其中的汁水。只不过时间比较久一点,但这些鱼已经半熟了,到也不怕。 乐正苏将火堆弄好,就走到溪流边。三条鱼一个人还好,二个人肯定不够吃的。何况看祀琮那样子,虚弱的很,不补不行。 可惜,天不从人愿,这附近的溪流湍急不说,因为河道窄小水还深。乐正苏往前了几百米,到是发现之前吃过那种甜山楂树。这棵树很高,她折了一根树枝,使劲敲到,果子砸了她一脸。 “祀琮,我带果子回来了。这果子可甜了。”乐正苏乐呵呵的跑过来,“我到河边洗洗,一会那给你吃,你等着。” 把洗干净的甜山楂果放在大叶子里,乐正苏将它捧到祀琮面前。见她不吃,乐正苏拿起一个果子,张开嘴,做了一个吃的动作。然后把果子扔进嘴里,嚼吧嚼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祀琮见她吃颗甘柤果居然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实在不解。甘柤树易生长,到处都能成活。果子虽然有甜味,但沙软口感差。她虽知道也尝过,但因从未有人进贡,到是很少吃。 见面前之人十分卖力,祀琮到也领情,取了一颗放在嘴里。乐正苏见她吃了很开心,将大叶子做的果盘放在她身边,方便她取食。 此刻火堆已经烧了一会,乐正苏连忙起身到身边找柴火。这地方杂草丛生,但树很少,草又不经烧。她只能往岩壁上攀爬,折了些小灌木。 “一会吃了东西,我去前面探探路,不过你身体不行,今天估计要在这里过夜里。要是不远,我们就过去。要是远就明天再说。我多弄点树枝,把火烧了旺旺的。”乐正苏坐在祀琮身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一股脑的把计划都说。 其实她压根没指望祀琮什么,反而觉得自己肩负重任。满心盘算着怎么找个好地方,能让身边的小孩好好休息,多吃点。 “你看对面的竹子,回头我弄个竹筒,给你煮汤喝,这河里的鱼煮汤肯定特别好喝。所谓‘鲜’,就是鱼加羊,今天先吃鱼,等以后我肯定能弄羊肉给你吃。” 第51章 防盗 一抹浅绿从枯棕的树皮里探出,嫩叶临风袅袅,枝上雪痕犹在。 雪水蜿蜒而下,叮叮咚咚。 尖耳的猕猴听见人声,一勾榔梅树枝荡远。凤头鹰栖在空旷的枝头,看着毛茸松鼠探出脑袋东西张望,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尾巴蓬松一抖,窜到树干上跑来跑去。 树枝一颤,残雪抖落。 一只被遗落的幼兽崽子,刚刚挣扎着从树洞里爬出半个身子。从天而降一簇雪,顿时头上一凉,吓得它绒毛炸开,吼叫一声—— “呜呜。” 秦孤桐闻声弯腰查看,拂开枯枝,伸手拎起一团毛球,乍喜而笑,递到萧清浅面前献宝:“清浅,快看!一只野猫崽子!你要不要摸摸,软软的。” 萧清浅凝视她灿若阳光的笑颜,瞥了一眼缩成一团的狸豹幼崽,伸手碰了碰它的爪子。 小东西被拎着后颈皮,全无反抗之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耳朵一抖,张嘴奶声奶气的叫唤一声。 秦孤桐十分喜欢,捏捏耳朵碰碰鼻尖,拎着它晃了又晃,方才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树洞:“乖乖不要动,等你娘亲回来接你。” 萧清浅看她弯腰对着树洞的狸豹幼崽不住说话,笑意涌现眼底,骗她道:“它娘亲不会回来的。” 秦孤桐一愣,满脸不解。到处张望一圈,不见异常:“啊?周围没有搏斗痕迹,虎毒尚且不食子,它娘亲怎么会把她扔下?” “野猫多是夜间出没,且一胎多子。”萧清浅的话,半真半假,“如今白日,岂会不在穴中?多半为躲避强敌,仓促离开,只来得及带着其他幼崽,留下这只。” 秦孤桐不疑有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哪它应该还会回来吧?” 萧清浅微微摇头:“只怕不会,野猫警觉,不会回到危险之处。” 秦孤桐闻言不由担心起野猫崽子能否活下去,盯着树洞里看了又看。又顾忌两人赶路,带着个动物终究不便。一时拿不定主意,满脸挣扎犹豫。 萧清浅看她这模样,不由怜爱更甚,缓缓开口道:“不若带上,到山下送给农家也好。” 秦孤桐欣然同意,立刻伸手将那小东西拎出来。扳碎肉渣,喝着水喂了些。又砍了一节竹筒,让它放进去,挂在腰间。 两人一猫,继续上路。 山中数月,不知天上人间。 半月前,叶隐子说:虽积雪厚冰犹满涧谷,然而太和宗外已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是时候准备离开。 秦孤桐与萧清浅要往太和城,狗毛心忧兄弟家眷,仗着水性好,执意要渡江。秦孤桐与他一起取了些宝藏做盘缠,便分开各奔东西。待回她到太和宗,叶隐子已经去向不明。 秦孤桐携萧清浅,收拾行李离开太和宗。太和四山环抱,密树森罗,蔽日参天。两人沿着溪流而下,仗着轻功穿林过山。 待到暮色来临,山野才稍见宽阔平缓。 萧清浅见不远处有炊烟腾腾,指给秦孤桐看。秦孤桐定睛瞧去,果然有缕缕白烟,映着天际五彩斑斓的火烧云,那一缕白烟真不显眼。 秦孤桐本想避开,转念一想,终究要下山见人,不如先探探情况。以自己与萧清浅的身手,纵是遇到不死狱的杀手,也能应付。 她让萧清浅稍等,自己先去一探。到了白烟处,只见是一位愁眉苦脸的老者。老者头缠黑布,身穿藏蓝短褐,脚踏芒鞋。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里面是一些黄花三七、文王一支笔之类草药。 火堆上放着一个瓦罐,老者正低头搅拌。闻声抬头,见到秦孤桐悄然而来。老者惊得站起来,咿咿呀呀叫嚷半天。 秦孤桐从树后一步迈出,刚要开口。见老者突然失心疯一般,也是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一礼,安抚道:“老人家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老者这时也回过神,操着生硬汉话:“泥...姑娘,泥岔。” 秦孤桐听得似是而非,料想自己在湘楚一带,这老者可能是书中所说的武陵蛮。她抱拳一礼,微微欠身,算作回应。 老者也是一拱手,上下打量她半响,搓搓手,不知所措道:“厄阿毕兹卡,泥怕卡?泥切西日?土逆恩格列恩且?咳,泥,从怎么...什么来的?” 秦孤桐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可比小野人还难沟通。一老一少,连说带比划。秦孤桐总算知道,老者叫地额额,住在山下某村中。他儿子不知为何受伤,老者此番是山上采药的。 秦孤桐只说两人是在山里迷路。老者也不起疑,邀她们一起吃饭,将瓦罐里的豆饭分给她们。豆饭是此地特色,用包谷面掺绿豆、豌豆,伴着酸菜腊肉。 冰雪封山,翠微子送来的食物哪里够四人吃。只得打猎充饥。秦孤桐吃了数月的肉食,此刻捧着米饭,闻之口水溢出。她将米饭递给萧清浅,从包裹里取出岩驴肉干分给老者。 岩驴是种羚羊,头有双角,生活于险峻的悬崖峭壁之间。善冲撞,能跳跃,灵敏异常,是难得的美味。 在太和宗时,叶隐子开始让秦孤桐赤手捕捉,后来束缚她双手。秦孤桐曾被岩驴顶下山崖,引以为耻。后来发泄般,三人连吃一个月岩驴。 老者咬了一口烤熟的风干岩驴肉干,柔韧酥脆,鲜美醇厚。越嚼越香,老者大为赞赏。 秦孤桐微微一笑,低头弄了些肉汤,将狸豹幼崽放出来。看它吃的呼次呼次,便对萧清浅笑道:“贱名好养,就叫好饿吧。” 凡是她开口,萧清浅从未不允。点点头,将只吃了两口的豆饭递过去:“略酸,你吃。” 秦孤桐疑惑的接过竹碗,尝了一块,颇为遗憾的说:“味道尚可,清浅你不好酸口?那可要错过好多美味,酸笋、酸汤鱼、酸豆角、乌梅排骨.....” 萧清浅一一记下,替她将碎发掖到耳后:“见你吃饭,便觉胃口极好。” “哼,别当我听不出,你笑我饭桶。”秦孤桐边说边吃饭,三两口就吃完。接过萧清浅递来的手绢,意犹未尽的说:“饭桶就饭桶,下山一点要大吃一顿。” 一旁的老者似乎听懂这句,笑呵呵的说:“泥们,去牙直嘎,完...家,逮饭、逮肉、逮酒。” 秦孤桐听出老者邀请之意,含笑点头。心中却想着,如何下山之后绕过村子,直接入城。 她如今不比刚出江湖那会,心中警惕的很。知道就算村民淳朴,但山村山寨太过封闭,她与萧清浅两个外人一去,必定十分扎眼。 不管是不死狱还是迦南殿的人,只要有心打听,立刻就能知道两人踪迹。而大城镇,每日出入人流复杂。两人稍作打扮,行事低调,在城中极易隐蔽。 秦孤桐拿定主意,直接前往太和城。只是不知太和城离此地还有多远,要绕过几个村子。她有心太和城有多远,如今跟翁家形势如何。又不像直接开口,便顺口问起老者儿子伤势。 这一问,老者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秦孤桐半蒙半猜,大抵听明白:老者村子在下游,上游有个村子,两个村子经常因为水的事情打架。如今开春,正是需要河水浇灌田地。上游的村子关闸蓄水,老者儿子就带着村民去理论,结果被对方请的高手打伤。 秦孤桐不由叹气,摸摸怀中的好饿。看着抹眼泪的老者,心里百感交集:“从前翻书,总见富豪乡绅带着武夫打手欺凌百姓。如今武夫打手变成乡绅,还是一般。” 萧清浅道:“以权谋财,以武谋财,本无区别。” 老者不住叹气,沮丧道:“寨子里个,木钱,请火色高手。完娃宝,最火色,腿坏了。” 秦孤桐猜他说村里没钱请厉害的高手,他儿子是村里最厉害的,现在腿断了。她闻着心里不安,对萧清浅道:“从前有官府衙门,虽难免官官相护,再不行还有天子。就是皇帝昏庸,也能骗自己天子是被蒙蔽的,百姓总觉还有个盼头。如今...唉。” 萧清浅侧头望着她,宽慰道:“如今有秦少侠。我们下山去看看便是,所谓高手,想来不过是乡野武夫。” 秦孤桐摇摇头,靠着她身边低声嘟囔:“我知道,我只担心,我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我们走后,万一对方报复,岂不更糟。” 萧清浅见她如今想得更远,思虑更重,心中怜爱万分。伸手环住她腰肢,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要先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秦孤桐只觉耳朵微痒,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心中不知所措,只顾点头。偏头见萧清浅枕在自己肩上,香腮雪肌近在咫尺,不由暗暗感慨:清浅真是侠骨丹心,不像我还担心暴露行踪。左思右想,拿不到主意。 她却不知,萧清浅是知她若不管,必定心中不安。于萧清浅而言,何须忧虑,以杀止杀最是有用。杀一人不服,杀十人。杀十人不服,杀百人。 既持剑,必染血。 欲救人,必杀人。 然而这些话,她自不会对秦孤桐说起。 指尖拂过霜华剑,微凉的寒意与秦孤桐身上透出的炙热,相得益彰,让萧清浅心中无畏无惧。 第52章 防盗 在林中小歇一晚,第二日地额额又采了两三株草药,便带着秦孤桐和萧清浅两人下山。 林中南行二十余里,过山涧,越石梁,天气渐暖。 又复行十余里,穿过山坳。一条山路出现眼前,两侧桃李缤纷,山花夹道。秦孤桐站在山坡上,举目远眺。一片尖顶的吊脚木楼,炊烟习习而上,似乎可以听见犬吠嬉闹之声。 地额额指着那片吊脚木楼,笑道:“...竹寨子,泥们望,落个完家,走,逮饭逮肉。” 人言看山走死马,果真不假。村寨瞧着在眼前,然而山路十八弯绕,又过一个时辰,方才下山。还未到村口,就听见隐约哭闹怒骂声。秦孤桐心中正诧异,就见地额额骂了一声,迈开步子狂奔而去。 秦孤桐与萧清浅对视一眼,两人默默跟上。 地额额老当益壮,健步如飞。沿着坑洼不平的石板路连走带跑,竹篓里的草药都颠落在地。 秦孤桐将地上的草药一一捡起,与萧清浅不紧不慢跟着地额额来到村口。村口地方不大,里三层外三层拥挤着许多村民。 然而一眼可以看出,此刻两方势力对峙中。一边头缠黑布是竹寨的村民,一边穿着打扮似汉人。两边旗帜鲜明,皆是青壮,扛着锄头钉耙,打仗一触即发。 “你们堵着也没用,活着把人交出来,死了把尸体抬出来!” 口齿清晰的汉话,听得秦孤桐眉梢微皱。 地额额大喝一声,人群纷纷侧目,竹寨村民见他神情振奋,纷纷让道。 汉人那边被他一惊,回过神挥动铲锹木棍威吓,嘴里骂骂咧咧:“老东西吼什么吼,也不看看谁在这!” “好腻歪了你!再吼一声试试!” “就这老东西,今天把他一起收拾了。” 秦孤桐望着地额额瘦偻而挺拔的背影,再看看那群‘义愤填膺’的汉人,心中又羞愧又恼火。她示意萧清浅留在树后,自己大步走上前。 这边汉人人群也分开,走出一个健壮青年。浓眉大眼,器宇轩昂,身穿青衫,腰挂长剑。他没瞧地额额一眼,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秦孤桐。 众人目光陆续落在秦孤桐身上,见她背着两个包裹,腰上钉钉挂挂许多零碎,一时之间也摸不准。 “这,难不成是走货的货郎,哦,货娘...” “别瞎说,瞧见腰后面那把刀没?” “肯定是竹寨请的高手!这老东西!” 此言一出,汉村竹寨两边都炸开。 竹寨里早有一个少年跑到地额额身边,将事情讲给他知晓。地额额闻言眉头挤出川字。扭头看了一眼秦孤桐,对着那青年咕噜咕噜几句。 那青年显然不懂,好在旁边有人翻译道:“他说,这件事情他们有不对,但也我们欺人太甚。他愿意出资将水闸修好。” 青年瞥了一眼秦孤桐,扬扬下巴道:“问问他,后面那女子是谁?” 他声音虽不响,秦孤桐却听得清清楚楚。她面沉如水,闻言心中不屑。目光扫视那青年,礼貌一笑:“阁下何不直接问我。” 那青年未料到她耳力如此,连忙拱手行礼:“女侠莫见惯,在下周绍成,并无恶意。” 地额额身边的少年冲着他撇嘴,高声喊道:“那是我爷爷请回来的客人!” 周绍成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不佳。对着秦孤桐挤出些许微笑,口气听上去十分诚恳:“这地方的事情,说来话长。女侠还是不要多管,他所出金银,在下双倍奉上。” 秦孤桐暗暗一哂:这是将我当做叫花子?倒是平生第一次。 她态度随和,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却不知阁下身价几许,我出三倍之价。” 谈吐从容清雅,言辞情真切切,然而挑衅之意却溢于言表。 旁人或听不懂汉话,或听不出讥讽,周绍成却是一丝不漏,听得明明白白。他顿时拉下脸,口气不善的冷哼一声,腰间宝剑跃入掌中。 秦孤桐岂会畏他,抬手握住横刀。 周绍成低喝一声,身形一晃,冲到秦孤桐面前。他无心杀人,只想搓一搓秦孤桐的锐气。手上剑虹如辉,招式不断,却无杀意。 秦孤桐脚步不动,侧肩偏头,连续躲过数招。这是叶隐子传授的三清登仙步。 三清登仙步不似八卦步、四象步等重步伐口诀。它更偏重身法,避让躲闪皆在毫厘之间,绝不多有一份力。便如秦孤桐此刻,脚步轻移,身形微晃,动作如云似烟,轻盈飘逸。 周绍成本意是在这美貌姑娘面前露一手,谁料一连数招,连秦孤桐衣角没有沾到。他越发着急,招式凌厉起来。 秦孤桐见他剑招式,却是眉头微微一蹙。心中一动,抽刀出鞘。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打的围观众人眼花缭乱,提心吊胆。 一连四五十招,秦孤桐心道差不多了。刀尖一挑,划过周绍成袖口。她立刻收到入鞘,拱手道:“承让。” 周绍成猝然不防,举着剑一脸无措。他望着袖口的裂口,嘴角蠕动数下却也没说话,收剑入鞘,冷着脸甩袖离开。 他一走,跟着他来的人皆是惊惶无措,避瘟神一样绕开秦孤桐,乌压压的鸟散而去。 他们一走,竹寨山民齐声高呼。簇拥着秦孤桐,好似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 寨子里犹如过节,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地额额家前的空地堆起火堆,不知谁带头吹起咚咚喹,跟着便有人击鼓鸣钲。 秦孤桐推辞不得,拉着萧清浅坐在尊位。她一个劲的摆手,还是挡不住山民们热情,连灌七八碗糯米甜酒。 “阿姐,我敬酒你。”说话的是地额额的孙子洛伊。洛伊汉话说得极溜,一直跟着秦孤桐,给她做翻译。 秦孤桐本有心事,如今看着山民们灿烂的笑容,心中也放下忧虑。她拿起陶琬,与洛伊碰了一下碗,一口饮尽,笑道:“小孩子少喝些。” 洛伊用袖子抹了抹嘴巴,干净清澈的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秦孤桐,小声说:“阿姐,你能教我武功吗?” 秦孤桐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此刻正好竹寨的村老来敬酒,秦孤桐连忙站起。听着听不懂的夸奖,秦孤桐连饮下三碗酒。等她落座,洛伊已经不知跑去哪。 竹寨的少男少女们披五花被锦帕首,围着火堆唱跳舞。男女相携,翩跹进退,气氛热烈欢闹。秦孤桐瞧舞姿怪异,便指给萧清浅看:“清...浅,你看。果然,果然十里不同...百里...不同俗。” 萧清浅见她双颊胭红,心知她已醉酒。也不管满座人,扶着她站起,口中回应道:“此是摆手舞中的酒会舞,方才的是军前舞。” 秦孤桐晃晃悠悠,嘴里嘟囔道:“清浅...你好生厉害,天..文地理......怎么这么多人...你...两个...” 洛伊晃晃手,担忧道:“阿姐,你醉了,我送你们回房。” 山民们本还要劝酒,见她真醉。一旁的萧清浅面如寒霜,纷纷让道一旁,谁也不敢开口挽留。目送着洛伊带着两人往吊脚楼里走去。 洛伊推开门,萧清浅扶着秦孤桐走进去,侧头道:“不送。” 洛伊只觉这仙女一般的姐姐,必定十分厉害。虽没见她出手,但自己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连忙胡乱点点头,低着脑袋快步离开。 萧清浅浸湿丝帕,微微拧干,轻轻擦拭秦孤桐的脸颊。突然手腕一紧,被她握住。 秦孤桐裂开嘴角,笑盈盈的唤道:“清浅。” 萧清浅隔着丝帕,揉揉她的脸。秦孤桐咧嘴而笑,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求饶道:“清浅我错了,不该骗你。可实在没法子,那些老人家,年纪比我爹还大。说话我又不懂,想不喝都不行。” 萧清浅揭开丝帕,见她面色绯红,娇艳欲滴。睫羽微垂,轻颦浅笑:“不曾怪你。” 窗外山民们联袂行歌,热闹欢快。秦孤桐心中却没来由的酸涩,不知她为何皱眉又笑。欲问还休,起身盘膝坐在竹床上,清清嗓子道:“今日那个周绍成,使的是太和宗的功夫。” 萧清浅早已看出,只她对此并不在意。秦孤桐此刻说起,必定心中惦记许久,她便顺着问道:“阿桐以为?” 秦孤桐按按眉心,忧虑道:“叶隐子师傅不必说,我见翠微子前辈谈吐举止,也绝非欺凌弱小之辈。这周绍成若不是背着师门行恶,会不会.....” 她一时想不起来,急得直皱眉:“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太和宗的对头。” 萧清浅见她着急的模样,只觉有趣可人。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方才提醒道:“翁家。” “对!翁家。”秦孤桐击掌而笑,侃侃分析,“十有*,翁家找人假毛太和宗门人,四处惹是生非。败坏太和宗的名望,好以此为借口打击太和城。” 萧清浅微微颌首,赞同道:“未尝不是如此,我们当尽早前往太和城。” 秦孤桐点点头,穿上鞋起身洗漱。 梳洗完毕,刚将外衣褪下,就听“吱吱咔咔”的声音。走过去一看,好饿正扒着竹筒要往外爬。秦孤桐脚尖一点,将它推回去,俯下身子教育道:“夜里可别折腾,否则我将你扔出去。” 萧清浅坐着床里,拥被斜枕,静静凝视着她。看秦孤桐与好饿你来我往,人语兽语讨价还价。 “好了好了,明天给你找点奶,你乖乖睡觉。”秦孤桐安抚完好饿,功成身退的往床边走,嘴里还数落,“真是的,晚上的肉汤吃得不是挺欢。” 萧清浅仰头望向她,领口松动,风光隐约。秦孤桐连忙移开目光,做贼心虚办掩饰的揉揉脸,清咳一声:“这山中甜酒后劲真大,我这会脸色还发烫。估摸要一睡到天明,谁都叫不醒。” 萧清浅慵起纤手,轻拍床铺。 秦孤桐摸摸鼻尖,乖乖掀开薄被躺进去。 一夜无话,还未到天明,秦孤桐就让人给吵醒。 第53章 防盗 秦孤桐困倦迷茫的睁开眼,见萧清浅鬓云微乱,香腮如雪。窝在自己肩头,睡颜乖巧。她喜不自禁,偏头轻轻一吻她额角。 萧清浅鼻翼翕动,芙蓉绣面蝶翼展,半睁开眼望向秦孤桐。似梦似醒,眼底眸光隐隐流转。 纵是无情也动人。秦孤桐心里一叹,笑道:“你且再睡会,我出去看看。” 她昨日饮了酒,此刻开口说话,音色低哑。萧清浅轻哼一声算作答应,伸手摸摸她脖颈。 红酥玉手,指尖纤纤,轻轻蹭过肌肤。带着微微痒意,秦孤桐展颜而笑,开口宽慰道:“无事,不过是昨日多......” 温软的指腹摩挲着喉间软骨,只在一瞬之间,秦孤桐脊骨窜起一片寒战。头皮酥麻,心痒难揉。她面红耳赤,眼乱心慌,一把抓住萧清浅的手腕。 秦孤桐重喘一声,与萧清浅目光一触,见她双眸清澈见底,而自己心中□□情动,顿时全身生颤。 此时,屋外喧哗声已近。秦孤桐顾不得解释,翻身下床。飞快穿好衣物,鞠水胡乱漱口,擦了一把面。 推门而出,见吊脚楼下围着许多人,个个带刀挂剑。只怕若不是地额额带着挡住,来人就要破门而入。 秦孤桐心绪不稳,见状不由眉头紧蹙,火气腾腾而上。她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目光如炬,缓缓扫视一圈。 楼下突然鸦雀无声,秦孤桐见众人皆望向自己,软下眉眼,抬手抱拳,微笑开口:“诸位扰人清梦,却不知为何?” 火把光芒摇曳,众人仰视,见她眉眼生辉,气度不凡。就在众人震惊之时,有个身影趁机挤上楼。秦孤桐猝然不防,被他一把抱住。 秦孤桐抬手按在他肩上,就要将他推开。猛然听他喊道:“姐姐!” 这没头没脑的一声,秦孤桐真是不知所以。刚要说话,心中一动,定睛打量眼前少年一眼,顿时惊喜万分:“小...不忘!” 不忘高兴的不知所措,抱着秦孤桐的手臂一个劲的傻笑。 秦孤桐本想去太和城寻他,不料提前在此遇见,顿时喜出望外,伸手捏着他的脸颊一扯,感叹不已:“半年不见,长高不少。我看看,嗯,衣服不错。青衫长剑美少年,不错不错!” 不忘听她夸奖,连忙笔直站好,咧嘴笑着说道:“我听周师兄说起,心里就料定,一定是姐姐!果然没错!” 秦孤桐这时才发觉,他头上衣服半湿,透着霜露凉意,想必是从太和城连夜赶过来的。平生首次体会到故人重逢的喜悦,秦孤桐心中感动,轻声责怪道:“何必急这一时,你看你麻烦多少人。” “才不麻烦呢!”不忘连忙摇头,拉着她指向楼下,口中欢快异常:“周师兄,董师姐,我没骗你们吧!真是我姐姐。” 秦孤桐听着他炫耀的口气,实在不忍打断。望向一旁的地额额,刚想开口,瞥见他身侧的洛伊。这个跟不忘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此刻紧咬牙关,脸色沉郁。一触到秦孤桐的目光,猛地往后一缩,紧接着昂扬着脑袋瞪着她。 周绍成性格率直,又喜欢秦孤桐,不然不会大半夜跟着不忘来到竹寨。此刻见真如他所言,顿时也是喜上眉梢,连忙招呼道:“不麻烦不麻烦。没认错就好,不忘,你帮你姐姐收拾行李,我们走吧。” 秦孤桐闻言一怔,心中思量:这人是没真傻还是假傻?瞧他神情也不似做伪。这男子也是心大,我怎能一走了之。 不忘先前已从周绍成嘴里听说,秦孤桐向着竹寨。他虽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察言观色’、‘人情世故’。但不似周绍成表面大大咧咧,心里糊里糊涂。不忘脑瓜清明,心里一片透亮。依照他姐姐的性子,既肯吃人家一口饭,就要掏心掏肺报答。 “姐姐。”不忘扯扯秦孤桐袖口,“周师兄快人快语,你别生气。主要是这竹寨前几年欺人太甚,周师兄看不惯才出手的。” 他一开口,秦孤桐顿时一惊,抬眼扫过众人。明知有些事该避开人群,私下商量。可转念一想,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既是大家的事,何不敞开说。 洛伊见秦孤桐沉吟不语,似乎相信了不忘的话,顿时气鼓鼓的低吼一声:“你胡说,汉人最狡猾。” 不忘在山野长大,最是敏锐,一早注意到他。此刻闻言冷哼一声,手就往腰间探去。 秦孤桐低斥一声:“不忘。” 不忘连忙缩手,洛伊双眸一亮,对着秦孤桐灿烂一笑。末了,对着不忘得意的扬扬下巴。不忘一双狼眼冷冷一蹬。 秦孤桐此刻可没闲情管两个少年,她微一沉吟,对着周绍成道:“周兄,你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真是缘分。来日有机会,我定要敬周兄一杯,谢周兄宽宏。” 周绍成闻言一喜,正要搭话,就听秦孤桐又说:“你我江湖儿女,自不介怀这琐事之事。只不过,如今两个村子这般...太和宗是名门正派,我们可不能落人口舌。不如两边坐下好好谈谈。有周兄坐镇,想来定可两全其美。”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有理有据。周绍成本就没什么心计,但他先入为主十分不喜欢竹寨,一时有些踟蹰。倒是他身旁董歆然,是个性子温吞的老好人。小圆脸尖下巴,笑起来眉眼弯弯,她胳膊捅捅周绍成:“好了好了,这位姑娘说的也不错,总要说清楚的。天也快亮了,我陪你去房村。” 秦孤桐心里一叹,纵然知道如此不妥,却也不愿因怕麻烦撒手不管,她对着董歆然抱拳拱手一礼,歉意道:“烦请董师姐奔波一趟。” 董歆然是好脾气的,冲她摆摆手。打着哈欠,拖着周绍成去牵马。 秦孤桐目送他们离开,对着地额额道:“事情原由我知之不详,你们双方坐下来慢慢说。有我在,自不会让他们欺你们。有理无理,理亏理屈,总能说清的。” 她说罢,转身要回房。不忘紧步跟着,秦孤桐诧异道:“你萧姐姐还未起床。” 不忘霎时间急停下脚步,讪讪一笑,低声求饶道:“你别告诉她。” 秦孤桐眯眼点点头,推门而入。萧清浅闻声半睁眼,眸中微湿,水汽朦胧。见她走进,手肘支起身子,抬手缓髻轻拢,眉峰压翠,恹恹问道:“嗯?” 秦孤桐见她脸霞红印枕,伸手抚了抚。小心将她按回枕上,掖好被角,柔声低语:“时候还早,再睡会。” 萧清浅阖眼,续而睁开。探出手指,勾着秦孤桐手腕:“不睡了。” 秦孤桐一直觉得她体弱,要多吃多睡。本想再哄哄,转念一想,如今此处不宜久留,不如将事情解决,早早离开。 她伸手一揽,将萧清浅抱起。将衣衫递给她,弯腰将鞋放好,拿起铜盆道:“我去打些热水,你在屋里等我。外面寒气重,你别出来。” 萧清浅抬头望向她,然后低头浅浅一笑。 秦孤桐被她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但不妨她心情大好。出门见不忘站在竹梯上,正和洛伊对峙着。 洛伊握着不知哪儿找来的短刀,气呼呼的说:“你下来,这是我家!” 不忘冷冷看着他,一双眼睛如林中野兽,握着剑柄蓄势待发。洛伊跟着阿爹去过汉人集市,遇到过许多汉人小孩,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纵然他面无惧色,心里也害怕起来。 秦孤桐见状却是心里一叹,不由担心:不忘到底是山中长到,野性难驯。不过他能克制,终究还是好孩子。 洛伊见秦孤桐,不由一喜。不忘连忙将手松开,扭头对她咧嘴而笑:“姐姐。” 秦孤桐对他点点头,问洛伊:“哪里有热水?” 洛伊连忙上前,越过不忘,接过秦孤桐手里铜盆,开心的说道:“阿姐等我,我一会就回来。”说完,飞快跑远。 不忘看着他的背影,低低轻哼一声。紧抿嘴唇,扭头认真说道:“姐姐,你别看他们对你好,不过是巴结你。其实他们可凶可坏了。周师兄告诉我,房村的人在上游,反而没有水浇灌田地。这些土人特别团结,打架不要命,我们汉人老百姓有理没处说,打又打不过。他们仗着跟翁家沾亲带故,从前一向不把房村人放在眼里。” 不忘说完,见秦孤桐面沉如水,一双星眸静静凝视自己,心里不由一颤,委屈道:“姐姐,你不信我?” 秦孤桐摇摇头,她眼前闪过惆怅之色,语气肃然道:“不忘,我并非不信你,而是君子坦荡荡,岂可背后道人长短。你这番说辞,我是信的。你也该信我,有眼会看,有耳会听。” 不忘一愣,低下脑袋。 秦孤桐拍拍他肩膀:“若只是你我私事,随你说。可你明明知道,如今之势。竹寨上下唯一依靠我,一旦我撒手不管,他们全无反抗之力。” 不忘吸吸鼻子,似懂非懂,扬起头茫然问:“姐姐你说的没错,可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以前他们欺负人,现在就不能被人欺负?只许他们欺负人吗?” “我们才没有欺负人!”洛伊满脸通红,像一只被迫窘况的小兽,踏碎地面半气势汹汹走来,大声喊道,“我们也要灌田,我们也要吃水。就因为我们不住在上游,就不能用水?那是土王赐予我们的!” 不忘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像山林中的兽王,游刃有余地看着自己的猎物,看他奔跑反抗,连戏耍的兴趣都没有。 他这模样激怒了洛伊,少年眼中升起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 不忘垂下眼皮,淡淡的说:“你把水拿过来,我萧姐姐要用,一会就冷了。” 秦孤桐接过铜盆,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不许动刀刀剑,不许伤人。”也不管身后少年们打作一团。 并非她包庇放纵谁,而是她知道,这般大的少年郎个个皮痒又皮实,打一架说不定还能做朋友。 等秦孤桐洗漱完毕,两人出来。环顾一周,已经不见洛伊和不忘,秦孤桐正诧异中。萧清浅轻声取笑:“定是鼻青脸肿,不敢见你。” 地额额去找村老们商议,家中女眷做好食物,招呼秦孤桐和萧清浅。显然是将她们视为贵客,早膳十分丰盛,有油茶、灯盏窝、团馓、汤圆。 秦孤桐讨要一碗羊奶给好饿,与萧清浅随意吃了些。正说话间,董歆然与周绍成便回来了,带着房村主事之人。 两边素来不和,也没什么客道话。在地额额家院中摆下七八条竹凳,两方分别坐下,却一时无人开口。随着时间渐长,气氛越发尴尬诡异。 董歆然环顾一圈,暗暗叹了口气,扬声道:“大家伙聚在一起,也是不易。闹来闹去也不是个事,有话摊开来说清楚。天地见证,歃血起誓。” 房村村长是个青壮汉子,听太和宗的高人开口,不敢托大,连忙站起来:“董女侠,不是我们不想好好说话。这些年,我们村里人少力弱...这些土蛮子!”他撸起袖口,只见从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整个右臂。 竹寨这边占地势,院外围着许多人,见状嘘声一片:“软蛋,在女人面前哭闹。” “胳膊上有条蜈蚣也嚷嚷,汉人就是没出息。” 他们说着俚语,董歆然几个听不懂。但与他们隔着几个山头,世代为敌的房村可听得明明白白。村长身后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霍然站起,气得脸色发白。 他终究没发火,转过头对着董歆然深深作揖:“鄙人身份低贱,本不该插嘴。只村长不弃,带我前来议事。有些话骨鳗在喉,非吐不快。” “房村和竹寨,一东一西,一上一下,本是邻里。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这竹寨这个近邻好得很!春种之季,到我房县巡逻,不许我等引渠浇灌。数十年,年年如此。我房县在上游,却年年因缺水耽误春耕!” 随着教书先生一席话,竹寨那边顿时也怒火中烧:“水是土王赐下的!它从天上来,流到海里去。你们这些汉人偏要在河里修一道门!你们堵住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水就应该流到我们田里,这是土王的恩赐,你们不能拦住!” 教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 两边顿时吵做一团。 萧清浅见秦孤桐心不在焉,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问道:“所忧何事?” 秦孤桐眉梢紧皱,轻叹一声:“圣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我渐渐明白,这世上大多是——不均因寡,不安因贫。” 第54章 防盗 房村和竹寨你来我往,争论一上午。唇枪舌剑、造谣诬陷、泼脏水、翻旧账,时间都花在扯皮上。 周绍成越听越心烦,见董歆然竟然靠着土墙睡得正香,上前推推她,喊道:“醒醒,醒醒。” 董歆然睡得正香,猛然惊醒揉揉眼睛,茫然道:“啊?吵完了?这么快?” 周绍成一听,没好气的说:“早着了。你也是心大,这里都睡得着。这般吵下去成何体统,还需我们出面...” 董歆然因担心不忘,才陪着两人来此。几乎一夜未睡,困倦的很。眯眼见两边吵的脸红脖子粗,立刻往土墙倒去,含糊嘟囔道:“那让他们吵...吧...没力气自然会停下来。” 周绍成被她一呛,顿时无言。 秦孤桐吐纳完毕,睁眼闻言,欣然同意:“董师姐所言极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让他们吵着,我们徐徐图之。” 因有太和宗的人在,竹寨的人也不敢动武。房村的人虽不占地利人和,但胜在脑子活、口才好。故而两边一时势均力敌,吵得难舍难分。 此刻日上中天,两边都是口干舌燥,腹中饥饿。 地额额提议先吃些东西,说准备了饭菜。秦孤桐微微一笑,果断拒接:“正事要紧,待谈妥,我们一桌吃饭也痛快。” 房村的人立刻附和,毕竟他们来的匆忙,没带干粮。让竹寨的人吃饱再战,岂不是很亏。 地额额也是聪明人,连忙解释:竹寨给大家都准备了午饭,事情再大也不能耽误吃饭,吃饱才有力气商量事情。 房村的教书先生坚持不肯,村长也同意。秦孤桐见状赞同的点点头。竹寨那边无法,总不能只自己去吃中饭,这事便作罢。 周绍成见他们又吵成一团,打了个哈欠,揉揉肚子,低声问秦孤桐:“秦姑娘、萧姑娘,你们饿吗?” 秦孤桐笑而不语,萧清浅视若不闻。 周绍成又道:“唉,那穷教书的也是,这么迂腐。” 秦孤桐心道:这饭吃下去,有吵架的力气,却没了吵架的底气。 她也不说话,暗暗吐纳运功。萧清浅依她而坐,目光飘离眼前吵杂,纵眺远望。今日天色极佳,碧空澄澈。高峰耸立,直插青云。定睛凝神望去,可见苍藤古木,青树翠蔓。 秦孤桐吐气收功,见萧清浅出神。顺着她的目光一望空阔。见天际,白鹤矫翼,一点飞鸿影下。 “若身有双翼,必要遨游四海八荒,一窥天下。” 萧清浅听她话语之中,深为羡慕。微微侧目望向她,淡淡回应:“阿桐想起哪里?天涯海角,我陪你。” 秦孤桐本是触景生情,并未多想。突闻此言,一时间被宠若惊,尽不知如何接话。 正此时,一旁逗弄好饿的不忘凑过来。他脸上青紫未消,不甘落后道:“姐姐,我也陪你去!” 秦孤桐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点了点好饿的鼻尖。 三人说话打趣,弄醒了一旁的董歆然。她揉揉眼睛,见周绍成不知所踪。撇撇嘴,打了个哈欠,望着场中喃喃:“差不多了吧?” 果如她所言,此刻只剩下房村的教书先生还有一战之力。其余人个个脸皮耷拉,嘴唇干枯发白,有气无力的坐在板凳上。 秦孤桐低笑一声:“董师姐高见,这事情还需你裁定。” 董歆然直摇脑袋,小脸皱成一团:“我可不成。我心里没鬼,竹寨的人却要疑神。你去最好,反正这事最后如何,其实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个个不肯吃亏罢了,哼。” 秦孤桐点点头,心道这位董师姐瞧着跟孩子似的,却心中透亮。她也不推诿,起身走过去。 竹寨和房村的人见她,皆站起身相迎。连院边无精打采的围观山民,也顿时坐着身子,两眼发光的盯着她。 秦孤桐拱手抱拳,对着四方微微一礼,温和开口道:“诸位讨论半日,我也听了个囫囵。心中有几句话,想说上一二,不知冒不冒犯?” 如今世道,武力为尊。秦孤桐的身手,在场诸如,没见过的也听过,岂敢说个‘不’字。 “不冒犯、不冒犯,秦姑娘请讲。” “不敢不敢,我们都听您的。” “是啊是啊,您说。” 秦孤桐脸上一正,肃然道:“各位都是明白人,也该知道,这事情要和谈,大家都需退一步。水从上往下流,经过你们村子,也经过你们寨子。一家想独占,那是不可能的。房村关水闸,这肯定不妥。” 她话音停下,房村村长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要开口反驳,他身后教书先生赶忙拉拉他衣摆,青年村长这才闭嘴咽下怒气。 秦孤桐心中暗赞,多读书总有好处。她目光扫过诸人,继续道:“但关不关水闸,水闸都是房村的。砸坏水闸这个事情,竹寨必须道歉赔偿。” 竹寨村老们交头接耳商议。地额额点点头:“是这个理。” 秦孤桐微微颌首。她之前问过周绍成,房村竹寨为水的事情闹了几十年,那再之前为何不闹。总不会是这两个村寨都是近几十年才搬过来的。 周绍成对此事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所说,之前有朝廷、有土司。该如何,轮不到两个村寨商议,都听上面的。朝廷与土司和气,相安无事。两边不和,便看谁势大。 前朝从明帝起,国事兴隆。天子恩威,四方诚服。番邦边陲,只知天子县令,不知藩王土司。后来朝廷奔溃,天下各自为政。山民蛮夷之中才又闻土司之名。不过之前的土司让一个山民打死,新的一直未立。 秦孤桐目光环视,见这些村民或期盼或担忧,皆是殷切的看着自己。她心中一叹,又喜又悲。面上却是肃然眼力,口气不容置疑道:“房村与竹寨,自今年起,每年春耕,轮流开引水渠。今年从房村开始。自从之后,两方不得械斗,有事前往太和城问话。” 她话如落石,斩钉截铁。房村与竹寨两边,皆是静默无声。 等周绍成回来,就见地额额的院中已经摆下案台。房村村长与竹寨寨主,两人歃血为盟,发誓立咒。 此事一定,两边顿时神情一松。竹寨摆下宴席,杀猪宰羊,摆下十大碗,恍如过年一般。房村的人原本还有些拘谨,推杯换碗,半斤酒下肚,便称兄道弟,不分彼此。 周绍成被灌得迷迷糊糊,绕绕头,咧嘴笑着对着董歆然说:“这就好了?哎呀,真是的,回去师伯问起,我都不知怎么答复,你给我想想。” 董歆然正蒙头吃菜,闻言头也不抬。啃完炖腊猪蹄,掏出手绢擦擦手,方才有空回他一句:“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你有脑子操心,这事早解决了。” 周绍成被她呛惯了,讨了个没趣,转头见秦孤桐给萧清浅布菜。堆上笑意,张嘴刚要说话。 萧清浅瞥他一眼,双瞳猝然一敛,宛如利箭。周绍成只觉一股寒气猛然从脚底窜上,忍不住浑身一颤。他连忙低头闭口,咽下一口唾沫,心脏这时才缓过来,扑腾扑腾的猛跳。周绍成怔怔望着眼前浑浊的酒水,猛然拿起陶碗,一口灌下去,压压心头余惊。 一顿酒足饭饱,竹寨村妇又奉上甘瓜朱李。 此刻日已西斜,董歆然见天色不早,便与几人商议。秦孤桐正有此意,两人一同起身告辞。竹寨山民再三挽留,房村众人也是极力邀请。两人都急于往太和城,只得拒绝。 来时三匹马,如今多了两人。周绍成仍单独一匹,董歆然与不忘合一匹,秦孤桐与萧清浅共骑一匹。 五人骑马出村,回首见村民们已经步步相送,不由感慨,连连挥手,让他们回去。 不忘抿唇不语,纵马走远才道:“他们也不坏。” 秦孤桐欣慰而笑:“都是些寻常山民,能坏到哪里去,不过是缺水罢了。” 董歆然拉着缰绳,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今天能为缺水,明天就能为缺粮,后头也可能为打猎、为山林。这世间,总有争不完的。” 秦孤桐闻言一叹,感慨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虽大,日月虽久,却无人能跳出。” 周绍成半醉半醒,插话道:“有啊!太师伯呀,她老人家就是身在红尘,心在三清。修之合道,理契自然,生天生地,为牝为牡...嗝。” 他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说着,突然打了个酒嗝。董歆然与不忘顿时哈哈大笑。 秦孤桐想起叶隐子,不由莞尔。心里思念,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口中随意道:“可她老人家,也有所求啊。她求长生,求大道。” 不忘好奇道:“求长生?真能长生不老吗?人真的不会死?被剑砍也不死?” 董歆然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哪里这么多问题。等你如太师伯那样出神入道,再想长生吧。” 萧清浅依偎在秦孤桐怀中,闻言敛眸微盻,神情晦涩不明,口气寡淡道:“长生是众欲之始,心空之尽。” 她声音低缓,只有秦孤桐听清。 此刻日薄西山,余光横照。众人见天色将暮,不再闲话,扬鞭纵马奔驰。 日斜归路晚霞明,一行无人冒风驰行。然而毕竟路途遥远,山道难行。待到夜色笼罩,两侧猿鸟乱鸣,还未到太和城。 周绍成本想找一处歇一晚,然而沿途道旁庐舍,灯火隐显,皆寂不闻人声。瞧着眼中,便觉森然。五人一商议,干脆连夜赶路,急往太和城。 第55章 防盗 太和山脉东临汉江,南连鄂西边陲。方圆数百里山川延绵,林海涛涛。从竹寨往太和城,沿途山路崎岖,行到废弃的川鄂古盐道,才稍稍平坦。 “我们脚下这条川鄂古盐道,相比现在的盐道,距离稍远。然而道宽而平,是大尚朝廷修的官道。现在用的盐道,在那时叫做古盐道。” 数十年荒废,当初车水马龙的官道,早已变回深邃歧杂的原始榛莽。浓浓夜色中,盘缠虬结的参天巨树下,腾腾燃烧的篝火,成了唯一的光亮。 圆脸童子绑双髻,穿杂绫缺骻衫,腰缠鍮石带。他手中拿着鎏金铜火钳,拨了拨,火花一腾,烧得更旺些。他望向主人,问道:“郎君说得奴都糊涂了,那是古盐道,是如今新盐道?如今新盐道,是那时古盐道?这是甚么道理?” 篝火旁铺着一张厚重的红线毯,毯上搁着一方小小的翘头案。小几上摆着博山炉、香盒、匙箸诸物。少年郎君斜躺在红线毯上,手肘支着案几。 他握着手绢,掩唇轻咳一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火光映在他脸上,似乎见他低低一笑。 “那时的古盐道,走的是私盐。私盐暴利,沿途皆是僻处乡隅,险山悬崖。拦路劫道的恶匪层出不穷。明帝与张尚书令改革盐铁之法,开运河、修官道。海清河晏,民安物阜,古盐道自然而然被废弃。” 少年郎君从宽袖中探出手,缓缓一拢,闭目缓吸熏香。他低垂着眼脸,仿佛静谧其中不能自拔。 “如今之世,恶匪当道。把控商路的皆是豪强,哪个小贼敢犯。若是拳脚功夫利落,处处能去,何必风吹日晒钻林子。”少年郎君掩唇哈欠,沿着泛出泪光,似困倦了,连声音都软腻慵懒。 “只需练武几年,身强体壮,健步如飞。扛着货物走捷径,可比马匹省事。何况官道也许维护修整,哪城都不愿出资。” 童子走到青油马车旁,掀起紫面朱里帷幔,取出莲花枕、锦被。跪在少年郎君身后,替他取下平巾帻,解开玉带,褪下紫袍绔褶。 主仆歇下,唯篝火焚燃,偶尔啪嗒一声爆裂。 火光之外,黝暗阴森。四周密树森罗,枝干耸立横斜,犹如无数鬼爪从地狱探出。远处乱峰参差,棱角锋利,其中隐约猿鸟乱鸣,似鬼乐狐语。 蓦地,一声凄厉刺耳的鸣啸划破静谧的夜空! 圆脸童子一惊坐起,揉揉眼睛,茫然惊恐的环顾四周。火光之外,目所能及之处,一片鬼气森森。 他牙齿打颤道:“郎君,郎君。” 少年郎君应了一声,缓缓睁眼支起身子。探手揭开博山炉,只见炉中香断霜灰冷。 圆脸小童骤然一惊,指着远处结结巴巴说:“郎君...你听。” 鸣啸声了,片刻凝固的死寂。 “嗒。” “嗒、嗒、嗒...” 浓雾墨沉的夜色里,传来“嗒、嗒”的响声。那声音异常清脆,在这空旷荒野之中,显得的阴森可怖。 “嗒、嗒、嗒、嗒....” 仿佛和着节拍,一声声叩击在人心头。越来越近,清晰如在耳边响起。 圆脸童子喉结耸动,双眼直笔笔盯着声音来处。之间山雾夜幕中隐约飘出一个暗影! 两个! 三个! 黑暗中几双眼,目中闪烁光焰。或高或低,似人非人,恶形怪状,令人不寒而栗! “咦?” 雾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眨眼之间,从浓雾中冒出三骑,正是秦孤桐一行。 火光一照,便知是活人。圆脸童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呼,吓死阿奴。你们怎么不吭声。“ 董歆然听他开口,心才落下,羞于启齿支吾:“我们一路未见人烟灯火,刚刚从山脚一转。突然瞧见路边一簇火光,你们有不似旅人。我们以为遇见......” 山鬼狐妖。 秦孤桐在一旁,见状拱手一礼:“惊扰两位,实在抱歉。” 少年郎君苍白清俊的脸,露出释然的笑意。他拥着锦被坐起,微微欠身。墨发如丝缕,从肩头滑落披散。他抬手将乌发拢起,温尔道:“衣冠不整,失礼了。” 他的声色清雅,语调轻缓从容,仿若旧时的贵阶公子。 董歆然偷睇瞧去,见她宽袖滑落肘初,露出纤细的腕骨和均称小臂。火光映照,玉肌半透,比女儿家还要白皙细腻。 周绍成靠近篝火,只觉升起暖意。他又瞧瞧远处,黑咕隆咚一片,有意留下,口气疑惑的问:“我们继续往回赶?” 董歆然与他同门,长年累月十分知他。她见不忘睡得香甜,有意答应。 不忘到底年幼,昨日一夜未睡,今晚便精神不佳,十分嗜睡。纵然马上颠簸,也睡得十分香甜。此刻迷糊睁眼,困倦异常,刚想附和答应,却觉不妥,望向秦孤桐。 秦孤桐瞧那少年郎君,明明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感觉似曾相识。她心中疑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此时,怀中萧清浅在她腰间轻敲一下。 秦孤桐心中肃然一凛,拢了拢庶兽皮斗,点点头道:“嗯,我们走吧,莫要打扰人家。” 周绍成顿时脸色一僵,深为懊恼。 少年郎君闻言启口:“一趟逆旅,陌上相逢。虽无东溟鲸脍,却有粗茶一杯。几位豪侠,可愿共饮?” 秦孤桐与周绍成、董歆然对视一眼,眼中拒绝意味坚定。两人虽不解,却也不勉强,皆点头同意。 秦孤桐对少年郎君微微一笑,委婉回绝:“搁下好意,我等心领。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就留。” 那少年郎君微微颌首,薄润唇角浅浅勾起,笑意矜持。他深邃的目光轻轻扫过,语调异常温和道:“我与诸君有缘,早晚复相逢。” 三人拱手一礼,绝尘而去。 第56章 防盗 秦孤桐一行人别过荒野中那对主仆,心有灵犀般加快速度,沿着宽阔的荒废官道,径直往太和城去。 出旧盐道,入大路,离太和城还余二三十里,便有回到人间之感。沿途村舍虽无灯火,却透着人烟。一路到太和城门,逆旅客栈鳞次栉比,商户店铺恒河沙数。 秦孤桐望着城门前接受检查的商队,抬头看看月色,笑而感慨:“虽未进城,见此就知城中富饶。” 周绍成自豪道:“哈哈,那是当然。可惜现在查的严,不然直接带秦姑娘进去。如今城中禁武,规矩多,烦得很。” 董歆然在一旁道:“我觉得挺好,这半年城里太平许多。你就是在外面野惯了。” 正说着话,守卫过来检查命牌,见他们眼熟,打趣道:“董师姐?师姐师兄你们这两日真够奔波。” 周绍成拿起腰间命牌晃了晃,道:“可不是,快在马上睡着了。赶紧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还能有甚么不妥?” 守卫嘿嘿一笑,扭头喊道:“程师兄,董师姐周师兄回来了啦!” 今天西门值守当班的正是他们熟人,同门师弟程小可。太和宗门下弟子轮番负责庶务,程小可惯来较真,他站在班房门边,双手抱肩,努努嘴:“你们三人自然没问题。可这两位,可有命牌?哦...师兄师姐还是下马吧。有你们担保不麻烦,就填份登记文书。” 周绍成还待再扯皮,董歆然已经翻身下马,冲着他道:“好了好,两张登记文书能多久。” 秦孤桐扶着萧清浅下马,董歆然指点下,两人各写了一份。无非姓名、籍贯、所属门派等等。程小可接过一看,见两人字迹清晰,清秀俊骨。微微点头,打量两人数眼,在文书一侧加上相貌特征。 末了,递给周绍成与董歆然,让他二人签字画押以作担保。不忘见状大为新奇,手指一沾红泥,跟着在纸上端正印上手印。 “好了!程师兄,给。”不忘将文书递过去,小跑进城门内侧,招手喊道,“姐姐,快过来。” 城楼两侧的烛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朦胧的光辉,柔软了秦孤桐的心。如今不忘和寻常孩童一般天真欢快,笑弯眉眼。那残酷的真相,就顺着逝去的人埋入尘埃吧。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大步上前,笑应一声:“来了。” 周绍成牵着马,呵呵大笑:“小屁孩。” 董歆然莞尔一笑,扭头向程小可告辞:“我们走了,程师兄不用送。” 程小可低头整理文案,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没打算送。” 周绍成顿时脸一拉,幸亏董歆然眼疾手快拉住他。走半里路后,见离得远,才劝道:“你又不是不知他脾气,这么多年一贯这样。再说他也是按规矩办事,你别犯浑。” 周绍成撇撇嘴,闷声闷气道:“知道知道,瞧给他拽的,甚么东西。” 董歆然伸手一拍他肩膀,小脸扬起,颇有气势的瞪了周绍成一眼,训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虽脾气傲了些。可戒令是掌门师伯他们定下的,我瞧着挺好。” “哼,我也没打算跟他计较......” 秦孤桐静静听着他们同门斗嘴,虽周绍成多有埋怨,却并无愤懑不甘之气。管中窥豹,可见太和宗上下,颇为和睦。 不忘在一旁,突然出声问道:“师兄师姐,我姐姐她们住哪?” 周绍成伸手一拍他头顶,得意道:“我还能让秦姑娘她们睡桥洞吗?再往前些拐弯,那家栖鹤居就是门中宾客的下榻之处。” 董歆然负责教习门中弟子,对此知之甚少,不由好奇问道:“谁都可以住吗?那岂不是很多人蹭吃蹭住?” 周绍成回答:“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必须是我们太和宗的贵客才行。一会问起,就说秦姑娘和萧姑娘是掌门师伯的友人之后,我再签字按印。” 秦孤桐闻言略觉不妥,与萧清浅对视一眼,开口道:“不必如此麻烦,随便寻一处客栈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周绍成摆摆手,大步流星的迈上前,指着灯火通明处道,“就在前面,栖鹤居可是城中一等一的住处。” 秦孤桐与萧清浅携手漫步,深夜的太和城寂静清幽,只有檐下的三清铃微微作响。一路走来,可见太和宗对这座城池的影响无处不在。栖鹤居面前两盏太乙灯,造型别致。底为方斗,以象地方;上有圆伞,以映天圆。 栖鹤居小厮穿着青灰短褐,两肩一边绣着太极,一边绣着八卦。见几人走来,立刻上前道:“福生无量天尊,五位居士打尖还是...咦,见过宗门师兄。” 小厮见周绍成腰间命牌,连忙弯腰作揖,毕恭毕敬。周绍荣顿时倍有面子,微微颌首,迈过门槛,开口问道:“你们祝掌柜了?” 掌柜正在柜后假寐,闻声惊醒。从竹编躺椅坐起,连忙堆笑走出。目光一掠,冲着周绍成抱拳拱手,问候道:“周师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你调回宗门,许久不见。快请坐,上壶好茶。这位是...懂师姐!瞧我这老眼昏花的。” 秦孤桐见掌柜胡须花白,年纪比周绍成、董歆然不知大了几轮。却开口师兄、师姐,两人也不见怪,不知是何缘故。 萧清浅垂眸,目光一扫。见掌柜走动间,腰间命牌摇摆。样式颜色虽与董歆然几人的如出一辙,上面花纹铭刻却是不同。最大区别,便是少了一个“内”字。 周绍成与掌柜你来我往,寒叙起来。董歆然心道这三更半夜,你好有兴致。她眉梢微微一蹙,开口打断道:“师兄,秦姑娘她们旅途劳累.....” “哎呀!”周绍荣经她一提醒,连忙指着秦孤桐,对掌柜道,“祝掌柜,这两位姑娘是掌门旧友的后人,我们奉命去接。路上耽误了时辰,你给安排两间房吧。” “可以可以。”祝掌柜乐呵呵的点头,对着周绍成一伸手,“还请周师兄将掌门的手令给我。我好登基入册,给两位姑娘安排住处。” 周绍成闻言一愣,顿时进退两难。他瞟了一眼秦孤桐,低声尴尬道:“祝掌柜,我签字画押行不行?” 祝掌柜哭丧着脸,压低声音道:“周师兄,不是我拿乔。自打百条戒令颁布,这半年城里驱逐了多少人,你就在外面,也该听到风声。老夫这一把年纪,拖家带口的,您可别为难我啊。” 两人虽压低声音,然而练武之人耳目何其灵敏。秦孤桐松开萧清浅,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掌柜,你这处旅舍可对外经营?烦请给我开一间房。”她说着,将一块碎银搁在桌角。 祝掌柜眼力非凡,一瞥便知那碎银有二两重,足够住上三四宿。他立即伸手一拂,银子落入袖中。 周绍成顿时急了,伸手就去抓他的袖子,口中道:“你将银子退给秦姑娘,这房钱我出。” 秦孤桐连忙制止:“岂敢让周师兄破费。” 董歆然赶紧上前挡住秦孤桐,她心中也觉着钱不能让秦孤桐出,大不了回头与周绍成均摊。 祝掌柜左右为难,他可以安心收秦孤桐的银子,可不好意思收周绍成的钱。 不忘见他们拉扯,一时茫然不解。绕绕头,东张西望,见萧清浅站在门边,乌发白衣绝尘事外,恍若随时都会隐入门外的黑暗中。 唯有目光... 不忘顺着看过去,见姐姐忍着不耐,温和浅笑。 那是萧清浅在这世间唯一的缠牵。 秦孤桐心中如柳丝浅拂,升起旖旎。觉察异样,她转头,见秋水凝眸,眷慕缠绵。 刹那间,沉溺醉倒,不能自拔。 . . . “秦姑娘!” 秦孤桐一惊,连忙回头应道:“恩?恩,周师兄。“ 周绍成满脸喜气,将碎银递给她。刚要开口,一旁董歆然生怕他不识趣,又拉人家闲聊,连忙说:“已经三更天了,秦姑娘和萧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带你们逛逛太和城。不忘,跟你姐姐告辞。” 不忘虽然不舍,但也不忍打扰秦孤桐和萧清浅休息。一步一步头得跟着董歆然离开。 秦孤桐站在门边,一直等他们走远不见身影。 栖鹤居果然是首屈一指的豪舍,穿过大堂,后院竟然是单门独院。假山曲水,亭台楼阁,玲珑精巧又不失气度。 “两位请。”祝掌柜打开锁,推门伸手一礼,“前面的院子都住满,只余这处。虽偏了些,胜在清静。屋后是东城河,推窗便可见碧水流淌。” 掌柜一一嘱咐妥当离开,接着便有小厮抬水送茶。 秦孤桐让萧清浅先行沐浴,她自己找小二要了木盆,将好饿洗干净。又撕了一件旧衣服,给它做窝。 “你怎把我衣服撕了?”萧清浅穿着中衣走出,边擦拭头发,笑问道。 秦孤桐抱起好饿放进去,理所当然回答:“我早想给你置办新衣,今日到太和城,明天便可去采买,还怕没得穿?旧衣扔了可惜,你就施舍给好饿吧。” 萧清浅瞥了一眼她袖肘的补丁,刚要开口,秦孤桐已经站起身,拿着换洗衣服走出去,嘴里说道:“不必等我。你乖乖的,早些睡。” 等秦孤桐沐浴完毕,窗外竟然微微透亮。好饿团成一毛球,睡得正香。她走到床边,见萧清浅靠里,蜷缩在锦被中,已然熟睡。 秦孤桐望着她,不禁扬起唇角,含笑无声。她伸手按在胸前,只觉其中欢喜满溢而出。人生至此,何其之幸。 蓦然,转念一想,自己尚未弱冠,还有大把年华。怎生出这般古怪念头,好似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感怀平生一般。 她站在床边胡思乱想一番,突然听见外头似有破空之声。习武之人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她连忙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细缝。 只见一条碧带河静静流淌,缓若无波。 河对面是连片的屋舍,黑瓦青墙高门大院。此刻天际刚刚泛白,半个人影也不见。 秦孤桐心中疑惑,难不成听错了? 正在此刻,突然又是一声—— “啪!” 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一个青年。身穿景蓝绸袍,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这锦衣华服,眉清目秀的富家公子,此刻却狼狈的很。 紧随其后,巷中走出一名劲装女子。手持长鞭,步步逼近。女子五官秀丽,只神情太过狰狞。 青年公子惊慌失措,脚下一绊摔着地上。挣扎要站起,那女子扬手一鞭——啪! “啊!!!” 青年公子惨叫一声,全身痉挛般抽搐。他牙关一咬,将尾音咽下。 秦孤桐见那女子出手,便知是习武之人,腕力非凡。果然一鞭下去,景蓝绸袍完整无缺,那青年公子抽搐完却似断气一般躺着。 女子晃晃手中长鞭,娇笑一声:“哎吆,安公子这一声,叫得奴家心都碎了。” 她捧心皱眉,仿佛真的伤心欲绝,谁料接着又是一鞭! 秦孤桐扶着窗沿,伸手刚要拉开。心中猛地一顿,踟蹰不安的想:这青年公子长得油头粉面,说不定是个负心汉。那女子虽凶狠,说不定是伤心过度。 “...阿桐?” 秦孤桐闻声一惊,疾步走到床边。见萧清浅睡眼溟濛。恐惊了她,俯下身子,轻柔道:“无事,你睡。” 萧清浅虽困倦,对面一言一语却丝毫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伸手摸摸秦孤桐脸颊,浅笑缓道:“面有愤慨之色,必见不平之事。” 秦孤桐闻言失笑。 萧清浅乖乖阖上眼,推了推她:“他们太吵,你快去。” 第57章 防盗 秦孤桐抓起横刀往腰间一挂,径直出门翻上围墙。见那女子抬手又是一鞭抽下,地上的青年公子随之一抖。续而半点反应没有,也不知死活。 她眉头微敛,足下一蹬,飞身而下越过东城河。 长鞭一抖,如灵蛇缠绕女子手腕间。她冉冉转身,上挑的眼角千娇百媚,樱唇开口:“哎呀呀,姑娘好身手,长得更是娇俏。啧啧,脸皱的跟苦瓜一般,莫不是心疼安公子呢?” 秦孤桐听她说话轻浮,顿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她压下心头不悦,拱手抱拳道:“在下与这位安公子素昧平生。不过偶然路过,不知他哪里得罪姑娘?让姑娘如此动怒。” 女子掩唇咯咯而笑,皮鞭上的流苏随意晃动。她上下打量秦孤桐一眼,声音低媚:“我屠代柔抽人还需理由?何况是个一个不会武功的废物。我看上他,是瞧得起他。我打他,更是瞧得起他。” 她此言一出,秦孤桐只觉诧异莫名。她上下打量屠代柔一眼,见她虽打扮妖媚了些,却也不似脑瓜混沌的糊涂蛋。怎么说话这般没头没脸,蛮横不讲道。 秦孤桐头回遇见屠代柔这样的人,满嘴歪理还振振有词。她心知有理也说不清,微微一笑露出赞同之意,点头附和道:“屠姑娘所言,确有道理。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屠代柔本以为她是个找麻烦的,哪晓得两句话便糊弄过去。心道这初入江湖的雏鸟,倒是识时务。她抬手挥了挥,凤仙花点染的指甲艳红如血,在薄雾晨曦中格外惹眼。 她瞧着秦孤桐顺眼许多,开口说:“正是这个道理。我大发慈悲再教教你。江湖就是个大池塘,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秦孤桐见她说得理所当然,不觉好笑,点点头。 屠代柔见她木桩一般不动,顿时拉下脸骂道:“知道就好,还不快滚!” 秦孤桐闻言哂笑一声,拍拍横刀,温和道:“滚不了。我这条小鱼,现在想宰了大鱼。” 屠代柔面露不解,嘴唇微动,似要说话。手中长鞭却如狂风,突然袭来! 秦孤桐好整以待,脚步不动。见长鞭袭来,身体微微一侧,皮鞭贴着她鼻尖劈下。 劲风掠过,将她衣摆荡起。 ——啪! 一鞭落下,毫厘之差,秦孤桐安然无恙。 衣摆在空中一挥,缓缓落下。 屠代柔顿知不妙,连连挥臂抖腕。手中长鞭如灵蛇闹海,横飞竖打,势势相连。 秦孤桐长身玉立,负手从容。见长鞭上下翻飞,快而不乱。心道这女子为人狠毒,手上功夫倒是不差。她心中胡乱寻思,足下轻移闪避,顺势躲过一招白蛇缠身。 鞭长两丈,横刀三尺。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屠代柔依仗手中长鞭,不给秦孤桐近身机会。鞭子越挥越快,真真假假无数鞭影交织成一道天罗地网。秦孤桐如海上一叶孤舟,在狂风暴雨间颠簸,时刻都可能葬身其中。 三清登仙步,果然妙不可言——秦孤桐心中感慨,虽不该拘泥前人视界,然而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踏过的路,何处不是捷径。以其之终点,为己之起始,当可事半功倍。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屠代柔手腕逐渐酸楚,难以继续。秦孤桐才觉身子微热,周身通泰。她伸手拂过,横刀清越一声,跃入掌中。 屠代柔一招灵蛇吐舌,鞭梢探出,直刺秦孤桐眉心。银光一闪,横刀刀背挡开长鞭。秦孤桐气劲刚烈迅猛,来势汹汹的皮鞭如柳枝荡开。屠代柔顿时手掌一麻,险险松手。 待回过神,刀锋已然架在她脖颈上。 屠代柔脸上发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呵呵,女侠可不是小鱼,是螃蟹。” 秦孤桐听得耳中难受,手腕一转,刀柄一击将她拍开。屠代柔踉跄几步,跌跌撞撞靠在墙上。惊魂未定的看了秦孤桐一眼,匆忙离开。 望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安公子,秦孤桐无奈走上前,问道:“阁下可还好?” 安公子趴在地上哼都不哼一声。秦孤桐恐他死去,连忙俯身碰了碰他肩膀。 “干嘛!” 秦孤桐猝然一惊,心道:中气十足,看来无事。 她刚想开口告辞,那安公子翻过身。大抵是碰到背后伤口,疼得五官扭曲。他斜视秦孤桐一眼,英俊的脸上满是不屑,语气讥讽道:“怎么?还要本公子以身相许?” 秦孤桐闻言诧异:怎得今早这两人都莫名其妙? 纵然她脾气好,也不愿平白受气,又懒得与他计较。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安公子又道—— “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宠,收在身边也没面子。不过我瞧你这份穷酸样,啧啧,吃得饱吗?唉吆,那女屠夫都打不过你,你不会劫富济贫贴己些?哈哈哈!” 秦孤桐一脚收回,转身打量那青年一眼,学着他阴阳怪气道:“不缺胳膊不少腿,干甚么不行?尽想着做人男宠,不劳而获。啧啧,以身相许?恕我直言,阁下这模样,倒贴我都不要。” 安公子一愣,支起身子饶有兴趣的打量她。然后挣扎爬起来,嘴里哈哈大笑:“说的极是,我这样的人,倒贴也该嫌弃。哈哈哈,以身相许个屁,你不救我,我也死不了,谁敢在太和城里杀人!” 这位安公子生的眉峰秀挺,波眼桃花,是天生讨女孩家喜欢的薄幸檀郎。也不知受了甚么打击,满口疯言疯语,状若癫狂。 安公子见她眉头微蹙,眼中流出嫌憎。脸上猛然狰狞,恶狠狠瞪了秦孤桐一眼。蓦然,目光一涩。怔楞望着秦孤桐后石桥,步履蹒跚的走过去。 秦孤桐目送他走上石桥,见他坐在桥上久久不动。不似要需短见,这才放心,微微摇头离开。 她回到栖鹤居,在外面洗漱完毕。蹑手蹑脚走进里屋,却见萧清浅山枕斜欹,拥被靠床,正含笑望向她。 秦孤桐扬起唇角,快步走过去。坐着床边,向着萧清浅抱怨道:“早知不去了!一个蛮不讲理,一个疯疯癫癫。” 萧清浅怎会不知,她一言不发,静静听秦孤桐说完。伸手摸摸她紧绷的脸颊,抚平她眉间的褶皱,轻声宽慰道:“阿桐,世上少有早知,天下难得万一。” 秦孤桐一怔,霎时恍然大悟。她握着萧清浅的手腕,侧头亲了一下,低声感慨:“清浅,你说得对,万一那人是好人,我若袖手旁观岂不是一条人命。纵然他说话讨人嫌,但到底不曾做过坏事,万一被那使鞭子的打死,我也难辞其咎。” 萧清浅见她眉眼乖顺的模样,心底餍足一叹。 她自是半点不在意那安公子死活。生死有命,事出有因。不管善果恶果,终究是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阿桐。” “嗯?” 江湖如此之大,我再也管不了天下人。只愿以一己之身,一剑之力。让你所想可往,所思可得,所愿可成。愿你的江湖,丹心不改,热血不冷。 秦孤桐见萧清浅凝视自己,一言不发。心中忐忑,轻声问道:“怎么呢?” 萧清浅靠回枕上,缓髻轻拢,低垂眼帘浅笑问道:“我若以身相许,阿桐可要?” . . . 秦孤桐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话到舌尖不敢言,怕她说笑,怕她无意。一时又惊又喜又忐忑,嗫嚅不敢作答。 “咚咚咚。” 就此刻,突然传来扣门声。 秦孤桐顿时恼火不已,恨不得将来人打死。此念一起,就听不忘在外面喊道:“姐姐,你起来了吗?” “唉。”秦孤桐暗暗叹口气,偷偷瞟了萧清浅一眼,见她眉间从容如旧,状若无事。秦孤桐心中更是纠结,有期无力的回答,“起来了,等一等。” “哦。”不忘在门外乖巧的应了一声。 萧清浅推枕揽衣,秦孤桐到外屋拿起刷牙子,粘上艾条灰递给她。又将铜盆巾帕备好,待她洗漱完毕,方才前去开门。 不忘站在阶下,怀中捧着五六个碗罐油纸包,见秦孤桐急急往里冲,口中说道:“姐姐你怎么这般墨迹。我买了好多早点,王家灌肺,她家最好好吃,还有玉带桥炊饼...萧姐姐好。” 秦孤桐帮着他将怀中物件一一放在桌上,问道:“你这是打算将我们喂圆呢?费了多少钱?” 不忘咧嘴一笑,连忙说:“不废钱,灌肺同粟米甜粥,加一个煎花馒头,每份才十文。锦丝头羹我只买一份,城北那家最好。可惜太远,带来就要泡烂。嗯,明天我带你们去。” 秦孤桐将竹筷汤勺递给萧清浅,又将好饿抱到空椅上,给了一碟粥。见不忘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秦孤桐笑着招招手:“坐下一起吃。” 不忘坐下抓起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指着蒸笼中的水晶包道:“先吃这个,凉的不好吃。” 秦孤桐夹了一块给萧清浅,自己尝了一口,点头赞道:“果然不错。” 不忘得意道:“那是,我刚来时候,师兄师姐们带我吃遍了全城。哪家好吃,几时开门,几时关门。什么时候吃什么,怎么吃。哈哈,比习武教的都认真。” 秦孤桐见他说起同门,眉开眼笑。知道太和宗上下待他是真好,心中宽慰不已。这其中必定有翠微子爱护有加之因,想来那位化身江寇,堕入邪道的太和掌门,也未必十恶不赦。 如此一想,叶隐子前辈的雷霆手段,真应了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膝下爱徒,门中精英,一般人只怕下不去手。 萧清浅见秦孤桐出神,搁下竹筷,望向不忘,问道:“怎你一人?” 不忘听她垂问,受宠若惊,连忙端坐好,认真回答道:“董师姐今日当值走不开。周师兄是和我一起出门的。我们刚买好灌肺,突然跑来一位师兄。不知说了甚么,周师兄撂下一句‘真是送上门找死,我正愁找不到他。’也不管我,跟着那人就走了。” 秦孤桐听完,琢磨道:“估计是仇家,你周师兄寻仇去了。” 不忘点点头,又好奇问道:“周师兄有什么仇家?” 秦孤桐失笑,她哪里知道。但见周绍成行事稀里糊涂,性子又冲动。这般在江湖行走,只怕仇家不会少。 三人边吃边聊,刚说到去找风媒,问问白鸢的消息。就听外面喧哗声起,面面相觑正疑惑中,就听屋后传来程小可一声低吼—— “周绍成,快将人放下!” 第58章 防盗 程小可的声音里透着惊怒不安,清晰的从屋后传来。秦孤桐一马当先,冲进里屋推开雕花格窗。 不忘跟着跑进来,顺着秦孤桐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道:“周师兄这是做什么?他手里怎么提着个人!” 周绍成站在桥上,手中抓着一根麻绳。麻绳垂向河面,另一端系在一人腰间。那人身子对折,悬挂半空,看不清相貌。但身上那一袭湿漉漉的蓝衣颇为眼熟,可不正是那安公子! 秦孤桐见周绍成面皮涨红,双眼含火。一张端正的脸扭曲变形,如狰狞凶神。她心中暗暗诧异:周绍成与安公子是何深仇大恨? 程小可气咻咻站在桥下,指着周绍成怒道:“我让你将人放下,不是让你把他扔河里!” “把他放了?做梦!”周绍成“铮”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咬牙切齿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太和城来!落到我手里,我就让他安世俊去地狱走一遭!” 秦孤桐见周绍成怒不可遏,心道此事只怕难以善了。她伸手一推不忘,低声说道:“将我的横刀取来。” 不忘听她吩咐,连忙就去。 不忘前脚刚离开,秦孤桐就见程小可足背紧绷,一个健步冲上石桥。他身姿矫捷,一步三尺,眨眼间就窜到石桥上。 秦孤桐心中一惊,来不及开口,纵身一跃翻过窗栏。轩窗临水,她足下轻点,水波荡漾。 萧清浅原先站在她身后,见她忽然翻窗而出。心知必定有变,移步上前。只见秦孤桐身姿如燕踏水而去,直奔石桥。然而石桥之上□□突然,饶得秦孤桐反应迅猛,却也来不及阻挡。 程小可冲上石桥,伸手就去夺麻绳。他情急之下,使了一招翻云手,劈掌而下。周绍成满腔怒火,哪肯让他将人夺取。手中长剑一挥,对着程小可迎面斩下! 此刻两人贴身而站,程小可猝然不防,又不愿退让,只得抬臂格挡。 ——嘶! 秦孤桐足下一蹬,飞身上前。上手一托,扶住从桥上摔下来的程小可。 不忘几步到桌上抓起横刀,转头却只见萧清浅一人。他慌忙跑回窗边,趴在窗栏上探头望去。就见秦孤桐撕了一条衣带,正替程小可包扎伤口。 不忘大惊失色,不明白自己拿刀这一弹指的功夫,发生了什么。她紧张的盯着两人,吃惊问道:“这是怎么了!萧姐姐,程师兄怎么受伤了?” 不等萧清浅开口,那边又生变化。 周绍成失手伤了程小可,心中悔之无及。他牙关一咬,面有愧色,对着程小可大呼:“小可,是师兄不对。待我杀了他,再给你陪不是。” 程小可闻言脸上瞬变,顾不得伤口剧痛,一把推开秦孤桐,高声厉色喝止:“不可!周师兄,百条戒令第一条是什么!你可记得!” 周绍成闻言一震,望着脸色苍白的程小可。他浓眉紧锁,似犹豫不定。程小可见他动摇,刚要开口再劝。就见周绍成咧嘴苦笑一下,涩然道:“我记得...太和城中不可动武,杀人者驱逐,门中弟子诛。” “可你想想小尚啊!” 周绍成嘶吼一声,怒目金刚顿时双眼含泪,声色哽咽:“她那么好,连地上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笑起来,两个酒窝...再没有比她好看的女孩子了...可是她死了!就因为这个王八蛋!” 秦孤桐心中一惊,突然想起翠微子前辈似乎曾经提过——“...翁家屡屡生事挑衅,前些日子又哄骗周师侄的未婚妻悔婚,若不是我拦着周师侄,他们奸计就得逞了。” 莫非翠微子前辈口中那位周师侄,就是眼前的周绍成?安世俊这风流公子的相貌,若有心,只怕能哄骗不少无知少女。 她正寻思着,就听程小可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姐姐的尸体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程小可捂着伤口,双眼通红怒瞪着周绍成。字字泣血,句句剜心:“我恨,我何止恨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程小可言罢摇摇头,阖眼苦笑:“可我知道,阿姐是自己寻的短见。” 周绍成闻言暴跳如雷,怒目切齿骂道:“亏小尚最疼你,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平白无故,小尚会跳河寻短见?你不就是怕触犯戒令!” 秦孤桐越听,心中越发清楚。太和宗颁下百条戒令,必定十分严厉。她脚步移动,寻思着如何出其不意救下那安世俊。 她并非想救安世俊,而是觉得周绍成也算有情有义。为杀安世俊这样的人,搭上他太和宗内门弟子的前程,实在可惜。 秦孤桐目光一扫,忽然看见不忘拿着横刀,从周绍成身后小心接近。她心中一动,察觉萧清浅似乎就在附近,顿时心安不少,定神静观其变。 程小可听周绍成此言,突然神情一肃。他冷静下来,沉声道:“的确,我怕触犯戒令。周师兄,你眼睛不瞎。看得见这百条戒令颁布后,太和城中变化。你也清楚,为了维护戒令,我太和宗上下为之付出多少! 你今日为一己之私杀人犯戒,却要陷太和宗上下于两难之境。你想想师傅,想想掌门。你杀人报仇痛快了,可你想过没有,掌门到时候杀你还是不杀!” 周绍成何尝没有想过,只今天看见安世俊,他心中就怒火中烧。不杀他不足以慰藉小尚在天之灵,不杀他不足以平复自己心中愤懑怨恨! 他摇摇头,低声呢喃:“我不明白,我们江湖人就该快意恩仇,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自从那伙景家人来...哼哼,他们家的长安城,如今可是亡命之徒的乐土。倒来我太和城说起规矩!” 周绍成手中长剑一指,对着秦孤桐道:“秦姑娘,我知你身手好,你别乱动。” 秦孤桐双手一摊,温和道:“我手无寸铁,不敢乱动。” 周绍成点点,问道:“秦姑娘,我瞧得出,你是侠义之人。我问你,你说他该不该死?” 秦孤桐敛眉思索,深感难道:一则,那位姑娘想不开跳河,自然是安世俊之过,然而毕竟非他杀害。二则,太和城中既然有戒令不可杀人,自己岂能鼓动周绍成触犯。 周绍成见她面露难色,一时难以定夺,不由笑道:“我幼时就听说,江湖就是酒一坛,剑一柄,怒则拔刀,笑则举杯。” 他说着,手腕用力,猛然一提绳子,将安世俊拉上桥。 安世俊被屠代柔暴打一顿,本就气弱。又被周绍成吊着,在河水里折磨一番,直接昏厥过去。此刻躺在石板上,呛出一口水。恢复些许知觉,模糊睁开眼。 银光一闪,宝剑高悬,下一刻就要刺穿他心脏! 秦孤桐双瞳骤然一敛,厉声高呼:“小心!” 她忽然出声,众人皆是一惊。周绍成只觉脑后生风,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 “铛!” 秦孤桐足尖着力,身如离弦之箭。左手揽住从桥上坠下的不忘,右手一掌推出。掌劲如怒潮狂涌,势不可当。来者只觉利刃割面,刚想抬手想迎。忽觉身后杀意骇然,心中一寒,只得弃下近在咫尺的周绍成,飘身后退。 一时之间,形势骤然巨变。 秦孤桐顾不得诧异的周绍成,搂着不忘连声问道:“不忘,可要紧?手可有知觉?” 不忘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他本想制住周师兄,不让他做傻事。谁料到宗门里的执法长老突然而至,出手如电直擒周绍成。他情急之下,哪有时间细思对策。拔出长剑,迎面而上。 他年幼力弱,如何敌得过执法长老,长剑一击顿时断裂。亏得执法长老及时收力,免他横死。纵然如此,右手也已腕折骨断,软软垂着。 不忘见秦孤桐眉头紧皱,心急如焚。连忙摇摇头,将左手横刀递过去。他额角青筋狰狞,汗珠滚滚,嘴唇嗫嚅,话勉强说完整:“没事,姐姐别担心,我不疼。” 秦孤桐心中一阵难过,接过横刀往腰间一挂。抬头向来人看去,忍着怒火口气生硬道:“皆是同门,相煎何太急。阁下背后出手实在不妥,何况如此力搏,未免太过!” 刚刚要不是她一掌逼退来人,以他的手劲内力,只怕此刻周绍成已经肩骨碎裂,吐血倒地。 来人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听秦孤桐高声质问,一言不发。此时,从远处又奔来数十名太和宗弟子,气呼呼立在他身后,个个严阵以待。 周绍成见此情景,又惊又慌,脸上煞白。愣了片刻,低声唤道:“慕容师叔,我...” 慕容翰飞视若不闻,下命道:“封锁周边,不得放入闲人。” 太和宗执法弟子齐声领命:“是!” 慕容翰飞抬起下颚,双目如利剑寒冰,笼在周绍成身上,口气冷漠森然道:“戒令如山,触者必罚。” 周绍成原本畏他,听此一言,心中反而蓦然腾起一股无法遏止的不甘之意!他猛地一脚踩下,安世俊顿时闷哼一声,嘴角鲜血溢出。 慕容翰飞视若无睹,只冷冷盯着周绍成。 周绍成脸上青筋抽动,嘶声吼道:“戒令如山,触者必罚?那他在我太和城招摇撞骗的时候,慕容师叔你在哪!他逼死小尚的时候,戒令在哪!这狗屁戒令,为何要我遵守!” 秦孤桐听他撕心裂肺的泣诉,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难以决断,只能揽着不忘,握紧横刀,以防不测。 慕容翰飞听周绍成说完,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要嫌恶的微一皱眉,冷淡道:“武历六十年冬,戒令生效。只管太和宗门下弟子、太和城中之事。安世俊非我太和弟子,程小尚投河自尽。你若真想报仇,大可自请离开师门,往翁家去寻仇。何必等到今日。” 周绍成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无尽的失望:“是啊,你们终于说了,他是翁家外孙,你们怕得罪翁家,你们怕翁家找上门!” 慕容翰飞脸上浮现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依旧冷漠不近人情,淡淡讥讽道:“师门在你眼中如此不堪,你何必再留。” 他此言一出,场上众人肃然无声。 秦孤桐闻言皱眉,心道太和宗上下怎都不会好好说话。不忘突然一动,秦孤桐不明所以,连忙按住他。周绍成此刻神智不清,不能刺激。 她正寻思解决之策,就听躺在地上的安世俊,仰天大笑:“哈哈哈,说的不错。你们这些江湖人不是经常一言不和就打打杀杀吗?今天怎么这般啰嗦!等我回了翁家,凭你这个废物还能闯进来?” 程小可听他挑衅,恨得牙痒痒,立刻高声劝诫道:“周师兄,别听他胡言。杀他容易,可师门辛苦经营才有太和城今日繁荣。你身为宗门弟子,岂可知法犯法!” 秦孤桐手掌攥紧,心中犹豫不定。她此刻离周绍成不过二步之距,救下安世俊不费吹灰之力。何况有清浅在,慕容翰飞也不足为惧。 可她心中踟蹰不定。到底该是快意恩仇,还是该遵纪守法? 周绍成亦是难以决断,他双目含泪,牙关颤颤。然而手握长剑却不松一丝。 慕容翰飞冷漠木然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别样情绪。他突然抬起手,张开手掌对着周绍成。 秦孤桐见状一惊,慕容翰飞手掌修长,指如竹节,可小拇指的位置却光秃无物。 他只有四指! 周绍成望着他,涩然道:“...慕容师叔。” 那时太和宗准备颁布百条戒令。掌门下帖遍要邀江湖豪杰见证。翁家与太和城素来不和,当场出言羞辱。太和弟子义愤填胸却又碍于戒令不敢反击。慕容翰飞出手如电,扇了翁家主事一巴掌。 那一巴掌落下,太和宗等于自己打了自己的脸。或惊或喜,各方豪杰坐等看闹剧。 慕容翰飞冷眼环顾四周,剑起指落。 太和宗青年辈第一高手,自伤右手。那一截断指,便是太和宗的决心。那一道血痕,足以让刀口舔血的江湖豪杰心颤。 慕容翰飞不容任何人破坏如今森然有序的太和城! 周绍成看着他那断指伤口,浑身一颤,伤心不已:“师叔,是我莽撞,险些铸成大错...你所得对,一言一行,必担后果。” 他似乎幡然醒悟过来,众人听他此言,顿时悄悄松可一口气。不忘却隐约觉察不对,上前一步。就在此刻,周绍成突然挥剑刺下。秦孤桐倏然一惊,上前一掌将他拍开。周绍成猝不及防,顺着石桥阶梯滚下。 秦孤桐刚刚突然出手,不小心将身前的不忘撞倒。她见不忘趴在安世俊身上,连忙俯身起扶,急切问道:“不忘,你......” 秦孤桐瞳孔遽然一缩,心脏骤然停下! 她看着安世俊狰狞的脸,蓦地伸手一拨,将不忘推倒一侧。 “我今日不杀他,日后夜夜难眠!”周绍成满脸鲜血站起来,一把推开程小可,双眼通红提剑而上,“杀人者诛,我愿意承担后果!” 他气势汹汹踩上石桥台阶,脚步却猛然一顿,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情景。 秦孤桐缓缓拔出匕首,慢慢直起身体。 “滴答、滴答。” 匕首上血珠连线,滴落安世俊身上。 秦孤桐扬眉一挑,沾血的脸颊上正气凛然。一双星眸缓缓环顾众人,肃然冷声道:“这种欺辱闺阁少女的登徒子。你们太和城容得下,我可容不下!” 第59章 防盗 武历六十一年春。 秦孤桐端坐马上,拱手抱拳,笑道:“不必相送,都回去吧。” 不忘吸吸鼻子,拔腿就要冲上去。好在董歆然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肩膀,劝道:“不忘,别胡闹。” 不忘含着泪珠拼命挣扎,口中喊道:“我没胡闹,姐姐,你带我上吧。我乖乖听话,不打架生事,更不能害人。姐姐!” 秦孤桐望着小野兽般奋力挣扎的不忘,暗暗一叹大为不忍。她与不忘阔别半年,这才见一面又要分别,她心中也是万般不舍。然而不忘留在太和宗,有师门庇护。即可衣食无忧,又可安心修炼武艺。总比跟着她在江湖奔波跋涉,要好得多。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不忘并非不能吃苦的孩子。可安世俊一死,翁家必来寻仇。白鸢生死不明,纵不死狱不来,她也要寻上门去的。 岂能让不忘涉险。 秦孤桐眉峰一脸,神情严肃的呵斥道:“胡闹!” 不忘一惊,连忙笔直站好。 秦孤桐脸色严峻,沉声道:“既说听我的话,就乖乖留在太和城。务必记住,第一,尊敬师长。第二,勤学刻苦。待时机合适,我自然会回太和城来见你。” 不忘吸吸鼻子,与她对视良久,终无奈点点头。 秦孤桐见他听话,心中宽慰。刚要开口向董歆然告辞,听听萧清浅道:“不忘,你且过来。” 众人皆是一愣。董歆然松开手,不忘走上前,仰头望着萧清浅。她姿容出尘,一贯风轻云淡、不问世事的模样。不忘对她敬畏有加,不敢亲近。闻她突然相召,既忐忑不安又受宠若惊。 “百条戒令可是你入城之后,方才颁布?” 不忘一愣,心中莫名,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回答道:“是。” 萧清浅侧头与秦孤桐对视一眼,复又垂眸看向不忘,开口缓声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们离开,未必不是好事。何况此事非你之过,你姐姐也不曾怪你。” 不忘闻言大喜过望,扭头望着秦孤桐,眼中盈盈期盼。 秦孤桐见他笑逐颜开,暗暗自责。俯身伸手拍拍他肩膀,温言笑道:“当然,我一点都不怪不忘。但你也需记住一言一行,必有后果。以后遇事,当三思而后行。” 不忘急忙重重点头:“嗯!” 董歆然眼眶微湿,羞愧道:“秦姑娘,此事实在是我太......” 秦孤桐连忙打断,笑道:“令行禁止,法规有效。太和宗给城中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真是功德无量。何况还让我们在城中采购一番,已是法外开恩。” 董歆然见她宽宏,心中暗赞:这才是江湖儿女,侠肝义胆,豪气云天。 她双手抱拳,认真道:“多想秦姑娘体谅,慕容师叔本想前来相送,但终究不便。程师弟和周师兄两人还在关禁闭,只能托我代为相送。至于不忘,你大可放心,我必定照顾好。” 秦孤桐见她也就比不忘高出一丁点,小圆脸稚气的很。与不忘站在一起,两人好似相差不了几岁的姐弟。她心中失笑,点点头,拱手一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两位,江湖再见。” 言罢,与萧清浅两人策马而去。 两人从偏门而出,转了个弯,驾马驶上大道。 昨天深夜到来,不曾察觉。此刻才知太和城的繁华。十骑并行的大道,等候入城的人排了一里多路。背剑的大汉、挂刀的少年,骑马的公子、推车的小贩,东张西望的孩童、目不斜视的老叟...... 一左一右,人车分道。出城的人,入城的人。虽是拥挤,却井然有序。众人握着文书或者命牌,等候太和宗的门人上前检查。 纵有初次到来不懂规矩的,太和宗的弟子也是耐心说教。凡有所问,必有所答。不论贵贱,不问武艺,一视同仁。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秦孤桐看着人群中不少拖家带口,不想也知是举家搬迁到太和城。 萧清浅扫视熙攘人群,信马由缰与他们擦肩而过,问秦孤桐道:“阿桐这般喜欢太和城?安定便是约束,终难两全。” 秦孤桐与她并肩而骑,回首望了一眼太和城。细细思量一番,认真答道:“嗯,清浅所言不假。若我报仇行侠,当然希望快意恩仇,杀伐由心。若我被人欺辱伤害,自渴望有一处能禁武守法,不动干戈。” 萧清浅远眺天际,淡然道:“强者要无拘无束,弱者求苟且安宁。” 秦孤桐听出她话中之意,不由叹息道:“同在这世间。强者肆意,弱者必定难安宁。可终究,是弱者多呀。” 萧清浅闻言不由勾起唇角——她的阿桐,便是这般善良。手持利刃牧鞭,仍思百姓庶民之苦。 为人行事,不难于在其位忧其身,而难于在其位忧他人。 秦孤桐见她无声,扭头见她含笑不语,摸摸鼻尖道:“清浅,你笑什么?” 萧清浅微微摇头,反问道:“阿桐,你喜欢太和城?” 秦孤桐刚要回答,心中顿愣。眼珠一转,试探道:“太和城是好,但我说过要送清浅你去流春城。咳,不知流春城比太和城如何?” 萧清浅闻言侧头凝视她,直将秦孤桐看的不好意思,她才展颜一笑,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秦孤桐连忙控马追上。 此时正逢春暮夏初,曲曲青山,处处碧水。黄莺百啭,紫燕千喃。陌上芳草鲜葩色,马蹄踏过,蝶花飞乱。 秦孤桐与萧清浅两人竞赛一般,纵马狂奔。飞骑二三十里,路上行人渐少。行到一处不见人烟,两人默契的拉缰勒马,缓辔慢行。 相顾无言,任由春风拂面。 “清浅,我们往哪里去?”秦孤桐试探问道。 想要打听白鸢的消息,定要找消息灵通的风媒,那就需往大城。 自武乱十五年末,至武历四十年长安会盟后。这期间近五十年,天下厮杀乱斗。尸横遍野,民生凋敝。城荒池废,百业凋零。近二十年休养生息,各处大城,才逐渐恢复生机。 太和城地处鄂南,西北是旧都长安。两人从西南而来,顺江而下,自然不会往回走。 最近的是纪南城,那是翁家的地盘。纵然两人不畏,也无意挑衅。 剩下就只有往南,或者往东南。往南有庐巢城,那是由庐巢七侠庇护的小城。那里若无消息,可以继续南,至广陵城。 如果往东南,便是武城。武城号称永不禁武,强者为王。它是天下所有不禁武之地中,最繁华最兴隆的城池。每年的城主之战,可谓盛况空前。无数江湖人慕名而去,只为观战。 从武城一路往南,便可到达流春城。 秦孤桐见萧清浅不语,心中踟蹰忐忑。翻身而下,牵着马,沿着溪流而行。 斜阳照水,烟柳断肠。 秦孤桐心中惆怅酸涩,瞧着地上的碎石也不顺眼。抬脚一踢,飞石落水—— “噗通。” 水溅三尺,白鸟惊飞。 秦孤桐一惊回过神,连忙去看萧清浅。见她正望着自己,神情似疑惑不解。秦孤桐顿时羞恼不已,牵着马快步往前。 萧清浅见她越走越快,不多时在路尽头一转,秦孤桐的身影就消失在前方。 看着水面寒波澹澹,萧清浅神情瞬间冷峻。她松开缰绳,修身玉立在柳树下,淡淡开口道:“出来。” 山光竹翠,林中空寂,唯有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一袭白衣的萧清浅,低头望着手中的霜华剑。青丝半垂,手指轻轻拂过剑鞘上的纹理。消瘦单薄的身影,清冷从容的模样,到好似出游踏春的旧时贵女。 ——“铮!” 霜华剑在鞘中清吟一声。 林子之人只觉一股寒意骤然袭来,瞬间血液一冷,浑身发颤。他无暇思索,只在一瞬之后,便已经拔腿而跑! 身为纪南城翁家嵌在太和城中最好的暗子,他活着比死有用。家主不会计较他这一次的临阵脱逃...只要他活着。 树叶颤抖的幅度,地面震动的规律...放缓放大,清晰的传到萧清浅脑中。更不必说足尖点地的声响,吞吐呼吸的频率。 她身形一晃,刹那间没入林中。负手而立,袍袖一挥,霜华剑平平刺出——空无一物。 而在下一瞬间... 黑影一闪,来人猛然撞上霜华剑,三尺青锋正中心脏,刺穿而过! “呃...你...”五官平平无奇的男子,难以置信的瞪着萧清浅,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倒下。 鲜血顺着剑刃,点点滴落。不过弹指间,便恢复光洁。这柄来历成迷的长剑,色做白银,如覆霜雪。出鞘之时,剑气四溢,月华也会为之一黯。除了碎玉断金,更为人称道的是,不沾污垢,如月华之清。 萧清浅持剑照影,只看见一双无欲无情的瞳眸。 只瞥一眼,她立刻收剑入鞘,疾步离开。 林外倦鸟归巢,隔水余晖,碎金点点。她临水伫立,孤光照影。任由暮风轻抚青丝,衣袖飘然。 秦孤桐负气走远,过了转弯便停下。稍等一会,不见萧清浅来,便心急如焚寻过来。 美人修身玉立,万物清谧空灵。夕阳在她身后璀璨生辉,宛如神袛。秦孤桐见之一愣,霎时停下脚步。待回过神,连忙小跑过去。 “清浅。” 萧清浅闻声侧首望去,见她神情急切,不由莞尔一笑。 她依旧是白衣胜雪的萧清浅。 至少,在阿桐心里。 第60章 防盗 秦孤桐心中略有些忸怩不安,却不敢流露半分,指着前方正色道:“路尽头左转,有间旅店,我们今夜就宿在那里吧。” 此刻夕雾起寒,天色将暮,自然不便赶路。萧清浅点头应允,两人翻身上马。走了不远,就见炊烟酒旗。 路边一座客栈,四合大门。店后屋舍连片,足有七八亩地。门口望杆三丈高,风吹青旆振振,上书四个大字——歇脚邸店。 这一家旅店虽不在要道,生意确是顶好。尚未走近,就听店中人声嘈杂。秦孤桐不由皱眉,停下脚步望向萧清浅。 萧清浅伸手一勾碎发,佯做诧异道:“我几时这般挑剔?” 秦孤桐知她好静,闻言故作忧虑:“这些地方鱼龙混杂,我怕萧女侠重出江湖的消息走漏了。” 萧清浅垂眸轻笑:“只怕他们不知。”言罢,打马上前。 店小二正忙得团团转,突然眼睛一亮,飞奔出门外,拉缰牵马,殷勤问道:“女侠,这里有干净店房,房宿饭钱便宜。方圆百里独我们一家,南来北往,经商走镖,游侠客旅,都在外面这店中安歇......” 秦孤桐听他呱噪,恐萧清浅心烦,连忙接过话头:“小二哥,我们住店,开一间上房。” “好来!”店小二招呼杂役将马牵着,特意大声嘱咐要喂豆饼饲料。他领着两人进店,引到柜台前,“掌柜,两位女侠要一间上房。” 掌柜是名女子,年过四旬,风韵犹存。瞧上去妩媚泼辣,开口却是生意人的圆滑客气:“哎呀,今天是什么日子?两位女侠,真是拔尖人物,好相貌好气度!我这还有二间空房,你们瞧栈牌。一间天字丁号房,一间潜龙居,那是单门独院。 秦孤桐抬头一看,天字丁号房一晚一百二纹,潜龙居一晚四百纹。她微微一笑,对掌柜道:“都可以。我看天色已晚,难再来客人。掌柜若让利些,我们就住潜龙居。” 那掌柜闻言也笑,哎呀呀的叹气道:“我这挣些辛苦钱而已,潜龙居白送饲料,女侠那两匹宝马可吃的不少......” 秦孤桐囊中丰盈,更舍不得委屈萧清浅,伸手便要掏钱,就听掌柜道:“最少三百二,再少我就亏了。” 三枚百纹大钱搭在柜台上,秦孤桐浅笑问道:“成不成?” 掌柜眼睛一瞟,见是前朝的百纹通宝,顿时喜笑颜开。近五十年,天下货币混乱。各处大城虽都有铸币,然而大伙认得,还是明帝年间的元兴通宝。 掌柜伸手一拂,连声道:“唉,成成成!两位女侠这般相貌,我这小店蓬荜生辉。王小二,带两位女侠去潜龙居。” 秦孤桐侧头瞥了一眼,眼见大堂里六张八仙大桌,坐满形形□□的人。经商走镖的警惕些,吃饭夹菜,互相闲聊。江湖游侠们则大快朵颐,酒兴颠狂,喝得东倒西歪,后合前仰。更有疑似诸宜宫的浪客,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谈笑无忌。 小二领着秦孤桐与萧清浅进了潜龙居,指着墙角绸绳殷勤道:“两位女侠,有事拉绳。铜铃一响,小的就到门外听后差遣。“ 秦孤桐将行李搁在桌上,取出五纹铜钱递过去:“烦请小二哥给我们弄三个热菜,要清爽些。再来两碗米饭,一并送到房里。饭钱明日离店一起结算。” 小二欢天喜地的接过铜钱,连声答应道:“好的好的,两位稍等。我这就去厨房,让他们置办几个好菜。” 待小二出门,秦孤桐放下门栓。将行李收拾妥当,又去打了一盆水,招呼道:“清浅,来。” 萧清浅闻言走过去净手洁面,秦孤桐立刻递来巾帕。萧清浅歪头望向她,冁然而笑:“阿桐真好。” 秦孤桐顿时满脸绯红,王顾左右嘟囔道:“不就打了一盆水嘛,你也忒好糊弄了。” 萧清浅轻轻摇头:“一路都是阿桐照顾我。” 秦孤桐心中欢喜,接过她手上巾帕,揶揄道:“难不成让你照顾我?萧女侠能辨百味,却分不清酱醋。通材达识,连炉子都不会生。” 萧清浅听她说笑,并不生气,反而理所当然道:“有阿桐在,我何必样样都会。” 秦孤桐一愣,只觉鼻尖发酸,眼眶瞬间润湿。她连忙低头,将巾帕扔在铜盆里,端着往外走。克制哽咽的声色,状若随意道:“嗯,行啊,你就赖着我吧。” 就此时,突然传来扣门声。 萧清浅听来人呼吸沉稳有力,显然不是店小二。她瞳眸一敛,移步上前想要盘问。谁料秦孤桐闻声疾步上前,一下打开门:“咦?请问阁下谁?” 来人浓眉大眼,身高体阔。脸上一道狰狞伤口,从额头到下颚。相貌虽骇人,但见神情勇悍纯实,不似险诈之辈。 “在下鹰潭谭家镖局,镖头谭一顺。冒昧打扰,还行女侠原谅则个。”谭一顺说着抱拳一礼。 秦孤桐见他身着褐色劲装,腰插精钢双锏。衣着打扮的确貌似刚刚见过镖局众人。 只不晓得为何找来? 她虽没和镖局打过交道,却也知晓镖局走镖,最讲谨慎小心。新店不住,生人不交,不赌不嫖不饮酒。这无端找上门来,实在可疑。 秦孤桐心中寻思,拱手回礼:“见过谭镖头,不知有何指教?” 谭一顺见她堵在门口,回礼不报姓名。晓得她怀疑,也不介怀,笑道:“女侠切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只是见两位女侠气貌不凡,在下冒昧想交个朋友。”说着转身接过一个小竹盒,上手奉上。 秦孤桐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蒙谭镖头看得起,朋友交定了,东西我是不能收的。” 谭一顺豪爽笑道:“女侠不必推辞,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一坛余江茄干,一坛贵溪捺菜。口味不敢说多好,不过江湖奔波佐酒下饭,那是顶香。 秦孤桐见他执意要给,甚是头疼。 “女侠就收下吧,谭镖头这两样可是千金难买。”店小二小二端着走来,笑嘻嘻道,“小的尝过一次,后来每每想起都馋嘴,您就收下吧。” 秦孤桐闻言一愣,仍是满心狐疑,却又不忍落人脸面,只得双手接过,连声感谢:“多谢谭镖头,在下受宠若惊。” 谭镖头见她收下,开怀而笑,也不再多言,一拱手:“告辞。”言罢,大步离开。 店小二端着托盘,跟着秦孤桐进屋。边将饭菜往桌上放,边滔滔不绝:“两位女侠放心,这半年谭镖头从我们这儿来回好多趟了,客气地很。我们掌柜也说他是磊落人。” 秦孤桐听他此言,心中稍稍放心。 萧清浅打量小竹盒,问道:“半年?” 店小二听她出声,顿时精神一抖,慌忙倒豆子:“嗯,差不多吧。小的算算,去年年底开始的,一、二...小半年了。” 他见萧清浅看向自己,立刻继续道:“小的之前打听过。他们走得是巧工坊的镖,从昌南走。巧工坊都是精巧值钱的玩意,他们马驮货,人走地,一个月能来回两三趟。” 秦孤桐闻言而笑:“这倒是节省马力。” 萧清浅微微颌首,又道:“想来这半年,你们挣得不少。” 店小二刚想诉苦,这半年客人渐多,忙的脚不沾地。可想着越攒越多的媳妇本,顿时咧嘴一笑:“还行还行,都是掌柜的。” 秦孤桐见萧清浅不语,便上前道:“麻烦小二哥了,你去忙吧。” 送走店小二,秦孤桐回屋见萧清浅正坐在桌边等自己。心中暖意洋洋,靠着她坐下,温柔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我瞧着那谭镖头不像坏人。镖局吃得是百家饭,除了严守江湖规矩,还要左右逢源。” 萧清浅静静听她,羽睫轻扫,淡然问道:“怎地?两坛酱菜就将你收买了?你也忒好糊弄了。” 秦孤桐拿着木筷一愣,总觉这话里有话。茫然的望着萧清浅,见她垂眸捧着青瓷碗小块吃饭,模样从容怡然。 秦孤桐夹了一块黄牛肉片,越嚼越没味。勉强咽下去,忍不住问道:“清浅,你是不是想说甚么?” 萧清浅侧目望着她:“嗯?” 秦孤桐干脆放下碗筷,直言道:“你是不是想去流春城,又不好意思说?” 萧清浅正思索太和城之事,闻言顿时暗暗失笑。但见阿桐明明心中苦恼酸涩,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模样,甚是有趣。 秦孤桐见她默认,心酸不已。脸上挤出笑意,劝慰道:“武城虽然远些,但那里是江湖人趋之若鹜的乐土,有最好的风媒探子。况且白鸢那厮机灵的很,轻功又好......” 萧清浅见秦孤桐越说快,脸上笑容难以维系。她突然心中一痛,连自己都愣住。 “...阿桐。”萧清浅伸手,指尖抚上她脸颊,温软的触感让人心安。 秦孤桐见她神情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清浅,我在。” 萧清浅见她担忧,换换摇头。换了话题,将心中疑惑说出:“你可曾注意,太和城中种种变故,都是从半年前起。百条戒令,繁荣鼎盛,皆是突然出现。” 秦孤桐一时没有转过弯,愣了半响才道:“没什么不对劲呀。翠微子前辈颁布百条戒令,太和城禁武,诸事依法而行。城中安定,百姓自然迁移定居,有人便有买卖,各门各派又不会与钱过去不去。” 萧清浅听她仔细分析,颌首赞同,笑道:“阿桐言之有理。然而世事哪有这般容易,半年之间,一城兴旺,绝非百条戒令可一蹴而成。其中所需人力财力,难以想象。何况治世之术,哪里是一群练武修仙的道士十年八载能领会的。何况......” 秦孤桐眉梢紧皱,越想越是心惊,突然击掌惊呼:“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天下势力,无不是此长彼消。岂能容得太和宗突然崛起!” 她唰一下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突然道:“清浅,你等我片刻。我去新友那里打听打听!” 萧清浅见她精神抖擞,也不相劝,嘱咐道:“鹿头离此地极近,黄酒甚好,掌柜必所藏。你买一壶送过去,算作回礼。” 秦孤桐点点头,挂上横刀出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秦孤桐回来,接过萧清浅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似笑非笑,百感交集道:“清浅,你可记得叶隐子前辈说过的话?” 不等萧清浅思索,秦孤桐长叹一声——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今日翁家欺你,说不定明日就是你欺他。” 第61章 防盗 秦孤桐死磨硬泡,从掌柜那儿买了一坛她私藏的鹿头黄酒。 不必打听,径直往戒备森严的小院走去。镖局的趟子手一通报,谭一顺也颇为惊诧,连忙亲自出迎。 他见秦孤桐,抱拳笑道:“女侠太过客气,请。” 秦孤桐将酒坛递给趟子手,拱手回礼:“谭镖头太客气,免贵姓童。” 两人并肩往院中走,沿途众人虽好奇,却没人喧闹私语。与秦孤桐目光一触,或点头回笑,或低头不语。 秦孤桐心中暗暗称道。 谭一顺请秦孤桐落座,自己方才坐下。待上了茶,秦孤桐饮一口搁下茶杯,他才开口道:“我们正要往太和城,童姑娘可是顺路?” 秦孤桐此刻有三分结交七分试探之意,闻言回道:“我们正是从太和城而来,要往南方去。” 谭一顺点点头,勇悍骇人的脸上却是温和之色,热诚道:“往南甚好,路途安顺。可以住在易居客栈,他家分店遍布东南,食宿皆佳。十二城盟都是好地方,广陵城更不必说,千顷木灵、断剑崖、归龙海...都值得去看看。” 秦孤桐暗暗记下,面露佩服之色:“谭镖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真是让人羡慕。我到太和城,便觉是好地方。想来天下之大,更有繁华之处。” 谭一顺哈哈大笑:“太和城当然是好地方,不过其他地方各有妙处。你们往南走几日,到庐巢城,可住些日子。那小城巴适的很,待我老了,就去种地。哈哈哈。” 秦孤桐诧异道:“人道落叶归根,谭镖头却想客老他乡?” 谭一顺摆摆手,坦然道:“我出生鹰潭谭家,吃谭家的喝谭家的,半生为家族卖命,等老了只想清静清静。” 秦孤桐闻言一愣,俄尔一笑,抱拳拱手恳切道:“闻说谭镖头磊落坦荡,果然不假。方才多有失礼,万望海涵。” 谭一顺连说不必:“童姑娘客气。行走江湖留三分心眼都是少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况且我也有私心,不瞒你说。我们走货保镖,一是手上功夫,二就是江湖人脉。人情人面,打不过也能套三分关系。我见两位气度不凡,故想结交。” 秦孤桐心里一乐,却不是因谭一顺奉承。而是她就等着一个能不动声色接过来的话头。她涩然浅笑,声音低了三分:“蒙谭镖头看得起,实在惭愧。我们就是因触犯戒令,才匆忙离开太和城。” 谭一顺阅历丰富,虽惊不慌:“两位不似冒失的,可是有误会?” 秦孤桐见他不直接追根问底,反而旁敲侧击。心道:江湖老手,真是不凡。这谭镖头看着粗莽,却是心细如发,滴水不漏。 秦孤桐摇摇头,轻声道:“是我们莽撞。本着江湖儿女路见不平,岂能坐视不理。哪晓得太和城规矩如此森严。” 谭一顺闻言了然,快慰道:“两位既出了太和城,那便无事。只需小心仇家暗算,南方许多大城禁武,童姑娘要留意。” 秦孤桐见他居然不议论太和城之事,甚是无奈,只得叹气道:“多谢唐镖头提醒,只是可惜,未能拜访翠微子前辈。” 谭一顺心中暗惊,不动声色道:“翠微子掌门事务繁忙,难免无空。” 秦孤桐微微摇头:“那倒不是,翠微子前辈不在城中。” 谭一顺往来太和城半年,在城中也有些人脉,却从未妄想拜访太和宗掌门。此刻听眼前少女之言,似乎只要翠微子在城中,必定会见她。 太和城日渐繁盛,谭家曾想在此设立分局。只不过与太和宗素无往来,实在无法开口。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鼾睡。有主之城,其他势力岂可随便进入。 谭一顺心思急转,定下心神问道:“冒昧问一句,童姑娘家中长辈,可是与太和宗有旧。” 秦孤桐暗喜,面上丝毫不露:“嗯,之前家里都说太和城一直让什么翁家欺压,我还当是人家破破烂烂,哪知如此繁华,也不知那翁家是何等气派?” 谭一顺听她天真烂漫,也不便直接打听,便道:“童姑娘有所不知,原先翁家是厉害。太和城虽一直叫这名字,然而太和宗入主其中不过十来年的事情。七八年年翁家家主出关,力挫荆楚群雄。他不甘于纪南城一地,一直想逼走太和宗。只不过长安会盟之后,终究不好明面动手。 何况太和宗虽势弱,但终究曾经是道门之首。翁家就是能全力一击拿下太和城,只怕立刻就会让群雄撕碎。两边这么一直耗着,可半年前,翁家家主突然身亡。那天,恰逢太和宗遍邀群雄,立下百条戒令。” 谭一顺不再说,秦孤桐也不问。但大家心知肚明,这翁家家主死得不早不晚,恰好时候。这怕其中,说不清道不明。 秦孤桐理了理思绪,避开不谈翁家家主之死,反而说道:“唉,太和城中路宽四丈,青石铺道,下雨也不潮鞋。店铺一家接着一家,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怪不得翁家掏空心思想要夺下。” 谭一顺饮了一口水,解释道:“哈哈,童姑娘有所不知,太和城原来可不是这副模样。也就半年吧,天翻地覆。果然位置好,好生经营起来,胜过我鹰潭三十年。” 果如清浅所料,秦孤桐暗暗点头。她料谭一顺所知有限,仍试探一问:“半年便能如此,太和宗想来财力非凡。” 谭一顺哈哈大笑:“道爷们不缺钱。我听族中老辈说,当年还有朝廷的时候,皇帝年年派人去太和宗封山,用金银珠宝堆一座山。据说太和宗的祖庭,白银砌墙,黄金盖瓦。” 秦孤桐见他不似开玩笑,心中哭笑不得。她与谭一顺又闲聊片刻,见他旁敲侧击询问自己来历。秦孤桐岂会直言,含含糊糊糊过去,起身道:“时候不早,明日还需赶路。今日叨扰谭镖头良久,望他日有缘,江湖再遇。” 谭一顺一直送她至潜龙居外,才拱手告辞。 秦孤桐入院后疾步进房,见到萧清浅方才心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萧清浅听完沉思良久,太和宗背后之人,她隐约已经猜到。此中错综复杂,她实在不愿阿桐牵扯入内。 她睫羽微颤,抬眸望向秦孤桐。见她眉头紧皱,苦思冥想。萧清浅又想到在太和宗之时,她练武之时的畅快无拘,拎着猎物归来时的得意欢脱。 喜她眉开眼笑的模样,显得这世间仍有几分趣意。 秦孤桐与她眼神一触,顿时眉头舒展,笑道:“清浅可是困了?那我们早些休息。嗯,我去打水。” 萧清浅见她起身,连忙伸手拉住:“店小二刚刚已经送来热水,就在浴间。”说着,转身将收拾好的衣物递给她,揶揄道:“虽我在阿桐眼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拿衣递巾仍能胜任。” 秦孤桐听她打趣,顿时忍俊不禁,连声道:“是是是,是我小瞧萧女侠呢。” 秦孤桐素来麻利,片刻沐浴出来,将水倒去,又拉铃唤小二送来热水。加入凉水,试试水温,见一切妥当,才离开。 回到里屋,四下寂静。烛光朦胧,似真似幻,秦孤桐心中思绪万千。 安世俊那张苍白狰狞的脸,不断在她面前浮现。时远时近,时明时暗。那张嘴不断开合,无声倾诉着、嘶吼着。 安世俊、程小尚、周绍成,三人爱恨交织,两死一伤。明面只是一段说书人嘴里的风月故事,实则却是两个势力之间的暗斗。 安世俊与程小尚之间,真情还是假意?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如今此长彼消,翁家势弱,他为何还要出现在太和城?为人所逼还是自愿? 秦孤桐抬手按按眉心,心中怅然。 纵然大大咧咧看似直率愚愣的周师兄,也有难以释怀的往事。天下众生,果然无人不苦。生离死别不过转瞬之间,爱恋痴缠弹指成空。 “怎还不睡?” 萧清浅缓步进房,见她穿着白色中衣,披上长发盘膝坐在床上正出神,心生笑意,问道:“可是等我?” 秦孤桐抬眼望着她,认真点点头:“嗯。” 银烛红焰,如珠似泪。笼纱外,光朦胧。少女神情肃然,然而深邃眸眼中有欲说还休的温柔。 萧清浅自是心思剔透,但难免患得患失。见她神情异样,心中顿时紧绷,抿唇道:“阿桐有话便说。” 秦孤桐深吸一口气,无意识的攥紧被角,破釜沉舟道:“清浅,你还没告诉我,明日去武城还是庐巢。” 她说得极大声,试图遮掩忐忑不安。欲盖弥彰的模样与眼底的期盼,让萧清浅欲笑复落泪。她垂眸望着地上的影,复又抬头凝视着眼前少女,轻声问:“我不答,你便不睡?” 秦孤桐舔舔干涩的唇,不知为何突然安心。大概是萧清浅缓和从容的声音里,有她听得出的笑意。足以安抚她所有的彷徨怯惧,如烛火摇曳会熄灭,而月华明暗去恒古永存。 她专注凝望着萧清浅,见她净骨天然清瘦,轻风雪性高洁。看了许久,越看觉得无处不好,忍不住展颜失笑:“睡得。反正...你去哪里,我都跟着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就蜗速,还要刷刷微博逛逛论坛ONL 好想打自己,可又舍不得.. ---------------------------- 谢谢金主们打赏取暖费,今天终于没有忘记孤独在作者栏的不迟同学~~ I.AM扔了1个火箭炮 浮世生欢扔了1个手榴弹 不迟扔了1个地雷 不迟扔了1个地雷 不迟扔了1个地雷 不迟扔了1个地雷 21917561扔了1个地雷 大王小马甲扔了1个地雷 前尘影事扔了1个地雷 前尘影事扔了1个地雷 MU扔了1个地雷 静听扔了1个地雷 竹林君扔了1个地雷 云图扔了1个地雷 olivia_flymoon扔了1个地雷 前尘影事扔了1个地雷 前尘影事扔了1个地雷 阿肆zZ扔了1个地雷 无二扔了1个地雷 第62章 防盗 次日,霞生破雾,晨鸡两遍。 院外隐约马鸣人声传来,秦孤桐迷迷糊糊苏醒。环着萧清浅腰肢,嗅着她身上幽香,团缩暖被中不愿睁眼。 “阿桐。”萧清浅侧头笑道,“不去送送谭镖头?” 秦孤桐不情不愿的睁开眼,委屈的瞧着她。见她浅笑淡然,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起床,麻利洗漱。 推门而出,晨风爽气,秦孤桐顿时精神一抖。走到院中见鹊鸟叽喳,绕枝落花。她瞧着有趣,又怕错过谭镖头,无暇驻足,疾步赶过去。 谭镖头见她来,颇为惊喜:“童姑娘这是打算早起赶路?” 秦孤桐见他们整装待发,暗叹来得及时,上前抱拳一礼:“谭镖头一路顺畅,来日我们在太和城相见。” 谭镖头听她言下之意是特意相送,心中甚是高兴。他知秦孤桐之前透露半真半假。但江湖打拼多年,他信自己这双眼睛,这两位少女非等闲人物。当下立刻拱手回礼:“承童姑娘吉言。你若有空,可往鹰潭游历。龙虎山水,必不让姑娘失望。” 两人又寒叙两句,谭镖头带着人马离开。 秦孤桐送出门,直到他们走远,方才折身回店。让店小二备了两份早点,她端着回房。 “清浅。” 她推门入里,抬头一愣。 萧清浅正欲起身,推被披衣,欠身去取发簪。她抬手轻拢乌发,宽袖滑过皓腕,堆褶在肘。美人仙肌胜雪,青丝如鸦。香肩半倚,斜插凤头白玉簪。 此情此景如画如幻,秦孤桐却冷不丁想起——那夜在荒野所见的瑰丽少年。 “阿桐。”萧清浅见她怔楞,浅笑轻颦,眼波盈盈,“可好看? 秦孤桐刹那回神,俏脸凝红。老实看了半响,低头望着粥点,低声喃喃:“秀色堪餐。” 萧清浅垂眸敛笑,装做不闻。 歇脚邸店的早食,自比不上太和城的精致可口。都是些普通的面点糍粑,好在干净抵饿。秦孤桐与萧清浅今日还需赶路,多吃了些。 收拾行礼,结算饭钱。两人一出门,杂役便牵马上前。这两匹皆是凉州骏马。当年龙骧铁骑纵横西北,便是依仗此马。 如今江湖人虽然轻功卓越,但到底不如骑马省力。外出行走,若是路途遥远,还是驾马乘船居多。当然,如千山一里之辈,自然另说。 两人驱马上了大道,秦孤桐道环顾左右,正气凛然道:“清浅,谭镖头说庐巢城离得近,只需两日路程,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如能打听到白鸢的消息当然好。要是那里风媒不行,我们再另做决断。” 萧清浅抿唇浅笑:“好。” 秦孤桐大喜,恐萧清浅后悔似的,立刻扬鞭策马而去。 两人日夜兼程,一路行云出山,涉水过溪。第三日晨起又行二三十里。路上行人渐多,皆往一处聚去。 秦孤桐四下看看,见路人个个挑担推车,不由好奇,便问道:“叨扰一句,你们这是去哪?” 路上行人都是庐巢城四周村民,早注意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江湖人。听秦孤桐问话,争先恐后回答。 秦孤桐本就听不懂乡间俚语,又见他们七嘴八舌,顿时头大。连忙拱手,对着其中一人道:“这是去庐巢城?” 年轻村妇穿着粗布衣衫,背着一筐艾草,牵着女儿。女童五六岁年纪,绑着羊角辫,甚是可爱。听秦孤桐相问,那女童奶声奶气抢答:“嗯,我们去赶集,姐姐也去?” 秦孤桐见她口齿清晰不怕生,很是喜欢,又问:“赶集好玩吗?” “好玩!”女童顿时眼睛发亮,续而笑得见牙不见眼,“有糖,甜甜的。” 秦孤桐见她缺个门牙,不由一乐。从腰间摸出一枚大钱,手指一拨,飞到女童兜里。她做的隐蔽,除了萧清浅,谁都没瞧见。 “去买糖吃吧。”秦孤桐低笑一声,催马离开。 人流攒动,只见入城,不见出城。不足两里路,行了半个时辰。待到庐巢城下,只见城头披红挂彩,红绸蓝旗遍插垛口,迎风招展。门前敲锣打鼓,伎乐伶人撮科打哄,精彩绝伦。 秦孤桐看了一眼,笑道:“真是来巧了,这般热闹。”她说完一愣,定睛审视,面露疑色,诧异道,“怎不见江湖人士?” 她们从西南一路而来,沿途各城各镇。不论禁不禁武,总少不了带剑背刀的江湖客。可这庐巢城外一眼看去,都是寻常百姓。纵有体型健硕的,也不像有高深武艺。 萧清浅见她诧异,解释道:“庐巢城小地偏,不在关卡要道。庐巢七侠于江湖有功,各派豪强都愿卖几份脸面,宵小们又招惹不起。” 秦孤桐还得再问,正巧轮到她们入城。她掏出两枚太和城的命牌递过去,守卫见之不接,瞥一眼点点头就将她们放入城。 正逢农忙之后,端午之前的集会。城中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有空房的旅舍,秦孤桐也顾不得挑剔,赶紧住下。 入房将行李放下,两人净手洁面洗去风尘,坐下饮了一杯茶,方才缓和几分。 秦孤桐提起花鸟方壶,又满上茶杯,感叹道:“怎么这么多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萧清浅搁下茶杯,低笑道:“村民买卖货物不易,难得盛会,岂会错过。入夏后,时清日长。待他们离去,我们再出门。” 秦孤桐岂会不允,连忙点头:“嗯,就这样。我叫小二送些吃食,吃完我们歇歇。” 庐巢城的客栈大不如歇脚邸店,更不必说栖鹤居。秦孤桐亲自去前店一趟,找到店小二,店小二又让她去找掌柜。点好菜付好钱,回到房中等了许久才送来。 秦孤桐尝了一块,顿时皱眉:“这...” 这道逍遥飞鸡,看上去色泽通亮,肉香扑鼻,好似美味佳肴。尝一口皮干肉渣,又咸又涩。配的鸡血糊汤更不必说,腥味甚重。 萧清浅正夹着一块干蒸米粉肉,还未送到嘴里。秦孤桐连忙道:“我先尝尝。” 糯米软烂黏牙,猪肉油肥生腻。虽不美味,到也还能入口。秦孤桐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唐镖头送的两坛酱菜,取出来一尝,相比之下颇为可口。 两人简单吃完,秦孤桐将碗碟送到前店。打水洗漱休息,午后一觉甚是香甜。两人听街道人声稀疏,慢慢悠悠起身。出来见太阳西斜,来往行人渐少。 秦孤桐早已打听过,此刻正是卖弄机会,对着萧清浅笑道:“我们往右,再往右,青石巷子进去,有几家做江湖生意的。” 萧清浅见她眉眼生辉神采飞扬,心中喜欢,伸手过去。秦孤桐连忙握住,两人并肩而行。 “这城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怪不得谭镖头说老了来这里种地。”秦孤桐翘起唇角,左右看看,“很安逸...不对,就是心里轻松。” 萧清浅闻言而笑:“力盛则打拼,年老则退隐。想的不错,可哪有这般美事。” 秦孤桐不解,正要说话,就听路边有人拍板。说书人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口吐莲花般滔滔不绝。 “...庐巢七侠来历皆是不凡,乡亲父老想来知晓。可若要说清一二,还待我来。 庐巢七侠老大,名叫吴不用。这位前朝探花,今日大侠。生在积善之家,传有万卷诗书。天生聪慧,资质非凡。十七岁金榜题名占龙头,二十七仗剑东南入名谱。腹有诗书,胸怀仁义。 庐巢七侠老二,名叫明跃。这位家世不凡,祖上做过明帝的将作监少监、工部尚书。明大侠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世代簪缨,却天性好山水、乐交友。 老三唤做孙一和,门庭豪贵。家中金山银山,库内玉石宝石......老四豪迈慷慨,老五博学多能,老六人情练达,老七力可举鼎。 三四十年前,那时节天下纷纭莫测,群雄并起。今日杀你,明日杀他,整天里打打杀杀。这七位都是仁义之辈,见着百姓受苦,心中不忍。 七位思来想去,定下主意——各帮各派坐下,论个长短,划个规矩。这事情说难真难,说容易那是难如登天摘月。七位大侠,奔波十七年.......这一日是武历四十年春,旧都长安十二城门大开,天下豪杰齐聚一堂!” 说书人响板一拍,拱手行了礼:“今日到此,明日继续。望各位看官老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说罢他托着木盘,走下台来。 围观看客见状,大多纷纷鸟散。 真心喜欢的一文两文的放进去,拍手叫好。也有慷慨解囊的,五文十文扔进木盘里。 说书人多少不嫌,笑意盈盈的一一谢过:“谢各位看官老爷打赏,多谢打赏......” 正说着,一枚五两银锭落下。说书人顺着那手看过去,刹时脸色一变,俄尔堆起笑容:“真巧啊,弥赛亚殿下。” 第63章 防盗 【大家点开看这章,千万别激动。晚上我会用很多字替换~~】 月下同学的指路之下,我暗戳戳的去微博偷窥了百合小说推广。在几个小天使的书单里看见自己的名字,特别高兴,想打滚...(介于窝伟光正的形象,省略200字)要不是怕掉马甲,简直想点赞^_^ 很高兴被你们喜欢,虽然一直对自己说——文由心生,持笔直书即可。可是每天刷留言可是窝现在最大的爱好! 看见表扬就想摇尾巴,看见批评就耷拉耳朵...绝不是窝不能接受批评,而是你们的话,窝都认真看进心里呢。。 然后进行几点小说明吧,敲黑板,这是重点啊喂。 1、更新时间。我说过日更,但大家应该注意到了,窝滴小红花不全。恩,因为经常在零点之后更新。这个没办法,三次元难免琐事烦身,窝码字又慢,请大家谅解,第二天起来看吧,别熬夜。 重点批评一下不迟同学,在隔壁补分到夜里2点,早上7点又开始...文又不会跑,窝也不会跑= = 这个,窝就想到哪写到哪了。最近虽然收藏多了,但是评论反而少了。窝知道年底大家都忙,所以上学的同学请认真复习考试,寒假再看,乖~ 2、之前就想说,结果一直忘。 有些看官老爷似乎看的迷迷糊糊?? 目前前三卷的线索基本浮上水面。如果对之前的剧情有锁不明,可以在60章节下看:tk1109君的太和线分析、易简君的线索整理。 也非常欢迎大家留言自己看不明的情节,或者看文见解。 如果对章节剧情有疑惑,看看留言说不定会打开新世界之门哦~~ 嗯,这章作为解疑贴吧,包括以后的章节。有疑惑的看官老爷可以在评论区留言。大家一起在解疑~~我会给热心解密的小天使发红包。 =========================== 好像说的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这章我就不替换,要不然后面的看官老爷就没办法享受福利。我会将正文放在作者有话里,大家晚晚晚点来看。 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 另,谢谢推文的小天使,谢谢留言的看官老爷,谢谢打赏的金主们。 什么?为啥不谢谢支持正版的读者。 哈哈哈,这不是应该的嘛,你到饭店敢吃霸王餐么=,=? 咳咳(正色,鞠躬) 由衷感谢愿意花钱买文看的你们,在这个好像觉得免费看文理所当然的时代。你们付的每一分钱,我都认真对待。正因为你们觉得我的文值得花钱,所以即便熬夜码字,我也心甘情愿。 并非我缺这个钱,而是你们的喜欢,太珍贵。 作者有话要说:  “真巧啊,弥赛亚殿下。”说书人哂笑一声。 秦孤桐听他嘴里冒出一句番语,不知所言何意。她紧握着横刀,异常警戒盯着眼前的说书人。纵然模样不同,可声音语调却与闪十分相似。 萧清浅缓缓收回手,眉间神色从容如旧。 说书人颠颠木盘,除了那锭银子,其余零星铜钱实在可怜。他叹了口气,哀道:“我本仙客居天宫,何如尘流落人间。怪我愚且蠢,学人蹒跚踏红尘......” 秦孤桐看他转身背影,越看越心疑。侧头正欲讲给萧清浅听,却见她凝眸端详自己,秦孤桐不解的眨眨眼。 萧清浅目中含笑,拉着她要离开:“我们走吧。” 秦孤桐仍不放心,扭头皱眉审视说书人。见他边收拾响板茶壶,边嘴里含糊念叨着:“...命贵如玉,运厄如咒...青眼如瞎,欲在泥里觅无瑕...” 横看竖看,端是可疑。 秦孤桐越听越不是味,蹙眉道:“清浅,我觉......” 萧清浅知他惯嘲风弄月,品红评绿。牵着秦孤桐的手,往右走去,笑道:“俗人昏昏,我独昭昭。俗人闷闷,我独察察。” 秦孤桐不解,跟着她身后笑问道:“清浅,你是笑我多疑?” 萧清浅回眸,笑而不语。 秦孤桐见她姿容出尘,看向自己时却是凝眸温柔。心中悸动不已,舌尖抵齿才强忍下缠绵情话。 萧清浅见她默口,亦是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不由晃晃手,翘唇娇嗔:“笑甚么?” 横江孤鹤,却做小鸟依人。 秦孤桐顿时心融骨软,折腰俯身在萧清浅耳边柔声道:“念卿眉眼,笑开颜。” 十指相扣,并肩而去。长街短巷,小院寒塘,亦如陌上繁花盛开,怡人心扉。 右行复右转,便到青石巷口。三尺窄巷,两排店铺对面而开。各自门头斜插青旆旗帜,遮得巷中无光。 秦孤桐探头看了一眼,见里面七八客人穿梭。比起太和城的沿街铺子真叫寒掺,但比外表看起来好上许多。 走进一看,只见里头有算命打卦的、有糊纸叠花的、有牵媒拉线的... 听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才寻到一家兵器行。 “这巷子七绕八拐的,也不知道哪寻风媒。”秦孤桐指着在炉边打铁的大汉,“我去打听打听。” 秦孤桐刚要上前,店里窜出一个半大丫头。看着秦孤桐满眼发光,连声喊道:“阿爹!阿爹!来客人啦!” 秦孤桐被她大嗓门吓了一跳,低头打量一眼。十一二岁模样,甚是壮实。穿着打补丁的旧衣,绑着围兜。脸上手上黑乎乎的,都是铁渣。 “嚎啥!”打铁的汉子夹着锄头往水里一放,嗤嗤嗤的直响,顿时水汽升腾,白雾一片。大汉人在白雾里,声音中气十足的传来,“女侠要点啥?我这店铺小,就一些普通货样。不过您别急,我这也甚么都能做。” 说话间,白雾退却。 秦孤桐喜他朴实,抱拳坦然问道:“想打听一下,这儿可有消息灵通的风媒?” 大汉将大铁钳子提起,往磨石上一放。转过身,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下打量秦孤桐一番,皱眉道:“庐巢这地方,要甚么风媒,女侠想打听啥?” 秦孤桐闻言心中一叹,仍不死心问道:“我们奉师命下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就想问问江湖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铁匠铺的小丫头在一旁却是乍喜,立刻问道:“女女侠,你们师门还收徒吗?我吃苦耐劳肯干活.....” 大汉挥挥蒲扇大手,催道:“去去去,小钱丫头去帮你娘烧饭去,不要去陪你赵姐姐。” 小钱丫头吐吐舌头,丝毫不怕她爹:“大钱你凶什么!等我做了女侠,给你买好多好多酒,还有烧鹅。” 萧清浅见秦孤桐看着那父女两人,眼中流出羡慕。登时心里一软,上前握住她手。 秦孤桐实则并未多想,只觉着父女两人有趣。但也乐意牵着她,十指扣紧,歪头冲萧清浅一笑,弯眼露牙。 大钱和小钱父女两人斗完嘴,见秦孤桐与萧清浅还在。大钱想了想,拘谨问道:“女侠想打听什么,我这还算消息灵通...你看,这个...” 秦孤桐闻弦知雅意,见他拘谨反倒不忍。天下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瞧着兵器行门庭冷落,怕是生意不佳。她从腰间取出二钱碎银,搁在铁墩上,接话道:“什么消息都好,免得两耳一塞。” 大钱见着银子,腼颜一笑,伸手抓住,指了指屋里说:“两位不嫌弃,进去说话。” 秦孤桐也正有此意,牵着萧清浅进去。如寻常铺子一般,前店后宅。院中两个女子在择菜,其中少妇打扮的正是大钱媳妇。年轻女子相貌出众,然而气色不佳,见两人微微欠身便回房去。 大钱媳妇见着丈夫领进两个年轻姑娘,都是带剑挂刀。知道不是等闲人物,连忙搬凳倒水。 大钱洗了一把脸,露出本来相貌,虽不英俊却也五官方正。小钱模样像她爹,只得她娘三分秀气。 大钱灌了一壶水,便开始说起来:“要说大事,江湖上天天都有人命事。不过最大,也大不过景家归来。这事两位可知道?” 秦孤桐一笑,点点头:“听说过,只长辈语音不祥。大哥您说说。” “不敢不敢,我这要折寿了。”大钱嘴上说着,脸上却笑开,“ 景家也是大气,名帖洒雪花一样,连我们庐巢城种地的老头都知道。十二城盟和万田庙那些大人物,都去了广陵城。小门小户虽说不上话,但总比蒙在骨子里让人卖了好,也个个的赶去。广陵城里,那热闹的,啧啧。” 小钱搬着马扎坐在一旁,闻言撇撇嘴:“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 大钱恶狠狠的瞪她,接着说:“不过昆仑、向天道都没去人,万恶林也没去,我们庐巢城当然也没去。” 小钱掰着手指道:“昆仑离着十万八千里,有没有那地方都不知道。向天道忙着护卫北境,哪里有空。万恶林拢共就一个人,杜大侠才不会去呢!唔,我们庐巢城啊...” 秦孤桐虽也好奇江湖异事,但更加挂念白鸢,转着弯问道:“师门长辈嘱咐,行走江湖有些鸡鸣狗盗的门派,不能招惹。钱大哥,可方便说上一二,让我们警惕着。” 大钱一拍腿,义愤填胸道:“说道这个,最近还真发生一件大事。诸宜宫那宫主,也不知哪儿弄个相好的,莫名叫人掳走。估摸着是真喜欢,诸宜宫的人到处寻找,前两天刚到我这问过。你说那诸宜宫安分着多好,不知哪家毛头小子非去行侠仗义,惹出这□□烦。” 秦孤桐与萧清浅相视一眼,都想到那日在歇脚邸店见到的浪客,看来的确是诸宜宫门人。想来那诸宜宫宫主是真动了情,否则何必这般大张旗鼓,费心费力。诸宜宫可从来不缺美人娇客。 秦孤桐又顺着闲聊两句,接着直接问起不死狱。 大钱抓抓头,思索道:“最近不死狱...没听到风声。只去年年底,有个年轻后生来我这儿,他没说,我却瞧出来是个杀手,那走路猫样......” 秦孤桐见问不出什么,心中无奈。转念一现,突然问道:“钱大哥,我们想走长江顺流而下,不知如今江上可太平?” 大钱憨憨一笑:“太平太平的很,我给你说。上次江寇还是去年中秋后那会。好家伙,不长眼的怂货。在丹疆口那里埋伏荆钗门。呵,东君青飞疏正巧离开广陵,去往长安。那一仗,啧啧,整个丹疆水寨都扫平了!” 秦孤桐越听越惊,慌忙问道:“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大钱抓头琢磨:“去年秋天吧,错不了!我记得清楚,那消息是还是太和城的大侠告诉我,他来钉马掌,跟我闲聊的。” 秦孤桐心中恍惚,隐约觉察到向小蝶当然行径似乎...... “大钱!你在吗?” 门外突然涌进一人,冲着秦孤桐扑来:“哎吆,女侠唉,我可算找到您了!赶紧跟我走!” 第64章 防盗 秦孤桐手扶刀柄,见来着是旅店小二,不解问道:“莫慌,说清楚再走不迟。” 店小二弯腰支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急哭说道:“呼...等不得啦!那伙人,在店里等着两位...再不去,再不去他们可要将我们店拆散!” 秦孤桐闻言诧异,同萧清浅对视一眼。 两人初涉江湖,交际甚少。这般嚣张找茬的模样,自然不会是太和宗或者狗毛他们。不死狱或者方家也断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一路安分守己不招是非,无旁的仇家。只微微一想,立刻恍然大悟——纪南翁家! 有仇有怨,有人有势,连报仇雪恨的理由都光明正大,唯有翁家。 萧清浅垂眸一笑,指尖拂过霜华剑。 秦孤桐不曾注意她,只对大钱小钱道:“我们还有些事,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大钱和小钱将他们送到门外,瞧着三人走远。父女俩对视一眼,齐齐转身回屋“啪”地一下光上门,小跑回往后院。 大钱媳妇正紧张的站在院子里,见他们回来,连忙上前问道:“大钱,这两姑娘是什么来路?” 大钱挥挥手,火急火燎的说:“别问啦,赶紧收拾东西,我送你们回乡下避一避。” 大钱媳妇顿时脸色苍白,嗫嚅道:“啊!真是来...灶上还屯着鸡...” “还管甚么鸡!”大钱急的直跺脚,暴躁道,“炉子里溅出火星,不踩就燎!” “钱大哥你别吼嫂子。”年轻女子从屋里走出来,她体弱有伤,说话有气无力,扶着墙壁道,“你们一家突然离开,必定让人生疑.....” 小钱见她拎着包裹,顿时急了,扑过去一把要将包裹夺走。年轻女子手一提,避让过去,身子一晃,倚在墙上。 大钱媳妇见状不知所措,对着大钱道:“可不能让小雪一人走啊,她这身子...伤口还没好呢!” 大钱连忙点头,催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赶紧去收拾物件,我去把骡子套上。小雪啊,小钱把你捡回来,你就是我们家里人,一家子不说客道话。” “爹,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捡不捡的!”小钱吼回去,转身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昭雪姐姐你可还答应教我武功,不能赖皮做小狗! 李昭雪眼眶一红,紧抿唇角忍下口中甜腥,温柔点点头。 小钱见她答应,顿时蹦起来,跑过去帮她娘亲收拾行李。 自打小钱那夜捡回浑身是血的李昭雪,小钱她娘亲心理就没安稳过。虽也埋怨过无端惹上这大麻烦,却又舍不得文静柔弱的李昭雪。 大钱将骡车赶到院里,低吼了一声:“好了没?这啥时候了,还磨磨唧唧。”他正烦着,灰毛骡子还来蹭他,被他一巴掌拍开。 大钱媳妇拎着包裹,抱着坛子从厨房出来,连忙应声:“好了好了,这不来了吗?” 小钱脚一蹬,蹿上车。弯腰伸手去扶李昭雪,仍不忘回嘴:“我们早收拾好,就大钱你磨磨唧唧。” 大钱接过媳妇手里鼓鼓的包裹,恶气恶气的说:“屁话,这骡车多久没用了?上回还是你摔断腿.....” “好了好了,大钱你赶紧赶车吧。”大钱媳妇回头瞪了女儿一眼,“你也是,就你嘴凶。你们父女俩能消停一天吗?” 李昭雪含笑搂着小钱,伸手拍拍她肩膀。 “英娘,你把帘子拉好。”大钱从车上跳下来,“等等,我去把门关上...哎,灶火熄了?” “熄了。” 大钱关上门,扣上铜锁,牵着骡车往外走。边上邻居,卜卦看相的假瞎子见着,跑出来问道:“大钱啊,这一会就天黑了,你家这是去哪?” 大钱摸摸脸,尴尬的哈哈大笑:“回趟英娘她娘家,之前说好的。那个...她大舅子办喜事,我们不能不回去啊。” 卜卦的还得再说,大钱连忙拉扯缰绳往外走。 “大钱啊,我给你卜一卦。哎哎这卦象,我看看...离上震下... 火雷...噬...” 小钱在马车里竖着耳朵,探出脑袋小声问道:“爹,假瞎子大爷说啥呀?你问问他,我们顺不顺。” 大钱见街上人来人往,连忙抬起蒲扇大手盖在她头上,一把推回去,低斥道:“拉倒吧,他要算得准还住这儿?早发达了!” 集会长达七天,虽天色将暮,路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大钱赶着骡车往城外去,面上故作镇定,眼角余光瞟去,见谁都可疑。 远远瞧见东门,大钱松了口气,手汗将缰绳都浸湿。他手在裤腿上蹭了蹭,刚要从车板上跳下来,就听后面有人喊道—— “那是打铁的大钱吗?等一等。” 大钱寒毛一炸,小腿发软,亏得扶着车。他死死攥着马鞭,转身看去,顿时两眼一黑,差点就要驾车逃跑。 远处浩浩荡荡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庐巢七侠老大吴不用之子,如今的庐巢城主吴可堪。 说话之人是吴可堪的随从,大钱旧邻。他拔腿跑过来,抓着大钱的胳膊对着吴可堪道:“城主,大钱的手艺不错,干活麻利,人也本分。唉,就是老实。” 吴可堪身着青罗直裰,束发小冠。腰挂鹿卢玉具剑,系镂白玉双佩。站在原地打量大钱一眼,微微颌首:“行,也算上吧。” 车厢里三人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皆面露惊色。大钱亦是心乱如麻,好在多少见过世面,强忍惧意,堆笑问道:“大人,这是?” “好差事,太和城招工匠铁匠。一天二百文,管吃管喝管住。干满三个月,另加半两。大钱你这手艺,还能再加,说不得一天半贯。” 大钱一听,的确是好差事。可他现在哪有心思管这,连忙推辞道:“哎呀,是挺好。不过,那个,我正要送英娘和小钱回娘家,要不......” 吴可堪听他推脱,不由皱眉,冷声道:“那就一并去吧,那边也缺煮饭打杂的,都有工钱。” 要说吴可堪为何如此用心? 那真是瞌睡来枕头,他现在恨不得将太和城供起来。他见着大钱面露难色,顿时不悦。手下人察言观色,立刻将大钱围住。 大钱见状,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正要答应。远处突然喧哗声起,只见一个人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狂奔而来,撕心裂肺喊道—— “城主!” 吴可堪扶着腰侧剑柄,正言厉色道:“慌甚么!慢慢道来。” 来人连忙站好,平缓气息,拱手弯腰回禀道:“报城主大人,冯老头旅店前有人打起来,一波好像是纪南城的人。” 吴可堪闻言双目一蹬,急赤白脸,大怒道:“为何不早说!” 他抬腿就要走,猛地转身指着大钱道:“先将他们先带回府里。你们几个,跟我走!等等,你回府里叫人,快!” 吴可堪心里七上八下,又慌又乱。庐巢太平,那全是江湖人给的面子。凡是在城里闹起来,那就意味着人家不想给这面子! 他挺着弥勒佛的肚子,急匆匆的小跑,额头上绿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终于到了地方,吴可堪远远一看,心里石头落下。地上躺着七八个人,哎吆唉吆的叫唤。他等着那几人站起来,搀扶着走远,这才轻咳一声——“咳!” 随从连忙喊道:“让一让,让一让,城主大人来了!” 围观百姓连忙让开道,吴可堪扶着腰间长剑走过去,对着秦孤桐拱手一礼,笑容可掬道:“鄙人庐巢城主吴可堪,女侠瞧着面生,敢问姓名?” 秦孤桐收刀入鞘,转身微微颌首。习武之人眼观八路,她早就察觉吴可堪到来。此刻见他满脸油光,脚步虚发,心中大为不喜。 吴可堪看那横刀,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上下仔细打量秦孤桐,心中甚是欢喜,只觉天降神兵助己。立刻盘算起鬼心思,满脸和蔼可亲道:“庐巢城一贯太平,却不想今日有宵小闯入。惊扰姑娘,鄙人深感惭愧。” 吴可堪手下驱赶人群,围观百姓纷纷四散。秦孤桐瞧在眼里,心中反松一口气,暗道:保不齐翁家还要再来找麻烦,这庐巢城也非久留之地。 秦孤桐寻思着,抬手一礼:“城主客气,不曾想给庐巢城添了麻烦,明日我们就离开。” 吴可堪齐肯放过她,疾步上前,连声道:“女侠万万不可,务必留几日。”说着,鬼祟压低声音,“女侠可是姓秦?” 秦孤桐眉梢一敛,心脏猛然鼓动。她一路行来,住店交涉皆用假名,这庐巢城城主怎会知道! 吴可堪见她不置可否,也是拿不定主意,咬牙试探道:“秦姑娘不必生疑,鄙人并无恶意。两家也算旧交,你务必见过家父再走。” 秦孤桐镇摄心神,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侧头望向萧清浅。 萧清浅见她询问自己,含笑回望,微微颌首。 秦孤桐回笑,转头对吴可堪说道:“承蒙吴城主盛情,我们何时方便前往拜访?” 萧清浅正温柔凝望着秦孤桐,突然双瞳一敛,迅速抬眸向上望去! ——临街二楼的木窗微微一震。 屋内两人靠着墙壁屏气凝神,过了片刻,平缓狂跳的心脏,一人方才开口试探问道:“是她们?” 另一人点头不语。 “这可是两只肥羊,一起做掉,大人必定有赏。” 另一人冷声道:“别节外生枝。” “你怕?太和山那位又不在。如今大人年迈,你......” 另一人皱眉,沉默片刻:“见机行事。”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咕噜...嗝~~ 读者“这一刻为谁”,灌溉营养液 +9 读者“拾叁”,灌溉营养液 +50 读者“paropa”,灌溉营养液 +75 读者“到了周日下午就心慌慌的艾瑞斯”,灌溉营养液 +5 读者“爱睡的蛀牙”,灌溉营养液 +20 读者“易简”,灌溉营养液 +1 读者“Dracule”,灌溉营养液 +5 读者“星星之火”,灌溉营养液 +3 读者“犹如一滩烂泥”,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易水然”,灌溉营养液 +2 读者“打雷要下雨”,灌溉营养液 +5 读者“得失”,灌溉营养液 +1 读者“小二郎”,灌溉营养液 +5 读者“Youtopia”,灌溉营养液 +1 读者“榭川”,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Youtopia”,灌溉营养液 +1 读者“二”,灌溉营养液 +5 读者“不听云”,灌溉营养液 +1 读者“”,灌溉营养液 +50 读者“龙家二少爷”,灌溉营养液 +1 读者“饭饭要革命”,灌溉营养液 +3 读者“云云云云云云墨丶”,灌溉营养液 +10 第65章 防盗 正此时,一阵鬼祟的脚步声接近,两人迅速贴着门两边站好。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 对方极力压制的呼吸,带着昭然若揭的紧张不安。两位不死狱的杀手对视一眼,一人开口问道:“谁?” 来人贴着门缝,低声鬼鬼祟祟道:“客官定的糕点,小的东家让送来。热乎乎的,刚出炉。”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 来人连忙窜进去,见着两人连连作揖:“小的王麻子见过两位大爷,不知如何称呼?” 他只知东家请的是不死狱五鬼,但眼前两人到底是其中哪俩鬼,他却不知。 不死狱明码标价,狱主之下左鹰右犬、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后就是五鬼、十二恶、七十二瘟,再外接单的也多是后三类。 此刻王麻子面前站着的,正是春鬼与夏鬼。 夏鬼身穿短褐,头绑发带,正如邻家少年。他嘿嘿一笑,直截了当道:“别废话,银子呢?” 王麻子惊的寒毛倒立,慌忙将手里雕花食盒小心放在桌上。慢慢揭开木盖,露出整齐的银条。银光晃得人眼睛发花,他媚笑道:“这是另一半定金,两位请过目。” 夏鬼理都不理,快步上前验货。 王麻子连忙退到一边,陪笑道:“您两位放心,我们东家骗谁也不敢骗你们吶!” 夏鬼恍若不闻,将银条一根根拿起来,在手上颠了又颠,末了还有咬上一口。 春鬼将窗户推开细缝,小心探查一番。见人影无踪,眉梢一皱,转身问王麻子:“吴可堪请了高手?” 王麻子张大嘴,眨眨眼睛,脑袋摇成拨浪鼓,连声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我...没听东家说过呀。” 春鬼瞥了一眼正舔银子的夏鬼,顿时眉头更紧。心中立刻拿定注意,绝不节外生枝。连大人出马都无计可施,他可不愿意折在这里。何况刚刚若不是他敏锐,必然已经暴露。 “行了,你走吧。”春鬼对王麻子说道,“转告你家主人,不要添乱,我们自有计划。” “是是是。”王麻子求之不得,连声答应,一只脚已经往后退。 王麻子一离开,春鬼立刻冷声道:“你再舔,我可就要下毒...” 夏鬼不情不愿的放下银条,辩解道:“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让上次那个王八蛋拿镀银铜锭骗我!” “他的骨头都进狼肚子了。你在屋里待着,我去踩点。”春鬼说着走到门边,伸手慢慢拉开门。 ——“拍”,门迅速关上。 夏鬼一惊,扣紧飞蝗石。 春鬼贴着门,微微摇头,低声说:“诸宜宫的人。” 夏鬼扣着飞蝗石走过去,春鬼将门缝稍稍打开,两人眼角余光望去—— 门边柜台前正站着二个诸宜宫门人。男子身着四合如意云纹直裾,头带莲花冠,腰系白玉带,脚蹬鹿皮靴。他折扇一收,抵着嘴边。未语先笑桃花眼,薄唇开合:“掌柜的,通融通融。” 掌柜的小胡子一抖,苦瓜脸道:“不是我不想通融,实在是没有空房。这几日我们这儿赶集,连马棚都满了!” “唉。”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轻轻叹了口气,俊秀的脸上露出伤心神色,多情桃花眼暗淡三分。 真叫见者心碎,闻着伤心。 他身旁少女秀眉蹙起,一跺脚,撒娇道:“江师兄,人家可不要睡大街上。” 风流公子折扇一挑,勾起她下巴笑道:“就是睡大街,也是我睡。怎忍心我柔妹,到时你躺在我身上可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却不叫人生厌。公子风流,娘子娇媚,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柔妹挽着江师兄胳膊往外走,嘤嘤嗯嗯道:“人家可舍不得师兄睡大街。不要嘛、不要嘛.....” 江师兄纸扇一抖,哗啦一声打开,笑盈盈道:“柔妹放心,为兄也舍不得你吹寒风,凋零了国色天香。我们这就去吴城主府上借宿一宿,正好让他帮我们查查。” 柔妹柳眼一挑,扫过四周,娇声道:“那李昭雪忒不识抬举,她算个什么东西。积了八辈子德,宫主瞧上她这么个玩意!” 江师兄折扇一挥,掩唇而笑:“柔妹这是吃味呢?” 柔妹娇笑一声,往他肩头靠去,软绵绵撒娇:“人家有师兄,吃哪门子醋。不过是替宫主不值得,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鬼迷了眼瞧上那穷酸。” 江师兄轻摇折扇,不以为然。宫主鬼迷了眼不要紧,只要找到李昭雪,宫主必然重用,到时候...... “让一让!让一让!” 马蹄踏踏,浮尘飞灰。江师兄抬扇子遮脸,伸手一搂,抱着柔妹转身避到一旁。 一骑当先,余下十七骑紧随其后。马蹄踏地,尘土飞扬,宛如黄龙袭卷。沿长街,穿市井,绕钟楼,直奔城主府而去。 “停!” 领头的骑士突然大喝一声,他猛然一拉缰绳,□□骏马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高高立起。马上之人纵身一跃,高高飞起。衣摆一甩,稳稳落在地上。 “明士侄儿,你做甚么?”五旬老者勒马停下,面露不解,扬声问道。 明士仰头望着眼前的牌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阳光之下金光灿灿——侠肝义胆! 明士对着牌坊抱拳,深深一礼,方才回身道:“孙三叔,这是当年七位爷爷促成长安会盟之后,天下豪杰共赠的牌匾。” 孙老者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亦是深深作揖。抬起身子,眯眼望着四个斗大的金字,叹息道:“但愿如今吴大伯也能侠肝义胆,遵守当年约定。” 明士垂手而立,气定神闲的说:“他会的。” 孙老者摇摇头,低声道:“他要是遵守,岂会让他儿子继承!无非欺你爷爷走的早。唉,还有我爹...既然约定兄死弟继,如今他传位给他儿子,就是弃信忘义!” 明士微微一笑,背后紧贴的雀舌枪,让他自信满满。看看那金字牌匾,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马背上端坐的骑士们,威风凛凛。 “孙三叔,你放心。”明士翻身上马,稳操胜券般自信笑道,“吴大伯是聪明人,他一定愿意禅位让贤。” 十八骑继续向前,放马缓行半里,便到城主府前。 门口守卫见其来势汹汹,个个如临大敌。当值护卫头儿上前,抱拳拱手,狐疑问道:“几位这是?” 明士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抬手一拱,踌躇满志的笑道:“明家后人来访,请吴大伯出来一叙。” 孙三叔连忙跟着道:“孙家后人前来拜访吴老爷子,请吴兄出来一叙。” 护卫头儿先是一愣,接着浑身一紧。慌忙上下打量明士与孙三孙一眼,又扫过他们身后十几骑。心中踌躇不决,口中答道:“几位稍等,我这就去禀报。”说着飞奔入府。 迈过门槛,险险撞到大管家。 大管家刚要发火,就听护卫头儿慌忙道:“大管家,不好了!外面来了十几号人,说是明家、孙家的后人,来找老爷和老太爷!” 大管家闻言眉头一皱,心烦意乱道:刚刚抓了个胡言乱语的说书人,怎么转眼明家就找上门来!莫不是一伙的? 守卫头儿见大管家不说话,小心翼翼问道:“这,您看着这么办?” 大管事暗道:老爷千叮呤万嘱咐,不可打扰。这会必定带着两个贵客在老太爷那儿。我此刻去了,岂不触霉头。 他扬起下巴朝外面看了一眼,怂着眼皮对守卫头儿说:“既然是明老爷、孙老爷后人,将人晾在外面岂不失礼。不过,这真假也说不定。你先去禀报老爷,我去周旋一番。” 守卫头儿哪晓得他肚子鬼心思,闻言点点头,朝他一礼,只往正院跑去。 正院门口护院见他神情焦急,也不敢拦。守卫头儿一直奔到大厅外,见里面无人。问过左右才晓得,去了老太爷那儿。 他袖子一抹额头汗珠,气不及缓又往后院去。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几年如一日,他自然不畏这点路程,然而心中火急火燎,生怕耽搁。 庐巢城中,上了年纪的,多少都知道庐巢七侠当年的约定。只不过这十几年间无人提前,也就都当做不知。 守卫头儿远远见水榭中人影,顿时精神一震。疾步上前,刚要开口。吴可堪快步出来,低喝道:“混账东西,说了多少遍,天塌下来明日再说!打扰贵客,你担当得起吗!” 吴可堪说着,扭头陪笑。 秦孤桐见他笑容虚假,寒毛直立。介于礼节,勉强颌首,开口解围道:“吴城主有事请先忙,不必管我们。” 吴可堪连道不可,回头蔑视一眼。心中又隐隐不安,不耐烦道:“甚么事?快说。” 守卫头儿弯腰回禀道:“门外来了十几号人,说是明家孙家......” 吴可堪两眼一黑,只有‘明家’两个字在耳边不断回荡。连绵不绝,犹如山谷回音。 “老爷!”守卫头儿连忙伸手扶住吴可堪。亏着他一身力气,才没被吴可堪压倒。 吴可堪扶着他,勉强缓过神。慌乱转身,欲哭无泪的看着吴不用,委屈喊道:“爹!” 吴不用坐在九窍轮椅上,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搭下皱褶的眼皮,如同一截枯朽的烂木,发出空腔的声音:“咳,堪儿,来者既是客,何况是自家子侄兄弟。咳咳,你快快去迎...别忘着人去请你六叔、七叔。” 吴可堪颇为不愿,腆着肚子磨叽片刻,方才应道:“嗯,那爹你...” 秦孤桐见吴不用枯瘦斑驳的脸上生气渐暗,心中大为不忍。老来得子,却是这般窝囊废,死了都不安心。 果不其然,吴不用低叹一声,无奈催促道:“我同秦姑娘说几句话,你速去,不可失礼。”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番跨年的打赏名单,哈哈哈,感觉拿的元旦红包~~ ======================== Ashe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2 23:38:39 深蓝幻想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2 19: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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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孤桐祖辈戎马出身,家传武器取自军中横刀。长三尺二寸,宽一寸一。铁锻木制鞘,秘制黑漆。犀角裹头,鞘尾以玄铁裹银缕,双耳错银嵌东海珠,用鼉龙皮做挂带。 她低垂着眼,甚至不敢看他皱褶生斑的脸。岁月无情,胜过世间所有刀斧。秦孤桐轻声道:“吴大侠请看。” 说着,她手腕轻轻一带,横刀出鞘半尺。寒光隐隐,刀身有铭文,字迹不清。 就在这一瞬之间,龙钟潦倒的吴不用浑身一震,猛然坐直!浑浊的双眼精光乍现,雪鬓霜鬟无风自动。一副枯骨仍如霜天秋晓,飒飒响琅玕。 这才是十七岁金榜题名占龙头,二十七仗剑东南入名谱。一手促成长安会盟的庐巢大侠——吴不用! 宝刀未老,英雄不死。 秦孤桐只觉浑身一轻,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吴不用伸手,稳稳接过横刀。手指摩挲铭文,老泪纵横,喟然长叹一声:“是,是它...是秦兄那把刀...” 他怅然而笑,伸手抹了抹眼角。握着横刀反复端详,仿佛孩童得到心爱的玩具,又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 秦孤桐心中震惊,续而生出欢喜。 这把陪伴她成长的横刀,是她与父母唯一的系绊。刀身上模糊的铭文,似乎将揭开湮灭的旧事? 秦孤桐心潮澎湃,轻声问道:“吴大侠,您认得这把刀?” 吴不用恋恋不舍的将刀还回去,示意秦孤桐坐下,殷切问道:“你家中长辈...?” 秦孤桐知他言下之意,猛然想起父亲死时情景,心中苦涩闷痛,哽咽答道:“...家中只余我一人。” 吴不用枯槁的身躯缓缓塌陷,重新陷入貂皮大氅中。眼底光芒渐渐熄灭,只余下苟延残喘的呼吸。良久之后,他低叹一声,恨恨哀嚎道:“故人皆不在,知己已无存...徒留老匹夫,徒留老匹夫啊!” 秦孤桐见他伤心欲绝,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劝还是如何,只得望向萧清浅求助。萧清浅安抚一笑,顿时让她心安。 吴不用轻咳数声,气绪缓和些许。收敛惆怅,对着秦孤桐慈爱笑道:“唉,不曾想,今生还能见秦大哥后人,也是幸事...想当年,若非秦大哥出手相助。老夫啊,已是长安一捧荒草。” 秦孤桐闻言好奇,不由问道:“前辈,我祖上是长安人?” 吴不用正追忆过往,听她此言甚是不解,反问道:“你不知?” 秦孤桐摇摇头。 吴不用怜爱的望着她,幽幽叹息一声:“可怜乱世儿,孤蓬无所依。” 秦孤桐暗道:吴大侠真不愧是做过前朝状元的,开口闭口掉书袋。她配合露出伤感之色,追问道:“还请前辈告知一二,也好让我知晓。” 吴不用点点头,闭目追忆道:“那是怀帝七年,天下已有乱势。家中本不许,可十年寒窗苦读,老夫实在不甘心。有幸金榜题名大魁天下,照例本该受七品修撰,往翰林院就职。然而天子却调一甲、二甲,共十二人,入崇文阁整理经籍。 老夫等人至崇文阁,方知不妥。外有重兵把守,内有太和真人与无最上人主持事务。彼时秦大哥已是飞骑中郎将,正四品天子亲信。当时负责护卫崇文阁的正是他。” 秦孤桐面色如常,浑身却是寒毛耸立。万万不曾料到,自家居然牵扯前朝旧事。这飞骑中郎将,大概就是叶隐子前辈口中那位! 吴不用不知她心中所想,捋须理了理思绪,继续道:“老夫在阁中每日整理摘抄典籍,机缘巧合与秦大哥渐渐熟悉。陛下起先来得极勤,后国事艰难....陛下驾崩后... 哀帝、殇帝....几任天子,也都格外关心崇文阁之事。那时崇文阁里外,日夜灯火不熄,奇香异味环绕。暗巡司的人马,整日诡异出入。” 秦孤桐听到此处,不动声色的打量吴不用一眼。她不知吴不同是故意隐瞒,还是的确不知崇文阁中诸事,皆是为了寻求长生之术。亦或许作为臣子,难以启齿君王成迷长生,而自己却不曾进谏。 吴不同停歇少顷,继续说道:“咳咳,老夫在阁中不知外面岁月,一晃就是数年。有一夜太和真君门人来访,托老夫搭线秦大哥。老夫不敢推诿,立刻联系秦大哥。他们商议如何,老夫也不知。只晓得听秦大哥嘱咐,准备出逃。 唉,老夫那时心中多少也明白,天下即将大乱,困在宫中必然死路一条。老夫暗中收拾妥当,等着秦大哥通知。偏偏那一夜呀...唉,偏生事端。” 秦孤桐猛然想起那对虎符! 果不其然,据吴不用所说。那夜宫中突起大火,紧接有人行刺。宫中近卫死伤一片,天子传令羽林、飞骑两军护驾。 “秦大哥见形势危急,将我托付太和真君,他带人殿前听旨。自那一别...天各一方音讯全无。”吴不用垂头低叹,黯然神伤。 秦孤桐记忆中,家人只记得阿爹。吴不用口中的秦大哥断不会是秦锐,至于是祖父还是曾祖父,她却也不知。 秦孤桐正欲开口,再打听一二详情。远处足音,杳杳在耳。她立刻收住话意,稍等片刻,便有吴家仆从来报—— “老太爷,六太爷、七太爷来访。” 吴不用置若罔闻,枯萎干瘪的脸上窥不出喜怒,唯有稀疏花白的胡须轻抖一下,诉说着主人尚且活着。 秦孤桐静候片刻,施然站起,对着吴不用抱拳一礼,恭敬道:“前辈有客,晚辈先行告辞。” 吴不用浑浊的眼珠微动,对她微微颌首,声色暗哑的嘱咐仆从:“带两位小娘子去客房歇息,不可怠慢。” 秦孤桐也不推辞,与萧清浅两人相携离开。出水榭,过曲桥,沿着曲径往西。曲径一侧是金镶玉竹,一侧枯叶牡丹。尽头一扇青石砌成的月门,两侧站着娇颜婢女。 仆从行礼离开,绿衣婢女引着两人入内,毕恭毕敬道:“两位小姐若有吩咐,唤一声即可,小奴碧云,就候在外面。” 秦孤桐含笑点头,谦和回道:“劳烦碧云姐姐,有事我们喊你。” 碧云施礼退出屋子。 秦孤桐见她离开,拉着萧清浅坐下,随手清点起桌上行李。来吴府时,除了随身携带的要紧物件,其他都交给吴家仆从。此刻两个衣裹包囊都在桌上,一样不少。 “清浅。”秦孤桐翻着行李,心中盘算起今日所见所闻,口中问道,“你觉得吴前辈如何?” 萧清浅正逗着好饿,随口回道:“垂老不得安。” 秦孤桐扑哧一声笑出来,晃晃肩膀,学着吴可堪挺着肚子走路的模样,笑叹道:“人家十月怀胎,都未必比得过他。” 萧清浅凝眸望着她,深觉可爱。 秦孤桐与她眼神一碰,顿时满脸通红。心道:我真是傻了!学吴可堪做甚么,清浅必定觉得我蠢不可救! 萧清浅捏捏好饿的三角耳,柔然的绒毛让指尖微痒。她垂眸浅笑,替阿桐扯开话题:“阿桐还记得,今日见到那个说书人。” 秦孤桐精神一震,肃然道:“当然,那人实在可疑。清浅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 秦孤桐见萧清浅侧头看着自己,以为她不明,连忙解释道:“就是雅弗说过的那个‘闪’,必定就是那晚我在鹤鸣后山遇到的说书人。当时我一刀刺穿他心室,按理必死无疑。但今日,我见这个说书的,实在...太像了!” 她皱眉咬牙,一脸苦恼。萧清浅见之,心头一乐。她指尖微动,戳了戳好饿的小脑袋。桌面甚滑,好饿扑地一声趴下。 “笨死了!”秦孤桐嫌弃的笑道,伸手拎起它后颈皮,在眼前晃了晃,嘲笑道,“你这样以后如何抓老鼠,嗯?” 好饿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四肢软趴趴的垂着,委屈极了。 秦孤桐叹了口气,捏捏它的爪子,一本正经道:“算了算了,你日后就食素吧,野蕨芋薯也挺好。” 好饿更加委屈,呜呜叫唤。似在据理力争——不吃老鼠,也不吃野蕨芋薯!生而为狸豹,要吃就是赤麂、香獐... 两人一兽正嬉闹着,扣门声响。 秦孤桐应声开门,碧云拎着食盒进来,歉意施礼:“打扰两位小姐谈笑,还请见谅。老爷恐两位饿着,然厨房准了茶点小食。” 五彩点螺花鸟食盒层层打开,糖炒麻元、绿豆元、桂花酥糖、三拼果盘,另有一碟两色蘸酱。 碧云将碗碟一一放好,取出火折子,燃起灯。 秦孤桐送碧云出门,折身到厢房捧来铜盆搁在桌上,对萧清浅道:“来,净手。”又从包裹里取出巾帕,笑道:“不知吴家厨子手艺如何,但愿好过今天客栈的。一会尝尝看。” 萧清浅乖乖将手放进去,闻她对午饭耿耿于怀,不由笑道:“你吃,我不饿。” 秦孤桐拿着手绢替清浅擦拭,笑盈盈望着她,不容置疑道:“不行,多少吃些。外面天色都暗下,这时候送点心,只怕晚餐难下咽吆。” 萧清浅仰头望着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眼波横秀,眸光醉人。 秦孤桐心中一提,蓦然握紧她手腕。星眸璀璨,凝目痴痴看着她。嘴唇蠕动,欲说还休,欲休不甘——若说卿无情,我自不信! 此念一起,秦孤桐顿时精神振奋。她深吸一口气,唇开唇合...却不曾吐出一个字,反而脸涨得通红。 萧清浅见她腮透胭脂色,想言不敢言。情浓心软,正要开口,却听外面响起奇异声响。她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浅笑望向秦孤桐:“阿桐,流春城或许好过太和,然而青飞疏定然不如你好。” 秦孤桐突闻此言,猛然一愣。惊喜无措的望着她,哆哆嗦嗦唤道:“清、清浅,我我...清浅,我喜欢你!” 奇异轻啸渐渐急促,清浅神情不变。她含笑凝望着秦孤桐,微微颌首,倾身伏在她耳边:“我知道...” 修长白皙的指尖拂过秦孤桐的睡穴。 屋中霎时静默,少顷响起幽然温柔的声音:“并非我想往流春城,只因它最远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jj准备更新,看了一眼留言,然和→ Σ( ° △ °)︴ 无名君手滑了?不管,是窝的!是窝的!都是窝的! 反正泥们总喜欢 惊吓/喜 窝,对伐=,= ========================================== (严肃脸)据可靠消息,隔壁大大在文下推荐侠客行。 窝连滚带爬的去看了,真的哎! 投桃报李/窝认真看过后,觉得不错。现向各位看官老爷推荐六遇大大的《两都纪事》 小皇帝和太后不可不说的故事,权谋养成文。 虐身虐心(划掉),除了69章节才亲了一下!其他都挺好。 反正窝觉得挺甜(望天) 第67章 防盗 安置好秦孤桐,萧清浅施然落座。灯光掠鬓,美人生辉。她持箸夹起一块桂花酥糖。启唇咬了一角,细细咀嚼——甜腻了些,阿桐大概不喜。 地上人影瘦,窗外月华浓。 槅扇门上升起一道人影,影子摇曳,抑扬顿挫的咨嗟惋叹:“落魄江湖打秋风,无情故人拒开门...唉!说书人一声长叹。” 声音轻不可闻,却又言在耳边。萧清浅漫不经心的将桂花酥糖放回碟中。玉手纤纤,衬得洁白象箸隐隐发黄。她指尖一捻,投箸而出。 七寸六分的象箸如箭飞出。筷尾方平,斜边猛然撞上侧墙。借力反弹,直冲门边而去。筷头“啪”一声顶冲开门栓。 门扉“吱呀”一声。 一柄折扇抵着门边,轻轻推开些许。说书人提起青衫下摆,迈腿进来。站在门边拱手一礼,笑容可掬道:“江湖有缘,不曾想能在此见到您。咦,秦女侠呢?” 他见萧清浅端坐不语,霜华剑搁在桌上,却也不害怕,探头打量两眼,啧啧怪笑:“天下脏事多得是,你能遮几件?” 萧清浅不为所动,按捺杀意,淡淡回道:“天下恶人多得是,我能杀几人。” 说书人当然知她言下之意,可生来有张欠揍的贱嘴皮。顶着威胁之意,也要唠叨一二。他拱手作揖,一鞠到底,嬉笑道:“何止几人,您能杀好些人呢!只别杀小生就成。” 萧清浅知他秉性,瞥了一眼八宝避风伞灯,只闲闲道:“死前可要再说一两句?” 说书人偏身望去,并不见端倪。他摇摇折扇,露出夸张的惊叹:“弥赛亚殿下,你可是拯救世间的神,怎如今开口闭口就是杀人,莫不是堕入魔域?” 神?我不过是你们推上祭坛的祭品。 萧清浅暗笑一声,心中杀意升腾。她睫羽微垂,颜色浅淡的瞳色瞬间浓墨云聚,却尽数被遮掩。 说书人又去打量安灯,眼角余光瞥着她。 萧清浅勾唇轻笑,伸手一拨。 说书人见萧清浅将灯挂椅推来,不以为然。即便紧随其后又是一碟糕点、一双象牙箸,也是不惊不慌。他素来以身法绝伦自居,区区手段,岂能难住他! 呼吸之间,椅、碟、筷三件齐至。说书人面带笑意,身姿洒脱。右手腕抖,折扇开。左手探出,抬腿勾。 桃花流水扇面一托,盛着糖炒麻元碟子眼见就要稳稳落下。 就在此刻,说书人的脚尖搭上灯挂椅牙边。脚尖一挑,脚腕用力往身后勾去,只待转半个弧,他便能惬意坐下。与此同时,他左手指尖已然碰到象牙箸,只需拇指扣上,就能稳稳捏住! 白釉瓷碟轻轻落在扇面上,盘中糖炒麻元依着惯性往前滚去。说书人连忙将扇子顺势跟着向前,麻元在碟边一顿。眼看就要往盘中回滚,说书人突然眉头微蹙。 左脚上的灯挂椅两足拖过地面,在青砖间的缝隙上一磕! 椅子一歪,霎时间就要倒下。 说书人左手拇指一捏,顿觉不对!脸皮蓦然僵硬,面色瞬间凝重—— 一双二根象牙箸同时射出,竟然一前一后。第二根象牙箸慢了半分,只差半寸距离,正好贴着他大拇指坠下! 椅、碟、筷三件齐至,各生意外。 说书人虽然不慌,左肩一塌,矮下半边身子去擒坠下的象牙箸。同时左脚脚尖一点,脚跟离地稳住重心。 “呵嗒。” 静室之内,突然一声轻响。 萧清浅抛出三物之后,欠身坐正,此刻目光正好看向说书人。只见他双手展开,一高一低,金鸡独立般站着,模样万分滑稽。 秦孤桐神情淡然,微微颌首,似乎称赞。 说书人难得一言不发,脸色灰败宛如败北的斗鸡。他内力流转,伸手一挥,那糖炒麻元盘子与象牙箸扔回桌上。灯挂椅被劲气包裹,闷声稳稳砸在地上。 垂下双手,说书人慢慢右脚移脚,低头看去—— 一根象牙箸静静躺着地上,正是萧清浅撞开门栓的那根。刚刚恰巧被说书人虚踩在脚下,那一瞬间不但发出“呵嗒”,还破他重心之稳。 高手对决,争毫厘之间,斗方寸之中。 萧清浅不动声色,然而高下已判,胜负已分。 灯烛荧煌,她微微扬起下颚。闲雅风秀之余,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你可知,我当年为何不杀你?”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彼时,她欲逃离迦南殿,曾与说书人密谋。约定之日,却遭背叛,幸亏杀出一条血路。 说书人轻摇折扇,似乎回忆过往,怡然笑道:“那是殿下仁慈,顾念同窗习字之情。” 萧清浅含笑点头,两人仿佛故人重逢般闲话家常。谈及当年背叛,萧清浅依旧从容淡然,嘴角勾起,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不杀你。” 话音未落,她冷眸一敛,眼中红雾涌动! 说书人心头一颤,连退数步。折扇护在胸前,全身紧绷蓄势待发。静候片刻,见她不曾出手,方才略微安心,讪讪一笑。 萧清浅视若不闻,泰然自若。抬手取杯,茗了一口茶,悠然开口:“说吧。” 说书人一折再折,终没了气势。折扇轻敲掌心,自暴自弃道:“自教主归天,弥赛亚殿下你又离开。教中闹了许久,七耀群龙无首。小生天性散漫爱风流...咳,反正殿主弄得乌烟瘴气。他对教徒自称弥赛亚,插手七耀。如今教中里外,他一手独大。” 迦南,皈依之地,诸神之乡。 殿主,教主之下,主管教中杂务。 萧清浅虽不在意,仍觉不屑:“神之仆从,妄想指染王的权利。” 说书人以扇击掌,俯头顿足,长叹一声:“天降小人兮,无可奈何兮。” 萧清浅视若无睹,直言道:“你既叛教,何必贴金。” 说书人连忙摇头,神情肃穆,义正言辞道:“小生只是和殿下一般,仰慕故土风物,贪恋人间情谊。” 萧清浅上下打量他一眼:他现在的确很像一个汉人,言谈口音,发色瞳色,比自己还像。 萧清浅几乎遗传了母亲的一切,除了瞳色。她天生瞳眸极浅,半透的琥珀色,隐约可以看出她父亲的影子。那个异族的王,有一双醉人的眼和...... 萧清浅心中一凛,不愿再想。 说书人摸摸鼻尖,纸扇一挥,怏怏笑道:“我这儿有一便宜买卖,想与殿下做来。一分本钱不需,您只挣不赔。” 萧清浅目光一扫,默不作声。她本以为是迦南来袭,怎料说书人却已然反叛。 她原想景家既来,迦南必然不远。如今局势诡异,她有意寻问近况。转念想到眼前之人,生性无常,喜恶多变,实非可信之人。既他开口,不如静观其变,再做对应。 说书人见她缄口不语,轻摇折扇,上前一步:“小生借死逃遁,实不愿惹是生非。怎生奈何菩萨心肠,瞧不得人受苦。半路捡了几人,可又身单力薄,故而想托您照顾一二。” 说书人说完,见萧清浅抬眸望向门外,连忙推门向外招呼道:“来来,进来说话。” 大钱刚刚将两个丫鬟拖到角落藏好,闻言连忙低低应了一声:“先生,我们这么弄法,城主知晓,非打死我们不可呀。” 说书人顿足扼腕,摇头晃脑连连说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哀其不幸呼,怒其不争也!” 他之乎者也绕口令一般,大钱一家茫然。李昭雪却是听得明白,顿时脸一僵,口气生硬道:“你这怎么说话呢?” 说书人闻言眼睛一亮,弯腰作揖道:“小生肚肠细,胸次狭,眼皮薄,局量窄,小姐勿怪。可如今不这么弄法,他还不知,咱们便死了。” 小钱连忙催促:“阿爹,我们先进去吧,昭雪姐姐不能吹冷风。” 大钱心中万分懊悔:怎鬼迷心窍,就跟着偷跑出来!在柴院里虽然漏风,好歹安安稳稳。如今可怎生收场啊! 他一抹额头汗珠,迈着步子进房。正愁眉苦脸,见着萧清浅,顿时一愣,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小钱搀扶着李昭雪进屋,也是惊诧。 说书人摇摇扇子,嬉笑道:“诸位,现如今,可安心。这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此地是遮风避雨的道观佛堂。” 萧清浅青丝披肩,白衣如雪。坐在灯下,玉颜灿灿,眉眼生辉。最是那份从容不迫,如山如渊,如神袛俯视人间。 大钱与她目光一触,心头惶恐,不敢冒犯,连忙低下头。半信半疑中,正琢磨着要说话,就听萧清浅道:“出去。” 钱家几人脸色一变,齐齐望向说书人。说书人叹了口气,刚要开口相劝,突然眉头一挑,说道:“来了。” 嘈杂的脚步声渐近,说书人见萧清浅神情如故,折扇掩嘴,神神秘秘道:“当年太和宗给秦家半卷,秦一飞曾将部分赠给吴不用。” 萧清浅眼帘缓缓抬起,审视他一眼。少顷,淡淡开口道:“进左偏房。”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写文以来,每天睁眼就欠3000字ONL 谢谢金主们打赏,今天买了蓝莓和龙眼。 好次~~甜~~ 前尘影事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7-01-03 23:30:24 竹林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00:26:27 饭饭要革命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12:27:47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10:06:12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10:06:01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10:05:47 M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07:18:46 砂的旅人。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04:25:58 32海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00:25:49 大风起兮云鹤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4 00:11:49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3:52:56 浮世生欢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3:35:47 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3:08:46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15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14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10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9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6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6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2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0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3:00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2:57 无名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3 20: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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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透着灯光看去,摸摸下巴小声说:“这老头儿瞧着面熟。清癯骨劲,身负□□,步伐方正,莫不是君瀚府的人?君瀚府离此地,路遥两千里。啧啧,怪哉怪哉。” 他说得不错,来者正是君瀚府九虎五鹰之一的雀鹰饶飞。他曾随君瀚府少帅夜袭方家,与秦孤桐交过手。当时他斗数人,力战气衰,败于秦孤桐。秦孤桐手下留情,只以刀背击伤他。 萧清浅听完说书人所言,想起阿桐曾经提起过。心中了然三分,起身道:“她不便见客,阁下请回。” 雀鹰饶飞虽年过半百,一双眼招子却甚是锐利。他隔着庭院向屋中察看,巡视几眼,顿时骨颤心惊。方家之事,虽各方皆是闭口不提。然而天下总无不透风之墙,何况他身在君瀚府,消息尚算灵通。 眼前白衣女子,只怕正是当年孤身一剑,整肃长江的萧清浅。传闻她与秦孤桐一道,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江湖打拼三十余年,雀鹰饶飞知道。江湖不是倚老卖老的地方,萧清浅起身作答,已是给足面子。他若知趣,此刻只需拱手告辞即可。 可他此番前来,一侧是当面感谢秦孤桐,亦有结交之意。二则却与他千里奔波到处有关。 庐巢七侠,老二明跃。其孙明士,正是他关门弟子。他此番前来庐巢城,就是为明士接任庐巢城主之事。 他们一行人进府后,自然是先礼后兵。两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先论礼法,又论实力。吴可堪自然全力以赴,稍稍沾边的太和城、诸宜宫全变成他的靠山。进府做客的秦孤桐自然不会例外。 饶飞一听——“飞骑将军秦一飞之后,声名赫赫的江湖女侠,使得一把横刀,力战纪南城群雄...” 江湖上用横刀的不少,然而姓秦,又是位姑娘。饶飞当即确定,十有八/九,正是曾与他交手的那位。 他知秦孤桐武艺非凡,又喜她侠义仁心。实在不愿与她交恶,便借口不适,避开晚宴前来拜访。一愿冰释前嫌,二想探探口风。 此刻萧清浅干脆利落的拒绝,让他进退两难。饶飞稍一踟蹰,抬手止住身后两人。独自上前,越过庭院,在门前站定。他抱拳一礼,低声说:“我家将军,甚是挂念故人。萧女侠得闲,愿能去君瀚府坐坐。” 萧清浅淡淡一笑,缓缓开口:“不过一面之缘,何来故交之说。” 说书人听她声如珠玉,口气也甚是温和,偏偏所言冷漠绝决,毫不留情。他折扇轻摇,乐得前俯后仰。 饶飞年逾半百,被这年轻女郎一燥,也有些下不来台。他眉头皱成川字,正待甩手离开,就听远处突然喧哗声惊起。 ——“抓住他!” 一声怒吼划破夜空,幽静的吴府猛然沸腾起来。尖叫怒骂、奔走呼喊、暗器破空....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齐奏,嘈杂刺耳。 饶飞听见响动,暗道不妙。他纵身一跃,站在屋脊之上极目远眺。只见正厅方向灯火璀璨,人声喧哗。房顶墙壁上,几道人影飞窜。 饶飞反手一抓,雀舌枪如蛟龙出渊。他足下一点,踩着兽头瓦当,冲着最前一个人影追去。 那人正是不死狱杀手春鬼! 春鬼见半路杀出一人,立刻脚步一偏。他右手挥扬,空中突然炸开一蓬白烟。饶飞江湖经验丰富,见他两手空空,早防着暗器□□。此刻见状,立即□□探出,身子一偏,屏气避开。 春鬼见他避而不让,欺身而上急攻快打,竟将饶飞迫退三步。然而如此一停涩,身后几人已然追上。 最先赶到的不是旁人,正是诸宜宫那两位。柔妹金莲碎步踩着瓦上,娇滴滴道:“小哥哥儿,你这下毒的手法伎俩虽高,可惜味道重了些,人家这会儿鼻子还痒痒的。” 春鬼细长的眉毛一皱,眼光八路,聚精会神思索突围之计。 饶飞正疑惑着,就听赶来的君瀚府校尉喊道:“雀鹰偏将,此人下毒,明校尉生死不明!” 饶飞一惊,猛然握紧雀舌枪。 就在这一瞬时间,春鬼双手一挥,万千牛毛银针如春雨般,铺天盖地簌簌射出。众人猝然一惊,立即各展神通。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络绎不绝。 “来这边!”突然一声清亮喊声,在这乱局之中,格外醒目。 春鬼借众人躲闪之际,提气高越,凌空飞起,落到一处院中。说书人见他,笑眯眯的招手:“进来进来。” 纵然淡定从容如萧清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此刻也是猝然一愣——还是低估他了。 她修身玉立,敛眉冷视道:“你,带着他一起滚。” 说书人瞠目结舌,指着萧清浅连连叹气:“糊涂啊,我辈虽无缚鸡之力,然而岂能坐见以多欺少之恶事。” 饶飞等人赶到,立刻开口解释:“这家伙不是好人,看他下毒的手段,十有八/九是不死狱的杀手!” 说书人折扇一收,连连摇头,喋喋不休道:“醉乡中放浪形骸,江湖里杀人放火,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有什么不妥?你们以多欺少,就是不讲江湖道义!” 周师兄到院中,一眼便瞧见萧清浅,心中惊艳不已。连忙昂首挺胸,不慌不忙的缓步上前拱手作揖。他生得风/流倜傥,一双桃花眼未语先笑:“惊扰美人,实乃鄙人之过。” 饶飞本以为他要上前说理,哪里却是去勾搭姑娘,心中暗骂:诸宜宫的皮囊祸害,真是指望不上! 他见说书人与萧清浅一伙,也摸不着他底细,又不便同萧清浅撕破脸。只得压下火气,好声好气解释道:“这个少侠,我弟子如今生死不明。我这把老骨头,替徒弟报仇,可有不妥。” 说书人闻言一脸惊诧,连声道歉:“啊!原来如此,抱歉抱歉,是小生偏听偏信。” 饶飞刚要开口,就见说书人讪笑道:“老英雄见谅,容我说句公道话。真的,我于他无谊,于你无隙。只不过说句公道话。他杀你弟子,孤身一人,独闯龙潭虎穴。可如今你们一群人,追着人家喊道喊杀......” 他这公道话,不但听得饶飞脸上阴沉。就连置身事外的柔妹也觉匪夷所思,她笑得娇花乱颤,掩唇道:“这位郎君真是好生有趣。对吧,师兄。” 她说着,莲步轻移,走到周师兄身边。 周师兄见萧清浅不理,正尴尬中,闻言摇扇点头:“的确的确,听似无理又有理。正所谓,不荒唐,不颠狂,不是江湖好儿郎。” 柔妹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周师兄这是爱屋及其屋上乌。看上屋里那白衣女子,连这疯言疯语的呆子也要附和两句。 她心里吃味,正要撒娇,突然脸色一变! “偏将大人,管他做甚么!”饶飞身侧一人持刀怒吼,余人齐喝。“是,一并拿下!” 说书人似乎被吓得不清,一跃而起,跳入屋中。抚着胸口,摇扇道:“休笑我疯癫,休欺我窝囊。你等蠢货,恁知我家主人厉害!” 萧清浅只觉牙痒,眉头一压,正欲开口,却听院中锐器破空,掌风飒飒,劈里啪啦打作一团。 说书人探头一缩,连连叹气:“哎呀呀呀,打起来了!院中那枯叶牡丹,都是魏紫姚黄般金贵。不小心弄坏,可怎生了得啊!” 萧清浅视若不闻,脚步轻移。 就在一瞬之后,柔妹轻叱一声,鹿角刺寒光一闪,已然刺向萧清浅心口! 鹿角刺几乎就要碰到萧清浅白衣前襟,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周师兄又惊有恼,脚步一滑便到柔妹身前。折扇先勾后挑,格开鹿角刺。他心有怒气,脸上却是无辜不解,茫然道:“柔妹,你这是作甚?宫主再三嘱咐,出门在外,不可生事。” 柔妹见他剑眉微蹙,桃花眼中七分错愕二分责备,还有一分隐隐约约的担忧。顿时气消,指着萧清浅怒道:“屋里有落薰香味!” 周师兄闻言震惊,刚想再问确定。转念想到这位师妹天赋异禀,对香味敏锐过目不忘。不然刚刚在席上,不会立刻察觉那人身上携带□□。 他心思急转,目光打量萧清浅。脸上依旧带着风/流倜傥的笑意,手里已经暗暗扣紧袖箭。他桃花眼角一挑,微微欠身道:“鄙人冒昧,想问问......” “秦女侠!” 这一声凄厉急促,惊得屋中四人齐齐看去。 春鬼浑身是血冲进来,捂着胸口张望,不见秦孤桐顿时心头一暗淡。身后饶飞几人已经追上,他就地一滚,躲开□□,厉声吼道:“我知你朋友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啦噜,终于在12点之前写完了,感天动地,窝最近一直顶着黑圆圈,呜呜。 快给窝暖暖的留言~~窝也补充爱~~ ================================= 最近偷偷搜索微博,发现好几位看官老爷,, 哈哈哈,偷窥的感觉真不错O(∩_∩)O ================================= 谢谢金主们打赏,今天两个萌萌哒的名字里面,夹着一个“外国友人”。。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10:04:41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10:04:17 Dracule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06:34:58 张呱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02:23:19 张呱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02:22:54 张呱呱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1-05 02:17:21 读者“南舟”,灌溉营养液 +9 2017-01-05 22:13:56 读者“Youtopia”,灌溉营养液 +3 2017-01-04 13:31:18 读者“柠檬”,灌溉营养液 +19 2017-01-04 01:01:55 读者“柠檬”,灌溉营养液 +1 2017-01-04 01:01:47 读者“32海荷”,灌溉营养液 +1 2017-01-04 00:25:52 读者“空手揽风”,灌溉营养液 +10 2017-01-03 09:12:48 读者“unknowfriends”,灌溉营养液 +10 2017-01-02 23:51:32 读者“龙家二少爷”,灌溉营养液 +10 2017-01-02 16:36:18 读者“狗”,灌溉营养液 +20 2017-01-02 13:32:22 读者“3.1415926”,灌溉营养液 +19 2017-01-02 10:25:46 读者“3.1415926”,灌溉营养液 +1 2017-01-02 10:25:32 读者“行痴”,灌溉营养液 +3 2017-01-01 23: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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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畏忌萧清浅武功,一直静候时机。此刻见状知机不可失,立刻脚步一闪,向着左偏房冲过去。 她欲动未动之际,呼吸略沉一拍。萧清浅已然察觉,霜华剑一扫,桌上那碟糖炒麻元飞射而出。周师兄浑然一惊,当即折扇一挥,上前格挡。 □□突起,吴可堪目瞪口呆。饶飞却是精神一震。当机立断,猛然从吴可堪手中抽出雀舌枪,枪尖一点,直往春鬼刺去。 圆滚滚的糖炒麻元油光四射,带着黏糊糊的糖迹,如利箭射出,封锁柔妹去路。周师兄实在不愿用折扇去碰。他迅速一手探出,抓住柔妹肩膀,猛然往后一拉,任由麻元扑空。右手一挥,纸扇气劲将瓷碟打飞。 糖炒麻元去势不减,直逼门口。饶飞听破空之声,只得弃下春鬼,转枪如轮,将糖炒麻元拍飞。顿时屋中麻元乱飞,众人纷纷避让。 萧清浅手腕一动,霜华鞘尾在桌上猛然一敲。桌上茶杯越空而起,与那只被周师兄打飞的瓷碟在空中猛地一撞。霎时间,瓷片乱飞,屋中如天女散花。 说书人大喝一声:“都别动!” 众人皆是机敏,察觉有异,纷纷站定不动。 白瓷如飞雪,青瓷似落叶。 直到碎瓷落地之后,室内依旧鸦雀无声。 周师兄看着眼前整齐罗列一排的瓷片。一端稳稳嵌入青砖,一端锋利的锐角在柔黄烛光下,折射出骇人的莹润光芒。 他毫不怀疑,如若胆敢越过。这些瓷片将如刀刃一般,瞬间刺穿自己的胸膛。 饶飞同样深信不疑,他黯然握抢退后一步,抬手屏退涌进来的君瀚府诸将。几人一间,也是无奈——沿着象牙箸形成半弧的青瓷碎片,像一道盾牌,将春鬼护在其后。 说书人摇着折扇转了一圈,啧啧赞道:“所谓翻云覆雨等闲间,大抵如此也!” “正是!正是!”吴可堪挣扎从地上爬起来,煞白的脸瞬间满面红光,连连夸奖道,“女侠武艺绝伦,绝非等闲之人可比。这一招,就好比当年剑神他老人家当年,那个..一剑...二三...那...” 说书人听着着急,摇扇补道:“一剑千叶莲,半杯三春雨。” 吴可堪,头如点鼓,连连道:“是是,一剑千叶莲,三杯......” “老爷!” “饶偏将!” 门口接连响起喊声,小跑进来两人。 君瀚府校尉抱拳一礼,对着饶飞道:“报!明校尉已然醒来。” 吴家大管家也是满脸喜气:“老爷,明小爷醒过来啦!”说着瞥一眼饶飞,大声说:“明小爷说万万不可中计,这里面一定是有小人挑拨!” 吴可堪一听,心道这小子还算有脑瓜。他此刻感觉自己有萧清浅撑腰,底气十足对着饶飞扬扬下巴:“我这明侄儿,真是明事理。想来二叔二弟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周师兄与柔美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只要盯紧李昭雪,将消息送回去,就算大功告成。当下之际,唯有静观其变。 “诸位。” 萧清浅开口,众人皆是肃然一惊,连忙垂首聆听。 萧清浅目光扫过全场,心中拿定主意。她瞥了一眼说书人,说书人微张的嘴猛地合上。 见说书人闭嘴,萧清浅环顾众人,缓缓开口:“天色已晚,既然无事,大家还请早些歇息。” 她既开口,谁又敢留。 周师兄当机立断,抱扇拱手,桃花眼中温柔如水,含笑道:“美人善意,鄙人心领。这就回房歇息,美人也勿操劳。” 说罢,对着众人一一拱手行礼,与柔妹两人翩然而去。 饶飞心知无望,瞪了春鬼一眼,心道:萧清浅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我倒要看你出不出这院子! 他□□一挥,招了部曲就要离开,却听萧清浅轻声道:“还请饶偏将早早回房休息,免得我家仆从有事寻不到你。” 饶飞怒气腾得一下直冲脑门,亏得一旁有人拉住。他咬牙忍下,疾步离去。 两拨人一走,小院顿时空荡许多。吴可堪看看萧清浅,见她姿容出尘,想她出手凌厉。心中顿时一颤,也不敢再啰嗦,说了几句客道话,带着仆从匆匆离开。 萧清浅目送他们离开,施施然落下。提起茶壶注水,就着秦孤桐的杯子饮了一口,淡然开口:“说吧。” 春鬼踉跄站起,依靠着门框。审视她半响,心道:到底是女子,出手凌厉却非嗜杀之人。何况有她刚刚之言,君瀚府的人断然不敢拦截。我今日将消息透露给她,换个活命机会,其余的日后再说。 他细长眉毛一敛,垂下眼皮看着面前青砖,直截了当道:“去年在石岩城扑空,今年年初听闻在洛阳出没过,后来往南边去。” 说书人捏了个甘草蜜饯扔进嘴里,嘟囔问道:“你们疯狗似的跟着人家做甚么?” 春鬼靠着破烂的门框,一脸木然答道:“不死狱接单,不死不休。” 萧清浅闻言皱眉,指尖轻点桌案,似在斟酌。时间流逝,屋中冷峻肃杀之气隐然蔓延。春鬼伤口血留过多,身子发冷。他盯着萧清浅,心口渐渐提起,手中淬毒蒺藜在指尖透着寒意。 片刻之后,萧清浅敛眸微盻,蹙眉望着他道:“这消息,可不值你一条命。” 春鬼见她不满,反而松了口气。靠着门框低喘一声,沉声答道:“实在狱中规矩,任务信息,不得打探。譬如这次,我们只知目标和接头之处。” 此时夜深寂静,隐隐有巡夜人敲着梆子。 说书人侧耳探头一听,轻摇折扇叹气:“子夜了呀,该睡咯。” 萧清浅勾唇,抬头极目望向星空。她含笑应了一句:“嗯,想来是问不出甚么。不过,所言真假不知。将你同伙叫来,我再问他一遍。” 春鬼思量,叫来夏鬼佐证,未尝不可。何况自己现在这副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他想到此处,伸手放在唇边。气流翻转,吹出暗号。这暗号是搭档之间互相约定,并不怕泄密。 三长一短之后他放下手,目光看着外面,似乎静候同伴到来。实则丝毫没有降低警惕,专注听着身后动静。不过只听到说书人打哈欠,吧嗒嘴。 院中杂乱一片,两个八角雕花宫灯也在打斗中摔坏,此刻一东一西在地上烧着,宛如两簇小篝火。风中蔓延着焦糊异味,还有极其轻微悉索声。 墙头黑影一闪,春鬼顿时一喜。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觉得夏鬼面目可人。 春鬼见夏鬼伏在墙头,抬手上下一挥比了个手势,示意安全。便见夏鬼轻身跃下,落入院中。见他还活着,夏鬼眼带笑意走上前..... 春鬼心中松气,刚要迎上去,就夏鬼瞳仁猛然一敛! 一抹凉意从春鬼脖间拂过,恰如一点夜露凝冷,滴在心头,猝然惊起浑身寒战。 夏鬼见长剑如风而至,来不及思索,立即翻身后仰。霜华剑似乎早已预料,剑光宛如一弧月华,自然倾泻而下。 夏鬼手中匕首挥出,春鬼手中蒺藜射尽。 夜色静廖,萧清浅耳中却是万乐齐奏。蒺藜上□□的苦涩味,在她鼻端蔓延。她泰然自若的微微侧身,手掌一翻,指尖戳向夏鬼腕间脉门。夏鬼一惊,手腕扭转,匕首登时一歪,划向萧清浅袖口。 霜华剑剑刃一偏,向后横扫而过。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淬毒蒺藜,只有剑锋划过空气,一声细尖的铮鸣。 ——“铮!” 声音几不可闻,空气却为之一震! 春鬼临死一击的数十枚蒺藜,仿若遇到无形的阻拦,轻轻一抖,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说书人嚼着缠丝果子,踱步走出。瞧着地上两具尸体,叹了口气,折扇一挥指着春鬼鼻尖道:“亏得小生还出言提点,都说子夜子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 他说得痛心疾首,转头便喜逐颜开道:“殿下剑法已然返璞归真,咦,您怎么受伤了!” 萧清浅专注的挽起袖,免血迹沾染。看着伤口一点点愈合,终露出安心笑意。 说书人哗啦一声,收起折扇,笑道:“小生这就去唤君瀚府的人来,将此地收拾干净。” 萧清浅听说书人走来,泠然道:“不必了,让屋里人去。” 她抬眸冷视,吓得说书人赶紧咽下打趣的话,进屋叫出大钱一家。 小钱在屋里听得双眼发亮,此刻见地上两具尸体,顿时脸色煞白,死死抱着李昭雪。大钱把妻儿护在身后,哆哆嗦嗦道:“女...侠,我我,俺么.....” 李昭雪久经变故,胆色自然不比寻常。她神情镇定,抱拳深深一鞠,口中恭敬道:“多谢女侠援手,大恩大德,昭雪铭记于心。” 萧清浅沾了茶水,细细擦拭手上血迹,闻言淡然回复:“不必铭记,仇可以长,恩不宜久。能让扶槐用落薰香之人,必定有偿还之物。” 说书人双目一冷,却未说话。 萧清浅抬头侧目,似笑非笑的望他一眼。转而对着李昭雪说:“诸宜宫的人就守在屋外。” 李昭雪心中一叹,摸摸小钱的脑袋,温柔一笑。伸手拔下发间木簪,走到萧清浅身边,果断放在桌上。 萧清浅看也不看,对着说书人道:“去将君瀚府的人找来,将里外收拾干净。” 说书人撇撇嘴,推脱道:“我又不是君瀚府少帅,里面收拾干净也就罢,外面...人家岂会听我的。” 萧清浅面露不耐之色,点了点桌上的木簪。 说书人无奈,摇着扇子出门。 小钱见他离开,好奇探头看去。李昭雪连忙将她紧紧拦在怀中。她明白即将发生什么,说不上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畏惧这江湖、畏惧这些江湖人。 凉风卷地,孤灯夜长。听了半响草虫鸣,外面蓦然惊起打杀。小钱浑身一抖,趴在李昭雪怀中。 片刻,声响消。 饶飞带着两人进来,遥遥抱拳拱手。一言不发,拖着两具尸体离开。动手杀诸宜宫的人,他实在不情不愿。奈何说书人用不死狱杀手和幕后真凶姓名交易。 纵然知道与诸宜宫结下梁子,一旦对方知晓,难免麻烦。可是如今,庐巢城之事更为重要。 饶飞一离开,说书人便摇着扇子走进来。满面春风得意,拱手作揖:“小生幸不辱命,贼人已毙。自从之后,四位自由,千里山河任来去。” 大钱木愣愣的不知如何作答,小钱却是满脸惊喜,连蹦带跳的问道:“真的?真的?” 李昭雪连忙按住她,对着一旁不知所措的大钱夫妻道:“大哥大嫂,我们走吧。” “哦哦!”大钱连连应道,拉着媳妇就往外走。他虽然稀里糊涂不知这些江湖人搞什么,却明白躲的越远越好。 说书人见他们离开,转头对萧清浅道:“殿下,那东西可否赏给小人?” 萧清浅静静看着院中出入的吴家仆从,不置可否。 说书人皱眉苦脸叹气:“殿下真的一点亏也不肯吃呀。”说着折扇抖开,水墨扇面在桌上一拂而过。 萧清浅睫羽微动,垂眸扫了一眼桌面上泛黄的书卷。指尖一挑,展开细细看过。 “哎呀呀,殿下几时如此多疑?”说书人摇着折扇喟叹,“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生难免遇些挫折,殿下务必想开些。怒伤肝,思伤脾。想多了对身体不好。” 萧清浅视若不闻,收起书卷。将木簪掰开,取出细卷。一目扫过,记在心中,扬手抛给说书人,淡淡道:“滚吧。” 说书人怏怏一笑,握着纸片离开。 萧清浅站在屋中,四下寂静,唯有院中吴家仆从低头不语的忙碌着。 她理了理衣袖,缓步走到寝室前,轻轻推开门。房中不曾点灯,只有月光透窗而入,一室银辉。罗幔半掩,秦孤桐静卧沉睡,姽婳安然。 萧清浅徐徐上前,在床榻边缓缓坐下。她垂眸静静凝望着秦孤桐。熟睡中的少女,阖上温柔深邃的星眸,英气眉眼柔软许多。毫无戒备的模样,更显的乖顺无辜,甚是可爱可怜。 萧清浅扬起唇角,眼中笑意渐浓,终忍不住悸动—— 俯身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好,69章,不用谢~~ 第70章 防盗 枕软被暖,沉睡无梦。 秦孤桐听着宵柝声隐隐,恍惚睁开眼。隔着罗帏朝窗望去,晓光初霁,透进朦胧烟白。 她眨眨眼,惘然想起昨夜之事,霎时心中一紧。垂眸朝怀中看去,萧清浅蜷在她肩头,睡意正浓。秦孤桐顿时心花怒放,不再想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只觉无处不好,无处不美。 萧清浅心神警觉,立刻醒来。睁眼见是她,瞬间睡意席卷,复又阖眼,呢喃一声:“...阿桐。” 声音慵懒娇软,惹人爱怜。 秦孤桐应声将她环住,蹭蹭她脸颊,柔声细语道:“睡吧。” 不知过了几时,门外人声传来。 秦孤桐猝然乍醒,心中暗恼:大清早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来喧哗闹嚷? 她本不愿搭理,可好饿偏跟着呜呜叫唤。萧清浅听着心烦,伸手推她一下,秦孤桐只得懒懒开口应道:“门外是谁?” 亏得她身负内力,声音才能远远传出。门外之人一听,连忙停下叩击,毕恭毕敬回答道:“奴婢巧云,前来伺候两位女侠起身。老太爷请两位一同用早膳。” 秦孤桐闻言张口就要推辞,转念又觉不妥。身为晚辈,如此轻狂傲慢,实在失礼。她也不敢擅自答应,低声问道:“清浅,我们去么?” 萧清浅阖眼不语,秦孤桐见状明白。想了想说:“那你再睡会,我去一趟。给你带早点回来,可有什么想吃的?还是依着平日口味?”说着小心掀开锦被,慢慢坐起身。 萧清浅羽睫微颤,偏头轻哼一声。娇懒勉强睁眼,一触到光又立刻阖上,颇为不情不愿的呢喃:“...我同去。” 秦孤桐抬手遮住脸,萧清浅不解,伸手搭在她手腕上拉扯。见她笑的浑身发颤,稍稍清醒些,茫然问:“阿桐?” 秦孤桐忍住笑意,低头见她眸中烟气叆叇,脸上睡意迷茫。里衣斜褪,云鬓松动。这副模样真与白日浑然不同。 她伸手笑拈萧清浅脸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清浅既有天人之姿,又占闺房之秀。” 言罢不等萧清浅回神,立即翻身而起。秦孤桐匆匆忙忙套上鞋后,落地才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又恐萧清浅恼羞,连忙抓起外衣,走出内室。 巧云领着四位女婢正守在门外,焦急忐忑的等待。突然门哗啦一声打开,秦孤桐春风满面笑盈盈道:“进来吧,轻点。” 女婢们奉上热水毛巾、牙刷香膏诸物。鱼贯而入,蹑手蹑脚将物件一一放置得当。 秦孤桐惯来自己动手,不必她们伺候,见物件放好,便道:“烦请回禀吴老太爷,我们稍后就到。” 巧云行礼告退,吩咐一人去禀报。她自己带着余下三人,依旧守在门外,等候传唤。 秦孤桐洗漱完毕,进屋见萧清浅坐在床边,刚刚起身。她不由心中有些着急。连忙拿起衣衫递给她,蹲下替她穿起鹿皮小靴。 萧清浅低头望着她,心喜而笑,轻唤道:“阿桐。” 秦孤桐拿起另一只靴子,闻声抬头。见她笑意温柔,也跟着笑起来:“嗯?” 萧清浅轻笑摇头。 两人收拾妥当,相携出门。秦孤桐打量小院,见地上微湿,迟疑道:“咦,刚刚没注意,难不成昨夜下雨了?” 左右看看,两边繁花锦簇,姚黄魏紫开得姹紫嫣红。牡丹幽香中,亦有草木泥土的清淡香气。 萧清浅目光扫过崭新的八角雕花宫灯,淡然不语。 秦孤桐越看越疑,觉得这院中处处不对劲。她心中狐疑,瞥了一眼门口低头垂手的女婢,便不再多言。只嘱咐留下的女婢,弄些吃食喂给好饿。 穿过青石月门,沿幽径一路向东。行片刻,便到湖边。曲桥两侧仆从弯腰行礼,让到一旁,请两人往水榭。 走在七折曲桥上,秦孤桐借机低声道:“清浅,我心里总有些怪异,这吴家不是就留之地。反正这庐巢城也无消息,我们尽早走吧。” 萧清浅自然心知肚明,闻言微微颌首:“嗯。” 秦孤桐瞧着她侧颜,猛然又想起昨夜自己突然昏睡。心中暗暗纳闷:于情于理,这事都甚是奇怪。却不知清浅为何只字不提。难不成其中有何隐情,不便让我知晓? 她胡思乱想之间,已经走到水榭。 吴不用打量萧清浅一眼,欠身道:“两位请坐。” 秦孤桐连忙共手抱拳,歉意道:“让前辈久等,晚辈惭愧。” 吴不用已知昨夜之事,因萧清浅出手,这一场四方较量吴家得了大便宜。本来势力最弱,却无端天降救星,将各方敲打教训一遍。还揪出老六这个试图挑拨离间的叛徒,真算完满。 纵然出了诸宜宫之事,到底君瀚府动的手。过几日给诸宜宫那位递个消息,此事便可了结。 吴不用怅然一叹,苍老褶皱的脸上看不出喜忧,他缓缓抬手,沙哑道:“来,两位请坐。” 秦孤桐听他气息奄奄,不敢推辞,连忙坐下,笑道:“真是丰盛,晚辈看着就食指大动。” 吴不用笑得如寻常老者,仿佛见儿孙撒娇一般开心,连连道:“吃,多吃些。” 二尺四的天干圆桌上放满碗碟,除了常见的灌肺炒肺、甜汤咸粥、包子点心,还有庐巢城特色的沙汤、虾籽面。 三人皆食不语,默默吃着。 秦孤桐挑了一筷面条入口,汤汁鲜香口感细韧,十分可口。呼呼几口,就将半碗面条入肚。她眼角余光瞥去,见萧清浅瓷勺在碗边一抹,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秦孤桐见状心道:清浅举止矜持,必定家教森严。也不知雅弗所言真假几分?怎么看,清浅也不像山里长大的。 她胡思乱想着,已将碗里面条吃完。秦孤桐刚刚将碗放下,吴不用连忙道:“来,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吴老太爷说着,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推过去。 秦孤桐连忙说:“前辈不必客气,我依旧吃饱。前辈,我真吃饱了。” 吴不用摇摇头,固执道:“怎么可能,那面碗不过一口...当年秦大哥一人就能吃两斤面。习武之人,饿不得。来来,把这个吃了。” 秦孤桐看着老人家干枯的手抓着盘子悬在空中,如何也不敢推辞,连忙接过来。萧清浅在一旁,笑而不语。秦孤桐瞪她一眼,低头看看碟中满满叠叠的芥菜团子,无奈开吃。 她这次学乖,吃得极慢。见萧清浅吃完,连忙搁下筷子,对着吴不用道:“前辈盛情款待,晚辈十分感激。庐巢风景极佳,我本想盘桓几日。奈何与友人相约,实在无法久留。” 吴不用愣了愣,斑驳褶皱的脸上灰败一片。他木然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僵坐片刻,才叹息道:“是啊,江湖子弟仗剑游,日月春秋不回头......” 秦孤桐未料到他这般在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吴不用抬手抹抹眼角,低头扳开轮椅的扶手。颤颤巍巍的取出一个油布小袋,搁在桌上推给秦孤桐,感慨道:“当年秦大哥赠我秘卷,我仗之纵横江湖。六十年来持宝自珍,从未示人。后四十年细心专研,心得见解书成此卷。如今赠与小友,也算物归其主。” 秦孤桐闻言一惊,看着那油布袋子,心中扑腾扑腾跳。她眉头蹙起,星眸中尽是挣扎之色。过了片刻,她摇摇头:“既然先祖赠给前辈,就是前辈之物。” 吴不用浑浊的老眼此刻清明一片。他拍案赞叹道:“好孩子,老夫不曾看错。你不必推辞,我那儿子虽有些天赋,奈何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老夫不愿一身武艺埋没,赠与故人乃是喜事。” 秦孤桐闻言怔楞,暗道原来如此,瞧吴可堪那模样也知道。她不知怎得心中既喜又忧,她踟蹰道:“前辈可以一个天赋异禀、勤勉刻苦之人,让他继承武功。” 吴不用笑着摆摆手:“老夫这把年纪,等到你已是幸运。不敢再等,也等不起咯。” 秦孤桐默然不语,望着桌上油布袋子,迟疑小心问道:“如若有一天,晚辈遇到一人,人品筋骨样样都好......前辈可介意?” 吴不用闻言一惊,脸上笑意顷刻退散。他坐正身子,定神认真端详秦孤桐许久。见她目光坚定,神色肃然,不似说笑。 吴不用心中长舒一口,滚动轮椅到水榭边,看着茫茫水面,过了良久,苍老的庐巢大侠才喃喃道:“圣人曰,有教无类。可未见圣人将财产田地分给别人...老夫想了一辈子,等想明白,已是有心无力。好孩子,去吧。江湖之大,可载鲲鹏。” 第71章 防盗 秦孤桐猛然鼻尖一酸,伸手将油布袋子拿起,郑重点头道:“前辈放心,晚辈定然不负。” 萧清浅看着肃然正气的秦孤桐,想起自己放入她行囊的那卷天书,不由心中失笑,打定主意回去立刻悄悄毁掉。 秦孤桐与她目光一触,心中无端升起几分怪异。茫然不解的摸摸鼻尖,弯腰行礼向吴不用告辞。 两人回房之后,却见几个女婢团团围在桌前。好饿吃的肚子浑圆,正躺在桌上享受抚摸,惬意的很。突然耳朵一抖,腾得站起来,从桌上一跃而下,跑到萧清浅脚步打转。 “两位女侠,我们....” 秦孤桐看几个小丫鬟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宽慰道:“没事没事,你们忙去吧。”她目送几人离开,蓦然之间想起荷兮,转念又想到方未艾。想到霍大当家、想到张舵主...一时思绪万千。 萧清浅进里屋又出来,见她依旧呆呆站着,担忧道:“阿桐?” 秦孤桐一惊回神,连忙笑道:“啊?哦,我没事。我来收拾行李,趁着天色早尽快赶路,免得睡在荒地里。” 两人自下山以来,一路奔波未断。行李十分精简,片刻就收拾妥当。 吴家仆从听闻她们要牵马,不敢阻拦,连忙去通报主人。吴可堪灵敏的从床上爬起来,挺着十月怀胎的大肚子急匆匆赶过来。圆脸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道:“两位可不能走啊!” 秦孤桐瞧了他一眼,心里同情吴不用,拱拱手:“吴城主,我们已经同吴前辈告过别。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吴可堪欲哭无泪,怔楞片刻,期期艾艾道:“我...鄙人,那个昨夜全托赖女侠庇荫啊。鄙人,心中感激不尽。” 说话间,吴家大管家小步跑来。吴可堪接过他手上木盒,双手奉给萧清浅。秦孤桐见萧清浅望过来,刚要开口推辞,就见萧清浅朝她微微颌首。 秦孤桐顿时明了,上前接过木盒。 吴可堪松了口气,恢复城主气派,仰头挺肚,拱手客气道:“愿两位女侠一路顺坦,他日路过庐巢,务必小住几日。” 两人告辞,翻身上马。 城中集会,人头攒动,只能缓缰慢行。 望着来往穿梭的人群,秦孤桐生出恍惚之感:“清浅,不知怎得。我在吴家住了一晚,出来便觉得沧海桑田。” 萧清浅闻言浅笑,扬颚示意:“怎会,你看。” 秦孤桐顺势望去,见路边一位年轻村妇抱着女儿。女童五六岁年纪,绑着羊角辫,使劲对她挥手示意。正是昨日入城所遇那对母女。 女童见她看过来,立即从母亲怀中落地,滴溜溜挤过人群跑过来。使劲仰着小脑袋,朝秦孤桐伸出手,张嘴露出缺牙:“给。” 秦孤桐惊喜交加,连忙下马,欣然接过礼物。不待她致谢,女童转身就跑,扑回母亲怀中。 秦孤桐拿着艾草,放在鼻端嗅了嗅,欣然开怀道:“送我十万贯,不如赠我四月艾。” 萧清浅笑道:“因卿少艾。” 秦孤桐不过随口感慨,哪料到素来正经淡然的萧清浅会突然出言调戏,顿时脸色绯红,慌忙低头将艾草插在马鞍边。 两人向陌生母女告别,继续前行。快走到市集处,萧清浅突然道:“阿桐,你可要去看看那位铁匠,昨日走得匆忙。” 秦孤桐一听,深觉有理,点点头:“好啊,前面就是小巷,我们去打个招呼。” 萧清浅手持缰绳,淡淡一笑:“你去吧,我在此等你。” 秦孤桐一愣,心中立刻明白,清浅这是故意支开自己。她目光扫视四周,并未见可疑。略微放心,抿唇朝着萧清浅道:“行,大钱那炉子烟灰四飞,你不去也好。我去去就回,你在这人等我,哪都不要去。一定等我回来。”说着翻身下马。 萧清浅见她不情不愿又无奈离开的样子,知她心中明白。不由好笑,颌首乖巧的应了一声:“嗯,等你回来。” 秦孤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说书人摇着扇子晃出来。 萧清浅见他皱眉,颇为不悦道:“何事?” 说书人抬扇遮在额前,仰望萧清浅道:“殿下这般居高临下,让我深感不便。正所谓......” 萧清浅冷眸一敛,嘴角勾起笑意:“我到不曾料到,你居然投了景家。” 她淡淡一句,说书人浑身一颤。他脸色刹时间煞白一片,眼底各□□绪连连闪烁。最后皆化作愤懑无力质问:“倘若这世间真有神袛,教主何须费尽心力创造你。倘若这世间真有神性,教主岂会生出邪念想吃你。倘若这世间真有神力,教主怎会死在你剑下!” 萧清浅见他面目狰狞,他言中愤恨,不知他是恨自己杀了教主,还是恨教主死于自己剑下。 因他所言,萧清浅想到当年重重。往事一幕幕浮现,她眼睛红雾翻腾,心中杀意弥漫。 神? 终究不过异怪! 好饿从竹筒里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奶声奶气的呜呜叫唤。萧清浅眼底冰霜渐消,无声轻叹一声,指尖轻点它眉心,低声说道:“你们想如何随意,别招惹我。” 说书人合眼睁开,环顾四周。镇摄心神,回复一贯模样,苦口婆心劝道:“天下父母心,未有不怜子。殿下不想二老?我这无父无母之人,日盼夜盼,只盼凭空冒出爹娘,不叫我孤苦无依。” 萧清浅垂眸低笑一声:“哦?” 她这一笑,尽是嘲弄。好在说书人脸皮够厚,只当不曾听见,又道:“当年之事,情况非常。殿下不是不知,迦南势大,强龙也需暂且低头。何况景家子弟确实胜过寻常人家孩子,殿下是知道的。真龙之血,非凡夫俗子可比。” 萧清浅确定他投靠景家,已无心与他多言,只碍于同秦孤桐约好不离此地,方才忍着听他啰嗦。闻他越说越无耻,眉梢微挑,讥笑道:“你这是可惜,不曾报应到你身上?“ “瞧殿下您这话,孩子是阿娘心头一块肉啊。”说书人抬起袖子擦拭眼角,愁眉锁眼黯然道:“殿下当真要弃绝父母恩?如今可不比以前,潜龙出渊,飞龙在...殿下?” 萧清浅见秦孤桐出现在巷口,连忙催马迎上去。说书人气得直跺脚,身形一闪,从路边消失不见。 秦孤桐一眼便看见萧清浅,顿时星眸灿灿,喜笑颜开。她疾步冲过去,见车马人群穿梭,连忙喊道:“你站着别动,我过去。” 萧清浅闻言站定,凝眸望着她。见她眉眼生辉,见她嘴角笑意,便跟着扬起唇角。她抬手覆在胸口,胸腔之中声声清晰。 弃我去者何其之多,乱我心者唯此一人。 秦孤桐奔到她面前,见她笑意温柔,越发开心。 时近午时,进城的人越发多起来。秦孤桐干脆牵马步行,口中滔滔不绝道:“铁匠一家昨日回乡下,走得十分匆忙,连火炉子都是邻居帮忙熄灭。嗯,他家邻居说的。邻居是个算命先生,非拉着我算了一卦。” 萧清浅听着有趣,便问:“算得如何?” 秦孤桐闻言扭头笑眯眯看着她,透着小孩儿做坏事后的得意洋洋。 萧清浅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越发觉得她孩子气的很。心中怜爱,柔声唤道:“阿桐。” 音色如落珠碎玉,偏生轻柔低软。听得秦孤桐心中发痒,慢后一步,去勾她手指。晃晃手,哄道:“你猜嘛。” 萧清浅微微偏头,假意思索道:“定不是甚么好事。” 秦孤桐闻言着急,连声道:“怎么不好,好得很!嗯,你猜猜看,再猜猜,是好事。” 好饿趴在竹筒便看着她,张嘴呜呜的叫唤一声。秦孤桐顿时展颜而笑,对着萧清浅说道:“你看,好饿都知道。” 萧清浅听她胡说八道,指尖戳戳她掌心:“子非鱼,你是好饿?” 秦孤桐瞧着好饿毛茸茸的圆脸,顿时嫌弃的撇嘴:“我非好饿,只是听得懂它刚刚所言。清浅,不要扯开话题,快猜.....” 话未说完,便轮到两人出城。秦孤桐只得松开萧清浅的手,从行囊中取出命牌递给守卫。对方不甚在意,潦草检查一眼便放过。 出城之后,路宽人少。两人急于赶路,策马疾行。一路往东数十里,路渐窄,人渐少,更不见逆旅。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牛车,方知走错,行到偏路。 问清沿着此路再行百里,也通大道。两人顿时放心,干脆下马就地歇息。 “来,喝点水。”秦孤桐拨开水囊皮塞,递给萧清浅。又取出行食干粮,在树荫下席地而坐,“没想到竟然走错,定是那个三岔路。” 萧清浅接过水囊,抿了一口道:“往南城镇富饶,阡陌纵横,难免的。” “嗯,将错就错吧。”秦孤桐点点头,将油纸包打开。取出肉干烙饼尝了一口,见味道不错递给萧清浅:“还是在太和城买的,居然不曾坏。” 萧清浅接过一尝,的确未变味。自武林兴起,侠客浪人渐多,除了兵器铺防具铺之类渐多。这种方便出行携带,旧放不坏的吃食也随处可见。江湖人称之为——行食。 秦孤桐吃得快,几口吃完咽下。见萧清浅还在细嚼慢咽,她灵光一闪,东西张望几眼。见风吹旷野,树颤鸟飞,人影无踪。顿时安心,起身走到马边。 萧清浅见她将马匹上行李都搬到一起,心中暗笑。待她全部弄完,方才问道:“阿桐,你做甚么?” 秦孤桐刚将行李包裹绑好,心里暗暗得意,猛然听她出声,顿时做贼心虚。摸摸马儿鬃毛,支支吾吾说道:“嗯,我......” 萧清浅起身走来,见自己马鞍两侧空空,暗笑不语。她也不多问,翻身而上,催马向前。 秦孤桐见马儿颠着碎步向前,顿时心急如焚,连忙喊道:“清浅!” 萧清浅拉着缰绳,回眸而笑:“阿桐,何事?” 秦孤桐连忙拉扯自己的马跑到她身侧,王顾左右而言他:“清浅,我...看马上东西太多,实在有些不便。不如...不如我们...” 萧清浅眉梢微微挑起,脸上神色从容,眼底笑意渐浓:“嗯?” 秦孤桐猛然醒悟,刷一下脸颊飞红,恼羞成怒低嚷道:“我想和你同骑!” 萧清浅展颜而笑,伸手邀她:“荣幸之至。” 第72章 防盗 时值武历六十一年,初夏。 自开官道,庐巢城往东的旧道逐渐荒废。数十年间,沿途村舍逐渐搬空,只余下零星几个小村。含山村便是其中之一,它原就地处偏僻,没有沾到旧道繁华,也就不在意它的衰败。 况且此地极佳,田肥水清,民风淳朴。远处云岚峰峦,眼前吴烟水渺。道边绿槐高柳,村头红杏李花。 彩霞映碧,天色渐晚,田间劳作的村民陆续回家。他们互相打趣招呼,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虎子趴在树上,远远见大人收工,连忙窜下来,奔向谷场,老远招手喊道:“回来哩!大家快散,都回家!” 毛头小子、小辫丫头们,远远见他就开始收拾。听他一喊,互相勉励几句,各自分头离开。 虎子擦擦额头的汗珠,接过妹妹梨花手上的篓子,兄妹俩结伴往回走。梨花见他跑得满脸透红,心疼道:“哥,你昨天刚就了筋,没事吧?” “你站着别动。” 虎子见梨花乖乖站好,立马抬腿一蹬,踢过她头顶。梨花喜笑颜开,拍手叫好。 虎子得意道:“又不是羊儿疯,早好啦。一晚上,你哥我就又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汉。” 梨花满眼欢喜,重重点头:“哥,你最厉害哩!” 虎子扬起下巴,颠了颠背篓,问道:“今怎么好像重些?你有没有好好学?” 梨花连忙道:“娘昨天说三爷家猪草不够,让我多打些。我有好好学的,都记得呢。晚上教你。” “好!” 兄妹两人迎着夕阳,地上的影子细细长长。 虎子家在村子最西,原来房主搬去建康城,三文不值二文的便宜卖给他家。一家三口住着四间房,甚是宽敞。院里养些鸡鸭,平日开销靠虎子娘织白纻买。 风调雨顺,日子还算过得去。 “娘,我们回来啦!” 虎子娘从厨房走出来,见两孩子回来,顿时笑开:“行,准备吃饭吧,今天烧得胡豆咸菜。” 梨花最喜欢吃胡豆,登时开心道:“有胡豆啦?” 虎子娘见闺女开心,连忙应和:“啊恩,今年头拨,甜着了。你们把猪草放下,把脸洗洗。看着一脸大汗,是不是又去找疯老头?” 虎子将猪草篓子放在墙角,朝着妹妹使眼色,口中慌忙辩解道:“没,我和梨花在田里玩的。” 虎子娘哼了一声,扭头进厨房端菜,嘴里数落:“莫要混赖,我都晓得。你们这些皮猴!郑二小那孤拐摔断,费了多少钱?老郑家把那头黄牛都卖了哩!” 郑二小是虎子好友,虎子哪会不知。他揉揉脸,伸手接过娘亲手里的盘子,敷衍道:“恩恩,晓得晓得。哎呀,真香。梨花,咱娘亲手艺最好哩!” 梨花正搬凳子,闻言点点点头:“嗯!” 虎子娘从小橱柜里拿出碗筷,啐了两人一口:“尽说些溲话哄我,我说滴你们听进去啦?古话说得好,穷文富武。你们有几个家私?阿有真金白银请师傅进武馆?” 虎子掀起锅,顿时米香四溢。他舔舔嘴唇,试探道:“娘亲,现如今不同啦,有武功才好得出人头地哩!我们师...咳,这不是不用费钱嘛。” 虎子娘瞪了儿子一眼,拿起竹铲,一边盛粥一边教育道:“就冯老头那拳脚功夫?唬唬你们吧,都是些猴把戏哩!” 梨花在厨房外探头,小声道:“冯师傅一招能抖十八个剑花,我数过哩!戳戳戳几下,就把树戳好几个洞哩。” “我的傻闺女哟。”虎子娘将粥碗递给儿子,合上锅盖,揽着梨花往堂屋走,“真二八经的武林高手,他抖八十个剑花,你都瞧不清一个。不由戳戳戳,一招树就倒下哩。” 梨花听着满眼发亮,虎子却有自己的想法,他试探问道:“娘亲,我能去学真正的武功吗?去庐巢城,要不建邺城!” 虎子娘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搬着凳子坐下,呵斥道:“吃饭,别给我想混心思。你肚子里二两油水都没,拿得动那铁疙瘩?明个,我就去请村长找牛爷。在门口垦出半亩地,你给我种庄稼去!我看你就是闲得慌哩!你们这些兔崽子,要让牛爷听见风声,全村都得跟着......” “请问,可有人在?” 虎子被他娘噼里啪啦数落,头都低到桌下。猛然听人喊门,腾一下站起来,高声道:“有人!娘,我去望一下。”说着,刺溜跑出去。 虎子娘忽然被打断,举着筷子正无措,就听儿子在外头喊道:“娘!来人啦!你快出来!” 虎子娘皱眉搁下筷子,嘴里应道:“来啦,鬼嚎似的。”边往外走,还不忘跟闺女埋怨:“瞧你哥这一惊一乍的,哪个武馆瞧得上他。” 虎子娘正说着,见梨花一愣。她顺着闺女目光看去,顿时也是一惊。 秦孤桐牵着马,星眸灿烂,笑意温柔,朗声道:“大嫂,我们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宵。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方便的很哩。”虎子娘见着两人,连忙招呼,“快进来,进来。虎子,帮着牵马。哎啊,怪不得今天喜鹊叫唤,真是来贵客了哟!” 虎子连忙答应,跃跃欲试的上前牵马:“姐姐,你这马儿好高,比郑二小家黄牛还大哩!” 秦孤桐与萧清浅两人驾马东行半日,天色渐晚,寻找炊烟,前来想寻一户人家借宿。见虎子家院里院外整齐干净,便敲门试问。未料到,虎子一家这般热情。 她听虎子拿牛跟马比,失笑问道:“是吗?” 虎子跟在她身边,连连点头:“恩那,就是二小腿断啦。他爹把黄牛卖高六家......” 虎子娘听他越发胡扯远,瞪他道:“你说甚么哩?怎不说冯老头骗酒喝。快去东屋把你铺盖卷到西房去。” 秦孤桐将马拴在石磨上,正卸行李,闻言连忙阻止:“不必不必。大嫂,我们就住一晚,明日就走,不必麻烦。” 虎子娘连连摆摆手,欢喜万分:“要的要的,我们家首回来客。梨花,你去将那把芦笋洗干净。哎吆,饭可得不够!我再烧些。梨花,你再望一下窝里有没有蛋。” 秦孤桐见虎子一家三口眨眼不见,院子只余下自己与萧清浅,不由感慨:“感觉自己不是借宿,而是久别归家。” 萧清浅颌首笑赞:“抱素怀朴,古风犹存。” 秦孤桐点点头,将行李包裹解开,又卸下马鞍笼头,拍拍马儿道:“你们也好生歇一晚。” 虎子同梨花已经将床铺整理妥当,站在房门边等候两人。 秦孤桐将行李提进去,见床被干净整洁。转身对着两个孩子笑道:“真是感谢,不让我们幕天席地,还弄得这般好。” 梨花脸一红,往虎子身后缩。虎子挺起胸膛,站得笔直,结巴道:“不,不麻烦的...你们,是那个,贵...贵客!”说吧,拉着梨花跑出去。 秦孤桐见状诧异,扭头茫然看向萧清浅,无辜问道:“我这般吓人?” 萧清浅失笑,低头整理行李,少顷才道:“阿桐格外招老少喜欢。” 秦孤桐闻言抬头,脱口而出,笑问道:“可招清浅喜欢?” 萧清浅笑而不语,秦孤桐心有不甘,开口刚要追问。虎子从屋外探进小脑袋,扒在墙边,一双眼睛怯生生的看着。 秦孤桐眉梢扬起,取出一个油纸包,递向他。 虎子咧嘴冲着她一笑,然后猛地往后一缩,退到屋外。过了一会,才扒着门边又慢慢出现。 秦孤桐知他鲜少见外人,故而腼腆羞涩。虎子不是山林中长大,不知何为腼腆害怕的不忘。也不是寨主之子,远行见过世面的洛伊。 他是真正寻常的乡间少年。 秦孤桐上前两步,将油纸包递到他手边,柔声道:“去吧,拿给你娘。”她见虎子不接,塞到他手中,提高声音含笑命令:“快去!” 有了肉干,晚饭更加丰富。 佛豆咸菜,芦笋肉干,瓜菜肉丝,豌豆芽蛋花汤。 萧清浅夹了一粒佛豆,入口咀嚼。嫩软清香,十分可口。秦孤桐见她神色,知她满意,也跟着夹起一粒,瞧了瞧,问道:“这是甚么?” 虎子和梨花见她不知,十分诧异。虎子娘笑道:“这个?我们叫胡豆,乡下吃食。这豆子容易老。吃要趁嫩时炒,等老用茴香炖。” 秦孤桐长于川渝之地,之前未曾见过。 萧清浅见她连续吃了几粒,淡淡一笑:“此物自西域而来,秋种春敛,丰粒茂苗。又叫佛豆,因前朝时以云滇所出最佳。云滇为佛国,故称佛豆。” 她一说完,虎子一家连连感慨。 “原来是这样来得哩!” “姑娘懂得真多。” 秦孤桐与有荣焉,笑眯眯的又夹起一粒,送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胡豆佛豆就是蚕豆。 因卿少艾,就是因为你年轻漂亮~~ ========================================== 话说窝看见有个浅水炸弹,作为没见识的下乡人特意去瞧了一眼,然而留言区并没有。可见jj吞评是铁证如山,,真不是故意无视。。 get新整理技巧,一周金主名单奉上,谢谢投喂,么么哒~~ =========================== 无名扔了1个浅水炸弹 9个地雷 I.AM扔了1个火箭炮 前尘影事扔了5个手榴弹 不迟扔了3个手榴弹 1个地雷 浮世生欢扔了1个手榴弹 百里灌汤包扔了1个手榴弹 易简扔了5个地雷 瑾熙i扔了3个地雷 萧散简淡扔了3个地雷 六遇扔了2个地雷 杰西爱吃奥利奥扔了2个地雷 unknowfriends扔了1个地雷 seo扔了1个地雷 假大骗子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大风起兮云鹤舞扔了1个地雷 灰白黑扔了1个地雷 32海荷扔了1个地雷 吴吴吴扔了1个地雷 时崎狂三扔了1个地雷 小小山扔了1个地雷 小箱包扔了1个地雷 来自唐朝的仙儿扔了1个地雷 说走就走的十三扔了1个地雷 不吃泡面扔了1个地雷 猫小弯扔了1个地雷 第73章 防盗 一餐饱饭,主宾皆欢。 虎子娘收拾碗筷,到灶边掀开锅。见锅里还有一圈锅巴,冲着院子喊道:“虎子,去把饭甑拿来。” 虎子和梨花正绕着马儿玩,随口敷衍道:“嗯啊。” 虎子娘从厨房探出头,呵斥道:“别把秦姑娘的马弄坏哩!你皮痒的是伐!” 秦孤桐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饭甑,闻言笑道:“大嫂叫我阿桐就行。是这个吧?” 不等虎子娘开口,虎子慌忙冲上去接过饭甑。他娘看他还算有些眼力见,不再训骂,招呼道:“快进来。虎子,把锅巴给三爷家送去,还有院子里的猪草...哎!你这馋嘴兔崽子!” 虎子嚼着锅巴揉揉手,抱起饭甑就往外跑,嘴里喊道:“梨花,来拿着。”他将饭甑往妹妹怀中一塞,抓起背篓飞奔出去。 虎子娘追出厨房,见状骂道:“你个好吃懒做的,这点事还拖着你妹!梨花你慢点啊,小心你三爷那石头坡。” 秦孤桐笑呵呵看着,跟虎子娘讨了个破碗。弄些米汤,蹲在门边喂好饿。好饿长的极快,竹筒已经装不下它。 虎子娘洗好碗,检查完鸡窝门。见秦孤桐蹲着,赶紧拿个凳子递过去。 说是凳子,其实不过一截木桩。 秦孤桐见眼前突然出现一截烂木桩,先是一愣,抬头见虎子娘满脸关切道:“姑娘,来,坐凳子。一会可要腿麻,不利落吆。” 秦孤桐赶紧接过,眉眼舒展,笑道:“大嫂,你人真好。” 虎子娘搓搓手,羞赧道:“嗨,你这孩子,甚么好不好的。你坐,我去缉麻。” 秦孤桐没听清,站起身好奇看去。萧清浅见状不由失笑,解释道:“缉麻便是将麻线捻成麻纱。” 秦孤桐闻言恍然大悟,笑眯眯的拱手道:“萧女侠真是博学广见,在下佩服佩服。” 萧清浅抬手将碎发掖到耳后,淡淡说道:“我猜的。” 秦孤桐眉梢猛然挑起,一脸狐疑的瞧着她,不知该信还是该疑。奈何萧清浅神色如常,不见说笑也不见正肃。 秦孤桐摸摸下巴,转身长腿迈出,跟上虎子娘,嘴里说道:“大嫂,我来帮你。” 几番推嚷,虎子娘拗不过她。从竹篮里取出一小团苎丝递给她,边教她,边说起村里琐事。 “对,对,就是这样。我们哪,打白苎回来,先噀麻...就是先弄水泡洗,你懂我哩?” “嗯,明白。” “好天拿出来晒,蚌壳就水刮。这主意还是婉婉想得,唉,毛狗家也是想不开,将好好个闺女儿送与牛爷家做儿媳妇去。婉婉刮得麻又白又亮...不说了、不说了。刮好麻丝捻成麻纱,再用漂水蒸。都弄好哩,就能上纺机。” 秦孤桐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虎子娘的动作,学着如何捻。她见虎子娘手指灵活麻利,不由赞道:“大嫂,你的手艺在村里一定最好。” 虎子娘笑开怀:“不成不成,家里没得大锅煮,麻比老郑家差,就纺得还好,一般一般。” “肯定不一般,是一等一的好。”秦孤桐笑道。见自己捻出一寸长,十分得意,连忙举给萧清浅看。 萧清浅见她笑容灿烂,仔细看了看粗细不均的麻绳,认可的微微颌首。 秦孤桐见她点头称赞,越发得意,笑容可掬的递给虎子娘,故作谦虚道:“大嫂,你看我这成吗?” 虎子娘探头一看,连声道:“哎,不错不错,就是中间不均,手轻了些。挺好挺好,就是容易断......” 秦孤桐微微一扯——麻线断开。 她顿时耷拉下眼角,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萧清浅。萧清浅瞧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含笑勉励道:“天行健,阿桐当努力纺桑麻。” 秦孤桐轻哼一声,扬扬下巴,低头继续捣鼓手中麻丝。可没弄多久,虎子娘就推她回房休息。 秦孤桐洗手回房,见萧清浅坐在床边打坐调息,连忙放缓脚步。她站在原地,盯着萧清浅看了片刻,心满意足的从行李中取出吴不用赠与的秘籍。 虎子娘特意为她们点了油灯,秦孤桐就凑着灯下持卷观读。 秘卷前部是原文,中间是吴不用逐字逐句的解析,后半部分则是他数十年武学心得。不愧是做过状元的人,笔迹苍劲,字字珠玑。晦涩处抽丝剥茧,空泛处举一反三。 秦孤桐从中间看起,一看之下便心驰神往,恨不能现在立即返回庐巢城,与吴不用对面论武。 她少时师从父亲,全靠勤学苦练,熟能生巧。后来在山中,得叶隐子那样绝世高手指点,眼界心境大不相同。 如今再看吴不用这份秘卷,其□□法招式、应变之法等等,与之前几战互相印证,便觉恍然大悟,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萧清浅觉察秦孤桐站在灯边,一手持卷一手比划。她睁眼望去,见她神情专注,浅笑唤道:“阿桐。” “嗯?”秦孤桐看的正入神,不由一惊。抬头看去,见萧清浅朝自己招手。她连忙走过去,不解问道,“怎么?可是渴了?” 萧清浅拉她坐下,侧头朝她手中看,说:“可有用?” 秦孤桐抬手将秘卷展开,递到她眼前,点头兴奋道:“大有益处。” 萧清浅抬眸望着她,意有深意道:“你可曾想过,他为何将此珍宝相赠?” 她说的轻巧,却暗有所指。 秦孤桐顿时一愣,脸上笑意慢慢退却。她迟疑片刻,低头望着地面,略有羞愧道:“...我当时就想。吴前辈是不是因为想借此......拿来做顺水人情,让我以后帮衬吴家...哎,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就......” 她眉头皱成一团,脸上苦恼万分。 豆粒油灯,昏黄闪烁。 萧清浅的影子映着土墙上,睫羽清晰可见。她嘴角微微一动,双唇开合问道:“阿桐,你怎不问我,那夜发生何事?出城之时,为何要支开你?” 秦孤桐正为自己胡乱猜疑感到羞赧,闻她此言咧嘴笑道:“清浅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呀。就像现在,我不问,清浅也会告诉我的。” 萧清浅见她星眸灿灿,眼中光芒四射,脸上笑意真挚。不由莞尔,倚靠在她肩头,低低慨叹道:“...阿桐。” “嗯!”秦孤桐重重应了一声,伸手环住她。偏头亲了一下她额角,开心笑道,“清浅,我心里都明白的。你不说肯定有你的道理,所以我也不问。” 秦孤桐想了想,侧身将她抱在怀中,得意炫耀道:“从小我便明白,自己顶顶聪明。我知道谁好谁坏,谁喜欢我,谁讨厌我...我都知道的!” 萧清浅抬头,凝望着她笑颜,睫羽轻轻一颤,呢喃道:“是么?” 秦孤桐刚要作答,便觉暗香袭来,唇边柔软。 她脸颊腾然绯红,怔楞两息时间。抿了一下唇角,破釜沉舟的朝着萧清浅压过去。 萧清浅枕靠薄被,望着少女渐渐靠近。见她紧张的舔舐唇边,萧清浅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描抚她的脸颊。 秦孤桐面颊滚烫,心如擂鼓。她极其紧张,身子都忍不住发颤。然而萧清浅揽着她脖颈,对她温柔一笑,缓缓合上眼。 霎时间,秦孤桐只觉脑子轰然一声,甚么也顾不上想。她像一只笨拙的小兽,小心翼翼的触碰、摩挲,不得要领又兴致勃勃。 ——“阿娘!” 屋外传来气喘吁吁的惨叫,梨花哭腔喊道:“呜呜,阿娘,不好啦!哥哥给人打伤哩!呜,阿娘....” 虎子娘慌忙冲出来,一把扶住女儿,心急如焚的追问道:“哪里?他又跟谁打架啦?打坏了没!” 梨花抹着眼泪,哽咽道:“没...哥没跟人打架。呜呜,他...他被牛爷手下打哩!” 虎子娘眼前一黑,浑身软绵就要倒下。亏得秦孤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见她脸上苍白,连忙搀扶她坐下,边安稳道:“大嫂,你可不能倒下,虎子还在等着你。” 虎子娘闻言一震,蒙愣片刻,哆哆嗦嗦点点头。 秦孤桐见她回过神,轻声问道:“梨花,你哥现在如何?他在哪?” 她神情冷静,语气镇定。这让梨花心神缓和些许。小丫头吸吸鼻子,连忙说道:“在冯师傅家,还好,就脸肿了。” 虎子娘一听,顿时激动的一跃而起,哭骂道:“作孽的东西!让你们不要去,你们偏不听...打死才好!这个兔崽子啊...哎,我歹去找村长和三爷!” 秦孤桐见虎子娘精神振奋,不知还要不要管,扭头望向萧清浅。萧清浅岂会不懂她,若是不去看看,反而更加担心。 萧清浅微微颌首,转身回房拿刀剑。 秦孤桐见状心中一暖,对虎子娘安慰道:“大嫂,你先去请人。我们跟梨花去看看。你不必担心,纵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会让他伤到虎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纵然忙于更新,也无法抑制躁动滴心。 各位看官老爷,请点开“作者专栏”(要是没有收藏,欢迎顺手戳一下) 点开之后,你们会发现有惊喜——《你来决定主角死活》 窝可是不是标题党吆~~ 第74章 防盗 萧清浅回房取了刀剑,将横刀递给秦孤桐,两人随着梨花和虎子娘出门。 月上柳梢,地铺银霜。隔着山坳,就听见漆黑的村子,一处灯火通明。 “铛!铛!铛!” 猛然,铜锣声惊响,宛如平地一声雷!霎时间全村炸开,人声犬吠。 虎子娘刚刚恢复的脸色,又瞬间苍白。她额头注汗滚滚,一跺脚,焦急道:“哎呀,坏了!你们快先去!我去请三爷。” 秦孤桐听闻虎子无事,倒不担心。这山野乡村,能有甚么厉害人物。她反倒是好奇,这牛爷是何人。按理说,虎子这般年纪的小子,互相之间打架不过是寻常事情。怎牵扯出一个大人,莫非虎子伤了“权贵”之子? 她想到此处,便开口问道:“梨花,你哥怎么惹到那个牛爷的?” 梨花小跑着往那边赶,闻言一缩身子,哭腔道:“我们去看冯师傅,谁晓得牛爷突然踢开门。我,我们...呜,都说牛爷去了建邺城,不晓得怎得提前回来哩!” 秦孤桐见她抹眼泪,俯身一揽,伸手将她抱起,哄道:“别哭别哭,你哥不是没事吗?我们这就去带他回家。” 梨花揉揉眼睛,哽咽道:“牛爷不肯的...呜呜,他们抓冯师傅...呜,我哥护着冯师傅,就被,就被...哇呜!” 秦孤桐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知她害怕急了。连忙轻拍她后背,安稳道:“梨花乖,梨花乖。不怕,你萧姐姐可厉害了!一剑就把牛爷打趴下!” 她说着冲萧清浅眨眨眼,萧清浅顿时哑然失笑。她自持剑练武以来,交手之人最低也是一寨之主。何曾与这类乡间地痞流氓较量过,真怕委屈了霜华剑。 梨花听秦孤桐豪情万丈的许诺,顿时惊喜过望。哭成小花猫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睛,满怀期盼的望着萧清浅。 萧清浅瞧着一大一小,无奈而笑。抬手将霜华剑举到梨花面前,手腕微微用力一震——“铮!” 剑刃从鞘中跃出半尺,月华映照,寒光四溢。 梨花目瞪口呆,长大嘴巴,愣了许久,一把抱住秦孤桐的脖子,哭笑喊道:“把牛爷打趴!” 因萧清浅发威,梨花登时信心百丈。小丫头抬袖抹抹泪珠,伸手指着路,说道:“我和哥哥给三爷送饭。哥哥说,他今天没有练武...我们去看冯师傅。到冯师傅家,冯师傅喝醉趴在地上,我们就使劲把他搬上床...太重,还没搬上去,门就噗通趴在地上。牛爷带人,要抓冯师傅。哥哥不许,他跟班上来打哥哥...一巴掌把哥哥打,撞在地上...呜呜,哥哥...” 秦孤桐一听,明白此事其实与虎子梨花无关。牛爷是找那冯师傅麻烦,虎子不过仗义阻挡。却不知那牛爷和冯师傅,是何冤仇? 梨花听秦孤桐一问,顿时低下头,小声说:“那是因为...因为冯师傅偷偷教我们武功。” 此言一出,莫说秦孤桐,连萧清浅也是一愣。暗道,莫非这冯师傅早年惹下麻烦,发誓不传武艺,如今偷偷教授被人发现?若是如此,那便不好多管。 要知,江湖中人,将拜师学艺与收徒传承视为头等大事。拜师学艺之苦,自然不用说。传承之事,也是千难万难。常常有人费尽数年时间,四处游历苦苦寻觅,只为得一佳徒。 江湖恩怨,许多说不清、解不开。有时候有些人杀不得,直接放过又不解恨。如此便生出几条惩罚。其中“一生不得用武”与“不得收徒教武”,并称两难。 因为赌咒发誓之人,往往都不能遵守。 秦孤桐与萧清浅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若是果真如此,两人是绝不会出手。 江湖没有律法,但江湖有自己的规矩和道义。 不曾走近,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村民。两人皆是耳目清明,听到众人窃窃私语,皆是指责冯师傅和虎子习武之事,显然不是针对牛爷。 萧清浅并不担心这些琐事,只恐秦孤桐夸下海口,一会情理不容,又左右为难。她侧头对梨花道:“我们且先看看,不要声张。” 她口气一如既往,就好像梨花是寻常大人一般。这样的态度,让梨花倍感重视。她用力点头,声音严肃的答应:“嗯。” 秦孤桐目光一扫,寻到一处隐蔽地方。她与萧清浅轻功卓越,纵身一跃便悄然站到树上。梨花又惊又喜,小手捂着嘴不说话。 三人隔着树叶缝隙,居高临下望去。 就见一间土屋前,或站或坐聚着七八人。他们身后,一人倒在地上,蜷缩成团。看不清相貌,应是那位冯师傅。而虎子则鼻青脸肿的跪在一旁,十分沮丧。 见他无事,秦孤桐顿时安心。目光落在全场唯一坐着那人身上。 此人并非坐着椅凳,而是一人跪趴地上,背上铺着一整张虎皮,供他落座。这般气派,自然是传闻中的牛爷。 牛爷抬手,旁边随从连忙双手奉上托盘。托盘中搁着一个洗笔,里面放着混好的嚼烟。所谓嚼烟,便是用烟丝掺以微量石灰,再将沙桔、槟榔切碎,搅拌一起。 牛爷洗笔里捏出些许,扔进嘴里,美滋滋的嚼吧嚼吧。就这时,人群突然分开,急匆匆走进一人。 秦孤桐就听身前村民纷纷低语:“村长来啦,太好了,这疯老头太不像话。” “早就该赶出去。” “就是就是,留着祸害村子!” “李家那个小子爷不像话,这是要连累我们!” “是啊是啊。寡妇带孩子,就没个好!” 村长对着牛爷又是拱手又是鞠躬,低声下气的说着奉承话。 牛爷抬起眼皮蔑视一瞥,嚼烟在嘴里又待片刻。他头一偏,左边随从立即捧上三足青铜小鼎。牛爷张口——“呸”,将嚼烟渣吐出来。 “呵。”秦孤桐见状,侧头在萧清浅耳边道,“别的不说,这牛爷倒是我见过,最会摆架子的。” 萧清浅扫了那牛爷一眼,便知他有几斤几两。对他言行置若罔闻,反倒是听见人群中低言絮语,隐约觉察其中怪异。 丫鬟替牛爷擦净嘴边,他终于从人椅上站起。伸手一撩大氅,却不理村长,而是对着人群走了一圈,一双牛眼瞪得村民心惊胆战,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牛爷最后在中间站定,他身侧后提灯笼管事直起身。抬手扬起灯笼一照,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田舍狗奴狗屎!猪油蒙心了啊!牛爷对你们不好吗?啊!说话!牛爷对你们好不好?” 他这么一吼,吓得村民连连点头,立即有人跪下。百十位村民,老少高喊低呼:“牛爷大恩大德!” “牛爷好啊!” “牛爷大英雄!” 管事见喊得乱七八糟,顿时大怒:“你们含山村这些狗娘的,就是日子过得太美!看看,看看。瞧见那张虎皮了吗!没有牛爷,你们早进它肚子了你们这猪狗奴!” 秦孤桐见他越骂越厉害,心中不悦。暗道:纵然这牛爷做过几件好事,也断断不该如此携恩求报。这般辱骂羞辱,未免欺人太甚! 萧清浅见她眉头紧锁,顿时目光一沉。敛眸望向牛爷等人,隐有杀意。 “牛爷!牛爷!” 人群再次分开,正是虎子娘带着三爷过来。三爷在村子颇有声望,村长连忙上前搀扶。 三爷已过古稀,鹤发童颜颇为精神。他颤颤巍巍走到牛爷面前,拱手作揖,口中喊道:“老朽见过牛爷,几日不见,您真是龙腾虎跃,八面威风。” 管事见牛爷脸上,上前一步,抬着灯笼照在三爷脸上,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老棺材瓤子,想说哈?” 三爷笑呵呵的弯腰拱手,刚要开口,却被管事呛道:“这疯子是你保下的。当初牛爷瞧你半截身埋进土里,给你几分面子。啊!让你好好看着,现在犯这么大事!” 秦孤桐见三爷华发苍颜,却被血气方刚的壮年训得如同孙子,心中隐隐不忍。 那白发婆娑的老者,陪笑着求饶:“是是是,全依仗牛爷矜贫恤独,仁心仁闻。老朽来的匆忙,却不知何事,劳动牛爷深夜到处?” 管事还要开口,牛爷抬手一推,上前道:“老鬼,别在爷面前掉书袋子。你就是在前朝也不过是个穷措大,更别说如今!” 牛爷冷哼一声,目光环顾四周,发狠道:“爷说得话,还算不算数!” 他此言一出,村民们猛然一抖,个个噤若寒蝉。鸦雀无声的死寂中,陆续有人跪下,紧接着连成一片。全场如同北方呼啸而过,地里荒草纷纷折腰。 牛爷冷笑一声:“如今知道怕?晚了!” 他大步走去,宛如提着小鸡仔似的,一把将虎子拎起来。转身斜视村民,一双牛眼森然,咬牙切齿道:“爷说过,敢偷偷练武的,都得死!” 第75章 防盗 “不要!” 虎子娘一声惨叫扑过去。【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未等牛爷的手下动手,四五个村民已经冲上去嵌住她。虎子娘像一只被激怒的雌虎,瘦小的身躯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她又撕又咬,拳打脚踢的想要突出重围! 萧清浅按住秦孤桐的手,轻声道:“你看。” 话音未落,牛爷扬手一挥,将虎子摔出去! 地上蜷缩一团的酒鬼,好似鲤鱼溯流而上。双脚猛然一蹬,弹到空中。身躯极力舒展到极致,伸手一揽,抱住虎子后翻落地。 牛爷狂笑一声,抬手一挥将大氅甩到空中。他扭扭手腕,不削一顾道:“手下败将,也敢狂妄!爷今天就将你五脏六腑都打碎!” 大氅缓缓落下,牛爷手下谄谀奉承之声呼啸而起:“牛爷拳打三山,一招毙敌!” “牛爷武功盖世,一拳山崩,一拳地裂!” “老酒鬼棺材准备好了哩!!” “牛爷威武!牛爷气派!” 牛爷动动手腕,转转脖子。听着手下歌功颂德呐喊助威之声,只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他仰着下巴蔑视一切,抬手勾勾,示意冯师傅过去。 冯师傅蓬头跣足,一脸落魄。他将虎子推倒一旁,右腿在地上一划,弓步沉腰半蹲,抬手起势。 牛爷冷哼一声,如狂牛冲阵,一拳呼啸而至。冯师傅不退反进,迅速上前一步,左掌虚幌,右掌疾吐! “啪!”一声,冯师傅手掌击在牛爷手腕脉搏处。 拳头被挡,牛爷立即用力一砸。这一下力有千钧,冯师傅手腕一扭,贴着牛爷手臂翻上,顺势拍在牛爷手背之上! 牛爷一砸落空,身子跟着前倾,干脆扑向冯师傅。眼看冯师傅就要被扑倒,他下腰抬腿,一个飞虎提膝猛地撞向牛爷腹部! ——“碰!”一声骨肉撞击之声。 冯师傅瞬间摔飞一丈多远,虽他哼也未哼一声,然而脸上五官却是扭皱一团,显然剧痛无比。 他躺在地上,双拳紧握,青筋毕现。双腿向上飞速一摆,即可后甩,蹬地挺腰收腹,翻身站起。 “外家功夫。”秦孤桐自言自语道。 萧清浅微微颌首。 冯师傅虽出招迅猛,应变灵敏,然而他半点不会内力。故而刚刚与牛爷硬抗之时,立即被反击撞飞。 秦孤桐见两人对峙,便问道:“清浅,你说谁更胜一筹?” 萧清浅见她神情专注,仿佛在观摩高手对决一般。不由心中失笑,认真答道:“阿桐若是问这两人,自然是使拳的。” 秦孤桐自然也这般觉得。她听萧清浅言下之意,深觉有趣,立即追问道:“要是不只问那俩人。” 梨花在一旁听得云山雾海,见秦孤桐发问,连上场形势都顾不得,扭头望着萧清浅。 萧清浅抬手替秦孤桐将衣袖翻好,口中回答道:“力不打拳,拳不打功。故而这两人之间,自然是使拳的厉害些。然而究竟一力降十会,还是唯快不破。并非水火之间,不足为论。” 秦孤桐点点头,望向场中。 牛爷扭腰送肩,双拳击来。冯师傅不退反进,足膝微曲,两掌伸出,倏然分开。牛爷双拳被撑开,眉头猛然紧皱,双眼如牛。肩膀一耸,顶住冯师傅双掌。大喝一声,双臂犹如铁钳,就听“咔哒”一声! 冯师傅面色猛然煞白一片,汗水登时滚滚而下。他却是龇牙一笑,同时抬腿猛踹牛爷腹腔,只听—— “砰!砰!砰!”犹如擂鼓一般! 牛爷连退数步,双臂一松,蒲扇巨掌拍向冯师傅的小腿! 又是一声闷响,冯师傅死咬牙关,借着一掌之力在空中旋身,曲腿奋力一踢,脚背朝着牛爷的脸颊狠狠一脚! “啪!” 场上肃然一惊,落针可闻。 村民们与随从们连呼吸都屏住,看着牛爷捂着脸,慢慢...慢慢站起。他们心中打颤,强忍着惧怕缩成一团,生怕一个轻微动静,激怒此刻的牛爷。 牛爷缓缓放下手,满目森寒。双拳紧握,全身筋骨咔哒呵嗒作响。犹如蓄势待发的饿虎,露出锋利的牙齿,下一刻即将撕碎一切! 冯师傅垂手站着,他双臂已然骨折,再无力搏杀。就像一场战争的终了,将死兵亡,全军覆没,只余一杆破败的军旗,孤单不屈的耸立着。 萧清浅轻拍阿桐手背,示意下去。 秦孤桐生出迟疑,她觉得自己不是去打抱不平,而是去打断一个人最英雄的时刻。冯师傅如冰天雪地中一块炙热炭火,而自己是否是从天而降的寒水? 萧清浅见她踟蹰,心中一叹,伏在她耳边道:“阿桐,所谓孤勇,不过是因无人可依。” 秦孤桐闻言一震,心道:我这是魔怔了!怎么这般胡思乱想!亏得清浅在我身边! 她立即将梨花放下,提气纵身一跃,翩翩然落入场中。 “啊!” “这!” 石落谭中,惊起涟漪。 纵然畏惧牛爷,众人见秦孤桐从天而降,也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纷纷交头接耳,絮絮低语。 牛爷到底见过世面,心中陡然一沉。他抬眼瞧瞧那颗巨树,顿时安心许多,抱拳拱手笑道:“稀客稀客,女侠从天而降,长得也如仙人一般。” 秦孤桐不以为然,暗道那是你不曾见过清浅。她可无心与牛爷闲话家常,抱拳一拱,单刀直入:“久闻牛爷大名,深夜在此摆擂台,传到江湖上可不好听。” 她这话说得十分明白——江湖上虽然鱼龙混杂,杀人放火无所不有。但仗着武功和寻常百姓交手,不管黑道白道都让人瞧不起。 牛爷嘿嘿一笑,上下打量秦孤桐,仰着下巴道:“小妹子啊,这一地有一地的规矩。爷在家训狗,就是十二城盟也管不着呀。” 秦孤桐手扶横刀,朗声道:“牛爷说得是,不过这规矩是谁定的?” “当然是我们牛爷!”那边回过神的牛家随从大声喊道。 秦孤桐瞧着牛爷飘然得意的样子,扬眉一笑,又问:“凭何是你定规矩?” 不等牛爷开口,牛家随从们耀武扬威道:“凭什么?就凭我们牛爷拳打三山!谁厉害谁说了算!” “是么?”秦孤桐勾唇一笑,三清登仙步快如鬼魅,如云轻盈飘逸。吞吐呼吸之间便已至牛爷身后。 牛爷浑身一惊,立刻转身挥拳。 秦孤桐出手如电,以指做刀。指甲犹如刀刃,从牛爷手腕脉搏之处一划而过。这是化用捭阖刀法中“横”招。 牛爷右腕一痛,立即后退。秦孤桐脚尖一移,随即追上。接着以太和宗的翻云手,使用张、弛两招。按照吴不用赠予的秘卷上所示,在尾闾穴、肩井穴一戳,劲气透入! 牛爷只觉突然间体内真气堵塞,紧接着半身麻木,“噗通”一声,摔趴在地上。 从秦孤桐出手到牛爷倒地,不过转瞬之间。围观村民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牛爷在地上哼唧哼唧,却爬不起来。他那大管事还算有些胆气,立即上前扶起他,惊慌呼喊:“牛爷您没事吧?” 秦孤桐负手而站,静观不语。 大管事扶起牛爷,见他浑身无恙,又瞧着秦孤桐没有上前,顿时大胆许多,哭喊道:“女侠呀,我们牛爷于你无冤无仇,您这是做什么呀!都是武林中人,讲得是江湖道义,你怎平白无故就打人哩!” 秦孤桐闻言挑眉,扫视他一眼,故作诧异道:“怎到我这儿就变成平白无故打人?” 牛爷缓过劲,靠扶着管事。他暗暗运功,发现身体无碍,顿时安心,皱脸认输道:“女侠武功高强,我自愧不如。您想怎么招?划个道出来。” 秦孤桐示意虎子去他娘那儿,转身对着牛爷,朗声说道:“哦,以后这里我说了算。” 牛爷顿时双目一蹬,咬牙切齿道:“别太过分。爷在这儿经营二十年,你开口就要全占了。是不是欺人太甚?江湖上也没这么个规矩!” 秦孤桐故作诧异道:“不是你们自己说,谁厉害谁说了算。” “你!”牛爷气急败坏。 秦孤桐沉下脸,手扶横刀,环顾四周。她星眸冷锐,面容肃然,大声呵斥道:“那你凭何不许人练武!江湖上几时有这么个规矩?啊!” 牛爷被她气势所骇,喏喏不敢开口。 ——“铮!” 横刀跃然出鞘,瞬间割破牛爷喉间薄皮。秦孤桐淡然一笑,这笑容神似萧清浅。然而配上她冷峻的眉眼,却让牛爷后脊寒气直窜,浑身哆嗦。 秦孤桐淡然开口,轻声和气的说道:“我知你这样的人,讲不通道理。既然谁强谁说了算,现在我也定下我的规矩。你之前所有的规矩作废!再敢恃强凌弱,只要一次—— 我让你全家陪葬!” 第76章 防盗 </script> 秦孤桐话音落下,四周宛如荒野空寂。众人噤若寒蝉,恐似惊鸟。 牛爷只觉浑身骨寒毛竖,汗不敢出,他死死盯着刀刃,颤颤巍巍咬牙答应:“爷我...不!小的我明白,都听明白了。” 秦孤桐侧头一偏,望着牛爷手下。眉梢微微扬起,星眸中升起戏谑。她这一瞥,好似暑夜突生寒气。牛爷仆从个个浑身打颤,胆裂魂飞纷纷跪倒。 “来,牛爷,说大声点。”秦孤桐抬起刀,拍拍牛爷下巴。 牛爷看着刀光闪耀,顿时寒气透心,慌忙抬起下巴,高声喊道:“我,不,小的发誓...此生此世在也不欺负人。有违此誓,天地诛灭,全家老小不得好死!” 秦孤桐提刀而立,星眸环顾。刀似霁雪含霜,人如青竹玉立。蓦然风起,吹动少女鬓间碎发,也瞬间柔和了她肃冷的眉眼。 “你们心中必然想过,尚若有机会。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女有一身武艺。必然可以摆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从此吃香喝辣,如同牛爷一般。”秦孤桐环视村民一圈,哂笑叹息道,“可你们连学都不敢学!” 她言罢收刀入鞘,走到冯师傅身边,见他浑身打颤,知道必定疼极。秦孤桐不通医术,只得招呼道:“虎子,村里可有大夫?” 虎子连忙搀扶着三爷过去,口中回应道:“三爷会的。” 虎子娘急忙转身,回三爷家拿药箱。 许是气氛松懈下来,突然有个青年冲过来,噗通一声跪倒秦孤桐脚边。事发突然,众人皆是一惊。 秦孤桐刚刚开口便等有人出头,对此心里了然。十分不屑,脸上便冷然几分,故作诧异的问道:“你这是做甚么?” 那青年咚咚咚磕下一串头,仰起脸道:“请女侠收我为徒!” 他此言一出,人群中连连惊呼,许多人蠢蠢欲动。 秦孤桐抬眸扫了众人一眼,对那青年说道:“你倒有几分胆识。” 青年闻言惊喜,刚要张嘴喊师傅。秦孤桐立即开口打断,悠然问道:“你也是村里长大的?与虎子家可熟悉?” 村民刚刚见她招呼虎子,已经隐隐猜到。这青年更是不傻,点头如捣蒜,急促道:“是是!熟悉,熟的很!今年开春虎子还到我家借过牛哩!是吧,虎子!哦,这个,我这里面这件衣服,还是虎子娘送的。” “哦,关系如此好?”秦孤桐勾唇一笑,目光投向跃跃欲试的村民,负手问道,“人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乡里乡亲,你们怎么就忍心看着虎子去死?” 她问得轻描淡写,气氛却是突然肃冷。村民闻言纷纷低头掩脸,尴尬不已。 秦孤桐深知,此言一出将村民都得罪遍,日后终究会生出麻烦。自己一走了之无所谓,然而虎子一家还要在此生活。 她微微一笑,体贴道:“我知的,大家是害怕牛爷。 “是是是。” “就是啊,我们打不过哩!” “我们要有女侠一角角厉害,早打死他哩!” 听着群情激奋,牛爷带着随从疾步要离开。谁料到,却被秦孤桐叫住。她身子一晃,抬手拍在牛爷肩上。 牛爷浑身僵硬,艰难回过头。见她笑容灿烂,顿时心中更怕,小腿直打颤,吞咽一口唾沫道:“女侠,您....?” 秦孤桐拍拍牛爷肩膀,对着村民笑道:“你们习武之前怕牛爷,可知习武之后怕的更多。怕劳筋苦骨,怕耽误农忙,怕不能多睡一个时辰,怕要早起一个时辰。你们瞧着牛爷威风,却不知这威风背后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习武如逆水行舟,每日不练几个时辰,这威风可耍不久。是吧?牛爷。” 牛爷心惊胆战的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好似是在夸自己啊?他顿时受宠若惊,下意识端起架子发话:“不错!这一天不练,身上没劲,三天不练,骨头发硬!” 他一说完,立刻察觉不对,连忙缩肩,尴尬陪笑看着秦孤桐。 秦孤桐只顾望着萧清浅走进,回神点点头,拱手道:“时辰不早,牛爷早些回去歇着吧。各位乡亲也回吧,明天还要下田干活呢。” “是是,都散了吧!”牛爷挥挥手,他哪里想留,立即拱手抱拳,说了几句好听的。带着手下随从丫鬟,火急火燎的离开。 秦孤桐见萧清浅走近,急忙迎上去。两人脉脉相视,欣欣自知。 萧清浅见她意气飞扬中带着腼腆笑意,心生爱怜,含笑夸奖道:“阿桐正是威风。英姿凌虎视,逸步压龙骧。谈笑挥刀,论说却敌。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秦孤桐与她四目相对,见她含情凝睇,听她侃侃夸奖。心中既得意又羞涩,又想到不久之前两人亲昵,顿时双颊绯红。只畏于四周有人,否则定要将眼前美人揽入怀中。 她心中哀叹一声,不再忸怩,上前牵住萧清浅的手,柔声唤道:“清浅。” 萧清浅与她十指相扣,温柔回应道:“嗯。” 两人携手并肩往土屋走去。 那土屋又低又矮,屋中连盏油灯都没有。三爷干脆让虎子和梨花两人进屋,将床板抬出来。让冯师傅躺上去休息,等着虎子娘拿来药箱。 见秦孤桐与萧清浅走近,几人连连道谢。 虎子脸上鼻青脸肿面是土灰,却遮掩不住双眼发光。他翘首引领,满怀期待的望着秦孤桐。 三爷人老成精,笑呵呵的说道:“今日多亏女侠出手,老朽替含山村老少谢过女侠。”说着拱手作揖。 秦孤桐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笑道:“您老太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辈该做的。虎子,怎么没给三爷拿个凳子?” 虎子连忙摆手,急切解释道:“不是,是冯师傅家没有凳子哩。” 冯师傅躺在床板上,见秦孤桐尴尬,赶忙开口:“是我这里太穷,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只余一张床铺一个废人。” 三爷叹了口气:“唉,都不富裕。这孩子犟,又不肯给姓牛得做鹰犬。” 秦孤桐闻言默默点头,少顷开口解释道:“我怕打跑姓牛的又来姓马的......” “明白明白。”三爷连连点头,靠着冯师傅的床板坐下,“唉,老朽都明白,这世道不是从前了。” 梨花正替冯师傅擦汗,闻言好奇道:“三爷爷,甚么是不是从前?从前是甚么样?” 三爷拍拍裤腿上的土,目光渐渐悠远,神情抖擞,热切追忆道:“从前啊,远的不说咱□□太宗开国立业,也不说孝宗中兴。就说明帝与一干文臣武将,破北蛮、定西域、灭边寇,平定海内。修律书,订法度,制新序,四海宾服,德泽天下。 到了元兴二十四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皋夔。 传位睿帝,这位脾气好,性子善,兢兢业业恐半点差池。老百姓的日子,哎,旁的不说,只说这柴米油盐姜醋茶,鸡鸭鱼鹅猪牛羊,诸般食用之类,哪一件不贱?我那时住在城里,家中日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三四钱哩。 其实我家不过小户人家,阿爹肩挑步担走街串巷,卖些零碎每日赚得二三十文。种地的也不怕粮贱,甭管丰年歉岁,总有官府衙门把着粮价。 我就记得那时一家围着桌子,阿爹晚间爱吃些酒,醉醺醺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玩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长安洛阳江南塞北,天下十五道处处皆然......” “行喽,三爷。你那都是那年子老黄历哩!”虎子娘气喘吁吁跑来,将药箱递给虎子,缓了口气道,“那是摊上好皇帝。我卖白纻的时候,听润水阁的掌柜说,如今才算是摊上好时候。武林大侠们也不打架,也没个皇帝县令。迟城主又是心善的,税又低......” “那是他住建邺城里!”三爷气鼓鼓的说道,低头翻着药箱,嘴里不屑嘀咕,“摊上好皇帝全天下都太平,个个有好日子。摊上好城主,也就一城人好过。” 底层百姓,日子苦难,感怀前朝是寻常之事。他们思慕的不是天子王公,而是太平岁月。 秦孤桐心有所感,偏头望向萧清浅。 萧清浅正打量三爷如何提冯师傅整复骨折。心有所感,回望秦孤桐,微微一笑:“阿桐,你去按住他双肩。” 秦孤桐闻言点头,上前按住冯师傅双肩。 虎子让到一侧,殷切问道:“我干什么?” 萧清浅道:“你去取四块平整木板。” 她言罢,三爷心中微微诧异,还未来及思考,就听萧清浅道:“前臂骨折,无外四种畸形。其中又以旋转为主。整复之时,从骨折处掌背侧分骨。使骨折段分,尺挠骨隙增,骨间膜紧张。悬张于挠尺二骨间的骨间膜......” 秦孤桐死死按住冯师傅双肩,听着萧清浅从容冷静的声音,忍不住痴痴望去。轻罗白衣,错金长剑。云鬟鸦羽,玉容清辉。眉眼镇定淡然,唇瓣开合徐徐道来。 美人无双,表里锦绣。 她心中生出万般得意——如此佳人,为我所有。 萧清浅心中一动,朝她望去,凝眸浅笑。 秦孤桐顿时如饮陈酒,醉醺醺、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处。脑子空荡荡,只余下萧清浅的笑颜。 ——“厄!” 冯师傅闷哼一声,三爷连呼:“快将木板拿来!虎子!” 夹上木板,绑好系紧,总算将冯师傅的双臂接好。三爷又询问萧清浅,开出方子。然而村中药草本就稀缺,何况这三更半夜,只凑出一副止痛化瘀的。 虎子娘煎药的时候,来了一人。 “郑叔!”虎子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 郑三六擦擦汗,将怀里包裹递给三爷,气喘吁吁道:“我听郑小福说了,就赶紧过来看看。冯师傅,你阿好哩?” 三爷打开包裹一看,不由为难道:“这是二小的药吧?那孩子......” 冯师傅一听,顿时急了:“不行!老郑这药你拿回去!” 郑三六连忙退后几步,摆摆手:“哎呀,那兔崽子就是孤拐摔断哩,已经吃七八顿药,么事么事。我不知道出这么大事,要不怎么也要来啊。” 虎子娘端着煎好的药过来,见着郑三六也是一惊:“老郑哥,你怎么来哩?嫂子不是说,你去山棚里哩?” 郑三六拉拉衣襟散热,瞧见秦孤桐与萧清浅,又赶紧理好。连连点头道:“是啊,我在山上听着铜锣声。左思右想不安心,赶紧下来。还没到家,路上正好遇到郑小福,听得我心惊胆战。我赶紧回家拿药,你嫂子倒好,睡得跟死猪一样.....” 虎子娘将要递给虎子,笑道:“你不在家,嫂子地里多苦呀。你赶紧回去哩,这大晚上的。” 郑三六拍拍手:“我留着陪冯师傅,你们赶紧回去哩。这老的小的,留着也不方便。” 虎子娘想想也是,她一个妇道人家,的确不便。三爷年纪太大,身子骨硬朗也不能熬夜。她想了想道:“行,明天我给你们送饭。虎子,你留着照应。梨花,你带秦姑娘她们回去。三爷,走,我送你回家。” 秦孤桐与郑三*力将床板抬回去,五人便一起回去。半路分开,虎子娘送三爷。梨花领着两人往家走。 与阿娘一分开,梨花立即活泼几分,边走边蹦,心情欢悦。今天秦孤桐出手扬威,她全程参与,感受自然不同。小姑娘越想越美,仰头望着秦孤桐。 秦孤桐见她忽然转身看着自己,略有些不解,上前抱起她,温言问道:“怎么?梨花走累了?” 梨花被她抱起,又惊又喜,连忙揽着她脖颈。红着脸,小声轻喃:“嗯。” 萧清浅抬眸扫过去,正对上秦孤桐笑意盈盈的脸。目光立即一转,投向前方。 秦孤桐见她一触即离,心中茫然不解。脸上笑意顿时僵住,连连偷瞟。只萧清浅神情淡然,一如往常。越发如此,秦孤桐更是笃定清浅有事不说。 然而碍于梨花在,她也不便多问。只盼着赶紧到虎子家,两人私下独处,好问个清楚。 两人心中有事,脚步一快,片刻既到虎子家。 此时已是后半夜,梨花伏在秦孤桐肩头睡得香甜。秦孤桐蹑手蹑脚将她放回正屋床上,出来见萧清浅静坐床边不语。 秦孤桐不知怎得瞧见这一幕,突然心中失笑。干脆直接去厨房灶台舀水,招呼萧清浅,两人简单洗漱躺下。 “还是躺着舒服。”秦孤桐感慨一声,翻身环住萧清浅腰肢,埋在她后颈轻嗅。细细摩挲,喃喃感喟,“清浅,清浅...” 萧清浅轻声应道:“嗯。” 轻轻一声,却叫秦孤桐心中发痒,她急忙支起上身,凑过去偷吻。一串细吻,弄得萧清浅脸颊微痒,心神不宁。只得伸手将她止住,低声哄道:“别闹,你明日少不得劳心,多睡会。” 秦孤桐轻声低喘,抱着她不肯撒手,嘟囔道:“劳心甚么心?嗯,不过明天的确要赶路...” 萧清浅翻身面对她,抬手替她将散发掖到耳后,笑道:“我当你要留下教虎子一两招呢。” 秦孤桐乖乖不动,回答道:“习武练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我们先去建邺城打听打听白鸢的消息,若她无事,我们就回...清浅!” 萧清浅听她说着说着突然惊呼,诧异问道:“嗯,怎么了?” 秦孤桐刚刚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此刻异常激动,腾地坐起来,兴奋道:“若是我将道化心法印个千百本,用不了多久,只怕天下人人皆知。虽这世间坏人很多,终结是好人多是不是?若是坏人多,那这世道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她说得颠三倒四,萧清浅却听得明白。她伸手拉着秦孤桐躺下,摸摸她脸颊安抚道:“阿桐心如冰壸秋月。你说得都不错,这天下自是好人多的。可你要知,坏人得到秘籍,不但专研练武,还想着如何让别人得不到,练不成。” 秦孤桐闻言心中一凉,却知萧清浅说得不错,愣了愣道:“...嗯,好人多半无防人之心,坏人都有害人之意。寻常百姓打架,不过鼻青脸肿。若是个个有武艺在身,只怕时时要出人命...唉。” 萧清浅听她哀叹,亲了一下她,安慰道:“莫要再想,早些睡。” “嗯。”秦孤桐应了一声,舔了舔唇,又轻声唤道,“清浅。” “嗯?” “再亲一下,好不好?” 第77章 防盗 </script> 星稀月没入五更,胶胶角角鸡初鸣。 萧清浅隐约听见鸡鸣,溟濛睁眼,见秦孤桐看着自己。阖眼靠过去,慵懒呢喃:“阿桐,你睡了多久?” 秦孤桐扯扯薄被,低声道:“刚醒。” 实则已醒片刻,犹豫着是起身练刀还是再躺会。结果看着萧清浅的睡颜,时间一晃即过。 听着外面虎子娘生火做饭的动静,秦孤桐也待不住。和萧清浅说了一声,小心掀开被子,起身穿衣,走出门去。 虎子娘正在土灶边添草,听见动静探头出来,见是秦孤桐,连忙起身说道:“秦姑娘,我给你打热水。” 秦孤桐急忙阻止:“大嫂,你不用忙。我习惯井水,这溪水一点都不凉。” 她简单洗漱完,走进厨房。虎子娘正给冯师傅他们准备饭菜,见她便道:“秦姑娘,早饭在桌上。没甚么好得,就些粥水咸菜...啊,这!” 秦孤桐将两角碎银塞到虎子娘手里,诚恳说道:“大嫂,这钱你千万别推辞。冯师傅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我看郑大哥家里...你们照顾冯师傅,肯定要耽搁家里生计,这钱多少补贴些。” 虎子娘眼圈一红,哽咽说不话来。 秦孤桐一笑,安慰道:“没事的,日子总往好处过。等有空,我们回来看你们。” 虎子娘一惊,慌忙道:“秦姑娘,你今天要走?” 秦孤桐点点头,告诉虎子娘自己有要事,需去建邺城。虎子娘也无法挽留,只能再三嘱咐路上小心,有空回来看看。 送走虎子娘,秦孤桐回房唤起萧清浅。两人在房中墨迹片刻出来。出来便见,梨花已经起床洗漱,喂鸡打水。 人生最苦离别,小梨花哭得伤心断肠:“呜呜....别走嘛...呜...” “梨花乖,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给梨花买红头绳,还有糖葫芦、风筝,好不好?”秦孤桐笑着安抚道。突然想到不忘,心道到底是女儿家,更加...... “女侠!可让我好生找寻!”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秦孤桐瞧着来人面熟,微微寻思——不正是牛爷那位大管事。 牛家大管事点头哈腰,招呼进来七八人。肩抬手提红箱金匣,搁在地上全部打开,金银首饰,绫罗绸缎。 秦孤桐扫了一眼,心道:那位牛爷身家真是富硕。 牛家大管事见她牵着马,诧异道:“您这是要出门。” 秦孤桐无心与他们客道,俯身取了一块玉石,握着手中道:“牛爷客气,心意我收下,东西你带回去。告诉牛爷,我有事往建邺城去,日后有空再叙。” 大管事一听,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您两位一路顺风......女侠!” 秦孤桐与萧清浅已经出门,闻言扭头。 大管事连忙上面两步,垂手低头禀报道:“昨天我家牛爷刚从建邺城回来,您两位可能不知。建邺城出了大事!古御街到太平桥那片起了大火,今年武道大会十之八/九办不成!” 秦孤桐闻言眉梢一动,微微颌首:“居然出了这般大事?嗯,无妨,我们只是去访友。” 牛家大管事连连哈腰点头,堆笑道:“原来如此,您两位慢走,我送您。” 秦孤桐微微一笑:“不必了。梨花,乖乖在家,听话。”她朝着梨花点点头,与萧清浅两人牵马出村。 梨花脸上挂着泪痕,垫脚目送她们走远不见。 时逢初夏,熏风习习。杨柳垂绿,石榴半红。 出村后,两边尽是农田。田头小道上,放着饭甑壶浆。含山村民们在地里劳作,有人瞧见秦孤桐与萧清浅,连忙低声招呼同伴。仿佛看见甚么稀奇东西,沿途目送两人。 沿着田埂走远,路才宽阔些,可供两人并行。萧清浅抬头望天,晴空一片,湛蓝无云。 秦孤桐跟着抬头望天,笑道:“天公作美。” 萧清浅颌首浅笑:“嗯,尽早赶路,寻个落脚之处。” 秦孤桐眉梢一扬,猛然凑过去偷亲一下,得意笑道:“幕天席地也不错呀。” 萧清浅瞧她孩子气的模样,笑而不语,翻身上马道:“留下也不错呀。” 秦孤桐见她打马上前,连忙踩镫上鞍,催马跟上,嚷嚷道:“才不呢!我要跟着清浅!” 萧清浅闻言回眸,脸上笑意温柔,眉梢却是猛然微皱。秦孤桐怔楞不解,急忙转头顺着她的目光远眺。 一望之下,秦孤桐脸色瞬间煞白。脑中顿时空白一片,浑身猛然一震。 下一刹那,她从马上一跃而起。身如离弦之箭,弹指间便在五丈之外。身形下落之际,她突伸一拉垂柳,借力跃上树梢。足尖连点,踏树而行,顷刻已去三四里路。 萧清浅望着含山村腾起的滚滚黑烟,心知必然出事。她抬手凌空摄物抓住缰绳,将秦孤桐那匹马拉住。调转马头,往回疾驰。 秦孤桐心急如焚,内力流转奔腾。几个起落,已近村口,定睛望去顿时心中杀意四溢。 “走水啦!” “救火啊!快来人啊!” 不过半个时辰,虎子家四间房已陷入火海。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火势凶猛异常。不曾下地村民们陆续赶来,提着水桶却靠近不得。 秦孤桐上前一把夺过水桶,噗一声倾倒而下。她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水迹,立即冲入火海。 火舌吞吐,黑烟狰狞。秦孤桐龟息闭气,然而双眼却熏得泪流,只得在火海摸索,高声嘶喊:“梨花!梨花!” ——“噼里啪啦!” 秦孤桐听木头爆裂,门框欲倒,急忙往屋中闯去。就在此时,脚下一绊,她慌忙收住脚,低头俯身,心惊胆战的看去。 小小的身体,还带着余热。 脖间一道狰狞的青黑。 秦孤桐难以置信望着她,轻唤道:“...梨花?” “梨花!” 秦孤桐撕心裂肺的低吼一声,慌忙的、颤抖着,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往外,温言问道:“怎么?梨花又走累了?” 梨花乖巧的靠着她肩头,安静不语。就如昨夜,小姑娘困倦后,蜷缩在她怀中沉睡。 救火在村民见她从火海走出,惊喜过望,连忙围上前。 “我的天,女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虎子家上辈子积德啊!” “是哩是哩,梨花这丫头怎得? “呛烟了吧?” “估计,赶紧弄点...啊!” 秦孤桐耳中不闻,心中痛得发麻。她温柔的把梨花搂在怀中,用沾水的丝帕替她脸上灰痕擦净,又将她焦枯的头发重新扎好。 “阿桐。”萧清浅轻轻唤了一声。 秦孤桐努力扬起唇角,抬头对她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清浅,我没事。” 萧清浅见她强做镇定,霎时心痛不已,俯身替她擦擦脸颊,温柔点头:“嗯。” 秦孤桐小心翼翼的将梨花放在地上,起身环顾周围村民。她神色平静,星眸之中不见凶狠,却看得人心惊胆战。 “女..女侠,我们甚么也不知...” “我们瞧见起火来赶来!” “是啊是啊。” 秦孤桐勾唇一笑,面色瞬间冰冷,低喝问道:“真没瞧见?” 她突然大言相骇,众人皆是一抖,缓过神来有人道:“我我我...我看见牛爷管家,他他...” “是是,我也也瞧见哩!” “阿桐。”萧清浅眉梢皱起,欲言又止,却不得不问道,“怎不见虎子一家回来?” 秦孤桐脑中“嗡”的一声,徒然失色,浑身冷得麻木。一瞬之间,她眼中怒火腾腾燃烧,龇牙摩挲,恨恨道:“牛爷...很好,很好!” 萧清浅见她愤恨,对那牛爷越发不悦。 秦孤桐星眸如鹰,扫过人群。其中一人颇为眼熟,正是昨夜要拜师的青年。她一步上前将他拽出,恶言冷声道:“好好守着梨花,出了差池,我让你跟牛爷去作伴!” 那青年慌忙点头,急促大意:“是!” 秦孤桐又问牛爷住处,仔细记下。她与萧清浅两人立即轻功疾行赶往冯师傅住处。 不必靠近,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就让人却步。 秦孤桐攥紧拳头,猛然一挥。破空之声,震人耳膜。她疾步向前,绕过矮墙就见土屋前趴着两具尸体。 一人满头白发,一人身形矮小,正是三爷和虎子。 秦孤桐双目猩红,“铮”一声拔出横刀,身形猛然窜出,直往牛爷住处而去。 青瓦白墙,高门大院,府口站着两名健硕的守卫。两人见秦孤桐持械而来,顿时拔刀,大声喝骂道:“哎哎哎,站住!这可是牛......” 白刃流寒光,鲜血滚波涛。 两具七尺尸体,噗通跌倒。 秦孤桐面沉如水,双目冷肃,持刀稳步走入牛府。 避者不追,迎者必死。 少年刀客杀人如剪草,一路登堂入室无人可阻。富丽堂皇的牛府顿时神嚎鬼哭,轮作一团。 牛爷听人禀报,惊慌失措的跑出来。见着秦孤桐持刀而来,顿时心虚不已,慌乱连退数步,哆哆嗦嗦喊道:“女女侠?你这是甚么!” 秦孤桐不言不笑,手腕一抖,横刀上鲜血甩出,白墙上顿时一道猩红血迹。未曾干枯的鲜血顺着墙壁滚落,划出一行行血泪。 牛爷只觉胆裂魂飞,牙关打颤说不出话。 横刀如电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 秦孤桐缓缓抽出抽刀,鲜血喷涌而出。牛爷巨大的身躯犹如小山倒塌,挥在空中的拳头无力垂下,一双牛眼睛死不瞑目的瞪着。 看着牛爷惊恐变形的脸,秦孤桐面色沉静如水,淡淡说:“来世好好做人,别给家里惹祸招灾。” 第78章 防盗 </script> 牛府单独坐落一处宝地,前水后山,风景绝佳。当家牛爷一双铁拳,上打猛虎,下镇百姓,威风八面。在这方圆百里那是声名赫赫,无人不知。 然而,树倒猢狲散,也只在旦夕之间。 仆从家眷哀嚎哭泣,狼奔鼠窜惊恐逃离。硕大一个宅子,人声渐渐不闻,陷入死寂之中。 一个修长的身影慢慢出现,她的步伐稳如泰山,脸上神情平静,唯一手中横刀血迹蔓延。 “阿桐。”萧清浅温言轻唤。 秦孤桐一震,停住脚步。她脸上浮现无措之色,连忙出声急切道:“你,你别进来!” 晨风吹动青丝,旭光照进浅眸。萧清浅微微颌首,浅笑温柔,轻缓开口道:“嗯,我不进去,阿桐出来可好?” 秦孤桐愣愣望着她,想起在方家山谷的最后一夜。 明月无光,天地皆黯。她心怀必死之意,仍然不免忐忑。可转身之际,犹如柳暗花明。在那将人吞噬的漆黑中,萧清浅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她抱着霜华剑坐在床边,犹如月华清辉在黑暗中莹莹发光。 亦如现在。 白云苍狗,世情难料。唯有清浅,一直都在。似碣石立于沧海之滨,任怒涛卷霜雪,千年万年,岁月不改。 静静相候,温柔陪伴。 “...清浅。” 秦孤桐踉跄的迈过门槛,如同刚刚学步的幼儿,蹒跚颠踬的奔向萧清浅。 萧清浅修身玉立,抬手静候。 “...清浅。”秦孤桐将头埋在萧清浅肩上,哽咽低唤,既伤心难受又委屈无奈。五味杂陈涌在心头,百官交集语言无语,只化作一声声呼唤,“清浅...清浅...” 萧清浅轻抚她后背,温言安抚道:“阿桐,我们终究是凡人,无法未卜先知。” 秦孤桐欲哭无泪,只觉心乱如麻。茫然退后一步,不知所措慌乱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明知他可能会报复,可能会再犯,可能.....” “阿桐。”萧清浅连忙开口打断她胡思乱想。她实在不愿阿桐陷入自责,更不愿她心中埋下阴霾。 萧清浅伸手轻抚她脸颊,凝视着她双眼,从容淡然的说:“他也可能洗清革面,可能改过自新,是不是?难道阿桐要论心定罪?不罪而罚?” 秦孤桐怔楞不语,过了许久,缓缓点头。 萧清浅倾身吻她,低语道:“阿桐,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们先送虎子和他娘亲回家,好不好?” 秦孤桐深呼一口气,抖擞精神,朝着萧清浅点头道:“恩,清浅,我们即刻回去。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萧清浅见她星眸中光芒闪耀,秀净的面庞上恢复生机,顿时安心许多。 秦孤桐找了些水,将横刀擦拭干净。两人疾步赶往冯师傅住处。 许是村民们还都在田中劳作,村中一片寂静。 看着土屋里外五具尸体,秦孤桐不由悲从中来,心情低郁自责。她缓缓走过去,手拂过虎子双眼,轻声道:“睡吧。” “清浅,让我来。”秦孤桐起身将三爷的尸体抱起,弯腰走进土屋里。她将三爷和冯师傅、郑三六安一起,安放在床铺上。 走到墙边,俯身将虎子娘抱起。 “叮,叮叮...” 两角碎银从虎子娘衣兜里滚出,跌落在暗红血迹中,瞬间沾污。 秦孤桐愣愣,慢慢蹲下。将碎银捡起,在自己衣摆上仔细擦干净,放回虎子娘衣兜里。 她走出门,见萧清浅抱着虎子。两人相视一眼,默默不语。带着虎子和虎子娘的尸体,往那浓烟滚滚之处走去。 穿过安静的村庄,最西边就是虎子家。 萧清浅鼻息微动,心中一惊,立即出言道:“阿桐,等一等。” 秦孤桐闻言连忙停下脚步,不解的望着她。 萧清浅眉梢一皱即松,此时脸上神情淡然,心中却极其不安:太过安静,除了鸡犬风声,人语马呼都消失不见。 她抬眸望着前方,只需再走几步,绕过这户人家的土墙,便可以看见虎子家。然而她此刻已经确定...... “清浅?” 萧清浅望了她一眼,泰然自若的说道:“阿桐,在这里等等我。” 秦孤桐心中万般疑惑,还是点点头。 萧清浅从容迈步向前,转过墙角,眉头蓦然紧蹙。 未熄的火海依旧翻腾,火舌吞吐,浓烟滚滚。漫天余烬随风四播,沾到地上的尸体便停歇。 尸体。 一地尸体。 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刀伤剑痕皆不相同。若说有甚么不同,便是那两具马匹的尸体,倒在人群中,十分突兀显眼。 萧清浅听见脚步声,慌忙回头。 秦孤桐双瞳骤然放大,忽露惘然之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噩梦之中。她嘴唇嗫嚅,欲语无言,无措的转动头颅,目光不知该落到何处。 萧清浅心惊胆战,连忙将虎子放下,疾步走到秦孤桐身边。 秦孤桐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平静的朝清浅点点头,甚至带着安抚的笑意:“清浅,我没事的。”她说罢,弯腰将虎子娘放在虎子身边。 接着,走进尸堆寻觅片刻,扳开那位青年的尸体,小心将梨花抱出来。 秦孤桐怔怔看着虎子一家三口,慢慢抬起头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定是牛家那个管事,我去时没有瞧见他。” 萧清浅抿唇点头,附和道:“嗯。” 秦孤桐一拍腰间横刀,战意抖擞道:“他未必知道牛家之事,说不定刚赶回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就去!” “阿桐!”萧清浅低呼一声。 秦孤桐却未留步,运起轻功直奔牛府而去。萧清浅深感不妙,立即追上。 足尖点过树梢土墙,越过篱笆小院。秦孤桐从未如此平静与焦急。混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绪,她矗立在牛府门前。抬头看看金漆大字,她稳步走进去。 牛家人不曾料到,这大煞星居然杀了个回马枪。趁火打劫的下人们如见恶鬼凶神,怛然失色,争先恐后的逃窜。 秦孤桐扫了一眼杂乱狼藉的院中,不见大管事的身影。她抬脚随意踹倒一人,冷声问道:“大管家呢?” 那小厮才十五六年纪,牙关打颤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抬手指了一个方向。秦孤桐抬眼望去,正是主宅。 还未走近屋中,就听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持刀走进,趴在牛爷尸体边痛哭流涕的女眷们一抬头,顿时吓得抖成筛子,死死搂着自己的孩子。 “啊!哇哇呜...女侠饶命啊!” “饶饶饶命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满面泪痕花妆容,一腔心酸泣不停。倒是那怀中簌簌发抖的孩子,死咬牙关,睁着一双恨意森然的眼。 秦孤桐紧抿唇角,环顾左右,漠然越过。 正厅后是书房,亦是空空荡荡。或许畏惧主人生前的威权,无人敢轻易骚扰,这里保持着原样的整洁干净。 书桌上的信纸,吸引了秦孤桐的目光。她缓步走过去,慢慢拿起纸张。 萧清浅站在书房门边,凝望她灰败的脸色,暗中喟然长叹一声,心疼不已。她的阿桐,避过明枪,却终究未能躲过这世间的暗箭。 她轻浅的眼眸中,浮现浓浓的自责——尚若自己再细致些,再深思些...... 秦孤桐微微一动,指尖的信纸飘落。 阿兄见信如晤: 小弟昨日遇到一女,武艺高强,弟不能敌。今日两女携行往建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容貌出众,兄当留意。若能敌,请替我报仇,弟有重谢。若不能敌,务必结交,来日...... 秦孤桐定了定神,走向萧清浅。 牛家大管事跪在地上,见她走近,骨寒毛竖宛如惊弓之鸟,不住磕头求饶道:“女侠...女女女侠!女侠饶命啊!饶命啊!我就说你们要去建邺城,没让牛爷给他师兄写信啊!真没有啊!不是我的主意!” 秦孤桐面沉如水,冷静的将他踹翻在地,一字一顿的问道:“虎子家是不是你发的火?” 大管事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茫然望着秦孤桐,紧接着头如拨浪鼓,嘶声力竭的喊道:“不是!绝不是小的!女侠,你信我啊,知道你们要往建邺城,我立马就赶回来告诉牛爷啦!” 萧清浅见秦孤桐星眸中暗云骤聚,担忧道:“阿桐.....” 秦孤桐面无表情,恍然不闻。她死死盯着大管事,牙关开合又问道:“火不是你放的,人是不是你杀的!” 大管事见她双眼血丝密布,浑身一颤,只觉扑面而来的肃杀狂风,五脏六腑瞬间巨痛,眼前一黑,竟然昏死过去。 秦孤桐一愣,慢慢走出书房。正厅中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牛爷冰冷的尸体,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秦孤桐喉间一甜,猛然呛出一口血,缓缓倒在萧清浅怀中。 第79章 防盗 </script> “阿桐!” 萧清浅低呼一声,慌忙小心环住她。 秦孤桐心知不妥,连忙定魄凝神,勉强稳住身子。她靠着萧清浅肩头,缓缓片刻,哑声安慰道:“清浅不必担忧。我...我只是一时气急。” 萧清浅取出丝帕,小心替她擦拭嘴角血迹,宽慰道:“恩,无事就好。来者不善,你速速回去,莫要让他们毁尸灭迹。” 她此言一出,立即将秦孤桐从错杀牛爷的愧疚自责中点醒——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杀梨花,放火引诱她们回来。借他们来牛府之际,杀人屠村。行事残暴狡诈,干净利落,必定有所预谋。 不知是新仇,还是旧怨? 秦孤桐脑海中拂过掠影一闪而过,按着胸口皱眉说道:“定然是冲着我们而来...方家如今捉襟见肘,应没这般千里奔袭的能力。纪南城好歹是名门正派,纵是寻仇也不至于屠杀百姓。就不知是迦南殿还是不死狱。我们赶紧回去看看,应该能查出些端倪。” 萧清浅见她气色缓和,微微放心。将手绢叠好,说道:“你且先回。我再询问几句,便去会你。” “好,我即刻回去,你多加小心。”秦孤桐点点头,她也觉得此刻分头行动最好。却不知萧清浅只是不想让她见到酷刑逼供。 秦孤桐出了牛府,凫趋雀跃,急速赶回虎子家。 尸横遍野,满地狼藉。 看着眼前的情景,少年刀客心中怵然苍茫。并非畏惧生死,亦非惧怕世事无常。而是如此仓促的明白——面对死亡的无力。 不论含山村的村民,还是她,都是如此的无力。 无力反抗,无力挽回。 “呼” 秦孤桐长吁一声,定了定心神,走向马匹。 杀人寻常,杀马未免古怪。 一走近,她立即觉察异常。马背上的行李散乱满地,仔细查看随即发现:携带的金银与吴不用所赠密卷,消失不见! 秦孤桐心中一惊:凶徒是为此而来?还是临时起意? 她心中疑惑不定,左右看看,口中唤道:“好饿!好饿!”连唤几声,四下寂静如旧。 既然不见踪影,想来是小东西机敏,见势不妙逃进山林。想到此处,秦孤桐顿时心中好受些。 她紧抿唇角,低头仔细查看村民的尸体。发觉刀伤剑痕各不相同,掐死锤死应有尽有。显然凶徒人数不少,武器各异。 她皱眉苦苦冥想,猜不透到底是哪伙人。思来想去,个个可疑,却又都无铁证。 秦孤桐正绞尽脑汁思索,心中一动。抬头看去,见萧清浅由远而来,连忙迎上去:“清浅,可问出...” “阿桐,可有发现?”萧清浅开口问道。 秦孤桐一愣,连忙将所见说与她听:“咱们行李被翻过,丢了钱财和密卷。现在也猜不准,不知是寻仇,还是谋密卷。不过吴前辈赠卷之事,应该知者不多。还有就是,这伙人数不少,武器各异。” 萧清浅凝神定睛,仔细观察一番,点头说道:“的确,而且功力相差颇大。还有人用的鸡爪镰,你看这伤痕,这种武器可不常见。” 秦孤桐凑上前看去,只见村妇脖间有三道伤痕,长短宽窄不一。若不仔细观察,只当做是被划了三刀。 “胸口一处小洞,若说是峨眉刺之类,未免刺得太浅.....”萧清浅摇摇头,绕着虎子家走了一圈,对秦孤桐道,“阿桐,以脚印来看,有七人。” 秦孤桐低头巡视,只瞧出两个模糊的脚印。惊喜感慨道:“清浅,你真是明察秋毫之末!”言罢,急切问道,“能不能寻着他们足迹找到?” 萧清浅虽眼力远胜常人,但不曾试过以此追踪。她知秦孤桐此刻必然心急如焚,不忍她失望。抬手指向一方,从容自若道:“且去看看。” 秦孤桐闻言精神一震,眉头舒展,重重点头道:“好。” 两人循着足迹,走走停停。不久就绕出村子,看着空旷无人的旧道。秦孤桐心知,凶徒已然远盾。大道一东一西,可往之处实在太多。不过有个方向,定能寻到。这些人行事如此肆意,必定十分扎眼。 “以足迹来看,四人往东,三人往西。”萧清浅眉梢微蹙,“不知对方是故意如此,还是无意之举。” 秦孤桐闻言心中一凉,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想到沿途所见尸体,她心中愤恨之气腾然而起。霎时间,血脉翻涌,胸口闷痛。 她恐萧清浅担心,连忙转身。抬眼一望,含山村一如来时:云岚峰峦,吴烟水渺。绿槐高柳,红杏李花。 美景如旧,物是人非。 “阿桐。”萧清浅突然出声唤道,抬眸望向远处,轻声说,“有人。” 秦孤桐顿时一惊,浑身寒毛耸立,握紧刀柄压低声音道:“是谁?会不会是......” 萧清浅微微摇头,见她神情紧绷,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你可记得昨日我们走错,路上遇到一辆牛车。” 秦孤桐闻言失望的松了口气,寻思道:“记得,那老伯说话乡音极重,我问了几遍才听清。他那头大黄牛...我听见了。” 牛铃叮叮当当,从远处隐约传来。 秦孤桐脸上浮现狂喜之色,拉着萧清浅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喜笑颜开连声道:“清浅,这条路!这条路...那老伯一定见过!他肯定瞧见了,我去问问。” 萧清浅见她语不择言,急忙拉住她,浅笑安抚道:“你先别急,这旧道之上人迹罕至。来往行人,老伯必能看见。但只怕未必仔细留意。何况...为何他能活着?” 秦孤桐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沉下,赞同的点点头。村中田里百姓无一幸免,可见这伙人杀人毫不忌讳,又有意隐瞒踪迹。 赶牛车的老伯若是真见过那伙凶徒,只怕难逃一劫。 两人说话间,远处出现牛车身影,迎着两人目光,缓缓而来。越来越近,却突然停住。 秦孤桐见状眉梢骤然皱起,与萧清浅对视一眼,皆是不解,两人疾步上前。 赶车的老伯见两人眨眼便到跟前,当即吓得面白无色。紧拉着缰绳,就要调转牛车往回。可惜那老黄牛不比马匹,纵然主人急得满头大汗,它还是悠悠哉哉晃头脑,闲向路边嚼青草。主人鞭子落下,来甩着尾巴,慢慢挪动蹄子。 “老伯,你?”秦孤桐走上前,见老伯肩头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清晰可见里面皮开肉绽。 秦孤桐心中诧异,又猛然腾起喜悦。疾步走到牛车边,拦住翻车逃跑的老伯。定神稳心,温言轻语的问道:“您不记得?昨天我向您问路...” 老伯见无处可逃,眯着眼上下打量她,顿时松口气,拍拍心肝,扯着嗓子喊道:“吓杀额啦!吓杀额啦,哈以为又遇到杀鬼哩!” 秦孤桐勉强听明白六七分,急忙追问道:“您看见谁?他们几个人?甚么模样?” 萧清浅见两人交谈,仔细观察老者。头上白发,手上老茧,手肘衣摆的补丁,脚底鞋帮的磨损...... 老黄牛晃晃头,抬眼与她对视。 “真的?您没记错?”秦孤桐急忙俯身拿起石块,在地上划出一个图案,沉声严肃问道,“您再仔细看看!” 老伯听她口气,不敢大意,连忙从牛车上跳下。蹲下看了一眼,立即抬头肯定答道:“呗错!求是这个样哩!” 秦孤桐顿时怒火中烧,咬着牙齿咯咋作响,低声恨恨道:“哼!真是......” “阿桐。” 秦孤桐回神望向她。 萧清浅微微颌首,暗示并无可疑之处,她的目光落在老伯肩头伤口之处,十分确定的说:“这鞭痕与梨花脖颈伤痕一致。” 瞥了一眼老伯茫然的表情,秦孤桐足尖点点地上痕迹,对着萧清浅轻声道:“我见过。” 萧清浅了然,移步路边。 秦孤桐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角碎银,递给老伯,和气笑道:“耽误您时辰,这银子...” 老伯刚想推辞,瞧着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顿时咽了口唾沫。秦孤桐见状一笑,将银子塞到他手中。 看着牛车慢慢远去,秦孤桐的脸色缓缓沉下,抬手握紧腰间横刀,眼底杀意弥漫,冷声笑道:“果然不能将人往好处想...纪南城!” 初夏熏风习习,将浮土吹起。地面上的刻痕,更显得清晰。纪南城产矿,其山形命牌,独一无二。 萧清浅看着地上图案,目光凝远,淡然开口问道:“阿桐,你打算往纪南城?” 秦孤桐虽然满心杀意,然而理智未失。她扶刀来回踱步,抬头望望空旷四野,焦躁道:“此事还未定论,我当然不会贸然杀人。但我们直接上门去问,纪南城必定矢口否认。不如,我们乔装前往,暗自调查。一旦确定,再...” 萧清浅与她目光对视,了然她言下之意。微微颌首,浅笑说道:“阿桐所言不错。纪南城不足为虑,但我们为村民报仇,不可理屈。” 秦孤桐突然失笑,上前牵住她的手,轻轻一叹,柔声说道:“清浅,你我之间何必如此。你有话直说,我几时拂逆过你。” 萧清浅与她十指相扣,心中升起暖意。抬眸凝望秦孤桐眼中真挚深情,莞尔一笑:也只对你,才如此小心谨言。 她抬手轻抚秦孤桐眉间,解释道:“长安会盟以来,屠杀百姓视为大恶。我们先往建邺城,城主迟否是我旧识,为人正直。建邺城离此不远,由她出面甚是合适。” “好。” 第80章 防盗 </script> 秦孤桐与萧清浅返村,寻到几名幸存村民,略略讲了事由,嘱咐他们将遇害村民的尸体护好。 交代完毕,两人急如星火,轻功似飞,不留余力赶往建邺城。 建邺城旧称秣陵,钟石山背依,龙藏浦怀绕。山川灵秀,人物俊彦。龙盘虎踞,燕舞莺歌,为历代天子行宫所在。 建邺城第一位城主乃是前朝秣陵太守迟岳。 武乱末年,天下动荡。为官者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弃官者比比皆是,十城三官不过常事。 秣陵为东南重镇,人口众多,鱼龙混杂。迟岳上任以来,三年清治,五年经理,建邺城路不拾遗,堪称乐土。 朝廷分崩离析,皇族南下,后远盾海外。迟岳拒不随行,时称逆臣之首。 虽礼崩乐坏,天子不在。迟岳治秣陵,未有一日懈怠。凡坐堂出巡,必着官袍戴官帽,开口必称本官。视江湖豪杰为草莽,耻于谈论。 江湖之中,欲除之后快者比比皆是,然而从未有人得手。 迟岳每日坐堂,衙外必有豪侠抱剑坐镇。迟岳每晚归府,屋顶必有志士持刀守卫。 二十一里建邺城,二十一年秣陵牧。 迟岳临终,对妻儿言:“某身无长物,唯睿帝所赐蟒袍剑器,赠与门外之人。汝等速速归乡务农,不必再守。” 问豪侠志士姓名,答曰:不知。 秦孤桐听完久久长叹一声,抬眼看了一眼历经沧桑的城门,突发奇想低声说道:“清浅你不是说,如今建邺城名叫‘迟否’。迟姓并不常见...那岂不是说?” 她虽压低声音,然而习武之人耳目灵敏,一旁立即有人嘲讽道:“说什么?迟大人以蟒袍剑器相赠博得江湖大侠们感动授他子孙武艺从此世袭罔替岂不是一箭双雕?啧啧,小姑娘瞧着模样端正心思怎么这般歪!我说你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口若悬河如同连珠炮一般,秦孤桐应接不暇无从申辩,燥得满脸通红。 萧清浅心中不悦,趁他换气之机。足尖轻点,劲气透射而出。那人边走边说,根本不曾留意。只觉脚下一绊,好似踩到个浅坑。人虽未摔着,却是呛了一口唾沫,咳得面红耳赤。 秦孤桐回首看了一眼那人,转身望着萧清浅,迟疑沮丧道:“清浅,我是不是...” 萧清浅知她心结难消,牵着她手,佯装忡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阿桐...还是多想想的好。” 秦孤桐扑哧一声笑出来,哼哼佯怒道:“好啊,竟然说我傻!”说着俯身她耳边,轻声低语道,“清浅这般聪明,还不是被傻子骗到。” 萧清浅偏头侧目望向她,眸盈秋水,笑意温柔。 秦孤桐心潮翻涌,紧紧握住萧清浅的手。满心欢悦,不住感慨: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萧清浅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心中腾起一丝羞意,垂首掠了一下鬓边的青丝。她举手抬足之间气韵流转,风姿绰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秦孤桐又惊又怒,连忙拉着萧清浅没入人群。 建邺城乃繁华之地,城门大道更是车水马龙。秦孤桐纵有满腹情话,也不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倾吐。何况两人来此,身负要事,万万不会耽于私情。 萧清浅十年不曾踏着建邺城,见大道四通发达,一时也不知方向。秦孤桐立刻自告奋勇,让她一侧稍等。自己找人询问,左右看看,竟然一眼瞧见,那位在城门处口若悬河的汉子。 “这位大侠请留步。”秦孤桐迎面上前,抱拳拱手问道,“打扰一下,请问城主府如何走?” 霍然被人拦住,那汉子正诧异。转身见是秦孤桐,顿时剑眉倒立。再仔细一看,眼前少女皓齿星眸,谈吐温和,却不讨人厌。 大汉打量片刻,开口犹如倾海倒江:“你去城主府作啥?城主凭啥见你?何况城主最近忙得很都不在府中,古御街到太平桥那旮旯起了大火烧得老惨。你知道这场大火多糟心不哥打老远赶来参加武道大会赶上这破事。费老鼻子劲花老鼻子钱啦,回去还不被人笑死,只能没事瞎溜达。我告你啊这两天来老多大人物,城主肯定要陪她们,哪有空瞅你啊。你给我说说,你叫啥?你有啥事?我......” 他霹雳巴拉一串话,听得秦孤桐头皮发麻,连忙抱拳一拱:“多谢指点,来日有缘江湖再见。” 大汉正说道兴头,见状连忙挽留:“哎,你有啥事,说说呗!跑啥呀!哎,俺叫武五五,你叫个啥子......” 萧清浅见狼狈而归,不由失笑道:“问得如何?” 秦孤桐吐了口气,摆了摆手。拉起她就走,无奈道:“那大哥颇有江湖之气,就是甭啰嗦了些,不过消息倒是不少。我们先往那边走,我说与你听。” 两人顺着人流,沿着东西大道往前。这条朝天大道,正是西门入城主路。三丈五宽,青石铺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尽是润水阁、巧工坊、木灵药楼此类实力雄厚,世人皆知的大店铺。 秦孤桐看着沿途牌匾,理了理思绪,斟酌道:“这把火好巧不巧,烧得正巧是武道大会的擂台房舍,就算是巧合也够迟城主头疼。至于建邺城来的那些大人物...武道大会还有两月,不知是提前过来,还是为这场火而来。” 萧清浅微微颌首,这场火的确蹊跷。武道大会五年一期,各城轮换。以建邺城次数最多,口碑最佳。如果建邺城不能举办,仓促之间,其他城只怕也难接手。但何人会阻止武道大会?这其中有何利益关系? 两人皆是一筹莫展,只得商定主意,先往城主府。如若迟否不在府中,就去找风媒打听白鸢之事。 过了朝天大道,眼前霍然出现一条河。这就是龙藏浦,绕过钟楼石上向西北,从东水关流入。由东向西将建邺城一分为二。 两岸垂柳如茵,树下系着骄骢。一眼望去,宝马雕鞍的游侠儿、磊落豪雄的武林人与寻常走商小贩、闲汉妇人混沌在一起,丝毫不见疏离。 秦孤桐观察片刻,露出赞叹的笑意,感慨道:“这位迟城主,定然了不起的很。” 这座城,有奇异的包容感。 这里是江湖人的城,亦是寻常人的城。 萧清浅微微颌首:“的确,一城见一人。建邺城百年不过两任城主,各有风骨,便如这城。” 秦孤桐闻言大为好奇,连忙追问道:“建邺城只有两任城主?第一人任城主不过在任二十一年,那现任城主多大年纪?” 她起先听闻是萧清浅旧友,以为年纪相仿,或稍稍大些,如今看来至少半百。 萧清浅与她沿着河岸而行,笑道:“这我不知,不过建邺城有数十年无人管理。” 迟岳死后,其妻儿听从他临终嘱咐。不论何人挽留,毅然决然离开。自此,建邺城成为无主之地,江湖势力纷纷涌入。 那是江湖最为疯狂之时。景家远盾海外,江湖各方势力占山为王,据城而守,互相倾轧械斗。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无寸草,树无全皮。村舍十空其九,百姓易子而食,哀嚎遍野。 然而即便漫天黑幕日月无光,亦会有星辰闪耀。 除了庐巢七侠四处奔走劝和,各地侠客志士以暴制暴从未停止。豪侠枭雄相继意识到,继续纷乱杀伐下去,未必能拼出个败寇成王。反倒是,大家一起完蛋。 天下逐渐安定,然而建邺城依旧是几方势力把控,不时就有火拼,常常波及百姓。 武历四五十年,料峭春寒。有女子布鞋单衣,远行而来。满面风霜立于闹市,见城中乱象,连叹三声:“迟否?迟否?迟否?” 拔剑而起,诛暴平乱,三日肃清建邺城。 秦孤桐听得热血沸腾,连连感慨。萧清浅怕她被石桥阶梯绊倒,刚要开口提醒。 蓦然间,人群突然嘈杂喧闹。路人纷纷涌到河边,垫脚张望。石桥之上更是瞬间挤满人,甚至有人运起轻功,只为抢一处落脚之地。 秦孤桐虽好奇,却不欲多事。手牵萧清浅,逆着人群欲下桥。 “清浅。” 耳边一声轻语,萧清浅暗惊,驻足望去。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一艘锦帆画舫缓缓而来。两位双鬟玉童弯腰,将珠帘勾起。青飞疏快步走出,纵然如此,亦不失谦谦君子之风。 岸边惊呼连连,窃语娇笑响作一团。 青飞疏朝着两岸微微欠身,脸上笑意雍容温和,宛如三月春风。一城之主,不见威仪凌厉,仍能让人倾服,这便是东君青飞疏。 他抬头望了萧清浅一眼,低头而笑。青袍罗袖一甩,指尖拂过怀中琶琶。 当年曾许,重逢江南,为卿拨弦弹。 第81章 防盗 </script> 天青垂水,日暮落河。青飞疏立于舟上,横抱琵琶,慢捻轻拨。 逻逤檀板,龙香柏拨。金缕繁花,螺钿双凤。高昂处如急风骤雨,欣喜雀跃。低回时似冷月轻烟,哀怀感伤。音律清雅,声飘云外。 “哼。” 秦孤桐伸手揽住萧清浅腰肢,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嘴角一撇,义正言辞的说道:“人多,别挤着。” 萧清浅靠在她身上,听她胸膛中战鼓擂擂。抬眸看去:阿桐极力摆出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然而紧抿的唇角,紧绷的身体,无不在泄露她严阵以待的紧张。 “阿桐。” “嗯?” “别怕。” 别怕,青飞疏再好,温润如玉,光耀可鉴,也不及你万分之一。 秦孤桐眼中瞬间灿亮,咬住下唇才勉强忍住笑意。她立即拨开人群,拉着萧清浅穿梭疾行,离开龙藏浦畔。 “哪来的琵琶声?” “我听闻东君入建邺,莫不是?” “真是青飞疏?” “走走,去看看!” 听着两侧行人议论纷纷,奔走相告的模样。秦孤桐仰着下巴,得意洋洋拉着萧清浅逆流而行。 萧清浅望着她后脑勺,忍俊不禁道:“阿桐,你要拖我去哪?” 秦孤桐这才醒悟,连忙慢下脚步。扭头望着萧清浅,见她眼中笑意盈盈,秦孤桐后知后觉的腾起一丝羞涩。掩饰的扬起下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城主府。” 萧清浅轻笑不语,迈出一步,走到她身侧。 秦孤桐询问路人,知晓方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就到城主府前。 与庐巢城不同,建邺城主迟否的府邸牌匾上写着“建邺府衙”。与其说是城主府,更像是建邺城的中枢所在。 看着府衙前,站姿笔直的守卫,秦孤桐小声说道:“据说建邺府衙,前衙后府,各占一半。这位迟城主入住后,先是辟出一半地方做练武场,又辟出一半地方做善堂,后来又挤出两间屋用来讲武。她自己干脆睡到前衙的偏房里,那儿终年无光阴冷潮湿。听说,她那柄松纹古定剑的剑穗,都长了霉。” 萧清浅见她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失笑:“阿桐日后做风媒,必定也是数一数二。” 秦孤桐顿时窘况,摸摸鼻尖,催促道:“快上去问问,要是迟城主不在,我们赶紧去找风媒打听打听。” 萧清浅见她忸怩,含笑点头:“好。” 秦孤桐目光追随萧清浅拾阶而上,与那守卫交谈,又从容走下。她连忙迎上去,急切问道:“如何?” 萧清浅微微摇头:“迟城主不知府中,不过她似乎料到我可能会来。嘱咐守卫,让我们入府稍等。” 秦孤桐闻言皱眉,心中挣扎。少顷,她抬头望向萧清浅,商议道:“清浅,我们时间急迫。不如你在此等候迟城主,我去寻风媒打听白鸢之事。如此,两不耽误。” 萧清浅闻言一怔。两人一路走来,早夕相伴,从未分开。秦孤桐突发此言,让她突然心生不安。然而她终究不是无理取闹的娇蛮少女,也深知阿桐所言不假。 秦孤桐见萧清浅点头应允,心口石头落下。略略不舍的牵着她的玉手,说笑道:“我此去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必回城主府寻你,你切莫跟着青飞疏去赏龙藏浦夜景。” 萧清浅含笑点头,目送她身影不见,方才步入建邺府衙。 两人暂别,秦孤桐立即寻人问路,知道风媒一般集中在古御街附近,疾步赶往。 还未到古御街,就闻见空间中弥漫的焦味。火焰炙烤的味道,瞬间让秦孤桐想起虎子家,顿时脸色暗淡。 她定定神,目光扫过身边行人,往来尽是武林中人。除了带刀背剑,各色武器千奇百怪,应有尽有。这些人步伐或轻盈或稳健,皆是气势不凡。 他们大多与秦孤桐一样,走得不快。目光不断巡视两边店铺,偶尔落在行人身上,一掠而过。 药铺门前斜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暗红旗旆。风吹振振,抖落尘灰,也让人瞧清,旗上画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这是出售□□的配药铺子。 配药铺子旁边是一家书店,门面极小。瘦瘦窄窄,旗帜招牌一概全无。门上墙边贴满白字条,一层叠一层。说好听些,像打着无数补丁。说难听些,那就是糊成了个纸棺材。 虽说如此,进进出出的人却不少。仔细一看,白字黑字写着什么上清宫归元法、剑神绝技一剑千叶莲、伽蓝寺金刚十八棍、荆钗门*七剑...伏虎拳万象拳买一送一、华阳斧半价、天罗剑诀第七版、东君宝典新版...... 秦孤桐扫了一眼,只觉眼花缭乱。她径直走向配药铺子与书店之间的窄巷。 只容一人通过的窄巷,曲折迂回,深不见底。两侧高墙间隔一段,就开有一扇小门。多数门扇半掩。偶尔有两三间敞开,里面也是黑漆窟窿。其中一家,店主从门后突然闪现,吓得秦孤桐险些拔刀将他砍死。 突然眼前出现一抹绿,院中探出一根藤萝,盘绕在墙头,在这阴森压抑的巷子中,透出勃勃生气。 秦孤桐凑上前去,仔细一看。门上一道竖直刻痕,上面是羽状纹理。不错,按照狗毛所言,这正是风媒的标记。 “咚,咚咚,咚咚咚,咚。” 秦孤桐静候片刻,门里响起铜铃叮当声。她深吸一口,推门而入。 院中绿意盎然,颇有情趣。 秦孤桐合上门,走到庭中藤椅边,从容落座。 “许久不见女客,倒是缘分。” 屋中响起女子清雅的声音,秦孤桐不由一愣,她到不曾料到,这位风媒居然是一位女子。 “客人这般拘谨,想来鲜少来此。”女风媒口气温和,实则已经瞧出秦孤桐是个生客,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风媒嘴皮一张,就是千金万银,客官是知晓的。” 秦孤桐闻弦知雅意,立即打开腰间钱袋。含山村之前,她还是腰缠万贯,嫌弃金银太多携带不便。如今却只剩下这钱袋。将上层的铜钱碎银拨开,她解开系结,从下层取出一枚芙蓉石。 色如芙蓉,娇艳欲滴。 “客官真是深藏不露,请问。” 秦孤桐闻言安心,略一思考,问道:“去年秋,云帆号从南郑码头顺江而下,中途有人下船,如今在何处?” 屋中女子悠然道:“客人问得先下船的,还是后下船的?” 她此言一出,秦孤桐顿时领会到风媒厉害之处,微微一笑:“先下船的。” “那位在石岩城下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不死狱扑了个空。今年年初,一月十七,不死狱在洛阳将她抓住,如今应在不死狱中。” 秦孤桐脸上霎变,她一直盼着白鸢机灵。盼着自己在风媒这儿,打听到她一路躲躲藏藏,到处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快快活活。 谁料到,竟然如此噩耗! 秦孤桐阖眼睁开,面沉如水。从钱袋中取出一枚宝石,搁在面前小案几上。 “赤丹虎魄...客官想问甚么?” 秦孤桐星眸微眯,透出如刀光般锐利的锋芒:“不死狱在何处?” 屋中女子长叹一声:“唉,亏得我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否则定要将这枚赤丹虎魄骗来。客人,江湖人人皆知,不死狱在北邙山。” 秦孤桐眉眼不动,冷声道:“我是问,不死狱在北邙山哪里?” 风媒的轻笑传出:“客人,江湖上,不是甚么人都要钱不要命。我只想本分做生意,不想招惹麻烦。” 秦孤桐心中已有预料,却也不十分失望。她眉梢微微一敛,迟疑问道:“建邺城西,含山村发出灭村惨案,你可知凶手?” “哦?”女子微微一诧,接着道,“听客人所言,我才知此事。” 秦孤桐闻言不由失望,显然风媒也并非无所不能。屋中女子显然知晓她此刻心中想法,又开口道:“客人不妨再问一件事,算作这个消息的回酬。” 她此言说出,秦孤桐突然灵光一闪,急忙问道:“你可知,江湖上那些人用鸡爪镰?” 女风媒一笑,答非所问道:“巧了,两个时辰之前,有位擅长鸡爪镰的人入城。” 秦孤桐霍然站起,疾步到门前,厉声追问道:“谁!” “纪南城千金小姐的亲卫,三爪鸡马烨。” 秦孤桐长呼一口气,缓缓问道:“她们一行几人?为何来建邺城?各佩何种武器?现在何处?” 风媒听她语如连珠,依旧不慌不忙,开口:“客人,四个问题,至少十两金......” 她话音未落,秦孤桐抬手一挥,一枚玉髓穿透门纸射入。 秦孤桐冷声道:“多得赔你。” “一行三人,翁大小姐精通短鞭。左右护卫马烨、牛耀,各自擅长鸡爪镰和八宝精钢伞。应是为此次大火,烧毁店铺之事而来。现住太平桥易居客栈,天字落霞院。” 秦孤桐默默记下,转身就走。 “哎,客人,赤丹虎魄可出售?” 第82章 防盗 </script> 少年刀客的脚步渐行渐远,终不可闻。 女风媒把玩着手中的玉髓,猫儿般眼瞳中透着诡异的魅惑,红唇慢慢勾起妖娆,玩味低语:“秦姑娘,好久...不见。” 言罢,她款款起身,走到后门边,指尖触到门扉之时,猛然醒悟。取出手绢擦拭红唇胭脂,解下耳铛发簪,推门走入后院。 穿过窄长的中庭,正厅上位坐着一位白袍人。他手持卷宗,正仔细端详。他下手,左右两边椅子前各有一人,皆不落座。 左手边的文士垂手低头,毕恭毕敬的站着。而右手边的说书人则显得漫不经心,不断开合折扇,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他听见推门声,立即抬头看去,折扇一挥,打趣道:“雅弗,故人相见,洽谈相欢否?” 雅弗视若不闻,走到白袍人面前,跪下以头点地,口中炽诚祷念:“万物非主,唯有我神,七曜殿主,唯一使者。真正的弥赛亚,地上的王,天神的影。” 白袍人视若不闻,仔细将手卷阅览完毕,方才开口问道:“这的确是天神的语录,闪,你是如何得到的?” 说书人双手交于胸前,行礼道:“安天神的指示,她们在庐巢城时,一切皆已开始。路标与行人指引她们,天神炽诚的仆从在含山村恭候。至于翁家...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天神的庇护,万事顺利。” 他说的模糊,白袍人却未再问。只微微颌首,收起手卷,低沉宽厚的声音透出无上威严:“一切荣耀都归于我神。雅弗,事情如何?” 雅弗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恭敬答道:“万事万物皆在天神的预料与殿主的计划中。迷途的羊羔扣响天神的门,走进您为她书写的归程。” 白袍人微微颌首,瞥视手中的手卷。那是吴不用数十年的心血。他肃然威严的脸上,浮现薄怒,斥责道:“这些愚蠢羔羊,既不肯信奉我神,又不愿去死!你们身为神的天仆,将担负起将他们送入炼狱的神圣使命!” 文士与雅弗连忙喏喏称是。 白袍人抬眼看着说书人,他异色瞳孔中流光异彩。诡魅异惑犹如深渊,稍有不慎即将沦陷其中。让人敬畏,不敢直视。 说书人收着折扇搁在腹部,神情恭敬。 白袍人审视他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闪,这次你做的很好。” 说书人垂言低头,微微欠身,口中答道:“一切皆是我神的庇护,所有功绩都归于天神与殿主。” 白袍人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庐巢城还需要多久?” 说书人手摇折扇,清俊的脸上笑意吟吟,侃侃禀报道:“庐巢七家,老四老五早亡没有子嗣。老六雇佣不死狱毒杀老二之孙,此事已经暴露,吴不用出面将他一家驱逐出城。 吴不用既出面保下老六一家,自然不得不兑现当年兄死弟继的诺言,如今君瀚府正得意着。但不死狱接单,惯来不死不休。明士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孙老三正等着他二侄子死呢。” 白袍人闻言不语,目光示意一旁的文士。文士双手交于胸前,轻声说道:“孙老二是市井商贩,唯利是图,只怕不如老七那个武夫好控制。我听教徒说,他愿意沐浴我神的圣光。” “哦!”白袍人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他赞赏道,“阿穆耶,你做得很好。点醒这些迷途的羔羊,让他们匍匐在天神的荣光下,感受我神的恩德。但切记,务必让他们摈弃一切恶习,方才能皈依天神。” 文士闻言欣喜,连忙跪下,头贴着地面,毕恭毕敬的称赞:“一切皆是我神的庇护,所有功绩都归于天神与殿主。我将所有奉献于您,去救赎迷途者,去清洗堕落者。” 说书人垂手而立,低垂的眼帘掩盖着不屑。比起莫名其妙的教条,他更喜欢汉人的典籍。那些千百年来,一代代传承,智者心血的凝结,万物运转的规律,才是至圣之言。 将一切推给缥缈的天神,真是愚蠢之极呀。 “闪。”白袍人突然开口,如常的口气,却透出不可触犯的威仪,如警告亦如宽恕,“你的心,去往何处?” 说书人连忙恭敬一礼,诚惶诚恐道:“蒙天神召唤,我突然想起,景家那位似乎去了纪南城。” 入鬓剑眉猝然皱起,白袍人如金刚怒目一般。 文士抬起头,疑惑不解道:“他们不是一直志在长安,叫嚷着□□正朔,收复旧都。我真不明白,那些景家人为什么不肯去死?六十年了,他们还是愚蠢的无法感受到天神。” 白袍人森然冷笑:“天神留着他们,正是预料到现在。就让他们作为我们的盾牌,以此来报答,六十年来我神的怜悯与庇护。” 文士恍然大悟,认真点头道:“我神无所不知,我神无所不能。如不是天神怜悯,他们早死在海上,如今,该他们报答天神深恩。” 说书人看着文士的黑瞳黑发,咬着舌尖才忍住骂他‘数典忘祖’。他朝着白袍人行礼,恭敬附和道:“正是如此,有景家人在幕前,中原武林无暇他顾。” 白袍人看了他一眼,露出慈爱的笑意:“我们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闪,庐巢城的事,你做的很好。既然天神的怒火已经指向翁家,那么去将这罪与罚的惩戒落下。” 说书人微微一笑,恭敬行礼,心中却道:栽赃嫁祸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也当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好,且让小生作壁上观纪南城,看这一池浑水,如何清又浊! 见他领命而去,白袍人脸上笑意缓缓退去,温和道:“天神温顺的仆从,起来吧。” 文士与雅弗起身,双手交于胸前行礼:“感恩我神,仁慈慷慨。” 白袍人摊开右手,掌心朝上,口中祷告:“天神赐福于你们,他温顺的仆从,将享有地上所以的财富。而你们,也当向他奉献所以,包括心中的言。” 雅弗迟疑一瞬,低声禀报:“尊贵的殿主,闪似乎与景家人有过接触。但您知道,他一贯跳跃,难以琢磨。” 文士干净端正的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神色,既憎怨又恶心。他显然对此有所耳闻,决断道:“启蒙者也有被恶魔蒙蔽双眼的时候。十年之前,就该杀了他。” 雅弗闻言皱眉,立即开口反驳:“阿穆耶,老教主是伟大的启蒙者,他感受到天神的召唤,才有迦南之地。闪长于迦南殿,是忠诚的天仆。他只是天性好奇而已。尊贵的殿主,您明察。” 白袍人掌心翻过,落在扶手上,温和道:“不错,天神教导我们不可讹误,不可欺骗,不可伤害手足。天神无所不在,若闪堕落,祂必知晓。” 文士连忙行礼忏悔,喃喃道:“我将于明日行善事,说善言,请天神宽恕。” “所有捍卫天神的言行,既是正确。即便错误,依旧被天神宽恕与庇护。”白袍人慈爱说道,转向雅弗,吩咐到,“建邺城事毕,你现在动身前往长安,警惕景家人。让那里迷途的羔羊,感受天神的荣光与仁慈。” “是。”雅弗俯身跪下行礼,领命离开。 暮□□临,余晖若隐若现。 白袍人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声一叹:“阿穆耶,坐下吧。你看看,我如何不忧虑。” 文士受宠若惊的小心坐下,宽慰道:“殿主,不必忧心。马车从未偏离方向,一切如天神指引的路。庐巢城已在手中。含山灭村,翁家百口莫辩,他们必定会屈服于天神。” 白袍人摆摆手:“如你所言,孙二并不可靠,让他将财富贡献给天神,然后去天上享受八恩九赐。” 文士点头称是。 白袍人继续道:“闪是否还忠于天神,就看纪南城之事。至于雅弗,女人天生是愚蠢的,她们依附男人存在,难以单独完成神的使命。景家人必定十分在意长安,而中原江湖必然更加警惕...必要的时候,让她去侍奉天神。” 文士欣然点头,赞同道:“殿主如神之眼,洞察一切。” 白袍人终于露出些许真心笑意,抬起搁在椅背的手,掌心朝上,宛如咏叹道:“...阿穆耶。” 文士连忙跪下,受宠若惊的捧着他的右手。 “唯有你在天汉寨所行,最是万全,没有辜负天神的期待。去吧,陪同那位寨主,去执行天神的使命......” 文士突然浑身一僵,白袍人居高临下的审视,将一切洞察眼底,口气越加温和:“.....如天神所言,必要之时,欺骗那些异族,并非你的罪。为我神而战的天仆,不必背负罪罚。” 文士顿时振奋激动,哆哆嗦嗦吻过白袍人的指尖,喃喃低声祷告。念完祷词,他起身双手交叉胸前,恭敬行礼,慢慢退出正厅。 穿过中庭,走过前院,推门而出,行过窄窄的青石小巷。 不过数十步的间隙,五官衣着分明如旧,文士却像变了一人。眉眼舒展,长须飘然,所有谨慎恭敬荡然不存。 素冠宽袍,谦和文雅,谈吐从容,进退有礼。 他是穆耶——天汉寨军师,霍大当家倚重的左肩右臂。 “先生你去哪?让老子好等!”霍大当家招招手,枯青的脸上并无责怪,反而踌躇满志,“今天是迟城主做东,别让南边的城主以为咱不懂礼数。” 穆耶拱手一礼,歉意道:“属下见建邺城规划有趣,想着日后我们天汉城可以借鉴一二,不免入迷。让城主久等,属下之罪。” 穆耶的称呼,让霍大当家十分满意。即便这天下已变成江湖,可有些根深蒂固的观点依旧不变。比之一城之主,谁又愿意自己听起来好似绿林草莽。 霍大当家抬手拍拍他肩膀,心情大好:“格老子,还是军师有心。老子就看见城里热闹,巧工坊的物件便宜。妈的王八蛋,卖给老子的价格贵了三成!” 穆耶对此有所耳闻。 江湖上流行的衣帽鞋袜兵器护甲暗器等等,出处无非几家。西南以巧工坊为主,东南则是机关城一家独大。两家各有擅长,巧工坊多出日用,钢底皮靴、出门七件诸如此类。机关城除了独门霹雳弹,其中袖中弩轻便强力,是江湖人喜爱的防身利器。 年初巧工坊制出一批袖中弩,不但威力强劲,而且价格还稍微低于机关城。因与巧工坊多有生意来往,霍大当家立即采购二百把,分派给帮众。 可不知怎得,巧工坊运到南边,卖得居然更加便宜。 穆耶只得安慰霍大当家:“南边毕竟是机关城的地盘,巧工坊想占一角,不下血本只怕无人理会。” 霍大当家岂会不知,只得骂几句发发牢骚。天汉寨一行人恐迟到,不再多言,疾步匆匆赶往千樽楼。 晚霞散绮,新月沉钩, 霍大当家听见隐约笑语喧闹,抬头望去。 高楼平地而起,直插云霄。明璧榱题,镂槛雕栊。每一处飞檐皆悬透花纱笼,炫转荧煌,光照天地。 “格老子的,回头咱在江边也弄个,这气派!”霍大当家低声感慨道,“军师,你说咋样?” 穆耶抚须微笑,附和道:“凤楼龙阁,才配城主。” 霍大当家哈哈大笑,龙行虎步奔向千樽楼。只见楼前宝马雕辇,油壁香车。游侠枭雄,豪杰云集。两侧守卫肃然而立,身侧旌旗猎猎卷龙蛇。 白银阶陛,红丝绒毯,通向金碧辉煌的千樽楼。 递上名帖命牌,天汉寨一行被迎入楼中。在通向二楼阶梯处,却被拦下,接引抱拳笑道:“霍大当家,楼上地窄,容不下太多人。你只能带一人.....” 霍大当家顿时脸上不悦,他特意减免随从,不过四人,建邺城居然也拦,未免太不给面子。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谁是强龙还说不准。霍大当家不由踟蹰,他既带夫人而来,岂有将方未艾留下的道理。然而古话说得好,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若带上军师还有个人商量。 正所谓冤家路窄,就此时,君瀚府姐弟二人进来。他们瞥了霍大当家一眼,拾阶而上。走到一半,君瀚府少帅低笑喊道:“姐姐。” 楼下霍大当家掀起眼皮,目光在新任君瀚府大帅英姿威严的脸上一扫,扭头瞧了眼自家夫人娇颜,顿时心中得意。 穆耶纵是心中无奈,也只得恭送寨主夫妇上楼。 君瀚府大帅剑眉一敛,沉声道:“阿弟,闲事莫管。” 见姐姐催促,君少帅笑眯眯的对方未艾抛了个媚眼,蹬蹬瞪追上,四下张望,口中嚷嚷:“咦,东道主不在,东君也不见,无趣无趣。” “没爹没娘没规矩。”霍大当家枯青的脸上挂着嘲讽,慢慢踱步上来,无视君瀚府姐弟两人冷森的目光,悠悠道,“去问问你们老子,这地方也是你们能大呼小叫的?” 君少帅顿时拉下脸,张嘴就要开骂,却被他姐姐按住肩膀。 建邺城虽不禁武,然而来者即是客。在城主的宴席上动手,未免太不把建邺城放在眼里。 天汉寨和君瀚府,都在武林上数得上名号。两家恩怨也不是朝夕之事,江湖上皆有耳闻。宾客们见状,纷纷侧目看去。幸灾乐祸之辈,无不盼着打起来。 “抱歉抱歉,城主贵客来访,稍后就到。”建邺城副城主陆离上前打圆场,他生得可喜,长得可爱。性子活泼,心思活络,开口就讨人喜欢,“这位是霍大当家的夫人?真是瑶台阆苑真仙子,和霍大当家天生佳偶!来人,引两位入席上座。” 陆离送走霍大当家,走到君瀚府姐弟面前,抱拳一礼,笑道:“人道君家姐弟,是天禄石渠。我今日一见,方才信了。二位这边请,你们席位在前面。” 他虽将君瀚府姐弟晾在后面,但建邺城副城主亲自接应入席,也是给足面子。君家姐弟两人抱拳回礼,大步上前。 君少帅打量宴席上的雕盘香霭,银台烛焰,笑道:“常闻东南富硕,我今日一见,方才信了。” 陆离微微一笑,滴水不漏的回道:“我家城主勤俭,却不愿怠慢贵客。” 君少帅看了一眼自家姐姐的脸色,装作不在意问道:“久闻迟城主生性端方严肃。今日群雄云集,能让她拨冗相迎之人,想来交情匪浅。” 建邺府衙中,迟否匆忙入内。见厅中之人起身出迎,严肃寡言的她,顿时展颜笑道:“你我交情,何必多礼。” 萧清浅微微颌首,引荐道:“阿桐,这是建邺城主。” 秦孤桐抱拳一礼,恭敬道:“久仰迟城主大名,晚辈仰慕不已。”她说完顿时醒悟,清浅与迟城主平辈而交,自己这一开口,已然矮了一辈。 迟否抱拳回礼,请三人入座。 青飞疏眉眼如画,温和笑道:“迟城主可忘记,今晚宴请群雄?” 武道大会在即,江湖中有志于此的侠客武士,网罗人才的城邦门派,优游观戏的世家子弟,陆续涌向建邺城。还有买卖挣钱的商贾、心怀鬼胎的杀手、四处流离的浪人...... 往年从未有宴请之席,只今年突发大火,武道大会必然延期。但具体如何处理,迟否想借此宴,与众人商议一二。 听闻青飞疏打趣之言,迟否回答:“东君在此,千樽楼上何来群雄。”她望向萧清浅,仔细端详一眼。微微叹息,正色道:“若无要事,萧剑神只怕不会登门。” 言罢,进门坐下。 “十年未见,你竟也会说笑。”萧清浅淡淡一笑,牵着秦孤桐入内落座。 迟否抬头屏退守卫,神情一本正经,丝毫不存说笑之意:“百招之内,能胜我者。‘剑神’之名,当之无愧。” 秦孤桐与有荣焉,连后脊都挺直三分。 萧清浅笑而不语,不甚在意。她知迟否脾性,不再客套,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迟否闻言震惊不已,虽信萧清浅所言不虚,但疑心此中存有误会,斟酌询问道:“翁家家主身亡之后,纪南城低调许多,为何会突然如此?” 秦孤桐起身抱拳一礼,沉声道:“不敢相瞒,我在太和城之时,曾失手杀死翁家外孙。” 她说完一顿,继续道:“我与翁家有隙,他们一路追杀。就在事发两日前,庐巢城中,我还曾与翁家交手。我心念江湖道义,放他们归去,本以为事了。谁料到,他们竟然如此狠毒!” “迟城主。”秦孤桐双手抱拳,神情肃穆,“此事因我而起,本该由我终了。但清浅对我说起,城主当年事迹,在下仰慕不已。含山村虽不在建邺城中,然城主羽翼雄健,必定可以庇护无辜百姓。” 萧清浅见她英姿玉立,言辞风生。心生欣慰,暗暗长叹,含笑凝眸。 秦孤桐见迟否不语,却是泰然自若,不急不慌。 她从风媒处听到消息,满心杀意腾腾,横刀在鞘中轻颤。万不曾料到,匆忙赶去易安客栈的路上,却突然偶遇狗毛! 狗毛本恨她害死自己大哥,试图杀她报仇。可被萧清浅一吓,只得作罢。后来见她练刀。越看越眼熟,便趁着萧清浅不在,和秦孤桐交谈套话。方才知晓,她既然是大哥至交好友秦锐之女。秦锐于张舵主亦师亦友,狗毛对他也是钦佩不已。 既有这层关系,狗毛对秦孤桐越看越亲切。又相处数月,看她如看咱家侄子。如今异乡相遇,狗毛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喊住:“阿桐!” 秦孤桐闻声一惊,宛如回魂。暖风吹过,方才觉察冷汗透衣,顿时心悸不已。 两人找了一处茶摊坐下,狗毛说起从太和山分开后重重经历。他本想悄悄潜回天汉寨,先打探情况,再将兄弟家眷安排妥当。 哪知人多口杂,走漏风声。他被带入寨中关押起来,历经千难万险,方才得以脱险。秦孤桐听得心惊胆战,甚是佩服他机智。 从狗毛处听到不少消息,秦孤桐心神一分,冷静许多。纪南城跑不掉,翁家也跑不掉。建邺城虽不禁武,但自己在此出手杀人,岂不是让清浅为难。 她抬头见天色已暗,心中打定主意。托付狗毛前去易安客栈,盯住翁家一行人。自己先回建邺府衙,与萧清浅回合,免她担心。 谁料到一如府中,远远就见东君青飞疏。远见还不觉,近看真是皎如玉树,神寒骨重。 纵然知晓清浅心意,听两人相谈甚欢,秦孤桐依旧忍不住心泛酸气。 好在时不多久,建邺城主匆匆赶来。 只是,迟否此刻神色,并不如秦孤桐与萧清浅预料的那般。 第83章 防盗 一时间,众人缄默不语,厅中落针可闻。 青飞疏款款起身,温润的眼眸望向萧清浅,目光一掠而过,对着迟否道:“迟城主,晚宴在即,让客人旧等终究不妥。” 既得青飞疏打圆场,生性端方的迟否脸上露出些许释然。她素来喜怒内敛,然而纵然不皱眉,双眉间依旧有淡淡的川纹。这是十五年岁月打磨,深深刻下的烙印。 秦孤桐低垂眉眼,默默走到萧清浅身边。她心中说不出愤懑还是无奈,只闷闷不乐,透着怅然的失望。 萧清浅起身,安抚的拍拍她手背,对迟否道:“既如此,我们先行告辞。” 青飞疏轻叹一声,温柔劝道:“清浅,迟城池并非推诿。如今局势波谲云诡,实非一两句能说清。不如我们先去赴宴,回来详谈。” 迟否微一沉吟,正色道:“恩,今日虽非武道大会之期,然而半个江湖已经在此。萧清浅既然归来,不如借此机会见见。” 青飞疏目光流转,扫过秦孤桐,微笑颌首,对萧清浅道:“正是如此,这数月武林中各色消息不断,到不如你这正主亲自出面。清浅携友而来,怎可不让大家熟络熟络。再则,纪南城翁家亦在,还可试探一二。” 萧清浅素来无意酬酢周旋,转念想到秦孤桐:江湖子弟意气风发,谁不想提剑万里,扬名四海。何况阿桐少年俊杰,本不该埋没尘埃。青飞疏与迟否两大城主同行,场面恰好。 她想到此处,便侧头看着默不作声的秦孤桐,轻声询问:“阿桐,我去不去皆可,你拿个主意。” 秦孤桐不做声是因在座几人,迟否和青飞疏都是江湖中名声显赫的大城主。声望地位皆不是秦孤桐所能企及,又不似萧清浅,有故交之谊。 萧清浅并非没有主见之人。她避而不答,让秦孤桐拿主意,无非是要告诉青飞疏和迟否——与自己同行而来的少女,绝非无关轻重的等闲之辈。 秦孤桐岂会不知她用意,闻言心中一软,凝眸望向萧清浅。 萧清浅回以温柔一笑。 “我倒是想前去见识一番。”秦孤桐扶刀而笑,“结交游侠,亲近英雄。” 迟否说半个武林皆在建邺,绝非海口狂言。 自武乱十五年景家远盾海外后,天下皆以武历纪年。至今六十一年,从血雨腥风动荡不安,到如今各大势力鼎足而立互相制约。 江湖中有大小二百余城镇,数得上号的势力有近百个。其中东边江南诸家自立。南方结成十二城盟。北方地广人稀,万亩田一门独大。 君瀚府与天汉寨划江而治西南。向天道戍边西北。长安城、洛阳城、太和城、纪南城、武城,五大城平分中原。 其余各处小势力,多如过江之鲫,难以细数。莫说秦孤桐,就是迟否这个东道主,一眼望去。来宾盈堂,十人中也有三四不认识。 “迟城主,今日可是真来迟了!” “不晚不晚,来的恰是时候!” “城主大人原来去迎接东君,哎呀,可让我们好等...哎,别挤!” “哎呀,两位城主真风华绝代...” 迟否微微颌首,领着三人径直前往二楼。相较于楼下,楼上显得怡然从容许多。 霍大当家瞥了一眼对面君家姐弟,目光斜视簇拥在楼梯口的众人,伸手接过方未艾递来的酒爵,一口饮尽。 他自持身份,不愿起身相迎。又恐失了礼节,让人背后耻笑。故而面上满不在乎,心中却是一筹莫展。 “大当家。”方未艾垂着眉眼,替他满上酒,轻声道,“迟城主与你数年不见,恐怕一时认不出,不敢上前招呼...” 霍大当家闻言思索,点点头:“嗯,是啊,大家都忙。要不是老子记性好,也记不住她甚么样啦。”他顺坡下驴,起身向着人群走去。 方未艾搁下酒壶,亦步亦趋跟着他。刚走几步,一道身影出现眼前,她心头猛然剧烈一震,恍惚愣住。 秦孤桐与萧清浅并肩而行。天青交领衫旧的泛白,栗褐牛皮靴磨出毛边。而那双星眸,敛着璀璨的光,她侧头轻声道:“倒忘了问,翁家人甚么模样。” 萧清浅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抚道:“稍安勿躁,总会遇见的。” 秦孤桐应了一声,目光扫视人群中的女子。 等到第二遍巡视,她才发现方未艾。 那个活泼烂漫的方家二小姐,梳着妇人发髻,低眉顺眼的站在霍大当家身后。仿佛拔去茎刺的刺蘼,柔软的花蔓攀附树干,借此摄取阳光雨露。亦可开出重瓣红花,看似一派灿烂,引人羡慕。 秦孤桐一愣,心中感慨。 周遭众人言笑晏晏,相引入席。故人相逢,却只能插肩而过。 萧清浅与秦孤桐来得突然,并不在宾客名单中。好在陆离这个副城主惯来机敏,立即在主桌侧边加了一方食案。这位置尊贵,两人入席落座,便显出不同寻常,引得各方投目注视。 迟否举爵,先饮一杯,扬声道:“在下来迟,自罚一杯。还望各位武林同道在建邺城中,宾至如归。” 江湖素来不缺豪爽直率之人,迟否话音甫落,立即有人高声喊道:“迟城主,东君咱们是认得的。这两位女侠眼生的很,你给咱们引荐引荐呗!” 有人出头,自有人起哄。二楼突然语笑喧哗,引得楼下之人都好奇探看。 迟否目光望向萧清浅,询问她的意见。萧清浅侧头望向秦孤桐,两人目光一触,笑眼传心。 迟否见萧清浅微微摇头,心中了然,轻描淡写道:“这两位是我故交,炎门主不认识也是正常。” 青飞疏在一旁接过话头,温言笑道:“许久不见炎门主,竟然还记得鄙人,实在荣幸。” 迟否与青飞疏两人,一抑一扬。那炎门主纵然原先不满,但见东君举杯相邀,顿时脸面生光。 在座武林豪杰,就是还有好奇萧清浅与秦孤桐身份的,一时半刻也不敢开口追问,只暗中打听。 霍大当家一桌最是安静。一是西南地偏,天汉寨常年和君瀚府明争暗斗,少与其他城邦门派来往。二则,他一眼就认出秦孤桐。 半年不见,当初被他一掌打入长江的少女,竟然一跃成为建邺城主的座上宾,席位犹在他之前。教他如何不是又气又恼又疑惑。 天汉寨或许不输建邺城,可建邺城主在江湖上的名望,却远不是天汉寨大当家可比。富丽辉煌宛如天宫的千樽楼,满堂宾客皆是喧赫江湖的豪杰英雄。 天汉寨霍大当家,花钱也请不来这些人! 方未艾见他手背上青筋狰狞,默默蜷缩一侧,不言不语,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然而这宴席上,可轮不到霍大当家将不满堆积,续而宣泄。心怀怪胎之人何其之多,已然等着时机挑衅生事。 江湖之中,以武为尊。 想要出人头地就要练武,光宗耀祖就是练的最好。行走江湖,有一身武功,在哪里都吃得开。闲话莫说,是马是骡子,手底见真章。 兄弟见面要以武会朋友,仇家狭路要以武定生死,会赛比斗要以武定输赢。这宴会吃酒,自然也少不了比划几招。 玉盘珍羞饱食,琼浆玉液酒酣。 一干江湖儿郎,个个摩拳擦掌。武道大会必然耽搁,今日群雄聚会,比划几招,露个脸面也是好的。 “来来来,把前面桌子搬开!” “我来我来!你们让开,我今天要和谭老弟分个高下。” “哈哈,来来来,正想领教舒兄的百丈尺。” “...烦请翁大小姐挪个位置。” ...... 秦孤桐正诧异,怎得吃着吃着就要打起来?猛然听见‘翁大小姐’,顿时心中一惊,连忙定睛寻去。果然见斜侧方一名女子,红衣朱唇。旁边坐着劲装汉子,身后背着八宝精钢伞。 萧清浅见她瞬间浑身紧绷,夹了一块苦笋搁在她盘中,轻声劝道:“少年负胆气,好勇复知机。” 秦孤桐缓缓松开牙关,呼出一口气。默默夹起苦笋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不知怎得,咽下之后,口中苦涩更重。秦孤桐只能抬起酒爵。饮一口酒,勉强淡去苦味。垂眸一瞥,却见杯中酒水晃动,隐约浮现虎子扒在墙边,腼腆羞涩的笑...一闪而过后,是梨花张开手臂...是一团麻线... “都静静!”猛然间,一声惊吼。 凌泰城炎门主脸红耳热须发张,看着熙攘人群,一跃而起,大吼一声。满堂惊愕,顿时安静下来。炎门主见满座主宾皆望向自己,甚是得意。 “你们吵嚷什么,有没有规矩!”他举着酒爵,步履蹒跚的走到厅堂中间。随意抬抬手,酒爵摇晃,然而满杯酒一滴不曾溅落。 炎门主咧嘴一笑,醉醺醺对着迟否道:“谁不知咱建邺城在十二城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迟城主轻咳嗽也呼风唤雨,气卷江湖。” 他这醉话不醉,话中有话。 霍大当家与君家姐弟这些远道而来的,或还不知情。夹杂其中,如润水堂、易安客栈等等,东南诸家心中透亮。知道这炎门主,是穷疯了,借酒要钱。 说起炎门,要提凌泰城。凌泰城先归南尚景家。景家不敌群雄,逃逸海上,凌泰城落入舒家,后几经易手。待武乱之役结束,炎门把控凌泰城,直至今日。 凌泰城虽小,然而紧邻江南第一城广陵城。水陆辐辏,漕运江淮。又兼临海,十一处盐场,可谓富饶之地。 炎门坐拥凌泰城,陆续将十一处盐场收入手中,可谓是坐拥金山,富可流油。 可好景不长,老门主整日沉迷诸宜宫那销金窟,金山银海往里面填。门中内斗不止,又被荆钗门侵蚀打压。舒家更是如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如今更是有抬头之势。 炎门落到这位新门主手里,已经是入不敷出。结果建邺城一把大火,烧了炎门三间沿街店铺,一处二进宅子。让他如何不心疼!连夜赶到建邺城,盼着讨个说法。可建邺府衙的大门,他也只进过一次。 迟否知他心中有气,并不介怀。何况今日她设宴邀请诸人,正是要说此事。 炎门主借酒仗胆,喝得不少。此刻见她高座主位,微微颌首点头。那模样看在他眼中可就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我呸,臭娘们真是给脸不要脸! “迟城主,你贵人事忙,咱也不闲着。”炎门主举着酒杯往前走,大声嚷嚷道,“咱明人不说暗话,大伙都知道机关城是十二城盟之一,平时都敬重。但这次,机关城的霹雳弹走火,连累大家伙儿。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迟否肃然不语,冷冷睥睨。 青飞疏见这不识趣的,只得搁下手中玉箸,开口打圆场:“炎门主,何必着急。这烧也不是你一家,赔偿之事需大家坐下详谈。迟城主还会赖你不成?” “迟城主自然不会赖我们,可机关城是什么个意思?” 凭空突然响起一句质问,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却不见是何人开口。 然而这一句,可是说出大家的心里话。没几人关心谁开口,回过头都在颠来翻去的想——机关城是什么个意思? 是啊,什么意思! 古御街到太平桥是江湖人云集之处,这场大火虽然没死几人,可烧了无数店铺宅子。那可都是各门各家的产业,谁不心疼自个的银钱。 机关城上下却当没事人一样,也不给个说法! 这什么意思! 机关城主在哪?变缩头乌龟,这没大的事情。他居然不声不响,连出来陪个罪够不肯。 堂堂城主,这样有意思么? 我那三间店铺,可是日进斗金。库房里还有那许多存货,都是银子啊。这机关城赔不赔?赔多少?迟城主今日约咱们,要依她的意思,怕只能意思意思...... 这终究是浮靡腐烂的世道。 哪怕冠以“江湖”之名,也不变其质。 秦孤桐环顾四周,看着他们嘴巴不断张合,同仇敌忾声讨机关城。看着他们闭着嘴,敛着眼,露出矜持的指责。看着他们交头接耳,看着他们点头附和...... 脑中就突然冒出这两句——这终究是浮靡腐烂的世道。哪怕冠以“江湖”之名,也不变其质。 她咽下口中的酒,咽下这索然无趣。 衣着寒素的少女,霍然站起。 她握着她的刀,犹如一支孤掷的箭。走的极缓,又极快的到纪南城翁大小姐面前。 “铮!” 横刀出鞘,惊破满堂富丽喧哗。 少年刀客,英姿凛然。 她沉着眉眼,冷声问道:“你,三天前,有没有杀人?” 第84章 防盗 迟否察觉秦孤桐起身,便心知不妙。但见萧清浅将霜华剑放在案边,又将舌尖劝慰之语咽下。她与青飞疏对视一眼,相继默口。坐看横刀出鞘,静观厅中□□。 翁大小姐突见眼底刀尖寒光,霎时间粉腮红唇也失了颜色。她身侧坐着翁家客卿,岂会坐视不管。牛耀立即抬手握住伞柄,不待他拔出八宝精钢伞,那厢响起一声怒骂—— “哪来的小皮娘!” 炎门主整整磨了半截舌头,眼见成事。正春风得意,岂料突然冒出个闹事的。一时间大家都瞧过去,哪还有人注意他。他顿时火冒三丈,将今日种种不顺到怪到秦孤桐头上。 “叮!” 秦孤桐手腕一抖,将炎门主投掷过来青铜酒爵拨开。她无意横生枝节,看也不看炎门主一眼,敛眉沉脸审视着翁大小姐,正欲开口再问。炎门主低吼一声,揉身扑来! 三清登仙步一晃,秦孤桐轻松避开,已惹得有心人瞩目。纷纷暗中猜测:莫不是太和宗的人? 炎门主可不知这许多,他见秦孤桐避开,更是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拔出腰后双钩。 秦孤桐见势不妙,若是让他拔出双钩,亮出武器。那安江湖上规矩,定是要分出个胜负的。她心道:我与这人无冤无仇,何必结怨。 横刀归鞘,秦孤桐脚步移动,欺身而上。抬腕击掌,一下拍在炎门主手肘处。炎门主手臂一沉,将拔出一半的双钩又送回去。 秦孤桐见状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为数十口人命而来,无意比斗,还请原谅。” 炎门主只觉自己猝然不防,让个年轻姑娘一招制住。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万千目光聚在身上。他霎时间血涌头顶,满脸涨红欲滴,裂目嘶吼一声:“我杀了你!” 双钩霍然而出,长短两道银光,直往秦孤桐要害划去。秦孤桐离他不过一步之遥,长钩只需再伸出三寸,落下就能撕开她咽喉! 萧清浅心中一紧,指尖榛子蓄势欲发。 但见秦孤桐足不离地,脚腕一扭,那白刃贴合她颈侧划过,不多不少恰巧避开!第一支长钩掠过凉风,吹起青丝尚未落下,第二支短勾已经接踵而至。 ——“铛!” 炎门主额角青筋道道,虬劲欲出。望着地上短勾,欲言又止。怒火攻心,全身颤颤发抖。垂头站在一旁,死咬牙关,忍住不发。 凌泰城虽不比建邺广陵,炎门如何也是一方豪雄。堂堂一门之主,竟然一招败北!金碧堂皇的大厅中,观者心思不一,却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投向同一处。 灯火楼台,银烛照红妆。一楼隐隐传来笑语,二楼却是寂寂无声。青飞疏望了一眼秦孤桐,指尖轻扣案面,宛如檀牙细拍。 他邻座,北方霸主万亩田的使者归涯。抬眸望了一眼傲然矗立的少年刀客,浅饮一口酒,眉间堆起些许笑意:真像,像十年前的萧清浅,像十五年前的迟否,像三十年前的吴不用..... 孤而锐。 像极了,许多江湖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秦孤桐沉着眉眼,一步步逼近翁大小姐。明明面无表情,却透出凶悍凌历的杀气。 “你!”翁大小姐猛然站起,柳眉倒立怒气冲冲,实则志紊心疑,色厉内荏。她握着皮鞭,厉喝道:“你是谁!满口胡言乱语,我纪南城显赫一方,本小姐岂会随意杀人!迟城主,来者即是客,你这是什么意思!” 纵然心知不敌,牛耀还是拔出八宝精钢伞,挡在翁大小姐面前。他见迟否久久不出声,又想起此人随着迟否同来,莫不然这是一场鸿门宴? 翁大小姐见牛耀挡在身前,顿时有了底气。心思急转,想到:机关城被巧工坊打压,想从我家采购原矿。建邺城一直从中撮合,难道见事难成,想要强逼? 秦孤桐哪里容得她左思右想,手腕一翻一拧,横刀架住牛耀手中的八宝精钢伞,冷声问道:“含山村数十口人,皆是普通百姓。他们身上伤痕明显,你们若是心中无愧,可敢与我一起前去验证。” 秦孤桐所言,有理有据。 翁大小姐却浑然不理,盯着迟否怒道:“是建邺城店大欺客,还是十二城盟意欲一统江湖。将我们一众骗来,个个敲打一番?” 话音刚落,堂下哗然。 迟否正襟危坐,闻言肃然道:“翁大小姐此言,其心可诛!当年长安会盟之时,你祖父可也是歃血起誓。‘白刃不伤百姓’之言,犹在耳边!” 江湖不犯民生,白刃不伤百姓。这是当年长安盟约的第一条禁令。 认真说起来,天下与江湖是一锅,鱼在其中,虾也在其中。说不犯,说不伤,可终究免不了。 在座众人心中都明白,细细追究起来,谁也不比谁干净。可如今翁家这事捅出来,却不管如何都要有个交代。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既然有人强出头,那就按江湖的规矩来吧。 牛耀见无人开口帮腔,心头一暗。 八宝精钢伞“嘭”一声打开,桌案推倒,菜肴翻飞。邻座的霍大当家抬手一推,皱眉起身让开。 只见那八宝精钢伞,撑开有四尺二寸,通体钢骨铁叶犹如利刃。转动像飞轮,起伏似白浪,防守兼备,攻势连绵不绝。 秦孤桐时时警戒着,见伞猛然张开,亦不慌张。使了一招“弛”,身如弓解,连退数步。 江湖人好武,见场上打起来,顿时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论起长短。 秦孤桐一连退到红柱边,手肘一撑,贴着红柱闪到一侧。牛耀失了目标,铁伞突然收起,顿时化作一柄□□,顺势刺来。 秦孤桐身形晃动,眨眼间躲到红柱后,从容避开,紧接着闪身而出,使了一招“合”。 捭阖之术,开合有道。捭阖之刃,张弛有度。 横刀缓缓送出,这一刀绵软无力,让八宝精钢伞全无阻碍刺来。伞尖有利器,犹如峨眉刺,只稍短了些。那血槽中隐约暗红,映入秦孤桐深沉的星眸中,便成了胸膛上的血窟窿。 “哗啦!”一声,牛耀暗觉不免,立即打开八宝精钢伞。 横刀去势不变,贴着伞面划向伞边。秦孤桐脚步忽闪,手腕翻扭,刀刃顺着八宝精钢伞转了半圈,猛然一挑滑入刀尖,瞬间落在牛耀颈间。 一滴猩红的血液溢出,顺着刀尖,划过锋刃。 秦孤桐依旧沉着脸,看不出喜怒,她冷声开口:“我为含山村数十条人命而来......” 牛耀仰着头颅,眼底却露出卑微的谄媚。 少年刀客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的江湖,哪怕是对头,也该有副枭雄气派。 她的目光望远,看着牛耀身后的翁大小姐,胆怯畏惧模样,让她提不起兴致。她目光扫过,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她转动头颅,望向上座。 那里人,依旧怡然。没有畏惧的惊慌失措,也没有看戏的雀跃好奇。 他们泰然自若,如同这一幕,不过是早就看惯的助兴演出。抬杯饮酒,举箸夹菜,一切都如旧。 直至她与萧清浅目光相触。 那人浅淡的眸色中,盛满浓浓的关切。 她不言不语,不惊不喜。只在那里,便让秦孤桐心安。 熏风吹透碧窗纱,高烛摇焰,流霞酒色。满座佳客,一堂风流,皆不如清浅。 皆不如,萧清浅。 秦孤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恢复少年侠气。手臂不动,横刀刺入一分。剑眉飞檐,笑着吓唬道:“我只问一句。三日之前,你可曾杀过不会武功的百姓?你敢说谎,我必十步杀一人,血洗纪南城。” 她不笑,显得冷峻凌厉。笑起来,更让人寒毛耸立。 牛耀不敢说,有些话,说与不说,皆要命。 “秦姑娘的刀法,刚柔蓄隐,已然登峰造极。”上座一人站起,翠裙红裳,纤手纨扇,未语先笑,“妾身斗胆,请教一二。” 她带着白纱帷帽,身姿婀娜。恰如十里春风中一杯沉酿女儿红,未饮人先醉。 这样的美人,又能在千樽酒宴上居高位。想来在江湖上的名声,必定显赫不输青飞疏等人。 众人见她离席,只做好奇。听她开口,皆是一叹。 广陵月, 月听筠。 荆钗门门主,广陵月听筠。 千樽楼二楼,食案依着‘品’字排列。上座一排,中间正位是建邺城主,左侧是青飞疏,再左是万亩田使者归涯。而右边,先是萧清浅与秦孤桐,后才是月听筠。 她白纱帷帽罩身,起先众人看不清相貌身姿,只能暗暗猜测。此刻听闻她开口,便纷纷窃语。君少帅指着萧清浅,贴着姐姐耳边道:“能让月听筠在下手陪坐,难不成昆仑玉?啧啧,女人之间的......” 尚未说完,便让他姐姐‘啪’一声打在手背上,登时青了一片。 左右两侧的席位,以君瀚府和天汉寨在最前。霍大当家的食案,被牛耀的铁伞撞翻。此刻站着,居高临下的斜视君家姐弟一眼,嗤笑一声。 他仰着枯青的脸,目光望着月听筠,接着又扫过萧清浅,心中暗暗诧异:他娘的,难不成,真是那丫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昆仑谪仙? “广陵月色,占尽风流,群芳无颜,冰雪堪羞!” “昆仑谪仙,修篁如玉,神仙在此,何必扬州!” “昆仑玉,果然真绝色!” “月门主,让我等一见芳容可好!” 江湖汉子们血脉愤张,群情兴奋。这场生死搏斗,好似瞬间变成美人们之间的较劲。 萧清浅淡淡一笑,持杯微抬,饮了一口。 秦孤桐不认识月听筠,亦不想认识。此刻越众而出的人,只怕与纪南城脱不了干系。 她握紧横刀,静候月听筠。 “何必劳动月门主,再下愿意代劳。”君家姐弟邻座站起一人,那是武城的副城主。年少的武者,脸上还有青愣的痕迹。然而英俊眉角那道狰狞的伤疤,却是浪迹江湖的豪迈张扬。 他是月听筠的爱慕者。 众多爱慕者之一。 年纪相仿的少年才俊,一个声名烜赫的武城副城主,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刀客。 一个为百姓横刀。 一个为红颜亮剑。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偏要殊死一战。 并非荒诞,这便是江湖,江湖不需要理由,江湖只要快意恩仇。 这一战,不论输赢,已经让众人隐约瞧见些武道大会的样子。 江湖本就该是——刀与剑,酒与血,豪情并侠气,热血最风流。 第85章 防盗 萧清浅指尖抵着窗棂,推窗透入夏夜的凉风。 刚刚苏醒的秦孤桐,望着她清瘦的背影。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话语在喉间滚动,终化作一声低叹。 “阿桐是怪我不曾为你助威?”萧清浅侧头望着她,浅浅一笑,眼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 月光越过薄薄窗纱,顺着她额角勾勒至下颚,眉眼生辉,无处不美。秦孤桐双唇嗫嚅,别过眼,从胸腔中挤出一句:“我,没错。” 脸颊青紫,身上伤痕累累的少女,扁着嘴说‘我没错’。那模样,如初生牛犊不怕虎。似少年人的倔强,又不全然是。 萧清浅沥干手绢,走到床边坐下,替秦孤桐擦拭唇边药痕。末了,俯身亲亲她的脸颊,柔声正色道:“自然,阿桐做的很对。” 霎时间,秦孤桐眼中流光璀璨,宛如夜空星辰闪烁。她脸上笑容绽放,偏要强忍着,舔舔唇边狐疑问道:“你不是哄我吧?” 萧清浅垂眸凝望,指尖轻轻摩挲她的下唇,低低喃语:“知君骁勇,定无不胜。” 秦孤桐顿时眉开眼笑,一边雀跃惊喜,一边心痒难耐。檀口轻开,张嘴咬住她手指。 温软的舌尖轻触指尖,试探舔舐。萧清浅睫羽一颤,徐徐低垂。秦孤桐见状斗志昂扬,立即乘胜追击。微微有力,贝齿咬合摩挲,湿滑的舌卷着指腹游曳。 轻暖鼻息渐重,□□一直抵到心头。萧清浅牙关骤然咬紧,又缓缓松开。 秦孤桐一瞬不瞬凝视着萧清浅,见她低头垂目,脸颊绯红一直染到耳垂。只觉满腔得意难以宣泄,星眸中都透出微醺。 深舔浅咬,吮咂吸弄,以至发出水声。 若有似无一声,却在两人心坎上,砸出惊心动魄的一颤。 萧清浅低哼一声,暗哑了声色。似轻唤,又似求饶:“...阿桐。” 秦孤桐幡然醒悟,慌忙松开口。瞥见萧清浅食指上水迹盈亮,脑中轰一声,登时脸上烧烫,喏喏结舌不敢言。 萧清浅见状,莞尔浅笑:“阿桐这是‘啖指咬舌’?” 秦孤桐愣愣望着她笑颜如花,心中恍恍惚惚的想:若不是我被裹得严实,定然要...... 定然要如何,她却是不知。只晓得,自己现在如猫爪挠心一般难受。心头小鹿乱撞,跃跃欲试。想将眼前人揽入怀中,死死抱紧,揉碎掺进骨血,没有半点间隙。 她登时一慌,急忙定了定心神。目光四顾,见这地方陌生,问道:“这里是客栈?还是建邺府衙?” 萧清浅回道:“是千樽楼的客房。”你浑身是血,哪敢轻易搬动,自然越近越好。 秦孤桐听得‘千樽楼’,立即想起前事。她顿时眉梢飞扬,一脸期盼的望着萧清浅。萧清浅自然心知肚明,却不夸奖。反而低头擦拭手指,口中淡淡道:“阿桐这次赢得艰难。待养好身体,还需勤练不息。” 秦孤桐刹那间没精打采,耷拉眼皮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哦。” 便此时,外面传来扣门声。 迟否与青飞疏得允,推门而入。 萧清浅制止想起身的秦孤桐,对两人微微颌首。 迟否一贯肃然端方,也无甚么客道。自己拉出椅子坐下,对秦孤桐道:“秦姑娘不必担心,我已让陆离前往含山村。他向来机敏周全,必能查明真相。至于翁家主仆三人,我已着令暂扣。” 秦孤桐见她处事公道,不偏不倚。心中大石落下,只觉浑身轻松。又想起之前,自己对她颇有微词,不由面露愧色,诚恳致歉:“迟城主,我行事冲动,搅乱宴席,还请见谅。” 青飞疏笑如春风拂面,杨柳依依。他瞥了萧清浅一眼,温言打趣:“迟城主谢你还来不及,岂会怪你。” 迟否点点头,道:“东君所言不假,是我该谢秦姑娘。” 秦孤桐一愣,与萧清浅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可是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 她说的是炎门主。对方好歹是相貌堂堂的一方霸主。两个时辰前刚刚打过一架,她却只记得人家穿的花里胡哨。 迟否想起炎门主那一身妃红剪花翻领衫,的确是花里胡哨。遂点头,细细说明:“五天前深夜,武道大会擂台附近,突然走水。火势滔天,纵是救火得当。古御街到太平桥一片,也是尽数烧毁。” 以武道大会十二座擂台为中心,辐射一圈。沿街商铺店面,做得全是武林生意。成片客栈住宅,住得都是江湖人。而这些商铺客栈宅子,他们的主人,都是或大或小的豪杰枭雄。 这场大火,不但让他们损失惨重,也让迟否头疼欲裂。如今暗里纷纷流传:最先起火的,是机关城的库房。因被巧工坊打压,机关城打算趁着武道大会,出售一些霹雳弹。当夜先有爆炸声,后才起火。 说得有鼻有眼,让人不信都不行。 然而机关城对于建邺城、对于建邺城百姓、对于迟否来说,都是极其重要。 机关城以城之名,位列十二城盟之一,原本居于琉岛。水升地裂,岛不能居,机关城主便有意迁回内陆。近十年来,机关城半数工坊建在建邺城郊。雇工万人,纳银千斤,养活无数百姓家庭。 一旦机关城被打压,关门歇业。雇工无业,就无钱养家,无钱消费。周边集市,卖菜卖粮卖布卖油...说书的、唱戏的、明妓暗娼...都要歇业。建邺城将于一夜之间,多出数万流民。不提救济所费银粮,就是这些人无事可做,就得生出无数事端。 迟否听闻此事,立即强令,压下关于机关城的流言蜚语。随即让人去请机关城主,可整整五天,得到的消息不过是——机关城主回琉岛,行迹不明。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她以建邺城主的声名威望,将事态一直压着,已是不易。这不开眼炎门门主,竟敢强捋虎须。若不是秦孤桐当时挺身而出,将事情打断,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麻烦。 “迟城主客气。”秦孤桐爽朗的笑了笑,“不用我,您必然也有雷霆手段,想来是炎门主该谢我才对。” 迟否闻言不语,算是默认。 萧清浅心中却想得多些。她无意多管闲事,但如今江湖乱象丛生。从迟否与青飞疏口中得来的消息,自然可靠,何不多听听。 她出声问道:“机关城为何突然被巧工坊打压?巧工坊背后是何人?机关城与纪南城谈得如何?” 迟否一愣,失笑道:“萧剑神出言如出剑,直中要害。” 青飞疏拢手挑了灯芯,闻言转头。他眼尾略微上翘,烛光在眸中流转,俊颜含笑:“清浅,你若不介意。月门主与万亩田的归涯堂主,有意共叙。” 青飞疏言下之意,便是要拉她入伙。 萧清浅不置可否,微微扬起下颚打量着他,语气淡然说道:“恭喜。” 秦孤桐正听着起劲,闻言一愣,心道:清浅这是什么意思? 青飞疏失笑摇头,面露宠溺之色,喟叹道:“本想探探清浅的口风,谁料到先将自己卖了。说是不喜,未免虚伪。十二城盟的担子,我心中实在惶恐。” 弱冠之岁,接手风雨动摇的流春城。而立之年,身担十二城盟盟主。十分权力,就是百倍责任。 风光煊赫的东君,背后是劳心苦神,夜不能安枕的青飞疏。 萧清浅沉吟片刻,对着秦孤桐说:“阿桐,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 秦孤桐不傻,听她的意思,是不想让自己涉入其中。她自问为人处世,算的上稳重果敢,口风也紧。自然不甘心,低声苦求:“清浅,我就听听,绝不多言。” 萧清浅微微摇头,指尖揉揉她眉见,哄道:“他们坏得很,心里都盼着你去做打手。” 青飞疏闻言忍俊不禁,佯装指责道:“清浅,我们还在呢!” 秦孤桐听她哄小孩的口气,十分不满。奈何有外人在,再说下去也是徒惹人笑话。只得闭口不言,目光幽怨的瞧着萧清浅。 迟否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起身告辞:“我先去请月门主与归涯堂主,稍后在侠义厅相聚。秦姑娘这里,我让人前来听令,萧剑神不必担心。” 待她离开,萧清浅嘱咐秦孤桐一句,与青飞疏一同出门。 残月西沉画楼,夏虫低鸣花树。 青飞疏落后萧清浅半步,两人行至中庭,他低声歉意道:“清浅,当年武道大会一别,我当你游历四海,西往昆仑。不曾想......” 萧清浅伸手拂落花瓣上的夜露,并不在意:“何必如此,你又不是青飞疏。” 不待东君开口,萧清浅转身轻瞥他一眼。临风而立,望着天际残星,眉眼之间染上淡淡的倦色。 东君脸上诧异不解的神色退却,俊美无涛的面容上浮现出怪异的表情,似如释重负,又似茫然无措。少顷之后,叹笑道:“果然如他所言,瞒得过天下人,瞒不过萧清浅。我果然,还是不够...我,终究,不如他吧。” 萧清浅忆起那个温柔的少年,心中腾起些许伤感。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东君,难得温言宽慰道:“你很好。尤甚于他,所以你只是你。” 东君展颜而笑,眉间苦闷一扫而空。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萧清浅,声音温润,却是调侃之言:“萧清浅果然是面冷心热。这世间,终有些人不会变。” 萧清浅闻言,淡然从容如旧。 东君见状,负手轻笑:“果然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这将死之人计较。” 他言生死之事,恍如闲话家常。面带笑容,眼中春风习习。 江湖人只隐约听说,五六年前,青飞疏的弟弟死于流春城与海蛮之战。身为光的影,江湖中连他的名,都言语不详。 无人知晓,青飞疏的骨灰早已扬于东海之滨。 但, 东君,依旧活着。 第86章 防盗 萧清浅心中低低一叹,想起一句俗语: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这句话,她曾听母亲说过一回。彼时她还年幼,被母亲搂在怀中,一遍一遍的念着。再后来,她被送去迦南殿。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月听筠人未到,声先至。 青飞疏早已恢复一贯闲雅姿态,朝着她微微欠身:“得蒙月门主赞誉,飞疏厚颜收下‘才子’之名。倒不知,武城那位少年副城主,伤势如何。” 月听筠脸蒙粉纱,款款走来,指责道:“人道东君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为何出言下套?我一清白女子,深夜出入男子房间,传出去,这名声可还要不要?” “是我失言,月门主见谅。”青飞疏连忙欠身行礼,转头对着萧清浅笑道,“月门主伶牙俐齿,我不能敌。清浅,还请出言相救。” 月听筠径直走到萧清浅面前,仔细端详她面容。少顷,哀叹一声:“韶华催白发,光影改朱容。怎十年不见,你半点不变,老天爷忒是不公!” 萧清浅莞尔一笑:“月门主音姿容止,尤甚从前。” 月听筠闻言眉开眼笑,声似磬韵,欢喜道:“这话从萧清浅嘴里说出来,我便要当真呢。” “啧啧,想必从我们这些浑物嘴里说出来,就是献媚敷衍咯?青兄,我们是不是很冤。” 来人与迟否并肩同行,正是万亩田来使,归涯堂主。他身姿高大,剑眉斜插入鬓,五官如刀削斧劈,棱角分明。周身都是江湖人的豪迈磊落,谈笑间却透着花丛浪子般的放浪不拘。 青飞疏临风而立,皎如玉树。闻言温尔一笑,抬手做请,边行边道:“归涯堂主所言极是,月门主嫌弃我辈须眉贪俗,未免以偏概全。不过,我确是俗人,无法自辨。” 归涯爽朗大笑,五人错落同行,往侠义厅而去。 名为侠义厅,称之为“水榭”更合适。 四面临水,只有一排相隔一丈远的石墩。埋在水中,露出半尺,与岸边相连。等闲武功差些的人,都进不去侠义厅。 迟否身为东道主,一马当先。她生性稳重端方,行事规矩,不爱显摆。足尖一点,依着石墩依次起落。最后落在水榭亭台上,静候嘉宾。 青飞疏抬手做请,归涯跟着摆摆手,大笑道:“来来来,两位美人,先请。”说罢,拿起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大口。 江湖上,鲜少听闻荆钗门与人动武。然而,谁也不会忘记。月听筠当年是如何带着‘荆钗布裙,满门孤弱。’在群雄角斗的广陵城占下一席之地。 那让人诟病的群芳谱,明明谈论的容貌。偏在卷首写着——女人在江湖中,终究是弱势。可江湖中的女人,总比大部分男人厉害。 琢玉郎的话,谈不上精妙。偏这粗鲁中,细细想来,却有九分道理。 月听筠便是这道理之一,她腾身犹如翩翩起舞,旋飞而去,似天仙下凡。衣带飘飘,裙摆铺展,折旋舞彻,极尽袅娜妙曼之态。 归涯抬起袖子,一抹嘴角酒渍,啧啧称赞:“月门主这身法,真让人意犹未尽。不过,那位美人,也是不简单啊。” 萧清浅晚月听筠一步,落在侠义厅前。两人临水而立,真如双生并蒂莲,在暗夜中璀璨生光。 月听筠抬手,劲气拂过水面,带起涟漪点点。她幽幽一叹:“若非清浅忽得绝迹武林,想来我也该是与你并称江湖。不是那劳自什么昆仑玉...都不曾见过。” 萧清浅听她此言,只淡淡一笑,道了一声:“多谢。” 谢月听筠在宴席上突然出言,既打断秦孤桐与翁家的僵局,免得大庭广众下各方尴尬难做。又引出武城副城主,成就了秦孤桐的一战成名。 她们都是聪慧机敏的女子,生的七窍玲珑心干。月听筠出手,可不只为当年一面之缘。一个‘弱’女子,领着一班老弱孤小,在江湖上稳稳扎根,何其不易。 什么样的机会都不能错过,何况萧清浅与秦孤桐这样的无主之人。 这可是一人便可换天颜的江湖,得一高手,胜过千军万马。既然萧清浅承情,月听筠这趟建邺之行,已可谓是收获丰富。她心里高兴,见那归涯堂主目光投来,亦是慷慨回笑,嫣然生花。 五人步入侠义厅,各自落座。 迟否环顾一周,抬手道:“我先为大家引荐,这位是万亩田的归涯堂主,这位是荆钗门月门主。去年在广陵城,大家是见过的。这位是我的贵客,东海兰陵,萧氏清浅。十年前一剑东来,肃清长江两岸。” 归涯后倾斜坐,支着扶手,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道:“江湖一天一个样,十年前的事情,谁又记得。” 他语气漫不经心,却是十足的挑衅。萧清浅静坐不语,恍若不闻。倒是其余三人,齐齐开口打圆场。 归涯勾唇一笑,狭长的丹凤眼里透着玩味。 迟否不愿他再生事端,便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归涯堂主此来,自然是代表万亩田。到不知,万尊主是什么个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归涯懒懒靠着椅背,半眯着眼,没好气的说道,“去年你们十二城盟要做缩头乌龟。说静观其变,如今一年过去,观也观够了,倒是拿个主意出来。” 去年景家归来,遍邀群雄,会于广陵城。 出头椽子先烂,江湖里打滚的老狐狸小狐狸们,谁也不傻。甭管肚子里多少话,一个个的咬着牙关,死活不肯先表态。互相试探,互相敲打,问急了不过一句——伸手不打笑脸人。 景家这让人忌惮的笑脸人,就这么似是而非的归来。 青飞疏温和一笑:“归涯堂主,稍安勿躁。” 归涯冷哼一声:“怎么稍安勿躁。当年景家,是你我两边领头赶走。这才多久,你当他们记性差?” 萧清浅大约已经猜出,为何万亩田这般焦急。 景家想要重归故里,必定需要一块地方落脚安家。东南一线,势力错综复杂。如广陵城,一城之中,数方势力交错权衡。哪里有空闲地方,让给景家。 而万亩田在北方,一家独大,地广人稀。即便实力雄厚,也守不住那么多地方。一旦武林认可景家,要划出一块地方。首当其冲牺牲掉的,只怕就是万亩田的地盘。 青飞疏自然清楚,他只得安抚道:“归涯堂主。如今江湖上,万亩田的势力声望如日中天,谁敢轻视。” 归涯撑着扶手坐正,入鬓剑眉挑起,直言不讳道:“十二城盟,敢。” 他这脾气,便如武道中:一力降十会。 任你舌底澜翻浪千尺,我偏就顽石一块不识趣。 迟否眉间川字渐浓,沉声道:“万亩田的意思,要驱逐景家?” “这可是迟城主说的。”归涯唇角勾起,犹如欢场浪子般轻佻浪荡,“驱逐景家,你们十二城盟还是和从前一样心狠手辣呀。” 分明是他催着处置景家,如今却反咬一口。月听筠惯来口齿伶俐,悠悠开口道:“归涯堂主说的极是,十二城盟面上好人,腹中漆黑。怎也不如万亩田仁义慷慨。小女子听来,归涯堂主的意思,要将燕云十八城施舍给景家?” 归涯被她明讽暗刺一番,却也不生气。反倒是拍了拍腰间酒葫芦,哈哈大笑:“景家要是将天书秘卷双手奉上,小爷倒是可以施舍他一个村子!” 萧清浅闻言暗哂:翻来覆去,不过还是为那东西。 归涯见众人不语,拔开葫芦嘴,灌下一口烈酒,讥讽道:“咋地,小爷这话,刺到各位心坎上了?天书秘卷天书秘卷天书秘卷...哈哈哈,诸位不想要?我可听说,流春城那位妙手回春的神医,弄了不少活人死人做试验。” 听闻指责,青飞疏面上笑意不减,对着归涯微微摇头:“道听途说之言,堂堂万亩田的归涯堂主,也会当真?” 归涯轻哼一声,狭长凤眼中敛着调笑:“是是是,东君所过之处,枯树逢春,怎么会做这些事情。景家残忍无道,拿着活人试验......” 他说着撇撇嘴,换了一条腿翘起。打了个酒嗝,扫视众人道:“...啧啧,我可说不下去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即便以你我两家的势力,也比不上当年权倾天下的景家。那可是网罗天下奇人异士,费劲十几年,用了万人性命得来的....是当之无愧的天书秘卷。别说你们不想要。” 迟否心有感触,叹息道:“人山尸海堆砌,得一卷足以受用一生。” 侠义厅中静默无声,众人各怀心思。 唯有萧清浅,对那天书秘卷并不在意。但她心中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天下一乱,处处难得太平。以阿桐的性子,岂会坐视不管。 她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景家归来一年有余,可有甚么动响?” 青飞疏闻言望向迟否,温言笑道:“清浅曾问,机关城为何被巧工坊打压?巧工坊背后何人?机关城与纪南城谈得如何?不如,请迟城主先开口。” 迟否点点头,直言道:“巧工坊背后就是景家。因有景家支持,巧工坊才能制出精钢袖弩,并且赔本吆喝。我们起先只当巧工坊为占东南市场,故而做这赔本买卖挣些名声。 当时算来,一把袖弩,巧工坊要倒贴半贯钱。如此亏损下去,巧工坊支持不住半个月。谁料到,半年而已,东南七城,多了十三家巧工坊店铺。 机关城想与之竞争,只得降低售价。南方少矿,矿价颇高。纪南城盛产矿石,精通锻炼之法。能从他们那里买矿,一来低廉。二来可断了巧工坊的供应,自然是最好。不过,翁家家主态度不明,一直没谈妥。” 萧清浅微微颌首,淡淡说道:“如此机会正好,捏着翁家大小姐,想必这桩买卖能成。” 迟否脸上神色一暗,默然不语。 “果然是景家在背后捣鬼。”归涯捏着下颚,坏笑道,“难不成是觉得长安城鱼龙混杂,一团浑水。想念起建邺城的行宫?” 月听筠掀起面纱,饮了一口茶,悠然道:“那也该是洛阳才是,嗯,莫不是知晓有人与不死狱之间,不清不楚,吓得景家不敢去。” 长安城是前朝国都所在,去年在广陵城中,景家言谈之间,有归于长安之意。长安城中鱼龙混杂,多方势力错综交复。 当时,十二城盟与万亩田,对此不置可否。除了长安城中帮派,其他各家都有怀着作壁上观的心思。这一年,景家的确不曾少往长安跑。但都是风声大,雨点小,不过喝茶聊天,没见和哪方动过武。 至于洛阳,作为陪都,自然是退而求其次的最佳选择。何况洛阳城中的势力,犹如一盘散沙,最好拿捏。可洛阳城外的北邙山,那是众人皆知的不死狱巢穴所在。 江湖上对不死狱和景家之间的传言,从未断过。居闻当年数位天子,皆是亡命于不死狱杀手刀下。 “月门主这话,是说我们万亩田和不死狱,不清不楚?”归涯指尖敲打着腰间的葫芦,似笑非笑的看着月听筠,口气轻佻的说,“我还听说荆钗门和诸宜宫之间不干不净。干些拐骗幼童,买卖人口的勾当!” 诸宜宫是什么地方? 穷奢极侈的酒池肉林,诸事皆宜的销金窟。 稍微正派的武林人士,都不屑提起。虽私底下,却是无数人趋之若鹜。 荆钗门中尽是女子,本就多惹口舌。若是再和诸宜宫这样的地方牵扯不清,那真要坏了名声。 月听筠不惊不怒,嫣然一笑:“归涯堂主就算恼羞成怒,说话也过过脑子。还是你本就没那玩意?” 秦孤桐见他们唇枪舌剑,心中透亮:东南各方,以十二城盟为首,已经达成某种约定。至于北方,必定出了事情,否则万亩田不会这么急。 看似闲话半响,实则已经较量几轮,此刻胜负显然明了。 果不其然,归涯端正坐好,叹笑一声:“黑脸白脸红脸花脸,都让你们给唱了一番。看来,我只能实话交代。我此番来,尊主只有一个意思,景家交出天书秘籍,万事好谈。” 厅中沉寂许久,迟否低声道:“万尊主走火入魔的消息,果然不假。” 归涯闻言,神情依旧狂傲。脸上挂着轻佻的笑意,仰头靠着椅背,全无忧心忐忑之意——老虎伤了一只爪子,依旧可以杀兔搏鹰,呼啸山林。 何况大老虎死后,还有小老虎。 青飞疏理了理袖口皱褶,淡笑道:“那归涯堂主,该去找景家才是,我等可做不了景家的主。” 归涯哈哈大笑,倾身向前,盯着青飞疏一字一顿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青家的三月心法...嗯?” 青飞疏温柔如盈盈潭水的眸中,狂澜骤起,又瞬间归于平静。他望着归涯,秀丽温润的容颜上是坚定不移的肃然,他决然拒绝:“六十一年前,江湖畏惧景家,才会赶尽杀绝,驱其出境。如今景家归来,诸般行事未犯长安盟约。我辈江湖儿女,纵然行事轻狂无束,头顶还有道义二字。” 归涯勾出一笑,狭长凤眼中透出三分不屑,七分了然:“是是是,江湖道义嘛。我知道啊,所以这次武道大会,不如由太和城来办。听闻景家和太和宗一直眉来眼去。举办武道大会,何其光耀。出些彩头,景家必然愿意的。” 第87章 防盗 萧清浅离开后,秦孤桐等着等着,眼皮耷拉下来。 她与那武城副城主,殊死一战。满身伤痕,内力透尽,若不是被萧清浅唤醒喝药,大概可以沉睡一夜。此刻屋里寂静,纵然惦记着清浅,秦孤桐也忍不住瞌睡连连。 “......何事?” “我找...通报...” 秦孤桐一惊,睡意全无,狐疑问道:“谁?” 外面禀报:“秦姑娘,有人求见。” 秦孤桐心生警觉,正欲开口询问。就听门外一声低呼,狗毛喊道:“阿桐,是我。” 听见狗毛声音,秦孤桐心中一喜,连声道:“啊,快进来。”她见狗毛推门而入,面色焦急,笑着安慰道:“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狗毛见她全身裹得严实,顿时双眼瞪圆。他疾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得?只听说你连战三场,怎么伤成这样。可有吃药?” 秦孤桐闻言诧异,好笑不解的问:“这才多久,你怎么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狗毛来得匆忙,枯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此刻见秦孤桐无恙,伸手一摸额头汗珠,拉椅子坐下,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欢喜得意。 他洋洋洒洒的说起:“你是不知道,外面可都传开!只身千樽楼,单刀群雄宴。无名刀客,三战三胜。一招制敌炎门门主,以一敌二翁家主仆,三战力斗武城城主。说什么的都有,报灭门之仇的,借机扬名的....应有尽有。” 听完狗毛之言,秦孤桐乐不可支。万不曾料到,一晚时间,自己名传建邺城。想来不用三天,江南一带,人人皆知她。只不知,要传成甚么鬼怪陆离的模样。 狗毛见她眉眼舒展,心中亦是欢喜。刚要开口说话,猛然一拍大腿,俯身低声道:“阿桐,你不是说。你那猫儿眼大头圆,立耳短宽,赤金皮毛。似豹似虎,比寻常猫儿神气。” 秦孤桐心中一动,知道狗毛必有发现,急忙问道:“正是,你可有发现?” 狗毛脸上一凛,俯身低语:“我趁着翁家三人离开,偷偷去他们院子。房里有只猫儿,跟你说得十分相似。” 秦孤桐闻言,蓦地双目圆睁,缓缓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冷峻。 “阿桐...” 狗毛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人语。两人连忙闭口不言,竖耳静听。 “马师兄。” “子蕊辛苦了,我来替你,你快回去歇着吧。” “无妨,师兄今日才辛苦。” “回去吧回去吧,你看看,这眼圈。”来人似乎与门卫相熟,两人闲话几句,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外面寂静片刻,接着门扉吱呀一声。面容黝黑的瘦劲青年推开门,警惕向屋中打量一眼。他见房里只有秦孤桐一人阖眼熟睡,闪身走进,转身关上门。 瘦劲青年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皱眉盯着床上的少女。少顷,他抬起手。 他这双手,远比寻常人宽长,手指犹如苍鹰利爪。手掌抬起,正对着秦孤桐的脸,遮去烛光。仿佛眼前的少女,瞬间失去鲜活的生命,如鲜花凋零。 五指大张,雄鹰扑兔一般,似利箭探出。 ——“哗!” 金丝细网从天而降,将瘦劲青年从头到脚兜住。他浑然一惊,连忙奋力挣扎,顿时被金丝划开满手伤口,鲜血慢慢溢出,滴淌不止。 秦孤桐睁开眼,与他对视一眼,心中略微诧异,淡淡道:“没想到,牛爷的师兄,竟然比他年轻。” 狗毛从阴影处走出,仔细打量瘦劲青年一眼,开口道:“你这破碑手学得可不到家。望江雷家什么时候有外传弟子?难不成你是偷学的?” 面色沉郁的瘦劲青年,闻言登时龇牙裂目,似被激怒的野兽一般,低吼道:“少胡说八道,我师傅乃雷家嫡系出身!” 秦孤桐边听着,眼睛扫过他那双筋骨外露,脑海灵光一闪:破碑手...雷...方家那位擅长手上功夫的客卿,方府上下都称呼其为‘雷大侠’。莫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嫡系出身?”狗毛了然一笑。“不是武馆出身吗?” 马姓青年顿时牙关紧绷,冷哼一声。 不是出身武林世家,何来家学继承?普通人家,如果没有被名师大侠收入门下,又不曾拜入门派帮会。想要学一身武艺,唯有花钱。豪强富商多半是请师傅入府,寻常百姓则是奉上束脩,进武馆习武。 天下处处不平,江湖中三六九等,这武馆习武便是下等。出身不正,说出来便低人三分。难怪这马姓青年闻言,霎时变了脸色。 狗毛江湖经验丰富,你来我往几句话,便将瘦劲青年的底气摸了个透亮。江湖上,家族传承的门派,压箱底的功夫,素来不外传。望江雷家亦是如此。 这瘦劲青年姓马,却使着颇为正宗的破碑手。这其中,岂会没有猫腻? 要知道,寻常武馆,也就传授些外家功夫。练得好,如含山村那位冯师傅。打十几个普通人手到擒来,可对付会内力的牛爷,只能无可奈何。 内家心法,犹如秘宝,岂可轻授于人。 秦孤桐纵不知其中详情,但私授武功这事。说出去,在江湖上也是要让人诟病的。如若家族知晓,必定追究。 她不知怎得,心中隐隐有些好奇不解,开口问道:“你师承望江雷家,牛爷是你师兄,为何他用拳法?他行事,霸横乡野,你师傅为何不罚。” 马姓青年眉头搅成一团,张口呸道:“哼,我师门之事,与你何干!你既然自认侠义,为何无辜杀人。别当我不知道!你错杀无辜,还不快自杀赔罪!” 秦孤桐还未开口,狗毛走上前,连连劝道道:“兄弟别激动,你听我说,这会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瘦劲青年闻言皱眉诧异,暗道难不成这人也是我同门?他正疑惑中,只见狗毛走到他面前,霍然出手如电,一把将人打晕。 秦孤桐见状,低叹一声,终究说不出话来。当她看见牛爷那封未寄出的信件,便知道这一天,早晚回来。只不过不曾想到,来的如此之早,又结束的如此轻描淡写。 如横刀电光一闪,划过牛爷的咽喉。 如转瞬之间,含山村尸横遍野。 是否这片江湖之中—— 强弱,便是正邪? 便是善恶? 便是对错? 少女心生苍茫,轻声叹息道:“若他今日能杀我,就是为师弟报仇雪恨的侠士。武林中也是美名远扬。” 狗毛不以为然,他心中已经明白七分。以自己对秦孤桐的了解,她断断不会无故杀人。见她介怀,立即开口安慰道:“阿桐,江湖不是没有对错。不过,有些事啊。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道义上说不上对错,只能让拳头说。” 秦孤桐黯然点头,她心中何尝不明白:牛爷之事,自己有错,可错不足死。她同时也清楚,以牛爷亲友看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可真让她以命偿命,她如何也不愿意。牛爷之事,她愤怒多过悔恨。对牛爷家眷老小,秦孤桐的确心有愧意,可要说补偿,却又无此厚颜开口。只得将满腹无奈,化作一声底叹。 就此时,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秦孤桐心中一动,连忙抬头张眼望去。萧清浅推门而入,与秦孤桐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盈盈脉脉。 萧清浅瞧了一眼狗毛,瞥过地上青年。知晓出了事端,脸上泰然自若,心中却是一紧,不动声色的疾步走向秦孤桐。 狗毛一贯畏她,连忙拖着马姓青年往后一步。 萧清浅目不斜视,坐在床侧,伸手探入薄绫绵被。与秦孤桐两手相握,眼底笑意浮现,轻声道:“阿桐。” 秦孤桐止不住心中欢喜,眉开眼笑,甜甜应了一声:“嗯。” 狗毛在一旁,瞧着眼中,心道:这不愠不火的大魔头,对阿桐倒是好得很。 只不过,太过‘好得很’。让他心中古怪纳闷,一时琢磨不透。只得揉揉眼睛,压下腹中疑惑,小声道:“我先将这人拖出去......” 秦孤桐听他语气有异,慌忙抬起身子,急切开口阻止道:“别杀他!” 萧清浅见状,抬手将她压下,扭头扫视狗毛一眼。狗毛心头一颤,顿时想起小宝胸前绽开的血花。那一日漫天冰雪中,萧清浅森然透骨的杀意,足以让他牢记一生。 狗毛浑身寒毛倒立,慌忙低下头,连声道:“放心,我就把他扔出去而已。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秦孤桐还待再说,狗毛已经抬着马姓青年,匆匆忙忙的离开。她收回目光,见玉人娇面,眼底笑意温柔。顿时心中暖意洋洋,千言万语在舌尖缠绕,终化作一声呢喃:“清浅。” 萧清浅俯身,蜻蜓点水一般吻过她的嘴唇,低笑应了一声:“嗯。” 两人相视而笑,相偎无语。 蜡炬点滴,摇曳晃动,渐流泪,渐无光。 静谧黑暗中,彼此呼吸相互融,女儿家的幽幽体香萦绕鼻尖,分不清你我。十指相扣,血液奔腾的雀跃,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给对方相宜的安抚。 江湖上、武林中,所有烦扰纷争都被抛之脑后。 这一刻,这一室,唯有身边人,真真切切。牵动心扉,迢递来日。 秦孤桐望着萧清浅,心中喟叹:愿岁月长久,韶华老闲。 她目不转睛,眨眼也舍不得。 痴痴凝望, 直至,窗外雀鸟扑扑腾飞,天际渐渐透出一抹鱼白。 第88章 防盗 推门而出,衣袖鼓动。 初夏的建邺城,晨风中还带着些许寒意。青飞疏抬眼远眺,望向那抹透着浅苍蓝的鱼白,思绪远飘—— 千里之外的流春城,此刻该是朝霞漫彩。金光普照大地,温暖如炎炎仲夏。 迟否见他怔神恍惚,以为他担忧江湖局势,不由心生感触,开口宽慰道:“盟主不必太过忧心。天下大势,纷争安宁,皆不是一人能左右。我辈夙夜不懈,催肝裂胆,不过求一个俯仰无愧。” 青飞疏垂眸一叹,露出浑然天成的微笑,颌首安抚道:“迟城主所言极是。一夜波折,你好生休息,不必相送。” 迟否点点头,目送青飞疏领着两位侍从远去。她望了一眼天色,抬手按按眉心。 侠义厅别过其余三人,她和青飞疏便在千樽楼的厢房,商议起归涯的提议。 武道大会不能如期举行,江湖上必有非议,越拖越不妥。倒不如,寻来几方有意举办武道大会的势力,让他们互相较劲。一来,可以分散武林对建邺城的压力。二来,也可以瞧瞧万亩田的后手。 迟否与青飞疏商议妥当,立刻列出几家。又花了些时间讨论,由谁出面,如何说服。这一来二去,黎明转瞬,天色已明。 练武之人精力旺盛,迟否也不觉困倦,只是满心烦忧不安。眉间的川纹,越发深了几分。 刚想抬步,就听院外通报声。 迟否应了一声,便见建邺城巡察都尉领着三人入内。她见其中一名少女,低头垂手而来。心中不妙,一步迈下台阶,皱眉问道:“子蕊,我不是让你守着秦姑娘吗?” 子蕊低着头,满面愧红,低声道:“城主,我...我被马师兄打晕了。” 迟否顿时眉头紧锁,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马师兄,沉声道:“说。” 子蕊眼圈一红,心里又委屈又气恼,狠狠瞪了一眼马师兄。她因擅长医术,才被城主委以重任,谁料到会如此! “我守在秦姑娘门外,不多时,有她一位朋友来访。前后脚的功夫,马师兄就来了。说是让我回去休息,我自然不能走。刚说两三句话,马师兄突然出手将我打晕...我,我被秦姑娘的朋友叫醒,醒来就见马师兄被绑着扔在地上。” 迟否一听,冷眼看去。她肃然而立,不怒自威。马师兄瞧着心里打鼓,惭愧不甘道:“城主,我!我...她杀了我师兄!” 此言一出,子蕊惊愣,连眼眶中泪花都止住。迟否江湖阅历丰富,当即问道:“她和你师兄和仇何怨?” 马师兄当即语塞,顿了顿道:“我...我也不清楚,她是无辜杀人,我可与她当面对质!” “无故杀人?”迟否眉间川字缓缓抚平,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无故杀人自然当诛,你为何不告知我。是觉得我会徇私舞弊,还是心里明白——有故可循!” 她起先说的轻描淡写,最后四个字低吼而出,吓得四人皆是一抖。 迟否通宵未眠的眼里,密布血丝,更衬得威仪不可犯。她出手如电,松纹古定剑离鞘归鞘,不过一瞬。众人只觉眼前白光闪过,好似自己眼花一般。 少顷,马师兄头上发髻滚落,霎时间披头散发。 院中静谧无声,犹如千钧重石压在几人心头。 迟否声如寒冰,冷冷呵道:“押下去。” 她近来大力提拔这些师承不明的青年,便是想打破武林中僵硬的传承关系。方才刚刚有些成效,便生出事端。 此事,罚自然要罚。可如何罚,却让她头疼。 秦孤桐如今风头无双,多少眼睛看着。若轻罚,别人必说她两面三刀,包庇属下。建邺城当下还在风口浪尖上,可再容不得半点瑕疵。况且既然将人给她送来,已经是给足面子。处置太轻,只怕惹人不满。 若是重罚,恐手下心寒。毕竟,他到底不曾犯下大错...... 迟否正头疼着,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响起,她顿时立时心中一跳。 并非害怕,而是担忧。 她定睛望去,来人正是机关城在建邺的主事。 莫晓脸色沉郁焦躁,快步闯进来。他与迟否相熟,守卫不敢拦,见城主扬手,便退了回去。 迟否摆摆手,低声道:“进去说话。” 两人进了厢房,莫晓急不可耐道:“迟城主...我师父他,被人杀了!” 蓦地,迟否一怔,猝然倒吸一口气。 她徐徐长呼,吐出浊气。寻了椅子,缓缓坐下,抬手按按眉心。当知晓机关城主失踪之时,她便心生不安。如今落实,反倒生出一种无奈的轻松。 她放下手,喟然长叹一声:“...风雨欲来。” 莫晓双眼通红,握紧拳头,咔咔作响。 机关城主年过而立时,还未得一儿半女。便收他于膝下,权当儿子抚养。二十年来,传授技艺武功,照顾衣食起居,无微不至,胜过亲父。纵然后来得子,对他一如既往不变。 迟否不善安慰他人,便在一旁静静安坐。片刻之后,莫晓嘴里漫开血腥味,方才惊醒过来。他颓然坐下,抬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日出东升,光缕照进眼眸,迟否眨了一下眼。 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如纷乱急促的战鼓。 数百里之外的纪南城,纪南城主足下带风,向着幽静小院小跑而去,砰砰拍门。 圆脸童子两眼惺忪,打着哈欠。一手扶着木门,一手提着鍮石腰带,嘟囔问道:“翁城主,你这急急忙忙做甚么?奴儿不要紧,吵醒郎君可不妥。” “是是是。”纪南城主慌忙退后一步,满脸笑容顿时一僵。勉强维持仪容,急切道,“快给我通报一声,我有要紧事情!” 圆脸童子一歪头,双髻晃动,煞是可爱。圆溜溜的眼眸眨巴眨巴,扁扁嘴,委屈道:“好吧,你等等。” 他合上门,扭头转身,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双手拢在袖中,压着嗓子,低柔唤道:“郎君。” 雕花兰窗吱呀一声推开。圆脸童子一惊,连忙往后蹦了一步。抬眼瞧见主人,捂着胸口连声道:“郎君怎不吱一声,可吓坏小奴了。” 景亭身着素白中单,披着素纱衣。脸上透着未醒的恍惚,眼角还泛着泪花。他闻言浅浅一笑,刚要开口,低头掩唇轻咳两声。清俊如白玉的面容上,顿时浮起一丝红晕。 圆脸童子低呼一声,连忙提起茶炉上小铜壶。将温水注入天青瓷杯,推门进屋,递到景亭手边。 景亭饮了一口,侧头吐进漱口盂。 圆脸童子将漱口盂搁到面架下,取了丝帕。 景亭接过丝帕,轻轻擦拭嘴角,问道:“招月,门外可是翁城主?” 招月小圆脸皱成一团,扶着景亭坐下,嘀咕道:“什么城主不城主,奴儿叫他一声,是抬举他识趣。这般不懂规矩,大呼小叫的。郎君实在太宽厚,将他们惯的没规矩。” 景亭淡淡一笑,抬起指尖划过铜镜中的自己。俊雅雍贵的眉间,露出怡然从容的慵懒笑意,缓缓道:“潜,龙,在,渊。” 招月替他梳好发髻,左右瞧瞧,满意道:“郎君今日用丁香玉屑面脂可好?”说着,连同牙刷、香膏、铜盆、棉巾、丝帕...一并取来。 待伺候景亭洗漱完毕,招月又问:“郎君,今日穿甚么?” 景亭起身,漫不经心道:“既是燕见,随意挑一件常服即可。” 招月取来净纱汗衫、白花绫裈、吴绫单袴、青纱罗单衣,碧绫花罗半臂,替景亭换穿整齐。又跪下,替他换好细丝棉袜、乌皮履。 一一穿戴妥当,招月这才开门迎进纪南城主。 纪南城主来得火急火燎,等着等着便泛起困。靠着门扉险些睡着,揉着眼睛进屋看见景亭,这才想起要事。浑身犹如过电般痉挛一触,慌不急喜道:“公子,正如你所料欸!” 景亭淡淡一笑,示意他坐下。 招月上前奉茶道:“翁城主,请用茶。”言罢,退到景亭身后,垂手而立。 纪南城主看着景亭怡然从容的模样,心里略微放心。拿起茶杯灌了一口,抹抹嘴,飞快说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他说着,将手中油布小袋递过去。 招月上前接过,取出书卷,捧给景亭。景亭拉开卷首,端详片刻,合上递还给纪南城主,淡然道:“恭喜翁城主,正是吴家那卷天书秘籍。” 纪南城主惊喜过望,小心翼翼捧着油布小袋,口齿不清道:“这...这真是,全托,托公子的福气。” 不怪他如此。纪南翁家鼎盛之势,全赖他父亲一身武艺。可半年前,翁家家主突然身亡。一时间,内有家族叔伯争权,外有太和城迅雷崛起。 若不是这神秘公子突然出现,指点翁家姐弟。还不知如今这纪南城会是什么情景。 “有了这天书秘籍,姐姐必然能做家主欸!到时候......”纪南城主青愣的脸上满是向往,心头踌躇满志:姐姐做了家主,我这城主之位,那就是稳如泰山。看那些老头子,还敢指着鼻子骂我! 景亭见吴家秘籍到手,心知一切如计划所料:安时间算来,十二城盟那边已经知晓。不出五天,必然找上门。 纪南城主见他沉吟不语,攥着油布小袋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有何烦忧?但凡你开口,只要我这纪南城有欸!” 景亭垂眸,望着青石地砖,低叹一声:“我是为翁城主担忧。” 纪南城主顿时一惊,慌忙站起,急急道:“公子先不要说!你每每言中,可别瞎说!唉呀呀,我这嘴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有麻烦事情,你等我姐姐回来再说。” 景亭见他这纨绔模样,勾唇淡淡然道:“只怕令姐回不来。” 此言一出,纪南城主如遭雷劈,苍白着脸僵在原地。 景亭取茶盏,轻茗一口。 纪南城主回过神,扑倒景亭脚边,如丧考妣般嚎啕大哭:“哇啊呜呜,我爹刚走!我姐再不在...我还当孬么鬼头城主欸!呜呜呜...反正,反正我也不是做城主的料,让他们做!我巴幸不得...呜呜...公子,要不你来做城主...” 景亭压下眼底不屑,将他扶起,安抚道:“莫慌,建邺城扣下令姐,不过是以此要挟。城主不妨答应她矿石之事。” 纪南城主抬袖摸了摸眼泪鼻涕,抽泣道:“那那那...那巧工坊怎么办!当初协议...违约,可是要赔十万两黄金欸!我又不会扯白撂谎。” 景亭抚平袖口皱褶,从容一笑:“无妨,万事有我。” 第89章 防盗 得了景亭再三保证,纪南城主霎时喜笑颜开。用袖子抹抹脸,嘻嘻道:“那我不打扰公子啦。我...那个,还有点小事。” 景亭心领神会,颌首:“招月,送翁城主。” “不必不必。”纪南城主拽拽衣摆,连连摆手,蹬蹬瞪一路小跑离开。 招月紧忙跟上,站在门前目送他远去,方才关门进屋。他走到景亭身后,边替他捏肩,边嘀咕道:“这翁玟忒没规矩。有点小事?哼,糊弄谁,分明就是去斗鸡走狗赌钱!” “闲聊莫论人非。”景亭取茶盏送到唇边,轻抿一口,淡淡说道,“如此可不正妙。” 招月扁扁嘴,圆眼转溜,狡黠一笑:“郎君说得全对!话说来,翁家也姐弟,君家也姐弟,那家可真是硬骨头软泥鳅!” 景亭薄润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未及眼底,他轻描淡写道:“家仆做了主人,可比外头的野狗狠的多。” 招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郎君既然答应姓翁的,可要给巧工坊去个消息?” 景亭将茶盏搁下:“不必,天愈冷,炭愈值钱。” 阳光从门外透入,金色沿着青砖蔓延,乖顺的匍匐到他脚下。景亭雍然而坐,华容矜贵,犹如旧时王孙贵胄。他深邃的双眸缓缓合上,缓缓道:“给家里去封信,建邺城之事已成,该走下一步棋。” 招月应了一声,又迟疑道:“那,我们那日遇见五娘子...” 景亭猝然一愣,低声道:“不必提起。” “是。”招月心里石头落下,舔舔唇边,小心翼翼的说,“我看那说书的递来消息。五娘子似乎...对那秦家那位小娘子十分在意。” 景亭睫羽一颤,缓缓睁开眼。半开半敛的眸中,光芒晦涩难明。他徐徐勾起唇角,旖旎一叹,喃喃低语:“谁不怜爱自己。” “...闲花草,临路开,娇滴滴惹人怜爱。几番要移来庭院栽,恐出墙性儿不改~~” 女伶拨弦打鼓,嗓子甜眼儿媚。小酒馆里,闲着无事的江湖汉子们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喊道:“哈哈哈,这是叫你们,路边的野花别乱摘!” 这边开口,那边就有人应和道:“好得很呀,你别采花,留給小爷我!” 武五五起先笑嘻嘻的跟着乐呵,听到后面见他们嘴里越发不干不净,顿时觉得索然无趣。腰带里摸出一钱银子拍在桌上,起身走人。 出了小酒馆,武五五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出身北地,家族里子弟兴旺。出头扬名的事情,如何也轮不到一个旁支。何况他性子直,脾气又火爆。 摸摸腰带里碎银,不由叹了口气,愤愤嘀咕:“妈了个巴子,俺要知道咋费钱,打早肯定不来这旮旯!也真是邪乎,一桩一桩的歪门事儿...” 武五五嘴里骂骂咧咧,猛然间想起件事。这事他惦记有许久,夜里都翻来覆去的想。又摸摸腰带里的碎银,武五五搓搓手,一跺脚,向着千樽楼快步而去。 秦孤桐在千樽楼力战群雄的时候,武五五正和一帮子江湖闲汉在楼对面喝酒。望着金碧辉煌的千樽楼,鱼贯而入的豪杰名士。她心里头黯然感慨,又止不住豪情万丈。 你一杯,我一杯的灌酒。听着陆续传出的消息,亦是热闹。无名女刀客三战三捷,旁人听得新鲜好奇,武五五却是心中一懵。 年轻貌美,来路不明,黑鞘横刀...可不正是在城门口遇到那个姑娘! 武五五这心里,旁的不说,那叫一个五味杂陈。乍惊,又喜,复踟蹰。 这会站在千樽楼前,看着雕梁画栋琉璃瓦。出入大侠女侠们,华服宝剑气昂扬。武五五刚那么点豁出去不要脸的气概,霎时间又缩回去。 好在千樽楼门童亦是规矩有礼,瞧着他泛油光的领口,客客气气的问道:“这位大侠,您是吃饭住店,还是寻人?” 武五五连忙道:“找、找人,俺找秦姑娘!” 门童一听,越发恭敬,又问:“还请问您贵姓,小的好去通报。” 武五五挺直腰杆:“俺叫武五五。武林豪杰的武,五月初五的五五。你跟她这么一说,她保管晓得。我跟她交情杠杠的,昨儿俺们还在城门口那旮旯嘚吧嘚唠嗑......” 灰衣小童来报之时,秦孤桐正和萧清浅闲聊。她闻言先是一愣,转念想起,扬声道:“是,我认识,请来进来。” 听屋外灰衣小童离开,秦孤桐乐不可支,对着萧清浅笑道:“从前看书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客满堂。倒不曾想,居然真有这么一天...啧啧。” 萧清浅见她笑盈盈,不见厌烦之色。心知她只是打趣,并不反感那武五五。她起身取了件崭新的绫纱外衣,扭头见秦孤桐还躺着,催促道:“起床,将衣服换好。” 秦孤桐应了一声,坐起身。转转手腕,动动胳膊,小声嘟囔道:“清浅,你没喂我喝...” 萧清浅见她怪模怪样的眨眼,失笑道:“休要胡说。” 秦孤桐瞧着她,心里欢喜,一跃而起扑过去。萧清浅侧步一让,将手里衣服抛出去,当头罩向秦孤桐。 眼见扑空要摔下床,秦孤桐使出一个铁板桥,腰肢一折往后倾。举臂抬手,衣服在掌心转了个圈。顺势小腿用力,跃然站起,将景蓝绫纱交领衫披着身上。 秦孤桐居高临下,俯身叫唤:“美人儿,给我笑一个。” 萧清浅见她青丝长发飞旋,脸上笑意明媚张扬。俯身调笑的模样,也格外招人喜欢。深邃眸中溢出的深情款款,更叫她心动。 玉臂缠颈,软唇相送。 秦孤桐惊喜过望,小心翼翼的亲吻舔舐。舌尖细细勾勒,划过贝齿,试图寻幽探花,却被萧清浅一把推开。 “快将衣服换上。” 秦孤桐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望着萧清浅泛红的耳尖,心道:真可惜,下次定要寻个好时机...今晚... 她满脑旖旎,外面武五五却是忐忑不安。见两人出来,蹬一下从椅子上跃起来。堂堂七尺大汉满脸通红,不好意思道:“厄,那个大妹子啊,俺...不不,秦姑娘,我那个...” 秦孤桐抬手示意,笑道:“请坐请坐,有事坐下再说。” 武五五连忙坐下,抓抓鼻尖,犹犹豫豫半响。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实话实说:“秦姑娘,俺是个老大粗,不会啥子客套话。不过俺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这个事情是这样子的,俺就是来打听打听,武道大会还办不办,啥时候搞?” 秦孤桐闻言诧异。武五五的来意,她猜测过,无非套近乎求见迟否,亦或是求办事借钱之类。 “武道大会?”秦孤桐望向萧清浅,见她亦是不知情,只得对武五五道,“此事我也不知,若是有机会,我问问迟城主。” 武五五连连点头:“那敢情好,如今馆子里说啥的都有。俺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唉,当初以为千樽楼宴席之后,迟城主会给个说法。哪晓得一桩一桩的倒霉事儿...纪南城还不造咋办呢机关城主又栽啦,听说他家有个大的有个小的,少不得又是老鼻子麻烦...” 秦孤桐听他唠叨,心中一动,问道:“纪南城的事情,外面都传开了?” 武五五见她发问,顿时来了精神。手一摸嘴,盘腿坐在椅子上,口若悬河的讲起来:“可不是,老少爷们都晓得,老多人跟着去看热闹。俺要不把马卖掉,肯定也跟着去瞅瞅。” 秦孤桐暗喜,心道:如今弄得满城皆知,纪南城想瞒也瞒不住。屠杀百姓的罪名落实,还能跑了她不成! 她一边听武五五侃大山,一边寻思何时出发去洛阳。白鸢的事情,秦孤桐一直惦记着。想到白鸢就想到不死狱,她猛然想起向小蝶:上午荆钗门主前来,看上去十分和蔼,我寻个机会去问问。 萧清浅正若有所思,见她目光投来,微微颌首。两人心意相通,秦孤桐顿时明白。她又与武五五扯了几句,起身送他离开。 “清浅。” “阿桐。” 两人同时出声,相顾一笑。 秦孤桐上前牵住她的手,凑到她唇边亲了一下,揽着她腰肢笑道:“你先说。” 萧清浅莞尔一笑,替她将碎发掖到耳后,淡淡说道:“绒发渐长,何时去理理?” 秦孤桐噗嗤一声笑出,凑到她脸颊边胡乱亲着:“萧女侠关切之意,无微不至......” 萧清浅微微仰起头,任由她索取。浅淡眸色中,云气烟聚。 “...阿、桐。” 听着萧清浅细碎的轻唤,秦孤桐方才依依不舍的退开些,年少清丽的脸上,满是意气风发。她亲了一下萧清浅的鼻尖,温柔宠溺道:“萧女侠有何吩咐?” 萧清浅凝望着她,倦首靠在她肩头,低笑一声,轻轻说:“你长高了。” 第90章 防盗 秦孤桐闻言喜上眉梢,连忙将腰杆挺得笔直,恨不得踮起脚来,显得自己俊秀挺拔。 萧清浅靠在她肩头,低笑不语。 两人相拥而立,心中皆是静谧宁静。秦孤桐侧头轻轻蹭蹭萧清浅的脸颊,眯眼餍足一叹:“...清浅,我想早日前往北邙山。白鸢落在不死狱手中,还不知道会如何。” 萧清浅刚刚也正是忧心此事。 武五五来访,言语中的信息。含山村之事,显然极受重视。既然此事无忧,阿桐自然焦急救出白鸢。 然而不死狱立足江湖近百年,其势力之庞大,只怕骇人听闻。总是叶隐子,也要谨慎掂量。她与秦孤桐的身手,江湖年轻一辈中已是拔尖人物。可若想以两人之力从不死狱中救出人,如入龙潭虎穴。 萧清浅从秦孤桐怀中退出,仔细打量她侧颈的伤痕,担忧问道:“阿桐,你的伤势?” “没事的!”秦孤提气一跃,身体凌空翻转,稳稳落在案边。伸手一拂,横刀入手。腕肘后折,横刀已经挂在腰间。 她年少体健,与那武城副城主一战,虽流血甚多,却都是些皮外伤。睡了两日,身体已经康健。此刻动作一气呵成,与平时无异。 萧清浅见状笑道:“你是小猴儿么?”说着上前替她理理衣摆。萧清浅心中已有计较却不明说,指尖拂过她的衣襟,轻声道:“阿桐,救出白鸢之后,我们往昆仑可好?” 秦孤桐也久闻昆仑派神秘,心中亦是好奇向往。闻言岂会不允,点头道:“当然好,清浅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萧清浅心道:你若都听我的,此刻就远江湖而去。 她虽这般想,却也明白秦孤桐侠肝义胆,见不平必然要出手。况且白鸢于两人,还有救命之恩。萧清浅心思通透,刚刚便想出应对之法。她故意开口道:“白鸢之事,耽搁不得。不过还需去同迟城主说一声。阿桐,你可还有旁的事情?” 秦孤桐张口就要答应,转念一想,时间紧迫,自己也该去和狗毛说一声。两人分头行动,反而节省时间。何况她也隐隐觉察,清浅与狗毛两人并不对付。 秦孤桐掩饰一笑:“此行凶险,我去采买些物件。到时我们在古御街牌坊下见。” 两人说定,携手从千樽楼后门出。一人往建邺府衙,一人往易安客栈。 迟否听闻萧清浅来访,亲自出门迎她。两人甫一落座,茶水便递上。迟否摆摆手,退下仆从,问道:“萧剑神此来,所谓何事?” 萧清浅取茶杯,抿了一口,淡然道:“迟城主太过客气,称我清浅便可。” 迟否闻言一笑,点头称好:“实不相瞒,我一直不知如何称呼清浅才好。直呼姓名太过失礼,称姐道妹更是不妥。我这城主做的马马虎虎,你这剑神却是当之无愧。” 当年在长安一战,两人都不曾互通姓名。 萧清浅念及从前,淡然道:“当年获胜,不过侥幸。十年未见,迟城主剑法从缓至急,又入新境。” 迟否叹息失笑:“果如东君所言,诸般都逃过清浅的眼。” 萧清浅将茶杯搁下,说明来意:“我听闻机关城主身死?” 迟否点点头。各方逼得急,她只能先将这个消息放出去。死者为大,机关城主身死的消息传出去,武林豪雄们也不敢逼迫太紧,她才轻松些许。 萧清浅见她点头,又问:“何人出手?” 迟否眉头紧锁:“目前尚且不知,我已派人前往琉岛。” 萧清浅微微颌首,从容怡然道:“如此正好。那便先让不死狱担着。” 迟否显示一愣,霎时脸色肃然。眉间川字尤甚之前,望着萧清浅不语。她非愚钝之人,立刻察觉萧清浅此言,意有所指。 萧清浅迎着她的目光,神色泰然自若。 迟否骤然攥紧腰间长剑,垂眸不语。 萧清浅安然静坐,犹如幽昙绽放于深谷,优雅从容,不惊不扰。 她不担心迟否不同意,从千樽楼一路走来。路上满是游荡的江湖闲汉,拎着酒瓶扛着剑。三五成群,招摇过市。凡是路口闹市之处,必有建邺城巡察都尉领人镇守。巡察守卫们个个神情紧绷,如临大敌。 建邺城繁华喧闹之下,是一碰即碎,一触即发。 火灾引发的损失,武林中各方势力心头的不满。武道大会的遥遥无期,江湖里游侠浪客们的抱怨。这一切都在静静酝酿,稍有不慎,将是一场焚烧建邺城的滔天大火。 迟否舍得吗? 这可是她十五年心血铸就的城! 迟否舍不得。 她舍不得建邺城的安然平和。 将矛头引向不死狱,的确是个好主意。热血慷慨的江湖人,只要稍稍扇动,顷刻之间就可以组成一支虎狼之师。此刻的建邺城,可是云集着半个武林的江湖人。只要指挥得当,足以歼灭七十年屹然不倒的不死狱。 可这其中,要多少人命去填! 迟否舍不得。 她舍不得这众多江湖群豪的性命。 萧清浅望向她,十年前那一战早已模糊。只记得那时的建邺城主,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剑术卓绝,身居要位。谦虚端方的性子,也压不住松纹古定剑刃上的锋芒。 萧清浅缓缓开口,在迟否心里,轻轻压下一片鸿羽。 “迟城主,当真要弃纪南城不顾?” 风口浪尖的纪南城,必将成为众人怒火宣泄之处。翁家大小姐如同一块烫手山芋,已经被建邺城接到手中。不管是迟否,还是十二城盟。在此之际,打圆场和稀泥,只会折损名声威望。 可若是秉公而行,势必将纪南城推远。矿石交易,自然无处谈起。巧工坊在南方的势力,只怕无法抑制。到时候机关城亏损连连,只能关闭店铺工坊...那无数雇工伙计,要以何养家... 建邺城的女城主,年过而立,却有着妙龄少女也难企及的端丽。只那眉间的风霜,如一夜漫雪,掩尽繁花。瘦劲有力的手握着松纹古定剑,慢慢拔出一截。剑上寒光折射眼底,颜容映在刃上。 青锋依旧人鬓霜,终不似,少年时。 她缓缓舒展紧蹙的眉头,低笑一声:“...好。” 萧清浅闻言起身,径直往外走去。身后只有一声:“萧剑神好走。恕在下,不远送。” 萧清浅勾了勾唇角,浅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怅然。一闪而过,再不见踪迹。她抬眼望向天际,碧空澄澈。想必阿桐在古御街的牌坊下,要等急了。 想到秦孤桐垫脚张望的模样,萧清浅忍不住眼底浮现出笑意,快步迈过门槛。便在此时,一名建邺城巡察都尉急匆匆跑进来。萧清浅心中察觉异样,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迟否已经恢复一城之主的威仪,肃然冷静道:“不必慌张,慢慢道来。” 年轻的建邺城巡察都尉抱拳拱手,喘息道:“是...呼...报城主,半个时辰之前...太平桥附近的酒坊里打起来。有人抓住一名不死狱的杀手,紧接着便传出风声,说是不死狱的杀手杀了建邺城主。总都尉还在处理杀手之事,消息已经传的满城皆是!” 迟否心知绝非如此简单,她抬头看了一眼萧清浅,追问道:“现在如何?” 巡察都尉抹了一把额头汗珠,满脸无奈无措:“那些江湖汉子本就闲得慌,整天无事生非。这会消息传出去,不知哪个带的头,嚷嚷着要踏平不死狱,肃清武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聚集三四百人!” 萧清浅暗暗诧异。事情发展虽如她所想,然而这个局面明显是有人扇动。 谁,想借机除掉不死狱? 要是只止于此,那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怕只怕......萧清浅与迟否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这事绝非如此简单! 迟否眉头猝然紧锁,低喝一声:“来人!” 门外值守的侍卫立即走进,弯腰抱拳道:“属下在。” 吃饭负手而立,下令道:“着令李城辅,准备马匹,备好烈酒行食。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至少准备五百匹马!” “是!”侍卫抱拳领命,疾步而出,立即消失在门外。 迟否目光转向巡察都尉,沉声问道:“有哪些人?” 三四百人,岂能一一说清。她问得是其中有哪些,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巡察都尉自然明白,拱手道:“人数极多,君瀚府、天汉寨、南郑城、凌泰城、木灵药楼、华山派、谭家、苍府...建邺城中大半的江湖势力都裹杂其中。” 巡察都尉话不带停,继续道:“单枪匹马的江湖豪杰更不必说。少不了那凑热闹的琢玉郎,还有青元霸刀贯卫楼,忘归剑然诺...还有几位亦正亦邪的人物,万里烟云毒蜃、缠骨鞭屠代柔......” 年轻的巡察都尉记性极佳,十七八位人名,一口气说出,末了却是迟疑一顿:“还有...” 萧清浅心中一动,就听那巡察都尉说:“还有秦姑娘。” 第91章 防盗 萧清浅眉头微微一蹙,疾步离开。 出了建邺城府衙,她便觉察到不同。路上奔走相告的行人,远方呼啸的呐喊。建邺城仿佛突然之间,迸射出蓬勃的热列。如同久埋地下的陈酿,此刻拨泥揭封。酒气冲腾而上,让人耳酣脑热,沉湎其中。 萧清浅定了定心神,快步赶往与秦孤桐约定之处。 刚刚闻讯的江湖豪杰们纷至沓来。街头巷口锣鼓喧天,人头攒动。普通百姓瞧着热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众说纷纭。有脾气火爆的绿林枭雄,听着吵吵嚷嚷,扭头虎目一蹬。吓得小老百姓犹如惊雀,一哄而散。 古御街牌坊下人潮如流,摩肩擦踵,竟无落足之地。萧清浅看着那三层牌坊,心中正思索如何过去,却听人群陡然沸腾。 “让开!让开!” “大家伙都让开些!” 人群犹如浪潮,突然分散两边。 只见秦孤桐在群雄簇拥之下,扶刀阔步而来。行走之间携风肃肃,衣裳飘然。少年刀客,净骨天然清秀,英姿惯来飒爽。纵然此刻豪雄云聚,亦无人可夺其风采! 她双目深邃,眼中温情脉脉,轻笑朗然:“清浅。” 萧清浅微微颌首,上前与她并肩而站。 人群中有认识萧清浅,顿时高呼一声:“萧清浅!她果然重出江湖啦!” 人群顿时喧哗起来,知道她的议论纷纷,说起当年。不认识的,急得抓耳挠腮,拉着身边人好奇询问。 “真是萧清浅!天啊,我还记得当年武道大会,她与迟城主那一战!” “她与杜大侠那一战,才是精彩!可惜那之后,杜大侠孤守万恶林,萧清浅踪影不显......” “我滴个祖宗,这江湖额似又要乱哈。就跟那个地动之前一样,这些狗啊猫啊都开始出来蹦跶......” “你才狗啊猫啊!哎,琢玉郎呢?” 秦孤桐见众人七嘴八舌,好似炸开锅。对着萧清浅一笑,揶揄道:“清浅一出,莫不瞩目。” 萧清浅横她一眼,低声道:“你倒是威风的很。” 秦孤桐咧嘴一笑,很是想炫耀嘚瑟一番。只不过此时此地,实在不便私语。她只得悄然对着萧清浅眨眨眼,算作眉目传情。 脉脉此情谁诉? 有情人心会。 萧清浅凝望她一眼,目光扫过周围。 秦孤桐此番并非鲁莽行事。她去寻狗毛,知道没有找到好饿。虽然担心那只威风凛凛的小猫,但时间紧迫,耽误不得。她只能留下盘缠,与狗毛告别,让他继续留心。 秦孤桐走到大街上,立即察觉不对劲。她心中有事,也没多问。谁料到半路上遇到武五五。他满面红光,拉着秦孤桐不撒手,非得噼里啪啦,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秦孤桐闻言,心里便升起一个想法:若能得群雄相助,救出白鸢岂非易如反掌。 两人急匆匆来到古御街牌坊,牌坊下云集许多人。个个神情激动,却是没头没续一盘散沙。秦孤桐见状,立即定睛仔细在人群里搜索。果不然,随即发现一名浑水摸鱼的小偷。 秦孤桐从人群中一跃而起,腾身越到牌坊飞檐上。众人猝然一惊,皆是抬头看去。不等有人发问,秦孤桐犹如倒锥,飞身直刺而下。探手一拍,劲气透骨而出,震得那偷儿浑身一哆嗦。秦孤桐顺势嵌住他手腕,猛然一拽,带着他飞身回到牌坊上。 说长实短,变过不过一瞬之间。靠在外围的许多人,甚至不知发生了何事。 秦孤桐从偷儿怀中掏出钱袋,在手中颠了颠。居高临下俯视众人一圈,拱手抱拳,恭谦有礼道:“到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的钱袋,不小心挤掉,让这位给捡到了。” 她这话说的漂亮,那挂在牌坊上的偷儿连声应和:“是是是!小的刚在地上捡到!女侠火眼如炬!” 丢了钱袋的大汉听了此言,也不觉难堪,在下面喊道:“谢女侠哈,袋子是杂家的。里头有七八钱银子,还有二三十个铜板,你瞅瞅。” 秦孤桐微微一笑:“的确不错,既然没有别人开口,想来钱袋正是这位大哥的。”她说着,手腕一动,将钱袋抛到大汉手里。 武五五在下面瞧着热闹,脸上倍觉有光,拉着身边的人一个劲的夸耀。秦孤桐瞥了他一眼,武五五蒲扇大手舞来舞去,就是不吱声。 秦孤桐心里一叹,暗道:这戏怎么唱下去。 她灵光一动,将那偷儿扯起来。古御街这座三层飞檐牌坊,离地有四五丈高,檐脊宽不足幼童一掌。偷儿虽身手敏捷,站在上面亦是颤颤巍巍,心惊胆战。 秦孤桐拽着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各位英雄豪杰集聚在此,商议的是江湖大事。”她跟叶隐子学得巧技,劲气裹着声音,远远传出,如在人耳边说话。果不其然,吵吵嚷嚷的江湖豪杰们都抬起头望着她。 “我看你四肢健全,何不找个好营生。”秦孤桐肃然正气道,“我虽是无名小卒,但也容不得你胡乱捣乱!下去!” 她说着,松手一推。 下面众人一惊,呼啦一下让开。就见那偷儿在空中卷成一团。本以为要摔个皮开肉绽骨头断,哪晓得他就地一滚,腾然站起来,浑身只沾了些灰。 “这一手漂亮!”人群里暴起一声喝彩。 顿时有人应和道:“真是侠肝义胆并仁心,女侠留个姓名叫我们知道。” 那被偷了钱包的汉子,跟着高喊道:“哎!妹子啊,不不,女侠!还请问女侠高姓大名?” “是啊是啊,女侠功夫非凡,不知师承哪家?” 秦孤桐抱拳拱手,笑意温和,谦虚道:“承蒙诸位抬举,女侠之名实不敢当。我姓秦,只是个无名之辈......” 武五五不知哪来的机灵,扯着嗓子高喊一声:“俺妹子才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她在千樽楼,三战三胜!一招打败武城城主!” 武城少城主正在人群外,闻言霎时额头青筋一抽。若不是手里提着点心,着急给月听筠送过去。他当即要挥拳冲上去,将那大言不惭的混蛋打一顿。 他冷哼了一声,只当那“武城城主”便是武城城主,与自己无关。抬头与秦孤桐对视一眼,抬脚走人。 秦孤桐居高临下,眼观八方。见那武城少城主,心中也是一紧,生怕他这节骨眼前来找茬。见他头也不回的走远,方才松了口气。她对着群雄抱拳一礼,慷慨激扬道:“一人荣辱无关紧要,江湖道义才叫人敬仰。我今日来此,就是要和大家一起踏平不死狱!” “踏平不死狱!” “踏平不死狱!” “踏平不死狱!” 秦孤桐振臂一呼,群雄应和,山呼之声席卷全城。建邺城各处的江湖豪杰,纷纷向着古御街牌坊之下奔聚来而。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汇集四五百人,将四方发达的大道堵着水泄不通。若不是秦孤桐看见萧清浅,下令人群分开,只怕她难挤进来。 萧清浅环视一圈,簇拥在秦孤桐身边的,多是劲装少年。各个意气飞扬,满脸写着跃跃欲试。江湖承平已久,少年郎们一展身手的兴奋,胜过未知死亡的忐忑不安。 霍大当家领着军师穆耶和方未艾,杂混在人群里。他脸上面色枯青,神态桀骜,颇有格格不入之意。一双吊角眼盯着秦孤桐,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你那条狗,如今倒是威风的很。” 方未艾低垂着头,温顺如同一只羔羊。 穆耶一身素冠宽袍,手拂长须。神情谦和文雅,心中却是暗暗叹息:这一番功夫,倒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迦南殿的计划,本是一箭三雕。借此机会,挑拨群雄围攻不死狱。一则,消耗中原武林势力。二则,歼灭不死狱,由迦南殿潜伏势力占据洛阳。三则,让霍大当家带领群雄,壮大天汉寨的声望。 穆耶为了不引起霍大当家怀疑,本想装作临时起意,哪知事与愿违。秦孤桐横空而出,将计划都打乱。 穆耶目光扫过远处几位,那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他灵光一闪,开口道:“城主,我们......” 霍大当家闻声,刚要侧耳去细听,就听远处一声嘶喊:“迟城主到!” 迟否是一城之主,她既来,无人敢怠慢。人群喧嚣片刻,便渐渐静下来。迟否足下一点,跃上临街二楼。她站在栏杆上,环顾群雄,肃然道:“不死狱为祸江湖七十年,迟某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群雄激愤,必能以雷霆之力,一举踏平不死狱!” 群雄此刻正是热血沸腾,闻言跟着建邺城的巡察守卫们一齐嘶声高呼—— “踏平不死狱!” “踏平不死狱!” “踏平不死狱!” 呐喊之声,犹如浪潮席卷全城,好似战鼓震撼人心。纵是自诩“看得清”的江湖老狐狸们,也忍不住跟着青筋鼓起,血脉偾张。 迟否摆摆手,声音渐渐平息。 女城主望着那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一双双炙热的眼。她心如刀割,口气却镇定真挚:“诸位来建邺城,我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反而是意外不断,实在有负各位英雄好汉。 此次为武林除害,兵贵神速,岂能让大家劳顿跋涉,耽误大事!建邺城中宝马良驹任大家取用,烈酒行食一并由建邺城准备。迟否在此恭候各位英雄凯旋而归,来夺武道大会魁首!” 群豪一听,心下大慰越发激动,纷纷欢呼大叫。 君瀚府少帅站在隐蔽的窗口,望着兴奋激动的人群,不屑的撇撇嘴:“一群傻瓜,送死还开心。咦,姐,你这是打算跟去玩玩?” 君瀚府大帅有着和弟弟截然不同的性格,更像她戎马一生的祖父。她低头细致擦拭□□,英姿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玩笑。 少帅嬉皮笑脸的走过去,反坐在椅子上。他手臂环住椅背,支着脑袋,懒洋洋道:“我瞧见天汉寨那土匪头子啦,连带着南郑城、华山派、谭家、苍府几位主事都在。这些老少狐狸各自防着,到便宜那姓秦的。” 君瀚府的大帅,手中一顿,停了下来。她坐在那里,脊骨笔直,便如一柄□□。冷峻的眉眼与手中的杀器相得益彰。她静静听着外面热血沸腾的声音,渐渐入了迷。 君瀚府少帅呆呆盯着自家长姐,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却。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是纨绔跋扈的君瀚府少帅,一身稀松平常的武艺,担不起偌大的家业。有什么资格......要姐姐多几分笑意。 江湖之大,人人皆忧。 虾米有虾米的烦恼,游鱼有游鱼的苦楚,螃蟹有螃蟹的无奈。 江湖太大,谁也逃不过。 萧清浅凝望着秦孤桐英姿勃发的容颜,心头忧虑重重。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群意气风发的江湖游侠儿,又有几人能归来?阿桐与他们并肩而战,必将亲眼看着自己将他们送入地狱。鲜血横飞,白骨森然......家中父母尽白发,倚门望儿女。 责任如山,人命关天,萧清浅实在不愿她的阿桐负重而行。 秦孤桐心生一触,侧头望向萧清浅。风轻云淡的神情,不变的从容淡定。她于这喧哗吵杂之中恒远,她是她定心石。因她在,秦孤桐便无所畏惧。 萧清浅琥珀色瞳孔里眸光盈盈,温柔情深,包含着眷恋的爱慕与信任。 少年刀客备受鼓舞,回了一个略带腼腆的灿烂笑容。她转头接过递来的酒碗,高声慷慨道:“干!”仰首一饮而尽。 ——“干!” 声音参差不齐,却是震天撼地。 迟否听着马儿嘶鸣之声,抬眼望着远来的李城辅,心中第一次感觉疲惫。她抬手仰头,一口气灌下践行酒。烈酒穿心,建邺城主眉头舒展,“啪”一声将酒碗摔碎,高喝:“秦少侠,带着大伙早去早归。” 秦孤桐扬眉一笑,意气风发。她扶刀而立,朗声道:“恐怕要迟城主破费,给我们摆上三天庆功宴! “庆功宴!”群雄齐声喝彩。 秦孤桐与萧清浅相视一眼,从人群中一跃而起,落在一匹纯白骏马之上。起落之间,行云流水。少年刀客扬起长鞭,凌空一挥,只听一声清亮的空响,闻者皆是心头一跳。 秦孤桐哈哈大笑,慷慨激扬道:“不怕死的,随我来!” 群雄闻言大是兴奋,争先上前,生怕落于人后。各施身手争相上马。 秦孤桐见萧清浅在身侧,勾唇一笑。扬起长鞭,一马当先往城外冲去,口中高歌—— “我有侠骨,百炼成钢。我有热血,一生作酒...霜刃荡不平,肝胆酬知己!” 第92章 防盗 群雄纵马疾驰,出建邺城,北上洛阳城。沿途毫不敢耽搁,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习武之人精力充沛,亦不觉困倦。 然而人虽无事,马匹却吃不消日夜兼程。好在沿途各城各派纷纷解囊相助,更有闻讯而来的豪侠浪客加入。三日后,过了淮南,队伍竟然扩展千余人。 秦孤桐见人数渐多,恐难约束。心中一琢磨,与萧清浅商议道:“清浅,这里面鱼龙混杂,我怕稍有不慎,反倒是祸害百姓。干脆将兵分几路,包抄洛阳。” 萧清浅点头称是。 行到一处废弃山庙前,秦孤桐勒马,通知大家原地休息。着令武五五几人,去将群豪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请来。 君瀚府、天汉寨、南郑城、凌泰城、木灵药楼、华山派、谭家、苍家...还有十数位游侠。不管心中作何思量,都聚到溪边,等着秦孤桐开口。 秦孤桐一眼瞧出,竟然有三四十人。顿感无奈,强忍着没将武五五骂一顿。她抱拳一礼,态度谦和恭敬,诚恳道:“各位江湖前辈,晚辈受大家瞧得起,迟城主信任。与群雄一起,北上洛阳诛灭不死狱。如今人数渐多,行驰道上,一来扰民,二来目标太大。” 众人大多不傻,闻弦知雅意,已经觅出些意思。 各大势力不愿出头,那是他们心里有一杆秤:今天你带着江湖人踏平不死狱,明天是不是就能带人踏平建邺城?后头又该轮到谁?指不定哪天就会轮到我家! 如今虽已是武历六十一年,可一人□□的阴影却仍然压在江湖人心头。他们或许容得下落魄归来的景家,却定然容不下,可能一家独大的万亩田或者十二城盟。 这也是归涯与青飞疏不曾参与的原因。 各家都想分一杯羹,却又都不想沾一身臊。 君瀚府少帅眼皮一掀,瞧着那些人一脸欲言又止样子,哼笑一声。若不是他姐姐就站在身侧,他那少爷脾气又该发作了。 “最多兵分三路。”君瀚府大帅出言如下令,落地有声,“由汝阳、新安、登封三路,攻围堵截。” 秦孤桐对君瀚府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帅颇有好感,闻她此言连连点头:“我正是此意,分兵太多,容易让不死狱分头击破。” 霍大当家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却被穆耶拉住袖子。穆耶对着他,微微摇头。霍大当家知他惯来足智多谋,纵是有意出头,还是忍住。 青元霸刀贯卫楼身材异常高大,抱刀而立,豪迈逼人。他虎眼环顾一圈,粗声粗气道:“君瀚府祖上就是带兵的,灭个老鼠窝肯定不是问题。新安是我老家,各处我都熟悉,就不跟大家客气了。” 他如此有理有据,旁人也不好再争抢。场上登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俱,各怀心思。 秦孤桐见状,心思急转,开口道:“贯大侠所言极是,君大帅世代戎马,由她坐镇远胜过我。” 君瀚府少帅耳朵一抖,连忙嚷嚷道:“不成不成,秦少侠,你可以答应迟城主,带着大伙回去的。”他说完,话音一转,又道:“我姐姐武功高强身手了得熟读兵书,必要之时也可以帮衬帮.....”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耷拉下脑袋。 “我带人走登封。”君瀚府大帅一路行来,鲜少开口,她一开口,却无人敢质疑。 秦孤桐点头称好:“兵贵神速,我们一行人数众多,再拖拖拉拉恐让不死狱逃脱。我这里有一份地图,还有江湖义士提供的情报线索。请两位上前,我们商议一二。” 她此言一出,便有人心生不满。然而在场之中,江湖身份最显赫的,除了君瀚府大帅,便是天汉寨霍大当家,再则就是凌泰城炎门主、华山派萧引凤、苍家少家主,还有忘归剑然诺。 这些人中,只有凌泰城炎门主哼了一声。别人皆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面上丝毫不介怀。 此时正值响午。 晴云轻漾,熏风波暖鱼跃。绿树翠华,密叶繁花燕飞。 萧清浅站在溪边,修身玉立,长衣当风。她侧头,对秦孤桐微微颌首,沿溪流漫步而上。 她一走,观望的人也无脸多留,三三两两的散开。 不死狱势力难测,秦孤桐不敢掉以轻心。好在君瀚府大帅与青元霸刀贯卫楼两位江湖前辈,皆非等闲之人。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三人便商议好对策。 三人清兵点将,依着群雄的各自喜好,将千余人分成三部。君大帅将随行六骑招来,对两人道:“各留两人,以做斥候。”君瀚府校尉武艺不敢说拔尖,但做斥候,侦查探路远胜过寻常江湖人。 秦孤桐和贯卫楼连忙抱拳谢过。 新安与登封两道路程稍远,君大帅与贯卫楼领着两队人马先行。秦孤桐带着往汝阳的一队,留下来收拾营地。 三百余人,人数虽过,但并不是都听她节制。那些帮派势力,往往一行至少四五人,秦孤桐更是使唤不动。只得带着熟络的几人亲力亲为。 待事情差不多,她环顾四周,不见萧清浅的身影。问过旁人,顺着溪流往上,在破庙前寻到萧清浅。 荒庙破败,满眼都是断壁残垣。萝茑青苔下瞧见琉璃碎瓦,蛛丝网里透出雕梁刻花。 炎炎夏日,暖风穿过左右丛杂怪状的枯木,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雀鸟也叫出寒鸦的萧瑟,只差几许夕阳。 秦孤桐却不觉如何。从鹤鸣山一路东行,沿途荒废城池村庄并不见少,更不说荒庙野祠。不过越往东南,愈加繁华。大概因此地偏僻,才荒废无人。 “清浅” 秦孤桐唤了一声,走过去瞧见地上有块牌匾。不知萧清浅从哪里找出的,如同一块烂木头布满青苔。上面金漆已被人刮掉,好在刻字还能辨识。 秦孤桐低声念出:“心...空寺?” 萧清浅收敛了感怀故国之心,望向她道:“阿桐,我们回去吧。” 秦孤桐瞧着三个字,心里迟疑,模糊想起什么。她伸手去牵萧清浅,茫然问道:“清浅,你是不是说过...就是之前,在...在...” 她一时想不起来,急得直皱眉。萧清浅见状失笑,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轻念道:“长生是众欲之始,心空之尽。” “对对对!”秦孤桐顿时展颜而笑,指着牌匾回忆起来,“那时候说起叶隐子前辈,你说长生是众欲之始,心空之尽。可是这两个字?心空是说心无杂念,还是心中荒芜?” 萧清浅听她认真求问,解释道:“伽蓝佛卷中,心空亦做星空。指心性广大犹如浩宇,包罗万象。” 秦孤桐恍然大悟,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说叶隐子前辈的那句是...长生是所有*的开始,是......”她一时语塞,伸手搔搔鼻尖。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下缓坡。见群雄整装待发,不再言语,各自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武五五从后面打马上前,口中大声嚷嚷道:“妹子啊,有几个怂货跑啦!气死俺啊,咋说都不听,还把咱的马儿行食都一咕噜带走了!” 秦孤桐脸上笑意一僵,刚要开口呵斥,就见萧清浅催马出列。她仪容俨雅,自有一股凛然之气,让人不敢冒犯。 “没有窝囊废,怎见英雄汉。”萧清浅淡然一笑,侧头问道,“秦少侠,你说是不是?” 秦孤桐心中石头顿时落下,催马上前与她并肩而立。手扶横刀,朗声笑道:“萧女侠说的极是!我一直担忧,咱们中间有那么些浑水摸鱼的,到时候坏了大事,让邪门歪道笑咱们武林正派一盘散沙。现在好啦,他们自己滚了!” 群侠哄笑:“走得好!” 秦孤桐突然抽刀,飞身而起,凌空一斩!横刀平平一挥,劲气肆掠而出。“嘭!”溪流应声而断,溪水暴起三丈之高,犹如凭空出现两道水墙! 秦孤桐身体在空中一折,后翻一圈,安然落在马上。她身后,水墙分崩,噼里啪啦犹如暴雨倾盆。她收刀入鞘,眉梢微挑,矜持笑道:“踏平不死狱,肃清江湖这样的大事,又岂是阿猫阿狗能参与的。” 群雄为她刀法内力所折服,全场寂静之后爆发掀天欢呼,一时群情激奋。秦孤桐借机又鼓舞几句,带领群雄继续北上。 从淮南一路向西北方向,日夜不歇,风雨兼程。又过了四天,半途离队的人渐多。 秦孤桐恐影响人心,寻了个空隙,与萧清浅商议对策:“每天少的人越来越多...和君大帅、贯大侠约定的时间就在六天之后。到时候,这二百人也不知还剩几个。” 萧清浅见她眉头紧锁,心中不忍,略有些犹豫不决道:“斥候不是来报,说左前三十里有一处土匪山寨。” 秦孤桐起先是茫然不解,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扭头望向人群,见着众人神色各异,却少见当初在那股勃然之气。 日夜兼程,让群雄除了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更多倦色。 可慢不得,让一群刺客做好万全准备,那这一战只怕难上加难。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放慢行程只会更糟! 秦孤桐心一横,迎着众人目光,大步走到群雄面前。她双眸深邃幽沉,英姿玉立,自有一股旁人无可匹及的风生磊落之气。 她环顾众人,朗声道:“大恶要诛,小恶也不可放过!前行三十里,有一处强盗山寨,平日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群雄闻言,皆是抖擞精神,脸上神色跃跃欲试。 ——“铮!” 秦孤桐手腕一动,横刀跃入掌中。她目光扫过众人,朗然慷慨问道:“路见不平,自要拔刀。可有人随我一同!” 第93章 防盗 黄蜂寨在方圆百里,也算有些名气。 据险而筑,群山环抱。前朝时候,此地归汝宁郡管辖,后荒废。汝宁郡位于河南道中南,地处淮河上游。北接漯河,南临信阳,为交通要冲。前朝时候南来北往的信使、官宦多在此驻驿歇马。故而又名驻马店。 虽如今汝宁郡荒废,可周遭还有大小十几个村子。没了往返中原与江南的信使官宦,跑脚的行商镖局却不见少。总而言之,此地甚好,足够黄蜂寨上下过得滋润。 赵大彪的祖上三代都是强盗头子。托武学兴起的福,到他这辈终于不用论资排辈。他爹送他下山拜师,学成归来干翻前任,坐上黄蜂寨第一把交椅。 赵大彪是个本分谨慎的人。吃喝嫖赌样样喜欢,但绝不陷阱去。就像他打劫一样,动过的村子,半年之内绝不去第二趟。劫下的镖,最多拿走一半。 赵大彪打了个哈欠,看看天边火烧云,从椅子上站起来:“行了,小崽子们,今天不玩了。”说完,背着手往饭堂走。 没了大当家做裁判,山寨里的孩童抱起蹴鞠,嘻嘻哈哈的跟着往饭堂跑。 ——“铛!” 黄蜂寨前的大铜钟一声惊响,赵大彪拔腿就往后山跑——能没声没音打到家门口,肯定是厉害角色! 秦孤桐虽然三令五申,但仍担忧群雄杀红眼,将无辜妇孺一并给杀了。她身先士卒,最先赶到黄蜂寨。心道:老弱必然多在后院。便不顾前寨杀戮,到处果然见到大群孩童。 她一眼瞧见赵大彪的身影,见他衣着整洁,远胜那些巡山的小喽喽,心知必然是山寨中重要人物。秦孤桐伸手一探,从孩童手里抢过蹴鞠。 扬臂一掷,劲气裹挟的蹴鞠射出。轻飘飘的玩具,瞬间变成催命的暗器。赵大彪只觉脑后生风,慌忙就地一滚。然而还是慢了半拍,霎时间被蹴鞠从后脑勺刮过,带走一片头皮。 “啊!”赵大彪大吼一声摔在地上,勉强爬起来。伸手轻轻一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只见手上鲜血淋漓,而后背已经湿透。 秦孤桐横刀出鞘,刀尖一挑,将突然靠近的小儿拨开。锋利的刀刃贴着粗麻布料一划,登时衣坏布裂,露出孩童干瘦的胸膛。 她冷面寒目一扫,将余下孩童都吓住。 “大妹子!”武五五扛着大刀跑过来,一脸兴奋雀跃,见着赵大彪,顿时两眼发光,挥刀冲上去。 秦孤桐乐得无事,站在夯土空地上,听着嘶吼打斗声,一时有些恍惚。接着生出烦躁之意,只盼着赶紧结束,好下山去找萧清浅。 如她所盼,不过些许功夫,打斗声便消失不闻。唯有群雄互相夸耀的喧哗谈笑,在这陌生的山寨里回响。 武五五正与赵大彪打的难解难分,两人旗鼓相当一时难分高下。群雄收拾完战场,纷纷过来看热闹。围观喝彩的人多起来,两人越发斗志昂扬,如同两只红冠大公鸡。 “吃你爷爷一刀!” “哈!” “五虎断门!” “狗贼!” “去你娘的!” 秦孤桐听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心中郁结犹如拨云见月,刹那间清明通。 她上前望着场中两人,沉声道:“速战速决!” 武五五听她说话,手中一顿,露了个破绽。赵大彪挥刀而上,对着他肩膀砍去!在旁观战旁的华山双壁之一箫引风,手中长萧做剑直刺而出。他一招毙敌,引得满堂喝彩。 秦孤桐无视武五五怨念的眼神,对着箫引风赞赏道:“一箫引风来,两剑随云去。华山派高徒,果然名副其实。” 箫引风微微一笑:“不敢当。” 秦孤桐又道:“诛灭不死狱刻不容缓,然后这山寨中还有许多无辜老弱妇孺需要安置。萧大侠系出名门,品性高洁,此事我唯有托付于你。” 她说得诚恳,箫引风亦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当即抱拳一礼:“引风虽盼着与诸位并肩而战。可师尊常常教导,百姓为大,怜悯苍生。我华山派弟子留下善后,诸位速速上路,不可耽误大事。” 秦孤桐见他知情识趣,有意结交,临行又道:“萧兄收拾妥当,务必来洛阳寻我们。” 她此言,便是许诺不论华山派是否参与最后一战,都可分一杯羹。箫引风岂会不愿,连忙答应。 黄蜂寨一战,虽然只杀了三四十个强盗,缴获千斤通宝,百两白银。群雄却是犹如枯木浇油,瞬间火势滔天。个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一路纵马狂歌,直奔洛阳。 秦孤桐到汝阳,便接到君瀚府斥候来报。新安、登封两路的信使递上手信。秦孤桐展开一看,信上道两路人马一路无碍,信尾描着当初三人约定的暗号。 秦孤桐对萧清浅道:“安她们的行程算起来,应该已经各在其位。后天便是约定时间,我们不如在汝阳休息一晚?” 萧清浅略一沉吟:“可以,但你不要一人做主。” 秦孤桐撇撇嘴,低声撒娇道:“哼哼,真是无趣,供着些太上皇似的。” 秦少侠惯来英姿飒爽,鲜少这般小女儿娇态。萧清浅看在眼里,心中如糖如蜜,恨不得伸手将她抱着怀中。可人多口杂,实在不便亲昵。 萧清浅只能望着她浅笑,哄道:“就当花些口舌,雇了一群打手。” 秦孤桐闻言失笑,吐吐舌头:“这么想,到觉得对不起他们。” 两人又闲话两句,秦孤桐派人将群雄请来。 汝阳城主,天汉寨霍大当家,凌泰城炎门主、苍家少家主,还有忘归剑然诺...七八人聚在一起,各有主意。好在最后谈妥——休息一夜,明早辰时一刻出发。 汝阳城不大,突然来了二百多人。整个小城如同过节一般热闹,道路上、店铺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秦孤桐早听萧清浅之言,将二百二七人,分为五纵二十队。各自约束,互相监督。这些日来,见效颇好。 “清浅。”秦孤桐巡逻回来,轻轻推门而入。 萧清浅正在盘膝运功,见她归来,起身倒水递过去:“润润口,去洗漱。” 秦孤桐接过水一饮而尽,满足一叹。她望着萧清浅,伸手想抱抱她。可见她一身新换的纯白中衣,顿时又将手缩了回来。 萧清浅岂会不知,她轻轻一笑,揶揄道:“泥猴一般,快去沐浴。” 秦孤桐霎时欢笑起来,扬扬下巴,意味不明道:“美人儿这急不可耐?” 萧清浅垂眸睥睨,睫羽半掩琥珀眼,眸中晦涩不明。她伸手捏住秦孤桐下颚,勾唇似笑非笑道:“...阿桐。” 秦孤桐登时面红耳赤,一跃而起落荒而逃。 萧清浅万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大,一时哑然失笑。 萧清浅刚刚坐回床侧,便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她起身拿起外衣,穿好走到门边,抽出门栓,拉开房门。 “咚!” 武五五手悬在空中,一时竟然愣住。他没料到刚敲一下门就开了,有些怔怔的问:“我大妹了呢?” 萧清浅见他满头大汗,心知必然出事,淡然道:“沐浴。” 武五五脑中转了一下,方才明白秦孤桐在洗澡。他急得哀嚎:“唉吆!怎得凑咋巧啊!” 萧清浅折回屋中取了霜华剑,对他道:“走。” 武五五一愣,就她合上门快步往外,急忙跟上去,嚷嚷道:“萧萧萧女侠,您这是要去哪啊!” 萧清浅出了院门方才站定,目光一敛,冷声问道:“你一身烟粉浓香,可是有人在青楼打架闹事?” 武五五闻言大惊,低头闻闻衣襟。满是汗臭,顿时熏得自己掩鼻。他晃晃头,咬牙切齿道:“打架闹事那都是小事儿!苍家那二虎八叽的,逛个窑子把人给弄死了!” 秦孤桐原想下令,不可赌钱饮酒□□。但给萧清浅拦住:你既不是他们父母师长,他们也无需依仗你过活。这话说出去,便是自以为是。不但惹人生厌,还拦不住那些人。不如听之任之,明日起不来由他们去。 萧清浅深知驭下之术,该放则放。她最是担忧不死狱暗袭,一群刺客杀手,防不胜防。 万不曾料到,不死狱还未来,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 巷子里头的翠红楼,门口围满看热闹的人。武五五喊了半天,就是没人肯让开道。他一个七尺大汉,想挤都进不进去。 萧清浅抬起脚尖,踢向一人腘窝。就听“哎呀”一声,人群好像被吹倒的麦子。一个推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瞬间倒下一片。 武五五看看自己的手,又惊又喜。刚要说话,就见萧清浅踩着众人后背走进去。 穿过院子,走进大厅。 一名穿红戴绿的老鸨正摇着手绢,哭天喊地泣不成声:“啊啊啊!可怜我女儿啊,年纪轻轻,如花似玉...呜呜呜,就这么走啦...哇哇哇...留下我这么老东西啊,以后该...哎呀!” 老鸨突然“噗通”一声,摔出一丈远。脑袋往墙上狠狠一磕,仰面倒在地上。哼也不哼,不知是死还活。 刹那间,翠红楼里外,落针可闻。 白衣乌发,长剑银鞘。萧清浅站在这满地狼藉之间,却如幽昙绽于深渊。高雅矜贵,不可亵渎。 望着持剑而入的白衣女子,众人心中皆是惊诧不已。慑于她凛然气势,又顾忌她手中长剑,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开口打破这寂静。 萧清浅无视众人目光,径直走进厢房。只见床上躺着一名少女,已无生机。她端详片刻,回到大厅,对着苍家少主问道:“人是你杀的?” 苍家少主胡乱裹着衣服站在一边,满脸懊恼:“我就那么一推,她......” 霜华一弧,洁如银辉,苍家少主只觉心头微凉。 第94章 防盗 苍家少主的尸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死寂的人群突然炸开,苍家客卿怒而拔剑,大吼道:“萧清浅!你当有青飞疏给你撑腰你就能肆意妄为!” 鲜红的血珠从霜华剑刃上滚过,滴落在苍家少主的锦袍上。萧清浅收剑归鞘,缓缓转过身。她眉眼波澜不惊,淡淡说道:“我若要肆意妄为,何须他人撑腰。” “你!”苍家客卿气急,却又无力反驳。 刚刚从萧清浅拔剑出鞘,到没入苍家少主胸膛。从头到尾,众人明明都看在眼中,可等反应过来却已经为时过晚。苍家客卿武艺虽只三流,眼力却是一流。他心里明白,那不是自己反应慢,而是那一瞬间被萧清浅气劲所摄。 有眼力一流的人,自然也有眼力三流的人。 凌泰城的炎门主早看秦孤桐与萧清浅不顺眼,得了这么个机会,岂会放过。他虽不敢上前,一张嘴却是堵不住的:“萧女侠,你好歹担个女侠之名,这无缘无故出手杀人,你打算怎么给苍家交代?你说你一个女的,我们出手不妥,不出手也不妥,你这不是陷我们于不...仁.不.义.吗?” 萧清浅闻声抬眸,琥珀色的眸中一片冷寂。吓得炎门主一哆嗦,声音越来越低。她目光流转,扫过场中众人,轻笑一声:“若他今日不死...诸位何止不仁不义,怕都要跟着做了笑话。” 凌泰城主脸皮一僵,咬咬牙齿说不出话。人群里有愚钝的不明所以,交头接耳低声嚷嚷。一时间,翠红楼里满是唧唧咕咕的聒噪声,好似雀鸟早会。 “呵。”西北角方桌边,坐着灰袍人,怪笑一声道:“说的不错。我们一行大张旗鼓,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没能踏平不死狱,不过让人背后笑话。这要是传出去,打着武林正道的名号奸杀掳掠...啧啧。” 万里烟云毒蜃在旁门左道里也算有几分威名,他一言点破,众人也都无话可说。反倒暗中庆幸萧清浅将这惹事的苍家少主给杀了。要是他一直活着,大家伙这诛灭不死狱的功绩,只怕还得遭人口舌。 萧清浅见众人不语,径直往外走去,口中冷然道:“苍家发怒自有我担着,与尔等无关。大业将成,何必再此劳心费力。” 众人见她,慌忙让道,唯恐失礼冒犯。这貌似天仙心冷如冰的白衣女子一剑刺来,自己都不知如何死得。 萧清浅一路畅通无阻,出了翠红楼。避开巡逻,绕道一条漆黑小道,转身含笑换道:“阿桐。” 秦孤桐从暗处跃出,走上前道:“你怎知是我?” 萧清浅心道你的脚步声,我岂会听不出来。她握住秦孤桐伸过来的手,轻笑道:“你竟然能忍住,我真未料到。” 秦孤桐顺势环住纤腰,凑到她面前亲了一口,得意道:“我当时的确想要冲下去,可见萧女侠气压全场,我就不担心了。何况我出现,说什么都不妥,反而会陷入两难之境,白白浪费你一番苦心。” 萧清浅闻她此言,知两人心意相通。不由心中欢喜,靠在她肩头,轻叹一声:“阿桐,你...唔...” 秦孤桐一手嵌住她腰肢,一手托在她脑后。唇舌并用,一路攻城略地,高歌猛进。萧清浅猝不及防,唯有节节败退。 小巷漆黑,目不能视,只闻喘息急促,口津水响。 不知多久,秦孤桐方才松口。她低笑一声,轻咬萧清浅鼻尖,志得意满道:“夫人...秦夫人,哈哈!”说着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心中畅快万分,忍不住的得意。 萧清浅听她傻笑,亦是忍俊不禁。伸手捏捏她脸颊,娇嗔道:“泥猴儿想得美,没有三书六礼,谁与你结亲。” 秦孤桐一想也是,顿时认真思索道:“我爹娘已经过时,家中也无旁的长辈。那请叶隐子前辈,她身份辈分高。哎呀,我们要先买一处宅子。清浅喜欢哪里?我瞧着太和城就不错,不过建邺城也好。要是清静一点就在庐巢或者淮南?听说广陵城很美,有机会去看看。” 萧清浅听她说的认真,一时之间竟觉鼻尖酸涩。心中暗暗乱想:若不是我,阿桐自可享用世情种种。三书六礼,满座亲朋,结发同牢,儿孙绕膝...... 秦孤桐越想越美:“我想好啦,吴前辈与我祖辈是生死之交,请他做媒,不忘做宾相。哎,狗毛长得有些寒碜...客人也不能少,向堂主、柳副堂主、董师姐、周师兄,还有谭镖头、迟城主、君大帅,当然少不了白鸢。对了,清浅家中可有什么亲友?清浅?” 萧清浅伏在她肩上,轻声应道:“嗯。”她顿了顿,又道:“阿桐,我们回去吧。” 秦孤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白鸢生死不明,自己却在这儿胡思乱想,实在有些对不住朋友。她省不得松开萧清浅,便揽着她往回走。 两人磨磨唧唧回到住处,刚一坐下。君瀚府斥候如狂风席卷,“碰”一声撞开门冲进来。他目眦尽裂,低吼道:“秦少侠,新安出事了!” 秦孤桐一惊站起,连忙走上前问:“出了何事?” 斥候喘了口气,急急说道:“我在塔顶观望,看见西北新安方向发出一只灿华箭!”不等秦孤桐发问,他连忙解释道:“灿华箭射向天际,会炸开一朵烟花,五百里之间可见。那是府中旧藏,世间不足十只。制作之法早已不存,不到紧要关头我们不会用。” 秦孤桐心中一沉,明白贯卫楼一行此刻处境艰难。 君瀚府斥候又道:“属下来时遇见武五五,已经让他将几位大侠寻来。此事刻不容缓,秦少侠务必速速商议决断。” 秦孤桐闻言暗赞,仔细看了一眼相貌普通的斥候,暗暗记在心中。她望向一旁沉吟不语的萧清浅,询问道:“不死狱分头击破,本在我们预料之中。只不能想到他们一直忍到现在。我本以为他们想借地势设伏,却最后时刻雷霆一击。我们现在,一是连夜赶往新安支援贯大侠,二来直逼不死狱老巢。” 萧清浅微微颌首:“不错,唯有这两条路。但我们知道,不死狱必然心中也明白。” 秦孤桐心中举棋不定,万分为难:“如我们往新安支援,只怕到那里,不死狱早已撤退。要是直逼不死狱老巢,一来具体位置不知,二来又怕他们弃而不顾扑个空。” “小丫头就是想得多!” 霍大当家带着军师穆耶走进来,枯青的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对着秦孤桐说:“格老子的,这个时候还想东想西,耽误时机。你去新安,不死狱的可能就去登封了,你去登封,他说不定哪也不去。猜有什么用!” 秦孤桐深知道他所言不假,我明敌暗,防不胜防。 霍大当家往椅子上一坐,对着穆耶道:“军师你怎么看?” 穆耶微微一笑,手扶长须:“城主所言极是。不死狱狱主之下有左鹰右犬、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余下还有五鬼、十二恶、七十二瘟。这些多少对外宣称的,只有具体人数,恐怕只多不少。穆耶以为,刺客长于潜伏,我们一举一动只怕在他们尽在眼中。” 萧清浅不动声色的瞥了穆耶一眼,心中暗暗决意提防。 穆耶入教时间极久,对萧清浅早有耳闻。老教主在位之时,她是至高无上的弥赛尔。可殿主传下的神谕中说:女人天生是愚蠢的,她们依附男人存在。弥赛尔怎么会是女人,老教主是被魔鬼蒙蔽了双眼。 穆耶近日来对她颇为留意,见她言行气度不凡,特别今晚,心中更是迟疑不定。这位到底是背叛天神的弥赛尔,还是魔鬼的化身?他心中有些迷茫。 秦孤桐却不知这穆耶暗藏鬼胎,只觉他说的话并无建树,直言道:“这些大家心中都清楚,如今之际,就是直捣黄龙。建邺至洛阳,有一千五百里之远。我们出发不过十一日,不死狱纵然消息灵通,至少也需要五六日。” 霍大当家摆摆手:“那可不一定,若是他们用飞鸽传书,一日就可知道消息。” 秦孤桐闻言失笑:“的确可能。” 就在秦孤桐与霍大当家交谈之际,群侠陆续到来。听闻新安险境,都是十分焦急。归忘剑然大侠,年逾半百,一头白发格外显眼,他略一沉吟道:“此事不必张扬,我们几人知道即可。便说不死狱试图逃窜,我们连夜追击。” 秦孤桐听老爷子一说,连忙称好:“然大侠所言极是,告诉大家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引起慌乱。还请诸位回去,即可召集群雄。一刻之后,我们在北城门见!” 第95章 防盗 弯弯月,挂城头,英雄含笑看吴钩。 秦孤桐放下酒囊,见众人酒酣耳热后豪情激昂。心中暗暗欣慰,朗声慷慨道:“上马!” 群豪齐上马,跟随秦孤桐直奔洛阳北邙山。百骑飒踏如流星,轰隆隆犹胜滚雷。一路上寒鸦惊飞,霜地踏碎。 骏马汗如流水,嘶鸣一声倒地不起。马上的大汉腾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望着地上哀鸣的骏马,低叹一声。扭头发足狂奔,追上前方队伍。 临近洛阳,突起暴雨。火把尽灭,秦孤桐恐遭埋伏,立即下令放缓速度。次日凌晨时分,群雄抵达北邙山。 北邙山在洛阳城北,东西横旦数百里。是历代帝王将相陵冢所在,富豪高官稍有财力,都想敛葬北邙。故而古有“生在苏杭,葬于北邙”之说。 群雄多是出于南方,此刻见满地断碑零碎,山头坡上冢墓罗列,心中皆升起凉气。伸手一抹脸上雨水,定睛远眺。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鬼影森森。 武五五吞了口唾沫,嚷嚷道:“这旮旯咋全是荒坟?俺们要不先点炷香,烧点纸,给鬼大爷唠唠嗑。就说啊,俺们只是来寻人。” 霍大当家呸了一口,骂道:“格老子的,人还能怕鬼?它敢来,老子一拳把它把得魂飞魄散!” 秦孤桐持缰远眺,任暴雨洗淋,扶刀轻笑道:“宫室尽烧焚,乱冢尽公卿。这些人生时手无缚鸡之力,死后想来也变不成厉鬼。” 她声音携劲气传出,纵是暴雨噼里啪啦,群雄依旧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气氛轻松些许。 众人依着大道而行,寻到一处上宫暂避风雨。这是某位帝王祭享的殿堂,神道两侧尽是东倒西歪的石人、石马、番酋石像。 暴雨打得人脸发麻,群雄顾不得挑三拣四,连忙涌进殿中。顷刻间,荒凉破败的三间屋宇中挤满人。群雄衣衫湿透,尽显狼狈。进了殿,立即拉帮结派占据地盘,搜刮木头,升起火堆。 萧清浅见垣墙顿擗,殿宇破败,不由心生感触。拢了拢斗篷,侧头对秦孤桐耳语:“我终觉不安。” 秦孤桐默默环顾四周,抬眼望向殿外。风驱急雨,黑云翻墨,竟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出汝阳之时,她派人前往登封报信,唯恐君大帅一行错过消息。此刻唯等回信,再做打算。 她心中正忧,突然寒光一闪,天地尽亮。群雄皆是一惊,抬头往外看去,竟见屋外院中有个巨大的鬼影! 电光一闪而过,天地恢复墨黑。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心中寒气渐升。 ——“轰隆隆!”一声滚雷远远传来,震得人耳膜欲裂。 萧清浅低喝一声:“守好火堆!” 众人回过神,各自抽出兵器,围着一个个火堆警戒站好。听着外面暴雨如羯鼓,胆小的心中已经开始打颤,唯恐院中真来个鬼怪。 秦孤桐与萧清浅对视一眼,大步走到殿门口。她身形颀长,扶刀而立更显得气宇轩昂。星眸炯炯凝视屋外,少顷转身对众人道:“外面好像有只鬼。” 群雄一惊,皆是瞠目结舌。 秦孤桐见状笑道:“好像怕咱们,不敢进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满堂哄笑,连然大侠这般老练持重的人,也忍不住摇头叹笑:“江湖多俊才,小秦果非等闲之辈。” 武五五跑到秦孤桐身边,对着外面高喊:“大兄弟甭客气啊!进来躲雨哈,里面老暖和啦!俺跟你说......”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疾风裹着骤雨袭来。秦孤桐猛然伸手,一把抓住武五五的肩膀,带着他往前一扑,口中高喊:“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万千牛毛细针贴着两人后背飞射而来。一时之间,殿中“哎呀”之声不觉。就在同时,三间殿宇中七八处火堆“嘭”一声炸开。 霜华剑一进一出,鲜血溅射满地。萧清浅手抽长剑,守着仅剩的火堆。她心知内有奸细,却不能说出乱了军心,只得冷声下令:“各自警戒,以防偷袭。” 话音未落,黑压压的暴雨中突传来一阵怪笑声:“桀...桀桀...桀桀桀...”笑着笑着有多出一个笑声:“嘎...嘎嘎...嘎嘎嘎...” 怪笑之声,忽远忽近。远在天边,近在耳边。听的人毛骨悚然,寒气从脚底一种窜到天灵盖。 秦孤桐翻身一跃,疾步走到萧清浅身侧。铮一声拔出横刀,冷静沉着道:“不死狱打不过咱们,就想些歪门邪道来装神弄鬼,大家切不可上当!” 少年侠客们闻声稍稍镇定。 就在此时,东南角落里的霍大当家直臂前伸,突然一招山石崩摧。就听——“碰”!墙壁应声破了个大洞。这殿宇本就年久失修,紧接着稀里哗啦瓦砾四飞,半面墙墙塌倒。 周边众人连退数步,霍大当家却是迎风雨而上,一张枯青脸皮满是阴鸷的冷笑:“格老子的!黑白无常,别他娘的装神弄鬼,老子今天要为我大哥报仇!” 蓦在此时,漫天雨幕中,爆发出一串“桀桀桀”、“嘎嘎嘎”的笑声。两种笑声叠在一起,心头发麻。 “霍信!霍信!” “你杀你大哥,你杀你大哥...后悔吗?悔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满脸惊异之色。靠近霍大当家的侠客豪杰们皆是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只剩天汉寨七人站在一起。 霍大当家气得七窍生烟,根本无心理会,怒骂道:“他娘的龟孙子,给老子滚出来!你们敢杀老子兄弟,还不敢认!” 秦孤桐见状心道不妙,这不死狱是做杀手买卖的。江湖暗里多少勾当,他们怕是知道不少。这一群人鱼龙混杂,指不定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刚刚扑灭火堆的,未必是奸细,指不定是被策反的! 她见霍大当家气急败坏,生怕他一声冲动追出去。他生死无关紧要,可这乱糟糟一团,谁来护着方未艾。 秦孤桐想到此处,急忙出声提醒:“霍大当家,你切莫......” 她话音未落,殿门之处暴起一声恐骇惊叫——“啊啊啊!” 秦孤桐听得心中猛然一震,萧清浅也是眉头一敛。暴雨夜色,还有这满屋浓烟,对她五感影响颇大。她手腕微动,霜华剑迎面而上。 淬毒锥尖穿过雨幕,破空而来,瞬间洞穿一人胸膛。霎时间,鲜血迸溅,喷了身边人一脸。旋即,锥尖一抽,犹如灵蛇,一个刁转角度斜刺而去! 萧清浅移步上前,霜华剑轻轻巧巧的一挑。刹那间,只见剑锥相触——“铛!”一声,犹如晨钟巨响。两股气劲相撞,两侧众人皆是身形一晃。紧接着,飞锥一萎,眼看要落地。飞锥尾部锁链一抽,转瞬消失在雨幕中。 说长实短,其实不过眨眼之间。群雄见萧清浅神色淡然,行若无事。心中无不咂舌,刚刚一剑,已然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 少年儿郎们见她剑术卓绝,气度非凡,皆是赞叹仰慕。年长的江湖人则是不由而同想起她当年一剑东来,肃清长江两岸的事迹,登时暗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秦孤桐深知萧清浅剑术,心中更忧心此刻处境:若是按兵不动,难免这样骚扰不断。要是贸然出手,对方必定设伏。要是让大家互为依仗,又怕奸细下黑手。 一时间左右为难。 鬼笑之声不绝于耳,夹着在铺天盖地大雨中,又变成一种含酸恸哭,哀声凄绝。那哭笑声中似有一种鬼魅之力,听得人心惊神摇。 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更有鬼魅吃人。 虽然火堆重燃,却是摇曳不动,照着众人阴晴不一的脸。群雄心中或是惶恐,或是茫然,或冷静,或是愤懑...皆是静默不语。 武五五握着大刀,心里扑腾腾乱跳,想着老家的热炕,一时悔不当初。他凑到秦孤桐身边,讪讪低问道:“大妹子,这...现在咋整啊?” 秦孤桐眉眼沉静,望着门外漆黑冷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切莫惊慌。要是自乱阵脚,正好中了不死狱的毒计。” 霍大当家冷哼一声,讥讽道:“格老子的!这缩头乌龟要做到几时!” 秦孤桐闻言心中一动,侧头望向萧清浅。萧清浅见她眉头微皱,张嘴无声说了三个字。两人心意相通,萧清浅即可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索,目光示意。 秦孤桐见状,心里有底。纵然焦急万分,脸上声色丝毫不显,稳声答道:“子时已过,再需要一个时辰,天便大亮。到时候,鬼怪妖魅都要现形。大家守住火堆,避开门窗空隙,安心修整。” 她的话语远远传开,众人听在耳中,都觉有理。 霍大当家听着外面鬼哭狼嚎,心中杀气腾腾,然而终究没有冲出去,往火堆旁一坐,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凌泰城炎门主向来瞧不上他土匪水寇出身,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找些江湖中成名的人物套近乎。 忘归剑然诺见他走来,有意避开,干脆起身走向秦孤桐。 秦孤桐对这位江湖前辈素来敬仰,抱拳微微一礼。然诺亦不托大,拱手回礼,对她说道:“君瀚府那边一直未有音讯,老朽这心里...啧,不安心。” 秦孤桐暗道不亏是江湖前辈,经验老道。她微微一笑,故意提高声音道:“君大帅武功高强,生性沉稳,又熟读兵书,必然知道进退之策。想来必定在哪处等着雨停。” 然诺点点头,听着外面鬼笑之声又接近,不由喟叹:“唉,不知这雨.......” 他话未说完,就见身边一道黑影闪过。秦孤桐犹如离弦之箭,飞身冲入雨幕! 事发突然,全无预兆! 殿堂中群雄皆不曾反应过来,只听见漆黑雨幕中兵器相撞“叮铛”作响。众人又惊又慌又是诧异,目光死死盯着门外。 不过几吸之间,大家却仿佛等了几个时辰。已有人坐不住,握着兵器要出去相助,还未走出殿门,脚步皆是一顿。 只见漆黑天地间,突然炸开一道闪电。秦孤桐手握横刀,慢慢从雨幕中走来。她抬手一抛,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在地上一滚,落在群雄面前。 群雄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那不知是什么怪物模样,脸上没有起伏,只有眼鼻口几个孔洞。 “无面鬼!”有人惊呼出声。 秦孤桐面沉如水,先望向萧清浅,然后微微一笑。手中横刀一挥,慷慨大喝一声:“大家随我出发,支援君大帅!” 第96章 防盗 众人敬她孤战之勇,惊她一战之威。【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听她此言,齐声应道:“好!” 炎门主跟着走了两步,顿时心中不快。心道这小丫头片子也敢指挥我,真是反了天啦!他提着双钩,没好气道:“说等雨停是你,说走也是你,小秦姑娘,你这女人心海底针啊。” 萧清浅见秦孤桐眉头一敛又松,知她要隐忍,便开口道:“天黑暴雨,敌暗我明。不死狱却扰而不攻,显然意在拖延。秦少侠刚刚所言不过是惑敌之策,大家心中都明了。怎么,独独炎门主不知道?” 实则秦孤桐也是刚刚发觉,而满座只有萧清浅见她唇语说‘君瀚府’。但她此刻说出,口气从容淡然,仿佛的确如此。 炎门主老脸皮厚,又嚎道:“那现在去哪?还有这么多受伤的兄弟,也让他们去拼命吗?”他忍着才没把最毒妇人心说出来,小眼环顾左右,嘟囔道:“这不妥吧。” 秦孤桐心中不悦,却不便发作,只得好生解释道:“留下更是不妥,万一不死狱袭来,如何抵御?反倒不如跟着大家同进同退,免得落单。” 霍大当家早不耐烦,见着炎门主叽叽歪歪还待再说,大怒道:“格老子的,没胆就留下。我们千把号人还怕个不死狱!” 秦孤桐站在雨中,扬起下颚,爽朗一笑:“正是!不死狱将我们拖延在此,必定是在全力堵截君大帅。我们速速支援,不可让他们奸计得逞!” 群侠哄喊一声,跟着她冲入漫天雨幕。 一行人沿着神道疾行,刚到山坡下就抓住一名放风的不死狱杀手。众人将他抓住,秦孤桐还来不及逼问,就听四散寻觅的豪侠来报。 “秦少侠!在那边!就在山坡那边,上去就瞧见了!” 秦孤桐一马当先,足下一蹬,飞身掠出。群侠见状纷纷提气运功,纵身追上。百十号人犹如浪潮,席卷而上拍打在山坡顶。 还不等众人定睛细看,铺天盖地的暗器袭来。顷刻间,只听“叮叮当当”和“哎吆”之声,压过漫天暴雨。 秦孤桐手持横刀,身前划了一弧,荡开一枚透骨钉。乘着空隙看去,就见不远处一处磅礴殿宇,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 萧清浅低语:“阿桐,我们闯过去。” 秦孤桐闻言知意,立刻大喝一声:“大家不要站成一排,受伤的退到后面。霍大当家、然大侠、炎门主、宗堂主、李大侠、邓旗主......” 她一连点出十几人,高喊一声:“武功高强的在前,我们冲过去与君大帅汇合!” 她言罢,仰天一声长啸。内力奔腾,声如龙吟,漫天雨幕为之停涩。群雄只觉热血沸腾,浑身轻颤。 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声长啸,宛如呼应! 秦孤桐手腕一动,横刀上的雨珠犹如暗器射出。她轻喝一声,从坡顶余下。身在空中,就听暗器四面袭来。因暴雨轰鸣,极其难辨。 秦孤桐内力流转,透体而出,将暗器一一荡开。她借机突围,犹如鹰隼凌空击下。横刀由上而下一道寒光斩下,紧接着倏忽往左,贴着丁字拐顺势往上削。 秦孤桐稳稳落地,身边两个不死狱杀手萎然摔在泥潭里。她侧目见萧清浅走来,两人眼神一触,各自安心。 在看霍大当家拳劲凌厉,一手揽着方未艾,一手杀敌,顷刻间,三个人毙于他拳下。秦孤桐见状放心,又见其余杀手纷纷毙命,立刻轻啸一声,带着群雄向前上去。 “穷寇莫追!” 雨幕中,就听君大帅冷硬呵斥:“保护伤兵,检查损失,退回殿中。违令者,斩!” 秦孤桐将一名逃窜的杀手击毙,立刻高喊道:“大家不要追,小心埋伏!”她见殿中升起火堆,冲着萧清浅轻喊道:“清浅,你先进去。” 萧清浅视若不闻,看她背起伤员,便走了过去。 秦孤桐见她要脱斗篷,连忙道:“没事,就几步。”说完生怕萧清浅将斗篷脱下,竟然疾步越过她,冲近殿中。 她将受伤的人小小放下,伸手一抹脸上水珠。刚要再回去,却被君大帅拦住。秦孤桐见她血染轻甲,不由担忧问道:“君大帅可曾受伤?好好歇歇,我先去帮忙。” 君大帅神情肃然冷峻,沉声道:“在其位谋其政。” 秦孤桐哈哈一笑,脸上尽是少年人的率性,她边往外走边道:“我就是个无名小卒,谋不了什么政。大伙跟着我来,我可不能看着他们躺地上淋雨。” 君大帅见她身影没入雨幕,眉头微微一皱,走到弟弟身边,低喝道:“别闲着,将药都拿出来。” 众人齐心,有力出力,有药出药,将数十名伤员安排妥当。殿中篝火冉冉,烧着热汤,烤着行食。群雄席地而坐,吃饭喝酒,终于回复些生气。 秦孤桐站在墙角,望着并排而放的二十七具尸体。这里面,许多人她都不曾说过话,如今他们再也开不了口。他们家中父母不在还在不在?可曾娶亲嫁人?可有一二伴侣?是不是在这天底下某处,正有人为他们平安归去而祈祷。 想到这些,秦孤桐不由心中黯然神伤。 “不行不行,刚刚就应该痛打落水狗,现在...” “刚才是刚才,现在就应该直捣黄龙!” 嘈杂声骤起,秦孤桐转身望去,见殿中聚着一群人,似乎意见不一,争得面红耳赤。秦孤桐心中一叹,更加忧心忡忡。 她见萧清浅目光示意,赶紧快步走去。 “行了行了,秦少侠你来的正好,你说说看。” 秦孤桐微微一笑,看向一旁肃然不语的君大帅,好声好气的问道:“君大帅将门出生,熟读兵书。你们问问她,我们当下该如何。” “我姐姐再厉害,也救不了一群傻瓜。”君瀚府少帅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模样,只差指着群侠鼻子骂,“我姐明说肯定有埋伏,你们还非往这里跑,现在呢?” 谭家少当家脾气也爆,当即反驳道:“君大帅只说可能有埋伏,我们当时也问了,对方说.....” 君少帅嘴一撇:“别人说你就信?我还说我是你爹呢!” “你!” 秦孤桐看着两个少年就要打起来,连忙上前打圆场:“两位且慢!谭少当家,你先告诉我,当时发生何事?” 谭少当家甩甩袖子,怒气冲冲道:“我们当时到登封,君大帅半夜突然下令我们赶往洛阳。到了洛阳就下起暴雨,大家也没有怨言。一路疾行赶往北邙山,我们看一路上有马匹物件,估计你们先我们一步。 就在路口,有人说是接应,我们也没多疑,跟着过来。当时你知道吗?从外面看火光满天,人影错落,一点瞧不出毛病。大家伙个个落汤鸡一样,就想赶紧避雨烤火。君大帅喊了一声小心,有些人没听见就往里面冲....谁知道里面都是些纸人啊!” 君瀚府少帅哼笑一声,满脸讥讽之色。 秦孤桐听他噼里啪啦一顿,心忧难言:这不死狱实在厉害,行事用计丝毫不差。只怕当时我们选了这边殿宇落脚,他们就要在另一边设伏。也不知贯大侠现在如何,真叫人担心。 萧清浅进殿之时,见满地纸屑狼藉便已生怀疑,此刻闻言了然。她见秦孤桐眉头紧蹙,知她烦忧。纵是心疼不忍,此刻也不便出言安慰,唯有凝眸默默望着她。 秦孤桐对她一笑,暗中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心中却是忧虑重重——这一行看似人多,实则鱼龙混杂,稂莠不齐。此刻受挫,必有人心生退意,该如何是好? 萧清浅见众人各有所思,指尖在秦孤桐划过,写下一个“君”字。 秦孤桐正左右拿不到主意,经她提示心中一动,便向君大帅走去,低声请教问道:“君大帅,如今进退不是,该如何是好?” 君大帅冷颜不语,望了她一眼。 秦孤桐不明所以,只得说道:“贯大侠之处,现在不知如何。我们留守此地虽不会出错,但我总觉得不是办法。一来容易出过时机,二来怕人心涣散。” 君大帅扫了一眼人群,冷声低语:“既然处处皆在对方预料之中,唯有兵行险招。” 她声音压得极低,秦孤桐听得心中却是一惊。 剑走偏锋,兵行险招。 那都是火中取栗,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秦孤桐暗叹一声,追问道:“君大帅的意思是?” 君大帅英姿威严,宛如背后的□□一般沉默冷峻。可一开口,却是战场杀戮的无情:“弃伤兵老弱在此,真饵钓真假鱼。” 秦孤桐一愣,瞬间明白的她的意思。大部队人马太过显眼,留下受伤的、胆怯的在此,精锐以明转暗。要是对方乘机来袭,己方精锐可以回援,可以直捣黄龙。对方要是不来袭击,留守众人自然平安无事。 秦孤桐望着她那双沉寂的眼,极轻的问道:“君大帅,心中有底。” 君大帅瞥了她一眼,微微颌首。若是有不死狱老巢的确切地图,她断然不会行此险招。她见秦孤桐沉默不语,负手远眺殿外,冷然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此刻犹豫,天亮之后又有何区别。” 秦孤桐心知她所言不假,就算等到天亮。带着一群伤病,只会拖累大家。何况两边交战,又如何顾得上他们。脑中明白是一回事,她仍是于心不忍。 不论如何,群雄毕竟是随她而来。此时此地,将他们弃之不顾,实在心关难过。 她眉头紧蹙,转身望向萧清浅。 两千里路风尘夜雨,染得白衣渐灰,仙子也变凡人。萧清浅伫立在篝火旁,火光映在她脸上半明半暗,那般萧索孤寂。 可见秦孤桐目光透来,琥珀色的眸中瞬间光芒璀璨,柔情流转。 秦孤桐抿唇浅笑。 萧清浅在,她便心安。 而这世间,最让她心安的就是——不论何时何地,萧清浅都在。 她心中一松,对君大帅颌首道:“依大帅所言。” 第97章 防盗 秦孤桐与君大帅一言商定,立即转身走到萧清浅身侧,将计划说给她听。【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萧清浅深知其中危险,立即道:“我同你一起。” 秦孤桐连忙微微摇头,低声道:“此行甚是危险,没有你坐镇后方,我可不放心。” 萧清浅抿唇不语,伸手与秦孤桐十指相扣,片刻之后才微微颌首,低唤一声:“阿桐。” 两人自逃出方家,近一年来,朝夕相处。一路同甘共苦,互为依仗共同御敌,何曾在此危急之刻分开过。秦孤桐心中亦是不愿,然而不得不这样。 有萧清浅留守后方,此行便安全许多。如果不死狱将主力留守老巢,秦孤桐一行受挫。萧清浅见她们久不归来,就可以率群雄相救。要是霍大当家主事,只怕就不一定会如何。而其他人,一来不熟,二来也没有号令群雄的声望。 再则,天亮之后。萧清浅带群雄浩浩荡荡往北邙山而去,就足以吸引不死狱的注意力。 秦孤桐与萧清浅分开行事,头尾皆可顾。两人心中都明白,便不在多言。与君大帅一起商议细节,约定时间暗号。 秦孤桐走到大殿正中,抱拳一拱,朗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天将亮,大家可以在此安心休息。然而外面必定有不死狱的眼线埋伏。我和君大帅商议,借着雨大天黑,出去探查一番。在座江湖豪杰,可以有愿意同往?” 此刻屋里有热酒暖汤,大家烘干衣服,谁又愿意出去淋雨。何况人人皆知,外面埋伏着不死狱的杀手,稍有不慎就会丧命。经过刚刚一场生死搏杀,许多人已经心生退意。 果然满堂二百多江湖健壮,只站起十几人。 君大帅不动声色,取下背后□□,沉声道:“君瀚府上下,愿听秦少侠调遣。” 秦孤桐闻言心中感动,扶刀慷慨一笑:“说什么调遣不调遣,我们出去杀一通,消消今天的窝囊气!” 谭家少当家扫了一眼地上众人,趾高气昂道:“江湖儿郎还没死绝呢!小爷要一同去!” 君少帅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哈哈哈大笑:“就你?我说你还是在家呆着吧,别去添乱啦。” 秦孤桐见两人吵嘴,不由莞尔一笑。目光扫过霍大当家几人,心道他们不去也好。这么多人受伤,有他们在也能庇护一二,免得真打起来清浅受累。 她抱拳拱手,笑道:“也不知外面有多少不死狱的鬼怪,我们尽量早归。此间诸事,全权托付萧女侠。若是有变,还请霍大当家、炎门主、宗堂主几位商议决断。” 穆耶手扶长须在霍大当家耳边低语几句,霍大当家起身道:“来,兄弟们都起来,跟着我出门替秦少侠他们打掩护。” 秦孤桐不动声色,暗道还真会给自己找风头。她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好,有劳霍大当家与诸位。还请萧女侠坐镇中军,等我们好消息。” 穆耶眉头一皱,霍大当家却未多想,带着浩浩荡荡百十人出门。就听夜色中,暗器叮铛作响。秦孤桐趁机领着一行人,从另一面离开。 此时雨势虽然渐小,然而黎明之际,天地无光。一行人摸黑潜入一处破败的山神庙。 君大帅手有地图心中有底,对着众人嘱咐道:“不论发生何事,不可喧哗,不可掉队,一切依令行事。” 武五五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噶哈呢,不是说听俺大妹子的么,咋一出门就.....” 秦孤桐正愁没机会,立即低声呵斥:“胡说什么!武五五,你带着他们几个。你,对,谭少当家的,还有那位。” 她将几个武功不济的挑出来,指着最初躲雨的方向道:“你们五人,为西侧队,沿着这个方向巡视。你们此行任务艰巨,探查敌情之后切莫交战,立即汇报。快去!” 武五五被她一番话说得心里扑腾腾跳,又被她一推。立即拔出大刀一挥,器宇轩昂的往前大步走,口中低声道:“随俺来。” 谭少当家忒不乐意,看他跟看二傻子似得。秦孤桐拉着谭少当家低语:“我听谭镖头说少当家年少有为,我这兄弟脑子愣又自以为是,西侧队可就全托少当家!” 武五五见他不走,回头催促道:“你麻溜点撒。” 谭少当家哼唧一声,对着秦孤桐抱拳拱拱手:“你放心。”说着昂首挺胸走过去。 君大帅侧头看着弟弟。君少帅嘴角一抽,满脸鄙夷:“姐,我可是不那傻瓜。” 君大帅剑眉一挑,神情正气肃然,冷冷道:“他若不傻,我何必让你去。” 君少帅闻言眉开眼笑,瞅瞅那边渐行渐远,抬头见自家姐姐神色冷峻,犹如临阵杀敌。不敢再嬉皮笑脸,赶紧运起轻功,快步追上。 待他们几人走远,一群老江湖相视而笑。 君大帅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出了山神庙,在丘壑之间穿梭。 这二十七人中,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才绝,就是在江湖打滚多年的豪侠。虽多是初次相见,却是配合默契。探路、警戒、杀人、掩迹...一路行来,悄无声息。 秦孤桐见前面光秃秃的山丘越来越近,借着破晓的晨光看去。暴雨之后,荒草野树东倒西歪,满地断碑空坟。 她心中疑惑:天下皆知不死狱在北邙,却无人知在北邙山何处。莫不是就在眼前,这毫不起眼的荒山土坡上? 秦孤桐声敛一线,问道:“在地下?”接着目光一扫,又低语道:“狡兔三穴,依着不死狱的狡猾,只怕不止三处。” 君大帅微微颌首:“的确。然而后路太多,破绽亦多。”言罢从怀中出去一块羊皮纸,递给秦孤桐。 秦孤桐展开一看,正是一张地图。那地图似乎不全,入口附近十分详细。然而延伸到‘阎王殿’,只画出一条直线。至于标着‘后殿’的地方,竟然周围一圈空白,也不知该如何前往。 君大帅见秦孤桐将地图传阅其他人,警惕巡视四周,沉声道:“自我父亲被暗杀,君瀚府一直在搜罗打探,这地图不会错。” 她此言一出,秦孤桐陡然一惊,暗道:怪不得君大帅如此热心,原来是以为她父亲死在不死狱之手。她想来跟我存得一般心思,借群雄之手,诛灭不死狱。只是她却不知,杀她父亲的另有其人。 秦孤桐见地图传到最后万里云烟毒蜃手中,星眸扫视四周,对着众人道:“暗道错综复杂,地图又不全。我们留四人在此接应,若是两个时辰不曾出来。你们立刻前去寻找萧女侠,号召群雄前来支援。” 君大帅指了指对面树丛中的斥候,点头道:“两地相差不远,君瀚府有响箭足以鸣警。” 然大侠见这两位江湖新秀武侠精湛,心思缜密。甚是欣慰,笑道:“我本来想,那群人只怕指望不上。可有萧清浅在,老夫这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毒蜃将地图递回,低笑一声:“那是,就算不管我们。她跟秦少侠的交情,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秦孤桐闻言一笑,心中万分欢喜。可转念一想:我与清浅之间,在人前终究只是至交好友。顿时心头酸涩,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那滋味,难以言说。 秦少侠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反而意气风发,低笑道:“正是如此,大家切莫担心。君大帅,你我各带一队,从两侧包抄而上。” 一行二十七人,留下四人接应,其余兵分两路。 一夜暴雨,蓬断草折。亏得众人轻功了得,在这满地泥泞上纵越疾驰。不多时,一行人便到坡顶。各自寻到遮蔽,小心隐藏起来。 秦孤桐抬眼望下天际,那片灰蓝中,渐渐透出些许鱼白。北邙山满目荒凉,尽收眼底。她此刻身怀要事,也无心吊古伤今。刚欲对君大帅说话,眼角却瞥见什么东西微微一动。 君大帅见她神色猛然一变,心道不妙,立即转头看去。只看见满地荒草杂树,朽木断碑,□□的棺材,四散的白骨。 秦孤桐一寸寸扫过,并不见异常,心中暗道:“莫不是我眼花看过错了?要是清浅在就好,她五感敏锐,必能发觉异常。 她虽这般想着,心中却仍是疑惑,目光死死注视山坡一草一木。 其余人也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毒蜃打了个手势。他全身上下裹着灰袍,只露出一双眼睛。也未见他如何,众人只听“嗤嗤”一声。眼前一团白影飞出,接着悄无声息的漫天洒开。 秦孤桐因他曾是方家客卿,对他颇为警惕。刚刚一下,横刀已然出鞘三寸。 静候些许,秦孤桐突然从石碑后面冲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飞身而出。白光一闪,横刀离鞘。秦孤桐连人带刀,犹如千钧之力,凌空冲坠。就听横刀“嗖”一下没入草丛,笔直刺进泥中! “厄!” 秦孤桐听到轻轻一哼,却不诧异。身体尚未落地,脚背勾住树枝,猛后屈膝。身体悬空一翻,顺势带出横刀。左手在石碑上斜斜一拍,在空中借力折转,落到原处。 众人目睹一切,无法暗暗称道:出招迅猛,劲道凌厉。若不是那横刀沾血,真不知出了何事。 第98章 防盗 秦孤桐一招击毙埋伏在泥土中的不死狱杀手,众人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警惕起来。》 【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君大帅走到一处□□在外的石棺前,仔细打量一番。伸手取下寒枪,枪尾一推,石棺盖发出沉闷的声音,慢慢打开一条缝隙。 群侠皆是紧握兵器,静候危机。 君大帅握着□□,抬头秦孤桐战在一侧蓄势待发,便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之前已有商议,秦孤桐见状立即明白,微微颌首,紧握横刀。 君大帅手腕微微用力,石棺盖子推开一尺空隙。她抬手在石棺敲九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过了片刻,众人都等得快不耐烦,里面终于发出声响。君大帅仔细分辨一番,又在石棺另一侧敲了九下。 秦孤桐闭气许久,脸色沉闷,唯有一双星眸敛着寒光。就在君大帅敲完,她便听见轻微的响动。来不及思索,出手如电,就往石棺里探去。猛然扯起,用力一掰,接着奋力一甩——“咯嗒!” 群侠各在藏在隐蔽处,并不知具体如何。就只见秦孤桐突然从石棺中拽出一个七八岁孩童,紧接着愤然往石棺盖上一砸。 那一声,听得众人心头一抖。就听一声微响后,那孩童躺在棺材盖上,半点动静也无。片刻,几道猩红血液从棺材上蔓延而下。 群侠见此情景,难免觉得这秦姑娘下手狠绝。 此时,刚刚借机一跃而下的君大帅,从石棺里面探出头,对着众人招招手。群侠上前一看,这才发现,哪是什么孩童。 石棺盖子上躺着一个白眼侏儒,头发枯黄,满脸褶皱。就好似一只退毛的猴子,看得人心里发憷,纷纷别过眼。 形势紧急,秦孤桐也顾不得琢磨旁人的心思。擦了擦手上血迹,率先从石棺跃下去。落下约一丈高,就看见角落里倒着一具尸体。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君大帅刚刚下的手。 落下地方窄小,只容转身,秦孤桐连忙走到君大帅身侧。她突然心思一动,回头看看上面,对君大帅道:“你的兵器在这里施展不开,我先上前探路,你照应后面,务必小心。” 目光一触,君大帅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秦孤桐见她了然,握着横刀慢慢向前。 走在通道中,秦孤桐恍惚一瞬间回到方家。从书楼里通向幽谷,未知而忐忑。就在她心神晃动之际,体内内力突然自行运转。秦孤桐炳然一惊,连忙运起道化心法。 ——嘭! 突然一声巨响,宛如九天惊雷! 秦孤桐只觉地动山摇,两耳轰鸣。她连忙靠着墙壁站好,周身气劲流转,护住自己。 ——嘭嘭! 又是两声巨响,暗道好似要坍塌一般,碎石滚滚,落泥纷纷。一行人众人武功高强,此刻也觉得山崩地裂,站不稳身体。 群侠虽然知道会有突发异状,可此情此景也在意料之外。秦孤桐身后的少年侠客,被泥土砸了一脸,慌乱之中竟然不如该如何是好。 秦孤桐看着前方的两条道路,伸手将他一拽一推,低喝道:“左边,往前走,小心敌袭。”说着,不顾暗道崩塌的危险,往回疾步而去。 好在二十几人皆是精英之选,片刻就镇定下来。有条不絮的往前急行,在分叉路口聚集一起。虽是满腹疑惑,众人却都是闭口不言,不敢发出些许声音。 秦孤桐赶到队伍最后,见到君大帅。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但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秦孤桐心中一紧,低声问道:“大帅可还好?” “无事。”君大帅说完,顿了顿又道,“多亏你提醒。” 秦孤桐目光深沉,沉吟不语。两人心中各自忧虑重重,深知此行只怕比自己所料的还凶险三分。 然大侠挤过人群,声音急切道:“刚刚是不是谁触到机关?这么大动静,不死狱不可能不知道。退路已断,我们只能破釜沉舟。” 秦孤桐压下心思,敛眉道:“不死狱听得到,大部队那边必然也能听见。要是清浅带人来救,只怕会遇到不死狱的人设伏。” 她话一说完,立即又道:“刻不容缓,我们即刻安地图前进。” 君大帅本还担心她犹豫,闻言点头:“好。” 一行人立即按照地图所标,疾行赶往阎王殿。 群侠在地道里穿梭才发现,不死狱是将一个个墓室挖通。又借着墓室本身的机关,在这北邙山下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真如阴曹地府似的。 好在一行人中有好几位机关城的高手,一路破机关,也算是有惊无险,顺顺利就走了一半路程。 足尖勾着梁栋,倒挂金钩悬在空。袖中滑出一根细细的铁丝,铁丝顶端弯成一个小圈。就见铁丝在沙土地上满满划动,勾勒出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格子。 “地图上好像没标记步法口诀?我们能不能借力冲过去”群侠里面一个少年郎轻声说道,立即有人打断:“这叫天罗四极,上下和左右墙壁上都有机关。别担心,我大哥能看出来。” 果不其然,倒挂在甬道横梁上的青年笑道:“小意思,只是个普通的逆行八卦步。”话声甫落,便从石梁上翻身而下。 就在此时,秦孤桐就听锐器破空之声,从甬道那边传来! 机关城青年身在空中,正好将甬道挡住,众人想帮也无计可施。何况事发突然,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秦孤桐猛然向前一扑,带着机关城的青年汉子撞向一侧。君大帅手中□□一晃,枪尖勾着那暗器转了一圈,顺势甩出去。 “唔!”对面一声闷哼。 墓室中暗淡无光,也不知对面有几人。群侠避在甬道两侧,精通暗器的高手一连数十枚暗器射出。就只听见叮叮当当打在石壁上的声音。 然大侠拉着秦孤桐到一侧,低声道:“小秦,我们拖不起时间,老夫去探探。” 秦孤桐岂肯,刚要说话,就听然大侠压低声音道:“我点了点人,少了毒蜃。刚刚是不是...” 然大侠话未说完,秦孤桐却知老前辈心思细腻,已经察觉不对。刚刚在暗道中所谓“触到机关”,不过是打马虎眼。 她低声道:“前辈火眼金睛。” 然诺摇摇头,笑道:“老夫老眼昏花,只瞧得出江湖后浪推前浪。这没杈的花开不出来,后面还有好戏呢。” 老爷子言罢,拔出归忘剑。伸手一弹,就听“铮”一下,清越之声幽幽传出。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老夫尚未老,可战也!” 众人只见然老爷子一头白发,没入黑暗的甬道。江湖少年儿郎尽觉鼻尖一酸,紧跟着秦孤桐冲了进去。 甬道那头嘿嘿一声冷笑,十八连珠来势奇快无比。然老爷子剑招纵横,法度严谨,归忘剑守得无风可入。不但拨开金珠,人已经冲到甬道中间。 秦孤桐在老爷子身后,心中提心吊胆,比自己正面迎敌还担心三分。无可奈何这甬道狭窄,只容一人同行。又有机关密布,不敢拥挤。 蓦然之间,甬道之中突然火光四射! 众人久在暗中,一时间之间竟然怔楞住。眨眼间,火龙席卷而来! 然老爷子暗道不妙,归忘剑凌空一挥,劲气犹如松涛翻涌,竟然将漫天火势止住一瞬。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然老爷子暴射而起,迅速如电。 火光照得甬道之中一清二楚,东鬼见状顾不得继续泼油,一蓬毒砂铺天盖地洒下。然老爷子只得停下脚步,右手陡然一转。剑花如伞,将漫天毒砂遮挡大半。 秦孤桐紧随然老爷子身后,此刻见状眉头一敛,计上心头。施展三清登仙步,脚步轻移,身形微晃,宛如云烟轻盈。从然老爷子身侧疾穿而过,同时使了一招‘纵’,双手握刀于胸前,猛然连人带刀突进而出。 东鬼始料未及,双眼圆瞪,闷哼一声,仰天直跌出去。 秦孤桐伸手一探,抓住油囊。 群侠簇拥在她身侧,虽不言语,眼中赞叹仰慕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秦孤桐皓腕一翻,倒提横刀,沉吟道:“我们急行到此,不死狱才来了一人...要是已经撤离此地,断断不会派人拦截。想必不是重兵在外,就是出了意外,我们这把赌运不错。” 她说完黛眉一挑,秀丽的容颜之上,满是少年张扬的意气。星眸璀璨生辉,慷慨激昂道:“大家随我来。” 众人齐喝一声,连着君大帅硬朗冷峻的脸上,都多了一丝热血朗然。 群侠沿着甬道向前,就见面前出现三条通道。按照地图所示,应该走中间一条。然而如今,中间一条通道已经堵住。 第99章 防盗 “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逼咱走另外两道呗!” “肯定有埋伏!” “那还用你说, 鬼都知道。” 机关城的高手上前查探,转身皱眉道:“贼他娘的,落了千斤石!” 秦孤桐等人一筹莫展之际。留守荒殿的群雄,已经与不死狱的杀手战得难解难分。 爆炸声惊起, 荒殿中众人皆是一惊。有经验老道的江湖客立即惊呼道:“是霹雳弹, 难不成是遇到不死狱的鬼祟?” “连霹雳弹都用上,肯定辣手!” 因为秦孤桐一行中有机关城的高手,众人便默认是己方用的霹雳弹。皆怀疑是形势紧急,不得不用霹雳弹退敌,再侧发声求援。 众说纷纭, 一时荒殿里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萧清浅深忧秦孤桐,岂容他们啰嗦。立即喝止议论, 直道:“如今天光大亮,不死狱便不占优势。我们速速支援,免得让他们逐个攻破。” 众人见她白衣长剑, 眉眼凛然孤傲, 威压群雄。纵有个别胆颤的, 心有退意也不敢大声说出, 只嘀嘀咕咕犹如老鼠。 萧清浅手拂霜华剑, 淡淡道:“若想离开, 大道朝天。只小心,落单之后,死了也无人知晓。” 她言到此处,再也没个人敢嚷嚷离开。唯恐自己落单之后, 给不死狱的人乘机杀了。再如何,也是百十号人一起安全。 萧清浅见人心稍稍归拢,立即带着群雄前往爆炸声所在之处。只见满地满地狼藉,好似地龙翻身。土上草下,板材翻身,碎石挂树,白骨铺道。 “这地,牛耕个七八遍也比不上.....” 萧清浅目光一敛,扫视周围,指着一处道:“挖。” 她一声令下,便有人立即上前。虽说工具不称手,奈何人多力气大。就见土石纷飞,顷刻间就刨出一个大坑。 “萧女侠,这儿有一节胳......” 萧清浅铮一声拔出霜华剑,冷声道:“准备迎敌。” 众人闻言一惊,立即拔出武器。王顾左右,却不见有何异常,诧异之余面面相俱。有人小声嘀咕道:“这一惊一!” 话声末了,忽听得“波”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万千同样的声响。群雄来不及反应,万箭齐发已至。铺天盖地,犹如阎王索命的罗网。 萧清浅五感敏锐,事事占敌机先。弓弦响起之时,她早已拔剑挥出。最在前面几支箭全被剑风震斜,失了准头,又撞到旁边的箭矢。顷刻之间,哗啦落下一片,扎进土中。 她持剑屹立,宛如渊亭岳峙,刀光剑影之间依旧从容不迫。群雄之中,大部分人却没这闲适,挥舞兵器,左右闪避急袭而来的暗器。一时间乱做一团,眨眼就倒下十数人。 形势虽危,萧清浅并不紧张。强弩上弦不易,百弩齐发,意在一波打断对方阵型,乱起军心。 群雄乱哄哄一片,本就没有阵型可言。至于军心...萧清浅唇角一勾,身形一晃身抢上去。霜华剑如一段流光铺洒,从地面拂过。 只见流光过处,横七竖八箭矢翩然而起。似银星划过天际,急如电掣,向着来处射回去。箭矢破空声后,夹杂着凄厉刺耳的惨叫,不死狱杀手应声而倒。 蓦然,就闻萧清浅轻笑一声,从容淡然道:“过街鼠辈,还不出来受死。” 她缓声慢语,却远远传开。轻描淡写的口气,更是透出不屑一顾的矜傲。群雄闻声热血沸腾,跟着怒喊道:“过街鼠辈,快快出来受死!出来受死!” “哼。” 一声冷哼之后,四面八方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喘息、恶哭、娇笑传来。这一串声音混杂一起,比昨夜的怪笑还让人毛骨悚然。 霍大当家面色一沉,将方未艾推到身后,没好气的低喝:“格老子的,让你待在建邺城不听。” 不死狱狱主之下,左鹰、右犬、马面、黑白无常,悉数到位。余下一干人马,想来就是不死狱精英,五鬼、十二恶、七十二瘟等人。 萧清浅目光一览,心中微微诧异:不死狱精锐几乎倾巢出动,那老巢岂非一出空城计?这其中必有蹊跷! 左鹰右犬两人并肩而战,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各怀鬼胎。左鹰手持猎天弓,拨弦笑道:“诸位英雄好汉,如今天下太平,何必弄得你死我活。不死狱不过是拿钱办事,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可别找错地方。” 右犬垂下眼皮,心道:大人明明嘱咐速战速决,即刻回去支援,他偏在这里东拉西扯消磨时光。果如大人所料,这斯反心昭然。 萧清浅听他开腔,更觉怪异。事到如今,两方交手数次,再言和谈岂不可笑。江湖人颜面义气可是在权衡利弊之前。 果不其然,霍大当家枯青的脸上杀气腾腾,大喝一声,骂道:“去你娘的!有种亮出手段,是死是活手里见真章 ,别他娘的跟个娘么似的!” “就是,别废话。” “冤有头债有主,我爹难道不是你们杀的!” 左鹰见群情激奋,猎天弓在手中一晃,竟然收回腰间,拱手道:“各位,且听我一言......” 右犬心中冷笑;岂能让你多言! “何必啰嗦,我不死狱岂是好欺负的!”右犬冷哼一声,他亲信立即动手。梅花针、千叶刃、金钱镖、铜连珠诸般暗器射出。 暗器破空而来,群雄岂甘示弱,立刻还以颜色。顿时北邙山上杀声四起,两边打成一团。 不死狱杀手,个个武功都非等闲。白无常软鞭一挥,横扫一片。霍大当家一拳挥出,迎着黑白无常而去。炎门主双钩卷风声,一出手就施生平绝学,金银二十四招式,攻防严谨,无人近身。 右犬双手戴着玄铁错牙爪,出手狠辣,凌厉无匹。四五位高手将他围住,他竟能从容应付。 萧清浅神色淡然,霜华剑缓缓划出,去势却急如电掣。马面只见一道白光忽闪,卷起一阵凉风,宛如入秋的夜风。他在江湖打滚多年,警觉老道。立即双肩一耸,拍掌而出。这股劲气十分古怪,来势迅猛,碰到霜华剑居然如老山藤蔓一般,缠着剑身涩顿一瞬。 两人内力一触,各自退了半步。 身边刀光剑影,厮杀不断,牛头与萧清浅两人却如老僧入定,各自屏气凝神。 萧清浅慢慢垂下眼睑,仿佛懒看这尘世纷扰。 牛头见着随意动了动身体,好像无心继续僵持。 就在这毫厘刹那之间,两人皆看出对方满身破绽——故意露出的破绽!真真实实的破绽! 萧清浅敛眸微盻,杀意在猩红瞳孔中悄然蔓延。左脚脚步后跟微微一动,带着身体侧身往后。皓腕外翻,霜华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瞬间从皎月变换为烈阳。 煌煌天光,一晃掠过数位不死狱杀手的眼。 而此刻,牛头的双掌携浩瀚劲风而至,似要摧拉枯朽横扫八方。 萧清浅不避不让,霜华剑刃贴着牛头的袖口划过。牛头心觉诧异,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岂容他多想!这一招压箱底的“摧心肝”极耗内力。双掌拍出,便如拉弓射箭。强弓满月,不可回头! ——“噗!” 牛头忍着内力反噬,强行收回左掌。 他不得不收,否则这半边胳膊就要齐齐削断! “摧心肝”乃是相思掌中最后一招,别听相思掌名字温柔,实则都是刚烈凶猛的招式。尤以“摧心肝”最甚。这一招,两手平平退出。实则是一上一下,一掌催心,一掌催肝。只不过变化在最后一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萧清浅一剑刺出,牛头双掌平推。两者正好交错而过,互不想扰。可一旦牛头猛然落掌拍向肝腑,手臂下沉,势必撞上剑刃! 牛头呛出一蓬血,捂着胸口,不甘心的问道:“咳!咳...你,你怎么知道?” 相思掌出自他师傅之手,而这最后一招摧心肝,却是他独创。当年正是靠这一招出其不意,他才能杀死自己的师傅,前任不死狱牛头尊者。之后行走江湖多年,他鲜少用到这招。三次出手,无不毙敌于掌下。 这世间,不该有第二人知道! 萧清浅看着牛头惊诧慌乱的质问,抿唇不语。 刚刚牛头一招摧心肝虽未落下,滔天劲气却是透骨而入。她此刻气血翻腾,几欲呕血。只因性子坚忍,方才面若无事。 牛头摇摇欲坠,见眼前白衣女子神情冷峻,陡然想起她少年时候便是杀伐决断,从不留情。顿时心中一慌,抬手一按,袖弩爆射而出。 萧清浅听风辨器,身躯微动,三发短矢全部落空。 牛头见此默然一叹:我命休也! “唰!” 萧清浅偏头一让,避开软鞭。 白无常只求退敌,见失手亦不在意。她手腕一抖,软鞭如灵蛇吐信,只往那方未艾攻去,逼得霍大当家不得不弃下黑无常。 白无常见奏效,立即娇憨一声:“还要等到几时,快拿决断!” 左鹰知她在催促自己,随意拨弄弓弦,暗暗忖道:景家人马尚未到来,我可还得等等。 此念头一起,却听一声清亮的长啸。 左鹰顿时精神一震,凝神听去。只听那啸声先慢后快,正如约定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大家也注意保重。 一来乍暖还寒,注意保温。 二来.....早点睡。 第100章 防盗 啸声最先从遥远处传来, 越来越近,似有人急速赶来。 左鹰心中一喜,抬手一挥,逼退数人, 大喊一声:“诸位, 暂且停手。” 右犬闻言大惊失色,厉声吼道:“啰嗦什么,杀手杀人天经地义!”说着,手下急攻。玄铁错牙爪下鲜血四溅,肉渣横飞, 瞬间击毙二人。 左鹰见状心头大怒,脸上却是半点不露。他缓步向右犬走去, 口中道:“犬尊说的也对。杀手杀人,的确天经地义。” 他斯里慢条的说着话,身子忽得腾空而起, 出手之快好似风驰电逝。就听一瞬间猎天弓连响三声, “嗖!嗖!嗖!”三只白羽箭俯冲而下, 直射右犬要害。 右犬早防他心怀不轨。一招虎落平阳, 身如灵犬跃林, 从面前两人武器之间横飞而过。紧接着顺势在空中一滚, 足不落地,玄铁错牙爪向上斜撩,“铛”一声挑开最后一支白羽箭。 异变突起,众人皆是一惊。 右犬双足落地, 冷哼一声:“背叛者死!你竟敢违背不死狱铁律!” 左鹰微微一笑,一双深凹的眼扫视众人,理所当然道:“今天之后,不死狱将不复存在,何来什么不死狱铁律。” “哼。”右犬冷哼一声,玄铁错牙爪交于胸前,森然道,“你胆子不小啊,这话也敢说!呵呵,就不怕狱主将你千刀万剐炼成人药!” 左鹰生性隐忍阴沉,心中愈是恼怒,面上愈是笑容温煦。他眼皮一掀,不以为然:“犬兄何必如此固执。狱主行将朽木,你跟着大家一起暗投明有何不好?” 右犬哈哈大笑,讥讽道:“你先问问这帮武林正派同不同意!你嘴皮一动,就想把以前的事情抹个干净?” 左鹰手腕一动,将猎天弓挂回腰间。对着萧清浅等人抱拳拱手,胸有成竹道:“我知道各位英雄好汉是因为机关城主被杀一事而来。实不相瞒,此事的确出自不死狱之手。但大家都知道,我们不死狱不过是收人钱财,□□。” 群雄突见不死狱内讧,虽然惊诧不解,但心里都开心的很。此刻左鹰开口,众人都不傻,这里面显然有蹊跷。大家各有想法,一时也无人出声接话。 萧清浅那双眼,褪去猩红,恢复浅淡的琥珀色。霍然,她睫羽一颤,敛眸微盻深深望向左鹰身后。一瞬之后,浮现出的沧然,紧接着又是一变! 左鹰为她神情所摄,定定看着她。 白衣女子紧抿一线的嘴角,克制着某种剧烈的情绪。她浓密的睫羽微微垂下,试图遮掩近似于叹息的无奈。悲悯而嘲讽的笑意慢慢浮现,仿佛一贯的从容不迫,又仿佛只是洞察命运之后的妥协。 左鹰心中无端升起寒意,就听她淡淡问道:“你言下之意,有人雇凶杀人......” 左鹰已经觉察到有人靠近,又听她此言,是大可商议的意思。警戒的斜视右犬一眼,抚掌点头:“此事大有阴谋,为了我中原武林。在下宁可不顾杀手行规,也要说出来!” 右犬冷哼一声,暗道一切皆在狱主意料之中,援兵已至,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糊弄小爷,说来听听!” “就是就是,先别吹牛皮!” 群雄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吵嚷起哄。高手却是听出四周有人接近,各自心中忐忑警惕。 萧清浅见他闭口不说,眼底笑意更浓。她抬手拂过霜华剑,淡淡问道:“□□者,可是迦南殿?” 左鹰闻言一震。不止是他,霍大当家身侧的穆耶脸色也是□□,心急如焚:此事我怎不知?莫非是殿主的命令?若是真如此,必定是那机关城主触怒天神,降下的罪罚! 迦南殿虽预谋已久,然而一直暗中行事。群豪中鲜少听过此名,众人皆是不解,议论纷纷道:“迦南殿是个鬼东西?” “是啊,没听说过呀。” “我倒是隐隐听门里师弟提过...据说挺好...” “莫不是什么蛊惑人心的邪教?”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左鹰心道:既然说破,也无关要紧。反正景家人已来,一切按约定行事便可。由我揭露此事,日后在白道上打混也算名正言顺。 “萧女侠所言不差,正是那个迦南...” 他声音刚起,树林里窜出一道白影,犹如鬼魅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左鹰咽喉! 左鹰寒毛耸立,立即偏身一让。然而来者蓄势一击预谋已久,岂容他避开。蛇杖横扫,劲风逼人。左鹰此刻方才看清来人,惊而不慌,抬手一挡。 ——“铛!” 左鹰衣袖爆裂,露出精钢覆盖的手臂,此刻软软垂着。来者不但身法不凡,功力更是深厚难测,一击之下犹如千钧之力,竟然将左鹰整个手臂震碎! 眨眼之间,不死狱顶尖高手败北,在场许多人都不曾反应过来。而目睹一切的数位高手,却是更加心惊胆战! 左鹰手臂剧痛难忍,浑身打颤。眼见那大胡子怪人抬手举杖,不禁心头一凉。 白无常离得近,率先反应过来。手腕一抖,软鞭甩出,急速穿过人群。软鞭嗖一下缠上左鹰的腰,试图将他往后拽,然而终究慢了那么一刹。 “叮”,霜华剑斜刺而出,恰好格挡住蛇杖。 高手过招,瞬间千变万化。 炎门主眨眨眼,方才反应过来。仔细打量来者,白袍大胡子,高鼻深眼,显然是个番邦人。他一思量,江湖中从未听过这号人! 炎门主立即在人群中大喊一声:“你是谁?” 霍大当家亦是纳闷,今日怎么怪事层出不穷。先在不死狱内讧,又是机关城主之死另有隐情。这会又冒出一个大胡子番邦人! 他深觉古怪,低声道:“军师,你看这...军师?” 穆耶一惊,压下满腔惊喜,上前一步,问道:“城主何事?” 霍大当家捏捏拳头,招来两个手下,压低声音道:“我看这情势不太对头,兄弟们小心。一会要是有什么苗头,你们护着军师先走。” 穆耶见到教中七耀使者,心里正满怀激动。闻言犹如一盆凉水泼下,咬牙暗道:来的是我同血同心的兄弟,怎么会有危险!异教徒果然无法感悟天神的启示! 霍大当家哪知他心里所想,横跨两步,侧目望向萧清浅。他倒要看看,今天这一处戏要如何演。 萧清浅听到炎门主一声吼问,持剑而笑。那笑意未抵眸中,就化为森然冷酷的杀意。她缓缓开口:“他,他是迦南殿七耀之一,默西。” 左鹰闻言大惊失色,冷汗直下:怎么是迦南殿的人?景家的人马呢?难不成他们骗我!等等,刚刚的暗号不会错...... 他看向默西,想到刚刚那轰然一击的雄浑内力,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景家的人马,怕是遭遇了不测。 左鹰这厢万念俱灰,右犬却是扬眉吐气。他冷笑一声,走到默西身侧,立场不言而喻。 就在众人忐忑之际,默西身后树林中又走出五人。他们衣袖裤腿到手腕,戴着兜帽,披着白色斗篷。各持武器,神情冷漠肃然。 炎门主听见萧清浅搭自己的话,心里腾起莫名的欢喜。将双钩合在一手,挤过人群到萧清浅身侧。上下打量着默西等人,又问:“这迦南殿是干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对面七道冰冷的目光射来,吓得炎门主一哆嗦。 默西握着蛇杖,低念一声:唉丝太厄非闰劳嗨。 他说得极低又快,只有几人听清。旁人还在纳闷,就见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声音也是同样温和:“各位,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人窃走了我们教中秘宝。偷窃是万恶的罪,没有人能宽恕一个卑鄙的盗窃者。” 群雄与不死狱的杀手,虽都觉得他们怪异。但光听这话,的确没有问题。霍大当家皱眉走上前,没好气的问道:“你说谁偷的?你们一看就不是我们汉人,谁大老远去你们什么教偷东西!” “就是!” “霍大当家说的不错,你们是哪里人我们都不知道,上哪偷东西!” 穆耶听着牙根发痒,很不能将这些人都杀了。但他记得自己身负重任,不能随意暴露,只得暗暗祈祷:求天神从被驱逐的恶魔中护佑我。 默西同样心中祈祷:如天神所言,必要之时,欺骗那些异族。这并非我的罪,是天神的指引。 他念完祷告,指着萧清浅,义正言辞的说:“是她,是她窃走我们教中的宝剑。”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顺着他的手看向萧清浅。 萧清浅不惊不怒,不言不笑。 她临风而站,如山涧幽篁,如雪地孤鹤。矜贵凛然,眉眼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不可能!”炎门主大喝一声。 “就是,嘴巴放干净点!” 群雄义愤填胸,纷纷撸袖子要上前,口中大骂:“哪来的蛮夷,血口喷.....” ——嘭! 只见默西身形一动,金色蛇杖一击而下,然后便是漫天血雨...... 众人肝胆俱裂,惊不能言——蛇杖一击,竟然让人全身爆裂,尸骨无存。 这是何等骇人的武功! 天下只怕没有几人能接下这一击...众人心中生畏惧,看向默西的眼神都变了。 默西收回沾染鲜血的蛇杖,在地上微微一敲,温和笑道:“天神仁慈,绝不责怪任何一个心怀善意的人。各位,我们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为找回失窃的宝物。”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萧清浅淡淡一笑,微微抬起下颚,琥珀色的眸子猩红隐动,透着遇强则更强的昂扬战意。倒有几分像那个 ——她惦记在心头的少女。 第101章 防盗 清浅...... 秦孤桐心生突生恍惚。 “轰咚!” 一声轻响, 秦孤桐立即回过神。就见君大帅收回寒枪,仰头看着上方的洞口。群侠喜笑颜开,纷纷说道:“果如秦少侠所言,上面是空的!” 刚刚众人见必经之道上落下千斤石, 个个愁眉不展。秦孤桐灵机一动, 思索着如此巨大的千斤石,也不可能凭空而来。既然落下,那原本藏有千斤石的地方,必然已经空出来。 君大帅闻言,手腕一抖, 枪尾朝着墙上戳去。第一下贴着通道顶边,狠狠一下, 不过是青石碎裂,留下一道白印。往上半尺又是一下,顿时“轰咚”一声, 枪尾戳了进去。 秦孤桐看着墙壁上的小洞, 笑道:“这墙不过两砖宽, 谁来练练手。” 机关城大师兄冉昊然一步越过众人, 袖口中飞索嗖一声穿过小洞。他伸手一拽, 见飞索已经卡死。有力一扯, 如壁虎一般贴上墙。 “这活计,怎么能让给你们。”他趴在墙上笑道,对着下面的同门师弟招手,“老三, 把破山锥给我。” 一口白醋喷出,破山锥在墙壁上“叮叮咚咚”。 群侠见多了比武拆招,还没见过拆墓的。听着机关城的小弟子讲着盗墓故事,刚有点趣味。冉昊然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秦孤桐见他提着飞索,抬头看看完好无损的墙壁,打趣道:“冉兄这是要给咱们变法术?” 冉昊然对着众人摆摆手:“大家往后退些。” 群侠依言后退一步,就见冉昊然轻轻一抽飞索——咚!咚!咚!半面墙轰然倒塌。砖块从上空落下,顿时碎石尘土乱飞,群侠连退数步。 然老爷子抖抖灰尘,瞧着缸口大洞笑道:“不费吹风之力,好手段。” 冉昊然笑而不语,腾身一跃,人已没入洞中。群侠拍拍身上的灰,仰头等着消息。 “大师兄,好了么?” “哈哈哈,那边墙有点厚,你大师兄敲不动。” “要不要帮忙啊,可别不好意思。” 群侠打趣几声,便觉不妥。纵是没打通墙,也不该这边悄无声息,半点动静都没。大家顿时心里一紧,面面相觑,一齐望向秦孤桐。 秦孤桐对着群侠使了个眼色,抽出横刀,慢慢走向墙壁,口中轻松道:“你们大家不干活还尽说闲话,小心一会冉少侠拿砖头砸你们。” “秦姑娘说的不错。”然老爷子笑声朗然,“你们赶紧将伤口包扎起来,一会还有恶战。老夫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药,你们拿去。” 群侠皆不愚钝,连忙配合起来,顿时这阴森的墓室里也热闹起来。 秦孤桐贴在墙壁下,抬眼看看上面的黑洞。对着机关城的一个弟子指指嘴巴,又指指洞口。 那小弟子也是格外机灵,立即反应过来,对着洞口喊道:“大师兄,大师兄,要不要帮忙啊。”他瞧着秦孤桐比划,又喊道:“大师兄,我这就来帮忙,你等着。” 秦孤桐将横刀换到左手,提气一跃,贴着墙壁笔直腾空一丈高。右手捏着青砖一角,整个人挂在空中。她身体一甩,单脚踢入黑洞又瞬间收回。 黑暗中,一股寒风扑来。 秦孤桐横刀刺入,全凭感觉。一触便觉不妥,立即抽刀而出。眼前黑影一闪,冉昊然跌出洞口。他脸朝下趴在洞口,半个身子悬在外面一动不动。 秦孤桐心中一惊,不敢多做停留。张嘴咬住横刀,伸手提起他后颈,翻身跃下。 机关城的子弟连忙扑上去,从秦孤桐手里接过冉昊然。扶起一看,只见他脖间一道细细的血痕,几乎将整个脖子割断。 秦孤桐见他腹部有一道刀伤,显然是刚刚自己误伤,心中万分愧疚,低声道:“我...太不小心了...” 机关城小弟子一抹眼泪,洗着鼻子摇头道:“大师兄刚刚还说过,他的命是秦少侠救得...我们来,就没想活着回去,就是要替城主保持,现在还要替大师兄保持!” 君大帅站在洞口,对着下面众人道:“左右两边是通的,人已经不在。” 秦孤桐闻言上前,仰头对她说:“我下来之时,听见脚步,应该只有一个人。”她言罢,转身对众人道:“这里暗道纵横,不死狱杀手更是擅长埋伏,大家务必小心。” 群侠略一商议,决意破开墙壁继续前进。 同往阎王殿的主道,比之前所有甬道更加宽阔阴森。足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路,道路两边开凿着一尺宽的排水槽。笔直站立的人俑,手持锋利的武器,捍卫着主人死后的威严。 “怎么...这么新?” 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的确,相对于世人印象中的墓室。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太过崭新。就仿佛刚刚建成,还没有经历过地上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 秦孤桐心里一动,轻声道:“这里会不会是尚明帝的陵墓,据说那位天子在东海登仙而去,应该只留下一座衣冠冢。“ 然老爷子顿时龇牙裂目,怒道:“不死狱的狗贼,真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君大帅冷然不语,紧抿了一下唇角。 群侠中多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好奇心甚重,有人忍不住问道:“难不成,这不死狱和明帝还有关系?” 然老爷子握着归忘剑,冷哼一声,颇为不屑道:“什么不死狱,不过是明帝脚边的一条狗。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狗咬起主人,那......” 然老爷子话到一半嘎然而止,他这时才猛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位君瀚府大帅。老爷子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少年人脾气。纵然满腔怒火,此刻为顾全大局,也只能悻悻住口。 “明帝以女子之身登基,即位之初,朝政不稳。”阴冷的墓道里,突然响起君大帅肃然冷峻的声音,“她便设立暗巡司,特令其掌管密事,赋巡察缉捕之权,以其御朝臣。暗巡司直属天子,凌驾律法之上。又掌握各种**秘事,群臣惶惶,称暗巡司卿为暗王。” 秦孤桐低呼一声:“这么厉害,史书中到少有记载。” 君大帅冷然说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然老爷子见君大帅并不避讳,便开口解释:“武乱之后,天下识字得都少了许多。哎,其实明帝在位之期,暗巡司没跋扈多久。反而是怀帝即位之后,立即重建暗巡司,就是现在的不死狱。” “啊!” 众人惊呼不已,面面相觑。 君大帅压着唇角笑了笑,只是在黑暗中无人注意。 秦孤桐听着也是暗暗诧异,不由叹笑:“原来不死狱居然出身显赫,是前朝的官府衙门。” 群侠中有年纪大的,低笑一声。话语中透着嘲讽,又似乎自嘲:“江湖上数得上号的,有几个跟景家没沾点边。所以啊,这些陈年往事大家都不爱提。等我们这辈死了,你们这些小家伙也就不用挂念着了。” 然老爷子念起过往,跟着叹了一声:“这些还都是家父尚在人世的时候说起的...老夫那时候,唉。江湖人也不在意什么著书立传。显赫的时候显赫,风一吹没了也就没了,也好。” “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用惦记前浪什么模样,只要记得比它高。” 少年郎们听在耳中,心里说不上滋味。既觉得热血沸腾,又觉得心中凉了半截。 秦孤桐心里思绪杂乱,连忙暗运道化心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双目蓦然一敛,身子悄然无息的冲出。足尖瞪着墙壁,借力而上,一手探向墓道转角。 不死狱杀手身着青灰色夜行服,倒挂在转角顶上,与墓道几乎融为一体。万万没料到秦孤桐一眼瞟过,竟然立即发觉! 她身如泥鳅,顺着墙角一滑而下,眼见就要溜掉。君大帅□□一抖,寒气逼人,枪头下一瞬就要扎入杀手肩膀。也不知那杀手使的什么招数,竟然贴着枪刃避开。 秦孤桐见状一跃而下,从杀手后方欺身上前。横刀一拍,压在她颈后,沉声问道:“还想去哪?” 不死狱杀手被两人逼在墙角,一双贼兮兮的眼睛转溜转溜,左看右看就是不说话。 君大帅面如刀削,五官立挺。配上她冷锐疏远的气质,便显得威严不近人情。秦孤桐眉眼之间则明显温和许多,更多的是江湖女儿家的英姿飒爽。 “刚才是不是你!”机关城小师弟冲上来,怒气冲冲道,大概是家教森严,说不出什么凶狠的话,只能提高嗓音,吼道,“你,你快说!” 杀手露出茫然的表情,刚想说话,只觉后颈剧痛,头皮都跟着炸起来。 秦孤桐见她一双贼眼乱动,心里便生不悦。手中微微有力,轻声说道:“每个问题,你只能回答一次。” 她下意识的学着萧清浅,刻意放缓语速。这样轻描淡写的语调,加上后颈的利刃,显得更具威吓力。 君大帅一言不发,冷不丁扯下杀手的遮面布。 那是一张格外年轻的脸,甚至十分稚嫩。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带着豆蔻年华的青涩娇憨。 小杀手,老江湖。 秦孤桐心里莫名一叹。 机关城小师弟显然没料到这杀手比自己还年少,语气莫名软了一分,追问道:“刚刚在洞里,是不是你?” 小杀手面露不解,茫然道:“什么洞里?我刚刚从主殿出来,就碰上你们。” 君大帅沉声问道:“主殿现有几人?” 小杀手舔舔唇,小心说道:“...还有,一个人。” 群侠闻言皆是一怔,有性子急的立刻追问道:“谁?” “...狱主。”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啦啦啦,庆祝一下!!! -------------------------------------- 一周零食收入,多谢金主们打赏~~ 柏木扔了1个地雷 Ti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墨听莲扔了1个地雷 思凡扔了1个地雷 时崎狂三扔了1个地雷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十三岁扔了1个地雷 萧散简淡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凌风晨曦扔了1个地雷 思凡扔了1个地雷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思凡扔了1个地雷 不迟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电波君扔了1个地雷 蕊扔了1个地雷 不迟扔了1个地雷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Ti扔了1个地雷 炸酱面扔了1个地雷 第102章 防盗 如今大敌临前, 不死狱狱主坐镇老巢本就在众人意料之中。但只他一人,这是何道理? 秦孤桐目光一沉,手里横刀就要陷入肉中。小杀手疼得脸色苍白,连声大呼:“我没骗你们!各位大侠去看看就知道。” 君大帅与秦孤桐相视一眼, 移目望去。 安地图所标, 前方有三道宫门。正门紧闭,只有左右小门常开。通过三道宫门,再行百步,就可到达阎王殿。 微弱的膏油灯,昏黄光芒颤颤巍巍, 仿佛随时都将熄灭。而那小小的光圈之外,黑暗似乎凝固成让人深陷的沼泽。 群侠再逼问, 小杀手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说她自己瞧瞧躲藏,看着无人逃出来。途中路过阎王殿瞧了一眼。里面空荡荡,只有狱主一人。 这话听起来漏洞百出, 可再也问不出其他。前途未卜, 杀机四伏, 群侠一时沉默。君大帅剑眉微挑, 扯动脸上的伤痕。敛着沉稳冷肃的眸中, 这一瞬透出桀骜之色。宛如要单枪匹马前去横扫千军的勇将。 “杀身志在攀龙鳞。” 她手腕一抖, 横枪走向一侧。 秦孤桐闻言伸手一拍一扭,将小杀手双臂卸下。拎着她后颈,往另一边走去,勾起唇角笑道:“唾手成功探虎穴。 ” 然老爷子与群侠疾步跟上, 纷纷打趣:“可不能让你们全占了风头!” “龙潭虎穴何妨!” “就是阎罗殿,小爷也要将它闹个底朝天! 群侠斗志昂然,各自持械警惕,慢慢逼近阎王殿。 众人踏着青石砖一步步走过,途经一排排长明灯。甬道中除了压抑的静谧之外,全无半点危险,显得异常古怪。 群侠就这般安然无事的走进阎王殿。 威严雄伟的殿宇,昭示着主人生前显赫的身份。而如今,它不过是杀手组织藏匿的鬼窟。琉璃瓦为顶,青白玉做砖。金丝楠木柱,汉白玉石阶。 群侠紧握武器,望着高台上的老者。 秦孤桐敛目一看,见老者头戴冠冕,身着紫衣,腰系玉带。满头白发,皱面鸡皮,看上去年逾七旬。此刻闭目垂手,倚坐黄金宝座。 正是当初在太和山上见到那个紫袍老者! 秦孤桐心中暗想:他果然就是不死狱狱主。怪不得当初能驱使那么多杀手。这是...... “我去看看。”她轻声说了一句,倒提横刀,一跃攀上九层玉台。 紫袍老者一动不动,犹如一截枯朽的烂木立在黄金宝座上。两腮深深凹陷,褐斑密布脸上灰败一片,枯瘦狰狞的青筋也似乎坍陷下去。 秦孤桐小心仔细的观望片刻,试了试鼻息脉搏。她心里暗暗一叹,转身对众人道:“死了。” 群侠皆是一怔,竟不敢相信。 这就仿佛是十年呕心沥血练武报仇,结果找上门仇家已经死了。 高兴是高兴,只是总觉得难以置信。 群侠一拥而上,围着紫衣老者的尸体摆弄半天,不得不说:“哎呀,真死透了。” “感情你还觉得可惜?” “我这不是,哎,说不上来。” 秦孤桐心中一动,目光掠过,急道:“那个小杀手呢?” 机关城小弟子转头道:“刚刚还..咦!” 秦孤桐心中焦急,定神沉声道:“不死狱里面必定还有蹊跷,大家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把这老贼的尸体扛上,我们到后殿看看。” 前朝信奉死后如旧,故而陵墓多是依照阳间宫殿规格建造。中间为正殿,东西两侧并列偏殿。偏殿放着陪葬之物,后殿多为棺椁所在。 群侠细细搜寻一圈,金银财宝,密文信函皆发现不少,可偏偏没瞧见人。 秦孤桐心忧白鸢,又担心萧清浅,急得几乎要上火。但她明白,谁都能急能怒,唯独自己不可。她环顾正翻箱倒柜的群侠,见他们神色兴奋,朗声道:“大家先停手听我一言。” 群侠闻言,纷纷停手望向她。 秦孤桐微微一笑,语气坦诚道:“大家一路同甘共苦,都说过命的交情,我就直言不讳了。如今到此,我们也算是名利双收,我和大家一样高兴。可是大伙别忘记,不死狱势力犹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卷土重来。今天不斩草除根,只怕我们日后夜夜难眠。” 群雄顿时后脊生凉,从狂喜之中醒悟过来。 然老爷子见她胜而不骄,尤为欣慰,点头道:“小秦说的是,这可是一帮杀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秦孤桐出入江湖一年,世情百态见得多,对大多数人的心思也能猜出几分。大家一路涉险,如今见着满堂金玉奇珍。纵是不贪图富贵,也难免欣喜于这份收获。 她横刀一挑,勾起一块金块,拿在手中笑道:“我知道大家不贪财,不过这些是咱们的,谁也拿不走。” 君大帅御下有方,心中了然,出言附和道:“的确如此,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将这事情弄个明白。” 群侠听她们几人一番话,顿时醒悟,更有人甚是羞愧,悄悄将怀中珠宝掏出来。 众人细细搜索,果不其然立即发现端倪。机关城小弟子站在正殿与后殿之间的墙壁前,仰头看着墙上的万朝来贺图,喊道:“师兄,你们看看。” 几人合力,寻到机关。 轰然一声,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秦孤桐拿着灯上前一探,只见一排石阶,不知通向哪里。 她略一思索,侧头道:“君大帅威望显赫,我们大家都信得过。由她带几人,还有受伤的兄弟在此守候。大家觉得如何?” 群侠自然没有意见,自告奋勇跟着秦孤桐。 秦孤桐见状心中升起暖意,她点了十人一同下去探查。临行之时,当着众人之面,对君大帅道:“君大帅要是无事,带着大家将金银财宝清点一番。至于书信函件,等我们回来一起商议。” 君大帅知她并非有意针对,只是让群侠安心。人在江湖,谁能一尘不染。便是自己清清白白,又如何担保亲朋好友,师门家族也干干净净。 秦孤桐见她颌首答应,展颜一笑,带着群侠拾级而下。 石阶长而曲折,行了数百阶也不见尽头。 秦孤桐举着火把,心中千思万虑。突然之间,刮起一股阴风,火焰剧烈晃动,似乎随时将要熄灭。秦孤桐不禁打了一个冷噤,连忙伸手笼住火把。 随着阴风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异味。不是霉湿腐坏之气,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怪臭。群侠纵是血气方刚,也不禁心泛抖悸,不敢细思。 秦孤桐道了一声闭气,急急加快脚步。 “哈哈哈!” 黑暗中突然惊起一阵狂笑,笑声好似怒海狂澜。四面八方,滚滚袭来。群侠只觉耳痛似穿,头疼欲裂。秦孤桐听出笑声中内力澎湃,反而血脉贲张战意昂然。 她横刀一甩,利刃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鸣。 ——“铮!” 这短促不但撕裂空气,更是将那让人心悸神摇的笑声打断。 秦孤桐将火把往前一探,只见眼前是平坦,石阶终于走到尽头。她屏气凝神,警惕四周,沿着墓道慢慢前行。 群侠见两侧若干石室,里面漆黑一片,也不知刚刚怪笑之人躲在何处。举着火把照去,只见里面全是各色杂物。尽是些破破烂烂的桌柜瓦罐,还行些许零碎陪葬品。 “呼”一阵轻风,带着怪臭。 秦孤桐想也不想,立即抬手挥刀。“叮!”一声暴响,她只感手掌一麻,横刀险险落地。 火光照耀之处,只见上空数道黑影穿梭。黑影来去如风,出手如电。猝然一击,四支火把竟然都被他们熄灭。群侠惊而不慌,立即反击,可瞬间便有三人受伤。 秦孤桐纵身跃起,对着一道黑影挥刀斩去。对方不避不让,刀如砍在铁石之上。秦孤桐只觉骨痛如折,不由想起落入深渊的黑甲将军。也是身坚似铁,刀枪不入。 她知强攻不妥,立刻飘身后退。三清登仙步妙不可言,两道暗影同时袭来,毫发之差,双双抓空。 秦孤桐贴着墙壁,借机掏出火折子点燃火把。 火光一亮,黑影立即扑来。她心中一动,抬手将火把抛出。黑影犹如飞蛾,哄然全部跟着扑过去。秦孤桐见状立即喊道:“点火!” 群侠亦是反应迅捷,连忙将地上火把捡起。没有火把的,将外衣一脱,点火引燃。霎时间,古墓中火光一片,亮如白昼。 四道黑影此刻露出本来面目,似人非人,似鬼非鬼。长发遮面看不清相貌,浑身怪臭,令人触鼻欲呕。衣衫褴褛,暴露处肌肤黑白斑结,怪异恶心。 群侠心里发麻,只觉冷汗涔涔。有人低声问道:“这什么鬼东西?” 秦孤桐看着那四个怪物,见他们蜷缩在角落,颤颤巍巍似乎极其畏惧火焰。刚刚还凶狠强悍,此刻全没了威胁。 群侠虽然忐忑,却也明白,一时之间拿这些怪物无计可施。便从两侧石室拖出那些破烂的木头桌柜,围着四个怪物点燃,将他们困在其中。 “走吧。” 秦孤桐道了一声,举着火把往深处走去。 依着墓道前行,通过一座石桥,越暗香深渊,景象渐渐不同。群侠越看越是心惊,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地宫。竟然生出恍惚之感,唯恐眼前只是海市蜃楼。 飞檐脊兽,雕梁画栋。宫灯高悬,朱门紧闭。 秦孤桐游目四望,心中生出惶惶不安之感。她上前一步,横刀微微用力。两扇朱红大门无声打开,露出布局怪异的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大殿中间放在一张长桌,上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开膛破肚,鲜血泊泊而出,浸透生下白布。 秦孤桐持刀停步,敛目定睛看去。霎时心头一紧,登时寒毛逆立,头皮发炸——只见那人微微一动,竟然还没死! “晃啷晃啷...晃啷...” 阴冷死寂中蓦地响起一串声音,群侠立即上前几步,围着秦孤桐左右而站。大家屏气凝神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后殿慢慢走出一人。 秦孤桐旋即横刀在前,作势戒备。她凝目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脱口喊道:“白鸢!” 第103章 防盗 白鸢见她, 乍惊又喜。她偏头瞧着秦孤桐,嘻嘻一笑:“没大没小,要叫白鸢姐姐。” 群侠听两人对话,显然互相认识, 一时皆有些诧异。秦孤桐却顾不得多做解释, 疾步入内上前打量白鸢。见她完好无损,方觉心头一松,欣慰道:“看来在这吃的也好,喝的也好。瞧着白胖不少,能宰啦。” 白鸢顿时龇牙, 杏目一转望向群侠。扬起小巧的下巴,得意洋洋道:“阿桐如今这么多手下, 真气派呀!” 秦孤桐闻言哭笑不得,给她介绍道:“别胡说,这几位都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这位是归忘剑然老前辈, 这位是机关城吴大哥, 这位是.....” 她简单介绍了诸人, 又道:“这是我朋友白鸢, 她素来不着调, 大家切莫在意。” 群侠心道:她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 让我们如何能不在意。 众人信任秦孤桐,转念一下:既然是秦姑娘的好友,想来不是坏人。纵出了差池,万事自然有她担着。此地凶险, 有事不如回去再议。 然老爷子往里打量,见长桌上除了那具尸体。一字排开的玉盘中,还放着形状各异的刀、剪、钳、镊、针线、膏盒、铜盆、蜡烛...而大殿四角则搁着熏炉,白烟冉冉。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再无其他。他心中纳闷,问道:“白姑娘,此地就你一人吗?” 白鸢面上嘻嘻哈哈,心思甚重,岂会不晓得众人怀疑自己。她知真真假假最能骗人,便道:“这里是不死狱禁地,除狱主和他的亲信,别人来不了。前几天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们匆匆来过一趟,再没出现过。” 然老爷子微微颌首,指着那具开膛破肚的尸体问道:“这人是?” “不死狱一直在炼制药人。”白鸢走到桌案边,撩起白布盖在尸体之上。轻叹一声,语气低沉道,“我曾听闻然前辈年少时候曾三入滇贵,应该听过南疆一族。” 然老前辈大吃一惊,疾步上前问道:“你出自南疆一族,哪!”他猝然一顿,终究没问出口,只摇头笑了笑。 群侠见然前辈也似乎认识白鸢,方才松了口气,四下查看起来。 秦孤桐嘱咐众人小心,转头向白鸢打听道:“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什么不对劲...咦?” 她说着蹲下,撩起白鸢裙摆。只见她脚踝上锁着一道镣铐,连着长长的铁链,正是它发出晃啷晃啷的声音。秦孤桐急忙询问机关城的弟子,讨来一把金刚锉。 白鸢瞥了一眼四处查看的群侠,低声问道:“阿桐,清浅呢?” 秦孤桐片刻就挫开一道豁口,听她问起,笑道:“清浅在上面,我们兵分两路。把裙子提起些。” 白鸢依言提前裙摆,捏着一角左右晃动,啧啧道:“看来她好啦?你们这半年想来过得不错,她给你提起过不死狱吗?” 秦孤桐听她怪里怪气的,本不想搭理。转念一想,起一件事情,便说:“说过一些,不死狱是前朝的暗巡司。我不大感兴趣,没怎么在意。怎么啦?” 白鸢轻哼一声,伸手戳戳她后脑勺,娇嗔道:“前朝?她没说起她和前朝什么关系?” 秦孤桐一惊,刚要开口询问,就觉脚下晃动,仿佛地震一般。 两人皆是一愣,白鸢往外张望道:“不会碰到甚么机关了吧?” 秦孤桐高声询问,突然有人喊道——“秦姑娘!” 秦孤桐闻言抬头,见侧殿从进来一人。惯来稳重的青年此刻满脸惊怒。秦孤桐暗道难不成真碰到要命的机关?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隔壁偏殿放着二十四个大缸,里面,里面全是人!” 不死狱古怪的很,秦孤桐并不吃惊。她立即问道:“人如何?可还活着?让大家小心点,我这就去看......”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响起刺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远及近,急速而来。听得人耳痛头疼,与刚刚在石阶听到的如出一辙。 白鸢摸摸下巴,嘀咕道:“那老疯子一向不来这里,怪哉。” 危机又起,两侧偏殿的群侠连忙聚过来。听她口气似乎知道□□,急忙问道:“白姑娘,来者是何人?” 白鸢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是黑白无常的师傅。他从不越过暗香深渊,我只见过一次。” 然老前辈皱眉道:“小秦,水缸里的人,我们拉出来他们就跟羊癫疯一样。哆哆嗦嗦抽筋,没一会就死透。这地方诡异的很,我们...来了!” 众人就见五道人影快速接近。前面一人周身黑袍,并没见过,后方四人正是那刀枪不入的怪物。 秦孤桐蹙眉敛目,沉声道:“引他们入内,放火烧殿!” 然老爷子点点头,顺着白鸢脚下铁链一瞥,立即说道:“小秦,你先带白姑娘离开这间大屋。” 秦孤桐刚要拒绝,就见然老爷子目光中隐有深意。她心思一动,立即点点头:“好,大家务必小心,切莫强拼!”言罢,连拖带拽拉着白鸢离开。 白鸢脚上锁链极长。秦孤桐将她拖到后殿一看,竟然越过殿门,延伸到院中里。她扫视一眼,急声道:“有什么要紧东西,赶紧收拾带走!” 白鸢见她放弃镣铐,改锯锁链,顿时不悦道:“这东西重的很,一会你背着我跑么?” 她嘴上说着,手中却不闲。先将高架上两个玉匣取下,又从青铜鉴缶里取出白玉瓷瓶。可苦了秦孤桐蹲在地上跟着挪动。 “你先别动!”秦孤桐低喝一声。 白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来,给白姐姐笑个。”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白玉瓷瓶里面的玉液,全倒入秦孤桐嘴里。 秦孤桐不知所措咽下一口冰水,惊诧问道:“你给我喝什么?” 白鸢见她低头火急火燎的锯铁链,笑道:“阿桐,你不是一直盼着奇遇吗?我给你喝得就是戏文评书里说的灵丹妙药。” 秦孤桐见玄铁锁链锯开大半,干脆弃了金刚锉,伸手一掰。就听“嘣噔”一声,锁链应声而断。她听着前殿打斗声,伸手就要拔刀前去助阵,却被白鸢一把拽住。 “哗啦”门一看,秦孤桐被拉出后殿。她看着眼前景象,震惊不已,口舌都有些僵硬道:“这,这里?” 九墩九层土堆,方正平整,上面种满奇异的植物。妖蓝树叶,滴血花朵,人脸蘑菇......如吞吐呼吸一般颤动的果实。难以描述的奇特,仿佛并非这世间该有的东西。 白鸢见她怔楞,推了她一下。指着最正常的一墩九层土堆,催促道:“那边,最上面有一株九宝鹿茸芝,小心别弄断条。” 秦孤桐不懂草药,听着名字也知珍贵。不敢耽误,提气纵身直接越上九层土堆。只见紫色土壤上,生出一支鹿茸,想来就是白鸢所说的九宝鹿茸芝。 白鸢奔过去提来一桶水,快速拔了几株鹿仙草、石上莲。见秦孤桐跃下,伸手接过九宝鹿茸芝。 秦孤桐见大殿腾起黑烟,急道:“我去帮忙,你自己千万小心。” “等等!”白鸢将几株药草在手里揉成一团,将汁水往秦孤桐身上涂,口中鄙夷道,“你当我生死关头还惦记这些破草吗?” 大殿内火势燃起,群侠却苦无脱身自己。黑袍老者神识狂癫,然而武功之高,实在匪夷所思。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有两位侠士毙命他掌下! 秦孤桐提着水桶冲进来,低吼道:“大家都沾点水。”说着伸手一搂,凝水成球,一一射出。 顿时大殿中除了浓烟,更弥漫开一股浓重药味。群侠身上沾染药水,那黑衣老者顿时僵在正中。慌乱四顾,不知如何是好。 秦孤桐脚尖一挑,勾起地上的铁链。伸手一抛,扔个对面的吴大哥。两人左右缠绕,瞬间将黑衣老者绑了个结实。 黑衣老者低吼一声,愤然发狂,一下子将吴大哥摔飞出去!秦孤桐双手顿时皮开肉绽,好在及时稳住没有摔倒。 然老爷子眼瞧着黑衣老者即将挣脱,目光一沉,归忘剑倏然出鞘。归忘剑法端凝如山,法度严谨。此刻出鞘却是又狠又准,直刺黑衣老者。 霎时间,一声震耳的金铁交呜! 然老爷子被黑衣老者一掌拍出,而归忘剑深刺黑衣老者口中! 此刻火势已大,屋梁上都是火舌吞吐。 黑衣老者手持重创,仍是不断挣扎。秦孤桐手臂发麻,几乎控制不住。她突生一计,握紧玄铁锁链猛然发力,拽着黑衣老者跃上房梁。她把铁链往上昂上一卡,让黑衣老者悬在半空。 秦孤桐见归忘剑还在黑衣老者口中,伸手想去拔出,却被老者一脚劲气拽开! “阿桐,快出来!” 秦孤桐腹部剧痛,摇摇牙关,足尖一蹬华栱,飞身越出火海。 大殿中那四个怪物呜呜乱叫,就是不敢冲出。群侠听着也觉心中不忍,叹息道:“这些也不知哪里人,别不死狱弄成这样。” “他们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了也是解脱。” 众人说话间已经奔到石桥,只见迎面出现一群人! 秦孤桐心中暗惊,轻呼一声:“君大帅?” 来人靠近,正是留守阎王殿的君大帅等人。只来七人,个个身上负伤。他们见秦孤桐等人,火烧水浇狼狈万分,亦是惊诧不已。 君大帅神色凝重,上前道:“不死狱杀手突然而至,人数众多又有机关暗器相助。我们低挡不住,只能退下来。” 她言罢,两拨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秦孤桐连忙转身寻到白鸢:“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还有别的暗道?” 白鸢摇摇头:“我是被迷晕带进来的。” 群侠只觉前途灰暗,有人提议道:“反正是死,不如上前试试。往上走总是没错的!” 秦孤桐从石桥上往下看去,疑惑问道:“这下面同往哪里?” 白鸢叹了口气,直言道:“你就别瞎想了,这下面就是万毒坑。没用的药人就扔下来,喂养各种毒物。这香味就是却虫膏的味道。” 她语音不祥,众人却听得头皮发麻。 “现在如何是好!”有人焦躁问道。 便在此刻,突然又是一阵晃动。白鸢一惊,脱口而出:“这,是不是地宫要塌?” 秦孤桐前后看去,抿唇沉声道:“要是地宫塌陷,我们反而又一线生机。那些不死狱杀手断然不会留在地宫等死!” 君大帅□□一抖,赞同道:“与其等死,不如一试。” 群侠齐喝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窝呼唤半天,你们不出来透气...一章防盗给炸出来拉=,= 没看到的不必担心,是新文的初稿而已。 ------------------------------- 先请假,3.2-3.12陪母亲大人出门旅行。 可能也许会带点礼物给大家, 以3月13日,上证指数最后两位为中奖号码。 大家的号码就是留言之后的秒数,比如“打分:2 发表时间:2017-02-27 22:43:24 所评章节:102” 那么“24”就是中奖号码。 【礼物是吃的(不然对不起我的名字= =),包邮,可折现】 【有效章节留言是:103章到我断更那天】 【谁出的主意谁统计= =】 【没人中奖,就...再说吧。。】 第104章 防盗 众人背起伤者, 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震感越来越强,甬道上方的砖瓦石块纷纷崩裂。稍有不慎被砸到,顿时就是头破血流。 秦孤桐眼见一块大石落下,连忙抬手一推。她脚步一顿, 跟在她身后的白鸢来不及停下, 猛地撞上她后背。 “小心!”秦孤桐后头看去,不由一愣。白鸢在她印象中,虽然武功不济,轻功身法却着实不错。此刻见她面红耳赤,低喘不停, 秦孤桐诧异道,“你怎么呢?” 白鸢扶着她后背, 喘息道:“长胖了,跑不掉。” 秦孤桐见生死关头,白鸢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顿时无语。她反手一拉一托, 将白鸢背起来, 发足狂奔。 群侠虽然武功不弱, 然而几经大战, 内力早有透支。此刻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念, 苦苦支撑。 穿过甬道,便是长而曲折的石阶。虽然此地漆黑无光,众人却似乎看见光明。运功发力,足尖点着石阶往上掠去。 秦孤桐在后断尾, 见无人落下,颇感欣慰。她提气运功,内力奔腾。猛然发力,足不点地,飘然斜飞而上。 白鸢趴在她肩头,揽着她脖颈,颇为惬意道:“阿桐功夫见长啊。嗯,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秦孤桐笑骂一声:“仓促鬼。” 白鸢得意扬眉,又在一瞬间柔软的眉眼。她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黑暗,伏在秦孤桐耳边轻语:“阿桐,我知道你会来...你一定会来。” 地宫之中无日无夜,无尽头。从前无望还不觉得,而这一年,心里有了盼头,才更觉得这日子煎熬。 她鼻尖酸涩,泪珠瞬间盈眶而出。红着眼眶,哽咽道:“...我每天都在想,过完今天。离阿桐来接我,就又少了一天。” 白鸢说着,突然破涕而笑。她伸手戳戳秦孤桐脑袋,仿佛无奈又仿佛骄傲的说:“因为阿桐是个大傻瓜,整日游手好闲爱管闲事,哼!” 秦孤桐头一回没和她争辩。 黑暗里,少年刀客抿唇笑了笑。她听出了至交好友的信任,也听出了情真意切的不同寻常。 沉默,不止是拒绝,也是善良。 白鸢也不再说话,两人各自心知肚明的沉默着。 前方露出一点光亮,群侠惊声欢呼。霎时间士气一振,队伍速度又快了几分。 ——“轰隆!” 一声巨响炸开,群侠足下不稳,摇摇欲坠。 秦孤桐被尘土呛了一口,急声问道:“大家可还好?” 君大帅在最前方回应道:“塌方,路堵起来了。大家稍稍休息片刻。” 石阶极为狭窄,两人并行都颇为拥挤。众人想帮忙也无法,只能焦急等待。此时就听“呲”一声,有人点起火折子,黑暗中突然有一簇光明,群侠稍感安慰。 然老爷子受伤昏厥,此刻方才苏醒。勉强睁开眼,见状急声道:“快,快灭了。” 火折子一灭,众人又陷入黑暗。 见了光明,重新坠进黑暗。这黑暗显得更加浓稠压抑,胜过之前千百倍。 “嘭!嘭!嘭!”听着敲击石堆的声音,众人暗暗期盼它快些碎裂。 有人等得心焦,忍不住问道:“还要多久?” 前方传来君大帅沉稳冷静的声音:“快了。大家靠边站,把碎石拨下去。” 秦孤桐站在最后,突然低喊一声:“都别动!” 众人暗惊,皆停下动作。秦孤桐竖耳凝神,就听见后方隐隐传来脚步声。她心中一黯,立即泰然自若的说道:“没事,我刚刚没站好,你们赶紧帮君大帅把碎石推下来。” 秦孤桐见大家忙活开来,侧身将白鸢放下,推她上前说道:“有手有脚的,赶紧帮忙。”顿了顿,又说:“一会自己跑,怪沉的。” 她见白鸢不语,心里一叹,握紧横刀往后走下几阶。 敲击塌方碎石的声音,众人粗喘的呼吸,接连不断的震动,又远而近的脚步声...秦孤桐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心脏扑腾扑腾犹如擂鼓,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她心中惶惶,暗道:清浅不知现在如何?我还没有三书六礼娶她过门呢。不对不对,还好没有,要不然清浅岂不是要守寡...... “通了!”君大帅高呼一声,语气中带着昭然的欣喜。 秦孤桐刹时浑身一轻,飞步跃上去,夹起白鸢就跟着往上跑,口中催促道:“快些!” 不必她多说,群侠气不带喘,施展平生绝学。极速往上,唯恐脚步慢上一拍葬身于此。 秦孤桐低头弯腰越过塌方土堆,只觉后脊升起一股寒气。身后脚步声时候近在咫尺,就要撞上来!她心头一动,反手抽刀奋力一击。劲气如有实质,猛然撞上阶梯一侧的石壁! 就听“嘭隆嘭隆”连绵之声,砖石崩裂滚落,瞬间将后方的石阶堵了个密不透风。 秦孤桐一击得手,片刻不敢迟疑。生怕那黑衣老者内力强横,这石堆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她急掠而上,从暗道口冲出。 刚松一口气,瞬间又猛然提起,地宫崩塌的情况比下面严重许多! 她脚跟蹬地,强行退后一步,险险避开轰然落下的巨石。巨石落地,炸开万千碎石,秦孤桐来不及躲闪,顿时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我们现在往哪走!”黑暗之中有人急急吼道。 地宫中本就无光,此刻落石纷纷,土灰飞扬,根本无法辨识。秦孤桐心知:来路已经封死,地图上又无其他路线,我们只怕生机渺茫。 她星眸一敛,沉声静气道:“不死狱出口众多,大家各寻一处。活着的人,记得替大伙报个信。” 虽只今天一日,众人却真正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地宫崩裂越发严重,群侠却无人挪动脚步。这山崩地裂中,透出炙烈的凝重。 秦孤桐展眉一笑,高喝一声,催促道:“走,听天由命!” 群侠齐喝一声:“听天由命!” 君大帅对着秦孤桐微微点头,抓起一名受伤的少年扛在肩头,朝着一处墓道疾驰而去。 秦孤桐伸手一揽背起白鸢,顾不得细细思索,随意找了个方向,径直冲过去。 白鸢伏在她肩头,听她喘息渐重,心头一闷。拽拽她耳朵,喊道:“放我下来!” 秦孤桐哪里肯,双臂攥紧不让她乱动。闪身避开一具滚落的铜人俑,吼道:“别乱动!” 白鸢伸手护在她头顶,没好气道:“别硬撑着啦,喘得跟头牛一样。赶紧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那是你给我吃的神丹妙药,在肚子里发烫呢。”秦孤桐踩着落石腾身而上,缠在手腕上金丝细绳甩出,勾着石壁上的青铜灯荡过深坑。 白鸢紧紧勾着她脖子,突然心想:死在这里也不错。 她虽然这么想着,嘴里却是娇嗔道:“是啊是啊,那可是玉屑虫草汁,贵着呢!你这个小气鬼,我吃包栗子都舍不得!” 秦孤桐呵呵一笑,大声许诺道:“等出去,给你买一百包!” 白鸢撇嘴道:“一千包栗子,也比不上萧清浅一件斗篷。”说着,泪珠突然从眼眶中滚落。她连忙抬手取擦,眼泪却止不住似得,片刻就湿透衣袖。 秦孤桐足下不停,遇到死路立马折回岔路口,换了一边冲过去。 这次确是老天爷眷顾,她奔到尽头,抬头往上看去,黑窟窿一个洞口,不知通向何处。既然是往上,必然是通向地表! 秦孤桐顿时心中一喜。 “抓紧!”她低喝一声,金丝细绳飞射而出,勾住软梯。猛然有力一扯,直笔笔纵身而上。 踩着软梯蹬蹬十几步,抬手一推上面顶盖。刹那间,阳光普照,刺得秦孤桐眼睛都睁不开。她连忙抬手遮住,慢慢睁眼打量四周——两人似乎在一处枯井中。 她提气用力,足尖瞪着井壁,蹭蹭蹭几下爬出枯井。 秦孤桐放下白鸢,只觉浑身酸痛。往后跌坐井边,吐出一口浊气:“呼...终于...” 白鸢怕她下去寻人,立即状若无事的问道:“清浅呢?” 秦孤桐唰一下站起来,焦急张望四周。见四周景色,亦是孤坟破屋,想来还在北邙山中。只不过这胡乱四奔,不知离当初那个入口多远?也不知清浅还在不在那处破殿中?此刻太阳在头顶,已经是响午,清浅会不会等得焦急,出来寻人? 白鸢见她神色焦急,甩甩脚上锁链,又问道:“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秦孤桐闻言失笑,眸中顿时星光闪耀。她微微扬起下巴,自信满满道:“清浅的武功,天下有几人能与之匹敌。” 她说着,想起自己等人从北而来。现在虽然不知方向,但往北走,总是能近些。 白鸢轻哼一声,顿了顿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武功厉害,那她师傅是谁?你知道吗?” 秦孤桐擦擦脸上的土灰,口气随意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你师傅是谁?” 白鸢刚刚没忍住脱口而出,此刻正懊悔。闻言露出一贯满不在乎的表情,懒懒道:“秦少侠,你赶紧去救她吧。” 秦孤桐顿时一怔,疾步上前按住她肩膀,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白鸢伸手将她推开,顿时像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凶什么凶!萧清浅根本不是什么药人,她是迦南的弥赛尔!你知道什么是弥赛尔吗?就是神之子!她是迦南创造出来,用来骗人的神!” 秦孤桐眉头紧锁,沉声急促问道:“这有什么区别!都是那迦南殿的错,清浅又不想如此。你快说,清浅是不是有危险?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鸢偏过头,低声喃喃道:“迦南和不死狱有来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有什么奇怪。从她景家开始,近百年试尝,她大概是最成功的...或者唯一成功的。” 秦孤桐心忧萧清浅,急声问道:“清浅现在是不是有危险?” 白鸢怔神望着她,说道:“是啊,迦南七耀出动了三人,携带弑神阵法而来。听狱主那个老不死的说,无最那个老秃驴当初为了制约萧清浅,所以研演出一种影响人五感的阵法。” 秦孤桐顿时心急如焚,拽起她手腕,就要往北方去寻萧清浅。 白鸢猛然一扯,挣脱开来。她扬起小巧的下巴,傲然道:“你自己去吧。” 我才不要看见萧清浅! 秦孤桐见她神情坚决,一时也无可奈何,又不能强掳她走。只得叮嘱一声,腾身飞起,踩着树枝往北疾驰而去。 第105章 防盗 荒坟孤冢, 残棺断碑。 秦孤桐目所能及之处,皆一派荒凉孤寂。茫茫北邙山,也不知清浅在何处。她正满腹焦虑不安,突然惊起一阵轰鸣, 宛如山崩地裂! 她停驻树梢, 扶着树干望着声音方向瞧去。只见青天白日之下,西南方向突然腾起漫天尘烟,顷刻间遮天蔽日。 秦孤桐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地宫榻了?这么大动静,必有人去查看。我去瞧瞧, 说不定见到清浅。再不济,也能问道些消息。 她拿定主意, 立即调转方向,向那处飞奔而去。 轰鸣不绝,震动不断。大地颤抖, 鸟兽惊飞。秦孤桐心里越发焦急, 脸色沉郁。便在此刻, 她听见前方有凌乱的脚步声。 不知是敌是友, 她急忙闪身躲在一块坟茔后面。 “这一趟真是踏进阴阳路, 差点落尽阎王殿!” “可不是, 终于逃出来了!这,都这样,人都不知去哪。要不...要不咱哥俩结伴回去吧。” “我正是这个意思!” 秦孤桐听着一个声音耳熟,悄然探看过去, 真是炎门门主。她左右寻思,这炎门主虽不是什么侠义之辈,好歹一直跟着清浅一行,必然知道些情况。 她想到此处,齐声向着两人走去,口中道:“炎门主,稍请留步。” 她突然出声,吓得两个逃兵心惊胆战。一见是她,倒是又惊又喜,连忙围上来。炎门主瞧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嘴皮一痒,就道:“秦姑娘啊,你这么弄成这副样子,比土窑老奶太还寒掺。” 秦孤桐瞧他灰头土脸,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此刻她可没心思跟他寒叙,直接了当的问道:“两位可曾看见萧清浅?她现在何处?” 炎门主顿时脸色一黑,对着秦孤桐抱怨道:“就是那个萧清浅,不知哪来惹来的凶神!可把我们连累惨啦!” 秦孤桐心头一黯,怒目圆瞪低吼道:“她现在在哪!” 她这一声携带劲气,炎门主只觉耳膜生痛,好像要聋了一般。他惯来欺软怕硬,见状慌忙道:“大概大概在那边!那伙人太厉害了,要不是刚好地龙翻身,指不定大家都要死那里!我跟你说,我们可是很讲江湖道义的,没抛下她...哎!” 秦孤桐此刻只觉心惊胆战,哪听得他罗里吧嗦。想也不想,冲着地宫塌陷的地方竭力狂奔。 尘烟土灰一时难消,秦孤桐目力有限,只得冒险喊道:“清浅!清浅!” “可是秦少侠?”有人高声回应,顺着声音跑过来。见是秦孤桐,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指着一个方向道,“我看萧女侠向着那边去了。” 秦孤桐一喜,拍拍他肩膀道:“你家君大帅应该也出来了,你快去找找。” 不等君瀚府斥候再说,她依旧头也不回的飞掠而去。疾驰三里多路,隐隐听刀剑金鸣之声。 秦孤桐闻声窃喜,抬手抽出横刀。 ——“铮!” 盘蛇金杖袭来,风声呼呼作响。默西膂力之强,手法之快,萧清浅心中了然。她凌空窜起,堪堪避开。然而默西内力强横,实在匪夷所思。 金杖在萧清浅足下擦过,劲气肆掠而上,竟让她身形微晃,险些跌倒。总算她武功高强,应变迅捷。脚后跟往身后树干上一蹬,横飞而出,稳稳落下。 默西双手握着金杖,冷眼打量着她,满腹疑惑道:“你......” 他开口,话未说完,截然而止。 萧清浅却是心中剔透—— 默西疑惑的正是萧清浅的武功。 当初被秦孤桐与张舵主联手打下山崖的黑甲将军,正是默西的弟子努哈。他身形庞大又沉重,落入水中犹如一块巨石。因沉入水底,而不曾漂远。后被天汉寨的水兵捞起,由穆耶暗中送回教中。 萧清浅当初一剑刺破他剑气之心,使得他劲气蹦散,反噬其身。默西见到努哈尸体,立即察觉。他又惊又慌,想起老教主当日之言,急忙带着弑神阵法赶到中原。 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今日之战。 萧清浅手扶霜华剑,暗中调息内力,面上依旧娴雅从容。她目光掠过默西,望向枝头摇曳的绿叶,淡然道:“既为七耀之首,该无惑无畏,不茫不疑。因你疑惑,必被天神知晓。你若忠诚,祂必告知你真相。” 萧清浅长于迦南教中,对其经文典籍知之甚详。 默西听她此言,只微微一愣,回道:“如我该知晓,神必告知我。” 萧清浅闻言一笑,似嘲讽又似了然,微微感慨道:“凡能自圆其说,叫人深信不疑。也能称之为道理。” 默西信念坚毅,岂是萧清浅三言两语能动摇的。他固然疑惑于努哈身上的伤痕,但见萧清浅神功不在,却是暗中庆幸。 “世间所有,终将朽坏。唯有天神,庄严尊贵,本然长存!”他大喝一声,手中金杖一挥,欺身袭来。萧清浅手腕微动,霜华剑此处。实则避其锋芒,侧身闪开。 默西见状单手横扫,金杖携风一击,虽然未能碰到霜华剑,然而劲气透射尤甚千钧之力。萧清浅手臂一麻,顺势斜划,霜华剑对着默西双目刺去。 默西长须一甩,金杖横扫而去。骤然之间,好似山岳倒塌! 萧清浅双目一敛,琥珀色中透出凌厉的暗红。这一剑,她势必要刺瞎默西右眼。仿佛明知默西一杖而下,自己必然骨裂身碎。仍要不退不让,义无反顾。 一道撕裂山河的刀气,如虎下山,从她身后扑出。 ——铛! ——铛!! ——铛!!! 秦孤桐只攻不守,拼尽全力连砍三刀。全无章法,只求杀敌,逼得金杖不得不退。 霜华剑刺出一丝鲜血,萧清浅勾唇浅笑。 并非什么出剑无悔,只因知道——阿桐既来,自会保自己无恙。 默西武功高绝,在秦孤桐出刀之际,已经知晓。他仗着内力强横,劲气透体而出,金杖仍然击向萧清浅。 秦孤桐来势虽快,但被默西内力阻涩,终究慢了半步。眼见金杖要落到萧清浅腰间,她想也不想,连忙弃了默西,横刀相抗金杖! 就听“铛!铛!铛!”,一瞬之间,急促发出七八下。 最后一声——“嘣!” 秦孤桐手中一轻,心中暗道不妙。念头刚起,只觉腹部剧痛。她闷哼一声,身子忽如被风吹起的落叶一般,飞到空中连续翻了个筋头,猛然砸在树上,摔落地上。 事发突然,不过一瞬之间。 萧清浅心痛万分,却知时不可过。当下霜华剑一探,深深刺入默西眼眶,挑出一枚眼珠! 默西吃痛,低吼一声,连退数步。他右眼空洞,鲜血喷涌而出。满脸猩红,白色长须之上,亦是血迹斑斑。 他见萧清浅紧逼而来,不禁怒火万丈,冷笑一声:“好狠的心!不瞧瞧你朋友吗?” 秦孤桐经连大战,本就多处负伤。此刻受此重击,靠在树边,嘴角鲜血泉涌而出,显然伤势十分严重。 萧清浅一言不发,霜华剑陡然刺出。 默西见她攻击自己右眼伤口,立即抬起金杖抗衡。却见霜华剑突然消失,连忙偏头去看,却觉腹部一凉,连忙举掌拍出! 萧清浅知他右眼已瞎,视线必然有损。霜华剑往右边一晃,划出半弧,下刺默西右腹。奈何他内力非凡,只一剑不过没入半寸,未能伤他要害。反倒是掌劲呼啸,风声飒飒,犹如刀枪剑雨袭来。逼得萧清浅,不得不退避。 默西腹部受伤,心中怒火万丈。见萧清浅退让,蓦地腾身而起。双臂一挥,手中长杖犹如一道金光,铺天盖地向萧清浅袭来。 他一身内力雄厚威猛,已然到了一力降十会的境界。萧清浅一剑刺出,往往被他周身劲气所阻。一时虽可自保,却拿他无计可施。 默西亦是心中烦忧,萧清浅每每能料敌在先,于绝处逢生。他金杖击出,千钧之力,往往只能擦她衣角而过。 萧清浅心忧秦孤桐,只想速速毙敌。见不能力搏,便想智取。她右腕倏然一晃,霜华剑卷着一道冷芒,斜斜刺向默西肩头。 这一招叫做“天神点悟”,在迦南教中颇有来历。教徒传说:老教主得到天神的旨意,从极远之地来到迦南地。他于海边传教,第一批听众有七人。其中之一的默西听着听着便困倦,教主以石击打他的肩膀。默西惊呼:谁砸我。教主回答:这是天神的旨意,因你必定追随我。默西行礼请罪,从此成为天神忠诚的信奉者。 萧清浅对此自然不以为然,然而此招一出。果不其然,默西立即收住手,退回一步,双手交于胸前行礼。 萧清浅见状,眼睑一敛,淡淡道:“耀首,你还记得老教主?” 默西抬着独眼,冷冷看着她。 萧清浅持剑而立,神情淡然,却隐隐透出矜持的傲意。她睥睨默西,道:“我是弥赛尔,冒犯我的人,必被天神所惩。” 默西猝然握紧金杖,咬着牙关一字一顿道:“你-不-是!” 萧清浅敛目,冷笑道:“难道他是?” 默西回以冷笑:“他更不是。” 萧清浅从容与他对视:“老教主是启蒙者,是传信人。他说过,我是弥赛尔,是地上的王,是至高无上的主,是神投射人间的影。” 默西嘶叫一声,怒吼:“你不是!你杀了老教主!你离开的迦南!你背弃了天神!” 萧清浅见他暴怒,眉眼波澜不惊。淡淡看着他,波澜不惊道:“我若背弃天神,自有神降下惩戒。非我杀老教主,是神要他去天上享受八恩九赐,不过是借我之手。我离开迦南,亦是神的旨意,叫不忠者露出他们的面目。” 默西哑口无言,愣了片刻,独眼中露出凶狠的光,低低吼道:“你流着景家的血,是不洁者!” 萧清浅见秦孤桐悄悄起身,心中大石落下。她怡然挑眉,琥珀色的眸中猩红浮现,从容笑道:“千般万般的借口,不过是小偷心虚罢了。你们从景家得到的,必将偿还。无法偿还的,必以血肉填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 昨天上证指数最后两位是02,有人中奖么? 第106章 防盗 萧清浅的话刺痛了默西。 白袍上沾染了异乡的尘土, 金杖下增添了异族的亡魂。迦南七曜之首,那张截然不同于中原人的脸庞,慢慢浮现狰狞的恼怒。 这方坟地下仿佛爬出无数的鬼魅妖邪,争先恐后的拉扯他的衣袍, 撕咬他的灵魂, 让他如芒在背。 萧清浅那双猩红的瞳孔,犹如冰冷的岩浆,冷冷注视着他,幽声斥责道:“你既敬奉天神,何以背弃师尊教诲?你既祗仰我主, 何以不听圣音?我有天神所赐血脉,你何以不尊我!” 默西心神一震, 刚要开口辩解。却见银光一闪,霜华剑一面刺来。 萧清浅深知天大地大利益最大,默西这样炽诚的信徒也会为了族群利益, 而无视那人在迦南教中颠倒乾坤。又岂会为她几句诛心之语改变, 她不过求这弹指之机。 默西独眼猛然睁大, 双手紧握金杖舞得虎虎生风, 护着自己滴水不漏。 霜华剑犹如流星, 没入金光之中。却在金杖要撞上之时迅速抽出, 险险避开,紧接猛然刺入。 呼吸吞吐之间,萧清浅一连刺入三剑,皆中对方要穴。默西进, 她则退。默西退,她则进。借着对方视力有损,萧清浅一时占得上风。 秦孤桐靠着树干上低喘,目不转睛望着场中形势。见萧清浅强攻,心忧她受伤。见萧清浅闪避,担心她败北。一颗心是七上八下,没有片刻宁神。 “咦?” 秦孤桐正忧心忡忡,突闻轻轻一声。急忙扭头看去,只见远处站着两人,正是霍大当家与方未艾。 她见方未艾无恙,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又见霍大当家多处挂彩,显然刚刚经过一场鏖战。秦孤桐一时迟疑,不知该不该请这位似敌非友的霍大当家帮忙。 霍大当家不远不近的站着,冷眼瞧着场上战况,显然没有插手的意思。方未艾抬眼,正好与秦孤桐对视上。她立即垂下头,伸手拉拉霍大当家衣袖,轻声求道:“大当家的,萧姑娘这样的美人。伤着,可惜了。” 霍大当家枯青的脸上,露出一贯的嘲讽冷笑:“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我...哼!” 方未艾显然了解他脾气,脸上堆起笑容,讨好的柔声说道:“您是英雄好汉,天下女子谁不仰慕。今日能救萧清浅,明日更能是月听筠的座上宾。” 霍大当家听着舒心,捏了捏拳头,大步上前。路过秦孤桐之时,斜视她一眼,扬起下巴。 秦孤桐见他上前相助,心中顿时动了口气,哪里还会介意。反倒暗暗失笑,只觉这雄霸一方的霍大当家,莫名透着好骗好哄。 她心念一动,朝方未艾看去。 方未艾跟着霍大当家上前,却未走近秦孤桐。而是离七八步站着,仿佛两人并不相熟。 她穿着华衣,挽着夫人发髻,专注望着场中战况,望着自己的丈夫。 秦孤桐自遇见她,一直寻思与她叙旧。只是诸事倥偬没有机会,兼之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此刻见状,心中生出怅惋之感。 这丝怅惋,犹如一缕白烟,瞬间消散。她见萧清浅与霍大当家联手,战况一时大好,立即依靠树干运功调息。 默西见来人,心知不妙。金杖携风横扫,势要逼退萧清浅。萧清浅身子后飘,忽地挪开三尺。默西以为计成,正要抽身离开,却感劲风袭来,似有排山倒海之威! 霍大当家见萧清浅闪身让开地方,立即举手一掌朝那番人劈去。他久经战场,深知速战速决最妥。这一掌,可谓拼劲全力。 掌劲之下,树木折根断枝,乱石纷飞。默西气门要穴皆被萧清浅刺伤,功力大不如前。然而内力强劲可怖,并不畏惧。他抬手外翻,出其不意的一掌拍出与霍大当家对击。 “砰”的一声大响,似金铁铿锵撞击。两人劲气如怒潮狂涌,方圆十里树木哗啦乱响。 霍大当家万不曾料到此人如此厉害,刹那间气血翻涌。只觉经脉犹如刀割,丹田剧痛。舌尖一甜,“噗”吐出一口血。他顿时心寒,暗道:老子要死啦! 却听一声闷哼,默西愤然挥杖,砸倒一颗巨树。他刚刚与霍大当家对掌,一击得胜顺手放下胳膊,却正与霜华剑撞上,顿时手腕剧痛难忍! 霍大当家就见一道白影飞掠,从轰然倒塌的巨树树杈之间穿插而去。 萧清浅飘然落下,劲气流转,霜华剑微微一震。剑刃上那一滴残血抖落,滴在树叶之上,顺着深绿经脉慢慢滑过,没入泥土之中。 默西此刻右眼已瞎,左手又废,犹如困兽。萧清浅手持霜华剑,临风而立,静候最后一击。 便在此刻,突然想起一阵弦乐之音。不知何种乐器奏出,乐声连绵不绝,却是杂乱无序。好似不懂乐律之人,随意拨弄。 萧清浅眉头猝然紧皱,霜华剑犹如一弧月华。千里之距不过咫尺,径直刺向默西心窍。 默西哈哈一笑,金杖挥舞如风。风声与那弦乐交织一团,萧清浅耳中纷乱嘈杂,无法分辨。偏那金杖被阳光一照,甚是刺眼耀目。杖上纹理繁复,舞动之间犹如千变万化的画幅。 弑神阵法为克制她而生,此刻虽只有其二,却是最为重要的眼、耳两处。 默西见她来势不减,气息却显窒滞,知道阵法生效。他心中一喜,杖尾横扫,瞬间转为杖头砸去。哪知萧清浅竟不避不让,他顿时警觉诧异。奈何心中杀意四溢,金杖去势不减! 只需半尺,金杖即可砸至。以默西内力,萧清浅这般硬碰硬,实在是自寻短路。 默西内力翻腾,全倾注这一击之中。却突然间,弦乐声停,万籁俱静! 高手对决,须臾之间,毫厘之差。 萧清浅神情如旧,手中霜华剑好似一条白练,在默西气息顿涩的一瞬间,顺着金杖削下。 默西一声惨叫,四根手指齐断! 血液溅射,金杖滑落。 金杖与长剑相触,“铛”一声,好似龙吟。两股劲气相撞,萧清浅稍逊一筹。掌心酸麻,拿捏不住霜华剑,脱手飞出。 那金杖来势不减,萧清浅避无可避,只得伸手去扶。指尖刚刚触到金杖,就见眼前突然金光一闪。她心道不好,急忙将金杖拍开。 然而为时已晚,杖头上盘绕的那条金蛇突然张口,电光火石之间窜出一条小金蛇,不偏不倚咬在她颈间! 秦孤桐调息片刻,突闻那弦乐之声,蓦地双目睁开,提刀冲过去。那乐师武艺稀松,她一招杀敌,扭头却见萧清浅身子一晃,半跪地上。 霎时间,她双瞳紧缩,寒毛倒立。顾不得伤情,提气狂奔而去。 “清浅!” 秦孤桐低吼一声,小心翼翼去扶。 萧清浅头晕目眩,耳中轰鸣。隐隐听见她的声音,心头一松,倒在她怀中。 秦孤桐顿时全身冰冷,颤颤巍巍将她拢住。慌乱伸手去摸她脉搏,只觉时快时慢,不知为何如此。她胆裂魂飞,急声连呼:“清浅!清浅!别睡,千万别睡!” 呼喊间,目光一掠,看见萧清浅脖间牙印。秦孤桐心中顿时一凉,汗不敢出。她连忙举目扫视,见地上一条金蛇小蛇,一动不动躺着,显然已死。那蛇模样奇怪,浑身金甲,头有肉角。 秦孤桐脑中轰然:这怪蛇,只怕歹毒的很! 她顾不得多想,俯身低头,双唇贴着萧清浅颈间伤痕,想要将毒液吸出。奈何那金蛇如长筷,蛇牙更是细小,牙痕几乎不见。秦孤桐心一横,刀刃在萧清浅颈间划过。顿时鲜血溢出,她急忙张嘴去吸。 萧清浅的血液,入口清香,有奇异的甘甜。秦孤桐吐出两口毒血之后,香甜之味愈重。她恍惚间,竟然不管不顾吸入腹中。 “秦少侠?” 一声呼喊,将秦孤桐惊醒。她连忙抬头,只见君大帅手握寒枪,从远处疾驰而来。 秦孤桐心中一喜,急忙问道:“君大帅!你可有解□□丸?” 君大帅路遇斥候,听他言及秦孤桐往此处而来。心中担心,赶来支援。此刻见状了然,连忙从腰间皮囊中取出白瓷瓶。她拨开腊封递过去,口中解释道:“这是清风化毒液,比寻常解毒丸见效快。” 秦孤桐来不及道谢,双手接过白瓷瓶,仰头灌下,低头渡入萧清浅口中。 君大帅见状一愣,心中莫名怪异。忍不住盯着多瞧两眼,心头隐隐炙烫,连忙移开眼睛。 霍大当家勾着方未艾从地上站起来,忽觉身后杀意弥漫。他猛然将方未艾推开,抬手转身一掌拍去。 秦孤桐听闻锐器破空之声,连忙抬头望去。就见君大帅突然发难,寒枪朝着霍大当家刺去!她来不及多想,抓起身边一块碎石砸去。石头撞上寒枪,顿时粉碎,却也将枪尖砸偏两寸。 君大帅未料到秦孤桐突然出手,□□一偏,霍大当家掌风袭来。她急退三步,横枪一扫,护在身前。 “君大帅!”秦孤桐高呼一声,急切道,“我知君瀚府和天汉寨有旧怨,然而现在是非常之机,还请大帅顾全大局!” 君瀚府大帅英朗肃然的脸颊上杀意森然,□□一挥划破空气。她敛目盯着霍大当家,冷冷道:“旧怨?杀父之仇,岂可顾全!” 秦孤桐闻言一震,转念想起说书人,暗道:当初雅弗明明说是说书人杀害的君瀚府大帅,难道是骗我?不对不对,这全无道理。只怕反而是嫁祸霍大当家,毕竟两方素有旧怨。 她搂着萧清浅,对君大帅说道:“此事只怕有误会,还请君大帅暂缓一二,我改日......” 君大帅眉头紧皱,拉扯到脸颊上的伤痕,显得怒意愤然,她低呵道:“不死狱密册上所书,还能有误?” 秦孤桐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既气恼她不遵守承诺,偷看不死狱的密册。又迟疑要不要将说书人之事讲出,毕竟其中牵扯甚多。要说清楚,只怕清浅的秘密也瞒不住。 她迟疑之间,君大帅已经和霍大当家战成一团。两人皆是力战身疲,远不如全盛之时。然而霍大当家刚刚受到一掌重击,面对君大帅咄咄攻势,只能勉强相抗。 秦孤桐见战况不妙,大声喊道:“君大帅听我一言,此事确有误会!你两人鹬蚌相争,反而让幕后渔翁得利!” 她见君大帅不听,心急如焚,目光扫过一旁挣扎欲逃的默西,灵光一闪喊道:“此事幕后真凶是迦南教!” 君大帅寒枪一扫,逼退霍大当家。抬脚一踢枪尾,□□犹如利箭飞射而出。默西疾步后退,君大帅快步追上,抬手一拍抢尾,寒枪唰一声扎入默西左肩,将他钉在树干上! 秦孤桐见状稍稍安心,低头摸摸萧清浅手腕,脉搏跳动渐渐平缓。她暗暗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回暖,脑中飞转,开口问道:“霍大当家,你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是与不是,你给个明了话。” 霍大当家枯青的脸上,此刻黯然无色,显然伤的不轻。只那份枭雄气概倒是不减,哼了一声,仰头道:“不是老子干得,我怎知道。” 秦孤桐闻言心里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君大帅说道:“君大帅,杀父之仇不同戴天。可杀错人报错仇,那岂不是更可笑。” 君大帅看着昏死过去的默西,剑眉寒目冷峻,回道:“都杀了就是。” 秦孤桐闻言一堵,暗道:霍大当家刚刚出手,对我和清浅可是有救命之恩。你若在我面前将他杀了,我又有何面目立足江湖,面对方未艾。 “君大帅。”秦孤桐让萧清浅靠在自己怀中,抬手抱拳一礼,诚恳道:“霍大当家刚刚仗义出手,我此刻岂可坐视不管。迦南教行事诡异,只怕一时问不出什么。然而此人身份尊贵,想来秘密不少。” 她这话说的含糊,意思却是清楚的很:你非要动手,我可要帮着霍大当家。这迦南耀首,是不可多得战利品,白送与你。 秦孤桐说罢,见君大帅敛眉不语,又道:“君大帅放心,此事若有变,秦孤桐愿一肩担当。” 君大帅抿唇不语,深深望了秦孤桐一眼,突然抬手握住□□一抽。寒枪拔出,鲜血四溢,默西剧痛中苏醒。君大帅抬手一掌将他击晕,拎着后领将他拖走。 霍大当家看着她消失不见的身影,方才缓缓松了口气。内伤再难抑制,张口呕出一滩鲜血。方未艾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搀扶着往另一边走去。 萧清浅轻咳一声,微微睁开眼。秦孤桐大喜过望又恐惊扰她,压低声音轻柔说道:“清浅,感觉如何?” 萧清浅睫羽微颤,缓缓垂下。她全身乏力,只得抬抬指尖,在秦孤桐手背上轻敲二下。 这是当初她尚未恢复之时,两人约定暗号。 秦孤桐握紧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压下满心忧郁不安,佯装开朗的说道:“没事就好,一会就好啦。清浅一贯能逢凶化吉的...这次也一定可以!” 她说着,鼻尖发酸,眼泪忍不住盈眶欲出。 望着萧清浅苍白的脸颊,黯淡的唇色,因痛楚而微蹙的眉头。秦孤桐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唯有紧紧抱着她,暗暗祈祷。 “清浅、清浅,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去昆仑呢,你可答应过我...你可是萧清浅,什么能难住你。” 她低低哭诉着,想起清浅从前。想起她受过那么多苦,遭过那么多罪,她便觉得这江湖也没什么好。 这江湖,好人总是艰难,坏人才能肆意。 纵是豪侠英雄们也各有苦恼。叶隐子有登天之能,背负师门血债。吴不用纵名誉天下,难免家宅不宁。在方家之时,以为其势滔天。一朝挣脱,才知道坐井观天。方家之上,有君瀚府有天汉寨。西南之外又有八方,光是中原,便有长安城、洛阳城、太和城、纪南城、武城。更不说南北霸主,十二城盟与万亩田。 还有遥不可及的昆仑墟、向天道...神秘莫测的万恶林、断剑崖...暗藏鬼胎的迦南殿、景家......江湖这么大,何时到岸?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秦孤桐小心搂着萧清浅,轻触她额角,哽咽喃语:“清浅、清浅,等你好了,我们不去昆仑,我们......” “秦孤桐!” 秦孤桐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霍大当家远远站在对面山坡上,皱眉瞧着自己,仿佛欲言又止。他身后的方未艾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秦孤桐不动声色的吸吸鼻子,收敛情绪,朗声回道:“霍大当家有何指教?” 霍大当家枯青的脸皮一抽,似有难言之隐。他不耐烦的甩手,冷哼道:“老子就是想告诉你,君烈是我买通不死狱的杀手......” 秦孤桐一愣,竟没反应过来。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后面的话都不曾听清楚。 霍大当家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又痛快又憋闷。暗杀君烈一事,是军师穆耶极力提议,他本不愿背负恶名。然而君烈一死,天汉寨获利之巨,让他不得不动心。 “咱们恩怨两消,老子也不占你便宜。今日告诉你,来日江湖再见,拳头上说话吧!”霍大当家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天地苍茫,北邙山这片墓地霎时一片冷清,只余下秦孤桐搂着萧清浅。 她扯动嘴角,欲笑似哭,欲哭无泪。 江湖子弟江湖老。 老得不是江湖,是少年的心。 “...呵。” 秦孤桐终于挤出一声笑。那声音,仿佛从嗓子里呛出一丝血。 她心中越发炙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秦孤桐回过神,小心抱起萧清浅,踉跄站起。举目四望,不知该往哪处。一时茫然无措,就听远处传来杂乱脚步声,似有大批人马接近。 秦孤桐心中一紧,闪身躲在一颗槐树后,敛目望去。 来人青衫长刀,正是率领群侠奔赴新安,负责堵截的青元霸刀贯卫楼贯大侠。贯卫楼身旁是刚刚遇到的炎门主等两人,另有一位青年并肩而行。青年头戴面具,不知是哪家俊杰。 几人领着群侠疾步而来,口中呼喊着秦孤桐等人的名字。 秦孤桐松了口气,正欲现身。却见贯卫楼突然脚步一顿,四人转身向后,簇拥到一名老者身边,低头商议起来。 那老者微微颌首,抚须抬头。那张脸相貌堂堂,肃然儒雅。 鹤鸣山方家家主—— 方中正!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想更新,奈何写到凌晨一点多也没写完。 这章比较多,算我双更新吧~~ 第107章 防盗 秦孤桐一见方中正, 霎时毛发皆竖,胸膛中岩浆翻滚,恨不得立即抽刀上前剐了他。 她心头怒火中烧,正寻思着如何为清浅报仇, 就见方中正向着自己这边看来。秦孤桐凛然一惊, 瞬间浑身透凉。她缩在槐树后,心中暗暗盘算:如今清浅昏迷,我又受伤。贯卫楼那边也不知是何情况,若我贸然上前,指不定被暗算陷害。这老狐狸心狠手辣, 岂会放过我和清浅! 她越想越惧,刚刚打定主意避而不见。方中正那边却指挥群雄分两边包抄, 向着这小土坡围来。 秦孤桐见状,恨得牙齿发痒。 她小心搂着萧清浅,见她脉搏稳缓, 呼吸平和, 方才稍稍安心。可四周脚步声渐渐逼近, 她心急如焚。额头汗珠滚落伤口, 疼得牙根发软。 秦孤桐却丝毫顾不得理会, 左右一寻思, 窜进林子深处。找了一具半□□在外的空棺材,将萧清浅小心安置进去。她深深凝视一眼,俯身一吻。纵然万般不舍,还是立即盖上棺盖, 又铺了一层树枝落叶遮掩。 她一气呵成,连忙往外走去。听着群雄呼喊,辨着方向,应和一声:“我在!” 秦孤桐高呼一声,伸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意,快步往那处走。 贯卫楼听着她的声音,欢喜喊道:“秦少侠可安好?”他惯来豪迈逼人,说话粗声粗气,这一喊犹如猛虎啸山。 秦孤桐也不知他真心假意,口中应道:“无妨,受了些小伤。” 秦孤桐说话间已经瞧见贯卫楼,还有他身旁的青年。她知此人十有**是方兴,心中万分不屑,面上却丝毫不露。 贯卫楼见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定,面露好奇。哈哈一笑,拉着面具青年,对着秦孤桐笑道:“这位是方兴方少侠,他是鹤鸣山方大侠之子。我这一次,全靠方大侠出手相救啊!” 秦孤桐微微颌首,故意打量方兴。见他面具覆面,裹得严实,暗道这真是无脸见人!她心中不屑,脸上故露诧异道:“原来是鹤鸣山方少侠,往日倒是不......” 她话音未落,便听远处有人喊道——“阿桐!” 秦孤桐心头一震,骤然握紧刀柄。她全是寒毛倒立,犹如被蛇蝎盯上。 方中正快步走来,面露惊喜之色。他望着秦孤桐,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舒了一口气,感慨道:“阿桐啊阿桐,你可把方伯父吓坏啦。” 贯卫楼闻言吃惊,颇为欢喜的问道:“方大侠认识秦少侠?” 此刻群雄闻声聚来,皆是好奇看着。 方中正抚须点头,露出慈爱欣慰的笑容:“阿桐出身凌泰城秦家。她父亲秦锐,当年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豪侠。秦兄慷慨重诺,为兄弟好友惹恼豪强...唉。说来也巧,我当年出外行医,机缘遇到他父女二人。秦兄后来留在我府上做客卿,乃我左肩右臂。奈何英年早逝,阿桐便在我膝下长大。” 众人闻言连连感慨:“原来如此,方大侠圣手仁心啊。” “人道是虎父无犬子,英雄重英雄。方大侠仁义慷慨,才能教出方少侠、秦姑娘这样的江湖儿女。” “不错不错,一门豪杰。” 恭维之声四起,秦孤桐心中连连冷笑:方中正这头厚颜无耻的老狐狸!颠倒是非,黑也能说成白!只此刻形势,我却不能直言真相。这该如何应付? 秦孤桐又恨又恼,心中焦急。群雄中有一人,心里也不好受。此人正是打算逃跑,现在又随行而来的炎门主。 他听到凌泰城秦家,顿时心里打鼓。等方中正将话说完,炎门主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不为其他,当年追杀秦锐一家的豪强,正是凌泰城炎门。 向家当年因为盐场之事,被炎门驱逐。不久传来消息,半途遭受江寇,一家尸骨无存。秦锐豪侠仗义,惊闻好友遭难,期刊罢休。他四处打听此事,发现线索矛头皆指向炎门。他明里暗里与炎门过不去,惹得刚刚沉迷诸宜宫温柔乡的老门主万般不快...... 他这一不快,就是秦家血雨腥风。 炎门主越想越怕,抬眼偷瞥一眼。 秦孤桐满身战痕,尘土与血液凝结,灰烬同伤□□织。衬得少年刀客英姿勃发,慷慨豪迈。女儿家秀丽温软的五官,尽数被眉眼间的凌厉淹没。 她手扶横刀,展眉一笑:“方家主大恩大德,我父女这么些年,做牛做马也难报一二。” 她笑得开朗,仿佛毫无芥蒂。说得诚恳,偏言辞之间意味深长。 “阿桐长大啦。”方中正慈眉善目的看着她,好似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者。欣慰于年轻人出人头地,感叹于岁月流逝无情。“一晃都这么些年,我也老咯......”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直让秦孤桐下不来台。好在之前不曾说僵,一旁豪侠中的人精们便出来打圆场。 “秦少侠,你从那边来,可还瞧见谁?” “是啊是啊,大家伙都去了哪?” 秦孤桐正暗暗气恼,闻言顺坡下驴,指着两边道:“我一路寻来,没瞧见其他人。倒是之前看见君大帅往东去,霍大当家和夫人则向西去了。” 贯卫楼闻言一叹,击掌懊恼道:“怎这般不凑巧,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到不知道这儿,还有没有其他人。” 秦孤桐话到嘴边,临时改作:“这我到是不知,要不要再寻寻?我们往那边看看。” 方中正道:“不必,此处不过雀巢之地,我们阵势浩大,有人早就寻来。不如先去地宫塌陷之处。” 众人点头称是,浩浩荡荡一同前往。 秦孤桐裹杂在人群中,心忧萧清浅,却又抽身不得。瞥了一眼方中正,心中七上八下,思量道:他怎突然出现?他怎知道刚刚地宫塌陷?对了,我当初看见万里烟云毒蜃,居然不曾怀疑,也是傻了!亏得当时提醒君大帅留意后方,才免得被炸死在暗道中。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君大帅及时发现毒蜃扔下的霹雳弹。她立即反扔出去,避免伤亡,却也炸塌暗道密口,迫使大家一路破釜沉舟闯入地宫深处。 秦孤桐将近日事情理了又理:不死狱空空如也的地宫,横死金座上的不死狱狱主,突然而至的迦南教众,还有眼前暗怀鬼胎的方中正...... 仿佛冥冥中有一双手搅动江湖,想要浑水摸鱼。 是谁? 为何而来? 秦孤桐敛目盯着方中正,目光如箭,好似要将他戳出一个洞。方中正心有所感,偏头微微一笑。 那稳操胜券的笑意,真是让人恼火! 秦孤桐猛然握紧刀柄,勾唇回了一个冷笑。唇角刚刚上扬,心里却是肃然一炳,连忙压下腾腾燃烧的怒火。她运起道化心法,清心摄神,脑海中渐渐清明。见贯卫楼与人说话,落后方中正等人,便走上前去。 贯卫楼是两京一带颇有侠名的豪杰。他虽一贯嫌弃女人娇气扭捏,但见秦孤桐行事磊落飒爽,便视如江湖兄弟。对她颇为客气,见她便招呼道:“秦少侠。” 秦孤桐与他接触不多,却也知他豪迈坦荡。故而心中怀疑,却也仍然要上前一问:“贯大侠,我们在汝阳,见到君瀚府灿华箭示警。十分担心,现在见大家无恙,心里石头才落下。” 贯卫楼不疑有他,直率说道:“多亏方大侠出手,要不然老贯我这一条命就交代了!” 秦孤桐故露吃惊,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当初道不知道,原来方家主也在。” 贯卫楼摆摆手,笑道:“不是不是,方家主当时在长安访友,听闻群侠围剿不死狱,就前来帮忙。路上正巧遇到我们。当时我们被不死狱的杀手下了连环毒,大家危在旦夕,全靠方大侠妙手回春,又慷慨施药。” 秦孤桐暗笑,天下哪来这么巧的事情。何况出在方中正身上,只怕是故意为之!只不知他是和不死狱勾结,还是另有谋划。若是和不死狱勾结,那倒有些奇怪。 秦孤桐当时下到地宫,不知地面上的事情。若当时在场,见到不死狱内讧,此刻就能想明白。 不过她亦机敏,联想到不死狱空空如也的地宫,还有莫名暴毙的狱主。隐隐揣测道:只怕不死狱出了大事,就不晓得还有哪股势力暗藏其中。 秦孤桐心中思索盘算,天空却落下细雨。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天要暗啦,咱先找个落脚地。”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商议去处。秦孤桐不由心焦,担忧萧清浅。当时情急,那棺材盖不过随意捡的,并不匹配,也不知漏不漏雨。 担心归担心,她脸上丝毫不露,反而趁机扬声道:“再往左前行两里路,有一处奉殿,大家随我前去避避雨。” 方中正心中冷哼,面上笑意更浓,抚须颌首道:“阿桐提议不错,你在前方领路,速速带大家前去避雨。” 老狐狸每每开口,总要压秦孤桐一头。此刻见她面露不悦,心中更是得意。 秦孤桐计成,脸上故意显出一闪而过的暗色,状若无奈的顿了顿,方才慢慢踱步上前。她看也不看方中正一眼,径直在前面带路。 群侠一路大张旗鼓,又收拢了分散的十数人。等到奉殿,外面黑云翻涌,电闪雷鸣,暴雨急急将下。 秦孤桐心急如焚,却不敢表露。她寻了刚刚归队的几人,问明与不死狱交战之况。知道形势复杂,这北邙山中魑魅魍魉密布。 她越发忧心萧清浅,想着不管如何都要去寻她! 秦孤桐握紧刀柄,正欲迈步出门。 突然,天际一道闪电,耀目刺眼。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评论,呜呜呜! ------------------------------ 感谢看官老爷打赏~~攒了大半个月,有点长,大家拖一拖...咳咳,别忘了留评论(无耻脸+ +) 杰西爱吃奥利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7 11:05:45 榭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7 00:28:22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6 16:05:17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6 14:04:06 羽冰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5 23:33:14 杰西爱吃奥利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5 12:56:51 J10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5 10:29:02 M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5 08:16:49 Ti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7-03-15 07:38:17 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4 15:59:32 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2 14:48:28 略略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10 22:58:33 茗阿猹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9 00:59:24 思凡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5 01:19:45 彼岸初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4 00:35:04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3 18:39:58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20:23:03 空手揽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20:21:42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17:03:12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16:46:35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16:33:25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16:22:49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15:53:12 不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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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方大侠考虑周全。” 秦孤桐听着四周恭维之声,不得不佩服方中正拉拢人心的本事。她忧心萧清浅, 寻思着借口捡柴乘机脱身。 “方兴、阿桐。”方中正突然喊道,面露威严慈爱的表情,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吃些苦, 受些累是福气。你两人负责东西两边戒备, 若有消息, 立即预警。” 秦孤桐闻言一惊, 暗道这老狐狸岂会有好心!只不知是惺惺作态, 还是另有阴谋。 她心中怀疑, 未立即答应,倒是有些江湖侠士踊跃的很。 方中正含笑抚须,一脸欣慰之色。又点六人,分做东西南北, 大圈小圈。余下的人,则留做交接替换。 秦孤桐百思不得其解,困心衡虑之下干脆不再多想。反正她是要去找萧清浅的,至于有什么变故,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握紧横刀,迈步出门。看着方兴头也不回的往西方走去,秦孤桐不作他想,急急往来处赶去。她一边疾行,一边留意身后。全然觉察不到有人跟踪,反倒让她心中疑惑更重。 “——轰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狂风骤起。 “——哗啦!” 银河倒泻,夏雨倾盆。噼里啪啦,宛如落珠。 顷刻间,秦孤桐全身上下湿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浑身发冷,唯有胸腔中肝胆越发炙热。 秦孤桐伸手一抹脸上水迹,睁眼努力辨识方向。荒山野岭本就难以分辨,更何况此刻黑云盖顶,暴雨如帘。她瞧了片刻,方才选定一处疾驰而去。 “——嗖!” 暴雨狂风之中,突然有暗器袭来。秦孤桐惊而不乱,侧身一让,险险避开。她躲在一块倾斜的石碑后,握紧刀柄静候来敌。 对面似乎也有些迟疑,一发暗器之后,竟然没了动静。 两方僵持片刻,秦孤桐凝神侧耳,突然心头一动。她似在这磅礴大雨砸碎万物的声音中,听见一丝不同之处。 横刀无声出鞘,缓缓探入雨幕之中。 就在此刻,九霄一道闪电,犹如利箭划破漆黑的夜空,天地瞬间亮如白昼! 刀锋折射闪电的光亮,秦孤桐登时暴露所在,霎时间数道暗器破空而来,角度刁钻,避无可避! 天地归于黑暗,轰隆滚雷中一声闷哼。 “厄!” 秦孤桐一手扒着石碑顶端,一手死死扯着金丝细链。直到感觉怀中之人没了气息,方才双腿一松,让他滚落泥浆里。 她收了金丝细链,捏着手里颠了颠。凭着记忆甩出去,恰巧缠住刀柄。腕肘一抖,横刀归回手中。 秦孤桐一击毙敌,此刻心中已经有底。按着对方的武功套路,十有**是不死狱的杀手,却不知为何在此。 是巧合? 还是故意? 秦孤桐心里七上八下,时间越拖越久,她越发担心。骤雨打在身上隐隐生痛,她心中却是渐渐冷静。暗道:暴雨天黑,人鬼不辨。只怕是我运气不好,真巧遇上他们。 听着穿林打叶之声,她脑中升起一个念头。仔细回忆起之前听群侠说起的情况,心里略略有底。又伸手在腰间钱袋里摸索,寻出一个物件捏着手里。压低声音,故作诡异道:“敢为对面,是哪位大人?” 静候片刻,对面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 秦孤桐面沉如水,毫不迟疑的回答:“不敢欺瞒,无名小卒,乃牛大人手下。” 她之前询问地面战况,听说群侠遇到不死狱精锐,其中左鹰、右犬、马面、黑白无常皆在,唯有牛头不知去向。秦孤桐寻思不管其中缘由,既然当时不在,此刻便有迹可循。 果不其然,左鹰等人闻言皆是一惊。几人面面相俱,左鹰沉声追问道:“你为何在此?” 秦孤桐心中默数三下,方才答道:“想来几位大人也知道...小人是侥幸逃出来的。” 她回答的含糊,左鹰等人何等老奸巨猾,又问道:“那牛大人现在何处?” 秦孤桐琢磨他的口气,斟酌一二,故意迟疑道:“不敢欺瞒大人,小人近来都没见到牛大人。” 左鹰闻言心头一松,不为其他,正是因为牛头已死! 不死狱狱主老而不死,狱中各人虽然心怀鬼胎,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去年年末,狱主带领大批亲信精锐,秘密出动。却是损伤惨重,铩羽而归。左鹰在此之前,已经得景家人秘密告知。见状不由大喜,允诺与景家联手。 既然决意谋反,自然要慢慢削减狱主亲信。而半月之前,牛头已经死于左鹰的猎天弓箭下。 要是有人最近见过他,那真是见鬼了! 左鹰已经信了三分,他又问道:“原来如此。你姓何名甚?我与牛兄一贯交好,他手下我皆熟悉。怎听你声音,甚是陌生。” 秦孤桐暗暗叫苦,她哪里知道牛头与谁交情好。不死狱的各种消息,她都是途中听群雄讲述。不死狱本就隐蔽,各种消息真真假假,也难辨识。 她眉头一皱,突然急中生智,颇为艰难答道:“还请大人谅解。如今狱中这般情况,小人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不再问江湖是非。唉,谁能料到,真如做梦一般。” 左鹰等人也惊诧地宫突然塌陷,闻言思绪便被牵引过去,白无常连声问道:“地府里是何情况?为何突然塌陷?狱主如今怎样?” 秦孤桐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丝毫不敢懈怠,细细思量一番,方才答道:“小人身体一直不舒服,也不知道地府为何突然就塌了。狱主...狱主他...” 左鹰心中一沉,厉声问道:“狱主现在如何?” “狱主死了。” 秦孤桐见对面沉默,捏了捏手里的物件。暗哑的嗓子,故作艰难的回答道:“也不知为何,狱主走时身前无人。他托付了一物,小人自知福薄,消受不起。” 她说道此处,故意顿了顿。吊着对面胃口,方才缓缓说道:“大人见多识广,您看看。”言罢,抬手一抛,将手里物件掷出去。 左鹰恐怕有诈,不敢伸手硬接。手腕一番,猎天弓弓弦正好与那物件一碰。弓弦微弯,便要将它反弹出去。左鹰握着猎天弓一勾,轻巧挂在弓稍上。 那是一枚羊脂玉印,不死狱围猎太和山之时,紫衣老者勃然大怒之下,愤然将手上羊脂玉印摔出。这枚羊脂玉印没入积雪之中,春暖化雪被狗毛捡到。 左鹰当然认识,这是狱主颇为喜欢的把玩,常不离身。直到那次秘密出行归来,再不见踪迹。 他心中暗惊,握着羊脂玉印,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无误方才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孤桐贴着石碑,任由雨水冲刷面颊。四面环敌,她毫无畏惧。一双星眸在暗夜中灿灿发光,嘴角微微翘起:“大人是有身份的人,更是聪明人。而我,别无所求。” 左鹰紧紧攥着玉印,面色深沉,缓缓应允:“好。” 秦孤桐听他应允,反倒更加警戒。浑身紧绷,蓄势待发,口中缓缓说道:“我只说与大人一人听。” 左鹰闻言反倒欣喜,面色并不表露,微微沉吟片刻,让余人退离。 秦孤桐听着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静候片刻说道:“地府之下,另有密道,通往前朝祖陵,那里藏有机密要物......” 话音未落,暴雨之中风声突起,利箭破空而来! 秦孤桐双眼猛睁,眸中战意燃燃。脚下一划,手中横刀上下挥舞,寒光闪耀织成利网。 “铛!铛!铛!” 一连拨开数箭,秦孤桐牵动内伤,顿时五脏六腑绞痛。她眉梢一挑,更显气宇飞扬。扬手甩出金丝细链,有力一扯腾身荡起。同时横刀斜劈,刀刃上雨珠如暗器,打在树叶草地上哗啦作响。 左鹰听声辨位,先闻金丝细链声,便一箭掷出。接着有听异声,紧忙换了方向又是一箭。 秦孤桐借着这一箭空隙,飞身掠出,欺身而上。 此刻恰巧雷电一闪,一瞬间照亮了天地。秦孤桐从天而降,犹如鹰隼凌空击下。横刀便如那耀眼闪电,划破苍穹! 一道寒光,凌厉斩下。 白羽短箭掷出,左鹰手中空无一物。他惊而不慌,疾退一步,拿起腰间猎天弓一挥,弓弦贴着刀背,“铮!”一声。两人劲气相撞,一触即分。 秦孤桐这时才见,此人左臂软软垂着。见衣衫破裂,显然是新伤,她不由暗道一声侥幸。 左鹰被默西击伤,此刻与秦孤桐内力一试。心知两人不相上下,暗暗后悔轻敌。 秦孤桐翻身落下,溅起一地泥浆。她手腕一动,提刀再上。横刀划破雨帘,少年刀客越战越勇。刀势如这磅礴暴雨,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左鹰却是越发后悔,他生性隐忍。只因关系狱主临终所托,方才心神摇曳。他急退数步,隐身树后,沉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江湖相见不相识。” 秦孤桐此刻战意真浓,闻言心中冷哼一声,却也收刀停下。听他快步走远,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顿时间,只觉浑身酸痛,气力枯竭。 她却不敢停歇,握紧横刀疾步离开。 第109章 防盗 云压轻雷, 风驱急雨。 秦孤桐一身湿透,布料冰凉,黏糊着皮肤。她伸手一抹脸上水迹,踏着落叶青苔在林中疾驰。深一脚浅一脚, 踩着泥水四溅。 “...清浅。” 秦孤桐望着四周漆黑的夜幕, 忍不住低唤一声。仿佛这名字便能给她无穷勇气,温暖一身寒意。 她抖擞精神,换了一条路又寻去。眼前断碑残骸渐渐眼熟,秦孤桐心头一阵火热。她迫不及待小跑起来,小心拨开树杈。 她扶着棺盖, 却不掀起,只轻声喊道:“清浅?” 突然手腕一紧, 被人握住。 霎时间,秦孤桐眼底爱意溢出,温柔笑道:“清浅, 我从前怎不知你这般调皮。” 萧清浅从棺材侧面的破洞中伸手, 握着她手腕。闻言换做勾着她手指, 低笑道:“现在知晓, 为时已晚。” 秦孤桐矮身蹲下, 捧着她手亲了亲。心中欢喜难言, 只得感慨的叹息:“清浅...清浅...” 萧清浅指尖拂过她脸颊,轻应了一声,笑道:“快进来。” 秦孤桐摇摇头,她浑身湿透, 棺材里又狭小。若是进去,只怕立即就将清浅身上沾湿。她又恐清浅不允,便哄道:“夏雨来的快,走的也快,马上就停啦。这地方也不安全,我们一会就离开。” 萧清浅岂会不知她,闻言收回手,作势要掀开棺盖。 秦孤桐连忙压住,不解问道:“清浅,你这干甚么?外面雨大,且忍忍,等会出来。” 萧清浅轻哼一声,嗔怪道:“阿桐愈发不乖呢,些许小事也推三阻四。” 或是因为病着,她声音低软的很,又带着些暗哑,倒不似平时那般清雅闲适。 秦孤桐莫名脸上一烫。 她知这雨,只怕一时不会停。萧清浅的性子,她了解的很,知道自己最后必然拗不过。墨迹片刻,将身上雨水尽量弄干。小心掀开棺盖,迅速闪身进去。 进到棺材中,秦孤桐顿时后悔。 这空棺中尸骸早已零散不知踪迹。因不过寻常富贵人家所用,埋得浅,故而被山洪冲刷出来。所以这棺材木头虽好,内部却窄小的很。秦孤桐纵然已经极力紧贴着背板,仍然难免碰到萧清浅。 黑暗中,两人靠的极近。她急忙运气内力,想将衣衫烘干。 萧清浅听她呼吸吞吐,知她在运功,便慢慢阖上眼。外面风怒欲拔木,雨暴似推山。落珠霹雳敲打着棺盖,她心中却是一片安宁。 阿桐在呢。 阿桐在就好,旁的都不要紧。 秦孤桐似有感触,心绪摇曳。她呼吸一重,忍了忍却终究没忍住。她抬头,微微往前一探,小心触碰到萧清浅。轻蹭她脸颊,留下一串碎吻。 萧清浅扬起头,奉上香唇。 漆黑狭窄的空间里,两人气息渐重。 “...清浅。” 秦孤桐情难自禁,伸手揽住纤腰,将萧清浅紧紧嵌近怀中。她浑身血液翻腾,忍不住轻颤起来,不断摩挲轻吻,也难消解一二。只不断轻唤萧清浅的名字,一声一声,一生一生。 “清浅、清浅.....” “嗯。”她唤一声,萧清浅便应一声,回应着她的呼唤,亦回应着她的爱意。“阿桐。我在,我一直在。” “萧...清...浅。” 秦孤桐咬着舌尖,方才将这三个字念清楚。她贴着萧清浅的脖颈,细细轻轻的撕咬,如此才勉强安抚心中的野兽。她手指探入衣襟,循着脊骨,研磨那片雪肌。只觉滑腻如玉,又兼温软柔韧。 萧清浅觉察她越发放肆,绯红从脸颊烧到耳尖。伸手推了推她肩头,低问道:“唤我作甚?” 秦孤桐神魂颠倒,脑中迷迷糊糊,闻言舔了舔她锁骨,神色低哑的笑道:“相呼无事,只别后片刻便相思。” 萧清浅心头一软,手臂环着她脖颈,喟叹一声。 秦孤桐埋首她身前,鼻尖轻蹭,宛如小狗一般。借着亲吻的空隙,絮絮说道:“清浅,我好想你,好想你。天大地大,我只有你,也只想你。” 萧清浅睫羽轻颤,阖眼露出欣慰笑意。在这黑暗中,宛如优昙绽放。她轻抚秦孤桐的发丝,温柔念道:“阿桐...” 若我于卿,是人间唯一。 那卿于我,便是唯一人间。 “嗯。”秦孤桐重重应了一声,抬头亲亲她的下巴。勾着唇角,撒娇问道,“清浅,你可想我?” 少年刀客一贯是英姿飒爽的江湖女儿模样,从未有过这般‘蛮不讲理’的时候。或许因失而复得,或许是情到深处。不变的,是这份炽烈真挚。 萧清浅微微仰起头,竟有些羞涩,又难掩甜蜜。 秦孤桐见她不答,越发得意娇蛮起来,仗着漆黑无光,笑的龇牙咧嘴。宛如小奶狗般不安生的拱动,不住催促:“清浅,你有没有想我?嗯?说嘛说嘛。” 萧清浅赧然浅笑,咬唇偏头,抬腿轻蹭她。 雷声消停,夜雨渐小,急鼓催催变作滴滴霏霏。 秦孤桐与萧清浅头挨着头,闲话家常说起日后去处——掐指一算,快至中秋。该去江南吃蟹,扬州也好,姑苏也好,武陵也好,都好;要先看看长安洛阳再走,前朝的风华,旧都的气貌。或许能在城墙砖瓦缝里,瞧出些王侯将相的遗蕴;北上亦是好去处,两人都未见过塞上风光。草原连绵与天接,风吹碧涛现牛羊,想来定然辽阔。 “大妹子!” 外面传来一声呼喊,秦孤桐连忙闭口静听。武五五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大妹子啊,你在哪儿啊!” “人呢?大妹子啊,你听见不?吱个声啊!” “急死俺啦,咋就不见,大妹子!大妹子!大妹子啊你在哪哈!” 秦孤桐无奈叹了口气,撇嘴对萧清浅说道:“我哪摊上这么个大哥。这危机四伏的,他也不怕招惹坏人。嗓子都喊哑了!” 萧清浅知她只是口中埋怨,含笑捏捏她脸颊。 秦孤桐登时绷不住,展眉扬唇笑开怀。她伸手推开棺盖,见虽还有小雨,然乌云消散,天光大亮。暴雨洗刷尘嚣,草色清新,万物生机勃勃。 “清浅。”秦孤桐欢快唤了一声,扭头却见萧清浅脸色苍白憔悴,顿时心痛不已,连忙按住她:“你且在休息片刻,我去将他打发,免得他在这荒山野岭乱转悠。” 萧清浅无奈,只得应允。 秦孤桐怕她受凉,连忙将棺盖摆好。想想,忍俊不禁的笑道:“清浅,现如今,我们也算是同床又同穴。” 萧清浅从缝隙中凝望着她,琥珀色的眸中柔情若水,轻轻笑道:“三书六礼还是不能少。” 秦孤桐噗嗤一笑,重重点头允诺道:“好!” 她说罢站起身,听着武五五呼喊的声音,向着那方向走了几步,高声清啸一声。 秦孤桐静候片刻,见没动静,暗道:武五五这个傻瓜!非得我说明白才懂么?罢了,迦南邪教已经溃败,不死狱也四分五裂,到也不怕什么。 她学着叶隐子敛气的功法,对着那方向说道:“我在这里,别嚷嚷,快过来。” 那边立即响起回应:“哦哦哦,俺这就来!” 秦孤桐无奈一笑,又向那边走了几步。她虽口上嫌弃武五五,实则打心底将武五五视为自己人。她这一路走来,遇到形形□□的人,最是喜欢就是武五五。这种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甚至有些说不清。大抵是,这么多江湖人,武五五与她自己最是有几分相似。 秦孤桐左右无事,瞧见地上万绿众中一点白。也不知是什么野花,从落叶枯枝中探出头,软软的茎枝上开出两朵小花。不过米粒大小,含苞欲放。 脚步声渐近,约么有五六人。步伐杂乱无序,想来是那波被秦孤桐指派到远处的少年。估摸着听见地宫塌陷的动静,急急忙忙赶回来。 秦孤桐直起腰,唇角微微勾起。笑意未达眼底,心中莫名一寒! 来人赶到,见四周空空如也。心中正诧异疑惑,突然头顶寒气森然刺骨。 横刀倏忽而至,低头闪避不及,寒刃划过脖颈,顿时鲜血四溅。余下几人立即分散,手持武器袭来。 秦孤桐一击得手,立即朝中另一人杀去。借着抢占先机的优势,急斩快攻,一刀将那人手臂砍伤。她双足一蹬树干,身形跃出,穿过诸般武器。 雅弗牵着绳子慢慢走近,见她笑道:“大妹子,好身手。” 那语气声音,真是微妙微翘。 秦孤桐眉头一皱,持刀而立,面沉如水,不屑道:“手下败将,上次饶你一命,还敢送上门来。” 雅弗眼角一挑,露出玩味的笑意。她本被派往长安,得到消息急急赶来,还真是逮到大鱼。 秦孤桐扫了一眼被俘的炎门主,横刀在前防备,冷哼一声就要开口。左手却突然屈指一弹,锐器破空而出! 雅弗虽然警戒,然未料她会出发暗器。只见红色残影迅猛疾驰而来,不知是何毒物。她抬手连续三枚菩提子射出。就听“嘭!”一声,两物件撞到一处,顿时碎裂。 雅弗这才看清,低呼一声:“赤丹虎魄!” 秦孤桐屈指一弹,身形随之如箭射出。她振腕横刀,向着那断臂之人斩去。这一招蓄势而发,势断金石。那人偏身一让,横刀如影随形,改斩为削,顺着脖颈便是一刀。 “铮!” 背后铁箫袭来,秦孤桐只得回守。她肩膀一沉,反手斜撩。铁萧滑向一边,正点击在她左肩肩井穴。秦孤桐顿觉半身一麻,她猛咬舌尖。足下运起三清登仙步,身子微缩,从铁萧之人腋下滑退。 秦孤桐几经力战,早已疲惫不堪。心知自己此刻虽然战意浓烈,久战必疲。 刀斧将至,秦孤桐却是置若不闻。她握紧横刀,浑身真气外泄,搅动周遭气流——千里闻战鼓。 捭阖之刃,出刀无畏! 横刀宛如□□,破釜沉舟一般向前刺去。霎时间,洞穿身前两人。秦孤桐抬足一蹬,横刀顺势拔出。身体跟着刀势凌空一翻,往后斩杀去! 眨眼之间,三具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横流,将一地落叶染做枫叶红。 秦孤桐身子一晃,扶着树干方才站稳。 雅弗把玩着手里的菩提子,轻叹一声,无奈摇摇头。这些异教徒真是顽劣愚蠢,不知道万事万物都是天神注定。 “萧清浅在哪里?” 秦孤桐捂着胸口,暗暗运功调息,闻言勾唇冷笑一声。 雅弗望着她,想起一年之前。竟觉得眼前狼狈不堪的少女,气度风范远胜从前。她升起爱才之意,眉眼流转,好声问道:“阿桐,你可愿摈弃恶习,匍匐在天神的荣光之下?” 秦孤桐对迦南知之甚少,闻言不由皱眉,只觉雅弗突然神神道道,诡异莫名。 雅弗见她不语,以为她心动,连忙劝慰:“天神的荣光无处不在,你若皈依,必被庇佑。我可为你担保,引你入教。” 旁边随行之人,闻言开口劝道:“这可是天大的福气,雅弗尊者七耀之一,仅次于纯血尊身。” 雅弗不动声色的皱皱眉。所谓纯血尊身在迦南教中,并非特指某人或某职位。迦南教起于以实族之地,现在的殿主也是以实族,故而教中以实族人自诩为纯血尊身。 秦孤桐哪知这些歪七扭八的事情,她见雅弗手腕绷紧,立即抬刀一挡。 “——铛!” 雅弗本想假意游说,乘她分神偷袭。见状微微一叹:“唉,阿桐你既不肯信奉天神,又不愿说出萧清浅去向,那就不要怪我,这都是天神的旨意。” 秦孤桐握刀不语,面如沉水,一双星眸凛然凌厉。 杀气弥漫,四人瞬间战做一团。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 秦孤桐渐渐力乏,接连受伤,战败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蓦然间,月华一弧,从天而降,带着雨后的清风,随意划过人间。 雅弗只觉心头一凉,垂眼见胸前一点寒芒闪烁,宛如夜露剔透,又瞬间消失。紧接着只听“嗤”一声微响,自己胸前漫天花雨,似红梅落英缤纷。 秦孤桐忍着腹部受击,乘机搏杀一人。紧接着,强提一口气,凌空而起,折身扑向另一人。那人见她浑身是血,却来势汹汹。迫于她杀意,竟心中生颤,望了一眼地上的雅弗,拔腿落荒而逃。 秦孤桐见状哑然,她回头望向萧清浅。见她面无血色,浑身轻颤,顿时又惊又畏,慌忙想赶过去。谁料刚一抬足便牵动伤口,顿时剧痛难忍。眼前一黑,踉跄跌倒半跪在地。 萧清浅强用内力,牵动蛇毒在经脉中流转,本是极为痛楚,此刻见秦孤桐摔倒,登时心如刀割,反不觉蛇毒之痛。 她走到秦孤桐身边,俯身连连低唤:“阿桐...阿桐...” 秦孤桐听她语气焦急,声音却甚是无力。连忙拉住她的手,勉强抬起头望着她,忧心忡忡的问道:“清浅...我没事。你难不难受?丹田?五脏?咳咳..君大帅的药真是...” 萧清浅听她语无伦次,不由莞尔一笑。伸手摸摸她失血苍白的嘴唇,刚要开口安慰,却听林中响起脚步声。 炎门主挣脱开绳子,探头探脑的慢慢靠近。一双眼鬼祟的打量这两人,脸面堆起怪异的笑容:“萧姑娘,秦姑娘...你们还好吗?” 第110章 防盗 萧清浅目光一沉, 见他行迹猥琐,心中浮起杀意。她垂下睫羽,遮掩渐渐深沉的眼眸。 秦孤桐闻声扭头见是他,不由诧异问道:“炎门主, 你怎么在这里?”言罢想起他是被雅弗俘虏, 倒怕伤了他面子,改口道:“是不是刚刚大雨,不小心走偏。” 炎门主心里七上八下,反没想起面子里子的事情,颠来覆去都是十一年前追杀。其实那事本与他干系不大, 只不过他知道秦孤桐身份之后,脑中翻来覆去都是这件事。那些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在臆想中越发清楚。 亡命天涯的一家三口,在荒野奔跑逃亡。身后是自己带着炎门精锐。也是这般瓢泼大雨,砸得人脸生疼。自己一双弯钩, 在闪电之下映得寒光四色。鈎落头颅飞, 妇人发鬓散。女童站在暴雨泥泞中, 浑身湿透, 却不哭不闹。一道电光劈下, 照亮她恨意满满的眼...... “炎门主?” 炎门主一惊回神, 慌忙挺直腰杆胡乱指了个方向,急急辩解道:“那不是方大侠说警戒守备...我正巧也这个方向,秦姑娘你知道的。至于这个,那个, 就...这不是倒霉么!” 当初方中正点了秦孤桐与方兴做守卫,炎门主心里一动也就跟着慷慨自荐。东西南北,大圈小圈,共计八人。也不知方中正是故意还是无意,他正好也这个方向。 炎门主在秦孤桐手下吃过败仗,知她厉害。也不敢跟太近,加之刚刚暴雨,便避开了不死狱一行。等雨渐小,他一个人待在荒山孤坟堆里,心里头有些打颤。便东张西望,喊起秦孤桐的名字。 无巧不巧,恰逢被雅弗一行从长安赶来,听了个正着。要不然,她们哪知晓秦孤桐就在附近。 炎门主如何打得过那四人,没几招便被降住。他也不傻,见雅弗询问秦孤桐。心里一盘算,知道八成是她仇家,便一五一十招供。连着秦孤桐与北方口音的汉子交情甚好都交代清楚。 雅弗本就擅长口技,闻言心里一动,试了十几种声音,听得炎门主目瞪口呆。 这才有了刚刚那一幕。 武五五若知道,非将他掐死不可。 秦孤桐在江湖上也历练许久,听着炎门主含含糊糊只觉怪异。心中一琢磨,暗道:这家伙一路行径,真不似慷慨任侠之辈,这回怎这般积极? 萧清浅抬眸望向炎门主,轻咳一声道:“炎门主,这几人是与我们素有旧怨,只不知为何能寻来。你可听她们说过什么?” 炎门主不远不近的站着,一双小眼打量着秦孤桐与萧清浅。越想越怕,心里莫名打颤,小心伸手探向后腰。手边一空,方才想起自己双钩被扔了。 炎门主不由暗暗苦恼,闻言怔楞。眼珠一转,答道:“只听她们嘀咕两句,说是看来消息不假。还有什么这次要立下大功。” 萧清浅微微颌首,思索道:“不知她们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怕其中有蹊跷。” 秦孤桐听她提点,心中陡然明了:若是上面指派,断然不会说什么消息不假。雅弗此番行事,倒像是擅自行动。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要是风媒那里打听的到还好。 萧清浅比她知道的多,略一想便明白。不死狱这一役,少不得景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江湖这潭水越浑,景家越是得力。江湖人死得越多,景家越是开心。 景家实力不足,手段却不是江湖草莽可比。如今君弱臣强,自当坐山观虎斗,两桃杀三士....... 哼哼,此番能不能见到你呢? 炎门主哪知两人心中所想,见她们沉默不语,以为是在暗中谋划。他心里头忐忑不安,目光四下打量。看见地上散落的刀剑,顿时心中又热络起来。 秦孤桐不疑有他,只担心迦南殿追兵不断,便开口说道:“炎门主,你还是先回......”她话未说完,只觉手上一紧,便闭口停下,不解的望着萧清浅。 萧清浅眉眼不动声色,从容道:“这些人来得蹊跷,不知身上有没有线索。” 炎门主闻言一喜,连忙笑道:“是是,肯定有线索!秦姑娘萧姑娘,你们歇着,我来看看。” 秦孤桐也觉有理,见他趋步上前不由好奇的探头去看。偏偏炎门主撅着屁股对着她,也瞧不见翻出什么东西。她真要开口询问,便觉颊边一道寒气刮过。 霜华剑犹如离弦之箭,径直从炎门主后背没入。 无声无息,仿佛是秦孤桐眼花了一般。 炎门主浑身战栗,手中短剑落地。他捂着胸口,缓缓转过身,一双小眼瞪得浑圆,似要凸掉出来。他抖抖索索的指着秦孤桐,牙关开合终没说出一个字。仰天一跤,直跌倒在地。 ——呲! 霜华剑惯穿刺出,鲜血顺着剑刃滑落。不过片刻,那剑上便又干干净净。 事发突然,秦孤桐只觉脑中混沌僵滞。她眨眨眼,望着炎门主的尸体,木愣愣的喊了一声:“...清浅?” 萧清浅眼底划过一丝自嘲,勾唇哂笑。 秦孤桐站起身,向着炎门主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着萧清浅。见萧清浅面容沉冷,静立不语。她一时只觉手足无措,心里无限委屈。 秦孤桐心里乱哄哄的,迈出去的步伐又收回来。望着萧清浅道:“清浅,你怎么不说话?” 萧清浅垂眸抿唇,复又抬眼凝望着她,直言道:“我并无理由,只觉该杀了他。” 秦孤桐闻言顿时脸色煞白,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她不信萧清浅会随意杀人,可眼前一幕突然发生,又让她无从狡辩。 她心绪杂乱牵动内伤,顿时五脏六腑绞痛,舌尖一甜便要呕出血。她心头一紧,生怕萧清浅担心,连忙转过身咽下。 秦孤桐一转身,正对着炎门主死不瞑目的脸。心头更是闷闷难言,无奈中升腾起怨愤。炎门主瞪着她,她也瞪着炎门主。相看生厌,上前便是一脚将人踹翻。一把拔出霜华剑,登登登走到萧清浅身边,硬声硬气的说道:“杀就杀,干嘛不说话!行走江湖就该十步杀一人.....” 萧清浅眉头一敛,不喜反忧。目光深沉的打量她,缓声问道:“阿桐,你是不是...是不是喝了我的血?” 秦孤桐一愣,恍惚想起来:“嗯,好像是的,你中了蛇毒,我吸毒的时候可能不小心咽下去些。” 萧清浅无奈一叹,伸手摸摸她脸颊,柔声说道:“那你千万不可再大喜大悲,凡事不要多想多虑。” 秦孤桐顺势抓住她手腕,轻轻蹭蹭,本想说几句讨她欢心。可话到嘴边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清浅恐她再想此事,便道:“阿桐,你可知为何方中正要费力将我的血炼成丹药,一年只出一炉十颗。” 秦孤桐闻言暗叹,心头便软了三分,俯身轻轻她的指尖,低声道:“我一定会杀了方中正和方兴。” 萧清浅捏捏她脸颊,不让她再乱想,直言道:“不只是物以稀为贵,更因为如果直接吸食我血液,人的心绪便会狂乱。轻则易爆易怒,重则走火入魔。” 此言一出,秦孤桐震惊不已。脑海中猛然浮现慈姨狰狞的面孔,还有方兴疯癫的模样。她咂舌攒眉,愣愣道:“是不是只有你的心窍之血......” 两人从未说起过那段往事,萧清浅闻言了然,恐她心绪激荡,开口打断道:“此事有利有弊,当初便是因为如此,我才侥幸逃出迦南。” 她抬头亲亲秦孤桐,笑道:“不便担心,过几日便好了。” 秦孤桐突然之间听到这般机密,思绪便被牵引,联想起白鸢之前所言,不由心中好奇万分,忍不住踌躇问道:“清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清浅心中暗笑,眉梢一挑,反问道:“何为‘瞒’?” 秦孤桐本就不爱打听旁人私密,被萧清浅反将一军,顿时有些羞愧,伸手摸摸鼻尖。转念一想,自己与清浅的关系,有何不能问? 顿时理直气壮,仰着下巴道:“那我问你答,不可瞒.....” 她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轰鸣声。 那方向,正是群雄所在之处! 秦孤桐心头顿时一紧,疾步迈出。却突然一顿,扭头望着萧清浅,舔了舔唇边,涩然坚定道:“清浅,你在这里等等我。” 萧清浅莞尔一笑,眼底尽是宠溺:“我不劝你,你却反劝起我,哪有这般道理。” 秦孤桐鼻尖一酸,伸手紧紧将她抱住,喃喃喊道:“清浅...你最好。” 萧清浅靠在她肩头,枕着少女挺拔柔韧的身躯,欣然接受她的赞誉:“自然,否则怎配得上秦女侠。” 秦孤桐闻言失笑,少女眉眼之间都是得意:“嗯,我们最般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看官老爷小姐留言~~ 金主们,么么哒(*  ̄3)(ε ̄ *) 易简扔了1个地雷 haowendoukengle扔了1个地雷 易简扔了1个地雷 龙之谷扔了1个地雷 tk1109扔了1个地雷 榭川扔了1个地雷 易简扔了1个地雷 易简扔了1个地雷 haowendoukengle扔了1个地雷 柏木扔了1个地雷 Silence扔了1个地雷 洛君6161扔了1个地雷 炸酱面扔了1个地雷 洛君6161扔了1个地雷 叫什么名好扔了1个地雷 柏木扔了1个地雷 32扔了1个地雷 柏木扔了1个地雷 第111章 防盗 两人在林间穿梭, 行了半里路就见黑烟滚滚。 秦孤桐心头顿沉,与萧清浅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神色凝重。虽日色将暮,可这荒郊野岭哪来炊烟习习。 事异必有妖! 萧清浅低声道:“阿桐, 切不可莽撞。” 秦孤桐点点头。 两人循着黑烟的方向, 笔直而去。秦孤桐心中愈发轻松起来,因这条路,正是通往群侠所在的奉殿。想来是先前大雨,树木潮湿,故而燃起的火堆才会升腾黑烟。 萧清浅突然伸手拉住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的寻找隐蔽之处。这片林子多是笔直杂木, 一目了然,无处可避。 秦孤桐在这条道走过两次,约莫有些印象。拉着萧清浅走来十来步, 跃进一个盗洞。盗洞年岁长久, 长满青苔藤蔓, 正合两人心意。 过了片刻, 就听到匆匆而来脚步声。 “格老子的, 这雨总算停了!” “是啊!大当家的, 这雨都赶上江浪啦。” 秦孤桐眉头一挑,这不正是霍大当家的声音。他那时往西去,怎又回来呢?她正疑惑着,又听见一人声音, 正是霍大当家的军师穆耶。 穆耶安抚了霍大当家一句,又问道:“方公子,还有多远?” “不足两里。” 听到这声音,秦孤桐浑身寒毛战栗,萧清浅连忙握紧她的手。两人皆是疑惑丛丛,待几人离开,便小声谈论起来。 “方兴怎正好遇到他们?”秦孤桐从洞中探出头,小心观察四周,“难不成是方中正的意思,假意警戒,实则让方兴去找天汉寨的人。” 萧清浅搭着她的手跃出盗洞,理了理衣衫,淡然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秦孤桐点点头,琢磨道:“清浅,不然我们干脆别去。我总觉得方中正出现没好事...啧,不行,还是要去看看。” 萧清浅闻言失笑,伸手与她十指相扣。 秦孤桐有些赧然,摸摸鼻尖说:“清浅,我的意思是......” 萧清浅牵着她往前走,正色道:“阿桐你说的不错,我们去看看也好,免得他耍些阴谋诡计。你若突然失踪,反而不妥。一来让他渔翁得利,二来与你名声有损。” 秦孤桐粲然一笑,孩子气的嘟囔:“我才不在意什么名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不过,真不能便宜方家那父子俩。我可想找个机会,让他们身败名裂,然后千刀万剐!” 萧清浅笑不语,转念暗道:阿桐行事稳健果决,远胜于同龄人。可在我面前偏偏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样,真是可爱可怜...难道是我平时太过冷淡,她故意讨我欢心?亦或是因我年长她许多,生出辈分之感? 这念头一闪而过,萧清浅觉察自己胡思乱想,不由哂笑。 秦孤桐偏头望着她,莫名不解的暗想:哎呀,清浅定是笑话我孩子气。以后可不能这样,定要有些气概。 两人各自心有所思,相视一笑。 雨后天晴,气爽清新。 林中雀鸟盘飞,鼠兔窜动。 可越是接近奉殿,秦孤桐心里越是隐隐不安。 奉殿虽然破败,然而四周皆是夯土,寸草不生。而且殿前东倒西歪的石像石碑也无法躲避。两人一商量,决议绕道奉殿后方。借着林木遮掩,先观察一番。 尚未接近,便听见兵刃相交,铿锵作响。 秦孤桐心中一动:怎突然打起来了?听着声音有七八人,这倒是怪啦,群侠可有数十人。 两人伤势不轻,不敢托大,依旧从后远远绕行一圈。秦孤桐正要攀上树干,萧清浅就见前方草丛中银光一闪,有人持兵埋伏! 秦孤桐眼神示意了然,借着树干掩蔽,蹑手蹑脚上前。 萧清浅捡起一块碎石,抬手抛出。石头砸在树干上,枝叶哗啦作响。那人惊神,又听地上一串簌簌响动。正是那碎石落在布满青苔的断碑上,顺着小坡滚落。 秦孤桐借着声响遮掩,疾步上前。一手捂着那人口鼻,一手捏着他脖颈,用力一掰。就听“咔哒”一声闷响,那人软软倒下。 萧清浅未料到阿桐会下杀手,连忙走上前。一眼看见,那人一身劲装,手里捏着短刀,肖似不死狱的杀手。 “方中正!” 猛地一声怒吼,听得两人皆是一惊。 秦孤桐快步向着奉殿走去,七八步树木渐稀,她便伏地爬行。行了数丈远,就见奉殿后墙。左右站着两人警戒,面容陌生,显然不是群雄人马。 “方中正,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他奶奶的!” 秦孤桐听着霍大当家怒骂,心中又痛快又诧异,不知这翁婿两人怎突然闹翻。 她匍匐在草丛中,见那两人听到怒吼不为所动,登时心急如焚。正打算故技重施,却听奉殿中有人狂笑:“骂得好!骂的妙!霍大当家,姓贯的...厄...呜!” 秦孤桐闻声浑身一冷,心头怒火中烧,大骂道:方中正这只毒蝎子! 萧清浅远远看着两个黑影,知道有他们在,阿桐必然受阻。她折身回去捡起短刀,入手知有一斤七两三钱。心中暗暗一算,便有九成把握。 她蛇毒未清,本不该擅动内力,然而现在形势危急,也顾不得那些。短刀捏在手中,寒铁也有了温度。 秦孤桐听着身后悉索,心头一紧,便觉脑后锐器破空。她知萧清浅在身后,只惊不畏,定神盯着前方。 左边之人眨眼又睁开,便见右侧似有一道红绸挥舞。他尚未反应过来,直觉脖间一凉。张口欲喊,却被人死死捂住。 秦孤桐见他死透,提到胸口的心方才落下。她轻轻将尸体方下,回头寻觅萧清浅。见她依靠在树干上,对着自己浅浅一笑。 清浅。 秦孤桐张口无声,转身提气跃上屋顶。 她知道此间高手不少,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听着前面打斗声不绝,秦孤桐凑到屋顶破漏之处,小心向下看去。 一见之下,顿时目裂欲龇! 奉殿之中,横七竖八堆满尸体。只活着四五人,或挑眼珠,或断手筋,个个残缺不全。青石地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血,将满地积灰都掩盖。 铁锈腥味扑鼻,如毒蛇钻入胃中。秦孤桐张口欲吐,连忙咬紧牙关。她心头狂跳,杀意激荡难抑。 恨恨咬了一口舌尖,扭头望向树林里。并看不见萧清浅,但这一眼却让她心头平顺许多。 秦孤桐不敢胡乱运功,只默默念着萧清浅的名字。重新凑到破漏处,仔细观察:贯大侠被绑在柱子上,双目圆瞪,张嘴嘶吼着,却只能发出啊啊的低吼。 秦孤桐看着他满嘴猩红,霎时心痛不已,连忙别开目光。殿中有三人持刀警戒,分站三处。 她刚盘算着要如何救人,就听前面打斗声渐渐稀疏。心头一紧,暗道不妙:方中正老奸巨猾,只怕是故意引霍大当家来此。既然处心积虑,岂会没有十全把握。 此处奉殿不知建于哪朝,年久失修,屋顶上草木横生,倒是方便秦孤桐掩藏。她恐将瓦砾压碎,不敢匍匐爬动。试探一处稳妥的地方,伸手缓缓按下。只凭一手之力,将整个身子支起,缓缓往前移去。 奉殿之前的空地上堆着木材,燃着熊熊大火。火舌吞吐,黑烟直冲云霄,恍如烽烟。 场中械斗,还余五人。霍大当家败势已显,仍在苦苦支撑。方兴剑术长进许多,毒辣锐捷,招招要人性命。 方中正站在右边,抚须微笑,神情怡然。方未艾在他身后,低头垂手。对面则是秦孤桐有过一面之缘的左鹰等人。 秦孤桐见状便知,方中正与不死狱勾结。只不知道怎么搭上桥,想来其中必有许多隐秘。 霍大当家见最后一名手下也倒下,心中悲愤,猛然长啸一声。枯青的脸庞刹时转为紫红。直臂前伸,一招“山石崩摧”。就听轰然一声,方兴急退数步! 秦孤桐暗暗大喝一声:好! 她心中念头刚起,就听一声尖吼—— “城主小心!” 穆耶话音刚起,霍大当家身子一震,屈膝倒下,跌倒在地。 方兴目光扫过左鹰身后,白无常娇笑一声,两人皆未说话。方兴收剑入腰,走到方中正身后。 方中正抚须一笑,拱手道:“多谢白大人出手。” 白无常容颜娇憨,却是老江湖,自知他不是真心,笑道:“方大侠不必客气,都是朋友。” 方中正点点头:“白大人所言极是,我们不过都是替少主卖命。” 左鹰生性隐忍,并不搭话,旁人却忍不了。马面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他是你家少主,可不是我们的少主。买卖买卖,一买一卖,谁又比谁贵!” 方中正被个少年顶撞,却丝毫不生气,愈发和蔼道:“马大人说得是,老夫失言。” 马面哼了一声,斜眼不语。 左鹰缓缓开口:“方大侠勿怪,我这兄弟性子直。不过事先明明约定好,景家前来作证机关城之事,怎么忽然变卦?迦南邪教也是突然而至,我们可是损失惨重。” 方中正谓然一叹:“老夫也不知。嘶...听闻景家人不善武艺,会不会?” 左鹰沉目不语。景家人不善武艺,江湖中人人皆知。要不然,武林各派也不会放心他们归来。若说半路遇害,倒也可能。常闻迦南神秘,教中高手云集,果然不假。 他避开话题,又道:“既然如此,那就我等就此告辞。” 方中正见他要走,急忙拦住:“左大人请留步,这斩草不除根,恐怕后患无穷。” 马面眉头一皱,没好气道:“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我们来帮忙已经给你面子。里面那些人,断手断脚还能翻天不成!” 左鹰也有些不悦,他们一行本急匆匆前往祖陵。途中看见信号,以为是景家人,急急赶来却只见方中正。帮着他将这群中毒的江湖人制服,已经算仁至义尽。 方中正心中也甚是无奈,他本想借此机会名利双收。哪知突然得到消息,要将群雄一网打尽。他自知如今势力单薄,不依附景家则全无出路。纵然杀了姓霍的,天汉寨也落不到他手里。 方中正想道此处,瞥了一眼生死不明的霍大当家。踱步上前,对着左鹰恭敬道:“左大人,并非我强留。只少主留了消息,请大人你务必帮忙。” 左鹰微微一笑:“非我不肯,只是如今我们个个受伤,留在这里也无济于补。” “就是!”马面指着手臂上的伤口,气鼓鼓的嚷嚷,“你们什么都没干,全是我们拼命。当初说好,出面解释机关城之事。如今倒好,我们还要多背无数血债!” 不死狱众人皆出声附和,一时竟然群情激奋。本想着借此机会洗白,谁料到波折不断。如今地宫塌陷,有家不能回。狱主死不见尸,众人心头忐忑的很。 方中正见状,脸上笑意不减。依旧怡然从容,温和道:“辛苦诸位,方某惶恐。诸事皆我之过,便说天汉寨,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犬子无能,敌不过这许多人。只得将人引回来,全亏诸位大人及时赶到,方才......” 他正东拉西扯着,远处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们快点撒!”有个北方口音,大喊道,“有人不?大妹子,你在不在!听见俺说话不?” 第112章 正文·终 秦孤桐一听武五五的声音, 霎时惊得不知所措。 方中正点起黑烟,正是等着散落各处的豪侠自投罗网。此刻闻声暗喜,瞥了左鹰一眼。左鹰虽心中不情愿,但毕竟与景家联盟未断, 只得安抚手下兄弟暂且留下观望。 武五五扛着大刀, 晃晃悠悠从林子里走出来。一脸的志得意满,一双大眼东瞧瞧西瞅瞅,嘴里嚷嚷道:“大妹子!在不?咦,大爷你瞅着面生哈。” 谭家少当家见方中正相貌硬朗,气度非凡。暗道莫不是哪位江湖前辈?他连忙一把将武五五拽开, 上前拱手一礼,问候道:“晚辈鹰潭谭家俊, 敢问前辈是?” 方中正伸手抚须上前,目光扫过五人,闻言笑而不语。 方兴站在他身后, 眉头猝然一皱。他夫人出自鹰潭谭家, 这少年正是她妻弟。旁人也就罢, 岳丈中年得子, 膝下只余这一个儿子成年。如若下手杀了他, 谭家长房就此断子绝孙。 武五五被谭少当家一推, 心里颇为不乐意。抬脚就要往奉殿走,刚几步就被拦住。 方中正甚是为难道:“殿中都是伤员,一连来了几波刺客,秦女侠让严查来者。” 武五五顿时喜笑颜开, 扯着嗓门道:“俺大妹子在哈?哎呀,喊她出来不就完了嘛!” 方中正依旧一派从容:“秦女侠不在。不但她不在,萧女侠与君大帅都不在,只有贯大侠负伤在殿中休息。” 武五五嘟囔道:“不在啊?俺知道君大帅不知,刚路上我们遇见她啦,她说俺大妹子往这边来了哈。咋不在呢?咦,那边站着的都谁...” 谭少当家嫌他唠叨,不屑道:“就你话多,秦女侠有事离开了呗。前辈,我真是鹰潭谭家少当家,你看这块玉佩。” 方中正伸手接过玉佩,缓缓笑道:“的确是这块。九年前我与谭兄有一面之缘,那时他腰间的确佩着这方玉佩。方兴。” 方兴闻声骤然握紧剑柄,却是一时下不了手。 武五五与谭少当家几人面面相俱,不知为何突然气氛怪异。 唯有方中正怡然从容,他斜了方兴一眼。提着玉佩慢慢踱步往后,仿佛在庭院管教子弟般徐徐说道:“谭家正房长子痴傻呆愚,你这个姐夫的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偏房自然是不服气的,你当谦顺恭敬。谭兄看在眼里,百年之后自然安心将谭家托付于你。” 谭少当家原本莫名其妙,听得最后顿时醒悟。俊朗小脸煞白一片,怒气冲冲的吼道:“做你得大头梦!” 武五五也跟着大骂道:“你个老么咔吃眼!有咋膈应人的么,塞脸了是吧!老铁,别跟着这老灯鬼磨叽,先削他一顿!俺瞅他还敢.....” 方兴手腕一动,软剑犹如白练,瞬间将武五五的手筋挑断。 “嘶!”武五五疼得浑身一哆嗦,他紧攥着手腕,脸色煞白。牙关磕磕碰碰,嘴里如卡壳的连珠箭似得:“抽冷丁啊...怪不得,带个..破面具,感情,感情没脸见人哈!” 方兴漠然不理,抬手又是一剑。 谭少当家急中生智,一把拽住武五五的腰带,将他往后猛然一拽。余下三人怒不可赦,一哄上前与方兴拼斗。可惜武功稀松,片刻便被压着住。 秦孤桐远远见武五五受伤,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紧咬牙关忍住,默默告诫自己:你这会下去,不但救不了他们,连自己都会没命。就是想要一搏,也千万要等不死狱的杀手离开! 她脸色冷峻肃然,仿佛万事波澜不惊,实则心头怒恨交织。恨不能立刻飞身而下,将方家父子千刀万剐。 穆耶被绑,伏在地上等待时机。此刻见方家父子离开,左鹰等人心不在焉。便慢慢蠕动到霍大当家身边,用肩膀拱了拱他。 霍大当家睁开眼,扯了扯嘴角。 穆耶见此心中一叹。 人非草木,穆耶潜伏天汉寨数年,岂会没有感情。撇开天神和殿主不谈,他与霍大当家这对枭雄谋士,真算得上良师益友。 穆耶心中早有盘算,只要不死狱众人离开,就有一搏的机会。 天汉寨上下皆以为他不善武艺,实际不过是他为获取霍大当家信任假意为之。如今世道若没有武功,不过是砧板鱼肉,任人刀俎。 秦孤桐居高临下,诸般动态尽收眼底。此刻见到这一幕,不由想起张舵主,心头忍不住一叹。她这念头刚起,眼前就生变。 霍大当家突然暴起,一把将方未艾攥到胸前,掐着她的脖子低吼道:“方老贼!” 秦孤桐心“嗖”的提起来,暗暗着急又叹息:霍大当家这是气急攻心失了方寸。对于方中正这样的人,女儿不过是筹码。捏在自己手里,那才有些价值。 果不其然,方中正闻言转头。见此情景,一愣之后哑然失笑。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把玩着玉佩,眉梢微微挑起,不解问道:“好女婿,你这是作甚?” 霍大当家龇牙裂目,恨不能将他活吞:“老畜生,你还要不要你姑娘!” 方中正淡淡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霍大当家虎口骤然收紧,捏着方未艾的脖子吼道:“臭娘们,听见了吗!你老子不要你!你个赔钱货!贱人!” 方未艾好似一具木偶,苍白着脸,任由他晃得摇摇欲坠。 霍大当家吼完冷哼一声,对着方中正道:“老东西,你不就是想谋我的位吗?你坐得稳吗!” 方中正微微一笑:“我当然坐不稳,你想不想你儿子坐稳?” 霍大当家陡然一惊,下意识松了手。续而眼珠欲裂,恶狠狠道:“老东西,你敢骗我!” 方中正抚须而笑:“骗你又如何。” “你!” 方中正神色一敛,恢复一贯的威严肃然,沉声道:“你将她放了,我可容你一人离开。” 他突发此言,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霍大当家狐疑不定,暗道这老东西诡计多端,我岂能上当。他迟疑一瞬,低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我要带着军师。” 方中正道:“霍大当家太过贪心。只能一人离开,你自己选。” 穆耶心道:大当家对我肝胆相照,不过生死关头,我何必不识趣,到不如另寻机会逃出去。他心中想着,开口喊道:“城主不必管我!” 霍大当家听着这一声城主,不要心头一酸。他一生都想摆脱江寇土匪的身份,只有军师懂他。 霍大当家脸上浮起惯有的似笑非笑,说道:“好,你把军师放了,我就把你姑娘放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马面上前打量霍大当家一眼,赞道:“是条汉子,够仗义!” 穆耶惊得不知所措,脑中昏昏昭昭只有一个念头:我对不起大当家!我对不起大当家!我对不起大当家! 霍大当家脸上不露,心中暗叹:老子哪里想做什么英雄好汉,只不过丹田已损,逃出去也是废物。何况方老畜生岂会放过我!倒不如老子在这儿周旋,让军师逃走。他虽武功不济,脑瓜子却灵光的很,必定能给老子报仇雪恨! 于情于理这是最妥当的办法,然而死生关头却未必人人能做到。霍大当家的确不亏枭雄本色! 不死狱众人或惊讶或敬佩或看热闹,心思百转千折,目光皆看向方中正,看他如何接招。 方中正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叹息劝道:“好女婿,你可要三思。” 霍大当家冷哼一声:“休要废话啰嗦!放不放!” 方中正扼腕长叹一声:“方兴。” 方兴闻声一震,手里软剑如蛟龙翻海。霎时间将缠斗的四人拨开。剑尖猝然探出,点在一人肩周穴上。刷刷两剑攻势凌厉,将上前援救之人逼开。跟着抬脚一踢,踹在对方右足膝盖下,那人顿时委顿在地。 他数招将三人击倒,走到方中正身侧。 方中正对他行事墨迹甚是不满。只此刻另有要事,抬着下巴一指,淡淡道:“放人。” 方兴不由一愣:父亲这是做什么?纵虎容易缚虎难。他心里有千百个不解,却不敢多问。走上前,抬剑一挑,将穆耶手脚上的绳子割断。 穆耶得了自由,心里却是万般不是滋味。他目光环顾不死狱几人,心中暗暗叫苦。若此刻出手,难有胜算。若先离开,再徐徐图之,霍大当家只怕等不得那时。 霍大当家力战身疲,又负重伤。此刻全凭一股气强撑着,见他站起立刻催促道:“军师,快些走!” 穆耶咬牙道了一声:“城主保重!” 霍大当家微微点头,紧紧扣着方未艾,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方中正。方中正昂昂自若,抬手抚须,眼中透出怪异扭曲的笑意。 秦孤桐伏在屋檐上,看着下方种种变故,心中隐隐不安。方中正其人如何,她岂会不知。这位穆军师能安然离开? 穆耶惯来足智多谋,岂会不知方中正暗藏祸心。他与霍大当家道别完毕,脚尖微动,就要发足狂奔。 方中正大喝一声:“阿穆耶!” 众人皆是一惊。 穆耶突然听闻自己本名,不由脚步一顿。这一愣神之间,便失去逃生之机。 方兴惯懂父亲命令,闻声立时欺身而上,直取穆耶项上人头。穆耶陡然转身一让,双足不离地,身子却忽地笔直斜偏半尺,恰巧避开软剑。 方兴手中软剑腕底翻云,顺势横扫而去,同时右脚在他小腿一勾。穆耶斜着身子,脚步一抬,后滑二尺。 秦孤桐见他二人解拆数招,心中越发狐疑:这位穆军师看着文质彬彬,身手倒是不错。不过这武功招式,到有几分像那说书人。 奉殿之前的大火烧得甚旺,映着方中正面满红光,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口中悠然道:“好女婿,可瞧得出你这位军师武功出自那一派?” 霍大当家亦是震惊,却更有三分侥幸。若是军师能胜过方兴,自己到可以与不死狱谈谈交易。 方中正见他不答,却也不恼,抚须道:“老夫听闻你这位军师,出自异域迦南教。” 阿穆耶闻言一惊,立即沉声道:“城主,我的确出自迦南教。” 方中正轻哼一声,方兴立即咄咄逼近,让阿穆耶腾不出时间说话。 霍大当家伤口失血,已经有些支撑不来。只强忍着,厉声呵道:“老子知道,要你说个屁!” “哦?好女婿你恐怕不知道。”方中正开怀而笑,“不知道这位屈尊折贵在你身边多年,为你和天汉寨立下多少赫赫功绩。天汉寨每月账目上无端少二万七千两白银。天汉寨八部舵主有三人出自迦南教。你那位张三弟本是能.....” “够了!” 霍大当家低吼一声,将方未艾拨到一侧。他此刻宛如一只身陷囹圄的困兽,龇牙瞪眼扫视众人。枯青的脸庞上,满是凶狠与绝望。 一代枭雄,穷途末路。 他是江寇的儿子,没出身就注定是江寇。从小江寇做到大江寇,一步步走来,成了天汉寨大当家。他一生都想挣脱江寇这两个字,到头来才发现,不如做个小江寇。 杀些小人物,争些小钱。吃一碟糟猪肉,喝一坛烧刀酒。同几个狐朋狗友,坐在礁石上,看着大江滚滚浪花淘尽....... 霍大当家缓缓垂下头,像一匹垂死的狼。 却猛然间一跃而起,快比离弦□□,冲着方中正一掌拍下! 秦孤桐见他肩头一动,便知道有变。心头猛然一提,暗道:霍大当家临死一击,只怕打不死方中正,反而送了性命。 就听“喀喇”一声,方中正左肩登时脱臼。霍大当家暗暗懊恼,却是力不从心。他一击不得中,抬手便要掐住方中正的脖子。 “嗖!” 一支短箭插在霍大当家背上,他浑身一震,艰难回过头。看见娇妻缓缓放下手,露出一贯低眉顺眼的脸。 还是第一次见她时候好看...现在像窗花褪了色... 方中正冷笑一声,抬手抵在他胸口,腕弩“噗”一声射入霍大当家胸膛! 短箭穿体而过,扎在楠木柱上。 方中正一把甩开霍大当家,掏出薄绢擦拭。他手上鲜血淋漓,衣襟也满是溅射的血珠。密密麻麻,好似趴了无数红头苍蝇。 “真是不识趣,亏老夫...” 正说之间,方中正突觉脑后一响。转头一看,就见武五五反手提着大刀,杀气腾腾冲上来! 秦孤桐暗骂一声:笨蛋! 她急得眼眶发红,连连劝自己:秦孤桐啊秦孤桐,你可千万要忍住,别学着笨蛋。你千忍万忍到现在,冲下去就是功亏一篑!救不了人还搭上自己的性命。天下人知道也不会当你是英雄好汉,只笑你个傻瓜! 武五五本就武功稀疏,反手挥刀都不利落,连耍把式的都不如。方中正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踩着他脑袋继续擦拭手上血迹... 调整腕弩... 微微弯下腰... 秦孤桐心乱如麻,暗暗告诫自己:定要忍住!便是为了清浅,也务必不能冲动。 清浅。 清浅... 秦孤桐忍不住回头。 萧清浅见阿桐回头,神情无措。知她必定遇到难决之事,且与自己有关。不由心头一叹,又生出丝丝酥麻的甜意。 阿桐,我自地狱归来,便无所畏惧。 若说害怕,便怕与你分别。 无妨,你去那里,我便去那里。 萧清浅拄剑而站,眸光缠绵缱绻。她对秦孤桐莞尔一笑,开口无声道:“去吧,秦少侠。” 秦孤桐读懂了她的意,心头骤然振奋:清浅懂我的!清浅让我去呢!就是全天下人骂我傻瓜又何妨,那我做萧清浅一个人的秦少侠! 少年刀客犹如鹰隼凌空而下,横刀迎着落日出鞘,却扬起一片朝霞。 方中正猝然一惊,抬头只见从天而降一道寒光斩下。这一刀来得太快,仿佛等了若干年,就等这一瞬! 横刀从方中正额头划下,一路开膛破肚,几乎将他劈成两瓣! 方兴大吼一声,弃了阿穆耶扑身袭来。左鹰见她,顿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招呼左右围攻而上。 秦孤桐手腕一抖,横刀上的鲜血便在大地上斩出一道猩红裂痕。她扬眉而笑,得意张扬的哼唱道: “少年郎啊, 你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 秦孤桐不知道。 她想,侠骨就像自己手中这柄百炼成钢的横刀,一次次力抗强敌,一次次力挽狂澜,可终究也会折断。 然而,断刀亦是锋利的,便如少年皮开肉绽后露出的那一节皓白断骨。 “少年郎啊, 你有几腔热血,经得炎凉?” 秦孤桐不知道。 她将怀中那朵小花递出去。换取方家二小姐扣动弩机的手,稍稍一顿。 也不知是什么野花,软软的茎枝上开出两朵小花。不过米粒大小,含苞欲放。此刻已经压扁,有些萎焉。 不知名的小野花被抛向天空,又与方家的二小姐一起摔入泥里。 漫天的刀光剑影,秦孤桐只听见自己低喘的呼吸。 “呼、呼、呼!” 一声重过一声,如同将军擂鼓催战。 皮鞭倒卷,勾着她脚腕一扯,秦孤桐仰天摔倒。雨后的草地冰凉凉的,她依旧没气力,只低喘着念道:“世间侠客多年少,少年侠客......” 她看着君大帅持枪纵马冲过来,看着然老爷子白发长剑...又看见机关城的弟子,看见箫引风带着华山派精英,看见零散各处的群侠陆续赶到..... “铛铛铛。” “呼呼呼。” “铛铛铛。” “呼呼呼。” 秦孤桐躺在地上,耳中尽是这两种声音。不似擂鼓,倒是像打铁。 她猛然一愣,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江湖不会老,少侠们也不会老。侠骨会断,断了接上,接不上铸新刀。那些滚烫的血也没有冷,只是变成干柴,变成木炭...只需一点点火星,腾一下就能烧着。 秦少侠甚是欣慰,好像自己已经变成秦大侠。 直到看见萧清浅踽踽慢步走来,见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便忍不住撒娇道:“...清浅,我疼。” 【侠客行正传·终】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月,侠客行正传篇完结。感谢诸位,感谢路过这片江湖的人,更感谢留在这片江湖的你。 的确意犹未尽,然而并不仓促。这不是我计划的结局,只是恰巧讲到此处。 江湖不会老,江湖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113章 一尾乌篷小小, 轻舟摇撸,浪花飞。 圆脸童子站在船头,一手勾着腰间鍮石带,一手搭着凉棚张望。 “郎君, 你快看, 诸宜宫的画舫龙舰哎!” 景亭捧着狮子熏香球正犯困,闻言缓缓抬眸望去。只见碧海之上,九艘大船首尾相衔连成一线。 景亭眼底浮现出复杂之色,轻咳一声,说道:“全木巨枋搀叠而成, 龙骨结架,三重大板。多樯多帆, 隔舱密封。长二十八丈,深八丈,阔五丈六尺。真是, 好船。” 招月满脸仰慕, 抚掌赞道:“郎君真是厉害, 奴儿只瞧出有些像咱家的船。” 像? 何止像! 景亭刚欲说话, 喉头一阵发痒。他取出丝帕, 抬袖掩口:“咳咳...咳!” 招月慌忙过去, 替他抚背顺气。将滑落的绒毯捡起,裹在他身上,劝慰道:“海上风寒,郎君可千万保重身体, 一会还得去斗那个诸宜宫宫主呢!哼,呸呸呸,她也配叫公主。” 景亭咳了一阵,缓过气来笑了笑。见他双颊鼓鼓,看来气得不轻,便安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忍忍。” 招月点头道:“嗯,诸宜宫再如何,还能坏过迦南那群坏蛋!阿奴就是担心,都说这诸宜宫有钱有势,那鬼劳资宫主甚是任性。恐她耍脾气,给郎君苦头吃。” 景亭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温水润口:“凡人在世,谁能心空?欲海,难填.....” 他阖眼轻叹道:“...欲海难填,众生皆苦。” 招月不晓得那诸宜宫宫主苦不苦。他只知道,他家郎君心里是苦的。就像点燃的蜡烛,光鲜着,日日夜夜煎熬着。 景亭睁开眼,敛目凝视着远处的船队,自嘲轻笑一声:“大尚的第一水师,竟成了娼馆淫窟。明帝张相若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招月晓得他每想起这些就难受,连忙劝道:“郎君莫气馁,没了第一水师,咱们建第二水师。完了,再建七八个,海上全是咱们的船。到时候,甭管红毛鬼黄毛鬼,海蛮水妖,全听郎君你的。” 景亭闻言失笑,望着那白帆招展,转了转手里的狮子熏香球,轻声道:“岂是那般容易,当年就极是艰难。听姑母说,太极宫烧了九天九夜,未带走的典籍资料十有九毁。只怕闻人大家当年的手稿,早已灰飞烟灭.....” 他偏头不忍再看,见碧海无垠,极目天低无去鹘。心头颤动,嘶声问道:当年仓惶别中原,何日昂扬归故土? 一别六十年,吾辈当归...吾辈,当归! 他骤然握紧拳头,单薄瘦弱的身躯里,蕴着强大的战意。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祈愿,而是景家几代人,几十年的屈辱与渴望。 旧日的荣耀变成笑话,当年仓皇而逃的皇族,在一个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痛苦着、谋划着。没有谁能阻挡他们归来的脚步,他们将重掌天下的权柄! 蓝天碧海之间,有海鸟展翅,翎羽舒张,踩白浪,乘长风,追天光而上。偶见鱼跃,击水而下,霎时复出,振翅归于云霄。 景亭望着那海鸟,心渐渐沉冷。谋划多年,隐忍多年,终于等来这次机会。迦南想让景家在明,吸引中原武林的注意。便于他们暗中行事,扩大势力。 对景家,这是一次妙不可言的机遇。 景亭压唇浅笑,把玩着狮子熏香球,静候诸宜宫来接的使船。 艏门缓缓打开,三尺宽的木板伸出,架在使船的船舷上。诸宜宫的侍从弯腰做请,口中恭敬道:“公子,请。” 招月扶起景亭,托着他的手道:“郎君慢些,小心脚下。” 扶槐站在舱中,见景家的贵阶王孙缓缓走来。狭长丹凤眼尾挑起,玩味笑道:“公子无双,真是一门的风流气度。” “扶槐宫主盛赞,受之有愧。”景亭淡淡一笑,徐徐慢步上前。 招月从他身后探出身子,双手奉上礼盒。诸宜宫惯来奢华,扶槐见多了珍奇异宝。瞥那礼盒一眼,失笑道:“公子用心了。” 景亭道:“不成敬意。” 主宾两人一番谦让,并肩走入中舱。一路画舫珠帘卷,画栋雕梁如陆上宫殿。琉贝镶宝窗,玉树夜明珠,满室光耀,宛如白昼。 扶槐抬手道:“公子请坐。” 景亭回礼:“扶槐宫主请。” 两人落座,珠帘又响。 乐姬舞女鱼贯而入,带香风袭袭。玉手佳人,笑把琶琶理。银簧雁柱香檀拨。镂板三声催细抹。软绸纤腰,红袖疏影,绛裙长,尘梦远。 扶槐与景亭击节当歌,对酒而酌,主宾欢愉。 景亭苍白清俊的脸上,浮起酒后的潮红。他举起砗磲金耳杯,笑道:“八月紫莼浮绿水,细鳞巨口鲈鱼美...只在书中读过。虚活二十余年,今日全托扶槐宫主美意。” 扶槐的目光落在景亭脸上,坦荡而肆意。她搁下象牙箸,拿起酒杯。杯子轻轻一碰,玉液微漾,两人心照不宣的饮下。 此刻酒已过三巡,生鲜野味尽在桌上,舞女歌姬无声退下。只余下拨琵琶的乐姬。玉手一动,弦乐雅然。 扶槐看了乐姬一眼,笑盈盈的说道:“她无事。” 景亭心中了然,诸宜宫做的风月生意,往来都是大人物。自然备着些耳聋眼瞎之人,既不碍事,又不减风雅之趣。 “诸宜宫的消息,天下第一等。”景亭声色清雅,说话时徐徐轻唤,十分悦耳,“我前来的目的,扶槐宫主定然明白。此番重归故土,还请多多帮衬。” 扶槐笑而不答,反倒说起:“景家人果然姿容绝尘,我当年见令姐便惊为天人。” 身为前朝皇孙,景亭生来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忍”。笑意浅浅笼在嘴角,他似毫无芥蒂,反倒是拱手一礼,顺着说道:“家中长辈再三嘱咐,务必谢宫主当年施救之恩。” 扶槐勾唇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尾。她密翘睫羽,甚至跟着轻颤一下,带着胜者的矜持。 扶槐宫主... 宫主... 景家便只剩下这么些可怜的自尊? 扶槐含着笑意,眼底却是冰冷锐利。眼前少年郎君,平巾帻,绛纱绯袍绔褶,革带金钩。雍然而坐,毫不见愤愤之色。不卑不亢,神情怡然,一派华容矜贵。 大抵,旧时王孙贵胄,便是这份模样。 可如今,前朝只在旧梦中。 扶槐眼底笑意流转,比墙角的八角琉璃灯还要明媚三分。诸宜宫的宫主年过三旬,却有着妙龄少也难企及风流妩媚。华服珠宝,金钗花钿,她像一株牡丹,极尽盛开的张扬。 一株牡丹,可不该漂泊于海上。 景亭掩口轻咳一声,坦然道:“景家欲重回故土,宫主可有意划江而治?” 扶槐笑得毫无芥蒂:“好大的野心。” 景亭道:“如今天下无主,尽是碌碌无为之辈。每日挣些蝇头小利,无事生非。宫主若无心,何必暗中支持舒家?四海虽好,终究不如脚踏实地。” 扶槐道:“景家真是消息灵通,相隔万里也对中原了如指掌。” 景亭对她话中讽刺只当不知,温雅道:“并非景家消息灵通,而是迦南一直谋划此事。” 指尖轻敲桌面,扶槐勾唇一笑:“哦,听闻那迦南地乃人间天堂,田中流油,土里藏金。何必不远万里的来。” 景亭将龙井虾仁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方才悠然开口:“诸宜宫的画舫龙舰,向来只巡视东海一线。然,南边流春城的消息,宫主不会不知晓吧?” 扶槐勾起金耳,送酒入唇。 景亭看着她下颚那道温润莹白的弧,眼底神情冷淡如旧。扶槐搁下砗磲杯,他方才开口继续道:“海蛮之患,流春城已经力不从心。十二城盟多方援力,方才勉强支持住。青飞疏纵是才俊,这盟主的位子也有三分是赔给他家的。” “据闻迦南地,也是临海之处。”诸宜宫中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扶槐这些年收集消息,足以让她洞察八方,“那里,也有海蛮?” 景亭没有回答,他将花螺夹到到桌上,一边拨弄,一边说道:“宫主,以实族打算举国搬来。” 扶槐眉梢一挑。 景亭继续道:“旧丝路原本也是可通的,但宫主你知晓的...昆仑那边。景家早已没落,昆仑那边现如何,还请宫主告知一二。” 乐姬低头轻拨琵琶弦,一串珠玉走盘,听得扶槐跟着也心动。她此刻已经明白——这江湖,要沸起来了。 景家的到来,不过是个预兆。 诸宜宫的宫主,看着桌上那几颗小小的花螺。心头腾升炙热的焰,烧得整个人眼底泛起**的光芒。 “昆仑派隐于昆仑冰原,从不涉足武林,江湖上对他们知之甚少。”扶槐看了景亭一眼,勾唇道,“这是好消息吧?” 景亭颌首。不与江湖接触,就代表他们能自己应付荒兽。不亏是明帝手下最精锐的鸾骑,孤军卫边百年不坠。若是睿帝当年不曾将这支虎狼之师派出,只怕景家也不会有今日惨况。 扶槐顿了顿,又道:“听说万亩田的万尊主,练功不慎走火入魔。景公子,想必有妙招。” 景亭饮了一口茶,笑道:“天书秘卷确有记载,只不过具体如何,还需对症下药。” 扶槐抬起酒杯,笑道:“公子果然诚意满满。” 景亭举杯相迎,笑道:“自然。” 银含凿落盏,金屑琵琶槽。杯且碰,弦慢拨,多少家国天下事,皆在谈笑中。 扶槐兴致极高,舷灯映着她的脸,月氲霞光。身后的杜蔗随她多时,抬眼瞧瞧渐行渐远的使船,轻声问道:“宫主,今日可乏?” 夜间的海风,冰凉刺骨。扶槐被这海风一吹,酒气上涌,反倒是心头更热。她勾唇一笑,下令道:“去龙舰。” 诸宜宫是金迷酒醉的销金窟,是漂浮不定的海上游龙。而龙舰就是诸宜宫的老穴,是龙口中衔着的那颗明珠。 舵楼有人转动标灯。水手用力拉动绳索,标灯四周薄铁板若莲花绽放。里面放着树桩一般粗的蜡烛,点燃后升起腾腾火焰。光芒透过琉璃片,百里远处也能看见。 松开绳索,薄铁板合起。拉下绳索,薄铁板散开。 往复三次,临近海面上突然出现一艘巨大的船舰。它真如从天而降一般,一刹那之间灯火通明。宛如舰队误入传说中的海市,这是仙家的宝船。 画舫上的客人纷纷围到窗口甲板上,望着庞大的宝船,叹服于诸宜宫滔天的财力。 整艘龙舰庞大的像一座山,可跑马的画舫在它面前也不足一提。龙舰上面所有的窗口皆用玉髓片,就连甲板上的舷灯,都扣着八角琉璃灯罩。传闻中,明帝便是御驾此船,扬帆东海登仙而去。至于后来如何辗转落入诸宜宫之手,众说纷纭,却无可信之言。 扶槐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登上龙舰。 杜蔗知她昨日刚尝鲜,必然兴致颇高,连忙叫人去准备。扶槐扬起下颚,道了一声:“不必。”又问道:“她睡了?” 诸宜宫宫主想见的人,睡着也要醒过来。 李昭雪是惊醒的。 她多日没睡好,亦不敢睡。今天难得清闲,无人来打扰,她一人靠着软榻便迷迷糊糊睡过去。睡梦中亦不安稳,不时就惊醒。 她醒来时,全神贯注的注意四周。害怕一丝动响,害怕梦中那可怕的脚步声。而周遭的寂静,又让她陷入恍惚的茫然。似乎昨日生不如死的一夜,不过是一场噩梦。 雕花软皮鞋底踏过木地板,脚步声由远而近。 李昭雪指尖霎时扣紧掌心,疼痛也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她死死的往后挤去,想将身体嵌进墙壁里,想从这屋中消失... “——哗。” 扶槐走进来,见李昭雪这份模样顿时有些不悦。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心情更差。她冷着脸,慢慢走到墙角,居高临下的问道:“怎么?不乐意见到我。” 李昭雪缩在墙角,死咬着牙关,脸色煞白一片。 扶槐轻哼了一声,俯身要捏住她的下巴。 李昭雪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哆嗦的愈加厉害,仿佛灵魂都在颤栗。她终忍不住尖叫一声,一把推开扶槐的手,慌乱着连爬带滚的摔倒地上。 扶槐敛起眉头,转身打量她一眼,不悦道:“有趣么?我这里可不是善堂!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自愿卖身给我,别既想....” “我只是卖身为奴!”李昭雪吼道,文静柔弱的少女,此刻脸上透出一种坚韧的愤慨。 扶槐看着她正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失笑,挑眉问道:“你当什么是奴隶?奴隶就是主人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这么用。” 她本十分愉悦的心情,此刻被弄的烦躁不已。偏对着这张脸,她又发不了火。扶槐身形晃动,伸手一握,便将武功稀疏的李昭雪扣在怀中。李昭雪如何也挣扎不开,急红眼,张口就咬在扶槐肩头。 扶槐一把将她摔在床上,欺身压上去,低吼道:“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一定把你扔下海喂鱼!” 李昭雪慌忙大喊:“你把我扔下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嘶”一声。李昭雪顿时浑身一冷,双臂连忙环抱胸前,蜷缩成一团。 扶槐冷笑一声,将手里的布料扔出。她悠然打量着眼前的猎物,眼底满是不屑,懒洋洋的说道:“想死还不容易?我可没绑着你。” 李昭雪咬唇不语。 她岂敢轻死,家里有白发老父,有垂鬓幼妹。若非为他们,李昭雪岂会自贱卖入诸宜宫。如今家中不知如何,她整日忧心忡忡,只盼着回去看一眼。 扶槐拿捏着她的软肋,甚是得意。指尖在李昭雪白皙的肌肤上划动,一下又一下。明明极尽温柔,可对李昭雪而言,那就是一柄利刃。 扶槐感受到她轻颤,如小兽在爪牙下的恐惧。张扬的笑意从凤眼中溢出,她微微偏头,语调悠闲散漫的说:“你可不是什么小白兔,瞧着好拿捏,性子硬着呢。” ...就像那个人。 真像,这张脸真的太像了... 扶槐喃喃念着,俯身吻在李昭雪唇上。炙热的酒气,暧昧的触碰,轻蹭研磨眷恋不已。 李昭雪骤然扬起下颚,扶槐便顺势细细咬她紧绷的脖颈。指尖沿着娇躯起伏游走,偶尔轻碾慢揉。 李昭雪死死攥着锦被,强忍着作呕的屈辱,难堪的开口:“...你,你...用药吧。” 扶槐抬起头,见她唇边咬出血来,顿时眉梢一挑,捏了捏那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脯...见它在自己之间变幻各种模样,扶槐心情大悦。瞧着李昭雪煞白的脸色,扶槐自语道:“可不能冷落了...”说着伸舌一卷,温软的舌尖舔过另一边... 李昭雪霎时脸色赤红,理智再也绷不住,猛然伸手推开扶槐。 扶槐伸手左右一拨,李昭雪两手落空,身子扑向她,似投怀送抱一般。扶槐顺势搂住她,顺着微凹的脊梁慢慢摩挲,温软滑腻的手感让她满足的眯起眼。 “用药多无趣...你若乖巧些,我也不会让你吃那些玩意。” 李昭雪跪在床上,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住!为了回去与父亲妹妹团聚,如今所有的苦难都要咽下。纵是这般规劝自己,可她心头依旧忍不住悲愤交织:若当初知道所谓为奴为婢是这般,倒不如嫁给表哥! 扶槐抱着她,并瞧不见她的神情。听李昭雪呼吸急促,只当她在自己抚摸挑逗之下情动难耐。此刻见她乖巧服软,心中愈加满意。 “——啪!” 李昭雪霎时脸上转青,臀部的微痛,远不及心头升起的屈辱。那双手不断揉捏,仿佛乐此不疲。不但如此,还鲜廉寡耻的在她耳边聒噪:“瞧着翘,摸着滑,揉着软弹...” 怪异的触感和下流的话一齐涌向心头,李昭雪又气又恨,欲死不能。她惦记家中,想来此刻父亲已经收到那五十两白银。还了债,应该还有剩余,够两人回乡下老家。 扶槐坐在床上,搂着李昭雪玩弄。她惯来荤素不忌,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李昭雪这样的雏儿,若不是昨日她情动难抑,李昭雪又要死要活,何必用药。 “如何?身子可软了?” 扶槐轻笑一声,揽着李昭雪慢慢放倒在床上。她抬手拔下金簪扔在地上,一头青丝流泻,轻轻甩头,那乌发便如绸缎抖动。丹凤眼敛着水光,舌尖舔过薄唇,衬着那明艳动人的笑颜,让人心酥神醉。 李昭雪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诸宜宫宫主,心头涌起难言的不解:这女人要什么没有,怎偏来折磨我?难道是我前世欠她的? 她转念想起,若不是这女人真金白银买下自己,家里欠下那笔巨债不知要如何还,只可恨那放贷的设计陷害! 她素来恩怨分明,此刻冷静下来,知道怨不得扶槐。只盼她早早玩腻,自己熬过这一年回家团聚。又盼着父亲筹到钱,将自己赎回去。 扶槐手段高超,片刻便弄得李昭雪气息不稳。然而昨日太过肆意,李昭雪身上还有伤。实则并不觉得快活,反倒疼得很。她盼着早早结束,无师自通的轻哼几声,想将扶槐糊弄过去。 扶槐在床笫之间,惯来纵情欢愉。可到底不是男子,只顾自己发泄完便翻身睡去。她对李昭雪,更多是把玩掌控的满足感。 如今李昭雪竟敢敷衍,顿时惹得她不快。扶槐冷哼一声,抽出手指。指尖离开温软湿润之处,便觉凉意。扶槐垂言看去,见水迹盈盈,隐隐透着血丝。 李昭雪见她突然抽身离开,顿时心提到嗓子眼,不知她又突然起了什么念头。待听到门扉开合,脚步远去,方才霎时间松开一口气。没了筋骨一般,软软摊在床上。 勾花轻纱下悬着夜明珠,荧柔皎洁,如一轮小小的月。 中秋月,葡萄架,一张四方桌,三五家常菜。父亲自饮自酌,妹妹咿咿呀呀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曲—— “月牙勾,两边翘,月半平,半个饼。今天月儿圈圈没有缺,一家吃饭要团圆~” 李昭雪越想越难受,眼泪盈眶而出。 “——哗啦!” 推门突然打开,扶槐走进来。越过屏风,见李昭雪惊慌失措的往被子里躲。她停下脚步,一直等她裹好,方才款款上前。 扶槐垂言打量,见她两眼通红,团在被窝里好似一只小兔子。诸宜宫宫主起了玩意,居高临下冷呵道:“出来,我给你上药。” 李昭雪一直忐忑她今夜再来,却未料是给自己上药。登时僵住,死死抓锦被,小心翼翼的说:“不敢麻烦宫主大人,我自己.....” 顶着扶槐玩味的目光,李昭雪再说不下去。 扶槐想了想,将药盒搁到床边。 李昭雪刚松一口气,却见一道黑影压来。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扶槐凑到她鼻尖。浓郁的龙诞香气和骇人的压迫感同时袭来,李昭雪屏气不敢呼吸,一动不动的盯着锦被上的八宝团花纹理。 扶槐轻抚她的面颊,柔声威胁道:“好,那你自己上药。这药贵的很,你可别浪费。明日我来检查,你若哄我,可要受罚的。” 李昭雪忙不迭的答应:“恩。” 见她双眼通红,小脸煞白,浑身紧绷,好像随时会蹦起来。扶槐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别怕,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有我在呢,没事的。” 李昭雪听着她柔声细语,心里发颤。她弄不懂这脾气古怪的诸宜宫宫主,只默默不做声。 扶槐并不需她回应,自己絮絮念念说了些情话,便起身离开。身为诸宜宫宫主,她事务繁忙的很。今日又与景家结盟,更添许多事情要着手去办。 她亲自约见诸部堂主,询问各项事宜。又让各处将账本递上,由她一一审查。 “宫主,景家那位公子来了,我让他安排在尊华厅。” “派人将他接到龙舰上来。” “是。” 扶槐将几封信递给杜蔗,又嘱咐道:“快到年关,客人该少许多,趁着时节将账好好算算。该赏赐的赏,该罚的罚。” 杜蔗接过信,看了一眼桌上的木盒,问道:“宫主,景家那边...当年可也有我们插手。” 扶槐把玩着木盒,笑道:“这玩意叫椟盒,原本是功勋家放御赐之物。后来民间效仿,因做得十分精致,店家便取买椟还珠之说。椟盒,呵呵,真是旧习难改,一句话的事,偏这般弯弯曲曲的。” 杜蔗听她解释,知她心情不错,笑道:“景家的意思,跟他们合作,不管如何我们都是挣的?” 扶槐伸指将木盒推开,讥笑道:“他们还当这江湖是他们的天下。哼哼,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搅动天下风云。” 杜蔗听她言行之意,显然并非真心与景家合作。一时有些拿捏不准,便问道:“宫主的意思?” 扶槐站起身往外走,漫不经心的回答:“让他们去折腾,我不急。”她突然想起一事,停下脚步问道:“查清楚了吗?” 杜蔗正要汇报此事:“李姑娘家世清白,与之前查的差不多。不过她爹倒是没回乡下老家,想着把她赎回来,去闹了好几回。” 扶槐轻哼一声,杜蔗忙道:“也没怎么闹,就枯坐这。那老头子做了二十年私塾,哪有钱赎。我已经让王堂主将人调走,让他找不着人。” 扶槐点点头,问道:“她人呢?” 她新鲜有几日,后来便出门十几天,回来一直在书房审账本。算起来,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到。 杜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意思,顿了顿才道:“或在甲板上吧?李姑娘勤快的很。” 李昭雪不在甲板,她在桅杆上。 穿着白色束口的衣裤,头发高高扎起,李昭雪光脚坐在帆杆上。一手拎着小桶,一手拿着毛刷,小心的刷着桐油。 经过十几天的磨合,周围的人早已习惯。不再是提心吊胆的对待宫主的禁脔,而是熟练的指挥新手干活。 “快点,太阳要落山啦!” 李昭雪听着他们催促,不慌不忙的完成手边事情。然后学着老水手,从桅杆上跃下,拉着缆绳,踩着白色帆布滑翔。 扶槐微微扬起下颚,眯眼看着她。 看她纯洁的脸庞,看她温柔的笑容,看她的长发,在金色余晖里飞扬..... 眼前的景象,与二十年前的回忆重叠。那是她落魄无依时唯一的温暖,那是她渴望守护而天人永别的恋人。 “你去接待景家人。” 扶槐搁下一句话,腾身而上。她轻功了得,一跃四丈余高,稳稳踩在横桅一角。海风吹动她的红衣,宛如一团火焰在跃动。 李昭雪看着从天而降的扶槐,惊得不知所措。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她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侠客行起笔的时候,就注定它有外传(是外传,不是番外) 外传主要是主线剧情补全,和李昭雪的故事。 时间线是正传前半年,到武道大会结束。 外传不建议大家站CP,非常不建议ONL 第114章 “**苦短, 日高照。乐文 小说 ” 李昭雪迷迷糊糊之中,便听耳边一声调笑,顿时受惊般蜷缩成一团。扶槐瞧着有趣,整个人伏过去, 笑道:“怕什么, 我见你昨晚可喜欢的很。” 李昭雪躲在被中不敢动弹,任由扶槐隔着被子压着她。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滚烫如烧。昨夜荒诞的记忆与浑身酸痛感一齐袭来,李昭雪又羞又恼, 气得不知所措。 “别闷坏了。”扶槐扯了扯被角,拉开一条缝隙, 轻笑着说,“我会心疼的。” 李昭雪挣过扶槐,片刻就被她从锦被中剥出来。扶槐见她满面羞红, 更觉得有趣。不住戏弄她, 揽着在床上翻滚嬉闹。直到李昭雪气喘吁吁, 无力软倒在她怀中。 扶槐捏了捏李昭雪的脸颊, 调笑道:“这就没劲了?看来要让你练武去, 免得总不尽兴。” 李昭雪本就身子单薄, 昨夜被她折腾一宿,全身酸痛的很。此刻听着她慵懒惬意的语调,心道:如我有个厉害师傅,定然也不差的。可我本就欠她的, 再跟她学武,何时才能偿还清。 扶槐只是随口一提,接着便道:“你要是闲着无趣,明天我带你去海钓。桅杆不安全,之前有人摔死过,别再上。” 李昭雪听着她关切的话,一时心乱如麻,只得默不作声。 扶槐还待再说,就听外加想起脚步声。果然片刻之后,杜蔗轻轻叩门,禀报道:“宫主,舒家家主来访...还有月听筠。” 舒家显赫时,扶槐未出生。舒家落魄时,扶槐受过恩。 扶槐落座,对舒博微微颌首,目光落在月听筠身上。 月听筠身着宽袍长衣,脸蒙粉纱,相貌身段皆不见。可即便如此,依旧遮掩不住那流转不息的气韵。 果然是李昭雪那乡下丫头比不得的。扶槐念头一起,自己便忍俊不禁。她目光由上及下,往复而回,赞道:“广陵月色,占尽风流,世人所言不假。” 月听筠听惯了赞词,又知这诸宜宫宫主荤素不忌,更是不往心里去。礼貌的欠身一礼,回赞道:“见宫主,方知风流之姿,恐洛阳牡丹自惭而失色。” 舒博性子温吞腼腆,只因长得一张好皮囊,得了扶槐另眼相待,方在家里得势。此刻纵心中有赞词,嘴里也说不出来,只暗暗想:扶槐宫主与月门主,两人都是风流人物,却又各不相同。 两人说了几句客道话,便话锋一转落到实处。 “味醇香浓,入口甘甜,回味有韵...龙香小团,果然名品。”月听筠搁下茶盏,开门见山问道,“扶槐宫主此番相邀,想来必有要事?” 扶槐不答反问:“听闻月门主是开善堂的,常年捉襟见肘?” 舒博听她如此无礼,燥得脸皮发烫。月听筠是扶槐让他请来的,可费力九牛二虎之力。虽一向知道扶槐宫主脾气大,可哪料到对客人也这般肆意无忌。 月听筠见舒博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只淡淡一笑:“扶槐宫主说的极是,听筠家贫,被褥之间找不着铜钱。” 舒博闻着月听筠反讽,顿时寒气上涌,僵坐着不知所措。 扶槐轻哼一声,笑道:“人道贫贱不能移,月门主有此心,果然不亏风流郎君们赞誉。嗯,爱财有道,倒不知乞丐算不算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荆钗门收容孤女,常得富豪家眷捐赠。扶槐此言,便是讥讽月听筠如乞丐一般,伸手要钱。 月听筠惯来机敏多智,又伶牙俐。薄唇一动,淡然道:“我一个弱女子,岂敢自诩什么君子。不过是爱惜身上这二两羽毛,不愿在泥潭里打滚。” 舒博在一旁坐立不安,生怕扶槐和月听筠一言不和打起来。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样,笑盈盈的唇枪舌剑。他越发心颤,跳海的心都有了。 好在扶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试探一番,见月听筠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端庄女侠,倒是觉得不那么讨厌。 月听筠惯来七窍玲珑心干,听她突然说起凌泰城,便将之前唇枪舌剑忘到一边,正色道:“扶槐宫主说的不错,东南诸城人杰地灵,各家叼在嘴里,谁也不会松口。只有凌泰城,炎门如今外强中干...舒公子,是不是?” “啊?”舒博不懂,两人刚刚还恶言相对,现在怎么又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扶槐捏起一块糕点,懒洋洋的说:“别问他,他是海麒麟的角,装点门面用的。” 月听筠见舒博憨憨一笑,目光流转,轻声感慨道:“海麒麟的角,才能让扶槐宫主拿来装点门面。” 扶槐知她在圆场子,明面附和自己,暗地又给舒博脸上贴金。扶槐瞧不上月听筠原因,就是她能为了一点虚名作践自己。荆钗门那一门孤弱能广陵城站稳脚,还不都是月听筠折了腰杆曲意逢迎换来的。 扶槐凤眼流光,眼角带着些似是而非的笑意,瞧着月听筠暧昧道:“我就喜欢长得好的傻瓜。” 舒博捧着茶杯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两人说话。他性子温吞腼腆却也不傻,遇事想想便能明白。知道神仙打架,凡人也管不了,到不如看个热闹。 舒家要借凌泰城东山再起,荆钗门要借凌泰城扩大势力。两家本是利益相冲,可现在凌泰城还在炎门手中,倒让两边可以坐下洽谈一二。 “长安盟约在前,扶槐宫主的手段只怕不妥。” “不妥?怕是月门主不好向十二城盟交代吧?青飞疏温尔俊美,月门主若是动心,我倒是可以做媒。” “多谢宫主好意。十二城同气连枝,结盟对外。不过各家的事情,各家自己管,青门主素来不管别家私事。” 扶槐玩味点点头,将指尖的鱼酥送入口中。月听筠的意思很明白,此事她已经和青飞疏通过气。纵然十二城盟中有人非议,也自有青飞疏帮衬。相对的,谋取炎门的手段要干净些。 青飞疏显然已经觉察到十二城盟的劣势,相对于铁板一块的万亩田,十二城盟就是一盘散沙。他要做得就是去旧迎新,将十二城拧成一团。 扶槐舔了舔指尖,突然抬眸问道:“机关城搬去建邺城,也是青飞疏搭桥牵线?” 机关城位列十二城盟之一,原本建城于琉岛。据说因水升地裂,岛不能居,便陆续迁回内陆。近十年来,机关城半数工坊建在建邺城郊。 扶槐见月听筠笑而不语,亦跟着勾起唇角:“青飞疏倒是深谋远虑的很。听说景家要回来了,十二城盟打算如何?” 月听筠心中一凛,这正是她此行的原因。若不是传来消息,说景家与诸宜宫有联系,她可不愿跑这趟。荆钗门中尽是女子,本就多惹口舌。若是再和诸宜宫这样的地方牵扯不清,那真要坏了名声。 扶槐这只红皮狐狸,惹了她可要沾一身骚。 “能如何。景家的名帖不要钱似的,江湖上有点名头都收到请帖。虽约在广陵城,却又不是我们十二城盟能说了算的。” 月听筠推得一干二净,扶槐却是眉梢一挑,哂笑道:“就算广陵城是几家共占着,可不也是你们十二城盟之一。没得青盟主点头,景家就擅自将地方定下?” 月听筠笑答:“一醉居开门做生意,我们还能拦着?听说一醉居的歌姬出自诸宜宫,果然不同凡响。” 扶槐垂眸而笑,浓密睫羽掩盖眼底的暗流。月听筠就听她悠悠说道:“哦,那我倒要去看看。” 两人互相试探,各自滴水不漏。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凌泰城。关于如何对付炎门,还有凌泰城的划分,总算落实三分。舒博这才打起精神,跟着参合几句。 扶槐本欲留饭,奈何月听筠半刻不愿留。她也乐得轻松,将人送走即刻去了书房。荆钗门的资料不多,扶槐翻了翻,也未瞧出什么漏洞。倒是看见十几年前埋下的探子,不由一乐。 杜蔗知她习惯,备好饭菜送来。进门见她喜露颜色,跟着笑道:“宫主这般开心,莫不是找到月听筠什么纰漏。” 扶槐将卷宗递过去,离开书桌,走到食案前看了一眼饭菜,问道:“她吃了?” 杜蔗接过卷宗,答道:“之前便让人给李姑娘送过去了。” 扶槐取起象牙箸,捡了一块软炙鱼白送入口中,漫不经心的咀嚼。 杜蔗瞧着眼里,低声道:“我看饭菜没怎么动,怕是李姑娘瞧不见宫主,心里惦记,没什么胃口。” 扶槐眼角挑起,瞥了她一眼,慢悠悠轻哼一声:“嗯。”顿了顿,见杜蔗没有动静,只得亲自开口:“叫厨房再添几个清爽的菜。” 李昭雪一夜未歇,心绪再乱也止不住睡意。吃了些琼枝粥,便卷缩在床上睡过去。闻见脚步声惊醒,见杜蔗进来顿时不知所措。 “李姑娘,宫主召你一同用膳。” 李昭雪慌忙裹着锦被坐起,抿唇低声道:“杜大人,我吃过了。” 杜蔗一愣,失笑道:“李姑娘,你可能没听清楚——宫主召你一同用膳。”她说的极慢,伴随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近乎轻蔑的冷漠昭然若现。 李昭雪霎时一惊,浑身激起寒意。周围人温和的态度,让她险险忘记身处何处。杜蔗的警告,如当头一棒。李昭雪慌忙站起身,又恐扶槐宫主久等,只穿上外衣,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拢一下。 杜蔗反怕她蓬头垢面的模样惹宫主不开心,浅笑温和的劝道:“李姑娘不必着急,大可慢慢收拾。宫主对你可是不同寻常,等你她千万个愿意。” 这话比之前的警告,更是厉害。 李昭雪登时脸色发白,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她生在书香之家,性子又文静端方。从来规规矩矩,如今却和名女子纠缠一起。若让爹爹妹妹知道,可如何是好! 又想起扶槐性子琢磨难定,好在多半时候极温柔。那些床笫之间的私语仿佛就在耳边,李昭雪又羞又气,心中理不清道不明也不愿多想,只盼着满了一年之契,早日回家团聚。 扶槐见到她的时候,李昭雪脸颊上的红晕尚未消退。那低头含羞的模样,倒似来偷见情郎的。 扶槐看着心痒,伸手一拽,将她拉到自己腿上。李昭雪一惊,慌忙要推,还未挣脱开,就听“哗啦”一声。 扶槐搂着她笑道:“怕什么,杜蔗走了。” 李昭雪垂下手,低头不语。并非因为杜蔗走了,而是她心暗暗不知所措:我卖身与她之时,万没料到会这般。若是坚守贞洁,以死明志也就罢。可我死又不愿死,离又无法离。如今这般境地,推推嚷嚷又何必。只盼不要惹恼她,爹爹和阿妹还等我回去呢。况且这样的人物,定然容易喜新厌旧,我且再忍忍。 扶槐哪知道她想什么,见她乖觉不由喜欢的很,夹了一块青笋条递到她嘴边,逗弄道:“乖,张嘴。” 李昭雪张嘴咬住青笋,默默咀嚼咽下。扶槐头次给别人喂食,甚是新鲜,又夹了一块玲珑虾球。李昭雪一贯不挑嘴,此刻更是喂什么吃什么。 扶槐偏头舔了舔她小巧的耳垂,轻笑道:“给我夹块菜。” 温热湿软的舌尖细细舔过耳郭,李昭雪只觉半边身子刹那酥麻。待她反应过来,僵硬着身体连忙夹了一块白灼鱼肚,小心喂给她,又依言喂了一杯酒。 扶槐美人在怀,张口即食,吃得兴致勃勃。她指尾缠着李昭雪的一带,绕了两圈,轻轻一扯。李昭雪心头一惊,顿时素手一抖。 玲珑虾球从象牙箸上抖落,顺着扶槐的衣襟一路滚下,钻进桌底。 李昭雪一惊跃起,慌忙道:“宫主!我...” 扶槐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忍俊不禁道:“我就这么吓人?” 李昭雪见她偏头失笑的模样,一时怔楞的不知如何作答。那凌厉凤眼里,笼着温柔的光芒。如日东升之时,刚刚探出海面那一瞬。这世间所有的色彩皆在此,极尽光耀炫丽,偏又温柔的很。 是的,除了床事上的强迫,扶槐从不曾为难过她。衣食用度,更是极尽奢贵。此刻的温柔旖旎,更是从未有人如此对她。 李昭雪有些慌乱,以至于不知所措。 扶槐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记起当年自己送她礼物的时候...也是这般惊得不知所措,仿佛这是自己绝不会做的事情... 她目光渐渐深邃,心里愈加喜欢,伸手捏捏李昭雪的脸颊,温柔低语:“要多吃些才好,脸上没肉捏着不好玩。” 李昭雪霎时满面羞红,心头犹如小鹿乱撞。天罗地网扑面而来,让她无处可躲藏。 扶槐看着低头不语的少女,满意的眯起眼。顿了顿,叹气道:“衣服脏了,歹换件。”说着,抬起手。 李昭雪心乱如麻,咬着下唇,替她解开衣衫。 衣衫飘落,扶槐一把将她抱起,往书房的小榻走去。 李昭雪落陷在被褥中,心神有些恍惚。见扶槐笑颜凑近,突然心头翻涌起一个念头:她喜欢我吗? 她迫切的想问,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 扶槐轻咬她鼻尖,哑着嗓子问:“想什么?” 李昭雪摇摇头。主仆之分,云泥之别,这一刻贪欢能到几时? 她偶尔听闻的江湖故事里,这样好看又威风的女子,多半在武林中有煊赫尊贵的地位,有文韬武略的爱慕者,有波澜壮阔的传奇。 李昭雪的世界,不过是透过葡萄架看见的月色。 扶槐见她羞涩的偏过头,再不似之前激烈反抗的模样。知她对自己已生爱慕之意,心里甚是自得。她纵情风月,对此并不意外。只因这张脸实在太像故人,勾起她深埋许久的年少爱慕,方才显得不同寻常。 她指尖轻轻摩挲李昭雪脖颈,薄薄雪肤下青色经脉,如丁香花的娇枝。扶槐俯首咬去,似乎还能尝到微甜的清香。 李昭雪猝然一惊,轻哼出声。 少女惊促的轻喘,尾音截然淹没在娇羞中。 扶槐抬起头,那双眼,如黑曜石浸在溪流中,温柔的滴出水来。她的嘴角含着笑,一点点蔓延,似牡丹花次第绽放。 双眸脉脉,含笑不语,只轻声:“嗯?” 李昭雪心如擂鼓,又渐渐平静。她怔怔凝望着那双含情的眼,缓缓抬起手兜住扶槐的脖颈,慢慢将唇凑过去,低声喃语:“妾,巫山之女也。” 幸愿同枕席,为君横自陈。 扶槐展颜一笑,俯身而上。唇舌相缠,津液相交。渐闻声颤,方才松口,轻笑道:“荣幸之至。” 挑衣带,解罗衫,拂莹肌渐绯。胭脂檀口,桃蕾夜露稠。 李昭雪无处着力,伸手扣着扶槐肩头低低喘息。扶槐见她眼角晕出薄红,知她情动,凑上去与她拥吻。 手却未闲着,探进裙底,轻拂慢揉,渐渐向上。 “...嗯...” 兰舟顺溪,细拨荷叶,探花心已润。 李昭雪骤然收紧五指,将扶槐香肩上按出几簇红印。她紧绷着身子不知所措,方才那些惊世骇俗的勇气,刹那间统统消失不见。 扶槐瞧出她的抵触,俯身吻了吻那轻颤的睫羽,柔声哄道:“乖,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李昭雪抵着她肩,嚅嗫不知如何开口。她已经渐渐尝到巫山**的欢愉,可依旧觉得怪异。心里总觉有些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不是人伦,不是常理...就是... 扶槐见她不语,只当是羞涩。微微退出些,轻抚慢揉。李昭雪年少敏感,哪经得起她几番逗弄。片刻便浑身酥软,连连低喘,神散意飞无力多想。 鸳鸯被,合欢枕,芙蓉罗帐暖。 金簪落,鬓发散,眼波春意满。 李昭雪醒来时见夜明珠莹莹泛光,知外面已经天黑,立刻惊坐起来。 “醒了?”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见扶槐正坐在书案前。一手持笔,低头翻着账簿,见她不答便抬起头。上位者的气度风华,衬着那艳若牡丹的容颜,让李昭雪看得失魂落魄。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缩在锦被中将衣物穿好,慢慢走到书桌旁。 扶槐见她欲说还休的模样,忍不住逗道:“怎么,没吃饱?” 李昭雪并没听懂,轻轻摇摇头。她摸索着手边的账册,小声说:“...我会看账。” 诸宜宫的账簿,岂是能随意给人看的。扶槐见她小媳妇模样十分有趣,便故作诧异道:“真的?” 李昭雪顿时精神一振,重重点点头。她目光一掠,见到一本账簿上写着‘润州总账’,那正是她家乡所在。 她便拿起那本账册,随意翻开,念道:“这是四柱龙门账。用得是元兴年间的铜版印刷样式,上收下付。嗯,百花布庄,四月三日收银壹仟两,四月九日付银贰百捌拾两...那四月应该..实得利来银陆佰捌拾五两!” 李昭雪说着翻倒后面,仔细一看,果然与自己算得不错。连忙举到扶槐面前,指着上面说道:“你看...啊!” 扶槐拽着她手腕,一把拉倒怀中,轻笑道:“嗯?在哪,我瞧瞧。” 李昭雪听出调笑之意,可仍希望扶槐看见自己微薄的能力。嗅着袅袅暗香,她满脸绯红的翻着账簿,却突然一惊。 那字迹,李昭雪一生也不会忘记。 那张压垮她一家的欠条上,有三个“银”字。每一个“银”字的最后一笔,都会斜斜勾回。 与眼前的字,如出一辙! 扶槐察觉到她的异样,收紧手臂,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李昭雪脑子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似有似无的不真切。她木愣愣的翻着帐篷,哑着嗓子说:“...找不了。” 扶槐轻笑一声,咬着她的耳垂细语:“那就不找了。” 她本就没想过让李昭雪看账,如此更好。扶槐乘机扯开话题:“看账伤眼睛,你若无聊,我让杜蔗抱只碧眼猫儿来给你玩。” 李昭雪身上一阵阵发冷,她咬着舌尖逼退眼泪,声音轻飘飘的说:“...我想习武。” 世人以武为尊,扶槐未多想,立即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