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引子 显庆十三年春,若木城,元宵节 正逢南疆国国泰民安,国都若木城挂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灯笼,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若木城的天空,好一片繁荣的景象。 “小姐,小姐,你跑慢点!等等我!” 一个穿着绿色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追着前面穿着紫衣的少女。在南疆国紫色是贵色,能穿紫衣的人不多,紫衣上绣着的苗疆花纹是南宫世家的特有纹样,在南疆国这便是身份的象征。 南宫世家,南疆国最神秘的家族,他们代代通晓天文地理、占星卜卦、奇门遁甲之术。传到这一代的当家的是南宫钧,更是贵为国师,虽没有品级,但极受人尊重,且时常帮南疆国解决不少阴暗待解的民生疾苦,今时今日的南宫家在南疆国的名望甚至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势,就连当今南疆国王显庆帝也对他极为礼遇。 “小元,你快点,我约了……这会儿该迟到了!” 紫衣少女雀跃地在街上快步走着,没走几步,她停在一个摊面前,身伸手拿起一支翠玉簪子,端详好久,爱不释手。 “南宫小姐好眼力,若是喜欢,小的可以算您便宜点!” 她就是南宫若斓。众所周知,当年南宫夫人诞下一对龙凤胎,女为姐——南宫若斓,男为弟——南宫锦程。而这位身为娣女的南宫小姐却比他弟弟更深得其父南宫家的重视,坊间更有传她将成为新一代的南宫世家继承人。 这年她十四岁,正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她和所有少女一样,喜欢热闹,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 “老板,这根簪子多少钱?” “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老板,你刚才还说算我便宜点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别的少女更多了几分精明和沉稳。 “南宫小姐,已经给你算便宜了!” “你还敢蒙我,你看这玉,虽然通透,可还有杂质;再看看这雕工,也不是最上乘的……” 南宫若斓还想继续说,手上的簪子被人夺了去,同时抛给老板十两银子。 “老板,这根簪子我要了。” “哎……你……” 根本不给南宫若斓反应的机会,那人已经拉着她快步离开,从快步,到小跑,最后她被抱起,轻功一踏,风过发梢,衣摆飘扬,将仿佛将烦扰的俗世都踩在脚下,眉目含笑,只有他们。 南宫若斓没有挣扎,她认得这人的气息。 宜两亭,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少了花灯的明艳,只有月光如水照着。亭子里只有两个人,靠在柱子边上,仰头看着同一个方向,眉目间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美好。 “我能谈得再便宜点的!” “十两有多贵,只要你喜欢!”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可我气不过,他定是知道我是谁,才想着坑我的,奸商!” 南宫若斓越说越气,小嘴嘟嘟的,愤愤不平。她在家除了跟父亲学习占星卜卦这些祖传的学艺外,她还跟母亲学着怎么持家,母亲说,女人要会持家,男人在外头才能更安心的闯天下。 “生气啦?明儿个爷就让人把那奸商给办了,给你消消气!坑谁不好,敢坑未来太子妃。” 南宫若斓呵呵的乐开了花,但她知道他只是哄她开心,不会真做出这种事儿来。不过那时候她正是单纯美好的年华,为了他的这句话,能开心好久。 “朝廷里那么忙,我以为殿……你今晚不会来的!” 尽管他们两小无猜,但爹爹说礼数不可废,只是在外头,她不能泄露他的身份。 “我约了你,怎么能不来?而且,我有好消息要个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她从他的怀里起来,仰头看向他,明眸闪烁如天上星辰,他看迷了眼。 “父皇准了,下月给咱们完婚!” “真的?” 她高兴的从他怀里跳起来,一时都忘了矜持。 “斓儿,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南宫若斓的母亲南宫夫人跟贤贵妃曾是年少的闺中密友,这么多年两人一直感情都很好。直到南宫夫人生下南宫若斓,贤贵妃就跟南宫家订下了娃娃亲。 而这位南疆国当朝太子——姜帛禹,就是南宫若斓生下来注定要嫁的男人,更幸运的是,他也喜欢她,打小就很疼她,对她很好。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做梦都会笑醒,她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幸福下去的。 这天晚上,她真的醒了,却不是笑醒的。 “快来人啊,走水啦!” 等南宫若斓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南宫府已经被大火团团包围,就连她的斓馨阁也不能幸免。她用水打湿了衣服穿在身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院子里,家仆乱成一团,朝着一个方向奔去,主屋。 “老爷、夫人还困在里面呢……” 住院火光冲天,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南宫夫人痛苦的求救声。 这时候,不断的还有火箭飞射进来,扎在柱子上,墙上,火还在不断的燃烧,越烧越旺。 根本不是走水,是有人存心要他们南宫家的命。 南宫若斓深吸一口气,甩开拉住自己的小元地冲进火场,小小的身体躲过被大火烧着的家具,终于找到父母。母亲已经昏迷不醒,父亲抱着母亲,没有叫喊,没有逃生。 “父亲,为何不逃?” “逃不出去的,这是南宫家的劫数!” “是谁要灭我们南宫家?” “诅咒,躲不过的诅咒!” 南宫钧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把唯一的女儿送出去,但最终,南宫若斓也没能逃过灭门的凄惨下场。 那一晚,整个南宫府沦为一片火海,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化为灰烬。府里上上下下一百零二口人都死在这场大火里,无一幸免。 2.第2章 一重浪灭一重生(一) 孝周十五年岳城 当南宫若斓再次醒来,她以为自己死了,准确来说,南宫若斓确是已经死了。 睁开眼,是一片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榻,陌生的脸庞,陌生的自己…… 她,南宫若斓,成了她,卿绾语,艳动天下的大洲朝第一花魁。 老天爷真是会跟她开玩笑,她的灵魂偏偏落在这张勾人魂魄的肉身上。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她看着铜镜中这张艳如桃花,妖媚动人的绝色脸蛋,一颦一笑让人失魂迷醉,自己是女子都会为这样的容颜为之震撼,更何况男人。 她抬手抚上这张脸,笑在唇边溢开,像黑夜里绽放的罂粟花,轻易就能动人心弦:才女变红颜,要不成世人口中的祸水,也太辱没了老天给她这样不知是否善意的安排。 “绾娘啊绾娘,你为情而死,固然可悲,但终归比我好,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若不是这副美丽的躯壳,她的怨念如今怕早已成了游魂野鬼,游荡在这尘世间。 时过境迁,重生转世,可每当深夜,闭上眼睛,她那夜的火光冲天扔在眼前,父母家人的哀嚎犹在耳边,从不曾散去。 那一晚,整个南宫府沦为一片火海,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化为灰烬。府里上上下下一百零二口人都死在这场大火里,无一幸免。 “斓儿,找到程儿,你们姐弟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南宫锦程,南宫若斓的孪生弟弟,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锦程,你在哪里?” 这时候,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卿绾语忙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珠,抬头,恢复往日妖媚的面容。 “绾娘,你又在对镜说话啊?” 敲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洲朝第一舞坊忘归楼的老板娘,水三娘,扭着腰肢进来,风韵犹存。她是卿绾语的养母、师父、老板……反正各种身份。 听说以前卿绾语都叫她“娘”,南宫若斓只叫她“三娘”。 “三娘,这个点儿你不在下头接待贵客们,上来作甚?”卿绾语并没有太招呼水三娘,一边对镜梳妆,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话,正眼也没瞧水三娘一眼。虽说这整个忘归楼里,水三娘最疼爱的就是卿绾语,但南宫若斓知道,她无非就是把卿绾语当成赚钱的工具哪来什么诚心相待。 自从卿绾语落水醒来后伤了脑袋,以前很多事儿都不记得了,连着性子也变了,因着这个原因,水三娘被叫了三个月的“三娘”,终于还是认了,这样总好过人死灯灭吧!卿绾语可是她手头上最赚钱的摇钱树,每年可都是花魁第一名啊!多少男人为她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唉哟,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还没画好妆呢,楼下的贵客可都到齐了。待会儿可就要开锣了。” 水三娘这厢急得跳脚,卿绾语拿起细细的毛笔沾上胭脂,开始慢悠悠地对镜在自己锁骨的位置画着一朵罂粟花,娇艳欲滴的红色花瓣画在清亮白皙的肌肤上,透着说不清的妖艳。 以前的南宫若斓最不爱这些矫情、妖媚的东西,但自从成了卿绾语后,神韵、风情,这些自然而然的都会了,久了,也都习惯了。 筹码也好,工具也罢,她需要它们。 “急什么,我是压轴,前头不是有花舞和雪娘它们顶着吗?” 水三娘上前几步正想在卿绾语身边寻个位置坐下,但眼见卿绾语的态度,却步,只得在后边的团凳上坐下,“我这趟来不是为这个。他又来了,还是要见你,今儿个见是不见?” 他,赫连子骞,卿绾语的爱人,那个卿绾语为他而死的男人。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鲜红的朱砂如血般滴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晕开,却丝毫不影响美感,这多罂粟花开得更妖媚了。 卿绾语没有说话,手里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鲜红的朱砂如血般滴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有些晕开,却丝毫不影响美感,这多罂粟花开得更妖媚了。 她瞧着镜中那张妖媚生花的脸,心中想着:那人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若不是因为他,绾娘又怎么会吃那么多苦头?为了前途,能牺牲自己爱的女人的男人,如此薄情负心,难为他还敢来见绾娘? 眼见卿绾语久不吱声,水三娘赔笑地说道:“要我说这样的负心汉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话锋到这,任谁都知道必有他意,“只是……绾娘啊,赫连公子的主子,珑锦山庄的主人,我们可吃罪不起,你这一连几月给他吃闭门羹,只怕……” 一边是不能得罪的摇钱树,一边是得罪不起的权贵达人,真叫水三娘为难! 这就是左右逢源,人话鬼话都说得很溜的水三娘。不过有一点她算是说到卿绾语的心坎上了。 珑锦山庄的主人,当初卿绾语不愿的事儿,今日未必她南宫若斓不愿。 卿绾语优雅地对镜梳妆,漫不经心的回着水三娘,“既是如此,我也不好让三娘为难,就见他一见吧!” 正当水三娘高兴的时候,紧接着当头一盆冷水。 “今晚出场作罢!” “那怎么行?” 水三娘急得差点没跳起来,这忘归楼满座的宾客可都是冲着卿绾语而来,若今晚她不能如期出现,他们还不把这忘归楼给拆了? “怎么不行?您觉得我见了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笑得出来?您不也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 水三娘知道卿绾语这是故意的,但这语气断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水三娘张了张嘴也没敢再说什么,还得陪着笑脸走出卿绾语的情渊阁。 等在门口的燕嬷嬷是这忘归楼的大总管,更是水三娘的心腹,跟了水三娘这么些年,光凭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端倪。 “绾娘又惹您不自在了?” “这小蹄子,仗着自己的名气越发给老娘脸色看,也不想想,她能有今天是谁给的?” “掌柜的别为这小蹄子气坏了身子,要我说只要掌柜的培养出下一任花魁,看这小蹄子还能得瑟几天?” 3.第3章 一重浪灭一重生(二) 燕嬷嬷这话果然让水三娘的气顺了不少,紧走几步确定离情渊阁足够远了,才说道:“那丫头心太急,还成不了大气候,得再磨磨。这次险些坏了老娘的大事儿。” “谁说不是!只不过这小丫头是绾娘亲自带出来的人,身姿风韵都尽得真传,加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 水三娘睨了燕嬷嬷一眼,不屑的冷哼:“哼,就她?还远着呢!你让她给老娘赔一万个小心,伺候好绾娘,再有事儿,我非扒了她的皮。” “是是是!” 燕嬷嬷一路陪着小心,主仆二人渐渐走远,往那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前堂走去。 情渊阁里,卿绾语依旧对镜梳妆,情绪丝毫没受影响。她的贴身丫鬟沁月从柜中取了几套衣服过来给她挑,她也只是从镜中看了一眼。 “收了吧,又不出堂,见他何必这么隆重。顺道,把那纱帘放了!” 见赫连子骞,就这身素花衣裙足矣,就连发髻,卿绾语都懒得讲究,女为悦己者容,而那人,甚至不如楼下来买醉的宾客。 “姑娘果真是与以前不同了。”沁月这话听不出是夸赞,还是惊讶。 “哪里不同了?” “以前你不会这么跟三娘说话,你对三娘的话总是言听计从的;以前你见赫连公子总要盛装打扮,穿上他最喜的颜色。” 卿绾语将手微微一抬,沁月会意地伸手给她搭上,她从榻上起来,腰如柳枝轻摆,摇曳地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景致。 “如此,不好吗?” 不再任人宰割! 沁月是卿绾语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卿绾语的很多事儿,都是从她那听来的。 沁月说,自己打小就跟着卿绾语,是卿绾语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 不知为何,卿绾语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不可尽心。 卿绾语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回头,恰逢沁月回身,背对自己伸手去落纱帘。卿绾语突然问,“沁月,给我说说当日落水的情形吧!” 沁月平静的转身,“姑娘如何问起这个?我当姑娘心里是有了阴影,一辈子都不愿想起那日的伤心事儿。” 的确,卿绾语醒来这么久,一直没问。醒来第一眼,她就看见沁月坐在自己床边哭得伤心欲绝,所有人都说她是落水后的死而复生,水三娘夸张的说这是老天爷开眼了。 “以前想着不问,是以为这辈子可以不用再见他,现在既是躲不过,那总要知道些!” 卿绾语轻描淡写的说着,沁月以为卿绾语仍在气赫连子骞才这么说的。 “姑娘,以前赫连公子对您很好的,若不是……” 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不会把她拱手送人? 卿绾语心里冷笑。 究竟是男人绝情?还是女人无奈? “我不记恨他,你只说便是!” “是,姑娘!”沁月开始将当日的情形娓娓道来,“那日……赫连公子说想让您出堂会……知道赫连公子为了前程要将您呈给别人,您自是不愿的……那晚,您一时想不开就从后院的荷塘上了下去……” 后来的事儿,卿绾语基本上都知道了。只是觉得刚才那番话很耐人寻味。 沁月这番话,究竟是想维护赫连子骞?还是想陷害赫连子骞? “我落水的时候,你在哪?” 卿绾语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这么问,虽然沁月说卿绾语与自己很亲近,但她却不信她。 “奴婢……奴婢追了出去,没拦住……沁月自知有罪,一心想着随姑娘去了……也跳了下去……若不是家丁来得快……姑娘若不信我,问了他们便是……” 卿绾语冷漠地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人儿,还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小丫头。 “好啦好啦,我也就是问问,瞧把你冤的!”卿绾语伸手把跪在地上的沁月拉起来,“你我这情分,在这忘归楼里,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去?都过去了,以后不提便是!” 都过去了,以后绝不再提! “看你哭得这惨兮兮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赶紧到内堂去梳洗下!” 才打发走沁月,就听见门外丫鬟的声音。 “姑娘,赫连公子门外求见。” 来得倒挺快。 门一开,赫连子骞以为就能见到魂牵梦绕的人,却是一道纱帘,那人在纱帘背后若隐若现,看得不真切。 她以前从不会这么对他,听见他要来,定是退了多有的堂会和演出,早早的备下他喜欢的点心,沏上他最爱的茶等着,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隔着纱帘,卿绾语却将赫连子骞看得清楚,只见他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俨然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还因才华横溢,被封为岳城第一才子的封号,让城中不少女子为其倾倒。果真有几分姿色,小白脸一枚。 赫连子骞信步上前,就差两步即将触到那张纱帘,却听得那一如小猫般慵懒的声音传来。 “公子请坐!” 这声公子,有够疏离。 不知为何,赫连子骞觉得纱帘里的人不似他以前认识的卿绾语了,这种感觉强烈到他不知该说点什么。 “听说公子要见我,怎地这会儿却无声了?难道公子就想这么一直坐着?” “绾娘……” 前世南宫若斓就最心烦这样说话的男人,扭扭捏捏,犹豫不决,真不明白他当初是怎么那么决绝的就把自己的女人送给了自己的主人。 “早前公子提的事儿,绾娘答应便是。” 赫连子骞万万没想到卿绾语会答应,瞠目结舌,许是心虚,竟结巴起来。 “绾娘……” 斜靠在榻上的女人,玩弄着胸前一缕秀发,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个面容俊秀的男人,只是这男人说的话真没半句实话,卿绾语啊卿绾语,你当初究竟看上他什么好? “之前是绾娘自己没想明白,不识抬举,让公子为难了。” 赫连子骞没想到这趟来竟得此意外之喜。 “绾娘当真想清楚了?若不愿,我们大可……” 我们?这个男人真是虚伪得可笑至极,心中明明乐翻,还要装出这么一副大仁大义,不舍不弃的样子,真叫人恶心透了。 “绾娘,心甘情愿。” 4.第4章 一重浪灭一重生(三) 果不其然,三日后,出堂会的拜帖就到了忘归楼,卿绾语靠在二楼的围栏边,往下看,水三娘拿着拜帖,笑得合不拢嘴。 听沁月说,一直以来卿绾语都不出堂会,就连在忘归楼的表演也是带着面纱。规矩是水三娘定的,旁人都道水三娘最是疼爱卿绾语,但南宫若斓知道,水三娘她只是深知男人们的心思,想吊高来卖,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太随便了,又怎显得大洲朝第一美人的矜贵? 卿绾语倚在美人靠上,幽幽地摇着团扇,漫不经心地问道:“沁月,究竟是什么人,让三娘这么高兴?” “听说这个赫连公子的主子是个大人物,多少教坊想巴结都巴结不上呢!如今请柬落在了我们忘归楼,如此一来姑娘更是有名了,三娘自然高兴。” 沁月说得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不难知道她有多向往,就是她这份向往,不难看出这小妮子心高,恐不甘心只当一名丫鬟。 想到这,卿绾语细细打量起沁月来。 沁月7岁被卖到这忘归楼当丫鬟,便开始跟在卿绾语身边的伺候,算下来也有七八年的光景,现在已是十四五岁的沁月,出落得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亭亭玉立,容貌清秀上乘。也许是在卿绾语身边呆得久了的缘故,眼神眉宇间偶会不经意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妩媚。这份妩媚若不是天生的,那必是后天练成的。 然,一位伺候人的丫鬟练这些做什么?答案并不难猜。 自那日问过沁月后,卿绾语也曾私下向家丁打听过那日的事儿,确如沁月所说,她是和卿绾语一起被从池塘里救起的。这让南宫若斓对沁月的防备之心未减反增。 若她没记错,沁月出生在若水河边,水性甚好。 不知何时,水三娘已经从楼下上来,“绾娘啊,怎么在这坐着?沁月啊,你怎么也不提醒你家姑娘,若是在这吹风病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卿绾语眉眼懒抬,耳朵里听见是水三娘对沁月的教训,可也没听出几分严厉来。 “我又不是纸糊的。只是三娘怎地这般紧张,我倒是好奇,究竟谁那么有面子让您老人家破了例!” “我破例算什么,可得你大小姐点头才能做数啊!” 水三娘将拜帖递到卿绾语面前,果真是不一样,别人家的拜帖不是红的,就是紫的,这家竟是紫色的地上贴着金箔,光是这张帖子就老值钱了。打开一看,没有主人名,只有地名:珑锦山庄。 这时候,楼下远远地传来一句:“给三娘道喜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卿绾语循声低头望去,大门走进一位贵妇人,年纪和水三娘差不多,就连气质也差不多,同样的搔首弄姿,巧舌如簧。 “沁月,她是什么人?” “她就是昶春园的阎掌柜,跟三娘向来都是针尖对麦芒的,姑娘你瞧着吧,她今天来也绝没安好心。” 卿绾语再看去,阎掌柜身后还跟着另一位贵妇,年纪相仿,只是看上去比阎掌柜要内敛许多,透着常人不易察觉的精明。 “那又是谁?” “紫月居莫秋娘,也是个厉害的主儿。” 原来是她们,今天可真是热闹,大洲朝三大歌舞教坊都到齐了。 大洲朝国统重歌舞文艺,所以民间歌舞坊尤为发达,而最出名的当属忘归楼、昶春园、紫月居这三家,原本这她们排名不分先后,但因为卿绾语连着三个年头夺得第一花魁的名号而有了改变。听说昶春园不服气,好多次都重金想要把卿绾语挖走,但不知为何都不能成。这样一来,水三娘跟阎掌柜的积怨也就越来越深。 跟昶春园相比,紫月居更让卿绾语留意。 这莫秋娘在岳城中可算是个人物,好些达官贵人都买她的账,就连官府也得让她三分。话说这紫月居从来没出过花魁,但她家的舞姬却能每年都稳坐第二的位置,千年老二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要么是她们的时运不济,要么便是有意而为。 只听沁月接着说道,“年头紫月居的首席舞姬绕春娘突然暴毙,都说死得蹊跷,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了,官府都没敢插手。” 卿绾语眉间有一抹不为外人察觉的挑起,“哦?就是去年的花魁第二名春娘?” 大洲朝正牌歌舞坊的舞优在官府都造册,而每年一办的花魁选拔的前三甲在朝廷的舞优司登记造册,人就这么没了,竟也没有人追究,可见这紫月居还是真有点意思。 正当卿绾语看着莫秋娘若有所思的时候,莫秋娘突然抬头往上看,正对上卿绾语的目光,片刻的对望,颔首微笑,便转开了。 只是这一眼,卿绾语觉得她不像风尘中人。 “哟,那不是绾娘吗?有日子不见,身子可是大好了?” 莫秋娘略高的声线,轻浮的音调又变成彻头彻尾的风尘中人。 “秋娘,瞧你这话问的,绾娘的身子要是没有恢复,又怎会接下珑锦山庄的拜帖,三娘,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啊?” 阎掌柜明面上是关心卿绾语的身体,实则这话酸得很,任谁都知道她们今日这趟来是所为何事。 “梦萝,你可得跟人家绾娘多学学,光舞跳得好是不够的。” 才要起身下楼的卿绾语听见这么一句明赞暗讽的话,突然变了主意。手上的轻纱往空中一甩,正好缠在横梁上,她玉足轻踏,越过二楼的围栏,在空中绕了一圈,身上的轻纱犹如仙女般风中飘荡,划出优美的弧线,最后优雅轻柔地,不偏不倚地落在阎掌柜面前。 刚才那一幕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卿绾语,你果真当之无愧是这天下第一舞姬。 阎掌柜面上尴尬得很,心中明白自家的首席舞姬梦萝也定是跳不出这样的舞姿来。 “阎掌柜,莫掌柜,绾娘这厢有礼了。”卿绾语行完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亲昵地拉起柳梦萝的手,“梦萝的舞姿自然是极好的,那只蝶舞梦萝也曾夺得花魁,绾娘还得跟姐姐多学才是。” 5.第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卿绾语这话无疑是当众抽了阎掌柜一个耳光,蝶舞梦萝是柳梦萝的成名作,曾艳动岳城,夺得花魁,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往事了。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水三娘也被吓得不敢吱声,最后还是莫秋娘的话才打了圆场。 “嗨,要我说绾娘和梦萝都是舞中翘楚,可不像我们紫月居,有你们两位在,花魁哪里是我们敢想的。” “秋娘真是太客气了!哎,这两个小丫头看着眼生。秋娘,又是你新得的宝贝吧!” 水三娘顺着莫秋娘转开的话茬,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莫秋娘带来的两个小姑娘身上。 卿绾语不紧不慢地抬眼看去,两个小姑娘年纪虽轻,跟沁月一般大,气场却是不弱的。身穿玫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这位,媚眼生花,眼波流转,一看便是能来事儿的人,此时正眼含笑意四处看不带一点遮掩;反观穿着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的这位,淡扫蛾眉,在这群花争艳的地方也没被比下去,只是整个人都淡淡的,既没有柳梦萝的霸气,也不见卿绾语的妖媚,着实看不出是位舞姬。 “两位妹妹的模样长得真好,清新可人,可不是两个宝贝嘛!” “你们就莫取笑她们了,不过是紫月居里新长成的两个丫头片子,还嫩着。这趟带她们过来也就见见世面。”莫秋娘朝两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还不给各位行礼?” “夏舞……” “冬歌……” “见过各位姐姐!” 行过礼之后,冬歌仍旧安分的站在秋娘身后,夏舞已经自来熟地跑过来拉起了卿绾语的手。 “绾姐姐,听说你收到了珑锦山庄的拜帖,你好厉害啊!” 卿绾语被夏舞拉着手臂晃得头晕,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前世的南宫若斓从来最怕这种自来熟的人。 “夏舞,不得这么没规矩!” 莫秋娘的话音刚落,一个小舞优从内院里急匆匆地跑出来,惊了在场的所有人。“三娘,不好啦……” “什么事儿让你这般没了规矩?” “芊芊姑娘刚刚练舞时不慎受伤。” “怎么回事儿?一会儿工夫不看着就出事儿。” 水三娘说着就往后院去,众人也随着去看热闹。 卿绾语有意无意地走在最后,在人群中她并没有看见本该伺候在她身旁的沁月。 原本这舞姬练舞受伤便是常事,不见得得多兴师动众,只不过芊芊这回受伤的时间蹊跷,她是卿绾语御用伴舞,这一受伤,定会打乱珑锦山庄的演出,所以水三娘才会这么紧张。 卿绾语在众人凑着去看热闹的时候,低眉间不经意看见刚才走的极快的柳梦萝站在人群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卿绾语挑了挑眉,这件事儿,越发有趣了。 “芊芊,你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水三娘欲言又止,明是关心,但卿绾语却听出这其中的责怪。 “可不是嘛,芊芊你可是绾娘不可或缺的副手,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珑锦山庄的邀约怕是等不了这一百天吧!三娘,你可得赶紧的想法子才是啊!”阎掌柜已经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都不等水三娘说话,已经把柳梦萝从身后拽了出来,“要不这么着吧,我家梦萝那日正好没有堂会,不如就让她替了芊芊,你看如何?” 水三娘是怎样的人精,就算是知道着了别人的道,也定不会替人做嫁衣。 “那哪成?梦萝姑娘可是昶春园的首席,怎能沦落为副手,我家绾娘怎么担待得起?” 着急时水三娘并没有乱了方寸,她的目光在等着看好戏的人群里绕了一圈,目光落在卿绾语的身后。 “沁月,你日日陪着绾娘练舞,可是能补上?” 卿绾语没有说话,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让出位置来给沁月,露脸。 “沁月不敢妄言,但舞步是能记下一些的,全凭三娘和姑娘做主便是。” 做主?卿绾语心中冷笑,也不知是谁暗地里做了谁的主。 “绾娘,沁月怎么说也跟了你几年,身段舞姿也是你亲自调教过的,你的意下如何?” 原来卿绾语还亲自教过沁月舞蹈,怪不得则小丫头的身段和一般的婢女不一样。而这一点,沁月却从未跟她提起过。 唱这么一大出戏,原来是为了沾着卿绾语的名气,将沁月推到台前。要换了卿绾语必定是允了吧,但她南宫若斓,不允。 “沁月,你真确定自己可以?”卿绾语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略过沁月身上,“要说平日,我定是答应了,可这珑锦山庄的堂会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良机,若有个闪失,怕是我绾娘担待不起呀!绾娘倒有一方法,不妨一试,就不知三娘和莫掌柜,能不能答应?” “你且说来!” 由头到尾,莫秋娘都是以局外人自居,突然话茬落在自己身上,也能淡定自若,就连眼神也不曾有过惊讶。 “您带来的两位新妹妹看着身段也是极好的,不然就与我家沁月比试比试,胜者,便助我去珑锦山庄赴堂会,您看意下如何?” “若三娘没有异议,我家两个丫头便献丑了。” 水三娘纵使百般不愿让别家舞姬在珑锦山庄出脸,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半个时辰后,沁月作为东道主首先上场,她身穿桃红色的舞衣,画着精致的妆容,艳若桃花。音乐起,竟是《飞天》的音乐。 闻乐,卿绾语挑了挑眉,妩媚的笑意更多了几分深意。 沁月开始随乐起舞,举手投足之间飘逸妖娆,风姿绰约,夺人眼球。此时的她不是伺候人的丫鬟,倒像极了专业的舞姬,这功力可不是十天半个月能练下的。 一曲终,掌声如鸣。 卿绾语在起兴鼓掌间,心里得意自己的决定得太英明,是忠是奸,一试便知。飞天,可不是,这不安于室的小妮子可不就是想着一飞冲天嘛,只可惜她还嫩了些,不明白什么叫锋芒毕露,欲速则不达。 6.第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紧接着上场的是紫月居的夏舞,卿绾语知道她必不甘心被沁月比下去,定要下狠招。果不其然,夏舞选挑的是《六爻》,此舞节奏由慢到快,除了考验舞娘的身段舞姿外,对节奏力度上的要求也很高,若不是从小练起的舞姬,很少有人敢挑战。这一曲,就足以看出夏舞求生若渴的野心。 此曲终,沁月毫无疑问已经被比下去了。席间,卿绾语还看见下场时,夏舞丢给沁月胜利挑衅的表情。沁月低着头,还是那副卑躬屈膝的谦卑丫鬟样儿,卿绾语清楚,她是不服气的,能选《飞天》的心高气傲,又如何能服气。这就是卿绾语要的效果,也该让这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真把自己当成角儿了。 饮茶间,不经意看见水三娘的表情,由红变绿那叫一个精彩,卿绾语的心情就更好了。 卿绾语满意的收回眼神,她其实更期待接下来的表演,在《六爻》之后,要想在胜一筹,恐怕更难了。 转眼冬歌就上场了,她并没有换舞衣,依旧穿着那件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脸上也不似她们换上精致的妆容,还是淡扫蛾眉,只是在颈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绸带,长长的一拖到地上。 这回便听见席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倒不避讳给人听见。 “哟,舞衣不换就上来了,这是要认输嘛?” 柳梦萝的话酸得很,很令人讨厌。卿绾语撇了她一眼,带着几分藐视的意思。太藏不住的人,只会是失败者。 乐声起,是教坊中在普通不过的水袖舞的配乐,席间不以为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冬歌毫不在意,长长的白绸从她的手腕上徐徐下滑,玉臂时而轻轻摇摆,时而轻轻一杨,举手投足之间飘素回风,如轻云一般。这再寻常不过的水袖舞在冬歌的优美身段里跳得是中规中矩,也只是寻常而已。 然而,曲落,就是这条再寻常不过的舞,卿绾语已经知道今天的胜出者会是谁。她最后抬眼看了下冬歌,颇具深意,这丫头,果不是一般人。 “好,现在三位姑娘已经跳完,请三位掌柜和绾娘姑娘投票吧!” 燕嬷嬷站在大堂中间,等待宣读此次选拔的结果。 “水掌柜……冬歌!” “阎掌柜……冬歌!” “莫掌柜……夏舞!” “绾娘……沁月!” 卿绾语意料中的在沁月眼中看见了喜色。胜负已分,她要的结果已经得到,她这票就不再重要,不过当个顺水人情送给那小妮子罢了,沁月是最亲近她的人,难道她不怕卿绾语的悲剧在发生。 曲终人散,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离开。这里头,其实只有卿绾语的心情是最好。 而此事之后让卿绾语彻底看清一件事儿:沁月,留不得! 一月之后,就是卿绾语前往珑锦山庄献艺的日子。她坐在马车里,窗外傍晚时分,夜色渐暗,前路有些看不真切,正如她,看不清前路,有些忐忑,一片渺茫。 今晚会见到什么人? 这个人会助她吗? 该拿什么筹码去换? 她低头摇头苦笑,南宫若斓啊南宫若斓,你该问问自己敢拿什么去交换? 这时候,窗外传来沁月恭敬的声音,把卿绾语整个思绪拉回现实。 卿绾语没有多想,清空思绪,定下心来,带上面纱,从撩起的帘子里出去,扶着沁月的手,风情万种的踏下马车。 等在珑锦山庄大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子骞。毕恭毕敬地站着,明明是隔着面纱,但遇上卿绾语的眼神,他闪躲了。 卿绾语心中冷笑,真想知道把自己女人送给别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下意识地她抬头看了看才落下的夜幕,天边还能看见最后一抹亮光,长庚星已显,夜幕里竟有几分耀眼。她收在袖口里的手掐指一算,竟和昨日算出的结果截然相反,凶星大显,是凶兆。 是什么,一日之间变了命数? “绾娘,怎么愣在这?一会儿晚宴就要开演了,还不赶紧去后台准备。” 既无血光,却有凶兆,卿绾语百思不得其解,但箭已在弦上,容不得她退,既来之则安之,退路早断! 经过赫连子骞身边的时候,卿绾语能感觉到那份欲言又止的纠缠。 这男人真是侨情。 卿绾语将他视若无睹,脚步未停,抬腿跨进高门大院。 一入门,神秘的珑锦山庄收入眼帘,华灯初上暖暖的照在琉璃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哑光,果然奢华。在大洲朝,只有皇亲贵戚才能用得上这样好的材质,况且还是用在回廊里,可见这珑锦山庄的主人恐不是寻常贵胄那么简单。 曲径通幽后,管家领着他们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 “姑娘们请在此处梳妆,一个时辰后,老朽再来带姑娘们登台。” “有劳先生!” 厢房很大,左右两间,前后两堂,后堂是主屋。水三娘指挥着随从下人忙不迭的整理带来的东西,卿绾语坐在主屋的铜镜前,任由沁月领着丫鬟们手脚利落地给她梳妆打扮,只是有些木然,心神还留在刚在卜的卦上。 “姑娘是在替今晚的表演担心吗?” 沁月不知何时出去的,梳妆妥当的冬歌不知何时进来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惊到卿绾语。她与别的舞优不一样,别人总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叫着,她对着卿绾语总是恭敬中带着淡漠的叫声“姑娘”。 卿绾语倒也不在意这些虚礼,邀冬歌坐下,浅笑着说道:“第一次出堂会,还是在珑锦山庄,难免有些紧张。” “也难怪姑娘会紧张,姑娘可知这珑锦山庄的主人是谁?”言语间冬歌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直切主题,直达来意。 卿绾语笑而不答,静待冬歌主动道出真相。 冬歌伸出一只手指沾在鲜红的胭脂上,在手心轻描淡写的四笔写下一个字。 卿绾语是有些意外,但一路进来看了下,也猜出了个大概,不至手足无措,却也难免要装出几分惊慌失措来。若真是这人,她所谋之事便是有希望了。 纷繁的心境犹如照进一丝希翼的光。 7.第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当天晚上的宴会的舞台搭在胧月池之上,夜色里远远看去,遥遥的便能看见胧月池上的金碧辉煌的碧渊阁,水光反在色彩艳丽的琉璃瓦上,映着溢彩的蓝光,舞台搭在与碧渊阁相隔不远处,鲜花簇拥着,宫灯、水灯流光溢彩的照着,可见非同一般。 舞台上还未见人,碧渊阁上已是高朋满座,受邀来的富甲不多,大都是文人墨客。听说今晚是忘归楼花魁卿绾语首次出堂会,更是首次未带面纱的表演,都在拭目以待,等着一睹这大洲朝第一美人的真容。 “还是锦公子有面子,一张拜贴便求得第一美人的初次,公子艳福不浅啊!” 席间人语带双关,暗藏暧昧的话语引来众人哄堂笑声,个中意味,众人也都心照不宣了。 主位上坐着的人的正是锦公子,面容俊秀,一身紫衣华服,端着酒杯,贵气逼人,眉宇间始终带着温润儒雅的笑。“各位,今日宴会是为亲弟寿辰所设,你们倒是弄错了主角。” “是是是,咱们可是托了琰公子的福才得见绾娘真容啊!” 与锦公子并排坐在主位上的是另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月白色的锦袍,长长的头发未全拢紧,慵懒的坐着,百无聊赖地喝着杯中酒,压根儿不理会边上人的阿谀奉承。 “哥,你太隆重了。你知道弟弟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花魁又如何,庸脂俗粉!” 岳城里谁不知道琰公子的风流情史,围绕在他身边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不论是大家闺秀、城中才女,还是青楼头牌,都对这位谜一样的贵公子倾慕有加。 琰公子对这位盛传已久的第一美人更是不屑,“这种装清高的货色,只会让男人倒足了胃口。” 说罢,琰公子拿着酒壶从榻上起来,摇晃着就要离席。 锦公子眼明手快地一把把按着琰公子的肩膀,后者不得不跌跌撞撞地坐回榻上。 “坐着,今晚的宴会既是为你而设,又岂有主人家先退席的道理。你且稍安勿躁,是不是庸脂俗粉,一会儿便可见分晓。” 这时候,碧渊阁上的灯全灭了,只有胧月池上的舞台的烛火亮着,若隐若现地照在碧渊阁上。伴舞的女子不知何时上了舞台,整齐的为成一圈,摆好姿势,蓄势待发。一条月白色的绸带风中飞舞而下,卿绾语踏着绸带乘风而下,妖娆地落在舞台上,一个旋身,面纱随风吹走,惊世容颜尽展眼前。 碧渊阁上安静得只能听见抽气声,惊世出场,也成功地留住了琰公子的目光。他微眯着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人,嘴角带着几抹玩味的笑意。 以为只有红色才是属于妩媚的颜色,第一次见有人能将清浅的月白色演绎得如此妖娆。 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月光烛火间,卿绾语一举手一投足,一俯身一仰望,一摆臀一折腰,都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呼吸紧紧锁住,仿佛要他们生便生,死便死了。 霓虹闪烁时,眼波流转处,卿绾语有心无意地朝碧渊阁望去,主位上并排坐着的人尽收眼底,气度非凡、举世无双。 只是看不清他们的容貌,看不清,就像未知前路。 锦公子看着舞台上的佳人,和所有人一样,目光不曾离开半分,嘴角仍是儒雅的笑意,只是儒雅中多了几分深意。 琰公子侧头看了看锦公子,世间鲜少有人能读懂锦公子的笑。 “哥,这就是赫连三月前说要献给你的女子?” “你觉得如何?” “样貌身段皆是上乘,就是性子矫情了些!” 尽管台上人再美,在琰公子眼中也不过是故弄玄虚的矫情,入不得他的眼。 琰公子看完卿绾语的一曲惊鸿舞后,轻拍锦公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样的女子,玩玩就罢,若想着纳进身边,就是自找麻烦。” “你上哪去?今晚可是你的寿宴。” “酒气上头,我且去散散。” 琰公子手拎酒壶,摆了摆手,只留给喧嚣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惊鸿舞罢,掌声如雷,文人墨客起势吟诗作对,不吝美词。 “好一曲‘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赏!” 台前得赏美酒一杯,台后水三娘捧着百两黄金,笑不拢嘴。 卿绾语乘着小船登上碧渊阁,终于看清主位上的男人,儒雅俊秀,贵气逼人,果真如冬歌所说,实乃当朝太子也。 却不见另一人,就好像是她刚才流光中错看了。 回神,她意识到此时锦公子也看着自己。显然,此刻站在舞台上的卿绾语的绝对称得上可称得上美艳不可方物,能留住天下所有男人的目光,太子也不例外。 家仆恭敬地端上一直玉杯,杯中琼浆玉液清香扑鼻,好熟悉的味道。 “这是南疆国特产的美酒,我家主人特赏给卿姑娘的。” 闻着熟悉的味道,卿绾语只觉得眼眶发热,曾经这是南宫若斓父亲最爱的酒。 抢在泪水低落前,卿绾语忙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熟悉的味道,如毒药灌肠,灭门之恨一日不敢忘。 碧渊阁上依旧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一曲舞罢一曲扬。这夜注定欢腾,为美酒,更为佳人。 卿绾语坐在锦公子身旁,他并没有像其他宾客那样对舞娘动手动脚,也不劝她喝酒,她只是静静地陪坐在他身旁。席间总有人来起哄,都是些酒客、舞娘间惯有的周旋,他都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为难她。而她也只如一只美丽的琉璃花瓶,安静地伴在他身旁。 这样的男人,需要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美好,其他都稍显多余了。 夜色流光,温柔的划过,卿绾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侧脸,那抹淡淡的,儒雅的笑意,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谁?那个前生曾经最亲近的男人。 殿下!卿绾语生生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心中一抹悲凉滑过。 低头思绪间,一股热气涌上眼眶。锦公子却在这时回头看她,她忙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否被瞧见。 8.第8章 一见檀郎误今生(一) 锦公子没说话,转头重新投入酒席的热闹中去。 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卿绾语伸手不端面前的杯子,却不知何时,她原先杯中的酒已换上了温热的清茶,茶的香气幽幽的飘散开,甘甜的液体喝在嘴里,如一丝暖流滑入心间。 堂会喝到高-朝,景色也渐渐变了,酒桌上,文人墨客与风流舞娘之间最常见的就是春色无边。 前世的南宫若斓不过是个14岁的侯府少女,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卿绾语身体里南宫若斓的灵魂本能的想要躲开这一幕幕的不堪,除了低头,别无他法。这份难言的尴尬不知是不是叨扰了身旁的人,只听头顶上传来清亮好听的嗓音,“要不要出去走走?” 流光中,卿绾语抬起头,迎上一双温柔的目光,浅浅的微笑,好像前生的他。 南宫若斓的记忆还在,清楚的记得他们是怎样的两小无猜、郎情妾意。 她微眯着眼睛,仰起头,望着他的方向。 锦公子没说别的,只当卿绾语喝醉了,“这酒是好酒,只是有些上头。我唤人扶你出去散散酒气可好?” 卿绾语没有开口拒绝,欣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沁月上前,扶着卿绾语朝着碧渊阁后头的院子走去。 前头酒气夹杂着颓靡不堪的气息搅得卿绾语胸口抑郁难舒,好容易逃开,寻了清净处坐下来,仿佛拨开头顶上浓浓的云雾,终于能看清头顶的月亮,感受着凉风渐渐带走身上的抑郁。 不一会儿,沁月端了茶过来,说是锦公子赏的,卿绾语端过来,是刚才那股茶香,暖暖的,她的嘴角不由的微微扬起。 “其他人呢?” “三娘在后台数着赏银……” 卿绾语抬手打断沁月的话,现在听见这些就更烦躁,摆了摆手,让沁月退下,独留她一人坐在安静的院子里,正好理一理乱七八糟的情绪。 刚才,她失态了,是流光迷蒙了双眼,还是那莫名的暖意扰乱了心智,她怎会将他错看成他? 转眼,已是前世今生。 越想越烦,不知怎地头开始晕晕的,比刚才更甚。卿绾语从美人靠上起来,她扶着头,用了地摇晃了下,想要甩掉那让人越发烦躁的晕眩感,可是有股热气就是这样腾腾的往上冒,她脚步虚浮地沿着回廊一路朝前走。 不明身在何处,不知去向何方。 可是为什么,越走越晕,身上越来越难受,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又好像受了风寒发烧一般越来越热。眼睛很努力的睁了几下,前路还是渺茫,天再转,地在眩,逼着意识渐渐开始涣散,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告诉她,自己被下药了。 一切为时已晚,摇摇晃晃间,她撞开了一个房间的雕花大门。 屋内未燃烛火,月光如水地照进内堂,洒在以竹子为主题的丝质屏风上,少了几分傲骨,多了几分妖娆。 床边坐着的人,任风吹乱了他的发,看不清的脸,她却好像看见了他,魂牵梦绕前世、心心念念的前世那个他,她好多话想问他。 问他:那晚为什么不来救她? 问他:她死了他会不会伤心? 问他:可会为南宫家报仇? ………… “谁?” 低沉慵懒的声音,带着几分厌恶,被人打扰清净的厌恶。还不等看清来人是谁,突是软香在怀。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好妖媚的声音,低哑的声音更像是发情猫儿的叫唤,骚在心上。软软高地紧紧贴在自己衣襟微微敞开的胸膛上,再配以酒意的催发,这世间男人恐怕都难以抵挡这般艳色无边。 低头去看,竟是她? 这样的出现,不是巧合,怕是有人刻意的安排。美人计,倒也不错。 她此时娇媚的样儿让他无暇想太多,伸手一拉,她顺势坐在他的腿上,月光下,她娇弱无骨的身子将他的胸膛贴得更紧了几分。伸手拔下她绾发的簪子,乌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杏眼微张,桃腮艳红,眼波流转的眉目,将久经情场的他撩拨得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痴了,硬了。 顾不得想这是不是陷阱,是不是阴谋,已不重要。 云雨巫山之间,分不清真实与梦境,分不清前世与今生,卿绾语轻声叫着那人,“殿下……” 而正是这句“殿下”,琰公子如雷击般,他幽深的眼眸发出危险的光,下一秒,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叫喊,他有种特别解恨的感觉。 在这寂静的夜,软榻的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她抬头去看,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不进眼底,辨不出喜怒,直觉那瞬间烧起如焚似荼的烈焰。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家乡穆璐河上飘荡,随风起落,一次又一次地被拍向岸边,近乎要拍晕在岸边的礁石上。 待人们循着声音过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卿绾语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早已是不省人事。 琰公子穿戴整齐,燃起烛火,靠在榻上品茶,神采飞扬,等着即将到来的众人,唱完这出好戏的最后一幕。 锦公子把随从的人都挡在了外边,大步跨进来,他斜眼,能看见屏风里的景象,空气里还弥漫这那浓浓的男女之气,让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的跳动着。 “胥子琰,这是?” 胥子锦总是维持着他儒雅温润的形象,更是很少这么直呼胥子琰的名字,除了像现在这样,怒极的时候。 “哥,你来得正好,你送我着礼物我很喜欢,正说要去道谢!” 对话间,胥子锦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句,“皇弟又何必这么客气?既是送你的礼物,你喜欢便好。”说罢,他顺了顺衣袍,转身出门,好像忘了什么,又说道,“我差人去告诉水三娘,让他们先回去,改日再差人……送绾娘回府。” 卿绾语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是蒙蒙亮。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锦床上,身上几乎是未着寸褛,身子如散架般酸疼难耐,动弹不得,心中不免发慌。把昨晚支离破碎的记忆捡起来,来不及悼念自己失去的童贞,从一开始这便是个陷阱,是她自己太愚蠢,太疏忽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松了警惕。 终是被那抹久违的暖意扰了清明的心智。 9.第9章 一见檀郎误今生(二) 这一刻,卿绾语终于明白昨天那一卦的意思。 此番之后,前路更难! “醒啦?”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卿绾语竟未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人,他像鬼魂般悄无声息的存在。 原来,昨晚的一切不是春-梦,而是一场噩梦的开场。 卿绾语反射性地抓起锦被挡住毫无遮掩的自己,警戒地看着这个陌生但又好像熟悉的男人。只有那双深邃鬼魅的眼眸,她还记得。 “现在才想起来遮?会不会晚了点?” “你是谁?” 眼前这男子不是锦公子无疑,长相不似锦公子那般儒雅,却比锦公子更俊秀、妖孽了几分,尤其那全身散发着不羁的邪气。身上的锦袍也显出他的非富即贵。 他没有回答,一甩锦袍从窗台上跳下来,一步步地朝她逼近,脸上的笑意很浓,却是那种令人生寒的笑。 “一夜夫妻百夜恩,怎么,娘子这就把为夫给忘了吗?”他已来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下巴,暧昧靠近她颈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意未减,邪气更胜,“还是昨晚为夫让娘子不满意,娘子生气了?要不,咱们再来一场?” 说罢时,他轻而易举地扯掉了她拢在胸前的锦被,春光一览无遗。 她硬是咬住牙,忍住尖叫。正如他所说,现在尖叫未免太过矫情。 她的镇定,出乎他的意外,她娇媚中多了几分临危不惧的意味,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似乎比一般风尘女子更多了几分意思。他也想看看她的伪装的镇定究竟能定多久。 “卿绾语……卿绾语……”他玩味地念着她的名字,“究竟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好一把婉转缠绵的声音。” 她垂下来的手紧紧抓住身旁的被单,拧成一团。忍住屈辱,就是这份强有的镇定,让她转念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绾娘昨晚未及给宁王贺寿,是绾娘失礼了。” 压抑不住颤抖的声音也挡不住卿绾语与生俱来的娇媚。 胥子琰的大掌一把扣住卿绾语的脸颊,“聪明的小家伙,你是如何知道本王的身份?” 他的力道不轻,卿绾语想象着自己的脸几乎要被他掐出淤青来,她尽量压住声音里的颤巍,吃力地说道:“听闻昨晚……是锦公子为他亲弟设的寿宴……公子是太子殿下……那您必是宁王殿下了!” 这女子果然不似一般寻常舞姬,聪慧、冷静。绝色佳人是祸水,而同时拥有美貌和智慧的女人,那就足以毁天灭地了。 “既然一早知道锦公子的身份,这么说这一切便是早有预谋?” 他的手不知何时换了个位置,触及,卿绾语慌忙的去挡,终是不及,她闭起眼,抱着他的手臂就颤抖中几乎晕了过去。 绝色加智慧加名器,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回答我!” “王爷可否让奴家起来……没有力气了……” 这女人竟敢跟他谈条件?胥子琰作势要再来,卿绾语吓得忙妥协。 “是的,奴家也是昨晚刚知道!” 他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手慢慢才放出来,甩了甩,甩掉手上的东西,她撇开眼不愿去看,仿佛不看便能抱住那份仅存的自尊。 “昨夜你伺候得爷很爽利,可想成为爷的女人?” 卿绾语低头,咬牙,再抬头看她时,用她那眼角含春的目光,那是一种无言的欲拒还迎。 “绾娘不敢妄想。” 这回胥子琰笑了,仰天长笑,鬼魅阴冷。 转瞬间,他的手掐在她修长的颈上,按到在床。 “不敢妄想?还是没想过?如果本王没猜错,你原本的目标应该是太子,对吗?” “王爷……误会……了” “误会?昨夜是谁在本王身下承-欢,却一声声的叫着‘殿下’?嗯?” 他手上的力气重了几分,丝毫不在乎她的死活,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更不能告诉他那声殿下叫的不是胥子锦,而是另有其人。 “这是松林苑,与这里一墙之隔的便是太子所居住的裕景园。你究竟是喝多了上错了床?还是你根本就是他派来的?本王最恨你们这样的女人,明明骨子里就是表-子,还要在爷面前装清高。”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快要受不住了。她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勉强挣出一道力气来。 “王爷……若想杀了……奴家……易如反掌……” 他在她的话后松了手。 “杀了你?本王怎么舍得?”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从她身上起来,恢复了他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 她从床上起来,捡起边上凌乱不堪的衣服,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这会儿的功夫,胥子琰突然有了耐性,竟没有再逼她,而是看她背对着自己一件一件的套着衣服,那光洁的背也能让他起了反应。 好容易穿戴好,卿绾语从床上下来,脚步不稳,摔在地上,触手之间的距离,胥子琰本可以出手相助,偏没有,看她狼狈的坐在地上。 卿绾语没有顾影自怜,索性就坐在地上,又如何,反正她累了,形象早没有了,也不必再装。 胥子琰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半天,没有半点伸手的意思。 “不要妄想从太子那得到什么!” 没由来的这么一句砸过来,犹如当头棒喝,卿绾语的背有些僵直地坐在地上。 这是警告?还是提醒? 胥子琰根本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抬腿已经走出外堂,打开大门,唤来了送她回府的下人。 “把绾娘姑娘好生送回忘归楼,告诉水三娘,若有闪失,本王拆了忘归楼。” 下达完命令,卿绾语再抬眼在想看他时,他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 忘归楼门前,水三娘只差没把整个忘归楼的人都叫出来,夹道欢迎卿绾语的回来。 “唉哟,我的好闺女,可是担心死我了。” 卿绾语不着痕迹地抽出被水三娘握着的手,不冷不淡的说,“怎么好叫三娘担心?” 10.第10章 一见檀郎误今生(三) 卿绾语的眼神扫过燕嬷嬷和沁月,眼前这些人,都是各怀鬼胎,心怀不轨的人。 “我累了!” “姑娘,我扶您回去休息!” 沁月殷勤不减,天知道卿绾语是多想大耳瓜子抽过去,要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还是沁月最有我心。” 卿绾语任由沁月扶着自己往自己屋里走,脚步有些慢,正好听见了身后的事儿。 “水掌柜,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赏银,嘱咐务必好生照顾绾娘姑娘!” 水三娘接过箱子,不用看都知道里头的银两定不会少,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烦回去告诉你们家公子,我们一定好好照顾绾娘,让他放心。” 卿绾语心中冷笑,这算是把她包了吗?真得感谢他的体贴入微了。 回到情渊阁,卿绾语迫不及待的吩咐下人去给她准备沐浴更衣,身上黏糊糊的不适感时刻提醒着她,自己是怎样的女人。 卿绾语整个人缩进热水里,屏住呼吸地坐着,半响后,她从水里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没能让她冷静,反而越想越气,越想越懊恼。 不是为了失去什么,而是为了没有得到什么。 有些东西,她不是不知道会失去,能接下堂会,就该做最坏的打算,但当她安静地陪坐在胥子锦身边的时候,看着那张相似的侧脸,心上绷紧的弦松了,在那一刻,心里是庆幸的。 谁曾想到最后居然弄巧成拙,成了宁王的榻上客,最终还是失去了。 而宁王又是这样阴晴不定,难以琢磨,全身上下透着危险的人,前路究竟该如何走,她拿不定,有种将要失控的预感。 不行,她不能这么放弃,哪怕是宁王,她也要搏一搏。 “绾娘……可是休息了,我吩咐人给你炖了上好的燕窝……” 卿绾语现在听见水三娘的声音,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压住胸口那团怒火,调整好心情,从木桶里出来,扯了一件亵裙穿好,打开门,水三娘端着燕窝笑脸相迎地站在门口。 “三娘,怎么好劳烦你?那些丫头都是死的吗?沁月,死哪去了?” “行啦行啦,别叫了!是我要来的,她们我可不放心。” 水三娘拉着卿绾语在榻上坐下,卿绾语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笑阴险狡诈,不怀好意。 “你呀,昨夜……辛苦了,得多补补才是。我已经吩咐了,往后你的食用都得最好的,膳食由燕嬷嬷亲自负责,你就放心吧!娘怎么也不能亏待了你!” 卿绾语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水三娘的手里抽出来。此刻她很想知道,昨晚她把她卖了多少钱。 再看看眼前这碗昂贵的燕窝,卿绾语想都没想,低头毫不客气。这是她赚的,不吃还不是便宜了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从那天之后,卿绾语的日子过得很清闲,没有堂演,没有堂会,更不能有任何拜帖,她每日就呆在情渊阁里。水三娘也不让她上街,但一如承诺所说的,将她供奉得很好。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养在外头的小妾那样,衣食无忧,度日如年。 日复一日地过着,久而久之,久到她快要忘记他的样子。 一日,卿绾语从情渊阁上下来,正看见不远处水三娘正在训人,严词厉色的,也不知那小丫头干了什么事儿惹着她不痛快。只是见那小丫头被训得也怪可怜的,卿绾语就想上去帮两句,才走到一半,小丫头已经被水三娘打发走了。 “三娘,什么事儿这么生气呢?” 水三娘一回头看见卿绾语,一改刚才的严词厉色,又是笑脸相迎,卿绾语觉得她这份笑脸中多了几分谄媚。 “没什么,新来的小丫头,真不叫人省心!绾娘你这是要上哪?” 好像是怕卿绾语再追问,水三娘连忙转了话题。 “三娘,我正说要去找你,心中一直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提!” “嗨,跟我,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但说无妨。” “我想推荐沁月当舞姬,不知您一下如何?” 水三娘被卿绾语突然而来的提议吓了一跳。 “怎地有了这个想法?” “那日看沁月跳舞我就有这想法了。这小丫头跟在我身边也好些年了,也算是我半个入室弟子了。那日您也看见了,她的舞姿不比教坊里的姑娘差,我就想跟您提一下,求个面子,给她某个舞姬的位置,不知您能不能答应?” 卿绾语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水三娘脸上的表情,那是种强压着喜悦的表情。 “如此……也好,只是再过半月才是教坊一年一度招舞姬的时候,不过不碍事儿,沁月有了你的推荐,必会中选。” 胥周国的教坊每年只有一次收新舞娘的机会,而新舞娘必须有现任舞娘的人推荐才能报名,越是地位高的舞娘推荐,越是容易中选。沁月以前不是没想过报,只是现在的教坊中,有谁比卿绾语更有地位?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三娘您能答应,那事可就成了。绾娘先替沁月谢谢三娘。” 沁月得到消息后,乐开了花,跑到卿绾语跟前,又是跪又是哭的感恩戴德。 “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沁月没齿难忘,今生来世,做牛做马的也要报答你!” “赶紧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卿绾语扶起卿绾语。“做舞姬可不比做丫鬟,虽不能说风光,但总比一辈子伺候人的好。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自是盼着你好的。” 沁月,你今后可别怨我。 卿绾语突然有这样的决定,因为那日突然发现的一幕…… 11.第11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一) 那夜素月分辉,银河共影,卿绾语倚在窗边,了无睡意,索性起来,发现沁月不在,她也没在意,推开门,寻着月光往阁楼上走。 水三娘待她应是不错的,吃住用度都是最好的。 就说这情渊阁,是忘归楼里最好的一处厢房,后头有花园不说,上面还有个阁楼,可以看到满天繁星,所以叫望星阁。 望星阁居高临下,除了可以看见那漫天的繁星,就连整个忘归楼都能尽收眼底,看得一清二楚。 夜空乌云,星空灿亮。 前生,这是她最熟悉的景致,总靠在母亲怀里,听着每一颗星星的故事,星空下,还有父亲对她的循循教导,教她如何夜观星象。她孪生的南宫锦程静不下心来学这些,父亲便将家学传承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还好她也算没有辜负父亲,对占卜术术颇有天分,一点即通。父亲曾叹息说道:“斓儿,你要是个男儿定必要比为父更有成就。” 父亲…… 前世的种种,令她动容,潸然泪下。 卿绾语靠在围栏上,不敢再忆,低下头,借着幽淡的月光,她好像看见后门有人影晃动。 难道有贼? 再仔细看,要是贼也是个采花贼。那个采花贼的身影还挺熟悉,紧接着更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提着盏小巧的灯笼,轻纱裹身,步履妖娆。 赫连子骞,沁月。 “想死我了……” 赫连子骞拉过沁月,闪进边上的角落里,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沁月抵在墙上,唇堵着她的唇,上下其手,沁月轻薄的衣衫眼看就要落尽。 “公子,你慢点!” 沁月压低声喘气的声音,口是心非的手也在扯着赫连子骞的衣服,手到了令人害羞的地方,熟练的动作,成功地听见男人闷声时,不知耻地得意娇笑。 “小妖精,今晚我非得把你给化了。” “公子慢些,沁月尽心伺候公子便是。” 沁月把赫连子骞从衣衫凌乱的身上推开,手指却还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圈,媚眼生花地看着他。 “但公子得先回答沁月个问题。” “你可是要急死我,有什么问便是了!” “公子要是怜惜沁月,怎么这么久都不给沁月赎身,还让我在她身边伺候着,好狠的心!” 赫连子骞抓住还在四处肆虐的小手,强忍着,眼中有一丝清明。 “还不是时候。”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嘛?沁月那日帮你……” “快别提了!”沁月话还没说完,赫连子骞懊恼地打断她的话顺势松了抱住她的手,“为了这事儿,公子已经将我从门客中彻底除名,从此再不让我踏进珑锦山庄。你办的好事儿!” 卿绾语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跟来,没想到听到这一出,心里不由的一紧。胥子锦…… 原来自己并不是他送给胥子琰的礼物。 “公子如何能怪沁月?沁月也是听了您的吩咐才会在她的茶中下药,沁月也不曾想她会爬到琰公子的床上啊!要我说根本就是她不安于室,水性杨花。” 原来是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在她的茶中动了手脚,现在还在这诋毁她,卿绾语恨不得冲上去抽死沁月这浪蹄子。 “哼!现在说什么有什么用!公子已经将我发配到庆州去了,三个月之后才能回来,这下我的前程算是彻底完了。” 沁月眼见赫连子骞真的恼了,立刻主动抱住赫连子骞,扭动着水蛇腰,磨-蹭着,手上也不得闲,软声细语地哄着,“公子别气,都是沁月的错,今日沁月就让公子为所欲为,还不成嘛!” 赫连子骞毕竟是个男人,再大的火气被沁月这样三两下的挑拨早就烟消云散。他抓住那只灵巧得肆无忌惮的小手,按住,扬起头,“哦……你个小妖精……我这辈子哪里离得开你?” 之后的树影摇动,人声低-喘,不知何时起的乌云,月亮娇-羞地躲了进去,只有糜-烂的气息随风挥散不去。 卿绾语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她悄无声息的到来。 真相总是最伤人。 她以为自己是气,走在风里,却发现自己脸上淌着湿漉漉的液-体,身上没有感觉,只有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是谁在哭? 是你吗?卿绾语,是你在哭吗? 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终叫负你之人不得好死。 这日,冬歌来找卿绾语。风华亭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二人,丫鬟也没留下伺候。 冬歌左顾右盼地看了一下。 “今日怎地没见沁月在姑娘身边伺候着?难道传闻您推荐她当舞姬的事儿是真的?” 卿绾语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还是你说得在理,不忠的人留来何用。” 这个话题到这,冬歌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姑娘几日未出忘归楼了?外头最近的事儿,可曾听说?” 冬歌虽未明说,但卿绾语隐隐能意会到她想说的是何事。 第一花魁出堂会珑锦山庄的事儿早就传得街知巷闻,神秘的美人再加上神秘的山庄主人,必定要传出一段“佳话”来。 “都说些什么了?我倒是愿意听听!” 只是这段“佳话”跟她的想象有太大的出入。 城中都传:忘归楼花魁绾娘去珑锦山庄赴会,一曲《月中仙》犹如天女下凡,引无数男儿竞折腰,得锦公子重赏。席间绾娘在锦公子身边情转迁回,温柔缠绵。最后却是与琰公子共赴巫山云雨,一夜春宵。 原来,当晚他们的事传的是那么沸沸扬扬,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把她如何魅惑锦公子兄弟二人,又是如何与琰公子翻云覆雨的情节说得细致入微,说成了一段香-艳的故事在坊间传扬。 大洲朝民风开放,人们更愿意听到的就是这样香-艳的故事桥段。听说茶楼里来听说书的人络绎不绝,一场接着一场。 卿绾语听完,一直沉默。怪不得这几日水三娘不让她出门,原是怕她听见这些。 “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该不该谢谢替我编故事的人!” 冬歌愣了一下,没想到卿绾语听完还能这般豁达。 12.第12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二) 卿绾语似是看出她的惊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漠的笑意,“不然我应该如何?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太矫情!” 卿绾语只是摸不透,冬歌为何要专程过来告诉她这些? 有人不想让她知道,有人千方百计让她知道。 各为其主,各怀鬼胎。 冬歌坐了一会儿,要走时,卿绾语提出相送,难得的冬歌这次没有推辞。 两人行过前院,还未踏进前厅大门,远远看见水三娘在大门口跟个小厮模样的的讲话,赔笑奉承着接过包银两模样的东西,点头哈腰,笑得眼角的鱼尾纹全部折在了一起也毫不在意。 “谁家的小厮?”卿绾语不过随口一问。 冬歌的答案好像一直等在那里,淡淡地传来,“瞧着服饰应该是珑锦山庄的小厮!” 这话刚说完,冬歌像从未说话一般,寻常的跟卿绾语告辞,也不理此时卿绾语是不是心头乱如麻。 珑锦山庄的小厮?是胥子锦派来的?还是胥子琰? 若是胥子琰,她可以想得到原因,若是胥子锦……她以为从此与他不可能再有交集,毕竟……如此不堪了。 半月后,沁月不出意外地成了忘归楼的新舞姬。与卿绾语的心高气傲不同,沁月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端着酒杯游走在富甲豪绅的大腿-间讨尽这些好色之徒的欢心,让他们占尽便宜毫不在意。 卿绾语从二楼往下看去,正好看见水三娘脸比沁月身上穿着的轻纱还要绿。她试图要拦住那些越来越放-荡形骸的酒客,但一把沉甸甸的银票就把她给打发了。 忘归楼不觉中俨然成了一座青-楼。 “喜儿,知道教坊和青楼的区别在哪吗?” “奴婢愚钝,不知。” “教坊卖艺,青楼卖-身;教坊卖笑,青楼卖-肉。” 低头见,沁月肩上的绫罗衣衫在牵扯间落在了腰间,露出白-嫩的藕肩,她丝毫不在,手持酒杯仰笑间,不知躺进了哪位酒客的怀里,千娇百媚。 “喜儿,回房!” “是,姑娘!” 喜儿,就是那日被水三娘骂得狗血淋头的小丫鬟。人是笨了点,但总比楼下那聪明的好上一万倍。 “绾娘啊,这回你无论如何得救救我,救救忘归楼啊!” 水三娘来求助,是卿绾语意料中,也是她重要的一步棋。 “三娘言重了,有什么只管吩咐绾娘便是。” 水三娘欲言又止了机会,终于还是开口。 “想必你也知道忘归楼近日的情况,乌烟瘴气,跟那些花街柳巷的青-楼有什么区别?叫同行的教坊嘲笑我们许久!” 卿绾语浅笑,外头那乱象与她何干? “那三娘想绾娘怎么做?” “能不能为忘归楼出一场堂演?” 水三娘知道,现在只有卿绾语登场演出,才能挽回忘归楼的声誉。 卿绾语把玩着手中那枚古老的铜币,慢悠悠的,从榻上起来,“三娘,不是我不愿意。您贵人事忙,忘了当日从珑锦山庄回来的事儿,如今若是我答应您,恐怕就是忘归楼的大难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卿绾语知道,那日回来,她就不再是忘归楼的人了。她好比是被人寄养在这的东西,被供奉着,却谁也不能妄动。 “不过……我这倒是有一主意,您不妨一试。” “赶紧说来!” “何不趁沁月如今风头正盛,办一场独秀宴,若有人肯为沁月脱籍,娶沁月过门,沁月又愿意,忘归楼自然就变回往日的忘归楼了?” “这个……” 水三娘当然犹豫,自从卿绾语之后,沁月就是她的摇钱树,这一下子卖断了,她哪里舍得? “我知道三娘舍不得,但沁月的天赋有多少,您应该很清楚,天赋不足,又不如芊芊刻苦,他日能当上花魁的是芊芊也不会是她。与其留她在此陪酒调笑,倒不如早早让她脱籍离去,我想她必也是愿意的。” 只需要三两句话,卿绾语就说动了水三娘。看着她吩咐着燕嬷嬷张罗着独秀宴的事儿,卿绾语心里真替沁月“高兴”。 独秀宴当天,忘归楼内,灯火辉煌,五湖四海闻讯而来的富甲豪绅们座无虚席,无不翘首以盼的看著大厅中间那个洒满了花瓣舞台。 “无缘目睹绾娘真容,能抱得她的贴身婢女也不错。” “可不是,听说沁月是绾娘的入室弟子,肯定也不会差。” “前几日没见着吗?那小蛮腰……当真是极品啊!” 独秀宴尚未开始,席间酒客们的谈论露-骨得毫不遮掩。 这时候,大堂里的灯暗下来,一抹大红色的身影乘着绸带从天而降,落在洒满玫瑰花瓣的舞台上,引来那些男人们的惊呼连连。 忘归楼的舞姬们都在二楼上观看,只听得芊芊不服气的声音传来。 “绾娘,她这不是学你吗?” 卿绾语淡淡一笑,“是我教她的,她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也盼着她觅得好人家。” “哼,她哪能跟你比,东施效颦!” 二楼的愤愤不平丝毫未能印象楼下的精彩,一曲舞罢就到了精彩的出价环节,独秀宴这时达到高-潮。 卿绾语由着喜儿扶着从美人靠上起身,“身子乏了,先回了。” “绾娘你不想知道结果?” “左右,沁月不会亏待自己的。” 果然,还未等到独秀宴结束,就有人来告诉她,来自易郡城的张老爷得了沁月将亲手做的香包,成就一段姻缘。 张老爷不算年长,已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此番沁月过去是续弦,不是当小妾,最重要的是易郡城在岳城千里之外,再没人知道她在这的事儿,她这些个小算盘自然瞒不过卿绾语的眼睛。 出嫁前的当晚,沁月激动的抱着卿绾语再次痛哭流涕,为自己即将成为富家太太。 “姐姐,谢谢你!你对沁月此生无以为报!” 姐姐?卿绾语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沁月主动改口叫她姐姐了,当真以为她们是姐妹了吗? 当沁月正在激动的时候,喜儿怯怯来报。 “姑娘,掌柜的有请沁月姑娘去后院。” 13.第13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三) 沁月擦干眼泪,问了句何事,已经有了那么几分当太太的威严。 “好像是有人来闹事儿……” 卿绾语低头喝着茶,嘴角向上弯起。 子夜的忘归楼后院里灯火通明,家丁打着火把,手里压着的男人正是赫连子骞。 “赫连公子,大晚上的,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水三娘四两拨千斤地劝着,但赫连子骞像是疯了一样,几乎挣脱家丁的手臂。 “我要见沁月,叫她出来见我……沁月……沁月……” 在场的人听见都有些懵,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沁月从情渊阁急冲冲的下去,也被这场面给吓着了,素来伶牙俐齿的她顿时结巴起来,“你……不是去了……庆州?” 赫连子骞像是没看见沁月身后到卿绾语一般,终于挣脱家丁,冲上来,众目睽睽之下,不顾沁月的挣扎,将她紧紧抱住沁月。 “三娘,我跟沁月好了大半年了,我要为她脱籍,我要娶她!” 水三娘还没回过神来,沁月挣脱赫连子骞的强-抱,抬手毫不留情的就是一个耳光,清脆而响亮,响彻夜空。 “赫连公子,请你自重。沁月跟你并无关系。三日之后我就要嫁做人妇,容不得你这样诋毁我的清誉!” 赫连子骞像是被打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前几日还在她怀里低喘求-欢的女子,转眼变得这么狠心决绝! “啪……啪……”紧接着又是两个耳光。 卿绾语,一个打在沁月白净的脸上,一个打在赫连子骞微肿的脸上,全身颤抖着 ,“你们俩对得起我……” 含泪控诉后的卿绾语转身哭着跑开,将一名被爱人抛弃悲情怨妇演绎得入骨入心,惹尽所有人同情的目光。 关上房门,卿绾语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倚靠窗前而立,轻柔地拭去眼角未干的那一滴泪珠,目色明媚的俯视着后院情人反目的戏码,诱人的唇瓣轻哼著婉婉小曲。 这一仗,她赢得漂亮。 赫连子骞,昨日你负绾娘,今日沁月负你,他日有人负她…………这便是因果报应。 后面的剧情卿绾语看都懒得看,伸手关上窗棂,缓缓脱去外面罩的淡蓝色缠枝桃花雪裳,边走边宽衣解带往内堂去。 突然,一双手如蛇般从身後紧紧环住她纤细腰肢。她一惊,猛的回头看去,烛火灭了,只剩下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格,斑驳地照在他们身上。 有一把低哑沉冷的声音毫不掩饰轻蔑,淡淡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想今晚竟能看到这样一场大戏?” 被他这样紧紧抱著,她能清楚感受到他那壮硕雄-健的身-躯。 这男人的长发就是不能好好束紧,永远这样半散着,风中纷乱,笑容邪佞沉冷,邪魅的容颜,鬼魅得就像从地狱里来。 “是你!” 他抬起那双双修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里的嗔怪之意阴阳怪调,不辨喜怒。 “怎么?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了?啧啧啧,绾娘,你还真是……薄情!” 卿绾语强压下心中的惊诧,“未及给王爷请安,绾娘失礼了!不知王爷今日来所谓何事?” “本意是来看看我的东西。”他的手指划过她娇媚的脸颊,略带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古语有云肤如凝脂,说的就是这样的绝代佳人。那一晚许是自己也醉了,竟似乎并未及好好看清。 今夜,却越发看不请。 “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场大戏来迎接本王,嗯?” 她原本不卑不亢的目光被他看得发慌,稍稍将头偏开。 “既有赫连这个相好,还想跟我皇兄,最后爬上我的床,不愧是水三娘培养出来的人儿。” 她没有辩解,无从辩解。 他的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脸硬是转回来,不让她逃避他的眼神。 他微眯起凤眼,肆意地窥探她。 “最让本王意外的,被自己相好的抛弃了,不哭天抢地,脸上竟还能透出几分喜色?”他掐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地摇了一下,“绾娘,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她一咬牙将他的手指用力甩开,“天要下雨,男人要变心,谁能拦得住?” 淡薄的声音,讲的好像是别人的悲伤。 “所以你给他吓了这个局?” 他轻描淡写的猜测,在她心底掀起波澜。原本还能强装镇定的眼中闪过一丝被人识破的惊慌,下意识的想要否认。 他甚至不给她否认的机会。 “赫连难道不是你引回来的?他本该在去庆州的路上,又怎会这么巧今夜出现?至于沁月那个小妮子,你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想必更深了。” 为何,他总能这样轻易地将她看穿? 而他将这一切揭穿又是意欲何为? 像他这样冷清的人又怎会为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劳心费神。 卿绾语开始认真、仔细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世人眼中玩世不恭的男人,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好香……”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地吸气,“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 酥麻的感觉从颈项传遍全身,她本能的挣扎,手被他轻松反剪到背后,他嘴角仍是那抹微笑,手劲儿却是不留情的掐着,疼得好像手臂就要被他卸下来一般。 “你到底想用身--子在太子换取什么?嗯?” 她咬牙忍住疼,风情万种地戳着他的胸膛,“王爷倒是忘了奴家的干净身--子是给了哪个薄情寡性的人!” “哦,是吗?” 他别有用意地重复她的话,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四处肆虐。 “哦……对,好一副叫本王念念不忘的身--子……” 他稍稍用劲儿,前襟被他扯--开,落下,露出雪白的香--肩,毫不留情地再次留下他的印记,咬出血来。 他重新抬头看向她,狼般阴郁冰冷的眸子里没有颜色,只有一抹令人寒心的厌恶和嗜血。 “只可惜啊,终究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他的手往上一抬,将她的左手硬生生地拆下来! “啊……” 14.第14章 故人相见聚情欢(一) 那样的痛,能听见骨头断开的咯咯声,在夜色里好不渗人,卿绾语痛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脸色煞白,背上被冷汗湿透,一片刺骨寒意。 魔鬼,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就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 喜儿闻声来敲门,“姑娘……你出什么事儿了?” 她咬着牙忍着痛,把眼泪逼回去,不去看他,不敢开门。 “我没事儿,你先下去吧!” 胥子琰若无其事地放开她,躺在她平日里最爱的榻上,端起茶杯,照着茶杯上香-艳的唇印喝下清茶,笑看着她的左臂像风中的落叶,在身侧轻轻摇摆,流露出满意微笑。 “为何不让她进来?说不定她可以救你!” 此刻,她牙根几乎咬碎,目不转睛看着这个生生把她手臂卸下来的男人,看着他的面色如常、谈笑风生。 他的血,是冷的。 如果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谁又救得了你? “既是我一个人的事,又何必牵连别人?” 斜靠在榻上的胥子琰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目光甚至不看向他,轻蔑地说了声,“过来。” 她没有犹豫,不敢迟疑,朝他走去,任凭手臂在步履间摇摆,痛到了极致,会习惯。 站在他面前,强压着自己的骄傲,装得那么卑微。 他振臂一扯,善心揪住她没断的手臂,往怀里带,断了的手臂撞在他坚硬的胸膛,剧痛再度袭来。 他软香满怀,她痛不欲生。 “疼吗?” 她撇开头,心里愤愤的骂道,你来试试? “那便好好记住,你如今是谁的女人!”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断了的手臂上轻轻拂过,如此轻柔,根本忘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王爷莫拿奴家玩笑,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身无长物,卖艺为生,日后若是有客前来,奴家见是不见?王爷这般岂不是断了奴家的活路?” 以退为进,哀怨如此,才是个闺中怨妇该有的样子。 “是吗?” 他面带笑容,手指在她颈上大动脉上游走,不敢妄动,她知道,这男人眨眼就能取她性命。 “现如今你与本王在珑锦山庄颠鸾倒凤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岳城,你以为还有谁敢碰你?” 这下明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怕就是他的所为。 他想断她所有后路?为何这般煞费苦心? “若是锦公子呢?” 他抬眼,佩服她的胆识,明明连呼吸都不敢,身体害怕得有点颤抖,还敢说出这样挑衅的话。 这女人很特别,不似一般风尘女子。 “他?你认为他会要本王穿过的旧鞋?” 她略过他的有意的侮辱,轻笑道:“胥周国男女之爱从来不在乎这些,只要他肯收留奴家,奴家能给王爷的,就能给他!” 她用南宫若斓的骄傲混杂着风尘女子的轻贱成功将他惹怒,欺身,将她压-到在榻上。随即脸上笑意渐退,眼眸中染出几分恼意,嘲讽的勾起唇角,冷声道,“是吗?你当真认为他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跟本王翻脸?难道你没听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奴家对太子来说,可还是件没穿过的华美新衣呢。” 他单手掐住她的双颊,“好一张伶牙俐齿!只可惜,你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这件新衣是如何被弄脏的!” 舌尖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最后停在唇-上,霸道地撬开,带着惩罚式的与她纠缠起来…… 待她的呼吸被他一分一分地几乎全部带走,他才离开。用大拇指在那微肿的红唇上摩挲,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你原是赫连的女人,赫连将你送给他,他将你当寿礼送给本王,如此,本王就算把你卖到人肉庄,你也回不去他那里,明白吗?” 人肉庄,比青楼还可怕的地方,受尽各色男人的凌辱,生不如死。 他的话,将她藏匿得很好的害怕全部逼出来,止不住的颤抖,这比被他断臂还有令人齿寒。 “现在知道害怕啦?刚才还像只不知好歹的小猫,张牙舞爪。” 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她带着微微颤抖,娇笑地靠在他怀里,柔情万种。 “王爷怎么舍得奴家嘛?难道奴家这副身--子王爷不满意?” 他尽情享受着她的主动,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他精壮的身上游走,卑微地爬上去,妩媚地贴着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这般酥麻的挑—dou,他竟连眉心都未动。 “让本王满意的身—zi很多,不差你一个。” 她听冬歌说过,宁王府中妻妾成群,已有一位侧妃,三名侍妾,算不上的通房丫头,外头数不尽的红粉知己,这位宁王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岳城,只是这样一位风流王爷,正妃的位置一直悬空着。 “王爷身边自然不缺美人,但那些唯唯诺诺的美人不会让王爷觉得无趣吗?如若不是,王爷又怎会深夜造访情渊阁?” 他还未动,她忍住手上的痛,起身将他扑—dao。 对男人,要么他将你扑—dao,要么你将他扑—dao,从来先下手为强者。 她趴在他身上,用完好的那只手探向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拉开,让他和她一样,才算公平。 妩媚的看着身—xia的男人,伸出滑嫩的舌--尖在他的胸前作威作福。 卿绾语的容貌本就风华绝代,魅惑无边,再加上水三娘之前对她的特训,用舌尖不知舔了多少酒杯里的糖块,下了不少苦功将这极品舌头练出来。水三娘说,女子光有容貌不够,还要有手腕,才能将男人留在身边。 她满意地感觉他的变化,如石头般坚硬的变化。她按住想反--扑的他,滑腻的舌尖重新来到他耳边,这次不是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沾湿他的耳廓。 “你舍不得我,不是吗?” 自制力再好的男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挑—dou,更何况是他,胥子琰最讨厌事情失去控制,包括女人。 他抬手一把她按倒,不在乎牵动她受伤的手,呼吸浓重。 15.第15章 故人相见聚情欢(二) 卿绾语闭眼,忍着痛,认命地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手肘被猛然一抬,剧痛之后,她断了的手重新恢复力气。 “记住,今晚的情形我以后不想再看见!” 她喘着气,那样的痛,岂能还不妥协? 哪里有什么以后,赫连子骞与卿绾语的恩怨从今晚起彻底完了。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内室的床榻,放下她,安置好她受伤的手,细细地给她盖上被子,温柔得真像个丈夫。 “这手接上了,歇几日不碰水,废不了!” 他抬手怜惜地替她擦掉眼角的泪,“今后你若好生伺候本王,爷定必对你宠爱有加。”他顿了顿,才又补了一句,“决不食言!” 这算是承诺吗?这就一生了吗? 她愣愣的,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温柔,直到他关门离开,才从刚才命悬一线、翻天覆地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这夜,他竟没有要她,在她百般挑逗之后。 在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他的一切总是那么的难以预料。 岳城玄武大街宁王府 夜深人静的宁王府西厢桂香苑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男欢女爱娇喘声幽幽传出,徐徐飘荡在夜色里。 胥子琰将女子的声音置若罔闻,将刚才被挑起的重重烈火全部发泄在这女子身上。 一切结束的时候,微弱的光亮已经透过纸窗照射进来,就要天亮。 女子无力地趴在他身上,气若游丝,香汗淋漓,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粉色。 “爷,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厉害?” 胥子琰闭目,看都没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平日不厉害?” “爷你明知桂芸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爷几乎要了奴家的命!” “本王若想要了你的命,轮不着你不给!” 胥子琰一皱眉,将她推开,翻身已将锦袍套在身上,笔挺地落地。 “爷,你这是要去哪?” 桂芸想要留住胥子琰,但明知留不住。 “这是你该问的吗?越来越不懂规矩!” 胥子琰穿戴整齐,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为胥子琰最宠爱的侍妾,桂芸竟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胥子琰走在凌晨最寒的冷风里,脑中全是一个画面。 她娇俏地趴在他身上,贴着他耳边问着,“你舍不得我,不是吗?” 那晚,她说要把最美好、最珍贵的给他。 他没舍得要,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为我留着,洞房花烛夜我来取!” 他的确舍不得她,但是却挡不住她另嫁他人。 “琰,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不抢?” 他沉默,不敢看她的眼睛。 母妃早逝,被父皇嫌弃,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拿什么来抢? 转眼就是沁月出嫁的日子,忘归楼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绸子,好不热闹。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热闹喧哗,水三娘乐开了花。 前院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传进来,更显得了后院的清净。卿绾语坐在风华亭里,一只手习惯性地摩挲着那两枚铜钱,另一只手正要倒茶,被喜儿抢下。 “姑娘,我来吧,郎中说你的手得小心养着!” 这是郎中的原话,原本断过的手被他接得很好,就连郎中也只以为是扭伤罢了。 卿绾语手中的铜钱空中一抛,落回桌面,展开,她眉间喜色。 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就连卦象也是许久没见的好卦。 卦象正是:故人相见聚情欢,久病离床潮可安。 冬歌拿着个锦盒争吵朝风华亭过来,“什么事儿让姑娘这般喜上眉梢?断不会是为了外头的喜事儿吧!” 卿绾语嗔了冬歌一眼,“原来到不知你这丫头这张嘴也是这般厉的!” 两人一来二去的交往,倒是比初时熟络了几分。 “姑娘可是冤枉冬歌了,我这是给姑娘送药来了。” 卿绾语没有推辞,接过锦盒,随手放在了一旁,“你这趟来怕不是为了送药吧!难不成想找三娘讨杯喜酒喝?” “我就来看看姑娘给她物色的新郎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哦……原来是来讨债的! 卿绾语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去给冬歌斟茶,将茶杯递上时,缓缓说了句:“劳烦了!” 独秀宴前,卿绾语曾托冬歌帮忙调查张老爷,并在临近独秀宴的时候,将张老爷的“竞争对手”提前淘汰。与其说是沁月选了张老爷,不如说是卿绾语替她“选择”了张老爷。 冬歌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杯,不敢有半点怠慢,“姑娘客气了!” “烦请转告莫掌柜,这份人情绾娘定必谨记。以后有用得着我绾娘的地方,尽管吩咐。” “眼下我家掌柜就有一事相托。” 这天底下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莫秋娘是怎样的人。这样也好,卿绾语不喜欢欠人情,一桩交易互不拖欠,更从容自在。 “听说近日岳城将有一位贵客到访,但此事非常神秘,我家掌柜的想知道这位贵人是何方神圣。” 卿绾语盯着杯中的茶汁不动声色,转念心中有了底。能让岳城莫秋娘打听不出来的消息,世间屈指可数。 见卿绾语不说话,冬歌又说道,“我家掌柜的说,姑娘定是有办法的。” 卿绾语抬眼,看向冬歌那张稚嫩却永远冷漠的脸,“替我转告莫掌柜,静候消息。” 这日晌午才过,卿绾语午休未起,就听见燕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低声的传来。 “绾娘醒了告诉她,今晚有贵客临门,让她务必出席!” 喜儿实诚,想都没想就替她挡下。“我家姑娘手上有伤呢!” 燕嬷嬷一听就怒了,凶神恶煞地伸手要掐喜儿,“你个死丫头,让你传话你就传,如今倒是敢跟我顶嘴了!” “喜儿,上茶!”卿绾语最讨厌燕嬷嬷仗着自己是忘归楼的总管,经常对这些小丫鬟拳打脚踢。“燕嬷嬷,如今喜儿是我跟前的人了,您老人家还是讲究些的好!” 卿绾语这话再明白不过,燕嬷嬷只得赔一万个小心,点头哈腰的像极了一只狗,会咬人的狗。 “姑娘,老奴哪敢为难喜儿,这不是三娘让老奴来传话嘛!” 16.第16章 故人相见聚情欢(三) 卿绾语头也不抬,舒坦地喝着手中的热茶,“我手上有伤,就在情渊阁里养着,哪也不去。” “唉哟,我的好姑娘哎,今晚你可别为难我们!今晚是锦公子包了我们忘归楼,说是要招待贵宾。这锦公子是什么人物?您这要是不去,我们这忘归楼怕是明天就要关门大吉了!” 锦公子? 他果然来了。 这是一个让卿绾语心情复杂的消息。 “什么贵宾?” “这我们哪敢问,只知道阵仗不小。这不,三娘正在大堂里重新布置。锦公子的人传话来,说不容有失。所以绾娘你可务必得出席,三娘说了,你出席便是,不用登台。” 如今她的待遇果然不同了。 “知道了,回去告诉三娘我会准时出现。” 夜色才起,月色笼在朱红色的琉璃瓦上,平日总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的忘归楼今日略显冷清,通明华丽的灯火却让今夜的忘归楼看上去有别于往日,显出了几分华贵之气。就连往日喧闹的大街不知何时清了场,这整条街上人影全无。 忘归楼门前的停着的两辆马车。马车上下来的其中一位男子脸上虽略带疲惫之色,仍掩不住身上的贵气。他仰头望着那金漆牌匾,笑意深深。“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歌舞教坊,忘归楼?” 踏进忘归楼大门,纱幔垂落,旋转木楼一直蜿蜒至四层阁楼的上方。漆金的墙壁,古董字画陈列着,装饰华丽异常,毫不比高门大院逊色。 “大洲朝国富民强,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这民间教坊都是这般金碧辉煌。” 胥子锦跟在异族男子身后,被人夸赞时的脸上仍是儒雅的笑。“帛禹兄风尘仆仆远到而来,今日我命人在此备下宴会为帛禹兄接风洗尘!” “锦公子客气了。听闻忘归楼舞优艳动天下,不知今晚是否有幸目睹真容?” 这边姜帛禹话音刚落,那边有人从镂空的红木楼梯上缓缓而下。 卿绾语淡扫蛾眉,掩不住媚,白似梨花带雨,娇如桃瓣随风。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低眼,一浅笑,莫不成妖。乌黑的青丝柔软的披在身後,鬓发低垂斜插著一根桃花簪子。水蓝色的刺绣妆花长裙一直拖到地上,上好的缎子,精细的苏绣,每走一步,长长裙摆一荡,一层层展开,涟漪般恍人心神。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锦公子,绾娘这厢有礼!” “绾娘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下我今晚宴请的,正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帛禹公子……” 姜帛禹闻声转身,一张熟悉的清俊容颜,让卿绾语像被雷劈中那般,僵住了。 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谁曾想,再见已是隔世,他的容颜依旧,而她,已面目全非。 难忘记以前她总追在他屁股后头玩耍嬉闹,情深意重。现如今相见,他以不认得她,那个他原本的新娘,她没能忘他,曾经幸福的归宿。 究竟是她命薄,还是他们缘浅 “帛禹兄,这位就是你想一睹芳容的天下第一花魁,绾娘。” 姜帛禹被卿绾语看着,饶有兴趣的问,“在下长得这般好看?叫绾娘看直了眼乃在下的荣幸。” 卿绾语不着痕迹的低头,一颗晶莹没人看见的地方落入脚下的地毯里。 “是绾娘失礼了,绾娘只是觉得公子穿着这身锦袍甚是好看,但总觉着跟公子有哪里格格不入的。绾娘乱语,还望二位公子见谅。” 情急之下卿绾语随便找的一个拙劣的借口,但愿能蒙混过去。 旁观的胥子锦默默地将一切看入眼底,轻笑一声,“我这位朋友的确是就不穿锦袍,确是气质不同。倒是绾娘的眼尖,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想来帛禹兄也是不会介意的。” 姜帛禹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觉得卿绾语并不是他想象中该有的花魁样儿,不够风骚。 “绾娘不过是随口猜的,让公子们见笑了。”卿绾语侧身恭敬地让出位子来,“两位公子请上座。” 低眉顺眼,压不住心头翻腾的巨浪。 “来,帛禹兄,请!”胥子锦拍了拍姜帛禹的肩膀往贵位走去。 “早就听闻绾娘的舞姿艳动天下,尤其是那夜在珑锦山庄的一曲惊鸿舞,更是传为一段佳话,都说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赏。不知今日在下可否有幸能欣赏到绾娘的舞姿?” 还得等卿绾语开口,胥子锦已抢先,“真是不凑巧了,绾娘手上有伤,今日不便表演,是我未考虑周全,扫了帛禹的兴致,一会儿我先行自罚三杯。” 卿绾语低着头,下意识地捂了捂肩上的伤,将养了这几日恢复了不少,只是要起舞还是为难。 就算这样,她仍是不愿姜帛禹失望,重生至今,她心里从不曾将他忘记,哪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绾娘不能为两位公子献舞,不知改为献歌一曲可好?” 世间人都道卿绾语舞艺超群,却鲜少有人听过她的歌声。 胥子锦挑了挑眉,有点意外,又有点惊喜,还夹着一些说不清的神色,“绾娘身子要紧,切勿勉强才好。” 席上人静默以待,席间幽幽传来琴音徐徐,伴着琴音,有把清丽的嗓音温柔的唱着……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她一字一句带着几分真心,唱得入木三分的认真,百转千回的曲调能牵动愁肠,让人陶醉。 绝妙的声音在整个大厅里回荡,铮铮清脆的琴声配上卿绾语天生就黄鹂鸟般的声音。 可比绕梁三日之音,声声不绝于耳。 一曲罢,久久才响起掌声,席间男人沉浸其中,尚未饮酒,已然醉了。 胥子锦转头看向仍旧看着卿绾语出神的姜帛禹,打趣道:“帛禹兄,莫不是被绾娘的歌声丢了魂魄?” 姜帛禹这才回神,“如此美妙的歌声,哪怕真是被夺了魂魄,在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17.第17章 蓦然回首空追忆(一) 两个男人相互调侃着,琴音再起,舞优们在席间起舞,这时候宴会才算热闹起来。 卿绾语陷在故人重逢的情绪冲击下,一曲相思曲更是无法平静,趁着无人注意时,她退了出去。 夜凉风冷,吹不散愁绪。 “手可是好些了?” 突然来的声音着实让卿绾语一惊,心里骂道,这两兄弟走路都是无声的吗? 心里骂着,卿绾语笑颜转身对上胥子琰,“已无大碍,让公子挂心了。” “这是宫廷秘制的药酒。”胥子锦从怀里摸出一只华丽的锦瓶递给卿绾语,“舞优的手很是要紧,定必要好生养着,别落下病根才好。” 卿绾语踌躇间接过锦瓶,“谢谢公子!” 那日卿绾语故意将消息放给胥子锦派来忘归楼的手下,她并没有把握他会为此而来,如今他真的来了,倒叫她更是看不清了。这个将她当成贺礼送给自己弟弟的男人,今夜如何会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很意外?”胥子锦好似看出了卿绾语的心思,顿了良久,见她没有答话的意思,继续说道:“想来你是有意将消息透露给我的人!” 卿绾语有些意外,紧接着转念心里冷笑的想着,过人不愧是亲兄弟,就连戳穿人的话语都这样直白。 紧接着,她心底不由的发寒,拿不准接下来他会如何?若换成胥子琰,此刻她的脖子早已被他牢牢制住。 事实证明,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胥子琰。 胥子锦的脚步走近了她几分,“此时你又是如此惊讶,就没有半点惊喜?你究竟是想我来?还是不想我来?” 这话的语气说得轻浮,有几分tiao情的暧昧。 卿绾语强压下心中的不悦,抬起头,仰望着这个看起来总是温文儒雅的男人,跟他弟弟比起来,他的心机更是深不可测。 “既是有意,那便是希望的。” 胥子锦从以往总是千娇百媚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怨气,读懂了她真正的用意,心中了然。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沉默的站在风华亭里,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耳边仿佛能听见微风吹过的声响。 半响,胥子锦声音淡淡的,不大不小地传来:“有话要问我?” 卿绾语犹豫了一下,她没有一定要知道,但既然他开口了,她便问了。这也让卿绾语为自己设计让他来忘归楼找到了最合理的借口,再没有比这个顺理成章。 “那日的茶……究竟是谁?” “是我!” 胥子锦的话居然没有半点犹豫,答案好像一直等在嘴边,她问,他便答了,答得毫不掩饰,竟还有点稀松平常。 所以并不只是沁月的那杯茶,她在席间喝的那杯本以为暖入心底的茶也是早有预谋。 尽管早已有了答案,但胥子锦言语中的那份稀松平常彻底触怒了卿绾语,仿佛在无耻地说,“就是我陷害的你,你又奈我何?” “既是这样,公子今晚又为何前来?要看绾娘的笑话吗?”卿绾语一把将手中的锦瓶拍在胥子锦怀里,“这药还与公子,绾娘的轻贱小命,如何配得上这么贵重的药。” 转身,卿绾语要走,胥子锦一把将她的手臂拉住,死死拉住,“如果我告诉你……我后悔了。” 这话停在卿绾语耳中是如此的讽刺。后悔?他们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后悔吗? “现如今整个大洲朝都知道绾娘是公子琰的女人,难不成公子要跟自己弟弟抢女人?” 胥子锦仍旧不肯放开她,“绾娘,我不在乎!” “我在乎!太子殿下!”卿绾语没再挣扎,只是看着胥子锦的目光清冷,并很努力的让自己挤出了几分哀怨,“陷害太子与宁王兄弟阋墙的罪名纵然绾娘有十条命也不够死!求太子殿下放绾娘一条生路。”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胥子锦手上的力道松了又紧,更紧了,“如果本宫不放呢?” 这两兄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卑鄙,一个比一个不是人,难为她还想依靠他们查清灭门冤案,南宫若斓真是觉得自己疯了。 “哎,我说怎么席间都没人了,原来都跑来这赏月来了。”这时候姜帛禹突然出现的声音化解了这个无解尴尬的局面。 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卿绾语条件反射的心里一紧,忙挣脱胥子锦的禁-锢,转身,姜帛禹就站在离风华亭不远处,院子里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昏黄的灯光里,不知他将刚才那幕看去多少? 明明知道她已不再是“南宫若斓”,但她仍旧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姜帛禹脸上的表情。 转眼间,姜帛禹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虽未曾对视,卿绾语仿佛能感觉到他略过自己的目光中带着的那一抹轻视。 此时,在他眼中,她就是个不堪的风尘女子。想到这,她的心不由的有点紧,有点酸,有点疼。 姜帛禹的母国在她的身上并未停留,迎着风对胥子锦说道:“子锦兄,你们大洲朝的酒甚是不错,就是有些上头。绾娘,不知能否跟你讨杯茶喝?” “公子请稍等,待绾娘去取了茶具就来。” 姜帛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为她开脱?又或者只是他们想要使开她说些话?此刻卿绾语不想深究,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转身间,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切记不能落荒而逃。 卿绾语独自回到房中,关上房门,她犹如一条绷紧的弦顿时失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禁不住将那个名字呢喃出来:“帛禹哥哥!” 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不是没想过重逢,只是当姜帛禹毫无预警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所有的心里准备都变得不堪一击。 只是,当一切依然面目全非,回首无望,所有的泪水又有何用? “南宫若斓,你还有什么资格哭?”她咬牙,抬起手胡乱地将眼泪擦干,冼去悲伤,取而代之是坚强,“既然上天让你在此时再次遇见他是给你的恩赐!” 18.第18章 暮然回首空追忆(二) 放眼整个南疆国,如今惟有姜帛禹能替她查明真相,若得他相助,便能事半功倍。 只是,仅是不同往日,她既不是南宫若斓,他凭什么帮她?帮她这个只有片面之缘的风尘女子? 调整好情绪,大概一炷香之后,卿绾语取了茶具过来,风华亭里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清风明月,和她浓得化不开的愁思。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时,卿绾语还頽頽的懒在床榻上,彻夜未眠的她着实精神不济,让她忘了今日冬歌要来,直到听到喜儿来报的声音,“姑娘,冬歌姑娘看您来了!” 卿绾语才算从混沌中找回一丝清明,眉心微蹙,她差点忘了这要紧的事儿。 “请冬歌姑娘到风华亭等我,一会儿就来!”卿绾语利落的起身,唤了喜儿进来,“喜儿,替我梳妆,麻利些!” 趁着喜儿给她梳妆的这会儿功夫,她必须把昨晚乱成一团的思绪重头整理一遍,尤其是……莫秋娘所托之事。 很显然,莫秋娘想打听的“贵人”是他?!南疆国太子。 但她却断不能将她知道的真实答案如实告诉莫秋娘。一则从头到尾胥子锦并未介绍过姜帛禹的真实身份,她无从解释自己如何得知;二则姜帛禹既然有意隐瞒身份到岳城来,必定紧要绝密之事,她不便节外生枝。 绝密紧要之事?胥子锦?姜帛禹? 卿绾语好像抓住了重要的一点什么。 大洲朝的太子爷与南疆国的太子密会,究竟所谓何事?这恐怕才是莫秋娘最终想知道的,而此事关乎朝堂,莫秋娘再能耐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她如何需要知道这些?受人所托?那此人会是谁? 从古到今朝堂之上最要紧的事儿莫不过只此一件:皇位! 如此,这紫月居越发的耐人寻味起来。 梳妆完毕后,正巧喜儿去推开窗棂,微凉的风伴着泥土湿润的气息飘进屋来,卿绾语这才知道外头原来下着小雨,不声不响,绵绵细细地落在枝叶上,很快汇成水珠低落下来。 “外头下着雨?喜儿,你怎么不提醒我?不该让冬歌在风华亭等着的。”卿绾语心中叹气,这小丫头实诚是实诚,就是木讷了些。 “起初是怕扰了姑娘休息,便没想这么多!”喜儿有些慌,“我这就去把冬歌姑娘请上来!” “等等!”喜儿正要往外走,被卿绾语叫住。 卿绾语也说不出来是什么触动了她的心思,起身回身走向窗边,往下看。 院子里的风华亭,风吹着纱幔飘荡着,薄薄的纱幔挡不住多少风雨,细细密密的雨珠总有些落进了亭子里。亭子里,冬歌椅子上一如往日静候着,就连被偶尔飞落的雨水沾湿-了衣襟也面不改容,如此淡定不是一般女子该有,更不是一个靠脸吃饭的舞优该有的。 莫秋娘到底是什么人?一般人又如何会培养出这样的女子? “姑娘,奴婢去将冬歌姑娘请上来?” “不必!我去便是!” 卿绾语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刚才还未决定如何对冬歌说的事儿,她如今有了决断。 “冬歌妹妹,真是对不住,要你雨天在这亭子里等我好半天!” 才走进风华亭的卿绾语一边收着手中的伞,一边忙着道歉。冬歌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下着雨,姑娘怎么不找个人伺候?” 卿绾语笑而不语,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后,才说道,“今日要说的是要紧之事,便没让她过来。” 说话的时候,卿绾语的目光悄悄观察着冬歌脸上的表情。毕竟是个小姑娘,再淡定,也难做到彻底不露声色。 “姑娘可是见到那位‘贵人’了?” “自然是见到了!” “那……” “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与莫掌柜的见上一面。” 卿绾语有意提的这个要求,冬歌果然有所犹豫,但最终还是应承下来,“冬歌回去自当将姑娘所请转达。” “那自然好!时间地点由你们定,我按时赴约便是!” 未到傍晚,卿绾语便收到冬歌托人带的口信:明日巳时城南清心寺。 明日?能让莫秋娘如此沉不住气的事儿,卿绾语知道自己的推测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清心寺是坐落在越龙山上的一座皇家寺庙,因为是大洲朝皇家寺院里的唯一一座尼姑庵,所以香火特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许多女信众到此吃斋念佛,哪怕像今日这般寻常,来上香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是南宫若斓重生成卿绾语后第一次到这来。从马车上下来,她仰头看去,这里四面环山,深秋雾重,被云雾缭绕的越龙山有种仙境的唯美。她不着急上山,仔细参详起这里的地形来。只见越龙山山峰林立,高耸巍峨,站在山腰往上看,山顶有种参入天空,遮天盖日之势。如此仙家福地,怪不得皇家寺庙会选在这,确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她转身,正要往台阶上去,转身之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脚步顿觉虚浮,幸得喜儿及时扶住她。 喜儿扶着脸色发白的卿绾语,满是担忧,“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许是刚上到山上,尚未适应,不碍事儿的!” 卿绾语边宽慰着喜儿,边低下头看自己所站的位置,正是清心寺的中轴线,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正对出去的是两座最高峰的缝隙,缝隙犹如锋利的刀锋迎面劈来。刚才是她看漏眼了,这样阴重的布局当日是否有意所为她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她可以断言,大洲朝后宫他日必出祸国倾城的妖妃。 福兮祸兮! 不过,与她何干,她嘲笑:南宫若斓啊南宫若斓,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南宫家的家传秘术就是让你这么浪费用的吗?还是赶紧干正事才是要紧。 登上108级阶梯,卿绾语略感吃力,总算是来到清心寺正殿。此时殿门前已有一位尼姑等着,将她们引到清心寺东北角最为清净的一处禅房。 这里远离大殿,没了喧闹的信众,只有隐隐幽幽地飘在空中的香火的气息,密谈这里再适合不过了。 19.第19章 暮然回首空追忆(三) 卿绾语走进禅房,房中只有莫秋娘一人,她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茶杯,看来她已经到了多时。 “让莫掌柜的就等,绾娘失礼了。” 她没有迟到的习惯,是有人到得太早了。 莫秋娘一如往日那般的热络的打着招呼,“是我正巧来上香,所以早到了。” 卿绾语微微颔首,笑而不语,心里明白:是着急知道答案吧! “冬歌说你要见我?”莫秋娘许是觉出卿绾语没有要拐弯抹角寒暄的意思,将一杯茶递给她后,直切主题,“想来是要紧的答案?!” 卿绾语接过茶,杯子在她手里转着,低头看着杯中翠色汁液,半响,她冷不防的抬头,看向莫秋娘,目光犀利得连莫秋娘都吓得有点虚。 “不是要紧的事儿莫掌柜又怎会如此看重?”眨眼间,卿绾语又变回了往日的卿绾语,“绾娘质问莫掌柜的真实意思。” 不论莫秋娘知不知道姜帛禹的真实身份,但当她将此事托给卿绾语的那一刻开始,就是有意要拖她下水。 能让胥子锦亲自招待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好!爽快,我莫秋娘果真没有看错人。” 莫秋娘再不掩饰对卿绾语的赏识,和自己的真实来意。 “事到如今,我还有退路吗?!” 起初不觉,当卿绾语接下这件事开始,已经没了退路。 “绾娘如若不愿,当初又怎会应承?”莫秋娘将茶杯双手奉到卿绾语面前,“你我,同道中人。” 卿绾语看着茶杯,并没有马上伸手去接。合作是卿绾语的来意,只是有些事儿她需要弄清楚。 “莫掌柜是从何时开始……” 开始看上她!若她只是个寻常花魁,又怎入得了莫秋娘的眼? “从绾娘愿意接下珑锦山庄拜帖开始。” “所以在坊间将珑锦山庄故事编排得如此精彩的必也是您的佳作咯!” 如若不是莫秋娘,冬歌又怎会有意来将此事告知? “我莫秋娘干的就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望绾娘不要介意!” 所以莫秋娘并不是听命于胥子琰?是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吗?卿绾语有点拿捏不住。 莫秋娘看见卿绾语不接话,继续说道:“太子之位虽然稳固,却也不是万无一失,齐王、梁王的势力都不弱,虎视眈眈已不是一天两天。” 所以是齐王?或者梁王? 不是胥子琰? 他当真心甘情愿当一个不受宠的逍遥王爷? “合作愉快!” 卿绾语双手接下莫秋娘手里的茶杯,宛如接下她刚才最后下的那注筹码。她不能再孤军作战,她需要帮手,哪怕只是相互利用。 莫秋娘为不可查的蹙眉,然后浅笑,“合作”,卿绾语说的是合作。 这夜五月,莫秋娘恭敬地站着,距离她面前几丈开外站着个黑色的背影,看不到面容,看不到身形,只听一把粗哑难听的声音在夜空里传来,徒增了几分诡异。 “她当真这么说?合作!好,本座果然没看错人!” 从清心寺回到忘归楼已是傍晚时分,深秋的太阳早早下来山,时辰不晚,夜幕却已是微微低垂,还未到忘归楼喧闹的时间,今日的忘归楼却已经点上华灯。 刚踏进大门,还未等卿绾语开口问,水三娘已经急匆匆的赶过来,“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啦!贵人在里头等你很久了。” 又是贵人,卿绾语心中自嘲,最近自己跟这俩字好似特别有缘。 “锦公子三娘都见过了,还有哪位贵人能让三娘这般紧张?” 轻松地说完这话卿绾语就后悔了,心中不免害怕起来,不会是胥子琰这瘟神吧? “是那日公子锦设宴款待的那位公子,你说是不是贵人?” 是他! 卿绾语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此时是喜?是愁? 没有月光的风华亭显得格外冷清,仿佛那是个灯笼的光线怎么都照不亮的地方。 “让公子久等。” 姜帛禹看着卿绾语举杯,杯中酒的香气随风徐徐飘着,“陪我喝两杯,可好?” 卿绾语站在离他一臂开外的地方,不敢走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与昨日判若两人。 “酒入愁肠愁更愁!公子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记忆中,姜帛禹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犹如晨起的那一道阳光,照进南宫若斓心里,暖洋洋的,让人贪恋这份美好的温暖。他的酒量很好,她从不曾见过他喝醉的样子,就连像这样的微醺也是没有的。 “绾娘,你有特别思念的人吗?” 卿绾语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咬碎了,才忍住不让眼眶的泪水落下。 “有!” “思念他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她会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沉默着,一遍一遍地想着他们的模样,生怕有一天会忘记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以前我总是想尽所有办法,找各色各样的新奇玩意儿送她。”说着,姜帛禹走到亭边,仰头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了无一点光。 已是隔世,她忘了自己前世的生辰。 卿绾语绞碎肝肠,再也忍不住几近崩溃的泪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越擦越多,有点狼狈起来。 “她向来定是一个美好的女子!” 她觉得自己总要说些什么,不自觉竟然说出这样夸赞自己的话。 “是,她的美好无人能及。” 既然如此美好,为何…… “既是如此,公子可曾向她表白心迹?” 他表白过的,在他十七岁入住东宫的那天,他跑来找她,“斓儿,我的小斓儿,快点长大,我要娶你当我的太子妃。” 那年她还只是十三岁的小丫头,明明脸像火那般热,却没有跑开,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好!” “公子终究负了当年之约,是吗?” 一阵风吹过,吹灭了亭子里唯一的灯笼,姜帛禹转身,借着回廊里弱弱照过来的光线,未能看清卿绾语的满脸泪水。 “她会怪我吗?” “会的!”卿绾语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卿绾语还是南宫若斓,她几乎要冲上去质问他当日为何不来相救。 20.第20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一) 昏暗的光线下,卿绾语看不清姜帛禹是如何到了自己的面前。 近在咫尺,已是隔世! “你呢?”姜帛禹带着浓浓酒气的气息扑在卿绾语脸上,“你与你思念的人又为何相隔?” 卿绾语往后一步,他向前一步,双臂撑在她身后的美人靠上,将她困于身前,无路可退。 卿绾语忍住不去看他,却压不住声音的轻颤,“这世上最无能为力的分别莫过于死别!” 她一直低着头,几乎要将脸埋进心里,想让那止不住的泪水往那流。 良久,姜帛禹犹如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卿绾语哀哀地坐在身后的美人靠上,伸手去拿姜帛禹手里的酒壶,仰头痛饮,他抬手欲抢,最后,手停在半空中,看着她将壶中酒饮尽,酒液洒在她的衣襟上,她也毫不在乎。 混着他的气息的酒是这样苦涩,卿绾语借着酒力问道:“公子如今可有妻室?” 姜帛禹没有回答,卿绾语已然知道答案。 卿绾语摇晃着从美人靠上起来,步履虚浮地往亭外走去,背对着他,才敢淡淡地说道:“既已如此,那便忘了她吧!” 说完,卿绾语不敢有半分停留,举步离开。 隐隐的她听见身后的人说道:“如何能忘?” 这话犹如催命符一般,卿绾语的脚步走得越发急,越发快。关上情渊阁房门,她抵在门上,瘫坐在地上,泪水还在止不住的往外淌。 南宫若斓,你哭什么?难道你觉得堂堂南疆国太子会为你今生不娶吗?你是谁?你不过是一缕亡魂! 如若她真的死了该有多好,喝了孟婆汤,忘尽前尘,又怎会如今日这般痛苦。 是该忘了! 不然该如何走下去? 一切是该重新开始了。 听着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卿绾语擦干眼泪,起身换了一件素雅的白色衣裙,将头发绾成南疆国的传统发髻,在首饰盒里找出一朵素雅的绢花别在发上,最后从从锦盒的暗格中取出那两枚古旧的铜币,在手里牢牢的攥着,朝忘星阁走去。 忘星阁上,依旧夜色如墨。 三年前的今天,真是她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夜………… 南疆国南宫府火光冲天,凄厉的呼喊声,大火直烧到凌晨,天边都被映成了红色,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几乎化为灰烬。府里上上下下一百零二口人都死在这场大火里,无一幸免。 三年了,南宫家血案到今天整整三年了,南宫若斓转生成为卿绾语不过半年的光景,但其实离前生的美好已经这么遥远,只是那场大火仍旧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是钻心刺骨的痛。 卿绾语低头在看看手中的铜钱,愣愣出神。突然,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在掌心处重重划下,鲜红的血液从口子中渗出,在月光下透着灵异的光。她拿起两枚铜钱,和着血握在掌心中,半响手向上一撒,铜钱抛在空中,屏住呼吸看着沾着自己的血铜钱落在桌面上,快速转动着,从起初只是暗淡中的两枚铜钱,渐渐划出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强,竟有点耀眼。 看来南宫若斓的灵魂带着南宫家的灵力转生到了现在的这副皮囊身上。 待铜钱停住,卿绾语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大凶之卦:地势临渊之象,卦意:前路困难重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永难安宁。 卿绾语默默地将铜钱收回来,握回掌心中,坚硬的铜钱膈得掌心的伤口生疼。“甚好!以此卦来看,封印必定是已经解了。” 用南宫家的血祭出的卦象,普天之下没有比这更准的卦象,且若是劫难,不可避不可逃,只能应劫。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兴许他能破。 想到这,卿绾语苦笑自己的痴傻。若是父亲还在,她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若是父亲还在,她如今还是无忧无虑的南宫家大小姐,不,已经嫁给姜帛禹了吧! 想着想着,一行泪从脸颊滑落。 终究,她还是眷恋前生的,那里有她至亲至爱的人。 卿绾语自顾自的为往事伤神、为今后费心,竟连有人上来都不知道。 胥子琰不知何时来的,坐在围栏上,靠着柱子,冷硬的眸子一动不动得盯着她,脸上没有喜色,也没有怒色。 “大晚上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许是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卿绾语只是默默地撇过头,倔强的擦去脸上的湿—意。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让你费神伤心?我该说你多情,还是薄情?”胥子琰挑起她的下巴,妖娆的红唇似笑非笑的扬起,隐去冷硬的眸子幽暗深沉,如一方深渊,要将她灌顶吞噬。略带深意地道:“听闻这位神秘的贵公子成了你的入幕之宾?眼泪是因为他?” 遇见故人,卿绾语仿佛找回了高傲的自己,抬起尖尖的下巴,有恃无恐地回看着他:“王爷想听什么答案?绾娘所说不是为他,王爷信吗?” “啧啧啧啧………这就怒了?”胥子琰的手指习惯性地在她的脸颊来回摩挲,“刚才风华亭的对酒共饮需要本王提醒你吗?如此不情不愿,何不和他随他去便是,在这顾影自怜给谁看?” 他果然早早来了,将所有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这个男人阴险至此,她如何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看去多少?铜钱…? 心里本就不舒坦的卿绾语突然不想去计量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在乎是不是惹怒他。 “王爷认为如此便是如此吧,反正绾娘在王爷心中早已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他若愿带绾娘离去,绾娘便随他去,如此便顺了王爷的心!” 想想自己为了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尊严早就没了,连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何况姜帛禹?想到这,泪水禁不住再次盈眶,抢在那一行清落下之前,她撇开头,不想让他如愿看到她的狼狈。 21.第21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二) 胥子琰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脸颊,被滴落的晶莹砸中,声音透出丝丝凉意,“真丑!以后别在我面前哭,我讨厌女人哭,记住了?” 卿绾语早已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未曾想他经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大发慈悲吗? 胥子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卿绾语脸上抚着,拇指略微用力地擦掉娇颜上的泪痕,觉得很碍眼。 “你们以前认识?” 卿绾语想都没想就断然否决,“不认识!如何识得这么高贵的人。” 邪魅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她,“你怎就知道他是高贵之人?” 他这一问,真正叫她为难起来。 是试探?还是别的? 她该告诉他吗? 未及深思,卿绾语决定以此来当做投诚示好的诚意。 “如果绾娘没猜错,他便是南疆国的太子。” 胥子琰挑眉看着她,将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内,几乎要将她的手骨碾碎,“就这么好猜?” 卿绾语痛得冷汗直冒,真不知道她跟他上辈子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每每见面都要落下些伤痛才肯罢休。 也不见得有多难猜。”卿绾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痛苦,就不想遂了他的愿,“能让太子殿下奉为上宾的能有几人?又是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气度非凡,也就屈指可数了。” 胥子琰另一从她的脸颊一路沿著她的雪颈向下,来到锁骨,语气悠悠:“你还猜到什么?” “王爷还想听?” 胥子琰的手臂圈上她,强拉着她一起躺倒在地台上,对着墨黑无光的夜空悠哉的闭目养神。 “嗯。” 罢了,如果不是太子,注定要是这个不受宠的王爷,说这些是迟早的事。 “王爷今晚突然造访,如果绾娘没有猜错……您是为了南疆国太子而来。” 胥子琰依旧躺着,握着她腰的手紧得不能再紧,有点窒息。 “接着说!” “王爷弄疼绾娘了,绾娘如何敢往下再说?”嗔怪的声音含著撩人的春意如嫩柳般拂过人最柔软的心头。 低低的笑声在胸臆间回荡,眼眸未睁,只是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让你说你便说!” 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今晚为何这么和颜悦色?不能细想,因为他从来不容人窥探。 “昨日太子殿下在忘归楼设宴一事今日必定传遍整个岳城。寻常百姓当做香艳佳话传传便罢。而王爷又岂是寻常人?” 话到此处,胥子琰手上的力道松了,卿绾语去看他,他闭着眼躺着,好似睡着一般。跟他相处,难得有这份平和。她紧绷的弦也稍稍轻松下来。 “南疆国跟胥周国一直以来都是亦敌亦友的关系,若得到南疆国的支持,在朝中必能立稳脚跟,太子也是因为这样才对帛禹公子这般礼遇。而王爷………难道不想?” 胥子琰猛然睁开眼睛,翻身将卿绾语困于身下,坚硬的地台膈得她背上生疼。 “你知道的还挺多!” 卿绾语心里骂自己笨,怎么就相信这个魔鬼会平和? “忘归楼客人来自五湖四海,有事儿总能听到些!” 胥子琰嘴角勾起嘴角一抹阴冷的笑容,“自古,女人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若女人聪明得来又识大体,又何尝不是位贤内助。” 这时候,卿绾语不怕他。谈判跟赌博一样,有谈的余地,就有胜的希望。 胥子琰薄唇微扬,静静地望着卿绾语,深沉的黑眸里翻着惊天波涛,“哦?你想当本王的贤内助?” “绾娘………” 下一秒,那双修长的手指掐住卿绾语的咽喉,“痴心妄想!当真以为跟本王睡过,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那个位子是你能想的吗?” 有那么一刻,卿绾语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偏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看着他,想看清楚自己最后怎么死在他手上。 颈间的力道突然松了下来,身体突然一轻,卿绾语整个人被他丢到地台下,若不是有围栏,她恐怕已从三楼上翻滚下去,再一次变成一缕亡魂。 银色锦靴的主人从地台上下来,走到她眼前,他高临下的凝望着她,眸中依旧一片寒凉。抬腿要走。 他这一走,她就彻底输了。 卿绾语顾不得自己奄奄一息地趴着,用仅剩不多的力气说道:“王爷,绾娘能助你!” 果然赌得胥子琰转身回头,默不出声,等着卿绾语往下说。 “南疆国这趟是为互市而来,绾娘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我能替王爷争得” 南疆国缺什么,用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前世,姜帛禹张罗这些事儿的时候偶尔会带上南宫若斓随行。 这女人的眼睛很美,濯濯晶莹,很亮,很坚定。 是什么让她这么有底气?这么自信? 胥子琰手肘撑在围栏上,斜斜地靠着,发如墨,眸色如琉璃,看着卿绾语却是冷笑,嘲弄道:“本王凭什么信你?” 事有转机,卿绾语并不慌张,“三日后,绾娘若不能为王爷夺得这笔生意,绾娘任凭王爷处置。” 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他讨价还价,而且还是个女人。 “你想得到什么?” 当真是宁王妃的位子?他会杀了她。 “绾娘想求王爷一事,助绾娘查清南疆国南宫族灭门一案。” “南疆国南宫族?”这次,胥子琰眼中的意外是真的。 “那个传说中南疆国最神秘的世族?其在南疆国的威望甚至超越了皇族。”说到这,胥子琰冷笑出声,“这样的世族不灭才怪!” 这时候,卿绾语恨不得冲上去将他脸上的鄙夷撕碎。 胥子琰转眼挑眉看她,“此事与你何干?” “南宫家于我有恩。” 胥子琰静默,想从她脸上看到欺骗或者心虚,并没有。 “好,本王答应你!” 这一刻,卿绾语真正从胥子琰的眼中读到了信任,他真的答应她了。 “绾娘先谢过王爷!” “若失败,卿绾语,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如今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 22.第22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三) 春风酒楼,岳城最好的酒楼,位于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闹市街道,有着最奢华的楼面酒肆饮食,还有十几间上好的厢房。每日这里大江南北的往来客,小二们都练就了一身眼色自利的好本领,一眼便能知道进来的人大概的身份地位。 风雅厢房位于二楼最不起眼的位置,却能将楼下的市集看得清楚穿透,一身男装的卿绾语就是看上了它的闹中取静。 莫秋娘受着卿绾语亲手给她泡的茶,手里握着茶盏,神色坦然,“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卿绾语慢悠悠地将茶壶放下来,笑言,“莫掌柜爽快,绾娘就不兜圈子了。这次请莫掌柜来是有事相求。” 莫秋娘笑了,笑得风华四溢,“你我如今还需如此客气吗?有事儿但说无妨便是!” 卿绾语知道莫秋娘这是有意在提醒她们之间如今的关系。卿绾语依旧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低眉间暗自观察莫秋娘的神色,虽然彼此没有初见面那么生疏,但仍是深沉居多。莫秋娘本性不轻信于人,卿绾语有何尝不是。 所谓合作,说白了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 “素来听闻莫掌柜很会做生意,绾娘这里有桩生意不知莫掌柜是否有兴趣。” 莫秋娘接下卿绾语的茶,挑了挑眉,“绾娘,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 “那是自然!”卿绾语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将五根修长手指撑开抬起,悠悠说道:“如此掌柜的可是满意?” 不出卿绾语所料,莫秋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她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坐姿,“那我得先看看是什么生意,值不值当。” 有句老话说得好,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跟贪钱的人合作总是要容易些,没有什么比钱货两讫更安全的交易。 “我这有一则消息,还烦请莫掌柜帮我散出去。” 卿绾语说话间从袖口处抽出一张纸条,莫秋娘接过,脸上的表情由松到紧,阅后,随手焚成灰烬,行云流水,信手拈来的熟练。 莫秋娘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鬓角上的朱钗,姿态优雅,目光闲闲的朝窗外的市集望去。“这可是跟朝廷抢买卖,赚的可是火钱。烫手哦!” 这是要讨价还价的意思? 卿绾语提起茶壶给莫秋娘倒茶,难得笑得有点谄媚,说得有几分哀怨:“还望莫掌柜的看在绾娘想脱籍的份上,莫要跟绾娘计较了吧!绾娘如今的处境莫掌柜还能不知道嘛?” 钱,卿绾语自然是不在乎的,但在旁人眼中她必是要贪钱的,不然就该惹人怀疑了。 “既是如此,我帮你便是。”莫秋娘听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几分,“放心,必定妥妥帖帖!” 不出卿绾语所料,三日之后莫秋娘将她约到城西的一座宅院,在那,她等到要等的人。 这座宅子前面看上去不过是一座普通的民宅,内堂别有洞天,院子里种满了紫丁香,正值花开的季节,紫色的花瓣团团从枝头伸展开来,远看,像是点缀在夜空的繁星,美丽夺目;近看,如同一颗颗细碎的紫水晶,阳光穿过来,晶莹透亮。 南疆国也有紫丁香,南宫若斓曾在这个芳香四溢的季节,被一只暖暖的大掌牵着,奔跑在勒君山上,此刻,仿佛还能闻见勒君山上的花香。 “公子,这边请!” 仆人的声音将卿绾语从伤感的情绪中拉回来,回身,隔着竹帘,依稀能看清那张刚才还满满占据她所有思绪的清俊容颜,尽管他贴了满脸大胡子,但她还是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隔着竹帘,姜帛禹只知里面坐着一位身穿银白袍子的清秀公子。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大家都叫我晨公子。”卿绾语事先吃下了莫秋娘给她准备的变声丸,此时的声音低沉沙哑,与男声无异。 姜帛禹带着几名随从,略显不满,“晨公子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对我家公子这般无礼。” 高贵的南疆国太子得此待遇当真是辱没了。卿绾语转身坐在一旁的软椅上,随手端起桌案上的清茶。 “你我都是生意人,何来待客之道?若有何不满,这笔交易作罢便是。” 这曾是姜帛禹教南宫若斓的,谈判时必先要在气势上压到对方,才能占尽先机。 随从还想说什么,被姜帛禹挡了下来,他不知道帘子后面是谁,但这种谈生意的手法,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姜帛禹一笑,不再拐弯抹角,“听说晨公子这里有在下要的东西,可否想先看看样品?” 卿绾语轻轻击掌,一个壮汉端着个箱子进来,打开来递给姜帛禹。 姜帛禹随手拿了一颗在手中抛了抛,东山上好的铁矿石,制出来的兵器能削铁如泥。 “开个价吧!” 卿绾语咽下口中清茶,不急不缓地道,“一万两黄金,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还未等姜帛禹出声,他身旁的随从率先发难,“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卿绾语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这些个家伙姜帛禹从哪找的,这么不懂规矩,她以前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乖多了,除非他授意,她从不随意开口。 “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你们心里明白。若然你们能在市面上找到比这更好的,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见面,公子你说,对吗?” 姜帛禹知道对方必定是又被而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也曾经这样教过南宫若斓的。 “这么多我们如何运回去?” “放心,能跟我晨公子做生意的,我自然会负责到底,你们一定能安全抵达。” 姜帛禹将手里的矿石扔回箱子里,爽快的答应,“成交!” 卿绾语看着帘子外果断决绝的男人,他还是他,那个她年少时一直爱着的男人;她却再也不是南宫若斓了。 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她直觉自己心底苦得发麻。 “姑娘,该回去了!” 卿绾语笑了笑,有点苍凉,“回不去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23.第23章 铺十里红妆可愿(一) 胥子琰随手从箱子里拾起一锭黄金,拿在手里,摇曳的烛火里,光影疏离,他的眸子映着手中的金光闪闪,无法看清喜怒,隐约能辨出那是极深极沉。 “一万两黄金……” 卿绾语不敢靠近,静静地等着他发落。她如约完成,希望他也能遵守承诺。 转眼,她的腰被一条粗臂揽住,装进某个坚硬的胸膛里,她被迫仰头对上他的眸。 那双黑眸浮过一抹嘲弄,“这么漂亮的一张皮囊,本以为只是在床上有一手,没想到谈生意也这么有天赋?你这女人还真不能小觑。” 当他的大掌伸进她衣襟里肆意的时候,她微微轻颤,不敢躲。只是忙俯首回道:“王爷谬赞,绾娘愧不敢当。” 胥子琰本来就没打算放过她,浅尝起她耳畔的珍珠,继续说着讥诮狠绝的话:“你是怎么跟他谈生意的?也是用你这副凝脂皮肤……啧啧啧,试问天下男人有谁能抵挡的了这样的艳遇……” 说这话时,浅尝变得浓烈,手将她往自己身上带,手的力道不断加重。 对于胥子琰的羞辱,卿绾语不知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反正在他眼中,她早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多说无益,不过是白费力气。与其抗争让他觉得自己矫情,倒不如破罐子破摔,顺了他的意。 卿绾语忍住身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难受,抬起双臂,风情万种的绕上男人的颈脖,媚眼生花的娇嗔道:“只要能为王爷分忧,绾娘才不在乎用什么方法呢!王爷,您说呢?” 胥子琰意外的住手,大掌从她衣衫里毫无留恋地撤出来,仍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得好,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是越来越清楚了。” 卿绾语温柔地将他拉近,与自己柔软的身体严丝合缝,几乎是要贴上他的唇,彼此的气息缠绕着,“是王爷教得好!” 对于她的有意挑衅、逗弄,胥子琰只是微微挑眉,反倒不为所动,片刻之后,方低声笑了。 当卿绾语即将放松警惕,转眼间,高大的身子反客为主,将她抵在门上,雕花格子门将她背膈得生疼,隔着衣衫,在白皙的背上印出花来。 卿绾语倒吸一口冷气,仍对他媚笑相迎,伸出一只手指挫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一脸娇柔之态,魅声婉转,“王爷可还记得答应绾娘的事儿?” 胥子琰饶有兴致地看着正使尽浑身解数挑拨自己的女人,真假难辨地道:“本王若说不记得,你又能如何?” 卿绾语正在划圈儿的手指突然停住,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意外和惊悚,然后,她笑了,连自己都嘲笑自己的天真。 是啊,她又能如何?谁叫他是王爷,而她,只是个卑微的舞姬。 她终于明白,不论自己怎么委屈求全,怎么自毁尊严,只要他一句话,她照样输得一败涂地,与其如此,不如做回骄傲的卿绾语。 卿绾语的手决绝地从他胸口处离开,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这个能主宰她生死的男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单凭个‘信’字,绾娘信王爷,王爷若要失信,绾娘也无可奈何,认了便是。” 趁胥子琰稍稍松懈,卿绾语用力地推开他,咬牙转身离开,心里骂道:这该死的男人,讨好也不是,反抗更不是,当真是难伺候。 胥子琰没有阻拦她,双手抱胸,斜靠在尚留着她香气的门上,邪邪地笑,“怎么?这就要走?当真不想知道南宫家灭门一案的真相了?” 卿绾语的脚步一滞,继续朝前,想起父亲当年的话,跟魔鬼做交易,永远占不到甜头。 “南宫家是被人灭人,而要置南宫家于死地的人是……” 卿绾语凛然转身,哪怕知道胥子琰是故意的,她也义无反顾了,为了家仇的执着。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怨恨地说道:“王爷要说,绾娘自然敢接,不说便作罢了。索性我一介女流之辈也奈何不了您这样的王侯贵族。” 胥子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悠然自得地走回罗汉榻上坐下,耸耸肩:“本王比较喜欢你生气时的样子,这才有血有肉。” 卿绾语嘴唇动了动,硬是把逼问的话吞回去,这几次交手下来,这个男人的秉性她渐渐摸出点皮毛,她越是着急,他越是不会让她好过。 真就是个变态。 “当真如此想知道?” 这回卿绾语学乖了,安静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不进不退,不卑不亢。 胥子琰黑眸中流光闪过,嘴角牵起深沉的笑,低柔蛊惑的声音冷冷的不容拒绝,“过来!” 没有扭捏,卿绾语缓步来到榻前,这次换她俯视着他,哪怕这样居高临下,却未能压到他强大的气场。 胥子琰没碰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柔软的衣裙,恍如顺着猫身上的毛,而她不过就是她豢养的那只宠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反抗。 良久,才听着漫不经心地声音幽幽地传来,“跟本王说说,为何对南宫家的事儿如此伤神?” 早料到他必定会问,答案卿绾语早已备下。 “很多年前,在乐月山,南宫家大小姐曾救过绾娘一命,救命之恩怎能忘?只是后来,绾娘与南宫家的人再没有见过面,最近听说……” 话停在此处,卿绾语没有往下说,那晚的火光冲天、痛苦的嚎叫、火烧的剧痛……前生的痛苦今都历历在目,痛不能止。 “听说,火灭之后,众人在废墟中找到两具烧焦尸体,紧紧相拥,掰都掰不开。后来惟有将他们合葬在一起。” 没能忍住,一滴泪滑落。 那也是南宫若斓临死前最后的记忆,父亲的双臂将母亲护在怀里,原来死后,他们都再没分开。 冷冷的声音带着嘲弄和质疑传来,“哭了?” 卿绾语忙用手背将眼泪抹干,“绾娘自小没有父母,羡慕南宫小姐有父母怜惜,尽管红颜命薄,但总算是有家人相伴。” 胥子琰皱着眉看着身前梨花带雨的女人,拳头握得死死的,“我说过,别在我面前哭!” 24.第24章 铺十里红妆可愿(二) “没忘!以后再不会了。”擦干眼泪的卿绾语没有再哭。 他的手突然一扯,本就没站稳的她摇摇晃晃跌入他怀里,震得有点发懵,愣愣地任由他的大掌抚上她的左颊,不带感情地擦去被她忽略的一滴泪。 这个男人兴许是没有心,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 胥子琰边蹂-躏着她的脸颊,边自顾自地说着,“听闻南宫家小姐是南疆国出了名的才女,且最有机会成为南宫家下一任掌门人。” 卿绾语知道他的意思,自古很多人重男轻女,很多家业也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偏偏南宫家要传到南宫若斓这个娣女手里,当初的确让不少人费解。 “南宫家世代传人不分嫡庶,不分男女,看的是紫微天命,到了这一代正巧落在南宫小姐的身上,便是她的命。” 胥子琰揪起她一撮头发绕在指间把玩着,听她这么一说,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不由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人,轻微的冷哼一声,“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这也是从宾客处听来的?” 连他都不识的事,她竟知道这么详细。 卿绾语意识到自己失言,惟有想办法补救,逼着自己迎向不带感情探究的目光。父亲曾经说过,如果你连直视对方的目光都没有,又如何让对方相信你? 只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可怕,好像能看进人的灵魂里。 “7岁那年,绾娘还只是个小乞丐,在乐月山遇上南宫小姐,南宫小姐赠我一饭,还允我与她同吃同住了大半个月,这些不过是清茶间听说的。” 9岁那年,南宫若斓的确在乐月山上遇过位逃荒行乞的小女孩,她们曾一起在山上住了些时日,直至南宫若斓离开,就再没见过那个小女孩。据沁月先前说,卿绾语是8、9岁的时候被卖进忘归楼当舞姬,如此巧合,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没想到堂堂天下第一花魁还有这番经历。”胥子琰淡淡的语气,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唯独不是同情或怜悯。 卿绾语心中笑自己,无心无情、高高在上的王爷,又怎会知道同情是何物。 当然,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微微颔首,卿绾语轻启朱唇,略带殇然,“绾娘的回答,王爷相信吗?还满意吗?” 胥子琰冷冷的、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所以……你想替她报仇?” 淡淡惊慌滑过卿绾语眉梢,终是没能瞒过他。 不知何时,他已将她的那缕秀发绕满长指,冷不丁地一扯,她的头皮痛得发麻,整个头不得已地靠近他。 “若我告诉你凶手是南疆国国王……” 卿绾语顾不上发间的疼,这个答案犹如晴天霹雳般砸中她,她顾不得头,回头惊恐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不,不可能!” 大王还答应一个月后给他们赐婚的,怎么会? 胥子琰许是早就知道她不会相信一般,随手不知从哪里抖出一张羊皮,陈旧得有点微微泛黄,直接扔给过去,盖在卿绾语脸上。然后放开她,幽幽淡淡地喝着茶,欣赏着她脸色由红到白的瞬变。 “这是南翼国国王下的一道密诏,你看清楚,究竟可不可能!” 卿绾语死死地攥紧手中的羊皮,上面一字一句是熟悉的南疆文,左下角的落款,正是南疆国的传国玉玺,不会假。 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被上面的字字句句逼出来,豆大的滚落从苍白的脸庞滚落,一道道新的泪痕盖过旧的,止不住。 “为什么?南宫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胥子琰走过来,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卿绾语,不得解:她对此事的关心高出他的预期。 这一刻,他冷漠的心不知被什么戳中,说不出的感觉,略过一丝不忍和怜惜。 “为什么?自古以来为官为臣着最怕的不是力有不逮,不是贪赃枉法,而是……功高盖主!南宫家族在南疆国的地位比王还高,就这点,就足以让他们万死。” 万死?就因为南宫家得国人爱戴,所以就得死,就得用一百多条人命去陪葬吗? “南宫家从来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大王凭什么?就因为南疆国民众对南宫家的爱戴吗?” 卿绾语仍是不信。 “那就得问问南宫家究竟握住了什么非死不可的把柄?自那日之后,南疆国举国上下无人再敢提及南宫家。” 混混沌沌中,卿绾语翻遍了南宫若斓前世的所有记忆…… 自古南疆国信奉法术,南宫家便是代代为皇家占星卜命的氏族,且每一代都兢兢业业,紧守本分,哪怕是到了南宫钧被封为国师,也不忘祖训,一心辅佐南疆王朝,为南疆王解决不少民生难题,也因此得民众爱戴,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王,为了整个南疆,何曾有一点私心?如此忠心卫国,会是什么引来杀身之祸? 只有一点,唯独的一点,最有可能会将南宫家推到风口浪尖上:继位皇子的天命。 顿时,头脑如拨开云雾般的清明。 此时,这瘫坐在地上的女子好似变了个人,不是艳动天下的花魁,她眼中闪着晶莹,不是倾国清澈,也没有半点楚楚可怜,却能一下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胥子琰忙收回眼神,在罗汉榻上悠闲的坐着,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再不看地上的卿绾语,温热的茶汁也暖不了他凉薄的声音传来,“自古不论哪个国家的王位争夺不沾血光?有多稀奇!要怪只能怪南宫家不走运。” 这番话正好跟卿绾语的猜测不谋和,幕后的凶手会是他吗?那个前世她差点托付终身的男人。 卿绾语伏在地上的手慢慢收成拳头,紧紧握住,指节泛白,褪去悲伤中的目光无比坚定,“王爷可愿帮我?” 事到如今,胥子琰,是她的唯一选择。 胥子琰挑眉玩味一笑,“你的仇,与本王何干?本王为何要帮你?”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卿绾语比谁都明白,比如她的美貌、比如她的身-体,又比如…… “王爷若能助我为南宫家报仇,我亦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片刻,胥子琰大笑,末了,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道:“你现如今整个人都是本王的,还有什么筹码跟本王谈?” 25.第25章 铺十里红妆可愿(三) 卿绾语含笑着从地上起来,手轻轻抚着衣袖,理了理略微有点凌乱的发髻,又变回那个风华绝代的绾娘。 “绾娘能助王爷得到想得到的一切……比如……”卿绾语看着胥子琰,脸上的表情冷静、坚定,她柳眉轻挑,带出几分挑衅的暧昧,张嘴无声说道:“皇位……” 下一秒,看不清楚,他已如一阵风般到她面前,大掌掐住她的脖子,抵在墙上,“找死!” 窒息的痛苦,她笑意不减,笑眼对上黑眸,没有一点惧意。 “绾娘说错了吗?不然,王爷为何想要得到那桩买卖?又怎会有制兵器的矿石?” 生在帝王家,有多少人能抵住权利的诱惑?更何况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胥子琰这才明白,这场交易不过是卿绾语的试探。顿时,他怒不可支,差点没忍住就要了她的命 “你个贱-人竟敢试探本王?” 这辈子,从来只有他胥子琰玩弄别人,如今竟然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卿绾语根本来不及得意自己的瞒天过海,自己的命还在他手上,笑言道:“世人看王爷,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皇子,而绾娘看王爷,却是个韬光养晦的智者。” 胥子琰手劲儿未松,威胁地反而重了几分,冷哼一声,“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只是知道太多的人从来活不长。” “良禽择木而栖。王爷与其说绾娘是试探,如何不说这桩交易是绾娘的诚意。”胥子琰的脸色稍稍有所缓和,卿绾语不怕死的接着说道:“横竖不过是个死,绾娘愿陪王爷赌一把,成败,誓死相随!” 誓死相随! 胥子琰的手轻颤了一下,箍住颈项的手突然松了。 卿绾语捂住已是一圈淤青的脖子,庆幸自己再次在他手下捡回小命。 “你想怎么赌?” “绾娘要王爷十里红妆来娶!” 大洲朝皇宫梓懿宫 有名穿着胭红色金丝绣线锦缎裙的冶艳的女子倚在堂内的雕花贵妃榻上,画梁勾勒着折枝花纹样,显出几分娇媚。桌上点着香炉,白烟缱惓,馨香缭绕,喷芳吐麝,馥郁香韵弥荡萦迂,笔直的袅袅飘起,渐渐消散于空中,榻边只手撑着下额。有名宫奴半跪在榻前,轻轻仔细地给她染着鲜红的蔻丹甲,纤长的手指上细长的指甲有几只已然弯成,鲜红欲滴的蔻丹妖媚得很。 “听说最近宁王迷上了一位舞姬?”她闭着眼,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不失威严。 “回娘娘的话,老奴也有耳闻,据称在岳成里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贵妃榻边正轻轻摆晃团扇的嬷嬷去轻轻的回话,好似生怕惊扰了主子的慵懒。 团扇的风吹去吹去丝丝热气,一丝凉意沁过面颊,复而有过一纵余温,周而复始,久了仿佛觉得本是如此,也不再觉燥气。 许是感到清凉,女子舒展的眉间露出几分笑意,“都传些什么?” 嬷嬷手上的团扇顿了顿,女子眉间跟着紧了紧。 “跟太子有关?” “娘娘息怒!老奴认为是外界的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的。” 女子睁开眼,慵懒惬意全无,目光中还闪着几分肃杀。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本宫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老奴明白!” “那舞姬长得何等模样?” “听闻乃是倾国倾城!但自然不能跟娘娘比!” 女子扫了她一眼,知道是奉承的话,不以为意,“跟月华夫人比如何?” 她口中的月华夫人,是宫中目前最得宠的美人,拥有媚主惑君的容貌,惊为天人的舞艺,如此已夺得皇上的专房专宠将近半月,后宫嫔妃怨声载道。 “有过之而无不及!听闻珑锦山庄那晚,她的容貌和舞技让星月无光,花容失色。” “哦?”她听闻,凤眉轻挑,“当真如此,本宫倒想见见!” 忘归楼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喜儿提着裙子穿过前厅,飞奔到后院,卿绾语正在荷花池边喂鱼,远远的就已经听见她大呼小叫的声音。 卿绾语伸手扶住差点把自己撞到的喜儿,敛眉微怒道:“喜儿,什么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越发的没有规矩了,以后我如何带你出去。” 喜儿忠心,却到底不够稳重,若来日嫁到王爷府,怕是也帮不了她太多。找个合适时候还是得找个机灵点的填补下。 喜儿捂着胸口仍是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地接不上:“公公……三娘让姑娘……堂会……” 卿绾语皱着眉头,这乱七八糟的,她靠着自己猜出了个大概:宫里来了旨意要卿绾语入宫献艺。 这道旨意下得有些突然,卿绾语觉得又好像顺理成章,说不上来祸福,但隐约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随手摘了两片叶子扔入水里,扑出卦象:唐三藏取西经。 她蹙着眉,心里明白此去艰险,庆幸能心想事成。 “绾娘啊……” 水三娘说着话就来了,手里握着块金黄色的帖子,却是唉声叹气,可没有当日接到珑锦山庄拜帖时的高兴劲儿。 “三娘,我听喜儿说了!” “绾娘啊,你听我说,此次非同小可,这次去,你可不能跳得太好!” 卿绾语意外地问道:“为何?” 水三娘支支吾吾,说得吞吞吐吐:“这宫里不必外边,又是去给皇上献艺,若跳得好了……怕是小命都不保啊!” “绾娘不明白!” 卿绾语不是真的不明白,不过是想对宫中的情况了解清楚些。 哪个皇位不沾血,哪个后宫不吃人? “哎呀我的傻闺女啊,这宫里头啊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现如今最得宠的是月华夫人,她当年曾是玥萧国的公主,亡国后被送进我朝为妃,只因她一身好舞艺深得皇上欢心,如今风头正盛!” 原来以为水三娘不过是个贪财的势利小人,如今看来,也许是卿绾语小看她了。 “所以,你害怕我跳得太好,惹怒了月华夫人,为忘归楼惹来杀身之祸?” 水三娘握着卿绾语的手的手有点凉,卿绾语第一次见她如此紧张。 “世间哪有不嫉妒的女人?绾娘,此去凶险,你可得小心啊!” 26.第26章 堪笑世间知路难(一) 卿绾语缓缓点头,倾城一笑,道:“不远不近,无功无过,绾娘明白!却有一事不明,既然月华夫人舞技出众,又如此在意皇上,为何这次又会昭绾娘入宫?” 水三娘重重叹了一声,“我找人打听过了,说下月初五是皇后娘娘寿辰,月华夫人圣眷正浓,谁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甘心为皇后娘娘献舞。所以宫中舞畅苑才决定请上一年的花魁宫中献艺。” 果真是那么简单? 卿绾语仿佛感觉到阴谋的烟雾一层层笼罩上来,避无可避。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头来,究竟是谁利用了谁,还不知道呢? 转眼入宫献舞的日子就到了,这日卿绾语独自坐在马车里,这回,她身边除了服侍的喜儿,谁也没跟来,就连水三娘也不被允许随行。 马车驶过那道高耸的宫门,她们就再不能坐车,须步行穿过眼前这条长长的巷子,到尽头的另一边。 踏上这条巷子,隔着面纱,卿绾语望去,那是一条长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巷子,这就是传说中的“永巷”,这里面记载着多少花开花落的故事。 一阵风吹来,凉得刺骨,一股逼人的恐惧扑面袭来,这种感觉让人手冒冷汗,无法呼吸。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高墙宫苑,不知这次是怎么了,是什么让她产生了恐惧。 当时的她还不知,今后的岁月她与这里有着几番生死的纠缠。 这时候,远远听见内侍官清道的声音,太监严词厉色地把舞姬们往边上赶。 “都给我跪着,不许抬头。” 卿绾语低着头跪在坚硬的石板上,耳边是车轱辘由远而近的声音,在静寂的高墙里响起。 静待的时光好像特别久长,一阵风过来,微微掀起卿绾语头戴的白纱,露出她略施粉黛的容颜。 良久,一辆华丽的马车遥遥驶来,那马车极是奢华,车顶镶嵌碧玉龙珠,璀璨招摇。这马车宫里人再熟悉不过,除了骄奢淫逸著称的宁王还能有谁? 马车里传来慵懒的声音:“停!” 有风拂过,掀起了帘子一角,透过轿帘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楚。 “都跪着些什么人?” 太监不知自己是否犯错,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地回答:“回王爷,是奉召进宫为皇后寿辰献艺的舞姬。” “哦?”车里的人起了兴趣,一只修长的手指从帘缝中伸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卿绾语,玩世不恭的调调说道,“你,过来!” 卿绾语怎会不认得他的声音,化成灰都认得。明知她不想节外生枝,但这变态的家伙似乎玩上瘾了,偏就不让她安生。 太监微怒地掐了卿绾语一把,“王爷喊你过去,还跪着干嘛?” “喏!” 卿绾语千般不愿地从地上起来,忍受着众人投来带着浓浓醋意的目光,今晚,她注定又得成为众矢之的。 “靠近点,把帽子掀了,让本王看看!” 死变态,明明知道是她,还有什么好看的。怎奈何人家是王爷,咬碎牙也只能照做。 待她才靠近一点,那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箍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拉进车里,她的手掐着窗框,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车厢里暗淡无光,他的喜怒难辨的容颜近在咫尺,鼻尖碰在她的鼻尖上,温热的气息带着危险扑面而来。 外面跪着的舞姬抬头好奇的张望,被女官压低声的怒斥回去,无人得知车厢里发生的事儿。 卿绾语被放出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带上纱帽,挡住自己微微红肿的嘴唇和凌乱的发髻。 “果然有几分姿色!” 丢出这句话,马车扬长而去。 在外人眼中刚才那一幕足以令人浮想联翩,不日将又生一段故事在宫闱里传播。 只有卿绾语知道马车里的人有多嗜血,他几乎是咬着她的唇说完那句只有她听得见的话。 “这场戏你若演砸了,别怪本王无情!” 马车走了,这边的戏却才刚上演。 柳梦萝仗着胆子问:“大人,刚才马车里坐着的是何人?” “这是你们该问的吗?”女官带着深深的鄙夷看了卿绾语一眼,“这些王爷公子与你们哪怕真有些什么,也不过是玩玩,别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太监这席话无疑已经告诉所有人刚才马车的主人是谁。 卿绾语毫不介意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今晚注定不会安宁。 夜笼宫城,灯火迷离。殿外落花无声,秋月如霜。梓懿宫的正殿内麝烟缭绕,如梦如幻。 舞台搭在殿中央,六宫嫔妃都来了,坐在两侧,犹如百花争艳。 主位上,皇后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穿一身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气度沉静雍容地坐在皇上身边,俯视群妃。 座下右手边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正是月华夫人,她身穿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的,发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芍药花,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姣妍,光彩毫不避讳地赛过今晚的主角。 皇后在给皇上倒酒时,凤眼不经意地扫过殿下骄傲如孔雀的美人,心里笑道:再美也不过是只孔雀,再艳也不过是朵芍药。任凭你圣眷正浓,也只配坐在下头,终究低我一等。 几曲过后,不甚精彩,皇上看得有些兴致乏乏。 眼见皇上昏昏欲睡,月华夫人才起了精神,洋洋得意起来。她端起杯子,站起来给皇后敬酒,仰视皇后的目光都带着挑衅。 “妹妹祝姐姐凤体康健,心想事成!” 皇后淡定地端着杯子与月华夫人遥祝,端庄大方地颔首接受月华夫人的朝贺。 “月华妹妹有心了。本宫瞧着妹妹今夜兴致不高,当然,这些舞姬的舞艺又如何能与妹妹相比?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玥萧国地处塞外,月华夫人在那长大,心机不比中原人,皇后几句不知真假的话竟让她得意忘形起来。 “在我们玥萧国,她们就连在酒馆里卖艺都不配,更别说在皇宫里献艺了。” 27.第27章 堪笑世间知路难(二) 刚舞罢一曲的柳梦萝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跪在地上,低着头,咬着唇,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突然烛火被熄灭,众人惊呼后屏住呼吸。无人留意柳梦萝是何时退的场,舞台中央取而代之的是升起的一块丝绸制的帘子,镶在后头的夜明珠透过红色的绸缎发出妖艳的光来。 布幔缓缓垂下,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身着白色霓裳羽衣从天而降,在布幔的半遮半掩下落在舞台中央,绸带似有若无地浮在手腕上,转身抬头,风吹起层层布幔,一张与灵气浑然天成的容颜宛若精灵出现在众人面前。 哪怕是淡扫蛾眉的卿绾语也一样倾国倾城。只见她身上的舞裙一改传统的长裙,改成前短后长的衣裙,前面露出修长茭白的小腿,后头的裙摆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她跪在舞台的中央反压趋腰弯成一个极限的幅度仰头手上的绸带变成两束珠花流苏,望天一撒,犹如仙女散花,无数鹅毛变戏法般如白雪飘落下来,美不胜收。 在场的不论男女都被眼前的美景所征服,全都聚集在台上的卿绾语身上,随她流动而动,宛若她就是个会法术的巫女,能夺走所有人的魂魄。 此刻,要说清醒的,唯有胥子琰。他微微侧目,目光飘向主位座下,穿着绛紫锦袍的胥子锦,嘴角微微扬起,昏暗中带着几分鬼魅。 舞曲声停,卿绾语双手伏地一个巧妙的转身单腿站立在舞台中央,夜明珠娇艳的光落在她没有浓妆掩盖的容颜上,清显一点朱唇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 宫奴掌灯,烛火照亮殿堂。 皇后娘娘的目光落在左边,座上皇子们前来祝寿,她的亲生儿子太子最靠近,只是他刚才有那么一瞬,叫她眉心有点微蹙,露出几分厉色。 低眉抬眼,皇后换了一副表情,依旧是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月华妹妹何不也点评一下这位舞姬的舞艺,也好让她们有些进步。” 端坐不语的月华夫人成为众人的焦点,刚刚还大言不惭的鄙视胥周国的舞姬,现如今大家真想听听她的说法。 就连皇上此刻都注目以待。 半响,只见月华夫人慢慢地从榻上起来,抬头笑得风情万种,“这位舞姬穿着霓衫羽衣,跳出赵飞燕之姿,玉环飞燕在世,也要逊色不少。” 皇上大喜从宝座上站起来,鼓掌赞道:“好!好一个飞燕之姿!” 皇后眼中闪过意外,没想到月华夫人竟有容人之度? 月华夫人趁势撒娇说道,“皇上,月华有个不情之请。” “爱妃但说无妨!” “谢皇上!善舞之人百年难求,月华又是爱舞之人,月华愿收她为义妹。” 这下全场哗然,皇后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抠在扶手上,几乎要折断。 卿绾语心中大惊,五体伏地颤声道,“娘娘厚爱,奴婢惶恐,愧不敢当。” 皇上竟是喜不胜收,已从主位上步梯下来,牵起月华夫人的手,“不不不,爱妃说得很对。”转头去看地上的卿绾语,“听闻你是我大洲朝一连三年的花魁?” 卿绾语双手伏地,额头靠在上头,恭敬地不敢抬。 “奴婢不才,只会跳舞!” 皇上看着月华,眼中满是宠爱,“想我前朝就有封花魁为郡主的先例,如今经爱妃这么一提,朕姑且也做成人之美。” 皇后终于坐不住了从榻上起来,忙不迭地出声,“皇上,三思!” 皇上看着皇后有些不悦,“皇后为何反对?” 皇后轻移莲步,从容地从梯上下来,走到皇上面前俯了俯身,“臣妾以为,皇上既然如此喜欢这位舞姬,何不将她招进宫中相伴左右,如此跟月华妹妹岂不就是真姐妹了吗?想来两位妹妹都舞技出众,哪日能为皇上一同献舞,必定是旷世难寻的佳作,这样岂不是更美?” 皇后一语既出,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去看此时的龙颜,除了胥子琰。他立在远离主位的边上,隐在众兄长的光芒里,正好明目张胆的揣度圣意。 胥子琰心中暗自感慨:皇后这步棋下得狠绝,轻松将月华夫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她若反对,专宠跋扈如此更显出皇后的贤惠;她若同意,这便是她失宠的开始。 皇上看着皇后的眼神复杂,静默良久,才出声道:“爱妃意下如何?” 这是皇上的试探,月华夫人若是答错,恐会就此失宠,因为君王身边容不下善妒的女人。 自古伴君如伴虎,何况是君王的枕边人? 伏在地上的卿绾语笑了,看得通透,笑得了然。她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冰凉的地板传出来,掷地有声打破如三尺寒冰窖的沉寂:“陛下,奴婢已与人定下终身,请恕奴婢不能入宫伴驾!” “放肆!此处哪有你个贱婢说话的份儿!” 卿绾语认得这个声音,是胥子锦,怎地竟是他? “慢着!”皇上出声拦住正要冲进来的皇宫侍卫,“让她说下去!朕想听听她不能入宫的理由!” “父皇……”那袭月白色袍子不知什么时候从人群中走出来,已立在伏地的卿绾语身旁,“她已是儿臣的女人。” 顿时全场一片哗然,都惊讶于原本不过是皇后与宠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怎地演变成父子争女的闹剧? 皇上面色铁青,牙关咬紧,额上的青筋越来越清晰,隐忍不乏的怒气接近爆发的边缘。 胥子锦忙上前,拉住胥子琰,“七弟,你怎地如此任性,将你那些风流韵事拿到宫里来闹腾?还不赶紧退下?” “别拉他,让他混!朕倒要看看这个不孝子今天想要干什么?” 胥子琰“咚”的一声双膝跪在大堂上,“儿臣要纳她为侧妃,请父皇成全!” 所有人目瞪口呆,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原本要被皇上纳入后宫的美人,转眼竟变成宁王的侧妃?如此戏剧性的峰回路转,给明日的岳城再添一则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你个混账东西!” 28.第28章 堪笑世间知路难(三) 皇上随手抓起一只杯子甩出去,正好重重地砸在胥子琰的额上,留下一道口子,微微渗出血来。 皇后抢先月华夫人一步扶住皇上,不着痕迹地将她挤到一边,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胸口,娇软的声音安抚道,“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转头对殿下跪着的胥子琰微怒道,“琰儿,还不快给你父皇赔罪?” “儿臣有罪,请父皇成全!” 皇上被气得脸色瞬间由红转白,捂住胸口艰难的呼吸,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怒吼:“滚……” “陛下……” “父皇……” “传太医……” ………… 梓懿宫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胥子琰在这片混乱中,拉起地上的卿绾语,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后面那乱如锅粥的残局。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她冰凉麻木的小手,被他同样毫无温度的大手包裹着,两个近乎没有温度的人,好像握出了温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她任凭他牵着,在这片幽冷的深宫里穿堂过室,潇洒离去。 夜深人静,一宫的太医求全聚集在了灯火通明的华阳宫,皇后以皇上需要静养为由,屏退了所有的嫔妃,包括月华夫人。 月华夫人离开时心有不甘,目送她的却是皇后的胜利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微微透出鱼肚白,龙床上的人才幽幽转醒。含了柔顺笑意的皇后上前将皇上扶起,靠在枕上。 皇上看了看略显疲态的皇后,点点头,没有言语,就连夫妻间最寻常的嘘寒问暖都省了,他们终不是寻常夫妻。 “那个逆子呢?” 皇后接过皇上递过来的空药碗,微笑着说,“陛下还生琰儿的气呢?这事儿都怪臣妾,还未查清楚就乱点鸳鸯谱。” “哪里是皇后的错,是这混账东西不上进,整日里就知道沉迷美色,还闹到宫里来了,这次朕决不能轻饶他。” 皇上说完,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皇后忙给他拍背,无微不至。 “陛下息怒,气坏了龙体,琰儿当真是罪不可赦了。” “哼,朕迟早要被这孽障给气死!” 皇后体贴地给皇上顺着背,还不忘继续给胥子琰说好话,“皇上,容臣妾说一句不中听的话,琰儿年少,气盛是难免,再者他又素来就是性情中人,也不怪他着急!依臣妾瞧着这次琰儿对这位舞姬不一样,恐怕是真上心了的。” “皇后的意思是任由他胡闹?”皇上不悦地甩开皇后的手,“娶一名舞姬当侧妃?” “皇上先别恼,听臣妾把话说完。昨日这么一闹,恐怕今日就全城皆知了。让琰儿纳了她虽然不合适,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总好过被民间胡乱传成一段……皇室丑闻!” 皇上的拳头紧紧握着,但他明白皇后的话是对的。 皇后稍稍观察了下皇上的脸色,没有发怒的迹象,才继续低声说道,“琰儿的性格随他母亲!皇上何不就成全他的一片痴心呢?” 此话一出,皇上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口。 “此事就交由皇后去办吧!但有错不可不罚。传朕口谕:宁王于谦失言,罚一年俸禄,贬至幽州,一年内不得返回岳城” 华丽的马车踏着月光,在夜色里不知跑了多久,多远,停下来,已是树林深处。月光穿过树梢斑驳地照在车厢上,映出好看的花纹。 从马车外吹来的风有些凉人,卿绾语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蜷成团往里躲,就撞进那坚硬温热的胸前,她才想起,黑暗的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某人好像被吵醒般,声音浓浓的带着不怀好意的传来,“这么着急投怀送抱吗?” 卿绾语无力跟他斗嘴,想想刚才在宫里,她仿佛从刀口上逃生。尽管已经死过一次,但说不怕是骗人的,天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伏在地上,是因为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的颤抖。 “害怕?刚才不是还挺镇定的吗?” 他的轻松惬意,好像不曾发生任何事。 “世人都怕死,绾娘自问没有王爷的胆量,也没有王爷豁达,绾娘不过就是个凡人,可不想,仇还没报,小命就没了,不值当!” 言下之意,为他如此冒险不值当?这女人很精明,不做亏本生意。 “今晚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放心,本王会给你应得的补偿。” “是什么?” “到时自然会知道!” 就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就是管不住嘴巴的条件反射而已。 卿绾语撇撇嘴,换了话题。 “王爷怎么知道任务一定成功?这事闹得有点大,说不定明日忘归楼就要被绾娘连累下狱,甚至处斩。”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担心,她只是想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肯定,在大闹天宫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黑暗里,她竟不觉他已贴她很近,直至温热危险的气息喷在脸上,她想要躲,已经无路可退。 “你不相信我?” 她反唇相讥,“正如你不相信我!” “娘子,此话怎讲?莫冤枉了为夫!”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虽然带着浓浓的暧昧,不似夫妻间的“娘子与丈夫”,而是恩客与妓女之间的调情,但也听红了她的脸,幸得黑暗将这些掩去。 她刻意低下头,躲开撩人的气息,说道,“难道表演前月华夫人的出现真是巧合?想来,王爷早就跟月华夫人合计好了吧!” 他又在绞她的头发,绞得认真,答得随意,“本王和她也是各取所需,跟你一样。小娘子,你这又吃的是哪门子的醋呀!” 他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用她的发梢去扫她的锁骨,瘙-痒难耐。 她扭捏着,却躲不开,“谁吃你的醋,无聊!” 他的大掌抚上她裸在微凉空气里的光洁小腿,她如被冰灼伤般要缩,他抓住,不许。然后大掌顺着小腿一直往上。 含着一缕不明缘由的笑意问道:“为何改了舞裙?” 这件原本就是标准的霓衫羽衣,是她临阵改成了前短后长的怪模样。 “说来也是拜王爷所赐!” 若不是他在永巷上的那一出,她怎么会得罪那些个女人?又怎会被人陷害毁了裙子,所幸毁的只是前摆,烂都烂了,她干脆将前摆剪断,发现也另有一番异域风情。 29.第29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一) “這麼說來今晚你的超水平发挥,本王可是功不可没!你打算怎么报答本王?” 卿绾语仓惶按住无声无息间已到了腿的尽头的手,呼吸变得越来越浓重,带着几分迷幻言道,“奴家不是早就以身相许了吗?” “再许一次又何妨?” 她以为他会扯掉她轻薄的衣裙,但这次,她猜错了。 他扬手,把自己的大氅解下,盖在她身上。宽大的大氅,把她落在外头的所有肌肤全部温暖地盖住,隔断所有凉气。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平躺在车里的榻上。 “睡吧!”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头是枕在他宽大温暖的胸口,耳下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好像有魔力般能让人安心。 今夜的他好像不一样了,无论她如何挑衅,如何顶嘴,他都不跟她恼,只是耐心地调-情。 这样的他,她没见过,不可怕,竟然有点温柔,有点迷人,有点美好,美好得不似真的,却如此真实。 然而,她那时并不明白,这样的他,这样的柔情才最可怕,会让世间所有女人心甘情愿的沉迷,哪怕万劫不复。 胸口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胥子琰突然睁眼,了无睡意,眼中闪过的情绪看不清,浓得化不开,将他卷入三年前的中秋家宴…… 她跪在宫灯如星般晕开的无限光华里,头伏地贴着,“陛下,民女与人已有婚约,请恕民女不能嫁给太子殿下!” “如果朕说你若抗旨,必祸延家人?你也不允吗?” “皇上是明君,一人做事一人当,民女愿入尼姑庵修行,青灯古佛伴此余生,望皇上放过民女的家人。” 岳城南门外,他乔装成乞丐的模样才敢去送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何其窝囊。 她握着他的手,永远是那抹温柔的微笑,“子琰,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不该因为我而荒废,答应我,永不放弃!” 今夜,当一切重演,一样的场景,同样的对白,明明是演戏,但说出那句话时,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连胥子琰自己都分不清。 那日,他若像今日维护她这般挺身而出去,结局会不会不同? 三年了,她再不肯见他。 “碧海青天夜夜心,瑶儿,你可曾后悔?” 此时,怀里的人不适地动了动,梦里含糊不清地回应着:“不后悔!” 他听着不真实的声音,明知她不是真心,明知不是他要的,也难挡心底的触动。 梓懿宫里香炉轻烟渺渺,皇后端坐在凤舞铜镜前,身后几名宫女正给她梳妆,她只管着闭目养神。 皇后身边的心腹许嬷嬷轻声进来,屏退左右,上前,立在皇后身边,低声道:“听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昨夜宁王彻夜未归,就连那名舞姬也不知所踪。” “很好,一切尽如本宫所料。”皇后睁眼,带笑的凤眼中透出几分犀利,“消息都放出去了?” “回娘娘,都放出去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皇后不慌不忙地从手边的锦盒那处一道明黄色的卷轴,“两个时辰后,让崔总管去忘归楼颁旨。”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的时候,宁王府招眼的马车高调地停在忘归楼门前,彻夜未归的卿绾语从马车上下来。 水三娘听到家仆的报信,忙从后院冲出来,拉着卿绾语差点没老泪众横。 “绾娘啊,我的乖女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是要急死我呀!” 卿绾语笑而不语,坦然接受众人“关切”的目光。这里面要说真心无几人,怕是听说了昨夜皇宫轶事,怕受牵连罢了。 “我没事,让大家担惊了。” 卿绾语前脚刚踏进门,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只听门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圣旨到!卿绾语接旨……” 众人一怔,不少人吓得有点哆嗦,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就连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水三娘也吓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有卿绾语,从容淡定的随众人一起跪了。 该来了,他果然没有食言。 崔总管手持拂尘走进忘归楼,鄙夷地望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面无表情地打开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舞姬卿氏,三届花魁,样貌出众,舞技非凡,甚得皇后喜爱,收为义女,封为绾香郡主,赐婚宁王侧妃,着下月十五黄道吉日完婚。钦此!” 众人都震惊地望着卿绾语,看来今早流传在城中的言语所言非虚啊,宁王真的被卿绾语迷得神魂颠倒了。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卿绾语身为当事人,心中疑惑不比他们少,虽然一切都在他们谋划之内,可是皇后怎么会收她为义女?昨日皇后明明想借她来打击月华夫人的专宠地位,明明反对皇上封她为郡主,不过一夜过去,怎么就变成收她为义女了?她没有听错吧?怎么会这样? “恭喜郡主!”尖细的嗓音自头顶响起,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递到卿绾语面前,她瞬间回神,恭敬地接下圣旨,“有劳公公了!” “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儿。”崔总管摆摆手,二三十名侍卫抬着十几只大箱子进来,几乎摆满了整个大堂,紧接着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打开箱子,瞬间,十几只同时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在阳光中耀眼夺目,看直了所有人的眼。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特别为郡主置办的嫁妆。娘娘还命奴才带一道口谕:诏郡主明日巳时入宫。” 皇后娘娘想得还真是周道,只是,任凭卿绾语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她真正的用意。 卿绾语满面笑容地说:“谢皇后娘娘恩典。请公公向娘娘转达民女的谢意。明日民女定必准时。公公,请内堂喝杯茶稍作休息。” 崔总管颔首,接着躬身道:“奴才还赶着回宫复命,不能多耽搁,辜负郡主盛情了。” 水三娘终究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拿出两个元宝送上,笑着说道:“有劳公公。以后还请公公多关照才是。” 崔总管垂目,没有推辞,自然地将元宝放入袖中满意的笑着辞去。 忘归楼里闹哄哄的,众人围着卿绾语,欣喜道贺、阿谀奉承、拍马迎合。这里面究竟有几个人是真高兴,有几个人是酸开心,在清楚不过。 30.第30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二) 卿绾语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脸上没有喜色,转身往情渊阁去。 “绾娘……绾娘……你就这么走了?这些当如何处理,你倒是给个话呀!” 情渊阁里,卿绾语卿绾语安静地坐着,脑子里被圣旨一事搅成一团乱麻,百思不得其解。她清楚的知道,越是喜从天降,前路越是难行。 喜儿备好热水给卿绾语沐浴,叫了几声,都无人应,从屏风后头出来,却见卿绾语靠在窗棂上发呆眉心紧蹙。 喜儿小心地走过来,小声地说:“姑娘……大喜的事姑娘为何不高兴,反而烦心?” 卿绾语看着窗外开始有点萧瑟的秋意,沉声道:“喜儿,你知塞翁失马的意思吗?” 喜儿单纯的回答:“知道,就是失去一样东西未必是件坏事的意思。” 卿绾语回头看着喜儿愣头愣脑地样子,笑了,化不开的愁绪:“有时候得到一样东西也未必是件好事。” 这下喜儿更糊涂了,“怎会不是好事?外头都说宁王倾心于姑娘已成痴,为搏红颜一笑,为求天赐良缘,竟不惜冲撞皇上。楼里别的姑娘都嫉妒疯了,说姑娘这回是寻了个千载难逢的良人。” 千载难逢的良人?是说他吗?何其讽刺! 卿绾语笑笑没再说,解了衣衫步入浴盆里,袅袅热气,驱散不去心头的烦扰。 “喜儿,你还听说了什么?都说与我听吧!” 正给卿绾语按摩的喜儿动作一顿,“姑娘当真要听?以前姑娘都不爱听这些!” 喜儿见卿绾语闭目养神没有接话,自顾自的开始一段一段地叙述她从昨天到今天听说的所有事儿。 卿绾语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高兴,但并不难过。 岳城最有名的茶馆里高鹏高朋满座,除了有位置的地方坐满人外,过道里还有不少人自带板凳来,就为了听城中盛传的故事。 “话说,这位皇子可真是为旷世多情种,他在那日在龙锦山庄的宴会上对那位舞娘一见倾心,颠鸾倒凤后,更是情根深种,做梦都想娶她为妻。然皇子与舞娘之间又怎能匹配?可叹这位绝代佳人沦为风尘。那日舞娘奉旨进宫献艺……” 台上讲得绘声绘色,台下听得聚精会神。一代痴情皇子与绝代佳人的经典爱情故事就这么传颂开来。 “看来咱们的宁王殿下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可不是,不怪当今圣上如此嫌弃他,早早的赶出宫,也不让入朝参政。” “话可不能这么说,依我看,宁王是重情之人。只是他要娶一名舞姬为妃,谈何容易。” 有人快步进来,带来最新消息:“你们还在这讨论旧闻呢?都没听说吗?皇后收绾娘为义女,已经封了郡主,下月十五就要嫁给宁王为侧妃啦!” 热烈的讨论声赫然而止,消息惊出不少抽气声,还有几声低呼。 “你从哪听说的?可靠吗?我还听说昨晚圣上龙颜大怒呢!” “圣旨都到忘归楼了,这还有假?” 好一场峰回路转的皇家赐婚,这下更是成为岳城人民茶余饭后滔滔不绝的热门话题。 坐在二楼厢房的胥子琰正好将楼下这些毫不避讳的讨论尽收耳中,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世人眼中本王就是那贪恋美色,扶不起的阿斗。” 如此甚好。 一个侠士打扮的人立在胥子琰身边,眼神冷漠,沉沉地道:“刚才宫中探子来报,皇后明日诏了郡主入宫,王爷怕不怕……” 胥子琰眸光一拢,冷冷道:“荣成,你担心她背叛本王?” 夏荣成眸光一捻,“属下不信她。她究竟是不是太子放在王爷身边的人都还是个未知数,如今皇后又收她为义女,可见器重。天下哪就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但若她真是太子的人,王爷必要提前防备才是!” 胥子琰抬眼,颇有深意的看了夏荣成一眼,“你对她有成见?” 夏荣成想了一下,低声道:“自古红颜出妖孽,属下只是担心有人坏了王爷的大事。” 胥子琰轻笑,漫不经心地说,“难道你们和楼下那些人一般,认为本王只是贪慕美色的庸腐之人?” 夏荣成忙跪下,“属下不敢!” “你们跟本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难道还有怀疑?”胥子琰也不扶他,也不允他起来,只是喝着自己杯中的茶,淡淡道,“红颜自有红颜的用处。” 巳时将至,卿绾语再坐上驶往皇宫的马车里,面色无悲无喜,平静得好像不过只是出门逛逛。没人能看见她内心沉重的思虑。 这次,马车从永巷上驶过,直接开到了梓懿宫大门外。 郡主,果然不一样了。 “郡主请随老奴这边走!” 许嬷嬷领着卿绾语并未从梓懿宫的正殿凤仪殿进去,而是从回廊过去,穿过花香四溢的院子,到了偏殿,卿旒堂。 卿旒堂不比凤仪殿的华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香炉里笼着檀香,青烟袅袅,想起久久不散。 卿绾语静静走进卿旒堂中,轻悄的脚步没引起一丝一毫的声响。看着坐在凤座上的人,恭敬地将眼睛微微垂下,低头俯身,裙摆飘然,柔柔一礼:“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垂眼瞧着底下走进来的女子,脸上的笑真诚而又虚假,却挑不出一丝错来。敛下的眼眸看不清她的情绪,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 “抬起头,让本宫好好瞧瞧!” 卿绾语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身鹅黄柳绿夾纱百褶裙,长及曳地,盘着朴素的流云髻,发丝间隙间插入一赤金缠丝流苏玉簪,薄施粉黛,几丝发丝绕颈,腰似小蛮,婀娜多姿,唇似樊素,小巧玲珑,唇上点了一抹绛红,双眸似水,看似清澈,却深邃不可知其心思,看似清纯却尽显妩媚,妖娆之态。 “好一个绝代佳人,难怪琰儿对你如此上心!” 卿绾语忙低头,“皇后谬赞,民女惶恐!” 皇后白皙的手轻抚过流金的凤椅,笑着轻声道:“怎么还自称民女,如今你已是皇上亲封的绾香郡主,本宫的义女,要自称儿臣才是!” “儿臣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31.第31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三) 皇后不知是否高兴,竟笑出声来,声音听起来是和蔼的,“你这傻孩子,过来,到本宫这来!” 卿绾语有些踌躇,但也照做了。 皇后拉着卿绾语坐在身边,“今日本宫召你进宫是想跟你说些体己的话,不必这么拘谨。” 卿绾语心中明白,皇后单独召见她,就连身边最心腹的许嬷嬷也没留下,肯定不会是聊家常这么简单,但又实在没猜透她的真正用意,心里就更多了几分谨慎。 “昨日可有吓着?” 她指什么?入宫伴驾?还是差点被乱棍打死? “谢娘娘关心,昨日是儿臣御前失言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拍在卿绾语的手背上,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有多亲近,但其实却是各怀心事。 女人,果然都是会演戏的,尤其是宫中的女人。 “本宫知道昨日委屈你了,但本宫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想她月华年轻貌美,专宠多年,深得皇上心……本宫只怕她不会放过你,才出此下策的。” “娘娘……” 卿绾语面上感激涕零,心中冷笑:好厉害的指鹿为马,月华夫人不见得安了好心,但你又何尝不是真心想利用我来为你争宠? “琰儿虽不是本宫亲生,但也是在本宫身边长大,他钟意的姑娘本宫又怎会不知?难得见他对女子如此上心,本宫当然要圆了他的心愿才是。” 胥子琰不是皇后亲生,却是皇后身边长大的?可为何以前卿绾语一点都没觉得他们有多亲近,反而隐约感觉到他们彼此间的防备。 “等你以后为人母就会明白,哪个母亲不为自己孩子好?” 卿绾语低着头,如此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她差点就要相信了。 “只是,琰儿这孩子总是不定性,一直以来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在他身边,叫本宫总不能放心。本宫看你倒是个聪明乖巧的孩子……本宫能相信你吗?” 皇后若有所指地看着卿绾语,多么明显的暗示,明显到卿绾语想装傻都是不成的。可见皇后对这个养子终究不放心,想利用卿绾语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卿绾语万般不想卷入这场皇室斗争,但如今的她早已别无选择。 “儿臣惶恐!” 皇后收起一贯和善的笑容,看了卿绾语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这笑容能让人不寒而栗。 “本宫看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才给你机会,不然就凭你勾引皇子这条,论罪当诛。” “咚”的一声,卿绾语双膝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磕出印子来。她把头磕得发晕。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奴婢定当惟娘娘之命是从!听从娘娘差遣!” 不知道是不是对“奴婢”两字甚是满意,皇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重新恢复到她那母仪天下的贤良淑德的模样。 “乖孩子,赶紧起来,你能体谅本宫的苦心就好!” 皇后伸手缓缓将卿绾语从地上扶起来,蹙眉看着卿绾语额上的青紫清晰的伤口,露出几分心疼的表情。 “哎呦,下个月都要当新娘子了,破相了可怎么好!来呀,去取西域进贡的玉骨生肌膏来。” 半响,许嬷嬷托盘里托着一个锦盒进来,皇后取来交到卿绾语手上,还轻轻拍了几下。 “这是上好的药膏,不出三日这额上的伤口定能痊愈。记住,回去好好听话,本宫定会保你无虞,知道吗?” “奴婢知道!” “好生养着,等着当你的绝世新娘!”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只说了最后一句,便打发卿绾语回去了。 从梓懿宫出来,卿绾语仿佛已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中仍是拔凉拔凉的后怕。但当时的情形她如何能不答应?只是这边答应了回头若让他知道了,同样也是要了她的命。怎么选都是死。 想到这,她不免自嘲,前有狼后有虎,自己到底走上一条怎样的凶险之路? 不知不觉走到了昕雪湖,湖边植满茂盛的菖蒲,迎风飒飒,鸳鸯水中嬉戏。微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 身心疲惫,卿绾语寻了湖边一出凉亭坐下。骄阳似火,闷闷地看着风景如画的昕雪湖,不经意听见嬉笑声。 湖边不起眼处,两个小宫女趁着无人正在打闹,看过去不过是十二岁的年华,最是天真烂漫的年华,她们笑得如此灿烂。 来到这里不过几月的光景,卿绾语都快忘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她也曾跟那是最好的朋友乔朵朵在湖边这样快乐的嬉闹。姜帛禹就在不远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当时的时光是那样的无忧无虑。 她和乔朵朵无话不谈地说着各自的小秘密,包括她深深地喜欢着姜帛禹。乔朵朵还总笑话她没出息,是姜帛禹的小跟屁虫。 时过境迁,她身未老,心已憔。在这个处处杀机的地方,身边竟连个之心说话的人都没有。心底无限的惆怅无处话悲凉。 有个温温润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一个人站这发呆?” 胥子锦不知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卿绾语竟丝毫没有察觉。茫然回身,迎上依旧是那张和煦微笑的面容,穿着朝服更显出几分沉稳,高贵挺拔。 卿绾语欠身行礼道,“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胥子锦扬扬手,示意她免礼,笑道:“还自称民女,如今你是郡主,是本宫的义妹。”他的语气不易查觉地顿了顿,“再过些日子,就要成本宫的弟妹了。总是要改口的!” 卿绾语只是站着,不知该说点什么。这个看上去永远温煦的男人,但其实内心能有多冷血狠绝,她清楚。 若说胥子琰是亦正亦邪,眼前这个男人则是笑里藏刀。 见卿绾语不说话,胥子锦的目光径自在她脸上微微流转,“你今日与那日不同!” 卿绾语脸上却不动声色着道:“殿下见笑了,绾娘只是绾娘,今日与往日没有不同。” 胥子锦缓步过去,与她并排而立,“哦?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正为要嫁到宁王府而暗自神伤?” 卿绾语亦是一笑,“能嫁给宁王是几生修来的福分,绾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神伤呢?” 32.第32章 此事不关风与月(一) 胥子锦略略凝神,似有所思地看着她,这次是毫不避讳的探究,只是转瞬,须臾浅笑地说道:“本宫还以为绾娘不愿,正要想办法为你解困,看来倒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卿绾语垂在身侧,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总能把这些明明是弥天大谎的话说得如此轻巧,好像所有人生来就该被他们玩弄于股掌。 若不是她知道,恐天真的就要相信了。 她紧握拳头,咬着牙,退开一步,脚步有点钝,连带着发上的朱钗震颤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她低着头,颊上浮起疏离的微笑,“绾娘惶恐!绾娘出身风尘,清誉不值钱,若是影响了太子和王爷的兄弟情,绾娘可就罪无可恕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卿绾语很清楚,什么才是她真正应该牢牢抓住的。 胥子锦没再说话,长长的手臂伸过来,卿绾语还来不急躲,他已将她微乱的发钗拨弄下来。 胥子锦靠过来,贴在卿绾语耳边,低声道,“母后让你做的事,你若不愿,本宫能帮你!” 这才是他出现的目的吧! 什么时候起,她卿绾语成了皇家争相讨好的香馍馍了? 此时卿绾语更淡定了几分,任由胥子锦的阵阵气息喷在发顶,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说道,“皇后娘娘只是吩咐绾娘好生照顾王爷,别无其他。为人妻这是绾娘分内之事,怎能假手于人?殿下若无吩咐,绾娘该出宫了。” 胥子锦不让她走,手臂轻轻一带,她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马车还没来,陪本宫一会儿。” 他是太子,她能说不吗? 他静默,她更静默。风过树梢,漱漱入耳,还有枯枝上偶尔传来的鸟声。 凉风习习,带着水汽的郁郁清新,昕雪湖畔叶落纷纷,几分浪漫,几分萧瑟。远远望去,丝雨亭里立着的两个人站得如此亲近,宛若一对情侣,正应了这份浪漫秋意的美景,能让人看红了眼去。 被胥子锦这么一绊,卿绾语出到宫外已经是傍晚时分。饿得发晕的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昏昏欲睡,却又睡不踏实,难受急了。 只是这马车走了好像很久,怎么还没到忘归楼?卿绾语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喜儿”,才发现喜儿这次并没有随她入宫。这时候,马车终于停了。撩开门帘,入眼的却不是忘归楼的灯火通明,而是漆黑一片的树林,只有远远望去的一处灯火。” “郡主,王爷在等你, 不出所料,果然是他。 那处灯火原来是立在湖上的亭子,长长的栈道过去,湖的中央唯一的一处光亮,火光潋滟灯芯红似火随风摇摆,那人就站在亭中,背对着,看不到脸,一身深色袍子,就是不愿意束紧的头发在风中翻飞,这次不是妖孽,少了那份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沉稳干练。 “来了!” 胥子琰没有回身,沉沉地声音传来,在这空旷的湖面上,好像能听到回音。 “嗯!” 卿绾语累了,饿了,身心疲惫,懒得行礼,蔫蔫地应付了一声,自顾自地在榻上坐下,懒理劳什子淑女形象了。 桌面上摆着不少精致的糕点,是专门为她备下的吗?她抬起头,去看那个背影,那人仍是未动。她懒理,低头吃了起来。 胥子琰靠在柱子上,沉默地看着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桌面上的糕点一扫而空。微微蹙紧的眉头渐渐散开,原本的气势也散去不少。 她是卿绾语没错,却又好像不是卿绾语了。 看久了,他也跟着心情大好,调侃道:“还未过门就这么不顾形象,还真不怕本王反悔。” 卿绾语掩嘴打了个饱嗝,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王爷娶绾娘,一不是看中我的贤良淑德,二不是看上我的貌美如花,在王爷面前又何必装得这么辛苦?况且我是真的饿了。” 女为悦己者容,他又不是她的良人,连装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越是这样,胥子琰越发的没有脾气,从怀里掏了一块帕子扔给她,指了指嘴角,看她笨手笨脚地终于将嘴角上的饼屑搽干净,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情越发的好了。 卿绾语将帕子软软地握在手里,还来不及细细端详角落上绣着的那朵兰花,就听得正题传来。 “她召你入宫了?” 这人还真不客气,尊称都免了。 卿绾语撇了撇嘴,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折着帕子,缓缓说道:“什么事儿都瞒不住王爷。王爷该不会是派人监视绾娘了吧?” 他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等什么,索性爽快点,免得自讨苦吃。 “和你猜的一样,我就是她们准备放在你身边的棋子。” 平静如水的声音,如她平静的内心,仿佛述说的不过是件在寻常不过的事儿。明明在梓懿宫的时候,怕得要死,当真正面对他,反而没有丝毫惧意。 胸怀坦荡,便无愧于心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胥子琰认真端详着她,半响仍看不出半点不实,才说道,“你这么听话,本王反倒不习惯了。” 卿绾语翻了个白眼,心里连骂他是变态的兴趣都没有了。 “如果我没猜错,从我进宫门开始的一举一动都在王爷的监视中。明知道瞒不住还想瞒,那是找死!” 胥子琰没有喜怒的脸上露出笑来,“过来!” 还未走近,就已经被他困在怀里。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他的粗-暴,这次竟然觉得有点温情了。 他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她的头发,“为何不索性投靠他们?她如今的权势可比我这个不得宠的王爷大多了。” 许是亲近了多次,又或者是知道挣扎无用,卿绾语索性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懒洋洋地说,“帮她?我能想象我的下场有多惨。同样是被利用,我为何不选个好点的主子?我又不傻!” 他竟然笑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真正的笑声,虽然仍有点嘲弄的味道,但至少是走心的,是带着暖的。 33.第33章 此事不关风与月(二) “还说自己不傻?她不会任由你这么敷衍着的。” 那个女人的狠毒,胥子琰比谁都清楚。 “当时若不答应她,只怕我现如今已是后宫里的又一抹冤魂了吧。再者,今日与王爷坦白了,往后的事儿有王爷顶着,我自然是不怕的!” 他微眯起眼睛,看了她良久,“你这么确定本王会帮你?” “不,王爷不会帮我,但我会帮王爷,所以王爷至少不会害我。” 有些事一开始就要分得清楚,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自己该得到的,那些不该、不会得到的东西,永远不要去想。 卿绾语从胥子琰的怀里起来,很认真地直视着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眸子,“绾娘不想当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绾娘要当就当王爷的门客。” 门客,这是第一次有女人说要当他的门客,而不是女人。 此刻的她月光般的目光,如水流淌,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淡扫蛾眉的脸庞浅笑聘婷,轻轻一眼,颠倒众生。 他收紧环在她纤腰上的手,将她整个提起,只能脚尖着地,低下头,温热的唇吻上红樱小口。 她弱弱地任他提着,双手抓住他衣衫的前襟,紧得皱成一团,嘤咛声似有似无在唇齿间传递。 这次,他火热的舌窜进来,是难得的温柔、怜惜,轻轻柔柔地试探,若有若无地碰触,挑拨着她身上被他养熟的情-欲。 月色里,娇弱的身躯被强壮的身躯禁锢着,随著他狂热的亲吻而渐渐发软,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他才松开她微微红肿的樱唇。 “成王败寇,若败了,无论是女人,还是门客,唯有一死。果真不怕?” 胥子琰带着浓重的气息,唇在卿绾语耳畔游走,她在颤颤抖抖中,软成一滩春水。 卿绾语仰起头,水漾般的眸子一片朦胧透着他不曾见过的坚定。 “不,有我在,你不会输。胥子琰,只有我,能助你成万世之王。” 浓浓情-欲里参杂的坚定原是如此诱人,如此动听,比世上所有美丽的情话都要动听。 胥子琰复吻上她,一只手压住她抵在柱子上,纠缠,好像他们注定了要纠缠一辈子。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卿绾语不会水,忙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攀附于他。 他们就这么抵着柱子站立着,她的衣裙不止何时已退到腰间,露在风中白净修长的腿被他猛然抬起到腰际,盘在腰间。 卿绾语脱口而出的低呼,这声音在漆黑的湖面山涧回荡了好几遍,让她顿时羞红了脸。 尽管他们已经很亲密,但从未曾在野外如此放浪形骸。 “会被人看见……” “夜深人静,此处了无人烟,如何会给人瞧见?”胥子琰眼角扬起一抹邪笑,“别告诉我你不想要。” 他是如此了解她的所有弱点,几番耳鬓厮磨下来,她已被逼得濒崩溃,微微翻了白眼。 “难受?我怎么觉得是享受?”他淡淡一笑,拦住她的腰,低哑的嗓音透著蛊惑之感,:“小丫头,告诉我,今天在亭子里,他跟你说了什么?瞧你那低眉顺眼的温柔样儿,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嫁的人是他呢?” 一想到今天下午亭子里如此亲近的两个人,胥子琰的胸口就是不爽快,阴沈的声音不由升起怒气,动作也不再如先前般温柔。 他明明不爱她,为何回回如此计较?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在吃醋,不过是容不下别人觊觎他的所有物罢了。 “太子那是故意的,难道王爷会不明白?王爷要真生气,可就中了他的计了。”卿绾语身子微颤,脸色刹那间一片雪白,好不容易抓住那厮清明,把话勉强说利索。 衣裙被撕裂的声音响彻了山涧夜空,回荡着伴著男人森冷,分不出喜怒的声音,“你倒是清楚得很,以后躲着他,听见没有?” 习惯了他总是带点无理取闹、强人所难的要求,她讨好的笑道,“他是太子,我答应王爷尽量便是……” 胥子琰眉头阴郁的蹙了起来,“不是尽量,是必须,明知道吗?” 她手中拳头紧握微颤着应承着,“知道了。” 胥子琰看著她绯红色的脸颊,满意一笑,“乖!” 卿绾语单腿弱弱地站立,唯有将他抱得更紧,就像抓住落水后唯一的救命木桩。 不知过了多久,胥子琰终于肯停下来,却不肯出去,将她轻拥在胸膛,在这风凉是夜晚,他们却是汗流浃背,湿腻的黏在一起。 胥子琰低头,看着那尚未消散的粉色,妖娆动人。 这个明明每回在他身下都娇媚若水的女人,偏生不愿当他的女人,只要当他的门客,旷古至今,谁见过如此风情万种的门客? “当真想当我的门客?” “嗯……”累得连动根手指力气都没有的卿绾语只是趴着,只想好好的睡一觉,懒懒的应着。 胥子琰低声一笑,眸中晕染起别样的柔情,指间把玩着什么,声音透著夜色般的深沈温柔,“我可不会对我的门客这么做……在我身下的,只有女人,没有门客……” 这个变态的男人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体力,偏偏就是没有半点同情心,非要搅得她不得安宁。 卿绾语唇片微动,轻吐出一句,“当王爷的女人能得到什么?” 他幽深沈暗的目光闪过,“荣华富贵,包括你想要复仇的权利。” 卿绾语怔了一下,翠眉蹙的仿若绵延远山,迷蒙的双眸如落在清潭上的桃花,娇艳中更多的是苍凉。 是啊,他的女人,不是爱人。 她目光涣散的天上不知名的漆黑角落里,听呃耳下一只平稳的心跳,好像永远不会为了谁而改变。 明明跳着,她却觉得是死的。 “王爷,答应绾娘一件事,行吗? “说!” “不管将来你我如何,此生永不说爱。” 她以为他会恼,至少会怒,但他没有,因为耳下的跳动没有丝毫改变。 死寂的空气,过了很久,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爱?你觉得自己配吗?” “不配!” 所以,我也不会爱你! 34.第34章 此事不关风与月(三) 卿绾语话音才落,已经被人无情的一把推开,再看时,某人已经从榻上起来,面无表情地束着腰带。 “明日搬出忘归楼!” “呃?”卿绾语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砸得有点懵,抬头去看胥子琰,却见他已经走出很远。夜凉风冷中,只留给她一个渐渐淹没在黑夜中的身影。 第二日,来接卿绾语马车早早的便到了忘归楼门口,来的却不是宁王府的马车。 “奴才参见郡主!”一个年轻太监上前给卿绾语请安,“传皇上口谕,绾香郡主即日迁往明瑟山庄待嫁。” 卿绾语虽事先知情,但仍有些意外,摸不准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既是圣旨,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轮不着她不去了。 还不等卿绾语出声,被水三娘抢了先,“有劳公公,我这就让人去给绾……郡主收拾。” “慢着!”这才是太监特有的声音,尖而利,充满了盛气凌人的鄙视,“明瑟山庄乃是皇家别院,里面一应俱全,岂是什么东西都能往里搬的?” 言下之意,嫌弃忘归楼的低贱!卿绾语好笑地看见水三娘的脸上一红一白。哼,瞧她这几日忙活的,当真以为是自己“嫁女儿”? “我这就随公公走吧!” “郡主请!”太监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水三娘等忘归楼里的一众人,“还愣着?还不给郡主跪安!当真是一群不知规矩的下贱东西!” 卿绾语悠然地踩着婀娜的步子,越过水三娘的时候不曾侧目,径直走出大门,这一路,她甚至不曾回头。 从此,她便与卿绾语的过去彻底告别了,真正踏上属于“南宫若斓”的复仇之路。 马车缓缓开行,车窗的帘子被微风掀了起来,这时,另一辆马车与他们交错而过,晃晃中,卿绾语看清了车里坐着的是皇后宫中的太监总管。 皇后? “郡主可是看见什么人?”随车的太监问道。 毕竟是皇帝跟前的人,都是些人精,稍稍的一点什么,都很容易让他们察觉。 “是啊!刚才与我们交错的马车好像也是宫里出来的。” 卿绾语没有刻意回避,她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试探,二来是传话,如果她猜测得没错的话,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哦?是吗?奴才没看清!” 太监嘴上这么说,可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终究没逃过卿绾语的眼睛。 “瞧着公公这样年轻,就能在皇上跟前听事儿,当真是不简单!”卿绾语浅笑着,像是不过闲来无事的话家常,“还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 “回郡主,奴才长贵,是月华宫的掌事太监。”太监才说完就后悔了,目光闪躲,忙说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到,郡主不妨稍事休息!” “也好!” 卿绾语收回目光,闭上双眼,面上气定神闲,心中暗流涌动。 月华宫! 果然是他! 梓懿宫 “回娘娘,人……圣旨抢先了一步!” 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后突然睁眼,惊讶中有掩不住的怒气。来复命的人被吓得头都不敢抬。 “好一个先下手为强!倒是本宫小瞧了那个小贱人!” “娘娘的意思,是月华宫那位请来了圣旨?” “除了她还有谁敢坏本宫的事儿?”皇后脸色一沉,语带冰冷,“本宫倒是要看看她能泛起多大浪来!” 明瑟山庄不愧是皇家别院,虽然没有珑锦山庄的富丽堂皇,却也是华丽秀美、清新雅致,尤其适合女子居住,卿绾语尤其喜欢这里的清静,尤其是她住的馥雅轩,在山庄的偏西南方,更是清净,用作少女出阁之用在合适不过了。 卿绾语环顾着轩中怡人的景色,心里想着:这几日会来吗?今日的事儿她总想要向他问清楚。还有皇后……想到这,她低下头,轻轻晃了下,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他能做此安排,必定早知道皇后必有这招,轮不着她操心。 “罢了!不来正好,本姑娘落得个清静。” 她唤了喜儿过来,“我乏了要歇息,一会儿你在门口候着,别让人打扰我!” “是,郡主!” 喜儿从来不多话,她只知道卿绾语每天这个时候总是喜欢自己呆着。 卿绾语手里握着两枚铜钱,往内室走去。 转眼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出嫁前夜的明瑟山庄一如往日般的清静,只除了挂上红绸,贴上双喜,半点看不出要办喜事的热闹劲儿。 卿绾语独坐在房里,推开小轩窗,看着头顶那一轮明月,思绪飘得悠远。 寻常人家的女子出嫁前夜,必会请来儿女双全的妇人来给新娘子上头,这代表娘家人对女子的一种最美好祝福。前生,她曾见过奶奶给堂姐姐上头,只见奶奶手里握着梳子,嘴里还念着歌谣。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当时她才十二岁,觉得堂姐姐好美,就缠着奶奶,“奶奶,奶奶,斓儿以后也要奶奶给斓儿上头。” 奶奶笑了,娘也笑了,周围的大人们都笑了。 奶奶被她缠得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那趴在膝盖上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慈祥和宠爱,“好好好!奶奶自然要给我家斓儿上头的,我家斓儿啊必定能一世无忧,多福多寿!” 她仰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道:“跟奶奶一样幸福吗?” “我的小斓儿啊可是要比奶奶还要幸福!” 后来…… 就没有后来了。 “本王怎么每次来都看见你哭?你究竟是有多爱哭?” 尽管卿绾语早已习惯他不打招呼的突然出现,但也总难免措手不及,尤其像现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只是再没有以前那般慌乱。 她拿着手中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拭干眼泪,才去请安,没有刻意打扮的她多了几分慵懒的风姿,语气中似有意无意地带着几分娇媚,“王爷怎么今夜前来?老人家说新婚夫妻婚前一夜是不能见面的,这样不吉利。” 35.第35章 十里红妆女儿梦(一) “觉得本王会在意这些?”胥子琰几步上前,往轩窗前的榻上一躺,舒坦地伸了个懒腰,“谁让你住这间屋子的?” 胥子琰语气中没有怒气,但卿绾语听得出来他与这屋似乎有点渊源,瞧他躺在榻上的那个舒坦样儿,又或者,很熟悉? “看着甚是清雅,便住下了。” 只见榻上那人只是闭着眼睛,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也懒了再说些什么,半趴在窗台上,抬头仰望。 今夜星光不美,独缺一角被淡淡的一层薄云遮着,发出弱弱的光,明日月圆,就是她嫁于他的日子。似近又远,前路茫茫。 当卿绾语被微风吹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某人的低哑扰了的声音这份难得的静好。 “想当本王的门客?” “是!” “那便先把明日的戏演好!” 明日的戏? 转念,卿绾语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绾娘定不负王爷厚望!” 昨夜,卿绾语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不知道胥子琰何时走的,她从床上醒来时,小轩窗外,天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墨兰的天际飘着几缕镶着金边的云彩,清冽的空气中含着淡淡的桂花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隐隐听得屋外开始有人忙活的声音,卿绾语才缓缓起身,坐在再出梳妆台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愣愣发呆。 “郡主怎么还坐着呢?喜儿,赶紧给郡主梳妆!你去准备喜服;你去……” 张嬷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忙活起来。 果然是皇后身边的人,别的不说,这办事的能力还是有的,若能为她所用,那便是如虎添翼。 正想到此处,头上徒增的重量让卿绾语不得不收回思绪,抬首定睛,镜中人方才还微微凌乱的一头黑发已被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凤冠上的明珠耀出光芒。巧眉杏眼,娇面红霞衬,朱唇绛脂匀,好一个绝美的女子,好一副引人非议的皮囊。 昨日,昨日卿绾语为自己起了个卦:玉莲会十朋 相传古时有个名叫钱玉莲的女子与情郎王十朋共结连理。十朋上京赴考。地方权贵孙汝权贪恋玉莲的美貌,逼其改嫁。玉莲不从,遂投河自尽,幸而得好心人救起。而十朋高中状元,婉拒当朝宰相招纳为婿。二人几经波折,夫妻始复团圆。 破镜重圆?镜子都还么有呢,谈何重圆? 卿绾语握着手心里的两枚铜钱,心中自嘲:看来得加紧练习,才能找回前世的法术了。 今日的岳城好热闹,朱雀大街的两旁站满了围观的人群。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忘归楼起,一直延伸到宁王府,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 卿绾语坐在琉璃轻纱鸾凤和鸣轿上,低眼望去,这些人明日又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故事来。 “这位宁王还真是个情种,竟然用十里红妆去迎娶一名花魁当侧妃。” “你说话小心点,人家现在可是郡主了。再看看这阵势,太子纳妃也不过如此!” “听说宁王不得皇上喜爱,皇上怎会任他胡闹?” “再不爱也是亲儿子,能是你我这种平常老百姓能比的吗?” 热闹的鞭炮声响了一路,也掩不住人们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兄台,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人群中不知怎么就有一个声音飘进卿绾语的耳朵里,她心上一惊,慌忙地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有一个走远的背影,明明是清晰的,却是模糊的。 是他,他还没有死。 “停轿……”卿绾语忙不迭的叫停迎亲队伍。 十里红妆队伍就这样直挺挺地停在岳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喜庆的大红色夺目耀眼。八个轿夫停下来,面面相觑,不敢问,只是求救地看着送嫁的张嬷嬷。 轿子旁一路随行的张嬷嬷,脸色沉了沉,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郡主有何吩咐?” 卿绾语的目光仍在人群中寻找,寻找刚才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找不到了。他就像出现在她梦里那般,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是她眼花看错了吗?不,虽然只是背影,但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不会错,一定是他。 张嬷嬷又叫了一声,才把卿绾语的思绪和目光给生生拽回来。 “郡主,可别误了吉时。” “起骄吧!”卿绾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寻找的目光,端坐回她该有的模样,清冷淡定的声音好像刚才不曾发生什么。 迎亲的队伍重新起程,朝着宁王府的方向继续开进。 坐在轿子上的卿绾语没再回头,脸上带着刚才不曾有的淡淡微笑。 只要是他,只要他还活着,她终会找到他。 花轿摇摇晃晃地经过宁王府的正门,却是从侧门入府,落在偏厅荟雅阁前院里,正好让一旁等着看戏的好事者落了口实。 “落轿……”随着张嬷嬷一声高喝琉璃轻纱鸾凤和鸣轿猛地一震,随即轻轻落在地上。 卿绾语搭着张嬷嬷的手缓缓从轿子里出来,人才探出半个身子,就听着旁边毫不避讳的讽刺和讥笑声。 “哟,我还当郡主有多尊贵呢,不过也是同我们一样。所以啊,妾就是妾,任凭再尊贵的花轿也只能从王府侧门进来……” 话才入了卿绾语的耳,还未及反应,就听得一声清脆的耳光,张嬷嬷扶着她的手不知何时离开,重重地打在一个女人的脸上,在那张年轻貌美的脸上印上红红一个掌印。 “哪里来的贱婢,如此不懂规矩,郡主是你们能看低的吗?来啊,拖出去张嘴二十。” 好有气势的开场,好一个掷地有声的下马威,卿绾语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感谢张嬷嬷的忠心护主?还是该埋怨她又为她饱经非议的人生添上一笔仗势欺人的浓墨重彩。 有位穿着墨蓝色管家袍子的老者赶来打圆场,“嬷嬷息怒,这是咱们府上芸香阁的芸夫人,若有冒犯郡主的地方,还请郡主恕罪。” 36.第36章 十里红妆女儿梦(二) 隔着镂金流纱织大红盖头,卿绾语看向那位捂着脸,满脸委屈站着的女子,一袭樱桃红锦衣缀满大团怒放的暗色芍药花纹,映着她攒成一束的乌黑圆髻,原本该是唇红齿白的美人儿,被张嬷嬷这么以教训,全身上下透着隐忍不敢发的怨气。 她就是芸夫人。也不是什么夫人,就是胥子琰的一位侍妾,听说是他从东北带回来的,如今看来还真是一身东北女子的个性,性子耿直,这莫不是就被人利用了。 卿绾语收回眼神,不经意地一绕,在左边角落隐隐看见几分得意。 “郡主您大人大量自然不会与芸妹妹计较的。” 听声来人,只见一位身着紫绿团花的朱色长裙。体态清颐,发髻如云,斜簪一支錾金玫瑰簪子,髻前饰翡翠玉簪步摇,垂下串串珍珠流苏,她面庞上淡薄的红晕、柳叶长眉、朱唇隐隐含笑地走出来,伏了伏身微微行礼。 管家恭敬地叫了声:“惠夫人!” 原来是她,宁王府的另一位侧妃,孟馨惠。两江总督孟良的庶出女儿,正宗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果然气度不凡,要比芸夫人强上百倍。 才进门就这般热闹,恐怕这日后要更热闹了。 卿绾语欠身回礼,“要让姐姐亲自出来相迎,绾娘不敢当。” 虽是平起平坐的侧妃,可往后的日子她都得对孟馨惠见面行礼,尊称姐姐。 孟馨惠和顺地笑着牵起卿绾语的手,“哪里什么敢不敢当的,按说你是郡主,这是该有的礼数,只是往后我们都是姐妹了。今日卖我一个面子,不与芸娘计较了吧!” 沉默很久的张嬷嬷低声道:“郡主,吉时就快到了,您看这……” 卿绾语笑得云淡风轻,“嬷嬷,今日是王爷和我大喜的日子,见红终是不吉利,我想皇后娘娘仁慈必也是此意。” 四两拨千斤地带过,她既是皇后的义女,必要高调到极致,不能让看戏的人失望不是。 说完这番话,卿绾语抬起头,不需要任何人扶,骄傲地往大红绸缎装点得喜庆非常的荟雅阁的方向走去。 正当屋檐就快遮住头顶,卿绾语突然抬头,只见某人一身喜袍还非得靠在瓦檐上,高高在上地看戏,嘴角带着玩世不恭地邪笑。阳光下,那抹大红喜色竟比她还要妖艳。 卿绾语毫不吝啬地回报以微笑,仿佛在说:“王爷还满意吗?” 遥遥地胥子琰只是耸耸肩,看得出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胥子琰没有下来的意思,卿绾语也就没有站在原的意思,低眉顺眼,进了屋,恍若从未见过他一般。 入夜,宁王府内外人山人海,张灯结彩,烟花鞭炮绚烂了那片夜空,震天的喧闹。 喜房里,一对红烛如魅。卿绾语盖着喜帕坐在鸾凤和鸣合欢被铺着的喜床边,听着外头的喧闹,心却是那么平静。 卿绾语百无聊赖的不知道做了多久,累了,饿了,乏了,她索性摘了盖头,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新婚这天,新娘子就得在洞房里累死累活的坐一天,饿死都不能吃,新郎官就在外头接受众人的祝福,吃香喝辣,美酒佳肴,当真是太不公平了。 “郡主,你怎么能自己摘了盖头呢?这是不吉利的!” 才出去一会儿回来的张嬷嬷紧张兮兮地把卿绾语从床上拉起来,拾起盖头要盖回去。卿绾语伸手挡了挡。 “不必了……”卿绾语想了想又说道,“等王爷来再盖也不迟。” 张嬷嬷很坚持,“郡主你就听老奴的,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总要按着规矩,吉吉利利的才能白头偕老。” 一场各怀鬼胎的婚礼,一段相互利用的婚姻,哪有什么吉不吉利,只要彼此不死,达成交易便是吉利。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张嬷嬷按着规矩指导着他给她掀了盖头,喝了交杯,在喜床上洒满桂圆莲子花生…… 一系列的规矩折腾了好久,卿绾语都有些不耐烦了,侧脸看去,这人竟然好脾气的一一照做,更吓人的是,他全程脸上竟没有半点抗拒。 她心里冷笑道:经历这么多次,果然是习以为常了。 张嬷嬷好不容易退出去,卿绾语已经累得不行了,倒在软软的床上,恨不得马上睡死过去。 胥子琰站着,好笑地看着。 “哪里有点新娘子的样子?” “你我都知道不过是做给人看的,这里没有外人,我装得那么累做什么?” 房间里突然很安静,安静得只有一对红烛灯芯燃烧是发出轻微的响声,安静漫长的时光,她几乎就要沉入梦乡。 有人就是看不得她舒坦,硬生生地把她扯起来,她又饿又困得烦躁地挠着他,挠着挠着,一盘芝麻糕递过来,芝麻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再也忍不住,麻利爬起来,接过去,大卸八块。 他怎么就知道芝麻糕是她的最爱?从前世爱到今生。 “你就不能慢点?认识你久了越发现你是个这么没有仪态的女人,以前的样子敢情都是装出来的。” 卿绾语咽下嘴里满满的芝麻糕,差点没被噎住,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是啊,我是没有仪态啊,哪里比得惠夫人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仪态万芳。” 说完,卿绾语自己也觉得怎么那么酸。 胥子琰双手抱在胸前,靠在贴着大红喜字的墙边,懒懒地说,“这芝麻糕是用醋泡的吗?怎么那么酸啊?” 卿绾语放下手中见底的盘子,毫不介意地拍掉落在大红嫁衣上的灰白色的屑屑,随手把嘴角干脆的一抹,酒足饭饱,喜笑颜开。 “绾娘不过是配合王爷演了一场戏,王爷觉得这场下马威绾娘演得如何?” 别人不知道,卿绾语还会想不明白那场戏是谁安排的吗? “甚好!” 胥子琰毫不掩饰自己满意的表情,点着头,笑容在火红的烛光里熠熠生辉,看得卿绾语竟有一秒迷了眼。 37.第37章 十里红妆女儿梦(三) 卿绾语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有点仓促地别开脸,手下似有似无地抚过嫁衣裳的金丝暗绣凤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许是酒气上来了,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今天在迎亲路上看见了什么?” 没来由的一句质问,卿绾语愣愣地抬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没什么,观礼的人潮里好像看见许久不见的一位故人。” 他既然能问,就必瞒不了他。 胥子琰幽幽地走过来,一把从后面抱住正在佯装整理喜床的卿绾语。 “故人?老相好吗?” 她在他怀里转身,笑得百转千回的娇媚,手玩弄着他绣着吉祥文案的暗红色衣领,“绾娘可比不得王爷,有这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艳福无边。” 没等胥子琰说话,卿绾语的芊芊玉手软软这么一推,旋了个圈儿,大红色的裙摆飞扬,随后,稳稳当当地落坐在团椅上,半眯着眼睛,眼波如丝,手里端着金玉良缘水晶杯,红唇水润,莹莹光泽似有三分醉意,嫁衣从肩上落下,露半边香肩,宛若当年贵妃醉酒的风情万种近在眼前。 卿绾语将端起的酒杯贴在唇边,娇嗔着道:“今日这出戏可是要把绾娘推到风口浪尖上了,王爷当真狠心!” 胥子琰耸耸肩,冷漠的不以为然。 “宅子里的事儿你都摆平不了,外面的事儿本王还如何能指望你?” 卿绾语仰头喝下杯中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如此,到时候若是绾娘不留神伤着王爷的宝贝疙瘩,爷可别怪绾娘!” 胥子琰眉梢仍是淡淡的,半点不上心,“素来女子之间的争宠各凭本事,本王从不干涉王府后院的事儿。” 说完,胥子琰若有所指定定睛看着卿绾语。 卿绾语又怎会不知这个男人的意思。 她从团椅上起来,不忙走近,玉臂抬起在落下时,凤罗春衫落在地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抹胸裙,将身材包裹得凹凸有致,在红色的衬托下,雪白的肌肤更显得娇媚动人。红烛映衬下,她抬眼看向他,媚波荡漾,眼露春色,这种迷人的姿态,摄人心魂的眼神,是个男人看了都要心醉。 胥子琰坐在喜床上不动声色,心安理得地等着她主动靠近,就像守株待兔的猎人,她就是他今晚秀色可餐的猎物。 卿绾语带着一丝媚笑,双手将胥子琰轻轻地一推,将他推到在柔软的合欢被上。 “这肚兜上是蜀绣?”胥子琰悠然自得地躺着,欣赏着她每一分美好,她身上仅剩的这件桃花蜀绣肚兜是他唯一的意外。 “绾娘自己绣的,王爷还喜欢吗?”卿绾语高高在上地看着身下的男人,原来居高临下的感觉如此美好,怪不得这男人每回都喜欢俯视她的百般求饶。 “你会蜀绣?”胥子琰抬手抚着肚兜上头的一朵朵开得娇艳的桃花,“为何是桃花?” 哪有女子成婚的肚兜是桃花,而不是鸳鸯戏水,她恐怕就是这第一人。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卿绾语随手拿了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俯身下来,粉脸满含春意,鲜红的小嘴将酒渡过去给他。他喉结微动,尽数咽下。 她嘴角微微上翘,挺直的粉鼻吐气如兰,“王爷喜欢便好!” 胥子琰突然抬手抚上她的脸庞,“伺候好本王,你就是这宁王府里最尊贵的女人。” 卿绾语一笑,百媚生,她低头搁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幽幽地说:“王爷,是这样吗?” “还不够……”胥子琰微微一笑,目光轻轻流转,落在那折枝的桃花上,缓缓凝住。“你确定要当本王的门客?” “呃?”卿绾语不明他怎么没来由的问起这个,刚疑惑的抬起眼波,便见他唇边荡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凑近她的耳畔,“小妖精,那就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让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才是本王最疼爱的女人。” 卿绾语还未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翻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分毫。 胥子琰大掌一挥,一抹桃花色划过空中,轻巧地落在地上。他目光幽深的注视著她,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闪烁著异样的光彩。 她确是比那桃花还要娇媚。 这时候,屋内传来轻微声响,不是门边,而是床后的位置。 “王爷………越龙山出事儿了!” 越龙山?卿绾语清楚的听见了这三个字。 胥子琰停住手上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不,好像是杀气,意乱情迷的卿绾语无法确定自己真正看见的是什么。 怎么可能是惊慌?他这样没有心的人根本不配有这样的情绪。 卿绾语理不清楚头绪时,胥子琰已经翻身下床,整理好他只是略微有点乱的衣衫,正要往门后闪出的那道暗门离去。 “王爷………” 喜床上的卿绾语声音压抑着,好心想要去提醒他,门外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胥子琰好似才想起她,但并没有转身,声音冰冷,跟方才喜床上的男人判若两人。 “本王离开的事儿若让外头人知道,你应该明白是什么后果。你今晚要做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这么聪明,不用本王教你!” 教她?明明就是威胁他,这个刚才还跟他调情的男人,转眼变了修罗。 “王爷放心,绾娘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夜,“越龙山”这三个字在卿绾语的脑海里绕了千遍。能让胥子琰如此挂心之事为何?辗转反侧,想不通,想不明,便是彻夜未眠。 红烛染尽,天色微白,轻声的有人推开门。 卿绾语明明听见了,但仍旧懒得睁眼,此刻她不明缘由的就是不想去应酬他。 听着那人从容的步履声越来越近,近到床边,俯视着她,没有说话,难得的也没有闹醒她,只是和衣躺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微微睁眼,动作很轻的起身,低头去看身旁的男人。 只见胥子琰一身喜服早已换成一件深蓝色的锦袍,躺在大红色的喜床上,越发显得深沉。而他沉沉的睡着,连梦里眉心都还紧蹙着。 38.第38章 天涯海角有时尽(一) 洞房夜他彻夜未归,去哪了?为了什么事儿?又或者为了什么人?这样劳心费神的样子,哪里是平日里那个风流不羁的宁王? 只见胥子琰一身喜服早已换成一件深蓝色的锦袍,躺在大红色的喜床上,越发显得深沉。而他沉沉的睡着,连梦里眉心都还紧蹙着。 洞房夜他彻夜未归,去哪了?为了什么事儿?又或者为了什么人?这样劳心费神的样子,哪里是平日里那个风流不羁的宁王? 没过多久,天才微微亮了,门外传来张嬷嬷的声音,“王爷,宫里传话出来,让王爷带着绾夫人进宫请安。” “知道了!”卿绾语原本不想吵胥子琰,想让他睡久一些,如此,便不能怪她了。 这边说完话,低头去看喜床上的男人,只见他依旧双眼紧闭,完全不为所动。 明明心里将他骂了千遍的卿绾语还是得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稍稍提了声调,婉转地说道:“王爷,绾娘伺候您起身更衣可好?” 隔着那么远,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可近在咫尺的男人就是纹丝不动。 卿绾语无法,只得自己先起床去梳妆,她才刚一动,就被人一把拉住,整个人重新栽倒在合欢被上。 “这般中气十足,哪里像彻夜被丈夫宠爱的新婚女子?”胥子琰仍旧闭着眼,却满脸嫌弃的表情,“啧,就你这点演技,可怎么帮本王,嗯?” 卿绾语一时气结,竟找不到话来回敬,只得心里气得牙痒痒的。 “要不这样,把昨晚没办的事儿补上,也好让你进宫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样子!” 胥子琰翻身将她压住,低头在她唇上、颈上……一路往下的撕咬着。 “疼!” 明知道推不开,卿绾语还是本-能的挣扎着,最后将一肚子怒气全爆发出来。 “王爷昨夜在外头遇上不开心的事儿也犯不着拿绾娘撒气!” 此法果然奏效。 胥子琰停下所有的动作,起身,居高临下,目光降至冰点。 “你现在是越发的有恃无恐了。” 他说对了,卿绾语现在的确是有恃无恐,有了皇上的赐婚,有了皇后这个“义母”,担着郡主这个头衔,她再不是当日那个任他欺凌的风尘女子。 卿绾语平躺着,与他目光相接,不卑不亢地说道:“王爷息怒!绾娘只是想提醒王爷,入宫若是晚了,且不说皇后娘娘要责怪绾娘,若是皇上怪罪下来……绾娘也是为了王爷好。” “你威胁我?”胥子琰微眯起那双妖孽的凤眼,嘴角列出几分邪笑,俯下身,低下头,冷冷的气息扑在她脸上,“绾香郡主,若明日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你的尸首,也不会有人敢拿本王如何,你信是不信?” “绾娘自然是信的。只是王爷有没有想过,皇后之后又会派个什么人到你身边?” 这下胥子琰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让他安排入宫献艺,都是她一步一步的计划着,她的目标直指皇后,她必是早已将宫中的形式摸得清楚,才有了这样的步步为营。 好一招扮猪吃老虎。 这一秒,胥子琰不怒,反喜,对她生出了几分敬意。 “你利用我?”胥子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那张不施粉黛但娇媚不减容颜。 卿绾语浅笑着抓住在自己脸上流连的手,微微坐起身来,“绾娘可不敢,不过是买个保险。” “与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相比……”胥子琰抬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卿绾语的头,“这里更让本王满意。” “王爷英明!” 卿绾语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 他果真与世间男子不同。 朱雀大街上,一辆奢豪华贵大马车缓缓驶着,岳城里无人不识得这是宁王府的座驾。昨日的十里红妆的盛况,人们仍是记忆犹新,今日再见难免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相比于车外的喧嚣,车内安静得能将车外人的讨论听得真切。 为了扮演好新婚得宠的绾夫人,卿绾语给自己画了个隆重细致的妆容,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的堕马髻上,长长珠玉璎珞从发梢上垂下来熠熠生辉,在嫣红桃花霞影飞花洒纱裙的映衬下,她满满的尽是新嫁娘娇羞幸福的模样。 胥子琰从上车便开始闭目养,恍若将世事隔绝。 两个人的马车里,默默无言,一路无话。 马车过了皇宫高耸的南大门,行驶在寂静的永巷上,耳边再没有那世俗的喧嚣,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明明该是宁静,却是如此渗人。 卿绾语的手拢在长长的衣袖里,手里依旧攥着那两枚铜钱,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今日入宫会有大事发生。 车里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眼,又看了她多久,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高兴点,皱眉苦脸的一会儿就不怕她起疑?” 卿绾语抬头看向他,此时他已再次闭目。她踌躇半响,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开口。 “王爷相惜八卦易数吗?” “嗯?” 胥子琰敷衍的应着,卿绾语壮胆继续说道,“前几日绾娘在明瑟山庄的书楼里刚巧找到一本八卦易数的古籍。” “你想拿本王练手?” “不知王爷允是不允?” “随你!” 这话才刚说完,胥子琰只觉得自己头顶上传来的一丝细微的痛,他猛然睁眼,正好看见卿绾语手里拿着一根类似头发的东西正往两枚铜钱上系。他好笑地看着她难得认真的模样,突然觉得很顺眼,比她风情万种的时候还要顺眼,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卿绾语娴熟的将头发在铜钱上系了一个南宫家传的结,然后将铜钱和着发丝包在两手掌心里,十指合起,嘴里振振有词。胥子琰还未及听清她嘴里呢喃的词,只见她玉手一抛,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恍若还带着点点金光的弧线,最后稳稳落回她的掌心。 卦象:苏娘走难。此乃凶兆。 卿绾语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坭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胥洞房夜他彻夜未归,去哪了?为了什么事儿?又或者为了什么人?这样劳心费神的样子,哪里是平日里那个风流不羁的宁王? 39.第39章 天涯海角有时尽(二) 胥子琰起初不过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看着,随后目光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眸色越来越深,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的冷漠,喜怒难辨,并不说话,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王爷这趟入宫必定要格外小心!” “你在担心本王,嗯?” 在胥子琰探究、暧昧的目光里,卿绾语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虚,越是心虚她越是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目光。 “王爷既是绾娘的夫君,也是绾娘在大洲朝唯一的依靠,绾娘担心王爷,就是担心自己。”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胥子琰冷哼一声,捏住起她的下巴,邪笑道:“本王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绾娘!” 这时候,车外传来张嬷嬷恭敬的声音,“绾夫人,梓懿宫到了!” 卿绾语正要跟胥子琰道别,却见他又再次闭起双目,冷漠淡然,连目送都懒得。 她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妾身在梓懿宫等王爷!” 当卿绾语钻出车厢,车帘即将落回的那一刻,她听见他低低丢出的一句话。 “南宫秘术?本王却不知明瑟山庄竟藏有这等宝物。” 他识得南宫秘术? 卿绾语站在梓懿宫门前,目送着缓缓前行的马车,她认得,那是去往乾清宫的方向,她的心里更加纷乱无章。 “郡主,咱们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着!” 张嬷嬷不卑不亢的声音,倒是提醒了卿绾语,张嬷嬷是皇后的人,应该知道些事儿。 卿绾语转身跨过高高的宫门,往凤仪殿的方向走,边走边低声问道:“皇上召了王爷觐见?” “老奴不知!” 好一句“老奴不知”。 卿绾语突然顿住脚步,目视前方,眼角扫向一旁的张嬷嬷,刹那间冷意翩飞。 “嬷嬷,你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现如今娘娘将您指派到我身边,便是要让你助我为娘娘分忧,可你却一问三不知?若一会儿娘娘问起,并怪罪下来,你可担待得起?你若是觉得自己已年事老迈,不堪担此重任,我回了娘娘换人便是,也容不得你对我这般无礼!” 张嬷嬷吓得忙双膝跪地,磕头认错,“老奴该死,请郡主饶命!” 卿绾语心里冷笑,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我的问题不想再问第二遍!” 张嬷嬷哆哆嗦嗦地回话,“今个儿一大早宫里的内侍官来传话,只说了让王爷和郡主入宫,并没说让王爷面圣的事儿,老奴真的是不知道啊!求郡主明鉴!” 明知道会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但卿绾语还是要问,在这种仗势欺人的狗奴才面前还是要立了威信才好,不然日后还不定嚣张到什么地步。 这时候,梓懿宫内侍总管尖尖的声音传来,“传宁王侧妃绾夫人觐见……” 卿绾语抚了抚鬓角上的金钗,姿态优雅迈着步子,朝着那后宫最尊贵的地方迈进,全然不理还俯首在地上的张嬷嬷,任凭那满脸横肉的老妇人在毒日头下晒着。 今日的凤仪殿里人到得很齐,按着位份两排坐开,一如那日寿宴,好不热闹。卿绾语进来时,每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有意味,像是要读出些什么来。 跨过那道门槛卿绾语莲步轻移,往殿上,跪地磕头,道;“儿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免礼!” 牡丹薄纱菱扇前的凤座上坐着的皇后居高临下,目光正好能将卿绾语的颈部的一颗颗暧昧尽收眼底,嘴边含笑,更是热络了。 “喜儿,还不赶紧扶着你这夫人起身?昨夜绾娘……辛苦了” 卿绾语被喜儿扶着从地上起来,平添了几分柔弱无力的感觉,众位妃嫔中传来隐忍不住的笑声。 坐在月华夫人边上的那位身着逶迤拖地石榴红底绣红梅花的八幅襦裙,身披艾绿平绣盘花四合如意蝉翼纱,头绾风流别致高椎髻,斜插金海棠珠花步摇的妃子掩嘴笑得最是大声,“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也听说昨夜宁王府……好不热闹,也不知道是宁王千岁厉害,还是咱们这位绾夫人厉害,据说是折腾了一宿,没想到今日绾夫人还能依着时辰进宫请安?” 这妃子的话引来旁边妃子的调侃附和,“梁美人,你可就不懂了吧,坊间有很多秘术……我们不晓,人家可熟悉着。即便不能拴住男人的心,把男人拴在自己的闺房里也是好的。” 好露骨的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耻笑卿绾语出身风尘,不知廉耻罢了。可见昨夜她卖力的空喊果真就好似传遍了整个岳城,此时城里不定又编出什么故事来。 皇后蹙了蹙眉,微怒道:“放肆,宁王的闺房之乐你们也敢拿来这说笑,成何体统?” 月华夫人意态闲闲地拨弄着手指上的一枚翠玉戒指,看了一会儿,听到皇后这话,眼都未抬,只笑着说道:“梁美人你也真是不知礼数,还不赶紧给皇后和绾夫人赔罪。人家绾夫人今非昔比,现如今已经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再不是街边教坊的舞姬了,是你能耻笑得了的吗?” 这一番话,明里是骂着梁夫人不懂礼数,暗地里是说卿绾语身份卑微,最主要的是讽刺皇后认了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义女。 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已觉刀光剑影。 原本是风口浪尖的卿绾语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眼角偷偷看了皇后一眼,皇后额上的青筋那么明显,脸上却依旧笑得贤良恭顺。 “你们有这耻笑别人的功夫,倒不如也长进长进。既是对这些事儿如此感兴趣,回头本宫让绾香郡主入宫来小住几日,也好教你们一些闺房秘事,以便能更好的服侍皇上,雨露均沾,多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不若现在单单辛苦了月华妹妹,本宫也是于心不忍啊!”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卿绾语看着刚才伶牙俐齿的几位妃子顿时脸红红绿绿,最后煞白着只能低下头。 卿绾语浅浅地笑着,眼睛闲闲地看向高高在上的那把凤座,这后宫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能稳坐在这凤座上的女人就更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40.第40章 天涯海角有时尽(三) 皇后高贵从容地挥了挥衣袖,屏退了来请安的众妃子,结束了这场每日都会上演的戏码。 月华夫人走时,经过卿绾语身边,似有似无地停了一下,妩媚的容颜骄傲地仰着,一双凤眼不可一世地看向远方,名言不可方物。 “好自为之。” 众人终于走了,内侍总管出去时连带着把门都关上,原本热闹的凤仪殿只剩下皇后了依旧安静立着的卿绾语,静若寒蝉的殿内能卿绾语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皇后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一如刚才整治嫔妃那样的温顺和缓:“听说你罚了张嬷嬷在外面跪着!” 没有赐座,再加上这句质问,卿绾语能在这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中领略到严厉。可不是吗打狗还得看主人,可这是卿绾语偏偏就是故意的。 卿绾语略展了昳丽容颜,华色精妙唇线绽蔓嫣然笑意“回娘娘的话,妾身无意为难张嬷嬷,只是她既是皇后赐予妾身的人,便有义务协助妾身为娘娘办事儿。张嬷嬷失职,妾身只是小惩大诫,指望着日后我们能齐心协力,一同为娘娘办事,不辱信任。” 好一番不卑不亢的“忠心肺腑之言”,叫皇后娘娘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替张嬷嬷求情。 门外发传来宫婢的声音:“回禀娘娘,张嬷嬷在日头下晒晕了。” 皇后扔给卿绾语厉色的眼神,卿绾语低眉顺眼地接下来,更是将皇后气得半死。 卿绾语此刻心里就有种报复的快感,原来报复敌人的感觉是这么舒坦。 “回禀皇后娘娘,妾身此番来请安有一事不明,还请娘娘示下。” 皇后敛住怒气,冷眼看着殿下这个明面里对她唯唯诺诺,事事恭顺的女子,觉得她比那群勾心斗角的嫔妃还要难对付。 “你想知道宁王现在何处?” “娘娘圣明!” “你我说话这会儿,宁王怕是已经出了朱雀南门了。” 卿绾语心下一惊,猛然抬头,对上的是皇后志得意满的笑容。 卿绾语压住眼底的那抹惊诧,清浅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王爷那是要去往何处?” “御前失言,陛下下了口谕,让他往幽州思过,无诏不得回京。” 原来一切皆因那日宫宴之事,这就是传说中的秋后算账吗? 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儿,皇后今日诏她进宫必不是请安这般简单。她抬头望着凤座上高贵的女人,绽放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弯腰福下去。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很好,本宫就喜欢你的聪明。”皇后喜上眉梢地给卿绾语赐座,带着点点不舍叹息着说道:“此番皇上口谕称不让宁王府任何姬妾随行。本宫虽于心不忍,但也终归不能抗旨。” 说得真好听,当真是为慈母呢! 卿绾语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道:“所以皇后希望妾身暗地里随王爷而去?” “琰儿自小身子就弱,幽州那地方又岂是人呆的,若他身边能有个贴心人照顾着,本宫才能放心。” 皇后轻移莲步从凤座上走下来,拉起卿绾语的手,亲切地握在手中,错觉间还真有那么几分婆媳的情意在。 “幽州那地方……就是委屈孩子你了。” 不就是演戏吗?卿绾语索性就给她来个母慈子孝的演技大爆发。 眨眼间卿绾语热泪满盈,哽咽着说道:“王爷他是妾身的夫君,妾身自当以夫君为天,誓死相随。娘娘放心,妾身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王爷。哪怕皇上怪罪下来,妾身一力承担。” 皇后不过借照顾的名义,派卿绾语去监视胥子琰。即便以后被皇上发现,皇后也只是落得个慈母败儿的罪名,落在皇上眼中便是贤惠的罪证,更坐实了她贤后的盛名。 卿绾语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心机极深。 一场大戏落幕,卿绾语挺直这腰杆跨出凤仪殿的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湿了一地,秋风挂着雨落进来,凉得人汗毛顿时竖起。 幽州地处大洲朝北寒之地,此处偏远高寒山地,土地贫瘠,天气湿冷难耐,是座出了名穷荒之地,名符其实鸟不拉屎的地方。眼下正值深秋逼近,岳城已觉丝丝凉意,幽州怕早已是满山弥漫着风雪。 胥子琰,皇上究竟有多恨你,在这时将他逐到那去?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走进雨里,任凭刺骨的雨水落在身上,冰凉的雨水正好让她理清思绪,下一步该如何进退。 卿绾语独自回到宁王府,前脚刚跨进门来,后脚传旨的太监就到了,转眼,宁王被发配边疆的消息甚嚣直上,将宁王府里闹了个人仰马翻。 荟雅阁里坐了满屋子的女人,卿绾语和同为侧妃的孟馨惠坐在两个主位上,堂下分坐成两排,左边两位,右边一位地分坐着,俨然有那么几分梓懿宫里的模样。 皇宫是三宫六院,王府是妻妾成群,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是卿绾语第一次将王府中的有名分的女人看得清清楚楚。 首先发难的就是大婚那日来闹事的桂芸,颐指气使地对着卿绾语囔囔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你跟王爷同时进宫,你却一个人回来了?” 卿绾语淡淡扫了桂芸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孟馨惠微带严厉的声音传来,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不得无礼!桂芸,你该尊称绾香郡主一句‘绾夫人’才是!” 桂芸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哼,她也配,不过是会些狐媚手段才将王爷勾引去,真以为嫁入宁王府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看她不过就是个扫把星,才进门一天,王爷就被皇上发配到幽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桂芸……” 卿绾语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喝着茶,眼眉都没给桂芸,幽幽地说道:“我听说芸姐姐出身在东北大户人家。” 桂芸还以为卿绾语要夸她,扬起个头来,好不得意。 41.第41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一) 只听卿绾语又说道:“只可惜啊,三年前你父亲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的债走投无路才将你嫁给王爷换了丰厚的彩礼,与其说是嫁,我倒觉得是卖。这么说来绾娘也不过是卖艺,可不似芸姐姐是卖……” “你……”桂芸被卿绾语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煞白的脸,杏眼瞪得浑-圆,孟馨惠微微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才终于咬牙住嘴。 卿绾语依旧是笑着,正用碗盖柔柔地拨着杯中茶叶,一下一下地漫不经心再补上一刀,“王爷说芸姐姐身世可怜,让我不与你计较。王爷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言下之意无非是要告诉在座的众位自己在胥子琰心中的地位已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但其实,这些都是卿绾语为嫁进宁王府做的准备。这里面每一个人她都大概的研究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虽然她的目的不是来跟她们宅斗争宠的,但她卿绾语向来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来犯,她定当加倍奉还。。 这时候,卿绾语身边的位置突然传来几声咳嗽声,化解了僵持的气氛,引了众人的目光。 卿绾语应声看去,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身湖水蓝色纱地彩描花鸟纹大袖衫子,一条暗绿色牡丹纹齐胸襦裙,咳得脸上泛起一样的潮-红,的确衬得她颇有几分楚楚。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行礼,“惠姐姐、绾妹妹,请容妾身说一句。王爷去往幽州一事已成事实,我们众姐妹就应当在府中和睦相处,好好的等王爷回来才是。想来王爷也是希望看到我们如此的吧!” 温温软软的声线,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听着舒服,卿绾语对眼前这个女子说不上喜欢,但至少不讨厌,感兴趣的是她这病怏怏的样子如何受得了胥子琰这变态的性格? “芳娟妹妹说的是,我们姐妹在府里自当为王爷分忧。” 卿绾语一个挑眉,原来她就是芳娟,宁王府里最与世无争的女人,听说身体不好,整日只闷在自己的屋里,不太出门。说来也奇怪,就她这样软软弱弱任谁都能欺负的性子,竟能在这龙潭虎穴的宁王府带了这么些年?如此,不得不让卿绾语另眼相看。 这时候,孟馨惠身边坐着的翠莲也娓娓说道:“要不是皇上下旨不让我们随行,翠莲愿意去伺候王爷。” “你们可别乱来,若是那样我们便是抗旨,是要诛九族的,到时候只会连累了王爷。” 毕竟是以女主人自居,孟馨惠比她们要多了几分清醒。 “夫人,难道你忍心看王爷在幽州受苦?” “圣旨已下,我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半年时间,王爷定能挺过去的。”孟馨惠说完,微笑着看着卿绾语,“绾妹妹,你说呢?” “姐姐既然说了,我们自当照做便是。”说完,卿绾语从椅子上起来,“今日乏了,若没有别的事儿,绾娘想先回房歇着了。” “是啊,那众位妹妹便都散了吧!” 孟馨惠发话,其他人才敢走,可见她在宁王府的地位。 卿绾语本就不在乎这些,她更感兴趣的是这几个人种种为妙的关系。 随着众人散去,卿绾语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这位几乎是时时刻刻跟在孟馨惠身边的蓝衣女子,翠莲,要说样貌长的也不是极美,不过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姿色。 胥子琰,你还真是不挑呢! 这位翠莲原本是孟馨惠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当年桂芸刚嫁进门,一时得了胥子琰的专房独宠,风头正盛,挤得孟馨惠这位唯一的侧妃差点都没了立足之地。 坊间传闻,两年前炎炎夏日的某一天,在王府后院的紫竹林,翠莲以一曲《美人笑》成功俘获胥子琰的心,就在那亭子里将她办了,随后就收房做了侍妾,手段极佳,深得胥子琰喜爱。 卿绾语听完这段香艳的传闻,只是一笑,翠莲不过也是孟馨惠用来争宠的工具罢了。深宅大院的女人和那深宫后院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与其便宜了别的女人,倒不如便宜自己人。 是愚蠢,是卑微,但终归她们都是爱着胥子琰的吧,不似她,她和他之间只有利用。她不该看低她们,只要他们不来惹她,她又何尝不能与她们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卿绾语就是这样简单的女人,只要没有爱,任凭男人身边再多莺莺燕燕,对她又有何所谓?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宁王府,瞒天过海的离开岳城。 每天早上,王府众女眷若非要事,都会在聚芳阁共进早餐,然而,卿绾语在第一次的早聚中就无故失约了。 孟馨惠脸色平平地问着喜儿,“你家夫人呢?” 许是跟着卿绾语日子久了,唯唯诺诺的喜儿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我家夫人兴许是昨日从宫中回来被雨打了身子,染了风寒,今日不能参加早聚了,还请各位夫人见谅。” “哼,好大的架子!”桂芸冷嘲热讽地说道,“咱们芳娟姐姐身子向来不好,还不是日日来出席,怎地她就如此娇贵!哎呀,郡主就是身娇肉贵啊!也不知道以前当舞姬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娇气?” 喜儿立着没有说话,心中记着卿绾语交代的话,忍住不没有反驳。 芳娟不理桂芸的挑拨离间,关切地问道:“可有请大夫看了?风寒虽不是什么大病,疏忽了也是要紧的。” 孟馨惠没有等喜儿回答,吩咐翠莲道:“托人给孙大夫带个话,让他赶紧过来一趟,就说郡主病了,可不能掉以轻心。” 芳娟听这话,孱弱的病容上牵出一抹笑,没再说话。 “不用了,奴婢已经请大夫给绾夫人看过了。” 众人抬头,看着正走进聚芳阁的妙龄少女。 悠然轩里满室的喜气尚未散去,不过是原本的满是馨香中带了点淡淡的药香。 卿绾语安适地半躺喜床上,身上盖着的依旧是那床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绸缎锦被,面容确有几分憔悴,锦帕捂住咳个不停,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深深喘了一口气,好容易停下来地从喜儿手里接过那晚黑浓的药汤,听着喜儿将今日聚芳阁的事情一一道来。 喜儿虽不是聪明,但除了忠心以外,记性是很好的,叙述事情如同记流水账,虽不精彩,却很仔细。 42.第42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二) 正如卿绾语所料,今日聚芳阁里无非都是些她恃宠而骄,不把惠夫人放在眼里的尖酸话,了无新意,闭目养神地听着,有些昏昏欲睡了。 卿绾语听着喜儿平平无奇地一直说到这……… “这走进来的那位姐姐,一身大丫鬟的打扮走进来,说已经让大夫给您瞧过了,说夫人是风寒入体,引发旧疾,极易传染,不让任何人来探视,惠夫人才作罢,还下了吩咐,悠然轩暂时封闭。” 卿绾语眉梢轻挑,嗯,有点意思,不过是个丫鬟,怎地就连惠夫人都得敬她三分的意思? “喜儿,你且说说那丫鬟的衣着模样与我听?” 早听闻宁王府有位挺厉害的丫鬟,样貌清秀,深得胥子琰信任。 “那姐姐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身上穿着桃色桃色软绸罗衣,葱绿盘金绣绵裙,模样也漂亮。” 连丫鬟都这么精挑细选,胥子琰你果真是艳福无边啊! 卿绾语别有心意地笑了笑,接着问,“其他几位夫人又是怎样的态度?”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位姐姐进来后,其他那几位夫人都不说话了,尤其是那芸夫人,耷拉着头坐在一边,像极了我们乡下那些斗败的公鸡。” 喜儿越说越高兴,卿绾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讨厌桂芸?” “她这种人太坏,老是欺负夫人您!” 许是在床上躺累了,卿绾语撩了锦被,喜儿忙伸手搀扶着卿绾语起来,嘴里还不停苦口婆心地唠叨着这些那些的不行,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有几分老婆子的模样,着实可爱,卿绾语压抑的心情抒散了不少。 推开窗,屋外还在下雨,断断续续地从昨天下到了今天,牛毛般的雨越下越大,无数的水流顺着瓦檐留下来,天地间的草木清新之气被水气冲得弥漫开来,一股子清冽冷香。怪不得这般冷。 卿绾语望着瓦檐上如断珠子般落下的雨水,漫声道:“你觉得在这王府里,哪位夫人最难相处?” 喜儿想都没想就说道:“当然是芸夫人啦,从您嫁入王府的第一天就刁难你,还总说些不好听的话。” 卿绾语笑笑,不置可否,又问,“最好相处呢?” “芳夫人啊!” 这个答案卿绾语有点意外,那个整日里病怏怏的,低调的几乎能让人忘记她样子的女人。 “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你觉得她好相处?” “倒也不全是,奴婢只是觉得她心地好。昨儿个奴婢经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看见芸夫人的丫鬟巧儿满身是伤。后来芳夫人经过,把王爷赏的上好金疮药都给了巧儿。” 竟还有这么一段插曲,看来把喜儿这个傻丫头留在身边还真是不时的有惊喜。 主仆二人还在这边聊着,就听着悠然轩围院外边闹腾开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卿绾语蹙了蹙眉,“喜儿,你去看看!” “不用去看了!”张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撩了门帘已经进屋来,看见卿绾语竟是恭敬的行礼,“夫人。” “芸夫人的丫鬟巧儿跳井了,捞上来的时候已是气息全无,救不回来了。” 喜儿终究是年轻,吓得不轻,“怎么,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是……是……” 张嬷嬷毕竟是经历过事儿的老人,淡淡的说着,“芸夫人说巧儿偷了王爷赏的金疮药,把巧儿毒打一顿。” 喜儿有点激动,“不是的,是……是芳夫人给巧儿的,奴婢可以作证。” 张嬷嬷凉薄地说道:“巧儿是芸夫人的陪嫁丫鬟,别说是她今日跳井自尽,就是芸夫人亲手活活将她打死,谁也不能说什么。在这大宅深院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喜儿蔫蔫的顿时没了反应,卿绾语打发了她出去,看着那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毕竟是个孩子。 卿绾语收起没用的伤春悲秋,转眼看着张嬷嬷,粲然一笑,“昨日在宫中让嬷嬷受委屈了。” 张嬷嬷欠了欠身,说道:“夫人折煞老奴了,为王爷分忧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卿绾语从床边往回走,在贵妃榻上坐下,她的眼睛笑着,眯成微狭,温婉中带着锋芒,淡淡道:“皇后可曾起疑?” 张嬷嬷上前几步,声音低低地说道,“不曾。这些年她对我还算是信任,再加上昨日夫人那场戏入木三分,如今她就更安心地把我放在宁王和夫人身边了。” 卿绾语满意地笑着,眼角闪过一抹不被人察觉的狡黠:“如此甚好!” 张嬷嬷小心道:“夫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王爷是希望……” 希望她去打理越龙山工厂的事儿?卿绾语早就明白。 卿绾语像是早就想好一般,直接推了,“当务之急是要去幽州!” “夫人……” 卿绾语将张嬷嬷脸上的意外之色看得真切,笑了笑,是了,世人莫不是都以为她以美色勾引胥子琰才换来今日侧妃的地位,贪慕虚荣的女人又怎会有真情。 对,没有真情,但并非无义。 一口凉风吹过,触动卿绾语的风寒咳嗽之症,她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嬷嬷不急不缓地上来给她抚背,“夫人昨日淋的这场雨怕就是为了去幽州吧?夫人这又是何苦?拿自己身子玩笑?” 好一会儿,卿绾语才换过气来,斜倚着软垫徐徐道:“替我收拾东西,嬷嬷你陪我去吧,把喜儿留下打点便是!” 张嬷嬷定定地看了卿绾语良久,知道她主意已定,没在言语。 窗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了,吹得院子里的桂花树有点风雨飘摇的意思,一场秋雨一场寒,再往北,幽州更是冰天雪地了。 事情总是这般峰回路转,卿绾语以为张嬷嬷是皇后娘娘放在他们身边的人,处处想着提防,谁曾想张嬷嬷早已是他的人。 昨日清晨,卿绾语第一次给他更衣,隔着一道屏风,张嬷嬷就站在那里。她担心被看出端倪,陪着他将新婚燕尔、恩爱缠绵的戏码演绎得完美。 43.第43章 山穷水尽疑无路(三) 他们相对而立,彼此贴近。突然他一把按住她的头,按在肩上死死按住,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惟有耳朵能清楚听见他压抑的声音:“日后有事就找张嬷嬷,她会尽力帮你。” 乍听下,卿绾语确实很意外,愣愣的,目光不由地穿过屏风,朦朦胧胧间却看见张嬷嬷朝她微微颔首,微笑。 卿绾语转念想,会心一笑,了然。 是了,他这么小心谨慎的人,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任凭皇后绞尽脑汁都没能钻了空子,这次又怎会那么轻易让皇后的人近了身,原来这一切他早有安排。 明明看不见彼此的脸,胥子琰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冷冷地说道:“与其让她想尽办法防着我,不如让她得逞,如此岂不相得益彰?” 卿绾语没有问缘由,没有问来去,用身体默默感知着眼前这个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击打着她。 世人都当他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哪里知道他的雄心壮志,老谋深算。任皇后机关算尽,也不过是被自己聪明所误。 卿绾语任由胥子琰拥着自己,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却是第一次如此单纯的拥抱,他今日的话也有些奇怪,好像在交代着什么。 良久,卿绾语微微推开胥子琰,他却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 “时辰不早了,该进宫了。” 现在回想起来,早知昨日早晨真该好好相处,至少可以多说两句话,这现如今她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卿绾语收回思绪,低头看着手中的两枚铜币,看来要瞒天过海,必是要出绝招了,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法术恢复得如何,姑且一试吧! 她将前几日深夜剪好的纸人拿在手里,咬破手指,对着纸人划了一道符,嘴里念着南宫秘术的咒语。血光在空中幻化出金光笼罩在纸人身上,纸人在空中转着圈儿,一圈又一圈的变大,一圈又一圈的转着,最后幻化成真人,幻化成“卿绾语”的的人形。 她惊喜地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纸人,看来她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前生的法术果然慢慢恢复了。 前世,南宫若斓小时候为了逃课出府去找姜帛禹,经常用这障眼法术幻化成她的模样摆在房里,而且每次总能瞒过父亲的法眼。长大后,她才知道,不是父亲不知道,是父亲宠着她,由着她,便没有揭穿她。 也是因为这样,障眼法术成了她最拿手的法术。 一切准备就绪,卿绾语在紫月居的帮助下,瞒过所有人,带着张嬷嬷乔装打扮趁着夜色出城,一路向西北方向走。路途才刚过半,幽州恶劣的天气越来越明显。在这岳城秋风才起的季节,幽州已和冬天差不多,植物的叶子早就掉光了,看不到一点绿,光秃秃的树梢上凝成一条一条冰晶般的棍子,分不清是雪还是霜。 卿绾语骑在马上驰骋,刺骨的寒风如利刀在脸上刮过,生疼,任凭身上穿着厚厚的棉服,也不管用,冷气好像是从骨头冒起来死的冷。 过了永兴关,张嬷嬷勒住缰绳,停住马,指着前方的一座高大的山峰,对卿绾语说道:“公子,再往前就是大安山了。” 相传大安山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因着山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土匪——苍芎寨便就盘踞山中,常年以打劫富甲为生,所以鲜少有富甲从此过,要不是为了避开官道上的眼线,她们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卿绾语仰起头,看了看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果然名不虚传。 “据说苍芎寨只打劫土豪富甲,劫富济贫,不会对一般老百姓动武。而且只要翻过这片山就是幽州的地界,我们自己小心点,应该没事儿!” 卿绾语扯紧缰绳,马蹄重新上路。张嬷嬷紧跟在后头,看着前头策马驰骋这般娴熟的女子,有勇有谋,一点不像教坊出身,倒有几分将门出身的模样。 马颠颠簸簸地入了山谷,天空传来苍鹰的哀鸣,声音响彻山谷,久久回响,伴着萧瑟的寒风从山间穿过时犹如鬼哭狼嚎的呼啸,听起来是多么渗人。 “小心!” 卿绾语在张嬷嬷的话末紧急勒住缰绳,就在那一瞬间,一支不知从哪飞来的箭从马鼻子前传过去,射进茂密的树丛里。被惊了的马长啸着,前蹄高高抬起,有点发狂的迹象,卿绾语勒紧缰绳,轻松将它制服。 “公子没事吧!” 卿绾语摇摇头,正当她顾着安抚马的情绪时,一群衣着粗朴的男人爽朗地笑着从山林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他们的猎物,一只扔在垂死挣扎的鹿。 只差一步,卿绾语差点就成了那只鹿。此时她来不及惊魂未定,因为她们遇上真正的大麻烦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男人们看着眼前这两个闯入山谷的秀气“男人”,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哎,你们什么人,怎么会到大安山来?” 卿绾语压低了嗓子,沉稳地说道:“我和叔叔从永兴关来,要往幽州去,还请各位英雄行个方便。” 那只鹿还在知死活的挣扎,为首长了满脸络腮胡的粗鄙男人顿时失了耐心,一刀插进鹿的肚子,瞬间结束它的痛苦,哀嚎都没有,已是血流成河。刀子在鹿的腹部搅了一下,拔出来的时候,还带出肠子来。 从没见过这么血腥场面的卿绾语顿觉五脏翻腾, 络腮胡男人将血肉模糊的鹿扔给边上的小弟,迈着大步朝主仆二人走来。 “你们从永兴关来?” 张嬷嬷先从马上下来,直接走到络腮胡男人面前,恭敬抱拳说道:“是,我与我家侄子因为急事要赶往幽州,才不得不惊扰了大安山的兄弟们,提前未曾知会,还请见谅。请各位行个方便。” 络腮胡男人只是瞟了张嬷嬷一眼,然后走向已经下马的卿绾语面前,端详了一会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的同时,抬手扯下卿绾语的棉帽,顺带着吧扎好的发髻一并扯了下来。 卿绾语还未来得及惊呼,长发已在风中翻舞飞扬,刻意擦了褐色颜料的脸掩不住她足以倾国的容貌。 “原来是个小娘们,啊哈哈哈哈……” 44.第44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一) 这群男人全笑开来,放肆、淫-荡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尤其渗人。 “二当家的,把她们带回去,这年轻的给二当家当压寨夫人,这老的就赏了我们这群小的吧!” 卿绾语压住心底的害怕,暗自骂着:连张嬷嬷都不放过?你们这群土匪流氓,究竟是多少八百年没见过女人? 心里骂翻了,脸上仍保持这淡定。 “我是女子又如何?素闻苍芎寨的兄弟们都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从来不会为难平常百姓,只与富甲为难,劫富济贫,实乃侠盗也。想来今日二当家也不会破例吧!” “好,说得好!” 这个声音又出现了! 卿绾语僵直这身子一时忘了反应。 话音才落,只见深灰色袍子的衣摆飞扬,一个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英挺男子背着,他手里握着把扇子,直挺挺地转身。 在卿绾语的殷殷期盼中,她看见的只有一张带着银质面具的脸,看不清长相,那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她,他们应该是最熟悉的人。 “大当家……” 他就是苍芎寨的大当家? 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苍芎寨大当家竟是为风度翩翩、玉面书生模样的男子,他手下统辖的可是数十万的土匪。 张嬷嬷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她不动声色地扶起卿绾语,护在身后。 只见大当家摇着扇子在她们面前晃了一下,目光从头到尾都没离开卿绾语。 “没想到你这么年纪轻轻知道的还挺多。那你又知不知道大安山其他规矩?要从大安山过的不论商旅还是百姓,都要提前跟我们招呼。” 大当家一个眼神,络腮胡男人将张嬷嬷从卿绾语身前扯开,像丢那只鹿一样扔给自己的小弟。 失去屏障的卿绾语忘记了害怕,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张粗狂面具下的究竟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容颜? 大当家似乎也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他若无其事地收起手中的扇子又在卿绾语身边绕了一圈,声音带着笑,“你说你是永兴关的百姓?你可知现在永兴关哪有人穿得像你们这样多?你们分明就是从南边来的,再看看这两匹马,是西域汗血宝马跟岭南马的杂交马,这样的马只有岳城的贵族才用得起。” 卿绾语心叫不好,着急走得急倒是没顾得上这些细节,谁曾想遇上这样观察入微的人。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原来是皇家的人……来呀,给我绑起来!” 二当家听完,二话不说,直接将她们绑了,手一翻,轻松地将卿绾语扛在肩上。 翻江倒海间,卿绾语连呼救的声音都叫不出来。 “当家的,这小妞既然是皇家的人,就让我收了她所压寨夫人吧!” 大当家看了看卿绾语,没有吭声,所有人都以为他默许了,欢欣鼓舞的呐喊这要回去杀鹿宰羊,今晚上要大摆筵席。 老天爷,她真是招谁惹谁了,这不是出师不利身先死吗? 回到寨子,卿绾语和张嬷嬷被分开关在不同的房间里。她关着的地方还算不错,至少和她以为的山寨不一样,其实就是建在山上的大宅子,住着寨子里主要的几位当家。 卿绾语起初不确定自己住的是谁的屋子,现在看见寨子里的女人们拿着大红绸进来,不难知道这将是她再一次的洞房。 不到一月时间,进了两次洞房,卿绾语啊卿绾语,传出去你还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荡-妇吗? 趁着女人们,不注意,卿绾语用偷来的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胁着说道:“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二当家正好走进来,大老粗的他蹭的一下就火了。 “你他娘的敢威胁老子,信不信老子不拜天地,先把你给办了!” 卿绾语手里的剪子毫不留情地往脖子上一戳,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口子。 “你大可以试试!” 口子还在不停的拉长,吓得二当家顿时束手无策,什么条件都答应卿绾语了,他可不想娶一具尸体。 半个时辰后,有人推开卿绾语的房门。 卿绾语握着剪子的手反射性地要往上推,被人按住,来人看着她脖子上的还在流血的口子,皱着眉说到,“有什么话先把伤口处理了再说!” 就这样,卿绾语任由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细细地给她料理着伤口,心里流过一股一股的暖流,忘了脖子上的疼。 “听说你要见我?” 卿绾语捂了捂脖子上用绷带包得很漂亮的伤口,梗了梗声音说道:“我不能嫁给你们二当家,否则你们寨子会倒大楣。” “哦?”大当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以为意地应着,“你是指你是宁王侧妃的事?” 卿绾语没有太多的意外,她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嫁前就艳名在外,珑锦山庄那次以后,见过她花容的人就更无从数起。 她莞尔一笑,说道:“大当家既然早就知道,这样不是自找麻烦?” 收拾好东西的大当家背着光站在窗前,本就隔着面具,现如今就连嘴角的情绪都看不见了,只有声音懒懒地传来,“你莫不是偷跑出来的?不然又怎会走到我们大安山来。如此,我们就算杀了你,谁又会知道?” 这个男人太厉害,越是厉害,卿绾语越是想看清他的脸。 “那你们便杀了我吧,反正要我嫁给他,决计不可能!”卿绾语握着剪子的手紧了紧,放在脖子上,想了想,仍不愿放弃,“我素来敬重苍芎寨的男儿都是大英雄,原来也不过是一群贪色忘义的流氓。你们这样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对,你们甚至可以强要了我,世人不会知道。但老寨主这么多年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就会毁在你们的手上,就怕你日后无颜去见他老人家。” 大当家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笑容不改地看着卿绾语,“没想到你还认识老当家。” 岂止是认识,前世的自己跟老当家还颇有渊源。 卿绾语看出了对方的动摇和让步,却不敢懈怠,乘胜追击,语气平缓地说道:“要在江湖上行走,总不能太孤陋寡闻了。既然大当家是老当家选下的接班人,想必大当家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了苍芎寨的威名。” 45.第4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二) 大当家撩了衣摆坐在窗前的八仙椅上,神色平静,未起波澜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半边的面具的遮挡下,能看见的就只有鼻子以下的部分,足够了。 卿绾语目光落在他嘴角的浅浅微笑上,那抹微笑如此熟悉,带着漠视群雄的傲气,和不与世俗为伍的凉薄,就跟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 良久,他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天下就没有白掉馅儿饼的事儿,卿绾语明白,但只要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其他事儿她都能慢慢的想办法。 “大当家请说!” “我把你仆人放了,一个月之内若胥子琰愿用十箱岳城兵器来换你,我便放你自由。在这一个月的限期内,我自会护你周全。” 十箱岳城兵器? 这男人跟她开玩笑吧,胥子琰怎会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来换她? 早知道就不偷跑去幽州寻他,去找皇上请旨,哪怕被皇上责罚,还能落下个痴情的名声,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悔啊,卿绾语悔得肠子都青了。 “夫人很为难?”大当家挑眉不信地看着卿绾语,“天下人都说宁王对夫人宠爱有加,不惜顶撞皇上才被贬到幽州。不过区区十箱兵器来换,想来王爷定不会吝啬的。” 算了吧,信他不如信自己。 曾经有人教会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手看清了自己的底牌,尤其是在自己处于下风的时候,就越是要对方琢磨不透。 卿绾语眉开眼笑,“怎么会?我同意大当家的说法,但我得先见见我的家仆,我有话要交代她。倒是别说十箱兵器,十箱白银又如何不可能?” “好,一会儿我让人把她带过来!”交易达成,大当家满意从椅子上起来,满意地往外走,眼看就要跨出门出去,有突然停住,声音依旧温和地说道:“不要妄想从这里逃出去,我可不想大安山里的野兽吃了我的猎物。” 大当家离开后,果然再没有人进来过,就连门口的侍卫也撤了。 卿绾语试探着推门出去,轻易地就来到屋前的院子。院子里的树光秃秃的,带着几分萧索,没有什么景致可言,头顶的天空也因为雨雪的缘故,灰蒙蒙的,有点压抑。山上比山下还要冷,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吹,冷得她直打哆嗦。 “夫人……” 张嬷嬷来了,除了发髻略微有些凌乱,衣衫上沾着灰土外,其他都完好无损。 相较之下,卿绾语显得狼狈许多,灰头土脸的不说,脖子上还多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被绷带缠着,惨白惨白的就好似她被冻得发白的脸。 “夫人,你脖子上的伤……” 卿绾语下意识地捂了捂,仍有些疼,笑着说:“别担心,他们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弄的。小伤,不碍事儿的。” 这道伤口尽管骇人,但至少能证明她卿绾语也是个贞洁烈女,张嬷嬷回去自然会告诉胥子琰,不指望他会心疼她,以后别那这事儿挖苦她就行。 “大当家说要放你回去,我留在这当人质!” 张嬷嬷皱皱眉:“他们要换什么?” 卿绾语清淡简洁的回答:“十箱岳城兵器。” 张嬷嬷张了张嘴,知进退的她终是没说出声来。 卿绾语从怀里摸出一支桃花玉簪子,交到张嬷嬷手里。 “烦请嬷嬷将这支玉簪交给岳城紫月居的冬歌姑娘,不必多说,交予她便是。” 卿绾语不知道张嬷嬷会不会按着她说的去救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张嬷嬷从这里离开,首先要去的还是幽州,不是岳城。 转眼,卿绾语在这山寨里当人质已有数日,外面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没有人来叨扰,不见当初要霸占她的二当家,大当家也没再出现过,她就像被圈在这井大的天空下,过起被人们遗忘般的幽静生活。 她正好难得清静的修炼法术。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用法术逃走,正如大当家所说,她能逃得出山寨,也逃不出大安山的茂密丛林。 “夫人身上不好怎么还在这风口上坐着?” 顺妈从院门外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她是这几日来卿绾语唯一看见的人,照顾她的饮食。 一阵冷风袭来,直灌进卿绾语的肺里,引来一阵急咳,好像肺都要咳出来了。 顺妈不知从哪里取来个手笼放在卿绾语的怀里。 “赶紧捂上。夫人还得多注意着些,这么咳下去是要落下病根的。” 放着暖碳的手笼用厚厚的布袋子装着,软软的,暖暖的,布袋子上绣着的吉祥花样已经略显褪色,上头细致的针脚仍清晰可见。卿绾语握着暖暖的手笼,全身顿时好像都是暖的,由衷发自内心的笑着抬头去看,是一张慈祥的面容,唠唠叨叨的声音如一股暖流从她心中流过。 顺妈每回来都不多话,但对卿绾语的生活尚算上心,这会儿正推着卿绾语往屋里去。 “赶紧回屋去,瞧这天色过一会儿又得下雪了。” 她们才进屋子没多久,屋外就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的功夫,寒意越发浓了。 卿绾语握着手笼,趴在窗台上往外看,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一天一地的银装素裹,让她暂时忘却所有烦扰,心情是这几日来难得的放松。 “瞧夫人这模样,是头一次看见下雪吧!乐得眼睛都弯了,真是个孩子。” 卿绾语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原来自己真的在笑。 想起前世,每当冬天来的时候,母亲都会命人在她的房中早早的升起笼火,谁叫她天生就怕冷?每当她像这样懒懒地伏在窗台上看雪,母亲就会笑着嗔骂一句:“真是个孩子!” 多久了,再不曾听到这样暖心的话。 一时百感涌上心头,冲得眼睛直冒热气,卿绾语忍住哽咽,低声说道:“顺妈,以后你就叫我绾娘吧,在这也没有什么夫人。” 顺妈笑笑,没有虚伪的推迟。 “绾娘,赶紧过来先吃饭。一会儿把这碗药给喝了,你的咳症才能好。” 46.第46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三) 卿绾语只是接过碗筷,却把药推开些距离,微微撅着嘴说道:“顺妈,这药喝了几日也不见效,今天就不喝了吧!” 顺妈笑出声来。 “还真是个孩子,这么怕吃药!”顺妈从袖口的荷包里拿出几颗梅子又好气又好笑地递过来,“这是去年腌下的梅子,给你下药洗洗苦味。” 梅子,好多年没再吃到的东西。在若木城,每年5月梅雨季节,青梅的成熟季节,漫山遍野枝头挂满水灵灵的青梅,家家户户都会到山上去采摘些新鲜梅子回来,要么酿成酒埋在地下来年再喝,要么就像这样腌成这样,存在坛子里,成了家中老少皆宜的零嘴。也曾经是她的最爱。 一颗梅子放入嘴里,这股酸甜可口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像是当年母亲做的味道。 卿绾语激动得有些忘情,抓住顺妈的手,声音微微颤抖:“顺妈,这梅子……这梅子……是你腌的?” “我可不敢居功,这是大当年去年春天亲手腌制的,寨子里只有他才有这门手艺。” 又是他,他怎么会腌制这种梅子? 母亲明明说过这是外婆家传下来的手艺,因为母亲祖上在江南,这梅子的做法也是地道的江南做法,跟南疆是不同的。 卿绾语想都没想,就问道:“大当家在哪?” “今早到镇上办事去了。” 顺妈没有过多的解释,自顾自忙完自己的事儿,离开的就如同她来时那般安静,留下卿绾语一个人在屋子里,将这几颗梅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摆着,看着。 晚些时候,夜色降临,屋内点着暖暖的烛光,屋外纷纷扰扰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照在雪白晶莹的雪上,泛着清净的光,打在窗户纸上,暖暖和清凉融在一起,却是这般融洽。 卿绾语穿上鞋袜,裹上厚厚的衣服,还不忘将桌上装着梅子的荷包揣进怀里,踏着月光走了出去。 从屋子出来,回廊上点着灯笼暖暖的光照在雪上,照了一路。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也许应该去找他,她有太多疑问想问他,可是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去找他,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雪后寒意更是逼人,她裹紧身上厚得不能再厚的棉衣,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遇上,正当她将要放弃的时候,夜空里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乘着夜风从远方轻微渺茫的吹来,宛如溪水玎玲,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咽咽隐隐,份外动人。她循着那清旷得如同幽泉一缕般断续的笛声脚踩一地清辉,越走越急。穿过一道道门这才发现自己已到了后山。 仰头间,笛声从高处不胜寒的地方传来。 山上的树林掩映中得见有座木亭子,月光照耀下的亭子深处,隐隐可见那穿着浅灰色袍子的男子手持一支笛子,微微仰首看月,轻缓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态安闲,扶栏凭风,明明清雅淡漠,却又熠熠生辉。 她脚踩在厚厚的雪里,踏着笛声一路往山上去。那笛音悠远清朗,袅袅摇曳,百转千回,像是梦里的声音,穿过悠悠岁月而来,在静夜里凝成一幅春日和煦的画卷,这幅画卷无数次在梦里出现,醒来,才明白这些美好早已不复存在。 枯秃的枝头传来乌鸦凄凉惊悚的叫声,合着这低柔婉转的低声,一抽一抽地牵动卿绾语内心深处的温暖和疼痛。 听到动情处,她语忍不住用歌声相和: “入夜思归切,笛声清更哀。 愁人不愿听,自到枕前来。 风起塞云断,夜深关月开。 平明独惆怅,飞尽一庭梅。” 笛声音清空悠长,配上缠绵婉转的歌声,在冰冷的雪夜,在这寂寥无边的山上,仿佛留住了月光的脚步,两缕清音在云影浅淡的重叠交会间谱出绵长、凄清的思念。 一曲绵落,那抹浅灰色的背影才缓缓转过身来,古铜色的面具背着光更是暗沉,笛子在手中潇洒一转,目光漠漠地停在她的脸上,说道:“夫人的词填得真好。” 她好像没将大当家的夸赞放在心上,答非所问的说道:“《兰亭晚》,大当家识得这首曲子?”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好笑轻轻拂来,说道:“夫人似乎对此曲情有独钟?!” 她别开头,躲过他的目光,轻声道:“是啊,是很喜欢的!” 前世,这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曲子。母亲的古琴弹得极好,最常弹起这首曲子,虽没有笛声的宛转悠扬,但古琴的古朴典雅,更是韵味深长,让人久久无法忘怀,前世记到了今生。 他的身影萧萧立于清冷洁白的月色中,平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良久,了然一笑:“曲子美,景更美。” 《兰亭晚》是首带点昆曲味道的江南小调,宁静的曲调,犹如一幅晨雾依稀、楼台亭阁、小桥流水的秀美画卷尽展眼前。 她从未去过江南,却是向往已久了。 “大当家去过江南?” 他微微注视这卿绾语,很快又恍若无事一般转开来,仰头望着天上的繁星,说道:“曾在江南小住半年!那里不单只曲美,景美,江南的姑娘更是出名的水灵。”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对江南的眷恋和自己如出一辙。 她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的那包梅子,盈盈浅笑道:“所以腌梅子你也是在江南学的?” 他闻声转头看卿绾语,唇边已蕴上的微笑有几分调侃的味道:“果然瞒不住夫人的巧口。” 他是在拐着弯儿的说她馋吗? 她脸有点微微发烫,扭头故意不去看他:“江南的梅子和别处不同,有桂花香,很好认。” 这边话音才落,他爽朗的大笑,原来刚才他是故意戏弄她的,奸计得逞后这会儿笑得有点孩子气的模样。 卿绾语明明很生气,心里却很舒坦,好久没有过的开心。她在他的笑声里放松下来,悠哉地靠坐在亭子里,全然忘了自己是个人质。 47.第47章 知交何须同生根(一) 待卿绾语一睁眼,大当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到她身边的位子上,哪怕是隔着面具,双眸也比月光还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她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暖暖好像能照进她冰冷的心里。 “你是谁?” 她心里咯噔一下,用害羞掩饰自己的心虚,举袖挡住脸上发紧的微笑。 “你不是卿绾语。”他紧接着又说:“我似在哪见过你,好熟悉的感觉,是那种上辈子就认识的感觉!” 她心下陡然惊悚,不该如何告诉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好想让他揭下面具来给自己看看,是否是那位故人。 “你既然不愿意嫁给老二,不如嫁给我,当我的压寨夫人!” “什么?”她扯下脸上的袖子,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然后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哈哈哈,瞧把你吓得……” 他这回笑得有点前俯后仰,丝毫不给面子,倒比她更像个孩子。 她哭笑不得,最后恼羞成怒,举起花拳绣腿砸过去。 “幼稚!” 他是习武之人,反射性轻松就将她的粉拳包在大大的手掌心里,只看着她含笑不语,目光中隐约有了缠绵之意。她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急于挣脱。 他偏不放手,淡淡地说道:“嫁给我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就愿意回去跟那些女人争宠?” 分不清这男人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此时的眼神却是如此真诚,真诚的让她害怕。 她微微的往后缩了一点,凉薄的笑了笑,“大当家,这样的玩笑开一次是新鲜,第二次可就令人生厌了。” 他潇洒的松手,往后靠着,目光仍锁着她,说道:“我是玩笑,难道他就是真心?数日过去,没有一点消息,你就不怕……” 她苦笑道:“怕与不怕,有区别吗?该发生的终归是要发生的。” 怕?怎么不怕?只是她不敢等他,所以她留了紫月居这条后路,但愿莫秋娘会念在同盟之义,想办法来救她。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卿绾语自信的鄙视,冷冷的说道:“你倒是自信,但愿不是自欺欺人。皇亲贵胄的眼中从来没有真情,他们眼中只有他们自己,只有权利,为了这些他们能放弃所有东西,包括……他们的爱人。都是些没有心的狗东西!” 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的愤怒,在她面前竟然毫不掩饰,她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发出的强烈恨意,也许他曾经被那些狗东西深深伤过。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因为自己的心底又何尝不是埋着深深的恨,这一刻,她能将他的恨一起感同身受。 “你恨他们?” “若不是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到今天。” 她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命运轨迹竟是如此相似。 她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并排而立,才自己置身在悬崖之上,俯视着脚底便的万丈深渊。 她冷冷说道:“我会让他们不得好死。” 他笑着说道:“我会让他们万劫不复!” 有人说:同病相怜的人最容易走到一起,恨会让他们相互扶持着走得更远。 幽州督军府 “王爷,有人要跟咱们订十箱兵器。” 这么大单生意上门也丝毫没有影响胥子琰练字的心情,硕大的“忍”字在白色的宣纸上一气呵成。 “卖!” 胥子琰简短的一个字,让来报信的李程有点为难,“爷,我仓库里就只剩下不到十箱的兵器了,上哪去凑齐……而且越龙山的工厂短期内还不能恢复生产,怕不怕……” 李程的担心胥子琰怎么会不明白,但他现在都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他们暂时对他是放心了,他也暂时用不上那些东西。 胥子琰眼眉都没皱一下,心里好像早有准备,淡定地说道:“去把影卫的兵器调出来一批卖过去。” “爷,那可不行,影卫负责您的安全,少了那批兵器,要是有个万一……” 胥子琰抬眼看了李程一眼,“什么万一?你们兄弟四个还不足以保护我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照我说的做。有钱不赚才是傻子!”胥子琰将毛笔往桌上一放,拾起大氅往外走,也不管外头是否鹅毛大雪。 李程无精打采地从胥子琰房里出来,正遇上故意来凑热闹的梁景。 “二哥,怎么了这是,又被爷收拾了?” “没有,我只是不明白爷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兵器都卖出去,明明知道……” 李程为人实在,梁景恰好相反,为人灵活八卦,就爱包打听,所以很多消息都瞒不住他。 “二哥,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绾夫人被苍芎寨的土匪给抓了,正要挟王爷要十箱兵器呢!” 李程甚是意外,目瞪口呆,“啊,还有这事儿?那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个女人倾尽所有可不是胥子琰的风格,但眼前的形势是要弃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就对了? “要我说这位绾夫人才特别,明知道王爷不会救她,便自己掏了腰包买下这十箱兵器去换自己的命,也不知道说她傻还是精明!” 李程抖了抖手里的订单,“你说这订单是绾夫人托人下的?那王爷这不是赚自己人的钱吗?” 梁景立即纠正李程的说法,“错,这叫在商言商,既能救人,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绾夫人的钱变成王爷的钱,就等于这笔钱没花出去,还在这,岂不是划算!” 三言两语,梁景把李程给绕晕了,这算是什么买卖,究竟是赚还是赔啊? 胥子琰立在督军府东南边的明月楼上,看着这满天风雪,望向远远的那座大山,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女人,你终是不信我!” 岳城珑锦山庄,夜。 “殿下,听闻城中今日有人从黑市上大量购买了一批兵器。” 胥子锦剪手立窗而眺,窗纱之外,夜雨绵绵,寒风刺骨。他背身一笑,扬手点了点窗上落下的雨珠。 48.第48章 知交何须同生根(二)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雨停了便是要下雪了。” 侍卫一震,不明白主子的意思,又不敢妄言,就在他进退两难间。 胥子锦已经笑问道:“你觉着谁人有这么大的实力?” 侍卫背脊上冷汗直冒,“尚尚尚……未查清!” 胥子锦在侍卫的吞吞吐吐中转身,笑得还是那么儒雅,手只是微微一抬,报信的侍卫已是横尸在地,鲜红的鲜血从他颈项涌出来,侍卫的瞪大的眼睛,挣扎了几下,死不瞑目。 胥子锦抬腿从侍卫尸体上跨过去,淡淡地说道:“本宫身边不养闲人!” 才走出几步,胥子眸光冷冷面容带笑地看着候在门外的赫连子骞,淡淡道:“相传天下第一花魁家产万贯,拥有无数珍宝,在她出嫁后这笔财富去向不明。” 赫连子骞想了想,唇角一抬,“晚生也曾听过……殿下是怀疑她用自己的钱买了兵器?只是她要那么大批兵器做什么?” 胥子锦凝目看着瓦檐上不断落下的水珠,冷冷道:“老七是聪明人,涉及到兵器这么敏感的东西他绝不可能自己出手,更不会为了个女人动用那么大笔资金将自己置于险地。” 赫连子骞一怔,说道:“那殿下这番试探岂不是白费了?” “你觉得是白费吗?”胥子锦无所谓的笑了笑,“告诉二当家,这次本宫很满意。让他在继续给本宫好好盯着,事成之后,莫说苍芎寨的大当家本宫允他,就是封王拜将也指日可待。” 大安山连着下了整月的雪,漫山遍野全蒙上一层厚厚的绒装,除了白色,找不到其他半点别的颜色。 卿绾语怕冷,甚至不敢出门,每日里躲在生着火笼的屋子里还在瑟瑟发抖。 顺妈每回来看见窗边裹着被子的人,免不了要笑话:“寨子里的人都说你是京都出名的美人,是宁王的侧妃,但顺妈我怎么看你就是个孩子,冷起来,半点仪态都不讲究了。” 大半月呆下来,卿绾语跟顺妈越来越熟,熟到连自己开始会撒娇都不自觉。她裹着被子蹭着顺妈暖暖的手臂,“顺妈,我想吃你做的珍珠丸子!” 顺妈笑开来,宠溺地点了点卿绾语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 卿绾语乐呵呵地放开顺妈,抬眼发现门口站着浅灰色的身影,双手抱胸斜靠在门边,面具掩住他的目光沉沉。发现她在看他,他唇边瞬间露出戏谑的微笑:“我发现夫人是越发的自觉了,敢情是把这里当娘家,把咱们顺妈当亲妈啦?” 顺妈没好气的拍了大当家一巴掌,笑意更深了,“大当家的,你又拿我老太婆玩笑,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分,得这么个漂亮女儿?” 大当家没大没小地搂住顺妈的肩膀,“顺妈,在这寨子里,我们都是你儿女,以后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孙子,好吗?” “你啊,就知道哄顺妈开心,你赶紧成亲生了孩子再说也不迟。”顺妈正好趁势抓住这话题就狂轰滥炸,“对了,山下张员外家的千金长得可水灵了,上次你救过的那个,可还记得?人家姑娘家看上你,愿意嫁给你呢!” 大当家知道自己这次是作茧自缚,误上贼船,追悔莫及,连忙的转开话题,“顺妈,你赶紧的去给你闺女做珍珠丸子吧,别把她给饿瘦了,顺带多做点,你知道的她是那么能吃!” 刚刚还因为母亲的话题陷在惆怅里的卿绾语这下被这对“母子”给逗乐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大当家,“这位英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怎么这么不会聊天啊!” 嬉笑怒骂间,顺妈终于被大当家支走,他靠在门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卿绾语裹着被子看着这一幕,好像屋子里顿时暖了不少,转眼冬天到了春天。嘴边不自觉的高高扬起,突然也很想趁势打趣他,“哟,没想到我们大名鼎鼎的苍芎寨大当家的也有怕的时候呢!”她拖着被子屁颠屁颠地来到他面前,低下头看着他的低头,“哎,顺妈一直给你张罗亲事吗?你怎么一直都没应允呢?要说看着你这年纪早就该当爹了。” 大当家突然抬头吓了卿绾语一大跳,原是面无表情,也瞬变成坏笑满面,朝着她步步紧逼,“夫人想给我孩子当妈吗?” 卿绾语被他逼着一步一步地到了床边,踩着地上的被角,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后面倒,栽进柔软温暖的床褥里,挣扎着要起来,大当家已经欺身压上来,这么近,这么亲的贴着。 “大当家,我重你是君子,是英雄,你也该遵守你的承诺。” 大当家在她的头顶上笑着,毫不吝啬地将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承诺?你跟土匪讲承诺,真是个蠢女人!” 卿绾语的手被被子死死缠住,甚至不能抬手抵挡他的亲近,只能瞪大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带着面具越靠越近的脸。这一刻她想着的竟不是怎么推开他,而是怎么看清他的真面目,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大当家微笑的唇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吻上她丰盈的唇,她挣扎得面红耳赤,还是未能解脱。 他的唇在贴上来的最后一秒,只是轻轻地从上面刷过,然后偏向她的耳廓,贴着,说着看似亲密无间的调情话,“你真香,怪不得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你疯狂。你真的是个有本事将男人逼疯的女人。你知道这样的女人是什么吗?” 卿绾语妩媚一笑,说道:“红颜祸水!” 大当家笑着,呼吸有点重,越来越烫的气息搔在她的耳边,微微颤抖,“明知是杯鸩酒,偏就那么多人甘之如饴。要么你跟了我,让我收了你这个祸害,不要在出去祸害别人。” “祸害遗千年,只怕绾娘把大当家祸害死了,绾娘还好好的活着呢!”就在这时候,卿绾语的手终于重获自由,不由分说地抬起来,去扯那张碍眼多时的面具,“与其被我祸害,倒不如先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被你祸害。” 49.第49章 知交何须同生根(三) 只差一毫,卿绾语就能看见那张脸了,却还是在最后功亏一篑。怎忘了,他是习武之人,动作之快,不是她这样的习舞之人能觊觎的。 大当家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调笑着把玩着。 “夫人这是做什么?真要从了我吗?只有我娘子才能看见我的脸,要么今晚你就嫁给我?洞房之时,我定让你看见为夫的样子。” 卿绾语淡定地将自己的手任由他握着,谄媚地微笑着说道:“总要先验货不是,要是我嫁了位晏婴可如何是好?” 被挑衅是古代第一丑男,大当家也没有恼,面容平和地抬起另一边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从发际一直来到锁骨上。 “夫人若想知道,洞房夜见分晓。” 这时候门被人很不识趣地推开,“夫人,老身来接夫人……” 张嬷嬷站在门口,看着床上两条衣衫不整、缠绵暧昧的身躯,目瞪口呆,忘了自己该说的话。 事情总是来得如此突然,措手不及得让卿绾语还来不及哀悼自己荡然无存的清誉。 相较之下,男人的反应要淡定许多。 大当家淡定地从卿绾语身上起来,离开,还不忘体贴地整理好自己扯乱的她的衣领,然后在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衣衫。他的言语间就连愤怒和不满也没有。 “张嬷嬷来得真是及时,不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些,该发生还是不该发生的事儿。” 卿绾语翻了白眼,这叫什么解释,这摆明的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嘛,她跟他到底是有多深的仇恨,他要这么迫害她? 张嬷嬷微低着头,恭敬地避开不该看的地方,慌张早在刚才进门的那一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说道:“大当家,老身依约带来十箱兵器,望大当家也如约让夫人随老身回去。” 大当家挑眉,目光却是落在卿绾语身上。 “没想到你这女人还真有那么几下子!”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卿绾语一震,这是什么意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不等其他二人反应,大当家迈着步子往外走。 “走,看看我的战利品去。” 当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时候,卿绾语只是默默地起身,取来厚厚的大氅准备独自穿上,不曾想张嬷嬷先她一步,取下大氅给披在她身上。 卿绾语不动声色地拢紧大氅,“你没有什么想问?” 张嬷嬷笑言,“老身只是个下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稍稍的停顿,接着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卿绾语无声的牵了牵嘴角,淡淡地说了句,“今晚收拾行李吧,明日启程去幽州。” 由头到尾,卿绾语都没想过要解释什么,能解释什么,相信她的人自然会明白,若是有心为难,从她被抓进大安山的那天开始,她的清誉早就没有了。 晚间,卿绾语睡不着,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望着头顶上井大的天空,竟然有了一点点不舍。这片天空好像她家里的那片天空,虽然寒冷,却比哪里都温暖。 “这么晚还不睡?当真不舍得这里?” 这次大当家没有要瞒着她,所以她早早就辨出他的脚步,习武人轻盈的脚步。 卿绾语托着下巴,仰着头,一动也没有动,懒懒地说道:“这里很好,只可惜,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大当家在距离卿绾语几步之外停住,斜靠着身后的柱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原本想为今早的事儿道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说到别处去:“你若喜欢,可以留下,我保证在大安山没人能为难你。” 卿绾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世上我喜欢的东西太多,又岂是每件都能抓住?” “那里就真正适合你吗?”大当家的声音突然有了点情绪,“他连你的命都能不要,你却倾尽所有私房钱帮他,值吗?” 卿绾语顿了一下,以为自己这招很聪明,瞒住了所有人,怎忘了这些都是比狐狸还要狡猾的男人。她凉凉地笑着说道:“他是我男人,我不能眼见他掉进你们的圈套里。” “你是何时知道的?” 卿绾语不置可否,从台阶上慢慢的起来,坐得久,有点怒僵,差点没站稳,大当家眼明手快忙伸手扶住她。落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她每回都有种眷恋,但想着自己从来时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她默默地推开他,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没有看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二当家如此算计我们,自然是奉命行事,至于是不是奉了大当家的命,就不好说了。” 说完,卿绾语绕过他正准备回房,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被抓住,有点急,有点怒,压抑的声音低哑地传来:“别忘了是谁救了你,我跟他若是一伙,就不会救你。” “大当家敢说自己一开始并不知情?” 卿绾语轻轻笑问,倒也不挣扎。 “我……” 大当家被她单刀直入问得哑口无言。 “你什么?你只是不想蹚这浑水。”卿绾语冷笑着挣开他的手臂,“今天白日里的那出戏,绾娘是真的要谢谢大当家呢!” 卿绾语不见得有多看重贞洁和清誉,只是她难得有点愿意相信他,就因为他身上有他的影子,他的气息,所以她选择相信他,就真当了是他,与其说其他,不如气自己的天真。 大当家双手握拳,牙关咬紧,额上的青筋有些微微跳动,语气却软了不少,“若我说白日里只是临时起意的玩笑,我本无意害你,你相信吗?” 卿绾语的手已经搭在了房门上,没有推开,背对着他,轻哼一声,说道:“绑匪和人质之间谈信任,真是滑稽。你说得对,跟土匪谈信用,我真是愚蠢。”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人会无缘无故帮你,除非你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信任又何尝不是建立在利益制衡之上。 这番话,是前世有人对她说的,当时她不明白,天真的以为知道自己全身心的付出,总能得到对等的回报,爱如此,信任如此,但原来只有恨才是如此。 50.第50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一)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大当家在卿绾语关上门的那一瞬间还想留住她和她的信任。 隔着一道门缝,卿绾语看向门外的那个男人。 这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他站在雪里,任凭雪花落在他的衣袍上,消失无影无踪。那张面具还在,仍是看不见的脸,但那股强烈的熟悉感又在扑面而来,一点点瓦解她冰冷的心。 “让我看看你的脸,我便信你!” 卿绾语语气里带出几分耍赖的俏皮。 大当家静默地伫立在风雪里,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相望,直到灰色的袍子终于染上一层白,他才缓缓说道:“早点休息,明天我去送你。” 卿绾语望着他在风雪里毅然转身,渐行渐远的背影,淡然一笑,旋身关上房门。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得,是不值得,而是给出的筹码不够诱人。 第二日清晨,来送卿绾语的只有顺妈。 “夫人这一路往北更是冷了,还得多注意身子才是。” “知道。” ………… 顺妈一路走着,一路嘱咐着,像足了送儿远行的母亲,一句句叮咛落在卿绾语心上,犹如一道道暖流滑过心房。 慢慢走着的她们,转眼就到了山脚。顺妈望了望前路,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是拉起卿绾语的手,将一个小坛子放在她的手心里。 “带着路上吃!” 卿绾语双手将坛子握在手心里,犹如握着个千斤重的手笼,沉甸甸的温暖着她冰冷许久的心。 “顺妈,谢谢您!” “行啦,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赶路。” 卿绾语提绳上马,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一如来时,空旷的山林,寂静的山路,只有风声在传。 她们离开的马蹄穿过山林小道,眼看着就要离开这片让卿绾语爱恨交加的大安山,突然从树林间传来一阵低柔温婉的笛声,是那首《兰亭晚》。 卿绾语勒马驻足,抬头远远看去,在高高的树梢上站着那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男人,手持玉笛,长身玉立,丰神朗朗,脸上的面具丝毫不影响他的清俊风雅。 一曲闭,大当家将玉笛收起别在身后,神情慵懒地俯视着树下的女人。 还未等卿绾语开口,有东西不偏不倚,不轻不重的正好落在她怀里。她拿在手里看清楚,是块令牌,上面大大铸着个霸气的“苍”字。她认得,这便是传说中苍芎寨的令牌!江湖传闻,此令牌一出能调集苍芎寨所有兵马,能媲美半个大洲朝的兵力。 “谨以此曲为夫人送行。别后珍重!” 只是这样一句,他轻功一踏,眨眼间离开得无影无踪。 卿绾语珍之重之地将令牌收进怀里。 她们快马加鞭地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赶在城门关山的最后那刻来到这座荒芜的幽州城。 夜色格外深浓,幽州城里好冷清,没有热闹的酒坊,没有华丽的教坊,甚至连民户的大门上连灯笼都没有挂上,北风呼啸,鹅毛大雪劈头盖脸的下着,仿佛将整座城市都融在这片白色里,这座昏暗无光的城池更是多了几分凄凉的感觉。 城池的最深处就是督军府,这座城市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把周遭的一切晃得影影绰绰,如同幻景。 到了,她终于到了,好像走了几世那么远,披荆斩棘,风尘仆仆而来。 督军府门口没有重兵把守,只有两名守卫,但很尽职。张嬷嬷才靠近,被刀枪毫不留情地拦下来。 只听张嬷嬷淡定地说道:“去回王爷,就说绾夫人回来了。” 被好几名家仆簇拥下,卿绾语踏进这座督军府,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将这里看清楚。一如来时所想那般朴实,久未粉饰修缮而显得十分粗陋。幸好府内树木森森,平添了几许生气。 卿绾语的房间并不比大安山上的好多少,没有火笼,紧闭的门窗隔不断屋外的寒风,格外的冷。 张嬷嬷看着冷得微微发颤的卿绾语,说道:“夫人,老身去给你寻个火笼。” “不用了。”卿绾语拦下张嬷嬷,微微笑道:“这里不比岳城,也没那麽讲究,洗个热水澡,捂上被子就不冷了。” 在这老百姓穷得连烛火都点不起的地方,炭火更是值钱,卿绾语可不想当招人唾骂的祸害。 子夜,卿绾语有点后悔了,明明捂着三床厚厚的被子睡了一个时辰,手脚却还是冷的,不论她怎么掖紧被子,冷风好像都能钻进来,冷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她哆哆嗦嗦地骂了自己一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红颜祸水什么不好,总好过在这被冷死!” “现在知道后悔了?”胥子琰说话间已经脱了外衣,扯了好久才掀开被子上床,碰到那副冰凉的身躯,好笑地说道:“果然冷得像具尸体。” “难不成王爷曾经这样抱过尸体?” 卿绾语嘴上不让别人占便宜,实际上她早就忍不住寒冻,循着他温暖就使劲儿地往上靠,往里钻,舒服地喘着气,有他在,比火笼还管用。 “以前没有,你是第一个。”胥子琰好脾气地任由着她在自己怀里使劲儿折腾,长臂默默地将她圈得很紧。 “嗯,我要是死的时候能这么暖和,于愿足矣,总好过冷死。” 卿绾语因为太舒服忘形的无心一语,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手臂紧得让她难受,才想起他们之间刚刚经历过的种种,回想起来不是不怕的。 相拥的两个人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只有气息和温暖最真实。 安静的空气,胥子琰没有说话,以为卿绾语已经睡了,过了好久,才又听到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王爷,绾娘干干净净的回来了。” “嗯!” 好一句简单的应答,这是信还是不信?如此冷清,如此冷静。 “王爷不信绾娘?” 以前不奢望他有多相信她,但是她拼尽了全力才保全的清白,若他都不信,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51.第51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二) 胥子琰没有说话,大掌从卿绾语纤细的腰间一路游走而上,带着火苗似的来到她的颈项,摸着那道已经结痂的疤,来来回回的摩挲着。 “再深一点,小命可就没了。” 回想起当时的血肉模糊,鲜血如注,卿绾语不是不后怕的,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下得去手。她下意识地区摸那条疤,被他反手紧紧握住。 “哪只手割的?” 卿绾语傻傻地举起右手,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张嘴狠狠地咬下去。 “啊!”卿绾语没想到他会这样,惊吓大于疼痛。 手上传来剧痛,生生咬出一道口子来,他才肯松口。 “记住这个教训,下次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卿绾语心中百感交集,以为自己不会哭,被他们逼着跟二当家成亲的时候都没有哭,现在反而止不住泪水啪啪的往下掉。她死死咬住嘴唇,无声的落泪,因为他说过不让她在他面前哭。 卿绾语转过身去,深深吸气压住哽咽,声音低低地说道:“王爷放心,绾娘是个怕死的人,知轻重,不过是个权宜之计,那就敢真割下去。” 良久,才听抱着她的男人淡淡说道:“你怎么知道是太子的圈套?” “出了岳城就有一群人一直跟着我们,就在大安山外这些人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我曾经怀疑过皇后,但仔细想想,他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胥子锦这一计设的很周密,一来可以试探胥子琰的实力,若他真金白银的去买兵器,不管是不是为了红颜,都会被冠上意图谋反的罪名;二来若他不肯拿银子去救她,也会落得个无情无义,软弱无能的罪名。不论胥子琰怎么做,这一个赌局胥子锦最大的赢家,且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胥子琰听着她心思缜密的分析,心中又再对她另眼相看。她的聪明才智丝毫不输他门下的任何一位谋臣,难怪她敢大言不惭地说要当他的门客。 “所以你决定拿自己的银子给本王充脸面?”为了掩饰心中的微微的触动,胥子琰佯装出几分怒意,“这下外边人还不照样以为本王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了?你还真为本王留脸面。” 这下换卿绾语怒了,她是真的怒。赫然翻身,激动之下差点没踢掉身上厚厚的被子,面对他,在黑暗中怒视着他。 “王爷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钱还不都进了王爷的腰包里。王爷既不用出钱,又不用担风险,最后还大赚一笔,你不说还我也就罢了,倒还是我的不是了?” 胥子琰喜欢这样的她,像只发狂的小猫,尖尖的指甲会伤人,这样的她才有了几分生气,几分真实,不像木偶,不像戏子,只是她,真正的卿绾语,不像卿绾语的卿绾语。 胥子琰慢条斯理地替她掖好身上的被子,他的声音仍旧淡淡,却弥漫着一股清浅的温柔,“盖好,一会儿着凉了我才懒得理你。” 原本怒火中烧的卿绾语被这么一哄,怒气不觉中消散了些,转而成了嗔怪之意,气哼哼撅起的小嘴,像个孩子,落在胥子琰眼中,便是几分娇俏,几分可爱,更多的是浓烈的诱惑。 胥子琰迫不及待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霸道的含-住了唇瓣,浓烈的气息从他缠绕的舌-尖如洪水般灌涌进去,强悍而炙热。 “王爷………” 刚刚还是昏暗无光的天空,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出来,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他清幽的目光一片迷蒙之色,脸上的神情却是执拗而坚定。 “本王的绾夫人,你如此为本王,本王又怎能不好好犒赏犒赏你,嗯?” “嗯……我不需要王爷的犒赏……王爷不如把钱还我……”卿绾语忍著身体里被他挑起的燥-热,绯红著脸颊,脑袋清醒着还能想起自己那万贯的金钱。 胥子琰仰头大笑,这女人究竟是有多爱钱,都这份上了还不忘问他要钱,可是他没有恼,反而觉得她的诚实其实很可爱,至少她没有像那些女人那样一味的曲意讨好他。 他脸上展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让我想想,也许今晚你表现好的话,我会把它们还你……”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来的气全是热的,“那本就是我的钱,王爷不能太无赖!” 他的动作从未停止,根本不理会她的任何投诉和不满,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你心甘情愿给本王的,本王只是却之不恭。” 他的手一重,她顿时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道:这个那人若不是好命生在帝王家,必定是个强盗头子。 “为了那万贯金钱,这是桩你不会亏的买卖。”他上下其手,反正非得要她妥协才肯罢休,“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本王可没什么耐性!” 不是她矫情,是她不甘心,但左右今晚他是不会放过她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主动起码还能要回那些的血汗钱。 “好,成交!” 卿绾语抬起身子,如烟美娆一笑,学着他以往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用在他身上。 很快,他便觉身子一阵阵熟悉的热流,压抑的火苗很快便被她撩拨的燃烧起来。 今晚他是怎么了,这个女人轻易就能拿下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定力,甚至有一发不可收的危险。他低吼着,耸动着,后悔了,想要拿回主动权。她非但不许,还在他殷虹的点上印上警告的齿音。 “你要乖一点……”她按住他,几乎要将他逼到疯狂的边缘。 她心下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扯着还未打开的结,娇嗔地轻叫道:“哎呀,怎么打结了呀?这可怎么好?” “卿绾语,如果你想往后的三天房门都出不了,就接着闹!” 她知道他从来不会虚张声势,就很孬种的不敢再捉弄他。 “怎么不继续了?”他手臂枕在头上,悠闲地看着跪在自己身上不懂动作的女人,“刚才那副得意劲儿都到哪去了?” “我……” 52.第52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三) 卿绾语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发烧,烧糊涂了才会连舌头都打结了。 “刚才不还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吗?现在变哑巴了?”胥子琰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本王命令你继续!”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笨女人!跟我说的做!” 他开始循循善诱地引导她。一声温柔的“绾娘”像是有魔力一般,催眠着她,按着他的话一步一步的进行到底。 直到天色微白。在她哭的声嘶力竭,几乎要晕死过去后,他才终于放过她。 卿绾语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床榻上果然只有她一人,全身酸痛像散了架似的。不由的想起昨夜重逢后的彻夜疯狂,脸上微微发烫。 他们也曾这么亲密,也曾鱼水之欢,但他从不像今天温柔狂野的对她,好像有种不知疲倦的眷恋。 这一刻,他们不是主仆,只是一对简单的就别重逢的恋人。 恋人,她怎么会这么形容他们的关系,自己脑子莫不是昨夜被他粗暴的撞傻了,才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夫人可是起来了,老身伺候您沐浴可好?” 张嬷嬷进来,若无其事地伺候着卿绾语,对那满身骇人的青紫也视若无睹。老人毕竟是老人,不似喜儿那般莽撞、害羞,这些男女之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是这样淡定、忠实的一位仆人,卿绾语突然很想知道她跟胥子琰的关系,很想知道关于胥子琰的事儿,这些都是她以前所不在意的。 渐渐的却已经上心,不管为了什么原因。 “嬷嬷,能跟我说说王爷事儿吗?” 张嬷嬷正给她木桶里慢慢加着热水的手未见丝毫的顿挫,“夫人想知道什么?” 原以为张嬷嬷会拒绝,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应允了。 她信她,就说明他信她,卿绾语的唇边难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说说你怎么会在皇后身边吧!” “这是个后宫女人注定逃不过的悲伤故事,夫人也愿意听?” “愿闻其详。” 张嬷嬷微笑着,好像在给小辈讲故事的老人般慈祥,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二十年前…… “夕美人,也就是宁王千岁的亲生母亲,她原本只是浣纱局的一位宫女,我浣纱局的掌事宫女,但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好被调到良妃宫里去当值。就是这样的交错,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与她的关系。阿夕是我的远方表妹,她的母亲带着她改嫁后,我们就渐渐失去了联系,但是姐妹总有相认的办法。 她在浣纱局里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却还算安宁,我们都以为她能能在浣纱局一直待到出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眷顾还是迫害。机缘巧合下,阿夕在明瑟山庄遇到了当今圣上,正如说书故事里的那样,年轻貌美的小宫女与天子偶遇,谱出一段惊艳后宫的美丽佳话。” 卿绾语无意插话,但有心无意地说了句:“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偶遇,只怕是另有故事!” 深宫大院里的偶遇莫不过都是些暗藏了杀机和阴谋的诡计。 张嬷嬷一愣,随即笑开:“难怪王爷说你聪明过人,与一般女子不同。” 这样年纪的女子应该最是相信爱情的美好,可眼前这位偏偏能看得比她这个宫里的老人还要透。 张嬷嬷伺候着卿绾语起身更衣后,替她裹好胥子琰今早命人送来的新棉袄,沏上茶,主仆俩坐在窗前,一边看着雪,一边接着往下说。 “当时后宫的势力唯有皇后独大,她的哥哥是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她就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太后对此起了戒心,四处培养这自己的势力。相中阿夕,一来是因为她的倾国容颜,二来是阿夕的继父,他是两江总督,为了攀附权贵,跟太后做了交易。阿夕就这样成了他们的牺牲品。 虽然皇上很是喜欢她这样清清淡淡的性子,但毕竟是天子,身边女人无数。阿夕怀孕的那段日子,皇上就把她给渐渐淡忘了。 阿夕性子本就清淡,不会争宠、没有手段,再加上她生了宁王,皇后就更容不下她,最后就连太后也觉得她没用,也没有尽力将她保下。” 说到这,张嬷嬷停住了,双手紧紧握着茶盏,转头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冷风萧瑟,眼角有晶莹闪过。 良久,张嬷嬷才继续说道:“两年后,也是这样的雪天,阿夕活生生地冻死在重华宫……我赶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僵硬得掰都掰不动,手里还紧紧握着当年她跟皇上初遇时的信物。那年,宁王才是刚过周岁的孩童。太后怜惜,将他养在寿康宫。” 不是没想过这个故事有多悲凉,但卿绾语同情、惋惜的同时,也怒其软弱无能。 “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若拼尽一搏,也许今日会是另一番局面。” 张嬷嬷拭干脸上的泪,艰难地笑着说:“人各有命,性格如此,任凭谁也无法改变。阿夕若有夫人一半的勇气和胆识,也许真的会改变也说不定。但皇后的势力远超出你的想象,她后来不但扳倒了太后一党,就连两江总督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没有了母亲,又失了太后的庇护,宁王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卿绾语听完开头,大概猜到了结尾:“后来皇后为了向天下人显示她的贤惠,就将宁王接到身边抚养成人?” 十几年韬光养晦的生活,他必定是知道了杀母灭门的深仇,才在她的威仪下活得这么荒唐,这么隐忍,他得忍受多少痛苦,才能强迫自己叫自己的杀母仇人一声“母后”。 想到这,卿绾语心底泛着酸楚,原来在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背后,其实是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生在帝王家的男人总有说不完的心酸,姜帛禹如此,胥子琰如此,他们的生命不是逆水行舟那么简单,而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张嬷嬷放下茶杯,拍了拍卿绾语是手背,宽慰这说道:“琰儿不是坏人,别看他总是那样荒唐无度,但这孩子很让人心疼。夫人若是真心待他,嬷嬷感激不尽。若不能真心以对,我只求你别伤了他,以前……他的伤口根本没人知道有多深。” 53.第53章 城南已合数重围(一) 卿绾语真诚的笑了笑,未来的事儿她不敢给太重的承诺,但有一点她敢:“嬷嬷放心,绾娘必会倾尽全力相助。” 寒冬的月光明明朗朗地照着干枯的树枝上,屋里安静极了,仿佛能听得见火笼里燃红的炭火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室温暖。莹白色的月光映在窗上,那要圆未圆的月亮,留着最后一抹遗憾,清冷的光中隐隐透着几分火色。 卿绾语披着玲珑八锦貂毛领大氅揪着窗前坐下,微微仰头,看着夜空,她不由的眉心蹙紧,掐指一算。贪狼移位,破军妄动,紫薇星暗淡!萤惑星闪耀红光。此乃大凶之兆。 尚未等她细细推算,便听见身后传来推门声。 此时除了他还会是谁?卿绾语懒懒的没有起身去迎,手里握着两枚铜钱,心思仍留在刚才的星象上。 也许这便是转机。 良久,当房里再次恢复安静,静得好像他不曾来过,又或者已然离开。卿绾语才缓缓转过身,在炭炉微弱光线照得昏暗的房里寻他。只见他正舒服地斜躺在富贵花开屏风前的横榻上,安静得,她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卿绾语缓缓走过去,趁着边上的烛火,安静地将他看清楚。 不可否认,这真是一张俊美的脸,眉峰锐利,眼深似潭,鼻梁挺秀,嘴唇轻薄。卿绾语虽未见过他的母亲夕美人的容貌,但看见他,已经不难知道那时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 然而就算美得倾国倾城又如何?终是被帝王所弃,未待老去,已然调令。 这就是美人的命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此时此刻,深深触动卿绾语内心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命运,这张在世人面前永远玩世不恭,桀骜不驯的俊容,此刻她看见的却是深深的疲惫。 思绪间,卿绾语的手不自觉地捂上他蹙紧得化不开的眉心。 胥子琰突然睁眼,清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戏谑死死地盯着她,却不说话。 卿绾语像被抓包的孩子,手足无措,又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羞的面红耳赤,慌乱中起身,躲开他的慑人的目光。 胥子琰慢悠悠地从榻上起来,散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语气里听不出责怪的说道:“睡了很久?怎么不叫醒本王?” 卿绾语掌了烛火,倒了杯热茶递过去,“王爷累了睡着便是,叫醒了作甚?” 想起昨晚他对她的百般折腾,现在那里还在疼,她就恨不得他这一觉到天明。 “你这暖和,还带着暖香,睡着果真舒坦!” 卿绾语不理会他暧昧的调情,只是说道这笼火炭,她不能不问,“幽州贫瘠,王爷大可不必特地命人升这笼火,回头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难道非把她这红颜祸水的名头坐实了不可。 胥子琰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外头的月光,蒙着一层雾,微微一笑,那微翘的嘴角,那深潭似的眼睛,让人怎么也看不透,淡淡地说道:“我可不想日日抱着根冰棍入睡!” 卿绾语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道:变态,好好说话会死啊!可是她心里却是甜的,想白日里吃的芝麻糕,甜进心里。 “今日没去市集上逛逛?” 胥子琰的明知故问,卿绾语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把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撕掉。看见她又露出愤怒小猫的样子,他偏还赖赖地将喝光的茶杯递回去讨茶喝,要命的是她还是乖乖地给他倒满了递上。 又听他说道:“幽州虽不如岳城富饶,但民风淳朴,很值得去逛逛!” 卿绾语心里骂道:你要不折腾我,本姑娘上山下海都成。 “不早了赶紧歇息吧!” 胥子琰边走边脱锦袍,还不羁地落了一路。卿绾语像个丫鬟似的一路捡过去,挂在床边高大的衣架上。身下的还未散去的疼痛让她踌躇地不敢往床边靠近。 “站那干嘛?打算站一夜吗?”胥子琰的声音调笑着传来,人已经裹紧暖暖的被窝里,舒服的躺着。 “我……王爷……我身上不爽……”再来一晚上,她小命定是要不得了。“要不,我到别的房去吧!” 卿绾语突然有种想要逃的冲动,书上说男女之事是鱼水之欢,却从没有书真正记载过欢好后的痛苦。 层层床幔里传出男人低沉的笑声,说道:“今晚爷不用你伺候……不过你再啰嗦,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这话音才落,卿绾语趁着阴晴不定的某人还未改变主意之前,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自己的外衣,钻进她其实也觊觎很久的暖窝里,舒坦地长长地说了一口气。 胥子琰好笑地伸手过来抱住她,暖暖的,舒服得她不舍得有半分挣扎,还往里钻了几分,贴得更紧。 “还以为你胆子挺大,处得越久越发现你也就是只纸老虎。” 卿绾语闭着眼睛,不搭理,不反驳,准备开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只要他不折腾她,让她好好睡觉,就任他逞口舌之快好了。 胥子琰这样的男人又怎会真的消停,张嘴就咬住她肩上的肉,疼得她乍醒,瞌睡虫跑了大半。 “哎,胥子琰你干嘛……是你说今晚不用我伺候的嘛!”卿绾语捂着差点又被他咬出血来的伤口,气得七窍生烟,可肇事者全然不在意。 “爷说不用你伺候,没说你能睡觉!” 这男人不但是个变态,还是个不讲理的霸王。 卿绾语翻了白眼,软声细语地说道:“那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呢?” 只听身后的人一个冷哼:“亏你还睡得着,你跑出来一个多月,就不担心东窗事发丢了脑袋?” “绾娘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才敢出来!” 对于这个,卿绾语自信满满。这几****派回去的纸人回报的消息并无异常,就代表着岳城一切安然无恙,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这么有把握?嗯?”揽在她腰间的长臂突然收紧,将她牢牢困住。“跟本王说说。” “王爷想听什么?” “不妨说说你与南宫秘术的渊源。” 他终于还是问了。 54.第54章 城南已合数重围(二) 既来之则安之。 卿绾语没有太多的犹豫,微微扬起手,一个纸人脱手而出,旋出微微光芒。 岳城宁王府 清晨,一缕阳光洒在福熙阁临窗的榻上,榻上铺着猩红厚垫,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芍药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青烟袅袅。 内室的铜镜前,孟馨惠懒懒地坐着,翠莲恭敬地站在她身后,细致、熟练地梳着孟馨惠那一头乌黑及腰的秀发,屋子里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安静得似乎能听见梳子与发丝摩擦的声音。 翠莲一边梳着,一边貌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夫人,您说雅荟阁那位这一病已经快一个月了,既不见人,也不见好,您说怪是不怪?” 正在闭目养神的惠夫人听到这,眉心微动,紧接着淡然的说道:“你想说什么?” “翠莲只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王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病得见不得人,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所以,你怀疑她根本不在府里?生病只是个幌子。” “夫人英明!”翠莲谄媚的低声在惠夫人耳边说道:“翠莲认为,此时正是夫人扳倒她的好机会。” 相较于翠莲得意忘形,孟馨惠淡定许多,她只是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漫不经心地说道:“扳倒她?你以为她凭什么当上郡主?又凭什么得皇上赐婚?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吗?” 眼见孟馨惠如此的不上心,翠莲更是沉不住气了,一时口急,竟有些不择言起来,“那难道夫人就打算坐等着她当上宁王府主母的一天吗?” 话音刚落,紧接着“啪”的一声,翠莲被一记耳光扇得整个人倒向一边。她无暇自怜,忙起身跪地、磕头。 “翠莲失言,夫人息怒!”翠莲顿时又变成当年孟馨惠身边的贴身丫鬟一般卑微低贱,“奴婢只是觉得,她那样卑微的出身,如何能与夫人平起平坐?奴婢着实为夫人感到不平。” 自从卿绾语进府后,便成了这宁王府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多少人看在眼里,嫉妒得不行。 孟馨惠扶着被翠莲梳得整齐、光滑的发髻,甚是满意,嘴边牵起几分笑意,优雅的好似刚才那一记耳光并非出自她手。 “不过这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是时候该给她立立规矩了。” “夫人英明!” 孟馨惠带着宁王府一众女眷以探病为由,浩浩荡荡地穿过荟雅阁的石门,只见前院栽着几颗桂花树,冷风吹过,落叶纷飞,在寒冬里略显萧瑟。顺着的小路,逶迤曲折,直抵正房。暗红色的房门紧闭着,刺骨的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整个院子安静得常年无人居住一般,北风呼啸,更是渗人。 翠莲害怕的咽了咽口水,正要往回缩,被孟馨惠的一个眼神震住,不敢动。 喜儿许是听见声响,推门从屋里出来,有点被院中的阵势吓住。 “喜儿见过惠夫人。” 孟馨惠目光直视,正眼也不看喜儿一眼,冷冷地问了一句:“你家主子呢?” “我家夫人正是病着,尚未痊愈,不便见客,还望惠夫人见谅。” 喜儿不卑不亢的回答很是得体,许是跟在卿绾语身边日子久了,见得市面多了,她已逐渐沉稳起来,再不是当年那个怕事的小丫头。 “哦?是吗?”孟馨惠微微瞟了喜儿一眼,“绾妹妹病了这么些日子,本夫人早该来探望才是,是本夫人失礼了。” 孟馨惠说着,朝着荟雅阁的正门跨步前行,伸手正要把门推开,被喜儿拦了下来。 “大夫说我家夫人得的回传染的疫症,需要闭门静养,不便见客。若是惠夫人贸然进去,感染了疫症,这宁王府上上下下岂不是群龙无首了?还请惠夫人三思!” 喜儿这四两拨千斤的话果然让孟馨惠起了犹豫之心,当喜儿还来不及庆幸的时候,只听孟馨惠再次开口。 “翠莲,你进去替本夫人看看妹妹,也是合情合理!” 翠莲吓了一大跳,心里不禁骂道:这个死女人,自己怕感染疫症不敢进去,偏还要派她去送死。她才不会那么傻! “妹妹刚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院里的风沙迷了眼,这会儿正直冒眼泪,怕是看不真切。要不芳娟你去吧,芳娟素来眼神就好使。芳娟,你不早说要来看看绾夫人吗?这会儿功夫怎好退缩?” 翠莲这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芳娟身上,众人都等着看笑话。芳娟倒也没有半句推辞,径直走上前,对着喜儿颔了颔首。 “喜儿姑娘,我想进去看看郡主,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若是真传染了,我就在这荟雅阁里陪着郡主,也是不碍事儿的。” 这次喜儿没有推辞,没有阻止,侧身为芳娟开门,其余众人吓得已退到了院子里。芳娟大大方方的举步跨进屋里,随手复又掩上了房门。 关上房门,芳娟穿过一层层纱幔,朝着内室的方向走。走着,她的声音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传来,“喜儿,你为何没有拦我?” 喜儿谨记着卿绾语临行前的交代,应声说道:“我家夫人说过,芳夫人是聪明人。” 芳娟再没有说话。 通过纸人的传达,远在千里之外的胥子琰和卿绾语将荟雅阁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胥子琰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卿绾语,“为何只能是芳娟?” 卿绾语心中低笑:果然让他看出了她的有意而为。 “一来芳娟不是孟馨惠一路的;二来她的心思通透,就算真看出什么来,也知道什么回答。” “你又如何肯定不是别人?若孟馨惠执意进去……” “孟馨惠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又怎会以身犯险?她最心腹的当属翠莲,而翠莲又是个鬼精的人,决计会推,而她最有可能推给,又不会被拒绝的也只有生性懦弱的芳娟。” 听完卿绾语的这番胸有成竹的分析,胥子琰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不过短短几日,她竟已经将宁王府里的一切洞悉得如此透彻,包括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每个人的性格。 “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谢王爷夸奖!绾娘怎敢,又怎会让王爷失望!” 55.第55章 城南已合数重围(三) 胥子琰长臂一伸,卿绾语一个旋身,优雅地落入他的怀里。他低头嗅着她颈项的馨香,用他低哑迷人的声线说道:“小妖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施展法术的时候是有多迷人?” 卿绾语四两拨千斤的绕过去,“王爷可还满意?” “说说你的给我的惊喜从何而来?本王便个更满意!” 卿绾语知道,他生性多疑,今日若解释不清,他必定不会放过。 “王爷可曾记得绾娘与南宫家娣女南宫若斓的渊源?” “嗯!”胥子琰将头埋在卿绾语的颈项里,懒洋洋的应答着。 “当时我便见过南宫家的秘术,很是敬仰,便想拜她为师。但她说南宫家没有收外徒的规矩,所以不能收我为徒。但是可以教我一些法术,以备我日后防身。也是因为这样我对玄学秘术有着浓厚的兴趣,闲来无事便研习一下。” 卿绾语的解释逻辑紧密,环环相扣,如此精妙的解释,她仿佛想了许多天才终于捋顺,在他这样精明的人面前,半点差池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胥子琰也不知道信是没信,安静的抱着她,没有说话。她不确定他的心思,只能任他抱着,不敢妄动。 良久,卿绾语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都有些麻了,才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王爷……”原本是想跟他说说刚刚天象之事,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她禁不住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紧闭的双目,均匀的呼吸,少了平日里的几分邪气与扈气,多了几分天真率性,配上他俊美的五官,让她想起四个字“惊世容颜”,长得这么好看,只可惜了他那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不然…… 不然什么?卿绾语,你若不是疯了,才会想跟眼前这个疯子谈爱情。 卿绾语甩了甩头,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悄然离开他的怀抱,轻手轻脚地伺候他躺好,掖好被子,自己才拥被躺下。钻在沾了点冷的被窝里,她不禁打了个哆嗦,随即一条长臂揽过来,她被重新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温热的胸膛贴着她微凉的背脊,一下子全暖呼了,真是比什么火炉都管用。 蜷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卿绾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刚蒙蒙亮,就听见有人急吼吼的敲门声。卿绾语原本挣扎着起身想问来者何事,人才抬头,就发现她刻意挂在东南方的平安锁不知何时掉了下来,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不祥的预感犹如一盆冷水由头浇下,冰冷刺骨。 “王爷,起吧!怕是有急事!” 胥子琰微闭着眼睛,慵懒地躺着,就连声音也是懒懒的,“何事?报!” “回王爷,前线探子来报,北羌国正在攻打曲鸣洲,恐怕不出三日就会把曲鸣洲拿下。” 曲鸣洲与幽州地狱位置很接近,中间只隔着一座江水城,曲鸣洲被攻下,就意味着北线战事吃紧,幽州城也将面临外敌入侵的危机。 胥子琰听完,依旧躺在床上,表情镇定自若,他淡定而简短的问了句:“北羌国兵力多少?” “回王爷,10万。” 卿绾语顿时明白昨晚天象的意思,她抬眼看向地上的平安锁,突然有了主意。 “王爷,您的机会来了。” 胥子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卿绾语,没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王爷,曲鸣洲战事吃紧,作为北线最重要的幽州城必不能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岳城派来增援的部队最快也要10天,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唯有王爷能解曲鸣洲之围。” 卿绾语很清楚,胥子琰虽热是王爷,受罚到这幽州城来,尚不如幽州节度使,她来了这几日,鲜少见节度使府的人到府上来便可知。 这人啊,最是跟红顶白,幽州节度使张忱本就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想要幽州城出兵,没有兵符是万万不能的。 卿绾语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胥子琰仍旧面不改色,淡漠了问道:“你知道幽州城有多少兵力?” “3万!” 这是来之前卿绾语就打听清楚的事。而这次终于引来了胥子琰的侧目,调侃道:“这也是你算出来的吗?” “王爷,绾娘在跟您谈正事儿!” “好,那本王就跟你谈正事!”胥子琰从床上起来,跟卿绾语对视。“那本王来问你,幽州城不能动,本王如何解曲鸣洲之围?” “江水城一万驻军,足以!” 天下皆知北羌族是世代生活在马背上的野蛮民族,他们骁勇好战,滋扰大洲朝北线边境多年,一直是大洲朝的一块心病。若胥子琰能带兵击退北羌国,能给他们小以颜色,无疑将成为大洲朝的一大功臣,还能提高他在北线的威望,这对日后的排兵布阵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以一万敌十万,多么天方夜谭的想法。然而,胥子琰并没有像卿绾语想象中的那样嘲讽她。 “江水城!”胥子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念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这似乎是他沉思惯有的动作。 “绾娘愿为说客,为王爷前往江水城!” 江水城城主莫氏一族身有爵位世代传承,只是到了莫彦成这一代,不是因何缘故,莫彦成早已不涉朝政多年,听说也有多年不见朝堂之人,当年莫彦夕为嫁李云良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了许久。 这是卿绾语第一次轻易看穿了他的顾虑。 胥子琰抬眼看她,从他的眼中,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愿去便去,本王不拦你!”胥子琰起身整理好衣衫往外走,临到门口才停下来,背对着卿绾语,淡漠的扔过来一句,“你只有一天时间!” 卿绾语看着打开,再关上的门,窜进来的冷风刺骨的让她头脑清醒了许多。 这叫什么事儿?敢情这位爷是让她自己死过去,在死回来的意思! 冷血! 哼!自己去就自己去,她卿绾语要干的事儿还没有干不成的。 “王爷,绾夫人出城了!” 见胥子琰没有反应,天生好事八卦的梁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就她一个人!” 56.第56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一) 负手站在窗前的胥子琰这才冷冷地回了句,“有话直说!” “王爷,您说城主肯见她吗?要我说,她若是自报‘宁王府’家门,城主更是不见,末将早该提醒她……” 胥子琰转身冷冷地瞟了李程一眼,“梁景,不该放的屁你最好还是给本王憋着!你要是觉得太闲……” “没有,没有,末将忙着呢!”梁景识趣的连忙转身开溜,把正进门的李程差点撞了个人仰马翻。 “你这家伙忙什么呢?” 梁景很正经地对着李程说道:“人,不能让屁憋死!” 话音刚落,梁景准确地在花瓶砸在身上的最后一刻,顺利逃脱。 半日快马加鞭,卿绾语单枪匹马于傍晚时分抵达江水城。 许是因为曲鸣洲战事吃紧的缘故,江水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卫森严,大有严阵以待之势。 “来者何人?” 一身男装的骑在马背上的卿绾语,勒着缰绳,仰头回答,“烦请通报江北王,幽州城景程求见。” “景程”,这是卿绾语离开岳城时就给自己想好的化名,景程,南宫锦程。 半柱香的时间,通报的人回来,城门却没有如期打开。但传话的人礼数周全:“我家主人说了,他与幽州城官府的人素无往来,您请回吧!” 看来这莫彦成对手下的管教还是很讲规矩的,治军如此,此人可敬。只是他这样拒她于城门外,是非得逼着她出杀手锏。 “烦请再去通报城主,曲鸣洲之困,唯景某能解!” 这次,并不需要半柱香,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城门就打开了。 骑在马上的卿绾语看着缓缓大开的城门,嘴角微微扬起,牵起一丝胜利的微笑:看来这莫彦成要比她想象中的着急,可见传闻非虚。 传闻,莫彦成对小自己18岁的妹妹莫彦夕,为兄为父,打小就很是宠爱。一年前,莫彦夕仰慕曲鸣洲节度使李云良,闹死闹活的非要嫁过去,此时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整个疆北都知道,莫彦成气炸了,差点出兵曲鸣洲要把李云良给灭了。最后也扛不住莫彦夕的哭闹,只得应承了这门亲事。 所以,卿绾语知道莫彦成断不会对曲鸣洲之围断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个筹码押得这么重。 一路畅通无阻,卿绾语被人带到了郡王府, 郡王府古朴典雅的大厅,负手站这个高大的背影,透着几分清冽之气之气,又有几分江湖豪杰的桀骜不驯。有那么一瞬,卿绾语脑中闪过胥子琰的脸,竟与这个背影重合。 顿时,她回过神来,恨不得一掌给自己后脑勺上拍下去:卿绾语,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幽州城景程参见江北王。” 那个背影转身,黝黑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肃若寒星。那是一双跟胥子琰一样,不透任何情绪的眼睛,旁人望向从那读出他的心思,哪怕向现在这样,明明心底已经很不淡定了,但气场依旧温而不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这就是江北王、江水城城主——莫彦成。 莫彦成沉默地看了眼前这人,惊奇于“他”居然对他没有意思惧怕之意,方才开口:“听说你要见我!” “王爷……” “这里没有什么王爷!” 还没等卿绾语说完,莫彦成嫌弃地打断她的话。 对朝廷是有多不满啊?对“王爷”这俩字竟这般嫌弃。这样也好,卿绾语知道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城主,时间紧迫,请容在下开门见山。” 见莫彦成没有反对,卿绾语继续说道:“曲鸣洲之围,在下能解!” 莫彦成没有二话,嘴里只吐出俩字“条件!” “与宁王联手!” “送客!” 这句,莫彦成也几乎是没有考虑的送出来。门边立马站着两个带她进来的人,大有随时将她送走之势。 “城主,眼下之势还有什么比夕颜郡主的命重要!” 卿绾语轻松一语击中要害。 莫彦成一个眼神,挟住卿绾语的两个人立即退了出去。 “你要挟我?” “在下不敢!为救郡主,城主何不暂时放下成见,考虑在下的建议。” “要我帮他,休想!” 卿绾语从这决绝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端倪,敢情眼前这位爷不是跟朝廷有仇,而是跟你胥子琰有恨啊!胥子琰这丫的还真是看着她来送死也无动于衷的节奏。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只能向前,已无退路。 “城主何不这么想,是宁王帮您解曲鸣洲之围,救出郡主!” 提到莫彦夕,莫彦成脸上决绝的神情终于透出几分商量的余地。 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径直走到莫彦成身边,耳语几句,然后退下。 莫彦成抬起头,沉默地眯起眼睛看着卿绾语,这个眼神让她觉得是那样的熟悉。下一秒已是拔剑相向,剑锋抵在她的咽喉上,仿佛稍稍一动就能让她血溅当场。 “幽州城并无景程此人!你是何人?” “奴家卿绾语!” 卿绾语不敢有半分动弹,咬紧牙关也没有半分退缩,她手中握有筹码,她坚信他不会杀她。 “艳动天下的绾娘,宁王侧妃,没想到如此胆识过人!”莫彦成收了佩剑,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气说道,“胥子琰都落魄到何等地步,竟然要派自己女人出马?” “这便是宁王的诚意!若不是最信任的人,谁又有资格与城主谈合作?” “最信任的人?”莫彦成好笑地看着卿绾语,眼中不知怎地竟难掩敬佩之意。“女人对他来说,从来只是工具。” 卿绾语没有言语,任凭她巧舌如簧也找不到词语来反驳这样的事实。 莫彦成轻易看出了卿绾语的落寞,心底没来由的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没再奚落她。 “你说你能解曲鸣洲之围?” “回城主,是的!” “你且说来听听!” “这得城主先答应跟宁王合作,绾娘才能回答。” 握紧筹码,乘胜追击,这便是卿绾语熟知的谈判之道。 57.第57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二) “王爷,绾夫人成了!” 梁景兴冲冲的跨入房门,脸上掩不住喜色。 “让她回到直接到书房来!” 胥子琰的脸上没有惊喜、没有惊讶,甚至对于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的,似乎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王爷难道不觉得意外?探子来报的时候,我和李程差点没吓掉下巴!” 梁景和李程打小就跟在宁王身边,对他与莫彦成的恩怨纠葛知根知底,在他们眼中,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胥子琰鄙视地瞟了梁景一眼,梁景没敢再多话,摸了摸鼻子,赶紧逃离。 他们的意外是因为并不了解她。 她身上就是有这样一股韧劲儿,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再难,也没有做不到的。 胥子琰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那张倔强的小脸蛋,骄傲地仰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他每一次的目光。想着想着,他不自觉的嘴角高高扬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卿绾语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胥子琰面前。女扮男装的发髻因为策马赶路而稍显凌乱,额前几缕碎发飘着,配上她绝美中带着绝强的脸蛋,少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飒爽。 胥子琰情不自禁地伸手,捡起她的碎发,温柔的绕到她耳后,“绾娘辛苦了!” 此话一出,卿绾语便知道,他早已知道结果。随即了然一笑,是啊,又有什么瞒得了他。 “绾娘记了这么大一功,想跟本王讨怎样的赏赐?” 胥子琰将头埋在的颈项出,温柔的气息扑颈而来,暖暖的,痒痒的,甚是撩动卿绾语敏感的神经线。 “王爷……绾娘一路风尘仆仆,脏……待绾娘去沐浴更衣……” “赏赐?”胥子琰不耐地打断卿绾语的唠叨,这个女人有时还真是矫情。 卿绾语叹了一口气,只得顺了他的意。 “是不是绾娘讨什么,王爷都能答应?” “说不说在你,允不允在本王!” 胥子琰,你可以再无赖一点!卿绾语心里骂翻了,面上还得应酬着。 “绾娘愿为王爷军师,不知王爷允是不允?” 胥子琰以鄙夷、质疑的眼光看着卿绾语,不屑的一笑,“军师?就你?你不过就是懂一些命理玄学的江湖郎中,上战场,你能做什么?” “若绾娘说能替王爷排兵布阵,王爷信是不信?” 前世的南宫若斓是鼎鼎大名的南疆国第一才女,如果单凭南宫秘术,她如何担得起这个名头。南宫若斓自小把其他姑娘家用来学琴棋书画的时间,全部用来深究奇门遁甲、孙子兵法、排兵布阵之术,好几次南疆国的战事,她都给姜帛禹出谋划策,每一次都助他应得胜利。要说南宫若斓岁自豪的是南宫秘术,不如说她最自豪的是兵法之术。 胥子琰鹰一般的眼光盯着卿绾语,试图想看透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名闻天下的第一花魁,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卿绾语没有半点退缩地迎上胥子琰的目光,眼中带着一股自信满满的傲气。 “你也是这么说服江北王的?” “不,绾娘是王爷跟江北王合作的诚意!” 这个回答,卿绾语难得从胥子琰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复杂的表情,喜怒难辨。 半响,只听胥子琰对着门外说道:“来人,准备一份曲鸣洲的战略地形图。” “不,还需要一份曲鸣洲整个洲的完整地图。”卿绾语回头,微仰着头自信地对胥子琰说道,“既然王爷要考绾娘,多准备一份地图也是应该的吧!” 胥子琰耸了耸肩,满是无所谓的说道:“就让本王看看你这牛皮吹得有多大。” “绾娘何曾敢在王爷面前打过诳语!” 两个时辰过去,待卿绾语的目光从地图上抬头,发现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屋中是谁已点亮烛台,其中一支烛台就放在她伏案的旁边,明亮亮地照在地图上。她的目光在书房里绕了一圈,缺不见胥子琰的身影。 他就这么走了?几个意思?信她?还是耍她? 张嬷嬷端着饭菜走进来,“夫人,您可算是忙完了!” “嬷嬷,王爷呢?” “您先别急,王爷让吩咐了,让您忙完先吃饭!”张嬷嬷揭开一个个盖子,细心地给她布饭,“夫人,这可都是王爷吩咐厨子给你做的,你最爱吃的菜。” 不知道是不是一日赶路奔波劳累,卿绾语看着这一桌子的菜,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嬷嬷,我从大安山带回来的梅子呢?” “我给夫人好好收着呢!” “给我取几颗来下饭吧!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张嬷嬷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卿绾语一眼,欲言又止,终是应承下来。 卿绾语吃着顺妈给她准备的梅子,这餐饭才算是吃得舒心、开胃。 “有那么多好菜不吃,吃这劳什子梅子这么开心?” 胥子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满桌子一动不动的菜,在看看卿绾语吃得津津有味的梅子,不觉怒气横生,言语不善。 “王爷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梅子,是绾娘家乡酿法酿制的梅子,可美味了!王爷要不要来一颗!” 卿绾语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吃撑了,兴高采烈地夹了颗梅子递到胥子琰面前,眼中闪着带着童趣的雀跃,就好像要跟别人分享自己最爱的吃食的小孩。 胥子琰一手拍开卿绾语筷子嫁过来的梅子,嫌弃的说道:“什么下等东西,也敢拿来给本王吃!” 被拍掉的梅子掉在地上,滚了一圈,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卿绾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蠢事。是她的最爱又如何?这样低等的东西哪里入得了他胥子琰尊贵的口。她取过一个蜡烛,在地上寻找那颗遗失的梅子。 “丢了便丢了,还找什么找?卿绾语,你是不是太闲了?” 卿绾语丝毫不理会胥子琰的讽刺,终于在地上找到那颗梅子,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丝巾仔细地包好,揣进怀里。她若无其事地回到桌前,淡淡地说道:“回忆的味道是无价的!” 58.第58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三) “回忆的味道”这五个字深深触动了胥子琰心底最深的那根弦。 “你少在本王面前玩这些矫情的把戏,你要是没正事,赶紧滚!” 卿绾语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个高高在上、喜怒难辨的王爷有时真就是个孩子,这样容易就恼羞成怒。她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双手递到他面前。 “行军路线和布阵图都已经画好了,还请王爷过目!” 待胥子琰接下图纸后,卿绾语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转身跨出书房。 卿绾语前脚还没迈出去,就不给人扯着手臂,一个旋身回到房中,跌入某人怀里。 “回来!本王让你走了吗?” “绾娘可才刚刚替王爷立下功劳,王爷不说好好犒赏犒赏绾娘?” “犒赏?”胥子琰轻轻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邪性的笑意,低下头,在她唇边低声说道,“这样可算犒赏?” 他手起手落间,扯掉的是她发髻的丝带,一头乌黑的青丝随风摇摆。 “就你这模样,就凭这一层面膏,一个发髻,他就能相信你是男的?” 说时,他还嫌弃地重重地拧了一把那涂着土黄色面膏的她的脸颊。 那面膏是卿绾语按照南疆国土法用植物汁液与面糊秘制的,能遮掩住女子白净的肤色,方便在男扮女装在江湖行走。这东西在正常情况下都是万无一失的,除非对方事先已经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她知道苍芎寨与朝中人有来往的其中一个原因。 “所以王爷早就知道江水城会派人来幽州城查探?”卿绾语转念一想,摇头否定自己前面的想法,“不,应该说,绾娘的身份是王爷有意透露给莫彦成的!” 胥子琰松开她,只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但卿绾语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没有猜错。 这两个男人是如此的了解彼此,似敌似友,他们中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渊源? 她隐隐觉得胥子琰想解曲鸣洲之围并不是单纯的只为了兵权这么简单。 “这身zi,还真是臭!回去吧!” 胥子琰嫌弃地将卿绾语丢出书房门外,旋身房门已是紧闭。 走在寒风凛冽里的卿绾语在心中将胥子琰骂了一路:胥子琰,你就是个喜怒无常、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家伙…… 推开房门,房中温暖如春、烟雾缭绕,卿绾语有种走进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夫人,回来啦?”李嬷嬷应声从屏风后朝卿绾语走过来,“夫人风尘一路很是辛苦,热水已经备下,赶紧洗洗,驱驱寒!” “嬷嬷,这热水?” 幽州城一连几日的暴雪,城中炭火早已紧缺,别说烧水洗澡,就连烧水、做饭也是奢侈之事,这时候,这一大桶热水又是哪来的? “谁说不是呢,时下幽州城炭火紧缺,这可是王爷从他书房炭炉的配额中分拨出来的。” 怪不得刚才卿绾语走进书房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扑面的暖意,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冷傻了的错觉。 张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为卿绾语更衣,“所以,夫人别生王爷气了,这孩子打小就这样,性子倔。” 卿绾语摸摸自己脸颊,“有那么明显吗?” 张嬷嬷被卿绾语的动作逗得笑出声来,“老奴看夫人刚刚进门的模样,那是要吃人呢!” “啊?” 被张嬷嬷这么一说,卿绾语被热水熏染的脸颊越发红了。自己怎么回事儿,好似近日在某人面前越发压不住脾气了。 “哼!是越发的骄纵了!” 坐在温热的水里被熏得正要昏昏欲睡的卿绾语听到这声毫不客气的揶揄,吓得差点没从水里跳起来。 卿绾语看着胥子琰径自的宽衣解带,整个人缩在水里一动不敢动,只剩下一颗头漏在水面上。 “王爷……” “本王的炭火都让给你了,难道还不许本王来分一杯羹?” 说话时分,胥子琰已将身体沉入水中,动静不大不小,水面漾出一圈一圈妖媚的涟漪。 虽然他们早已亲密无间,但这是卿绾语第一次与他共浴,难免不自在,卿绾语将自己尽量蜷成团,缩在一段,低垂的脑袋,额头几乎要触到水面。 “王爷……我洗完了,王爷慢慢……” 她人才起来,尚未站稳,就被他一把拉回水里,一个踉跄,整个栽进水里,妥妥地喝了几口水,才被他从水里被捞起来,她只能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 也不知在这北荒之地,张嬷嬷上那找来这么大一木桶,不仅容下两人绰绰有余,甚至一不小心还能把她给淹死,还真难为他老人家了。 “你走了谁来伺候本王?”胥子琰随手拉下屏风上的面巾,扔过来整张盖在她脸上,“别愣着,替本王擦背!” 卿绾语自知走不了,也只好认命的拿起面巾,朝着背对自己的胥子琰,手刀虚空劈了两下,以示泄愤。 “没人敢在本王背后搞小动作!”胥子琰就好像后面长了眼睛一般,“卿绾语,警告你别那么幼稚!” 胥子琰紧闭着双眼,语气是慵懒的、随意的,嘴角是卿绾语看不见的高高扬起。 卿绾语心里想着张嬷嬷说他把自己的炭火烧了这桶热水给她,心里的愤恨也就平复了一些。她手里拿着面巾,一下一下,仔细地给他刷着背,趁着昏黄的烛光,这次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背。 那是一张跟卿绾语想象中并不一样的背,白净光滑之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像是刀伤,伤疤不长,却很渗人。这样的伤疤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养尊处优的王爷身上。 “可曾听过罗刹阵?” 胥子琰慵懒、淡漠的声音将卿绾语从思绪中拉回来。 “听过!此阵与修罗阵相对,也是一脉相承。布设此阵时,云雾缭绕,犹如深处梦境,攻防不能视敌而敌方能视,一明一暗。罗刹阵虽不及修罗阵杀伤力大,但此阵能迷惑对阵的男性将领,故而最为凶险。” 59.第59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一) 卿绾语顺着胥子琰的问题回答完,这才反应过来。 “曲鸣洲困在罗刹阵里了?” 胥子琰微微颔首,重新闭上双目。 卿绾语在惊讶之余,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一点什么。早前的卦象显示,曲鸣洲困局其变数是为女子,她原以为是夕颜郡主,如今听到罗刹阵,心不由的微微发沉。 许久的沉默终于被胥子琰打破,他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人,声音依然是那么冷淡疏离,还带着点点戏谑,“怎么,吓着了?” 卿绾语无暇顾及他的激将之法,心思全落在那罗刹阵背后的凶险上。 “王爷可知曲鸣洲节度使李云良的生辰八字?” “胡话!本王如何得知一大男人的生辰八字!”胥子琰有点生气断了她无厘头的想法,顿了顿,接着说道,“本王能给你夕颜郡主的生辰八字!” “呃?”卿绾语从失望到意外,思绪有点恍惚,但她又在这乱如麻的线索中抓到了点什么,她无暇细想,就着他给的生辰快速起了个盘。 卿绾语由红变白的脸色,从容淡定从脸上瞬间消失。她一抬手扯下屏风上亵衣,旋身而起,雪白色的亵衣将她牢牢裹住。 胥子琰许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有点意外,但最后选择不动声色的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卿绾语拔下头上的发簪,在指间轻轻划破,鲜红色的血滴滴在古旧的铜币上,开始泛着妖艳的光,铜币开始快速旋转,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升腾而起,而是片刻后暗淡的坠落在地上。她看着地上了无生气的铜币,心里百感交集。 究竟是她前世的法术尚未恢复?还是因为卿绾语的血毕竟不是南宫家的血无法顺利催动血盟之咒?又或者……若真如此! 她再次拿起发簪,一咬牙正要往手腕上划下去,被一直大手挡住。 “技不如人,何须强求!” 技不如人? 笑话,当世这普天之下如果她卿绾语不行,谁还能有资格祭出这血盟之咒。 她愤然甩开他,发簪同时在手腕上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滴从白净的手腕上滑落,一滴,两滴,三滴……滴在铜币上,刚才还暗淡无光的铜币此发出紫色的光芒,与刚才不同这个光耀眼夺目。她右手双指一挥,铜币升腾起来,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屋子。 淡紫色的光里渐渐好似有东西出现,模糊的只能分辨出是个人形。 卿绾语对着那影子,问道:“你所谓何来?” “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别多管闲事!” “我能认出你来,就不可能不管!” “好,那咱们就沙场上各凭本事!” 刷的一下,铜币落回地面,人影消失了,紫色的光也消失了,屋子里烛火微微摇曳,好似刚才从未有任何事情发生。 卿绾语完成了刚才的这一切,而她身后一臂开外的那个人,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这次你倒是不避讳本王!” “王爷……” 胥子琰抬了抬手,“从今往后,不必再跟本王解释这些,本王只要答案。” “是!” 这代表了他对她的信任吗?卿绾语心里有点莫名的小动容。 “刚才出现的那是一个怨灵,如绾娘早前所说此次罗刹阵的领帅是个女子,准确来说是个女子的怨灵。绾娘恳请王爷立刻出兵曲鸣洲,如若迟了,恐怕是……人、城两空!” 胥子琰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来人,传令下去,五千精兵化整为零,明日凌晨与江水城军队会合,往曲鸣洲进发!” 门外传来李程响亮的声音:“遵命!” “五千精兵?不是三千吗?江水城的军队开拔了吗?” 卿绾语发现自己不过洗了一个澡的时间,却错过了许多。 “明日一早,将解阵图交给本王。” “王爷!”卿绾语着急地朝胥子琰离开的方向跟上几步, “绾娘一定要去!此针非绾娘不可解!” 胥子琰回身,目色深沉地看着她,突然发觉她倔强傲娇的模样甚是可爱,情不禁地抬手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头发在他掌心挠得有些痒,很是舒服。 “本王的军师,早些休息,明日若是迟了,军法伺候!” “呃?” 直至他离开了半响后,卿绾语还是傻傻的站在原地,脑子缓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刚才法力用得太猛,伤着脑子了吗? 幽州城过了江水城往曲鸣洲的方向,是个地势极其险要,寒冬腊月的山林,苍翠浓郁的山体被大雪厚厚地覆盖着,胥子琰的军队费了好大功夫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安营扎寨。卿绾语终于知道胥子琰为何下令军队化整为零向曲鸣洲开进。 听说卿绾语要随军上前线,张嬷嬷不放心,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来。此时主仆二人换成男装,被李程安排在靠主帐最近的营帐里。 因为知道卿绾语怕冷,李程专门给她挑了一个加厚的营帐,还特别下令提前升起火堆,火光将整个营帐照得明晃晃的,可蜷成一团的卿绾语挨坐在火堆旁,不停的呵气,手里端着张嬷嬷刚刚煮好的滚烫姜汤,还是冷得微微直颤。 张嬷嬷从账外进来,手里拿着件什么,看见卿绾语的模样,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披在卿绾语身上:“王爷本不愿夫人跟来,夫人何苦跟来遭这份罪!” 卿绾语顿时觉得暖了不少,低头一看是一件很是眼熟的玄色毛皮飞滚大氅。她抬头看着嬷嬷,“这……” “没错!李程刚刚送过来的。” 张嬷嬷看着卿绾语脸上惊诧的表情,笑了笑,没多话,自顾自忙着给她收拾床榻去了。 卿绾语拥着暖暖的大氅,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向他道谢才好,去了又怕热脸贴在某人的冷屁股上,指不定又要挨一顿戏谑,算了,心安理得的手下便是。 这时候,账外传来有人下马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朝着她的营帐而来。 60.第60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二) 这时候,账外传来有人下马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朝着她的营帐而来。 李嬷嬷闻声,已经撩了帘子出去,又回来。 “夫人,江水城城主要见您!” 莫彦成! 卿绾语没有太意外,他是该来了,只是比她料想中来得更快些。 “有请!” 今日的莫彦成一身戎装,腰间别着宝剑,卸下来的头盔并没有交给别人,而是娴熟的挽在臂弯上,风尘仆仆,但难掩英气逼人。走进营帐的莫彦成撇头看向拢得老高的火堆,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 “城主,您比我想的来得早了!” 莫彦成举起手中的纸条,手指一抬,纸条彷如变成利器,唰的一下朝卿绾语飞去,只差分毫,从她脸颊旁滑过,落在她脚旁。 卿绾语很很清楚这是莫彦成给她的警告,只要他想,哪怕就像这样的十分之一公里,也足以让她脸上开花。 “江北王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营帐外传来讥讽的声音,片刻声音的主人已经出现在卿绾语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若无其事的握在手中把玩。 “江北王,你若是吓着我家军事,后面的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军师?”莫彦成冷笑地回敬着,“堂堂宁王殿下什么时候开始要倚重……‘军师’了?” 卿绾语有种想抱头大叫的抓狂感,这两个大男人才见面就如此刀光剑影的,这往后是要如何合作?还得她个小女人出来斡旋。 “两位王爷先坐下稍事休息!”卿绾语提了茶壶,倒了两杯热茶递过去,赔笑讨好地说着:“喝茶!喝茶!” “什么时候了,还什么喝茶!” 这句话同时从两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只字不差,节奏不差,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这哪里是有仇啊,根本是有爱嘛!如此默契! 莫彦成毫不客气,张口就问卿绾语:“解阵图呢?” 卿绾语看了胥子琰一眼,从容冷静的说道:“此阵无图可解!” 下一秒,卿绾语只觉掌风从颈项滑过,寒气逼人,只差一点那只大掌就要将她脖子勒住,要了她的命。胥子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前,单手挡住那掌风,并且击退回去。 “在我的营帐,动我的人,莫彦成,你有没有规矩!” “哼!今晚若她不能交出解阵的办法,别说她,就连你胥子琰,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 从唇枪舌剑到剑拔弩张,一切发生得太快,卿绾语实在无暇顾及八卦他们的新仇旧怨。 “还请城主稍安勿躁,我说无解阵图,并没说此阵无解,但此次事关重大,跟你们以前所见的阵法不一样,除我无人能解!”卿绾语看着莫彦成,确认他的情绪后,才继续说道:“要解此阵,首先,城主须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莫彦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打扮的卿绾语,世间人都道岳城绾娘倾国倾城,可此时他从她身上没看出半点倾城的娇媚,而是慑人的气魄。 “你问!” “您与夕颜郡主可是……血亲兄妹?” 卿绾语这话犹如在三人之间掀起千层浪,胥子琰的震惊,莫彦成的震怒,她的淡定,三个人,三种表情,三种心情。 莫彦成急怒攻心,铁青着脸色,想也没想就矢口否认:“一派胡言” 卿绾语并没有被吓退,她从胥子琰身后走出来,直面莫彦成的怒火,“若要救郡主,还请城主据实回答!” 胥子琰敛住刚才震惊的表情,恢复平常冷漠疏离的样子,“此事你若胡说,别说他不饶你,本王也决不轻饶!” “这样的事情给绾娘十个胆子也不敢信口雌黄!”卿绾语漠然地站在胥子琰身边,看着低头企图掩饰所有的莫彦成,“若我没有猜错,江北王府的确曾经有过以为郡主,是城主的亲生妹妹,可是这个‘郡主’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世人都说老江北王妃身体不好,却一心想要生个女儿,想来这也是老江北王不敢将实情告诉王妃的原因吧!而现在的夕颜郡主则是……” “够了!”莫彦成厉声断了卿绾语的猜测,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挖出这往事,这与解阵有何关联?还是你其实另有目的?” “当真是没有关联吗?”这回换卿绾语咄咄逼人,“城主可知此次是谁摆下这罗刹阵?是李云良已经亡故的情人。当年城主为何反对郡主下嫁李云良,后来为何又同意了?真如坊间所说拗不过郡主吗?城主,若当年您自始至终没有答应这场婚事,又或者……” 话到此处,卿绾语突然不想,也不忍再往下猜。看着眼前这个原本英气勃发的男人,此刻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烦请城主将郡主真实的生辰八字给我!” 莫彦成被卿绾语说得精神有些恍惚,抬头看着卿绾语的时候,目光已不复刚才的炯炯有神,半响才写好递给卿绾语。 卿绾语快速起了个盘,掐指之间,眉心越蹙越紧。 “怎么?夕儿怎么了?” 胥子琰一把将莫彦成拦下,“她会救夕儿的!” 卿绾语右手两指放在眉心间,默念着咒语,这时屋里烛火晃动,小小纸人不知从何处飞进来,轻轻落在卿绾语耳边,轻声耳语。 “那是什么东西,它在跟她说什么?” 转瞬间,之人消失了,化为一丝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灰飞烟灭。 卿绾语被一股力量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幸好胥子琰在后面接住她。她抬眼,脸色苍白,较刚才更为凝重。 “城主,局势不太好,但我既然应承你会救出郡主,就绝不会失言!” 卿绾语从怀中摸出两个香囊,扯了莫彦成的一丝头发放入其中。 “你……这是做什么?” 卿绾语有些乏力地抬手挡住莫彦成的各种疑问,“阵中情形我已大概清楚,生门死门都已掌握,还请城主早些回去调配兵马,明日巳时,曲鸣洲西南方发动进攻,切记,不能迟也不能早。” 61.第61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三) 卿绾语送走莫彦成,回身发现胥子琰还留在她营帐中,目光凝视着她。她不由自主地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睛,逃避般看着火堆。许是因为刚才施法虚耗太多,她默默地走到火堆边,挨坐在来。 “夕颜郡主一事……王爷给我的那个八字的主人已死,我当时也很意外。”卿绾语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至于后面的事儿,便是我猜的。” “本王问你这些了吗?”胥子琰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嫌弃地说道:“就不怕火撩过来,把你给焚了!” 不知是看着火苗太久,还是被他扯着起来得有些猛,她只觉得整个人发晕,眼睛所见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抬起头,就连他的样子也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跟个死人似的?” 他抱着唇色发紫,全身冰凉,额上挂着冷汗,脚步虚浮的只能靠在他身上的人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慌乱。手忙脚乱地扯着大氅将她整个裹进去。 这时候的卿绾语只觉得好晕、好困,就像喝醉酒了一般,眼皮好重,只想好好睡一觉。她手混乱的一挥,也不知道打中了什么,清脆的响声特别悦耳。 “别吵!睡觉……睡觉……” 后来的事情,卿绾语全然不知。当她再次醒来,是在摇晃的马车上。 微弱的光穿过车窗,洒在卿绾语脸上,她仍是觉得有些刺眼,不觉抬手挡了挡,又贪恋温暖的被窝,扯了被子蒙住头,转身想要再睡会儿。 “终于活过来了,嗯?” 卿绾语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什么温暖的被窝里,而是躺在某人怀里,怪不得这般暖和,只是这人真心不会好好说话。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她懒得理会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如今几更天?这是要去哪?” “你与那人约了巳时,部队寅时已开拔。你那死样子,本王差点让人找地方把你给埋了。” “绾娘谢王爷不埋之恩。” 对于卿绾语的搞怪行礼道谢,胥子琰竟也没恼,神色是难得的轻松,他从马车上起来,整了整衣襟,临下马车时,还不忘往被子里的她轻轻踢了几脚,“距离目的地不远了,赶紧收拾收拾,别在这挺尸。” “绾娘遵命!” 胥子琰才走没多久,马车停了停,紧接着张嬷嬷撩了帘子进来,看见正在梳妆的卿绾语,起初焦急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 “夫人,您可算醒了。”张嬷嬷从卿绾语手里拿过梳子,熟练地给卿绾语盘着发,“您是不知道,昨晚您的样子可是把我们给吓坏了。前来诊治的军医都束手无策,说是要……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要?要准备后事? 卿绾语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没想到后来原来这么严重。是什么原因?按说昨晚也并不是高难度的法术,怎么会那么狼狈?难道是因为法力没有完全恢复?还是因为南宫若斓的灵魂通过卿绾语的身体施展法术产生的反噬? 一连串的问号在脑中萦绕,却没有答案。 “原来那么严重?我自己当真是全然不知的!” “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王爷可是守了您一夜。” 他守了她一夜? 卿绾语刚刚才睡清明的思绪被张嬷嬷这番话全打乱了,还没等她细想,军医来了。 老军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给卿绾语把脉。卿绾语就这样眼看着他的眼睛从小变大,眉毛也好像会跳舞一般的在乱动,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二字来形容。不可思议地看着卿绾语,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何?” 也不知胥子琰是不是骑马正巧路过,冷冷的声音就这样从车窗飘进来。 老军医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上话来,“回,回王爷……军师身体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胥子琰看了卿绾语一眼,而她此刻正低着头,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他的心无端端地往下沉,复杂得分辨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部队继续开拔,务必在指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卿绾语耳边传来他冷峻的声音,应声去寻他时,他已提紧缰绳,飞驰而去。 胥子琰的兵马按照指定时间到达了曲鸣洲西南方的一处小山头时,正好与莫彦成的兵马回合。两个身披铠甲,骑在战马上,同样英气逼人的男人,互看了一眼后,寒暄吝啬给。 卿绾语策马从军队的后方行至两人中间。 “谁让你骑马的!” “作为王爷的军师,哪有不骑马的道理?”卿绾语勒着缰绳,马踱步走近胥子琰身边,低声说道:“若是让旁人说王爷治军不严,那就不好了!” 说着“旁人”二字时,卿绾语的目光很明显看着莫彦成。莫彦成撇开头,目视前方,没打算接这俩人的话茬。 李程来报:“王爷,时辰就快到了,还请王爷示下!” 众将的目光齐齐看向卿绾语这位军师。 卿绾语目光看向不远处战火燎原中的曲鸣洲。别人看见的是曲鸣洲的战火,而她能看战火中微微透着的暗蓝色的火光,火光升腾在空中,幻化成一股带着浓浓怨气的黑雾,萦绕在曲鸣洲上空久久挥散不去。 “此阵虽名为罗刹阵,但实际的阵型并不复杂。”卿绾语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阵型图:“北羌国崇尚飞鹰,阵型犹如个飞鹰图,而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阵门就隐在这只飞鹰身上的不同地方,而最关键的针眼,在这,鹰眼。我都已经拟好图解,众位将军照图行近便是。” 翻身下马的的莫彦成,挥剑指着地上画着的鹰眼,“据我所知,阵眼须得熟知此阵的人方能拿下,而军中熟知此阵的除了军师,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 “不行!”胥子琰的脸色一变,随即恢复如常,眼中有一丝闪烁,道:“军师昨夜赶路身染风寒,尚未痊愈,且她只懂得纸上谈兵,上战场,就是个累赘。” 62.第62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一) “这点我早已替宁王想好!”莫彦成眼眉一挑,右手微抬,一队人马单列出来,“这是我江水城最精锐的军队,个个身怀绝技,武艺超群,定能护军师周全。” “就你这些人,就能保证攻下阵眼?”胥子琰语气轻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锋眉下的眼眸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任谁也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听他道:“时辰快到,其他各路人马先上点将台,听指令出发。至于阵眼就不劳江北王费心,本王自有安排!” 莫彦成作势还要说什么,被胥子琰一记狠绝的目光杀了回去,“城主若想解曲鸣洲之围,救出郡主,就别在这跟本王讨价还价!” 最后通牒一出,就连莫彦成也没再言语,各路将领当下计议一番,纷纷散去,山坡上转眼走得七七八八,顿时空旷下来。只剩下依旧骑在高大站马上的胥子琰,和刚才轮不上说话的卿绾语,如此一来,站平地的她就更显得娇小,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 “说话!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胥子琰突然很讨厌她的安静,不说话的她犹如寒冬里的湖水,一片死寂。 卿绾语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王爷知道,此阵我是必须去的。” “阵眼里的东西到底是人还是鬼?” “鬼!恶鬼!” 胥子琰低下头,凝视站在地上,这个能将让活人害怕的两个字说得如此轻巧的女人。 “你倒是不怕!” 卿绾语仰头迎上胥子琰的目光,一双明眸,如水底极深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既然知道她是什么,便会有所准备。他们不一样,他们对阵眼里的东西全然不知,就算知道,只凭他们去了也是送死!” 胥子琰沉默良久,突然翻身下马,把缰绳塞给她,“骑上它!” 卿绾语愣愣地接过来,缰绳在手里还没捂热,又听他说道,“绝尘兴许能拣你一条小命。” 原来这匹红棕色的白蹄马叫绝尘。不知道为什么绝尘对卿绾语并不陌生的样子,还主动的往她身上蹭,很是亲近,这是她见过最自来熟的马了。 卿绾语心里才夸了它,突然它就怒了,眼睛瞪得老圆,鼻子喷着重重的鼻息,马头一拱,差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的李程给拱了个底朝天,幸好李程身手敏捷,跳出好远,嘴上骂骂咧咧的。 “好你个绝尘,还学会重色轻友了。是谁打小伺候你你吃喝拉撒,王爷不在,近都近不得了是吧!”李程绕了好远,好容易才靠近卿绾语,“绾……军师,将士们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随时开拔!” 卿绾语抬眼,顺着李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队人马整齐划一地站在林子不远的地方,目测不到一千人,个个身披铠甲,厚重的头盔几乎将他们的头全部盖住,根本看不到脸,很神秘,不似一般的王府近军。 这时候,莫彦成不知何时来,从哪来,脸色凝重地缓步行至卿绾语面前,突然抱拳单膝跪地。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住了。 “城主这是作甚?这是折煞卑职!” 卿绾语忙伸出双手要将他扶起来,奈何她一弱女子如何搬得动个七尺壮汉。 “我恳请与军师一同出战!” 卿绾语冷凝的目光落在莫彦成身上,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城主,可还记得昨夜营帐中卑职的话?” 莫彦成咬牙沉默,只听他说道:“那就请军师务必救出郡主!此大恩,我莫彦成愿倾其所有重谢!” 倾其所有!卿绾语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分不清是为莫彦夕?还是为莫彦成?又或者是前世的自己。 卿绾语从怀里抽出香囊一角,让莫彦成安心,“城主放心,有城主的牵挂,郡主定然安然无恙!” “出发!” 卿绾语一声令下,翻身上马。扯着缰绳,绝尘在原地打圈踏了几步,然后飞驰而去。她终是没看见那身着铠甲隐在树林深处的人。 凛冽的寒风中她身着银白色铠甲,大红色披风在风中翻飞,成为萧瑟寒冬中一道最美的风景。那是他专门替她选的铠甲,第一次见她就是穿着红色,她穿红色特别好看,耀眼、夺目,不论在舞台上,还是在战场上。又或者是觉得只有红色,才能让他在人群中轻易的找到她的位置。 这时候的天空突然下起小雪,当那抹大红色渐渐消失在一片轻薄的白色中,明明知道她听不见,胥子琰仍旧骂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你要敢有个三长两短试试看!”良久,又才说道:“自己小心!” 半个时辰过去,九队人马得令陆陆续续全部入阵。这时候,阵前升起九面大旗,九面大气分别按照八卦九宫的位置立起来,鼓声大作。胥子琰坐镇军令台之上,俯视着山下阵里的情况,罗刹阵的浓雾尚未散去,隐隐的只能听见杀戮之声传来。 被浓雾掩盖着的罗刹阵里,八路人马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合围过来,渐渐形成一个锥形。前锋尖锐迅速,两翼坚强有力。精锐的前锋在狭窄的正面攻击敌人,突破、割裂敌人的阵型,牵制住敌人的所有兵力。 几个时辰过去了,浓雾渐渐散去,山下的战局豁然开朗。 胥子琰端坐着的姿势一直未曾改变,俨然一座雕像,眼睛好像不曾眨过,目光死死盯着战场。他周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意,让旁侧的人脸大气都不敢喘。 “王爷,阵眼出现了!” 被打散的罗刹阵,阵眼凸显,这时候第九路人马犹如从天而降般,势如破竹,在一抹红色身影的带领下,冲破重围,犹如一把利剑直接朝阵眼的方向攻去。 胥子琰的目光自此便不曾离开过硝烟里的那抹红,看着她鬼影军的护卫下,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心随着一下一下的纠紧。 前世常常陪姜帛禹研究兵法,学习布阵,这次却是卿绾语前世今生头一遭真真正正的上战场,亲身体会了什么叫:纸上谈兵容易,战场杀敌艰难。 63.第63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二) 绝尘无疑是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它驮着卿绾语灵巧的躲过许多凶险,但这终归是战场,任凭绝尘再怎么善解人意,也难保她不受皮肉之苦。她在马背上,被颠得五脏翻腾,浑身的骨头散架了一般。这时候,绝尘高高跃起,越过一道城门似的建筑。她将差点吐出来的酸水强咽回去,直起身子,勒紧缰绳,绝尘前腿高高抬起,嘶哮了一声,稳稳停住。 紧随其后的李程高举长方戟,身后的将士得令全部勒马停住。李程上前几步问道:“军师,前方何事?” 罗刹阵破,浓雾散,可前往却是被分不清楚是黑烟还是黑雾笼罩着,一片死寂,处处透着诡异,犹如一座修罗鬼城。 “我们已经进入罗刹阵阵眼。” 军令台 前方探子来报:“报……军师的军队已经进入曲鸣洲城。” 胥子琰赫然起身,“传令下去,军令台向前推进十里,城中动静随时来报。” “得令!” 胥子琰抬头看了看天空,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会全部暗下来,到时候……他没敢继续往下想,眼睛死死的盯着城门的方向。 曲鸣洲城内 卿绾语目视着前方,掐指算方位,但此时天光也渐渐暗了下来,夜色渐浓,空气阴沉,东南西北都出现了偏差,她很清楚这是被怨气干扰而出现的幻象,越往里走幻象只会越深。擒贼先擒王,她要赶紧找出怨灵所在的位置,方能破阵,否则今夜子时一到,罗刹阵将会自动复原,他们也将永远困在阵眼的幻想里。 “李程,曲鸣洲城地图!” 地图上显示节度使府邸位于曲鸣洲城地中部偏东方,坐北朝南,西面阴气最盛,他们只能从东面绕过去,危机会小一点。 “李程,我们的人中选出九个人,将这些分发给他们。”卿绾语从马背上的布包里取出九个锦囊交给李程,“让他们无比放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 “军师,这……” 九个人?李程犹豫不定,倒不是因为不知道选谁,只是带真少人,万一绾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王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卿绾语知道李程在顾虑什么,淡淡的笑道:“破阵眼不同于行军打仗,人贵精不贵多。相由心生,若心志不定,最易被幻象侵扰。”她顿了顿,才抬手指着前方的密布的黑雾说道:“李程,我也不瞒你们,这里面的不是人。告诉将士们此刻谁若想保命退出都可以,我不会怪他们。” 世人贪生而惧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瞧这阵势,连她自己都害怕得背后冷汗直冒,这样的情景她从未遇见过,哪怕是前世也不曾,要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 “军师放心,我李程手下的人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李程的英勇忠心让卿绾语心下定了不少,看着他和他身后站着的血肉之躯,卿绾语又有些愧疚,前路茫茫,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哟,曲鸣洲城多久没这么热闹了!” 这时候有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出现,李程的手下齐刷刷的两处宝剑,将卿绾语护在中间,戒备地环视这四周。 天色暗淡,角落里有个黑影由远及近。 “来者何人?”李程高举长方戟正要迎敌。 卿绾语的一声“且慢!”叫停了所有人的动作。 黑影渐渐从阴暗中走出,靠着虚弱的光线,让人看清他究竟是人是鬼。只见他面上银质的面具在字微弱的光线下泛出一丝光芒。 “大当家的!”卿绾语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不敢相信角落里走出来的竟然是苍芎寨的大当家。 “美女,我们又见面了!”大当家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朝卿绾语走过来,调笑着说道:“真是巧了,咱们两次见面你都是穿着男装,你还是穿女装漂亮。” “放肆!”李程高举长方戟朝大当家举了举,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卿绾语拍了拍李程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然后看向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人,眼中充满了怀疑,“大当家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曲鸣洲成为阵眼后,城中人出不去,城外人也是进不来的,而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瞧你这话里的意思,是在怀疑我?”大当家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环顾四周一番,“我的运气可真是背到家了。原本就是到曲鸣洲这边分舵来处理些事物,人才进城没多久,北羌国就打来了,我就被困在这,直到现在还出不去。” “胡说八道!”李程第一个就不相信他的话,“若真如你所说,那城中其他人呢?为什么整个城里就只看见你一个人?” 大当家深深吸了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就没闻到空气里有股什么味道?” 被大当家这么一说,卿绾语的确在这空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说不上来,起初以为是战火燎原遗留下来的气息,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经大当家这么一提醒,她想到传说中的一种迷幻香。 “摄魂香,传说能摄取人的魂魄。” “军师……果然见多识广啊!”大当家挑眉看着卿绾语,“若不是罗刹阵已破,你们此刻没有一个人能站在这说话,全都像城中人那样,微笑着沉沉睡去,做着香甜的美梦。” 大当家说的没错,摄魂香并不是植物制成的香,而是幻术的一种。 李程越看越觉得大当家可疑,厉声问道:“那你呢?为什么唯独你没事?除非……” “除非我就是布阵之人?”大当家接下李程的话,抬眼只看着卿绾语,“你也这么认为?” 卿绾语摇摇头,“不!不是他!能使出摄魂香幻术的人只能是个女人,不,女鬼!”她目光如水地凝视这大当家,“大当家此刻出现,想必是来助我们的,对吗?” “还是你有见识,怪不得他们尊你为军师!”大当家朝他竖起大拇指,“了不得!” 64.第64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三) 卿绾语摇摇头,“不!不是他!能使出摄魂香幻术的人只能是个女人,不,女鬼!”她目光如水地凝视这大当家,“大当家此刻出现,想必是来助我们的,对吗?” “果然聪慧过人,怪不得他们尊你为军师!”大当家朝他竖起大拇指,“佩服,佩服!” 李程闻言大急,走到卿绾语身后低声道:“苍芎寨的人向来阴险,大安山一事犹在眼前……还请军师三思!” 卿绾语凝眸看着大当家,脸庞微微偏了偏,微微一笑说道:“他若要害我们,没必要这样大张旗鼓的暴露身份,大可等我们入阵后将我们一举歼灭岂不是更好?” 愿意跟他合作还有另一层原因。 能破摄魂香的除了南茅道术外,就只有南宫秘术和北马驱魔术。 这个总是带着面具的神秘男人,让卿绾语深深的感到好奇。 他究竟是谁?真的会是他吗? 大当家嘴角微微一扯,笑对卿绾语眼眸深处的探究,“跟聪明人合作就是轻松!”他转脸看着一脸警惕恨不得吃了他的李程,笑言道:“这位将军不必紧张,你我各取所需,我助你们破阵,你们助我救下分舵的兄弟们,双赢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之前的大安山一事让李程将苍芎寨的人很是戒备,尤其是他们还与太子一党有所勾结,这回又不知安什么坏心,无奈卿绾语已经决定跟他合作,作为属下他也不好再反对,以免打草惊蛇。 卿绾语抬头看了看被黑雾压着的天空,掐指一算,时辰差不多到了。随即她手掌一翻,将手中铜钱抛向空中,铜钱在空中闪出一道光,好似打中了那团黑雾一般,黑雾顿时淡去,突然他们眼前出现三条路,而他们此时就身处在三条路的正中央。 “三岔口!” 卿绾语和大当家几乎同时轻声说出这三个字。 李程看了看眼前这三个路口,再看看手里的地图,“不对啊,明明地图上只有一条路啊!” “这就是幻境,刚才我只是打散了他们布下的结界。” 若不是打散了结界,他们贸然踏进这个结界,必死无疑!而眼前这三条路里只有一个生门,看来这个恶灵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 “这女鬼跟曲鸣洲是有多大仇恨啊?” 卿绾语淡淡的说道:“是爱!”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卿绾语收拾心情,平静地对着众人说道:“既然是三条路,现在需要重新调整。将我们的人三人成组,每组形成三角形向前推进,前后左右相互照应,决不能分开。哪一组先找到节度使府,就在府门正前方的位置点燃我给你们的锦囊。” 李程将高举长方戟扔给手下,拔出腰间别着的宝剑走上来,“末将跟军师一组,保护军师是末将的职责!” 大当家双手抱胸,默默地站在卿绾语身后,漠视李程仇视的目光。 “大家准备好,听我指令同时行进。告诉将士们一定要加倍小心,决不能单独行动。遇到任何情况都不可以分开。”卿绾语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极力压制心中的害怕,声音方能放平:“出发!” “得令!” 卿绾语他们走的是中间那条路,路越走越深,两边的店铺黑灯瞎火的,阴暗中透着诡异。三人无言的一路走着,安静得更是渗人。 突然,耳边传来凄厉的叫喊声:“啊……” “怎么回事?”李程紧握出鞘的宝剑剑拔弩张地环顾着四周。 大当家眉心先是一蹙,然后很肯定地说道:“声音是最左边那条道上传来的!” 卿绾语双眸低垂,闪过一丝愧疚,“左边是死门!” 李程一听,脸色大变:“三个人都没了?” 卿绾语沉默不语,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三人定是受了幻境的诱惑,打散了。因为只要他们在一起,那个锦囊里面的符咒就能保证他们不受摄魂香的影响,哪怕被困死门也是暂时的,待攻下阵眼后,自然就会得救。 “那我们这个是生门,还是死门?” 问出口,李程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若早知道这是生门还是死门,那三个弟兄有怎么会死。 之后,三人之间又陷入一片沉寂中。 不知走了多远,一阵微风吹来,节度使府的大门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朱红色的大门,夜色降临,已然挂上灯笼,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军师快看,咱们到了!” 李程话音才刚落,突然狂风大作,两盏灯笼被吹落在地上,染成两团火球,大风还卷着地上的砂石刮得人脸上生疼,吹得他们三人都睁不开眼睛。 卿绾语被风吹得有些摇晃,站都站不稳,她正想要提醒大当家和李程千万不能乱了阵型,可怎么都张不开嘴。眼看就要被风吹跑,突然一支手臂强有力地拉住她。 “别撒手!” “李程呢?”卿绾语被大当家拉着勉强站稳,回头去找李程,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阵型破了。 “轰”的一声,拉住她的手臂也不见了,狂风也停了。她睁开眼睛,却是发现自己站在挂满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灯笼的大街上,身边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而这个场景是那么的熟悉。 一个穿着绿色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面前,“小姐,小姐,你跑慢点!等等我!” 小元?她前世的贴身丫头 卿绾语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淡紫色的衣装,她大惊,一把夺过街边小贩手中的镜子。镜中人样貌稚嫩清秀,红红的圆脸透着几分傲气,几分俏皮。 这是谁?南宫若斓! “南宫小姐,这面琉璃镜喜欢吗?您若是喜欢小的给您算便宜点!十两银子就成!” “十两银子?老板,你刚才还说算我便宜点的!” 话明明是从卿绾语口中说出去的,可她偏就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讲话。 恍惚间,时光好像在倒流,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前生最美好的时光。 65.第65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卿绾语躺在姜帛禹的怀里,仰头看向他,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父皇准了,下月给咱们完婚!” “真的?” 她高兴的从他怀里跳起来,一时都忘了矜持。 “斓儿,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一切的美好都在重演,一切悲剧也注定要重新经历…… 眨眼间,姜帛禹不见了,再次剩下卿绾语孤零零一个人。眼前乱成一片看不清,像是身处战火燎原的乱世,她努力的奔跑在其中,想要看清,想要抓住,突然身边的一切全变了,她置身于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耳边全是家人的凄厉惨叫……… “斓儿,快走……” 父亲用尽最后一分力想要把她往外推,但一根烧毁的横木直直砸在她面前。四周开始燃起熊熊烈火,她被烈火困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火海里。 “父亲……母亲……” 此时的卿绾语深深地陷在幻境里,无法自拔,她摇头尖叫着,就是无法醒来。 这时候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红棕色的白蹄乌嘶吼着稳稳停住。胥子琰翻身下马,冲上去,一把拉起躺在地上的卿绾语抱进怀里,摇晃着,轻拍着她的脸颊,“醒醒……绾娘……醒醒,这是幻境,赶紧醒过来……” 半响,卿绾语还是不见反应,只见她眉心蹙得紧紧紧的,脸痛苦的扭曲着,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胥子琰抱起她翻身上马,“绝尘,带我们离开这里!” 绝尘听懂了胥子琰的话一般,调转马头,开始往城门的方向狂奔。任凭绝尘跑了好久,怎么都没找到刚才的城门,只是反反复复的在原地打转。胥子琰知道他们遇上鬼打墙了。 就在这时候,胥子琰怀中的卿绾语醒了,她吃力地握住他的手臂,艰难地说道:“王爷……” 胥子琰这才发现怀中人醒了,刚才惶急不安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你先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他正要策动缰绳的手被她死命按住,倔强地说道:“不能走!” 胥子琰一听,怒了,“这阵破与不破与我何干?让他莫彦成自己着急去!” 卿绾语紧紧攀住胥子琰的手臂,摇摇头,吃力地说道:“王爷,别费力气,阵眼不破,大罗神仙也走不出去!” “你这话,是要本王陪你等死吗?” 卿绾语挣扎的想要下马,“王爷先放我下去,我去想办法,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让王爷死在这里!” “你……”胥子琰被堵得一句话说不上来,自己明明是因为担心她才来,一见她那死倔的脾气,就什么话都没法好好说了。“本王才懒得理你!” 胥子琰嘴里骂着,还是小心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卿绾语被他护在怀里,突然觉得他现在这样子很可爱,竟笑出声来,“若懒得理我,王爷又为什么来?” “你……卿绾语,现在是越来越会顶嘴了!”胥子琰恼羞成怒,扶住她的手一撤,她没站稳的差点跌落在地上,忙将她扯住,“赶紧的,本王可不想在这给你陪葬!出去在收拾你!” 卿绾语笑若花颜,也没再气他,反手将铜币握在掌心里,冰冷的掌心怎么也捂不热铜币。刚才胥子琰出现唤醒了幻境中她的意识,无奈她陷得太深,没办法冲破幻境。为了尽快脱离,她只能强行催使法术,反噬的效果让她此刻血气逆行,手脚无力,她没把握自己现在的状况能不能使出法术来。可眼看子时就要到了,她咬紧牙关,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握着铜币的手摊开掌心,右手两指立于眉间,正要念出咒语。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在这时候使用法术!”一身月白色袍子的大当家双手抱胸从街尾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银色的面具掩住他看着卿绾语时的忧心忡忡。“当真是不要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弥漫在空中的黑雾突然全都消失了,就连头顶的天空也恢复了清明,墨蓝色的夜空,繁星闪烁,空气再也闻不到那股淡淡的味道。 摄魂香破了!阵眼破了! “草民参见宁王千岁!” 大当家给胥子琰行礼的时候,卿绾语好像看到了空中的火光四射。随即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神志不清才会出现的幻觉。 “你就是大安山苍穹寨大当家?”胥子琰微眯起他那细长的凤眼,掩不住那危险的光芒。 “大当家,是你破了阵眼?”卿绾语怕这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下一秒不知道干出什么事儿来,忙岔开话题,“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也通晓法术?” “我一介江湖草莽哪懂得这些。刚才那阵妖风将我们打散后,我在城中四处游荡,找不到你们,却在路上遇到另外一组昏迷的将士,还从他身上我拿到了锦囊,又误打误撞的就找到了节度使府,按照你说的点燃了锦囊,没想到这阵眼还真就破了。说来还是军师你的功劳!” 尽管大当家的故事讲得错漏百出,让人无从相信,但卿绾语也只能选择相信他,因为别无选择。 胥子琰嘴角扯出一丝邪性的微笑:“有劳大当家了。明日本王将会奏请皇上,给大当家封赏。” “草民先谢过王爷。只是这封赏就不必了,我们江湖儿女最讲求的就是个‘信’字,你说对吧,军师!”还没等卿绾语回答,大当家双手抱拳,“在下要赶往分舵,先行告辞!军师,后会有期!” 卿绾语恨不得上去给他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啪啪”俩耳光,这人摆明就是故意的。对着大当家离开的背影,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敢回头,笑容满面的对上身后的人,人家却没给她说话的份儿。 “绝尘,去节度使府!” 听到节度使府,卿绾语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很重要一件事儿。 阵眼中的怨灵呢?她看着大当家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不是潇洒,而是逃避,他定然知道那个怨灵的去向,又或者是他带走了怨灵,他根本就是为这怨灵而来的。 66.第66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二) 胥子琰坐在马上,发现地上站这的女人半天没有反应,向来阴沉的个性也爆发了:“还看,你信不信本王能挖了你的眼珠子!” 不知是不是转身太快,还是被他吼得太急,卿绾语人才上马,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刚才还嚷着要挖她眼珠子的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下马,将她接入怀中。 “卿绾语,你想找死吗?” 卿绾语虚弱地笑了笑,想跟他道谢,可怎么都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他的那张臭脸,只是觉得有一丝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止都止不住。 “绾娘……” 他的脸越来越模糊,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阵眼一破,便是破城,转眼间,莫彦成已经挥师而来,北羌国军队眼见大势已去,就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全军覆没。被困半月的曲鸣洲终于重见天日。听说宁王军队进城的时候,百姓张灯结彩,夹道欢迎,好不热闹。 然而,这些热闹都与卿绾语没有半点关系。一连几日,她被某人关在行馆里,日日被苦药伺候,别说出门了,就连床榻都不让下,张嬷嬷像照顾坐月子的女人那般照顾着她。 “嬷嬷,我没事了,你能不能跟王爷说说,让我出去走走,哪怕就是在院子里也好啊!”卿绾语在床上给张嬷嬷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半撒娇半哀求的软磨硬泡,“嬷嬷,求求你了,再这么躺下去,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没那么夸张!”张嬷嬷笑了笑却丝毫不为所动,“大夫说你血气逆行,元气大伤,身子需要静养,不然往后会烙下病根可就难了。所以,夫人你还是听话,安心休养,等病好了,这去哪还不行嘛。” “嬷嬷,我保证哪也不去,我就去看看夕颜郡主,怎么说我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见见她也是应该的吧!” “你哪都别想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某人冷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才看他跨进们门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自己小命都难保,还学人当救命恩人,你先顾好你自己。起初信誓旦旦挺厉害的样子,原来就是个病秧子,本王真是被你骗惨了。” “我哪里是病秧子啦?这么大的一场战役,我既没少胳膊没少腿的,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卿绾语正好闷得慌,难得这时候来,正好找人拌嘴解闷。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敢跟他拌嘴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并不是她进步了,前世她就是个有恃无恐的主儿,现如今顶多算是本性毕露而已。 “少废话,本王说不行就是不行!” 胥子琰拿了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坐在窗前的书桌上认真看了起来,任凭她如何,就是不接茬。说久了,卿绾语也累了,索性倒头大睡,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也只能干躺着。这时候,一本书飞过来砸在她屁股上。她拾起来一看,是一本讲大洲朝历朝历代故事的书,也不知道是杜撰的还是史实,她半躺着看得津津有味起来。 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看累了,卿绾语翻了个身,用书半掩面,偷偷看了看自己和他。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各自捧书,房间里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这样的他们,就好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竟有种岁月静好般的美好。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一丝笑意长长地挂上嘴角。 一阵轻而急的敲门声打碎了这份美好。 “王爷,前厅有要事。“梁景的声音顿了顿,才说道:“南山人来了。” 卿绾语转头,看见胥子琰脸色微变,眉心蹙紧,手上的书顿时落在桌面上,起身,没有半点犹豫的离开,没有跟她说话,甚至连一眼都不曾回望。 南山人?是谁? 好奇心驱使着卿绾语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待她换好了衣衫,瞒着嬷嬷,躲过下人来到前厅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卿绾语问着守门的侍卫:“王爷呢?” “王爷带着梁将军出城去了。” “知道去哪了?” “好像是回幽州城了。” 回幽州城了。他就这样一句话也没跟她交代,把她一个人就在这,回了幽州城。南山人究竟是谁?竟如此重要。 卿绾语的心底泛起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觉,一下一下的绞着她,好难受。 “听闻夫人不舒服?” 卿绾语捂着胸口,恍惚地转身,大当家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袍子,负手站在她身后,刚进门的地方,阳光照在银色的面具上,泛出刺眼的光,她抬手微微挡了一下。 “难得今日雪停了,阳光正好,不若随在下出去走走。” 曲鸣洲城东郊外的一间偏僻的破落宅院里,却有着跟城里截然相反的死寂。光秃秃的树梢上,落着几只乌鸦,它们的叫声尤其渗人。风卷着满地枯叶,吹得乱飞,打在破旧的门窗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卿绾语瞒天过海地跟着大当家离开行馆,到了这里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后怕,说不上来,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他。 “她要见你!” 她? 应是那个怨灵吧,卿绾语果然没有猜错,他是为这怨灵而来。 大当家带着卿绾语,进了一道又一道门,关了一道又一道门,来到一个门窗紧闭的房子里。房子中央有一道微弱的蓝紫色的光,里面站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他们站着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飘忽,身形憔悴得略微有些透明,但仍能清楚看得出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女。 卿绾语淡漠的眸子中,闪过一痕几乎不可见的惊讶,“她……” 大当家默默点头,声音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她是我师妹茅馨柔。” 果然是茅家人。 茅馨柔抬头看向卿绾语,眼中却是冰凉的光,“是你破了我的罗刹阵?” 卿绾语回看着她,波澜不惊地回答:“是的!” 茅馨柔的目光在卿绾语的脸上来回,端详许久,“你是南宫家的人?” 67.第67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三) 这一句话在卿绾语耳边响起,如同雷霆霹雳。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当家的目光刷的一下也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胸口一团火焰在灼烧,泪腺犹如被热气冲腾着,后背的汗迅速地渗了出来。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这么轻易就被看穿? “茅姑娘玩笑了,绾娘如何会是南宫家的人?”卿绾语咬紧牙关,好艰难地才说出口,又生怕被问下去,忙转了话锋,“你既然是茅家大小姐,又为何……” “落得如斯田地!”茅馨柔冷笑着接下卿绾语的话。 空气里突然变得好冷,刺骨的寒冷,冷得人头皮都开始发麻,卿绾语不由地扯了扯身上的大氅。 茅馨柔沉默许久,清冷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她环顾四周,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两年前,我在四郓城第一次遇见他,一切都改写了…… 那年,李云良只是个途经四郓城准备进京赶考的穷书生,遇上四郓城里茅家最得意的大小姐——茅馨柔,和所有小姐、书生的爱情故事那样,他们的爱情,茅老爷怎么都不同意。 “柔儿,他是个不祥人,你若与他在一起,将来必定招来大祸,为父绝不同意。” 爱到深处的两人恨不得连命都不要了,又怎会在乎祥与不祥。当天晚上茅馨柔破了茅老爷设下的结界,逃了出来,陪着李云良进京赶考。 话到此处,茅馨柔哽住,说不下去,看向空中圆睁的那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我原想着等父亲气消了便回去,他那么疼我,断不会怨我一辈子的,可没想到与父母这一别,就成了绝别。” 大当家低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地板,声音干嘶喑哑:“师父后来听说他当上了节度使府曾派人到曲鸣洲寻你,却是遍寻不到。师父算到你命中此为大劫,不得已甚至开了阴间路去寻你,仍是一无所获。这才找到了我,希望能通过苍穹寨的力量找到你的下落……不论生死。” 茅馨柔的目光从少女的娇羞到幸福,闪着熠熠光辉,突然这一切在她眼中消失了,带着哀伤化为浓烈的怨恨。 “怎么也没有想到,江北王的妹妹,那个该死的郡主相中了他,非要要嫁给他。后来……再后来……”茅馨柔蹲下来,蜷成一团,那强挤出的诡异笑脸上,咬着牙发出渗人的冷笑生。良久,冷笑声终于停下来,“为了跟郡主在一起,他……在我的饭菜里下了********,后来他惧怕茅家的寻仇,甚至将我装进一个瓮里面,用西域的符咒封起来……” “轰”的一声,卿绾语被吓了整个人一哆嗦,只见屋内的桌椅断裂成片,倒在地上,大当家双拳紧握地站着,整个人散发着骇人的戾气,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怒火,看上去温润如玉,没有半分土匪气的男人这次是真的怒了。 卿绾语低下头,让眼角的泪水默默滴落,消失在漆黑的地板上。不知为何,她对茅馨柔的经历竟有种感同身受,同病相怜的感觉。 堂堂南茅家的最得意的千金小姐,如今竟被迫害成了一道厉鬼,身上背着罗刹阵那么多条人命,就连转世投胎都成了奢望。 情,只一字,却叫人魂飞魄散。 卿绾语低低的问道:“所以你取了他的魂魄?还有……郡主的一丝元神。” 卿绾语醒来后再没见过莫彦成,也没有半点郡主的消息传进行馆,她好几次掏出装有莫彦成发丝的香囊,红色的香囊暗淡无光,她猜了个大概,郡主人没事,但也并不是安然无恙。这也许是胥子琰不让她见郡主的原因吧! 茅馨柔突然大笑起来,起初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鬼祟般的偷笑声,后来,越笑越响,竟不可自抑,变成疯狂的笑声。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笑声显得更加凄厉了几分。突然,歇斯底里赫然止住,她目眦欲裂地看着卿绾语,“他们都该死!你坏了我的好事,你也该死!” 茅馨柔的双手变成一双利爪,伸向卿绾语的颈项,卿绾语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被一双大掌钳制住双臂,动弹不得。 卿绾语心中大叫不好,茅馨柔是他的师妹,他定会为她报仇。自己真是蠢,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了他。 当卿绾语认命的闭起眼睛等死的时候,她整个人被甩到一边,同时一道明黄色的符贴在茅馨柔的额头上,令她顿时动弹不得。 “柔儿,冤有头在有主,此事与她又有何相干?”大当家眼神复杂地看着装牙舞抓,陷入癫狂的茅馨柔,心犹如被小刀一刀一刀的戳着,他抬起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柔儿,放手吧!为了他不值得的。” “师兄!”茅馨柔摔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任由大当家将她拥入怀里,这份温暖她终是再也感受不到了,“柔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你,若是当年你没有离开四郓城……他的眉眼跟你总有几分相似……” “柔儿……”大当家哽咽着,强抑悲苦,“一定有办法的!” “师兄,我临走前,想跟绾夫人说两句话。” 大当家看了看卿绾语,刚才茅馨柔攻击她那一幕让他心有余悸,让她们单独相处,他着实是不放心。 茅馨柔轻易看出了大当家的顾虑,苦笑着说道:“如今我被这道符镇着,师兄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吗?” “茅姑娘不会伤害我的,大当家放心在外头候着便是了。” 大当家望向卿绾语,目光复杂深邃,并没有言语,转身推门而去。 转眼阴暗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两个人四目相接。无言相对,都在等对方先说话。从茅馨柔的眼中,卿绾语不知怎地读到了几分哀怨。 “你是南宫家的人,虽然你否认,但我知道你是的。” “如何见得?” 这次卿绾语没有矢口否认。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从那个被符咒封存的瓮里逃出来的吗?” 68.第6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四) 茅馨柔静静地站着,那张苍白姣好的面容上,波动着一种异样的晦暗,唇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看得卿绾语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若茅姑娘愿意相告,我自然求之不得。” 茅馨柔神情沉郁,冰冷的目光变得空洞,许久,她的声音虚虚弱弱的飘出来:“那人害了我之后,便将我的瓮封存,埋在西边城郊山脚下的一颗百年柳树下。” 百年柳树! 自古柳树被称为“冢树”,因其与槐树都是阴气最重的树木,这样的树木只适合种植在坟地,而不适合种在阳宅。并且在众多的冢树中,柳树又是束魂能力最强的一种,所以自古就有“钉魂柳”的这一传说。传说只要死亡的灵魂被埋在柳树之下,那死者灵魂就无法超度,被柳树的阴气束缚住,永世不得超生,若被人从地底下起了出来,也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茅馨柔许是怕大当家更加自责,刚才便隐了这层实情没有说,可见她对大当家用情之深,到了这时候还在顾念着他。卿绾语看着这样一位至情至性的女子,她原本可以幸福的过完这辈子,奈何痴心错付,便就成了万劫不复。 “我被困了不知道多久,有一日,被人从树下挖了出来,并且解了上面的西域符咒。他要我跟他合作,联合北羌国,进攻曲鸣洲。” 一个死于非命的亡魂本就怨气很重,后又被埋在这阴气极重的柳树下,再经人这么一挑拨,必定是成为怨气冲天的怨灵。更可怕的是这个怨灵竟然还是一个身怀南茅道术的茅家后人。是谁掘了这个墓?那人也必定是精通法术之人,而这人的居心才是最让卿绾语感到惧怕的。 “他说只要曲鸣洲城破,便会帮我超度,还我灵魂自由。他给了我这个。” 茅馨柔手臂轻抬,一个深紫色的锦囊落在卿绾语怀里。她拿起那枚锦囊,锦囊上熟悉的银雀羽图腾,这是南宫家特有的图腾标识,化成灰她都认得。而深紫色,在南宫家代表着高尚的地位,是只有掌门人才能佩戴的颜色。 父亲!是您吗?你还活着? 卿绾语的手颤抖着,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锦囊上的银雀羽图腾,咬紧牙关也没能忍住夺眶的眼泪,泪珠像断了线似的落在锦囊上,被打湿的深紫色变成黑色,像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紧紧咬住,咬紧前世抛不开的纠葛里。 “你可曾记得那人的长相?” 茅馨柔摇摇头,“那人穿着黑色的斗篷,盖住脸,看不见脸。” 卿绾语知道若真是父亲,他又怎会这样轻易的暴露身份。 “你还要否认你不是南宫家的人吗?” “你是何时得知我的身份?” 茅馨柔指了指卿绾语手上的锦囊,“那个锦囊里装的是你们南宫家的驱魂蛊,身为茅家人,我要知道并不难。” 卿绾语接下后面的话,“所以当罗刹阵破的那一刹,你便知道了。” 驱魂蛊在南宫秘术中是一种招魂的法术,能驱使鬼魂为我所用。驱魂蛊唯一只能由南宫家人才能解。南宫家早有祖训,南宫秘术决不能用在战场上,所以一直卿绾语对于这种法术也只是在家传秘术的书中见过,却从未真正见识过。 “我小时候听说过关于你南宫若斓的不少故事,总听说南宫家世女天资聪颖、才华过人,文能解惑、武能布阵,被称为‘南疆国第一才女’,父亲也总拿你来鞭策我。对你,我是不服气的,想我茅馨柔三岁能使法术,6岁能捉鬼,奇门遁甲之术更不在话下,我怎会不如你个南疆小国的世家女。”茅馨柔笑了笑,有种苍凉,“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境况。” 看来茅馨柔把卿绾语当成了真正的南宫若斓,也是,毕竟她从未见过真正的南宫若斓。卿绾语低头苦笑道:“不过是些虚名,说出来叫人笑话罢了!” 若换了前世,心高气傲的南宫若斓断不会说出这样谦逊的话来。 “你不必过谦,此战我确实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茅馨柔看着卿绾语,这个她打小的假想敌,想着两人同样的身世,不堪的结局,难道这就是世家女难逃的宿命?又或者是诅咒? “与你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兴许是想给你线希望,我深知一个人活着有多难。” “谢谢!” 再没有比知道父亲有可能还活着更好的消息,卿绾语心中的感激之情不足以用这两个字表达。她沉默了片刻,咬牙突然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我为你超度,能助你灵魂解脱。” 牵魂术能解脱被封印的亡魂、恶灵,并引渡他们在黄泉路上来去自如,躲过鬼差的抓捕和驱离,重新投胎。牵魂术是南宫家中最禁忌的秘术之一,是比招魂蛊更不被使用是禁术。 茅馨柔已经为情困了此生,将心比心,卿绾语实在不愿她再受魂飞魄散之苦,何其残忍? 终究是世家女出身,茅馨柔哪怕像现在这般惨烈,仍带着一股清傲。“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帮助,更不需要你的同情。今时今日都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怨天尤人,你自不必如此!” “不是同情,我也有条件!”卿绾语早就想过茅馨柔不会欣然接受,且她这翻来的确另有所求,“作为交换,我希望你放了郡主那抹元神!” 没有那抹元神,郡主下半辈子就是个废人。 “你果然是要提的。”茅馨柔看着卿绾语,半响说道:“我若不答应呢?左不过魂飞魄散,我都这样的,有何可惧?” “你会答应的!”卿绾语收起那胸有成竹的笑意,淡淡地说道:“那就不想在临行前回去跟家人道别?也算了老人家一桩心愿!” 茅馨柔眼中滑过一道浓烈的爱上,然后仰天大笑,“南宫若斓不愧是南宫若斓,都说与你谈判者,胜者少,果真如此!这桩交易,我受了!” 69.第69章 眸中怜怜心恨谁(一) “既然如此,何不放下执念,为这样的男人魂飞魄散,不值得。”卿绾语从茅馨柔脸上看到了动摇,紧接着说道:“你就不想临走前回去看看家人,了了老人家一桩心愿。” 茅馨柔眼中被浓烈的哀伤填满,她摇头苦笑,长叹一口气,“南宫若斓不愧是南宫若斓,从来与你谈判,没几人能胜。这桩交易,我受了。” 卿绾语从屋里出来,天色已沉,黄昏已经笼罩了下来,暮色即将吞没天边最后一抹白昼。 一直等在门外的大当家看见卿绾语立即上前,经过她身边,推门进去,房间空荡荡的,没了那道蓝紫色的光,只是死气沉沉的漆黑一片。他转身从房中出来,一把握住卿绾语的手,“人呢?” 卿绾语说不上来自己为何没有马上把手抽出来,他的手很大,很厚,被握住的感觉不是胥子琰那种温暖,而是一种安心,就像前世回到南宫府里,躺在母亲怀里撒娇时候的那种安心。 卿绾语平静的,淡淡的说道:“她让我转告你,今后的事情都交给我,让你不用再管了。” 大当家一时顿时急了,“什么叫我不用管?她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外人,都不相信我?你说,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会带她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卿绾语在大当家的眼中并没有看见爱情,只有深深的愧疚。他放开她,默默地退到一旁,这时候,天上开始下起雪来,飘落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转眼消失只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来过,必定留下痕迹!”大当家的声音略带沙哑,“她会魂飞魄散吗?” “我会请高僧为她超度,以消除她的罪孽。你放心,我定会尽力而为。” 大当家的目光缓缓从大雪纷飞中收回,落在卿绾语低垂的脸上,天色昏暗,看不真切。 “你为何要帮她?” 卿绾语淡淡一笑,“许是想大当家欠我一份人情,日后也好讨要。” 大当家知道她是使四两拨千斤的的好手,必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再追问。 “你手里握着苍穹寨的令牌还不够还你人情?” “人情哪里怕多呢?” 大当家被卿绾语俏皮一笑闪得有点晃神,好熟悉,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她。他抬手,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心眼真多!” 那只大掌轻轻落下的时候,卿绾语恍惚如身在幻境,回到南宫府邸,她下意识地的就要吐出那两个字,硬生生的在唇齿间咬住。 回神的大当家轻咳一声缓和了彼此之间的尴尬,“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行馆。” “好!” 冷风夹带着雪花落在脸上,一阵激冷,让卿绾语彻底清醒过来。刚刚那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吓得他此刻头皮发麻,背后立即有薄汗渗了出来。 曲鸣洲战役刚刚结束,胥子琰下了命令全城戒严,街道上早早的就没了行人,路边的酒楼也早早打了烊,熄了灯,这座曾经的北疆富庶小城如今在寒风中更显出几分萧瑟。 回到行馆,夜色已深。与大当家告别后,卿绾语进入,径直朝自己房中走去,她的思绪仍被今天白天的事缠绕着,就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半分头绪。 “你倒是潇洒!” 突然出现的声音着实把卿绾语吓到了。她大病未愈,刚才又施法收了茅馨柔的魂魄,还未及看清身后的人,一口气没上来,眼睫忽而一扇,双腿一弯,身子蓦然朝前倒了下去。 胥子琰顾不上其他,下意识地伸臂一揽,免叫她摔伤。触及他温暖的胸口,她顺势的将脸蛋埋入他襟前厚袍里,紧闭双眼,再也不动一分。 他低眼看她,见她埋了头在他胸前,半侧的脸颊色泽苍白,呼吸淡淡轻轻的,好似是真的晕了过去。 他叫她:“绾娘。”语气仍旧是生冷含怒,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中明明有怒,却无处发泄,天知道他多想就把她扔在这冰天雪地里,让她尝尝教训。可不知从何时起,对她已是硬不起这份心肠。他横臂一搂,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走向不远处的房门。 此时的卿绾语并不是真的晕了,只是元气不足,有点气血两虚而已,但他怀里实在是太舒服了,还可以逃过一顿责难,她索性就这么装下去。 她脖颈轻弯,脸庞半垂半侧,在雪色月辉下显得极是皎嫩,眼睫随着他的步子而上下颤抖。 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回到房里,胥子琰一把将卿绾语扔在床上,重重的落下的时候,她的头磕在床板上,“啊!”虽然有厚厚的床褥,但她仍被震得头嗡嗡的发晕。 “这回醒了?怎么不装了?” 卿绾语捂着额头,爬起来,耷拉着脑袋,自己心虚也就其实都短他一节。她低着头,嘟囔了一声,“哪有装?我本来就不舒服。” 这话一说出口,胥子琰就更来气,“知道自己有病还到处跑?你这条小命当真是不想要了,回头本王赐你白绫,绞了便是。” 不是第一次被他骂,曾经骂得更难听的都有,可不知为何今天卿绾语觉得特别委屈,耷拉着头,几乎咬碎了牙都没能忍住眼泪夺眶而出。眼泪落得越多,她头垂得越低,低得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胸口。 “不是挺能闹腾的吗?不是挺能犟嘴的吗?这会儿哑巴啦?” 半响没见有反应,胥子琰才发现不对劲,走进一看,泪水把衣襟都湿透了。 “李程,把人都召回来。”胥子琰叹了口气,语气轻缓了不少,“大晚上,人都派出去找你了。你还委屈了?” 卿绾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面上,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郡主的一丝元神,烦请王爷交给城主。就当是绾娘多管闲事儿了。” 小小透明的瓶子里,一缕黄色的光在游动,灵动得很。 半响,卿绾语又说道:“出门前跟张嬷嬷说过了,我向来不是没有交代的人,不会这样突然跑了去,半句话也不曾留下。” 胥子琰这才想起张嬷嬷被他派人接到幽州城去了,这才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原来真是他错怪她了。他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70.第70章 眸中怜怜心恨谁(二) 胥子琰似是不愿再多说:“早些休息,郡主一事本王会找人处理,你无须再理,明日本王派李程送你回岳城!” 卿绾语吃惊得整个人从榻上炸起来一般,“回岳城?” 胥子琰点头:“嗯!父皇圣旨今日刚到。曲鸣洲一役,元气大损,父皇命本王将军队重新整编,待新任节度使上任后,启程回京。” “绾娘恭喜王爷!” 的确是个好消息,可是卿绾语本应高兴的心情却被一丝落寞冲淡了许多。 胥子琰看瞥了她一眼,说:“本王的意思,你可明白?” 卿绾语瑕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她微点了一下头,轻声说:“绾娘明白!” 曲鸣洲一战,皇上必定大喜,让胥子琰整编军队就疆北十万大军便是要将这十万大军兵权交予他的意思。如此一来,朝中定是炸了。疆北乃军事要塞,得此兵权犹如得到半壁江山。太子一党定是坐不住了。卿绾语知道皇后给她的密信不日就会送到她手上。毕竟她是偷跑出来的,胥子琰这趟让她先行回宫合情合理,其实也是在帮她。 道理她都懂,偏生这里有太多事情尚未处理清楚,茅馨柔的事、“父亲”的事……都在她心头萦绕着,叫她如何能走得安心? 耳边听得胥子琰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不愿意?” 卿绾语瑕嗫嚅许久,讪讪地说:“绾娘没有。” “嬷嬷被本王派出去做事了,你自己想好托辞!本王还有事。”胥子琰说完正要走,转身回头看她,见她苍白孱弱的样子,忍不住唤了一声:“你……照顾好自己!” 卿绾语起身行礼,恭敬疏离地说道:“谢王爷关心!” 胥子琰目色随即转凉,冷冷地“嗯”了一声,拂袖而去。 听着重重的关门声,卿绾语无力的倒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等着帐顶,了无睡意。许久没有对他这般恭敬疏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闹的什么别扭,就是觉得心里不舒坦,隐隐的有些发紧。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房门轻响,传来轻微的扣门声音。许是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养成的警觉让她迅速睁开眼,半坐了起来扫视室内,屋内没有掌灯昏暗一片,窗外的光微微弱弱的透不进来,天已是蒙蒙亮了。 卿绾语习惯性地唤了声:“嬷嬷……”才想起张嬷嬷被派出去办事了。 她披衣起身,开门一看,有点发愣,只见莫彦成站在门口,左手执着一盏小灯,眼中布满焦虑。 卿绾语下意识地拉紧大氅,她的意识尚不清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将自己睡得凌乱纠结的头发抓了一把,看了看外面只是微微透着一点光的天色,问:“现在什么时辰?城主,您这是?” “夕儿情况不好,还请绾夫人相救!” 郡主出事了?卿绾语忙掐指一算,心中大叫不好,元神受恶灵所困,离体太久,有所损伤,必须得马上施法还原,晚一刻救回来恐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个傻姑娘了。 “城主稍后,待我梳洗片刻便随城主前去!” 卿绾语这边才关上房门,就听见门外传来争执声。 听声,是李程。刚才未能拦下莫彦成,若让胥子琰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训斥。 梳洗完毕的卿绾语换上男装推开门,缓缓说道:“李将军,是我答应城主的,若王爷怪罪下来,我自然会兜着,将军不必为难!城主,可以走了。” 李程忙上前,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紧跟在后头,“夫人,王爷有令您不能出府,您的身体……” 李程的话还没讲完,卿绾语已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要死啦,这要是除了什么岔子,王爷还不废了我。”李程一面捶胸顿足,一边忙喊着,“备马,赶紧备马!” 天尚未亮,城门未开,宵禁的曲鸣洲城,疾驰的马蹄声回响在宽广的道路上,冷风吹得卿绾语的头针扎一般的疼,她顾不上许多,捂着胸口某处,咬牙轻声道:“茅馨柔,郡主的元神你若敢食言,我教你灰飞烟灭。” “你少威胁我!哼,能不能救她,就看她的造化了。” 卿绾语冷笑一声:“有你在,她便有救!” 江北王府 莫彦夕出阁前住的夕月阁,尽管许久没人住,但仍旧崭新如初,寒冬腊月,墙角几枝梅花开得甚好。推开房门,药香扑鼻而来。撩开帐幔,莫彦夕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床边丫鬟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她喂药,一遍一遍地喂着,一滴一滴的从嘴角边流出,也不知道能喂进去多少。 卿绾语上前,不动神色地拿了丫鬟手里的药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千年人参汤,低头笑了笑,这般矜贵用在活死人身上,真是浪费,这莫彦成还真是有钱。 “城主,郡主的病交给我,你们都出去吧。我给郡主治病的时候,夕月阁一人不留,若要守着便在院外守着,城主能答应,我便救。” 莫彦成额上青筋爆出,嘴动了动,最后咬牙只说道:“一切拜托夫人了。” 这般客气,卿绾语还真是不客气。她只是微微颔首,送走众人,她将房门紧紧关住,下了门栓。从怀里掏出纸人,默念了几句咒语,在房里四周布下结界,这才安心。 她从怀里取出个锦囊,轻轻打开,一缕蓝紫色的烟袅袅升起后幻化成人形,茅馨柔。 卿绾语指着床上的莫彦夕,“可以解咒了吧!” 茅馨柔轻声浅笑,鬼魅得很,“果然瞒不住你!我本想让她被怨气侵蚀,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不需要大罗神仙,有你茅馨柔就够了!” 正当莫彦成守在夕月阁外院心急如焚的时候,江北王府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辆华丽马车停在江北王府门前,纱帘轻掀,一位身着素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外皮织锦镶毛斗篷的女子弯身从车上下来,她微微抬头,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头上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只插着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冷风吹过,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 71.第71章 眸中怜怜心恨谁(三) 天色阴沉,大雪纷飞,曲鸣洲出城向北五十里的乌拉尔山被大雪覆盖着,白茫茫一片。山顶上有个黑影迎风站着,风吹得他身上的黑色斗篷翻飞。在他身后站着几位蒙着脸的黑衣人,他们身手矫健一看就是武功高手。 “主上,北羌国大军已被逼退至乌拉尔山后,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近十年怕是无法再依仗他们。” 那站在峰顶的黑影望着远方,大大的斗篷盖住他的脸,没人知道他的模样,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浑身散发着鬼魅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本座替他们布好局,铺好了路也能一败涂地。还指望他们能牵制大洲朝北疆兵力,我国正好从南进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拿下南境三洲十五城。北羌国真是一群废物。” “听闻大洲朝宁王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位军师,所向披靡,攻无不破,就连罗刹阵也迎刃而解。” “胥子琰?那个不受宠王爷找来的军师?”黑影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哪里来的军师这般厉害?连罗刹阵都能破解!有点意思!” “属下正在追查此人来历!” “嗯!茅馨柔呢?找到没有?” 几个黑衣人战战兢兢,支吾半天才说道:“尚未……” 黑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倒在地。 “一群废物!”黑影顿怒,“她是本座找到的最合适的怨灵,本想通过曲鸣洲一站练练手,你们就这么把她给本座丢了?” 黑衣人一通跪地,齐声说道:“属下该死!” “还好她身上有本座的驱魂蛊,休想逃出本座的五指山。” 黑影抬起右手五指一张,瞬间犹如变戏法一般,一个碗口那么大的乌金钵握在掌心里,他口中默念咒语,另一只手在上面一拂,他往钵内一看,钵内空空无野,他的手微微一颤,乌金钵落在坚硬的石地上,发出的巨响响彻山谷。 “此人能解本座的驱魂蛊?” 是南宫家的人,唯有南宫家的人能解。 “主上的意思是?南宫家还有人活着?” 黑影不置可否,衣袖一拂,转眼化成一股黑烟,消失不见,他的声音犹如鬼魅一般在山谷里回荡:“尽快找到他!” 江北王府 莫彦成守在夕月阁外院心急如焚地来回踱着步子,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府中管家在前厅迎了胥子琰一行进来,颤颤巍巍的无人敢去禀报。 “王爷,我家城主有命,今日不便见客,还请王爷随奴才到厢房休息,待……” “还请王爷不要为难奴才们!” “王爷……王爷……” 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跟了一路,拦又不是,不拦又不是,左右为难。 胥子琰见惯了莫彦成不把他当回事的样子,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带着人自顾自的往内院走,任谁都拦不住。 与他同行的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却是不安,她扯了扯胥子琰的衣袖,面有难色地看着他,“子琰,阿成也许真有要事不方便,我们何不等等,这样贸然前去,总是失了礼数!” “辰儿你大老远过来,他不出门迎接也就罢了,还让下人来挡驾,这是哪门子礼数?我看是架子越来越大了。” 跟在少女身后的张嬷嬷上前,递过来一个暖暖的手笼放在少女手上,“天寒,妃辰小姐当心!” 凌妃辰接过手笼,甜甜一笑:“谢谢嬷嬷!嬷嬷你替我劝劝他吧,总是这样的犟脾气。” “往也知道妃辰小姐心急想去看望夕颜郡主,这才着急的,对吧,王爷!” “还是嬷嬷公道!”胥子琰轻轻点了点凌妃辰的娇俏的鼻尖,眼中满是溺爱地说道:“你倒是不体谅我!” 凌妃辰害羞地低下头,“子琰……” 这时候有个丫鬟匆匆跑过来,在管家耳边低声几句,管家脸色大变,碍于胥子琰尚未安顿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有点手足无措。 胥子琰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管家吞吞吐吐,毕竟眼前这是真正的王爷,也只能如实相告:“回禀王爷!我家城主请来给郡主看病的……大夫进去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一点动静没有,老夫人一时情急竟是晕了过去。奴才这便要去打理一番,还请王爷到厢房稍事休息!来呀,带王爷去东厢房。” 胥子琰尚未说话,凌妃辰抢了话茬,“莫叔叔、婶婶回来了?婶婶怎么了?子琰,我们先去看看婶婶吧!” 胥子琰眉心微蹙,不为所动,看着管家的眼神渐渐犀利,冷冷问道:“你家城主在哪请的大夫?” 管家这下是怎么也不敢回答了。“这……” 不用管家回答,从内院出来的李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回廊里的胥子琰,忙一上来,“末将参见王爷!” “李程,你怎么在这?” 问完这句话,胥子琰心中已有答案,之间他猛然抬头看向内院,目光犹如寒冰,二话不说抬腿就往内院防线走去,这次任谁也没能拦下他。 莫彦成的目光对上迎面而来,内含怒气的胥子琰,两个大男人四目相接,互不相让,犹如刀光剑影。 正要上前的凌妃辰被张嬷嬷按了下来,张嬷嬷微微摇头,凌妃辰只好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们。 “没有本王的命令,你莫彦成敢动本王的人,好大的胆子。” “胥子琰,你别在这跟我横,为了夕儿,别说动她,她若救不回夕儿,我敢杀了她,你信不信?” “你敢!” “你试试!” 胥子琰一把揪住莫彦成的衣领,怒目相向,莫彦成也不遑多让,两个大男人再一次剑拔弩张。 “她为了你烂糟事儿已是元气大伤,你还敢让她到这来,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莫彦成的目光往胥子琰身后瞟了一眼,然后笑得讽刺,“看看你身后的那个女人,你带着她来,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跟我计较,你这算什么?嗯?” 胥子琰手一顿,力道松了又紧,“她们不一样,你别在这跟我胡搅蛮缠,你现在马上把人放了,别逼我硬闯进去。” 莫彦成一把挥开胥子琰的手,抬手指向夕月阁,“你有本事就闯进去!” 72.第72章 北风吹雁雪纷纷(一) 莫彦成一把挥开胥子琰的手,抬手指向夕月阁,“你有本事就闯进去!” 胥子琰顾不上整理微乱的衣襟,径自往夕月阁走去,才行至前院的一半,整个人被弹出了几丈远,倒退几步才站稳。 “子琰……”凌妃辰花容失色,冲上来搀住胥子琰,“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胥子琰抖了抖衣襟,松了松筋骨,轻轻拍了拍搀住她的纤手,安抚道:“我没事!” 他嘴上温柔,心里早就骂翻了:竟然下了结界,卿绾语,有本事你躲在里面一辈子别出来,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时候,夕月阁房门缓缓打开,卿绾语就好像真的听见他心里的威胁似的,纤细的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 门打开的那一刹,首先映入卿绾语眼中的是凌妃辰搀着胥子琰的情景,他的微笑,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明明是和暖如春风,耀眼如旭日,可此刻落在她的心上,犹如凛冽的寒风,吹得刺骨生疼。 藏于卿绾语胸口的茅馨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嗤鼻冷笑:“你男人?那女人是谁?看起来他们很亲密啊!” 卿绾语低声呵斥道:“闭嘴,这里没你的事儿。” “好心没好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看见那么多人就烦,本小姐先去歇一会儿,累死了。” 卿绾语翻了个白眼,鬼也会累的吗?这白眼一翻,差点没翻回来,眼前一花,两个大男人同时出现在她面前。 莫彦成刚想开口,被胥子琰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踹进房里,“滚!赶紧看你的夕儿去,这份大恩本王替她收着。” 卿绾语将头撇开,嗫嚅着低声说道:“你凭什么帮我收着?” “你还有理了?本王昨晚怎么跟你说的?”胥子琰眉宇皱褶微微见深,语气不善,声音微怒,“李程!” 李程畏畏缩缩地上前,“末将在!” “罔顾本王之命,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慢着!” “不要!” 卿绾语和凌妃辰几乎是同时叫停,两个女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段不长的距离,可卿绾语觉得她们之间相差千里万里,凌妃辰看她的眼神,柔弱中闪着杀气。虽然卿绾语不知道她是谁,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她就是他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待她这般不同。 她这么想着,心里苦苦的、涩涩的,越发的不是滋味。 凌妃辰上前给卿绾语行礼,“民女凌氏见过绾夫人!” 卿绾语看着凌妃辰微笑颔首,“凌姑娘不必多礼!” 私下里,卿绾语微微打量了下眼前这名女子,明明是素衣,仍是掩不住的贵气,举手投足间就是后门世家女的气度,怎就穿得这般朴素? 凌妃辰原本是要站在胥子琰身侧,踌躇一下,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低眉顺眼,声音细细软软的说道:“王爷,就别惩罚李程了吧,他一直对你忠心耿耿,断不是有意要违抗你的命令的,饶他这一回吧!” 软软的声音不娇柔不造作,听在耳畔,连心都是酥的,哪有男人不喜这样的女子?卿绾语心里想着这样的调调自己也是会的,只是落在某人耳朵里,成了妖物魅语罢了。既然如此,索性也不必装了。 卿绾语淡淡地说道:“王爷不能处罚李程,他还要护送我回岳城,就当王爷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胥子琰冷眼眸一眯,扫过卿绾语的目光深沉了几分。她不卑不亢的回视,眼梢微微往下,看到他衣侧旁的手微微握拢住。 “这是我江北王府,宁王要训人,要立威,且回宁王府去!”当这边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莫彦成声音传来,听声音,看来莫彦夕的病情已然好转。他行至卿绾语身前,深深的一作揖,“绾夫人是我江北王府的恩人,家父家母,想要见你!夫人,请!” “我……” 卿绾语正要说话,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扔给李程,森冷的声音说道:“李程,现在就将夫人带走,如再出错,本王决不轻饶。” 胥子琰转头瞪着莫彦成,威胁道:“城主若不想节外生枝,本王劝你休要管本王的家事!想来老王妃不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胥子琰,你敢!” “没有本王不敢的!” 卿绾语冷笑,不就想让她走吗,至于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吗? 她朝着莫彦成点头一笑,“烦请城主转告老王爷、王妃,若有机会绾娘再来拜会,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完她的越过向胥子琰,转向李程道:“李将军,咱们启程吧!” 卿绾语抬腿,脚步有点虚软,头脑发晕,她定住脚,让自己稍稍站稳,才继续往前走,恨不得一步就能离开这里,真是片刻都不想停留。她以为自己的狼狈没人发现,有人不留痕迹地搀住她,她抬头,看见张嬷嬷和蔼微笑的脸,眼角浅浅的鱼尾纹。 “王爷,请准许老奴陪夫人一同回京,也好有个照顾!” 卿绾语顺着张嬷嬷的目光,看向的是胥子琰身边的凌妃辰,一切了然。原来他将嬷嬷接走,是为了照顾她,如此上心,这不是一般的。 “准了!”胥子琰眼睛微阖,一张脸脸容清俊,脸上线条却有些冷硬,“到散了罢!辰儿,我陪你去给老王爷、王妃请安。” “好!” 卿绾语没等到他话音落下,已经转身离开,走得有点迫不及待。 出了江北王府门,卿绾语发现自己先前骑来的马匹不见了,只是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大冷的天,马儿乖巧的在雪地上慢慢地踱着步子。 “我的马呢?” 张嬷嬷回道:“王爷说了,让夫人乘马车回京!” 卿绾语清清冷冷地笑笑,没说话,沉默的上了马车。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冰天雪地,前路茫茫,马车渐渐消失在风雪里,雪花掩埋了落下的痕迹。 江水城城门上站着的人,看着着白茫茫的一片,目视远方。 梁景一直陪着胥子琰,“王爷为何不跟夫人直说?” “说什么?说有人要刺杀本王的军师?”胥子琰冷笑道:“她是绾夫人,不是军师,这样就够了!” 73.第73章 北风吹雁雪纷纷(二) “从暗影军中多派些人暗中跟着。”胥子琰讲完,眼睑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眉间褶见深,仍是觉得心中湍湍不安,紧接着说道:“即刻给秋娘飞鸽传书,让她派冬歌前往途中接应。” 梁景领命下去,转眼城楼上只剩下胥子琰一人迎风站着。 卿绾语,本王要你安然无恙回到岳城。 “子琰,你真的在这!” 凌妃辰缓步走上城楼,裹着织锦镶毛斗篷的她还是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声音都在打颤。 胥子琰转身看见是她,不禁微微蹙眉,说:“这么冷,你到这来做什么?” “来寻你啊!难不成你到这里为了躲我?” 他眉敛得更深,沉声道:“胡说,我躲你作甚?”说完牵住凌妃辰,缓缓步下石阶,“走吧,我陪你回去,你身子弱回头要着凉了” “她呢?我怎么觉得她身子可不比我强多少。你就放心她了?” 胥子琰闻言一愣,心没来由的发虚,他忽而又笑的得意,“辰儿吃醋了?” 凌妃辰似是又恼又怒,拉着脸,甩开他的手,娇嗔着说道:“我总觉得你待她与旁人不同。” 胥子琰沉默不语,直至下了城楼,才听他说道:“她不是旁人,她是我的侧妃,自然不同!” “那我呢?”胥子琰的话让凌妃辰真的急了,挡在他身前,“我这趟来,觉得你变了。” 胥子琰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地拍着,缓步前行,“傻丫头,她怎能与你比?我们的感情,又怎是别人能比的?她与旁人不同,她能助我,明白吗?” 凌妃辰撇过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笑,“嗯,她的确很厉害,有她相助于你,你的大业定是如虎添翼,指日可待了。” 胥子琰听之动情,深深地将她拥进怀里,“辰儿,你等我,很快!” “好!”凌妃辰将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任由泪水淌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子琰,这趟来,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在南山听闻曲鸣洲被困,宁王带兵出征,整个人惊得不行,他不曾上过战场,叫她如何能安寝,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来看他,只有看见他完好无损,才能安心。 胥子琰轻笑,低头在她发顶上轻轻一吻:“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你知道,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嗯,我信你!辰儿从来都信你!” 良久,凌妃辰深吸一口气,才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这个她爱了很多年的男人,这个她好像从来都看不够的男人,他们即将要说再见了。 “子琰,我明天要走了!你也像这样来送我吧!” “好,我回京便去南山找你!” 凌妃辰眉眼浅笑,牵上他的大手,“走吧!真的有些冷了!” 曲鸣洲苍穹寨分舵 聚义堂里,大当家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安静的等着他要的消息。 一盏茶的功夫,曲鸣洲分舵主钱友亮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进来,顾不上满身风雪,走到大当家身后,恭敬抱拳,“启禀大当家的,我们派出去的兄弟打探到,昨日有辆马车从江水城离开,看样子极有可能是大当家要找的人。” 大当家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问道:“马车往哪个方向?” “岳城方向!” 大当家仰头看着那阴沉沉的天,这大风雪一连几日怕是停不住,冒着那么大风雪还要回京,这女人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钱友亮嗫嚅着,低声说:“属下听闻近来暗道上有人出高额暗花在找人,宁王在幽州城带来的军师。而且悬赏的有两拨人,现在暗花也是水涨船高。不知此事可是曲鸣洲一战有关?” 宁王军师?大当家心中重重一沉,惊觉不妙,却也有一事想不通,他习惯性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笛,问道:“两拨人?可知是何人?” “查不出来!只知道上许多人冲着暗花已经蠢蠢欲动了。” 大当家的眉心敛成川,握着玉笛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从来道上查不出暗花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朝中人,要么是强大的神秘组织,绝非一般江湖人。” 不论是这两种人中的哪一种,她都只在劫难逃。 向来仗义的钱友亮炸了,愤愤不平地说道:“要我说宁王这位军师可是救了曲鸣洲全城百姓啊,是曲鸣洲的功臣,决不能让歹人对他不利。大当家,您的意思呢?” 大当家瞥了一眼钱友亮的愤怒,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就是想帮他也爱莫能助!军师这般神通广大,又有宁王护佑,自然能够化险为夷,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这群小老百姓费心!我看你啊,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钱友亮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嗨,谁说不是呢!我这木瓜脑袋怎么就想不到呢?” 大当家朝他肩膀一拍,“拿酒去,咱哥俩喝两盅!” “哎!” 钱友亮转身出去,聚义堂里又一次只剩下大当家一人。他吹动口哨,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窗台上,他拾起鸽子,将一张纸条卷好扎在鸽子脚上,将它重新放飞到空中,转眼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他思量了片刻,最终决定离开。 胥子琰准备马车极大,车身重,用两批汗宝马拉着,很稳。马车外表内里皆布设华丽舒服。左右一张软榻,两榻中间是一张矮案固定在车板上,矮案上还放着火笼,炭火充足,让整个马车里暖洋洋的。 卿绾语上了马车没多久就昏睡过去,吓坏了张嬷嬷,幸好发现她只是睡着了,张嬷嬷的才放下心来,细心的从旁照顾着。 李程驾马车的技术很好,马车行得快而稳,微微的颠簸也没能闹醒昏睡的卿绾语。 马车在大雪里行了半日,像是计算好一般在夜色降临前找到落脚的客栈。 昏睡半日的卿绾语这时候也幽幽转醒,混混沌沌的望着窗外,“到岳城了?” 张嬷嬷扶着她坐起来,轻笑出声,“夫人难不成睡蒙了?这才走了半日,哪里就到了岳城呢?” 这时候李程微微着急的声音传来,“夫人,末将四周瞧了一下好像不太对劲儿!” 74.第74章 北风吹雁雪纷纷(三) 卿绾语微微一沉,正想说话,被张嬷嬷一把按住,示意她噤声,低声说道:“夫人暂且不要下车,待老奴去看看情况。” 张嬷嬷转身撩了帘子出去,卿绾语独自留在马车里,禁不住撩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望去。 马车停在一家小镇客栈门前,夜幕降临,客栈已掌灯,明晃晃的,店里大堂里座无虚席。 这便让卿绾语起了疑,眼下临近新年,又是大雪纷飞的寒冬,官道上赶路的人应该不多,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这些人虽然穿着富甲商人的衣服,但眼神犀利,警觉的环顾着四周,更像是江湖中人。 这时候,张嬷嬷回来了,脸色有些阴沉,连声音都跟着有些紧:“夫人,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投宿吧!” 这是卿绾语第一次在张嬷嬷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我看那些都是江湖中人,像是在找什么人。嬷嬷,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嬷嬷嗫嚅了下,说道:“他们在找……曲鸣洲一战的军师。” 曲鸣洲一战的军师?那不就是她吗?卿绾语犹如被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瞬间凉透,立即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沉默思索了片刻,说道:“能惊动那么多江湖人士的必定是道上的暗花!” “嗯!所以我和李程都觉得夫人不易露面,另找别处投宿才是上策。” 张嬷嬷正要叫李程驾车离开,被卿绾语坚定的声音叫停,“等一下!” “夫人!” 张嬷嬷和李程同时发出心急如焚的惊呼。 卿绾语脸色轻松,眉眼浅笑地看着两个急得干瞪眼的人,轻笑出声来,“你们叫我什么?” “夫人!?” 张嬷嬷和李程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那就对了,他们要找的是‘军师’,我一妇道人家有什么可怕的?”卿绾语简单地收拾了下细软,戴起面纱起身要下车,张嬷嬷还想拦,被她微笑的挡了回去,低声道:“此时走了才更惹人怀疑!嗯?” 带着面纱的卿绾语走进客栈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全落在她的身上。李程精神高度紧张,不由的偷偷摸上腰间藏着的软剑,做好随时护主的准备。 这时候端着托盘儿的小二“咣当”一声撞在立柱上,小二捂着头还被女掌柜的拎着耳朵骂了一顿:“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娘请你是来干活儿的,不是来看美女的!” 客栈内当场哄堂大笑,刚才紧张的情势随着笑声而化解。 女掌柜的从柜台里走出来,泼辣的叉着腰骂道:“笑什么笑?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看见美女就迈不开腿,迈不动道儿,都是些没良心的烂糟东西。” “秦娘,我们若不是喜欢看美女,又怎会此次都在你家客栈落脚,你的生意又怎能这般红火呢?” 这番明目张胆的调戏后,又是一番哄堂大笑,笑得比刚才更大声,还有人起哄吹起口哨来。瞧这样子,李程才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去你的!”秦娘啐了他们一口,走回柜台里,打量了下卿绾语的衣着,笑得无比谄媚,客气地说道:“几位住店啊?不过本店一般的客房都被这群烂糟东西住满了,就剩下天字一号房,几位住是不住?” 这位秦娘果然是个精明商人,摆明了就是宰客。但从古到今,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李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就要天字一号房,和他隔壁的房间,掌柜的,想来不为难吧!” 看到银子,秦娘两眼致发光,点头谄媚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几位这边请,这边请!” 关上房门,张嬷嬷才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看着咱们,我还以为……” 卿绾语解下脸上的面纱,含笑着说道:“有时候张扬也不失为一种最好的掩护。” 都说财不露眼,但这种时候,越是像她这样衣着光鲜亮丽的美女才才更不会惹人怀疑。 张嬷嬷点头如捣蒜,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赶了一天路夫人也累了,您先稍事休息,老奴去给您张罗晚饭。” “好!有劳嬷嬷了!” 张嬷嬷关了门出去,卿绾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大地躺在柔软的床上,舒服得她都不想再起来。 这时候,一缕蓝紫色的轻烟从她胸口的位置窜了出来,旋了个圈儿,幻化成人形,茅馨柔。 “你都在马车上睡一天了,还睡呢?” 茅馨柔的灵魂跟了卿绾语这两天,趁没人的时候聊聊天,做个伴儿,也就越发的熟悉起来,亲近了几分,有了几分朋友的味道。 “马车哪有床舒服呀!”卿绾语扫开茅馨柔的掐在她脸上的手,“你没事儿总跑出来做什么,当心吓着人!” “就你要舒坦,还不兴我出来透透气啊!”茅馨柔撩起卿绾语身上衣裙左看看右看看,“你是故意的吧,挑了这么个扎眼的衣服。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要找的“军师”,是个大美女。” “要说我还得谢谢你的提醒呢!” 卿绾语去江北王府时穿的是男装,临上马车前,茅馨柔非要她换回女装,当时也没得挑,她索性换了这件。 茅馨柔欣然接受卿绾语的道谢:“不客气,这样才般配嘛!” 卿绾语翻了个白眼,顺便翻了个身,说道:“你溜达归溜达,注意点吓着嬷嬷,她一把年纪,我真怕被你吓过去。” “先别睡啊!起来咱们聊会儿!” 卿绾语被茅馨柔闹腾得不行,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起来,瞪着她:“有你这么当鬼的吗?这么闹腾!” 自从把茅馨柔带在身边后,卿绾语发现她真不是个一般的鬼,不哀怨的时候,就是个话唠。看着茅馨柔,让她想起前世发小,顾巧巧。巧巧也是个话唠,整日里吧啦吧啦的不停,有巧巧在就会特别热闹。 不知不觉,卿绾语把对顾巧巧的那份友情渐渐转移到了茅馨柔身上,尽管她只是个鬼魂。 “说吧,你想聊些什么?” 茅馨柔不怕死的试探着:“你就不想聊聊凌妃辰?” 75.第75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一)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还不到腊月,岳城已飘起大雪。雪夜寒风刺骨,东宫花园里,大雪压低树梢,蕖月池上已是结了冰,平滑如镜。 胥子锦手提着鸟笼站在蕖月亭边,饶有兴致地逗弄着笼中鸟儿,他身后几名侍卫双膝跪着。 “今天父皇下旨,命宁王回京,入朝参政。”胥子锦对着笼中鸟儿轻叹一声,说道:“小翠,你说我这七弟是不是厉害,惹怒了父皇被贬幽州,这才短短不到三个月,他打赢了胜仗立了大功,获得父皇赞许。往后就是平步青云了。真羡慕七弟得了这么厉害的军师,本宫这般求贤若渴,却养了这一群酒囊担待!” 侍卫耷拉着头,背脊上冷汗直冒:“属下办事不力,愿以死谢罪!” 胥子琰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死?本宫成全你们,来啊,拖下去,五马分尸。” 皇后不知何时来的,站在蕖月亭外不远处,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结束,才缓步上前,“都先下去吧!”皇后这一句话无疑是救下了这几条人命。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扶着胥子锦走进亭子,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还在为曲鸣洲军师一事烦心?” 胥子锦紧握的拳头重重地落在桌面上,拍得茶杯微微的挑起,“儿臣只是不甘心他这样轻而易举的拿下兵权!” “要记住你才是东宫太子!”皇后从容淡定地在胥子锦手背上拍了拍,“北疆的兵权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父皇的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母后的话你可明白?” 大洲朝皇帝生性多疑,对武将更是从来都不放心,他登基后进而有许多手握重兵的将军告老还乡,外边人不知道,皇帝身边人还不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 “母后是说父皇想用七弟来制衡我?” “相互制衡!”皇后果然是在这宫中身经百战的人,事情比朝中人看得通透得多,“以你父皇的个性,你万不能觊觎兵权。” 胥子锦听出了皇后真正的话外之音,点头说道:“儿臣明白!” “不过你派人找那个军师做得没错,你父皇也想知道他是谁,回头找着了,你父皇对你自当更器重几分。”皇后说着,若有所指地看着胥子锦,知子莫若母,一眼便将他看穿,“别妄想着收为己用,这样的人只有受命于朝廷,你父皇才能安心!” 胥子锦不甘心地握紧双拳,低声说道:“儿臣明白!” 皇后起身要走,走到亭边停住,对着身后的胥子锦说道:“这些事儿都先放一放,有些要紧的事终是要做的!” “儿臣遵命!” 这晚,卿绾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茅馨柔的话一遍一遍的在她脑海里绕来绕去,挥之不去…… “凌妃辰,你竟然不知道她?她的故事在大洲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说一品尚书凌大人的掌上明珠与宁王千岁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得很。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凌大人看不上不得宠的宁王,一心想让宝贝女儿成为太子妃。可凌妃辰也是个倔强的姑娘,相传在宫宴上直接拒绝了皇上的赐婚,皇上一怒之下让她到南山带发修行,无圣旨终身不得婚配!” 难怪那日宫宴,皇上会如此震怒,而他又是如此反常,原来,是她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她。他一直不立正妃,想来是为她而留的吧!世人都说宁王风流,无人知风流之人却是情深之人。 卿绾语烦躁的一个翻身,趴在床上,这样趴着,压着心脏,兴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呀呀呀!你压着我啦!” 听到茅馨柔的低声惊呼,卿绾语才想起装着灵魂的锦囊还放在胸口,忙不迭的翻身睡回来。待她转回来才意识到被那鬼给耍了。 她轻轻地拍了一拍胸口的位置,嗔怒道:“你就就一鬼魂,还怕被压着?从来只有人怕鬼压床,哪有鬼怕人压床的?” 茅馨柔咻的一声钻出来,自在的在床的上空盘坐着飘来飘去。 卿绾语警觉地看了看床外,幸而下了厚厚的床帘,张嬷嬷应该看不见,她才松了一口气。 “你又出来干嘛?” “我是见你烦,出来给你解解闷!” “不需要!你只会越解越闷。”卿绾语立起双指,作势要施法吓唬茅馨柔,“你赶紧回去,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收了你!” 茅馨柔一点都不怵,依旧悠悠荡荡的飘着,“有时候想想做鬼比做人好,不怕冷,不怕死,什么都不用想,随处飘荡,自由自在,高兴了还可以出去吓唬吓唬人,太爽了!” 卿绾语瞥了她一眼,嗤之以鼻地说道:“嗯?最好是!这样我也不用绞尽脑汁的替你超度。” “是是是,小鬼劳烦南宫大小姐费心了!” “没办法,谁让我应承了别人。”卿绾语说着说着,好奇心渐起,看着空中飘着的茅馨柔,问道:“反正睡不着,索性听你说说你跟大当家的故事呗!” 茅馨柔听后马上变脸,没啥好说的,“咻”的一下正想消失回到锦囊里。卿绾语早有准备,单手将锦囊一收,让茅馨柔无处可藏。 “南宫若斓,不带你这样儿玩的!” 卿绾语耸耸肩,“你知道了我的事儿,我总要听听你的故事,这样才公平!” 茅馨柔落寞的地坐进床的角落里,负气地说:“我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不就是单恋不成,最后又遇人不淑惨遭噩运的故事。” 卿绾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有那么一丝不忍,但想到在茅馨柔身上兴许能打听到大当家的真正身份,她把心一横,问道:“你与大当家是青梅竹马?” 茅馨柔摇摇头,把脸幽幽地转向一边,“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八年前,他第一次到南茅山,我依然清晰的记得,他那天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是个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帅哥哥,我便一直缠着他,他也是个好脾气,任由我缠着。” 76.第76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二) 我那时就整天嚷着长大了要嫁给他。他笑着没有说话,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暖暖的就好像冬日里的煦日。” 茅馨柔说着,眼光不觉的柔和起来,看着莫名的远方,嘴角高高扬起。 “直到三年前,我终于鼓起勇气冲到他面前,很认真的告诉他,我要嫁给他,他依然只是笑笑,拍着我的脑袋,‘傻丫头’。我当时就怒了,非逼着给我个答复,他说……”茅馨柔的眼中盈上一圈湿润,压不住的哽咽,说道:“他说他只把我当成妹妹。我当时气极了,甩了他一个耳光,转身跑了去。待我再回到家中,他已经走了,父亲说他家中急事,回家去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南茅山,我也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我遇到了李云良,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茅馨柔胡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傲娇地说道:“我们南茅家的姑娘从来都是这样,敢爱敢恨,从不后悔!” 谁曾想,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卿绾语想到了自己与姜帛禹,转头,任由泪水悄悄的滑落在被褥里,消失殆尽。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轻声问道:“你一直不知他姓名与身世?” “他叫纪程,至于他的身世,父亲只说是故人之子,没有别的话了。” 纪程!故人之子! 会是他吗? 这些简单的信息在卿绾语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任凭她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 茅馨柔一声重重的叹息将卿绾语的思绪拉回当下,“赶紧睡吧,别想啦!从古到今像你我这样的世家女,总是难有好姻缘!良人难寻,你看我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家族是不是遭了诅咒了?” 良人难寻! 这难道就是她们的宿命? 大雪纷飞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雪仍是没有要停的迹象,阴沉的天空,鹅毛大雪,不管不顾地往下落,屋外的积雪足足有一尺深,马车的车轱辘几乎被埋了一半去,积雪不化,马车是肯定走不了了。 张嬷嬷从外边提了壶热水进来,嘴上嘟囔着:“瞧这样子,今天是走不了了!” 雪花落在窗棂上,积了一层,勉强还能看见外边的情况。卿绾语眉心紧蹙着,突如其来的阻碍让她心中隐隐泛着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嬷嬷,京中可有消息传来?” 曲鸣洲一战后,卿绾语一直在等皇后的飞鸽传书,她绝不会放过她的。 “到了。”张嬷嬷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卿绾语。 “速速查清军师来历!” 张嬷嬷说道:“李程打探来的消息,道上的暗花已经炒到一百金了。” “一百金?嚯,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值钱呢!”卿绾语惊呼摇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炙手可热起来,人人都在找他的下落。她调侃着说道:“我要是你们干脆举了我去得了。” 张嬷嬷可容不得这样的玩笑,声音一沉,“夫人!” 卿绾语讪讪一笑,“开个玩笑嘛!” “夫人可不好那这种事儿来开玩笑!” 眼见张嬷嬷的脸色难看,卿绾语忙上前扯着张嬷嬷,讨好地说道“好嘛,好嘛,下次再也不敢了!嬷嬷绕我这一回吧!” “你呀!”张嬷嬷被她逗得笑出声来,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跟着你的日子久了,愈发的觉得你就是个孩子!” 这时候,楼下传来挺大的动静,引起了她们的注意。她们忙推了门出去,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楼下大堂里,昨日那些人正整装待发,看样子是有了消息。 李程急步上楼,示意她们回房。 进了房间,下了门栓,张嬷嬷心急如焚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道上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说‘军师’是南疆国人。楼下这些人正准备转往南方去。” 南疆国人! 卿绾语心中咯噔的漏跳了一拍,是有人故意放的消息?还是有高手从她破阵的法术中看出了破绽? 她沉思片刻,辉僵着身子,蹙眉问道:“李程,那****随我破阵带去的都是哪里的军队?确实可靠?” 李程犹豫了一下,才决定回答:“王府暗影军,是王爷的亲兵,他们只听命于王爷,确实可靠。” 暗影军,这是卿绾语第一次听说胥子琰手下竟有一支这样的军队,怪不得那****见这些人,掩着面,武功身手不似一般士兵。 既然是胥子琰的秘密亲兵,那便绝不是他们走漏的风声,而当时她破阵时,在场的只有另一个外人——大当家。 会是他吗?又或者是另有别有用心的人? 他是南茅家弟子,认得她使的南宫秘术不足为奇。但直到她使用南宫秘术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给茅馨柔下驱魂蛊的人。不论是谁,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去放出去,所有的焦点都落在三年前被灭门的南宫家身上,这么一来他们要找的人就是…… 卿绾语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用手大力的握住,紧到几乎不能呼吸,她决不能让他们找到他。她拍案而起,扯了披风,疾步往外走去。 张嬷嬷和李程都被卿绾语吓到了,紧跟在她身后,轻呼倒:“夫人,你要去哪里?” 乌拉尔山 “回禀主上,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散出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开始寻找南宫后人。” “很好。这叫釜底抽薪,看看他还能藏到什么时候。”黑影仰望着天空,“三年了,南宫锦程,你就算藏在地底下,掘地三尺本宫也能将你挖出来。” 卿绾语披风盖着头,脚步仓促,来不及看见迎面走进来的人,直直撞了上去,她犹如撞倒了一座坚固的高山,被弹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后倒。 “夫人,小心!” 紧跟在卿绾语后头的张嬷嬷惊呼到,李程翻身从二楼跃下,想抢在她落地前扶住她,只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来人伸手拉住卿绾语,手劲儿一收,将她拉了起来,反手揽住她腰,旋了一圈儿稳稳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77.第77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三) 客栈小二看傻了眼,鼓掌叫道:“好帅!” 话音刚落,被女掌柜的一算盘砸在后脑上,“美女你看,帅哥你也好?滚!” 赶走小二,女掌柜理了理妆容,风姿卓越地朝他们走过去,“这位爷要住店吗?奴家这有……” “这里没你的事儿。” 女掌柜的悻悻的走回柜台,走时还依依不舍地回头,两眼致发光,“好一个汉子!” 卿绾语抬头惊诧地看着来人,“大当家?” 他怎么在这出现?会不会太巧了?真是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说鬼! 大当家耸了耸肩,“绾夫人,别来无恙!” 卿绾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忙从他怀里跳开。面带怀疑地问道:“大当家,真的那么巧吗?” 大当家撇了撇嘴角,痞气痞气地说道:“夫人回京是这条道,我回大安山也是这条道,您说巧不巧?” 卿绾语很不喜欢他这样总是调戏的口气,这人怎么看都不像茅馨柔口中温润如玉的师兄。一想到他有可能是放消息的人,她就更不待见他,冷冷地说道:“是吗?在我看来,咱们道不同,各走各的,没什么巧不巧的!” 话音刚落,卿绾语的胸口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麻痛一闪而过。她心里暗骂道:茅馨柔,你个重色轻友的鬼,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想帮你。 “外头那么大的风雪,夫人着急着去哪呀?” 卿绾语回头瞥了大当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巧,这也关你事儿?” “不敢不敢,在下岂敢管夫人的事儿!”大当家慢悠悠的踱步,走到卿绾语身边,低声说道:“在下只是想见见想见的人,不知夫人可愿成全?” 他原来是想见茅馨柔。卿绾语想不能这么爽快的答应他,总要他帮做些什么才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作为交换,烦请大当家帮忙一件事。” 回到厢房,关上门,大当家听完卿绾语的要求,眉心紧蹙,目色深沉,沉默不语。 卿绾语挑眉问道:“怎么,这点小事儿大当家不愿帮忙?” “你为何要这么做?” “原因你自不必问,我也不便相告,你只说答应与否便好。” 大当家瑕面带着复杂的情绪,注视着她,“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卿绾语回以他很坚定的眼神,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只不过是在那个消息上多加了一道,只是不想我做的事情连累到别人。” “王爷知不知道?” 大当家这个问题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她心脏,心就这么蓦然的漏跳了一拍。一想到他支开自己的真正原因,她的心底就泛起淡淡的酸楚。想来他此时与佳人重聚,根本无暇管这些事儿,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无须事事向他禀报。”卿绾语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着大当家,“你须知,我要放这个消息,你不愿帮我,外面大把人能帮我。” 大当家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许久,才说:“为什么是我?因为你怀疑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卿绾语点点头,紧接着摇摇头,说道:“我的确怀疑过你,但那么做于你并无益处,所以不是你!” 她的话不知怎地就激怒了大当家,他脸色铁青,竭力压低声音问:“所以你已然知道是谁,还决定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他们……”他的声音赫然而止,半响,才听他说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命,我自然是要的!一南一北,他们哪就那么容易找到我?只要回到京城,一切就会好的。” 不是心存侥幸,她只是不想心里记挂的那个人身陷险境,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拼死也决不能连累了他。 大当家双肩颓然垂下,他低着头,嘴角不可查的抽动着,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帮你!只有一个条件,我必须要与你们同行回京。” 曲鸣洲督军府 这日,胥子琰正与城中几位将军在商讨城防布设事宜,梁景从外头回来,脸色不好,顾不上一身风雪,疾步走到胥子琰身边,低声耳语。胥子琰的脸色渐渐转黑,进而变成铁青色。几位将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胥子琰一句话全给打发了。 转眼书房安静下来,只剩下胥子琰一人,他双手撑在布放地图上,眸色也深得吓人,梁景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胥子琰拾起桌上的茶杯,随后便是茶杯碎裂的声音,然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卿绾语,好,很好!” 梁景嗫嚅着,问道:“王爷的意思,这个消息是绾夫人放出去的?” “除了这不要命的女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答案让梁景百思不得其解,“末将实在想不明白夫人为何要这么做?这不是把自己往虎穴里送吗?” 胥子琰眸光一沉,冷冷的说道:“本王知道!”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如此一来京城里等着她的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卿绾语,你终是不信本王。你要谋名满天下,好,本王成全你。 “备马!” 北风萧瑟,夜色苍茫,大雪终于停了。风过,一片清冷,也挡不住永昌城人们的热情,夜市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茅馨柔坐在城墙角楼的护栏上,两只脚悬空的晃着,俯视着永昌城。 “我打小恐高,别说角楼了,城楼都不敢上。现在好了,什么都不怕了。” 大当家就站在她正后方,目视着她,眉间凝这一抹歉疚。 “柔儿,师兄以为你不会再见我。” “我真的那么想过的。”茅馨柔转过头,手着石墩,俏皮地笑着,“但还是舍不得。绾娘刚才还骂我没出息来着。” 茅馨柔答应过卿绾语,绝不会将她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 大当家微微一笑,说道:“你与她处得是越来越近了。” 茅馨柔从栏杆上轻轻跃下,答非所问地反问着:“你呢?师兄这趟为何而来?” 78.第78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一) 当天夜里,茅馨柔几乎凌晨才回到客栈,鬼魂的动静很小,但仍是惊醒了浅眠的卿绾语。 卿绾语睡眼惺忪地醒来,嘟囔了一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 茅馨柔没有应声,化成青烟“咻”的一下钻进锦囊里。 “哎,这是怎么了?”卿绾语拿着锦囊摇晃着,问道:“莫不是又被大当家给气着了?跟我说说,回头我替你骂他去。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可任凭卿绾语怎么摇晃,怎么折腾,茅馨柔就是躲在里头不出来。卿绾语摇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锦囊好好的收起。 既然已是阴阳两隔,相见不如不见,徒添伤心罢了。 原以为茅馨柔只是闹闹情绪,依着她爱闹的个性,躲个一天半会儿的就会忍不住出来瞎转悠了,非但没有,她躲在锦囊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卿绾语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日他们正巧路过怀南城,马车刚过城门,慢慢悠悠的走在城里的大道上。怀南城是一座繁华小城,街道两旁的店铺林立,小贩叫卖着,好一番热闹的景象。这时候,不远处一间小小的摊面被大排长龙的客人围得是水泄不通,人头涌动,连招牌棋子上的字都给挡住了。 卿绾语指着那家摊面好奇地问道:“这怎么这么多人?跟不要钱似的。” 张嬷嬷笑笑说道:“怀南赵氏桂花糕堪称天下一绝,每日都有从五湖四海闻名而来的食客在此排队,就为了能尝一口赵氏桂花糕。” 卿绾语一听,桂花糕!茅馨柔那小妮子不是最爱桂花糕吗?买来定能将这馋猫给引出来。 回到客栈,卿绾语遣了张嬷嬷离开,迫不及待地将新鲜热辣的桂花糕摆在桌面上,将锦囊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再点了三支上好的香烛。 “茅馨柔,这可是天下闻名的赵氏桂花糕,你要再不出来,我可吃完了。” 香已过半,愣是没有反应。 这下卿绾语是真怒了,她拾起桌面上的锦囊,放在蜡烛旁边,威胁道:“茅馨柔,你哟再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把你扔火里给烧了。” 还是没有动静。卿绾语一不做二不休,过人就将锦囊放在蜡烛的火上,火苗点燃锦囊的那一刹那,一缕青烟“咻”的一下飘了出来。 茅馨柔手忙脚乱地拍灭衣裙上的火苗,恶狠狠地瞪着卿绾语,却是一言不发。 卿绾语被茅馨柔没来由的怒气彻底激怒了,“茅馨柔,咱们能有事儿说事儿吗?你我都不是矫情的女孩儿,你这阴阳怪气的,冲谁呢?” 茅馨柔臭脸一甩,化成一缕青烟就要往外飞去。卿绾语两指一点,想撒了一道无形的网,将茅馨柔拖住,不让她得逞。 “今天不说清楚别走!” 茅馨柔毕竟是南茅家的女儿,后又成了厉鬼,身怀怨气,一般法术轻易困不住她,只见她翻身一跃,曲指成爪,反手想卿绾语袭来。 卿绾语只是通晓法术,并无武功,只能侧身躲开茅馨柔的袭击。茅馨柔的爪风,掀起桌面盛着桂花糕的碟子,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响声惊到隔壁厢房的大当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我不小心打翻了盘子。” 这话明明是跟门外的大当家说的,可卿绾语的眼神却是直直地落在茅馨柔身上。 “还是为了他,对吗?” 茅馨柔撇开头,不想回答,看着地上被烧坏的锦囊,有种无处藏身的悲凉,顿时悲从中来,偏又倔强的不准自己哭,那憋屈的样子,卿绾语看着都替她难受。 “你以为我与大当家之间有什么?”这真是让卿绾语哭笑不得,“茅馨柔,我是谁?他是谁?我是宁王的侧妃,我有丈夫。要说我与他之间的瓜葛,就是你,茅馨柔,明白吗?” 良久,茅馨柔哀怨地看着卿绾语,苦笑地说道:“是吗?只怕他不这么认为。他三番四次的救你,当真是因为你宁王的绾夫人?” 卿绾语低头沉默。她不是傻子,女人对感情之事天生有种敏锐的感觉,有些事儿,不是她不知道,是她不能知道,便当了不知道罢了。 茅馨柔飘过去,抢在卿绾语之前,从细软深处翻出一块令牌,举着它,质问这卿绾语,“这是什么?这段不会是你捡到的吧。他爱上你了,卿绾语。你明明知道,你只是自欺欺人。” 卿绾语没有反驳,云淡风轻的地问了句:“所以呢?” 卿绾语抬头,用冷静得近乎残忍的目光看着茅馨柔,“哪怕不是我,有一天他也是会爱上别人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茅馨柔像是被一掌集中了心底最脆弱的那处伤口,痛彻心扉,鬼原来也是会心疼的。她耷拉着头,整个人蜷成团坐在一张八仙椅上,小小弱弱的,好像随时都会魂飞魄散似的。 “真相很残忍,是吗?你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可有些人,为了寻找残忍的真相,得历尽生死,披荆斩棘。如果可以选,我宁可跟你换。” 她多希望也有个人来告诉她残忍的真相,让她死得瞑目,总好过像这样背负着前世,艰难的活在今生。 卿绾语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锦囊。这是她在岳城临出门时做的,里面加了锁灵草,最适合用来装灵魂和灵符。原本只想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给用上了。现在,烧得啥也没有了,真是作的。 “锁灵锦没了,你只能暂时呆在一般的锦囊里,一切等回到岳城再作打算。”卿绾语将一枚锦囊放在桌面上,“你要痴情,你要矫情,我不拦你,但我答应的事儿必定会做到。”卿绾语面无表情地看着茅馨柔,“你自己进去,要么我把你收了,你自己选!” 茅馨柔紧紧地咬住嘴唇,再如何不甘心,最后也只能化成青烟钻进锦囊里。 锦囊落在卿绾语的掌心里,她将它紧紧握住,心口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没了锁灵锦,但愿不会出事儿。只要平安回到岳城,一切总会好的。 然而,人生就是这般贱,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79.第79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二) 南疆国都城——若木城西南方有一座山叫七星山,山林深处有一个神秘山谷,常年弥漫在丛林瘴气里,且有许多毒蛇盘踞,从来到过这个山谷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山谷被附近的山民们称之为万蛇谷。万蛇谷越往里走越是阴森,走到深处,可见嵌着九头蛇的图腾的入口,那便就传说中的蛇灵宫。 蛇灵宫阴风堂里,黑影站在一个大池子面前,池子里一条巨大的黑紫色蚕虫缓缓地蠕动着。这可不是一般的虫子,是传闻中集世间万毒于一身的蛊王。 相传蛊王,乃是万蛊之源,黑影在茅馨柔身上种下的驱魂蛊也从它身上炼制出来。按理说这世上没有它找不到的蛊,哪怕是被破解了,只要沾过驱魂蛊的灵体还在阳间,它必定能有所感应。可自从茅馨柔被救走以后,蛊王都一直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必定是有人用了锁灵的法术将茅馨柔的灵体隐藏起来。黑影百思不得其解,怎样的法术连蛊王都能瞒得住。 黑影抬手将一箩筐的毒蛇倒进池子里,蛊王发出“嘶嘶”的声音,眨眼的功夫就将些毒蛇蚕食殆尽。蛊王像是尚未满足,张着血盆大口,扭动着身体,他所过之处,留下黑黑黏黏的痕迹。一旁伺候的黑衣人吓得咽了咽口水,两脚禁不住的发颤。 与之相反,黑影伸出手轻拂蛊王的头,“宝贝儿,你若是帮我找到茅馨柔那黄毛丫头,本座便赏你一顿大的。乖!” 蛊王好像听懂了黑影的话,剧烈晃动这身体,突然之间,黑紫色的虫体化成一滩乌黑色的液体,液体犹如一面镜子,镜子里倒映出画面来。 黑影默默的看着画面,嘴角牵起诡异的笑容。 这天夜许是因为一连赶了几天的路,他们觉得甚是乏累,各自回房歇息。大当家不放心,在四下巡视一番后,才最后一个回房。他总觉得这夜似乎安静得有点不同寻常,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子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沉沉的睡着。卿绾语却睡得很不安稳,被噩梦不停的纠缠,梦里是火光冲天的南宫府,被大火困住的父亲对着她大喊:“斓儿……快走……快走……” “父亲……父亲……” 她陷在梦魇里,灵魂像是一遍一遍被滚烫的火球碾过,痛不欲生,痛苦的哭喊着,醒不过来。 这时候住在隔壁厢房的大当家和李程闻声醒来,一跃起身,正要赶过去看看情况,突然,几个黑衣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挡在他们面前。黑衣人功夫不弱,轻易就将他们二人缠住。 李程眼看着情势不对,果断地说道:“大当家,我去引开他们,你快去保护夫人。” 话音刚落,李程跟几个黑衣人从室内打到室外,从地上打到天上,缠斗着,打得难分难舍。 大当家没有恋战,当机立断冲向卿绾语的房间。“绾娘……开门……张嬷嬷……” 敲不开,大当家开始撞,可是任凭他用尽全身武力,这道房门就像被帮了定海神针一般,一动不动。当他卯足全身力气撞向大门的时候,“嘭”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他却整个人被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摔坐在地上,头重重磕在立柱上,头晕眼花,待他视线清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他站在接到中央,身旁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他在哪里?刚刚明明是子夜,怎么就变成白天了?客栈在哪里?她在哪里? 此刻,卿绾语的房间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被熊熊大火包围,火光冲天,像随时都能将房里的一切全部吞没。 张嬷嬷冒着浓烟,好不容易冲到床边,拼命地摇着卿绾语,“夫人,走水了,你快醒醒!夫人……” 卿绾语在摇晃中醒来,眼前的情景跟梦魇里一模一样,熊熊燃烧的烈火,让她分不清究竟是梦境与现实,前世还是今生。 只见张嬷嬷去了沾了水的面巾朝卿绾语走来,她身后的火苗越烧越旺,好像随时都能将她吞噬,“夫人,面巾,我们赶紧……” 突然,听到木头被烧断的声音,卿绾语惊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张嬷嬷,失声大叫:“不要过来……” “轰”的一声巨响将卿绾语的声音彻底湮灭,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放上横梁落下来砸在张嬷嬷身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当年父亲葬身火海的情景重现眼前……她瞪大着眼睛,嘴巴蠕动着,却是半分声音发不出来。 茅馨柔“咻”的一下出现,抓住卿绾语,“这是幻境,你赶紧醒过来,陷在里面,你就完蛋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鬼魅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般,“原来就是她救了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哈!” 茅馨柔心中一惊:这下完了,果然被那个魔鬼找到了。 “小丫头,带上她,乖乖跟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叫你尝尝灰飞烟灭的滋味。” 茅馨柔转头看着仍现在幻境里,像是被抽了魂魄的卿绾语。嫉妒的心魔在一分一秒地吞噬着她。 “我把她交给你,你放了我!” 李程跟黑衣人一路缠斗到郊外,茫茫夜色的树林里,北风萧萧,他被黑衣人团团围住,还受了伤。他顾不上手臂上流血的伤口,紧紧握着剑柄,没有半分松懈,恶狠狠滴看着黑衣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没有回答李程,齐齐举剑就朝他劈了过来。终究寡不敌众,正当李程觉得自己要死在这荒郊野岭的时候,一把飞刀扫过,为首的黑衣人见血封喉,木然倒地。黑衣人见势,顿住脚步,“撤!”转身,飞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李程坐在冷风萧瑟里,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凭着熟悉的马蹄声,李程认出是绝尘,终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梁景顾不上把马停下,已是飞身而下,扶起李程,“二哥,你怎么样?” 80.第80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三) 李程捂住伤口,勉强地笑笑,“末将参见王爷!没事儿,还好你们来得及时。” 胥子琰抬抬手示意李程免礼,目色深沉地看向地上躺着的黑衣人,沉默不语。 梁景气不过,冲上去伸手要去揭黑衣人的面纱,“我倒要看看都是些什么人。” 胥子琰厉声低吼道:“别过去!” 转眼,黑衣人化成一摊黑色的血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梁景当场吓得一哆嗦,幸好王爷及时喝止了他,不然他此刻怕是小命难保。 梁景后怕地咽了咽口水,问道:“王爷,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胥子琰摇摇头,眉心蹙成川,眸色阴沉,转头扬起马鞭,朝城里飞驰而去。 大当家像只无头的苍蝇在怀南城街道上盲目地走着,不时扯过身旁的路人问道:“怎么去福来客栈?” 那些人皆是摇摇头,答案是都是一样的:“怀南城里没有福来客栈。” 没有福来客栈,怎么会没有福来客栈?那么大家客栈怎么会凭空消失? 他一遍一遍地街道上来回走着,依旧是一如所获,福来客栈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难道之前那些都是幻觉? 幻觉?幻境! 他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幻术造的幻境。而从来幻境中总会隐藏这一个生门,那个生门通常就是被隐去的真相所在,击破生门就能逃离幻境 可是,生门会在哪里? 大当家顿住脚步,站在大街中央环顾着周遭的一切,行人、小贩、店铺……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寻常,这里总有个媒介能与真相相连。店铺,店铺,他的目光一家家的店铺扫过,赵氏桂花糕店!他的目光匆匆回转,落在这家装饰崭新的赵氏桂花糕店身上。 柔儿喜欢吃桂花糕,昨日绾娘曾在这家买过桂花糕,而当时……他一击掌,顿悟,当时并没有这家店,赵氏桂花糕只是个摊面,这里,原本就是福来客栈的所在,这里就是生门,链接真相的媒介。 大当家拔出一把小匕首,在掌心轻划开,一掌将生门击破。“轰”的一下,周围的幻境瞬间崩塌。夜色里,福来客栈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在风中虚晃晃的摆动着。黑漆漆的福来客栈透着莫名的阴森和诡异。 大当家看着眼前的情景,不觉冷声道:“界蛊!” 对方果然不简单,不仅擅长使用幻术,还是用蛊的高手,越是这样绾娘她们越是危险,刻不容缓。只见他一翻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符咒来,夹在两指间,喃喃念着咒语,随即符咒渐渐变成长长的符带,飞在空中,将福来客栈的牢牢封住,符咒与福来客栈的界蛊相互抗衡,势均力敌,一时僵持不下。 蛇灵宫法阵的四位护法感觉到强大的阻力,唯恐法阵不保,担忧地看向黑影,“主上,对方来了位南茅家的高手,我们要如何是好?” “南茅?”黑影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蛊王身上泛着淡金色的光,他抬起手,动作快得无人看得清。蛊王不止得了他的什么指令,突然在池子里翻滚起来,淡金色的光渐渐消失。黑影诡异地笑说道:“好,本座就要看看南茅家有什么本事破得了本座的血灵蛊。” “嘭”的一下,封住福来客栈的符咒碎裂成一堆破布,大当家被震得整个人飞出几丈外,站都站不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正巧感到的胥子琰他们正巧看到这一幕,梁景指着倒在地上的大当家,轻呼:“王爷,你看!” 胥子琰脸色瞬间变的铁青,走过去,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当家目光一直盯着客栈,不曾离开半分,颤声说道:“我们中了幻境,她被困在里面。” 他刚才就要成功了,在最后关头有人加持了一道血灵蛊,他冒着冲断筋脉的危险也没能将血灵蛊破解。 胥子琰上前一把揪住大当家的衣襟,“你不是有办法吗?为什么不救她?” 大当家任由胥子琰揪着,颓废的目色里参杂这落寞,良久,才说道:“用万蛊之王身上的血灵蛊,只有至亲至爱人的血才能冲开结界。” 胥子琰松开大当家,眸色中闪过一丝惊慌和颓败,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二话不说,挥刀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正要一掌打向结界上。 却在这时候,结界突然破了,茅馨柔带着卿绾语腾空翩然而下,两个男人同时伸手去接,胥子琰当仁不让地将卿绾语稳稳接入怀中。 茅馨柔咬牙撇头不去看,她实在是太累了,撑不下去,反正她是鬼魂,落在地上又不会怎样。她闭起眼睛,等待灵体落地的时刻。 后来,大当家将茅馨柔轻飘飘的灵体接入怀中,她睁开眼睛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心下一紧,低唤道:“师兄!” “柔儿,没事了。”将茅馨柔抱在怀里,大当家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灵体的脆弱,不禁眉心紧蹙。他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被她挡了下来。 茅馨柔挣了挣想要起来,却是无力,只能抬手止住大当家后面的话,“别谢我,如果可以选,我才不会救她。” 胥子琰不爱听这话,转头瞪着茅馨柔。 虽然知道茅馨柔是鬼魂,但卿绾语还是怕她惹恼了某人,被当场魂飞魄散,顾不上自己的虚弱,抬手轻轻拍在他手背上,柔声说道:“别恼!这丫头就是矫情,习惯了。” 胥子琰眼中尽是紧张和担忧,他眉峰一低,柔声道:“你且休息,我不与她计较便是。” 难得的温柔让她晃神,难道这是回光返照?还是自己神志不清产生的错觉? 卿绾语忙撇开头,不去看那如漩涡一般的深眸,看向茅馨柔,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是救了我。”说完,她动了动,吃力地想要从某人怀里起来,被强硬地按住,动弹不得。她叹了一口气,不敢妄动,只是从自己腰间取出一枚锦囊,递给茅馨柔,“你也累了,歇着吧!我欠你一条命。” 茅馨柔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呲之以鼻的冷笑道:“笑话,我一鬼要你人的命有何用,又不能换回我的命。也不能换来……”她看着大当家,终是没说下去。 81.第81章 莫教辜负艳阳天(一) 卿绾语默默的将这些尽收眼底,淡淡地说道:“不管你稀不稀罕,我卿绾语欠的东西必定是要还的。” 茅馨柔傲娇地冷哼一声,挣开大当家的手臂,幻化成一道青烟藏进锦囊里。 卿绾语接过锦囊,抬手正要施法,被一直大手死死按住。 胥子琰带了怒气的声音低斥道:“刚刚在鬼门关回来,这么快就想回去吗?” 一直沉默的大当家看着卿绾语手里的锦囊,眼神复杂,说道:“柔儿身上的伤不轻,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胥子琰怒极反笑,挑眉看着大当家,“本王只在乎自己的女人,别人生与死,与本王何干?” 若不是因为她,那些人怎么会找上绾娘?胥子琰此刻心里对那女鬼是恨之入骨,哪还管她魂飞魄散。 “倒是你,大当家,何不管好自己的女人。” 卿绾语手中的锦囊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声音从中传来,恶狠狠的,“我不是他的女人。别以为你是王爷就能乱说,信不信本姑娘整……” 卿绾语忙将锦囊握紧,不让茅馨柔的气话传出。她抚额哀叹,苦不堪言:“都听王爷的。” 大当家看着低眉顺眼的卿绾语,心里很不是滋味,无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想起那日在角楼上,茅馨柔对自己说过的话…… “师兄,你可以不喜欢我,不接受我,可偏偏为何是她?她是绾夫人,宁王的女人。” 他摇头苦笑,说道:“柔儿,感情之事又岂是你我能控制的?” “是啊,就像我也是傻不拉几的喜欢你,到死,成鬼还是喜欢,我也没有办法。”茅馨柔咬了咬嘴唇,凉薄的笑着说道:“我这么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就是报应。” 活着,我们终会辜负那么一个人,也终会被人辜负。 怀南城之后,他们真可谓元气大伤,胥子琰下了命令,连夜赶路,务必尽快回到岳城。 马车上,卿绾语任由胥子琰抱在怀里,明明身心俱疲,偏就了无睡意,许是不敢睡,生怕噩梦再次缠上她。 胥子琰将她身上的锦被拢紧,柔声说道:“还不睡?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有事儿。” 卿绾语不知是听没听见,讷讷的答非所问,“嬷嬷走了!” 胥子琰的心一紧,抱着她的手也就更紧了,低低的应了声:“嗯。” “她就死在我面前,被横梁砸中,血肉模糊的死在我面前。”卿绾语的目光开始变得混沌,语无伦次,“我不敢睡,我的梦里太热闹了,睡着了就会看见他们,我不想见他们。我想他们。” 胥子琰发现不对劲儿,抬手覆在她额上,滚烫如烧红的铁。他忙撩起帘子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回王爷,还有三十里路,明日太阳下山前定能进城。” 卿绾语双眼微闭,嘟囔道:“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胥子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轻柔的哄着,“回家,绾娘,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夜幕降临的岳城,华灯初上,再有几日便是春节,城中到处张灯结彩,比往日更显的繁华喧闹了几分。 卿绾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是怎么回到宁王府的,待她幽幽的转醒,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摆设,还有空气中飘荡的淡淡药香,是荟雅阁。 屋子烛光明晃晃的刺眼,胥子琰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喜儿站在床脚,看着床上转醒的卿绾语,眉眼间隐隐藏着丝惊瑟瞬间变成欣喜若狂,本来想冲上去,却被某人强大的气场吓得不敢朝前半步。 “奴婢去给夫人端药!” 咫尺之处,卿绾语被某人双眸狠狠的盯着你,似乎恨不得将你撕碎了似的,她闭上眼睛,巴不得自己再晕死过去。 “你敢给本王晕过去试试看!”胥子琰俯身到她脸上几寸的地方,轻声道:“你有本事就这辈子都别醒过来。本王定将你身边的人杀了,锦囊里的鬼化了,还有……你想得到的答案,本王也一定替你找到,然后,烧给你。” 卿绾语觉得自己这辈子要死也只会死在这个变态男人的手里,她咬了咬牙,盈盈一笑,道:“王爷到时记得顺带少几个模样俊俏的小厮给绾娘,也省得绾娘在地府里寂寞。” 胥子琰不怒,反盯着她饶有兴致地笑着,“本王到时把南宫锦程一并给你送过去,但愿他的样貌你能满意。” 乍听到这个名字,卿绾语犹如被针扎了一般跳起来,瞪大的眼睛像是期盼,又像是惊悚地看着他,“你如何认识……” 胥子琰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当年,南宫夫人生下一对龙凤胎,男为哥,女为妹,南宫锦程与南宫若斓,世人只识南宫若斓,却鲜少有人提及这位南宫家的真正嫡子。看来,你果真认识他。” 卿绾语强忍着敛住神色,本想低头,却迎头对上他的目光,“绾娘当年与南宫公子有一面之缘,不足为奇。” 胥子琰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唇沿尽是寒恻冷笑,“的确不足为奇,但你如何得知他尚在人世。” “绾娘不知!但若他尚在人世,便是南宫家的唯一血脉,绾娘希望他还活着。” 胥子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手起袖拂间,带过薄薄的风,眼眸中深黑的狠决,她吃痛,双手攀上他的手,想挥去钳制。 他眯眸紧盯她,“那群人怕是认了你是他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到你,对吗?” 这是卿绾语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却能被他轻而易举的看破。 那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找南宫锦程?他们有何图谋? 胥子琰阴鹜的眼里顿时揉进一抹厉意,“你是本王的女人,却对别的男人心心念念,你说本王该如何惩罚你?” 卿绾语吃力地甩开他的禁锢,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想要远离这个全身上下充满了危险气味的男人。稍稍一动,腰肢已教胥子琰握住,她重新落进他怀里。 82.第82章 莫教辜负艳阳天(二) 趔趄中,卿绾语的唇擦过胥子琰的唇,凉凉的。她伸手去拭擦唇瓣,眼梢却撞上他倏地暗到极致的眸光,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唇已被他的唇粗暴压下。 胥子琰把她压向他,含住她的唇,他狂乱地在她口中肆虐,她拼命去推他,却被他撬开了唇瓣,强势的逼得她避无可避,走投无路,就是要她屈服。 卿绾语此刻的思绪被南宫锦程的生死牵动着,情起时顿觉伤极恨极,她又急又怒,含糊不清咬牙道:“胥子琰,你放开我!” 这是她第一次胆敢这样连名带姓地直呼他,明明怒眉相向,但比起百媚千娇的她,像是撕去了假面具,真实的她更是让他着迷。 胥子琰果然放开她,眼梢一挑,冷笑着俯低身,阴鹫危险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廓上,“这就急了?轻易让人看穿底牌可不是你卿绾语的风格。” 卿绾语浑身一颤,才意识到刚才他不过是在试探罢了,而自己却将底牌暴露无遗。原来,任凭她深知谈判之道,在他面前也只能一败涂地。 “如此,这底牌本王便替你好好收着!” 他清冽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一边是下颌的痛楚,一边却是他突然覆上的唇的炙热。他在她唇上掠夺,她紧合着双唇,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撬开了她的唇,唇舌长驱而进,再次彻底侵占她的口腔。 卿绾语双手抵着他,心里想着南宫锦程……他既然知道南宫锦程,必定是有办法将他找到的吧,终是放弃了反抗。她甚至有些合作的放松了身子,遂了他的意。任他吻着,默默承受着他口口相传的气息,慢慢有了回应。 胥子琰很快便觉察到她的柔顺,松开了她的手,大手探进她的衣服里。当他的手隔着薄薄的最后一层布料握上柔软,将之全部掌控在手里,发泄怒火的的时候,也要让她能清楚感受他。 卿绾语认命的放任身体的感觉轻声喘-息着,两手得脱,一只手甚至不自觉地环上他宽厚的背。他背脊上坚硬的肌肉在她手掌心里微微的跳动。 胥子琰的吻变得更加急剧起来。她的唇已然麻木,甚至渐渐的无法呼吸,她无奈,只能略微贪婪的去吞-吸他嘴里的空气……越加粗-重的喘-息着。 那喘-息的声音,只会让他将她抱得更紧。 卿绾语脑袋昏昏沉沉,承受着他所有的掠夺,衣衫已被褪到双臂之间。被他粗燥火热的指掌略带急迫地抚过,她教那火热一灼,反一下清醒过来,用力按住他的手,眼睛迷蒙的看着他,求饶一般。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门外传来喜儿急切且嗫嚅的声音:“王爷、夫人,梓懿宫的崔公公来了,在前厅候着,要见夫人!” 胥子琰得不到满-足眼眸一眯,唇角凌厉地爬唇上一抹冷笑。突然放开了她,极快的从床上站起来,声音变得低沉,“消息倒是传得挺快。” 为了不让皇后起疑,一直以来张嬷嬷都以密信形式跟皇后汇报卿绾语的行踪,所以卿绾语离开江水城的那天,皇后已经收到消息,若不是路上风雪耽搁,她早该到了。 可现如今张嬷嬷已经……想到这,卿绾语低着头,只觉得眼睛灼痛,心里面有种剧烈的酸楚,在缓慢地沸腾流淌,令她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依着皇后的个性必会再派新人,如此一来……她苦着一张脸,下意识地看向他。 起初胥子琰低头整着衣襟,叫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良久,他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丢给她一句话:“见机行事。” 这叫什么话?见机行事,等同于叫她自求多福嘛! 卿绾语无语无奈,人生不幸,世态炎凉,自己死活当真指望不上别人。 知道是皇后的人,卿绾语不敢盛装,只是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了素色衣裙出来。 只见崔公公双手交叠地站在前厅中央,始终端着大宦官的气派,见了卿绾语倒是恭敬行礼,就是那微扬着下巴仍是衣服用鼻孔看人的样子,“皇后听闻夫人从幽州回来,还大病一场,特遣奴才来请夫人入宫小住,以便调养身子。” 入宫小住?这是是要软禁的节奏。这皇后果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但此时软禁绝不是这么简单。只是她一时半会儿理不出头绪来。 卿绾语还未及回崔公公,王府里的管家带着另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从前院进来。 “启禀绾夫人,李公公请见。” 李公公,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这可是宫里的大红人呢。今晚这大洲朝数一数二的大宦官齐聚宁王府,指明都是要找她,她卿绾语可真是抢手,传出去可比她当天下第一花魁的时候还要火了。 李公公恭敬地给卿绾语行礼,这礼行得可比崔公公的有诚意多了:“参见绾夫人。”李公公转头,像是才发现崔公公一般,“可真是巧了,崔公公也在呢?” 等级上李公公要比崔公公高,崔公公行礼,说道:“绾夫人是皇后的义女,娘娘听说了夫人从幽州回来身上不好,不放心城里的这些庸医,特命奴才来伺候夫人进宫。不知皇上拍李公公深夜前来……” 李公公挑眉睨了崔公公一眼,“这是我们做奴才的能打听的吗?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宫里的规矩。你且回宫复命便是。” 崔公公被李公公这话训得有些尴尬,若有深意地看了卿绾语一眼,才悻悻的离去。 看着崔公公的离开,卿绾语的心中暂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思绪一下子全部清明起来。 看来定是曲鸣洲一事通了天,皇后本想抢在皇上前头将她接进宫,其中的微妙不必细想卿绾语也能明白,绝没好事。至于皇上……不管如何,至少说明当时她为了救南宫锦程而行的这招险棋是对的,如今看也许还能一箭双雕,现在还可以省去被皇后纠缠的麻烦。 卿绾语不敢怠慢,谨小慎微的回着:“烦请李公公稍等,待我梳洗一番便随公公进宫。” 83.第83章 莫教辜负艳阳天(三) 卿绾语转身出了前厅,确定李公公看不见自己后,提起衣裙拔腿就跑,但愿胥子琰还在荟雅阁,就算被他鄙视,她也是要跟他说一声,不然若这次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岂不是落得个为人收尸的下场? 胥子琰果然还在她房里,慵懒地躺在铺着貂皮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睡得倒是安然。 卿绾语一看见他这幅轻松悠然的样子,她就更加来气,偏生还得仰仗着他替她收尸,再大的气也只好忍下来。 还未等她开口,胥子琰淡淡的说道:“跑得这样快,后头是有毒蛇猛兽不成?” 卿绾语娇笑着靠上去,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伏在他胸口,“王爷料事如神,可不就是毒蛇猛兽嘛,绾娘好害怕呢!” 胥子琰仍旧闭着眼睛,不为所动,“这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既顺了你的意解了南宫锦程之困,又同时被父皇另眼相看。现如今还解了你不知如何与皇后纠缠的燃眉之急。绾娘这般好计谋,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就知道这个记仇的男人逮着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不得往死里揶揄她,不过她也顾不上了,当下活命要紧。 “王爷当真不管绾娘死活不要紧,可得记得到时来给绾娘收尸,也不枉绾娘伺候王爷的情分。” “情分?”胥子琰冷笑出声来,缓缓将她从自己胸口上推开,“你要真成了他手中的亡魂,被说收尸,你就连那个女鬼都不如。你不是有本事吗?自己给自己超度,倒叫自己重新脱胎做人,免得连累了本王。” 卿绾语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王爷既然这么说了,绾娘自求多福便是了。” 卿绾语转身加快脚步的离开。 明知道他就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她还非要来求他;明知道这位爷的嘴比那万蛊之王还要毒,她还非要回来受他这番羞辱。卿绾语觉得自己怎么就活得这么憋屈,忽然之间眼泪就滚落下来。 耳边听得胥子琰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死倒不至于,兴许你还能在宫中封个妃什么的,可比在这宁王府当个侧妃强多了。” 卿绾语脚步顿时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地转头看他,盈盈泪眼混杂着惊恐,她这次是真的感到惧怕,比死还怕。 在那座皇宫里,从来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胥子琰不知何时起身,已然站在她的身后,平静如常。 “你这般厉害,留在本王身边,倒不如留在他身边,他才能放心。” 卿绾语僵立着,微微敞开的门缝,寒风吹来。她觉得身上寒意漫侵。但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只垂着头,看着地板上看不清楚的花纹,一动不动。 “女鬼,你出来。”胥子琰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装着茅馨柔的锦囊动了一下,良久,她才从锦囊里出来,飘在空中,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他们:“干什么?大晚上的强迫我看你们亲-热还不够,还要我陪她去宫里送死?凭什么?” 卿绾语一想到他们刚才亲热纠缠的时候一直被茅馨柔看着,顿时觉得脸上唰的热气腾腾,但现在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廉-耻,只想知道胥子琰叫茅馨柔出来可是有什么化解的方法。 “要我说她留在宫里当皇妃,也好过留在你这变态身边。” 茅馨柔几乎说出了卿绾语的心声,她虽然不想入宫为妃,但胥子琰是个变态这点说的实在是太对了,真是大快人心。 胥子琰只是挑了挑眉,倒也不怒,“本王瞧着她也挺乐意的,不如就这样,你陪着她入宫为妃便是了。反正本王府里也不缺女人。” 说完,胥子琰起身,开了门潇洒的迈着步子离开。 卿绾语扶额苦叹,茅馨柔这算是彻底激怒他了。 “嘿,我不过替她出口怨气,你倒是计较起来!你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你是她男人,你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 胥子琰顿住脚步,也不转身,淡淡地说道:“既是本王的女人,却从不听话,本王要保她,也是有心无力。” “我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担,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吃,不劳王爷费心了。” 求也求了,骂也骂了,给她希望又将她推进绝望的深渊,这个男人,她卿绾语永远不要再求他了。 “王爷请回吧!喜儿,更衣。” “嘭”的一声,卿绾语重重关上房门,将这个忘情绝义的男人永远关在外面。 宵禁的岳城,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回响在宽广的道路上,一下一下犹如碾过卿绾语的心脏。前路茫茫,她却想逃。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将胥子琰骂了千遍,早知道他是个混蛋,当初宫宴时,她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宫里,早早的争得皇上宠爱,飞上枝头变凤凰,在这宫里养尊处优的,也不必千辛万苦的去幽州城,更不用冒死去破什么劳什子罗刹阵。 还有那茅馨柔,她必定是还记恨自己,才在关键时候拆她的台。她前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两个没心没肺,没良心的冷血男人和女鬼。 卿绾语,你个作货,你迟早害死你自己。 正在卿绾语几乎要抓着车壁哭出来时,李公公拉长声音,说:“绾夫人,已经到养心殿了,下车吧。” 卿绾语头脑发昏,头皮发麻,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下了车。 长夜之中,远远看去整座皇宫沉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此处最明亮,点了无数盏宫灯,照亮了朱红的门墙廊柱。 毕竟是天子所居的养心殿,在寒冬的夜色里仍旧威严不减,这里是大洲朝最权利至高无上的地方,多少人趋之若鹜,不惜踏着无数人尸体都想要住进来的地方,然而这里在卿绾语眼中,与冷宫无异。冰冰冷冷的,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甚至找不到一丝感情的痕迹,冰冷无比。 养心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御林军守卫森严,这里就算是后宫嫔妃也是不奉旨不能进的禁地。而卿绾语跟在李公公身后,一步一步畅通无阻,进了养心殿。 84.第84章 峰回路转势不改(一) 已经是子时,皇帝尚未歇息,他伏在书桌前,专心地批着折子。 卿绾语跪下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似乎过于专注在手上的奏则上,并没有听到。 李公公眸光一动,上前轻声道:“陛下,绾夫人过来了。” 皇帝淡淡“嗯”了声,算是应了,却再无表示,继续低头看着折子。 没有得旨意,卿绾语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微微挺直身子依旧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手里的奏则似是永远批不完,一本接着一本,卿绾语大病初愈,双膝酸疼难禁,头上汗水淋漓,加之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肚里颗粒无收,又饿又乏,她只一直咬牙忍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李公公已经指挥着小太监换了两次烛火。 当小太监来换第三次烛火的时候,皇上终于放下手中折子,喝了一口李公公端上来的参汤,才缓缓开口问:“你觉得这皇宫里如何?” 皇宫!卿绾语的心漏跳了一拍,还是逃不过。 卿绾语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金碧辉煌。” 她真的想不到什么词语去形容这座天下人向往的皇宫,也唯有这四个字最贴切了。 皇帝抬起眼皮子撩了她一眼,低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喜欢?” 卿绾语听着他话中的意思,只觉得胸中一团火焰在烧灼着,后背的汗迅速地渗了出来。她在心里拼了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臣妾平日里喜欢热闹,宫里太安静了。” 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却是对着李公公说道:“绾娘千里回京,轴距劳顿,便留在宫里住几日。就住在……南山行宫吧!” 将她留下,却是住进南山行宫。难道皇帝想要金屋藏娇不成? 卿绾语来时绞尽脑汁想了一路,想着皇上问起她去幽州一事该如何解释;曲鸣洲一事她该如何解释;罗刹阵她该如何解释……现如今皇帝只字不问,想好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叫她越发的心神不宁,可她不能拒绝,拒绝等同抗旨,与送死无异。可她若是住进南山行宫,别说收尸了,只怕永远都没人能找到她。 真是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李公公见卿绾语没了反应,忙上前来,推了推她:“绾夫人,还不快谢恩!” “臣妾……臣妾……” 正当卿绾语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听到皇上淡淡地说道:“慢着!” 卿绾语仓惶的抬起头,听到自己的心口怦怦跳得厉害,谁也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来。 “传朕旨意,宁王府卿氏破敌有功,特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准其随军打仗,为我大洲朝保家卫国,开疆辟土。” “蛤!”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卿绾语吓得下巴快掉地上,李公公差点没晕过去……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犹如惊天巨变一般的峰回路转。 李公公深吸了一口气,上去扶住皇帝,“陛下,您……” 皇帝转头,瞪了李公公一眼,“怎么,朕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就是这一眼,卿绾语看出了破绽。是茅馨柔,茅馨柔上了皇帝的身,颁旨的根本不是皇帝。 她怎么会在这里?卿绾语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气炸了,就把锦囊扔在床上,故意没带出来。再者皇城重地,阳气鼎盛,不是她灵体该来、能来的地方。这女人真是疯了,还敢上了皇帝的身,皇帝身上的龙袍随便一条龙都足以让她魂飞魄散,幸好子夜已过,是阳气最弱的时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卿绾语顿觉得手心冒汗,背脊上的冷汗一层一层的覆盖着,从未干过。只盼着李公公赶紧颁旨,她赶紧带着茅馨柔离开,若是再晚一个时辰,太阳出来,就是如来佛也救不了她。 李公公被皇帝这么一吼,不敢多问,忙领旨,饶有深意地看了卿绾语,才带上她离开。 卿绾语随着李公公跨出养心殿的时候,心下担心茅馨柔,不觉回头望去。果然看见“皇帝”站着,对着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卿绾语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栽了个狗吃屎。 李公公忙不迭地扶住卿绾语,语气较来时大有不同,“夫人您可是小心着点,回头磕着碰着,杂家可担待不起!” 卿绾语皮笑肉不笑的应着,“有劳公公了!” 马车一直出了正阳门,朝霞初起,天边的一抹白渐渐变粉红色。卿绾语撩起帘子,不住的往刚才出来的方向回望,眼里布满焦急。 “在找我吗?” 卿绾语猛然回头,果然看见茅馨柔靠坐在马车的垫子上,身形透明了许多,看上去很是虚弱。 “你疯了吗?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知道那人是谁吗?他的身你也敢上,你当真是不想投胎了。” 卿绾语被气得差点没吐血,恨不得抽她两耳光,转念一想,想起临出门前的情形,顿时全明白过来。 “是胥子琰那个混蛋教你的?!他疯你也跟着他疯,他不懂这里面有多危险,你还不懂吗?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那死太监身上进来的。” 太监阴气重,在李公公身上,茅馨柔在稍稍使点障眼法,既然能躲过卿绾语的眼睛,想要躲过皇气也不是不可能。 卿绾语瞪了她一眼,“亏你想得出来!上身也是他教你的?” 茅馨柔摇摇头,“他原本是让我上你的身。” 原来这就是胥子琰的办法,又担心她不同意,所以故意激怒她,就为了支开她,好跟茅馨柔密谋。 胥子琰啊胥子琰,这么狠毒的釜底抽薪亏得你想得出来。 “我起初也是这么答应他的,可是看见皇帝那心怀不轨的样子,临时改变的主意。现在好了,金口玉言,圣旨一下,看那老色鬼还怎么反悔。” “你……”卿绾语一句话哽在喉间。茅馨柔是不想毁了她吧!她虽不说,卿绾语又何尝不明。 “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85.第85章 峰回路转势不改(二) 茅馨柔灵体越来越虚弱连说话都费力起来,意识渐渐模糊,“没什么,睡着了!大概三天……” 卿绾语很清楚这是被皇气灼伤的征兆,她眉心紧蹙,忙从怀里取出一枚纸人,施了法术,将茅馨柔的魂魄收进纸人里,用符咒护住。 这时候,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是绝尘。 卿绾语知道是他来了。只是此刻她心情五味杂陈,不知该为他的行为感动,还是为他的行为而感到寒心。 梁景的声音传来,“王爷来接夫人回府。” “烦请转告王爷,绾娘不回去。”卿绾语并不是在此时跟他置气,也没工夫跟他置气,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个仙气、灵气聚集的地方,给茅馨柔疗伤。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地方,她忙说道:“去越龙山。” 梁景为难地看着胥子琰,“王爷,这……” 胥子琰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她!” 清晨,山下初升的太阳已经普照大地,越龙山仍旧笼罩在云绕的浓雾里,阳光照不穿,能见度不足五十米,马车行得很慢,行了许久,才终于停稳。 越龙山乃灵气聚集之地,最适合修复灵体,只是这清心寺乃是佛门重地,灵魂要从此过,是极险之事。卿绾语施将装着茅馨柔灵魂的纸人折成莲花样式,握在掌心里,封住阴气,但愿能躲过。 从马车上下来,卿绾语下意识的回头,不由愣在当场。马车身后,跟着两个骑马的人。 胥子琰身上是灰紫色的锦衣,绣着回云暗纹,骑在马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他发梢上沾了雾气,有几分湿润,想来是跟了一路。 胥子琰从马上下来,缓步行至她面前,声音略带沙哑,但语气平柔中带着几分宠溺:“还在生气?” “没有!”卿绾语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娇嗔的怨气,撇开头,“王爷且回去吧,绾娘想在山上住几日。” 岳城里无人知道他回来了,甚至连皇上都还不知道。他倒好骑着绝尘招摇过市,一路下来,怕是明日就得闹得满城风雨,又不得传出怎样的故事来。 “住几日是几日?”胥子琰耍赖的不肯走,“本王在这陪你。” 卿绾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也想在这躲清静?我要是王爷现在就进宫当个孝子。” 胥子琰微微一怔,冷眸凝在她身上,等着她的答案。 卿绾语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王爷希望绾娘成了疯婆子,断了绾娘的后路。好一招釜底抽薪。可那茅馨柔从来就不听话,她上的是皇帝的身,下了一道圣旨。” 说到这,卿绾语往后退开,退到他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笑得无比娇媚,“王爷,你我往后的路怕是更不好走了。” 胥子琰被她的话说得有些心惊肉跳,咬牙切齿地问道:“卿绾语,你做了什么?” “王爷回吧,圣旨怕且已经在路上了。” 凌府 凌妃辰的贴身丫鬟采月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小姐,小姐……” 正在梳洗的凌妃辰微微侧头,低声嗔怪道:“采月,什么事儿,这般毛毛躁躁的。” “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龙体违和。各位皇子已经前往养心殿侍奉。” 凌妃辰闻声,停住手上的动作,急问道:“皇上病了?怎么这么突然?” 采月覆在凌妃辰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奴婢也不知,只听闻皇上的病情不轻,已是不省人事了。” 这可是要变天了。凌妃辰心下一惊,手上一顿,几缕头发被扯了下来,痛得她头皮发麻,却也不及心上的焦躁不安。皇帝病重,子琰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如何能赶得回来?接下来太子监国,子琰……她一下一下扭着衣裙,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辰儿……”凌夫人推门进来,却是喜上眉梢,“皇后命人来传话,让你即刻入宫。” “母亲可知所为何事?”凌妃辰心里隐隐的担忧眼看着就要变成现实。 “我的傻女儿,你还不明白吗?自然是今早让你跟太子完婚。”凌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辰儿,娘知道你打小喜欢的是宁王。可你是皇上指婚给太子的,便迟早是太子的人。以前上尚可以说年少任性,现在……你断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犯糊涂啊!我们凌家一家老小的命可都只在你一念之间啊,女儿!” 说着,凌夫人竟动情地哭了出来。 “母亲……”凌妃辰自知这次是再逃不过了,“辰儿明白!” 凌夫人一听,立马破涕为笑,“好好好,这才是娘的乖女儿。采月,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给小姐更衣。换拿上月刚做好的那件石榴红蜀绣宫装给小姐换上。” 相较于凌夫人的兴奋,凌妃辰只是淡淡的道:“不必了,皇上龙体违和,还是舒雅点好。就那套浅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便好。” 养心殿偏殿聚集了好些人,众嫔妃、众皇子都来了,在殿外候着,个个脸色凝重,却是各怀鬼胎。 皇后端庄的坐在正位上,依旧是那副从容大气的模样。月华夫人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嘴角紧紧抿着,眉间带着化不开的愁容。 这时候,墙角处传来三两个小贵人的低声啜泣,月华夫人大怒,“你们在这哭什么?成何体统!拖了出去!” 皇后轻轻抬手制止住,淡淡地扫了月华夫人一眼,“这几位妹妹是上月才得了皇上新宠的贵人,年纪轻,不懂事儿,一时心急也是难免。但终归都是担心皇上。妹妹又何必跟她们计较。” 月华夫人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只听她语调平缓地说道:“皇后说的极是。是妹妹一时心急失礼了。她们心急是自然的,一年也见不着几次。皇后您说呢?” 皇后被揶揄得脸色也有些难看,但终究是皇后,波澜不惊地笑了笑,“妹妹伺候皇上费心了。只是妹妹光让皇上心情舒畅还不够,还得顾着皇上龙体才是。皇上可是天下人的皇上。” 86.第86章 峰回路转势不改(三) 皇后与月华夫人明里暗里唇枪舌剑斗了起来,空气变得紧张、为妙,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变成了炮灰。 凌妃辰被崔公公领着进了养心殿,她低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心思一直悠远的飘着,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胥子琰。 他是否已经收到消息? 他是否在赶回的路上? 他是否能赶在她与太子大婚之前回来? 千百条问题萦绕在凌妃辰的心里,眼前的所有她无暇顾及,只是低着头,默默的站在人群里。 这时候,凌妃辰在皇后话语中猛然抬头…… 皇后略带喜出望外的声调说道:“琰儿,你何时回到岳城?怎地没人来通知本宫?崔公公……” 皇后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作势要惩罚崔公公,被胥子琰拦了下来。 “母后不要怪责崔公公,儿臣原本是明日才能回到,在路上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胥子琰心里冷笑这个女人的虚伪,但这么多年陪她演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这么多年,早就炉火纯青。他脸上堆满了忧心忡忡,“父皇龙体向来康健,怎么会?” 皇后拉着胥子琰的手,压抑着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一般,哽咽着说道:“琰儿,太医们在里面两个时辰了,母后真的好担心你父皇,幸好你回来了,幸好,幸好!” 月华夫人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看着皇后的好演技,差点没吐了。她心里冷笑一声,凉凉地说道:“皇后刚才还说妹妹不懂事儿,这会儿看见宁王却是这般动容?” 皇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重新端起她母仪天下的范儿,“琰儿不愿千里赶回来看皇上,此孝心本宫甚是感动,一时失仪,倒叫妹妹笑话了。” 说完这句,皇后在胥子琰身后微微的张望了一下,装得煞有其事的问道:“嗯?怎么还见绾娘跟你一道进宫?” 卿绾语受封之事早已传遍整个皇宫,就连岳城也传得沸沸扬扬 胥子琰心中冷笑,这个老女人果然没按好心,她必是想知道昨晚养心殿发生的事儿,才有此一说。胥子琰才不着她的道。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绾娘听闻父皇龙体欠安,执意要到越龙山给父皇祈福,儿臣拦都拦不住,索性就随她去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被月华夫人抢了前,“听闻绾夫人助宁王破阵,解了曲鸣洲之围,为皇上分忧,解大洲朝之困,自己却是元气大伤。这会儿不在府里好生将养,还坚持要去为皇上祈福?如此孝心真是难得,叫本宫真心感动。” 月华夫人顿了顿,环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最后落在凌妃辰身上,若有所指的说道:“这孝顺啊,要么就是想绾娘这样有孝心的,要么就是听话的。有绾娘这样的儿媳妇是皇上的福气,你说是吗,凌小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人群中的凌妃辰身上,只见她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手足无措的样子甚是无辜,可怜。她低眉顺眼,应声道:“娘娘说的是!民女受教!” 胥子琰的目光凝在凌妃辰身上,怎么也移不开。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外人怎么会在这?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凌妃辰微微抬头,对上胥子琰凝视的目光,心虚的想要低头,却又不舍,这样的对视,如此近,却那么远,就好像岳城与幽州,中间隔着万水千山,困难重重。 月华夫人这招指桑骂槐,骂的是凌妃辰,实际上每一句针对的都是太子,皇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正要发难的时候。太子从内宫走出来,身后跟着众太医。 皇后忙上前,急切的问道:“皇上龙体如何?可有大碍?” 众太医低着头,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半天,首席太医终于唯唯诺诺的开口:“皇上陷入深度昏迷,一时半会怕是……” “你们胡说!”月华夫人不相信,冲到太医面前,激动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想她月华夫人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却是膝下无子,她在宫中受皇后处处打压,若不是仗着有皇上的宠爱,她又怎会这般如鱼得水,现如今她的地位尚未彻底稳固,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殉葬是她唯一的下场。 “来人,月华夫人情绪激动,先扶回宫中休息,无本宫懿旨,不得踏入养心殿半步。” 相较于月华夫人的激动,皇后显得显得雍容淡定,甚至比起刚才似乎更加镇定,说话更有威严了些。 “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伺候在皇上身边……皇上……”月华夫人叫嚷着终是被带离了养心殿。 皇后看着因为挣扎而发髻微微散落的月华夫人,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皇上龙体欠安,自今日起,由太子监国。” 胥子锦屈膝跪在皇后跟前,恭敬地“临危受命”,“儿臣遵旨!儿臣自当为父皇分忧。” 众人都知道,许是要变天了。现如今这前朝后宫,变成了这对母子的天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向凌妃辰,“凌氏上前接旨!” 凌妃辰的目光一直落在胥子琰身上从未离开,若不是采月偷偷扯了扯她衣袖,她根本就不知道皇后在叫她。她忙上前,双膝跪地,手伏在地上仍有些微微的颤抖,“民女在!” “凌氏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深得皇上与本宫之心,与太子乃是天作之合,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明日完婚。” 明日?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凌妃辰更是惊得差点晕过去,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着头,她这次再也没有敢看胥子琰。 有人试图想要提醒皇后,“皇后,何不让礼部择良辰……” 皇后一个犀利的眼神瞪了回去,“皇上龙体欠安,太子大婚正好为皇上祈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良辰。” 胥子锦跪地谢恩,“儿臣领旨谢恩!” 在胥子锦谢恩之后,凌妃辰咬牙伏在地上,认命一般的将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民女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87.第87章 峰回路转势不改(三) 皇后与月华夫人明里暗里唇枪舌剑斗了起来,空气变得紧张、为妙,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变成了炮灰。 凌妃辰被崔公公领着进了养心殿,她低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心思一直悠远的飘着,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胥子琰。 他是否已经收到消息? 他是否在赶回的路上? 他是否能赶在她与太子大婚之前回来? 千百条问题萦绕在凌妃辰的心里,眼前的所有她无暇顾及,只是低着头,默默的站在人群里。 这时候,凌妃辰在皇后话语中猛然抬头…… 皇后略带喜出望外的声调说道:“琰儿,你何时回到岳城?怎地没人来通知本宫?崔公公……” 皇后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作势要惩罚崔公公,被胥子琰拦了下来。 “母后不要怪责崔公公,儿臣原本是明日才能回到,在路上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胥子琰心里冷笑这个女人的虚伪,但这么多年陪她演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这么多年,早就炉火纯青。他脸上堆满了忧心忡忡,“父皇龙体向来康健,怎么会?” 皇后拉着胥子琰的手,压抑着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一般,哽咽着说道:“琰儿,太医们在里面两个时辰了,母后真的好担心你父皇,幸好你回来了,幸好,幸好!” 月华夫人在一旁翻了个白眼,看着皇后的好演技,差点没吐了。她心里冷笑一声,凉凉地说道:“皇后刚才还说妹妹不懂事儿,这会儿看见宁王却是这般动容?” 皇后轻轻拭去眼角的泪,重新端起她母仪天下的范儿,“琰儿不愿千里赶回来看皇上,此孝心本宫甚是感动,一时失仪,倒叫妹妹笑话了。” 说完这句,皇后在胥子琰身后微微的张望了一下,装得煞有其事的问道:“嗯?怎么还见绾娘跟你一道进宫?” 卿绾语受封之事早已传遍整个皇宫,就连岳城也传得沸沸扬扬 胥子琰心中冷笑,这个老女人果然没按好心,她必是想知道昨晚养心殿发生的事儿,才有此一说。胥子琰才不着她的道。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绾娘听闻父皇龙体欠安,执意要到越龙山给父皇祈福,儿臣拦都拦不住,索性就随她去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被月华夫人抢了前,“听闻绾夫人助宁王破阵,解了曲鸣洲之围,为皇上分忧,解大洲朝之困,自己却是元气大伤。这会儿不在府里好生将养,还坚持要去为皇上祈福?如此孝心真是难得,叫本宫真心感动。” 月华夫人顿了顿,环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最后落在凌妃辰身上,若有所指的说道:“这孝顺啊,要么就是想绾娘这样有孝心的,要么就是听话的。有绾娘这样的儿媳妇是皇上的福气,你说是吗,凌小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人群中的凌妃辰身上,只见她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手足无措的样子甚是无辜,可怜。她低眉顺眼,应声道:“娘娘说的是!民女受教!” 胥子琰的目光凝在凌妃辰身上,怎么也移不开。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外人怎么会在这?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凌妃辰微微抬头,对上胥子琰凝视的目光,心虚的想要低头,却又不舍,这样的对视,如此近,却那么远,就好像岳城与幽州,中间隔着万水千山,困难重重。 月华夫人这招指桑骂槐,骂的是凌妃辰,实际上每一句针对的都是太子,皇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正要发难的时候。太子从内宫走出来,身后跟着众太医。 皇后忙上前,急切的问道:“皇上龙体如何?可有大碍?” 众太医低着头,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半天,首席太医终于唯唯诺诺的开口:“皇上陷入深度昏迷,一时半会怕是……” “你们胡说!”月华夫人不相信,冲到太医面前,激动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想她月华夫人年轻貌美,宠冠后宫,却是膝下无子,她在宫中受皇后处处打压,若不是仗着有皇上的宠爱,她又怎会这般如鱼得水,现如今她的地位尚未彻底稳固,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殉葬是她唯一的下场。 “来人,月华夫人情绪激动,先扶回宫中休息,无本宫懿旨,不得踏入养心殿半步。” 相较于月华夫人的激动,皇后显得显得雍容淡定,甚至比起刚才似乎更加镇定,说话更有威严了些。 “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伺候在皇上身边……皇上……”月华夫人叫嚷着终是被带离了养心殿。 皇后看着因为挣扎而发髻微微散落的月华夫人,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皇上龙体欠安,自今日起,由太子监国。” 胥子锦屈膝跪在皇后跟前,恭敬地“临危受命”,“儿臣遵旨!儿臣自当为父皇分忧。” 众人都知道,许是要变天了。现如今这前朝后宫,变成了这对母子的天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向凌妃辰,“凌氏上前接旨!” 凌妃辰的目光一直落在胥子琰身上从未离开,若不是采月偷偷扯了扯她衣袖,她根本就不知道皇后在叫她。她忙上前,双膝跪地,手伏在地上仍有些微微的颤抖,“民女在!” “凌氏女,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深得皇上与本宫之心,与太子乃是天作之合,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明日完婚。” 明日?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凌妃辰更是惊得差点晕过去,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着头,她这次再也没有敢看胥子琰。 有人试图想要提醒皇后,“皇后,何不让礼部择良辰……” 皇后一个犀利的眼神瞪了回去,“皇上龙体欠安,太子大婚正好为皇上祈福,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良辰。” 胥子锦跪地谢恩,“儿臣领旨谢恩!” 在胥子锦谢恩之后,凌妃辰咬牙伏在地上,认命一般的将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民女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88.第88章 木秀阴繁直到巅(一) 胥子锦目光落在胥子琰身上,有那么一种得意的味道。 胥子琰双拳紧握,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深深的明白,皇后所说不过是借口。凌昔年贵为一品大臣,虽手中无兵权,但其门生众多,门生大都在朝中身居要职,得到凌家的支持,无异于得到三分之一个朝廷支持。这样的肥肉尤其是这对母子会轻易放弃的? 而当年为他不惜抗旨,与家人反目,甚至入南山带发修行的,他心爱的女子终是嫁给了他的哥哥,所有事情好像都回到了原点,任凭他如何挣扎,怎么努力,终是斗不过天意。 越龙山 听闻宁王侧妃是到山中为皇上祈福,清心寺的慧心师太更是不敢有半分怠慢,亲自带着卿绾语走了一百零八级阶梯来到山涧的一处禅房,“绾夫人,此处乃是本寺最清净的一处禅房,以前是我师父闭关清修的地方,就是屋子简陋,怕委屈了绾夫人您。” 这处禅房位于半山腰上,上有横壁的参天大树遮天,下有万丈云海缭绕,人站在前院放眼望去,犹如伸出凌霄之外的天宫一般,与世隔绝,灵气逼人。 卿绾语脸上尽是满意之色,点头微笑地说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有劳师太。” “出家人,应该的。”慧心师太若有所思地看着卿绾语,良久,好像隐隐转了话锋,说道:“贫尼也自当率众弟子在山下大殿为皇上祈福。” “这三日为皇上祈福蓄要戒谷,不喜被人打扰,还请师太谅解。” “难得夫人这般虔诚,贫尼佩服!贫尼必不会让人打扰夫人,还请夫人放心。” 慧心师太走后,卿绾语才将握在手心的莲花折纸放出来,摆在桌面上,轻念咒语……咒语一遍一遍的念着,纸人依然没有反应。她心下大惊,不会是被佛光侵噬,伤及灵体?若真如此,那真是玉皇大帝都难有回天之术了。 卿绾语心急,叉着腰,指着桌面上半天没有反应的纸人骂道:“茅馨柔,你赶紧给老娘出来,你要还玩,老娘保证胭脂不烧给你。” 这招还真是管用,纸人果然就动了,茅馨柔懒懒、弱弱的声音传来:“卿绾语,你跟胥子琰那个混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都是一样的忘恩负义,没良心。” 卿绾语没好气地啐了纸人一眼,“你听见了不说话,装什么死?” 说着话,卿绾语已经开始着手布阵,瞧着茅馨柔还有力气跟她抬杠,她就放心了,如此一来超度的事儿她便有信心。 “我不是装死,我是本来就死了!”茅馨柔悠然的躺着,“卿绾语,你别说,被这纸人收着,可是被锦囊裹着舒服,至少这手脚能神展开,好舒服。” 卿绾语翻了个白眼,揶揄她说道:“这么舒坦,别投胎了呗!在那纸人里躺着,我回头剪几个帅帅的纸人陪着你,伺候你,可好?” “真的?”桌上的纸人兴奋地坐了起来,“能剪得跟师兄一样,我就收了。” “花痴!” 卿绾语笑骂着,手里的阵已然布好。 四条长长的符咒挂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她捡起纸人放在符咒的交汇点处,说道:“出来吧!盘腿做好!我要开始为你超度了。” “你确定真的可以吗?”怀南城遇袭,让茅馨柔成了惊弓之鸟,对方很强大,手里养着让人闻风丧胆的万蛊之王,稍有不慎,她们俩都逃不了。她迟疑着说道:“要不算了吧!我住在纸人里不也挺好的。” “你……”卿绾语真是要被这女人气死,“茅馨柔,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收起你的矫情?” “我矫情,我自豪,要你管!” 茅馨柔好像铁了心的不愿出来。 “你以为老娘拿你没办法是吧?” 卿绾语两指一立,点在之人额头的位置,轻易把茅馨柔打出,反手一扯一指,茅馨柔被定在符咒上,四肢正好被符咒缠着,动弹不得。 “小样儿,你个小小的灵体,老娘还治不了你了?!非逼着老娘出手才甘心。” 茅馨柔微微有些挣扎,突然消停下来,很安静,安静得卿绾语几乎以为她晕了过去。低下头,却见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眶盈满泪水。 “最后答应我件事儿呗!” “说!” “如果师兄身边一定要有个女人,我宁愿是你。答应我,如果可能,替我陪着他。” 茅馨柔的话语间有种托孤的味道,却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大当家也不是孤儿,她卿绾语也不是娘啊! “收起你的矫情!我要是你就早早的去投胎,说不定还能赶着嫁给他。” 茅馨柔破涕为笑,“投胎哪去?投胎当你女儿怎么样?” “拉倒吧!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得短命多少年啊?”卿绾语嘴上骂着,心里苦着:女儿?跟谁生?胥子琰吗?想着,她竟苦笑出声来。 “小柔,你安心的上路吧!莫再回头,尘世间的事儿都忘了吧!” 说完这句,卿绾语双手合十立在胸前,低头闭眼,虔诚的念起《地藏菩萨本愿经》。南宫秘术结合经文的在空中绕成一圈一圈的淡金色漩涡,茅馨柔被经文带着不自觉地盘腿坐了起来,经文绕着她一圈一圈的打转。 此时的蛇灵宫里,蛊王突然狂躁的异动,一下一下重重的敲打着池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池子旁立着的四根蛇柱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黑影闻风赶到,看到这场面也被下了一跳,“出了什么事儿?” 守卫的黑衣人忙跪地回道:“属下不知,蛊王突然就狂性大发,怎么降都降不住。” 黑影正要往池边靠近,被黑衣人拉住,“主上,别过去,那四根灵蛇柱怕是撑不住了……” 话还没说完,黑影衣袖一拂,将他们尽数挥开,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池边。池子里原本黑紫色的蛊王虫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蛊王被巨大的网套住,网越收越紧,蛊王越来越痛苦,撞向池边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地藏菩萨本愿经!”黑影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发寒的厉光,“那就休怪本座手下无情!是你们逼我的!” 89.第89章 木秀阴繁直到巅(二) “地藏菩萨本愿经!”黑影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发寒的厉光,“那就休怪本座手下无情!是你们逼我的!” “布阵!” 四个黑衣人得令,分别将符咒贴在东南西北四方的灵蛇柱上,符咒上的咒语是黑影收集了天底下百种毒物的血液、汁液,放入蛊王体内,经过七七死死九天炼制而成,用它来化的符咒能催化蛊王身体里的所有蛊毒。 蛇灵宫里突然狂风大作,烛火骤灭,贴在灵蛇柱上的符咒在风中胡乱飞舞着,淡金色与紫黑色交替着在蛊王身上闪烁,经过几番角逐后,淡金色战胜了紫黑色,紫黑色的光在蛊王身上彻底消失。黑影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往后退了半步。 蛇灵宫左护法忙上前扶住黑影,“主上,出什么事了?” 黑影不需要左护法扶,冷笑着说道:“居然找了一个佛法与灵气聚集的地方,小丫头,有点本事哈。” 佛法和灵气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屏障,哪怕茅馨柔身上有驱魂蛊的气息,黑影的法术无法顺利的找到她们的所在的具体位置。 “既是如此,那就看看到底是你道高一尺,还是本座魔高一丈。” 黑影抬手示意,黑衣人用力扯紧符咒,密密麻麻的符咒将池子的上空笼住。黑影开始起法,呢喃念着咒语,咒语越来越大声,“蛊王,去吧,去找到她!用你的法力,将她毁灭!” 蛊王像是听懂了黑影的话,摆动着身体,随着它身体的摆动,无数只黑色甲虫从它身上飞出,形成一道黑色旋风,“咻”的一下冲出蛇灵宫。 越龙山清心寺 盘腿坐着的茅馨柔猛然睁开眼睛,眼中布满惊恐,声音颤抖着:“他来了!” 茅馨柔话音刚落,“铃铃铃……”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随后铃声赫然而止。 清心寺乃是佛门重地,卿绾语不能轻易布设结界,但又为了防止在她施法时有人闯入破了阵法,所以她在禅院门前布了一道风铃,此铃名为传音铃。传音铃使用养了竹虫的竹子,再施以法术而制成,是蛊铃的一种,它不会随风而响,只有在有灵气、妖气闯入的时候,竹内的竹虫就会撞击竹子,才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传音铃既是蛊铃的一种,根本就不是蛊王的对手,黑色甲虫旋风扫过,将它化为灰烬。黑色漩涡开始一下一下的冲撞禅房,禅房被它冲撞得有点风雨飘摇。 卿绾语皱着眉,眼睛始终紧闭着,冷静地说道:“专心一点!成败在此一举,被前功尽弃。” 茅馨柔现在强烈的恐惧中,竟然哭出声来,“你放弃吧!你没见过他的可怕,他是恶魔,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啰嗦!”卿绾语愤然打断茅馨柔的话,“他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 从下决定为茅馨柔超度开始,卿绾语就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对方法术比她高,比她有经验,心比她狠,这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人物。但她从小就不服输,就要放手一搏。 卿绾语叫嚣着:“他不会放过我,又岂知老娘有没有打算放过他!” 说完,卿绾语旋身而起,符咒如雨一般贴在禅房四周的墙壁上,墙体被淡紫色的光芒覆盖着,爬在外墙的黑色甲壳虫顿时从墙上落下,在地上华为一摊黑色粘稠物。但随之有更多甲壳虫涌上来,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着禅房,眼看着卿绾语手上的符咒越来越少,禅房的屏障也越来越弱,有种等待命运降临的绝望。 这时候,禅房外突然火光晃动,火把扫过的地方,黑色甲壳虫全部化为黑色的烟尘,消失在空气中。 卿绾语只是愣愣的隔窗看着,只知道有人来,救她们于危难之时。 黑色甲壳虫消失,茅馨柔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瞟了仍旧危坐正襟的卿绾语,调侃着说道:“我要是你,来的若是个男人,我一定嫁给他。” 卿绾语啐了她一眼,还未及说话,外边人已是推了门进来。 “免了!本王没打算娶一名啰嗦、麻烦的女鬼!” 蛇灵宫的黑影感受到黑色甲壳虫彻底溃败,并没有生气,嘴角牵起一抹渗人的笑,“小丫头,本座看见你了。” 看着黑色甲壳虫旋风传回来的信息,黑影清楚地看见了卿绾语的脸。他的眼中有意外、有失落,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惊喜的味道,“不是斓儿,却是一位绝世美女!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左护法难得见黑影这般高兴,便主动请缨,“属下愿为主上将其抓回来。” “抓回来?”黑影不怀好意的笑着,“留下点东西,她自然回送上门,何必这般麻烦。” 黑影突然反手,蛊王腾空而起,他手悬空用力一扯,像是扯断了什么蛊王发出惨烈的嚎叫声,尤为凄厉。 左护法吓得惊呼:“主上!” 话音才落,蛊王落回池子里,身上的淡淡金色悦随之消失了,蛊王也是元气大伤,躺在池子里一动不动。 黑影看着池中的他一直奉为宝物的蛊王,摇头轻叹:“蛊王,委屈你了!” 清心寺禅房里,卿绾语看着突然到来的胥子琰,两眼发直,他此刻好像自带光环一般发光发亮,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帅过,就像茅馨柔说的,有种要嫁给他的心动。待她定睛将他看清楚,才发现他眼眶下的一抹淡青色,多了几分憔悴。她的心随之一下一下的揪着。 胥子琰瞥了卿绾语一眼,“你若是忙完,便跟本王回府。” 卿绾语收住自己的眼神,默默地底下,轻声道:“就好了!” 正当卿绾语重整旗鼓继续帮茅馨柔超度,就在这时,刚才还有力气调侃别人的茅馨柔突然厉声惨叫,随着这声惨叫,她整个灵体像被抽空了一般,眼睛空洞无神,颓然倒下。 卿绾语忙停下超度去扶住她,“小柔,小柔……” 胥子琰跟上了几步,蹲下来,蹙眉看着了无生气的茅馨柔,“看来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90.第90章 木秀阴繁直到巅(三) 卿绾语脸色凝重的将茅馨柔的灵体用纸人重新收住,平放在桌面上,纸人了无生气,就像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纸人,没有灵魂。她知道,茅馨柔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流逝,不出三天,就会魂飞魄散。卿绾语眼眸染上无尽的感伤,那感伤间,又似乎隐藏着更深一层的哀戚。 “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那人会把把驱魂蛊种在她的三魂七魄里,更没想到那人竟如此残忍,将蛊虫从蛊王身上拔出来,收走了她那丝魂魄。魂魄不全,她永远不可能投胎。永远都不能了。”她低着头,极慢极慢的说着,仿佛一根绷紧的弦,稍一松懈,就要恸哭失声。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真的要认命吗? 风从门口徐徐掠过,屋内烛火在风中摇曳着,明明暗暗。 胥子琰看着她低垂的面容,这样骄傲、倔强的飞鸟,现在却如临深渊,犹如被今日的事折了羽翼。她的内心究竟存在着怎么样的灵魂,竟会为茅馨柔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灵魂有这样深的感触?他强压下心中对她生起的那份异样,转身不看她,看向屋外的沉沉夜色,冷冷道:“你这般坚持,最后也无济于事。人各有命,你却偏要逆天。” 刚才还如同斗败的公鸡的卿绾语,他的话犹如一剑刺穿她心里最不愿碰触的脆弱,腾的一下站起来,胸口急剧起伏,悲怆与愤恨如同有形的火焰般在他身上燃烧。 “人各有命?凭什么?就因为她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就因为她是南茅世家女就活该得了这样的下场?” 茅馨柔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而她南宫若斓的灵魂这样在世间飘摇着,又何尝不是没有归宿。 哀痛从头顶如水银般贯入,侵袭了她全身,怒火终究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上前一把揪住胥子琰的衣领,“你呢?你们男人呢?凭什么你们就能活着?这样如鱼得水,佳人相伴的活着?” 她松开他,双手捂住眼睛,挡住自己眼中涌出来的眼泪,却挡不住声音的哽咽、身体的颤抖,“胥子琰,我做不到你这样的冷血无情,永远做不到。” 若不是他说动茅馨柔进宫去救她,也不至于伤得这般重,兴许还能…… “冷血无情!”胥子琰眼中一抹悲凉夹杂着无奈转瞬即逝,眸光深弥却冷冽无情,揪住她的左臂,毫不留情的一把扯了起来,“像你这样感情用事就能成什么大事?” 卿绾语咬牙忍住肩胛骨传来犹如脱臼般的剧痛,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胥子琰,此生就没有想要守候的东西?” 这句话,卿绾语成功的还了他一剑。 胥子琰冷漠地甩开她的手,冷冷的说道:“没有,也不会有。”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卿绾语竟在他眼中看到了逃避和悲怆。 “王爷!”梁景站在禅房前的院子里,不远不近的站着,嗫嚅着,低声说:“张嬷嬷的尸体已经运回岳城,当如何处置?” 张嬷嬷的尸体? 卿绾语以为那日张嬷嬷的尸体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化为灰烬了,这是他们彼此之间不愿碰触的悲伤,哪怕她一脸做了几天噩梦,他们都不曾再谈起。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嬷嬷的尸体。 胥子琰沉默了良久,咬牙闷声道:“按本王之前说的,把消息放出去,自然会传到梓懿宫。” 卿绾语才惊觉,原来皇后尚未知道张嬷嬷已死的事。 “慢着!”卿绾语忙叫住领命转身正要离开的梁景。她仰头看向胥子琰,声音微微的发颤,“是你封锁了嬷嬷去世的消息?” 胥子琰冷哼一声,“不然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在这逍遥的清修?” 是啊,皇后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若不是有人****报告卿绾语的行程,她怎么可能这么放心,怕是早就派人来将卿绾语“请”了回去。 卿绾语咬了咬牙,轻声道出:“谢谢!” 胥子琰似乎一怔,她等了很久,以为他不会回答她,却听得他淡淡道:“这事毕竟瞒不了多久。你还是早日了了这里的事回府去。” 卿绾语目光一抬,他很高,她总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刚才不曾注意,他下巴有微微的青色胡渣。向来风流倜傥的宁王何曾这样憔悴? 按着关系,张嬷嬷是他的表姨,自己不过失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就这般模样,而他,失了亲人,面上却不能透出半点悲伤,甚至不能为嬷嬷立碑祭奠。 卿绾语略一沉吟,说:“皇后会把嬷嬷怎么……” 胥子琰微微皱眉,冷冷说道:“与你无关!” 卿绾语心里微微一动,想了想,终于还是转了话锋,“王爷,可否将嬷嬷的尸体交于我处理?” 禅房四周种了一片竹子,不畏寒冬,在风中依然站得笔直。 胥子琰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抬腿跨出禅房,他渐渐放缓了脚步,待走到那带竹子前,他知道卿绾语就跟在他身后。突然,胥子琰冷冷地回身看着她:“你还没有放弃吗?” 总是这样轻易的被他看穿,就连这次也不例外。 卿绾语低眉顺眼地说:“在绾娘心里没有放弃这一说。” ?胥子琰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冰冷而轻蔑,仿佛将她看做空气中一点微尘:“你这臭脾气,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卿绾语站在翠竹之下,细细的竹叶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蒙上一种淡淡的碧绿色,显得更加没有血色的纤细。她抬头仰望着他,声音低微却毫不迟疑:“到时,王爷可会像今日那样救我?” 胥子琰毫不留情的说道:“不会!咎由自取,活该!” 卿绾语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仰望着他,依旧是那份毫不犹豫,“王爷,你会的!” 胥子琰沉着一张脸,目光冰凉地打量着她。而她仰望着他,面容上除了哀求的神情之外,还有一种暗暗的倔强,如深夜的雾气,难以觉察,但分明就在那里。 胥子琰冷哼一声,转身朝小院门走去。 卿绾语定定的站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刚才火把残留下来的草根,心情说不出的有点微妙,朝他离开的方向,声音不大不小的说着:“王爷怎知用茅草烧成的火把能够驱邪?” 91.第91章 寂寂花时闭院门(一) 卿绾语才从山上下来,就被不知何时等在山下的崔公公截了道,请回了皇宫。这日阳光难得的大好,只是如此明媚的阳光也无法驱赶笼罩在宫中的阴寒。 “真奇怪,明明是建在向阳高处的皇宫,偏偏比地府还冷,好似这里头住得全不是人一般,也不知道天底下人为什么不折手段也要住进来?” ?卿绾语听到身后张嬷嬷的嘟囔,瞥了她一眼,说:“这里比地府还冷,吃人不吐骨头。你可是记得我跟你说的话?收收自己的性子,别回头漏了马脚。” 张嬷嬷俏皮的眨了眨眼,“本小姐这般聪明伶俐,放一百二十个心。” 卿绾语点了点头,仍然持以怀疑的态度,“姑且先听着吧!” 车窗的帘子被张嬷嬷撩起了一条缝,好奇的东张西望,“那日来时是深夜,都没好好看清楚皇宫长什么样,现在总算是看清楚了。看看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住着怎么样的牛鬼蛇神。” 马车摇摇晃晃的到了梓懿宫,今日的梓懿宫尤其热闹,在她们马车前还停了一辆更是华丽的马车,车上的人似乎刚刚下来,马车尚未及走,但人已经走远。卿绾语看过去,是个纤巧的背影,好像还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卿绾语撇头,孟馨惠站在宫门前,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在等她,微笑着朝她走过来,热络地牵住卿绾语的手,“早前听闻妹妹身体不适,后又听说妹妹上山为皇上祈福,向来我们姐妹有些日子未见了,没想到今日在这见面,真是脱了皇后娘娘的福。” 孟馨惠言语间的热络其实暗藏杀机,她毫不掩饰对卿绾语失踪多日的怀疑。 演戏嘛,对她卿绾语来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卿绾语反手握着孟馨惠,“让姐姐担心了,绾娘真是罪过。这些日子要不是有姐姐府里府外的照看着,绾娘又怎能这么安心的养病?” “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儿。看看妹妹确是清减了不少,回去我得吩咐厨子给妹妹多炖些补品,补补身子才是。” 卿绾语心中冷笑,这话说的,俨然一副宁王府主母的姿态。也好,这府内琐事,她本就不爱理,孟馨惠既是喜欢,拿去便是,只要别挡她的道儿。 崔公公的话打算了她们之间的“嘘寒问暖”。卿绾语跟随着络绎不绝的嫔妃、宫女一起,顺着白玉台阶而上,进入九间殿门。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上面镂雕十二花神,仙花烟云之中,向着昆仑山遥朝王母。卿绾语低眉顺眼随着众人停在屏风前,低头站着,听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突然一片朱红色的蜀锦裙角滑过地上厚厚的暗红色波斯地毯,众人已经纷纷跪下,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卿绾语知道必定是皇后来了,便也随之跪下,低头看着皇后衣上的云霞纹饰。 皇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到屏风后,安坐在琉璃七宝沉香榻之上,端着秘色瓷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话。她音质清亮如流泉,缓慢而沉静:“辰儿,到本宫这来。” 凌妃辰侧身与皇后同坐在榻上,皇后轻握住凌妃辰的右手,拢在自己的双掌中,温柔如抚慰幼鸟。看在卿绾语眼里倒有几分母女般的亲昵。 凌妃辰怯生生的叫了句:“母后!” 母后! 卿绾语微微一怔,凌妃辰嫁给胥子锦了!不过十天光景,宫中竟然如此巨变,胥子琰他…… 还未等卿绾语仔细往下想,听着外间崔公公的声音传进来:“太子、宁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身着暗红色锦袍的胥子锦和身着月白色锦袍的胥子琰一同走上前来给皇后请安。卿绾语低头站在人群中,默默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一个高贵儒雅,一个风流倜傥,好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然而,却都不是他们真实面目。 凌妃辰见了他们兄弟俩忙起身行礼,低头站在皇后身侧,不敢看向他们任何人。 皇后声音里带着喜悦之色,“真是巧了,你们的家眷也都在,这梓懿宫好久没这般热闹了。” 胥子琰应着皇后的话看到了人群里站着的卿绾语,在她身后随伺的竟然是张嬷嬷。他微眯起眼睛打量这主仆二人。 卿绾语心虚,忙低俯身行礼,躲开某人犀利的目光,而这一切看在外人眼里倒成了恩爱。 李昭仪轻声笑道:“宁王这才多久没见绾夫人,这眼神直勾勾的,都把绾夫人给看害羞了。夫妻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呢!” 宫里这李昭仪最是没心没肺,,没头脑,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胥子琰和卿绾语二人身上,有人是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怨恨,更有人幸灾乐祸。 胥子锦上前牵起额头几乎要碰到胸口的凌妃辰的手,轻笑着说道,“李昭仪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埋怨本宫不体贴凌妃的意思。你说呢,辰儿?” 凌妃辰被胥子锦揽在怀里,脸色先是一片惨白,然后染上绯红,“殿下……”一句轻呼,竟有几分娇嗔的味道。 卿绾语默默的转头看向胥子琰,胥子琰此时也同样在看着她,两人对视,谁也不愿退让。 皇后目光望向他们,着意看了卿绾语一眼,但也只停留了一瞬,便说道:“皇上龙体尚未痊愈,太子你可要担好监国的重任。琰儿,你可得多多从旁太子。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待皇上康复,定必感到欣慰。” “儿臣领旨!” 卿绾语冷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今日不过是皇后刻意安排的一次见面会,所有人都是陪衬,而他们两对,才是主角。不外乎警告他们看清自己的位子,别站错了队,树错了敌。还真是用心良苦。 胥子锦和胥子琰早早的跪安离去,皇后留了女眷们抄写心经为皇上祈福。 卿绾语得了处清静的阁苑,心却一直系在张嬷嬷身上,难以静得下来。 有个温温润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墨要滴下来了!” 卿绾语忙低头,一滴墨正好滴在纸上,晕染开来,犹如一朵黑色的蔷薇花,妖艳、诡异。 92.第92章 寂寂花时闭院门(二) 卿绾语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将那沾了墨迹的纸抓成团,随手扔了去,胥子锦抬手,轻松接下。 胥子锦展开纸团,上面的簪花小楷写得娟秀、端庄,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儿,谁曾想竟是出自她的手,这个女人总叫他惊喜。胥子锦淡淡的问道:“这么漂亮的字,不写了?” 卿绾语没好气道:“绾娘胆子都被太子给吓破了!” 胥子锦笑出声来,将她写的字拿在手中,缓步而来,“瞧你这样儿可不似这般胆小。” 卿绾语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太子殿下不在前朝处理政事,何以跑到这来?来便来了,偏却走错了房间。若叫有心人瞧了去,又不知道该传出怎样难听的话来。殿下自是不怕的,再难听的话也不会传到你耳朵里,难为了绾娘担了那样难听的名头。您说绾娘是不是该多怕您一些?” “本宫不过说了一句,你却有这么多句在等着本宫?”胥子锦倒也不怒,自顾自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她抄写的经文,“抄经文当真有用吗?本宫也来抄一些,来为父皇祈福。” 说着,胥子锦就要去拿桌面上卿绾语的笔,却被卿绾语抢了先。 卿绾语将笔握在手里,在新篇上缓缓写下: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缓缓抬头,看着字好像并不满意地摇摇头,无厘头地回了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说呢?殿下!” 此前茅馨柔在皇帝身上下的幻术最多只能维持三天,可眼下十天过去了,皇帝尚没有痊愈,卿绾语便知其中必有蹊跷。想大洲朝皇帝强势且生性多疑,若不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任凭是谁也难在他身上动得了手脚。 屋内一时寂静。胥子锦目光灼热正盯着她,卿绾语也晓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把人惹毛了也不是好玩的,遂合上眼睛,只当歇息。 胥子锦眉心一蹙,眸中终是染上怒气,随即冷笑道:“若天都不予你谋事的机会,那一切努力变成了痴心妄想,你说呢,绾夫人?” 胥子锦轻描淡写的将问题扔回给她,无非是想借她的唇舌警告胥子琰,不要觊觎皇位,这般志在必得,就好像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卿绾语低笑出声,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这便是殿下娶凌小姐的原因吧!” 胥子锦一怔,眸里闪过一抹嘲弄,道:“你倒看得比谁都透彻!”说完,他缓步上前,立于卿绾语咫尺之地,抬手轻抚着卿绾语的脸颊,“好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跟了老七可惜了。你可知本宫原本想要的是你,既然他抢了本宫最想要的,本宫别要叫他永远得不到心中最爱的,如此,岂不是很公平?” 卿绾语的目光没有闪躲,也不敢妄动,只是不卑不亢的说道:“绾娘何德何能竟能与凌小姐相提并论,殿下折煞绾娘了。” “连父皇都想将你据为己有,你却说折煞?” 胥子锦将她轻轻放开,双手捧起她的脸,那温热微咧的气息微微喷打在她脸上,她微微挣了一下,无奈别他钳住下巴,动弹不得,她只能怔怔看着他,他双眸漆黑,眸底有欲-望、有炙热,却没有感情,紧紧凝着她,薄唇微微一蠕,便略带些轻颤的落了下来。 卿绾语一惊,但教他强壮的双臂锁在怀中,须臾之间,她根本来不及躲避,甚至来不及叫喊出声,在她心里惶然失措,生出丝抗拒的时候,他温热如火煨的唇瓣已经烙到她的唇上。 她的脑袋犹如被人猛力的大棍敲在头上,一片空白,羞怒交加,无奈终拗不过他的力气,她越是挣扎,他的力气越大。她怒极,牙齿发狠的在他舌上一咬。 胥子锦吃痛地放开她,反手给她一个耳光,她被甩了出去,腰重重的撞在桌角上,眼冒金星。 “不识好歹的东西!” 在外间伺候着的张嬷嬷眼见,顿时火冒三丈,正要施法,被卿绾语默默的一个眼神制止,只得咬牙收了法术,退了回去。 胥子锦冷眼看着到底痛苦的卿绾语,漫不经心地说着:“既然来了,出来便是。” “太子殿下这是唱的哪一出?” 随着一声凌厉的冷笑划过,卿绾语手上顿时一疼,一个身影已以迅猛不可挡的速度欺到她身侧,将她的一支手臂紧紧扣到大掌中。 手上的疼痛远及不上照面一刹的惊撼……是他,是他。 是啊,那个强势扣住她手臂,这般桀骜不驯的男人不是胥子琰又会是谁? 第一次觉得他的怀里是如此的安全,刚才如同沉入深渊的绝望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带来了曙光。 卿绾语压抑着心里的悸动,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想刚才那一幕,那算不算红杏出墙?这又算不算当场抓-奸,人赃并获? “本王过来看看自己的女人,合情合理合法!”胥子琰轻声冷笑,“倒是皇兄在此,实在太让皇弟我意外了?” 胥子琰微眯起眼睛,掩不住血红沉鹜的眼里装着的杀伐之气,轻轻一触便叫人不寒而栗。唇带笑意,却是一股浓烈的杀戮气息。 胥子锦嘴角瞬时扬起,勾起丝邪佞,“都说红颜祸水,老七,你身边留了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妖物,能降得住她是你的本事,降不住她是你的命数!记住为兄今日的话。” 卿绾语忍住腰疼也要死死攀住胥子琰的手臂,生怕他冲出去,现在跟胥子锦发生正面冲突,吃亏的只会是他们,保不准她会落得个秽乱后宫之名,小命不保。 但她终究没能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桌面上的砚台飞了出去,她并作屏住呼吸,砚台在空中划过的时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在等待命运的宣判一般,低下头不忍去看结果。砚台最后砸在胥子锦身旁的墙上,距离他的耳廓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满破裂成无数黑色碎片坠了一地,飞溅起的墨汁沾在暗红色的锦袍上,撒成暗花朵朵。 93.第93章 寂寂花时闭院门(三) “我的女人我自会照看,不劳皇兄费心。也望皇兄日后谨言慎行,若再有一次让我看到皇兄如今日这般胡来,我可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兄长,我一定杀了你!” 说完,胥子琰携卿绾语离开阁苑,留下双拳紧握的胥子锦,那阴沉的脸色足表达了一切。 “从来本宫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本宫今天能夺你凌妃辰,明日便能将她一并收入囊中。胥子琰,你想跟本宫斗,你还不够格!” 出了梓懿宫,?卿绾语被胥子琰连扯带拽的塞上车,他的手劲儿很大,再疼她也不敢吱声。一路上胥子琰只沉默着,既不说话,也不看她一眼。卿绾语缩着脑袋蜷成团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一手扶着腰处的痛,一手捂着脸上的肿,好不狼狈。 卿绾语思忖该片刻,终于决定先声打破沉默,她声音虽然低沉,吐出来的字却无比清楚明晰,:“对不起!” 胥子琰沉吟片刻,问:“所为何?” “王爷不值得为绾娘与他起冲突,万一……”卿绾语用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许久,才颤声说,“绾娘万死难辞其咎。” “哼,你就该万死,或者也只是拖累别人。” “嗯……”卿绾语低着头,睫毛覆盖住她那双如同明净又倔强的眼睛,那下面,有几乎看不出来的水光,一闪即逝。 胥子琰看着她低垂着,微微红肿的脸颊,忽然又低声问:“还疼吗?” 卿绾语默然咬住自己的下唇,点点头,有摇摇头,许久才说:“他也算手下留情了,没有毁容。” 胥子琰唇角别着冷冽的笑意,一双眸子却是炙热的。难得见她这般狼狈,这般顺从,这般乖巧,他似极爱看。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颌,“果然没有毁容,不然就算你能飞天遁地,也不如现在这般值钱了。” 他的动作、语气,俨然似在检视一件商品是否完好无损。 卿绾语不冷不热地回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咯?” 胥子琰耸耸肩,不置可否,检视良久,才又问道:“他在人前总是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你究竟是说了什么惹得他这般盛怒?” 原来他并没有看见胥子锦轻薄她的那一幕,看见的只有她被一记耳光甩到在地,怪不得他待她还能这般的宽容,若是看见了……卿绾语不敢往下想,心里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侥幸? “没说什么?我只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便怒了。” 卿绾语有意省略了那段胥子琰被戴绿帽的情节,按说追溯起来,胥子锦也的确是因为她的这句话开始撕掉他温润如玉的假面具。 胥子琰微微眯眸,眸光远淬,淡淡一笑,轻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就没有什么话要你转告给我?” 卿绾语微微一怔,浅笑着说道:“既然王爷已经知道,有何必再问。只是王爷好似并不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他杀了本王?他不是不想,却是师出无名,再者要论威胁,本王还远不如五哥。” “五皇子睿亲王?” “你见过他?” “没见过,不过大名早已如雷贯耳。” 五皇子胥子謙,已故越贵妃之子,相传这位五皇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最得皇帝宠爱,手握重兵,常年驻守南境要塞。卿绾语也许不认识他,但南宫若斓与他却不陌生。前世无数次在姜帛禹口中听到此人的名字,虽未见过,却很敬仰。 “是啊,想来这大洲朝无人不知常胜将军王胥子謙了。” 胥子琰点点头,眼神中散落的点点落寞没能逃出卿绾语的眼睛。 良久,胥子琰淡淡的问道:“绾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自不量力?” 卿绾语的回答不假思索,“不会!” 胥子琰许是被他的斩钉折铁吓得一怔,旋即凉薄一笑:“太子有皇后,五哥有父皇,本王什么也没有,什么都得靠自己,比别人努力,比别人深沉,比别人更能隐忍,一步一步走得如此艰辛,多年筹谋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却仍叫太子一招制住了咽喉……” 话停在这里,不必往下说,卿绾语也明白“他的咽喉”是凌妃辰,心中像是被马车轱辘滚过,闷闷的疼。 卿绾语整个人染上他的惆怅与无奈,像是被鬼蒙了眼一般,毫无犹疑说道,“我始终会站在你身边,倾尽所有助你,你无须担忧疑虑,只要放手去做即可。今日他能制你咽喉,明日必将要他剜目来还。” 想她卿绾语向来是有仇必报的人,今日一辱他日必叫胥子锦加倍奉还。 胥子琰修长的身躯微微俯下来,凝视着她,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的耳边如水波般回荡:“如此,你想本王许你什么来换?” 卿绾语看着近在咫尺的眼脸,墨色的眼眸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只差一点她就要脱口说出:许我一生可好? 最终,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回去,转而说道:“王爷别忘了给绾娘的承诺便是了。” 她终不是他的咽喉。如同胥子锦所警告的那样,“若天都不予你谋事的机会,那一切努力变成了痴心妄想”。 胥子琰从她身上幡然而起,他的声音一反适才的平缓恬淡,又变得冷漠刺耳,“本王定随你所愿。” 这时马车速度减缓,尚未停稳,胥子琰撩了帘子,一跃下了马车,差点将正准备来伺候的张嬷嬷撞了个底朝天也不顾,大步流星的朝王府走去。 张嬷嬷低声惊呼道:“唉哟,吓死本……老奴了!赶着投胎嘛!” 卿绾语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微怒地瞪着张嬷嬷,“嬷嬷,你什么时候才能收起你的脾气。” 张嬷嬷吐了吐舌头,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的跟了卿绾语一路,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求饶:“别恼了,为这不是还不适应嘛,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啊,怎么说我也是从一貌美少女,变成一老妇,这心理落差那么大,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适应不了也是有的嘛!” “好一个少女变老妇,卿绾语,你胆子不小啊!” 94.第94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一) “好一个少女变老妇,卿绾语,你好大胆子!” 寒冬夜里就连丫鬟都躲在一处守着火笼不愿出门,花园里四下无人,回廊寂无声,灯笼在夜色中静静的亮着,偶尔风来,烛火微微颤动,整座王府的灯光似乎都在风中流动一般,明明暗暗的闪着,顺着风来的方向如水波般起伏,笼罩着整座王府。 此刻突如其来声音显得尤其突兀,正是不远不近的在她们身后传来,卿绾语吓得一个激灵,冷汗顿时爬满后背,手轻轻扶在额上,心里暗自叫苦:把茅馨柔留在身边就是个最不明智的选择。 张嬷嬷不怕死的回身,看着昏暗的花园,“谁在那?别鬼鬼祟祟的,出来!” 桂芸倒也不避讳,带着丫鬟身姿摇曳地从暗处走出来,“我这般光明磊落怕什么,可不似郡主,这般见不得人。” 再难的战卿绾语都敢迎头而上,又怎会惧怕这宅院里小女人之争。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时已是微微含笑:“姐姐这话从哪说的?绾娘怎么不明白!” “哼,还装,我刚才都听见了。” 卿绾语真该庆幸听见的人是桂芸,若换成孟馨惠,才是真正的麻烦大了。 “姐姐都听见什么了?何不说来与我对对,也好叫我明白自己的错处。” “你既然说自己没说什么,敢不敢到前厅去跟我对质?” 卿绾语隐隐觉得此事来得太过诡异,但迟到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先应承下来。 “没有什么不敢的,走吧!” 福熙阁里点了琉璃灯烛,将房里找的明亮亮的。孟馨惠眯着眼睛斜靠在榻上,一名丫鬟给她笼着香炉,另有一名丫鬟跪在榻前不轻不重的给她捶着腿脚,孟馨惠则像是在慢悠悠的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翠莲撩了门帘进来,使了个眼色屏退了伺候的下人,才上前轻声在孟馨惠耳边说道,“按夫人的吩咐,桂芸已经去了荟雅阁必经的回廊。听说二人起了争执……想来是有收获了。” 孟馨惠猛然睁眼,嘴角牵起一丝奸佞的笑,“我就说这卿绾语必不简单。” 翠莲忙殷勤地扶着孟馨惠起身。 “夫人英明。撩拨了桂芸过去,若是桂芸有发现,闹了起来,也与我们无关,毕竟桂芸那房本就与我们是不对盘的,王爷如何也说不着咱们。” “少拍马屁,多留意着些。”孟馨惠接过翠莲递上来的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才又说道:“想她这么久没出荟雅阁,托词说是病了,却怎就是真的病了,不过是我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她罢了。那晚突然进宫再没回来,就说去了清心寺祈福?皇后娘娘都起了疑心,问起我,我却答不上来,娘娘已是很不满意。这次务必要找到能整垮她的证据,让她永不翻身,再不能在皇后面前失了信任。” “翠莲明白!” 这时候,外间伺候着的嬷嬷传话进来,“启禀夫人,桂姨娘扯着绾夫人在前厅闹了起来,您赶紧去看看。” 翠莲喜上眉梢,说道:“夫人,好戏开锣了。” 孟馨惠优雅的起身,“走,随本夫人看戏去。” 张嬷嬷站在卿绾语身后,低声耳语道:“就这么由着她闹下去?” 卿绾语恶狠狠地瞥了一眼,好像在说:还不是你闯的祸。张嬷嬷心虚的低下头去。 卿绾语才又说道:“桂芸这人大大咧咧,外表看上去泼辣,实则却没什么很深的心机。桂芸的玉琼苑离这并不算近,她平日里也鲜少往这边来,怎地这个时候在这出现?莫不是又受了别人的利用,而利用她的人,才是真正别有用心的人。” “你是说……”张嬷嬷也猜出个大概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 卿绾语瞪了张嬷嬷一眼,逼退她脑里的念头,“经她这么一闹,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在等着看戏,她这时候若有个好歹,瞎子都知道是我卿绾语动的手脚,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嬷嬷懊恼地说着负气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由着……” 卿绾语自信满满,浅笑着说道:“难道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还不够挡回去,你平日里挖苦人的力气都跑哪去了?” “你是让我吵架?” “你最会的不就是吵架吗?” 张嬷嬷一听顿时有了精神,“吵架我在行,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占了便宜。只是……” 卿绾语知道她犹豫什么。 “我没打算瞒他,也知道瞒不住,只是刚才……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刚才那情况,卿绾语哪里敢提这事儿,当真不怕他当场就把她掐死? “哎哟哟,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未见其人,前闻其声。孟馨惠来得比卿绾语料想的要快。 桂芸颐指气使地指着卿绾语,“我要告发她。” 卿绾语连看都懒得看她,自顾自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优雅地喝着下人上的茶,她也想看看孟馨惠自喻这宁王府的主母,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儿。 梁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嘴里压抑着不敢大声,却又没有很小声对叫着:“王爷……王爷……” 李程见状,忙上前拦住梁景,“嘿嘿嘿,怎么回事儿,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李程你赶紧让开,不然要出大事儿了。” 李程左拦右挡的就是不让,“别怪兄弟没提醒你,王爷这会儿心情不好,当心一会儿赏你军棍吃。” 梁景怒了,一把将李程扒开,“哎呀,赶紧起开,再晚真要出事儿了。” 胥子琰的怒气尚未消散,听见门外吵闹的声音,更觉得心烦,“你俩要么一起去领二十军棍,要么死一边去打一顿,别来烦本王。滚!” “王爷,滚不得,滚不得!”梁景死皮赖脸的的不走,“后院儿要出大事儿了。” 李程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往梁景后脑勺巴下去,“你丫的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后院儿的事儿也敢来这闹?王爷什么时候管过那些芝麻绿豆烂糟事儿?” 95.第95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二) “这次可不是小事儿,桂姨娘说,她要告发绾夫人欺君罔上。” “啊?”李程惊得嘴都合不拢。 这时书房门应声而开,胥子琰负手而立,低哑的声音问道:“前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梁景甩开李程的掣肘,说道:“桂姨娘扯着绾夫人在前厅,说要告发她欺君罔上,惠夫人她们都过去了,瞧这真是要三司会审呢!” “三司会审?亏你这小子想得出来。”胥子琰挑眉冷冷一笑,“你要么说人话,要么……李程,将他带下去……” 梁景忙不迭地跪地求饶,“王爷饶命!桂姨娘真是这么说的,末将只听到什么少女,什么老妇……前头乱得很,末将一听到欺君罔上,吓都吓傻了,赶忙来向王爷禀报。王爷,冤……” “啰嗦!” 胥子琰不想听下去,索性点了梁景的穴道,任凭他张嘴无声地跪在地上,也不多看他一眼,刚才乍听到消息是蹙紧的眉心此时已然松开,眉宇间还有几分坐等看戏的好兴致。 “看来王爷已经知道前头闹的是什么事儿。”李程的心下也跟着胥子琰的语气放松了下来。 “能有什么事儿?那女人不是挺本事的吗?这点事儿解决不了,就不配当本王的女人。” 说完,胥子琰重新关上房门。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心情可比刚才好了许多。 “等她们闹去。梁景你不是爱打听吗?本王就派你去听墙根儿,务必一字不落的来跟本王禀报!少一个字,自己去领军棍!” 李程解了梁景的穴道,也只能对他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拍拍他的肩膀,爱莫能助,也不想助。 这会儿前厅里针尖对麦芒的闹了起来…… 孟馨惠先发制人地指着桂芸一顿教训,“桂芸,有你这么跟郡主说话的吗?没了规矩。” 卿绾语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听着这比唱戏还好听的话,这架子端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规矩可不是说给她听的嘛!她低头轻笑,却始终不接话,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 桂芸从来就不服孟馨惠,觉得她不过是个两江总督庶出的女儿,对卿绾语这位出身舞优的郡主,更是不屑一顾。 “姐姐倒是说说,规矩重要,还是我们宁王府上上下下,上百条重要?现在她犯的是欺君罔上的罪过,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别说是这市井里出身的郡主。” 卿绾语面对这样的控诉和指责,愣是面不改色,淡淡的笑着,说道:“姐姐这般重的指责可有证据?” “我刚才在花园里明明听见你们之间的交谈是这么说的。” “哦?是吗?”卿绾语眼光转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孟馨惠,“惠姐姐在府里颇有威信,不若就由惠姐姐来检查检查,也不失公允。” 孟馨惠脸上始终保持着那份温婉大气的笑容,说道:“既然郡主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照做,如此也好还郡主一个清白。” 孟馨惠眼光一扫,翠莲得了令走向张嬷嬷,她刚伸出手去,张嬷嬷单手揪住手腕,张嬷嬷没有的力道,茅馨柔有,稍一用力,就能叫翠莲折掉一只手臂。 “放肆,想老奴在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郡主受得了你们这般侮辱,老奴可受不得!” 卿绾语心里暗笑:演得不错哦,好个嚣张跋扈的嬷嬷。茅馨柔就算你将功补过了。” 桂芸仍旧不依不饶的,“怎么心虚了吗?她们验不得,我来,不然怎么证明你是真的张嬷嬷,而不是歹人易容的?” 卿绾语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嬷嬷,难为您老人家了,就让她看看吧,不然真是要冤死绾娘了。” 张嬷嬷这才愤愤的收手,任由桂芸的手在这张老脸上东摸西扯的检查。 半响桂芸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脸都绿了,惊悚地睁大着眼睛,“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听得很清楚……” 桂芸的话还没说完,“啪、啪”的正反手两记耳光甩得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卿绾语觉得自己恨不得将今日里在胥子锦哪里受的气尽数发在桂芸身上,以前她认为动手是最低级的手法,无奈她今日里心情也不是太好,桂芸你也只能认倒霉。 这记耳光甩得当场鸦雀无声,刚刚还端着主母架子的孟馨惠也愣在当场。 “你打我……”桂芸撒起泼来就要往卿绾语这边冲,孟馨惠终究怕事情闹大,忙叫了小厮来拦了下来。 卿绾语回坐在椅子上,端起茶,茶盖一下一下地开茶叶,抿下一口清新的茶香,顿时觉得胸口抑郁着的气顺了不少,才缓缓开口。 “这两记耳光,第一记,我是替皇后娘娘打的。”卿绾语微微扬手指着身后的张嬷嬷,不急不缓地说着,“张嬷嬷是皇后娘娘指给我的陪嫁嬷嬷,你怀疑张嬷嬷,就是怀疑皇后,怀疑皇后其罪当诛杀。” 桂芸脸刷的一下全白,哑口无声,像是忘了挣扎。 卿绾语放下手中的茶盅,优雅地从椅子上起来,缓步走到桂芸面前,“少女变老妇,如此荒谬的话难为你也能编得出来?竟然还有人信以为真?” 话到此处,卿绾语的眼角扫向孟馨惠和翠莲。孟馨惠毕竟是大家出来的小姐,时时端着她临危不乱的样子。至于那翠莲,刚才被张嬷嬷整治了一番,被卿绾语这话一说,更是躲在孟馨惠身后,头都不敢抬。 “然第二记耳光,我是替王爷打的。”卿绾语猛然转身,犀利的目光吓得桂芸几乎瘫软在地,“欺君罔上!这样的罪名是能乱扣的吗?且不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话本就不该说。这要是传了出去,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就不是我卿绾语一个人遭殃,整个宁王府谁又能逃得了。” 全场鸦雀无声,似乎能听见风过的声响。 卿绾语微微抬眼,制住桂芸的两名小厮得了令放开手,桂芸顿时瘫在地上。卿绾语走过去,蹲下来,好心地给桂芸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和声细语地说道:“以后说话做事要过过脑,别谁人说了什么便信了什么。” 96.第96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三) 桂芸早就被卿绾语的话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明白了,只是胡乱的点着头。 孟馨惠自然是听出了卿绾语的指桑骂槐,却依旧脸色如常,端起宁王府主母的样子来,“桂芸,你这般胡言乱语,是要置宁王府上下于死地吗?如此,宁王府绝容不下你这毒妇。来呀,拖下去家法伺候。” “慢着!” 孟馨惠一来想借此事除掉桂芸,二来正要杀人灭口,好一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卿绾语如何能叫她这般如意。 “这贱-人污蔑郡主在先,陷宁王府于不义再在后,郡主不必替她求情,决不轻饶。”孟馨惠尽管淡定,也坐不住了,急吼吼的只想先下手为强除掉桂芸,解决此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拖下去。” 卿绾语眼神微微抬起,唇带笑意,旁边几名小厮竟无人敢上前动桂芸半分。 “惠姐姐既然说的她污蔑的是我,那此事是不是该由我来处置?难不成惠姐姐觉得绾娘处理不好此事?对绾娘不放心?”卿绾语话到此处,顿了顿,颇具深意地看着孟馨惠身后的翠莲,缓缓说道:“还是别有意思?” 孟馨惠淡定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一丝慌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这贱-人脏了郡主的手。” “谢谢姐姐好意!冤有头债有主,就不劳姐姐替绾娘烦心了。来啊,把人带回荟雅阁。”卿绾语接到孟馨惠投射过来的厉色,也只当没看见,微微颔首,“姐姐,绾娘先行回房了。” 原本让人期待的一场“大戏”悄然落幕,卿绾语带着人缓步消失在夜色里,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偌大的花厅就只剩下孟馨惠,和她身后咬着牙忍着手上剧痛的翠莲。 孟馨惠看着卿绾语离开的方向,目光顿时变得阴鸷凶狠,比这冬夜里的寒风还要刺骨。 翠莲担心地咽了咽口水,“夫人,桂芸会不会……” 孟馨惠冷哼一声,“她敢乱说一个字,本夫人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了了桂芸那摊烂糟事儿,卿绾语回到房里,子时已过,她屏退了张嬷嬷,连烛火都懒得点,直接倒在床榻上。 今天还真是黄道吉日,所有事儿都赶上一块儿了,才在宫里应付完皇后那一群洪水猛兽,回到王府还没等她缓过精气神来,桂芸又唱了这么一出,她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瘫在床上,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听说本王错过了顶好的一处戏,当真是可惜!” 胥子琰不知何时进来的,斜靠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窗棂幽幽洒在他脸上,眼眉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调侃。 许是累极了,卿绾语连起身行礼都省了,懒懒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直接裹紧被子里,闷声说道:“王爷要打要罚,明日请早。” 紧接着的下一秒,卿绾语身上的被子不翼而飞,取而代之覆在身上的是某个人强健的身-躯,厚实、坚硬的压着她。 “本王都没睡,你倒是想先睡?越来越没规矩。” 卿绾语心里咒骂着,就知道这丫儿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王爷想知道什么?” “所有!” “该从何说起?” “随你高兴!” 把她从床榻上翻起来,胥子琰却安然自若的,舒坦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听故事。 卿绾语恨得牙痒痒的,冲着她的睡相,狠狠地做了几个鬼脸,真恨不得撕掉他嘴角贱痞贱痞的笑。 “啊!”她的鬼脸才做完,某人坏心地在她腰间最脆弱的地方一戳,她冷不防的整个人跳起来,撞倒床梁上,眼冒金星。 “收起你的小动作。入正题,不然今晚别想睡!” 卿绾语捂着头顶上的包,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恨自己不争气,每回都要屈服在他的因-威之下,太没出息了。 正当卿绾语犹犹豫豫不知从何开始时,只听某人淡淡的说道:“就从少女变老妇开始!” 卿绾语深吸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嗫嚅着,良久才低声说道:“上次清心寺为阿柔超度失败一事想来王爷也是知道的。” 胥子琰闭目养神,默声听着。 卿绾语从榻上起来,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这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她缓缓走到窗前,透过窗棂开着窗外被风吹得乱颤的树枝,才又继续往下说去。 “我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出了狠招,摄取了阿柔身上的一缕魂魄,如此一来,阿柔不仅灵体受损,且魂魄不全,不能投胎,只能留在阳间等着当孤魂野鬼。 起初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这时候王爷提到张嬷嬷的尸首。幸得天寒地冻,嬷嬷的尸体保存完好,并未腐烂,所以我就……” 卿绾语的话卡在喉间无法脱口而出,胥子琰接了下去。 “所以你就借尸还魂!卿绾语,亏你想得出来……桂芸果然没有诬陷你,你这样……” 卿绾语一着急,猛然转身,抢了胥子琰的话茬,“我知道,这样的确罪犯欺君,可当时的情形容不得我不出此下策。而且也是两全其美的下策。” 胥子琰没有说话,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嬷嬷一死,皇后必定要再派人过来,如此一来就是防不胜防。想来王爷这么就也没让皇后知道嬷嬷的死讯也是在谋求对策,对吗?” 胥子琰不置可否,卿绾语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让嬷嬷‘不死’就是最好的对策。我知道我很残忍,没能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但是……”卿绾语话哽在咽中,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回去,才继续说道:“嬷嬷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王爷为此事烦恼,更不愿看到王爷陷入皇后设计的困局中。” 卿绾语话音落下,一时间室内变得好安静,窗外的风声呼啸的声响。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张嬷嬷生前对她的种种好一幕一幕的从她眼前划过……从秘密离开岳城……被困大安山……再到后来的各种照顾,张嬷嬷早已从一个下人变成她今生的亲人,若可以选择…… 她别无选择。 卿绾语低头冷笑,任由泪水滴落在地板上。 97.第97章 风弥霜落掩平生(一) 张嬷嬷生前对她的种种好一幕一幕的从她眼前划过……从秘密离开岳城……被困大安山……再到后来的各种照顾,张嬷嬷早已从一个下人变成她今生的亲人,若可以选择…… 她却别无选择。 卿绾语低头冷笑,任由泪水滴落在地板上。 长夜寂静,两人相对而坐,胥子琰抬眼看向她低垂的面容,昏暗的只有月光的房里,他却能看清她玉白的脸颊上,晶莹滑落,仿佛在这暗夜中,一颗滚烫的蜡滴落在心间,不由轻轻一颤,他立即转开自己的目光,赶在她抬头之前,将自己的眼睛转向窗外。窗外风过树梢,注定是个不会消停的冬夜。 仿佛为了打破这种沉默,胥子琰转而问起其他事:“宫里现在的形势,怎么看?此时毕竟因你……们而起!” 是啊,若不是她们的弄巧成拙,太子又怎么可能一下就掌了大权。 卿绾语顿时感觉到巨大百倍的压力,连呼吸都滞了一下,才低声说:“那日阿柔只是给皇上施了迷幻术,最多三日便能清醒,现如今……恐早已不是那日的缘故。” “所以,你想推卸责任,是吗?”胥子琰瞥了她一眼,缓缓说,“卿绾语,若不是因为你,此事会闹到如此地步?本王不得不怀疑,你助的究竟是本王,还是太子!” 卿绾语顿时觉得自己后背的冷汗都沁出来了,她双膝跪地,下意识地辩解道:“王爷对绾娘恩重如山,绾娘今生今世也还不起……而太子是怎样的人,我又怎么会盼着他好?” 胥子琰看着她,见她一直乖乖地低头,一副理亏局促的样子,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打在她的面容上,隐隐波动,如蒙了一层不安的轻纱。 他这才缓缓说:“你记住,本王不喜欢有人瞒着我行事。” 这几次的变故,他又何尝不是措手不及,这个女人总能给他太多惊喜,然惊喜太多终会变成惊吓。 卿绾语赶紧俯头表示认错。 胥子琰便转了话题,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让皇上醒来,我责无旁贷!” “让父皇醒来?”胥子琰冷笑一声,看向她,“口气不小啊!如今父皇以养病为名被困在寝宫中,每日只有皇后和太子能去探视,无人知道皇上现在的真实情况。就怕一个不小心让皇后怀疑上本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某人的话莫不是在警告她成败都不许牵扯到他,撇得这般干净,当真是凉薄至极。 卿绾语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声,倔强地说道:“王爷放心,绾娘绝不连累宁王府。” 某人越过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朝门走去,拉开门,一阵冷风灌进来,他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道:“若这次再失败……本王身边不养闲人,宁王府不留祸水。” 这夜,卿绾语注定难眠,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点头绪都没有,就这么直挺挺地瞪着眼睛坐到天亮。 吸满月光的茅馨柔神采奕奕的推门进来的,被房中的憔悴的卿绾语下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吓鬼呢?” 卿绾语稍稍抬眼瞟了茅馨柔一眼,更是来气,“你丫的倒是潇洒,吃饱了喝足了回来,倒是难为我一宿未睡,绞尽脑汁的替你想着怎么收拾残局。” “嗨,我还当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儿。”茅馨柔不以为然地在倒了杯热茶递给卿绾语,“回头咱们施了法术,解了此劫便是,犯得着你这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的嘛!” “胡话!”卿绾语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推开递到面前的茶杯,“你知不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昨天在宫里我就想说你来着,你还当自己是茅馨柔?你现在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小鬼,还妄想着随意施展法术,当真是想着魂飞魄散吗?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都忘了吗?” 卿绾语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将茅馨柔的支离破碎的灵体聚集起来,将锁魂草化成内丹种入张嬷嬷的尸身里,为的就是防止茅馨柔的灵体被发现,她用了自己的血在锁魂草里加了血咒,千叮嘱万嘱咐她切忌不能使用法术,否则到时她俩都会背反噬。 茅馨柔吐了吐舌头,赔笑地说道:“别恼别恼!我施法,你可以啊,你的纸人要进去,想来并不难!” “若是可以,我又何至于如此束手无策。”卿绾语摇摇头,眉心蹙得更紧了,“养心殿本就是龙气聚集的地方,又是皇宫中阳气最盛的地方,上次你能进去,也是因为合着阴日阴时的晚上。但自从皇上病重后,太子更是加派了御林军重重把守,这么一来,别说蚊子飞不进去,纸人只要稍稍靠近半分,就会灰飞烟灭,根本没可能进去。” 茅馨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棘手,“如此一来,总要有人将纸人带进养心殿后,我们方可以知道里面的情况。” 让人将纸人带进去!茅馨柔的点子犹如当头棒喝,让卿绾语茅塞顿开,但此法要实施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但现在能靠近养心殿的人只有皇后和太子……” 茅馨柔想了想,说道:“不如让我去,趁着皇后召我进宫问话的时候,我趁其不注意悄悄将纸人放在她身上。” 卿绾语摇摇头,“此法风险太大,一来我们不知她回穿哪身行头;二来要顺利的躲过龙气和阳气的侵蚀,必定要贴身放在胸口的位子才行。若失败,必定要掀起轩然大波,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该如何办?” 卿绾语沉默了许久,突然说道:“阿柔,替我梳妆,我要出府一趟。” 平日里月华宫最是门庭若市,巴结的人快把门槛给踏平了,如今却是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就连最常来串门的几位年轻贵人都不见踪影,宫门边上站着两名太监模样的人把守着。寒冬萧索,庭院里的树木花叶落尽,落叶落满石板地,平添了几分萧索的景象。 98.第98章 风弥霜落掩平生(二) 平日里月华宫最是门庭若市,巴结的人快把门槛给踏平了,如今却是大门紧闭,门庭冷落,就连最常来串门的几位年轻贵人都不见踪影,宫门边上站着两名太监模样的人把守着。寒冬萧索,庭院里的树木花叶落尽,落叶落满石板地,平添了几分萧索的景象。 月华夫人病蔫蔫的懒在榻上,整个人没了平日里的风华和气势,就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只当是贴身的宫女,头都懒得抬。 “奴婢参见娘娘!” “现如今还有人来给本宫请安?”月华夫人苍凉一笑,微微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容颜,“你是?” “奴婢冬歌,是城中的紫月居的一名舞优。” 此时的冬歌一副宫女模样的打扮,恭敬的跪地请安。 “冬歌?舞优?”月华夫人戒备地看着来历不明的冬歌,“本宫不认识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冬歌并没有回答月华夫人的问题,直接说道:“有人吩咐奴婢给娘娘带句话:娘娘万不能在此时坐以待毙。” 刚才还蔫蔫的月华夫人从榻上起来,瞪着跪在地上的冬歌,“是何人托你?究竟意欲何为?” 冬歌恭敬淡然的说了两个字:“合作!” “合作?”月华夫人冷笑一声,“本宫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与你们合作?怎知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我家主人早料到娘娘必然是谨慎的人。”冬歌默默从怀里取出一枚锦囊双手呈给风华夫人,“娘娘只需将这枚锦囊贴身放着,带入养心殿,便好。” 风华夫人凝视着眼前的暗紫色锦囊,满是疑惑的问道:“就是这么简单?既是如此,又为何交给本宫?” “现如今养心殿重兵把守,能有机会靠近养心殿的,除了皇后与太子,只有娘娘还有一线希望。” 风华夫人的眉心越蹙越紧,神色凝重,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锦帕,“容本宫考虑考虑!” 冬歌安静的跪着,“我家主人说,您一定会答应的。” 风华夫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不卑不亢的冬歌,脑子里闪过一个人,“你是绾娘派来的。” “娘娘圣明!” 风华夫人冷哼一声,“不是本宫聪明,而是这时候还敢来趟这趟浑水的,京中当真没几人。她可还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本宫?” “夫人说,在那深宫里,没有人比娘娘更希望救得皇上。娘娘断不会拒绝这么简单的一件能就皇上的事。” ”好一个‘断不会拒绝’!”风华夫人声音里透着寒意,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死穴,“本宫该说她料事如神吗?” 冬歌跪着,没有接话。不一会儿,风华夫人果真将那枚锦囊接了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本宫此行有个闪失,她也断不会独善其身。本宫会让这个宁王府陪葬。” 。冬末春初,乍暖还寒。半江亭上,亭外风夹着细雨,落在花树上,扫落花雨阵阵。点点花瓣在空中轻飘漫舞,飘落在碧绿的江水中,泛起层层涟漪。江水波澜不惊,像一块碧绿的宝石镶嵌在颍州,点点花瓣幽幽地在水中飘荡。 卿绾语迎风而立,望着亭外的雨景,她的心也如这一汪江水一般,波澜不惊,静候着她要的结果。 茅馨柔远远地看见有人朝半江亭这边走来,定睛一看,忙说道:“绾娘,冬歌回来了。” 宽大的披风将冬歌从头裹到脚,进了半江亭,才缓缓将帽子揭下,恭敬的给卿绾语行礼,“夫人,冬歌前来复命。” 卿绾语转身,浅笑地看着冬歌,不紧不慢地说道:“东西她收了吧!” “不出夫人意料,收了。”冬歌说完顿了顿,踌躇了下,仍是没问出口。 卿绾语看看冬歌,在看看身侧的茅馨柔,这两人的眼中充满了同一种不解。她缓缓地坐在亭中的团椅上,悠哉悠哉地倒了杯热茶,递给冬歌,“天寒,先喝杯姜茶暖暖身。” 冬歌接过姜茶后,才听到卿绾语的声音缓缓的传来。 “你们有话想问我?” 冬歌只是微微颔首,茅馨柔则是点头如捣蒜。 茅馨柔直接问道:“想知道您为何找风华夫人合作?而不是别宫娘娘?按说这样的任务,换了别宫娘娘也是可以的。” 卿绾语回答之前,目光凝在冬歌身上,向来处变不惊的冬歌竟被她看得心虚,低下头去,不敢触碰到那道目光。 “记得我曾跟张嬷嬷打听过关于月华夫人的事。当初我也只当是一桩宫闱秘事,并未放在心上。毕竟父封媳妃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并不足稀奇。” 话到此处,茅馨柔强压住自己的声音,心底不由惊呼:“父封媳妃!”她敢保证,绝不是她这位“张嬷嬷”告诉卿绾语的。 相较于茅馨柔的不淡定,冬歌却显得过于冷静,一切的一切果不出卿绾语所料。 “想来这件事身在紫月居的你们也必是知道的。”卿绾语饶有深意地看着冬歌,“冬歌,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绾娘不会辜负了他这番的用心良苦。” 冬歌脸色微白,放下茶杯,跪地恭敬行礼,“奴婢遵命!” 看着细雨中,冬歌离去的背影,茅馨柔却是听了个一头雾水,“她就这么走啦?我还没听明白呢!” 卿绾语瞟了茅馨柔一眼,“还好你刚才装得还真想那么回事儿,我多怕你惊讶过度,叫出声来。” “我平白担了这么个头衔,但却对真相全然不知,你说我冤不冤?这会儿人都走了,你好歹告诉我真相吧!父封媳妃究竟这唱的是哪一出?” “昨晚我想了一夜,脑子里萦绕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线索,其中好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一下子没想明白,直到今天早上,胥子琰的那句话提醒了我。” 茅馨柔的好奇心被高高的挑起,忙问道:“那家伙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到底哪句话啊?” 卿绾语慢慢地回想着胥子琰的话,“就怕一个不小心让皇后怀疑上本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99.第99章 风弥霜落掩平生(三) 卿绾语慢慢地回想着胥子琰的话,“就怕一个不小心让皇后怀疑上本王,岂不是得不偿失。”这看似要明哲保身的一句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你是如何知道紫月居跟他的关系?” 卿绾语转身看向亭外,细雨绵长,仍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就好似一种剪不断的纠缠。良久她才缓缓说道:“从在忘归楼第一次看见莫秋娘,我就觉得这个女人不似一般的风尘女子。世故、圆滑,眼中偶尔透着一股鬼魅的精明。她很聪明,借着想把我从忘归楼挖走的由头,派了冬歌接近我……” 从在珑锦山庄冬歌有意无意的将公子锦的真实身份透露给她,若不是得了他的授意,冬歌又怎么敢?再到后来的大安山之困……现在细细想来,很多事情便就通了。 卿绾语唇边牵出几分凉薄的笑意,“许多事,只是我们后知后觉罢了。” 茅馨柔不禁惊叹,“够腹黑的啊!那月华夫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不是一直站在胥子琰这边的吗?” 卿绾语摇摇头,“她断不会诚心助他。她真正想附辅佐,想依靠的从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睿亲王胥子謙。” “睿亲王?”茅馨柔脑子里快速的转了一圈,突然眼中发亮,手舞足蹈,“哦……就是那个传说中百战百神的睿亲王?难道他们……” 卿绾语一脸鄙视地瞥了表情夸张的茅馨柔,然后缓缓说道:“听闻五皇子胥子謙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早早的封为亲王,一时风头无俩,不知是何原因突然申请前往南疆驻守。就在他离开岳城不出三日,月华夫人便嫁入了皇宫。” “你是说,月华夫人心里的人其实是五皇子,所以………” 卿绾语接下茅馨柔的话,“所以……她肯接受合作,这其中必定有这个原因。” “那皇上知不知道?” 卿绾语冷冷一笑,“要说不知道,谁信啊?许正是因为这样,皇上对睿亲王心怀一份歉疚,这么多年来,才让睿亲王手握重兵多年。这也是皇后和太子最忌惮睿亲王的一点。” “嗯,看来这睿亲王也真是个孝子,媳妇都被老子抢了,还替老子在边疆尽忠职守。” “男人啊!”卿绾语冷哼一声,“他们眼中权力比爱情重要,他们可以为至高无上的权力牺牲所有,包括自己的女人。何其龌龊!” 卿绾语真替月华夫人感到悲哀,宠冠六宫又如何,夜夜身边躺着的却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话到此处,茅馨柔突然茅塞顿开,“所以若让风华夫人去养心殿,此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宁王身上,只会以为她是为了睿亲王。” 卿绾语默默的点点头。 胥子琰这样的人,看似个逍遥自在、放荡不羁的富贵闲人,其实城府藏得比谁都要深,还养了紫月居这样的地方,想必这岳城里就没有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事。 这个男人,太恐怖了。 胥子琰坐在昏暗的室内,面前拉着黑色纱帘,若隐若现地能看清帘子外跪在地上复命的冬歌,脸上喜怒难辨,嘴角带着一抹邪魅的笑意很是渗人。 冬歌跪在地上,等待即将降临在身上的惩罚。紫月居的规矩,泄露组织秘密,轻则入家法伺候,重则凌迟而死。没人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良久,胥子琰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了出来,“冬歌,怎地这么不小心,让人知道了本王的秘密。” 冬歌一哆嗦,忙伏地磕头,“卑职办事不力,请王爷惩罚!” 胥子琰斜靠在榻上,抬眼看着站在冬歌身边坐立难安的莫秋娘,“秋娘,按着规矩,应该处于怎样的家法?” “赏一双红绣鞋!”莫秋娘颤颤巍巍的声音刚落,便见她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冬歌是一名舞优,若是……双腿必是再不能跳舞了,请王爷开恩!” “你还敢求情?人是你的手下,教导无方,自去令二十杖。”胥子琰微微扬声,“带下去!” “慢着!” 卿绾语不知怎地找到了这里,从影卫手下救下了莫秋娘和冬歌。她们抬眼看见来人是她,心中喜忧参半,很是复杂,从来没人能在宁王手下救人,不知等待她们的是怎样的命运。 胥子琰眼中没有一丝意外,云淡风轻的看着卿绾语,“倒是来得挺快!” 卿绾语昂首看着纱帘背后的人,从容淡定的微笑着说道:“既是知道王爷是在等着,绾娘哪敢怠慢。” 他一步一步地牵引着她解开许多事情,走进这团伸手不见五指的云雾中。而她就像个傻子,一步步被他算计着,按照他希望的方向越走越远,就连这救人的一幕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卿绾语这才发现,自己从未看清过这个男人。 胥子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抬手让人将莫秋娘和冬歌带了下去,然后撩了纱帘缓步上前,走到卿绾语面前,轻挑地用一只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邪魅地笑着,“生气了?” “绾娘不敢!”卿绾语试图甩了一下没甩掉,索性放弃,只是撇开头不去看他,“王爷要绾娘陪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绾娘陪便是了,没必要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 胥子琰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逗得仰天大笑,完了掐着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接,“你大可以当作这些都是本王给你的考验!若不能证明你的才能,本王如何能放在身边?本王说过……” “王爷身边不养闲人,宁王府不养祸水!”卿绾语抢了话茬,然后目色染上犀利,“如此,王爷对绾娘可算是真的满意了?” 想来真觉得可笑,起初辅佐他,为的是利用他替南宫家报仇,到头类,却是他利用了她。 “你这漂亮的小脑袋的确比本王想得要聪明得多。”胥子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在卿绾语娇媚的脸颊上来回滑动,“你是如何得知月华夫人跟五哥的关系?张嬷嬷绝不会跟你说这些!” 卿绾语目光毫无回避地回看着他,不卑不亢,“绾娘要说是猜的,您又是信与不信?” “哦?”胥子琰挑眉看着她,“是怎么猜到的?说与本王听听!” 100.第100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一) 知道他必不会放过自己,卿绾语也没打算瞒他,索性娓娓道来…… “起初是直觉,深知你从不是爱说废话的人,其中必有蹊跷。后来将入宫的任务托与紫月居,是我的有意试探。月华夫人是怎样傲气的女人,哪怕是您,宁王殿下几番欲与她合作都未能成功……不是吗?” 话到此处,卿绾语顿了顿,她以为胥子琰会因此而动怒,却没有,他只是闲适的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般淡定的听着。他好似察觉自己在看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卿绾语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不是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又如何能说服月华夫人?月华夫人当真会为了皇上的健康?我是不信的。高墙深宫中的老夫少妻,哪怕如月华夫人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卿绾语也不相信是因为爱情。从来男人图的是貌美如花,女人图的是权力富贵,各取所需罢了。” 听到这里,胥子琰蓦然睁开眼睛,邪魅地看着卿绾语,“所以……你留在本王身边图的也是权力富贵?” 卿绾语仰着头,毫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娇媚一笑灿若桃花:“那王爷愿留下绾娘图的又是不是年轻貌美?” 胥子琰一笑,天地为之失色,伸手揽紧卿绾语的腰肢,低头埋进她的颈项,深深吸了一口,低哑的声音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这副身-子的确叫本王爱不释手……” 卿绾语清楚胥子琰被她的话惹怒了,他手上的力道说明一切。跟他这些时日,她也再不是当初那个佯装唯诺的卿绾语。她任由他的温热的鼻息扑在颈项处,强忍着那份瘙-痒给身上带来的悸动,偷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以为自己的才华才叫王爷爱不释手!” 胥子琰难得的没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她,脸埋进她的颈窝,笑出声来。 卿绾语正要在他的笑声中松懈下来,突然颈部传来的疼痛叫她禁不住惊声低呼,低头一看,留下深深的牙印,气极之下,竟口无遮掩起来,“啊!胥子琰,你是狗啊?” 胥子琰手上一使劲儿,两人翻到在身后的榻上,他不偏不倚的正好压在她之上,微眯起眼睛,邪气中透着危险,“卿绾语,仗着本王宠你,倒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宠她?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不但腹黑,还特别擅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摆明了恶人先告状。 可任凭心里骂得欢实,也改变不了卿绾语是个怂包的事实。 卿绾语心眼转动间忽然有了办法。她两手一推,翻身而上,反客为主,两人的位子发生了大逆转,如此面对面的姿-势,更是亲近了。 只见卿绾语嘴角勾出一抹邪笑,俯身到胥子琰耳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柔软香滑的气息喷在他脖颈间,满意地感受到他身子忍不住的瑟缩。 卿绾语一笑,唇角的邪肆又加深几分,刻意的对着胥子琰的脖颈吹了口气,低低道,“王爷喜欢规矩的绾娘,还是喜欢……如此不讲规矩的绾娘。” 她的双手正好按在他的胸膛处,感受到不断加快的心跳,一份灼热隔着锦袍传递出来。 天知道他们有多久没这般亲近了,突如其来的热情,叫胥子琰几乎要抓狂。但这种时候,他必不会让自己失了气势。他咬紧牙关也得强压下那道蹭蹭往上窜的火苗,俨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佯装淡定的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看着身-上的女人,“你的确很久没有这般……不规矩,本王……很是想念。” 话音刚落,胥子琰猛然想起身,卿绾语料到他会偷袭,早有准备,将他死死按回榻上,俯下身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触。 卿绾语霸气地说道:“乖乖的躺着……” 说着卿绾语低下头一口咬-住胥子琰的耳垂,柔软香滑的舌-舔向他的耳道,湿蠕的舌-尖带着口中喷出的热情,混合成一股淡淡的凉湿,电击般向胥子琰袭去。 卿绾语只觉胥子琰身-子一僵,呼吸瞬间凝滞起来,粗-重的喷在她脸庞。 某处连她的体重也压不住,猛的站了起来。 卿绾语邪肆的一笑,感觉到那好似烙铁般的热烫,刻意压低身子,让接触更亲密,舌尖一滑,勾上胥子琰的耳廓,笑道,“王爷念在绾娘聪慧过人的份上,别气了,好吗?” 多久没见这样温柔如水的卿绾语,一时竟叫胥子琰有了沉-沦的感觉,这个女人越发的成了妖精。还好他道行够深,还不至于被她魅惑得牵着鼻子走。 “只是如此?就像抹掉刚才的出言不逊?你可知本王可以……” “可以治我大不敬之罪。” 卿绾语没给胥子琰说完的机会,一手揽住他的脖子,一手在他胸膛上魅惑的绕着圈圈。 “王爷看在绾娘顺利通过您的考试的份上,既往不咎,可好?” 胥子琰身子僵硬如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浪冲击而来,他就像是海浪中沉浮的一叶扁舟,眩晕的厉害。 低头看着怀中小女魅惑的眼神,挑-逗的话语,好似羽毛似的烧得他浑身麻痒,忍不住抱紧卿绾语,没有回答,一把扳过她的脸颊,狠狠的吻了上去! 炙-热的唇带着燃烧一切的热力,好不客气的攻城略地,不给卿绾语丝毫喘息的机会,撬开贝齿就和她狠狠的纠缠在一起。 卿绾语起初只想消了胥子琰的怒火,不想他反应如此迅猛,竟然丝毫让她撤退的时间都不留,就这样狂暴的袭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忍不住低喘一声,小手向他胸膛推拒过去,想要逃开这让人窒闷的热情,不想,两人本是面对面而坐,双手情急之下,好死不死的根式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只觉某人身体猛地一僵,热度急剧上升,如置火山,滚烫的好似烙铁般的触感热的让她心慌。 101.第101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一) 唇齿间的纠缠的更加猛烈,热烈的吻好似狂风暴雨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卿绾语只有紧紧的抓住胥子琰胸前的衣襟,被动的承受着让人窒息的疯狂,脑子中晕晕沉沉,已经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 胥子琰的一支手臂紧紧揽住卿绾语的腰肢,另一支大掌按在她的后脑勺出,让她没有半分逃避的余地,疯狂着,恨不得将怀中的她生吞活剥了去,这女人越发的大胆了! 此前是念及她身体不好,他不忍雪上加霜,再后来回到岳城,被许多事缠绕着,无暇顾及。几个月的不曾亲近,他早已犹如一根紧绷的弦,哪里还经得住她这样! 炙-热狂烈的吻,轻巧的舌灵动的滑出她的檀-口带着一条银线滑向她天鹅绒似的颈项,她不由的微微后仰螓首将柔美的颈项更加完整的暴露出来。 胥子琰眸色幽深,漆黑的眼珠色泽胜过最纯净的砚台,眸底的深处跳跃着一簇热情的火焰,火热的眸子注视着怀中情迷的女人,一阵阵的热流猛烈的袭来,带来一波赛过一波的紧绷,身体疯狂的叫嚣着。 这时候,不知是谁这般不识趣的敲响了房门,惊扰了房中的满园春色。 胥子琰强压着平息心中滔天的火焰,抬头低咒一声,“谁?” 门外传来“张嬷嬷”的声音:“回王爷,是老奴。” 听见是“张嬷嬷”的声音,胥子琰更是火冒三丈,“滚!” 茅馨柔门外听着胥子琰暴怒的声音,知道某人定是得不到满足,心里就觉得特别解气,心里暗骂道:腹黑男,活该! “慢着!”卿绾语忙叫住门外的茅馨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卯时了。” 卿绾语一听,忙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和衣衫,才要从床上起来,却被某人一把拉住,重新拽到在床榻上。 胥子琰低低喘-息着在卿绾语耳旁道:“点了火就想跑?” 卿绾语架不住他这暧昧、直白的质问,脸颊通红,热烫的可以煎鸡蛋,挣了挣,终是微闭着眼眸靠在他的肩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本来是消了他的怒火,怎么就生生的让火反噬了一把,差点把自己焚烧干净了。 胥子琰仍旧没打算放过她,手上的动作没有要停歇的半点意思,反而更浓烈,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浑身酥软的一丝力气都没有。 “王爷……时辰到了……宫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打算就这么把本王凉着?”胥子琰的声音里透着浓烈的威胁,还不忘警告式的重重地给了她圆润的屯-部一掌。卿绾语还未来得及平息的呼吸瞬间更加急促起来。 卿绾语娇嗔地说道:“绾娘这不是不敢耽误王爷的大事嘛!待会儿月华夫人就要去养心殿了,成败可是在此一举,王爷当真还要拦着绾娘无为您尽忠?” 此话一出,胥子琰果然放了她。她忙不迭的从床上起来,简单地理了理发髻和衣衫,正要离开,某人终归没那麽容易放过她。 “等等!” 胥子琰懒懒地躺在床榻上,敞-开的前襟露-出他胸口处白净的皮肤,平添了几分邪魅。 “这笔账本王记下了,可是要记得来清账。” “绾娘遵命!” 卿绾语听着这无赖的话,低着头,掩住自己满脸通红,自己的脸皮终归不够他的厚。 出了房门,上了马车,茅馨柔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卿绾语,嘴角带着一抹迷之微笑,但就是不问,一直看着。 卿绾语原本不想理茅馨柔,但被她看得愈发不自在,终于微怒的说道:“看够了没有?有话说,有屁放!” 茅馨柔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嘴脸,笑问道:“你让我这个时辰来敲门,是故意的吧?!你知道跟他……啊……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哦!” “滚!”卿绾语嗔骂了一句,“你说你生前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这般不知羞。” “你也会说生前,我现在是鬼魂,可不受你们阳间这些礼教的束缚。” 你们阳间!卿绾语翻了个白眼,这丫还真是当鬼当上瘾了! “其实你挺有办法的,用主动出击来消了他的怒气,再事先安排我在关键时候喊停,你倒是解脱了。难为我得罪了那位爷,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卿绾语瞥了一脸委屈样儿的茅馨柔,“行啦,你还真演上瘾了?!你一灵体,他能跟你怎么计较?我只是不想跟他……一会儿体力不支误了大事。难为你备着这么多话在这等着揶揄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 卿绾语沉默点头,撩开帘子,看着车窗外的夜色,今夜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便是打草惊蛇,再没有机会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月华夫人不见了!” 月华宫里传来太监的叫声,沿着宫道,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惊扰了这平片沉静和诡异,也惊扰了梓懿宫正要安寝的皇后。 皇后眉头紧蹙的问道:“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月华宫传来消息,说月华夫人不见了。” “什么?”皇后娘娘闻声拍案而起,“替本宫更衣,本宫倒要去看看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打着灯笼四处寻找着月华夫人的下落,一时间,后宫里乱作一团。 才从梓懿宫里出来的皇后看见这等景象,很是不悦。 “都给本宫站住!一个个的像个盲头苍蝇乱窜,成何体统?”皇后扫了一眼乌压压的一群人,问道:“失踪多久了?” 月华宫的掌事太监忙上前行礼,颤颤巍巍的回到:“将近半个时辰。” 这时其他几宫的贵人、才人闻声也赶了过来,瞧见这一幕。不知是哪宫的才人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大晚上的能上哪去?莫不是寻了短?” 月华宫的下人们被这话吓得通通跪在地上。 “放肆!”皇后的声音不大,却是不怒自威,“这等话也是你们能乱说的?来呀吗,拖下去掌嘴!” 102.第102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三) 那位贵人一路求饶的被带了下去。 在场众人立即静若寒蝉,皇后此举把大家都吓着了,要按着平时皇后断不会为月华夫人出头才是。 皇后看着眼前这乱七八糟的一片,凤眉紧蹙。刚才宫外来报,说睿亲王明日清晨便能入宫,在这个时候,月华这女人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否则睿亲王就会以调查月华夫人死因为由,自由出入宫中各处,这么一来皇上的事必是瞒不住的,恐要坏她大事。 想到这,皇后的思绪豁然清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抬眼凝眉看向不远的某处,说道:“本宫知道月华夫人起了哪里!” 夜色渐深,养心殿内苑早已被升起的灯火照得通明,殿外重兵把守着,闲人免近,只有带着梓懿宫里的令牌的人方能进入。这些时日,养心殿前的宫道里鲜少有人经过,较往日更显得清冷了不少。 此时一位提着食盒,腰间挂着明晃晃腰牌的小宫女低眉顺眼的走近养心殿,才刚走到殿门外,就被御林军拦了下来。 “什么人?” 小宫女低着头,声音颤颤巍巍的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一般,“奴婢……奴婢是……梓懿宫宫女玉香,皇后……皇后娘娘派奴婢……过来给皇上送药。” 守卫的御林军警惕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了半点,才半信半疑的又问道:“把头抬起来!” 小宫女听话的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地看着守卫,身-体不自觉的哆嗦着。 这时守卫的御林军正巧是个年轻小伙,哪里见得姑娘家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了,语气也跟着软了不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奴婢才进宫,平日里只是在梓懿宫的外殿打杂。平日里来送汤药的倩香姐今日身日不适,掌事嬷嬷才派了奴婢过来的。”小宫女说完,忙抽了腰间的令牌递过去,“大人,这是令牌。” 守卫接过令牌翻来覆去地确认,再抬眼看看小宫女,最后才将信将疑地放她进去。 “速去速回,不得在里头耽搁。” “奴婢遵命!” 小宫女才进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不远处走来一位年长的御林军,拍了拍年轻御林军的肩膀,“嘿,阿亮,我去解手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吧?” 阿亮恭敬的作揖,“老徐,没什么,就是梓懿宫的人来给皇上送药。” 老徐起初没当回事儿,闲聊还不忘点拨点拨后辈,“小伙子,今儿个是你第一次在养心殿当班,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啊,这可不是个好守的地方。” 阿亮懵懂地问了句:“此话怎讲?” “前几日有个小太监就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混进去,还好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后才知道那是景翠宫柔才人派来的。” 阿亮急不可耐地问了句,“后来呢?” 老徐瞟了阿亮一眼,“后来?皇后娘娘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景翠宫那位柔才人至今还被禁足宫中。若当时我一个眼挫把他放了进去,被打死的那可就是我了。” “啊?”阿亮听得心惊肉跳,回想起刚才那位小宫女,心更是怕得不行,咽了咽口水,才敢结结巴巴地说道,“刚……刚才有位小宫女……” 阿亮话还没说完,老徐顿时跳了起来,“小宫女?哪个宫的?” “梓……梓懿宫……” “不妙!”老徐大叫不好,忙转身往门里走,阿亮不敢懈怠,忙在后面跟着。 “向来皇后娘娘派来送药的只有梓懿宫的掌事嬷嬷,哪轮得到小宫女?” 他们才走进去没几步,太监的传令声便到了:“皇后娘娘驾到!” 老徐顿住脚步,转身忙往外走,还不忘低声地嘟囔着,“嗨,你这小子这是要闯大祸啊!” 皇后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奔养心殿而来,在跨进殿门的那一刻,皇后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门口守卫的御林军,淡淡的问了句:“今日可有梓懿宫以外的人来过?” 阿亮吓惨了,老徐只得硬着头皮替他回道:“刚才有位小宫女趁末将不备,闯了进去,末将们正要去将她抓出来。” 皇后顿时震怒,“混账!你们是怎么当的御林军?统统都是些酒囊饭袋!还愣在这干嘛?还不赶紧进去把人给本宫抓出来。” “遵命!” 养心殿守卫的御林军闻讯而聚,一同前往养心殿内苑抓人。 “你们放开本宫,放开……”转眼功夫,一身宫女打扮的月华夫人被御林军从殿内带了出来,她拼命的挣扎着,发髻因为她的挣扎而凌乱不堪,“信不信本宫治你们大不敬之罪,待皇上醒来,统统叫你们身首异处。” 皇后冷笑的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月华夫人,“果然是你!也对,若不是你又如何知道从偏殿进入皇上的寝殿?本宫还真是低估了你!” 养心殿有一处很是隐秘的偏殿,这处偏殿平日里只有皇上知道,就连身为皇后的她也不知其门在哪?而她,却是知道。想到这,皇后心里更是怒火中烧。 “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月华夫人好似并未听见皇后的话,只见她眼神空洞,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六个字,发疯一样的挣扎着,趁御林军一时松懈竟挣脱了去,冲上前双手掐住皇后的脖子。 “你个毒妇,毒害皇上,本宫今日就要为皇上报仇……报仇……杀了你……杀了你……” 宁王府 卿绾语坐镇在荟雅阁里,通过纸人传回来的信息,犹如身临其境地目睹月华夫人如何从月华宫逃出、如何进入养心殿、如何潜入皇上寝殿……当看到皇后出现的那一秒,她手指微微一动,立在眉心,闭目念出咒语。 转眼间,月华夫人顿时变得癫狂,平日里的娇弱美人此时力大无穷,挣脱了压制她的御林军,冲上前,双手死死掐住皇后的脖子……现场乱作一团。 卿绾语冷眼看着这一幕幕,神色淡然。 103.第103章 泪痕红邑鲛绡透(一) 立在一旁的茅馨柔着实被画面里疯狂的月华夫人吓到了,眼前这位哪里还是那日在宫里见到的,拥有风华绝代的月华夫人。身为茅家人,这些场面她见得多,她只是没有想到卿绾语会掷出这样釜底抽薪的一招,要知道在正常人身上施这样的法术,对施法者的要求很高,若是力度拿捏不准,不止月华夫人小命不保,就连卿绾语也会遭到反噬。 “你是怎么做到的?” 月华夫人的任务是将装有纸人的锦囊带进养心殿,并放在皇上御枕之下,如此一来卿绾语又是如何在月华夫人身上施法。 卿绾语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并不难。我将锦囊放在符水里泡了泡上七天七夜,然后取出用明火烘干,让符水渗透进锦囊的每一根丝线里,然后将用锁魂草炮制的纸人放进锦囊里。锦囊她贴身带着,符咒自然而然就沾染在她身上。 此法真是让茅馨柔大开眼界,不禁惊叹,“真是亏你想得出来!只是这锦囊你是早有准备?” 卿绾语摇摇头,“现在形势越发的波谲云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样施法,稍有差池……” 卿绾语轻松一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原本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茅馨柔以前就曾听说过南宫家的这位娣女不但法术过人,且胆识过人,今日看来传言非虚,着实让她折服。 画面里,月华夫人终是被御林军拉开,皇后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反手就给了月华夫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许是真气了,力道大得竟能将月华夫人打到在地。 看到这里,茅馨柔不禁问道:“皇后不会杀了她吧?” 卿绾语侧头看她,揶揄道:“怎么?女鬼也会同情人?” 茅馨柔轻哼一声,“我不过是好奇。” 卿绾语知道茅馨柔是因为月华夫人跟睿亲王的纠葛,想起了自己生前的事儿,才会这样上心。而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同病相怜才决定帮茅馨柔超度? 并不是她们有多慈悲,不过是自己不好,也盼着别人好罢了。 “你放心,大戏才登场,精彩的还在后头。” 话音刚落,有人接了她的话茬。 “本王倒想看看有多精彩!” 胥子琰不知何时来的,来了多久,他从烛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来,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 卿绾语看见胥子琰出现,恭敬俯身行礼,让眼中那抹心虚消散在昏暗里。 胥子琰将手指立在嘴唇之上,示意她们噤声,“别扰了本王看戏。” 他的目光落在卿绾语脸上,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卿绾语全当没看到,淡定的转身,重新注视着宫里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养心殿 那一记耳光让月华脸上红肿起来,但却不足以平复盛怒之下的皇后的怒火,她指着倒在地上的月华,“拖出去,赏一仗白绫。” 在场所有人,包括御林军都为之震惊,却也无人敢上前求情。 这时候,皇后的心腹许嬷嬷忙上前,在皇后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何不先将她打入冷宫,慢慢折磨,如此岂不是更能解娘娘心头只气?” 皇后闻言,半响后颔首,深吸一口气,恢复她往日母仪天下的模样,却仍是咬牙切齿地下旨道:“传本宫懿旨,月华夫人行为失常,殿前失德,责其在冷宫中反省,没有本宫旨意,不得出来。” 御林军领旨,几个人拖着仍是发狂的月华夫人出了养心殿大门。这一路,月华夫人还在不停的叫嚣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月华夫人几乎是被御林军拖出养心殿,夜色里,她的叫嚣声显得特别凄厉,很是渗人。 “住手!”宫道上,风尘仆仆的睿亲王胥子謙挡住了御林军的脚步,他看着他们手里拖着的人,眼中冒着杀人的厉色。“你们这是做什么?” 宁王府 当看到睿亲王出现,胥子琰唇边牵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目不斜视,却是对着卿绾语说道:“你倒是神通广大,连鼎鼎大名的睿亲王何时回到岳城也能知道,莫不是你算出来的?” 凭着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卿绾语知道,某人必是知道了她去找纪锦打听消息的事儿。看来有紫月居帮他收集情报,这天底下还真没有能瞒住他的事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早早知道紫月居是他的培养细作的地方,她也不会这般疏忽。 “嘿,胥子琰,你别不识好人心啊,她若不是为了就你亲爹,也不至于……” “阿柔,你先下去吧!”卿绾语打断了茅馨柔的话,挡了她为自己辩驳的好意。 茅馨柔不满地瞪着卿绾语,“你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你们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哼!走就走,老娘才不想留在这看你们演戏!” 说完,茅馨柔愤然甩门而去。 屋子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卿绾语盘坐在地上,仰起头,却怎么也看不清正低头看她的他的表情。 只听胥子琰冷哼一声说道:“你去找纪程也是瞒了她吧!不想让她知道才赶了她出去!当真是鬼祟。” 卿绾语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暗讽她与纪程的关系暧昧。她只是浅浅一笑,“我的确是瞒了她,却不是你想的那般龌龊。” 胥子琰邪气地看着卿绾语,“哦?本王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就看你如何来圆这个谎。” 卿绾语从来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光明磊落,就不怕叫他知道。 ”起初我并不知道紫月居与王爷的关系,我断不敢贸然让她们去帮着打听睿亲王的行踪。所以才找的大当家帮忙。至于我为什么瞒着阿柔。你当真认为我愿意吗?现如今她已不再是茅馨柔,而是张嬷嬷,你让她如何去见大当家?见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叫她徒添一番伤心罢了。” 胥子琰果然安静的听着,从头到尾,甚至连她说完,他仍是沉默。他的眼睛总是这般深邃的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叫她看不出半点情绪。 104.第104章 泪痕红邑鲛绡透(二) 卿绾语却微微笑了,含着少许委屈轻问:“王爷生气了?” 胥子琰冷哼一声,不答反问:“别告诉本王这是巧合!你究竟如何打算?” “王爷英明,果真瞒不过你!”卿绾语收敛了笑容,声音坚定地道:“这是一步一箭双雕的活棋,能不能扭转局势,成败在此一举。” 胥子琰弯腰,在她头顶似笑非笑地扬眉,揪起她一缕头发慢慢把玩:“你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他一眼就能将她看穿,她可不是就想利用胥子謙将太子拉下马。 “这叫借力打力,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好一步……坐享其成的妙棋。” 卿绾语将某人的调侃和揶揄当成赞扬,全部收了去,娇媚地说道:“谢王爷夸奖!不管绾娘做什么?怎么做?只要是有利于王爷的,就是妙计!王爷您说呢?” “好,就让本王看看,你处心积虑的妙计,能否如愿。”胥子琰直起身子,将目光投射在画面上,“拭目以待!” 皇宫 御林军齐齐向睿亲王行礼,“参见睿亲王!” “你们是哪里的御林军?”一身戎装的胥子謙说话间,目光却凝在满身狼狈的月华夫人身上,牙关紧咬着,额头上爆出突突跳动的青筋,“你们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回殿下,末将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押解月华夫人去冷宫。” 胥子謙正要继续逼问,皇后被人搀扶着从不远处行来,正好给了胥子謙一个发难的机会。 “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顾不上自己颈部的伤痛,微微挣开小心搀扶着的许嬷嬷,上前,热络地将胥子謙的手握在手里,“子谦,你何时回来的?为何没人来通知本宫?” 胥子謙压根儿就没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直接反问道:“母后这是做什么?不知月华夫人犯了什么事儿,惹得母后这般生气?”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让卿绾语的心不由的跟着紧了紧,真心觉得这位传说中的战王怎么这般没脑子,禁不住嘟囔着“就这么质问?皇后能承认才怪!这不是摆明的打草惊蛇嘛!” “他就是在打草惊蛇。”虽然卿绾语已经很尽量的压低了声音,但终归没逃出胥子琰的耳朵。紧接着他又说道:“唯有这样,才能保住月华夫人的性命。” 胥子琰寥寥几句话让卿绾语茅塞顿开,思维清明。 只听皇后轻轻地拿开围在脖子山的丝帕,一道骇然的伤痕,红肿中带着微微青黑色,“你看看,这贱婢刚才袭击本宫留下的,如此失德以下犯上,若本宫予以包庇,日后又该如何统领后宫。” 卿绾语默默冷笑着说道:“好一招苦肉计。也太狠了。” 皇后这样大喇喇的展示自己的伤处,看来她刚才并非躲不开月华的袭击,而是故意的,如一来,月华身上无论如何都会做事意图行刺皇后的罪名,哪怕是皇上这时候立刻醒来,也无法替她辩驳。 胥子琰冷哼着说道:“万事留有后招,如若不是他如何在后宫盘踞多年?不过她有张良计,五哥有过墙梯。” 果然,紧接着听胥子謙淡淡地说得很坚定,“如此以下犯上,决不可助长。母后英明!只是此等做法极其恶劣,等同弑君,决不可姑息。”他说完,微微侧头对着身后的副将说道:“来啊,将人待下去,交给刑部审理。” 皇后没想到胥子謙会出这一招,慌忙之下说道:“月华夫人是后宫之人,应当有本宫处置,怎可轻易交给外臣?如此不合礼法。” 胥子謙许是早料到皇后会这么说,便义正言辞的说道:“不和礼法,却合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母后不必为她求情。相信刑部定会公证处理。” 面对睿亲王,御林军竟然也只能乖乖的交出月华夫人。而皇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胥子謙明目张胆的从她手中救下月华夫人 刑部! 卿绾语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胥子琰。 世人皆知刑部尚书魏东成为人刚正不阿,朝堂之事从不拉帮结派,不与人结盟。但私底下与胥子琰私交甚好,此事想来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现在看来,她并不是唯一知道的人。 “睿亲王知道王爷与魏东成的关系?” 胥子琰低头,斜着眼角看着她,“你觉得你又为何会知道?” 原来那日并非偶遇,是他刻意的安排,这个男人的心机实在深得可怕。 他顿了顿,闭上眼继续说道:“本王虽常年不入朝为政,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卿绾语心里默默给出了答案:说明一张玩世不恭的脸皮底下住着一颗超级腹黑的心。 “所以,王爷很早便知道睿亲王要回京?又或者这么说,王爷早就跟睿亲王合作,回来一为救皇上,二为救月华夫人,绾娘说的可对?” 胥子琰耸耸肩,不置可否。 这下卿绾语怒火一下子腾的上去了,她松了手上的法术,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怒瞪着胥子琰。 “所以这一切是王爷跟睿亲王密谋的!所以你引导着我去打听睿亲王回京的消息!所以绾娘只是你们的一枚棋子!你们布好了局,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进这迷局中,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那样为此事筹谋,上串下跳,很好玩吗?很过瘾吗?” 说着说着,一股悲愤的怒火直冲上眼睛,两行酸酸热热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卿绾语懊恼的抬手去抹,却是越抹越多。 胥子琰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不知为何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他看着她,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你早就知道我在打听睿亲王的消息!而你只是躲在暗处看着,然后现在还来指责我!胥子琰,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卿绾语也是怒极了,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 “我……”向来巧舌如簧的宁王竟也有笨口拙舌的时候,“绾娘……” 105.第105章 泪痕红邑鲛绡透(三) 胥子琰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卿绾语,却被她愤然的一把甩开,退出离他一丈远。 卿绾语执起袖子胡乱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那股翻滚的腥甜强压下去,凉凉说道:“王爷,夜深了,请回吧!” “你……”胥子琰从未被人这样下过逐客令,刚才才升起的愧疚被怒气压制住,“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想在哪里呆着就在哪里呆着,还轮不着你指手画脚。” 不论是占理还是理亏,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难缠。 卿绾语好似被刚才急怒伤了元气似的,脸上惨白惨白的毫无意思血色。她深吸一口气,看都不愿看胥子琰一眼,扔下一句:“好,你不走,我走!” 胥子琰一把揪住疾步要从房中离开的卿绾语,“这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就算是我瞒了你,骗了你,你又在指责我什么,起初你口口声声的不就是要当本王的棋子吗?现如今倒是越发的娇贵了?” 卿绾语很努力的挣了挣,终是挣不开这份纠葛,仿佛这一世都无法挣开了。 “放手!我叫你放手!” “我要是不放呢?” 卿绾语一咬牙,反手将贴身带着的其中一枚铜钱拍在胥子琰手上。胥子琰顿时好似被火烙一般巨疼,下意识的将卿绾语推了出去,撞在一旁的桌角上。 卿绾语被撞倒在地,明明没有撞到脑子,为何头这么晕,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虚无朦胧。刚才强压下去的腥甜重新翻涌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将它们送回去,只觉喉间一痒,一口黑血喷涌而出,黑红色的血液在空中划过,四散开来,落在地板上,星星点点触目惊心。 胥子琰一双黑鸷的利眸,一瞬涌上震惊和慌怒,“绾娘……” 她好像从他眼中读到了悲伤?不,一定是她脑子不清醒才会产生的错觉。她有些模糊的看着愈近的地面,身子却被迅猛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抱着她,胥子琰只觉心下一阵紧缩的疼,好像刚才那枚铜钱落在心上,火烙般的疼。 “怎么会这样?告诉我,你究竟撞倒哪里?” 卿绾语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自己好沉好累,而某人的声音已是越来越远。 一双大手颤抖着试着想要替她擦净嘴角留着的黑红,“乖,别睡,跟我说话,哪怕是骂我,吵架,只要你说话,绾娘,说话……” 茅馨柔听闻房中传来巨大动静和某人的哀嚎,忙冲进屋,已是看见胥子琰抱着奄奄一息的卿绾语坐在地上,她顿时被眼前的场景骇住。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胥子琰抬头,也不知看没看清来人,似乎只是朝来人喝道:“快请太医。” “哦哦哦……” 茅馨柔转身正要往外奔的时候,眼角不经意扫过卿绾语唇边残留黑红,立刻顿住脚步,转身冲过来,二话不说撩起卿绾语的袖子一看,心凉了半截。 “本王叫你去请大夫,你还在这做什么?” 摔坐在地上的茅馨柔对胥子琰的怒吼置若罔闻,双眼的惊恐中透着悲凉,随即她抬头怒瞪着胥子琰,“任凭华佗再世也救不了她。” “放肆!谁准你胡说?”若不是抱着卿绾语不敢妄动,胥子琰早就赏茅馨柔一个耳光,“有本王在,就不会让她死!” 茅馨柔冷笑一声,“不让?你凭什么不让?你知道她这是生的什么病吗?” 胥子琰顺着茅馨柔的目光看过去,她十个手指甲呈现黑色,是中毒的症状无疑,可她的双掌却是像被火考过那样通红,一条条如藤蔓般的黑线在她手臂上慢慢缠绕而上。 “法术反噬?” 正所谓关心则乱,他若不是被刚才她的样子吓到,又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病症也会忽略。 “快去找些桃叶、柳枝熬了水过来。”胥子琰话音刚落,才想起来“张嬷嬷”是茅馨柔灵体所附,忙改口说道:“让李程、梁景来见我。” 茅馨柔愣愣地看了胥子琰半响,才若有所思的起身离开。 此刻的卿绾语尚未彻底昏迷,残留的那一点意识,她无意识地想要挣开某人的怀抱,奈何力不遂心。胥子琰急得通红的双眸在她眼前晃动着,她却是看不真切。她想说话,他却低下头,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颤抖得厉害,“有我在,必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这话不知是所谓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恐怕是胥子琰这辈子说过最没自信的话了。 卿绾语闭上眼睛,缓了良久,似是续足离开力气,她吃力地抬起双手,抵在胥子琰胸-膛前,他一震忙抬头去看她,一咬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说,我听着。任何事我都答应你。” “这一关我若过不去,想托你两件事儿……” 胥子琰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我不答应!你若死了,我绝不会帮南宫家报仇;你若敢死,我一定烧了茅馨柔那个讨厌的女鬼。” 卿绾语闭着眼,自嘲着笑,“刚才还说任何事都答应我,胥子琰,这么快就反悔了。” “只要你活着,我任何事都答应你。” 卿绾语凉凉地笑着,笑着自己痴心妄想。他什么都懂,却是什么都不愿答应她。 她强忍着手臂上被藤蔓缠绕的疼痛,吃力的想要抬起手,试了几次终是失败,最后一次,一双某人用手将她的手接住,带着她抚上他的脸。她闭着眼睛,凉凉地笑道:“胥子琰,你知道吗?我曾想着这一世你会是绾娘唯一的依靠,我愿倾尽所有助你。然而……求你一句承诺终是那么难!” 胥子琰心房紧缩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才那把刀像一下变大了数倍,一下一下往心深里剜。他咬紧牙,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绾娘,活下来,我……” “别叫我绾娘!”卿绾语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卿绾语这个名字听厌了。胥子琰,我就要走了,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吧!” 106.第106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一) “好,你说,我听着,一字不落的听着!” 胥子琰说罢,半响,却见卿绾语没声息,眼神竟已有些涣散,他大惊,抑住快要从嗓眼跳蹦出来的心脏,强颜欢笑地轻拍着她的脸蛋,哄她道:“说话,你有什么秘密要同我说?不让我唤你绾娘,那应该唤作什么?” 其实瞧着她这般痛苦,他不愿她说话,但她现在这个情况只怕一睡,便会被反噬摄了魂魄,就算醒来也是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了。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瞒了我什么,我都再不追究,可好?” 他一直怀疑她的身份,此时,无论她是朝廷的重犯,还是游荡世间的女鬼,他都护她周全。 卿绾语拼了最后的力气,也只能声如细丝:“斓儿……” “兰儿?”胥子琰的耳廓几乎是贴在她卿绾语的双唇上,才勉强听清这两个字,但已叫他欣喜若狂。“兰儿,以后我就叫你兰儿……” 这时候,李程和梁景终于赶来,“王爷……”二人话还没说全,已是被房中的一幕吓住。 卿绾语躺在胥子琰的怀里,手臂上的黑色的藤蔓从未停止生长,长满手臂,朝着肩胛的方向继续缠绕,不出两个时辰就要长上脸颊……若是整个人被藤蔓缠满 “夫人……” 胥子琰斩钉折铁地打断他们的话,“去找新鲜的桃叶、柳枝、还有艾叶去熬水……” 李程、梁景得令,立即奔了出去。 茅馨柔上前原想从胥子琰手上接过卿绾语来照顾,可才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眼前这并不是那位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宁王,而是一个男人,抱着爱人悲伤的男人。 胥子琰突然想到什么,说道:“锁魂草!她总是用的锁魂草……” 茅馨柔接到某人投来求助的目光,曾经不可一世的宁王今日竟然沦落到要向她个女鬼求救,然而,却是要他失望了。 “为了准备这次营救皇上的行动,她已经将手里的锁魂草全部用光了,原本想着……”茅馨柔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哽咽的声音,“你说得对,只有锁魂草能震住她的魂魄,不让魂魄离体。” “上哪能找到锁魂草?” “锁魂草常年生长在南疆的山上……或许黑市上会有!” “黑市!”胥子琰眉心慢慢收紧,半响,猛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茅馨柔,“你定有方法联系上纪程。” 听到这个名字,茅馨柔心不由的一紧。大师兄在岳城?所以……她看向卿绾语,目色复杂。 胥子琰从茅馨柔清冷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冷冷说道:“她若死了,本王能叫你魂飞魄散。” 茅馨柔冷冷地回敬道:“王爷不用吓唬我,我茅馨柔已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只是……茅馨柔抬头看向不远处。房中不远处是卿绾语每日梳妆的铜镜,铜镜里此刻倒映着一张陌生,略显老态的面容。她要以这样的脸去见他吗? 茅馨柔微低下头,看到躺在某人怀里奄奄一息的卿绾语。可若不是她,她此刻还是被蛊王操控的一枚蛊灵。 师兄爱她,无论多难都会为她找来锁魂草吧!而她,此生要再见到师兄也只能借用这张皮囊了吧! 想到这,茅馨柔仰头苍凉一笑,将打转的眼泪逼了回去,“好,我去。” 茅馨柔回到自己房中,房门下了栓,靠在门上,默默从怀里取出一个暗红色的锦囊,上面工整的绣着个“茅”字。锦囊里放着茅家独门灵符,燃其灵符,茅家人必能收到信号,赶来相救。换言之,不止大师兄,就连父亲也能感知到她的灵符。 她将灵符死死攥在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屋外传来打更的声音,这一下一下重似一下的更声,好似在催命,催的是卿绾语的命。 茅馨柔一咬牙,两指夹着灵符在空中熟练地划着茅家独门图案,嘴里振振有词:“吾含天地?,咒毒杀鬼方,咒金金自销,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灭,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缚,咒鬼鬼自杀,咒祷祷自断,咒痈痈自决,咒毒毒自散,咒诅诅自灭。” 灵符随着咒语在她的手中燃烧起来,伴随着的是一股火烧般的热气从胸口化开,焚烧着灵符的火,犹如同时也焚烧着她。 茅馨柔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卿绾语时时警告她的反噬。 “你知不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昨天在宫里我就想说你来着,你还当自己是茅馨柔?你现在不过是我养的一只小鬼,还妄想着随意施展法术,当真是想着魂飞魄散吗?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都忘了吗?” 夜幕降临,纪程从岳城的一处隐秘的府邸走出来,后面恭敬跟着一名书生模样的公子,昏黄的路灯下,那人的脸色仍透着苍白。 “阿程,何不明日再走?” 纪程摇摇头,“我离开寨子太久了,是该回去看看。”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慕尘,这次多亏你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 纪程笑而不语,重重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你身子不好,回去吧,不必送了!” “好!” 那人话音才落,纪程闷哼一声,握着胸口半跪在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 纪程觉得此刻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捅了一刀般的剧痛,然后全身无力,像是被层层丝缠着,越收越紧,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慕尘忙唤来下人将纪程扶回府邸,紧接替他把脉。在他指下,纪程脉象平和,可这份平和中却隐隐透着诡异,始终噬心的诡异。 “你觉得怎样?” 纪程深吸一口气,勉强说道:“不知为何,觉得全身剧痛,有种就要窒息的感觉。就像当年……”他顿住,抬眼问那人,“你可是发现什么?” 慕尘摇摇头,“并无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紧接着慕尘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针包,取出一枚细细的银针,在纪程几个重要的脉门上扎了下去。针一下去,纪程顿时觉得剧痛减轻,乏味无力的感觉也消减了不少,人也能站起来了。 107.第107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二) 慕尘拍了拍纪程的肩膀,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今晚先就在府里,待我翻翻医书,明日若无事你再回大安山也不迟。” 纪程若有所思的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房中,纪程仍是了无睡意,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月亮被厚重的云遮掩着,天空中看不到丝毫的光,就连星星微弱的光也没有,暗无天日的孤独。 这样的剧痛多少年不曾在出现了,他驰骋沙场多年,受过不少伤,只有这种痛让他永生难忘,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痛。 夜风里他嗅到茅家灵符的气,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是柔儿的灵符。他立即关上窗户,锁上房门。走到房间的正中央,双指立在眉间,反手悬空画了一道图案,接住茅馨柔用灵符传来的信息。 紧接着空中幽幽传来茅馨柔的声音:“师兄!” “柔儿,你在哪里?” “师兄您先别问这些,我现在需要锁魂草,我知道只有你有。” 听到锁魂草,纪程的眉心一蹙,“你要锁魂草来何用?” “我……要救人。” 茅馨柔咬紧牙关,仍是不愿将全部事情说出,她终还是嫉妒卿绾语的。她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大方。 “柔儿,别骗我,你不会用锁魂草!”纪程捂着胸口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不是绾……夫人出事了?” 茅馨柔静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是!” 师兄,你心里果然是有她的。 “我现在派人过去接你们!” 听着纪程心急如焚的声音,茅馨柔心中泛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纪程反手一握,收了法术。快步走出房间,朝府里的书房走去。 慕尘有点意外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纪程,凝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去接一个人。”纪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此事我必须得跟你说一声。” 那人很快便读懂了纪程的言下之意,淡漠一笑:“她生病了,你想我救她,要把她接到这来,对吗?” 纪程颔首,“慕尘,我知道你的规矩,若是不方便,你便给我几株锁魂草即可。” “既是她,没有什么不方便!”慕尘从书桌前站起来,看着纪程,戏谑的说道:“难得见你对柔儿以外的女人如此上心,难得,难得!” 纪程瞥了慕尘一眼,转身快不出府,用背影扔给慕尘一句话:“大男人别像个娘儿们!” 慕尘耸耸肩,自言自语地说道:“若不是这般,哪来这么多消息卖给你。”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来接卿绾语的马车就到了门口,纪程从马车上下来,看见宁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胥子琰就站在马车前,冷厉地看着从来人。 纪程瞧着这阵势只说了一句话,“人换到我马车上!” “不行!”胥子琰冷冷的回绝:“她是本王的王妃,只能坐本王的马车。” 纪程也没打算让步,他跳坐在马车上,自顾自地靠坐着:“如若不换,我便不救。” 眼见着这两个大男人谁也不愿让步,“张嬷嬷”急了,撩了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气愤地说道:“她都这样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在这斗气,你们是想逼死她才甘心吗?” 两个大人被“张嬷嬷”这么一吼,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火石,只是再没说话。 “张嬷嬷”见状知道指望不上这两人此时和解,便指挥身旁的梁景,“你们俩帮着我去把夫人的换到那辆马车上。” 梁景缩着脑袋,哆嗦地看了看胥子琰。“张嬷嬷”就催促道:“你们这几个大男人能不能爽快点?真是指望补上你们。” 说罢,“张嬷嬷”打算自己去将卿绾语扶出来。 “张嬷嬷”手还没碰到卿绾语,被人抢了先,准确来说是被两个男人抢。 两个男人一人扯住卿绾语一边,互不相让的阵势。虽然宁王府的马车要比一般的马车大,但这样容纳四个人,仍显得非常拥挤。 胥子琰目光柔柔地落在卿绾语脸上,声音却如寒冰,“放手,不然本王废了你!” “张嬷嬷”咬牙,扯了扯纪程的衣角,“大当家……” 纪程这才不甘心的放开卿绾语,坐在一旁,让出路来,眼睁睁看着胥子琰从他的手里将她抱走。 慕尘早早的在备好的厢房里等着,当他看见夜色里,行色匆匆的四个人,不禁摇头,心里叹道:****当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胥子琰将卿绾语安置在床榻上,站立着,仍不愿走。提着药箱的慕尘毫不客气地将他挤开挤开,凉凉地说道:“我诊症,不惜有人在一旁。” 一旁的梁景怒道:“放肆!” 只听胥子琰抢在梁景前面,对着慕尘抱拳作揖恭敬地说道:“还望先生救下内子的性命。” “嗯!”慕尘的头傲气一仰,“出去,记得带上门。” 屋外,纪程立在院子里,苍茫夜色之下,形单影只。“张嬷嬷”恨不得缩成一团躲进黑暗的角落里,可她的目光何尝不是落在那人身上。 胥子琰出来的时候,纪程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平淡地问道:“怎么没见柔儿?是她给我发的消息!” 坐在黑暗中的“张嬷嬷”心漏跳了一拍,慌张地看向胥子琰,胥子琰也正好用余光看向她。那目光冷漠,也不知道能不能,会不会接收到她求助的信号。她不由暗自懊恼:这个男人腹黑又记仇,这次断不会帮她了。 只听胥子琰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说那个四处游荡的野鬼?她生死与本王何干。” 胥子琰看不到纪程脸上阴沉的表情,却能清楚地看到那紧握的双拳。他嘴角牵起一抹鬼魅地笑,目光转向黑暗处的茅馨柔,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倒是对你这位鬼师妹很是上心啊!” 纪程僵直这背脊,冷冷地回道:“我只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那日卿绾语来找他打听消息,他几次试图打听茅馨柔的消息,都被卿绾语不着痕迹的绕开,她只含糊地说她将茅馨柔放在越龙山上养灵体。 胥子琰眼眉轻挑,不怀好意地笑道:“哦?她居然没告诉你?” 108.第108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三) 胥子琰眼眉轻挑,不怀好意地笑道:“哦?她居然没告诉你?” 纪程不解的反问,“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隐在暗处的茅馨柔全身的神经突然绷紧,反而不敢抬头,牙关紧咬,拳头紧紧地握着。 这时候,府邸的下人走进院子,恭敬地走到纪程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纪程眉心紧蹙,立在当下,死死地盯着胥子琰,去留都很为难。 茅馨柔见状,忙起身,才要上前说些什么,却是被胥子琰抢了话茬。 “她已经将她安顿好!”胥子琰看着脸色缓和的纪程,眼中染上一抹狐狸般的狡黠,在夜色的掩盖下,闪着说不出的诡异。 长松一口气的茅馨柔从暗处走出来,低着头,略微苍老的声音似有似无地说道:“大当家有事先去忙吧!老奴……代夫人谢谢大当家救命之恩。” 纪程复杂目光凝在“张嬷嬷”的脸上,不知为何,这次再见卿绾语身边的老嬷嬷,总觉得她与以前不同,却说不上为何,一种莫名的感觉。 “嬷嬷言重了!夫人救了柔儿便是于我纪程有恩,夫人有难自当尽力。” 下人又再催促,纪程无暇再耽搁,匆忙行礼后转身离开。 茅馨柔一直看着纪程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良久才缓缓低头,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 胥子琰见不得这俩人矫情的纠葛,索性在一旁紧闭双目,眉心紧蹙。他的心被屋子里的她始终牵着,悬着。 “谢谢!” 听着突然的道谢,胥子琰没有睁眼,神色如常,凉薄地说道:“不用谢本王!本王只是不想白费了她维护你的一番苦心。” 茅馨柔自然知道胥子琰所说的“她”是卿绾语。之后,她再没说话。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卿绾语这个女人才能忍受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屋内,卿绾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空气里萦绕着股说不清的香气,似花香、又似药香,似乎还有一股…… 还未等请卿绾语仔细辨明清楚,便听见个陌生的声音传来,“醒啦!” 卿绾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袍,原是本身而立的男人慢慢转过身来,他低头慢条斯理地卷着针包模样的东西,很显然他是一名大夫。 救了她的大夫? 她不由地凝眉看着他,半是怀疑半是戒备地打量起来。此人面色白净,相貌妖秀,身材羸弱纤细,那股她刚才无法辨明的气息似乎就从他身上来。 卿绾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人!” 慕尘淡定地将针包放在身后的桌面上,缓缓抬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卿绾语,调笑地说道:“夫人怎么骂人呢?我好歹刚刚救了您的性命。” 卿绾语没有被慕尘的话所影响,浅笑着继续说道:“拥有五千年道行的狐妖!这又算不算骂人呢?” 只见慕尘脸色微变,但没有半点恐慌,只是意外,玩笑着说道:“竟能一眼看出我的身份?!夫人又何尝是普通人?” 卿绾语端坐起来,接过慕尘递上来的药,想也不想就仰头喝尽。 慕尘对卿绾语的胆量不禁心生敬佩,“夫人果然豪爽!” “这是用新鲜的锁魂草、柳枝、桃叶再加上狐妖的法力熬制的锁魂汤,这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好的药吗?”卿绾语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药汁,轻轻将碗放下,才又慢悠悠地说道:“只是你自己身染蛊毒,还替我熬制这药汤,着实太为难你了。” 这时,慕尘脸色骤变,再没有刚才那份淡定之姿,“你如何知道我身上的是蛊毒?” 慕尘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眼前这个病怏怏,眼神却无比锐利的女人,她的可怕似乎来自骨子里,似乎送灵魂里渗透出来。 “你被法术反噬灵魂离体、你身边养着恶灵、你能一眼看穿我身上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卿绾语耸耸肩,从床榻上下来,浅笑着没有回答慕尘的问题,“你的药汤果然厉害,这会儿功夫我都能下床了。” 见慕尘不吭声,她才说道:“你紧张什么!你说你一狐妖活了上千年,什么没见过,至于这么紧张吗?难不成你一狐妖还能怕了我一会老会死的凡人不成!” 慕尘轻哼一声,“你是凡人,这世界上就没有妖怪了!” 卿绾语知道自己的单刀直入兴许得罪了这位救命恩人,但他既然是狐妖,她这个带着前世灵魂和法术的“凡人”又何尝不是妖怪。 “所以啊,妖与妖之间就不需要那么矫情的对话了。我敬你、谢你救了我,不如交个朋友!” 慕尘略带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想着:纪程,你上哪认识这么个妖女? 卿绾语见慕尘没有反应,又问道:“怎么?不敢吗?难道你千年道行的狐妖还真怕了我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妖怪不成?” 慕尘听她这话说得也颇有道理,伸手握住她的手,恢复他玩世不恭的模样,调笑着说道:“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妖怪,你根本就是妖女!” “妖女也好,妖怪也罢!今天这份情我记下了,日后,定会还你!” 卿绾语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慕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是有些本事,但还不还的,我慕尘要找也得找托我办事的那位不是?” “你是说,大当家?” “哟,你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聪明!怪不得那家伙这么护着你!” 卿绾语敛住笑意,脸色微沉,声音低低地说道:“我有个请求,还请你帮忙!” 慕尘被卿绾语严肃的表情有点吓到,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你且说!” “恶灵的事儿……帮我瞒着大当家!” “你用法术掩住了恶灵的气息……怪不得纪程那家伙看不出来!”慕尘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有些惊恐地看着卿绾语,“那是他认识的人?是他的……” “嗯!”卿绾语自知瞒得住谁也瞒不住狐妖的千年道行,“所以,还请你帮我守口如瓶。与之交换,我也会帮你守住蛊毒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