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艳杀 夜幕四合,凛冽的寒风吹动着漫天风雪,常州城外的军营上空,飘荡着丝竹管弦奏出的袅袅弥音。 就在昨日,楚军于城外与魏军激战,终于将魏军击败。作为楚军主将之一的张奎于帅帐中大摆筵席,全军同庆,请来的乐舞班子出自常州最好的乐坊。 帅帐里,数名艳丽女子围着一个蒙面女子和着乐声翩然起舞,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以轻纱遮面,云鬓黛眉,肤如凝脂,那双眸子深沉如夜,映出漫天璀璨星芒。那层挡住容貌的面纱并没有让她黯然失色,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魅惑,那双旖旎流转的明眸,又仿佛可以照亮她隐藏在面纱下的倾世容颜。 弦乐如风,美人如月,众人如痴如醉。几名舞姬的身影突然闪到两侧,为蒙面女子让出一条路,女子的倩影翩然飘到张奎面前,长睫扑闪如蝶,眸色幽沉,亲自执壶为他倒满了一杯酒,悠悠送到他面前,另一只玉手搭在男人宽厚的肩上。 “美人的酒,本侯岂能拒绝?”张奎纵声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而下一瞬,酒杯砰然落地,奏乐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从迷梦中骇醒过。 张奎握住女子的皓腕,只见那只白皙又柔弱无骨的玉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匕首。张奎的微笑未抵眼底,低沉的声音泛着森森阴冷;“你是我见到的最美的杀手。” 一时间,拔剑声四起。女子皱眉,似乎因为疼痛,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死死抓住张奎的衣领,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刮过张奎的脖颈,而一双寒眸子愈发深沉,眸色如繁星散去的夜空,依然是动人心魄的美。 张奎笑了,到了现在,她们的计划已经败露,她却还想用这双妖异的眸子蛊惑他。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惶恐,因为就在他想捏断那只柔软的手腕的时候,竟然发现竟使不出一丝力气。 只听“哧”的一声,女子手中的匕首刺进他的体内。 张奎摇摇晃晃的向后倒下去,身体重重倒地,双眼暴凸,血从他的嘴角流出,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已经看不到女子的身影了,还是张开嘴,扯着嘶哑难听的声音,不甘地问;“酒里……有毒?” 又是“哧”的一声,一股狠戾的力道将匕首从张奎的体内抽出。张奎浑身抽搐,直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布置精良陷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与此同时,室内早已杀成一片,守在门外的大批守卫涌入帐中,刀光剑影,室内早已杀成一片。那那十几个乐师舞姬,在女子抽出匕首的时候还都吓得花容失色,完全看不出伪装的痕迹,可就在有人拔剑冲上去的一刻,突然亮出杀手锏。那些男子大概做们都没想到,乐舞团中的女子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的杀手。 张奎的尸体静静躺在那里,一双眼睛依然死不瞑目般的大睁着,所有人都看到张奎是死在女刺客的匕首之下,可谁又能猜出,她在拔出匕首的时候,指甲已经划破了张奎的肌肤,毒不在酒里,而是藏在指甲上的丹蔻中,这种毒会很快融入到心脉,不会立即夺人性命,却会是中毒者在瞬间失去所有内力,成为任人宰割的废人。 张奎遇刺的消息很快在军营里传开,三皇子端木奕闻讯赶来,厮杀已经终结,女刺客近半数被杀,无人被俘。 夜色褪去,万籁俱寂。天上乌云翻滚,朦胧的曙光勾出两道纤细的身影。 “她们都和张奎有仇吗?”这个问题在怀瑾的脑海中徘徊许久,用几步路的时间犹豫,她还是问了出来。 她看不清楚红叶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隐隐感到她的问题在红叶看来是十分幼稚。“我们虽然属于一个组织,但私下并不熟。张奎老贼作恶多端,树敌无数,她们中大概真的有他的仇家。” 怀瑾勾起嘴角,无声的冷笑。这次行刺还算顺利,想起张奎濒死前那种带着强烈震惊于不甘的眼神,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听命于端木奕的杀手,张奎做过多少恶,有过多少仇人,他可能连自己都算不清。 现在想起张奎最开始抓住她的手腕时那种胜券在握的语气,也许他早有准备,这场庆功宴就是为端木奕设的一个局。张奎早就知道端木奕在常州有杀手组织,却摸不清底细,便设了这样一个局引他们入瓮。绿萼坊是常州最出名的乐坊,在张奎盯上这家乐坊之后,他们就悄悄买通坊主,扮成乐姬舞姬名光明正大到了军营。 而在逃出军营后,她们将追兵引向翼州的方向。怀瑾和红叶在其余人的掩护下逃脱,在约定地见到了接应她们的人,换了一身普通的男装,在翌日重新回到常州城,回到之前的栖身之处。 隔了一夜,张奎遇刺已经在常州城传的沸沸扬扬,官兵找不到任何线索。绿萼坊已室空无一人,坊主和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常州。当端木奕对怀瑾提起这些,怀瑾见他脸色不好,便问;“张奎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端木奕面带忧色,叹道;“有些人认为是我做的。” 怀瑾并不意外,这要从南楚复杂的政局说起。楚国皇后温氏家世显赫,与皇帝端木隆膝下仅有一子,即太子端木雍。端木奕虽被天子偏爱,生母家族并不显赫,太子不被皇帝所喜,后党在朝堂上实力雄厚,为天子所忌。这些年,天子扶植端木奕与后党抗衡。朝中逐渐形成□□和三皇子党,文臣武将纷纷卷入争斗。而北方魏国虎视眈眈,就在一个月前,紫荆关失守的消息传到金陵,常州告急,若常州失守,魏军便可势如破竹般直逼金陵。可朝堂上两派纷争依然激烈。端木隆派端木奕和张奎率十万大军前往援助,张奎是□□,与端木奕势如水火。后党推荐张奎自然有自己的算盘,张奎是久经沙场的武将,为人处世十分圆滑,端木奕则是第一次带兵上阵,若仗打赢了,便会用尽手段独揽战功。若输了,又会不择手段将全部责任推给端木奕。两人曾有多次激烈争执,张奎遇刺时端木奕不在现场,想摆脱嫌疑也难。 怀瑾知道,端木奕口中的“有些人”不是张奎的死党,而是军中既不倾向太子,也不倾向他的中立派。这些中立派就是他要拉拢的势力。他担心的是一旦这些人心中对他生疑,就不会再为他所用。 怀瑾这样开导他道;“表面上看,张奎的死不但对你有利,对魏国人也有利。如果无凭无据的谣言也能摧毁一个人的威望,那魏国皇帝做的更绝,早就该死多少回了。当下全军本应一致对外,谁敢造谣生事,不是魏国人的细作就是已经暗中投靠了魏国,”她看着端木奕,嘴角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说是不是?” 烛光下,她面容绝美,一双明眸中沉淀着逾越年龄的冷静。端木奕看着她,沉思片刻,只觉茅塞顿开,一扫刚才的颓靡,双手环上她的肩,眸光熠熠,由衷地赞赏道;“瑾儿,你真是我的谋士。” 怀瑾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如果真的只将她当成谋士就好了,他不会再自欺欺人,她也不会逢场作戏。 楚军虽然守住了常州,端木奕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打算,张奎擅长守城却不擅攻城,端木奕曾试探地提议要乘胜追击,收复翼州,张奎断然反对,列举出许多不宜出兵的原因。现在张奎死了,端木奕短时间内无法驾驭张奎的部下,不能保证全军同心,还是不能贸然出兵。 这日晚上,端木奕有一次找到怀瑾,递给她一幅画轴。 怀瑾摊开画卷,只觉得被乍见的俊朗与灿烂迷乱了双眼,忍不住惊叹;“真帅!”话音落下发现气氛不对,她收起画卷,迎上端木奕面无表情的脸。 她见过的美男子也不少,眼前这位还有她师父就是美男中的极品。画中的男子虽然给了她瞬间的震撼,却更是让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随手将画卷丢在桌子上,无辜的摊摊手,“这个人是谁?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他就是元晟。”端木奕盯着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目光仿佛在下一瞬就会穿透她的灵魂。 元晟,魏国的靖南王,天子韩旻的表弟,此次伐楚的主帅——“你让我……去刺杀他?”怀瑾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奕。 第2章 初见 “你这是什么眼神,担心我会因为他长得帅就心软吗?”怀瑾的目光在端木奕的脸上停留片刻,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的说;“你真的打算让我趁机接近元晟,然后找机会杀了他?”她摇了摇头;“就连张奎,也是早有防备,这一局是险胜。元晟虽然年轻,毕竟是元述的儿子,论精明未必输给张奎,何况翼州没有我们的人。” 元晟在战场上确实很有本事,紫荆山和潼关防守要塞,守军都是楚国的精锐。两军对峙,魏军无论在人数还是在势力上都不具备优势,一场硬仗持续了十几天,紫荆山的楚军几乎全军覆没,魏军依然能乘胜追击,直抵常州,可见伤亡并不大,这足以看出元晟用兵的谋略之深。而一个懂得用兵的人心性当然不会单纯。何况元晟出身将门,又是嫡子,武艺有名师传授,当然不会差,再加上身居高位的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有大批武艺高强的护卫跟着,以她的能力要刺杀元晟,无论斗智斗勇,胜算都十分渺茫。而她最大的仇人在金陵,即使她成功的杀了元晟,却因此丢了性命,也是不值得的。 端木奕将视线投向远处,终于开口;“如果不能杀他,就设法留在他的身边,让他相信你,摸清他布阵的方法。” “你要我去当细作?”怀瑾的语气依然透着惊讶,紧绷的心却松懈下来。 端木奕转过头,目光灼灼看着她,不带一丝彷徨,坚硬的声音,仿佛要一字字敲进她的心里;“瑾儿,报仇的时候到了。你要为谢氏报仇,我要为大楚雪耻,我们……都要各尽所能。” 怀瑾看着他,又垂下眸子,嘴角浮出一缕带着些许嘲弄的苦笑,仿佛将满腔失落和委屈生生吞下,重新抬眸,看着男子写满焦灼的脸,平静的说;“我还要和师父商量一下,不管要取元晟的性命还是要他相信我,凭我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 “你要见龙庄主?”端木奕有些为难,毕竟她要见的人远在金陵。 怀瑾道;“我今晚出发,到金陵也不过三天的时间。魏军要稳固占领的城池,一旦进攻受挫,短时间内就不会在进攻了。你看元晟都没有亲自率军攻打常州,他现在在翼州也忙得很吧。” “好吧,我让红叶保护你。”端木奕终于答应,薄唇浮出一丝微笑,“这一次你们合作得很成功,以后她就是你的专属护卫了。” 怀瑾在心里冷笑,是保护,还是监视?不过她早想将红叶要过啦,毕竟,她们不是主仆,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的师父是云啸山庄的庄主龙廷潇,是一个俊美无俦附加传奇般的魅力的妖孽美男。表面上云啸山庄并不参与朝堂纷争,端木奕几次到山庄拜访,都被拒之门外。龙廷潇唯一的徒弟夏怀瑾是端木奕的盟友,这便是云啸山庄和端木奕唯一的牵连了。 至于如何取的元晟的信任,达到自己的目的,怀瑾在几天里已经想到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到了云啸山庄,见到龙廷潇后,她将她的计划有保留的说了一遍,龙廷潇气定神闲的品着茶,听她说完,淡淡的回了一句;“瑾儿,云啸山庄向来不参与朝政,为师当初已经说的很清楚。再有,”他狭长的凤眸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射出一丝嘲弄;“真看不出来你的三皇子还有这么猥琐一面。” 怀瑾哭笑不得;“您老人家是想说我猥琐吧,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龙廷潇瞪了她一眼,并不生气,悠悠道;“你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么?” 怀瑾正色道;“师父,您老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帮的人不是端木奕,而是楚国。你不把端木奕放在眼里,是什么让他他对你再三忍耐?” 龙廷潇笑了笑,却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太没有说服力了。” 怀瑾撇撇嘴,扯了扯龙廷潇的袖子;“师父啊,您说我出师不利不是会拉低了云啸山庄和您老人家的名声吗,您老就帮帮我吧!”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静静看了她片刻,问;“瑾儿,你真的不是为了端木奕?” “自然不是。”怀瑾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半个月后,翼州。在一个夜不算黑风不算高的夜里,怀瑾一身夜行衣越过将军府的高墙。在不知道元晟到底在军营还是将军府或其他地点的情况下,她的目的不是今晚在将军府里邂逅这位靖南王。不管元晟身在何处,将军府里闯入刺客这么大的事,他总要亲自过问的。 她在府中转了很久,当第四次看到巡夜的侍卫时,成功地让他们注意到了她躲闪的身影。 “有刺客!”随着一声厉喝,那些侍卫一拥而上,她拔剑相迎,抵当了一阵就败下阵来。恰好今晚元晟就在将军府,有侍卫去通报,不久后,她被五花大绑押到元晟面前。 这是一件看起来像是书房的屋子,侍卫将她推到桌案前,一个白衣玉冠的年轻男子坐在案后,案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一些文件。 “禀王爷,刺客已带到。” 怀瑾的面罩在和侍卫打斗时已经掉落,男子看着她,她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她知道他只比她大两岁,可见到面,她还是惊讶于他原来这般年轻。白衣胜雪,剑眉深目,眸光明亮如星辰,面庞如雕刻般俊美。烛光在他的白袍上熠熠生光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从天而降的谪仙。 魏国的靖南王不但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还是这样一位俊雅出尘翩翩少年。 “你是南朝人?”他打量她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如寒玉坠地。 怀瑾点点头,少年好听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受何人指使,目的又是什么?” “奉三皇子之命前来取你性命。”她诚实地回答。 元晟眼中闪过一道惊讶,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女,少女更是惊得睁大眼睛;“哪有像你这么诚实的杀手?” 怀瑾苦笑一下,道;“因为我怕死,更怕生不如死的逼供。” 少女更奇怪了,“怕死还做当杀手,将军府把手森严,你的武功看起来也不是将军的对手,行刺不是送死吗?” 怀瑾解释道;“我擅长用毒杀人。” “可下毒也有被发现的危险,你现在不是被捉到了么?”少女不依不饶,仿佛对她的心理活动很感兴趣。 怀瑾垂下眸子,如小扇子般的两片眼睫投下浓郁的阴影,许久,她低声吐出几个字;“成王败寇,悉听尊便。” 元晟看着她,水晶般的眸子泛出细碎的波澜,似有所思。 他没有继续问她,只是让侍卫将她关入天牢。 没过多久,又是她在书房里见到的少女带着几个女子来到天牢,将她浑身上下搜遍了。她没有反抗,任她们摆布,演戏就要逼真,要想让元晟相信她的目的是下毒行刺,当然要让搜查的人在她的身上成功搜到毒药。 搜到毒药后,少女就带人离开了,随后没人再来审她。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当牢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侍卫不是要审问她,而是告诉她,她现在可以自由离开。 门外依然是茫茫黑夜,空中还飘着细碎的雪,她知道自己在天牢里呆了整整一天。她请他们带她去见元晟,就这样,她又被侍卫带到元晟面前。 “你真的要放我走?”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 “等你出了翼州城,就算我想收回命令也来不及了。”他看着她,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你会派人跟踪我吗?”她问。 “你想留下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样反问。 心里生出一声叹息,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管你有什么计划,我都要感谢你。元将军,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怀瑾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出将军府。夜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天地万物仿佛都笼罩在迷离的雾霭中,冷风吹在脸上,她的身上沾着雪花,心里不禁在想,这大概是残冬的最后一场雪了。她的心在风中瑟瑟发抖,真的冷极了。 她在风雪中艰难的向前走,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转过身…… 少年的身影穿过风雪,站在她的面前。 “将军后悔了?还是……你打算亲自跟踪我?”她嘴角绽出淡淡的微笑,眼中却有迷离的伤感。 她不相信元晟会轻易放她离开,他一定会怀疑她在城中有同伙,并利用她将她的同伙印出来。现在,他是要带她回去吗?那么,她的第一个目的就达到了。 “我后悔放你离开。”他勾起嘴角,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她勾起嘴角,玩味的看着他;“所以,将军亲自来捉我回去?”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你没完成任务,怎么回去复命?” “你以为我还能回去么?”凄冷的风吞噬了她的叹息,让她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云淡风轻;“过去为他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没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利用价值,下场只有死。现在我已经无处可去,只有四海为家。” 他道;“既然四海皆可为家,不如留下来。” 她看着他,认真的问;“如果端木奕派人追杀我灭口,你会保护我吗?” “我会。” “你相信我,不怕我给你下毒?” 他看着她,仿佛认真的想了想,几粒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墨色的瞳仁里流出璀璨的光晕。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完美的弧度,笑问;“你还有毒药么?” 第3章 试探 就这样,她答应随他回去。已经是残冬时节,路面上的积雪在白天的阳光下融化,在夜幕降临后又凝结成冰。此时,结冰的路面上又积了一层碎雪,异常的滑。开始怀瑾只是跟在他的身边,走了几步,足下一滑,猝然跌倒在地。 元晟转身,见刚才在身边的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便向她伸出手。怀瑾忍着足踝传来的疼痛,拉着他的手吃力地站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有长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薄的茧。他握住她的手,明亮的眸子里飘逸着暖色的光晕,黑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脸。 “杀手也会摔跤?”他依然握着她的手,不可思议的说。 怀瑾笑了笑,云淡风轻,“杀手也会受伤,只是不能喊痛。” 他的眼中闪出一丝怜惜,又问;“对了,你叫什么?” “华锦。”她回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是锦瑟的锦。” 会到将军府,元晟将她带到自己的书房,让下人为她准备厢房,又让人去传太医来。 她只是脚踝扭到了,这点小伤对于习武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太医开完药方正要告辞,门外又响起脚步声,急促又张扬,一个粉衣女孩冲了进来,“师兄,你怎么带一个女的回来了?” 女孩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怀瑾认出那正是她在元晟书房看到的,后来又带人去天牢为她搜身的少女。 少女冲到怀瑾身边,瞪了她一会,惊讶的睁大眼睛,指着她说;“你你不就是那个刺客吗?” “别乱说,她不是刺客。”元晟淡淡的说。 倾雪还想分辨,却见元晟微微皱眉,想说的话只好咽了回去,只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狠狠瞪着怀瑾。 怀瑾自然不会将这个人放在眼里,但还是看了她几眼,心里忍不住想,这个唤元晟为“师兄”的女孩,其实是喜欢他的吧。 太医走后,倾雪还要发作,指着怀瑾对元晟说;“我明明就是……” 元晟打断她;“你跟我来。”说完就将倾雪拉了出去。 怀瑾看着这对师兄妹离开,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而元晟对这个师妹,也许没有喜欢,却也是待她很好的,这种好只是单纯的亲情与友情,不掺一丝一毫的敷衍和不耐烦——她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也许,他真的是一个坦荡磊落的人。 可如果他和她有着相同的遭遇,从小就被遗弃在命运的黑洞里…… 元晟一个人走了进来,她收起思绪。元晟来到榻边,对她说;“我让人为你准备了一间厢房,不过你行走不便,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怀瑾“嗯”了一声。 “你在府上可以自由走动,以后不会再有人将你当成刺客。” 怀瑾看着他,突然问;“听说元将军是凌先生的弟子,和大魏天子师出同门,是吗?” 元晟微微一怔,却没有否认,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凌氏是北朝最神秘的世家,凌氏的起源可追溯千年前的晋国,其祖先当时是晋国开过天子的谋士,在晋国建立后功成身退,从此凌氏一族就再没有人入朝为官。后来天下大乱,大晋王朝灰飞烟灭,南北分裂,王朝更迭,无数依附皇族的门阀在盛极一时后走向衰落,可唯有凌世基业屹立不倒。而又因为凌氏从不攀附皇室宗亲,也从未有过收皇室中人为徒的前例。十几年前,北朝还是燕国的天下,韩旻在拜师的时候还不是皇子,而他现在应该已经不算是凌千秋的弟子了。 “在楚国也有人知道凌氏,”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不过我不知道凌氏也收女弟子。” “倾雪是我师父的女儿。”元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寻常人不会知道这么多,看来端木奕待你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的眸色愈发深沉莫测,怀瑾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嘴角慢慢勾起,带着七分嘲弄三分苦涩。 “他对我的确是不同的。”她并不否认,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属于为他效命的杀手组织,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元晟笑了笑,仿佛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却没有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 “几天前我听说张奎被人刺杀,凶手先扮成舞姬接近张奎,趁其不备时将其杀死。”说话间,他的眼睛盯住她的脸,仿佛要将她脸上的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怀瑾平静的说;“张奎请去的月舞班子就是一个潜伏在民间的杀手组织。” “你是不是也参与了行刺?” 她点了点头,然后定定看着他,一双明眸突然变得空濛,泛起水雾般的迷离,“张奎畏战,又是后党的人。如果张奎不死,两个人的矛盾日益激化下去,魏国在出兵攻打常州至少会多一半的胜算。就张奎的死,你会不会怪我?” 元晟问;“刚才你所指的见不得光的秘密就是这件事?” 怀瑾沉默。他站起来,对她道;“早些休息。”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不久后,她搬到为预先准备好的厢房里。厢房是专为客人准备的住处,周围有假山亭台,也有侍卫轮班站岗。 以后几天,元晟再没出现过。她很少出门,只有在屋子里呆久了,才会走出屋子散步。她还让侍女为她找来一把琴,闲来无聊的时候,她用抚琴和下棋打发时间。 残雪融尽,大地回暖, 这日,春光似锦。凉亭中,怀瑾一个人摆弄着棋局。眼下黑子处于下风,她落下一颗白子后又开始为黑子的处境苦思,元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拾起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上,成功打破了白子布下的困局。 怀瑾对他礼貌的笑了笑,他在她对面坐下,就这样,一个人摆弄的棋局变成了两个人的对弈。 “这盘棋局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吧。”元晟落下一粒黑子,笑道。 怀瑾听出他话中的得意,故意问道;“要不我们换下位置?” 元晟笑而不语,黑子落入他手中,没多久就反败为胜。最后,怀瑾挥手拂乱棋局,主动认输;“我输了。” “你还会下棋。”元晟道,似乎颇为意外。 怀瑾挑眉;“你是不是以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只需要杀人就够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元晟看了她片刻,说;“如果我没记错,你说过你不属于真正的杀手。” 怀瑾眨了眨眼睛,嘴角淡淡的微笑,闪烁的浮光在眼中慢慢堆砌,竟织成一片似雨雾般的迷离。 突然的沉默,仿佛让空气落入一个哀伤的漩涡里。 她似在不自知间垂下眸子,他却追逐着她的眸光,收起玩世不恭的微笑,认真地说;“你似乎有许多心事。” 怀瑾抬起眸子,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第4章 挡剑 “十几年前,一个寒门子弟进京赶考,不但一举高中,还得到了当朝宰相千金的青睐,宰相可以提拔他,让他在仕途上少走许多弯路,条件就是他要娶宰相千金为妻。可他在几年前就已经娶妻,他和发妻有一个六岁的女儿。他却向宰相隐瞒了这个真相,为了将真相永远隐藏下去,竟派人去暗杀他的妻子和女儿。母亲拼死保护女儿,让杀手生出恻隐之心,放了她们母女。可母亲还是因为重伤,身体每况日下,没多久就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女孩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受尽欺凌,直到有一天被一个杀手组织收留。 “最开始,对于一个快饿死的人来说,除了活下去,任何念头都是奢侈的。那个女孩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报仇,母亲教过她诚实,教过她善良,却从没教过她要与人为恶,临终前只让她一定要活下去,却没要她报仇。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是报仇,她只想活下去。后来她经历了一次次残酷的训练,她知道自己不快乐,也渐渐明白了痛苦的根源,更没办法忘记母亲生前受过的苦,就这样,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报仇,并发誓一定要手刃仇人。 “可她却还是没有能力报仇,杀手只有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有一些自由。她找不到机会报仇,也不甘心为人棋子,她街道的第一个杀人任务必须和几个人一起行动,可那个她要杀的人又不是她的仇人,她在接到命令前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好是坏。所以她拒绝执行命令,竟然壮着胆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没想到就是这一点不同,获得了三皇子的格外关注。” 说到这里,她苦涩一笑,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是这样灼人,就连亭子里的光线都是刺眼的。她的头突然痛了起来,多想歇斯底里的大喊,让所有人都知道听到她的愤怒和痛苦! 而这个故事其实是假的。真相是寒门子弟烤娶功名后迎娶侯府千金,从此仕途亨通。却因为妻子被敌人俘虏过,就认定妻子生下的女儿是敌人的骨肉,从而对妻子和女儿视如陌路,还纵容侍他和侍妾所生的庶子羞辱她们。在女儿八岁那年,他用卑劣的手段陷害岳父,使岳父一家满门抄斩,妻子含恨自尽,女儿流落街头,后来被人收养,为了生存和复仇,双手染满鲜血…… “这就是你自己的故事。”元晟静静听她说完,眼神微微有了变化。 怀瑾深吸一口气,只是沉默。 “你的……仇人好像不是张奎。” 张奎并不是宰相的女婿。怀瑾在心里向故事里无辜的宰相赵坤道歉。 她目不转睛与他对视,他的轮廓如雕琢般清晰深邃,四周的光芒在他的身上都失去了鲜明。 她沉默片刻,低声解释;“我和他没有私仇,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在朝堂上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死有余辜罢了。” “我是楚国的敌人,在你看来一定比张奎更该死。”他摊摊手,无奈叹道。 “你效忠自己的国家,何错之有?”她认真的说,旋即自嘲道;“我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想报仇,又不想做太多的坏事。” “为什么不让端木奕帮你?” 她叹了口气,“端木奕承诺帮我,只要我帮他铲除异己,等他大权在握一定会帮我除去赵浚,可我渐渐发现他对赵浚是很欣赏的,赵浚无德却有才。端木奕现在勉强能和太子势均力敌,可如果太子不犯错,即使平庸,皇帝也不能废。端木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胜算是未知的。何况即使他能顺利多的太子之位,铲除所有敌人,赵浚对他来说也未必没有利用价值,可我为他杀过张奎,也许得不到报仇的一天,就会被他灭口。” 她一口气说完,似在感慨,也是算是在向他投诚。真正的谎话是九成真和一成假,这次魏军南下,即使常州失手,也不可能一举占领金陵。元晟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要他相信她的诚意,就不会伤害她。即使她得不到他的全部新人,在一个月后也可以全身而退。 元晟眼中浮出细碎的波澜,沉吟道;“也许端木奕做不到的事,我能轻易为你做到。” 怀瑾眨眨眼睛,心知他不会听自己的一面之词就决定刺杀一个人,何况那个人远在金陵。站在他的角度上,派人打探其真实性也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 她又忍不住想,即使他知道她在骗他,也不会为难她吧,最多将她赶出翼州而已。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又一道明媚的身影匆匆跑来,她很快看清楚,此人正是元晟的师妹凌倾雪。 “师兄!”倾雪提着裙子跃上台阶,拉住元晟的手臂,一张漂亮的小脸涨得通红,“师兄,你有时间和这个女人下棋,却不和我下棋!” 怀瑾没将倾雪放在眼里,只是不想错过元晟脸上的表情,元晟握住倾雪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开,和怀瑾眸光相触,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怀瑾站起来,淡然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请看在我没铸成错误的份上,让我离开。” 倾雪一双美眸转了一下,拉着元晟的手撒娇地说;“师兄,她也是奉命行事,又没真的刺杀你,你看她也怪可怜的,就大人有大量放了她吧。” 元晟道;“她离开就没人陪我下棋了。” 倾雪怒;“我就不是人吗,我也会下棋啊!”心里竟莫名生出慌乱来,师兄该不会喜欢上这人了吧…… 元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对倾雪说;“你跟我来”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倾雪走出亭子。 倾雪瞪了怀瑾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洋洋得意的跟着元晟走了出去。 一晃半个月过去,元晟几乎每天都来看望她,有时和她对弈,有时听她抚琴。两个人却再没触及过有关端木奕和楚国的话题。 这日,天色已经很晚,怀瑾正在抚琴,元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怀瑾眸光从他的脸上拂过,指尖在琴弦上游弋,一曲弹完,她抬眼看他,有些漫不经心;“时间不早了,将军还有如此好兴致。” 元晟道;“我已经派人去金陵,也许真的能帮到你。” 怀瑾一怔,“帮我?”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一时间也的确猜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元晟走到坏境身边,低头看着她的脸,说;“锦儿,上一次你对我说过你的身世,这一次我派人去金陵,就是为了帮你手刃仇人。” 原来是这样,怀瑾对他笑了笑,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这样也好,我先谢谢你了。” 元晟定定看着她,似乎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怀瑾在心中冷笑,何尝不知他是在试探自己。就算他有心帮她报仇,肯定会查清赵坤的底细,从而知道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从翼州到金陵,往返要一个月有余。如果她心虚了,还怕谎话被拆穿,一定会在这段时间里做出一些行动。元晟,不过是在试探她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元晟起身走到门口,却见窗子被撞开,一个黑影鬼魅闪入室内,凛冽的剑光扫向元晟。 “小心!”怀瑾惊呼,一个念头飞快闪过,她飞身而起,用尽全身力气扑到元晟身上,猛地将他推开。 她听到了裂帛声,冰冷的剑穿过她的衣衫,从她的肌肤上擦过,鲜血染红了衣袖。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又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元晟已经将她挡在身后,持剑与刺客搏杀。没过多久,大批侍卫涌入,刺客并不恋战,杀出一条血路从门口逃出。 她确定自己已经中毒,虽然不会死,医术好的大夫都能配出解药。但她真的好累,整个身子在他的怀里瘫软下去。 “锦儿,你怎么了?”元晟大惊,一边喝斥侍卫传太医,亲自将她抱到床上。 他的手上沾着她的血,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惊慌。 这就是她期望的效果,她疲倦地合上眼睛,不是想假装晕厥,只是脑海中有太多凌乱的思绪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第5章 身世 昏暗中,她依然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注视,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又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对不起……” 怀瑾依然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才他与刺客搏杀的一幕幕,他并没有落下风,如果没有她,他真的躲不开刺客的偷袭吗? 他抱着她,她感受到他的指尖在颤抖,他是对不起她,就在他与刺客搏杀的时候,依然在试探着她的反应。她多么希望这声“对不起”,是发自真心的愧疚。 困意渐渐袭来,像一阵旋风席卷过大脑,她的头越来越沉,所有的纠结都变成一团模糊。恍惚中,她又看到了母亲,母亲凄美的容颜在哀伤的云雾中…… 她的外祖父是南楚武安候谢威,母亲是谢氏长女,巾帼不让须眉,少年多次随外祖父出征。除了出众的容貌和文采,她还有一身不输给男儿的好武艺,可以说在当年的金陵,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和她一决高下。 然而,这些都是金陵的旧事了。在金陵的时候,她多次在酒肆饭馆听到人们谈论她的母亲,都是感慨,当年的谢家小姐何等风光,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可惜被家族所累…… 她会忍不住想,是她听错了,还是记忆出了问题,他们所提到的那个风姿卓越的女子,真的是她的母亲吗?在她儿时的记忆里,甚至从未见过母亲拿剑。 梦里,她又回到了六岁……在花园的湖边见到了夏俟祯和侍妾朱氏的儿子夏钰,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和他吵了起来,只记得五岁的男孩指着她一声声叫着“野种”,那时她虽然不明白野种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她只想教训他一顿,让他闭嘴,却在厮打中失手将他推入水中。她吓得跑开了,心里一点解恨的快意都没有,只感到恐惧。夏钰很快被赶来的家仆救了上来,当天发起了高烧。她的父亲对她和母亲一改往日的漠然,发红的眼里尽是是血的狰狞,那只常年握着兵器的手高高扬起挥向她的脸,母亲挡在她的面前,那个男人的手在半空听了一瞬,然后重重打在母亲的脸上。母亲被打倒在地,他指着她们怒吼,如果夏钰有事,他会让她为夏钰陪葬。 她哭着问母亲,什么是野种?母亲只是抱着她默默垂泪。 夏钰一直高烧不退,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那时她虽然很讨厌朱氏和她的孩子,却从未想过要他们死。夏钰的死并没让她感到丝毫的开心,而那个男人已经将她当成了杀死夏钰的凶手。夏钰死的那天,他提着剑冲入母亲的苑子,铁了心要杀她为夏钰报仇。仆人都躲得远远的,邱嬷嬷死命抱住他的腿,被他一剑刺中,无力跌倒在血泊中。在场的仆人都躲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上能保护她,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眼睁睁看着那个如同修罗地狱里走出来的男人提着带血的剑向她刺来。 那天她受惊吓过度,母亲到底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还是邱嬷嬷后来告诉她,让那个男人放下手中的剑的不是他和母亲的夫妻情分,而是他对谢家依然有所顾忌。他没有杀她们,却将所有的恨都倾注在了那根他用了多年的马鞭上,鞭子一下下打下去,每一下都足以让人血肉模糊,母亲将她护在怀里。最后他收手的原因还是对谢家的顾忌。那一天的血雨腥风里,她没有挨一下鞭子,可母亲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 从此,母亲失去了当家主母的地位,府内一切大小事务都由朱氏接管。下人见母亲被冷落,又被朱氏敌对,就都停止了忠心。府上的月例甚至都没有她们的份。母亲靠变卖嫁妆维持她们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 八岁那年,皇帝中了魏国的反间计,将谢氏以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夏俟祯写下休书,彻底将她的母亲逼上了绝路。 那天,她从下人口中听到谢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小小的她冲入母亲的房中,她要听母亲亲口告诉她,她听到的传言都是假的,那些人都不将她们当成主子看,也没对她们说过好话,他们都在骗她,都恨不得她们母女痛苦,她为什么要相信那些可憎的嘴脸?可当她冲进母亲的房中,却看到母亲穿戴整齐躺在床上,她的双眼紧闭着,双唇是桃花般的红,嘴角下苍白的肌肤站着一缕淡淡的红。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母亲为什么穿着鞋子和衣服睡觉,为什么不盖被子?母亲怎么连妆都画花了?难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母亲太伤心的缘故吗?她取出帕子将母亲唇角下的红痕擦干净,这才注意到多年追随母亲的邱嬷嬷已是满脸泪水。 因为,母亲不是睡着了,或者说,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知道了当年谢氏获罪经过。先是皇帝收到了一封魏国靖南王元述写给外祖父的迷信,其实外祖父和元述在战场上是敌对,私下更无往来,那封信不过是元述的反间计。皇帝却因信中的内容疑心外祖父真的与元述暗中勾结,夏俟祯在张奎的怂恿下诬陷谢氏与元述确有勾结,因为他和外祖父的特殊关系,皇帝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将谢氏满门下狱。负责主审案子的大理寺丞范佶正是张奎的死党,皇帝相信了范佶捏造的供词,将谢氏以叛国罪论处。外祖父与几个舅舅都被处以极刑,谢氏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子都被处死,妇孺皆被没入奴籍。 八年过去了,元述,范佶和张奎……这些害过谢氏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这三个人都不算最大的元凶,元述的伎俩其实并不算高明,范佶和张奎不过是两把杀人的刀,可拿刀杀人的元凶,就是夏俟祯和楚国的皇帝,这两个人还好端端的活着。端木奕和端木雍在朝上争斗竞逐,他们不过是端木隆和皇后操控的人偶罢了。她扶植端木奕的目的是让他有足够能力与太子抗衡,等夏俟祯一死,太子之位必然岌岌可危,她再帮助太子与端木奕对抗,达到借端木雍和皇后的手除去端木隆的目的。 哪怕皇族内讧会耗尽南楚最后的国力,无力抵抗魏军南下,端木氏的江山将在魏军铁骑下灰飞烟灭。护国有功的将门世家却遭暴君屠戮,最大的屈辱与悲哀莫过于此。她要为亲人报仇,也要为家族雪耻! 第6章 信任 她的心继续被剜去一块,呼唤不出的痛让她双肩剧颤,猛然睁开双眼。 “你终于醒了。”元晟握着她的手,声音沙哑。 眼前一片水雾迷蒙,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是血红色的。她的心又像被扎了一下,抬手拭去泪水,他的脸终于变得清晰起来,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闪烁着激动,而布满的鲜红的血丝,几乎真的要滴出血来。 室内依然点着烛火,证明外面的天还是黑着的。怀瑾坐了起来,虚脱之余亦感到一身的轻松,和中毒时的感受完全不同,看来她体内的毒已经清除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随口问。 “刚过戌时,你睡了整整一天。”她终于醒来,元晟心里悬了一天的巨石终于落地,握着她的手的力道也松弛了。 怀瑾拉起袖子,盯着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臂。元晟忙道;“你已经服下解药,体内的毒已经完全清除了。” 怀瑾抬起眸子,清亮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迷离,像软绵绵的风吹在脸上。元晟心里的愧疚被勾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他的相貌异常俊美,此时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也许,她已经真的走进了他的心里,可他却偏偏是她的敌人。 “刺客抓到了吗?”她突然问。 元晟摇了摇头,眼神露出一丝恍惚,又抓住她的手,“以后别再做傻事,虽然太医说你中毒不深,服过解药没事了,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真担心你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怀瑾听他这样说,嘴角勾出一丝微笑,又摇了摇头,双眼一阵阵发酸,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反握住他的手,手指似无力遏制微微地颤抖。 “其实我没有那么傻,”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丝丝凉意,“我知道,你一旦有任何闪失,下一个出事的人就是我,只有你可以保护我。而我,并不知道你的任何秘密,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即使无心与我,也不会为难我,对不对?” 元晟没有回答,烛火的光映在他的眼里,时明时暗的闪动着,片刻,他有些无奈的叹道;“我从没想过伤害你,我只希望能够给你更多……” 怀瑾笑了笑,“是啊,你还能为我报仇。” 计划的第二步,似乎已经成功了。不出一个月龙廷潇就会带她离开这里,她根本不用担心谎话被识破的后果。 她披衣下床,走到门口,天上一道新月如钩,周围丝丝的铅云在随风流动,凉风缕缕,却是清新如斯。檐上的灯盏轻轻摇曳,地上有几片水迹,一滴滴水珠从檐上落下,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刚下过雨?”她凝视远方的黑夜,喃喃低语。 在她昏迷的时候,在她的梦里,母亲也在天上为她哭泣。 一双手臂从身后将她环住,怀瑾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合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转身与他对视,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元晟,你就不奇怪吗,率军攻打常州的蒋邯从军多年,为什么会一战输给毫无沙场经验的端木奕?” 元晟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没打过败仗。” 怀瑾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那是因为你有一个身经百战的父亲,而端木奕生长于帝王家,他身边也没有善用奇兵的谋士。张奎倚老卖老,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常州超过半数的守军都指望不上。他能指挥的军队人数不及蒋邯的部下多,我想蒋邯一定对你说过楚军的布阵之妙。” 元晟沉思片刻,神情也转为认真;“锦儿,你想对我说什么?” 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到破解之法,加上全军士气受到影响,这也是他暂时留守翼州的原因。常州已经属于楚国腹地,魏军失去了攻无不克的优势,从战略上找优势还需要从长计议,宗询的军队已经攻下和和东丹国接壤的潼关,现在巩固占领区的统治方是上策。 “谢威生前著有一本兵书,现在在端木奕的手里,那本兵书我也看过。” “谢威?”元晟微微一怔,眼中又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还有著作留于世上?” 怀瑾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从容亦带着一丝神秘味道。她不曾在端木奕——谢氏真正的仇人的儿子面前露出破绽,在他面前更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皇上对谢威深恶痛绝,却也惋惜其才华。” 她可以将兵书上的内容告诉元晟,两个人一起钻研,兵书毕竟已经被端木奕看过,书上的阵法不能照搬全用。元晟从中找到破阵和布阵的灵感,怀瑾也能掌握元晟排兵布阵的规律。 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和元晟相处的时间自然更多了。除了他去军营巡视和与其他将领商讨军务,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这日,元晟又去了军营,怀瑾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想着心事。几天前的一场春雨彻底扫去残冬留下的萧条,春风的温暖一日胜过一日,连阳光都透着蓬勃朝气,周围的杨柳都绽出新芽,满目望去,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现在的她报仇,还能有什么念想呢? 这样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只觉温暖的气息无处不在,亦无从阻挡,丝丝吹进心里,生出缕缕惆怅。 远处的阳光下突然出现一道明媚的倩影,怀瑾认得那是元晟的师妹凌倾雪,自从上次她负气离开,就再没来过,怀瑾也没见过她,这些天不见,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可她来找自己做什么,竟然还捧着一个盒子。虽然元晟说他这个师妹只是刁蛮任性了一些,却十分单纯。而她和倾雪年龄相仿,多少能理解倾雪的心情。上次她来是因为听说元晟在她这里,而今天,她似乎就是来找自己的。 第7章 心动 一眨眼的功夫倾雪已经到了怀瑾面前,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竟是满满一盒价值不菲的珠宝首饰。 怀瑾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却听倾雪十分友善地说;“这些都是送给你的,喜欢吧,都是我从建安带来的哦。” 怀瑾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谢谢。” 对方只是礼貌的道谢,没对她的礼物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倾雪并不气馁,扯了扯她的袖子,继续说;“你既然收了我的礼物,我们就是朋友啦,过去是我不对,现在知道你并不是细作,谢谢你救了我师兄,最近我想回家了,不如你跟我去建安吧,建安比翼州更好玩哦,我还有一个亲哥哥,他知道你救了师兄,一定会很感激你,也会很喜欢你的,嗯,你跟我回建安好不好?” 怀瑾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凌倾雪的心思。她淡淡的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倾雪黛眉微蹙,信誓旦旦的说;“我哥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我们凌氏没有门第观念……” 怀瑾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开门见山的说;“你只是想让我离开你师兄吧?” 被道破心事,倾雪泄了气,脸上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没好气的说;“你和师兄根本不适合,以师兄的身份,未来的妻子不是公卿之女至少也要是世家小姐啊。还有元伯母很厉害的,就算你救过师兄,她也不会可能让师兄将你明媒正娶做正妻。你难道愿意当妾吗?就算你愿意,人家正室还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呢。” 怀瑾笑了笑,带着一丝不在乎的漠然,再戳穿倾雪的心事;“你口中的正室指的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倾雪又羞又恼,挑衅的瞪着她,“是又怎么样,师兄就是我一个人的!” 怀瑾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孩,眼中露出一丝兴趣,将倾雪上下打量一番,意味深长的说;“你对他的感情真的是爱吗?我看你只是看不惯他对别人好,只希望他永远只对你一个人好而已。” 倾雪的眼睛困惑的转了转,分辨道;“我也会永远只对他一个人好啊,让他只对我一个人好有问题吗,怎么不算爱了?” 怀瑾突然有些惆怅,爱是占有,是责任,亦不能与别人共享。可问题是,什么是爱?刹那间的心动也算是爱么?而倾雪俨然已经将她视为情敌,和她纠缠不过是浪费时间,徒增烦恼罢了。 “凌姑娘,真正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他的选择。你认为你爱他,就去对他说,至少不该来找我的麻烦。”冷冷放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拂袖离去。 倾雪没有追上来,她回到自己的房中,也不知道倾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晚上,元晟来看她,她对元晟说起白天倾雪找过她的事。其实她对倾雪并无反感,她和元晟之间隔着太多,国恨家仇,还有放不下的利用算计,凌倾雪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凌姑娘喜欢你,我不相信你没看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一丝微笑,却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元晟来到她身边,“锦儿,”他扳过她的肩,认真的说;“我对倾雪真的只有兄妹之情。” 怀瑾垂下眸子,黯然道;“世家子女的婚姻最看重的就是门当户对,即使你不娶倾雪,也会娶别的世家小姐。” 其实她并没有将倾雪的原话告诉元晟,他们对世家的门户之见都是心知肚明,她只是……喜欢听他的情话,喜欢看他向她许下承诺时认真的样子,虽然他们是没有可能的。 他笑了,在柔和的烛光下有胜似阳光的明朗,转而认真的说;“等回到建安,我就娶你为妻,以后我身边不会有别的女子。” 磁性的声音像一缕和风包裹住她的心,丝丝暖意像网一样渗入她的血肉中。他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亦带着阳光的气息,眼中的温柔似春水潺潺,满得似要溢出来。 她的心突然一阵抽搐,他低下头,薄唇触到她的唇,她来不及体会这种温柔的触感,强烈的局促不安像是狠狠撞上她。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双手用力推开他,狼狈的后退一步。 “锦儿……”元晟看着她,眼中露出失落的神情。 她仓促的摇了摇头,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我把一切都给了你,除了我的人……”她的手轻轻抚上胸口,依然在对他微笑,眼中清澈的光芒已化作一片惨烈,“可是你给了我什么?是,我需要你的保护,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希望?可我还不想输得太彻底,不想在绝望的时候太狼狈……” “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这么不堪。”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眸光一寸寸黯下去。 “对不起,我不想误会你,”怀瑾深吸一口气,含泪道;“可我真的没办法相信,这么多年……我从没相信过任何人,你不会明白这种心情,我和你是两种不同的人,你的生命太轻,所以希望在生命上再加一些东西。可是我已经为了自保倾尽所有,我什么都不敢要,只想……”她没继续说下去,声音已经哽咽了。 元晟无奈叹道;“你不信任我,也没想过一生和我在一起吗?等你报完仇是不是还要离开我?” 怀瑾沉默。他的手触到她的脸,为她拭去上面的泪水,“锦儿,给我一次机会,不是现在,等回到建安,我会娶你为妻,给我一点信任,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伸臂拥她入怀,她任由他抱着,心里无声地叹息…… 算算时间,一个月的期限马上要到了。 也许,在他派去金陵的人赶来向他复命之前,命运会安排另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让他看清真正的她。 两天后,距离她离开常州刚好是一个月。入夜,怀瑾还未就寝,外面突然响起打斗声,片刻后,一个黑影破门而入,速度如鬼魅般闪到她的面前,手中的剑架上她的脖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钻入耳中,邪魅入骨;“好徒儿,舍得离开吗?”话音落下,他已经封住了她的穴道。 怀瑾双肩颤了颤,浑身几近虚脱,人就这样被刺客提到门外。 刚才的打斗声引来了更多的侍卫,却无人敢贸然动手,双方就这样坚持着,直到元晟闻讯赶来。 第8章 脱身 无数火把点燃天幕,火光下,元晟面庞冷峻,真个人都如冰雕般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元晟,你来的还真快。” 元晟厉声道;“放了她,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声冷笑从面罩后传来,刺客手中的剑在怀瑾的脖子上轻轻比划一下。就在这时,背后刮来一阵冷风,刺客一个闪身,一支冷箭从刺客身边飞过,又如落叶无声坠地。 一个一身轻装的年轻人站在屋子里,颓然放下弓箭。 剑锋着实裸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携着轻微的刺痛,怀瑾仿佛尤未察觉,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元晟。 元晟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这一剑是划在他的身上。火光越来越亮,她的双眼突然有了痛苦的酸涩,开口,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元晟,别管我,他是端木奕的人,杀了他!” 刺客看着周围剑拔弩张的侍卫,眼中充满讽刺,“元晟,你真的舍得么?” 他真的能这么做吗? 只要他一声令下,数箭齐发,可他又怎么可以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一次次让她以命涉险! 元晟像是挨了重重一锤,手紧扣住剑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放了她,我可以饶你不死。” “除非等我出了城,自然会放人。”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对方夜闯将军府的目的就是带她离开,一旦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履行诺言放了她? 刺客冷笑一声,“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我现在放了她,你会放我离开么?我奉命带她走,却不想入了你的圈套,现在我已经顾不上其他。我不放她只有死路一条,而你又不舍得他死,你我现在都赌不起。”意思很清楚,到她回去复命与保住自己的性命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他选择了后者,怀瑾在他眼里不过是逃命的护身符罢了。 天地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元晟终于命令左右;“都退下!” 除了妥协,他没有别的选择。 刺客面前的侍卫退到两侧,为刺客让开一条通路。就这样个,刺客离开怀瑾离开将军府。 出了城门,怀瑾看到火光之外的黑暗里涌出无数黑衣人,瞬间和官兵战成一片。混乱中,刺客在无数属下的掩护下很快冲出包围,带着她腾空跃起。 元晟追上来,又被几个黑衣人缠住。他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迅速缩小。 那刺客得轻攻极好,带她飞身闪入树林里,又跃上峭壁,将身后的追兵甩开一段距离。因为元晟担心伤到她,不让魏兵用弓箭,更是拿刺客没办法。 很快,他们到悬崖边。 山间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前些天又下了两场雨,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 穴道被揭开了,而怀瑾在被拖下悬崖的时候,还是没有挣扎,只是本能的合上眼睛,世界陷入铺天盖地的黑暗,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锦儿——”生生砸在她的心上。 …… “我还以为我抱着的是一具尸体。”湍急的江水中,某人拍着她的背,一边冷言讽刺她。 在空中急速下坠的时候,她像是着了魔一样松开了手,任凭身体在空中急速下落,甚至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当落到水里,她很自然然的沉入水中,冰冷的江水很快没过头顶,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浮了上来。 双眼又干又涩,又伸手摸脸,指尖在眼睑下冰冷的水珠间触到点点温热。原来,满面的水痕不完全是江水,还有泪水。 月光穿过头顶交错的枝丫洒在他们的身上,怀瑾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十分不屑又不耐烦的态度。 怀瑾抓住他的衣襟,他带着她在湍急的江水中健步如飞,身后只能听见急流的水声,似乎并没有人追上来。按照这个速度,即使元晟立即派人下来,也只会被远远甩在后面,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 这样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却无法着地,只感到一阵空落落的痛。 “师父你来得太及时了。”她趴在男人的背上,有气无力的问。 对方冷冷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舍不得那小子?” 怀瑾叹了口气,“师父你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元晟还派人到金陵说什么要为我报仇,万一是真的,等他发现我骗了他,我的小命恐怕真的保不住了。”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又问;“其实那天师父也想为大楚除害吧,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龙廷潇嗤笑一声;“就凭你?” 怀瑾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根本猜不透龙廷潇的动机。龙廷潇对朝廷纷争十分淡漠,却允许他接近端木奕,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事事都为徒弟着想的好师父,收养她教导她,都只是为了成全她。 记忆又回到八年前——初识他的那一年,她八岁。 母亲尸骨未寒,夏俟祯另娶新人。那个晚上,夏府十分热闹,守卫十分松懈,她趁人不备偷偷逃出夏府,心想去哪里都好过在夏府继续任人欺凌。 然而,外面的世界让她更深地体会到世道的险恶。她不知道买东西要用钱,头上戴着的一点值钱的首饰也被人抢去了。身无分文的她沦落街头成了一个乞丐,整天被一群比她年纪大的乞丐欺凌,她没吃过一顿饱饭,好心人给她的铜钱都会被一群乞丐掠夺一空。如果幸运,她能抢到一块在地上滚了几滚的馒头或烧饼,这就是她一整天的吃食。 直到有一天,她在被几个年纪大的乞丐痛打一顿后手里还死死攥着半个馒头。那些人从她身上抢走所有铜板后心满意足的走了。她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吃手里的馒头,突然看到一双好看的靴子,她抬头看去,手中的馒头落在地上。 八年了,当年的情景被时间定格成一幕剪影。闹市的角落里,一个身披阳光的黑衣少年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伸出手;“跟我走。”只有三个字,形成天地间最动人的旋律。 第9章 往事 女孩将脏兮兮的小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八年后的她已经不记得当时年幼的她是否感受到了他掌心中的温暖,只有那种在绝望中如火一般燃烧起的希望,一直灼烧着她的心。 他叫龙霆潇,那一年也只有十六岁。到现在她都不晓得他的来历,只知道那年他杀死了云霄山庄的庄主,继而成了新的庄主。 云啸山庄里,几天食不果腹的她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少年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等她狼吞虎咽的吃完,看着少年,脸红了红,也觉得吃饭的样子太不雅,却也没忘向少年道谢;“谢谢大哥哥。” “不许叫我哥哥。”少年冷着脸说,表情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让叫哥哥,那叫什么?她想了想,试探着改口;“大叔……” 少年微微皱起眉,淡淡道;“你还是叫我师父吧。” 就这样,她成了龙廷潇的徒弟。 然后,她被龙廷潇带入地牢,看到有几个人被铁链锁着挂在墙上,她认出这些人都是曾欺凌过她的乞丐。 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摆在她的面前,处于求生的本能,她吓得向后缩去,却听少年催促道;“拿着。” 她哆哆嗦嗦伸出手,从侍从手中接过刀。少年又命令她;“把他们的手都砍下来。” 他将她带到云啸山庄,也让手下将这些人都抓了过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砍他们的手吗? “你怕了?”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会放了他们,你以后就继续被他们欺负吧。”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就在这一刻,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燃起。没错,是他们欺负她在先,而且除了她,他们就没欺负过别的年纪小的乞丐吗? 他们应该受到惩罚。还有那个被她唤作“父亲”却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鞭打母亲又将母亲逼向绝路的人,更应该受到惩罚! 手起,刀落…… 刹那间,整座牢房里都充斥着那些人发出的野兽般的嚎叫,一只只断手落在地上,喷出的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每一缕空气中都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她强大到可以消化几天的馊饭的胃剧烈地抽搐起来。她丢下刀跑了出去,呕吐着所有令她感到不适的东西,几乎将在云啸山庄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全都吐了出来…… 多年后,当她再想起这一幕,她并不认为这些人是无辜的,而龙廷潇更不是道德卫士,他让不是为她出气也不是给她灌输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道德品质。这不过是他给她的第一个考验,好的杀手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培养的。 她在云啸山庄住了几天,龙廷潇亲自送她回夏府,对夏俟祯直言要收她为徒。云啸山庄与朝廷从无冲突,和夏俟祯也没有交集。按龙廷潇的说法,夏俟祯开始并不同意,龙廷潇威胁他如果不答应,夏府千金流落街头沦为乞丐的消息将会传遍京城,夏俟祯纵然骨子里凉薄寡恩,也在意自己的名声,才勉强答应。 其实夏俟祯的心理很好理解,夏俟祯更倾向用慢性毒药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害死,当然不希望她有别的靠山。他不想和云啸山庄扯上关系,也怕自己长大后找他寻仇。而她,当然要让夏俟祯最担心的事变成现实。 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回过夏府,并将邱嬷嬷也接到云啸山庄,和她一起住在很大的院子里。她不习惯让别人服侍,衣食起居都由邱嬷嬷打理。院子里有小厨房,每隔几天就有人送食材过来。龙廷潇虽然是她的师父,在开始几年只是派了一个名叫傅恒的少年教她武功。傅恒只长她五岁,对她并不严格,因为龙廷潇对她并没有什么要求。 她不能走出院子一步,过着囚犯一样的生活,但这样衣食无忧又不用遭人冷眼奚落的日子也比在夏府号上千万倍。 而龙廷潇,似乎在安置好她之后就将她忘在一边了。在以后的四年里,她都没再见到这个师父。直到十二岁那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她正在练武,龙廷潇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徒弟,亲自来看她,还带着一个陌生女子。 “潇,这就是你收留的小孩?”女子走过来,对她友好的笑笑,捏了捏她的脸,赞叹道;“真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怀瑾。”她没说自己姓夏。这些年,潜藏在体内的仇恨与日俱增,伴着对母亲的怀念,是她拼命练武的动力,亦是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的心魔。 她盯着女子如三月桃花般明媚的容颜,又有些茫然的看着女子身边的男人,低低唤了声;“师父……” 四年不见,他的样子已经模糊了,而回忆的一瞬仍然充满感动,是他将她从绝望的废墟中救起,那份心中再次充满希望的感觉,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十二岁了吧,除了练武,每天还做什么?”女子问。 她想了想,如实回答;“有时候还读书。” “读什么书?” “论语,女则,还有……” 不等她说完,女子轻笑起来,仿佛发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转头对龙廷潇道;“潇,你竟然让你的小徒弟读女则……” 龙廷潇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她都读什么书。” 他只让人教她武功,从没为她找过别的师傅,也没关心过她的生活。傅恒为人和善,她想看什么书只要对他说一声,他就会给她带来。 而这些书都是邱嬷嬷让她读的,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红着脸小声分辨;“我的嬷嬷说这些都是女孩子该读的书,特别是女则……” 女子大笑,兰花指敲敲她的脑袋,“你以后还要当贤妻良母啊。” 她一怔,贤妻良母,就像母亲一样吗?沿着母亲的老路,最终走向绝望与死亡…… 她用力摇了摇头,脱口道;“不,我不嫁人!” 女子摸摸她的头,满意地说;“这就对了,嫁人有什么好,要知道你师父最讨厌别人要嫁给他了。” “周若兮!”龙廷潇的脸沉了下去。 她又是一哆嗦,被女子一把搂住,推到龙廷潇面前,依然是那种调侃的语调;“乖,不用怕他,他养了你四年,不会吃了你的!” 她叫周若兮,开始她以为她是她的妻子,因为她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俨然如山庄的女主人。 周若兮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舞蹈,还有使用暗器。周若兮爱打扮自己,也喜欢将她当成娃娃来打扮。因为周若兮的亲近,龙廷潇也开始注意她。 又过了两年,十四岁,她通过龙廷潇与三皇子端木奕结识。她重新回到夏府,以夏俟祯长女的身份参加勋贵圈的各种聚会。一次宫廷筵席上,皇帝让驯兽师当众表演训熊,却不料那熊突然失控,发狂般扑向皇帝,千钧一发之际她挡在皇帝面前,手中匕首刺入熊的心脏,黑熊一命呜呼。她因护驾有功,被天子收为养女,受封一品郡主。 第10章 师徒 她用皇帝的赏银买下一处宅子,带着邱嬷嬷搬出了云啸山庄,却可以随意出入云啸山庄。 她用行动向龙廷潇证明了她的价值,在以后的一年里,龙廷潇又教会了她辨别各种毒药,她在短短两年内成了制毒和解毒高手,并会用各种暗器杀人。只是,她毕竟错过了习武的最好年华,武功在云啸山庄还有在端木奕训练的杀手中都不算佼佼者,甚至比不上红叶。 她和龙廷潇相处的时间渐渐比和周若兮多了,周若兮并不是龙廷潇的妻子,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很亲密,但这种亲密却不像爱侣,更像是知己。 而她开始还是很怕龙廷潇的,但龙廷潇对她很随和,没有师父的架子,渐渐她就不怕他了,却有另一种情怀在心里悄然生长着。傅恒就像她的哥哥,而龙廷潇却是如神一样的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道龙廷潇的时候,她的心跳竟会不由加快,哪怕见不到,在想道他的时候也会面红耳赤。她对龙廷潇竟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他救了她的命,对她有养育之恩,也有再造之恩,感激伴随着仰慕形成依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演变成一种爱慕之情,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十五岁,她第一次动手做女红,就是为了他。那是一个雪夜,她带着刚绣完的荷包走到他的房门前。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火光。尽管属下告诉她,庄主已经歇下了,可她还是固执的让他们通报。她的女红并不好,绣了几个荷包,这个是绣的最好的了。她可以为他连夜绣荷包,他为什么不能从睡梦中醒来见她呢? 守卫只要进去通传,屋子里传细微的响声,伴随着人的说话声。龙廷潇的屋子里还有别的女子,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个女声真的很熟悉。 竟是周若兮! 她的大脑仿佛被风吹的僵硬了,那一刻的思绪异常迟钝。门,开了,走出的女子真的是周若兮,美丽的面容在灯下泛着微微的红晕,往日清丽出尘的女子,此时竟带着几分冶艳的气质。 指尖有刺痛传来,明明只是不小心被针刺到的小伤口,却痛得那么尖锐,穿过手指,像冰凌一样穿透她的心。 周若兮来到她面前,嘴角带着微笑,说不出的暧昧,伸手捏捏她的脸,声音戏谑;“瑾儿果然有这样的心思,加油哦,姐姐看好你!” 放下这句没头没影的话,周若兮飘然离去,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屋外发呆。 难道周若兮看成了她的心思,刚才的话就是在讽刺她妈? 她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还是走进了龙廷潇的屋子。 室内是出奇的安静,幔帐低垂着,她看不见一个人影,里面的人似乎还在熟睡中。可她分明听到了说话声,龙廷潇怎么可能没有醒来? 她没有再想下去,走上前掀开帷幔,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 只见龙廷潇斜倚在床榻上,身上穿着一件宽袖睡袍,露出大片肌肤,一双狭长的眸子在她身上流转,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略微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入骨的邪魅;“瑾儿找师父有什么事?” 她有些不知所措,龙廷潇走下床,从身后将她抱住。邪魅的声音混着温热的气息吹入她的耳畔,“瑾儿也想要这个,对不对……” 她靠着龙廷潇滚热的身躯,却感到彻骨的寒冷,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在颤抖,每一寸骨头都冷透了。 为什么,龙廷潇竟然这样对她!她的师父,她这样喜欢的人,竟是一个滥情的登徒子? 然而,她的挣扎在他的铜墙铁壁下是那么徒劳,很快被他拦腰抱起,整个人都被丢在床上。 龙廷潇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她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却看到他手中正拿着一个荷包,饶有兴趣地翻看着。 “布料还行,可惜绣工太差。”他漫不经心的评价道,说完,将荷包丢给她,“这不是若兮的东西,该不会是你带进来,准备送给我的吧。” 她的手指死死握住荷包,泪水滚滚落下,打在了紫色的荷包上,上面绣着的红梅却开得越发鲜明,真的一点都不好看。可她已经尽力了,她将一颗心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却被他狠狠糟蹋蹂躏。 然而,登徒子也是她的恩人。她不能怪他,只怪自己太傻。她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努力让微笑看起来不那么虚伪,云淡风轻地说;“这是我打算送给三殿下的。” 龙廷潇静静看着她,她低着头,继续说;“三殿下说,他喜欢我,所以,只要他知道这是我亲手绣给他的,他一定会喜欢的。” 龙廷潇终于不再看她,捡了寝衣穿好。“你喜欢端木奕?” “他说他喜欢我。”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龙廷潇没再纠缠她,只是站在原处,嘲弄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该说你太异想天开,还是该说你蠢的可怜。” 她用力攥紧那只荷包,另一只手进攥成拳。是,她是蠢,没认清他滥情的真面目就足以证明她有多蠢。 龙廷潇继续说;“夏俟祯早已和后党绑死,可以说是你和端木奕共同的敌人,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才没那么傻……我又不喜欢他。”她脱口说,突然反应过来,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你现在做的就是最傻的事。”龙廷潇收起嘲笑,看着她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情感,“你如果妄图利用别人的感情达到目的,只会落得一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多谢师父教诲。”她有些不耐烦,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她死死捏着那个荷包,冲入漫天风雪中。 她辗转反侧,想了一夜。龙廷潇的话反复在耳边徘徊,她突然领悟到他的意思——竟是一针见血,戳破了埋藏在心底最隐晦的念头—— 她终于明白,龙廷潇已经看穿她的心思,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展现出他滥情的一面,用这样残酷的方式拒绝她,只是要让她彻底死心罢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需要龙廷潇,她还想从龙廷潇身上学到更多本领,还需要云啸山庄这个强大的后盾。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任何人比复仇更重要。她对龙廷潇又何尝没有利用的想法。可如果龙廷潇愿意为她铤而走险直接刺杀端木隆和夏俟祯,她用一生来报答他,两个人在一起经历过一些事,在逆境中相互扶持,地久天长,亦是轰轰烈烈,这难道真的不算爱吗? 而这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在她刚生出一点念想的时候,就被他毫不留情的击碎。他终究没有给过她爱上他的机会,注定她不可能真正爱上他。 那个雪夜就像是时光之外的一个黑洞,此后彻底被她抛入时光的洪流中。她并没有因为失望而疏远他,此后的一年,她的学习遵循着固定的轨迹,突飞猛进。她和龙廷潇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谈笑风生。他唯独没有教过她什么是爱,却教会了她如何杀人,还有谋算人心,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第11章 诱敌 她安静的趴在龙廷潇的背上,当水声越来越弱,头顶的月光越发明亮,她借着月光发现他们已经靠近岸边。当龙廷潇带着她上岸,要将她像垃圾一样扔出去的时候,她灵活的把持了平衡,足尖稳稳落地,没有如他期待中那么狼狈。 “还在想他?”龙廷潇低声说,月光照进他的深眸,闪烁的光芒竟是那么温和。 他?元晟吗? 怀瑾缓过神,摇了摇头,眼前没来由的闪过他的音容笑貌,心,仿佛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涩的东西,像是从心内涌出的哽咽。 她真的难过吗?为了他?可是她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她,最初他分明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一点愧疚,几句海誓山盟能证明什么呢?所以,至少现在,她不该为他难过。 龙廷潇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了一句她摸不清头脑的话;“你放心,他被手下拦住了,没跟着一起跳下来。” “什么?”难道他还要随她一起跳下去,只是被属下拦住了?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唤她;“锦儿……” 四下张望,夜色茫茫,她的心又感到一阵空荡荡的痛。 ——元晟,你知不知道,我是怀瑾,不是华锦,更不是你的锦儿! 她合了合眼睛,眼中是一片云淡风轻,“师父,我们是要回常州吗?” 龙廷潇走到她的面前,突然将她拥入怀中,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说;“也许他和当年的杨振一样傻,错过一个这样的人,你一定会后悔。” 杨振是而何许人也,楚国民间流传着许多北魏君臣的黑历史。她从说书人口中知道这个名字。十年前,北朝还是燕国慕容氏的天下,大司马大将军韩谅发动兵变,杀燕帝,篡皇位,将国号改成“大魏”,对慕容氏皇族大开杀戒。在外带兵的晋王躲过一劫,在部下的拥戴下自立为帝,与魏国对抗。杨振的父亲杨玄就是晋王的部下,率军攻打池州,派杨振为先锋,池州的守将就是魏国的二皇子——当今的魏国天子韩旻,池州防守空虚,韩旻以晋王之女为人质,威胁杨振退兵,恰好那位被当作人质的燕国公主正是杨振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双方僵持了数日,杨振为了未婚妻的安全终于妥协,决定撤军,可军队在撤退路上遇到魏军的埋伏,结果就是不但杨振率领的前锋军队全军覆没,还导致大军主力的惨败。杨玄和包括杨振在内的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魏军踏着十万杨家军的尸体一路反攻,势如破竹,最后攻破后燕皇城,晋王和他的几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小朝廷覆灭,燕国才算真正灭亡。 龙廷潇也曾对她提起过这个人,却是以杨振为反面教材提醒她不要爱上端木奕,人一旦生情,克制力好的能做到不受制于情,却难免苦于情,倒不如看破红尘,一身轻松。 怀瑾叹了口气,在心里说您老人家就别再试探我了。深受扯了扯他的袖子,笑嘻嘻的说;“我知道师父大人对我最好了,什么端木奕,元晟,在我心里都没有师父大人您万分之一重要。师父打算去去常州么?” 龙廷潇道;“为师想元晟不但会派人到悬崖下找你,还会派人到常州,你就这么回去可能被他的人看到。” “师父,走了一路,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收获了什么?”怀瑾想了想,好奇地问。 龙廷潇淡淡道;“你自己的主意,为师不曾让你做的事,也没兴趣知道结果。” 怀瑾沉默了,在心里想,龙廷潇,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夜色如水般匆匆流逝,东方的天空渐渐出现曙光,怀瑾随龙廷潇走进一片丛林。龙廷潇伸出手,一枚烟雾蛋腾空升起,紫色的烟雾妖娆怒放,格外炫目。没过多久,天上的浓雾还未散去,稀疏的雾气中走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 怀瑾低呼;“傅大哥!” 傅恒见到怀瑾,眼中明显闪出一道惊喜。 龙廷潇对傅恒说;“你送她回去把。” “是。”傅恒应道。龙廷潇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黑暗中。 傅恒取下肩上的包裹递给怀瑾,“里面是一套男装,快换上吧,你的衣服都湿了。” 怀瑾接过包裹,叹息一声;“师父他老人家想的真周到。”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即使真的撞到元晟的人,也不可能被认出来。 怀瑾回到常州的客栈已经是当日晚上了。端木奕得到消息后就来找她,问到元晟的计划,怀瑾意味深长的说;“元晟告诉我,他没有进攻的打算,但他参透了外祖父的兵书,心里想什么我就猜不透了,你呢,想过主动出兵么?” 端木奕摇了摇头,目光微微闪烁,仿佛这些天一直都未出兵的事一筹莫展;“现在……还不是时候,潼关一带都被宗询占领,也许,我们可以诱敌深入,在反戈一击,如果顺利,也能一举收复失地。” 诱敌深入?怀瑾眯起眼睛,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但愿吧。” 如果元晟绕过常州,而常州的守军不主动追击,让魏军一路兵临城下,端木隆会直接安排夏俟祯战死么? 半个月后,端木奕突然告诉她,元晟亲自率军南下,如果中途没有阻碍,魏军将会在一天后兵临城下。 听到这个消息,怀瑾心中五味杂陈,想到元晟在她面前并没流露出要继续南下的打算,不知道他突然出征,是早有计划,还是……他以为她在端木奕的手里,才要攻下常州? 她问端木奕;“你打算继续留在常州?” 端木奕道;“当然,宗询那边我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元晟战败,宗询想出兵支援就要三思了。” 怀瑾认真的说;“你应该镇守常州,但……也许元晟意不在常州,而是绕开常州,大军直抵金陵。你应该放出出城的风声,让元晟以为你已畏战逃回金陵。” 端木奕沉吟道;“让元晟认为常州防守空虚,如果他绕开常州,我可以率军和金陵守军里应外合,如果他进入常州,我也可以给他迎头一击。”他的双目愈发明亮,带着一丝激动,“瑾儿,这个计划太好了。” 第12章 压境 她问端木奕;“你打算继续留在常州?” 端木奕道;“当然,宗询那边我已经计划好了,只要元晟战败,宗询想出兵支援就要三思了。” 怀瑾认真的说;“你应该镇守常州,但……也许元晟意不在常州,而是绕开常州,大军直抵金陵。你应该放出出城的风声,让元晟以为你已畏战逃回金陵。” 端木奕沉吟道;“让元晟认为常州防守空虚,如果他绕开常州,我可以率军和金陵守军里应外合,如果他进入常州,我也可以给他迎头一击。”他的双目愈发明亮,带着一丝激动,“瑾儿,你的计划太好了。” 怀瑾垂眸沉思片刻,抬起眸子,深深看着他,补充道;“要把戏做到位,必须有陛下的配合,而这个计划还不能让皇后和端木雍知道。” 端木奕点点头,却有些为难;“要父皇配合,必须要让父皇先知道,我该先写迷信给父皇,让他知道我的计划,若是傅恒能将我的信送到金陵,我是最放心的,可龙庄主又不想正面与朝廷打交道……” 怀瑾一笑;“那我就回一趟金陵,亲手将信交给陛下,让傅恒保护我,这样就不用担心路上生变,傅恒也不止于为难,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端木奕道;“这样也好。” 就这样,怀瑾带着端木奕写给端木隆的密函连夜离开常州,路上,她听到魏军进军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端木奕从常州出逃的消息,魏军竟真的绕开了常州,直接向金陵进发。 三天后,她进入金陵城,在一家饭馆里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听到周围有食客在议论魏军。魏军还未抵城下,来势汹汹的嘻嘻就已经传入城中,整个金陵仿佛都已经陷入山雨欲来的阴霾中。 与傅恒分别后,怀瑾一个人来到皇宫。她毕竟是郡主,可以不用通过任何人直接入宫求见天子。 她随侍卫到了御书房,只见一个身着黄袍的中年男人正在伏案翻阅奏章。她走到大殿中间,郑重行礼;“怀瑾参见陛下!” “免礼。”端木隆抬起头,瞥见少女皎美的容颜,心里微微一怔,竟是一阵恍惚…… 端木隆向她招招手;“过来,让真仔细看看你。” 怀瑾按住心头的反感,走到端木隆面前。端木隆将眼前的少女打量一番,“朕记得你上次入宫还是两年前……”两年了,她又长高了,和记忆中的她愈发相像。 记忆中,她在最美的年华,也有着这样的容颜,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人,已经变成一杯黄土…… 见端木隆看她的眼神越发复杂,怀瑾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知道此时端木隆到底在想什么,莫非……她掩饰的还不够好,所以,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仇恨的影子? 罢了,如果对方真的有这么准的读心术,那又为何看不到外祖父的忠心,对谢氏下这样狠的手?不是她掩饰的不够好,在暴君的眼里,任何人都是可疑的,你就算为他赴汤蹈火对他掏心挖肺,也要做好随时都可能身首异处的心理准备。 周围没有别人,侍卫将她带进来后也退了出去。她垂下眸子,直入主题,声音异常低沉;“陛下,怀瑾有重要的事要禀明陛下。” 端木隆看她一身朴素的着装,自然诧异她为什么没穿朝服,便问;“怎么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难道是刚回金陵?”后面的一句话是他随口问的,没想到真猜中了。 “怀瑾的确刚回京城,不知陛下是否已经听到凉王殿下已离开常州的消息。” 端木隆闻言,面色骤变,盯着她的脸,沉声问;“这是你父亲告诉你的?”端木奕仓皇从常州出逃,这消息就是从后党口中传出来的,他现在还没见到端木奕,不管表面上还是心里都不相信端木奕会临阵脱逃。 怀集摇了摇头,“陛下,怀瑾从常州日夜兼程,回到金陵就入宫求见陛下,又怎么可能见到父亲呢。”说着,她取出端木奕的密函,双手呈上;“请陛下过目。” 端木隆拿过奏书,看完内容,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一团化不开的寒气;“他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你离开金陵多久了?” 怀瑾想了想,如实回答;“怀瑾随殿下出征到常州,算起来有三个月了。” 端木隆的眼里有了怒气,她又低声补充道;“陛下放心,怀瑾只是乔装成百姓一路到常州,从未去过军营,也没被人发现,不会影响殿下声誉的。” 端木隆冷笑;“你还挺会为他想,朕问你,你不呆在京城,跟着他去常州做什么?” 怀瑾沉默不语,端木隆追问;“难不成你还喜欢他?” 怀瑾眼中露出黄空之色,垂眸,支支吾吾地说;“怀瑾不敢……” “喜欢就是喜欢,你身为郡主,身份也和他相配,什么敢不敢的。”端木隆冷冷的说,目光愈发凌厉。 怀瑾双肩颤了颤,向后退了一步,端木隆见她这样害怕,挥手道;“你下去吧。” 怀瑾如蒙大赦,行礼告退。 端木隆目送她离开后,将手中的奏折丢入火盆,用火折子点燃,让这个秘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绾绾,你女儿的眼光和你当年一样差,竟喜欢上了朕的儿子,和你当年一样傻。 两天后,十万魏军抵达金陵城下,最开始,端木隆派展穆出城应敌,结果被魏军大败。展穆率残部退回城中,从此金陵城门紧闭,十万魏军将金陵团团围住。各地的勤王之师尚未赶到,京城有十万万守军,却并非精锐,展穆的战败使全军士气低落,回城后立即被革职。可后党占据了上风,端木隆再没派军出城迎敌,只下令关闭城门,只守不攻,等待勤王之师赶来,再出兵一起夹击魏军。 而魏军士气大盛,攻城越发猛烈,勤王之师何时赶来还是未知,元晟在魏军占据优势的前提下提出与楚国签订城下之盟,并指明让端木奕出使魏营。所谓出使,说白了也就是人质。 依附皇后与太子的朝臣趁机劝谏,请皇帝答应元晟的要求,派三皇子出使魏营。他们明知出使意味着凶多吉少,却又冠冕堂皇的理由;若端木奕率常州守军与魏军死战,魏军也不会轻易打到金陵城下,端木奕玩忽职守,理应为这个结果负责。端木隆所有劝谏置之不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逃回金陵被他软禁的端木奕只是个替身,真正的端木奕还在常州。 东宫。 一个锦衣玉冠的少年,在侍从引路下步伐从容走进书阁。少年对太子行了一礼,太子挥手屏退众人,然后走到少年面前,低声问;“三弟近日如何?” 少年看着端木雍,明澈的眸子又如一片幽潭,深不见底。她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说出让端木雍意想不到的答案;“三殿下现在常州,常州并非防守空虚,城种有十万守军。” 端木雍一怔,情绪涌动的眼底很快恢复平静。一时有太多疑惑与不解,他看着少年秀美的脸,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垂下眸子,“臣女名为怀瑾,是陛下在两年前册封的文谨郡主。” 没错,事态发展已经背离了她的计划,她没有将元晟的布阵规律告诉端木奕,也等不到端木奕与金陵守军内外夹击的一天了。夏俟祯没有出战,让她的计划彻底破灭。而金陵城易守难攻,元晟不能速战速决,从各地调来的勤王之师少说也有几十万之众,若及时赶到,元晟即使有宗询的军队援助,也不可能攻下金陵,这就意味着她夏俟祯仍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也许,在这个时候,她可以和太子做一笔交易。 第13章 破军 端木雍闻言变色,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他能理解父皇的用心,只是他不明白,父皇向来不喜欢自己,这么重要的秘密不对自己说也就算了,却为什么让夏俟祯的女儿知道?“这么说,被软禁的并不是三弟,父皇又为何如此?既然父皇已经知道,你见孤岂不是多此一举?” 怀瑾在心中叹息一声,虽说所谓□□和三皇子党的明争暗斗不过是帝后的战场,但端木雍和端木奕还是有不同之处的,三皇子党多数都是端木奕一手提拔的,而□□则都是依附皇后的大臣,端木雍没有亲自提拔过任何大臣。她自从被封为郡主后就没参与过宫廷宴会,对端木雍本人的印象几乎是空白,只知道端木雍在外颇有贤名。这一次她借着端木奕的名义见到端木雍,端木雍问起端木奕时脸上露出的关切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 这些和她的计划没有多少关系的财念头在脑海中只是匆匆闪过,她观察着太子变化的神色,“因为臣女来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三殿下之事。” 端木雍眼中闪过一道嘲弄,“真是笑话,孤王是大楚太子,如此机密的事竟需要你来告知。”说完,他拂袖转身,走了两步后再转过身看她,目中多了一丝凌厉;“你既然有他的令牌,就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就算你所言是真,来找孤王有所谓何事?” “怀瑾找殿下自然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怀瑾坦然迎上他的注视,“殿下可曾想过,若援军迟迟不到,镇要等到粮草日已耗尽,军心彻底涣散,即使死守不战,金陵城也指日可破了。” 端木雍道;“魏军未抵达城下之时父皇就下招命各地守将出兵勤王,宗询要防东丹,帮不上元晟的忙,元晟如同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 “只怕万一,援军迟迟不到,”怀瑾听他说完,只将自己的担忧重复一遍,又补充;“殿下别忽略了,魏帝也会继续增派援军。何况东丹那边……”她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说完最后的话;“东丹,也未必可靠。” 端木雍听到“东丹”两个字,如同被戳到心病,其实他在心里也认为联合东丹对抗魏国才是上策…… “你强调的‘万一’不过是希望孤王说服父皇,开城迎敌,不是为了让三弟面为人质,就是为他减一些负担。”端木雍叹道。 怀瑾勾起嘴角,笑吟吟看着他,“京城守军挫败魏军的确能为常州减轻一些压力,也能为太子殿下扬名啊。” 端木雍神情有些黯然,低声道;“展将军已经输了……”如果再派出夏俟祯还是战败,夏俟祯和展穆一样被革职,再加上一个死了的张奎,连损失三员手握兵权的武将,他的太子之位恐怕也会动摇。他在心里叹息;“这个元晟怎么这么厉害,若是谢将军在就好了……” 百感交集中,少女的声音淡淡传来;“臣女自幼学习兵法,如果殿下不介意怀瑾是女流,请让怀瑾也为大楚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端木雍看着她。少女绝美的容颜仿佛笼罩在一层明朗的光华中,璀璨生辉的眸子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与自信。端木雍不禁想起两年前的画面……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站在父皇身边,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她是如何冲到父皇身前刺死那只猛兽的。母后对她恨之入骨,他却忍不住对这个勇敢女孩生出敬佩…… 久违的记忆在脑海中上演,那样美丽倔强的容颜,也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端木雍上前一步,定定看着她的脸;“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真的懂得带兵打仗?” 怀瑾摇了摇头,“怀瑾略通兵法,幕后出谋划策还勉强,亲自指挥作战的胆识还是远不及两位殿下的。” 端木雍笑了笑,“难得郡主这样看得起孤王。”他静静与她对视片刻,嘴角浮出的微笑转瞬即逝,他的目光转而又变得严肃起来;“不过,郡主是三弟的心腹,若真能成为女中豪杰,也是三地之功,郡主为了三弟也不该如此谦虚。” 怀瑾嫣然一笑,“怀瑾想让太子殿下帮我一个忙,三殿下无能为力,可对于殿下而言却不用费吹灰之力。” 三日后,太子亲自率军出城迎敌,军心大振。两军激战半日,太子巧妙布阵大败魏军,又乘胜追击,在常州的三皇子亦亲自率军支援,十五万楚君将不足十万的魏军死死困在常州与金陵之间。 怀瑾只为端木雍出谋献策,并没有亲临战场,也没有随端木雍出征。两支军队已经对魏军形成包围之势,端木雍只率少数护卫返回京城。端木隆亲率文武百官迎接,太子名声大震,在京城可谓有口皆碑,储君之位再难撼动。 东宫。 “我承诺殿下的事已经做到,是殿下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少女放下茶杯,一双眸子微微垂着,睫毛覆上的阴影下闪出一丝冷意。 端木雍实在猜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当初她说出让他除掉夏俟祯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疯了,但一个真正的疯子在兵法上怎么会有这么高的造诣? “这个忙我当然能帮,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为了端木奕么,若真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嫌疑最大的就是端木奕。” 怀瑾神色淡然,“我明白,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内讧,殿下不会做对大楚不利的事。而我要殿下除去的正是朝廷的祸害。”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 “他不配!”怀瑾冷冷打断他。 “你是为了谢氏吗?”端木雍还是很困惑,他想得很简单,夏俟祯出卖谢氏也是情势所迫,但对她这个女儿还是不差的。世人都不知她是龙廷潇的徒弟,以为她的才华都是夏府的名师传授,不知情的人都会认为夏俟祯这个父亲当的至少还不算差劲。 怀瑾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殿下,一个男人,妻子怀着他们的骨肉却为了救他深陷敌营,九死一生,他却怀疑妻子的贞洁,甚至怀疑他们的女儿非他所生,纵容侍妾侮辱妻子,你说这样人算不算禽兽?” 端木雍惊讶的看着她,没办法相信外表如同谦谦君子一样的夏俟祯和她口中心胸狭窄的极品是一个人。“可他为你请名师,还准你出门见人……” 怀瑾讽刺的笑了笑;“你们不知道很正常,不过夏府的人都能作证,自从八年前母亲去世,我就离开了夏府,到现在几乎从没在夏府住过。” 端木雍突然想起,每一次都是她主动来找自己,他还不知道她住在那里。“这么说你另有高人相助了?” 怀瑾语气稍有缓和,“我现在还不能告诉殿下,希望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下去。怀瑾言尽于此,不多打扰殿下了。”说完这句话,她便告辞离去。 端木雍眼底露出一片茫然,犹豫片刻,他快步追了上去,“怀瑾!”英挺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如你所愿,你好像不住在夏府,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怀瑾勾起嘴角,微笑;“有殿下的人送我回去,我可以放心住在夏府了。”她要除掉夏俟祯,却不能将谢氏牵扯进来,所以她还要对夏俟祯做些表面功夫,外人都不知道她已另立门户,多年不住在夏府里,夏俟祯被捕的时候她必须在夏府。 第14章 下狱 怀瑾回到夏府,没向夏俟祯打招呼,直接回到她过去住的苑子,因为无人居住,下人也很少打扫,房屋的外墙上甚至长满了爬山虎。她站在阴影下,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习习的风充满了旧日的气息,她的心就像被一锅温水慢慢煮着。 她刚到夏府的时候就通知了管家,刚走进院子不久,十几个下人也跟了进来,开始打扫收拾。又过了片刻,她被夏俟祯派来的人请到厅堂。 “你为什么这身打扮去见太子?”见到怀瑾,夏俟祯劈头就问。 东宫的侍卫直接将她送进夏府,想必也和夏俟祯打了招呼。 怀瑾看着这张颇带威严的脸,心里冷冷的笑,漫不经心地说;“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你真的好奇可以直接去问太子。” 夏俟祯脸色铁青,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御封的德谨郡主,来见你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不肖子!”夏俟祯还未冲到她面前,怀瑾就抽出长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剑尖指着夏俟祯,“把脑子放清楚一点,我是因为救驾有功被册封的郡主,不是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夏将军要想施家法,也要先得到陛下的允许。” 夏俟祯的脸难看到了极点,这么大逆不道哪像是自己的种……多年前被他视作奇耻大辱的记忆瞬间又被勾了出来,他眼中泛起杀意,却又无可奈何,冷笑道;“好,你还真有本事,先攀上云啸山庄,又要高攀太子,夏家已经装不下你了!” 要说高攀,谁比夏俟祯当年更无耻?怀瑾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连嘲讽的话都懒得说,只是冷冷抛下一句话;“随你怎么想,我可没时间和你废话。”然后收起长剑,转身离去。 德谨郡主回府的消息很快在府上传开,当天,夏夫人来访,这位夏夫人是工部尚书之女,怀瑾对这她的印象很模糊。 年轻貌美的夏夫人恭敬地向怀瑾行礼道;“妾身参见郡主。” “夏夫人免礼。”怀瑾淡淡道,并没有上前扶她,也没唤她母亲。 当年夏俟祯休了谢氏,她就被归到这位新娶进门的夏夫人名下,怀瑾在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曾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对这位夏夫人的态度一直都很客气,却从没唤过她“母亲。”,毕竟她不是怀瑾的亲生母亲,夏府的人再笨也能看出她和夏俟祯不和,她甚至都没听怀瑾唤过夏俟祯“父亲”,所以即使她心中略有不快,却也没在这方面纠结。 “郡主见过老爷了吗?”夏夫人和怀瑾寒暄起来。 “见过了。” “您这次回来,是打算在府上常住的吧。”夏夫人下定决心要讨好这位郡主,十六岁也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能嫁入宗室帝王家,也能帮衬一下自己的子女。 怀瑾随口道;“最多会住上一个月。” “只住一个月?”夏夫人心里一阵失落,歉意的说;“都是这些奴才太懒,奴才有伺候不周的地方,郡主一定要告诉我,请恕我说句逾越的话,”依然是讨好的语气,却也端起几分长辈的架子;“郡主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儿,还没立府,还是住在家里好。” 怀瑾笑了笑,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她毕竟名义上还是夏俟祯的长女,即使常年不在府中,房间也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整理。下人懒惰失职自然是当家主母的问题,不过她和母亲被夏俟祯所恶,在整个夏府也算是禁忌了,夏夫人不热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夏俟祯才是一家之主,换成自己也不会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去碰钉子。 “夫人的心意怀瑾心领了,只是夏将军似乎不太欢迎我。”她淡淡的说。 一个月后,恐怕连整个夏府都要灰飞烟灭了。 夏夫人的笑容有些僵硬,岔开话题,又寒暄了几句,就悻悻告辞离开了。 三天后,夏俟祯以贪污罪被捕入狱,怀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夏府已经被官兵围住,夏俟祯的妻妾子女都被拘押起来。皇帝下旨查抄夏府,夏府出楚都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唯有怀瑾的住处还算安静,负责带人查抄夏府的军官赵楠,正是端木奕亲手提携的当朝右相赵坤之子。 赵楠命人搜遍了整个夏府,唯独没有搜怀瑾的屋子,他不知道怀瑾和端木奕的关系,但皇帝有命不得为难德谨郡主。他对怀瑾的态度还算礼貌,夏俟祯被捕入狱的消息也是他亲口告诉怀瑾的。 怀瑾听到这个消息,表面露出适度的震惊,不解的问;“我很好奇,家父究竟是受谁弹劾?陛下竟突然将他下狱!” 赵楠垂首道;“是家父。” 怀瑾暗暗松了口气,她和端木雍的计划是,先暗中查找夏俟祯贪污的证据,在将证据装成匿名密函送到赵浚手中。位高权重的官员很少有廉洁者,只要细查就一定能在财务上查到纰漏,端木雍着手调查比别人更容易些,而赵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削弱□□的机会。 “那……所有人会交到刑部吗?” 赵楠有些为难的说;“是,但郡主除外。不过卑职这一趟来,也是奉命送郡主入宫。陛下的意思是,郡主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怀瑾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夏府大门外立着一顶轿子,这正是接她进宫的。而府上的其他人都被反束住着双手,在官兵的押解下一个个颓然走出大门。 队伍缓缓启程,怀瑾突然听到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郡主,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认出声音的主人就是夏夫人,掀起帘子,只见鬓发凌乱的夏夫人正奋力挣脱着官兵的束缚,身后,她的两个孩子也被反束住双手,哭着唤着;“母亲,母亲……” 七八岁的孩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和八岁的她是那么像。 她眯起眼睛……也许八年前的自己比他们更绝望,至少他们还有母亲,可八年前的自己,连着一点温暖都没抓住。 算了,稚子无辜,他们都没有自己可怜,可毕竟也是无辜的。 何况……要除掉夏俟祯,还需要林氏配合。夏俟祯毕竟是有功之臣,贪污罪并不能置她于死地,也许,还需要这位人亲手再下一剂更猛的药。 第15章 死罪 一念闪过,她立即吩咐落轿。 “赵将军,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我能不能和母亲说几句话?” 赵楠也心存不忍,何况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便没有为难;“当然可以。” 赵楠吩咐官兵去带夏夫人过来,怀瑾已经走出轿子,对赵楠恳切地说;“我想和母亲单独说几句话。” 赵楠心想,亲人之间说话本来就不希望外人在场,夏俟祯的案子是刑部定的,让这对母女单独说几句话也无妨。 他爽快答应;“这也无妨,只请郡主别耽搁太久,让陛下久等就不好了。” 夏府大门已经被封死,府门外,夏夫人含泪望着怀瑾,眼里满是恳求。官兵都在远处,远远地监督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却听不清她们的谈话内容。 “郡主……”夏夫人是个精明的人,夏俟祯下狱太突然,整个夏府知有怀瑾独善其身,她看出皇帝还念及当年怀瑾护驾有功,也许怀瑾在皇帝面前是能说上话的。 怀瑾淡淡打断她;“即使夏俟祯犯了死罪,陛下念及他昔日的功劳,最多赐他自尽,不会株连族人。你的孩子不会死,最多是被流放,林尚书也会出面让你和夏俟祯和离的。”虽然只是尚书府的庶女,堂堂尚书不管是出于维护名誉还是念及骨肉亲情,都不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而她的这番解释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 林氏双膝一软,差点跪下了,含泪道;“郡主,你父亲纵然有千般不好,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本想提醒怀瑾她的处境,夏俟祯倒台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可看到怀瑾依然神色漠然,有一个念头突然如闪电划过,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根本不认夏俟祯这个父亲,为什么突然回到夏府?她回府没几天夏俟祯就出事了,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阳光下,少女绝美的容颜却泛着冰雪的冷色,那双明亮的眸子亦如寒潭般深邃寒冷。林氏只觉遍体生寒,这个女孩的心机有多深,她不敢再想下去。而她此时选择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想看一看她绝望时的狼狈吗?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林氏喃喃地说;“可是孩子们还那么小,怎么经得起流放之苦呢……” 怀瑾目光徐徐转向她,幽幽叹道;“是啊,你们都是无辜的,也不该受到牵连。”说完,她嘴角勾起一缕意味深长的浅笑,“他们虽然姓夏,到底也是你生的,你都可以和夏俟祯撇清关系,你的孩子自然也可以。” 林氏睁大眼睛;“撇清关系?这……怎么可能?” “其实你是想告诉我,魏军撤退之前,一天夜里,你去夏俟祯的书房,无意中偷听到他和魏国使臣的秘密谈话……好在没过多久,魏军就败了,你不敢当面问,又没有证据,所以一直沉默。如今夏俟祯入狱,就说明他真的对大楚有异心,你希望我将此事禀明陛下。”怀瑾笑了笑,看着林氏的眼睛,眸色愈发深沉;“你说,我是不是猜错了?” 林氏心里仿佛掀起一股股狂风巨浪,挣扎片刻,她终于下下定决心,小心翼翼的问;“这样……这样就真的能立功吗?” 怀瑾道;“这也算告发有功,让陛下了解林氏一门忠心,等你和夏俟祯和离,你的孩子若改姓林,自然可以避免流放之苦。” 虽然以后不能入仕途,但能衣食无忧平安度过一生也够了。 林氏向怀瑾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郡主了。” 入宫后,怀瑾直接被侍卫引到御花园,走上一处临水的阁楼,远远看到端木隆明黄的身影。在内侍禀报后,她缓步上前,郑重行礼;“怀瑾参见陛下!” 端木隆亲手扶住她,她的身子本能向后缩了缩,低声说;“陛下,怀瑾现在已是罪臣之女。” 端木隆重新坐下,屏退左右,目光温和的看着她;“你也是护驾的功臣,夏俟祯的女儿又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不是你之过。”说完,又对她招手,“过来,坐到朕的身边。” 怀瑾依然站在原地,却对端木隆路出欣然的微笑;“陛下圣明,只是……”她带着一丝迟疑,转而认真地说;“怀瑾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 “哦?” “分别前母亲层对我说起一事……” 不等她说完,端木隆突然恍惚地问;“你母亲?” 她垂下眸子,“是夏林氏。” 恍惚之色退去,端木隆淡然道;“她是让你为夏俟祯求情吧?” 怀瑾笑了笑,“不是,她现在都自顾不暇,最关心的还是她的两个孩子。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希望我能将这个秘密禀明陛下。” “什么秘密?” 怀瑾缓缓说出她想了一路的“秘密”…… 端木隆听完,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你知不知道叛国罪可是要株连满门的。” 怀瑾斟酌着说;“怀瑾当时也问了林氏相同的问题,林氏却说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定罪,何况这件事他做得滴水不漏,夏府里也没搜出什么来,林氏只是想告诉陛下,夏俟祯此人实在狡猾,即使没有罪证,也断不能留。” “这么说,她是处心积虑治她丈夫于死地。”端木隆来了兴趣,“这样的女子着实少见,如果你母亲也有林氏的见识,也不至于……”见怀瑾目光一寸寸黯下去,他叹息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怀瑾笑了笑,将从心底蔓延出的苦涩生生吞下,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陛下也十分欣赏林氏的大义灭亲。” 端木隆眼中露出一丝赞赏,怀瑾唏嘘道;“林氏还有一事相求,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想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普通母亲罢了,她想向陛下求一道旨意,请陛下恩准她与夏俟祯和离,也请陛下恩准她的两个孩子都随母姓,稚子无辜,请陛下格外开恩。” 端木隆道;“只要林家上书请奏,朕自然会批准。” 而林尚书要付出的代价则是脱离后党,怀瑾不禁这样想。端木隆的手腕也不差,完内斗还是挺内行的。 “瑾儿只知道为别人求情,就没为自己想过么?”端木隆深深看着她。 怀瑾看着皇帝的脸,撑起笑颜;“陛下不是说过不治我的罪吗?君无戏言。” 端木隆朗声大笑,“说得对,君无戏言。不过你也要和那乱臣贼子断干净了,你从此就姓端木吧,朕收你为义女,如何?”这样一来,她和端木奕就成了兄妹,两个人都可以死心了。 怀瑾一怔,随即露出惊喜的神色,再次郑重下拜;“怀瑾谢陛下隆恩。” 端木隆将她扶起来,她后退一步,像是鼓起勇气,小声问;“陛下,我真的不能再回到夏府了吗?” “你还回夏府做什么,朕的公主当然要住在皇宫里。”端木隆不以为然地说。怀瑾瞬间石化,端木隆说完陷入沉思,片刻后又改变了主意;“罢了,你终究只是朕的义女,不适合住在宫里,朕会另赐你一座公主府。” 第16章 迷魂 同日,端木隆颁布旨意,将怀瑾收为义女,赐姓端木,加封为文谨公主。 公主府邸的规模不能小于王府,全金陵只有原定北侯谢威的府邸是规模和王府相差最小的空宅。端木隆便将这处宅子赐给怀瑾作为她的公主府。 傍晚,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无数侍卫与仆人的簇拥下停在公主府门外。稀薄的暮色下的谢氏旧宅就像有了生命,仿佛也已经步入了暮年。微风徐徐,残阳余晖在朱红色大门上来无声浮动,隐隐可见门上的斑驳。怀瑾走入府中,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感觉头顶被高墙笼罩的天空仿佛又变暗了几分,空中仿佛浮动着数不清的亡魂,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撩动着记忆,扯动着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 往事历历在目,外祖父和外祖母抱着小小的她,外祖父纵横沙场,对家人却是那么慈爱,当年的谢家是多么热闹,那么多兄弟姐妹们和她一起玩耍。外祖父一家人明明那么好,可母亲为什么还要带她回去?也许,正是因为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太好了,他们只教会了母亲善良和宽容,外祖父一家人都没看透夏俟祯的刻薄,母亲直到谢氏覆灭,才对夏俟祯绝了最后的一丝希望。 而她,从八岁那年,对幸福就完全失去了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夏俟祯这种人伤不到她分毫,少年的艰辛换来的是数年如一日的心如止水。 她被封为公主的消息在一天之内就可以传遍全城,不过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上门道贺。怀瑾自然乐得清静,林氏和她的子女在次日也被送到了她的府上。据林氏说,她的父亲在早朝上就上书恳请天子允许她和夏俟祯和离,天子不但恩准,还格外开恩,同意将她的孩子写入林氏的宗谱中。 林氏对端木隆的安排一头雾水,按照常理,林氏既然与夏俟祯和离,本应该带着她的孩子回林家,何况怀瑾也已经和夏俟祯脱离了关系,两个人已经毫无干系。怀瑾也不明白端木隆为什么要让林氏和自己住在一起,而这也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关心的,只是夏俟祯会怎么死。 当晚,府上有客来访,竟是微服的端木隆。 “陛下怎么来了?” 端木隆看出她的微笑很勉强,便道;“你很讨厌朕么?” 怀瑾忙赔笑;“怀集只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她吩咐家仆准备了一桌酒席,在征得端木隆的允许后,也将林氏请了过来。 酒席上,她渐渐发现,端木隆看林氏的眼神十分灼人,而林氏,似乎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 怀瑾终于明白了端木隆将林氏安排在这里的用意,以及他今晚来此的目的。借口不胜酒力,识趣告退。端木隆要留多久都与她无关了,是夜,她自顾就寝。次日早膳前才知道端木隆在天亮前就离开了。 林氏找到怀瑾,有些歉意地说;“昨晚你离开后,陛下问我你过去和夏俟祯相处如何,我……” “你说了实话?”怀瑾见林氏露出不安的神色,无所谓的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没事,府上的人都知道,我要真将夏俟祯当成父亲,也不至于急着和他撇清关系。” 林氏在心中感叹,这个人也不是不近人情,她对夏俟祯没有父女之情,也是因为夏俟祯太狠太绝。 又过了一日,厅堂里,怀瑾看着一身便服的端木雍,不免有些惊讶;“你我已经是兄妹了,还需要遮遮掩掩吗?” 即使端木雍不来,她也会主动找他。和林氏的谈话让她突然意识到,也许端木隆已经看穿了所谓的私见魏国使臣不过是她和林氏为夏俟祯按的罪名。即使端木隆相信,如今的夏俟祯已经沦为阶下囚,不会再构成威胁。夏俟祯依附皇后多年,官职比张奎高,也算是后党的顶梁人物之一。夏俟祯麾下的三万将士正在常州一带与魏军作战。如果她是端木隆,也不会立即杀了夏俟祯,而是从夏俟祯口中套出更多关于对后党不利的供词或秘密。 而她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正所谓夜长梦多。 “我不想惊动母后,母后她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端木雍语出惊人。 怀瑾微微皱眉;难怪……她的身份也算是皇后的义女了,按照礼节皇后也该在后宫设宴庆祝一番,也是给皇帝面子。而事实就是两天过去了,后宫里依然没有动静。可想而知是因为皇后没有这个精力,或者说和端木隆的矛盾剧烈升级,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这导火索自然是夏俟祯了。 她没想到端木雍会瞒着皇后擅自做主,她原以为性情温和无心政务的他只是皇后的傀儡。 “我本想我为你求情,却没想到父皇会收你为义女。”端木雍叹道。 怀瑾的双眸里蕴满感激;“太子殿下……嗯,以后我还是叫你大哥吧,”她稍作停顿,正要直入主题,却听端木雍黯然道;“也许父皇知道你我私下见过面,他什么都知道,甚至还有读心术,所以才将你收为义女,断了我的念头。” 他英俊的脸上浮出一抹自嘲,怀瑾一时无语……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要保住夏俟祯?” “是。” 怀瑾意味深长的说;“我想,陛下不会立刻要夏俟祯的命,夏俟祯犯的并不是死罪,也许陛下会对他格外施恩,让他辅佐三皇子。” 端木雍专注与她对视片刻,忽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认真地说;“瑾儿,我不会让你失望。” 端木雍虽然这样说,可是又过了几天,夏俟祯依然好端端待在刑部大牢里。一个深夜里,怀瑾在半梦半醒中,突然感到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条件反射抽出枕下的匕首,睁开眼睛,借着还算皎洁的月光,她看到自己手中的匕首正架在龙廷潇的脖子上。 床幔被轻轻吹起,徐徐凉风吹在身上,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人是破窗而入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条斯理的收回匕首,小声抱怨道;“我说您老人家这么晚了还要锻炼身体吗?就不能直接扣门啊,徒弟我不管多累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您老人家,干嘛偏要玩飞檐走壁,上蹿下跳的……” 话刚落下,一记大爆栗打在她的头上,“真是也来越没规矩了。”她揉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听他说;“为师想看你熟睡的样子,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做梦,梦里都有谁?” 她随口说;“反正没有师父,您总是神出鬼没,我的梦太小,装不下您老。” “那又他么?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了……”龙廷潇看着她的脸,如魔咒般的声音飘入她的耳中。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又有一抹尖锐的痛在瞬间轰然炸开。 她知道龙廷潇口中的“他”不是端木奕,而是元晟。想起这个名字,原来,他已经成了梗在她心上的一根刺,每每触到,心痛的感觉竟是这样猝不及防。 可她必须要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这里没有人希望她为元晟难过。而他,再知道她欺骗他的时候,她难不难过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师父,夏俟祯下狱了,”她笑了笑,哑声说;“你知道,你问我梦到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只恨不得他能早点死。” 龙廷潇的消息比她更加灵通,过去她就是通过龙廷潇知道朝中的事。她以为龙廷潇是来质问她的,可他却什么都没问,只将一个小瓶子放在她的床上。 她拿起瓶子;“这是什么?” “*散。”龙廷潇道;“此药无色无味,再加上你的一滴血,服下它的人心中的怨念会被激起,如果你让他杀一个他平时很讨厌的人,他一定会去做。” 第17章 怨念 “这么神奇?”怀瑾拿起药瓶放到眼前端详,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那服药的人会不会死?” 能杀夏俟祯的人只有端木雍和端木隆,端木雍对夏俟祯似乎没有私仇,端木隆因为立场缘故,对夏俟祯自然会有怨念。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种药是否有毒,毒素会在多久之后发作?端木隆若死在夏俟祯之前,太子继位,皇后干政,夏俟祯的命就算保住了。 龙廷潇微笑道;“这种药只会让人在服下它后做出有可能追悔莫及的事,这大概就是对中药的人唯一的伤害了。药性只有一个时辰,你要把握好时间。” “谢谢师父,您老真是越来越好了。”怀瑾拉着龙廷潇的袖子,娇憨一笑。 龙廷潇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宠溺,突然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带着点晚辈对长辈撒娇的意味,心里竟涌出一丝不悦,敛起微笑,看着她问;“为师有这么老吗?” 怀瑾看着他在月光下冷峻的脸,不带一丝笑意,却俊美的近乎于缥缈。她摆了摆手;“不是不是,师父大人是逆生长啊,只是徒弟我越来越崇拜您了。” “我看你的嘴是越来越甜了。”龙廷潇修长的手指付过她的长发,指尖触到她的脸。她却避开了他的触碰。 “师父还有别的事吗?”怀瑾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我好困……” “你这头猪,继续睡吧。”龙廷潇嘴角微微扬起,摸摸她的头,起身离去。 龙廷潇的背影很快消失了。怀瑾缩在被子里,紧紧握住龙廷潇留下的瓶子,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子立功,夏俟祯下狱,她被封为公主,将这三件事连起来,她不相信以龙廷潇的精明没有怀疑过她。可他似乎只想帮她,她做什么都与他无关。这样没来由的好意,她不得不怀疑。她能试出药中是否有毒,只担心其中潜藏着未知的风险,预料不到,也没有办法做任何准备。可即便担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绝不能放过。 两天后,掌灯时分,端木隆终于又一次微服来到府上。怀瑾命家仆准备美酒佳肴,并亲自去找林氏,嘱咐她道;“今晚为陛下盛酒的壶是鸳鸯镇壶,你为陛下倒酒的时候只要触动壶柄上的珠子,酒就会从鸳道流出。” 林氏目瞪口呆,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为什么?鸳道很特别吗?” 怀瑾一笑,眼中流出暧昧,悠悠地说;“当然有奥妙,鸳道里藏有药丸,会给陛下带来十倍的快乐。” 林氏怔怔看着她,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脸红到耳根。 “你……该不会是想弑君吧?”她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出来。 怀瑾摇摇头,“我要想弑君,又何必来征询你的意见呢?” 林氏心中依然忐忑不安,却还是答应下来,因为她明白怀瑾绝不会杀端木隆。如果她真的要弑君,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真的没必要和自己说着些。如果说将弑君罪名嫁祸给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毕竟怀瑾才是公主府的主人,自己一介妇人什么都不能做主,即使皇上真是中毒身亡,嫌疑最大的也是怀瑾。总而言之,她相信这个精明的女孩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更何况她真的是进退两难,她知道皇帝收怀瑾为义女绝对不是为了方便讲自己金屋藏之。就在几天前的酒宴上,她不是被怀瑾主动推出去的吗?怀瑾只是想利用自己来牵制皇帝吧?酒里真的是那种药,不管主动提醒皇帝还是默默违背怀瑾的意思,自己的处境都会变得更加难堪。 这次的酒席怀瑾从开始就没有到场,只是躲在幔帐后,看着端木隆和林氏共饮。端木隆喝下第三杯酒,似乎有了醉意,搂住林氏的肩膀,口中喃喃道;“瑾儿,朕记得你母亲当年巾帼不让须眉,可唯独喝不下这样的烈酒,你和你母亲一样,终究只是女子……” 怀瑾一怔,端木隆的话,她听得真真切切,难道端木隆竟将林氏当成了自己? 是因为药里毕竟有她的血吗?真正让她吃惊的是竟然从端木隆口中听到了她的母亲! 帘幕掀起,她几步冲到端木隆身边,林氏也被端木隆刚才的言行吓坏了,推开端木隆,匆匆离开。 怀瑾坐到林氏的位置上,端木隆的脸渐渐变成红色,双眼更是如是血般的红,定定看着她;“你母亲是怎么死的?”眼中升起一丝惆怅,“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怀瑾的双眼又涩又痛,伸出双手捂住脸……是啊,母亲明明可以不用死的,可外祖父死了,谢氏倒了,夏俟祯又容不下她,她绝望了,就这样被端木隆和夏俟祯联手推向死亡。 她感到端木隆的眸子依然在死死盯着她,他粗重的呼吸吹在她的手上。片刻的沉寂,她的手无力地垂下,艰涩地开口;“母亲……是自尽的……” “她,走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怀瑾将泪水生生压下去,努力平稳着声音;“我去她房里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端木隆摇了摇头,突然扑上来用力抓住她的手,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嘶吼道;“朕不信!她一定提过朕,就算是恨,她也不可能忘了朕!” 怀瑾如遭雷击,这一瞬间,她完全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疯狂的男人。 难道……难道? 她的呼吸如一只困兽,被死死困在这铺天盖地的酒气里。胃里突然涌出一阵阵翻腾,她佣金全身力气将端木隆推开,无意间推到了桌子,满桌碗碟哗啦啦都落在地上。她顾不上这些,对着地面干呕起来…… 她晚上什么都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胃一阵阵抽痛,这种恶心的感觉,让她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身后,那双血红的眸子一直盯着她,只听端木隆喃喃地说着;“绾绾,你以为朕想伤害你吗?朕哪点比不上夏俟祯,你却一再糟蹋朕的心意,让朕如何不疑……你们的结局都是自找的,可你不该不恨,到死你都应该恨朕的,不是吗?”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拽起这个人的衣领,低沉的声音掩不住歇斯底里的恨;“是夏俟祯害死了她!你不想为她报仇吗,那就杀了夏俟祯,杀了他!” “好,我杀了他。”端木隆看着她笑了,此时,他被烈酒和噬魂散侵蚀的意识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那个逼死绾绾的凶手! 第18章 凌迟 端木隆拉起怀瑾在,直奔出门外;“绾绾,我这就给你报仇!” 随行的侍卫见皇帝满身戾气,哪敢阻拦。端木隆拉着怀瑾走上马车,对侍卫吼道;“去刑部大牢!” 路上端木隆不断催促,车速越来越快,如一阵疾风,很快到了刑部,从正门到大牢,每到一处有看守的关口,端木隆的侍卫都会拿出天子令牌,所有守卫都知道了这个没穿龙袍满身戾气的男人就是大楚天子。 夏俟祯被关在刑部的地牢里,牢房里阴暗潮湿,从门口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向内不断延伸着,墙上有火把照明,墙的对面就是关押犯人的牢房。 引路的狱卒在一处牢房门前停下,牢房里只关着一个犯人,狱卒指了指里面,颤声禀道;“禀陛下……这里面的人就是夏俟祯。” 地牢的空气阴冷潮湿,而这间牢房里的条件还算不错,有床,还有桌子。一个身穿灰色囚服,蓬头散发的男人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也抬起头,四目相触,端木隆用力踢了一下牢门的木栏,转而踢了狱卒一脚,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门!” 狱卒颤颤巍巍将牢门打开,然后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罪臣……”虽然已经沦为阶下囚,但毕竟生死前途还是未知之数,夏俟祯还要做做样子,正要下拜,却在猝不及防下被端木隆一脚踹倒。 夏俟祯虽然有一身武艺,奈何重镣加身,他以为端木隆一定是想逼问自己什么秘密,也许会对他自己严刑逼供,心里正盘算着该招如何应付,却没先到端木隆竟会这样对他。端木隆两眼猩红,怀瑾静静站在牢房外,他还来不及多想,端木隆又是一剑过去。他狼狈地躲闪,保住了要害,却还是被刺中了。 怀瑾后退几步,免得被飞溅的血弄脏衣裙。只听端木隆大喝道;“绾绾,真要为你报仇了!” 夏俟祯的脸瞬间变得惊恐之极;“陛下……”他奋力挣扎着,试图解释,端木隆又挥剑向他刺去。 怀瑾转过身去,她只要一个结果,对即将上演的血腥画面并不感兴趣。夏俟祯的伤口虽然不再要害,但血不能立即止住,现在完全不是端木隆的对手。 端木隆的声音充斥着刻骨的恨意;“当初她嫌弃朕有佳丽三千,说什么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呵,却选了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敢引诱朕的皇后,说,端木雍是不是你们的野种?朕得不到的人都该死,背叛朕的人更该死,你们都去死吧!” 怀瑾竟不觉得丝毫震惊。夏俟祯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他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他和皇后有染,但端木雍好像已经二十三岁了,应该是端木隆和皇后的孩子。 “你妻子朕已经睡过了,还真有味道,你说,她比起当年的绾绾如何?你想不到吧,你身边的人都恨不得你早死,活到这份上还真可悲,连朕都有点同情你了……呵呵,你说,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药,为什么她宁愿被你欺辱,也不接受朕?你现在很痛苦吗,你现在承受的这些也不及朕万分之一的心痛。不过没关系,绾绾走了,朕还有怀瑾,你已经输得彻底,而朕,才是最终的赢家!”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端木隆的声音掺杂着痛苦与兴奋,而夏俟祯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怀瑾的双手捂住脸,掌心一片冰凉,沾满了泪水,双肩止不住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端木隆终于沉默了,四周便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她转过身,隔着一排排木栏,隐隐看到端木隆提剑的身影,地上有几滩血。再走进几步,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为血腥的一幕就这样呈现在她的眼前,夏俟祯的尸体被砍成几段,一双眼睛圆圆地睁着,脸上的血污着不住那痛苦到扭曲的神情。 这一幕,比云霄山庄的地牢里的那断手还要令人作呕。她本能地合上眼睛,转孤身。泪水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沿着面颊落下,恍惚将又回到八年前,夏俟祯不断挥向母亲着鞭子,母亲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当年,夏俟祯用鞭子在母亲的身体上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落得一个被活活砍死分尸的下场。她只让端木隆杀了他,却没想到端木隆会用这样血腥的方式。这其实很公平,不是吗? 端木隆看向怀瑾,眼中已经没有了开始的煞气,甚至还带着一丝彷徨,提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已经清醒了吗? 他走到怀瑾面前,“瑾儿……”他抬起手,仿佛是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怀瑾踉跄向后退去。端木隆上前一步,看着她,叹了口气;“瑾儿别怕。” 怀瑾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个人和夏俟祯一样令人作呕。 “朕真的杀了他。”端木隆眼中浮出一丝困惑,皱眉,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可朕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强烈的念头?”他摇了摇头,盯着怀瑾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朕一定是喝多了,从离开公主府到现在,朕都说了些什么?” 怀瑾的心悬了起来,除了端木隆对母亲的邪念,她还听到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那双血红却瞬间充满理智的眼睛,然后垂下眸子,有些艰涩的开口;“陛下在喝醉的时候,将我当成了母亲,说……要为我娘报仇……” 端木隆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杀了就杀了吧,朕已经为你娘报了仇,以后朕也会照顾好你的。” 怀瑾的双手紧攥成拳,又慢慢松开,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眸子,严肃的看着端木隆;“陛下要将这个原因昭告天下吗?” 端木隆又是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威严地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朕不想让他活着,这就是理由!” 说完,端木隆大步朝门口走去,怀瑾跟在是身后。出了地牢,端木隆命人将夏俟祯的尸首火化后挫骨扬灰,又命人去传刑部尚书。 第19章 心痛 怀瑾在端木隆的安排下先离开了刑部,刚出刑部大门,远远看到刑部尚书的轿子。其实不是传话的人多么神速,她猜想当端木隆气势汹汹来到进入刑部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去通知刑部尚书了,天子驾临可不是小事,即使没有传召,刑部尚书在听到消息后也会立即赶来。 次日,刑部宣布夏俟祯在狱中自尽。夏俟祯的尸首直接被丢入乱葬岗。乱葬岗常有野兽出没,尸体被随意丢弃,不久后就会引来野兽啃食。 而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微服夜闯刑部的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翌日,怀瑾奉诏入宫。这一次召见她的人不是端木隆,而是皇后温氏。 坤宁宫。 怀瑾随内侍走入正殿,对端坐在凤椅上的美妇俯身下拜;“怀瑾见过皇后娘娘。”她是帝后名义上的养女,按规矩应该唤皇后为“母后”,不过她猜想皇后对她没有好感,即使她称皇后为母,皇后听了也不会舒服,所以这种称呼上的小细节皇后应该不会在意吧。 “起来罢。”皇后轻启朱唇,一双凤眸在她身上打量着,却没有赐座。 片刻后,皇后开门见山的说;“本宫听说昨晚陛下是带着你去的刑部,这是真的么?” 怀瑾知道皇后召自己定是为了此事,不过她毕竟是跟着端木隆,没有暴露身份,乘坐的马车也是端木隆的,上面当然没有公主府的标志。皇后在端木隆身边安插了眼线,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她露出惊讶的神情,带着一丝无措,“怀瑾不懂皇后娘娘的意思……陛下昨晚去过刑部?” 皇后凤眸里射出凌厉的光,几乎要将怀瑾的灵魂穿透。“你父亲去世了,你知不知道?” 怀瑾低声说;“昨晚死的只是一个罪犯,怀瑾只有一个父亲。” 皇后冷笑道;“果然是陛下的女儿,还真是无情啊。” 怀瑾垂下眸子,只答道;“怀瑾感念陛下恩德。” 皇后走下凤座,来道怀瑾面前,两根手指捏起她的下巴,冰冷的护甲碰到怀瑾的脸,怀瑾向后退了一步,不卑不亢地看着皇后。 皇后眼中没有了刚才的锋芒,一双美眸却深邃的看不见底。她淡淡笑道;“雍儿的妻妾都没有你这等姿色,更没有你的谋略与胆识,你现在已经是公主了,还想要什么呢?” 谋略与胆识?怀瑾的心绷得更紧了,她以为皇后是要找她兴师问罪,可刚才这番话又将她弄糊涂了。她一时不懂皇后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的应付;“怀瑾惶恐,郡主也好,公主也好,怀瑾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这一生都要依仗皇室恩德。” 皇后冷笑一声,重新回到凤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怀瑾。“雍儿早已经对本宫说了,他能指挥守军打败魏军,多亏你献策。本宫倒想去问陛下,是不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才华,陛下才会收你为义女,让你独善其身呢?” 怀瑾心里有些无语,端木雍除掉夏俟祯都没征询皇后同意,却告诉皇后这些,让皇后盯上她。不过……她终于懂了皇后的用心,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探测她的底线吧。 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这么说,娘娘似乎还没问过陛下了。” 皇后也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不想让陛下知道,你帮了雍儿,本宫又怎会为难你?” “皇后谬赞了,其实,怀瑾一直都很感激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怀瑾所有所指的承诺道。 “你将来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么?”皇后看着她,问。 怀瑾郑重道;“娘娘放心,与私,怀瑾知恩必报,于公,太子是社稷之根本,怀瑾又岂会背叛大楚。” 皇后点点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本宫看你的表现,行了,去给陛下请安吧。” 怀瑾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端木隆正在御书房召见大臣,怀瑾乐的他没有时间见自己,只通知了门外的内侍,就离开了。 回到公主府,她脱下公主的朝服,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裙,再次离开公主府,去了她过去住的宅子,向邱嬷嬷报了平安。她不在的这些天,邱嬷嬷一直为她担心。然后,她去了云啸山庄。 龙廷潇也已经知道了夏俟祯的死讯,见了怀瑾,便笑着说;“看来为师给的药还管用。” 怀瑾也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微笑;“谢谢师父。” 龙廷潇敛起笑意,定定看着她的脸,深邃的瞳孔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怀瑾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只听他忽然问;“瑾儿,你真的开心么?” 怀瑾愣了愣,在夏俟祯死的时候,她的确感到一丝轻松,她终于除掉了一个一直想除掉的人。可什么是开心?在她不经意间想起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得十分遥远。而眼前这个人,总是能看穿她的心事,戳中她的伤口。 “这些天你似乎从没关注过常州的战况,也许,那个人已经战死了,对一个军人来说,输给感情似乎比输给真正的对手好些,可他明明可以不用死。”他说出的每一个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真的是因为我吗?”怀瑾的视线没有焦距的看着远处,喃喃地说;“就算没有我,他也会走这一步棋。这的确是一步妙棋,不是吗?” 龙廷潇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颤动的睫毛和眼里晶莹的泪光,“可潼关的宗询按为什么按兵不动?还有,他为什么会败,到底败给了镇北候,还是败给了你?” “这有区别吗?”怀瑾睁大双眼,嘴角浮出一丝嘲弄的笑,却有一颗颗泪珠不堪负荷的从眼中坠下。 她知道,元晟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端木奕伪造了一封元晟写给他的密信,内容是元晟和端木奕已有约定,元晟扮作失败,引出宗询的援军,东丹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潼关,翼州和紫荆关,将魏国的势力逐出中原。南楚收回翼州,在潼关和紫荆关与东丹重划疆界。紫荆关以北的中原领土全部归元晟,元晟可在中原称王,成为中原之主。 这封迷信顺利地被宗询派到常州的细作拿到,宗询对元晟岂会不生疑?元晟孤军深入,若打败了魏军,宗询或许还能出兵与他联合。可若元晟败了,则会被宗询视为苦肉计。换成谁都不敢冒这个险,宗询若将信送到建安请魏帝定夺,最短要近三个月才能得到答复,即使天子相信元晟,可元晟的军队真的能撑到三个月吗?等魏军全军覆没,反间计自然不攻自破,可是元晟……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如果他对她无情,为什么会相信她?若不是信任,他不会将她与他一起制定的布阵图原封不动的用在楚国的战场上,那就不会惹这样的惨败!如果他知道端木奕仍然在常州,会不会直接围攻常州?如果是这样,他还会失败吗?如果真的攻下常州,向金陵步步紧逼,端木奕的反间计也彻底失去了作用…… 走到现在的地步,难道一切真的都和她无关吗?如今夏俟祯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逃避? 第20章 劝降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很希望我被他感动,甚至喜欢上他吗?”她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口中满是苦涩,可她知道在龙廷潇面前绝不能流露出半分对元晟的关心。 龙廷潇不置可否;“这人虽然天真了点,人品比端木奕端木雍之流强多了。你现在虽然是公主,真正卷入储位之争中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知道,师父是在试探我对三殿下的忠心。”怀瑾眨眨眼睛,突然粲然一笑;“不过师父提醒了我,端木奕虽然掌握了绝对的优势,但毕竟胜负未定,也许我该去助他一臂之力。”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既然下定了决心,她不再犹豫,离开云啸山庄,顾不上回去打点行装,反正所有生活用品在沿途都能买到,她没有回金陵城,直接马不停蹄地赶往常州,在路上设法散布夏俟祯的死讯,毕竟夏俟祯的三万军队不可小觑,也是端木氏父子最不放心,也是最有可能倒戈的一股势力。 三天后的傍晚,她赶到常州外的楚营,在营中见到了端木奕。端木奕告诉她,元晟的军队被困在几十里外的山坡上。虽然楚军击败了魏军的几次突围,但还是不能彻底击败魏军。 “几次突围失败,每一次都是损兵折将,现在剩下的军队不可能超过三万人,竟还这么顽固。我真奇怪端木隆属下到底有何等奇人异事,竟然能将元晟击败。”提及战事,端木奕的眼中充满掩饰不住的挫败感和隐忧。 怀瑾深吸一口气,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军中是否有将领不与你合作?比如夏俟祯的部下……”端木奕毕竟第一次领兵出征,缺乏带兵经验,要管好实际万大军也不容易。何况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京城封锁了夏俟祯的死讯,他的部下也不至于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端木奕摇了摇头,“他的部下还算听话。” 怀瑾心里一片黯然,真的是树倒猢狲散……却见端木奕深沉的眸光笼罩着她的脸,一字字地说;“我听说金陵被围的时候,元晟曾提出以我为人质的议和条件?” 怀瑾心一颤,却不动声色,温和地说;“建安有我们的探子,金陵也一定有魏国的探子,以元晟在魏国的地位,不可能对金陵的朝政一无所知。他知道你的主张,自然视你为心腹之患。” 端木奕苦笑一下,仿佛她的话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他看着她,忽然道;“瑾儿,你的仇已经报了,还被父皇收为义女,这个结果比我们过去预想的还好。” 怀瑾一怔,如果她是端木奕,心里也会怀疑。端木奕并没有直接质问她,这样“善解人意”,只会让她心中的不安加倍。 “这重要吗?”她露出黯然的神色,沉默片刻,垂眸道;“我来这里陛下并不知道。” 端木奕双手按住她的肩,“瑾儿,告诉我,父皇为什么会收你为养女,即使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会善待你,也不至于如此……” “陛下对我好其实和你并无关系……”怀瑾看着他的眼睛,苦涩的笑在嘴角蔓延开,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喃喃地说;“他只是对我母亲……” 端木奕眼中闪出一丝惊讶,“我明白了。”他双手从身后将她抱住,在她耳边低声说,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脸。 他想亲吻她的面颊,她却及时挣脱开他的束缚。他看着她,眸子漆黑如夜,“你好好休息吧,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变。” 怀瑾避开他的注视,她此行到常州可不是为了和这人叙旧。她岔开话题;“你真的要和元晟决一死战吗?”说话间,她重新看向端木奕,将后面的话说下去;“我认为活着的元晟更有价值。” 端木奕勾起嘴角,眼神似笑非笑,“莫非瑾儿舍不得他?” 怀瑾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当然舍不得,他若被你处死就是为国捐躯,魏帝定会厚赏元氏,我要元氏背上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端木奕眼中闪出一丝诧异;“瑾儿,你……” 怀瑾深吸一口气,眼中浮出遥远的哀伤,继续说;“韩旻勾结元述弑君的传言不足以致命,但如果元述的儿子亲口承认……” 魏国开国皇帝韩谅生有两子,庶长子韩綦就是魏国的景王,嫡子韩旻虽贵为天子,却从未当过一日太子。韩谅登上皇位,二皇子韩旻常年征战沙场,平定北方诸侯,战功显赫。长子韩綦留在京城辅佐天子处理政务。韩谅在位第三年,一个地区发生雪灾,因官府赈灾不利导致匪寇横行,灾民也揭竿而起,形成不小的声势。韩谅派韩綦亲自前往灾区平叛,并监督官府赈灾。韩綦做得很好,可就在返京的路上,韩谅突然驾崩,二皇子在元述等大臣的拥戴下黄袍加身成为天子。韩綦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 怀瑾听了这个故事,认为韩谅其实是偏爱韩綦的,即使太子要立贤,韩旻的功劳也足以胜任太子之位。韩綦是提不起的阿斗还好,可偏偏也不是庸才,自然被第帝韩旻视为争夺皇位的劲敌。韩谅是遇刺身亡的,刺客是燕国余党。而表面的结果未必就是真相,没有真凭实据指向韩旻不表示他没有嫌疑。 这些事还是端木奕告诉怀瑾的,端木奕听出弦外之音,接过她的话;“一旦元晟亲口承认,魏国的军心会动摇,韩旻的皇位不稳,韩綦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到时魏国内乱,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 怀瑾微笑补充;“在内乱前,韩旻就会恼羞成怒将元氏满门抄斩。” 端木奕定定看着她的脸,仿佛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变化,片刻后,他说;“这虽然是一个好办法,可元晟又怎么可能与我们合作?” 怀瑾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为什么不可能?现在的他已经走投无路,援军不会来,他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何况,据我的观察,他绝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端木奕沉思片刻,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你打算派谁当使者?” “瑾儿,你你要某遂自荐吗?”端木奕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中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怀瑾坦然与他对视,一滋滋地说;“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夜幕四合,夜幕笼罩下的魏*营如坐落在死亡山崖的边缘,南楚的使臣在一名魏兵的带领下走入帅帐。怀瑾感到这里的每一个魏国兵将都像是濒临癫狂的猛兽,每一双看着她的眼睛里涌动着刻骨的仇恨,要不是不杀来使的军令还在,她和另几名护卫恐怕早就被这些魏国人撕成碎片了。 帅帐内只有元晟一人,怀瑾的护卫按照规矩在帐外等候,带她进来的魏兵禀报完毕,也退下了。 室内只剩下她和元晟两人,元晟站起来,曜石般明亮的眸子里波澜涌动,第一眼看见她时涌出的狂喜只是一闪即逝,转而愈发难言的复杂。 他来到她面前,她抬头望向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影子,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了黑夜更加漆黑深沉的悲哀。 那是她心底的悲哀,还是他心底的悲哀?或许是他们两个人的。他是不是已经怀疑她了?此时,她不在乎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只是害怕当他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 “真的是端木奕派你来的?”他的声音十分平静,透着一丝沙哑,她的心却如同被刺刀,狼狈的颤了颤。 “也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有些艰难地说。 他的目光又暗了一分,仿佛最后一抹希望的光,也熄灭了。 “那个刺客其实是你的同党。” “是。” “你一直在常州,在端木奕的身边。”元晟已经猜出了端木奕一直都在常州,这只是一个为他布好的局。他看着她的脸,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你还要为他做多少事,他才会帮你报仇?” 他的语气和眼神……分明是在嘲笑她。一丝苦涩从心尖上蔓延开,怀瑾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想笑,双眼却越发酸痛。 “多谢关心,不过你只猜多了一半,前些天我一直在金陵,我的仇已经报了,还有,我不姓赵,我母亲姓谢,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元晟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只听她继续说下去;“张奎曾是外祖父的部下,却和夏俟祯联合诬告外祖父与魏国勾结,现在,他们都死了。我不曾听说过外祖父生前著有兵书,即使有,也早就在抄家的时候被毁了吧。真是可笑,当初你父亲害谢氏蒙受不白之源,你现在有想要谢氏的兵书。元晟,你并不是输给端木雍,而是输给了谢氏的人,这算不算自食其果?”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要悲哀的微笑,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烛光下,少女绝美的容颜变得十分刺目,元晟转过眸子,不再看她,哑声说;“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么?也许你不告诉我这些,我还会一直输下去。” 怀瑾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元晟,这场仗,你是打不赢的,别指望宗询的救兵了。如果我没猜错,他派到常州的细作已经从端木奕身边搜到一封你的信。宗询会认为你只是扮作兵败,只等着引他的军队入瓮。” “你说什么?”元晟猛然转头,双手按住她的肩,死死盯着她。 “你确定宗询看完这封信后还会出兵么?将心比心,如果他将这封信交给你们的皇帝,就算天子信任你,前后也需要三个月的,你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挺过三个月。”她感到自己的双肩几乎要被他捏碎了,疼痛中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她牵动嘴角,眼泪夺眶而出。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控制,“你已经没有任何胜算了。” 元晟走近她一步,漆黑的眸子再次罩上她的脸,一字字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怀瑾含泪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别再坚持了!” “我还有机会。”元晟说完,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不是很痛,可她却挣脱不开。 “你是不是想用我当人质?”她死死盯着他在泪光中变的模糊的脸。元晟不语。她又笑了笑,“你以为我和端木奕是什么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别再做没有意义的努力了。” 元晟冷笑;“你想太多了,即使战死,我也要你为几万将士陪葬!” 怀瑾反问;“让我陪葬,死的人就能活过来?” 元晟重重甩开她的手,侧过身,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怀瑾走到他面前,一字字的说;“不管你如何选择,记住,我的名字是怀瑾,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话音落下,她转身大步离去。 她不会劝元晟投降,因为她明白,这是他根本做不到的事。要保住性命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虽然不太光彩,也好过投降。她没有直接说出来,连她都明白的方法,元晟身为主帅,一定也明白,就看他是否会选择这条路了。 她一步步向前走,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如果他不选择这条路,自己该怎么救他?现在,她已经无法接受他的战死,他不可以死,他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突然,一群魏兵涌了上来,将怀瑾和几个护卫团团围住。 第21章 中箭 “将这些南朝人统统抓起来!”一个相貌十分清秀的魏军将领向属下发号施令,怀瑾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女扮男装的凌倾雪。 几个楚国护卫亦拔出刀剑,双方剑拔弩张,怀瑾顶着凌倾雪的脸,微微勾起嘴角;“凌公子别来无恙啊!” 凌倾雪一怔,连忙让属下都退到一边,走近几步,亦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怀瑾,一双美丽的杏眼瞬间睁大;“是你?” 怀瑾不急不还的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要抓我可有靖南王的手令?军法无情,凌公子可别让靖南王为难。”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凌倾雪冷笑;“谁说我要杀你了?我不过是要把你抓起来。” “可你们的元帅已经让我离开,你抓我回去还是抗命。你要搞清楚,你们的敌人是十几万大楚军队,不是我,挟持我当人质又有什么意义?”怀瑾轻叹一声,看着凌倾雪,低声道;“凌公子也该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还要我仔细说清楚么?” 凌倾雪又是一怔,一张精致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有不甘,也有委屈。她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拆穿,何况既然不能挟持她当人质,抓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师兄为难。她只是不甘心,这个女人明明就是南朝的奸细,师兄一定也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要放过她? 狠狠瞪了怀瑾一会,她紧握着双拳,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不过是蝼蚁也一样的人,本公子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怀瑾也不和她一般见识,“那我就告辞了。”说完带着随从转身大步离去。 返回常州,端木奕就在她的营帐中等她。见她走进来,便问;“他同意了?” 怀瑾摇摇头,“没有。” 端木奕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烛光下依然焕发着动人心魄的美,低垂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疲惫。他看了她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掀帘而去。 是幻觉吗? 上一瞬周围还是一片黑沉的死寂,现在她却置身在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在一群厮杀的人中,她看到了元晟的身影,乌发如墨,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白色的战袍上血迹斑斑…… 不要!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所有的影像在这一瞬都消失了,泣血残阳下,只有元晟静静躺在血泊中…… 他看不见她。 她从床上坐起来,满身冷汗。 “又做噩梦了?”一双手臂将她拥入怀中,龙廷潇一脸坏笑,邪魅入骨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怀瑾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美的脸孔,是啊,只是做梦而已。他还活着,还活着…… 她懒懒的推开他,瞪着面前的人,不满地说;“您老人越来越为老不尊了。”想不到这人竟然跟着她一路来到常州,当初说的冠冕堂皇不参与朝廷纷争,动辄就说不管她,都是在她面前故意摆架子装清高。 “你这是什么眼神,在鄙视为师么?”龙廷潇看出了她的心理活动,不客气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专程到常州还不是为了你,你的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还敢去见元晟。” 怀瑾心又是一痛,揉着脑袋,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你是怎么保住小命的,难道元晟真的打算投靠端木奕?” 怀瑾眨眨眼静;“你不会去问元晟和端木奕吗?” 龙廷潇笑了笑,又问;“你这么视死如归是为了元晟还是端木奕?” 怀瑾摊摊手,“什么视死如归?师父你太高看我了,我胆子很小的,我敢去见元晟,当然有自保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问你,如果元晟对你起了杀心,你能如何?”龙廷潇敛起微笑,严肃地看着她。 怀瑾道;“我能为他解决真正的麻烦吗?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端木奕不会受他的要挟。” “我很好奇的你自信是从哪来的。就凭你利用过他,换做别人给你一个全尸就算厚道了,说不定元晟现在已经追悔莫及了。” 怀瑾沉默了,想起元晟对她说过的那句让她给几万魏军陪葬,而她比他更懂得什么是恨。这个世界诶上还有许多东西不是能用价值衡量的。 她的头又痛了起来。“别再说了,”她扶额哀求,“我知道师父大人不会不管我的。”说完她拉起被子蒙住头,无力的唐回到床上,背对着他。 眼前的被子微微起伏着,仿佛里面的人正压抑着心里的悲哀,颤抖着双肩,无声的哭泣着。 瑾儿,为了复仇,你到底能割舍多少?心里响起一声叹息,他的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眼神里却充满难以言喻的复杂。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他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去。 次日,怀瑾没再见到龙廷潇,端木奕告诉她,龙廷潇已经连夜离开了。仿佛他随她到常州真的只是因为不放心她。 端木奕每次到前线巡视都会带上她。三天后的一个夜里,楚军再次对山上的魏军发起猛攻。她戴着面罩,穿着一身男装策马躲在端木奕身后,在千军万马中找到了浴血奋战的他,在刀光剑影中寻找着他的脸孔,还有他的师妹倾雪,那个总是缠着他的女子,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亦选择与他同生共死。 旌旗遮月,血染苍穹,战鼓声和厮杀声将夜幕震碎!黑夜里渐渐绽出曙,蜕变成骨灰的颜色,晨曦冲破云雾,旭日渐渐升起……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夜,刺眼的阳光下,她还没看清端木奕是怎么搭弓上弦的,只见两枝箭矢朝飞向元晟的方向。端木奕的箭术冠绝楚国,所指之处,必然准确无误。 箭羽就像从她的耳边擦过,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闪到他的面前。那个身影虽然一身男子的盔甲,怀瑾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凌倾雪。元晟拥着她侧身闪过,两个人都没有中箭。而就在他们躲闪的一瞬间,端木奕又射出了第三支箭,前两支只是障眼法,第三支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招…… 如果没有倾雪,元晟会躲过三支箭,可就在他保护倾雪的时候,那支箭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肩。 她看到了他的血,同时感觉自己的肩膀仿佛也被利刃穿过,双眼一阵阵发黑,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她眼睁睁看着他受伤,然后被属下及时救走。端木奕扬起嘴角,得意的说;“有人为他不顾性命,看来他的就是元晟本人,不是替身。” 怀瑾怔怔看着远处,视线渐渐模糊。 那是倾雪,倾雪可以为了他奋不顾身,他亦可以为倾雪奋不顾身?这也许不是爱,不是只有爱情才会能让人奋不顾身,他救倾雪是处于义,他对她没有爱,却有兄妹之情。 可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同生共死的爱侣,而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她借口太累先离开了前线,端木奕的心思都在战场上,只让红叶好好照顾她。回营的路上,红叶对她说;“元晟已经受伤,相信我们的军队很快就能彻底消灭魏军,这场仗真是太过瘾了。” 坏境看了一眼红叶志得意满的脸,身子晃了晃,握住缰绳的手指微微颤抖,攒出浑身力气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她。 却听红叶继续说;“对了,公主能得到陛下的册封,陛下是不是打算为谢氏昭雪?” 怀瑾想摇头,却觉得大脑愈发沉重,仿佛随时都能从脖子上掉下。她虚弱的笑了一下,“陛下没对我提过,也许……是真有此意吧。” 外祖父的冤情若能昭雪,红叶身为谢氏遗孤一定会得到厚待。可是即使端木隆真的还谢氏清白,她对他的恨也不会减去一分。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所受的苦也不会真正变成一场无关生活的噩梦,彻底从记忆中抹灭。 回到军营,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她蕴了许久的泪终于簌簌落下,闭上眼睛,周围一片昏暗中,意识也很快被卷入黑暗的漩涡……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她依然感到全身乏力,挣扎着下床。红叶依然在外帐,听到帘内的响动便走了进来。她看着红叶,问;“三殿下回来了吗?” 他受了重伤,怎么可能逃出楚军层层包围?而端木奕在见他受伤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魏军最后的守地一举拿下了吧。他只有两条路,被俘,战死。 红叶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殿下已经回来了,我们的军队打了胜仗。” 她的心痛得麻木,步履虚浮向外走,“我去找他。” 第22章 安排 没走出多远,远远看到端木奕的身影朝她走来。“休息好了?”夕阳的光芒太过刺眼,恍惚中,她看到他在对他笑,可他的轮廓在视线中却有些模糊。 端木奕柔声说;“我正打算去找你。” 怀瑾揉了揉眼睛,不得不撑起虚弱又虚伪的微笑;“我听红叶说你打了胜仗,也正要去找你。魏军都消灭了吧?” “是。”端木奕扶她回到帐中。红叶退了下去,怀瑾又问;“那元晟呢?” 端木奕微笑着说;“当然是被生擒了,对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男装,就是她为元晟挡箭,不知死活,反而害了她。” 只要他活着就好,怀瑾暗暗松了口气,再次强调她曾对端木奕说过的话;“活着的元晟更有价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帐中,合上眼睛,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 以元晟的性格,即使端木奕软硬兼施,他还是不会妥协的。可是,这是她能想到的可以救他的唯一办法。必须先稳住端木奕,保住他的性命,她才有更多的时间再想别的办法送他离开。只要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此后,她对元晟没有半句过问,没有表现出对元晟的半分关心。她不能让端木奕生疑,否则元晟会有性命危险。 在殚精竭虑中熬了三天,直到端木奕主动找到她,提起元晟,端木奕充满挫败感。“这家伙软硬不吃,在耗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了。” 他口中的“硬”是什么?怀瑾只觉一抹尖锐的痛自心尖炸开,她竭力用平静掩饰着,淡淡道;“除了许以重利和以他的性命威胁,你还做了什么?”顿了一下,她问;“你对他用刑了?” 端木奕沉默,没有否认,只是重复;“他不肯合作,什么都不在乎,耗多久都没有意义。我们的军队已经收复了翼州,在潼关和宗询相持不下,纵然是与东丹大军联合夹击,我还是要亲自去前线,元晟……不能再留着了。” “所以,你打算放弃这个可以事半功倍的计划?”怀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努力让端木奕相信她不是在乎元晟的死活,而是不愿放弃这个一举铲平元氏的机会。 端木奕沉吟道;“我可以伪造一份供词。” 她嘲弄的笑了笑,“这和掩耳盗铃有区别吗?这件事只有元晟在两军阵前亲口中说出才有说服力。” 端木奕烦躁的说;“可是他不配合,即使他现在突然妥协我也会相信。” 怀瑾静静看着他,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后,一字字地说;“元晟不与你合作,应该是不想牵连元氏,北方王朝更迭频繁,尤其魏国建立不到十年,在世家子弟心目中家族远比天子重要,可如果你断了他的后路,放出他投降的风声。魏帝多疑,何况宗询已经中了反间计,他为了推卸打败仗的责任,在魏帝面前一定会歪曲事实,将责任都推给元晟。魏帝多疑,能骗过宗询的反间计,魏帝真的不会相信么?人心里若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就会变得多疑,一旦魏帝对元晟生疑,元氏的死期就到了。而元晟一旦听到元氏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定会视魏帝如死敌,到时不用你逼他,他会求你收容他,助他报仇。” 端木奕双眼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如果他认定我会假传他投降的消息……” 她的心抽成一团,嘴角却浮出淡淡的微笑,“别把他想的太聪明,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只要有九成把握就值得尝试,不是吗?” 端木奕微笑着点点头,“不错,这个计划值得一试。”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他认真的说;“瑾儿,你恨元家,却还是舍不得他死,对不对?” 怀瑾看着他,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她的眼前依稀浮现出另一张脸孔,悲伤突然如潮水般覆上她的眸子;“这重要吗?我更见不得元家人过得好。” “瑾儿,我知道你很元述,可不管元家的人过得好不好,是死是活你都不会快乐,我希望……”端木奕看她的眼神里多出一丝无奈。 “别说了!”怀瑾打断他的话,“我累了,我只想再报完仇后过平静的日子,不想再被卷入你和端木雍的斗争中。” 端木奕深深看着她,认真的说;“瑾儿,过去我恨大楚军队无能,恨魏国的狼子野心,恨那些不理国事只是到明争暗斗的门阀,也恨不能保护你,不能为报仇,现在我仿佛什么都有了,有能力改变大楚的命运,也有能力保护你。” “我明白。”怀瑾面无表情,她看着远处,低声说;“他也许会自杀,我可以去看看他吗?你知道的,他喜欢我,要不是一个月的期限太短,我一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端木奕按在她肩上的手渐渐收紧,又松开,慢慢垂了下去。 “可以。” 她在心里无声的笑了,端木奕,你喜欢这样不堪的我,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你的爱不是责任,不过是单纯的惺惺相惜罢了。 端木奕离开后,她拿着端木奕的令牌来到常州城地牢。 在见到他的一刻,她的眼泪无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他浑身都是伤,在他的左肩上一处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她已经在好不到那天在战场上受的箭伤了。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脸上的血迹,眼泪一颗颗落在他的脸上,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中只是一片看不见底的黑色,眼里在瞬间堆砌起迷蒙的雾霭,让她在恍惚间又回到了翼州城的那个雪夜,他的身影穿过簌簌飞雪走到她的面前,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一片雪落在他的睫毛上,曜石般的眸子里流动着最璀璨的星辉,从那一刻开始,世界的颜色变得鲜明起来…… 而眼前的他的双眼在在睁开的一瞬又沉沉合上。她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面庞,感触到他微弱的呼吸。 他刚才,看到她了吗?还是,他看到了她,就是因为看清了她,才不愿再看她一眼? 端木奕亲自赶赴前线,将她留在常州,她在端木奕层下榻的驿馆住下,并让人将元晟和倾雪带入驿馆。驿馆是专供从京城来的朝臣子和外国使者居住的,平时很清净。 她为元晟传了太医,太医检查了元晟的伤势,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一旦失去求生的念头,再好的药也无济于事。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人,烛光下,他英俊的脸庞却是近乎于透明的苍白。他到底知不知道,是她骗了他出卖了他,他没有输给端木雍,而是输给了她。他一定会知道的…… “照顾好他,三殿下有交代,如果人有任何闪失,就那你们问罪。”她低声吩咐道。太医和下人唯唯称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第23章 不配 回廊下,她让人将倾雪带来,片刻后,两名侍卫将倾雪五花大绑送到她的面前。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倾雪狠狠瞪着怀瑾,眼里满是不屈的怨恨,眼泪在眼中打转,竭力控制着不让它们夺眶而出。 怀瑾走近一步,取出匕首割开倾雪身上的绳索。倾雪立即夺下她手里的匕首,狠狠向她刺去。 怀瑾没有躲避,刀尖划破她的衣衫,鲜血染红了白衣,她垂眸看着,在心苦涩的笑,面前的女孩一定恨死她了,却连杀人的勇气都没有,而她的双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她已经给了凌倾雪一次发泄的机会,这是她欠元晟的。此刻她看着凌倾雪,面无表情地说;“杀了我,你们都要为我陪葬。” 倾雪后退一步,匕首“当”的一声落地。眼泪扑簌落下,她死死盯住怀瑾,愤怒的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怀瑾摇摇头,“我虽然是南楚人,但他打败仗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知不知道,当时师兄看你坠入悬崖的时候,差点和你一起跳下去,后来他又派人下去找你,他以为你被端木奕的人捉了回去,自从你失踪以后,我就从没见过他笑。他让南朝皇帝交出端木奕也是为了你!可你现在却好端端站在这里,敢说他落到这个地步不是拜你所赐吗?他那么在乎你,可你跟本不配!你不配!” 怀瑾看着倾雪泪流满面的脸,有些凌乱的鬓发,那一句“如果不是你,他也不会受伤”还是咽了回去。她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女孩,竟想不起她在翼州的样子。这几天虽然没有人存心为难过她,可囚犯的生活毕竟不好过,这个平时养尊处优的女孩一定吃尽了苦头。其实魏军从金陵城外北撤的路上她有太多的机会离开,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虽然帮了倒忙,却是无心的。她不喜欢与人为恶,没有勇气伤害一个用生命去爱他的女子。 “他为什么不自己离开?几次突围,不可能连一个活着离开的人都没有,你们可以扮成士兵离开。”伤口的痛丝丝渗入心里,渗入四肢百骸中,怀瑾恨不得当面质问元晟,他难道不要命了吗? “不是没有人劝他,是他执意不肯。”倾雪垂下眸子,黯然说;“可他放不下军队,主帅可以鼓舞士气,如果主帅不在了,如果主帅不在,军队会变成一盘散沙,撑不到援军来的时候……”说到这里,强烈的悲伤袭来,痛得她几近窒息……是她害了师兄,师兄是想让她离开的,是她执意不肯,分明她才是最该被指责的那个人。 怀瑾静静听着。廊外月色似雾,檐上的灯盏在风中静静摇曳,体内的悲伤越聚越多,挥之不去,呼唤不出,沉重的压在心上,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什么时候,她才能够彻底走出阴霾,明明有一个人牵起了她的手,可以将她带到阳光下,可是她还是辜负了。 远处,那间屋子里亮着灯火,他现在醒过来了吗?她突然感到庆幸,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过去伤害过的,她还有力气去弥补。 “你知不知道师兄现在怎么样了?”倾雪低声问。她和元晟一直被分开囚禁,她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此刻她的心情绝望到了极点,如果师兄真的已经……那自己也一头撞死算了。 怀瑾的目光幽幽折回,“你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可以让你你去照顾他。” “你说什么?”倾雪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颤抖,哽咽道;“师兄真的还活着吗?他真的没事,真的还活着……” 怀瑾拿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回到屋门前,对跟上来的倾雪说;“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师兄真的在里面?”倾雪还是不敢相信,“你不进去吗?” 怀瑾摇了摇头,“他一定不想见到我。” “可是……端木奕为什么要放过我们,他是不是想让师兄投降?”倾雪眼中满是焦虑。如果真是这样,师兄一定不会投降的,那么结果…… 怀瑾淡淡的说;“有我在,他不会再有性命危险。”说完便转身离去。 怀瑾看着天上的月亮,风吹过,冰冷的水珠打在脸上,那是她的泪。 他不愿见到她,那么看到倾雪安然无恙,也会感到欣慰吧。 而她,将情敌送到爱的人身边,心里明明不是滋味,但和对他的牵挂比起仍是无足轻重。 太医每天都会向她汇报元晟的情况,她压抑着疯长的思念,三天后,计算行程,端木奕也许已经抵达潼关了,如果真的按照她的计划,恐怕真的会给元氏满门带来灭顶之灾。 穿过长廊,远远看到石桌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柳絮漫天,落英缤纷,四周的景物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时光仿佛坠入一个烟雾缭绕的梦境中,混着花香的空气是这样温馨。 怀瑾看在眼里,如潮水般的悲伤猛烈的冲击着她的心,飞舞的柳絮迷乱了她的视线,她感到一阵阵眩晕,恍惚间又生出熟悉的错觉,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而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她在心里苦涩的笑了,她利用了他,却是逼不得已,所以就没有资格爱他了吗?怎么可以剥夺她爱的权力?她对不起他在先,可是她已经在努力弥补了。 她定下心神,快步朝他们走去。 倾雪先看到了她,她懒得想倾雪会和他说什么,却见元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移开,没有瞬间的停留,好像没有看见她,好像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看到了他身侧的拐杖,心像是被扎了一样,本已经麻木的痛楚又变得尖锐起来。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上,看着他在阳光下苍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脸,深邃的眉眼,话音里带着关切之意,“看来你恢复的不错,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你想怎么样?”倾雪满眼戒备的瞪着她。 元晟不看怀瑾,只是对倾雪道;“倾雪,你先回去。” “师兄!”倾雪不依,元晟目光坚定,她不知道怀瑾想干什么,却知道现在他们的安危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里。 倾雪又瞪了怀瑾一眼,便跑开了,背影在元晟的注视下,很快消失在远处的房间里。 第24章 希望 元晟收回视线,却依然不看怀瑾,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搭在肩上的手拿开,漠然地说;“端木奕黔驴技穷了么?我不会答应你们的任何要求,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怀瑾在他的对面坐下,静静与他对视,他的双眼再不复昔日的明亮,里面只剩下沉沉的黑色,曾经照亮她的世界的明朗,在这双黑沉的眸子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怀瑾的心颤了颤,风吹在身上,她只觉寒冷刺骨,可该死的阳光为什么这么刺眼?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恨我吗?走到今天这一步亦不是我所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他苍白的嘴角掠过一丝自嘲,他将视线投向远处,片刻的沉默后,“如果你还不满意,取我的性命便是,我不会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 怀瑾摇了摇头,“我不恨你,也不想报复你。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想办送你离开。” “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价值。”元晟说完起身架起双拐,只留给她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怀瑾快步追上他,挡在他的面前一字字低声重复;“我说过我会让你离开,你难道不想离开吗?你以为你死在这里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她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挑衅的微笑,“别告诉我你不愿离开。你落到今天的下场,那个宗询也有一半的功劳。你说宗询在给北朝天子的战报上会写些什么呢?就算你死了,元氏还会受到牵连。所以你要活着回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会放弃,你要将宗询按兵不动的事告诉天子,我说的对不对?你希望我心中对你有愧,会念着在翼州的旧情再帮你一次,对不对?” 他平静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夏怀瑾,你到底要怎么样?” 怀瑾勾起嘴角,泪眼破碎的看着他,而他的眸子里似乎也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深黑的底色却像被覆上一层重彩,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她夺下他的拐杖,亲自扶着他,“你很不甘心是么?”她的声音混着泪水,簌簌落下;“可这都是你的错,你可以不相信我,战场上就是如此,成王败寇,没有对错之分,你可以不带兵打仗的,没有人逼你,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能荣华富贵过一辈子。可我呢,那年我只有八岁,就失去了所有亲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当过乞丐,九死一生,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的活着,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受这些?你尝过当乞丐的滋味吗,因为几个铜板被人殴打,你在八岁的时候可品尝过绝望的滋味?八岁,其实一个八岁的孩子,不管经历过什么折磨,都只想活下去,根本不懂不懂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的手臂微微一僵,俊美而苍白的侧脸笼罩在氤氲雾气中。仿佛隐忍着某种强烈的情绪,片刻后,他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放倾雪离开,她对你们没有价值。” 怀瑾心上就像挨了一记重锤,走到他的面前,他背着光,脸色在黑瞳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她的嘴角绽开一抹如昙花般凄美的微笑,抬手抚上他的脸,她的眼角隐隐闪动着水光,在她的指尖殒灭。 “在翼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温柔的,噙着的泪光中是敛不住的满满的爱意,“我们之间本来可以很简单,可你却对我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又在我面前提别人,就没想过我也会吃醋,也会难过吗?” “我以为你纵然不择手段,但还不至于嗜杀成性,凌氏没有对不起你,倾雪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真的无足轻重吗?”怀瑾敛起微笑,声音陡然变冷;“你是不是希望她回到建安后将翼州的真实情况告诉魏帝,魏帝若真的对你起疑,你的师父也会为你说情?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对我寄予任何希望,是这样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怀瑾勾起残忍的笑,轻轻攥住他的衣领。“有的时候,活下去比死更需要勇气。有一种希望……比死还要冷。” 她笑着说完,只觉心也被掏空了,身体就像一片从枝头掉落的叶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后退一步,步履踉跄地离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哪怕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哪怕,爱和恨一样沉重,希望比死更冷。 翌日清晨,赵铭率领一队轻骑从常州出发。 怀瑾掀开窗帘,清风吹在脸上,里面的气氛实在太沉重了,身边的人一直不开口,静默的几乎能听到呼吸声,从外面传入的声音就像压在心上。 烈日下,倾雪粉红色的娇俏身影在在一行人马中十分醒目,她双手被绳索束住绑在红叶的马背后,并戴着脚镣,她只能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并不算太快的马速,姿势有些狼狈,长发在风中飞扬,上面沾着树叶和枯草,可想而知,也沾满了看不见的灰尘。 怀瑾轻轻叹了口气,让一个平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受这种苦,心里还真是有点不忍…… 与此同时,她感到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确切的说时看着窗外。她转过头,金色的阳光下,他如玉雕般的面庞泛着冰冷的气息,黑宝石般的眸子里,却没有她的影子。 他一定在找倾雪吧? 怀瑾心里一阵失落,窗帘从手中落下,重新合上,挡住了某人的视线。 气氛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冰点,元晟转回头目视前方。怀瑾握住他的手,手腕触到他戴的镣铐,指尖触摸着他修长而僵硬的手指……和铁链一样冷。 “心痛了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故意折磨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不管她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充满恶意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解释。 她看着他的脸,低声说;“你说,你的部下会来救你吗?突围出去的人,或是留守翼州的人……如果你有部下在常州附近,看到这支军队,应该一眼就能认出倾雪吧?”虽然她已经安排好,但还是担心生处变数…… 第25章 暴露 无数发亮的碎冰仿佛在他的眼里慢慢沉下去,怀瑾能感受到他在隐忍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可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她在心里苦笑,元晟,难道在你心里,我们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 暮色四合时,军队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怀瑾走入赵铭营中,却听赵铭先对她道;“公主来得正好,下官正有事想找公主商议。” 她诧异道;“赵统领找我有事吗?” “这一代可能有魏国人混入,伺机劫持人犯,你要小心。” 听他这样说,怀瑾便问;“你发现可疑人了吗?” 赵铭道;“虽然没发现可疑人,但下官以为,还是由我亲自看着元晟更妥当,公主若和囚犯在一起,可能会有危险。” 怀瑾的心提了起来,她垂下眸子,沉思片刻,在抬眼时,眼中多了一丝复杂与为难。 “公主难道不相信下官?”赵铭见她迟疑,心里忍不住想这位文谨是不是看上那小子了? 怀瑾叹了口气,“将军亲自看管,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当初殿下交代……不只是防着有人劫囚,也是防着犯人自己想不开,毕竟这个人的用处太大了。” 和你在一起他就能想开了?赵铭在心里嘀咕,但这位公主虽然没有暴露身份,却是三皇子任命的负责人,既然她坚持,自己也不便多言。“既然这样,公主一定要小心,万一真的有人劫囚……” 他故意一顿,似乎在试探怀瑾的心思。怀瑾淡淡接过他的话;“那只有将他就地处决了。他的伤害没痊愈,不是我的对手。” “公主如此果断,下官就放心了。对了,公主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元晟身边的丫头,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存在影响不到元神个,我想将她放了,赵统领意下如何?” 赵铭回忆一下,那个跟着军队跑了一天的小丫头?他露出英俊潇洒的微笑,“既然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公主可不可以将她赏给下官?” 怀瑾一怔,随即微笑道;“这有何不可。” 回营的路上,怀瑾边走边想心事,眼前突然飞来一辆车,她立即闪到一边,推车从她身边擦过,只碰到她的袖子。 “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车上载满了鼓鼓囊囊的袋子,其中两个掉在地上,推车的人个子很高,戴着头巾,一脸络腮胡子,一副衙役打扮。他一边向怀瑾道歉,弯腰拿起地上的袋子,重新系好放回到车上。 洒在地上的是白色的米,此次出行士兵带的粮草都很少,军粮基本由沿途的驿馆供应。 “你是驿馆派来的人?”怀瑾问,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样子似曾相识。 那人低下头,仿佛被她看得很不自在,笑了笑,说;“是啊,小的是奉命来送粮食的。” 怀瑾没再多问,让对方离开了,走回到自己的营地,还没走到自己的帐篷,就听到从另一个帐篷里传来争吵声。 她的营地有三个帐篷,元晟和她各住一个帐篷,红叶和倾雪一个,争吵声当然是从红叶的帐篷里传出来的。 “敢动我一下试试,你这个死奴才!” 怀瑾掀帘而入,只见倾雪抱着双臂站在红叶面前,声音带着讽刺,漂亮的小脸上沾着尘土,杏眼圆瞪,里面蕴满了泪水。她竭力做出嘲弄的表情,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来。 红叶气得浑身发抖,已经拔出剑,如果不是怀瑾及时出现,她恐怕真的会压抑不住愤怒一剑砍过去。 红叶杀意生出,对怀瑾说;“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活都无所谓,让我一剑杀了她!” 怀瑾看到倾雪的脚镣已经被拴在了木桩上,不用问也能猜到两个人争吵的原因——无外乎就是倾雪想去看元晟,红叶不许。 她摇了摇头,对红叶说;“她是无足轻重,但赵铭要她,所以你不能动她。” “什么?”倾雪瞪圆了眼睛,赵铭又是个什么鬼? 红叶也十分意外,“赵统领要她?” 怀瑾来到倾雪面前,拔剑斩断倾雪手铐脚镣上的锁链,说;“你随我来。”然后转身掀帘而出。 倾雪随怀瑾到了一片人少的空地上,怀瑾看着倾雪,压低的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刚才我看到一个送粮的人,觉得十分眼熟,好像在翼州见过。” “你说什么?”倾雪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用片刻的时间消化了怀瑾的话,她喃喃问;“那个……叫赵铭的人是军官吗?他要审我?” 怀瑾看着远处,“我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那个人的。”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他们的速度还真快,一定是白天见到你,确定他就在军中。” 倾雪有些艰涩地说;“一定不是,你想多了……” 说完,她转过头,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怀瑾的双眼也一阵阵发酸,按下心口窒息的闷痛,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倾雪,“将这个藏在靴筒里,刀柄是灵活的,里面藏着两根麻醉针,关键时候都能派上有场。” 倾雪双手接过匕首,小心翼翼藏在靴筒里,怀瑾继续说;“我本想放你离开,我不知道赵铭是什么心思,如果他问你是元晟的什么人,你别告诉他你的身份。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倾雪点头道;“我知道。”她抬起含泪的双眼看着怀瑾;“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再让我见师兄一面,求你了……” 怀瑾果断拒绝;“不行。” 怀瑾进入元晟帐中,看到元晟正在伏案写字。元晟听到有人走入,也抬起头,两人眸光相触,她微笑走上前,目光落在写满字迹的宣纸上,上面的字体很漂亮,又不失苍劲有力,大气昂扬,有一种纵横天下的豪情,美中不足的是……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写歪了,是因为她突然进来的缘故吗? “最后一个字虽然写歪了,也比我写的好。”她叹息,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在八岁以后,我几乎从没练过字。我虽然被师父收养,前几年几乎被师父忘了,师父从没教过我什么,而我除了学武也无心做别的事。现在想练字也晚了,不管多努力,都不可能弥补过去的空白。” 她笑了笑,已经习惯了往事不经意间索绕心头带来的伤感,也习惯了她的沉默,不去看他的眼睛,径自找到药,倒入炉子里,生起火,开始煎药。 片刻后,她端着煎好的药回到他身边,将手中的碗递给他。他仍然无动于衷,她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说;“是不是除了凌倾雪,你不会喝任何人煎的药?可是我已经将倾雪送给赵铭了,你难道想断药绝食吗?” 话音落下,手中的药丸被元晟挥手打翻。她的双手站着药汁,衣服湿了一大片,紧贴着肌肤,冰冷的潮湿沁入骨子里。 第26章 不同 元晟拂袖而立,深邃的星眸里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怒火;“无耻!”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终于懂了他的意思,她干笑一声,按下心里的难过,平静的说;“元晟,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以为世上的君子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在这里固然没人知道凌倾雪的身份,但我擅自放她离开还是会引来别人的猜测,我身边都是端木奕的人。我本与赵铭商议放她离开,可赵铭竟想要她,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要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据我对赵铭的了解,他也算是正人君子,在不知道凌倾雪身份的情况下不会为难她。” 气氛一时沉默。元晟握紧的双拳慢慢松开,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冰冷的声音像是无数碎冰在碰撞。空气中仿佛充满了寒冷的冰凌,呼吸一下,心都会痛。 他不再看她,“你不用对我保证什么,我说过,你想报仇就来取我的命,但我不可能与你们合作。”声音里在没有怒气,只剩下冷漠。 他还是不信她……怀瑾按下满心的酸涩,周围的光线已经很暗了,她默默取出蜡烛,点上。然后找出药箱,对那个冰雕一样的人说;“我为你换药。” 元晟轻咳一声,淡淡说;“不用,我自己来。” 怀瑾将药箱放到桌案上,又将笔墨收好。地上铺着地毯,她暂时不去管那个没碎的碗,手臂环住他的腰,为他解开腰带。 “我说过不用你!”元晟又有些恼火将她推开,又被她顺势扯开衣襟。 怀瑾对他眨眨眼睛,又敞开他的中衣。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笑着说;“你能不能坐下来,配合我一下?” 元晟无奈下只好坐下,怀瑾为他脱下衣服,他布满绷带的上身裸露在空气中。她在内疚之余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赶了一天的路,他的伤口并没有恶化。 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这还是她第一次看男子的身体,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样完美的身材,也许任何词语放在他身上都是苍白的。而此时她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仿佛有许多复杂的情感聚集在一起,又化成似水般的柔情,脉脉逐流,缠绵缱绻…… “对了,刚才我看到一个送粮的人,觉得很眼熟,眉毛很浓,眼睛很大,个子很高,虽然是一脸络腮胡子,但我还是觉得好像在翼州见过他,就是那次他去将军府找你,当时我正在你的书房里。”怀瑾突然想起这件事。 元晟一怔,随机说;“你说的那个人没有络腮胡子。” “除了胡子,两个人真的很像,也许胡子是为了掩人耳目,贴上去的。如果我没猜错,其余送粮的人也应该是你的部下。” “那个人已经战死,你一定看错了。” 怀瑾问;“那你为什么开始不说,只是强调他没有胡子?” 元晟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随你怎么想。” 怀瑾没就这个话题多说,为他包扎好所有伤口,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背,轻轻按在他上口的位置,柔声问;“痛吗?” 没有回答。怀瑾的指尖慢慢游弋,感到他的身子僵了僵,她无声地笑了笑,开始肆无忌惮轻抚着他没受伤的肌肤。元晟突然转过身,看着她,眼里喷着怒火,目光带着警告的味道,俊美的脸上却有了微微的红晕。 她的脸也红到了耳根,在心里思付,看他的样子,是生气了吗?也许不是,可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生气吧? 她吐了吐舌头,拾起衣服,轻轻扔到他身上,站起来,看着他笑吟吟地说;“我走了,至于腿上的伤,你自己也能换药吧?喝的药也在另一个药箱里,你不是不要我为你煎吗?那你自己煎吧,这点小事元大少爷还是会做的对不对?”说完,她不再理他,转身飘然离去。 翌日清晨,队伍启程,队伍里又多了一辆马车,自然是赵铭为凌倾雪准备的。三日后,队伍进入一片山谷中。夕阳西下,大片云层随风移动,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投下巨大的阴影,犹如藏着看不透的玄机。赵铭看着天际,心想最多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走出这片山谷,等出了山谷在下令扎营。 突然,从远处飞来一支冷箭,赵铭下意识闪身,冷箭从他耳边飞过。他勒紧缰绳,两侧山上树木丛生,只见无数手持弓箭人影如鬼魅般从树后出现,顷刻间,空中箭雨如蝗,军队在毫无防备下遭到袭击,一时间惨叫声四起,乱成一团。 赵铭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很快稳住阵势,空中人影交叠,山上的人影眨眼间跃入军队中,与楚兵杀成一片。 赵铭猜到来者的目的一定是为劫囚,便命令一个属下;“去看着元晟,如有不测,就直接就地处决。” 部下领命离去,赵铭又想起一个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突然听到有人惊呼;“将军小心!”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马背上又多了一个人,后背挨了重重一击,他转过头,看到的是少女如花般美丽的容颜…… “对不住……”低低的话语似叹息般传入耳中,他没看清她是如何下手的,颈部传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他眼前一黯,瞬间陷入黑暗中…… 军官受伤的结果就是军心愈发涣散,整支军队被十几个袭击者杀得溃不成军。 怀瑾坐在马车里,一个悦耳的声音清晰响起;“将军就在里面。” 怀瑾看着身边的人,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听到了吗,他们真的是来救你的。”说完,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低低的声音就像飘在空中的风筝,充满忧虑与茫然;“元晟,你会保护我吗?” 就在这时,车门被撞开,伴随着少女的惊呼,落日的余晖照进车里,怀瑾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目光重新落在元晟的脸上,低声重复着刚才的话;“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少女的身影如闪电般冲到元晟身边,狠狠瞪了怀瑾一眼,然后整个身子几乎扑到元晟的怀里,激动地说;“师……你,你真的在,太好了!” 门口的另一个人愣了愣,随即朝外面说;“是将军。” 驾车的人扬鞭打马,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马车里,怀瑾看着倾雪,眼中泛着森森冷色,“凌姑娘,你今年几岁了,能不能别像小孩子一样,他不是你的兄长,即使他是你的兄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应该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倾雪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亏你还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那你刚才算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自觉啊!” 怀瑾冷笑;“你凭什么和我比?” “你——”倾雪怒,指着她的鼻子,兰花指气的直抖;“你还好意思……” 怀瑾冷冷打断她;“我好不好意思都与你无关,这是我和他的事,轮不到第三者插手。” 倾雪的肺都要气的炸开了,口不择言道;“哼,本姑娘就是要插手,怎么样!” 元晟拿开倾雪的手,低声说;“别再闹了。” 第27章 伤离 倾雪呼吸一窒,安静地坐到一边,脸色由通红渐渐变为苍白,师兄还是喜欢她的,虽然她骗了他,可是只要她对他好一点,他还是会在乎她。 再说和倾雪一前一后进来的那个人,一直站在门口,等两个女子的争执结束后,方才走上前,单膝跪下;“王爷,属下来迟了……” 元晟让他起来,拿过那人递上的匕首,将自己身上的尽数斩断。 外面的厮杀声早已消失,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充斥在天地之间。怀瑾掀开窗帘,只见马车周围都是骑马的人,他们都是元晟的部下,这就意味着她现在已经完全落到了魏国人的手中,是否能全身而退,也许真的在元晟的一念之间。 她打量着这个人,回忆了一下,对元晟笑着说;“他很像三天前我在军营里见到的送粮人,名字叫……彭远吧?” 元晟没开口,彭远自然也认出了怀瑾,冷道;“在下正是彭远,和姑娘可不只见过一次,请问姑娘是赵铭的什么人?” 怀瑾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对元晟道;“你不是说他战死了吗?” 元晟;“……” 彭远;“……” “此女太危险,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元晟不看怀瑾,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等到紫荆关再说。” 怀瑾闻言,心中五味杂陈,直到现在,他还是不信她,还是……他其实也想找一个借口将她留下来? 一行人在山路中走了一天一夜,到了翌日晚上,就地露营休息。荒无人烟的野外平地上架起两个帐篷供元晟和凌倾雪休息,彭远等护卫轮流在外守夜。 时至五月,夜晚并不是很冷,帐篷里铺着毛毯,睡在上面还算舒服。远处的篝火隐隐照进帐篷里,怀瑾看着在她的对面却背对着她的元晟,心里有些难过。 “我知道你没睡,这一次我没骗你,凌倾雪不是还好好的嘛,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道歉?” 没有回答,背对着她的人似乎真的已经睡熟了。她继续对着他自言自语;“元晟,你就不想知道我对凌倾雪说了什么吗?” 凌倾雪当然不愿和她共处一室,更不愿让她和元晟共处一室,强调她是人质就该待在外面。于是她走到凌倾雪面前,用只有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低声说—— “我对凌倾雪说,该做的事我们都做过了,让她对你死心。” 凌倾雪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元晟,最后抬手挡住眼睛头也不回的跑进了一个帐篷里。 怀瑾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的元晟突然坐起来,声音透着讽刺;“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怀瑾枕着双臂,仰望他明亮的双眸,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你不想么?你还想让凌倾雪继续纠缠你,既然你不喜欢她,就该让她对你死心。”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泛出红色的火焰,“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只是我的人质!”他冷冷地说。 怀瑾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真的放心我,不担心我劫持你吗?” 元晟冷笑一声,“你有这个本事么?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扔出去。”说完重新躺下,依然是背对着她。 把她扔出去?他的伤虽然还没痊愈,却已经妨碍不到行动了,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不过,她如果继续缠他,他真的会将她从帐篷里扔出去? 怀瑾重新躺下,也赌气的背过身,却毫无睡意,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身后有的响动,仿佛是翻身的声音。不过她依然背对着他,就凭他对她那么恶劣的态度,她也懒得再搭理他。 怀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恍惚间她到了另一个空间里,漫天飞雪中,她和娘一起堆雪人,又在雪人身边玩雪仗,她开心的跑着,笑着,可是后来,母亲突然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她没来由的伤心起来,一个人在茫茫黑暗中落泪,大脑仿佛渐渐清晰起来,她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 天已经亮了,她坐起来,擦干眼泪,抱着膝看着远处发呆,直到门帘被掀起,带着一阵扑鼻的香气,走进来的人,正是元晟。 她看到元晟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条烤熟的鱼,“这是早饭。”他面无表情地说。 怀瑾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从元晟手中接过钎子,将烤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喂,你没在上面下毒吧?” 元晟冷着脸说;“下毒了,你最好别吃。”他说完转身要走,怀瑾拿着鱼追上去,挡在门前;“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元晟没坚持,却绕过她,坐在毯子上,和她保持着距离,不说话,也不看她。怀瑾无视他的冷淡,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很快将手上的烤鱼消灭掉,等她用帕子擦了手,他再次站起来,又要离开。 “元晟,你就没发现我的变化吗?昨晚我做了一个梦,心里到现在还不舒服。” 元晟转过头,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双眼,就像刚刚哭过,漠然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正在一点点融化。怀瑾走到他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脸,看着他说;“我梦到你喜欢上了别人,心里难受极了……” 元晟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拿开,怀瑾定定看着他的脸,继续说;“梦往往都是相反的,你说是不是?” 元晟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该上路了。”冷冷丢下一句话,他掀帘而去。 怀瑾也跟了出去,快走几步,追上元晟,握了握他的手,元晟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说;“我真佩服你的厚脸皮。” 怀瑾勾起嘴角,对他眨眨眼睛,在心里说,元晟,你真的讨厌我吗? 虽然战事使两国边界进入戒严状态,沿路管卡重重,但依然有一些无孔不入的商贩,通过贿赂官府,能够奔走于两国之间做生意。元晟对这一套十分了解,半个月后,一行人扮成商旅,顺利行贿官府,浩浩荡荡离开了楚军控制的地域。南朝和北朝人在长相上并没有差异,十分容易蒙混过关,怀瑾唯一帮上的忙就是没有联络官府出卖他们。 暮色垂垂,距离紫荆关只剩下十几里的路程。此时怀瑾坐在窗边,一身男装打扮,看了看窗外,然后放下窗帘,目光投向身边的元晟;“你……真的要带我到魏国?” 元晟转过头,四目相处,瞬间的对视,他移开目光,直接下令停车。 马车停下来,他对怀瑾说;“你可以走了。” 怀瑾微微一怔,随即心头涌出一股酸楚,却还是问;“你让我去哪里?” 元晟淡淡说;“你去哪都与我无关。” 怀瑾凝视他的侧脸,眸光似水潋滟,百转缠绵;“如果我随你到魏国,你也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你不想走?”他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她真的可以和他一起去魏国吗?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至少现在不能…… “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怀瑾说着,亲昵的挽起他的手臂。元晟无动于衷,她对他粘眨眼睛,压低的声音像抹了蜜一样甜,十足的暧昧;“很重要的话,下车说好不好?” 同车的彭远和凌倾雪都看着他们,同车的倾雪满脸怒容,彭远颇为尴尬。元晟无奈起身,朝门口走去。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旷野,紫灰色的穹顶依稀挂着几缕晚霞,傍晚的风有了微微的凉意。怀瑾只觉每走一步,心情就愈发沉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下脚步,不管他的护卫正在远处看着他们,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她仰起脸,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嗔道;“到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我们扯平了,可你却冤枉我这么久……” 说到这里,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闭上眼睛,再睁开,深深凝视着他的黑瞳,他的双眸里沉淀着溺死人的黑暗,回应她的,也是无言的沉寂。 她有些泄气地放开他,伸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指尖点在他的唇上,低声说;“我在金陵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就去魏国找你。阿晟,我相信你,相信你对我的承诺……” “我的承诺只给我的妻子。”元晟拿开她的手,冷冷的说。 “是你说过要娶我为妻,一生唯我一人的啊。”一缕温柔的笑在她的嘴角绽开,转瞬即逝,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元晟,你不可以负我。”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马蹄声,怀瑾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顿时惊讶的睁大眼睛。 一人一马停在他们面前,与此同时,两名护卫走上前,持剑挡在元晟身前。 男子没有下马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元晟挥手让护卫退下,上前一步,眼中一片漠然;“阁下是?” 男子勾起嘴角,看了怀瑾一眼,悠悠地说;“我来接我徒儿。” 怀瑾走到男子面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师父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阁下曾两次夜闯将军府。”元晟认出他的声音,目中已泛出杀意。 龙霆潇打量着元晟,轻蔑地笑了笑;“我在三招之内将你生擒,再将你送到潼关。你看如何?” “狂妄!”元晟眼里并无怒火,只是轻蔑的冷笑一声;“端木奕的人既然自入罗网,本王便成全你。”说完一杨手,四周的守卫瞬间上前,将龙霆团团围住。 龙霆潇依然气定神闲,伸手将怀瑾拽上马背。怀瑾直觉心如刀割,虽然元晟的伤还未痊愈,但也不至于弱到能被龙霆潇在几招之内制服的地步。加上几十个护卫,以及这里已经属于魏境,龙霆潇的轻功卓绝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只是,龙霆潇绝不是一个逞匹夫之勇的人,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会再次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元晟吗? 她将目光投向远方,不去看元晟的脸,绝望的等待龙霆潇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将她彻底推入万劫不复。 “让你的人都退下,我有话对你说。”龙霆潇的口气威严的像一个长者。 元晟的眼里只有怀瑾,纵然他不愿承认,却无法自欺欺人,他担心的还是那人以她的性命要挟自己。他会让那个人带她走,从此以后,他们彻底两清。 一众护卫在元晟的命令下再次退到远处。龙霆潇的脸上再无戏谑的神情,淡淡的说;“替我向你师父问一声好。” 元晟冷冷的说;“你认得家师?” “她早有救你之意,我不阻止,就是因为你师父。”龙廷潇不多解释,放下这句话后便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第28章 和亲 怀瑾心情十分沉重,甚至怀疑龙霆潇是不是真的懂读心术?而元晟可能误会是她主动对龙霆潇提起,以征求他的认可,他会不会以为龙霆潇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过了他? 她叹了口气,试探道;“师父,您老人家真是神出鬼没啊,怎么不早点出现呢,您徒儿我被劫持这么多天,整天都担心小命不保……” “是吗,你都不忍心杀他,他又怎么忍心杀你?”身后的人邪魅入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从而变化过,怀瑾缩了缩脑袋。 “不是不忍心,是因为他有大用处。你为什么对他说我有心救他,是想让他记得我的好吗,那为什么还要带我离开?” 龙霆潇将他揽在怀里,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捏碎。怀瑾用力挣扎,龙霆潇突然松手,她从马上滑下来,险些跌倒。 “您老人家是不是更年期,不但喜欢神出鬼没吓人,还喜怒无常啊!”怀瑾瞪了他一眼,天色已经很暗了,龙廷潇看不见她眼里的泪光。 龙霆潇叹了口气,“你在常州的时候私下找过元丰镖局,你以为为师不知道么?” 怀瑾怔住了,她是去过元丰镖局,军队出城,镖局的所有人化装成百姓一路暗中尾随,伺机下手。那天在彭远的人出手的时候,元丰镖局的人也在远处看着,并参与到了其中,虽然没和彭远等人有任何交流。 她不是没告诉过元晟,可龙霆潇又是如何知道的? “师父大人的手真长,徒弟我真是望尘莫及啊。”她自嘲道,不管怎样,她还是要感谢龙霆潇没有破坏她的计划。 “瑾儿,你真的喜欢上他了?”龙霆潇的声音全无半分玩世不恭的意味,是少有的严肃。 “我只是不想他死,毕竟是我对不起他。”她笑了笑,让声音听起来愈加轻松,“师父,你说有这么一个重情义懂事又聪明可爱的好徒弟,你老人家大概是天底下最厉害也最幸福的师父了吧。” 龙霆潇;“……你刚才和那小子又抱又亲算什么?” 怀瑾脸颊一烫,两滴泪珠沉沉坠落,她却笑着说;“他这么好看,我只是想,也许这辈子再见不到面了,连豆腐都没吃到岂不可惜?” 龙霆潇嘴角微微抽动,片刻后,他说;“瑾儿,你这样的性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怀瑾懒懒地说;“那就和师父相依为命好了,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老的性格大概也娶不到老婆。对了,师父真的认识凌千秋?” 她岔开话题,一阵沉默后,龙霆潇语出惊人道;“为师这么和你说吧,元晟那小子,也算是你师叔,你和他就是*,懂么?” 怀瑾一口气差点呛到肺里,“看不出师父大人还有这么神奇的经历……” 龙霆潇淡淡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救那小子么?不过我不想看你小师叔出事。” 怀瑾轻咳一声,什么小师叔……他是指凌倾雪么?只是,龙霆潇的来历虽说颇为神秘,但将他和北朝凌氏联在一起,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她也没必要就这个和毫不相干的问题多纠结。 “师父要去哪?” 龙霆潇向她伸出手;“回云啸山庄。” 怀瑾重新坐上马背,天边一轮明月升起,马儿踏着月光徐徐前行。 “师父,我和元晟也是刚离开楚境,怎么这么巧遇上你了?别告诉我你一路都在跟着我们。”坏境话锋一转,直入主题。 “为师是怕你鬼迷心窍,不过他似乎对你还挺不舍的。我说就算元述活着,也回被这个儿子活活气死,又是一场好戏。” 怀瑾的心颤了颤,干笑两声,“呵呵,您老真是恶趣味。” 沉默片刻,她突然想起一事,“现在潼关的战事一定很激烈,师父怎么不去助端木奕一臂之力?” “与东丹里应外合,宗洵当然不是端木奕的对手,等收复潼关,楚军可兵分三路反攻,不知到时元晟是否会战死沙场。”龙霆潇云淡风轻地说。 怀瑾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那你怎么不去前线辅佐端木奕,回金陵干什么,端木奕还真是交友不慎。” 龙霆潇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别试探师父了,端木奕的成败与我何干?你是我养了八年的徒儿,孰轻孰重,为师还分不清么?” 怎么又绕回来了?怀瑾有些难以置信,难道龙廷潇一路跟踪他们,真的只是放心不下自己吗? 表面上龙廷潇很关心她,如果真的关心,为什么不帮她复仇?如果他肯为她刺杀夏俟祯,她就不会和端木奕合作,走这么多坎坷的弯路。也许是因为夏俟祯毕竟是朝廷重臣,他不想为了她引火上身。他对她的关怀不能说都是虚情假意,可他有他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帮她直接杀了夏俟祯引起的后果可能会触碰到他的底线,帮她救元晟却不会。 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怀瑾却不想触碰他的底线。 以后的一个月里,前线的消息陆续传到金陵,楚军夺回潼关,宗洵兵败,退守朔州。楚军兵分三路反攻反,而没过多久败报传来,楚军分两路进攻紫荆山,都因遭到魏军顽强的抵抗而久攻不下,以东丹军队为主力的两国联军在攻打朔州时因战败遭到重创。东丹军队退出战场,宗洵又率残部与紫荆山的守军里应外合,将楚军拦腰斩断,楚军损失惨重才得以突围,重新败会翼州。 而魏军在击退楚军后并没有趁势反扑,魏天子提出议和,端木隆在继续向前线增兵和退守之间犹豫,后党除了劝谏天子与魏议和,还将矛头指向了端木奕。因为被两路魏军联合夹击的楚军的主将展穆就是后党的人,而端木奕却未派兵援救,致使展家军惨败。 “展穆虽然暂时和端木奕对立,但和温氏不是亲属也没有姻亲关系,端木奕还是可以将展穆拉拢过来的……”云啸山庄里,怀瑾和龙霆潇说起前线战况,心里有些唏嘘。虽然她私心里想借端木雍之手除去端木隆,自然不想端木雍损兵折将,但她也是发自内心为展穆感到惋惜,她毕竟是楚国人,看到楚国因为朝堂内斗国力每况日下,心里也不好受。 龙霆潇却看得更透彻;“端木雍解了京城之围,羽翼已丰,展穆更没有背叛他的道理。不管楚军取得多大的胜利,端木奕只能和展穆平分战功,展穆之功自然也是端木雍之功。所以端木奕才要铤而走险,不能为他所用便除之。” “师父,你说皇上会不会给展穆戴罪立功的机会,或再派端木奕的人到前线?” 龙霆潇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瑾儿,其实你现在更关心的是端木雍,”见怀瑾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继续说;“因为,端木雍和端木隆的父子情更淡薄,你过去投靠端木奕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你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割舍下父子之情的人。” 怀瑾先是一惊,随即一脸委屈的说;“您老人家说胡话也要有个度,想害死我啊。” “如果区区杀死一个夏俟祯就能让你满足,那就算为师看错你了。”龙霆潇语调淡淡,仿佛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话题。 怀瑾的心慢慢收紧,冷冷的说;“我不了解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看待我的,更不知道师父想要我做什么。我现在是皇上的义女,不管未来的天子是端木雍还是端木奕,我都是御封的长公主,我的心愿已经达成,现在只想明哲保身。” 她后悔自己是不是太闲了,没事跑来和他交流什么,说完这些话,便起身告辞,龙霆潇没有留她,任她离开。 端木隆终究决定与魏国议和,展穆回京后,爵位被降了一级,作为败仗的惩罚。端木隆却未调端木奕回京,让他驻守常州。 楚魏重新划定疆界,楚国收回翼州到潼关的领土,紫荆山及北部被魏国占领的疆土却彻底纳入魏国版图中。 这日,怀瑾被皇后宣召入宫。 时值盛夏,大殿上,水晶帘挡住如炽夏阳,凤坐上的女子面容冷肃如冰,在怀瑾行礼落座后,便道;“朝上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一些,本宫就不和你细讲了,有大臣建议和亲,将一位公主嫁到魏国为妃,陛下已经准了,只是这宫里的公主除了已经嫁人的,就是年幼的,找不出一个年纪合适的,宗室里的郡主也找不到一个成器的,只怕损害皇室体统。” 皇后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怀瑾对和亲之事的确有所耳闻,而且这个建议还是后党提出的,她只是奇怪端木隆和皇后也有行动一致的时候吗? 她顺着皇后的意思,问;“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勾唇微笑,微笑却未深入眼底,对怀瑾温和地说;“瑾儿也是陛下的女儿,愿意为陛下分忧吗?” 第29章 代价 怀瑾恍然大悟,对方竟将算盘打到了自己身上,她垂下眼帘,低声说;;“怀瑾的婚姻大事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皇后一笑,走下凤座,怀瑾也站起身,皇后走到她的面前,两根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本宫又何尝没对陛下提过呢,只是陛下太舍不得你,对你倒是比对他自己的女儿还好呢。”她的语气极其柔和,眼里却是锋芒涌动,这种对比强烈的表情破坏了一张姣好面容的美感。 怀瑾后退一步,有些为难的说;“娘娘的意思……怀瑾明白了,怀瑾愿意为娘娘分忧,可是婚嫁之事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儿家主动开口啊。” 皇后深沉的眸子里泛着清冽的冷色,放缓语气,幽幽的说;“怀瑾,你现在还看不出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么?你本是罪臣之女,能走到这一步凭借的只是天子的厚爱,帝王的心思对你来说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罢了。陛下杀了你的父亲,你不想着报仇,反而尊他为父不要紧,可一旦陛下对你生疑,认为你想杀他,你就会死的很惨。” “听娘娘这么说,我倒真有点担心了。”怀瑾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皇后似乎已经认定了她,若她不从命,皇后是否会视她为障碍,转而对付她呢?何况在与皇后的一番交流中,她渐渐理清思路,去魏国和亲,就意味着和他的重逢。 皇后当然不是真的为她着想,不过是要和她做交易罢了,如今看来,皇后才是最好的盟友。所以,她不妨顺水推舟,毕竟她的仇人不是魏国皇帝,而是端木隆,时常对仇人虚以委蛇实在太痛苦。 “你想通了?”皇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怀瑾。 怀瑾沉思片刻,低声说;“只是……此事我还是不能直接对陛下提起,我想先见太子殿下一面。” 皇后面的微变,眸光透着凌厉;“这就是太子的意思,所以你不必见他了。” 怀瑾平静的说;“娘娘误会了,我不是要征求太子的意思,只是,娘娘要我某遂自荐,我只怕陛下会对娘娘和太子殿下生出误会……” “你要让陛下认为是本宫逼你的?” “不然还有别的办法么?如果我是我自愿和亲北朝,陛下定会疑心我欲勾结北朝,背叛大楚。”怀瑾并不隐瞒,“其实怀瑾也不是一定要见太子殿下,只是希望我们三个人可以达成默契。” “这场戏不管你要怎么演,本宫和太子都配合你。”皇后冷冷一笑。 于是,怀瑾在离开前先弄乱了发髻,让自己看起来颇为狼狈,仿佛在皇后宫中受到了极大的委屈。然后便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得知皇帝在御花园与一个妃子游湖,又随侍卫来到御花园,等见到端木隆,她不顾在场的妃嫔,未语泪先流,戚戚楚楚。 “怀瑾不配做公主,陛下还是将我废为庶人吧!”她在心里狠狠的鄙视自己,但这场戏还是要演下去。 端木隆一怔,亲自将她扶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公主遇到什么委屈就说出来,陛下会为公主做出的。”见皇帝关心义女,嫔妃便也附和道。 “刚才皇后娘娘召见了我……”话只说了一半,怀瑾看了一眼那嫔妃,欲言又止。 嫔妃很会察言观色,向端木隆行了一礼,主动告退。端木隆屏退众人,看着怀瑾,关切的问;“皇后欺负了你?” 怀瑾吸了吸鼻子,含泪看着端木隆,委屈的说;“陛下,皇后娘娘对怀瑾说起和亲之事,她是不是要陛下派怀瑾前往北朝和亲,,只是陛下不肯,她就……”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皇后真的对端木隆提过让她前往魏国和亲,不用她多言,端木隆便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皇后并未给端木隆施压,她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端木隆听她这样说,也会联想到她定是受了皇后胁迫。 端木隆的脸色沉下去,果然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朕明白了。” “陛下当初收我为义女的时候是不是有许多大臣反对,是不是有传言说陛下和我的母亲……” 端木隆抬手,指尖触到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她向后退了几步,眼里闪出一丝惶恐。 端木隆的手慢慢落下,叹了口气,“朕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说完,便沉默了。 时间缓缓流过,廊下凉风习习入骨,廊外的阳光将天空晒得发白。端木隆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瑾儿愿意到北朝和亲吗?” 他的眼神里藏着太多的讯息,怀瑾小心翼翼的回答;“当然……不愿意,只怕那魏帝贼心不死,再发兵南下,或大楚军队挥师北上,和亲公主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端木隆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朕已经想通了,北朝宫廷里也有大楚的人,他们会为朕照顾好你。” 怀瑾睁大了眼睛,端木隆微微一笑;“等朕处理了那个女人,你再回来。” 端木奕在建安有许多细作,其中不只有楚国人,这些年端木奕和东丹人和前燕国旧臣都有联系,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一切都听从陛下安排。”怀瑾低声说,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神情却是听天由命的无奈。 两个月后,魏国使臣抵达金陵。皇帝下诏,改封怀瑾为和硕公主,令其十日后启程,远嫁北魏。 秋意凛凛,一个残阳似血的傍晚,怀瑾再次被皇后宣召入宫。 和上一次一样,偌大的殿中只有怀瑾和皇后两人。皇后端详着怀瑾,妆容精致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美的人呢,想必那北朝皇帝也会被你迷住的。” 说到这里,皇后微微一顿,一声轻叹,继续说;“只是本宫听说那北朝皇帝是个很辣无情的,当年那个被绑在池州城墙上的慕容氏郡主兴许比你还美,你到魏国的地位尴尬,若能再回到大楚,你依然是公主,没人能够撼动你的地位。” “所以皇后娘娘派我到魏国,不过是让我为太子殿下做点事罢了。”怀瑾一针见血指出皇后的目的。 皇后的微笑不曾深入眼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也别把别人想的太蠢,你以为本宫看不出你的心思么?你为了报复夏俟祯利用太子,又利用皇上明哲保身,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要独善其身,就要付出代价。” 怀瑾平静的说;“如果到北朝和亲就是代价,这其实并不算多惨痛的代价,不知娘娘要我做什么。” “端木奕狼子野心,陛下却被他迷惑,本宫是想,万一陛下驾崩,太子继位,端木奕在常州谋反,魏帝会不明事理派兵支持。” 此言一出,怀瑾心中骤然掀起一阵阵狂风巨浪,这正她想看到的结果,温后果然有这样的野心,她没有看低她。 “太子才是社稷的正统,怀瑾听说魏帝本人就是嫡出,也曾饱受被庶出压制之苦,到时怀瑾也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等雍儿的皇位稳固,定会派人接你回来。”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并抛出承诺。 第30章 公主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 黑暗中,怀瑾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自己,她迅速从枕下摸出匕首,同时睁开眼睛,借着淡淡的月光,视线落入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 她松了口气,伸了一个懒腰,就躺在床上懒懒的仰视着他,“我说您老人家这是什么习惯啊,不但不爱走正门,还专挑这种时候来。” 龙廷潇看着她的脸,愈发幽深的眸子里闪着精锐的光芒,仿佛里面聚集了太多恐惧的东西,随时都能将她吸进去。 怀瑾浑身一冷,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师父,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瑾儿,为师看你是玩过火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龙廷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风刺;“也是,你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怀瑾有些无语,实在猜不透这人的心思,索性开门见山;“什么是玩过火?师父指的是和亲吗?这又不是我的意思,再说,所谓伴君如伴虎,我毕竟是罪臣之女,就是太知道自己是谁,才乐得顺水推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果端木隆知道你的身世,他反而不会对你生疑。”龙廷潇意味深长的说,深深看着她;“瑾儿,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最容不下你的人未必是端木隆,而是韩旻。” 怀瑾的心颤了颤,多年来梗在心里的一根刺又被龙廷潇揪了出来,是,她的身世,当年母亲随夏俟祯出征,被燕军俘虏的时候夏俟祯因为不知道母亲有孕,所以一直怀疑她的身份。邱嬷嬷也劝过她不要去北朝,难道她真的不是夏俟祯的女儿?而那个沾污母亲的燕国将领在后来并没有投降魏国?这就是对她而言楚国其实比魏国更安全的原因吗? “我娘当年……其实我是知道的,所以夏俟祯一直恨我们入骨。我娘被俘的事不算秘密,师父也看出了夏俟祯对我的冷漠,所以有了这样的猜想,是不是也担心魏帝会这样想?师父知不知道当年俘虏我娘的燕国将领到底是谁,他是为保护燕国战死了,还是仍然与魏国为敌,所以被魏帝视为叛党?”她知道龙廷潇的来意,无非是劝她不要去燕国,那么他一定可以告诉她一些她想知道的事。 龙廷潇一字字地说;“那个人就是燕国皇帝。” 怀瑾怔住了,这个答案犹如一道霹雳,实在太让她意外了。 “这……怎么可能?”她的心上像压了一块巨石,那燕国皇帝的残暴和好色她都是有耳闻的,母亲真的落入这种人的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可母亲又是如何带她回金陵的? “瑾儿,你并不是在夏府出生,而是在十年前被一个人带到夏府的,那个人就是一直照顾你的邱氏吧。你在六岁以前根本不在夏府,在夏府生活超过十年的下人都可以证实,你过去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夏俟祯还在,没人敢对你说。”龙廷潇再次语出惊人,怀瑾大脑一片空白,近乎于麻木的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在为你调息内力的时候,在你体内发现了忘忧散,你服用过忘忧散,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也正常。我曾查过慕容氏宗谱,燕末帝最小的女儿名叫慕容韵,燕国灭亡时年仅六岁,生母是华妃。末帝十分宠爱华妃,十七公主出世后,末帝举行的庆典比太子降临还要隆重,只是慕容韵还不足月,华妃就无故失踪了。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末帝开始冷落这个女儿,末帝有十几个女儿,到六岁还没有封号的公主就只有十七公主慕容韵一个。燕国灭亡后,慕容韵也失踪了。同年,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孩出现在金陵夏府,夏俟祯从此多了一个长女。” 怀瑾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大脑里有一根神经尖锐地痛着,发出“嗡嗡”的嘶鸣声。他的意思是,母亲曾被燕国皇帝带回建安,在生下她后才逃离,而她根本不是夏俟祯的女儿,她是慕容韵,燕国公主慕容韵! 她摇了摇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尖锐的痛让她更加清醒,“你的意思是,我在六岁钱一直在北朝的皇宫里,可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自从我记事时起我就生活在夏府。” “我说过,你用过忘忧散,你对六岁以前发生的事都毫无印象,你不觉得奇怪么?”龙廷潇提醒道。 “因为我生了一场大病,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六岁孩子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强。”怀瑾无力的争辩道。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叹息道;“燕国已经亡了,你的过去只会给你招来更大的灾祸,谢夫人给你服用忘忧散也是为了你好。忘忧散过度服用会伤身,谢夫人应该是顾虑到你的身体,并没给你服用太多,也许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你的记忆会健健自然恢复,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恢复所有记忆。” 龙廷潇说完,手中已经多出一个瓶子,递给怀瑾;“这是忘忧散的解药。” 怀瑾皱眉,没立即接过瓶子;“真的不是毒药么?” 他笑了笑,“如果你连是不是毒药都分不出,这么多年我就白教你了。放心,这药不是用来吃的,把药粉放在香炉里,和香一起点燃就可以了。想继续自欺欺人下去,还是面对事实,全凭你,师父不会左右你做任何事。” 放下这席话,他便离开了,背影穿过层层纱幔,很快消失不见。 怀瑾捏着瓶子,赤足走下床,将瓶中的粉末倒入香炉,再夹了一片香在香炉里,点燃。 白色的轻烟袅袅升起,满是熏香越发浓郁,催得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她这才唐回到床上,在催人入睡的香气里阖上眼睛。 她当然不会逃避,即使是面对死亡,她也要睁大眼睛。 宫殿围着四方天空,即使太阳高高挂在上面,周围也笼罩着擦不去的灰尘。 那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她。她从未离开寝宫,所有人都唤她“公主”,她知道公主就是皇帝的女儿,可她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父皇。 第31章 记忆 宫变那日,整个皇宫里乱成一团,随处可见慌乱逃窜的宫人。邱嬷嬷也带着她逃出了皇宫。 离开京城当晚,她们本想在一处荒废的寺庙中休息一晚,刚走进去,却撞上几个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男人。她们带着的盘缠细软都被洗劫一空,那几个人还想杀邱嬷嬷灭口,再将她卖掉。生死一线,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如突然出现,出手相救,几个乞丐丢下抢来的盘缠细软,落荒而逃。 寺庙远处,停着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车前的灯笼上有一个很大的“元”字。 邱嬷嬷千恩万谢,而出手相助的人却表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说完就要离开,就在这时,马车的门开了,一个小男孩从马车上跑了下来。 男孩拍拍她的肩,“别害怕,坏人都被打跑了。” 男孩看上去只比她大两、三岁,个子比她高出半个头,穿戴十分华丽,衣料和她在宫里的衣料不相上下。可是在皇宫里,她不能踏出寝宫半步,兄弟姐妹都没见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一个并不比她大几岁的男孩,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她的脸,就像璀璨的星光洒在脸上,他的眼睫很长,五官十分俊秀,如瓷器般精致。 她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脸,原来她没看错,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世上真的有这样好看的人。 “小姐!”邱嬷嬷连忙拉住她,她不解的看了一眼邱嬷嬷,依然望着这个异常俊秀的男孩。 “我叫韵儿,小哥哥,你叫什么?”他穿得这么好,又长得这样好看,该不会是她的哥哥吧? 男孩还没开口,一个仆人摩样的人站出来,没好气的训斥道;“大胆,世子的名讳也是你这种低微的草民能问的!” 那家仆刚说完,就挨了男孩一拳,男孩板起脸,威严地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本世子的朋友大呼小叫!” 家仆“哎呦”一声,却换上笑脸,却换上一副笑脸,对男孩连哄带求;“我的世子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快回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啊。” 而这对主仆的对话在她听来却十分好笑,她指着男孩,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哪有人说自己是柿子的?你又不能做柿饼……” “什么柿饼?”男孩鄙视的翻了个白眼,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笨蛋!世子是很大的官,不是吃的柿子。” “柿子是什么大官?”她小声嘀咕着,怎么也不能将面前的小男孩和大官联系起来。 男孩对她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说;“世子就是……就是比国公,比元帅还大的官。” “啊?”她难以置信,虽然没听说柿子是什么官,却知道国公和元帅都是很厉害的。 男孩解下身上的玉佩,塞在她的手里,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的玉佩,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报出我的名字,想找我玩的话就到国公府找我。” “谢谢元哥哥。”她开心的拿着玉佩翻来覆去摆弄,玉佩上刻着两个字,一定是男孩的名字,她认得其中一个“元”字。虽然还是不明白柿子怎么会成大官,不过他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不会被做成柿饼的…… 可就在男孩走后,邱嬷嬷以她粗心为借口要走了她手中的玉佩,又告诉她,她们要去楚国,以后再也不能回到北朝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枚玉佩。 她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元晟,父亲元述就是靖国公元述,追随韩谅骑兵灭燕,后被加封为靖南王。南北朝战火不断,元氏,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留着元氏的东西可能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当她知道这些后,还天真的想,想着等楚魏不再打仗了,她还可以到魏国去找元哥哥。 可讽刺的是,将谢氏推向地狱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金陵,夏府。 她被一个年轻女子紧紧搂在怀里,女子的泪一颗颗打在她的脸上,哽咽着,一遍遍的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亲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怀瑾,从此以后,她不再是燕国的公主,而是南楚将领夏俟祯的女儿,夏怀瑾。 她被女子带到夏府,面对那个高大威武的男人,母亲低声催促她;“瑾儿,快叫爹爹。” 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她吓得缩在母亲的怀里,还未等叫出口,那个男人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深夜里,她猛地醒来,还是蜷缩在母亲的怀里,眼前却是一把长剑,还有男人悲愤交织的脸,这个男人,这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竟然要杀她! 她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剑尖离她的身体不到一寸,而母亲正抓着剑的手已经血流如注。 “你放开她!她是我的耻辱,也是你的耻辱!”那个男人嘶哑着声音吼道,声音渐渐转为哀求,“绾绾,你让我杀了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我还可以为你休了朱氏,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好不好?” 想起这段往事,她认为这绝对是她听到的最无耻的承诺,比端木奕许诺她皇后之位还要无耻。 母亲含泪摇着头,“她是我的孩子,我已经亏欠了她五年,如果没有当年……你还能活到现在,用剑指着我们吗?如果我们母女是你的耻辱,就休了我吧,从此以后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我们母女与你再无牵扯。” 夏俟祯冷笑着,猛地将剑从母亲的手掌中抽出,带着一串血珠。“你想离开?有本事你告诉天下人她是你和燕国皇帝的野种,不是我夏俟祯的女儿否则,就算我休了你,你也休想带走你的野种!” 母亲抱着她跌坐在床上,身子瑟瑟颤抖着,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却是在对夏俟祯说;“你竟然这么卑鄙!是我当年看错了你。夏俟祯,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动我的女儿,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过你!” 夏俟祯盛怒离去,她抱着母亲,终于哭出声来。 她哭累了,终于还是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看到母亲右手的手掌和五指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母亲告诉她,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可她无法相信。 这就是她所失去的记忆,也是母亲不愿让她知道的真相。 睁开眼,窗外一轮明月如玉,一缕缕轻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吸入肺里,沉甸甸压在心上。 直到母亲去世以后,她慢慢长大,才听说母亲当年的事迹,是何等的辉煌。 她想起母亲连针都无法拿稳的右手,如何能拿的起刀剑?邱嬷嬷告诉她,母亲的手是在战场受伤的。她相信了这个无懈可击的谎言,直到它被记忆拆穿。 至于邱嬷嬷,母亲上战场自然不会带着侍女,邱嬷嬷不可能像她说的那样,一直服侍着母亲,和母亲一起被俘。她很可能就是北朝的宫女,母亲相信她的为人,才将自己托付给她。她和母亲在北朝相识,母亲被俘的时候是否有孕她自然不可能知道。 而自己,应该真的是燕帝的女儿,如果她不是慕容氏血脉,燕帝为了讨好母亲对她好还能说得过去,可母亲在她不足月时就离开了皇宫,燕帝终究给了她公主的待遇,唯一的理由就是出于这份淡薄的血脉亲情吧。 燕末帝强取豪夺,夏俟祯刻薄寡恩,卑劣无耻。燕帝虽然没给过她父爱,她在宫里却也平安无忧的生活了五年。可母亲去世后的几年里,如果没有龙廷潇,她有多少条性命都不够夏俟祯害的。现在这两个男人都已经死了,屠杀谢氏最大的罪人——端木隆却还好好的当着他的皇帝。不管父亲是谁,她终究流淌着一半谢氏的血,她不可能放下,哪怕是铤而走险,也一定要——报仇! 夜色一点点褪去,带着苏醒的记忆,她终于熬到了天亮。邱嬷嬷进来照顾她洗漱更衣,她屏退其余侍女,单独留下邱嬷嬷。 她盯着邱嬷嬷的脸,严肃的说;“嬷嬷,我都想起来了……过去所有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邱嬷嬷脸色微变,嘴唇哆嗦着;“公主……” 怀瑾双眼渐渐浮出水光,却十分平静的说;“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慕容韵,对不对?我在北朝出生,在宫里长大,直到燕国覆灭,你带着我逃出皇宫,一路来到金陵。” 邱嬷嬷叹了口气,“现在夏府已经没有了,公主既然想起这些,也未必不是坏事。”她拉住怀瑾的手,再次语重心长的劝道;“公主该明白奴婢在担心什么,魏国真的太危险。燕国已经亡了,陛下若知道您的身世,没有为难您的理由,可魏国却是从燕国手里篡得的江山……” “我明白。”怀瑾看着邱嬷嬷,“嬷嬷,你是不是北朝宫里的人?” 邱嬷嬷想起当年的事,亦是悲从中来,顷刻间,老泪纵横,“公主都想起来了,奴婢也就不再隐瞒了。我的确是北朝宫里的人,当时服侍夫人。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有幸得到夫人的信任。” 怀瑾道;“这么说,嬷嬷不能随我一起去北朝了。” 第32章 告密 邱嬷嬷一怔,身子颤了颤,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问;“公主,您还是决定去北朝吗?” 怀瑾连忙伸手扶她,邱嬷嬷却执意跪地不起,怀瑾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你让我拿什么理由抗旨?对陛下说出实情,可找不到真凭实据的事,陛下相信还好,不相信我就是欺君。再说当年我在宫里的时候只有几岁,现在谁还能认出来呢?魏帝不会仅凭我和十七公主年同龄就断定我是十七公主,退一步说,魏国对燕国皇室也没有斩尽杀绝。” 邱嬷嬷连声道;“是奴婢疏忽了,可奴婢不能离开公主,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临终前都将公主托付给我,我看着公主长大,您要有什么闪失,我哪还有脸去见夫人啊……” 怀瑾叹了口气,索性也在跪了下来,“我们相依为命这些年,我一直将嬷嬷当成亲人,您对我下跪,不是折我的福吗?” 邱嬷嬷大惊,连忙扶起怀瑾,自己这才站起来。怀瑾真的是为邱嬷嬷着想,邱嬷嬷已经年过半百,她实在不忍心她老人家再跟随自己,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北朝宫廷里有端木隆父子的眼线,她不但要应付魏帝,还要小心提防这些眼线,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而在金陵,她早已经为邱嬷嬷安排好一切,这个含辛茹苦照顾了她十几年的老人,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应该有一个安详的晚年。 可邱嬷嬷却还是不放心她,她能体会到邱嬷嬷的心情。 “嬷嬷年纪大了,不该再随我奔波,嬷嬷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嬷嬷啊。”她拉着邱嬷嬷的手,笑着说。 这样也好,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个真心待她好,可以供她取暖的人,她都不是举目无亲。 三天后,送亲队伍浩浩荡离开金陵。马车里,怀瑾抬起双眼,却看到邱嬷嬷脸上的伤疤,心痛犹如针刺。三天故去了,她还是没能习惯,每次看到邱嬷嬷的脸,心里都会掀起惊涛骇浪。这是邱嬷嬷为她做出的牺牲,放心不下她,却不愿拖累她,为了到魏国后不被认出身份,虽然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当年除了小小的自己,没人会在意她将她放在心上,为了以为防万一,她还是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她没想到邱嬷嬷会这样做,当她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将邱嬷嬷使用的消肿的药换成可以祛除疤痕的药膏。她向邱嬷嬷解释,历来改朝换代,新朝天子为了防范前朝旧党,是不会再用前朝宫人的,尤其是天子和后妃宫里的人,不是处死或关入暴室,就是遣出宫。所以魏国宫廷里不会有前朝旧人,更没人能认出她。她反复解释,才将邱嬷嬷说服。 除了邱嬷嬷,怀瑾还带上了红叶。红叶是在楚魏议和后和赵铭一路回到金陵的,红叶交给她一封端木奕写给她的信,信上的内容就是让她收下红叶。 怀瑾相信经过了这些事,端木奕对她已经有了疑心,他让红叶跟着她真的只是想让她们姐妹相聚,彼此照应吗?更大的可能是他将红叶视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红叶毕竟是她舅父的女儿,谢氏满门是端木隆下令抄斩的,端木隆为谢氏平反无异于下诏罪己,所以根本不能指望端木隆为谢氏平反。红叶曾向她坦言,端木奕许诺一旦他继承皇位,就会为谢氏平反昭雪,而红叶对端木奕真的是死心塌地的效忠吗?她要防范红叶,但她还是更希望可以保护红叶,让红叶摆脱端木怡的控制。 军队经过常州,端木奕例行公事般派人将怀瑾请入城中。他的王府正在修建中,暂时住在驿馆里。怀瑾在驿馆中见到端木奕,先是是兄妹相互见礼,然后端木奕屏退众人,厅堂里陷入沉寂中。 “瑾儿,你又给了我一个意外。”端木奕勾起嘴角,却没有看她,脸色比起刚才没有丝毫变化,唯有那双眸子在沉寂的气氛里变得愈发深沉。 怀瑾放下茶杯,沉默。端木奕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有些艰难的问;“父皇为什么突然决定让你和亲?”他认怀瑾为义女,不就是为了…… 怀瑾垂下眸子,嘴角牵出淡淡的无奈与苦涩,“因为我的身份惹来许多风言风语。陛下说,等他处理完后党,就派人接我回来。” 端木奕上前,双手抚上她的肩,俯身看着她的脸,幽深的眸子里闪动着近乎于狂热的火焰。 “瑾儿,你心里还是向着我的,对不对?要不是后党反对增兵,我现在已经攻占紫荆关,也能联合东丹攻下朔州。如果韩旻的皇位因此动摇,魏国发生内乱,我们甚至可以联合东丹灭了魏国,可一切都毁在了温氏的手里。” 怀瑾静静听着他不切实际的高谈阔论,每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对她高谈阔论或是海誓山盟的潜台词,都是让她为他做事。 她静静与他对视,没有插言,平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怀瑾在常州留宿一晚,入夜,一个女子的身影飘然来到端木奕的房间门前,进去通报的守卫片刻后返回,将来人引入室内。 端木奕坐在椅子上,红叶垂首站在中间,将那天她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对端木奕全盘道出…… “这太有意思了……”端木奕眯着眼睛,既然她的身份这样特别,就更不可能背叛楚国。只是,她会背叛自己吗? 他起身来到红叶面前,拍拍她的肩,嘴角微微勾起,微笑未渗入眼底,可这样亲昵的动作已经足以让红叶受宠若惊了。 “谢殿下,红叶绝不会让殿下失望的。”红叶红着脸,低声说。 端木奕温和地说;“仔细盯着她,如果她有不轨之举,你就要好好利用这个秘密。” 红叶低低应了声;“是。”端木奕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眼里泛出幽幽的冷芒,喃喃低语出声;“瑾儿,别让我失望……” 第33章 惊魂 半个月后。 紫荆关外。残阳泣血,风舞狂沙,喊杀声震天。 怀瑾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平息。她拉开窗帘,只见周围都是尸体。红叶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一身绿色衣裙沾着斑斑血迹,左肩部位从破裂的衣衫中渗出的鲜血格外醒目。 “红叶受伤了,我去看看。”她对邱嬷嬷说完,提着裙子迅速走下马车。邱嬷嬷也跟着她走了下去。 红叶扯动着嘴角,勉强对怀瑾笑了笑。从亲队伍自从从金陵出发,路上一直很顺利,直到距离紫荆山不到五十里,竟迎面撞上一群看上去像土匪的恶徒。军队被冲的七零八散,公主身边的护卫死的死,逃的逃,红叶也被匪徒刺伤。 怀瑾将红叶扶上马车,邱嬷嬷从包裹里取出药瓶和纱布,取出一粒药丸让红叶服下,又拿起纱布和金疮药为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红叶的伤不算重。没过多久,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怀瑾再度掀起窗纱,天边的落日已经完全没入山中,只见一个年轻的将军带着几名护卫正朝这边走来。年轻人身着棕色铠甲,还带着头盔,铠甲上隐隐可见斑斑血迹,一看就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便是振武将军展穆的弟弟,展云。 “展大人!” 展云来到车前,望着女子如皓月般皎美的面容,只觉一阵无地自容。他下马,单膝跪地,垂首请罪;“臣无能,让公主受惊了。” “将军请起,”怀瑾向四周张望,诧异的问;“其他人呢,难道我们只剩下这些人了?” 刚刚起身的展云听到她这样问,又惭愧地低下头。是,就只剩下这些人了。他第一次带兵,没想到展家军竟是会如此孱弱,连面对盗匪都只是望风而逃。大哥当初带着这样的军队,难怪会输给魏军…… “不过公主放心,臣已经派人向紫荆关的魏军报讯了。这里离紫荆关不到五十里,魏军不会坐视不理。” 怀瑾点点头,眼里却又浮出忧色;“太医还在吗?我的侍女受了重伤,需要立刻医治。” 展云一怔,他在解决完盗匪后就忙着寻找公主,哪还能顾得上太医。走了一路,周围除了他带着的护卫,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在盗匪出现后,臣就没见到张太医……” 怀瑾又是一怔,毫不犹豫的下令;“那就快去找啊,找不到人,也要找些金疮药和纱布来。” 展云面露难色;“可我们的人已经不多了,万一再有盗匪来,臣以为还是赶路要紧,在天黑前抵达紫荆关,也许援军里也有太医……” “魏国人会不会派援军来,展将军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怀瑾打断他,冷道;“只怕还没到紫荆关,她的血就已经流干了。” “可是公主,您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她为了保护本宫受伤,本宫绝不会丢下她不管。”怀瑾一字字地说,目光如剑一般凌厉。 展云内心更加惭愧,他的官兵要有那受伤的侍女一半的忠诚,也不至于落到这不境地,公主差点遇害,也让魏国人白看了笑话。 他看出公主已经下定决心要先医治侍女,再劝也是耽误时间,便吩咐护卫去寻找太医和药。 几名护卫领命而去,身影很快都消失在远处。深秋的黄昏特别短暂,从将红叶扶上马车到现在,天色不知不觉间又暗了许多。窗帘合上,车里的光线暗淡到仅仅能辨清轮廓。她隐隐看到红叶紧闭着眼睛,果然是睡着了。 邱嬷嬷望着怀瑾,欲言又止。怀瑾对她摇了摇头,她知道邱嬷嬷的疑惑,她只是需要一个将展云仅有的护卫全部支开的理由。 她又掀起窗帘,看着车外的年轻将领,“展大人是第一次领兵么?” 展云脸一红,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堪。 少女眸色深沉,如传说中吸人魂魄的妖瞳。展云只觉一阵失神,声音淡淡传来,沁入秋风的萧瑟,凉凉的,“如果盗匪再次出现,大人是不是也打算自顾保命,置本宫的安危于不顾?” “不……不会。”展云握住剑柄,目光如炬;“臣誓死保护公主殿下。” 怀瑾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目光突然越过他,没有焦距的看着远处。展云不禁转过头,就在这时,凭着敏锐的直觉,他感到背后突然生出一股杀气,不等回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是你……”展云迅速转身,迎上一把锋利的剑,偷袭他的人,竟是一个楚兵。 来不及想太多,他拔剑迎战,清楚地看到士兵持剑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几招下来,士兵的攻击越来越弱,手中的剑开始不稳,最终被一剑刺破喉咙,倒地身亡。 展云又在士兵心脏的位置补上一剑,再看士兵的右手已经变得发黑。他长出一口气,那人的手中了有毒的暗器,因体力不支,才会这么快就被他所杀。要不是那人中了暗器,被杀死的人,也许就是自己了。 举目四望,视线所触及之处,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车窗的帘子没有落下,窗口的和朔公主正看着她,“大人没事吧?”她关切地问,一双寒眸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下,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展云又向女子行了一礼,“刚才多谢公主相救。”周围没有别人,施暗器救他的自然是和朔公主。 同时,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只顾保命,来不及多想,士兵的逃亡应该是受人策动,送亲的队伍里混入了奸细。刚才那个要杀他的士兵,就是奸细……中的一个。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马蹄声,大地突然震颤起来,远处,旌旗飘扬,大批军队犹如从天际飘来的大片乌云,从天而降,携着排山倒海之势。 展云松了口气,“是魏军来了。” 大队人马迅速赶到,旌旗上一个硕大的“元”字随风展开,展云看着对面身着玄色盔甲的俊朗少年,礼貌地问;“展某奉天子之命护送和朔公主,阁下是?”他看着对面的少年,心里颇为不悦,魏帝既然答应联姻,却如此怠慢,就差将“不愿意”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还真是矫情。 少年道;“本王奉天子之命前来迎接和硕公主。” 展云听对方自称“本王”,便知他就是魏国的靖南王元晟。两国联姻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天子迎娶别国公主为后,应派宗室亲王迎接。但怀瑾毕竟不是皇后,魏帝没派出亲王也不算失礼。 展云下马,微微欠身;“原来是靖南王,失敬。” 马车的窗纱在冷风的吹拂下荡着微微的涟漪,外面的景象透过车窗只是一片片模糊的影子,世界仿佛变得出奇的安静,怀瑾阖上眼睛,心像猝不及防挨了重重一击。他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她,可是他迟早会知道的…… 碎玉般冰冷磁性的声音传入车中,一字字落在她的心尖上。“公主,你还好么?” 她的喉咙像是被哽住了,片刻后,还是发出了声音;“本宫没事。” 天地间又是一片死寂,她瘫软在椅子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每一寸呼吸,都牵扯着心痛的感觉。 启程的时候,展云突然想起那几个去寻找太医和药的护卫,他们发现他不在,必然会到紫荆山找他。可她当时分明说那个侍女撑不到紫荆山,现在援军里就有太医,她为什么不让太医就地为那个侍女医治? 还有,在她用暗器救他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杀手说了一句;“是你……”这话分明不是对他说的,难道是对和硕公主说的? 第34章 救命 队伍浩浩荡荡回到紫荆山。紫荆山原属于南楚的领地,山上设有行宫,以供天子巡视时居住。怀瑾今晚便在行宫下榻,宫里的楚国宫人都被遣散,宫里的守卫和奴仆都是魏国人。红叶依然昏迷不醒,被安置在寝宫的偏殿。进入正殿,一切都安置妥当,怀瑾屏退室内的仆从,只留下邱嬷嬷,邱嬷嬷忍不住问;“公主当时为什么要将展将军的人支开?” 怀瑾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意识到不该对邱嬷嬷完全保密,邱嬷嬷才是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人,她再讳莫如深下去,只会让对方更加担心。 “是三皇子让我这么做的。”她沉声说;“他让我设法调开展云身边的人,然后杀了他。” “是三皇子?”邱嬷嬷大惊失色,倒无心好奇端木奕为什么要杀展云,只是惊讶三皇子竟然可以对公主发号施令,公主会受他摆布吗? 怀瑾看出邱嬷嬷的担心,便对她笑了笑,简单几句话解释了她和端木奕的关系;“三殿下过去帮过我,我也帮过他,早就扯平了。我不会为他杀人,只是没法对他明说。红叶毕竟是谢家的人,一辈子当杀手是没有出路的,我不想看她这样下去,但现在我对她还不能完全放心,所以,当然不能让她知道。”红叶应该不知道这个针对展云的计划,不过端木奕对红叶不信任,并不意味着红叶对端木奕没有忠心。她不会伤害红叶,却也不能完全放松提防。 “那,这也是龙庄主的意思吗?”邱嬷嬷还是不放心,她活了大半生,历经世态炎凉,虽然不了解权术博弈,却也知道云啸山庄不是慈善堂,龙庄主收留怀瑾并不是出于善心,她没有办法说服怀瑾断绝与云啸山庄的往来,只能暗暗祷告怀瑾少经历风险。 “当然不是,当年是我自己要与三殿下合作的,师父从没管过我。”怀瑾说到最后,心中也不免感慨,不管她暗中放过元晟还是投靠后党,龙廷潇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介意。他到底是什么人,立场又是什么呢? 邱嬷嬷语重心长的劝道;“公主,恕我多嘴,龙庄主的确对你有恩,可这样的人好事都不会白做,公主即便报恩,也要为自己打算。” 怀瑾看到邱嬷嬷眼中又露出那再熟悉不过的担忧,伸了一个懒腰,微笑着说;“你放心吧,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 就在这时,外殿的门被再次推开,仆人端着晚膳鱼贯而入。怀瑾点点头,对邱嬷嬷说,“我们一起用膳吧。” 邱嬷嬷摇头,严肃的说;“公主和奴婢一起用膳,实在有失体统,公主即将被奉为贵妃,以后更不可如此随意。” 怀瑾一怔,心里叹息一声,也是,宫中有很多的繁文缛节,即使到了魏国宫廷,邱嬷嬷成为女官,不是普通宫女,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和她一起用膳。 怀瑾正在用膳,一个仆人上前禀报;“公主,展大人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怀瑾放下筷子。 展云走了进来,向怀瑾行过礼后,怀瑾露出一丝微笑,礼貌地问;“大人用过晚膳了吗?”言外之意就是邀请他与她一起用膳,当然这只是出于礼貌的客气。 “多谢公主美意,臣已经用过了,不打扰您用膳,臣告退。”展云面颊一热,仿佛心绪又被她的微笑搅乱了。 怀瑾已经吃得七八分饱了,便让仆人一桌子菜都撤下去。 “大人找本宫有事吗?” 展云的心情很快镇定下来,环视左右,“公主,臣有要事与公主商议……” 怀瑾会意,屏退所有人,最后一个退下的邱嬷嬷将殿门关上,室内一片沉寂,怀瑾看着展云,问;“到底是什么事?” 展云面沉似水,低声说;“元晟以剿匪和保护治安为由,派重兵在紫荆山外方圆六百里驻扎,这已经违反了两国盟约。” 怀瑾心跳快了一拍,其实换做是自己,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她露出一丝惊讶,却是淡淡道;“两国有商旅往来,魏军若以保护商旅为由,也说得过去。何况大人都无法阻止他,我又能做什么呢?” 后宫不得干政,一介女子,纵然身居高位,对国事也是无能为力的。展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眼前的人并不是普通的女子。他不在绕弯子,岔开话题,开门见山道出来意;“公主的侍女现在怎么样了?如果我没记错,公主曾对臣说她身受重伤,根本撑不到紫荆关,还是,”他锐利的目光盯住女子绝美的容颜,一字字地说;“公主故意将臣的护卫调走,难道不是为了方便刺杀?公主虽然救了我,可我依然认为公主和那个刺客是一路人,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怀瑾微微一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却露出一丝惆怅,“将军想知道原因,不如去问陛下,本宫只是听命行事,又下不去狠心。” “陛下的意思?”展云怔了怔,随即神色一凛,道;“陛下对你委以重任,你不但不感恩,却要挑唆我们君臣关系,到底用心和在?” 展氏与端木奕立场对立,何况经历紫荆山一战,这对兄弟对端木奕更是恨之入骨,而端木隆对端木奕的偏袒已经上升到了明面上,怀瑾明白,展云嘴上不承认,在心里没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话。 “那么大人以为这些都是本宫自导自演的戏么?本宫在金陵长大,又怎会与魏国人有交情?” 展云在理智上完全相信皇帝为了削弱展氏的力量而除去自己,听到怀瑾刚才一番话,心里更踏实了,和硕公主果然是心向太子的。 其实展氏支持太子并非屈服于温后,而是因为太子仁厚,和天子的残暴多疑形成鲜明的对比,三皇子心机深重,又深得天子重视,谁知性格是否继承了天子多疑暴戾的一面?若能拥戴太子成为一代仁君,既能保住家族的太平,也无愧于臣子的本分。 “刚才是臣唐突了。”展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突然跪倒在地,低声道;“公主,太子殿下叮嘱微臣一定要带您离开,如果公主愿意,臣这就去安排,今夜就可以带您离开。” 怀瑾看着展云写满赤诚的脸,又想起在金陵启程前最后一晚,端木雍对她过,如果他后悔,还来得及。 她已经拒绝过他,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安排。 “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大人之前怎么从没提过?” 展云露出愧色,支支吾吾地说;“臣以为……都是臣糊涂……” 怀瑾接过他的话;“你以为和亲非儿戏,太子的安排不妥,你也是为了太子,对么?” “公主……”展云的神色已经泄露了他的想法。 怀瑾摆摆手,平静的说;“你的想法没错,是太子殿下不够理智,你身为臣子,不能让他铸成大错。刚才的话就当你没说过,我没听过。” 展云抬起头,看着她,“公主真的愿意嫁到魏国?” 真的愿意吗?这些年,她走的每一步路仿佛都是被命运推着,每一个选择,都是她自己决定的,却都包含着太多无可奈何。 “本宫不会放下自己的责任。如果大人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她面无表情,语气淡淡。 第35章 执着 展云离开后,怀瑾枯坐许久,一颗心在挣扎中仿佛被扯成两半。她一定要见他一面,在她成为魏国皇妃前亲口告诉他,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对他的心不会改变。 这不是最后的机会,可她已经等不下去了,她想让他早一点明白她的心。 她走到内殿,从行李中取出笔墨宣纸,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条揉成团封入蜡丸中,最后将蜡丸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唤来一个下人,让那人将盒子交给元晟。 那人领命退下了,她知道他会按照她的吩咐做,而且不会走漏风声,因为他是魏国人。 子夜,冷月当空,白色的光芒静静笼罩着漫山遍野,如霜如雾,又如那望不穿的秋水。 怀瑾不知道等了多久,看着远处的树枝在风中抖动,总以为他下一瞬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真的,不来了吗? 远处传来马蹄声,她转过头,视线的尽头出现一人一马。他的身影笼罩在明朗的月光下,玄色长袍与黑夜融合,面如冷玉,剑眉深目,黑瞳中清冷的光令天地间的郎朗月辉黯然失色。 她勾起嘴角,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身影如蝴蝶版扑到向他,用力抱了他一下,“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她抬起头看他,眸光楚楚,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嗔怪,好像他真的失约了,其实是她比约定的时间不知道早到多久。 气氛依然是沉默的,树枝在风中抖动,枯叶簌簌落下,纷飞如蝶,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枯黄,看上去竟是那么灼目凄美。 不过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元晟将视线投向远处,声音冷冷响起;“宗询在常州营中找到的书信是不是你的杰作?端木奕不可能模仿出我的笔迹。”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要宗询不是真的反了,你早晚会知道。”怀瑾小声解释;“我是为了你……” 元晟看着她,嘴角勾出讽刺的笑,“你太高看我了。” 一种难言的酸楚从心尖上慢慢涌出,哽咽在嗓子里,怀瑾拉住他,带着一丝哀求地说;“别再说这些了,行吗?也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难道你是专程来质问我,讽刺我的吗?” 她的披风在风中微微浮动,披风里是一身侍女衣服。他的一双黑瞳深沉似墨,月光仿佛慢慢沉淀成了薄薄的云烟。 怀瑾望着他的脸,上一瞬的酸楚又化作似水般的柔情,“一切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将来也不会变。” “真的不会变吗?”元晟勾起嘴角,“你还要继续针对我,针对元氏,是么?” 听他这样说,一种如被针刺般尖锐的痛在心底蔓延开,怀瑾拉住他的手无力的放开,瑟瑟的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她的声音沁入了深秋的萧瑟,冰冷,落寞,“元晟,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明知道我会难过,是不是看到我难受,你心里就会好受?” 而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她看着地面,他们的影子被月光照的修长,他明明在她的身边,她却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真正诛杀谢氏满门的人是端木隆,你知道认贼作父有多痛苦吗?可是看着仇人好端端坐在皇位上,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许多次我梦见外祖父一家被送上法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梦到母亲,我知道她已经死了,可她突然睁开眼睛,就在我以为她又活过来的时候我的梦突然醒了,母亲真的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我可以放弃公主的身份,可以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可我娘的仇,谢家那么多亲人的性命还有我这些年所承受的煎熬都能从记忆中抹去吗?我有我的难处,我需要这个身份,只因为我不能无所事事,为什么你不能明白……” 冰冷的水珠落在脸上,不是雨,是泪,她的双肩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声音渐渐变成哽咽,压抑的哀伤逐渐濒临歇斯底里的疯狂。 “瑾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暗哑;“如果时间倒流,我们都会到翼州,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她只是含泪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中映出她泪眼破碎的脸,“你为了复仇,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会为了我放弃翼州和紫荆关,放弃你所有攻占的楚国领土吗?”她看着他的眼睛;“你会吗?” 她摇了摇头,“你不会的,其实即使你真的有实力占领金陵,端木隆还可以迁都,他还是皇帝。你没有实力灭了南楚,魏国皇帝也未必有彻底灭掉南楚的野心。我没有皇帝可以效忠,没有家园可以固守,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不必担负家族荣耀,我只是一个人。” “你说得对,我没有能力为你复仇,”他苦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被你利用。” 怀瑾摇了摇头,双手抚上他的面庞,“别这么说,你这样说,我只会更难过……”他真的只记得这些吗,永远不会记得她的好…… 他依然无动于衷,她的双手无力的滑落,“如果端木隆当年没听信谗言,外祖父现在还活着,这些都不发生的……也许我们还会在战场上见面,如果楚魏没有战火,我想我一定会去建安,那我们还会在建安相识。”她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这样幻想起来,仿佛她与他相识真的是命中注定,如果没有仇恨,那该多好! “你还会成为和亲公主,与天子联姻。”淡淡的声音,将她的幻想毫不留亲的打碎。 一句话,令她心如刀绞。“元晟!”她挥向他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整个身子却如风中的芦苇般瑟瑟发抖。 “公主,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放下一句话,他放开她的手,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早该知道,今晚什么都不会改变。他根本不该来见她。 怀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一句行尸走肉。 元晟是迎接使臣,需要亲自护送队伍到建安。以后的一个月里,两人几乎每天都能见到面,却再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在深夜,怀瑾总会梦到他,梦里,她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只觉周围的阳光十分温暖,却不刺眼,阳光下,他的笑,他的怀抱都是那么真实…… 梦里的她试图向他解释,却看到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寒冷,她的心沉了下去,一遍遍向她解释,他却无动于衷,只是用那样冰冷的目光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即使在梦里,她依然是彷徨的,那个曾经披着阳光走向她的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第36章 宸妃 十一月底的北方已经进入隆冬时节,路上下了几场雪,建安城外,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景象好不壮观。 皇贵妃的地位仅此与皇后,在贵、淑、德、贤四妃之上,见到皇后也不用行叩拜大礼。册封仪式也不似册封皇妃,要在皇帝上朝的大殿里,有文武百官在场,规模之隆重堪比册立皇后。 册封当日,仪仗队浩浩荡荡从外城延绵数到九重宫阙。宸妃的鸾轿沿着红毯从宣庆门进入,沿路两侧有内侍恭迎,还有朝中命妇尾随其后。 到了金銮殿,怀瑾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上玉阶,文武百官罗列两侧,天子的御座上端坐着一个伟岸男子,远远看过去,男子身躯伟岸颀长。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庞,如一尊完美的雕像。王者的威严在九龙华袍的陪衬下犹如浑然天成,周围的金碧辉煌不过是陪衬,仿佛在下一瞬就会化为灰飞。而他就是与生俱来的天子,居高临下俯瞰台下的云云浮尘。 这就是魏国的天子,她想,这样一个人,一场败仗必然不会消磨他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 天子给她的封号是“宸”,宸者,帝居也,正符合她的身份。 宰相宣读完册封诏书,将诏书交给身边的宫人,就这样沿路的宫人次第传送,盛着妃印和诏书的一路呈到怀瑾面前。 怀瑾双手接过,正要拜谢,眼前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她一闪身,电光火石间,两旁的侍卫一拥而上,将那名行刺的宫人制服。 宫人紧握匕首,奋力挣扎着,结果命丧在侍卫刀下,尸体被天子下令拖了下去,短暂的混乱后,典礼照常举行。 这个宫人是谁派来的?怀瑾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册封诏书和绶印被宫人小心捡起,恭敬地呈到她的面前。她双手接过这些东西,面向天子,俯身拜谢;“臣妾受诏。” 礼毕,天子徐徐走下宝座,怀瑾抬眸,眼中含着一丝浅笑,又垂下眸子,双颊浮出淡淡的红晕,将手放入那个伟岸男子的手中。 她说不上他的手有什么不同,他的掌心上也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她忍不住想起数月前的那个雪夜里,那个少年拉着她的手穿过茫茫风雪,丝丝暖意沿着指尖植入心房……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回忆这些往事,让回忆伴随着那晚的雪,在脑海中定格成一片空白。她随天子走上金砖砌成的台阶,和天子一同坐在宝座上。然后是群臣叩拜,呼声响彻九重云霄。 北国的冬天是寒冷的,延绵起伏的殿宇顶端都被皑皑白雪覆盖,阳光淡淡洒下,整座宫殿宛如一个巨大的水晶宫。文武百官看上去就像没有生气的木偶,只有他不一样。她的目光恍如不经意间落在他的身上,他站在另一个亲王身侧,身穿玄色蟒袍,乌发如墨,剑眉星目,玉冠在日光下璀璨生辉,亦如在翼州她初见他时的样子,落拓的气质,阳光一样的洒脱,却有些不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温情,仿佛世间的漠然都凝聚在里面。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麻木的听着周围的礼乐声,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却不是现在。然后便努力不去想他,垂下眸子……再抬起,里面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终于熬到典礼结束,她随皇帝走入内殿。 皇帝看着怀瑾,声音淡淡;“爱妃一路辛苦,朕让人送你到寝宫安置。” 怀瑾道了一声告退,从内殿走出,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早先为她备下的凤辇。 凤辇在昭华宫门前停下,宫里的内侍和宫女都齐聚在苑中。怀瑾走入苑中,众人都跪下请安;“参见宸妃娘娘!” 怀瑾点点头,径直走进正殿。 “常公公,在本宫来之前,还有谁在这里住过?”怀瑾环顾四周,随口问道。 她年幼在燕国皇宫住了六年,可惜从未离开寝宫。这座宫殿的华丽程度比起南楚皇后的寝宫稍有逊色,却胜过自己过去的寝宫。 “禀娘娘,这曾是燕国皇后的寝宫,燕国灭亡后就从没人别的主子入住。” 怀瑾眸色微变,让来自南楚的皇妃住在前燕国皇后的寝宫里,不知道魏国皇帝是有心还是无意,又听常海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在您来之前,陛下还命人将这里重修一番,您的寝宫可比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气派多了。” 这个内侍总管还真会察言观色,怀瑾听说皇后柳氏已有多年不理后宫之事了,至于原因,她并不知道。 怀瑾看了常海一眼,声音严肃;“你还真会说话,本宫在皇后之下,昭华宫若比过储秀宫,岂不是坏了礼法。” 常海躬着身子,赔笑说;“奴才不敢欺瞒娘娘,所言句句属实,其实贵妃娘娘的景宁宫倒和您这里不相上下。” 怀瑾在凤椅上坐下,轻描淡写的说;“陛下的意思,本宫不会质疑,不过还有一事不明。” 常海忙说;“奴才绝不敢有半字隐瞒。” “本宫到底只是皇贵妃,册封大典皇后应该在场,可本宫却没见到皇后。” 常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回娘娘,皇后已有三年不理后宫之事了。” “为什么?”怀瑾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三年前,贵妃娘娘有了身孕,却因为误食补品失去了龙脉,御医在皇后娘娘送给贵妃的补品里发现了问题。陛下大怒,将皇后禁足于寝宫中,从那时起后宫之事就由贵妃和淑妃共同协理。”常海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贵妃娘娘又有了身孕,后宫事务基本都由淑妃打理。” 怀瑾对宁妃专宠早有耳闻,听到皇后因宁妃而失势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只是那宁贵妃的父亲宁胥是燕国旧臣,现如今依然在朝为官,官居右丞相。宁胥表面上归降大魏,却与端木奕暗有往来。如果韩旻对宁妃的宠爱影响到了朝政,她的计划就很难实施了。 她会查清宁妃小产和皇后被软禁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内情,却不是问眼前这位内侍总管。“原来是这样,常公公若没有别的事就下去罢。” 第37章 蕙儿 常海告退后,怀瑾走入内殿更衣,脱下朝服和沉重的首饰,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裙,又让红叶将所有宫人都招进来,让他们交代过去在何处当差。 开始汇报的几个宫人都是从各处御苑中调来的,怀瑾漫不经心地听着,在南楚后宫,只有妃嫔去世或遭贬黜,宫里的人才会被调出,由内务府重新安排去向,魏国的后宫大抵也是如此。在听到一个叫如意的宫女自称曾在皇后的储秀宫中当差的时候,她并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继续听着宫人回报。很快轮到最后一个宫女,她的身形是宫女中最瘦小的,仿佛一阵风就会将她吹倒。她怯怯上前,声音几乎低如蚊吟;“奴婢蕙儿,入宫十年,从前一直……一直在暴室……” 怀瑾心中一惊,暴室又名浣衣院,在里面服役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宫人犯下大错,被主子发落到暴室,另一种则是罪臣家中的女眷,臣子犯下重罪,或是处死或是流放,家中或族中女眷被关入暴室。普通宫女到了二十一岁便可以出宫,自由婚嫁,可一旦被送入暴室,身份都会被没入奴籍,一生不得翻身。 “这内务府是怎么选人的,什么人都往昭华宫里送!”红叶不满道。 怀瑾在心中冷笑,红叶想的太简单,如果是犯错的宫女还好说,可罪臣家眷,内务府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为她取消奴籍。看来,在她入宫之前,就有人已经设好了局,迫不及待的要算计她。 而她对惠儿又不免有几分同情,惠儿容貌是宫女中最秀美的,面色却比所有人都苍白。当年被关入暴室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却被家族所累…… “蕙儿,很好的名字。”她给惠儿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如意一人。 怀瑾问如意;“后宫除了宁妃,别的后妃可曾有孕?”韩旻十九岁即位,如今已有六年,膝下却无子女,可宁贵妃却两次怀孕,所以这应该不是韩旻本人的问题,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如意小心翼翼答道;“禀娘娘,曾有几位娘娘主子怀有身孕,只是都没有保住,不过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近三年除了宁贵妃又有了身孕,奴婢没听说过有哪位主子有过身孕。” 怀瑾回忆一下,常海说宁妃上一次小产也是在三年前,而其余几个有孕妃嫔的孩子都没保住,这其中是否有联系呢?那几个妃嫔都没能保住孩子,巧合的可能性太低,倒像是人为。可如果是皇后做的,为什么在皇后被禁足后,除了现在的宁妃就没有嫔妃再有身孕?显然那几位妃嫔小产与皇后未必有多大关系。 “那几个小产的妃嫔都是谁,近况如何?” “董美人已被打入冷宫,孙才人在小产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容婕妤出宫了,徐婕妤被封为昭仪不久自尽。” 怀瑾微微皱眉,竟都没有好下场,这是不是真的意味着,那个宁贵妃实在太不简单呢? 她挥手让如意退下。如意离开后,她对红叶吩咐道;“你去御药房去请邵太医来。” 红叶应了声“是”,正要离开,她又补充道;“你别直接找邵大夫,到了太医馆,你只需说我身体有恙,需要请一位御医,如果邵彬在场,他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红叶笑道;“知道啦。”这点道理不用嘱咐她也明白。 红叶离开后,邱嬷嬷看着怀瑾,深色带着一丝忧虑;“公主,我总觉得‘惠儿’……这个名字有点怪,晋王有一个女儿□□郡主,名字就叫慕容蕙。” 怀瑾沉吟道;“也许是重名吧,她是罪臣之女,你先将她找来,等问清她的身世再说。” 当蕙儿被带到怀瑾面前,见她低垂着眉眼,目光闪烁,样子比普通的宫女更加谦卑怯懦。怀瑾放缓语气,温和地问;“本宫看你的年纪不大,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 惠儿小声说;“禀娘娘,奴婢姓今年十五岁,姓……姓慕容……” 怀瑾只觉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在瞬间,赫然断开了。邱嬷嬷眼里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当年韩谅篡位后,外带兵的晋王在旧部的拥戴下建立朝廷,又联合东丹与北魏抗争。因此韩谅将所有俘虏的慕容氏皇族男子全部处死,女眷都没入暴室为奴。两年后晋王建立的小朝廷也被韩旻所灭,他本人兵败被杀,俘虏的宗室被押解到京城,也遭到了相同的下场。惠儿姓慕容,就意味着她是慕容氏皇族,晋王膝下的□□郡主在燕国灭亡那年已经十四岁了,自然不会是眼前这个人。而两人都是慕容氏皇女,也不存在重名的可能。 “那你的父亲是?” 蕙儿的眼圈微微泛红,“家父名叫慕容显,曾是燕国的安王。” 怀瑾依然温和地看着她,又问;“你母亲还有别的家人都在暴室吗?” 蕙儿消瘦的双猛地一颤,低得几乎如同蚊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苦涩;“奴婢的母亲,还有几个姐妹,都已经不在了……” “你一直在暴室,是哪位贵人帮了你?”这才是她想弄清楚的,问题的关键。 蕙儿嘴唇微微颤抖着,怀瑾并不追问,继续说;“你现在只是普通的宫女,到了二十一岁就可以离宫。如果你愿意,本宫也可以提前放你离开,再赐给你一个新的姓氏,让你不必承受身世之累。” 蕙儿跪下去,磕了一个头,双眸泪如雨下,“娘娘大恩,奴婢此生做牛做马也报不完。” 怀瑾示意邱嬷嬷,邱嬷嬷亲自将惠儿扶起来。自古以来王朝兴亡都是男人的战场,成王败寇,男人丢了江山,却要连累妇孺做牺牲品,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女,亡国后的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哪怕她们什么都不曾做,也要承担男人种下的恶果。 “娘娘,”蕙儿似乎犹豫了一下,讷讷地说;“是淑妃娘娘将奴婢带出暴室的,奴婢的本名叫妙媛,蕙儿是淑妃娘娘为奴婢取的名字。” 原来是陈淑妃,淑妃的父亲是陈国公,手握兵权,陈氏一族近百年来都是北方最显赫的门阀之一。想来将蕙儿调到她这里应该也是淑妃的意思,但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惠儿’这个名字也不错,既然是淑妃赐给你的名字,她又有恩与你,你就继续用这个名字吧。”怀瑾知道不可能从蕙儿口中问出答案,又没有为难她的必要,便让她退下了。 而邱嬷嬷也百思不得其解,和怀瑾探讨一阵,得出的结论是也许那位□□郡主就是魏帝喜欢过的人,而这份情怀最终湮没在国恨家仇中。晋王的女儿在国破后都随父亲选择了玉碎,韩旻对□□郡主十分怀念,淑妃知道韩旻的心事,便找来一个慕容姓皇女,找时机接近韩旻。这个“蕙”字可能让妙媛得到天子的眷顾,也有可能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甚至牵连她服侍的主子失宠,这就是淑妃不将妙媛留在身边的原因。而妙媛应该不知道□□郡主的存在,五岁就被关入暴室,因为年纪太小,对□□郡主不会有多深的印象。而暴室里人人自危,长辈们大概也不会对她提起前朝旧事。 想到了这些,怀瑾心生一计,不如顺水推舟,向韩旻证明自己的合作诚意。 第38章 宁妃 过了许久,去御药房请太医的红叶终于返回,身后跟着一个俊朗的青年。 “臣邵彬拜见宸妃娘娘。”他俯身下拜,郑重向怀瑾行了叩拜之礼。 邱嬷嬷和红叶也退了出去,怀瑾让他平身后,从袖中取出一片锦帛,摊开,看着站在大殿中间的男子,“大人可认得这个?” 邵彬走上前,只见似流金般的锦帛上刻着一道红色的印章,这是南楚三皇子端木奕的梁王绶印。邵彬抬起头,定定看着女子美丽的容颜;“三皇子果然相信公主。” 怀瑾开门见山的说;“本宫找你来不是为了看病,而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当年柳皇后给贵妃的补品真的有问题吗,我想太医院的御医应该是最清楚的。” 邵彬直言;“卑职的确清楚,其实,宁贵妃入宫前几年,她所用的香里就有少量的麝香,普通分辨不出,因为是皇帝的意思,御医当然也不会说。直到三年前陛下才不让贵妃染指麝香,可贵妃吸食麝香多年,体质已不易受孕,即使有孕,胎儿也很难保住。贵妃小产的时候,臣等御医都在场,确定皇后送给贵妃的药完全没有问题,是陛下要以贵妃为重。” “好一个以贵妃为重……柳氏真的是无辜的。”怀瑾沉吟道;“柳子辉早在韩谅在世时就是手握兵权,显然韩旻对这位结发妻子没有多少感情,迎娶柳嫁女儿只是为了得到柳子辉的支持,扩充自己的势力。韩旻真正喜欢的女子是贵妃宁浅月,却因为疑心宁氏,一直没有让宁妃有孕,后来终于打消顾虑,宁妃却还是因他的缘故小产。他对宁妃心存亏欠,却碍于柳家的势力,不能直接废后,就用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皇后软禁,不能给宁妃皇后之位,也不让她再屈居皇后之下……”韩旻真的是这样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吗?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殿下?” 邵彬不以为然;“这算不上大事,柳氏并没有因为皇后受到牵连。魏帝对贵妃的纵容也仅限于后宫,朝政并没有受宁氏左右。他为了议和封公主为宸妃,又一次让宁妃屈居人下。”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怀瑾沉思片刻,又道;“对了,宁氏知道你的身份吗?你们私下有没有联系?” 邵彬眼中闪过一道诧异,道;“公主的意思是,宁氏依然效忠大燕,并非真心归顺魏帝?” 怀瑾诧异;“这是三殿下告诉我的,你和宁相不是一样的吗,怎么还不知道?” 邵彬认真的说;“人心难测,公主还是要多加小心,万不可主动向宁氏暴露自己。” 都是效忠燕国的旧臣,他不信任宁氏,宁氏……似乎也不知道他的存在。其实她也怀疑宁妃的立场,不是已经和她父亲离心,就是,整个宁氏都投靠了魏国。不然,天子的枕边人,有太多弑君的机会。 怀瑾以手扶额,眼角流露出一丝倦意,“没有别的事了,你下去吧。” 邵彬深深看着她;“公主一定要事事小心。”说完便告退离去。 红叶走了进来,重新关上殿门,迫不及待的问;“邵彬到底对公主说了什么?” 怀瑾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魏帝为了宁贵妃牺牲柳皇后,他们夫妻情深,宁氏是靠不住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怀瑾命人将各宫嫔妃召到昭华宫,当然宁妃除外。她派人到宁妃的景宁宫,只是稍加慰问,以示关怀。 被请到昭华宫的除了六宫粉黛,还有一位贵客,就是魏帝的长姐晋阳长公主。晋阳长公主早年嫁给陈国公的长子,是淑妃的长嫂。怀瑾派人到合欢宫去请淑妃的时候,长公主恰好也在淑妃的寝宫,就也跟着淑妃一起来了。 陈淑妃一双美眸就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对怀瑾笑吟吟地说;“自从三年前皇后被禁足,陛下让臣妾与贵妃共同协理六宫,如今妹妹的身份在我们之上,理应代我们管理后宫。” 贵淑德贤四位皇妃的位置只比宸妃低一等,陈淑妃入宫多年,和怀瑾姐妹相称倒也不算逾越。 怀瑾嘴角含着一脉淡淡的微笑,道;“本宫刚入宫,还要靠淑妃和贵妃两位姐姐指点。” 淑妃笑道;“这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长公主开口道;“当年册封皇后,陛下宴请群臣,皇后也将朝中命妇们请入后宫同乐。如今陛下册封了妹妹,当晚宴请使臣,妹妹贵妃宸妃,又是后宫之主,也该效仿皇后,这才是君臣同乐,普天同庆,弟妹可别嫌麻烦啊。” 怀瑾点头道;“既然是分内之事,妹妹自然责无旁贷,多谢皇姐提醒。”说完便让宫女去准备请柬。 就在这时,只听坐在淑妃身侧的吕昭仪突然道;“咦,宸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竟长得和贵妃有几分相像。” “你是说蕙儿?”怀瑾不无诧异地瞥了妙媛一眼,心里不无诧异,不禁好奇宁贵妃和那位□□郡主该不会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吧。 这时,宫女进来禀报;“贵妃娘娘到了。” 怀瑾忙道;“快请进来。” 远处环佩声响起,珠帘与洒入室内的天光交辉相应处走出一位绝色美人,便是宠冠后宫的宁贵妃。 比起淑妃的妩媚,这位美人的气质宛如初夏晓阳下的出水芙蓉,明艳里透着一种出尘的高贵。 虽说怀瑾无心争宠,但看着这位美人,也不忍不住拿自己和她比较。是了,宁妃毕竟长她八岁,二十四岁正是一个女子风华正茂的年华。 见了宁妃走进来,众人都礼貌地站了起来,宁妃身后的宫女下跪请安,而宁妃却并未对怀瑾行礼,站在殿中间,保持着冷傲的姿势,看着座上的怀瑾,曼声道;“臣妾身怀龙脉,礼数多有不便,还望宸妃娘娘谅解。” 怀瑾微微皱眉,却听淑妃比她先开了口;“宁姐姐有陛下疼惜,见了陛下都不必行礼,妹妹也千万不要介意,否则就是逾越了。” 怀瑾淡淡道;“既然身子不便就不必来了,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宁妃嘴角上扬,眼里闪着一丝轻蔑,“这不是宸妃您的意思吗,怎么反过来质问臣妾了?” 怀瑾眸色一沉,里面的冷色却如烟云散去,嘴角扬起浅笑,“本宫只是关心姐姐的身子,”随即,她敛去微笑,目光陡然变得冷厉;“原来是有刁奴擅自做主。” 那个被她派去景宁宫的宫女连忙跪下,颤声分辨道;“娘娘明鉴,奴婢真的请贵妃娘娘来,真的没有啊……” 这个宫女有可能是被别人——比如淑妃买通,真的在景宁宫对宁妃说了不敬的话,引她与宁妃相争。也许,她真的是冤枉的。只是宁妃不甘在她之下,故意在众目睽睽下向她示威。可无论如何,宁贵妃已经将责任都推到了宫女的身上,按理说,她不能为了一个宫女与贵妃为难。 一念闪过,怀瑾冷冷下令;“将这奴才拖下去杖责三十。” 假传懿旨是死罪,杖责三十已是格外开恩了。宫女不敢再求饶,被人拖了出去。宁贵妃冷冷看着怀瑾,挑眉道;“杖责三十,宸妃娘娘是心慈手软,还是存心护短呢?” 怀瑾心平气和的解释;“本宫相信你的话,只是怀疑一个奴才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一定是受人唆使,施以惩戒后还要严加审问。” 众人神色各异,贵妃的目光恍如无意间徐徐拂过淑妃,似笑非笑的说;“娘娘的手腕还真高明。” 怀瑾道;“本宫只希望后宫和睦,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稍作停顿后,她又说;“贵妃身子不便,稍后的宴席也不必参加了,请回吧。” 贵妃拂袖而去。 第39章 暗涌 当晚,天子于禁中大宴群臣。怀瑾在昭华宫宴请朝廷命妇,宴会到亥时就结束了,一室宾客有秩序的离开。怀瑾在邱嬷嬷的暗示下屏退包括红叶在内所有宫人。 “公主还是让妙媛换回原来的名字吧,下午我见那宁妃,竟和当年的□□郡主那么像。” 怀瑾一怔,她想起邱嬷嬷对她说过,燕帝和晋王的兄弟感情十分亲厚,当年的□□郡主深得皇后宠爱,几乎是由皇后带大的,邱嬷嬷偶尔道皇后宫中领取赏赐,不止一次见到□□郡主。□□郡主不会注意一个宫女,可十四岁的□□郡主却已经有了倾城之姿,让人过目难忘。 邱嬷嬷努力的回忆着;“若说蕙儿和宁贵妃有三分形似,当年的□□公主和宁贵妃无论形神都有七八分相似了。” “难道宁妃不是宁胥的女儿?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怀瑾穿过纱幔,看着紧闭的殿门,若有所思。“韩旻为了方便相守,就给了她一个全新的身份,宁胥为了自己的目的,也愿意顺水推舟……” “公主,还是让妙媛换回原来的名字吧。”邱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怀瑾摇了摇头;“名字是淑妃取的,我怎么会有麻烦?”她走到烛台前,用一枚银簪轻轻拨弄着红烛上的烛花。一簇簇烛火映在那双清冷的明眸中,明灭不定的跳动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淑妃还真是煞费苦心,找了一个和容貌相似的姐妹和她团聚。她是希望贵妃将妙媛灭口吧,她再出来揭露贵妃的身份。只不过她太小看韩旻了。”而自己是不是高看这个皇帝了?总要赌一次,晋阳长公主是景王的同母姐姐,是淑妃的长嫂,淑妃的结局不仅牵扯到陈氏,还能牵连到长公主和景王……这份大礼。 而那个道景宁宫传话的宫女已经被送到了慎刑司,也许真的是淑妃的人,这份大礼,韩旻不会不满意吧? 这一晚,韩旻没有来。怀瑾也没久等,照常就寝,只应景般让红烛燃了一夜。次日,天子在宸妃册封当日让宸妃独守空房,却驾临景宁宫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传遍。 合欢宫里,淑妃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不算十分失落,毕竟她入宫多几年,突然屈居人下也心有不甘,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南楚公主没有任何好感。 晋阳长公主来到合欢宫,屏退所有宫女,劈头问道;“那个翠儿是不是你派到昭华宫的?” 翠儿?淑妃碑文得一头雾水,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被送到慎刑司的宫女,不满的说;“我还以为是你安插的人呢。” 晋阳长公主面沉似水;“既然不是你我的人,难道会是别人派去的?但如果是端木瑾存心刁难,她就不会将人送到慎刑司。显然只有一种可能,宁浅月故意的。端木瑾和宁浅月都不是善茬,那奴才倒是无辜的,慎刑司也审不出什么来。” 说道“无辜”两个字,两个人眼中都没有任何同情。淑妃咬牙道;“我想起来了,那宫女被拖出去的时候,宁浅月还那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真是倒打一耙。那我们的计划……” 长公主双眸中泛出幽幽冷色,阴森的笑了笑;“也许陛下真的会疑心宁妃无理取闹,这正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昭华宫。 夜幕降临,怀瑾用过晚膳,正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宫人的传唱声突然在门外响起;“陛下驾到!” 怀瑾放下书,只见一道明黄色的伟岸身影出现在门帘外,殿中的宫人跪了一地,她站起身,向走进来的男子盈盈一拜;“臣妾恭迎陛下。” “爱妃免礼。”皇帝虚扶了一把。 皇帝的目光移向她的身后,声音淡淡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盯着的人,正是和宁妃容貌有几分相似的慕容妙媛。 妙媛的身子向后缩了缩,嘴唇微微哆嗦着。怀瑾一笑,道;“她叫蕙儿,也叫妙媛,陛下真是好眼力,淑妃也很喜欢她呢。” 皇帝眸色微微一沉,淡然道;“怎么有两个名字?淑妃喜欢她又是从何说起?” 怀瑾娓娓道来;“妙媛是她的本名,蕙儿是淑妃为她取得名字。淑妃不但将她从暴室调出,还为她赐名,怎么能说不喜欢呢?” 皇帝看着蕙儿,淡淡道;“蕙儿,的确是个好名字,不过妙媛二字更适合你,你以后还是换回本名罢。” 妙媛怯怯答应;“是。” 皇帝将视线移开,对殿内众人道;“都下去罢。” 宫人都退了下去,皇帝一双深瞳几乎锁在怀瑾身上,片刻后,淡淡说道;“刑部已经查清楚,昨天行刺的宫人,就是楚国的细作。” “是楚国人?”怀瑾眼中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却将目光投向远处,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是楚国人,幕后指使无外乎就是端木氏父子。可他们父子三人都知道她会武功,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方法。何况如果要动手,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不是更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样想着,却听皇帝道;“爱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怀瑾折回目光,迎上天子的视线,道;“他既然已经供出是楚国细作,一定也供出了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犯人当然全都招了。”皇帝看着她的脸,十分淡漠的声音说出一个名字;“他就楚国的三皇子端木奕。” 怀瑾闻言,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昨天的事,也许就是韩旻自导自演的闹剧。对她说是刺客是楚国人,不过是试探她的态度而已。 寻常人娶亲都要知根知底,更何况天子立后纳妃,更要将对方的底细查清楚。她早已经想过韩旻应该已经查到她是夏俟祯的女儿,她要得到韩旻的信任,单纯的合作,就是开门见山与对方寻找共同的目的与利益。所以她也不需要在韩旻面前表现的多单纯。 “当陛下说出幕后主使是楚国人的时候,怀瑾就想到了三皇子。”她平静的说。 “你对端木奕有成见,他不是你的兄长么?”皇帝深深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似乎闪出一丝兴趣。 怀瑾勾起嘴角,仿佛是在自嘲,带着几分惆怅地道;“又不是亲兄妹。” “但你认为他有什么理由杀你?”皇帝问。怀瑾垂眸不语,片刻后,皇帝又道;“难道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 怀瑾黯然,“也许是吧。” 皇帝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眸光在她娇美的容颜上流转,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的说;“朕很奇怪,端木隆杀了你父亲,却将你收为义女,还将你送到魏国,夏怀瑾,你到底有什么魔力?” 怀瑾后退一步,坦然与韩旻对视,清冷的寒眸里闪动着一簇簇火焰,嘴角浮出淡淡的苦笑;“能找到夏俟祯的罪证,我也算有功之臣,受封不过是论功行赏。外祖父活着的时候,他暗地里虐待我娘和我,甚至对谢氏落井下石,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么?” 第40章 帝心 韩旻眼底无波,淡淡的说;“你的恨也并非不可理喻,不过在朕看来,你说夏俟祯害了谢氏,实在太看得起他了。” “我当然明白,将谢氏满门置于死地的真正凶手是端木隆,不过端木隆自然没有陛下的睿智。” 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一个精明的人不但要有自信,还不会缺少足够的自知之明。这就是端木隆父子不如韩旻的地方——南楚建国数百年,端木隆这种生在帝王家的皇子从生下来就唯我独尊的优越感,认为天下臣民为皇族效忠就是天经地义。而韩旻不同,他亲眼看着韩谅如何谋朝篡位,亲身经历过王朝的变迁。当上皇帝后他也会站在臣子的角度上,从而更好地驾驭臣子。所以端木隆父子想象不到的仇恨,韩旻却能够理解。 韩旻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能被一个多疑的暴君信任也实属不易。” 怀瑾如实回答;“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失去端木氏,我将一无所有,也许,还包括我的性命。” “可朕凭什么要相信你有为复仇情愿牺牲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认真的说;“我会用行动来证明。” 韩旻朗声笑道;“好,真相信你的决心,以后朕批阅奏折的时候,你都要随侍左右。” 怀瑾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只是低声说;“谢陛下。” “对了,朕还听说你将一个宫女送到慎刑司,她已经都招了。” 皇帝突然提到那个宫女,怀瑾有些诧异;“她都招了什么?为什么慎刑司的人没告诉我?” “那奴才说是都是你的指使,你为了打压贵妃,送她到慎刑司不过是做做样子。结果贵妃介入,慎刑司的人不给她主子面子,真对她动了重刑,她就全都招了。” 怀瑾听出了韩旻的言外之意是将矛头指向自己,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可韩旻的语气太平淡,脸上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愠色,似乎这在他看来只是一次样闹剧。 翠儿难道是宁妃的人? 她有些无奈;“既然如此,我似乎找不出证明清白的证据,只能说一句,我无意为难贵妃。” 皇帝扶着她的肩,深深看着她,磁性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入骨的魅惑;“朕相信你。”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怀瑾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皇帝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淡;“朕还想向宸妃要一样东西。” 怀瑾微笑,“这昭华宫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陛下给我的,不知陛下想收回什么?” 皇帝看着她,悠悠的说;“就是爱妃和淑妃都很喜欢的妙媛,爱妃是否愿意割爱?” 怀瑾在心里冷笑一声,所谓的帝王之爱,也不过如此。她含着得体的微笑,柔声道;“能得陛下眷顾可是她的福分呢。” 当晚,妙媛随天子离开。次日被封为七品采女。怀瑾将妙媛安置在钟粹阁,那里还住着一个姓姜的五品才人。 而从这日起,韩旻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到昭华宫接怀瑾,不时到他的寝宫,就是去书房。刚开始,怀瑾只负责将大臣上奏的奏章分类,几天后,韩旻对她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允许下可以翻阅大臣上奏的内容。偶尔韩旻也会对她说一些朝中的事。有几次她正在整理奏章的时候,恰好有大臣求见,皇帝到正殿召见大臣,她依然留在偏殿,隔着硕大的屏风能听到君臣交谈的内容。 近段时间朝上并不平静,宗询功不抵过,回到建安后立即被革职下狱。在被审问的时候,宗询只推说在潼关不出兵的理由是粮草不足。韩旻借此深入展开彻查,结果导致工部尚书虎慎,以及所有经手军需的官吏都被卷入到此案中。 元晟回到建安,韩旻令他协助刑部审理此案。与此同时,因为韩旻在世时胡慎与景王私交颇深,她看到许多弹劾景王的奏章。 这日,御书房的正殿里,元晟正在向韩旻禀报进展。怀瑾在偏殿认真的听着他们君臣交谈,不想漏掉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就像紧紧攥着风筝的线轴,全神贯注的看着天上的风筝,生怕又瞬间的失神,风筝就会飞出她的视线,因为太专注,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抓在手里。韩旻说了什么,她反而忽略了。 胡慎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供出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无论在南朝或北朝,凡是发现的矿藏都归国家所有,隐瞒不报就是重罪。胡慎和宁胥多年来私下联合经营三处铁矿,从中获得巨额利润。宁胥比胡慎更精明,没留下一丝痕迹,却掌握着胡慎的罪证。若铁矿被发现,不会有任何证据指向宁胥,罪行都要有胡慎来承担,宁胥以此要挟胡慎听命于他。这一次下级克扣军费,胡慎是个知轻重的人,知道粮草非同小可,却在宁胥的胁迫下对下属的行为不得不做出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虽然韩旻的话她有只言片语没听清楚,不过元晟从始至终都未提到过景王,想必韩旻也没问起。 怀瑾听到韩旻邀元晟共进午膳,元晟没有推辞,心想等君臣二人离开,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却听韩旻道;“瑾儿,出来吧。” 她的心像是挨了一记重拳,大脑里的一根紧绷着的神经在瞬间,轰然炸开了。 她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却必须用几步路的时间调整好状态。走出屏风,元晟向她欠身行了一礼。她目不转睛看着韩旻,每走一步,剧烈跳动的心仿佛随时都会破腔而出,牵扯着绵延的痛…… 韩旻拉住她的手,笑着说;“爱妃可愿留下陪朕和靖南王一起用膳?” 怀瑾默默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韩旻的轻佻并不是第一次,他似乎已经将她当成猎物,不曾勉强,却志在必得。而她从没对他许诺过什么,即使当臣子的面拒绝陪和他逢场作戏,他也不会怀疑吧。 她垂下眸子,低声说;“臣妾身体不适,怕会扫了陛下的兴致。” “脸色是有些苍白。”韩旻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她又后退一步,抬起眸子冷冷看着韩旻,目光带着一丝警告。 她没有义务在臣子面前屈从于他的君威,他认为颜面扫地,也是他自己的事。 而元晟,此刻依然站在原地,身影在她的余光里是那么模糊。她不知道他是否在看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韩旻仿佛被她眼里的冰魄凝住,片刻后眼中的温柔如烟雾散去,淡淡开口;“那就回去休息吧。” 她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第41章 小产 怀瑾出了御书房,直接乘凤辇回到昭华宫。而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韩旻来到昭华宫,先问怀瑾是否传过御医,怀瑾说没有,他意味深长的说;“瑾儿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吧。” 听他这样说,怀瑾亦不隐瞒,淡淡道;“能得到陛下的信任,怀瑾已经很知足了,别无所求,陛下实在不必如此。” 韩旻深深看着她;“瑾儿,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怀瑾的心一颤,摇摇头;“没有,我情愿一生无爱,也不愿被爱所负。” 韩旻凑近她,俊美的脸上微微带着笑意;“你拒绝朕,是担心朕会负你?” 你辜负的女子还少么?怀瑾在心里这样问。他的眸子太深太沉,目光太过锐利,仿佛真的能够洞穿她的灵魂。 怀瑾别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陛下别和我说这些了。” 韩旻严肃的看着她;“瑾儿不要朕的承诺,只要皇贵妃的虚位,却没想过一旦你不是南楚公主,又如何能担起这个虚位?” 怀瑾眼中飘出一丝落魄,静静与韩旻对视片刻,低声说;“如果陛下不需要我了,天地之大,也总有我的容身之处,怀瑾不想为报私仇成为苍生的罪人,只要陛下能善待南朝百姓,将南北苍生视为一体。” 韩旻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在她耳边低声说;韩旻突然笑了,可笑容却未渗入眼里;“朕以为你会说,你并非无依无靠,因为,你还有朕。” 怀瑾走到贵妃榻前坐下,抬眸看着韩旻,眸光静如止水;“陛下,我真没想过这么远,等到陛下坐拥天下,不管怀瑾身在何处,都是陛下的子民,都是依仗陛下而活。” 韩旻有些无奈,“朕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这么没有安全感的女子。” 怀瑾沉默,如默认他的话。 不是没有安全感,只是对你……这种人没有安全感而已。 韩旻看着她,叹道;“瑾儿,你不是第一个拒绝朕的女人,但你比她更让朕捉摸不透。” 怀瑾突然笑了,眼中依然带着几分落寞,“这么说,怀瑾是不能答应陛下了,不然岂不要被陛下琢磨透了?”心里却想,那个拒绝他的人是慕容蕙吗?如果慕容蕙就是宁妃,当年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因韩旻而死,她起初拒绝韩旻也在情理之中。而韩旻,也许是因为这份感情来之不易,才格外珍惜吧。 韩旻负手笑道;“小女孩应该有些心事。” 怀瑾有些无语,只得跟上他的思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根本猜不出这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在嘲笑她幼稚吗? “才十六岁而已,朕长你九岁,是不是已经老了?”韩旻笑着说,目光比起刚才略加明朗,甚至带着一丝宠溺,竟和龙廷潇有几分相似……却让她很不习惯。 龙廷潇虽然是个登徒子,自私凉薄,可似乎也没做过多坏事,何况对她确实有恩情。而眼前的人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无情和六亲不认,他的眼神越温柔,她的心里就会越发不安。他真的爱慕容蕙么?如今宁家在风口浪尖上,不管他冷淡宁妃是处于无奈,还是真的无情,他对她这样温柔,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 就在这时,常海进来禀道;“陛下,景宁宫的人在外求见。” 话音落下,一个宫女匆匆走进来,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出事了,贵妃娘娘突然身子不适……” 怀瑾见那宫女神情惶恐,心想韩旻肯定会去景宁宫,不仅暗暗松了口气。宁妃对她的态度虽然不算友善,但只要韩旻不会为了宁妃放下逐鹿天下的雄心,宁妃就不是她的障碍。韩旻是否对宁妃真的有情都与她毫无关系。 韩旻冷斥道;“身子不适就去找御医,找朕有什么用!” 宫女颤颤巍巍地说;“禀陛下,已经请了御医,贵妃娘娘……是……是见红了……” 怀瑾又是一惊,宁妃的孩子又没了?再看韩旻,一张英俊的脸在瞬间也变成了铁青色。 怀集站起来,准备恭送韩旻离开。韩旻却看着她,道;“和朕一起去景宁宫。” 她能说不去吗?皇后失势,她执掌凤印,可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看望小产嫔妃是礼貌,更是责任。 来到景宁宫的时候,宁贵妃还在昏迷中。几乎所有御医都在场,和宫女跪了一地。据原判刘文昌颤颤巍巍禀出贵妃小产的原因,不是意外,而是食用了掺着红花的补品,死去的孩子是一个四个月大,已经成形的女胎。韩旻闻言大怒,立即下令将景宁宫所有宫人拖出去杖责。 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北风怒号,其中隐隐夹着刑杖落在身上的闷响,让人听得心惊。怀瑾看着韩旻,她以为他是愤怒的,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深邃的轮廓只衬得那双黑瞳愈发深不可测。 待行刑完毕,一个个浑身是血的宫人被再次拖入殿中,颤颤巍巍的重新跪好。一个宫女突然开口;“求陛下饶命,奴婢什么都招,是……宸妃娘娘指使奴婢在贵妃的补品中放入红花……” “一派胡言!”怀瑾斥道,她看向韩旻,迎上韩旻的目光,从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她依然看不到任何情绪。 韩旻没有开口,她先冷冷下令;“污蔑本宫,其心可诛!给本宫掌她的嘴!” 她的声音落下,韩旻终于开口;“按宸妃的吩咐做。” 于是,那宫女满腹谎话来不及说,又被两个內侍掌掴。 噼噼啪啪的掌掴声持续片刻,怀瑾淡淡说了声;“行了。”两个內侍才将宫女放开。 她看着像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的宫女,问;“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倒说说本宫是如何指使你下毒的?”这栽赃未免太是水准,除了入宫当天派人到景宁宫问候宁妃,这些天她从未派人去过景宁宫,和宁妃还有景宁宫的人更是没有任何交集。 宫女抬起头,嘴角流着血,吃力地说;“宸妃娘娘之前没见过奴婢,却在入宫第一天就知道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春秀,翠儿交给奴婢一包红花,让奴婢设法除掉贵妃娘娘的骨肉,这一切不是您的安排吗?” 听到这样拙劣的谎话,怀瑾心里一片明澈,慕容蕙即使视她为隐患,也不会使出这样拙劣的伎俩来害自己。幕后一定另有其人,慕容蕙也只是牺牲品罢了。 第42章 后路 怀瑾看向韩旻,建议道;“陛下,宁妃身子虚弱,她的奴才咬着臣妾不放,臣妾和宁妃都不适合审理此案,不如就交给陈妃吧。” 韩旻道;“朕相信你。”言外之意就是这个案子依然由她负责审理。 怀瑾不确定韩旻对慕容蕙是否真的有感情,不想介入他们之间,也不想被卷入任何宫廷纠纷中。韩旻显然已经对淑妃生疑,对自己至少在这件事上还是相信的。她不妨秉公处理,不管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她都不会被牵连到其中。 怀瑾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春秀,就算她被定罪,春秀作为执行人也难逃一死,她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诱惑会让一个宫女情愿豁出性命。 “将春秀押入慎刑司。”她冷冷下令。 侍卫领命,将春秀拖出大殿。怀瑾对常海道;“常公公,你现在去别处调几个宫女过来。”景宁宫的所有宫人都有伤在身,宁妃还需要人照顾,这里只有御医自然是不行的。 “是。”常海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怀瑾以为韩旻会留下来陪着宁妃,自己却没必要在这里等着宁妃醒来,便要告退,却见韩旻站了起来,她连忙起身。韩旻看着几个御医,“照顾好贵妃。”放下这句命令,他看了怀瑾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怀瑾跟了上去,走出大殿,韩旻直接坐上御辇,她紧跟着他,御驾启程,出了景宁宫大门,她忍不住说;“陛下为什么不留下来?宁妃现在最需要陛下了。” 韩旻眯起眼睛,“她开始算计你,你不恨她,反而为她着想。朕的宸妃真是大度。” 怀瑾有些不解,随即想起韩旻指的算计在她入宫第一天就被送到慎刑司的宫女翠儿。那天是她派翠儿去的景宁宫,如果翠儿是慕容蕙之前放在昭华宫的眼线,那未免太巧了。翠儿虽然是受了慕容蕙的胁迫,可慕容蕙若在慎刑司也有眼线,想要什么样的口供,慎刑司的人都会暗中代劳,何何必亲自出面干涉呢。那个翠儿,的确死得冤枉。 现在想来,幕后的人能让春秀以性命冒险,一定也给她留了一条后路,她到慎刑司一定会翻供,很可能将矛头指向慕容蕙。幕后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淑妃吧,慕容蕙针对她在先,才让淑妃乘虚而入。 当然,心里的想法还是不能对身边的人说。片刻的沉默里,韩旻的眸光在她的侧脸上流连。怀瑾轻轻叹了口气,“通过这件事,我更不相信翠儿是贵妃的人,她和春秀应该是同一个人的棋子。真不该那么快就处死她。” “朕的瑾儿真是贤惠,一人可胜过三千佳丽。如果朕在即位那年认识你,这后宫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韩旻的感慨中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 怀瑾无语,六年前她还是垂鬓孩童。不过假如现在的她回到六年前,韩旻还是那个初登皇位的少年,后宫又是什么景象?他真的会闲置六宫,偌大的后宫唯他一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并不在于这种假设不成立,而是韩旻的性格,他根本不是深情的人。 御辇在昭华宫门前停下,落地,怀瑾正要离开,一只手却突然被韩旻紧握住。 “你不留朕吗?”韩旻微笑着看着她。 怀瑾只是摇了摇头。 韩旻眸色微沉,放开她的手。怀瑾走下步辇,礼貌的恭送御驾远去, 审讯当天有了结果,怀瑾看着慎刑司宫人呈上的供词,果然不出她所料,春秀翻供,声称几天前宁妃让太医院原判刘文藻为她看脉,刘原判告诉她具脉象测出她所怀龙脉有九成可能是女胎,宁妃渴望生下皇子,公主对她而言则是可有可无。于是她为了诬陷怀瑾,牺牲了自己腹中的女儿。 虽然宁妃承诺会保住春秀的性命,可毒害龙脉终究是死罪,春秀在慎刑司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生死攸关,为了保住性命,权衡之下终于选择说出实情。 春秀反复强调是受了宁妃的胁迫,在宁妃出面与她对质之前,她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怀瑾看了供词,立即派人去请韩旻,又命慎刑司的人将春秀带到昭华宫。然而,韩旻先到昭华宫,不久慎刑司的人回来复命,没带来春秀,带来的却是春秀的死讯。春秀趁人不备,猛力朝墙上撞去,当场身亡。 春秀的尸体被抬进来,肿起的脸上有明显的血痕,额上有一个血洞,依然有血从伤口中渗出。常海走过去,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陛下,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怀瑾看到这一幕,心里并不意外。幕后的人为了怂恿春秀铤而走险才才会许诺她生路,可能做出这种龌龊事的人,应该只相信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春秀被带到慎刑司,是生是死就不是她自己能掌控的了。 韩旻挥手让宫人将尸体抬下去,又命人传来刘御医。 “陛下,春秀所言完全属实,臣当时只是对贵妃娘娘说出实情,都是臣一时糊涂,没有十成的把握就往下定论,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刘文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供出实情后,开始不住的磕头请罪。 韩旻面无表情地说;“你的确有罪,妄下定论才让不轨之徒有机可乘,朕念你为官多年,免去死罪,自己去领五十板子。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继续行医,朕准你提前告老还乡。” 刘文藻磕头谢恩后,被两名侍卫押了下去。 而刘文藻的“招供”更是证实了怀瑾心中的猜想。刘文藻不是不能推翻春秀的供词,如果打掉的孩子是男胎,那就是未来的皇长子,被说刘文藻一人性命难保,刘氏满门都要受到牵连。刘文藻也是被人收买,只是御医远不像一个宫女那么天真,让他甘愿舍去乌纱帽的诱惑,绝对不是淑妃一人能给得起的。幕后的人是不是淑妃的父亲陈国公,就是景王或晋阳长公主。 “陛下,虽然春秀已经死了,但也能从景宁宫其他宫人身上找到线索。”怀瑾向韩旻提议;“不如将他们一个个审问,陛下意下如何?” “爱妃言之有理。”韩旻看着她,“这件事,朕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怀瑾微微一笑,“承蒙陛下信任,臣妾一定会尽心尽力,早日查到真正的凶手,还贵妃一个公道。” 韩旻挥手屏退左右,然后目光重新落在怀瑾脸上,勾起嘴角,黑瞳里浮出丝丝笑意,“瑾儿能对后宫事务尽心自然好,若能对朕这个人也尽心尽力就更好了。” 怀瑾敛去笑容,垂下眸子,淡淡的说;“愿为陛下尽心尽力的女子实在太多,不缺怀瑾一个。” 韩旻感慨道;“一厢情愿很容易,两情相悦却这么难。” “陛下和宁贵妃难道不是两情相悦吗?”怀瑾说完,静静等待着他的怒火。她真的不愿和韩旻演戏,韩旻和慕容蕙之间的事她并不想介入,不管他处于什么心态,要演戏能不能去找别人,她无心奉陪。如果他没有别的用心,只是简单的见异思迁,她更不愿对他虚以委蛇。 韩旻眸色微沉,脸上依然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瑾儿吃醋了?” 怀瑾沉默。他继续说;“在你之前,朕和宁妃也许算是两情相悦,但在你出现以后,她便和后宫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怀瑾忍不住讽刺;“是啊,陛下也会对另一个女子这样说,之前和宸妃或许算是两情相悦,但自从你出现,宸妃便和别的女子没有任何不同。” 韩旻一怔,随即大笑;“瑾儿就这么没自信吗?” 怀瑾没好气的说;“是,怀瑾自惭形秽,没有留住陛下一生的自信。” 韩旻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向前倾,目光灼灼笼罩着她的脸。“你是对朕没有信心,还是根本没有心?” 怀瑾无奈,抬眸与他对视,一字字地说;“陛下,真心不是口头上的承诺,等到陛下真的统一天下,怀瑾沦为戴罪之身,若陛下不离不弃,愿与我并肩天下,这才是真正的真心。” 韩旻敛起笑容,严肃的说;“人不能太贪心,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如果朕此生都不能统一天下,岂不是要永远错过你了?” “我相信,你能做到。”怀瑾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 韩旻再次开怀大笑,眸光炽热如火;“好,为了瑾儿,朕也一定要统一天下!” 怀瑾在心里叹息……真正的两情相悦是情,也是责任,后者是韩旻这样的人完全没有的东西,和他并肩天下,就要做好随时跌入尘埃的心理准备。而她又太了解韩旻这种人,哪怕是不很爱,只要是想要的东西就要死死攥在手里,能在始乱终弃后让你全身而退就是莫大的恩典了,自己得不到宁可毁了也不让别人得到。她不想和韩旻有任何纠缠,自然不存在被始乱终弃的可能。她欠元晟太多,忠贞与清白是她唯一能为他保全的,也是不容逾越的底线。所以,在策划复仇的时候,她还要为自己……为她和元晟寻找一条后路。 第43章 景灏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烛火下美得像玉一样的人儿,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心不在焉。韩旻眼中闪过一丝挫败感,淡然道;“时辰不在了,你也早点休息。” 怀瑾听说他要走,便站起身,做出恭送的姿势。韩旻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大步离去。 怀瑾命人将景宁宫的宫人全部收押,又派自己宫里的如意过去审问,并派人到内务府找出春秀的户籍。 红叶从内务府返回,将春秀的户籍交给怀瑾,又说;“公主,我刚出内务府就遇到了景灏大人,他说有重要的事与公主商议。” 景灏是御前一品护卫,真实身份却是楚国赵丞相的次子。若不是六年前赵鹏将自己的儿子派到建安为端木氏父子的耳目,也不会得到端木奕的信任,被提升为丞相。 进宫这些天,她和景灏还从没私下见过面,却在御书房见过一次。 “他还真大胆……”怀瑾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英武的身影,沉吟道。景灏见她一定是为了宁妃小产一事,不只是打探消息,也许他还想要做些什么。 “公主打算见他吗?”红叶问。 怀瑾点了点头,景灏会找她,就说明他已经收到了端木奕的消息,知道他们是一路人。和楚国细作打交道是不能避免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为自己所用。 翌日,怀瑾亲自来到景宁宫。先走进宁贵妃寝宫外殿,负责传话的宫女片刻后走出,恭敬的说;“贵妃娘娘说您的好意她心领了……只是身体欠安,不方便见宸妃娘娘。” 怀瑾也不勉强,只叮嘱了一句;“好好照顾贵妃。”然后在宫女的恭送下出了寝宫,来到关押宫人的偏殿。 如意一指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宫女和一个內侍,禀道;“娘娘,就是这两个人。” 內侍先禀道;“禀娘娘,五天前奴才值夜,亥时三刻左右见看到春秀出宫,奴才问她这么晚了出宫做什么,春秀说贵妃娘娘有重要的事让她做,奴才不敢多问,春秀离开很久才回来。” 內侍刚说完,身边的宫女附和说;“那夜奴婢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推门声,借着月光看春秀走进来,奴婢还以为她只是起夜……” 其实这些昨晚如意已经对她说过了,怀瑾亲自审问这两个人只是例行公事。而这两个人的招供只能证明这并不是慕容蕙的苦肉计,无法判断出幕后主谋究竟是谁。 春秀的户籍上写着她的家就在建安,家中上有父母,还有两个哥哥。春秀已死,家人却不能幸免。可官兵按照户籍上的住址到春秀家缉拿人犯的时候,却没找到一个人。据邻居说这家人是两天前搬走的。于是,这一家人都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而怀瑾隐隐预料到那幕后之人不会给他们任何活路。 知道这个消息当天,怀瑾吩咐红道;“你去将请景灏请来吧。” 铅云低垂,六角亭中,一个英挺的男子凭栏而立,凝视着不远处的昭华宫。 没等多久,视线的尽头出现一抹娇俏的身影,盈盈走入亭中。女子身着白色狐裘,云鬓低垂,容颜绝美如画,一双清冷的眸子格外的黑沉,却更衬出她的容颜似雪,肌肤宛如纯白的雪凝成的冰魄。 “景护卫。”女子淡淡开口,悦耳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空灵感。 刹那的失神,随之心中一凛,景灏不敢抬头,俯身下拜;“臣见过宸妃娘娘。” 邱嬷嬷和红叶守在亭外,怀瑾在石桌边坐下,“大人请起,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称本宫为公主。” “是,公主殿下。”景灏站起身,仍不敢看她。沉思片刻,他开门见山的说;“魏帝让公主审理此案,不知卑职是否能帮上忙。” 怀瑾认为没必要隐瞒他,这件事毕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将她所知道的对景灏和盘托出。 景灏静静听完,沉吟道;“看来刘文藻似乎被握住了把柄,不然他再贪财,也不会配上自己的乌纱帽甚至性命。而这些绝不是区区淑妃能做到的,但淑妃一定是暗中控制春秀的人,而且应该也知道刘文藻被买通的内情。” 怀瑾叹道;“可这只是怀疑,并不是证据。” “公主可曾想过,从淑妃下手,定能将景王牵扯进来。”说到这里,景灏的眼中闪出一丝幽幽的冷光,“景王即使没有反心,倒是也由不得他了。即使不是魏帝的对手,他们兄弟反目也能耗损魏国的实力,对大楚有益无害。” 怀瑾道;“你说的有道理,可要审问淑妃宫里的人需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仅凭猜疑不够,可我若对魏帝提起,恐怕会招来猜疑。” 景灏却道;“此事不劳公主出面,臣自有办法从刘文藻下手。” 怀瑾笑了笑,“你能将刘文藻捉来逼供吗?但牵涉到他的家人,也许他死都不会说的。” 景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自然不是,其实刘文藻身后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和景王有关就足够了。” 两天后。御书房里,韩旻召见完清平候,将其打发走后,躲在內殿的怀瑾掀帘而出,笑吟吟地说;“这个清平候真有意思,自己的家务事管不好,竟闹到陛下这里。” 而她的微笑里尽是苦涩,清平候无法搞定的家务事就是他女儿的婚事,竟要韩旻以天子之威向元晟施压,迫使元晟履行婚约,迎娶他的女儿为妻。 韩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小子的性情比起以前似乎变了许多。” 怀瑾本来想问“陛下真的打算亲自为他们赐婚吗?”,可见韩旻云淡风轻的态度似乎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么她也没有理由关心他的事。 “不过这门婚事毕竟是舅舅生前定下来的,悔婚的事若传言出去,元氏的声誉也会受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沉默片刻,韩旻犹自叹息道。 怀瑾的心一酸,可现在她必须强颜欢笑,将心里的酸楚遮掩的□□无缝。她勾起嘴角,似有些好笑的问;“陛下可以亲自问他啊。” 韩旻道;“不错,朕今晚便宣他入宫。”说着深深看着她;“爱妃可愿陪朕?” “这和我又没关系。”怀瑾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想一定是该当面问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能知道他是不打算娶妻,还是想另娶别人。 第44章 爱人 “瑾儿真的不懂朕的心意吗?”韩旻深深看着她,眸光灼灼似火,深瞳里泊着缱绻柔情,“朕有江山,贤臣……舅舅生前尽心辅佐朕,朕的江山有一半是他为朕打下来的,现在理应对元氏多家照拂,尤其阿晟,朕一直将他当成亲弟弟。一个帝王该有的,朕似乎都有了,却似乎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倾心相爱的人,现在朕终于找到了这个人,”说到这里,他起身来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瑾儿,你还不明白吗?” 听着他深情款款的告白,怀瑾的心颤了颤,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却无法温暖她的心。他身上带着的压迫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不同的人对爱有不同的定义,她不能认定这个人面前的人不懂爱,只是他真的不爱慕容蕙了吗,还是因为宁氏的缘故才疏远她,过去为了慕容蕙牺牲柳皇后,和那么多为为他身怀龙裔的嫔妃以及那么多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又要牺牲她?还是他真的不爱慕容蕙了,正在用过去爱慕容蕙的方式来爱自己,这两种可能都是她不能接受的。这样的爱太残酷,也太没有安全感。 “陛下,怀瑾明白……”怀瑾垂着眸子,轻轻握住他放在她肩上的手。 “朕还从没为女子头痛过,即使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沉默片刻,韩旻叹息道;“也只有瑾儿能让朕甘之如饴。” 怀瑾心中一片惆怅,这个世界上,能让她甘之如饴的人,只有元晟。 就在这时,常海出现在门口;“陛下,景护卫有要事求见。” 韩旻道;“宣。” 景灏走进来,行礼跪拜后,禀道;“陛下,前御医刘文藻硬闯皇宫,被守卫拦下,毕竟他曾是御医,请陛下定夺。” “刘文藻硬闯皇宫?”韩旻微微皱眉;“你们问他原因了么?” “臣见刘文藻硬闯皇宫的时候就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好像神志出了问题,一直嚷着有人要害他,还说他对不起陛下,求陛下保护他……”景灏说着,神情也带着一丝困惑。 韩旻也颇为诧异;“他硬闯宫门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景灏点点头,“是,据守卫说他当时的样子就状似疯癫,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将他带过来吧。” 韩旻又传来邵彬,偏殿里,刘文藻被两个侍卫架着走进来,他的样子正如景灏描述的那样,鞋子还没了一只,见了韩旻,就拼了命要扑上去,看上去真的已经疯了。 “陛下救我,陛下就我!微臣有罪,但微臣是迫不得已,陛下一定要救微臣……”刘文藻拼命挣脱着侍卫的束缚,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韩旻,发出野兽般含糊不清的声音。 邵彬过去为刘文藻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刘文藻的神智十有□□不正常。 常海走到刘文藻身边,高喊一声;“刘文藻!”刘文藻愣了愣,安静下来,常海朗声问;“陛下问你何罪之有,又有谁要还你?” “贵妃的确问过微臣龙脉是男是女,当时微臣不敢断言,后来……微臣是迫不得已才承认……才那么说的,都是晋阳长公主逼我的……”刘文藻的声音虽然含糊,说话语无伦次,但其中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晋阳长公主……一旦因此获罪,景王韩綦难逃牵连。室内的气氛异常沉闷,怀瑾的心悬了起来,虽然此事与自己无关,韩旻却要借故试探她的态度,如果公正不阿,在韩旻看来可能会变成挑唆他和景王的兄弟情谊,唯恐天下不乱。若息事宁人,韩旻也许还会认为她暗中勾结景王,意图不轨。总之,她在这个关头而是如履薄冰,不能有丝毫差池。 刘文藻被送入刑部大牢。韩旻没有传淑妃和晋阳长公主问话,直接让怀瑾负责审问淑妃宫里的人。怀瑾做出为难的样子;“陛下想过没有,这事万一传出去会损害到淑妃的名声,万一淑妃真的是冤枉的,只怕会心生不满,影响到后宫和睦。” 韩旻看着她,“你的身份还怕区区一个淑妃吗?” 此时,其他人都已退了下去,怀瑾没有顾忌,直言道;“不止淑妃,还有晋阳长公主,陈国公,淑妃的姐姐还是景王的正妃,一个是长姐,一个是长嫂,她们当然不会埋怨陛下,却会将心中不满都宣泄在我的身上。” 韩旻一字字地说;“谁敢为难朕爱的女人,就是为难朕,他们都没这个胆子。” 怀瑾叹了口气,“等陛下不爱我了,就请放我出宫,我不想被落井下石。” 韩旻一怔,随即刮了刮她的鼻尖,眼里满是宠溺,有些无奈的笑道;“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怀瑾不想听这些话,“陛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韩旻没有留她,她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离开御书房,她的目光如无意见撇过景灏,然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上凤辇。 她知道,刘文藻的疯魔都是景灏的杰作,一个有心魔的人服下刺激神经的药,神智就会崩溃。她相信以景灏的武功可以深夜潜入刘文藻府,让刘文藻服下致使他疯癫的药。 她到不担心韩旻察觉到这一切,景灏落网,毕竟她并没参与过这件事,景灏即便想出卖她,也是无词可供。可如果韩旻真的糊涂到对自己身边的阴谋真的毫无察觉吗,让对他不利的时态愈演愈烈,那她还真是找错了盟友。 淑妃的寝宫里,怀瑾不顾淑妃的反对,命人将全部宫人软禁。淑妃一张美丽的脸孔气得发白,她不敢对韩旻有半句怨言,却对随怀瑾来的常海劈头一顿痛骂,还含沙射影对怀瑾冷嘲热讽。 常海不敢得罪淑妃,陪着笑脸为自己开脱;“娘娘息怒,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啊,奴才新送给您的这几个人都是勤快又麻利的,那刘文藻的疯话在场的侍卫和御医都听到了,陛下也很无奈啊。” 淑妃含着泪,声音尖厉;“疯子的话也能相信吗?陛下怎么这么糊涂!” 怀瑾淡然开口;“可疯子没说别人,只说了你和晋阳长公主,本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也要多体谅陛下的丧子之痛。” “刘文藻一定是装疯,拿了别人的好处才来诬陷我和长姐,邵彬也是被他收买……”淑妃喃喃地说。 怀瑾叹了口气,看着淑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并无怜悯,这个人也算是咎由自取。“你要弄清楚,是陛下召见邵御医,不是邵御医某遂自荐去找陛下的。” “所有人都被收买了,都被宁浅月这个贱人收买了!” 怀瑾不再理会淑妃,让如意和红叶留下审问这些宫人,自己带其余宫人离开了淑妃的寝宫。 第45章 为难 晚上,韩旻在御花园招待元晟。窗外皓月临空,一簇簇寒梅迎风怒放,摇曳婆娑,空气中暗香浮动。 宴席上的三个人各怀心事。怀瑾端起酒杯,笑吟吟看着元晟;“想当初本宫在紫荆山外遇到劫匪,多亏靖南王及时赶来,本宫敬王爷一杯。” “娘娘严重了,这是臣分内的事。”元晟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檐上的灯盏静静悬挂于空中,朦胧的火光将整片梅林照的恍如隔世。韩旻说今晚的宴席只是家宴,她是以韩旻最爱的女子身份出席他的家宴,和他一起见他的家人。她心中苦涩难言,她怕看到他,怕只要看一眼,视线就无法再移开了,不愿在这样尴尬的场合下和他相见,却又那么贪恋他的气息。 韩旻看着元晟,“清平侯为了你和他女儿的婚事特意入宫见朕,恳请朕出面为他做主。你对这门婚事不满意?” 元晟眸色微变,勾起嘴角,带着一丝尴尬;“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固执。” 韩旻正色道;“你为什么执意不肯娶他的女儿?你和他过去并无过节,那位沈姑娘名声不好么?若真是这样,他也不好意思求朕出面。” 元晟沉默,韩旻又问;“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是凌倾雪?” “不是她。”元晟又自斟自饮一杯,水晶杯的光遮住了他眼里的神色,放下杯子,那双如水晶般璀璨里浮出淡淡的阴影,黑色的瞳仁如午夜苍穹般寂寥。 “是另一个人,臣弟曾向她承诺过,今生弱水三千,唯她一人。” 韩旻并没露出多少惊讶,好奇地问;“那个女子真的那么重要么,你连元氏的声誉都不顾及了?” 元晟沉默,韩旻叹道;“罢了,那女子是谁?若舅母喜欢,朕为你们指婚便是。” 元晟摇了摇头,低声说;“多谢皇兄美意,可是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怀瑾感觉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地磨着,擦除血泡,伤口破裂,鲜血带着浓浓的悲伤堵住了呼吸,变成嗓子里的哽咽,她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真的不打算娶妻,可是他却说她已经死了,她在他的心里会不会真的一□□成了一个死人? “你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置元氏的声誉于不顾?”韩旻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怀瑾想,纵然韩旻看上去仿佛对元晟失望透顶,心里其实希望元晟是一个重情之人,太过重情义的人都不会有太大的野心。 元晟目光仿佛无意间拂过怀瑾,坚定了神色,对韩旻道;“皇兄放心,元晟不会置父亲的信誉于不顾,这件事……臣弟会处理好。” 韩旻点点头;“这本是你的私事,朕也懒得管。” 怀瑾心跳又是一滞,在韩旻言明悔婚的重要性之后,元晟还要为了他父亲和元氏履行婚约吗?这个念头一经拂过,她只觉得心是一阵阵如刀绞般的痛,痛的快炸开了!之后韩旻和元晟都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思听下去。看着这对君臣兄弟推杯换盏,她真想冲过去攥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就这样将全世界都抛在身后…… 她终究还是理智的,她清楚,哪怕到了元晟成婚那日,她也要保持理智。这条复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一旦做出决定,就要承担所有代价,哪怕代价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与痛,她会失去性命,以及……失去她的爱情。 酒过三巡,元晟便要告辞;“陛下,臣还要回去照顾母亲。” 怀瑾陡然想起开始韩旻问起元夫人近况的时候,元晟的回答是身体抱恙。 韩旻点点头;“回去吧,代朕向舅母问好。” 怀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如意和红叶向她禀报审问结果的时候,她因为心里还想着元晟,甚至听得云里雾里,大脑昏昏沉沉。 宫女红玲供出曾奉淑妃之命将一包红花交给春秀,致使宁妃小产。红玲入宫前和春秀是邻居,开始只是三等宫女。淑妃知道她与春秀过去有些交情,将她升为一等宫女。红玲私下和春秀见过几次,最后一次见面正是深夜,时间与景宁宫的宫人所供出的大致相符。 韩旻没有亲自审问红玲,直接下令将其处死,并将淑妃软禁在寝宫里。 凤辇停在淑妃的寝宫外,怀瑾走下凤辇,在宫人的簇拥和守卫的恭迎下走进气氛异常沉重的宫苑。 由宫女引路,怀瑾来到淑妃所在的偏殿。淑妃斜靠在软榻上,见了怀瑾也不起身行礼,微微抬了抬眼睛,不冷不热的质问;“陈妃娘娘是来审问我的么?” 怀瑾并没将对方的冷漠放在心上,挥手屏退众人,最后一个退下的宫人将殿门关上,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 怀瑾在淑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淑妃的脸,一字字地说;“淑妃,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的罪行成立,最轻的处罚也是被贬为庶人,还会连累到陈国公乃至整个陈家,你真的不害怕么?” 淑妃听后,瞳孔急剧收缩,眼中的寒光迅速暗了下去。怀瑾突然发现这张未施粉黛的脸孔比昔日风光时妆容精致的脸孔更为美丽。 “陈妃娘娘难道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淑妃不动声色的问。 怀瑾嘴角微微扬起,浮出一缕淡淡的微笑,却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我要真想看你笑话,也要等到你被贬为庶人,现在没有陛下的允许,谁敢来看你?” 淑妃坐直了身子,盯住怀瑾的脸,眼里闪着迫切的光,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对不对?” 怀瑾叹了口气,曼声道;“当然,陛下相信你是无辜的,不管是宫女红岭和春秀,还是刘文藻,都是受了晋阳长公主的致使。晋阳长公主只是对你流露过谋害贵妃的意图,可毕竟你不能在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去告诉陛下,等错误铸成,你为了明哲保身才没主动对陛下坦白,这是人之常情,换成别人处在你的位置上,也会因为这个顾虑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陛下不是不通情理。” “你……你说什么?”淑妃睁大了眼睛。 怀瑾一笑,反问;“难道陛下想错了吗,你真的是晋阳长公主的同谋?” “不是,当然不是。”淑妃慌乱摇头,“原来陛下明白……” “可只是明白又有什么用?你总要主动向陛下坦白,陛下才能保住你。不管于公于私,这个罪名总要有人来背的。”怀瑾耐心提点她。 “对,对,可我现在出不去啊,陛下也不来见我……”淑妃有些茫然,突然扑上来抓住怀瑾的手,“宸妃,我求求你……” 怀瑾按住他的手臂,不至于让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瘫软在地。她看着淑妃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不能帮你带话,如果你以死相逼,没有人敢阻拦你。”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她放开淑妃,起身离去。 第46章 认输 “且慢!”就在怀瑾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响起淑妃的声音。 她转身。 少女站在阳光里,美得不染一丝凡尘,如从画卷中走出,又像降落到凡间的精灵,淑妃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心里暗暗叹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取代了宁氏的位置,让独宠七年的宁氏完全失宠了吗? “那个翠儿,不是我派去的。”淑妃低声说,既然这后宫注定是宸妃的天下,她要把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嫌疑都撇干净。 怀瑾淡淡说;“我知道。” “还有那个惠儿……将慕容妙媛从暴室接出,又给她换了名字,然后安排到昭华宫,这些都是晋阳长公主的意思。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的目的,但在当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就默许了……” 怀瑾勾起嘴角,带着一丝嘲讽,漫不经心的说;“这是件好事,妙采女该感谢她。” 淑妃顿时感觉无地自容。而怀瑾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去。 回到昭华宫,红叶私下对怀瑾说出心中的忧虑;“公主,你说如果淑妃将罪名都推给晋阳长公主,魏帝真的会处置景王吗?只怕景王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如果除掉他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之前的努力也算白费了。” 怀瑾仿佛也陷入沉思中,“如果景王景王真的那么不堪一击,我们只再想别的办法了。” 红叶犹豫一下,低声说;“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魏帝不是信任公主吗?只要公主伺机杀了他,到时以我们的身手还有景灏照应,还愁不能全身而退吗?” “你是这么想的……”怀瑾有些惊讶,断然否定道;“我没有机会下手,如果行刺,我未必是他的对手,如果下毒,我更找不到机会。我和他最多在一起用膳,在他的眼皮底下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 “但可以在侍寝的时候啊,殿下不是给了公主那种药吗?”红叶仍然不死心。 怀瑾摇摇头,沉默片刻,叹道;“我们脱身容易,可我不能丢下邱嬷嬷不管。” 红叶顿足。埋怨道;“依我说邱嬷嬷根本不该来,年纪这么大了在金陵享福多好,何必辛苦陪我们来一趟呢,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怀瑾听红叶这样说邱嬷嬷,心里十分不悦,脸色一沉,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先静观其变。” 红叶见怀瑾不悦,便不敢再多言,心想等看清事态的发展后再行动也不迟。 两天后,韩旻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怀瑾依然在身边陪着,门外突然传来女子尖锐的声音。是淑妃。 常海匆匆进来禀报;“陛下,淑妃娘娘在外求见。手里还拿着匕首,说陛下要是不见,。她就……”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 韩旻微微皱眉;“让她进来。” 淑妃发髻已经凌乱,跪下的时候,又有首饰落在地上。韩旻沉着脸斥道;“你现在还是淑妃,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淑妃抬头仰望着韩旻,声泪俱下,句句恳切;“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害宁姐姐小产的人是长公主,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长公主曾对臣妾说过,不会放过宁姐姐的孩子,臣妾以为她只是说说,也不敢告诉陛下,毕竟她什么都没做啊,没想到她真的动手了!臣妾开始隐瞒不报也是抱着一丝侥幸,怕陛下误会,臣妾有罪但毒害龙脉的罪名臣妾真的担不起啊!” 怀瑾在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淑妃狼狈的样子,垂下的乌发几乎遮住了半边脸颊,没有妆容的苍白素颜笼罩在苍凉的酸楚中。她忍不住想,也许这几天淑妃也在挣扎吧,毕竟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到御前哭诉的确有失体面。 其实韩旻只需要一份淑妃亲手写下的供述,然后将长公主召进宫,与淑妃对质。韩旻交给她的任务只是劝淑妃写下供词,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有可能被卷入其中。她不想这样高调,韩旻想听什么,就让淑妃当面对他说好了。 韩旻听完淑妃的哭诉,立刻命人去宣长公主进宫。怀瑾觉得自己没必要留下来听这对姑嫂的当面对质,就先告辞离开了。 凤辇没行多远,视线的尽头出现一个身影,那个人正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来。等她看清了他的脸的一瞬,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当离得近了,他礼貌地退到一边,行了一个欠身礼,等着仪仗队从身边经过。怀瑾看不到他的眼睛,她眼中浮出一抹笑意,微微抬起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凤辇轻轻落地,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盈盈走下凤辇。 元晟的头垂得更低了,却又在下一瞬抬起来,眼中无波,声音淡淡传入她的中;“不知宸妃娘娘所为何事。” 怀瑾的心一痛,嘴角撑起一缕微笑,“靖南王这是要去见陛下吧,真是巧了,陛下现在可没心情见你。”随机,又命令左右;“都退下!” 所有宫人都退到了远处。两个人依然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冷风阵阵,凝固了嘴角的微笑,她的双眼却开始潮湿。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远处,努力不让眼里的雾气凝成泪水,眸光幽幽落在他的脸上,嘴角又牵出一抹不必哭好看的苦笑。 “你和清平候的女儿早有婚约,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艰涩的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你有了未婚妻,当时你对我的承诺都只是玩笑吗?” 元晟站在原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不是也和我开玩笑吗?我们扯平了。”就当那只是玩笑,他,愿赌服输。 她死死盯住他,眼中有仿佛空无一物,唯有上面覆着的水光那么清晰明亮,浓密的双睫轻轻颤抖,每一寸可以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她的悲伤。 “元晟,你从开始就在骗我,是吗?” 元晟的眼里掠过一丝悲凉,“这门婚事是我父亲在十几年前定下的,私下和沈氏取消婚约也不是难事,你没问过我,我又何必让你自寻烦恼?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我没有取消婚约的理由,母亲这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怀瑾深吸一口气,这难道还是她的错吗?“世家联姻都是为利益,理由……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沉默,她又问;“那个沈小姐,你喜不喜欢?” 元晟被她问的有些无语,淡淡道;“我只见过她几次。” 怀瑾暗暗松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却又忍不住问出这个埋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那你对凌倾雪就没有一点动心吗?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爱上她?” 他的回到还是沉默。怀瑾有些心酸的想,如果他们一直是没有丝毫交集的陌生人,他的人生会有无数种可能,而她的人生注定是一片黑暗。他是她的阳光,她一旦认定他,就绝不会放手! 她的眸光深深看进他的眼里,静静与他对视片刻,认真的说;“好吧,你可以娶沈小姐,但你不可以碰她,更不可以爱上她。” 元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既然娶她,自然要对她负责。” 她嫣然一笑,“所以你不会娶她的。” 元晟勾起嘴角,脸上是不屑和嘲弄。怀瑾心里又是一酸,“我和皇上的关系并不像你看到的,也不像你想象中的这样。”她看着不远处的凤辇,只觉得格外讽刺,努力解释着;“你相信我,我和他只是达成了一种协议而已,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可你呢,你连爱和忠诚都不能给我吗?” 元晟目光投向远方,片刻后,重新落在她的身上。 “你要的太多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风,吹起他的披风衣角。怀瑾转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再回头,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第47章 说客 下午,怀瑾被韩旻请到淑妃寝宫,亲耳听到淑妃与晋阳长公主当面对质,不久前刑部传来消息,刘文藻被关了一天,竟然神奇的恢复了理智,也被押进皇宫,由天子亲自审问。 刘文藻心知在疯魔时已经露出破绽,再无法隐瞒,只有将真相和盘托出。这些年他利用职位之便将御药房的珍贵药材私下倒卖,从中谋取上百万银两的暴利,而他铤而走险,犯下死罪,而晋阳长公主不知道有用什么方法竟然掌握到了他的全部罪证,一旦耀光,他必死无疑,所以只能被晋阳长公主胁迫,犯下欺君的罪行。而因为他的所有罪证都在晋阳长公主手中,刑部在区区两日里没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刘文藻供出财产藏匿地点,这些财产以及刘府上下全部家产全部被充公。刘文藻本人被判以斩立决,韩旻念在刘文藻主动招供,答应了刘文藻临死前的请求,赦免了府上下的连坐之刑,只将其全部贬为庶人,逐出帝都了事。至于晋阳长公主,韩旻先将她软禁在公主府,虽然晋阳长公主始终否认,但等刘文藻的藏匿的财富被找到,便坐实了晋阳长公主的罪行。韩旻废除了她的公主封号,并将其下狱。 而晋阳长公主的亲弟弟,景王韩綦对晋阳长公主下狱束手无策,韩旻登基后,过去依附景王的大臣不是倒戈,就是遭到贬黜,景王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弹劾他的奏书就像雪花片一样传到御书。 此时,外面正下着雪,景王就站在殿外的风雪中,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陛下既然相信景王与此事无关,如今景王真是抱着必须见到陛下的决心,陛下还打算罚他在门外站多久呢?” 韩旻叹息一声;语气依然是极为淡漠的;“朕见他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一定还不明真相,认定的也不过是晋阳的一面之词,朕还要亲口和他解释么?” 难道他不是要利用晋阳长公主对付韩綦么?怀瑾犹豫片刻,斟酌着说;“陛下真的不相信此事与景王无关吗?恕我冒昧,如果宁贵妃失去的真的是皇子,受益最大的是景王,晋阳终究是个女子,不管谁做皇帝,她都是长公主,地位不会受到影响,她和景王虽说是亲姐弟,但陛下对她也不薄,陛下真没想过吗,也许她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一个糊涂的姐姐。” 韩旻笑了笑,“你应该听说过,当年朕虽然是先帝的嫡子,却不不受先帝所喜。先帝一直在扶持大哥,就因为韩綦和晋阳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弟,先帝将晋阳许给陈炳章多病的长子,又让韩綦迎娶陈炳章的长女为正妃,就是要拉拢陈炳章。晋阳新婚不久丈夫就病死了,朕听说她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因为先帝一心拉拢陈炳章,先帝一心拉拢陈炳章,便将那人杀了。” 当年韩谅为了给韩綦铺路,牺牲了晋阳的幸福,而韩綦终究与帝王宝座失之交臂,所以晋阳才会这么不甘心。 “这个我明白了,可景王终究没能登上皇位,他就甘心吗?” 韩旻的目光撇过门口,眼里带着些记忆的尘埃;“先帝即为后将韩綦的母亲加封为皇后,他曾动过力排众议坚持立韩綦为太子的念头,或是他退位,直接将皇位禅让给韩綦,这样朕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只是韩綦不同意,他忌惮朕的兵权,说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也好,还是害怕与朕兵戎相见,他不是对手不敢承担失败的代价,这样的人只求随遇而安,除非真的走投无路,否则不会冒险。朕登基这些年虽然剪去了他的羽翼,但对他也算不薄,他还可以继续施展才华,自然不会铤而走险。” 怀瑾静静听着,心中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如果韩綦真的是这样的人,要利用韩綦牵制韩旻的设想就很难实现了。 “可是陛下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肯定不是景王为了向你投诚主动告诉你的。” 韩旻笑了笑,“当然不是他,是陈炳章告诉朕的。” 怀瑾嘴角抽动,干笑一声;“陈国公还真会见风使舵。不过陛下不想伤兄弟和气,而现在晋阳长公主自己都没有认罪,如果用刑,景王也会以为是严刑逼供,心里和陛下的隔阂就更深了。” 韩旻看着她,微笑道;“瑾儿,朕希望能有一个人和他解释清楚。” 怀瑾只觉灵魂都被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看透了,情绪变得颇为复杂。“陛下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 他的眸色深沉温暖,就像阳光下的清澈的深潭,嘴角勾起的魅惑的笑竟带着几分落拓不羁,说出的分明是指令,却温柔得如告白一般;“瑾儿是朕最信任的人,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怀瑾叹了口气,这又是他的试探吗? “既然陛下这么说,怀瑾只好勉为其难了。” 雪,依然在下。景王在御书房门外等待。簌簌飞雪中,只见御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韩綦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子,这个女子不正是那日他在大典上见到的宸妃吗? 女子身穿雪白狐裘,宫人为她撑着伞,淡淡的阴影下,女子的容颜如他当日在大殿上看到的那样绝美,明眸里似有星光闪烁,瞳仁却像黑色的漩涡,焕发着一种空灵的美。 转瞬间女子走到他的面前,开口,有着几分空灵的声音传入耳中,是这漫漫风雪中唯一的天籁。“王爷还在等陛下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如戳到韩綦的痛处,只听女子继续说;“王爷不懂陛下的难处,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先回去吧。” 韩綦在心里冷笑,韩旻的难处,不过是想着如何将自己除之后快罢了,而自己再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白白受羞辱。 “多谢娘娘提点。”北风呼号着,将一簇簇冷雪洒在他的身上,似乎也在嘲笑他今朝的落魄。 怀瑾从他的身边经过,心里暗暗叹息,当年景王何等风光,却因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注定止步于此,一步之遥,最终形成云泥之别。 而她,该如何提点这个人呢? 第48章 价值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在景王府门外停下,车夫下马走到府门前,对守卫亮出一块金牌,低声道;“快去禀报王爷,宸妃娘娘驾到。” 守卫岂会认不出这是皇帝的令牌,匆匆入府禀报,过了一会,景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口。同时,马车的门敞开,一身便装的怀瑾在红叶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怀瑾身着白色披风,雪后,云层半开,府外的琉璃灯盏照亮天上的云色,她身边的侍女也提着灯盏,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佳人。 景王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原来她的美并不是华丽的宫装所衬出的,这样的美不仅限在皇宫,它是锦绣江山的浓缩,也只有坐拥江山的人,才能拥有她。 瞬间的失神,女子已经走上前,对他柔柔一笑,“景王殿下别来无恙啊。” “岂敢。”韩綦勾起嘴角,灯光下的脸孔英气逼人,“里边请。” 厅堂里,怀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眼神里多出一丝凝重,“怀瑾奉命来访,只想问一句,王爷求见陛下是不是为了晋阳长公主?” 韩綦面色微沉,淡淡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 “如今证据确凿,王爷还是认为晋阳长公主是无辜的吗?” 韩綦不语,一道凌厉的光从眼中一闪而过,沉默片刻,他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胡慎一案已经将本王推向风口浪尖,晋阳有罪,我也脱不了干系,只希望陛下念及骨肉亲情,饶她一命。” 怀瑾意味深长的说;“其实陛下此刻的心情也很矛盾,要说王爷心里还想着皇位,当然不愿看到皇子出世了。” 韩綦冷笑一声,“这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怀瑾一笑,安慰道;“但陛下更相信是长公主自己不甘心,此事与王爷毫无关联。” 可她的安慰似乎并没起到作用,景王的声音里的带着一丝愠怒;“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在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放弃为晋阳求情?” “王爷真的不知道吗?刑部尚书已经上书征求是否要对长公主用刑。长公主的罪名已经坐实了,重要的是动机,如果她只是为了报私怨,陛下定能念及骨肉亲情,饶她一命的。但如果动机涉及到谋逆……”怀瑾话音一沉,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利害关系对方心知肚明。 景王沉默了,眼神里多出一丝无奈,片刻后,他低声说;“可我已经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本宫想晋阳长公主会想通的。”怀瑾信誓旦旦的说。 韩綦有些诧异;“宸妃似乎很有把握……” 怀瑾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幽幽一叹;“伴君如伴虎,这京城还真不安全,王爷能渡过此劫,以后也要小心行事。” 韩綦深深看着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真的只是奉了韩旻的命令来劝自己的吗?这个女子还真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淡然说;“多谢娘娘提醒。” “王爷明白就好,本宫也算不枉此行了。”怀瑾说完站了起来。 韩綦将她送到府门口,看着女子登上马车,车门关上,掩上最后一抹莹白。他转身回府。 马车离开景王府,直接驶到刑部。怀瑾有天子令牌在手,没有受到任何质疑和阻拦,一路由侍卫带路,来到关押晋阳长公主的牢房前。 晋阳没有被撤去封号,关押她的牢房还算干净,桌椅和床等基本摆设一应俱全。晋阳正呆坐在床上,当看到了怀瑾,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怎么是你?” 怀瑾屏退左右,然后走入监牢,在晋阳长公主身边坐下。 “刑部已经奏请陛下对你用刑,长公主真的不怕么?” “他们敢!”晋阳闻言低喝道,倒是底气十足;“本宫是陛下的长姐,就算陛下对本宫也要让三分。他只是一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但也绝不敢下令对本宫用刑。” 怀瑾一叹;“公主的自信是哪来的?因为先帝的免死金牌么,可活罪难逃,公主是金枝玉叶,能挨过几道大刑呢?” 晋阳长公主愣住了,她刚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心里却清楚得很,许多酷刑只会让人痛苦万分,却不会要人性命。怀瑾盯住她的脸,一字字道;“宁妃小产是不是公主所为,公主你自己心知肚明。重要的是害人动机,你现在一定恨极了淑妃,但淑妃还是给你留了退路,也算是给景王留了退路,你的动机到底是为了报复皇上,还是为了景王的将来?如果不说,刑部尚书可是最会揣测人心的,陛下对他偏偏还有几分信任。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倒是真的罪不至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晋阳瞬间面如死灰,收缩的瞳孔里满是恐惧,随机突然撸出一个古怪的笑,上下打量着怀瑾;“看来,慕容蕙现在已经完全失宠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 怀瑾微微皱眉;“慕容蕙是谁?”她知道晋阳是想对她说宁妃的真实身份,这也是魏国最大的忌讳。晋阳要告诉她这个秘密,不过是想给她留下阴影,指望这个秘密也许会让她做出对韩旻不利的事。真是好强烈的恨意啊! 她不想听晋阳继续说下去;“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景王,请公主顾全大局,好自为之。” 抛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的走出牢房。 景王只知她是了皇帝之命来试探他的,心里却并不了解韩旻的想法。她在临走前暗示景王,自己会到刑部看望晋阳,劝她招认。如果晋阳能保住性命,景王也会感激她。而晋阳长公主哪怕是为了恨,也会选择继续妥协的活下去。 夜深沉,怀瑾回到昭华宫,令她诧异的是,韩旻竟在她的寝宫等着她。 她走入殿中,只见韩旻放下手中的书,斜靠在软榻上,姿态甚是悠闲,淡淡笑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的缘故,灯火的光晕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中显得异常暧昧,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泛着暖色的光晕。 第49章 使臣 怀瑾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她走到韩旻面前,轻声说;“我去了刑部大牢。” “哦?”韩旻有些惊讶,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道;“你见晋阳做什么?” 毕竟她去刑部是是擅自做主,她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劝她不要再固执下去,陛下有心网开一面,她如果硬是不识抬举,陛下不但包不住她,就连景王都保不住。” 韩旻问;“她是什么反应?” “她在听说刑部会对她用刑后,表情看起来很害怕,想必已经想明白了。”她在心里深吸一口气,幽幽看着韩旻俊美的脸;“陛下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韩旻拉起她的手,微微用力,她的身子顺势滑落到他的身边,被他紧紧拥住。“瑾儿,你真的只会为了朕吗?”略带沙哑的磁性声音在她而耳边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抚过她的肌肤,却令她遍体生寒。 她想挣脱开,却听他说;“你想没想过,不管韩綦以前有没有野心,到了现在的地步,朕和他不能做到彼此信任,朕留着韩綦,就像在卧榻前养了一只老虎,要时刻提防。他可以助朕统一天下,却会在这个过程中积攒自己的势力。一旦大魏真的统一天下,韩綦就再难控制,朕和他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搏杀。” 怀瑾恍惚中在他的眼里看过一丝无奈,一时竟忘记了挣脱,他深深看着她,低声说;“这些你都不会在乎吧,你在乎的只是报仇,等端木隆一死,你就会离开朕,对不对?” 他看着她的眼神竟然有些受伤,仿佛在他看来,她真的是一个十分薄情的人。怀瑾心里只觉得好笑,要论薄情,谁能比得上眼前这个男人呢? “可是如果没有你,朕会很孤独,不敢想象如果不能时时看到你,心里会多痛。”他笑叹道,眼中满是惆怅。 怀瑾轻轻叹息,带着几分凄凉的说;“到时我就会变成一个没有国,也没有家的人,除了待在陛下身边,又能去哪呢?” 韩旻安慰的拍拍她的肩,她轻轻提醒;“陛下,时辰不早了……” 韩旻坐起来,眼中的温柔变成落寞,很快如云烟散去,声音带着几分不悦;“宸妃,你这是赶朕走吗?”见她面露难色,就差将“是”这个字写在脸上了。他叹了口气,正色道;“不和你说笑了,朕到你这里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女真的王子完颜乌真和公主马上要抵达京城了,这一次他们是为了寻求联姻。” 女真原本是东丹国北部的一个部落,近年来,东丹国与邻国燕国和魏国频繁交战,天子无暇顾及边缘部落,导致女真部落不断壮大。几年前,东丹被魏国打得大败,女真部可汗完颜氏趁机建国,自立为王。东丹的国力不能将女真一举歼灭,又因为女真国主依然愿意向东丹称臣纳贡,东丹天子最终没有追究。而完颜氏的野心确实要彻底吞并东丹,近年来,完颜氏和魏国一直暗有往来,完颜氏能迅速崛起也是因为有了魏国提供的大量兵器和财物。 在这一点上,韩旻暗中扶植女真与端木隆买通东丹和魏国作战如出一辙。但韩旻比端木隆技高一筹,端木隆仅是为了保住楚国安定和他的皇位,韩旻却为了消灭东丹,为大举南侵做准备。不过女真暗中和南楚在暗中也有往来,如果女真和东丹国真的开战,南楚不会帮助任何一方,即使东丹被女真所灭,南楚也可以将让女真顶替东丹的位置,继续拉拢女真牵制魏国。甚至还能趁火打劫,夺得东丹领土。这就是国家之间的盟约,盟友在利益向左时也会反目成仇。没有真正的友情,只有利益的博弈。 不过这些都与怀瑾毫不相干,她的想法是,虽然与魏国和亲的人是公主,但王子也可以娶一位魏国女子,所谓亲上加亲吧…… “那陛下打算将公主收入后宫了?”怀瑾顺着韩旻的话,问。 韩旻点点头;“朕打算封她为夫人。” 怀瑾笑着说;“人家毕竟是公主,夫人的封号是不是有些低了?” 韩旻冷着脸;“只不过是区区番邦国主之女罢了。” 怀瑾连忙道;“那陛下打算让她住在哪个宫里?” “这种小事还用朕费心,你这个宸妃还能干什么?”韩旻冷冷抛下一句话,冷冷拂袖,大步走出寝殿。 两天后,刑部传来消息,晋阳长公主已经招认。韩旻将她贬为庶人,令其在终身在刑部大牢思过。与此同时,陈国公上书奏请皇帝恩准将晋阳长公主的名字从陈氏宗谱中去掉,陈氏与晋阳长公主再无关系。韩旻批准。又没过多久,景王也上书请求与王妃和离,这样一来,陈氏与景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随后京城又发生两件大事,先前胡慎指正宁相与他共同经营铁矿,并以此威胁他,朝廷虽然没找到对宁相不利的确凿证据,韩旻还是将宁相贬出京城,宁相自尽于府中,以死证明清白,满朝哗然。韩旻的态度又转而变得十分后悔,下令厚葬宁相。 年关将近,宁相的死不可避免的传入宫中,却不会冲淡弥漫在宫里的喜庆气氛。女真使臣抵达京城。这日,为完颜茵举行完册封仪式,当晚韩旻于紫宸殿召见乌真王子。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怀瑾与韩旻并肩坐在御座上。众妃嫔与皇亲国戚都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当女真王子走入殿中,郑重叩拜天子。怀瑾看着这个俊朗的青年,回忆一下,认出了这张脸,没错,真的是他! 完颜乌真目光不经意间撇向怀瑾,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席间,怀瑾不小心将酒杯打翻,以换衣服的借口离席来到偏殿。 更衣完毕,四下无人,她低声对红叶交代了几句。红叶一脸错冷,怀瑾低声说;“等回去再和你解释。” 第50章 联姻 宴会结束后,韩旻携新纳的贞敏夫人离去,其余人也都井然有序退出大殿。怀瑾乘着凤轿穿过茫茫夜色,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根轿轩被生生折断,抬轿的宫人乱成一团,几个宫人连忙扶住轿身,其余人抬着完好无损的三根轿轩,轿子还算平稳落地。 红叶一脸慌乱,掀开帘子,“宸妃娘娘没摔着吧?”怀瑾将手伸向她,在红叶的搀扶下走出凤轿。 红叶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为抬一顶好的轿子来!” 宫人哪敢耽误,忙不迭地领命去了。怀瑾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红叶,远处灯火幽幽,一座八角亭静静伫立在夜色里。 怀瑾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朝亭中走。 红叶守在亭外,距离亭子还有一段距离,怀瑾坐在亭中,等了片刻,视线的尽头出现一个英挺的身影,由远及近,转瞬间已走入亭中。 完颜乌真对她眨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自以为魅惑无比又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宸妃娘娘别来无恙。”没想到你竟是天子的宠妃。 怀瑾一笑,“王子进来可好?” “本王子若不好,又如何能出在你的面前?”完颜乌真环视四周,叹道;“哪怕我倾尽所有财富为你建造宫殿,也比不上大魏皇宫一半的壮丽,你当初拒绝我是对的。”说到这里,他干笑两声,幽幽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但你就不能直说你看不起我这个落魄王子,想入宫半伴君王侧吗?拿什么师父来搪塞我,害我饱受两年相思之苦。” 怀瑾的心颤了颤,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她对龙廷潇还抱有一丝幻想……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前隐隐付出龙廷潇的身影,心里只感到讽刺。“如果不是本宫救你性命,王子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就凭这一点,你也该感激我一辈子。”她轻蔑的看着他,忍不住反唇相讥;“本宫的夫婿比王子地位更高,就被王子想的如此不堪。一个女人没嫁给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就一定是她的错么?”何况她当时对龙廷潇的“喜欢”掺杂着太多的感情,有感激,仰慕,依赖,龙廷潇虽然是个用情不专的登徒子,现在她不会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要说一点感激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更谈不上恨。而眼前这个人,就因为自己当年没答应他,就将她想的这样不堪,将救命之恩全盘否定。“也许你已经除掉了派人追杀你的主谋,本宫还是很难想象你这种极度狭隘的人能够做成大事。” 完颜乌真红一阵白一阵,随即有些恶狠狠地说;“一个认贼作父的人,是男人本王子也会瞧不起,我凭什么高看你,就因为我喜欢你?” 怀瑾被他的话气笑了,按下起伏的心绪,提醒他道;“就凭我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救过你的命,你就该一辈子对我感恩戴德!” 她不得不承认,完颜乌真的话触动了他的痛处。世人就只知当年外祖父因叛国罪被满门抄斩,可即便在南楚,在金陵,对这个冤案的普遍认知不过是端木隆冤杀忠良,又有多少人知道夏俟祯的卑劣?夏俟祯在世人眼里和外祖父一样都是被端木隆冤杀的忠臣,夏怀瑾在世人眼里变是认贼作父,毫无骨气的小人。她报了仇,代价就是被刻在耻辱柱上,即使身居高位也被天下人唾弃。虽然她不在乎,也许在回到昭华宫之前,心中所有郁结都会随风散去,可是现在,在被人误会的这一刻,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平。 当然,她见完颜乌真的目的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想解释这些。“乌真王子此行的目的只是嫁公主吗,有没有娶魏国女子为妻的打算?” 完颜乌真笑了笑,刚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了,听她这样问,便有些酸溜溜地说;“当然想,我倒是想让皇帝陛下忍痛割爱……” 怀瑾正色道;“王子刚到建安,不知陛下正在为一件事烦恼,不过你可知道陛下和靖南王的关系?” 完颜乌真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靖南王的威名我早有耳闻,当然,我说的是元述,他儿子太年轻。不过魏帝当年比元晟的年纪还小,他父亲十分偏心,如果没有元述的辅佐,他也未必能当上皇帝。” “天子感念老王爷的恩情,现在的靖南王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他对靖南王的感情,恐怕是仅剩下的一点亲情了。”怀瑾叹道。 完颜乌真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靖南王与清平候的女儿早有婚约,可靖南王却另有心仪之人,想私下解除婚约。清平候却不罢休,一定要靖南王娶他的女儿,否则便将事态闹大,这样一来,元氏的信誉就算毁了,元氏第一门阀的地位可能会因此动摇。” “这还不简单,两个一起娶回家不就行了?”乌真摊手,不以为意。 怀瑾苦笑,“你不了解这位靖南王的为人,陛下都拿他没办法。清平候也算国家栋梁,就是在这件事上糊涂了,陛下也不能为了元氏给他找个罪名,寒了忠臣的心。” “你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了。”乌真沉吟道;“不过那个清平候为什么一定要和元氏结亲,甚至不惜得罪天子?若说处于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心也说不通,很可能只是为了成全他女儿。” 怀瑾心下一片黯然,淡淡道;“也许是吧,那个沈小姐你在宴席上也见过,如果你能向她提亲,清平候纵然不舍得女儿,为了大局考虑也不会反对的。” “你说什么?”完颜乌真上前一步,眼里冒出怒火,“你将我当成什么了?” 怀瑾冷冷与他对视,一字字地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乌真后退一步,彻底泄了气。如果这真是魏帝的意思,他当然不敢亲口去问了,但他也不想妥协。“我不会答应,除非陛下下旨赐婚。”他语气强硬地说。 怀瑾意味深长的说;“王子当真如此绝情,连兄妹情都不顾了么?” “什么?!”乌真压下心中的恼火,堂堂天子竟然用他的妹妹来威胁他! 怀瑾道;“本宫想,一旦元氏声誉受损,陛下不悦,见到庄敏夫人就想起王子当初的不合作,甚至会怀疑女真国的诚意。易地而处,你在陛下的角度上,一点小事都不能愉快合作,这样的盟友还能指望什么呢?” 乌真沉默了,事实的确如此。 “容我考虑一下。” 怀瑾微笑;“本宫相信王子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乌真有些无奈,“小王绝不会让陛下失望,还有一事,舍妹在部落长大,过去自由惯了,初入宫廷可能会有诸多失礼之处,若真的给娘娘添了麻烦,还请娘娘多担待些。” “王子让本宫不必为难,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令妹,陛下对令妹只会更加怜惜。”怀瑾向他保证道。 “这就好。”乌真微微欠身,“那小王先告辞了。” 怀瑾点点头,乌真后退两步,转身大步离去。 第51章 密谋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场轩然大波从天而降。 建安城的街头巷尾几乎在一夜间兴起一个传言;当今天子的皇位是靠弑父杀君得来的,先帝生前本要将皇位穿给景王,因此被当今天子毒杀。而先帝生前的密诏就在丞相宁胥手中。宁胥的死并非是自杀,实则是被天子派人暗杀以灭口。 全京城里民变四起,官兵血腥镇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血腥味的阴霾中,朝野上下更是人心惶惶,韩綦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昭华宫。 红叶走入花园,对正在修剪花枝的怀瑾说;“公主,这是内务府的小顺子给的,他说是景王让他交给公主的。” 怀瑾有些诧异,结果红叶递给她的小盒子。那个她从没听说过的小顺子想必定是韩綦的眼线了。 怀瑾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蜡丸。 “蜡丸信?”红叶轻呼。 怀瑾将蜡丸揉碎,里面果然夹着一张字条。上面是短短一行字,韩綦在今晚戌时左右约她在昭华宫附近的树林外见面。 午后她还在御书房见过韩綦,韩旻镇压暴动的手腕狠辣,却并没有迁怒于韩綦。这可能是一个好的征兆,也有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景王殿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要对公主说。” 怀瑾看着天边的暮色,幽幽点了点头。三天前大司马将军柳子辉到访景王府,翌日两人在天香阁的雅间里呆了两个时辰,这些,韩旻是知道的。 韩綦,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呢? 戌时,怀瑾来到约定地点,远远地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树林附近的六角亭外,整个人都避开了宫灯投下的光影,等走近了,才能看清那张脸。 “你来了。”景王勾起嘴角,四周再无他人,铺天盖地的冷风里,在满树枝叶轻轻晃动发出“沙沙”声中,他的声音猝然响起,出了诡异,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她开门见山的问;“王爷有话对本宫说?” 景王也不拐弯抹角,坦白道;“不久前大司马将军找过本王,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助本王登上皇位。” 怀瑾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韩綦真的将这么机密的事告诉她。她静静看着韩綦英俊的脸,片刻后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本宫没说错,王爷和柳将军约见的地点在天香阁的一个雅间里,聊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吧。” 此言一出该轮到韩綦惊讶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深瞳盯住她的脸,“你是在呢么知道的?” 怀瑾叹了口气,“王爷真的猜不出么?”停顿片刻,慢慢说完后面的话;“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韩綦将目光投向远处,嘴角浮出一抹自嘲;“我还是低估了他。” “所以王爷有什么话,还是去对陛下说更好。” “多谢提醒。”韩綦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知道么,开始我还以为你会对我们的计划很感兴趣,就算认为不妥,也会将它听完。” 怀瑾不再和他多说,只道;“王爷别让陛下等急了,本宫先回宫了。” 回到寝宫,红叶迫不及待地问怀瑾,“公主,景王殿下对您说了什么?”当时她虽然在附近守着,可两个人说话声极低,她根本听不清楚。 怀瑾看了她片刻,嘴角浮出一缕淡淡的微笑;“景王想要你,让我将你赐给他。” 红叶睁大了眼睛,正色道;“公主你就别拿奴婢寻开心了。” “我没拿你寻开心,你以为这很不正常么?”怀瑾敛去笑容,认真的说;“你是我的丫鬟,以后我可以随时召你进宫,传话也方便。那个小顺子毕竟在内务府的人,太引人注意了。” 这个解释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红叶相信了,却面露难色,“公主该不会答应他了吧……” 怀瑾好笑道;“别胡思乱想了,让你入景王府只是为了图方便,你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勉强你,一切都为了三皇子。” 可红叶还是很不情愿,“可是奴婢只想跟着公主。” 怀瑾淡淡的说,“你不愿意就算了,跟在我身边也是为三皇子办事。” 红叶这才放下心来。 红叶离去后,怀瑾在沉思中,终于理解了韩綦的那句话——什么叫他以为她即使不认同他们的计划,也会认真听完? 韩綦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机密告诉她?如果她露出一丝要和韩旻联手算计他的破绽,恐怕一定会被他灭口。当然她和红叶的武功都不弱,韩綦绝对办不到在瞬间将她们同时杀死,不过韩綦对她的了解毕竟有限,应该不会想到她和红叶都有一身的武功。 可以说她救了韩綦一次,也可以说,是韩綦对她的信任救了自己。 除夕夜里,京城上空的恐怖气氛仿佛认为散去,重华殿内歌舞升平,天子与群臣共庆新年,丝竹管弦乐声无法驱散沉重的气氛。怀瑾做在皇后的凤座上,贵妇们陆续上前向她敬酒。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小心翼翼营造着喜庆的气氛。 “陛下!”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声音主人身上,语笑喧哗的大殿也很快安静下来。 “小王有一事相求,望陛下成全。” 只见完颜乌真站在大殿中央,气宇轩昂,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韩旻的心情似乎很好,放下酒杯,笑问;“王子想要什么?” 众目睽睽下,乌真的眼神有些局促,路出忐忑不安的表情,“小王……在上次宴席上就对一位小姐一见倾心,朝思暮想,今晚再见到,更坚定了要娶她为妻的决心,恳请陛下赐婚。” 韩旻大笑;“这果然是喜事,王子倾心的人是?” 完颜乌真环视在场各位贵族小姐,少女们看着乌真,神情各异,大魏不乏美男,英气逼人的乌真王子也只不过是部分少女喜欢的类型,有的人不但对他无感,更不愿远嫁他乡,故此在心中祈祷乌真选中的千万别是自己。 完颜乌真收回目光,望着天子,认真的说;“小王第一次见她后,将她的容貌画了下来,这些天四处询问,终于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是清平候的掌上明珠,文嘉县主。” 第52章 兵变 话音落下,清平候立刻站了出来,厉声道;“王子,小女早有婚约,还请王子另择佳人吧。” 乌真却直接霸道的说;“本王对县主一见倾心,不管县主和谁有婚约,本王都不会比那人差,希望侯爷成全!”然后对韩旻撩袍跪下,神情无比郑重;“不瞒陛下,一年前,东丹皇帝想将他的女儿嫁给我,被父汗拒绝了,现在想来这也是我和文嘉公主的缘分,求陛下成全。” “陛下!”清平候也跪倒在地。 大殿里鸦雀无声,话说得这样直白,谁都能看出完颜乌真对文嘉县主是志在必得,并以盟约为威胁。完颜乌真是女真可汗和继妃之子,女真可汗和已故大妃的嫡子在一年前因叛乱被杀,乌真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子,也是未来的女真可汗。这些年,女真在大魏的暗中支持下不断壮大,对东丹的统治构成威胁,可女真若倒向东丹国,东丹国便再无后顾之忧,这自然不是大魏天子希望看到的结果。 贞敏夫人早已花容失色,连连向乌真使眼色,所有人都为清平候捏了一把冷汗,都在想这个时候清平候应该识时务,答应完颜乌真的求婚,这样不但稳住了女真,也保住了沈氏一门。 而此时乌真看道韩旻面色微沉,心里也愈发不安起来,为什么他在韩旻脸上看不到一丝默契?这不正是他的意思吗? 就在这时,一个妙龄少女飘然走到清平候身边,面向韩旻,盈盈跪下,此人正是文嘉县主沈馨儿。 “陛下可否允许臣女说几句话?”沈馨儿的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人的注视,她从容扬起秀美的脸,平静的声音里隐隐散发出萧瑟凄凉。 韩旻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沈馨儿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只是,臣女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他与我并无婚约,也不是王子殿下。”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浮出一抹酸楚的笑,“臣女有罪,可臣女想,如果再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以后就在没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胡话,还不快退下!”清平候又急又气,死死盯着女儿,呵斥道。 怀瑾的心随之一紧,没想到这个沈馨儿竟是这样一个果敢决绝的女子。 “好,朕给你这次机会。” 沈馨儿幽幽看定韩旻,轻声说;“臣女心仪之人,就是陛下您。” 此言一出,只听静的出奇的大殿里传来阵阵吸气声。 显然,完颜乌真的求婚已经演变成一场闹剧。而怀瑾在片刻的震撼后,忐忑不安的心似乎放了下来,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你……简直荒唐!”清平候气得浑身发抖,拉住沈馨儿扬手要打下去,完颜乌真眼疾手快,上千一把拉住清平候。 韩旻冷冷看着这一幕,眼底无波,轮廓深邃的脸孔却不复刚才的阴冷。 “沈卿家,朕纳你女儿为妃,你很委屈么?”韩旻威严的声音响起。 清平候表情一滞,连连道,“臣不敢,臣不敢……” 韩旻朗声笑道;“要不是王子,朕可能就要错失佳人了。”目光淡淡看着乌真;“王子还要和朕争么?” 乌真连连摆手,“小王怎能岂敢夺夺陛下所爱!” 文嘉县主听封,朕封你为昭仪,就以‘文嘉’中的‘文’字为封号。”韩旻亲下口语,就这样将沈馨儿收入后宫。 刹那间沈馨儿身上又聚集了不知多少妙龄少女羡慕的目光,怀瑾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乌真看了怀瑾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心想自己是真的被这个女人耍了…… “清平候对朕的安排似乎不太满意。”韩旻目光落在清平候身上,帝王排山倒海的威势将清平候压得抬不起头。 事已至此,清平候心里哭笑不得,连连叩首,颤声道;“臣……满意,这是小女的福分。” 陈淑妃是国公之女,刚入宫时也只是昭仪。北朝从燕国开始,后宫嫔妃等级渐渐如南朝般森严,自大魏开国以来,刚入宫就被封为皇妃的朝臣之女也只有宁贵妃一人。沈馨儿也跟着叩首谢恩,事已至此,这是妥善的安排,对沈馨儿来说也是最好的归宿了。 “王子回到女真,还会娶东丹公主么?”提问的大臣是陈国公,这个问题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有些尴尬的气氛又骤然降到冰点。 完颜乌真坚定的说;“陈国公多虑了,当初父汗拒绝与东丹联姻是为了与大魏的承诺。本王心向大魏,岂会与东丹联姻!” “那你刚才提到东丹公主又是何意?”又有一个大臣一针见血。 乌真突然举起手,面朝韩旻的方向,一字字道;“我完颜乌真以我的性命和完颜氏世代荣耀起誓,此生决不投靠东丹!” 韩旻勾起嘴角,微笑道;“朕相信你的诚意。” 乐声重新奏响,众人又回到笑语喧哗的气氛中。怀瑾低声让红叶将沈馨儿带入偏殿,自己也推出宴席,为沈昭仪安排了一处宫苑作为寝宫,并让宫人直接将沈昭仪送入寝宫。 回到宴席上,她走到韩旻身边,低声说;“陛下,沈昭仪已经安置好了。” 韩旻点点头,突然握住她的手,深深看着她,嘴角微扬,笑问;“瑾儿吃醋了?” “这只是陛下的权宜之计,何况沈小姐也是个可爱之人。”怀瑾微微一笑,目光徐徐落向一处,“宁贵妃来了,可宁家的其他人都没来。”宁氏上下都有重孝在身,不参加这种场合也属正常,不正常的是宁妃,她心中不无好奇,即使没有血亲关系也该做做样子,慕容蕙的出场不但冷漠,更是十分怪异。 韩旻面无表情,只是“嗯”了一声。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等事情结束,朕陪瑾儿夜游皇城,瑾儿可喜欢?”他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笼罩着他的面颊,低低的声音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怀瑾不看他,推开他的手臂,淡淡道;“到时再说吧。”说完起身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而此时的宣武门外,五千精兵整装待发,只等主帅的一声号令,便会冲入宣武门,直取重华殿。 “殿下,是时候了,去拿回本该属于您的皇位!”侯勇激动地抽出长剑,声音铿锵洪亮。过了今晚,他就是拥护新天子即位的第一功臣,韩綦承诺过他和柳子辉,事成后会封他们为异姓王。 第53章 刺客 韩綦上前一步,对侯勇沉声道;“柳将军那边……”说话间,只听侯勇一声惨叫,身子向后倒下去,只见一把短剑已经插入他的心口,那正是景王的随身佩剑。 躺在地上的侯勇瞪圆了眼睛,颤抖的手指指着韩綦,“你……”韩綦的侍卫孙平手持长剑再狠狠刺入他的体内,鲜血飞溅,侯勇又是一声惨叫,顿时一命呜呼。 所有人都被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孙平又斩下侯勇的首级,韩綦看着满面震惊的三千官兵,冷冷的说;“侯勇公然谋逆,罪不容诛,本王已将他就地□□。尔等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执迷不悟者只有死路一条!” “景王,你出卖了柳将军!”一个武将挥剑向韩綦刺来。 三千官兵里不乏誓死效忠柳子辉的死党,此时无数刀光剑影闪电般朝韩綦刺来,迎上韩綦的护卫。一时间,宣武门外血肉横飞,杀声震天…… 宣武门外血腥杀戮并未影响到重华殿的歌舞升平,只见两个身着铠甲的男子走入大殿,他们就是从宫宴开始一直未曾入场的景王韩綦与靖南王元晟。两人周身都散发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韩綦双手捧着一个木匣,“陛下,所有叛党都已就地□□,侯勇首级在此。” 常海走过去,颤颤巍巍从景王手中接过木匣,将它呈给韩旻。 韩旻打开盖子的一瞬,怀瑾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轻轻掩住口,将视线投向别处。离韩旻比较近的宁妃和贞敏夫人也都看到了,贞敏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一声来不及掩饰的轻呼,宁贵妃则面无表情,眸光深沉莫测。 其他人离御座较远,看不到血肉模糊的人头,但听到“叛乱”“首级”……等字眼也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可谓人心惶恐,人人自危,有人叛乱,朝上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清洗…… 就在众人都惊魂未定的时候,又有一个侍卫走入殿中,怀瑾看到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竟然是龙廷潇! 他这是……要行刺韩旻吗? 她来不及多想,就在韩旻盖上盒盖的时候,那索命的剑光已经朝他刺来!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宁妃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韩旻面前,剑锋从她的左肩擦过,割破了层层衣裳,一带出一道黑色的血痕…… 一道身影挡在怀瑾和韩旻之间,手中的长剑将龙廷潇下一招攻势生生挡下。怀瑾心头又是一颤,怔怔看着挡在她面前的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挡在她的前面,是为了护驾,也是在保护她吧? 门外的是侍卫一拥而入,龙廷潇很快陷入包围中,殿内乱成一团。龙廷潇却并不恋战,很快杀出一条血路,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景王带侍卫追了出去,韩旻一边喝令左右宣御医,自己抱着受伤的宁妃走入偏殿。 怀瑾走到元晟身边,见他刚从地上拾起一个瓶子,低声说;“这是那个刺客留下的,可能是解药。” “解药?”元晟眼中闪过一道诧异。 “你没注意到刺客的剑有毒么?也许宁妃正需要它,由我交给陛下更合适。”她这样解释道。 她伸出手,直接从他的手中取出瓶子,指尖拿起瓶子,手指触到他的手指,她看着他的脸,眼中是锁不住的缠绵缱绻。对他温柔一笑;“刚才多亏了你,不然,也许下一个受伤的就是我了。” 他的手迅速落下,带着一种决然的意味,眼中薄雾涌动,冷漠的说;“我不至于愚蠢到多此一举。”说完转身离去。 怀瑾望着他的背影,是啊,元晟是见过龙廷潇的,课在那一刻,他真的不担心她吗?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心里话,心里还是一阵失落。 当双手在惆怅中紧握成拳,握在手中的瓶子几乎被她捏碎,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以及一个似乎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这真是解药,莫非龙廷潇与宁氏暗有往来?难道他也是燕国旧臣? 而她该救宁妃吗?还是装作不知,由她自生自灭?她轻轻叹了口气,握紧瓶子走入偏殿。 御医还没赶到,宁妃躺在软榻上,已经完全不省人事。韩旻见怀瑾进来,有些诧异,“朕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怀瑾一笑,“我还等着和陛下一起夜游皇城呢。” 韩旻目光深沉看着她,她问;“陛下要反悔吗?” 韩旻伸出一臂将她揽入怀中,“自古君无戏言,不是天子没有戏言,只是无人敢追究罢了。”他打量着她的脸,含笑说;“朕不会对瑾儿失言,不过现在的你让朕很意外。” 怀瑾轻轻挣脱出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陛下,贵妃会没事的。” 韩旻没有回到她,负手走到窗边。没过多久,御医就来了。医女为宁贵妃看了伤口,和邵彬交换了眼色,邵彬来到韩旻面前,跪下禀道;“陛下,贵妃娘娘中的是罕见的毒,若现配出解药,至少要两个时辰,可伤口上的毒流入心脉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贵妃娘娘撑不到那么久……” 韩旻不耐烦的打断他;“到底有没有办法?” 邵彬的声音更低了,“有……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受伤的手臂斩断……” 怀瑾怔住了,手臂和性命只能选其一,这实在太过残酷,龙廷潇当然不会为韩旻准备好解的毒,他也是想到御医一定束手无策,才留下解药的吧?看来她这一趟是来对了。 她握紧手中的瓶子,来到韩旻身边,“陛下先让他们都退下,臣妾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贵妃免受断臂之痛。” 韩旻眼中闪过疑惑,不过还是挥手让众人退下,然后问;“你能有什么办法?” 怀瑾从袖中取出瓶子,“这是刺客留下的,臣妾猜想万一是解药……虽然这也不现实,但救人要紧,陛下还是让御医检验一下吧。” 韩旻拿过瓶子,打开,只见里面装着半瓶看不清颜色的碎粉。他的面色异常冷漠,似乎不觉得惊讶。不过也没有犹豫,大步掀帘而出,将药瓶交给御医查看。 邵彬小心取出一点粉末,检查后,如实禀道;“陛下,这果然是解药。” 韩旻将药瓶交给女官,女官将药粉洒在宁妃伤口处,过了一会再由御医检查,宁贵妃体内的毒素已经消除大半,只剩下一点不致命的残毒,用药调理几日便可康复。 “陛下……”见宁贵妃无碍,怀瑾认为自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正要告退,韩旻挽住她的手,“爱妃想走么?” 怀瑾露出一丝温柔的笑,“陛下不留下陪着宁贵妃吗?” 韩旻冷冷的说;“是谁说不许朕食言,一定要朕陪她夜游皇城的?” 第54章 故人 怀瑾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更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宁妃为了救他受伤,他却不能留下来陪着她。素日只看到他对宁妃的冷淡,到现在她真不敢相信听到的关于宁妃曾经多受宠的传言的真实性。 不过,她能拒绝吗? 夜深了,没有车辇,侍卫媛媛跟在身后,韩旻亲自提着灯盏,与怀瑾在深宫中行走,光线迷离的雪地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呼吸这冰冷的空气,怀瑾的大脑越发清醒,心事也越发沉重。再看韩旻,亦是面沉似水,从远处看,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帝妃旖旎成双,珠联璧合,传出去定又会羡煞无数妃嫔。谁又会知道,此时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彼此身上。 “你可曾听说过杨振和杨家军的故事?”韩旻突然开口,怀瑾不明白韩旻提到这个话题——这段对他来说极为不光彩的往事。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略有耳闻,杨振是杨家军主帅杨玄的儿子。” 韩旻看着远处,“杨振当年还是朕的师弟,那个刺客和杨振很像,当年朕没见到杨振的尸体,也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当年战死的杨振不过是一个身份,真正的杨振还活着。” 而此言一出,怀瑾却仿佛听到从远处的天际传来的滚滚雷声…… 韩旻的意思是,龙廷潇就是当年的杨振? 她不由停下脚步,又听韩旻徐徐说道;“你是不是还听说,当日在城楼上,朕曾以明蕙公主胁迫杨振退兵?” 怀瑾又是一惊,晋王自立为帝,他的女儿也自然从郡主变成公主。当年那个被韩旻挟持威胁杨振退兵的燕国公主竟是慕容蕙! “原来如此……”原来龙廷潇那天对她说的话是真的,他和凌氏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也许当年战场上是凌千秋对她出手相救,他才得以死里逃生,他的确欠凌千秋一份恩情,关键时刻救下倾雪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是什么样?”韩旻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她只感到他的目光如一团团乌云般压在她的头上。 怀瑾有些讪讪,“难怪陛下不喜欢蕙儿这个名字……”也难怪龙廷潇走时会留下解药…… 她看着韩旻,一字字的问;“如果杨振不退兵,陛下真的会杀了那个公主吗?” 韩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说出八个字;“两军阵前,军令如山。” 言下之意,如果杨振不退兵,慕容蕙的下场就只有死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在苍白的月光下看着韩旻轮廓刚毅的脸,这个无情的男人,却一次次将他的无情展现在她的面前。 “杨玄和宁胥,这两个人朕当年都十分欣赏,可惜他们不识时务。”韩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 怀瑾一笑,轻声道;“大魏对社稷之功远胜于燕国,陛下亦是民心所向。再出色的帝王也不可能得到每一个人的认同,而少数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韩旻握住她的手,深深看着她,“瑾儿知道眼下朕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怀瑾心中一凛,只感觉自己的手再被他握住的瞬间就已经麻木。“陛下希望天下一统,万民归心,大魏河山千秋万代。” “有些东西,在你没有的时候非常想得到它,得到后却渐渐发现它并不是你想要的那个。”韩旻瞳孔微微收缩,搅动一片清冷的月光里,分明多出几分苍凉的意味。 怀瑾顺着他的意思,为他解惑;“因为陛下从来就不了解她,或是陛下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在月光下却显得十分淡漠疏离。“说到底,陛下不够了解,还是因为不够重视,不像对每一寸江山都了如指掌。” “但朕很了解瑾儿,”他笑了笑,眼里浮出一丝无奈与自嘲;“你并不想陪朕,只是为了救宁妃,朕说对了么?” 怀瑾叹了口气;“难道陛下不希望宁妃安然无恙吗?” 他看着远处墨色的苍穹,只是说;“太晚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回到寝宫,待洗漱完毕,她打算就寝,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只有红叶站在她面前,沉着脸问;“公主,其实柳将军和侯将军起兵的事您早就知道了,那天晚上景王对你说的就是这个对吗?” 红叶的态度就像是在兴师问罪,怀瑾眸光一寸寸冷下去,盯着红叶的脸,红叶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她移开视线,淡淡说;“你想太多了,他除了向本宫要你,什么都没对本宫说。” “难道不是他将两位将军的计划告诉公主,又听了公主的劝告,才临阵倒戈的吗?”红叶不死心的问。 “不是。”怀瑾折回视线,冰冷的目光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红叶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什么。怀瑾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笑道;“其实你更适合跟着景王,设法得到他的信任,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还能左右他的决定。等韩綦登基,你就是天子妃嫔,荣华富贵相之不尽,又可以帮助三殿下,这不是一举两得?” 红叶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便急道;“可是,三殿下对我有恩,要先请示三殿下?不然三殿下怪罪下来……” 怀瑾摆摆手;“三殿下让你跟着我,你的一切事我都可以做主。”红叶还是一脸为难,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叹了口气,“罢了,我不会勉强你。你也累了,没别的事就去休息吧。” 昨夜,侯勇的死讯传到城外,叛军士气大减,柳子辉的两万部下很快被诛灭。柳子辉和侯勇的计划是先由韩綦侯勇率军攻入皇宫,杀了韩旻,侯勇拥立韩旻为帝。柳子辉趁军心涣散时率三万精兵杀入城中。韩旻早已对城外的高勇将军下达了若柳子辉有异动,就对其动手的密令。高勇指挥的军队正与柳子辉的叛军厮杀,侯勇的死讯传到城外,叛军顿时成了一盘散沙,柳子辉大势已去,就这样成为阶下囚,二人族人都被缉拿入狱。 龙廷潇的行刺虽然失败,却未被捉到,而因为刺客穿着禁军服装,韩旻怀疑禁军中藏有奸细,决定对宫廷禁军进行一次整肃,一夜之间,所有有嫌疑的人都被收押刑部天牢……包括身为御前一品侍卫的景灏。 第55章 母子 知道景灏的落网,怀瑾心里不无担心,景灏的身份她并没有告诉韩旻。 又是一个午后,帝妃的步辇出了永安门,在一处冷清的宫殿前停下。 破旧的宫殿遮住蓝天,太阳挂在天上,看上去生气全无,簌簌寒风吹起地上的雪,晕开淡淡烟雾,说不出的凄凉。走入殿中,淡淡的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隐隐可见空中浮动的无数灰屑,斑驳的墙壁上还挂着蜘蛛网。 怀瑾微微皱眉,用手绢堵住鼻子,呼吸的时候尽可能避免吸入空中的灰尘。这种应该已经荒废很久了,韩旻带她到这里,到底想让她知道什么? “陛下……”她不解的望着韩旻。 韩旻微笑,“先进去,过一会你就知道了。” 于是她在韩旻的要求下进了内殿,却见到一个五花大绑的妇人。妇人一身灰色的囚衣,嘴被布条封着,乌黑的发髻松散开,被几缕垂下的长发挡住的面庞依稀带着几分雍容美艳,能看出是位美人,虽然不算年轻,在沦为阶下囚前曾保养得很好。 怀瑾看着妇人,突然想起了除夕之夜向她敬酒的柳子辉的夫人孙氏,柳子辉和侯勇担心招来嫌疑,甚至在谋反当夜依然安排家属入宫赴宴,其实即使谋反成功,韩旻在死前会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家眷,而这两个人为了野心,甚至连牺牲家人都在所不惜。 那妇人看着怀瑾进来,惊讶与哀求在那双眼睛里形成一片奇异的复杂,似乎在求怀瑾放了她。 怀瑾当然不会放她……不会违背韩旻的意思,她实在猜不出韩旻的心思。 当然,她也没有时间多想。只听脚步声传入宫殿,随即一声闷响,夹着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的主人并不是韩旻。 然后,她听到外殿的门被重重关上,眼前妇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扭曲。 “柳子辉,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意外?”依然不是韩旻的声音,不过听上去很年轻,声音里夹着一种刻骨的恨意。 声音落下,又是一声惨叫。 听得出那个人正在对柳子辉动用私刑,柳子辉大概在极度的痛苦中晕厥了,又在极度的痛苦中醒来。 “当年你逼我杀了柳洋,嫁祸给二皇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我好。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心里却容不下他的儿子,你怕我将来会吃苦头,才让我杀了你们的孩子,可我真没想到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你又将我的死嫁祸给皇上,让孙氏恨他入骨!” 听了这席话,怀瑾心里涌出无以复加的震惊,柳子辉膝下有三子,长子柳平,是柳子辉和发妻所生,次子柳洋和幼子柳弘都是他和继室孙氏所生,长子柳平和次子柳洋在几年前战死沙场,幼子柳弘年仅九岁。难道那个咬牙切齿的声音的主人,就是柳子辉的长子柳平?难道事实是这样,当年他并没有死,而且,柳洋其实是被柳平暗中害死的?柳平害死柳洋后反而遭到柳子辉的暗中加害,却被韩旻所救,柳子辉却不知情,以为柳平已经死了? “一派胡言!”柳子辉喘着气,透着意思歇斯底里的声音却是十分沙哑。“平儿,我只想除掉柳洋,杀你的人就是他,不是我!你知道吗……当年就是孙氏杀了你娘,她还想杀你,可元家实力强大,柳家惹不起,我只有忍辱负重……你现在应该杀了他,为你娘报仇!” 元氏……孙氏……?怀瑾的脑子有是“嗡”的一声,柳子辉的继室和元家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柳平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随即又是几声闷响,夹着柳子辉痛苦的□□。 怀瑾轻轻抚了抚胸口,再看身边的妇人已经泪流满面,不停摇着头,眼里满是绝望,心想自己没看错,这个妇人就是孙氏。 “他们都是我杀的又如何!”柳子辉豁出去般哑声吼道;“当年孙氏要嫁给我,她的身份能当妾吗?可即使我让你杀了柳洋,你还是怀疑是我和孙氏联手杀了你娘,不自量力的东西,是又如何,你那点本事也妄想要报仇么?呵呵……你的死路是你自找的!” “你将柳洋的死嫁祸给二皇子,就是为了让孙氏记恨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儿子,不用你逼孙氏,她也会借机行刺。可你等了几年,还是等不及了,就暗通南楚的端木奕,又和侯勇勾结要另立新君。到时魏国必然大乱,南楚趁虚而入,你再公然投靠端木奕,等端木奕灭了魏国,再封你一个藩王或者让你当南楚的傀儡皇帝,这才是你的如意算盘。”这一次,柳平的声音倒是出奇的平静。 “普天之下谁不想当皇帝?成王败寇,只恨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柳子辉,当年你不念父子之情,今日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我要你血债血偿!” 声音落下,怀瑾几乎听到利刃穿透骨肉的声音,柳子辉又发出几声惨叫,几乎真的房顶的瓦砾都在颤抖。惨叫声后,四周陷入冰海般的冷寂中,她再也没听到柳子辉的任何声息。 柳平的声音低低响起;“陛下,我知道只有死人才会让陛下放心。柳平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是陛下让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我已无憾。” 依然是利刃刺入体内的声音,这一次更为清晰,怀瑾不禁有些唏嘘,柳平就这样死了吗? 可是韩旻……这个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的秘密,他为什么要让她知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只听耳边响起嘶哑难辨“呜呜”声,正是从那妇人口中发出的,怀瑾看着她的身子在绳索中绝望地颤抖,心情有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柳子辉在死前提到元氏,可孙氏和元氏又有什么关系?韩旻的母亲就是元晟的姑母,难道…… 脑海中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而就在这时,门外的脚步声渐近,门被打开了。 怀瑾看着韩旻,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中孙氏状似疯癫的脸孔。不过只是一瞬间,那张脸就消失了,韩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出偏殿。 殿外的血腥一幕更是惨不忍睹。柳子辉躺在血泊中,不但四肢被斩断,就连身子也被拦腰斩断,面部急剧扭曲,双眼圆睁,可他真的死了吧?只是死不瞑目而已。 而虐杀他的柳平也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他的项上溢出来,脸上却带着一种释怀的微笑,仿佛死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解脱。 她的目光只是淡淡拂过,没有在这对父子身上停留片刻,空气中的血腥味实在令她作呕。她的手在韩旻的手中轻轻挣扎了一下,韩旻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带她朝门口走去。 离开阴冷的宫殿,重新站在阳光下,他的手依然握着她的,掌心沁出微汗,而面上的神情却是一味的冷漠。 “刚才有没有吓到你?” 怀集摇了摇头,用一种近乎于死寂的平静的语气说;“我第一次看到死尸是在八岁那年,母妃在房间里服毒自尽,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死人对我来只有三种,一种是我在乎的人,一种是与我无关的人,还有一种就是我的仇人。” 韩旻深深看着她;“如果朕死了,你会难过么?” 她嘴角勾起一次粲然的笑,“这一天永远不可能到来。”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韩綦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瑾儿,朕给你讲一件趣事。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她就是柳子辉的夫人孙氏,刚才以死相逼要见朕,朕满足了她,可她似乎有些后悔。” 他的话音落下,怀瑾只是沉默,过了片刻,只听宫殿的方向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侍卫匆匆过来禀道;“陛下,柳夫人她……似乎是疯了。” 怀瑾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一个不堪的真相,又亲眼看到丈夫的破碎的尸体,没有女子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韩旻的神情依然冷淡,“只要她还活着,任何事不必禀报朕。” 侍卫退了下去。怀瑾犹豫了一下,问;“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柳夫人?” “朕会让她在这里颐养天年,只不过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对人胡言乱语。” 颐养天年?这四个字真是讽刺。戴罪之身,又成了这般疯癫的样子,还哪有什么“天年”可养? 第56章 伤口 回到乾清宫,韩旻为她揭开了谜底。“当年她与先帝成婚只是为了家族利益,她有自己的恋人,就是柳子辉。她在生下朕后服下假死的药,借此脱身,隐姓埋名嫁给而柳子辉。知道这个秘密的局外人只有朕的舅父。她让舅父告诉朕真相,朕年少时可以在舅父的安排下和她见面,她告诉朕,朕的生父并不是先帝,而是柳子辉。这些年柳子辉的势力逐渐壮大,朕在她的安排下娶了柳子辉的养女柳如嬅,也许先帝生前也曾怀疑过,所以才不希望朕继承他的皇位,又因忌惮元氏的兵权,才不敢轻举妄动。当年柳子辉借柳平之手在战场上杀了柳洋,然后又用同样的机会杀了柳平,让她以为是朕杀死了柳洋,她要给柳洋报仇,也要防止朕对她的另一个孩子下手,可她却没有问过朕一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和柳子辉策划着除去朕。” 秘密在此刻被揭开,怀瑾不敢想象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女子!她明白了为什么韩谅不愿将皇位传给韩旻,原来其中竟藏着这样见不得光的隐情。其实,如果元氏不离开,现在就是皇太后了,也可以和昔日竹马再续前缘。堂堂正正当那个人的妻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母亲有元氏一半的自私,也不至于落得那么悲惨的下场。 而韩旻,他从不受父亲喜爱的世家嫡子,到纵横疆场的冷血皇子,一路走上权力的峰顶。这个最冷血的人的身上却藏着这样的一个秘密。父母对于他的意义只是不堪的猜忌与欺骗,利用与伤害。生他的人赋予他的只是这些,致使他从心到骨子里都是冷的。 韩旻垂眸看她,午后的阳光在他的眼中升起茫茫烟雾,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柔情,“你不明白朕为什么要让你知道这些,朕只希望你能更懂朕。” 了解他艰辛的过去,体谅他的残忍,从而让他走进她的心。 他和她都有着最心酸的过去,是不是可以相互取暖?还是两个不堪的人在一起,只会将对方拉下更深的地狱? 怀瑾轻声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深吸一口气,又突然想到一事,“对了,柳皇后,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这个柳皇后到底还是无辜的,韩旻对她无情应该与宁妃无关,然而,如果柳后真的因为宁妃而失宠,韩旻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可柳后作为柳子辉的棋子,对韩旻而言,便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尽管她本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韩旻深深看着她,嘴角浮出笑意,“朕最心仪的女子可愿做大魏的皇后?” “如果陛下真的为瑾儿,好,就不要给瑾儿太多的希望。”她眯起眼睛,眸子里溢出淡淡的苦涩,“如果将来有一天,陛下容不下我,不管我是宸妃还是皇后,结果都是一样的。而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松开她的手,“不管什么时候,朕的江山都能容下你,可你似乎永远不会相信朕。” 怀瑾低声说;“等陛下统一天下的时候,在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反正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陛下才是我的依靠。” 韩旻眼里闪泛出一簇簇火焰,灼热而深沉地笼罩着她的脸,“你既然依靠朕,不想做六宫之主,难道你愿意屈居人下?” “现在皇后被禁足在储秀宫,六宫之事都有我掌管,这样不是很好吗?”不等韩旻开口,她继续说;“皇后只是柳子辉的养女,只要与柳子辉脱离父女关系,就不必受到柳氏牵连。毕竟柳子辉做的事与皇后没有任何关系,实在没必要废了她。我毕竟身份特殊,被立为皇后会引来朝堂不满。” “这样也好。”听她这样说,韩旻也没再坚持。 凤辇在储秀宫门外停下,天还没黑,储秀宫的大门却是紧闭着的,斑驳的朱红色在落日下显得异常红艳,几乎要滴出血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将门打开,怀瑾走进宫苑,远远看到一个紫衣女子正站在宫檐下,凝望着落日西斜的方向,若有所思。风吹过满苑残枝,发出的“沙沙”声更显出这里的冷清。除夕刚过,昨晚失败的兵变并没有冲淡宫中的喜庆气氛,而这个地方却已被锦绣繁华遗弃,除了宫殿还不够破败,这里的荒凉与冷宫再无丝毫差别。 怀瑾走到女子身边,礼貌地唤了声;“皇后娘娘。” 紫衣女子幽幽转头,美丽的面庞笼罩在迷离的苍白中。如意解释说;“娘娘,这位就是宸妃娘娘。” “宸妃?”柳如嬅怔了征住,定定看着怀瑾的脸,过了许久,神色就如同从梦中醒来。 怀瑾开门见山的说;“皇后娘娘,怀瑾来是为了与您商量一件事。” “什么……”皇后突然以手掩口,余下的声音变成在一阵压抑的咳嗽。 “娘娘!”柳如嬅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皇后的身体不适吗?”怀瑾看在眼里,关切的问。 柳如嬅摇摇头,她身边的宫女小声说;“宸妃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患哮症已有多年……” 柳如嬅对怀瑾笑了笑,淡淡的说;“我没事。” 怀瑾看着对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心里叹息一声,提议;“这里风大,还是进去说吧。” 进入大殿,怀瑾只看到一名共女,不禁感到诧异,“储秀宫就只有她一个宫女吗?” 柳如嬅眼中无波,吩咐宫女为怀瑾沏茶,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我终日待在宫里,只有一个人伺候就够了,要那么多人也没用。” 怀瑾闻言,心里不禁唏嘘,她懂得世态炎凉,当然知道那些离开的宫人都不是被柳如嬅遣出去的,有些人是被内务府调离,有些人见主子没有出头之日,便到处打点托关系,另谋新主。堂堂一国之母,偌大的寝宫里只有一个宫女,处境未免太过凄凉了。 “柳氏出事了。”怀瑾直入主题,“就在除夕之夜,柳子辉联合宣武门的侯将军起兵不成,如今已兵败身死。” “你说什么?”柳后惊讶地睁大眼明,随即,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自嘲,“我知道……陛下迟早会对柳氏动手。” 怀瑾解释道;“这一次的确是柳子辉叛变在先。他与侯勇将军欲拥立景王为皇帝,景王则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陛下。陛下念及他昔日战功,免除柳府的连坐之刑,改为流放。” 柳如嬅一时沉默,神情里多出一抹释然,平静的说;“陛下能对柳家网开一面就好,至于我的下场,不管一纸废后诏书,还是三尺白绫,我都只会感念陛下对柳家的恩典。” 怀瑾在心中暗想,这番话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在知道无力改变结果的绝望下选择从容面,她的气魄都令人敬佩。 宫女刚刚上好茶,怀瑾轻抿了一口,不禁皱眉,柳如嬅看着她,轻声说;“如果茶的味道不好,还望宸妃多担待,我已经很久不喝茶了。” 怀瑾放下茶杯,冷冷的说;“内务府的人也太不像话了。” 柳如嬅笑了笑,“也许在这些人眼里,这都是我这个谋害皇后的罪人应该承受的。” 那还不如说这些人都是为了巴结宁妃,怀瑾在心里这样说。而柳如嬅落到这样拮据的境地,内务府的拜高踩低只是部分原因,柳氏对她只要有一点亲情,也会对柳如嬅多多照顾,韩旻厌恶柳如嬅是因为柳子辉,可柳夫人是韩旻的生母,她若愿意帮衬这个养女,韩旻会不阻止吗?显然,柳氏上下早已将柳如嬅当成弃子。 怀瑾贱柳如嬅的脸色实在太憔悴,仿佛连说话的精力都是强撑起来的,关切的问;“最近宣过御医吗?” 柳如嬅点点头,嘴角撑起一丝微笑,“前天邵御医来过,邵御医一直在为我治病,我的日子虽然过的拮据,但有邵御医关照,也不至于缺医少药。” “邵彬?”怀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皇后知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已经是太医院的院判了。” 柳如嬅也是一惊,随即释怀一笑,“真的吗?他才是真正的医者,能当上院判是善有善报,对宫里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怀瑾只是随口提起邵彬的现状,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邵彬医治柳如嬅应该不是瞒着韩旻,这就意味着韩旻对柳如嬅没有杀心,也许在韩旻看来,柳如嬅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作为政治的牺牲品都不够资格,但对柳如嬅来说,这样透明的存在未尝不是好事。 “陛下一定知道……”她沉吟道。 “知道什么?”柳如嬅随即明白了怀瑾的意思,沉吟道;“陛下是知道的,邵大人是对我这样说的。陛下应该是知道的,不然,我真担心自己会连累到他……” “这皇宫里有什么事能瞒过陛下?邵彬并没因医治皇后娘娘被陛下所恶,反而升了官,可见陛下对娘娘还是有情的。”怀瑾微微一笑,又将话题转到主题上;“这一次柳氏满门获罪,陛下却没有打算废后,皇后和柳子氏没有血亲关系,恢复原来的姓氏便不再是柳家的人,自然不再是戴罪之身。” 柳如嬅微微怔住,随即缓缓摇了摇头,面容多出几分严肃,“我七岁起被义父收养,这份非亲非故的养育之恩和亲情一样珍贵,我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可柳将军却从没想过你的安危,他当初收养你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女儿,而他需要女儿座桥梁攀附权势。他的眼里只有权力,没有亲情。” 柳如嬅的脸色越发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怀瑾继续说;“这些年,陛下虽然以为皇后是柳家的棋子,却还是念着几分夫妻情分,怀瑾不能说这情分有多深,比起虚情假意的利用却是绰绰有余的。皇后真的想为虚伪的亲情葬送一生的幸福么?怀瑾言尽于此,望皇后三思。”说完这席话,她便起身,告辞离去。 第57章 背叛 走到储秀宫门口,怀瑾突然停住,看着如意,“如意,你还是留下来,继续服侍皇后吧。” 如意愣了愣,颤抖着跪下,颤声问;“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 怀瑾摆摆手,“本宫能看出来,你其实想回到皇后身边,所以想成全你的忠心……”在到储秀宫前,她曾问过如意皇后的为人,如意并没说皇后的坏话,说的反而都是皇后过去待人多么仁善……等好话。刚才在殿外,柳皇后咳嗽不止,如意脸上的焦虑怀瑾都看在眼里。 “奴婢谢宸妃娘娘恩典!”如意感激的磕了一个头。 回到昭华宫,怀集又传来内务府总管,让他调派足够的宫人到储秀宫,并提醒道;“如果本宫再听到克扣皇后月俸的消息,一定以宫规处置你。”奴才欺压皇后可是死罪,并要处以极刑。 “是是是……”内务府总管吓得连连磕头,在怀瑾让他下去后,连滚带爬的退了下去。 而红叶认为怀瑾所作所为实在不妥,“公主,内务府的人可待皇后固然是因为贪心,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都不敢得罪宁贵妃,你对柳氏这么好,不是公然打宁妃的脸吗?” 怀瑾道;“我真要打宁妃的脸,就该直接将内务府总管以宫规处死,并让后宫的人观刑,以儆效尤。” 红叶点点头,却又困惑道;“可公主为什么对柳氏这么好?” “她毕竟是皇后,现在我掌管后宫,我与皇后无冤无仇,放任内务府苛待皇后,只会落下一个‘狠毒’的名声。”怀瑾解释道。 红叶不再多问,眼中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一闪而过。 深夜,月弯如钩,又如一个诡异的笑脸,以嘲笑的姿态俯视着世间百态。 一个人影悄然来到景宁宫门前,叩动门环的声音打破周围的寂静,许久,门开了。她站在门口,对开门的宫人说;“我是昭华宫的人,有要事求见贵妃娘娘。” 里面的宫人打着哈欠,不耐烦的斥道;“昭华宫的人就可以不讲理了吗,来也不看看时间,贵妃娘娘早就睡下了,若扰了贵妃娘娘休息,担心你小命不保!”说完就要关门,可宫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生生推开,那宫人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你,你好大的胆子……” 红叶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衣领,沉声说;“贵妃娘娘听完我的禀报一定会十分高兴,你就等着领赏吧。如果错过时机,贵妃降罪下来,小命不保的人可是你!” 那宫人见对方胸有成竹,亦听出话中带着玄机,果然不敢耽误,匆匆进去禀报了。 红叶在殿外等了许久,才有人召她进去。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暖阁里,红叶向踏上的女子郑重叩拜。 宁贵妃没让她起来,直接问道;“你主子有什么事么?” 红叶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抬头,不卑不亢地回答;“奴婢来见娘娘,宸妃并不知道。” “哦?”宁贵妃打量着她,似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口气有些漫不经心,“你违背你主子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出卖她吧?” 红叶一笑,“娘娘聪慧。”说完,她取出一枚九尾金凤钗,双手呈上;“娘娘请看,这是宸妃的首饰,除夕之夜她戴过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金钗在后宫里应该再找不到第二个。” 宁妃身边的宫女走到红叶面前,从红叶手中取走金钗,交给宁妃,宁妃只看了一眼,阴霾覆上她明亮的眸子,“独一无二的东西,本宫就会稀罕么?” 红叶意味深长的说;“娘娘会喜欢的,如果它出现在刑部大牢,再被呈给陛下,宸妃和那群细作可就脱不开关系了。” 宁妃饶有兴趣地看着红叶;“你真的要背叛自己的主子?” 红叶依然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答非所问;“奴婢还知道一个秘密,不知道娘娘有没有兴趣。” “早在金陵的时候,奴婢无意中听到宸妃和她的乳母邱氏的对话,娘娘一定知道宸妃的身世,就不觉得奇怪吗,夏俟祯获罪,夏府上下只有宸妃一人独善其身,还被皇上收为养女,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夏俟祯的女儿,” 宁贵妃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却没插言,任由红叶当着一室宫人的面,娓娓道来…… 正月初五,怀瑾率后宫嫔妃到宫外的嘉业寺上香。也就在怀瑾离开后,邵彬来到昭华宫,直接走进红叶的屋子。 红叶从床上坐起来,对邱嬷嬷笑了笑;“嬷嬷,我有话要和邵大人说。”又对邵彬解释;“邵大人放心,邱嬷嬷是自己人。” 邱嬷嬷一征,原来红叶不是真的生病,只是想见邵彬。见邵彬向她点了点头,纵然不愿意让怀瑾卷入他们的阴谋李,可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好等怀瑾回宫再说。这样想着,她没多问,只是提醒;“你们别说太久了。”然后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上。 邵彬走到红叶床边,看着红叶严肃的脸,颇为诧异;“红叶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邵大人,宸妃已经背叛了三殿下,如果不采取措施,恐怕会耽误你们和三殿下的大计。”红叶低声说。 邵彬惊讶的看着红叶;“姑娘何出此言?” “大人知道吗,除夕之夜,柳子辉和侯勇逼宫失败,即使景王不出卖他们,魏帝也已经设下埋伏,景王是不得已才出卖他们的。而除夕之前,景王来这里找过宸妃。”说呆这里,红叶重复问;“大人知道吗?” 邵彬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慢慢摇了摇头。 红叶继续说;“他向宸妃透漏了他们的计划,宸妃先稳住景王,欺骗景王说魏帝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景王信以为真,转而主动出卖了柳子辉和侯勇。” “这都是真的?” 红叶点了点头,这当然只是她的猜测,可夏怀瑾变节的嫌疑实在太大了!“景灏,也是她出卖的,还有宁丞相,魏帝查办宁氏,也是她在煽风点火。” 邵彬站起来,目光定定红叶的脸,以居高临下的角度,仿佛要将她的脸看清楚。 “她竟然将这些都告诉了你?” 红叶的声音依然很低,脸上多出一种愤恨的神情;“她相信我不会出卖她,她是铁了心要做魏帝的宠妃,还说会和我共享荣华富贵。可我是谢氏的人,怎么能享受敌人的荣华富贵?何况我真正的主人是三殿下。” “我明白了。”邵彬叹了口气。“你的脸色不太好,真的没生病吗?” 红叶一笑,“肚子有点痛,身子要是好好的,又怎么能骗过她?” 邵彬松了口气,重新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为她诊了脉,打量着她的脸色,说;“不算严重,也不能不吃药,我带了几副药,正对你的症状。” 说完,他径自走到桌边,背对着红叶,掏出一个药包,将里面的药粉倒入水杯里…… “水是热的,药冲开了,趁热喝了吧。”邵彬回到红叶床边,将杯子递给她。 红叶接过杯子,将里面的药汁喝了下去。 邵彬亲自将水杯放回到桌子上,背后传来一声闷响,刚才还坐在床上的红叶此时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邵……”红叶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几乎低不可闻,额头上冷汗涔涔,大睁的眼睛里盛满恐惧。 邵彬俯下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她双手的手筋。 软骨散,中毒的人在一个时辰内浑身无力,犹如废人。红叶的脸痛苦的扭曲着,张大嘴,发出的却只是低低的□□。 一个时辰后,她的体力会渐渐恢复,不过手筋已断,也是犹如废人。 邵彬直起身,并不再看地上匍匐的女子,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他重新将门关严,对守在门口的邱嬷嬷低声说;“将她绑起来,别让她见任何人,也别让她说话。” “绑起来?”邱嬷嬷惊讶的看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邵彬不是燕国的旧臣吗,为什么这样对待公主身边的人?“邵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邵彬看出邱嬷嬷的疑惑,“她已经背叛了宸妃,等宸妃回宫,我自会向她解释。” 邱嬷嬷听他这样说,只觉天旋地转,虽然公主说过红叶不可信,但对邵彬也不是绝对的信任,此时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可万一红叶真的背叛了公主,她除了按照邵彬的意思,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58章 面目 怀瑾回到宫中,便想去看望红叶,走到屋门口,推开门,邱嬷嬷从内室迎了出来,拉着怀瑾的手,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怀瑾有些诧异;“红叶的状况很不好吗?”不就是腹泻吗…… 邱嬷嬷摇摇头,将上午发生的事对怀瑾说了一遍。 怀瑾走进红叶的卧室,只见红叶从手动脚被严严实实绑在柱子上,口中也被塞上布团。,手腕上缠着带血的纱布。红叶见到怀瑾,眼神变成歇斯底里的疯狂,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怀瑾走过去,取出她口中的不团,红叶立即叫道;“公主,我是冤枉的!” 怀瑾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出,深深刺进红叶的眼里,声音却十分平静;“邵彬说,你背叛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叶哑声道;“我早就怀疑是邵彬出卖了景灏……” “我知道,你对我说过。” “所以,我想找邵彬问清楚,我知道他如果真出卖了景灏,也不会承认,可表情和态度是骗不了人的,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一定能让他露出破绽,可他掩饰的太好了,让我信以为真,以为真的误会了他……” “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成串的泪水从红叶眼中落下,“我喝了他给我的药,我毕竟真的不舒服,想快点好起来,没想到反遭他暗算,公主,你快放了我吧,他一定向魏帝告密了,我们该怎么办?” 怀瑾后退一步,“是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喃喃地说,眼神有些恍惚。 红叶见怀瑾没有放她的意思,急道;“公主,你快放了我吧,他废了我的双手……” 怀瑾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我们……我们要将计就计。” 红叶连忙问;“公主想到办法了?” “办法……总会有的。”怀瑾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邱嬷嬷动作麻利的再次用布团堵住红叶的嘴,然后随怀瑾走了出去。 檐下,怀瑾目视远处,“红叶就暂时麻烦嬷嬷照料了。” 邱嬷嬷面带忧色,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到底相信红叶,还是邵大夫?” 怀瑾叹了口气,许久,她低声说;“两个都不相信。”说完这句话,她步履虚浮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翌日,邵彬再次来到昭华宫。正殿里,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怀瑾看着邵彬,寒潭般的眸子里,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漠然的颜色。 “邵大人想对本宫解释什么?” 邵彬嘴角微微扬起,靠在凤座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意味深长的与座上的女子对视;“红叶姑娘对臣说是宸妃娘娘出卖了景灏,臣觉得实在荒谬之极。” 怀瑾静静看着他,突然一笑,“是很荒谬,出卖警号的人明明是你,对么?” “红叶还说,陛下查办宁相也是受了娘娘的影响,还说早在除夕之前,景王曾私下见过娘娘,将柳子辉和侯勇的阴谋告知陛下,也是听从了娘娘的建议。”邵彬深深看着她,一字字的说;“当时娘娘不在宫中,臣以为这样的奴才留不得,便替娘娘做了决定。” “所以,你废了她的双手。”怀瑾叹了口气。 她眼中渐渐雨雾般的迷稠,宛如对某人生出的悲悯,邵彬看在眼里,低声问;“娘娘相信微臣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本宫以为她是真的病了,才将她留在宫里,除了让她安心养病,什么都没交代过。” “她想置你于死地。” 怀瑾笑了笑,“所以本宫要感谢你。”顿了顿,她有些感慨道;“真没想到,邵御医真的是大魏的臣子。” 邵彬看着她,认真的说;“以后宸妃娘娘不必再处处提防臣了。” “你真的相信本宫不会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 “臣只管治病救人,关键是陛下真的相信娘娘吗?”邵彬反问,话外之意是浓浓的关切。他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唯有去的皇帝的信任,她才能在宫中生存下去。 “陛下是何等聪明之人……”话只说到一半,怀瑾没有继续说下去,韩旻的心思藏得太深,她实在看不透。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刘文藻私下倒卖药材,是不是你告诉晋阳长公主的?” 邵彬道;“我只是将它告诉陛下。”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怀瑾只觉浑身发冷,难道,暗中将刘文藻的秘密告诉晋阳长公主的人,其实就是韩旻——就像当初端木雍对付夏俟祯那样?那么韩旻的目的又是什?晋阳长公主握住刘文藻的软肋,胁迫刘文藻与她同流合污,可是如果晋阳是个安分的人,对宁妃没有半分谋害之心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假设当然不成立,可决定权掌握在晋阳自己的手里,韩旻在算计晋阳的时候,也没有绝对把握晋阳会这么做吧?难道,他只是在试探晋阳吗,用宁妃腹中的孩子来试探晋阳长公主是否有异心? 怀瑾不想继续想下去,这样的韩旻实在太可怕了…… “对了,本宫见过柳皇后,她说你一直在为她治病,”她岔开话题,责备他道;“可堂堂一国之母竟过得如此拮据,这也太不像话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邵彬失笑,转而又认真解释说;“皇后因宁妃被软禁,那些奴才虽然贪财,更是不愿因为皇后得罪宁妃。宁妃专宠多年,臣为皇后治病也是得到陛下允许,可臣不确定陛下对宁妃是否余情未了,只是不想娘娘受到牵连。也许,让皇后活下来是陛下最大的宽容地线,皇后虽然生活拮据,却也活的好好的。” “这么说,大人还是为了本宫着想。”怀瑾的语气缓了下来。 邵彬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他垂下眸子,并站了起来,“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处置红叶?这样的奴才,不该留着。” 怀瑾心口一痛,慢慢合上眼睛,再睁开,缓缓的说;“她不是奴才,她是谢氏的后人,也是我的表姐。” “可她并没将你当成亲人。”邵彬一句话点出怀瑾不愿面对的事实。 “她是被当成杀手养大的,对端木奕的忠诚已经在心里根深蒂固了。” 邵彬摇了摇头,感慨道;“最容易变得就是人的想法,过去我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匡复燕国。可是自从行医后,我的想法渐渐有了变化。如今北朝国泰民安,我是一个医者,不愿看到烽烟再起,生灵涂炭。” “我明白你的意思。”怀瑾沉默片刻后,平静的说;“她并没真的威胁到我,我会将她送出宫。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邵彬并没有离开,而是上前一步,低声说;“娘娘曾问过臣是否和宁相有联系,臣猜想,也许红叶私下做的不止这些……” 她该不会向宁妃告密了吧? 怀瑾征了征,却随机释然,红叶能对宁妃说什么呢?想到她早已向韩旻表明立场,亦没讲邵彬的忠告放在心上。 而红叶给她的惊讶远远不止这些…… 又过了几日,昭华宫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倾雪久仰宸妃娘娘,今日特来拜见,”倾雪对怀瑾甜甜一笑,“陛下政务繁忙,就让倾雪一个人来了,没打扰到您吧?” 怀瑾含着一缕微笑;“本宫也久仰令尊大名,凌小姐可是贵客呢。” 寒暄了几句,怀瑾屏退所有宫人。倾雪立刻收起微笑,态度和刚才判若两人,“想不到啊,你竟然当上了皇妃,要不是师兄让我来,我才不想看到你。”没好气的说完,她取出一个盒子丢向怀瑾。 怀瑾伸手接住,懒得和她计较,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支金钗,九尾金凤在阳光下栩栩如生,蓝宝石凤眼折射出璀璨流光。这不是她的凤钗吗? “这是你的东西吧?”倾雪问,眼中带着一抹讽刺。 “应该是我的,因为这样的凤钗,整个魏国都找不出第二支。”怀瑾将金钗放下,心里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倾雪气鼓鼓的嘟起嘴;“是师兄让我将它交给你的。” 是元晟?怀瑾怔了怔,一丝暖意自心底蔓延开,冲散了这几日笼罩在心上的阴影, “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他的手里?”虽然这样问,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了答案。 “两天前的深夜有人夜闯刑部大牢,劫走了一个重要的囚犯。” 怀瑾微微点头,这件事她是听说过的,那个被劫走的人就是景灏。她没有开口,默默听倾雪继续说下去; “刑部的人在现场发现了这个,确定是刺客留下的。你也知道凤钗是只由皇后才有资格戴的,哼,谁不知道皇后被软禁多年,宸妃宠冠后宫,架子比皇后还大。” 无视倾雪的讽刺,怀瑾抓住重点,问;“可这个案子不归他管啊。” “因为前不久师兄负责监督刑部,主审胡慎一案,和刑部尚书有了些交情,刑部尚书知道兹事体大,不敢碰这个钉子,就将这个交给师兄了。师兄知道你是被人诬陷,可他自己有不方便,才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怀瑾百感交集,手里握着金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倾雪问;“对了,那个赵铭没事吧?”虽然立场敌对,可他真的没伤害过她,自己骗取了他的信任,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你还算手下留情,他很好。”怀瑾直言道。 倾雪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良心啊,真不知道师兄喜欢你什么,你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以后就别再纠缠他了。” 怀瑾心口一痛,淡淡说;“那就要看他的心里有没有我了。” 倾雪几乎气得跳脚;“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过分啊!” “这是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怀瑾嘴角浮出一缕微笑,悠悠地说;“他对我的好我自然都记在心上,我会找机会当面向他道谢的。” “什么当面道谢啊,你别再死缠烂打别再继续招惹师兄也别再给他添麻烦别再拖累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倾雪气呼呼地说完,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倾雪走后,怀瑾还是回到内室,打开一个个首饰盒,在一对首饰里果然没找到这支金钗。 这几天她的确没戴过它,即使它不见了,她也不可能及时发现。昭华宫的人除了红叶和邱嬷嬷。 她将凤钗放入首饰盒中,重重关上盖子。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在又是有惊无险,真的不重要…… 可是红叶,除了这些,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第59章 冬芸 宁骞再次来到景宁宫。温暖如春的暖阁里,气氛却十分沉重。慕容蕙看着宁骞,按耐住内心的愤怒,语气平静地问;“大哥,你真的按我说的做了吗?” “当然。”而宁骞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怎么,陛下竟然没有处置宸妃?” 几天前宁妃回府省亲,交给他一枚九尾金凤钗,并与他定下这个陷害宸妃的计划。宁妃告诉他,宸妃入宫两个月,虽然韩旻对她颇为看重,却从未在昭华宫留宿过,也可以说宸妃一直无宠。韩旻怀疑宁相一定和宸妃有关,因为宸妃一直都处处针对她。 宁骞身为外臣,又怎会知道韩旻已有两个月为涉足景宁宫这种事。宸妃嫉妒宁妃得宠,设法离间,让韩旻对宁氏生疑,以为宁氏倒了,宁妃的荣宠就到了尽头。这种心思很好理解,从宁妃口中说出,宁骞便信以为真了。 宁妃跌坐在椅子上,“刑部的人发现一定会交给陛下的,难道他真的相信端木瑾?” 宁骞无奈地说;“算了,韩旻那种人不会任一个女子摆布,他疑心宁家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也不用自责,犯不上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浪费精力。” 宁妃幽幽看着宁骞,“大哥,我想离开这里。”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宁骞惊讶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宁妃眼中满是哀怨,“大哥,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囚笼一样的皇宫我真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一时间,宁骞心中闪过千头万绪,如何能让堂堂贵妃凭空消失?他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太多的利害关系都化作一句简单的解释;“现在……还不是时候。” 宁妃失望的垂下眸子,喃喃地说;“其实,他可以带我走的,只是他不愿意……” 宁骞有些不忍,想起那个人只是说,曾经那个可以为慕容蕙不顾一切的杨振在八年前就死了。他又问他对她是否还有情,他说只是不想看她死。 他只是为曾经的杨振和慕容蕙感到遗憾。现在他更不忍心告诉她,这八年里消失的不止是可以为了慕容蕙不顾一切的杨振,就连对慕容蕙无法释怀,念念不忘的龙廷潇,也已经变成过去式。 宁骞不愿将这些告诉她,只得这样安慰她道;“你别想太多,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虽然现在不能,不过以后,一定会找个时机带你离开。”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告辞,匆匆离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宁妃一个人,死寂的空气中突然响起清脆的断裂声,宁妃摊开掌心,看着被折成两段的护甲,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又到了各宫嫔妃来昭华宫请安的日子。后宫没有大事发生,嫔妃们齐聚到昭华宫的暖阁里,只坐了一会,怀瑾便让她们退下了。嫔妃有秩序的告退,只有前不久被封为贵人的慕容妙媛没有离开。 “嫔妾有重要的是禀报娘娘。” 妙媛刚来的时候,怀瑾就感到有些差异,平日妙媛的贴身宫女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今天随妙媛来请安的却是一个年过三十的陌生宫女,她记得妙媛宫里似乎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宫女。 妙媛环视左右,神情犹豫不决,怀瑾挥手屏退众人,也包括妙媛的贴身宫女,只留下一个邱嬷嬷。“现在可以说了。” 只听妙媛娓娓道来;“娘娘,今天随嫔妾来的宫女名叫冬芸,曾是燕国皇后身边的宫女,后来与皇后一起被关入暴室。昨天宁贵妃要走了嫔妾身边的喜儿,又将她赐给我,还让她做了翠微阁的管事姑姑。嫔妾本不打算与她太接近,可她坚持要随行,毕竟是贵妃的人,嫔妾也不敢得罪。” 听到“暴室”两个字,怀瑾的心悬了起来,按下心头的震惊,她眼里只流露出淡淡的惊讶;“难怪,本宫见她十分眼生,原来是宁妃昨天赐给你的。” “妙媛只觉得贵妃娘娘这么做似乎在针对什么人,但一定不是像嫔妾这样身份低微的宫嫔。”妙媛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想法,宸妃不但对她有恩,放眼后宫,只有依附宸妃是最安全的。 “看来本宫当面问清楚了。”怀瑾说完,便吩咐邱嬷嬷将冬芸带进来。 邱嬷嬷明白所谓的“带进来”是什么意思,领命后就走了出去,片刻后返回,在她身后,冬芸被五花大绑,被两个宫女押了进来,强行按倒在地上。 那两名宫女做完这些后就退了下去,邱嬷嬷拿下塞在冬芸口中的布团,冬芸立刻尖声含冤;“娘娘明鉴,奴婢冤枉啊……”又看着妙媛质问道;“贵人,奴婢到翠微阁也是身不由己啊,您就算不喜欢奴婢,找宸妃娘娘做主,随便找个借口打发奴婢回去便是,为什么这样对待奴婢?你好狠的心啊!” “这是你咎由自取。”妙媛漠然地说,宁妃会是宸妃的对手吗?她只是不想被牵连,蝼蚁尚且贪生,自己想活着又有什么错?而接下来的审问她还是不宜在场,她猜想宸妃身上肯定藏着某些秘密,在这个后宫里,知道的秘密越少,就越安全。 她站起来,向怀瑾行了一礼,“娘娘若没有别的吩咐,嫔妾先告退了。” 妙媛离开后,邱嬷嬷来到冬芸身边,神情有些动容;“冬芸,你还认得我吗?”冬芸只是宫女,不至于被没入暴室,她随皇后进入暴室完全是出于自愿,对皇后何尝不是忠心耿耿! 冬芸怔怔看着她,似乎真的想起了什么,眼中已满难以置信的震惊;“你的样子很像当年十七公主身边的岳姑姑?只是岳姑姑的脸上没有疤痕……”十七公主出世不久便没了母亲,皇后生前对十七公主十分照顾,岳姑姑是十七公主宫中的管事姑姑,只要皇后给十七公主赏赐,都是岳姑姑来领取的,她是皇后的近身宫女,当年和岳姑姑有些交情。如果眼前的老人脸上没有疤痕,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岳姑姑。 怀瑾看着冬芸,心里已一片明澈,开门见山的问;“冬芸,宁妃将你带出暴室,该不会就是让你找机会揭发本宫身边的人吧?” 冬芸身子晃了晃,分辩道;“贵妃根本没对奴婢提过岳姑姑,也没让奴婢揭发什么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宸妃娘娘明鉴。” 怀瑾笑了笑,和颜悦色的说;“姑姑要明白,如今本宫掌管后宫,你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本宫手中,如果你告诉本宫真相,有本宫在,宁妃决不敢动你。” 冬芸依然一脸无辜,“奴婢真的是冤枉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冬芸,”邱嬷语重心长的说;“你要明白,真正能保住你性命的人是宸妃,不是贵妃,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 冬芸依然不住摇头;“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怀瑾冷道;“你不说可以,前不久不是刚找出一批细作吗,妙贵人已经告诉本宫,你,还有燕国皇后的女儿都是细作的同党,”她勾起嘴角,眼中泛着杀意,“本宫只有将你们送进慎刑司,你不招没关系,还有另一个人呢。” 怀瑾听邱嬷嬷说过,燕国皇后膝下有两女一子,三皇子在国破后被赐死,九公主在两岁那年死于疾病,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一个十六公主。 她刚才的话不过是恐吓冬芸,燕国皇后对她有恩,即使冬芸不招出实情,她也不至于去为难十六公主。不过她的恐吓还是有作用的,冬芸闻言面色骤变,身子微微颤抖着,无奈双腿也被绳子牢牢捆住,她的身体失去平衡,狼狈的栽倒在地。 邱嬷嬷将冬芸扶起来,冬芸凄声道;“宸妃娘娘,您不能这么做啊,奴婢求求您,十六公主是皇后唯一的血脉,已经够可怜了,求您高抬贵手,不要再咄咄相逼了……” 怀瑾未开口,邱嬷嬷语重心长的说;“冬芸,这些话你该对宁贵妃说才是,是宁贵妃对我们公主苦苦相逼!亏公主还救过她的命,你莫要因为公主善良就当她好愚弄!” 冬芸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奴婢什么都告诉娘娘,就在几天前,暴室里来了人,他们拿着画像,画上的人就是岳姑姑,他们说谁认出画上的人是谁,宁贵妃就有重赏,也许除了奴婢还有别人也认出来了,只不过大家都经历过亡国之痛,也知道宫中险恶,宁愿在暴室度过余生也不愿在被卷入后宫纷争。奴婢一时糊涂,毕竟十六公主还年轻,从七岁就被关入暴室,一辈子这样下去实在太可怜了,奴婢当时只想着为十六公主谋一条出路。 “于是奴婢说了实话,就被带到景宁宫,宁贵妃让奴婢对陛下这么说,妙贵人在昭华宫当宫女的时候,娘娘和岳姑姑对她都很照顾,她知道岳姑姑是前朝宫女,也知道娘娘就是前朝的十七公主,就因为都是前朝人,娘娘将她引荐给陛下,还有……因为奴婢也是前朝人,妙贵求贵妃娘娘将奴婢调出暴室,到翠微阁陪她,妙贵人将她知道的事都对奴婢说了,可奴婢实在害怕,不敢隐瞒陛下…… “宁贵妃说,只要奴婢按照她的吩咐做,她就放奴婢和十六公主出宫,让我们脱离奴籍。”说到最后,冬芸已是泣不成声,“娘娘,您杀了奴婢吧,是奴婢愚蠢,可十六公主是无辜的啊……” 怀瑾静静听着,只觉大脑中每一根神经都在尖锐的痛,藏在云袖中的手慢慢攥成拳。她助妙媛得宠是因为她也是燕国皇女,呵,这是一个多么无懈可击的理由!以宁贵妃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查到燕国皇室宗谱,知道当年十七公主失踪的事。她最担心的就是韩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她是否是真的燕国公主根本不会影响到宁贵妃的计划,冬芸将这些告诉韩旻,她帮助慕容妙媛让韩旻对她有了三分怀疑,邱嬷嬷是前朝宫女会将韩旻的疑心增加到六分。韩旻还会派人到金陵去查她的身世,就算她在六岁以前从没离开过夏府,但从建安到金陵往返少说也超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更致命的是在确认她的身份不是燕国公主之前,韩旻不会再信任她。而一旦韩旻查出真相,或许会对她生出杀念。也就是说,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真的后悔了,除夕之夜为什么不由着慕容蕙自生自灭?救了慕容蕙就相当于救下一条毒蛇,还是,这根本就是宁家龙廷潇的意思?毕竟龙廷潇很可能藏在宁府中。 还有,即使慕容蕙认出了邱嬷嬷,可当年逃离皇宫流落异乡的燕国宫人有很多,慕容蕙不会因为在魏宫廷重遇邱嬷嬷而怀疑她的身份,一定是有人告诉她的,那个人当然不是邱嬷嬷,会是龙廷潇吗? 第60章 牺牲 她慢慢合上眼睛,再睁开,努力平息这心里的情绪,看着冬芸,平静的说;“本宫会送你出宫。” “娘娘……”冬芸惊得睁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怀瑾冷冷的看着她;“冬芸,本宫不怕你会告密,你要弄清楚,首先,本宫不是什么燕国公主,再有,你以为你在陛下面前诬告本宫,陛下就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么?本宫是大楚公主,肩负两国和平,陛下若真怀疑本宫的身份,也会派人到金陵调查,在这段期间,陛下不会讲本宫如何,陛下更忌惮的是你们前朝宫人兴风作浪,你和十六公主将会被以欺君罪被凌迟处死。” 冬芸吓得面色惨白,结结巴巴的保证;“是是……奴婢死都不敢对娘娘有半分不敬,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毕竟是为了十六公主,忠心可鉴,罪不至死。”怀瑾语气有所缓和;“只是本宫不想与宁妃为难,只能将你送出皇宫。” “可是十六公主……”冬芸并未感到欣喜若狂,脸上反而写满不安。 “她不会有事的。” 怀瑾让邱嬷嬷解开冬芸身上的绳索,邱嬷嬷亲自带冬芸去内务府。普通宫女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到内务府领回户籍,出宫自行婚嫁。 怀瑾来到红叶的房门外,红叶和邱嬷嬷的屋子是挨着的,这几天邱嬷嬷看管红叶,离开屋子就会从外面将门反锁上。她打开锁,走了进去,所有的窗帘都是合上的,室内光线幽暗,她掀起卧室的帘子,静静看着床边那个被锁链锁住四肢,蓬头垢面,状如女鬼的女子。 红叶见她进来,并没有任何反应,开始她还以绝食抗议,见怀瑾并不心软,便开始照常吃饭,似乎已经认命了。 怀瑾走到红叶身边,俯身,捏起她的下巴,迫使红叶抬起头看她。 “你偷偷去见宁妃,将我的凤钗给了她,是么?”她的声音凉凉的,弥漫着掩饰不住的伤感。 红叶牵动着嘴角,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冷笑。 怀瑾放开她,淡淡道;“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还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她定定看着红叶的脸,片刻后,一字字的问;“为什么你不失望?是不是因为,你还有最后一张牌?” 红叶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满是怨毒之色,沙哑的笑声变得越发肆无忌惮,而她被灌入太多化功散,连提高声音的力气都没有,极其狂妄的笑,发出的也只是虚弱的沙沙声。 “宁贵妃什么都知道了,慕容韵!你不敢杀我的,宁贵妃不会放过你,她还需要我作证呢,可我也能全盘否定啊,你应该跪下来求我大发慈悲,求我救你一命!” 原来,向慕容蕙告密的人,真的是她。 怀瑾站起来,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红叶怎么会知道?红叶不是云啸山庄的人,根本不认识龙廷潇,难道是龙廷潇告诉了端木奕,端木奕又告诉了红叶?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早在常州端木奕就可以以此来威胁她,甚至可能告诉景灏,这些年景灏与端木奕暗中一直有联系。 不过除了亲口相告,还有另一种可能。在金陵的时候,她从没防过红叶,红叶能偷听到她和邱嬷嬷说话简直易如反掌。 她没有再问,转身走了出去。事到如今,无论是那一种可能,都已经不重要了,慕容蕙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定会设法让韩旻知道这个秘密。 事态发展愈演愈烈,以后几天里,宸妃是燕国公主的传言在后宫悄然散开。这日,常海奉命到昭华宫请怀瑾,经过一处回廊时,无意间听到几个宫女在廊下窃窃私语…… 几个宫女见到常海都吓得大惊失色,常海亦顾不上去昭华宫请宸妃,匆匆回到御书房,将他听到的内容禀报给了皇帝。 昭华宫的暖阁里,怀瑾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一个匆匆来到门口,对邱嬷嬷低语几句,邱嬷嬷面色微变化,随即点了点头,让那宫女下去了。 暖阁里只剩下怀瑾和邱嬷嬷两个人,邱嬷嬷来到怀瑾身边,“公主,出大事了。” “怎么了?”怀瑾放下书。 “景宁宫的春香被陛下下令当众杖毙,除了咱们宫里的人,后宫里所有宫人都要在午时三刻到安庆门观刑。” “什么?”怀瑾坐直了身子,眸光却在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这种谣言她也听说过,选择无动于衷,就是知道它迟早会传到韩旻的耳朵里。 “陛下一定已经听说了……”邱嬷嬷没有再说下去,面色一片惨白,突然跪倒在地,抬手重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怀瑾愣住了,连忙起身扶她,邱嬷嬷跪在地上,追悔莫及地说;“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跟公主来,都是奴婢的错……”瞬间已是老泪纵横。 怀瑾的眼睛也湿了,强行扶起邱嬷嬷,安慰道;“陛下不是将嚼舌的宫女杖毙了吗?陛下还是相信我,还是向着我的,并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邱嬷嬷不再多言,却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 掌灯时分,韩旻来到昭华宫。提到那个被杖毙的宫女,韩旻的嘴角微微扬起,微笑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一双鹰眸越发深沉莫测,“瑾儿,宁骞失踪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怀瑾眼中划过一丝嘲弄,冷笑道;“当然是畏罪潜逃了。” “你说得对。”韩旻拍拍她的肩,突然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混着温热的气息拂过的耳畔,“瑾儿,只要你一句话,朕可以废了宁妃。” 怀瑾的心提了起来,无法测探这句话中含着多少真心,难道,韩旻对慕容蕙真的已经绝情至此? 可是,他还会这样抱着另一个女人,对她说;“只要你一句话,朕可以废了宸妃。”纵然她厌恶慕容蕙,却不会被这种温柔的假象蒙蔽了双眼,忽视帝王薄凉的本性。 她推开韩旻的怀抱,目视别处,淡淡的说;“怀瑾只希望陛下可以约束宁妃,我不想被卷入宫廷纷争。” 韩旻看着她,复杂的眼神里闪动着一丝失望的情绪,“管理后宫是你分内之事,一点小事还要朕亲自出面帮你摆平,你也让朕失望。”冷冷放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怀瑾长出了一口气,倒真的希望这句话是发自真心,她的身份对他来说如果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该多好。 “宸妃娘娘,宸妃娘娘……” 黑暗中,是谁在唤她?怀瑾睁开惺忪的睡眼,阳光照进幔帐,帐外站着几个宫女,她在半睡半醒时后听到的低语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你们在这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平时唤她起床都是邱嬷嬷的工作,她们聚集在她的床边做什么,真是太放肆了! 气氛异常沉重,宫女见怀瑾坐了起来,一个人壮着胆子走入帐中,面色带着一丝惊恐,舌头都在打颤;“宸妃娘娘,邱嬷嬷……她悬梁自尽了。” “你说什么?”仿佛一道霹雳炸开,毫无征兆,四周的阳光在瞬间变得粘稠起来,她的眼前这还是一片模糊……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怀瑾跳下床,死死攥住宫女的衣领,眼中泛出杀意;“你到底在说什么?” “娘娘……”寝殿的宫女都吓得跪了下去,怀瑾的双肩无法遏制地颤了颤,手指无力松开,那个被她攥住衣领的宫女瘫软的跪在地上,颤声说;“娘娘,奴婢刚才到邱嬷嬷的房里,就看见邱嬷嬷她……挂在房梁上……”还有另一间屋子……真是太可怕了…… 怀瑾连鞋子都没穿,披着寝衣,赤足朝邱嬷嬷的房间奔去…… 邱嬷嬷平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 怀瑾从从邱嬷嬷身上找到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内容十分隐晦,她本是前朝的宫人,燕国覆灭后逃到南楚,冬芸走了,慕容蕙还会从暴室找出的其他人指认她,她怕自己的身份牵连到怀瑾…… “这是奴婢能为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是信的最后一句话,郡主,公主,宸妃……这些都只是冰冷的封号,在邱嬷嬷眼里,怀瑾永远都只是一个从小就被她照顾的孩子,一个无依无靠,需要她用生命去保护的孩子。 怀瑾看着躺在床上的邱嬷嬷,眼里泪水氤氲,形成迷蒙的雾,躺在床上的邱嬷嬷渐渐变得模糊了,幻化成记忆里的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怀瑾依稀能看到,那个慈爱的老人在对她笑,她又回到了十二岁以前,邱嬷嬷亲自为她缝制衣服,亲自教她读书识字,教导她人生的道理。 可是床上的老人依然紧闭着双眼,怀瑾再次扑到她的身上,不甘心的试探着她的鼻息,心,又一次跌入谷底。 她紧紧抱住邱嬷嬷没有知觉的身体,泪落如雨。 邱嬷嬷的遗体被妥善入殓,第二天送到宫外安葬。韩旻允许她送邱嬷嬷最后一程。在城外,她亲眼看到棺木被埋入土中,棺木里的人已经入土为安。她久久站在墓地前,直到残阳泣血,夜幕降临,她在皓月苍冷的注视下踏上回宫的路。 天子的御驾停在昭华宫外,这是第一次,怀瑾在韩旻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韩旻扶着她的肩,柔声说;“你还有朕。” 他让她看到了他的冷酷与孤独,他们都能读懂彼此的寂寞。 怀瑾将脸埋在臂弯里,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一遍遍呼唤着一个名字,为什么,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夜幕四合,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 元晟走进厅堂,等在厅堂中的少女站了起来,眸光相触,四周的空气都被她周身缭绕的强烈悲伤气息渲染,他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开口;“你来做什么?” 她披着一件半旧的狐裘披风,一头长发由一根银簪简单的挽起,她的眼神空洞,眼中浮着一层迷离的雾,冷风在她的面颊上留下的潮红还未退去,却看不到一丝生气,就像强行涂在纸上的胭脂。 他的心软下来,再开口,声音不复刚才的淡漠;“他知道你出宫么?” 怀瑾依然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是深深看着他,目光仿佛在他的脸上定格,看尽了前世今生,仿佛就要这样地老天荒地看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尊冰做的雕像,一样的完美,却已经没有了灵魂。 “三天前,我的最后一个亲人去世了,我亲自葬了她。”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没有多解释,说完这句话就默默解下披风,露出一身宫女的衣裙。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很难过?” 怀瑾只觉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回磨着,那种钝钝的痛就让她透不过气,双眼一阵阵发涩,她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眼中溢出点点泪光,目光就像滴着血的刀子,扎进他的眼里。 “难道在你眼里,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她攥住他的衣领,声音微微颤抖;“你知不知道,五岁那年,我爹用剑指着我的脖子,差点杀了我。六岁,我亲眼看见我爹用鞭子将我娘打得遍体鳞伤。八岁,我的祖父一家被满门抄斩,我娘服毒自尽,我都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我流落街头,被一个杀手组织收养,我什么都没做错,却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就连照顾我长大的嬷嬷也为我而死,你说,我为什么不能难过?” 元晟将她的手轻轻拿开,仿佛没有半分留恋,眼中浮出一抹自嘲,“君臣有别,我没有资格当你的聆听者。” “你还在怪我,是不是?”怀瑾含泪看着他,“你还在怪我,当初在返回紫荆关的路上,你拿我当人质,其实只是想留下我,紫荆山上我们相见,你是想要带我离开的,还有除夕宴席上,刺客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面前,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我吗?你虽然见过龙廷潇,可在那一刻你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担心他会伤害我,现在为什么要装作漠不关心,才过了几天而已,你就已经不再爱我了吗?元晟,你根本放不下我,可你为什么要掩饰,为什么要伤我的心?” 一层层伪装被撕开,就像心被撕成一片片,元晟自嘲道;“宸妃,以后我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我会竭尽所能忘了你。” 怀瑾的心颤了颤,遗忘,就像将心割去一块,何其残忍!可她的心里除了报仇,就只剩下他了,心还在跳动,血还在流,如何能忘,如何能忘! “你要逼死我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她喃喃地说,泪如雨下,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我不是为了报仇而生的,我的生命里本来可以没有仇恨,可又是谁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端木隆,是夏俟祯……还有他的父亲! “对不起。”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怀瑾摇着头,他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明明是她对不起他。然而“对不起”个三个字又是那么苍白,她不要他的愧疚,她只要他的心。 她含泪望着他,双臂攀上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吻上他的唇…… 第61章 残忍 元晟的身体骤然僵住,随即,他将她抱得更紧,激烈的回应如狂风骤雨,灼热而缠绵。她的大脑被热量充斥着,舌尖交织,唇齿交缠,不知道谁的唇出了血,他们谁都没有注意,任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传递。 他将她拦腰抱起来,大步走到偏厅,将她放倒在软榻上,两个人的眸子里映着对方年轻的面孔,交缠的呼吸焚烧着心底深处最隐忍而炽热的*。 “你到底有没有心?”他沙哑着声音问。 理智在一寸寸破碎,他的目光痴缠,痛苦的挣扎着。 她笑了,抬手抚上他的脸,“我的心,早已经死了。” 他苦笑;“我也是。” 她却摇头,“你还有心。”手慢慢滑落,覆上他的胸膛,隔着一层层衣衫,感受着他的心跳。 “把你的心给我,”她的声音带着梦呓的痴迷,“从此以后,你的心只属于我一个人。” 他将她拥入怀里,炽热的吻流过她的唇,沿着脖颈完美的锁骨,一路泄下…… 衣衫慢慢从身体上落下,雪白的肩暴露在空气中,与她爱的少年痴缠在一起。 此时此刻,她不是和亲公主,也不是天子的宸妃,只是一个想得到爱,努力去爱的女子。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她只知道,他已经成了她的阳光,即使她现在依然生活在地狱里。 这就是爱吧,哪怕行走在地狱般的荆棘丛中,只要有他陪着她,她总能越过鲜血枯骨,看到希望的曙光。 案上烛火闪动,屏风上俪影成双。一室□□无限,寸寸光阴凋谢成灰…… 缠绵过后,她身上盖着他的外袍,依偎在他的怀里,深深望着他的脸,微笑;“你可以相信我了吧……”是,她给他的还是完璧之身,终于让他知道,她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他。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盖住眼里的羞涩,低声说;“我的身体只给我爱的人,两个人一旦结合,就要一生一世在一起,以后,没有人在能将我们分开。”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与他对视,眸子里是满足的温柔,似阳光般明朗。 “你呢,想让我留下来?可是你不能娶我为妻……”怀瑾钻出他的怀抱,披衣做起来,认真地看着他。 元晟沉默了,怀瑾的心提了起来,定定看着他的脸,在如玉雕般完美的脸庞上,没有看到疑似为难的情绪。 她曾是天子的宸妃,两个人如何能相守下去,的确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难题。 经过认真思考,元晟道;“你嫁给我以后,不必在任何场合露面,我会向陛下申请外调,能离开京城就更好了。” “让我一辈子不见人吗?” 元晟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不用一辈子,等二三十年后我们都老了,没人能认出你当年的样子,当然不必担心被人识破。” “可当我老了,你还会对我如一吗?”她又问。 他一本真经的想了想,眼底笑意愈发深沉;“你是怕我被年轻貌美的女子吸引,冷落你这个老太婆?” 怀瑾板起脸,元晟笑着补充;“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也会老,垂暮之年看到年轻女子岂不是很伤神?” 怀瑾鼻子一阵阵发酸,泪光毫无征兆蕴满双眼,“这一生,除了我,你不会再有别人。” “我发誓。”元晟信誓旦旦举起手。 “我相信你。”怀瑾握住他的手,眸光亦得明亮起来。 气氛太过安静,正厅的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清晰传入偏殿,脚步声响起,随即便传来叩门声。 “王爷,太妃来了。” 元晟对怀瑾低声说;“我出去看看。” 从门口张望,看不到屏风后的软塌,元晟推门而出,通传的小厮躬着身子退到一边,更不敢向室内张望。 怀瑾一边脱下元晟的外袍,默默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将散落的鬓发放到耳后,一边听着门外母子的对话。 “母亲,你怎么来了?” 靖南王太妃道;“我听说有一个姑娘来找你,便来看看。” 怀瑾闻言一怔,难道这个元太妃对元晟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沉默片刻,元晟说;“正好我也有重要的事告诉母亲。” 怀瑾的心狠狠收紧,看来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 她走到门边,瞬间的犹豫后,终于推门而出。就在短暂的时间里,所有的仆人都被屏退,怀瑾径直走到靖南王妃太妃面前。 “见过太妃。”她微微欠身,向太妃行了一礼。 怀瑾封妃当日,太妃并未入宫,除夕夜宴也未参加,从未见过怀瑾,所以不知道她的身份。 元太妃的脸上没露出态度的惊讶,目光落在怀瑾身上。“这就是刚才来找你的姑娘?” 元晟没有犹豫,回答;“是。” 太妃又问怀瑾;“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怀瑾答;“民女姓华,单名一个‘锦’字。”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欢愉时的红晕并未从脸颊上完全退去,太妃打量着她的脸,却是对元晟说;“晟儿,你为了那个不在人世的心上人拒绝了清平候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另有新欢了?” 这句话实在刻薄,元晟的脸也微微发红,没开口,只听太妃继续说;“华小姐,你现在可以走了。” 话音落下,怀瑾低低应了一声;“好。”然后脱下元晟的外袍,拿起自己的大氅,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门外,依然是雪花漫天,雾霭茫茫。元晟很快追了上来,在漫漫风雪中,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瑾儿,你不用离开,我会和母亲解释。” 怀瑾抬起手,指尖划过他俊美的面庞,轻声说;“我知道。” 他攥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她轻轻摇头;“我要回宫。” 一粒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瞳孔瞬间收缩,眼中闪出细碎的波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轰然碎裂后又坠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中。 他握住她的手的手指颤了颤,坚定的说;“瑾儿,母亲不会容不下你,你放心,将一切交给我。” 她看向远处疏离的景物,从心底溢出的悲伤堵在嗓子里,风吹在脸上,呼吸却格外沉重。“我要回宫。”她的双唇微微蠕动,艰涩的开口。 “夏怀瑾!”元晟攥住她的手的力道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了,下一瞬慢慢松开,“我以为……”他还以为,她是想和他重新开始…… 他不该忘记,她夏怀瑾最擅长的就是将人捧上云端,再狠狠推下去。 “元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不能放弃报仇……”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她抓住他的手臂,急急的解释;“可是我没欺骗你的感情,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现在不行,你就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元晟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瑾儿,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可以为你做。” 怀瑾缓缓摇头;“你做不到。” “呵呵……”他自嘲的笑声被风雪吹散,重重甩开她的手,雪花纷纷落下,冲散了温情,凝固了绝望,“我宁愿不曾为你做过任何事,包括刚才……我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我更不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怀瑾一凛,眸光哀伤的望着他,“你已经在我的心里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都不可能当成没发生过,你也一样,”她一字字地说;“誓言不是儿戏,元晟,你绝不能辜负我!” 说完,她转身离去,身后的人没有再追上来,她亦不曾回顾,就像被全世界抛弃,又像是将全世界抛在身后。 第62章 选择 元宵节那日,韩旻于禁庭设下筵席,怀瑾因担心在席上见到元夫人,接口身体不适没有到场。次日,众嫔妃照常到昭华宫请安,宁贵妃没有到场,怀瑾命人去请,“她若不肯来,就将她绑来。” 宫人领命离去,众嫔妃闻言色变,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肆意流淌。怀瑾面色如常,语气淡淡;“几天前陛下下令杖毙一个宫女,想必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本宫本来不想和那人一般见识,却不能由着她继续充当细作,祸害大魏江山。” 话音落下,众嫔妃面面相觑。虽然宁骞失踪,但因为韩旻并未治宁氏的罪,后宫嫔妃不知宫外的事,听怀瑾将宁妃说成细作,只认为怀瑾在利用权力公报私仇。 “贵妃娘娘竟是细作?”心直口快的贞敏夫人完颜茵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也不是不可能,宸妃娘娘救过她,她却恩将仇报,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一定不是善类。”沈馨儿鄙夷地说。 完颜茵点点头;“沈昭仪言之有理。” 众嫔妃纷纷附和,宁妃专宠多年,许多嫔妃对她不满,却都敢怒不敢言,此时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口若悬河地数落起宁妃的种种不是。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有宫人进入禀报;“娘娘,宁贵妃来了。” 室内安静下来,异常的沉默里,一身盛装的宁贵妃迎着众人的注视,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 “宸妃又有什么训示,连久病的人都不放过么?”宁贵妃微微仰着脸,一贯的盛气凌人的姿态。 怀瑾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笑;“贵妃的气色不好,看来伤口还没痊愈,不过你的手段还是不够高明。” 宁妃微微皱眉,反唇相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论手段,后宫女子和宸妃相比都望尘莫及。” “几天前有刺客到刑部劫走了犯人,随后宁骞就失踪了,贵妃可别告诉本宫,你完全不知情。贵妃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从未在任何宫宴上露面,却在除夕筵席露面了,恰好刺客闯入,贵妃英勇护驾,表面上对陛下赤心可鉴,陛下十分感动,可仔细一想,这一切未免太巧了。” 怀瑾话音落下,完颜茵插言道;“右相大人过世没多久,贵妃竟盛装出席宴会还真是有违孝道,好像贵妃出场就是专程来护驾的。” “夫人言重了,贵妃娘娘怎么知道有刺客呢?”吕昭仪纠正道,表面上为宁妃分辨,言外之意路人皆知。怀瑾直接点明;“吕昭仪的意思是贵妃和刺客暗有勾结,护驾不过是为了博取陛下信任演的苦肉计罢了。” “娘娘,臣妾只是……”吕昭仪有些不安。 怀瑾对她一笑;“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只不过是后宫之事,理应由本宫处理。” 宁妃的脸色渐渐暗下去,她目不转睛看着怀瑾,眼中突然闪出一丝嘲弄,近乎于狰狞,破坏了容颜的美感,她轻启朱唇,一字字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说细作,南楚曾与东丹勾结,燕国余党投靠东丹,宸妃是南楚公主,嫌疑岂不是更大?何况,你真的是南楚公主么?” 怀瑾的眸子里有冷芒射出,神情却是无懈可击的平静;“宁妃,你为了破坏楚魏盟约,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你让宫人四处传播谣言,本宫本来不想和你一般见识……” 话音未落,宁妃冷冷打断她;“你那见不得人的来历可是你身边的人告诉本宫的,本宫身边的人都听到了,那个被杖毙的宫女不过是倒霉,恰好被常海看到罢了,可本宫可没关系。” “那贵妃也应该管好宫里的人,宸妃娘娘救了你,你却听信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可见你心里对宸妃根本没有感激,只有怨恨。”完颜茵道。 宁妃的脸微微泛红,怀瑾不禁感叹,这个女真公主不知道是天真无邪,口无遮拦,还是有意讨好自己,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韩旻已经放弃了慕容蕙,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就算韩旻真的反悔了,至少她现在也可以让慕容蕙不好过…… “来人!”怀瑾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和內侍立即站了出来,“送贵妃去慎刑司。” “你敢!”慕容蕙呵斥道,依然保持着高贵冷漠的姿态,“我是上了皇室玉蝶的贵妃,即使你掌管后宫,也没有全力这么对我!” 而侍卫都被怀瑾此时的凌厉震慑到,宁妃的抗议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还是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强行拖了出去。 “端木瑾,你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宁妃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殿陷入一片死寂中,几乎练紧张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许多人为宁妃的落魄暗暗拍手称快,却又不免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情,对怀瑾更加畏惧。 怀瑾打破静默,对众人淡淡道;“你们也回去罢。” 众人离开后,怀瑾来到慎刑司。 慎刑司的公堂是为亲自审问犯人的后妃准备的,地牢是关押犯人和给犯人用刑的地方。怀瑾坐公堂的主位上,两名侍卫将宁妃押到厅堂中央,强行让让她跪下。此时的慕容蕙已经被强行换上灰色的囚服,首饰都被除去,披头散发,手足都戴着重镣。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懒得想。”慕容蕙不再挣扎,不看任何人,仿佛已经心灰意冷。 “宁骞和还有那个细作在什么地方?”怀瑾问。 慕容蕙抬起头,含着一抹冷笑;“你说他们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怀瑾叹息一声;“宁氏,既然你不合作,就别怪本宫无情了,他们可是陛下要找的人,本宫不过是奉命行事。”说完,她一挥手;“用刑。” “你们敢!”慕容蕙尖利的声音在充满冷气的厅堂中回荡,那种一贯的事不关己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优雅终于荡然无存。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怀瑾看着两旁呆滞的宫人,斥道。 宫人立刻拿来刑拘,套在慕容蕙身上,怀瑾盯着慕容蕙,语气缓了下来,幽幽叹道;“本朝被用刑的后妃,你也算是第一个。” 慕容蕙的身体痛苦的扭动着,低低的□□渐渐变为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又回到了八岁,云霄山庄的地牢里,龙廷潇将刀放在她的手里,让她去砍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的手。 她还像当年一样,报复着自己恨的人,却只觉得恶心,感受不到一丝报仇的快意。 时间慢慢流逝,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就像从人心底生出的苦涩,越来越浓。 乾清宫里,怀瑾将这些汇报给韩旻,韩旻先是一阵沉默,眸光深深罩着她的脸,许久,他伸开手臂,默默将她揽入怀中。 “现在心里好受些了吗?” 怀瑾摇摇头,痛苦的阖上眼睛,再睁开,“当亲眼见到夏俟祯惨死的时候,我心里感受不到一丝快乐,现在也不快乐,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喜欢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哪怕是仇人。” 韩旻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触到她的脸,她却别过头,韩旻叹道;“瑾儿,即使报仇也不能让你快乐,朕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起来?” 怀瑾苦笑,眼神有些惆怅,“我不知道,有的东西明明很想要,握在手里却又担心失去。” 韩旻笑了笑;“在这一点上瑾儿和朕很像,朕若得到瑾儿,也会时时担心失去。” 怀瑾简直不敢相信,慕容蕙落到这般境地,韩旻竟然还能云淡风轻?韩旻到底是不爱慕容蕙,还是藏得太深?即便是后者,这样的爱也太可怕了。 不过,这到底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韩旻对慕容蕙的漠视,正是她期待的。 而她不想将红叶送到慎刑司,回到昭华宫后,只让人将红叶杖毙了事。 翌日,韩旻下诏,贵妃宁氏勾结外敌,废为庶人,三日后在菜市口腰斩示众。 行刑前一晚,怀瑾走进乾清宫,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她在光影深处看到韩旻自斟自饮的身影,双眼毫无征兆地被一室不算明亮的灯火灼痛。 他在为慕容蕙难过吗,他……该不会后悔了吧? 她的心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随即陡然落入谷底。 她来到他的面前,他抬起那双黑沉得看不见底的眸子,里面映着她没有表情的脸,开口,声音低哑中夹着落寞;“你来了。” 怀瑾在他面前坐下,低声说;“陛下,我是怀瑾。” 韩旻笑了笑,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你以为朕醉了吗?”他不让她回答,继续说;“朕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避开他的触碰,轻轻叹道;“陛下还舍不得她……” “朕如果真的舍不得她,就不会在你和她之间选择你。”他的眼中浮出一抹自嘲,双手落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住;“你以为朕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是楚国公主,因为你恨端木氏?” 他突然止住,只是直勾勾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怀瑾微微皱眉,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不容她挣脱。而她从那张笼罩在阴霾中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痴狂。 “陛下……” 话刚出口,她已被他拥入怀中。 “瑾儿,”他的声音低下去,就像……低到了尘埃里。“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为什么要出现?如果得不到你,朕宁可一直错下去……”话音落下,他又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狂野的吻,激烈而缠绵。怀瑾被他吻得透不过起来,她挣扎不开,脑海中突然闪出一幕幕相似的画面……那个夜里,他狂热的吻着她,狂热的爱,温暖着她的绝望。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锐的痛着,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她不能将这个强行吻她的男人当成那个她爱的人?他的体内也有一半元氏的血脉,他们的相貌不是没有相似之处,尤其是眼睛。只不过他的目光更冷,哪怕是悲伤,也像剑一样锋利。而元晟永远都是那么温暖,悲伤时也带着阳光的气息。 元晟只有一个,如果她真的是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多么凶猛的狂风骤雨,也有结束的时候。 韩旻放开她,她的眼中浮动着细碎的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看着他。 韩旻的手沿着她的肩滑落,停在心的位置上,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只是单纯的感受着她的心跳。 许久,他的声音淡淡响起;“瑾儿,你的心里有人,那个人却不是我。” 她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慢慢垂下。她站了起来,平静的说;“陛下错了,我的心里没有人,只有恨。” 说完,她转身而去,到殿外吩咐宫人准备醒酒汤,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63章 劫持 翌日,华丽的马车在御林军的簇拥下驶入法场,马车停下,一名盛装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从车中走下,女子身着皇后朝服,风帽下的面纱随风轻漾,遮住了她绝美的容颜,展露于世人眼前的是她高贵出尘的绝世风华。 在场众人都跪倒在地,山呼声响彻云霄;“参见宸妃娘娘。” 怀瑾走上主位,隔着面纱,依稀能看清刑台上的人。 天空一片惨到,各种刑具都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光。慕容蕙已是浑身血污,额角还有血在流淌,可以想象囚车从刑部到刑场路上是怎样的情景,就像当年囚车押着谢家的人在金陵游街一样,路上不断有激愤的百姓将石子和烂菜叶投向囚车,犯人在被押到法场前已经是头破血流,问斩前就没了半条命。 “娘娘,午时三刻已经到了。”下首的大理寺卿低声禀道。 她点点头,“那就行刑罢。” “行刑!”大理寺卿扬声下令。 八年前,两军阵前,军令如山,杨振屈从韩旻的威胁,保住了慕容蕙一条性命。两军阵前,军令如山,天子的圣旨更不是儿戏,兜兜转转,八年后,韩旻又将慕容蕙推到生死的夹缝间,如果劫囚的人始终不出现,等待慕容蕙的是比八年前更惨烈的结局。 刀斧手的斧子高高举起——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闪出数道人影,他们无一例外的脸上蒙着面罩,一身寻常百姓打扮,在瞬间和场内的侍卫杀成一片。 在一片厮杀的人影中,怀瑾看到一个人带起慕容蕙,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侍卫在他的剑下根本没有任何招架能力。他很快闪到怀瑾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臂跃入空中。 因为宸妃被劫持,禁卫军不敢用弓箭。这些人很快离开法场,怀瑾和慕容蕙都被带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所有人都已经扔掉面罩,傅恒在外面驾车,车里坐着三个男子,其中两个是龙廷潇,景灏和傅恒,另一个男子她从未见过。而其他人都混入人群中,官兵不认得他们的样子,在一群百姓中很难再发现他们。 “师父大人,您别来无恙啊。”怀瑾转头朝坐在身边的男子笑了笑,“嗯,消息一时间还传不到城门那边,你们不用带人质也能离开的,带着人质也许会给你们添麻烦。” 龙廷潇嗤笑,“为师只想带你离开,”他看着她的脸,带着一丝戏谑地反问;“怎么,瑾儿舍不得离开?” 他的鼻尖几乎凑到她的脸上,低低的声音带着一种魅惑,完全将所有人都当空气。 怀瑾不屑挑眉,“除了做你徒弟,离开建安对我还有什么好处?” “看来瑾儿还是舍不得为师。” 怀瑾有些无奈,“您老人家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对面的陌生男子面色铁青,瞪了他们一眼,慕容蕙蜷缩在他身边,披着陌生男子的外袍,身体依然在瑟瑟发抖,双眼无神近乎于呆滞。 不过,那个陌生男子对慕容蕙倒没有逾越的行为。 马车在往来川流的人海中行驶,朝离菜市口最远的西城门的方向驶去,真的在城门守军收到消息之前赶到,没被官兵盘查盘查,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夜幕降临时,马车驶进一片树林,“我们已经走出几百里,在这片林子里歇一晚也无妨。”开口的是一直面色不善的陌生男子。 走了几个时辰,已经是人困马乏,人和马都需要补充体力。 马车停了下来,景灏先下车,陌生男子放下慕容蕙,对龙廷潇道;“你们照顾她,我和景灏到附近村里买些吃的,还要给她买些药。” 怀瑾站了起来,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走下马车,龙廷潇跟着她走下马车,陌生男子追上来,声音带着一丝恼怒;“杨振,你何必这么绝情?” 天已经黑透了,火还没有升起来,周围只有朦胧而细碎的月光,每个人的脸都隐没在黑暗中。龙廷潇的声音平静而随意,带着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那谁来看她,你确定一个人能看住她?” “我该叫你宸妃,还是和朔公主?”陌生男子没有回答龙廷潇,而是将目光投向怀瑾。 怀瑾淡淡的说;“称呼只是一个符号,还不知阁下是?” 陌生男子盯着她的脸,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hi爱是龙廷潇代他回答了;“瑾儿,他是宁丞相的长子,宁骞。” 怀瑾扯了扯嘴角,含着一丝讽刺的笑;“原来是宁公子,主意都能打到我的风钗上,你还是叫本宫宸妃更合适。” “这是怎么回事?”龙廷潇有些诧异。 怀瑾没好气的说;“师父难道没去劫狱吗,现在反而装起糊涂来了。” 龙廷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更不带一丝玩笑的意味;“但你说的凤钗是怎么回事?” 宁骞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地说;“你的凤钗是我留在监牢里的,看来韩旻对你的情分真是不浅,拿你当人质看来没错。” 怀瑾轻笑;“宁公子说错了,刑部尚书根本不敢禀告韩旻,而是将凤钗给了另一个人。” 宁骞冷哼了一声。 “宁骞,她是先帝的十七公主,不是夏俟祯的女儿,虽然诡计多端,但绝不可能投靠魏国。”龙廷潇就这样轻描淡写般将怀瑾的身份公之于众。 宁骞干笑一声,显然不相信龙廷潇的话;“杨振,你维护这个徒弟也要有个度。” 残冬的夜里,冰雪慢慢融化发出沙哑的□□,凛冽的寒风里又透着无尽的凄凉。龙廷潇的声音多出一丝寒冷;“宁骞,我没必要骗你,你若再伤她,我保证后果会很严重。” 怀瑾双肩微颤,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字字带着凄凉的恨意;“兵变当天,我的嬷嬷带着我逃出皇宫,她现在已经死了,因为你的好妹妹,竟让暴室的人指认她,她不想我受连累,就牺牲了自己。” 宁骞沉默了,仿佛在消化着这个事实,片刻后,缓缓问道;“她又怎么知道的?那天她将凤钗交给我,并没告诉我这些,就算你是燕国的公主,为什么要加害我父亲?”其实话刚出口,他突然想清楚了,只是仍然不愿相信…… “我没害宁大人,你为什么认定是我害了你们宁家?”怀瑾看向景灏;“景灏,难道你也认为是我出卖了你?” 就在三个人对话的时候,傅恒和景灏已经点燃了一堆篝火,景灏迎上怀瑾的目光,扑闪的火光罗在他的眸子里,熠熠生辉;“我想应该不是你。” 怀瑾叹了口气,“你也没将我招出来吧?” 景灏看着她,认真的说;“没有。” “宁公子,”怀瑾对宁骞道;“景灏并没将我招出来,不是韩旻对我多特别,他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是宁骞多疑了,还望公主别计较。”宁骞歉意的说。 怀瑾淡淡道;“没关系,宁公子没咬到我,所以我不会和你计较。” 宁骞尴尬的几乎无地自容,景灏有些无语,习惯了她的油嘴滑舌和毒舌的龙廷潇和傅恒忍住笑,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不远处的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傅恒疾步走过去,打开车门,惊道;“宁姑娘晕过去了。” 宁骞突然想起一事,盯着怀瑾,问;“她身上的伤都是你的杰作?” 怀瑾扬起嘴角,亦不否认;“她逼死了我的亲人,我没要她的命就算仁慈了。” 宁骞默默走上马车,将慕容蕙抱了出来,对龙廷潇说;“杨振,你和我一起去买药,有傅恒和景灏两个人看着她就足够了。” 龙廷潇却无动于衷,看了一眼怀瑾,淡淡的说;“让景灏去吧,除了我,没人能看住她。” 宁骞死死盯着他,生硬地说;“这一路上你必须照顾她,男女授受不亲,你徒弟又指不上。”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男人吗?”龙廷潇不悦道。 是啊,他和慕容蕙又不是夫妻关系。宁骞一时无语,想了想,又说;“那让傅恒和景灏一起去。” 傅恒和景灏面面相觑,他们一个没见过慕容蕙,另一个虽然当过御前侍卫,和她到底不是很熟。 景灏摊摊手,“不过我们照顾她都不方便,还要找一个医女,可找一个外人来可能暴露行踪,何况上那么重不能长途奔波。” 龙廷潇说;“傅恒一个人回来就行了,景灏带着她先在村子里住下,等身体好些在上路。” 话音落下,宁骞立即说;“傅恒陪着她,景灏回来。” “宁骞,你一定要支开我和我的人,又想对我徒儿打什么歪主意?” 宁骞脱口道;“我是怕你对她打歪主意。” 龙廷潇有些好笑的说;“我养了她八年,就算打主意,也是把她卖一个好价钱,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一些,怀瑾不禁笑了笑,原来宁骞担心她,这人变得还真快。 不过,虽然宁骞开始对她很不友好,毕竟和慕容蕙没有男女关系,应该比龙廷潇更安全吧…… 她强撑起一个笑脸,“师父您老就把我卖给宁公子吧……” “不行,我出的价钱他给不起。”龙廷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却是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的气息,低低的声音里充斥着浓烈的炽热;“忘恩负义的家伙。” 怀瑾一把推开他,对傅恒说;“傅大哥,你就按宁公子说的做吧。” 傅恒和景灏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怀瑾身上,短暂的静默,傅恒从宁骞手中接过慕容蕙,重新将她带上马车,景灏也跟着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第64章 惊现 马车很快消失在月光下凄迷的夜雾中,龙廷潇对宁骞道;“能不能回避一下,别影响我们师徒叙旧。” 宁骞瞪了他一眼,两步一回头地转身离开,远远的盯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怀瑾叹道;“我觉得宁公子是个好人,师父你过去也没对我说过他有多坏吧?” 龙廷潇严肃的问;“有为师好吗?” 怀瑾笑了笑,“当然……您老人家比他更像好人。” 龙廷潇露出不悦的神色,不客气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数落她道;“什么叫更像好人,为师养了你八年你都不知道感恩,别人对你说几句好话你就把他当成好人了,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又笨又没良心的徒弟来?” 怀瑾的心里更没底了,现在龙廷潇就算没有将她捏死或揍她一顿的想法,也不该有心情和她说笑吧? 在不确定龙廷潇对慕容蕙是否余情未了的请款下,折磨慕容蕙要承担很大风险,因为无法释怀邱嬷嬷的死,所以才不在乎。她已经做好应付任何危机的心理准备,可现在龙廷潇对她依然和颜悦色,只会让她感到越发不安。难道,龙廷潇真的已经不在乎慕容蕙了……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她平静的看着龙廷潇,一字字地说;“师父,你真的是杨振吗?邱嬷嬷对我说宁浅月就是当年的□□郡主,因为她在皇后身边长大的,邱嬷嬷对她的印象很深。你现在……是不是恨死我了,后悔当年收我为徒?” 龙廷潇微笑着看着她,“为什么我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怀瑾直视着他的眼睛,直到现在,她从他的眼中仍没有找出半点恨意。 “她不是你青梅竹马的恋人吗?”她缓缓的说。 龙廷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里露出宠溺;“你是我养了八年的徒儿。” 怀瑾盯着他的脸,“可你爱她。” 龙廷潇敛起微笑,以少见的认真语气说;“年少时也许爱过,从小我就知道我们有婚约,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能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她。瑾儿,你要知道,血战沙场的军人都不是生下来就懂得天下大义,谁都曾经历那么一段天真的岁月,打仗不是为了什么忠义,或是为了荣耀,或是为了家人。当不得不在所谓的大局和亲人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所以,即使八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杨振是将慕容蕙当成亲人,或者说,亲情和爱情比起来,还是前者多于后者? “你现在还爱她吗?”她认真的问。 龙廷潇的手搭在她的前额上;“为师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傻了?” 怀瑾转过头,心里没来由的涌出一阵阵酸楚。 现在的杨振已经不爱慕容蕙了,这也许在情理之中,可她还是感到难过。慕容蕙变心变节,可自己有比她好多少呢?她爱元晟,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可终究还是伤害了他。而这份伤害到底有多重呢,毕竟他没有亲人因她而死,他不必像杨振这样一辈子生活在自责里。其实她能理解他的心境,他对她终究还是友情的,只是对过去的伤痛无法释怀。只要她的真心不变,时间便可以成为最好的良药。 她和慕容蕙不一样,可因为伤害过他,还是不免心虚,担心他们分开的太久,时间会治愈她亲手在他心上划下的伤口,也会冲淡他对她的爱。 “又在想什么?”龙廷潇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既然你知道我是杨振,也应该知道我曾拜在凌千秋门下,元晟也算是我的师弟。” “嗯,算是吧。” 他继续说;“所以他是你师叔,你和他在一起就是*,知道么?” 怀瑾勾起嘴角,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却在想着,他一定已经听到了她被劫持的消息,他会为她担心吗? 过了许久,景灏驾着马车返回,带来了几个人的食物和喂马的草料。 怀瑾问;“你们打算去哪里?” 龙廷潇答;“安阳。” 安阳在东丹的边域重镇,怀瑾又问;“你们打算去找豫亲王?” 宁骞走了过来,“不错,家父生前和豫亲王有些交情。” 怀瑾不再多言,她对豫亲王早有耳闻,他在东丹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亦是韩旻的心腹大患。 一个月后,他们已经顺利穿过魏国边境,来到东丹国与魏国接壤的边境重镇,安阳。 安阳是豫亲王的管辖地,豫亲王是东丹皇帝的弟弟,据说年级比东丹皇帝小十几岁,却又十分高的威望。八年前,东丹在南楚的唆使下狱魏国交战,结果被魏军打得大败,魏军一路势如破竹,年仅二十岁的豫亲王亲自领兵上阵,挡住了魏军的攻势,与魏军相持不下,东丹皇帝趁机求和,当时魏国的实力还不能支持军队两线作战,便与东丹签订盟约,豫亲王可谓是东丹的救星。此人不但善于用兵,在朝政上也颇有逐渐,他一直主张联楚攻魏,以及加强对国内臣属部落的控制,可就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被韩旻视为平定天下的障碍,也因功高震主倍受东丹天子的猜忌。去年,东丹与南楚联合出兵反攻魏国,东丹军队提前撤离也是因为领兵的人是豫亲王,而天子宁可损失领土,也不愿让豫亲王的实力扩大。 这些年,宁胥用尽手段敛财,将暗中购买的大量兵器源源不断送入安阳,一直和宁氏暗中合作的人,正是豫亲王。 他们行到魏国边境,就听说东丹皇帝驾临安阳的消息。怀瑾猜想东丹皇帝一定是听到了端木隆前往潼关的消息,他担心豫亲王与楚国天子私下交涉,所以便亲临安阳监视,以便发现豫亲王有异动,就可以立即将其处置。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龙廷潇和宁骞打消投奔豫亲王的决定。 他们在豫亲王府住下来,日子象水一样流过,怀瑾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苑子里。时光到了三月,冰雪早已融化殆尽,这日,明媚的阳光里充斥着勃勃生气,木棉花在阳光下灼灼绽放,她在百无聊赖下拔出佩剑,白裙如回雪流风轻盈,剑光似水,挥洒在天地之间,眼前木棉花簌簌落下,她的视线突然迷离起来,恍惚间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俊美的脸上是比阳光更灿烂的微笑…… 她对他笑了笑,差点这样问出口;“我的剑法怎么样?” 回忆如花絮铺天盖地,恍惚间她又一年前的翼州…… “好剑法!”远处的人向她走来,清脆的击掌和清朗的笑声仿佛是从光阴的另一端传来的,却将她重新拉回到现实中。 阳光变得刺眼起来,眼前的人,不是他。她放下剑,站在树下,看着一地的残枝落红,仿佛看见一片片云从眼前飞过,层层叠叠摞在心上。 宁骞走到她身边,打量着她的脸,怀瑾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将头转到一边,却听他问;“你有心事吗?” 她的眸光如星子般璀璨,泛着细碎的晶莹,覆盖着夜的深沉,面颊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潮红,却像强行涂抹在上面的胭脂,她的脸色实在太苍白了。 怀瑾摇了摇头。 男子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眸子里蕴着笑意,“是不是小姑娘的心事?” 怀瑾怔了怔,是啊,还不到十七岁,年纪真的不算大。寻常的大家闺秀在这个年纪不是初为人妇,就是待在闺中思慕情郎,可她却仿佛已经活了几辈子。 不过,他来这里,只是想找她谈心吗? “宁公子找我有事吗?”她开门见山的问。 “傅恒带着慕容蕙也来到安阳。”宁骞沉默片刻,道;“当初我们决定到安阳投靠豫亲王,如今傅恒和慕容蕙也住进了豫王府。” 怀瑾将目光投向远处,淡淡的“哦”了一声。 宁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你你师父。” 怀瑾折回目光,“担心什么,他对慕容蕙还有余情未了吗?”她长出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宁骞突然岔开话题;“就算嫔妃受家族牵连,不过是废为庶人,再不济一杯毒酒,一条白绫赐死,韩旻为什么要动用腰斩这么残酷的极刑,还让你监刑?你被我们劫持,一路上却从没反抗过,如果说韩旻对你不好,你不想回宫也就罢了,可韩旻对你明明很好……” 怀瑾打接过他的话;“你怀疑这是一个阴谋,韩旻算好了你们会到法场救人,我就是他安插在你们身边的细作,对不对?” 宁骞不语,怀瑾嘴角微微扬起,无声地笑了笑;“宁公子的想法我能理解,易地而处,我也会怀疑。韩旻相信我,是有原因的。不错,这是他的阴谋,但他对我的信任还是有保留的,我只知道他在东丹皇帝身边安插了细作,还记得一年前楚魏之战吗?”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 “那人是谁?”宁骞看着她的脸,问。 “我不知道,不过那人一旦知道我在豫王府,会主动联系我的。” 宁骞的目光慢慢沉下去,“可我们到豫王府,也只有豫王府的人才知道,豫王府里也有魏国细作吗?” 怀瑾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说;“豫王府里……应该没有吧,至少韩旻没对我说过。不过监视豫王府太简单了,派几个细作乔装成普通百姓,只要掩饰的够好,就不会被发现,府里发生的事不知道,但府上每天来多少客人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宁骞点点头;“有道理,”顿了一下,他又问;“这些你对杨振说过吗?” “没有。”怀瑾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什么都没问过。” 宁骞看她的眼神转而变得复杂,片刻后,他的声音低低响起;“他对你,似乎很宽松。” 怀瑾怔了怔,不无感慨道;“是啊,他好像从没管过我。” 宁骞笑了笑,“他是一个ie十分冷漠的人,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这些年,到底在追求什么,就连复仇,似乎也没有很强烈的*。那天如宫行刺未遂,他也没表现出丝毫失落,与其说他藏的太深,我更相信他根本不在乎。” 他是在试探自己吗,怀瑾在心中暗想,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可是,他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到安阳,为了慕容蕙吗?似乎也不是这样……” “也许是为了你吧。”宁骞笑了笑,目光愈发深不可测,“你们真的只是师徒吗?” 怀瑾的心一紧,却十分随意的说;“当然是师徒,他虽然有些为老不尊,却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一直将他当成师父,宁公子,如果你……” 宁骞微笑;“我来了这么久,你就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嗯,好吧,宁公子请。”怀瑾本来想下逐客令,但对方这样要求,还是大方的答应了。 以后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怀瑾除了从宁骞口中得知慕容蕙住进王府,就再没听到任何有关慕容蕙的消息,她见过龙廷潇和傅恒,她没开口问,也没有人对她主动提起。平静的生活是在一个傍晚,被豫亲王的突然到访打破的。 没有客套的寒暄,屏退所有下人,豫亲王取出一轴画卷,在怀瑾面前摊开,男子俊美的令人窒息的脸孔赫然出现在眼前。 怀瑾怔住了,怎么会是他? “华小姐可认识此人?”耳边传来豫亲王的声音。 她的大脑在飞快运转,刚才的神色是不是已经泄露了她的心事?随即想到,而豫亲王的那一声“华小姐”提醒了她对方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如果豫亲王只当她是龙廷潇的弟子,自然不会有这个举动。可如果龙廷潇或宁骞将她是大魏宸妃的事告诉了他,他也没必要来这样拐弯抹角的试探。显然,豫亲王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可告诉他的人,不是龙廷潇或宁骞,也应该不是景灏和傅恒。 难道是慕容蕙? 不管是谁,就算她选择继续隐瞒,也不可能打消豫亲王的疑心。 一念闪过,她迎上豫亲王探询的目光,露出适度的惊讶,平静的说;“认得,他是魏国元述的儿子,元晟。不过,恕我冒昧,王爷这是何意?” 第65章 在乎 豫亲王道;“昨天升平公主出宫游玩,在街上遇到一个男子,回宫后对他念念不忘,花了一幅他的画像,陛下十分宠爱升平公主,见这男子仪表堂堂,本想成全一段良缘,可一经打听,有人认出他了他的身份,竟是魏国的藩王,陛下知道后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全城通缉他。” 怀瑾顺着他的话,问;“现在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 怀瑾暗暗松了口气,从豫亲王的言行上也能看出元晟并未被找到。 她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果我没猜错,王爷该问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个人。” 豫亲王看着她,目光沉沉;“你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多谢夸奖。”怀瑾一笑,并不急于坦白,只是反问;“那王爷认为我是什么人?” “本王就对姑娘直说了。”豫亲王走到窗边,窗外的天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英俊的脸显得愈发深不可测,“有人对本王说,你不但是云啸山庄的弟子,还是端木隆的义女,奉旨远嫁魏国的和朔公主。” “不错。”怀瑾坦然道。 豫亲王笑了笑,“你倒很诚实。” 怀瑾本想告诉这个人她的另一个身份,为了博取信任,可转念一想,这个身份牵涉到母亲的名誉,这样的话还是卡在了喉咙里。豫亲王见她沉默,看着她,问;“你怕了么?” 怀瑾摇摇头,微笑着说;“这个身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我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只属于我自己。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王爷若提起,我不会隐瞒,我只是好奇到底是谁告诉王爷的?这个时候才告知,一定不是家师或宁公子。” “不是他们,是宁姑娘。”豫亲王的回答在怀瑾的预料之中。 “那王爷相信怀瑾么?” 豫亲王缓缓道;“相信宁骞和龙廷潇,很容易,相信你,很难。”说完,他折回到她的面前,犀利的鹰眸注视着她的脸,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现在,你怕了吗?” 怀瑾却坦然迎上他的逼视,平静的说;“王爷,我曾对宁公子说过,皇帝身边有魏帝安插的细作。” 豫王点点头;“本王知道。” “除此之外,怀瑾对魏帝所有安排都一无所知。魏帝曾利用宁妃引出杨振和宁骞,王爷想效仿么?” 豫亲王笑道;“判你一个腰斩之刑,让宁姑娘监斩,引出细作带你和宁姑娘离开,宁姑娘再充当细作监视你们?” 怀瑾也笑了,“王爷不会这么做的。”随即敛去笑意,幽幽一叹;“猜疑是人之常情,王爷若不信我,就让我离开吧,王爷是所向披靡,指点江山的英雄人物,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 豫亲王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浮出一丝笑意;“你也算弱女子?” 怀瑾叹了口气,“遇强则弱,我在王爷面前不算弱女子吗?” 豫亲王开怀笑道;“本王是君子,不会持枪凌弱,你可以安心待在府里。” “若王爷诚心收留,怀瑾也不会让王爷失望的。”怀瑾郑重承诺。 “明天陛下要驾临豫王府。” 怀瑾有些惊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也许明天会有意外发生。” 韩旻并没告诉她安插在东丹皇帝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只是说那人会主动找她,可她住进豫王府已经半月有余,日子却还是过的风平浪静。现在她只希望那人千万不要贸然行动。 “希望不是坏事。”豫亲王敛去笑意,淡然道。 当天,怀瑾的苑子里多了许多侍卫,她身边的丫鬟也都换成了武艺高强的女子。不过龙廷潇等人来见她依然畅通无阻,她也可以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苑子,豫王在监视她,不过到底还不算真正的软禁。 次日午后,没有阳光,满天云层如铅。龙廷潇来到怀瑾处,对她提起天子驾临豫亲王府一事,“宁骞想来告诉你,被我拦下了,他认识你没多久,为师养了你八年,我不想让他多接近你。” 怀瑾优雅一笑,“我是燕国公主,宁氏效忠大燕,所以宁骞也算我的臣子啊,特殊情况下君臣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还有师父,”她顿了顿,补充道;“您老虽然是我师父,也是我的臣子。”她说完后退一步,对龙廷潇眨眨眼静。 “……”龙廷潇嘴角微扬,眸子里浮出深深的微笑和宠溺。“行啊,你现在翅膀硬了,知道用身份压人了。” 怀瑾心里有些苦涩,她强调自己是燕国公主,也是在向他表示和魏国对抗到底的决心。和龙廷潇比起来,她终究还是弱者。 “不过师父,如果我没猜错,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皇帝不是只想到豫亲王府散步喝茶吧。”也许,一场轩然大波已经拉开序幕。 龙廷潇点点头;“时有意外发生,不过算不上大事,慕容蕙被皇帝接入宫中。”他的语气就像在说“外面乌云密布,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般平淡。 怀瑾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随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天子怎么会看到慕容蕙,难道是豫亲王……” “当然不是。”龙廷潇眼底无波,解释说;“皇帝在游湖的时候,突然有刺客闯入,侍卫追着刺客,刺客行刺未遂,也没被当场捉到,侍卫追着刺客到了慕容蕙的住处,结果没找到刺客。皇帝开始以为慕容蕙和刺客串通,见到她后,便要将她接入宫中。” “师父……”怀瑾有些同情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龙廷潇来到她的面前,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慕容蕙入宫的事我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他对慕容蕙仍余情未了吗? 她以为龙廷潇这么自负的人即使已经不再爱了,也会有强烈的执念。昔日青梅竹马的恋人投入敌人怀抱,又被敌人利用抛弃,他挺身而出,对爱人不离不弃,后来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不爱对方了,剩下的感情只有缅怀与怜悯。私心越重的人,往往执念愈深。 她后退一步,信誓旦旦的保证;“师父放心,我不会对若兮姐说的。” 龙廷潇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目中含怒,几乎是恶狠狠的说;“夏怀瑾,你这头猪。”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怀瑾坐在椅子上,眼前依稀浮现出龙廷潇的脸,在心里深深叹息;龙廷潇,我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懵懂无知,为你绣荷包的小女孩。我不会再碰这真心等待你的垂怜,不会将你的情挑当成爱情的希望,我对你的希望,早已经破灭了。 至于引出慕容蕙的刺客事件,幕后的主谋到底是豫亲王,还是韩旻? 带着这个问题,她又度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一个深夜里,怀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如水般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在夜色中,她突然感到门外的寂静不像刚才那么纯粹,紧闭的门外似乎流动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她从枕下取出匕首藏在袖中,披衣下床,就在这时,门开了,一道黑影拨开月光,英俊的脸映在朦胧的光线里。 “是你?!”她的手颤了颤,匕首险些落地。 日思夜念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是在做梦吗?这一刻,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那么的强烈。 她飞快来到他面前,抬起手触到他的脸,手指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两个人的呼吸交汇在一起,他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朦胧的光线中,深沉的眸子里闪动着异样璀璨的光芒。 “跟我走。”他低声吐出三个字,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悬着的心仿佛终于落地,怀瑾扬起嘴角,轻松摆脱她的控制,淡淡的问;“你来安阳做什么?” “带你离开。”他生硬的说,低沉的声音里仿佛压抑着某种情绪,“陛下查清了宁骞的底细,他料定他们会带你到安阳。” 怀瑾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玩味,“所以你要带我离开,是奉了他的命令?” “我当然是奉命行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火,说完握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强行将她拎了起来。 怀瑾皱眉,“你弄痛我了。” “跟我走!” “你最好先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招惹那个升平公主,这也是所谓的奉命行事吗?”她瞪着他,几乎咬牙切齿的问。 他一怔,随即没好气的说;“这与你无关。” “那你走吧,你的死活也和我无关。”怀瑾去掰他握住手腕的手指,奈何他的力气那么大。 “在不放开我就要喊人了。”她冷冷威胁道。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好,我告诉你,不过你要先和我离开。” 她望向窗前,明月在窗纸上映出模糊的轮廓,心中思绪百转。 许久,她幽幽转过头,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元晟告诉她,随东丹皇帝到安阳的警卫军里有一名叫陆平的军官就是魏国安插在东丹的眼线,这些天在陆平的掩护下,元晟一直待在安阳。是陆平帮他避开了官兵的搜捕。今夜,也是陆平利用职务之便掩护他们连夜离开了安阳。 马车离开安阳,直奔紫荆山而去。 马车的窗帘被风吹起,隐隐有月光照进来,元晟看着躺在肩上的女子,她闭着眼睛,神情安详,竟睡着了。 他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睡着,真的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么? 翌日清晨,他们回到紫荆关。怀瑾换上士兵的服装,随元晟进入军营。 元晟的解释很简单,韩旻本要派他前往紫荆关。正巧怀瑾被刺客劫持,因为宁氏暗通豫亲王已经大白于天下,韩旻料定这场劫持的主使就是宁骞,宁骞再不能再魏国立足,必然会到安阳投靠豫亲王。韩旻又听到东丹皇帝到安阳巡视的消息,便先让元晟前往安阳,与安插在东丹天子身边的人里应外合,救出怀瑾。 怀瑾对他的解释没有任何表示,只抓住一个问题;“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招惹升平公主?” “我没招惹她。”元晟有些不耐烦,寥寥几句说出经过;“当时在街上,是她的马先失控撞上了我的马车,我救了她,当时只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后来从陆平口中知道她是公主,就是这样。” “这个解释还算过得去。”怀瑾微笑着说;“不过皇上真的让你到安阳救我?” 元晟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说过,这是皇上的意思。” 怀瑾摇了摇头,“不对啊,皇上想用宁妃引出宁骞,如果我在场,他们必然会劫持我做认识,皇上将计就计,让我利用南楚公主的身份取得他们的信任,打探情报。你不但假传上谕,还坏了皇上的大事。” 元晟不再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冷冷的说;“如果你的话是真的,我只能说皇上在你被劫持后就改变了主意。” 怀瑾不想拆穿他,心中百感交集,知道现在从他的口中听到关心她的话是多么难,不过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对她的在乎,这就够了。 “对了,陆平在东丹多年,从没见过你,你一定带了令牌之类的信物吧。”这个念头闪过,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契机。 元晟道;“不错,我有皇上的令牌。” 怀瑾又问;“前几天,东丹皇帝在豫王府遇到的刺客,也是你们安排的吧?” “不是,我并不知道东丹皇帝遇刺的事。你可以在这里休息,我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他淡然道。 怀瑾目送他离去,跌坐在椅子上,竟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她的计划。 第66章 自由 怀瑾安静地在军营里呆了一整天,天色渐暗,到了掌灯时分,元晟回到帅帐。见怀瑾无精打采,不禁关切道;“用过晚膳了吗?” 怀瑾点点头,心跳加快,她看着元晟,暗暗调整好语气,平静的说;“元晟,你不是有皇上的金牌令箭吗,能不能借我一用?” 元晟有些诧异,“你要它做什么?”他淡淡问道,深邃的眸子里出现一丝警觉。 怀瑾叹息一声,将计划全盘告诉他…… 元晟面无表情,俊朗的脸在烛火下显得越发冷峻,“我不会让你离开魏国。”他缓缓开口,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你还是不信我,好吧,只是一块金牌而已,韩旻不是端木隆,你父亲当年的手段在韩旻面前就是小儿科,就算我有心害你,你是有心无力,对你一点危害都没有,你为什么不肯帮我?”怀瑾看着他的眼睛,情急下有些口不择言。 他仍然无动于衷,她拉住他的手;“元晟,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就算你不到安阳找我,我也会设法离开,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为什么,你没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就不能体会我的心情吗?你这么可以这么对我?!” “如果你是为了报仇,回金陵恐怕凶多吉少,我不能让你只身犯险。”元晟握住她拉住他的颤抖的手,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怀瑾松了口气,脱口说道;“你要真是担心我,可以随我一起去。” 话音落下,元晟缓缓松开她的手,并不再看她。 怀瑾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轻声说;“元晟,你还是不相信我,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和我一起去,只希望你将令牌交给我。” “瑾儿,我……”他说的有些艰难,烛火映入的他的深瞳里有细碎的波澜在涌动,犹如摇落的漫天星子。 怀瑾苦笑,打断他的话;“你担心我,却不相信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但很矛盾,也让我很痛苦……” “终有一日,我会率军踏平金陵,让你亲手斩下端木隆的首级。”他向她保证。 “你要让我等多久?”她摇了摇头,赌气不再看他,“如果你不肯帮忙,就让我离开吧。” “你要去哪里?” “去安阳,继续当细作,或者回建安,继续做他的宸妃。” 又是一阵沉默,“我去安排一下,派人护送你回建安。”片刻后,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他刚说完,怀瑾倏然转过眸子,狠狠瞪着他,双肩簌簌颤抖,眼中闪着点点泪光;“元晟!” 她的拳头永利达在他的身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真的要送我回去,要我继续当他的妃子?好吧,随你,不报仇我也能活,他一样可以给我幸福,我会过得很好,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声音混着眼泪,突然断了,她被他用力拥在怀里。他坚定的说;“我陪你去。”拍抚着她颤抖的肩,他又重复一遍;“我陪你去金陵。” 次日早晨启程。怀瑾一身男装,和元晟扮成商旅,随性的人还有十几个护卫。当晚在野外露营。 帐篷里,一点烛光如豆,晕开无限□□。平躺在一张床上。怀瑾闭目想着心事,身边的人呼吸均匀。她睁开眼睛,借着氤氲烛火,细细端详他的脸。被看的人毫无反应,她索性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在刀削般完美的五官和轮廓上游走,感受着他的呼吸。 手指抚过他长长的睫毛,终于被他一把按住,同时,他睁开眼睛,眸子里异常明亮的光芒,如点亮漫天星辉。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她无辜地眨眨眼静,被他捉住的手指不安分地移动,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划了一下。 “别再乱动了。”他低声斥道。 “我睡不着,也不想装睡……”她带着一丝委屈,若有所指地说。身子朝他挪了挪,紧贴着他的身子,另一种没被他捉住的手又抚上他的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的手又慢慢落下去,触到穿着中衣的身体,又伸入他的衣衫,手指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轻轻划着,感受到他的身体的浮动。 “谁装睡了?我是被你吵醒的。” 他不打自招,怀瑾“扑哧”一笑,他懊恼的将她的手拿开,“再乱动别怪我不客气。”说完翻身背对着她,无视她眼中流出的得意的狡黠。 怀瑾支起身子,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几缕鬓发落在他的脸上。她感受着他越发不稳的气息,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一脸纯真的问;“你要怎么不客气?” 他终于忍无可忍将她按在身下,终于从被动转为主动。 每一个动作都落入他的掌控中,她在一个个炽热的风口浪尖上纵情缠绵。 “瑾儿……” “我爱你。” “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阿晟,就算我的计划不能成功,也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这句话完全发自内心,她不会为了一个看不到的希望,一再辜负爱他的人。 一个月后,金陵。 东宫里,端木雍看着一身男装的怀瑾,只只觉犹在梦里。 “瑾儿,你怎么回来了?” “殿下你知道吗,北朝右丞相宁胥已经去世了,宁相是燕国旧臣,魏帝疑心他暗通东丹,要将宁府满门下狱查办。宁胥在府中自尽,宁骞在宁府被查抄前离开了建安。魏帝迁怒于宁贵妃,下令将她腰斩示众,要利用她引出宁骞。魏帝同样也疑心我,但找不到理由治我的罪,就让我监刑,宁妃问斩当天,宁骞去劫法场,结果,他们都惨遭不测,好在魏帝王不知道我会武功……宁骞和所有同伴,包括宁贵妃都惨遭毒手,只有我一个逃了出来……”怀瑾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微微的艰涩,一双眸子弥漫着氤氲雾气。没有太多的恐惧,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沉重。 这番话说的无懈可击,毕竟,端木雍什么都不知道。 端木雍消化着她的话,眼里满满的震惊中夹着一丝心痛。他来到怀瑾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温和地说;“瑾儿,你能回来就好,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大楚半步。” “我相信你。”怀瑾看着他,眼里恍惚刹那间亮起一簇簇光芒。 “我在金陵城外有一处府邸,你暂时住在那里,会很安全。” 怀瑾诧异的看着他;“你不打算将我回来的事告诉陛下吗?” 端木雍道;“没这个必要,何况我担心父皇会对你不利。” “可大哥在宫外的府邸,也未必安全,只要你和我见面,就有可能被陛下注意到,因为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监视中。见一次也许能瞒过笔下的眼线,可时常见面总会路出破绽。大哥在成为皇帝之前最好不要再去那处府邸,也别和府上的人有牵连。” 端木雍一怔,随即苦笑道;“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继承皇位,这自然不行。” 怀瑾沉默,端木雍沉思片刻,道;“这样吧,你暂时住在展府,你对展家有恩,我也能时常到展府看你。” “这样也好。”这个安排正和怀瑾的心意,这样她就不用再找借口专程到展府拜访了…… 第67章 篡位 就这样,怀瑾在端木雍的安排下住进了展府。 又是一个寂静的深夜,黑暗中,是谁在抱着她? 她反抱住这个结实的怀抱,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身上透着夜的凉气,如此真实…… 她的手悄悄滑到枕边,取出匕首……倏然挣脱开的瞬间,龙廷潇微笑的脸映入她睁开的眼帘。 “是……师父?”她揉了揉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大脑中响起的轰鸣声几乎将全部思绪淹没。 这不是梦,可是龙廷潇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那天夜里元晟带她离开豫王府被他看到了,他没有声张,只是一路悄然尾随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心绪,只见月色下的人微微勾起嘴角,“你又在玩什么把戏?”邪魅入骨的声音如和风化雨般温柔,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的,在她面前也是如此,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恼怒。 她垂下眸子,再抬起。在龙廷潇面前,她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直觉。静静看了他片刻,仿佛能真切感受到两个人呼出的气息不断磨合,她终于开口,低声问;“您老人家是怎么找来的?” “真的什么都不想说?”龙廷潇抬手摸摸她的头,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眼里,显得格外精锐。怀瑾克制着想避开这双几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眸子的本能,恍惚中,仿佛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 “师父……”她悬着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龙廷潇云淡风轻的微笑,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罢了,师父懒得管你,玩火可以,引火烧身就不好玩了,东窗事发时千万别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真是乌鸦嘴! 怀瑾瞪着他,握紧拳头,此时她根本笑不出来,攥着被子的手指甚至沁出了冷汗。 龙廷潇离开了。她重新躺回到床上。 龙廷潇知道她在展府,是不是也知道元晟在什么地方?可她现在不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离开去通知元晟。展府守卫也是高手如云,若真的被发现,她不但不能见到元晟,苦心策划也要付之东流。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她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睡意在清晰的心跳声中,荡然无存。 提心吊胆的度过一天,第二天午后,她百无聊赖在房中翻着书卷,门突然被推开,匆匆走进来的人,正是展云。 怀瑾放下书,像是被他的焦灼感染到,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展云低声道;“赵铭带着大批禁军来了。” 怀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激动里掺着紧张与忐忑仿佛在她的身体里掀起一阵阵巨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赵铭知道我在这里?”她的声音亦在发颤。 “不是。”展云皱眉,不多解释,只是道;“你随我来。” 怀瑾跟着展云走进卧室,见展云轻轻敲动床栏,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天夜里,她都是躺在机关上,展穆是端木雍的人,端木雍,是真的信任她。 床缓缓移位,在让出可以容纳一人的出口后就不动了。怀瑾在展云的催促下,和他一起走入入口,床又开始移动,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展云没看到,靠近床的角落里,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块小小的腰牌,纯金的色泽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暂时没有官兵入内搜查,门外十分安静。展云低声对怀瑾说起事情经过,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端木隆遇刺,刺客没被当场抓获,逃出皇宫,官兵紧追不舍,一路追到展府。赵鹏与展穆不和,赵铭自然不会放过展府的任何一寸角落。 展云点燃火折子,火光照亮黑暗,怀瑾举目四望,跟着展云沿着甬道向前走。 “这里有出口吗?” 展云道;“顺着密道可以出内城。” 而此时展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刺客的事,没注意到怀瑾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黯然。 她万万没想到展云会嫁给他带入密室,原定的计划是,扮成刺客的元晟闯入她的房中,引来官兵,并趁乱带她离开。由于赵铭认得她,再加上她故意落下的金牌,展氏暗通魏国的罪行就算落实了,端木雍想不反,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可展云来得太快。她只能顺从展云的安排,否则,一旦她和展云动手,引来展府的护卫或被来搜查的官兵看到,设计好的计划就会变成掩耳盗铃。 不知走了多久,常常的密道终于到了尽头,展云再次扣动机关,石门缓缓升起,引入眼帘的是夕阳笼罩下的高耸入天的大树。 密道的另一端在一处山洞里,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几步走出山洞,展云对怀瑾说;“我们暂时在外城避一避,等风波平息后再回去。” 怀瑾沉默不语,举目四望,凉风吹过,仿佛卷起漫天狂沙,落日的余晖为漫山遍野蒙上一层死寂沉沉的尘雾,天地茫茫,走了这么久,她的腿已经酸了,心里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痛。 发现了韩旻的令牌,展氏兄弟和端木雍都会对她起疑,她秘密返回金陵也不可能再瞒过端木隆,不管端木氏父子兄弟谁胜谁败,她在南楚,已经完全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现在可以甩开展云,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她又该到哪里去找元晟?虽然她相信以元晟的武功不会生擒,可因为太在乎,说一点都不担心也是自欺欺人罢了。 “公主。”展云的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了?” 展云扬起嘴角,勾出一缕淡淡的笑;“公主一直沉默,我还以为公主实在担心……” 怀瑾叹了口气,现在还要打起精神敷衍面前的人,她认真的问;“刺客真的不是你们的人吗?” 展云收起微笑,眼神晦暗,淡然道;“公主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岂会有太子殿下都没动过的念头。陛下虽然遇到行刺,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 “你的意思难道是刺客意不在行刺陛下?”怀瑾顺着他的意思,沉吟道;“难道……你是说……” 展云懒懒地说;“也许陛下认为我们展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想借此发难吧?他算计展家又不是第一次。” 怀瑾摇摇头;“我想陛下不会忠奸不分的,上一次……上一次只是受奸臣蛊惑,一念之间……” “呵呵,一念之间……”展云的口气带着微微的嘲讽。 怀瑾一边言不由衷地和展云说着话,大脑飞速运转,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她可以暂时去云啸山庄。 龙廷潇是第一个怀疑她的人,却一直未阻止,不管她在复仇之路上挣扎着披荆斩棘,还是端木雍和端木奕两兄弟明争暗斗,他一直都是冷眼旁观。 何况若韩旻的令牌被官兵发现,展穆在解决完当前的危机前,是没有精力对付她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再离开金陵也不迟。何况在云啸山庄更方便探听消息。 “展公子,家师是云啸山庄的庄主,你可愿意随我去一趟云啸山庄?” “云啸山庄?”展氏和江湖人士素无往来,展云对云啸山庄了解不多,却对和夏俟祯有关的人和事都保持着警觉;“你师父和夏将军的交情很好吧?”他不知道夏俟祯被定罪是太子暗中所为,更不知道夏俟祯和怀瑾不和的□□,表面上对其还算尊重。 怀瑾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展公子说错了,夏俟祯当年并不赞成龙庄主收我为徒,只是因为我流落街头,被龙庄主所救,夏俟祯为了遮丑,才勉强答应的。” “你还曾经流落街头?”展云惊讶的看着她。 “是啊,谢氏被满门抄斩,夏俟祯一纸休书逼得我娘自尽,我变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他那么讨厌我,我若继续留在那里,迟早会被他害死。”怀瑾边走边说。 展云想起当年谢氏灭门一案,其实不论是他还是兄长都不相信谢斌会谋反,私下也都看不起夏俟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不明白以皇后为首的温氏外戚为什么信任这种人。而怀瑾身为谢氏的女儿,恨他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看着落日下行走的怀瑾,仿佛从这张美丽又波澜不兴的脸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倔强又无助的小女孩。 “谢前辈生前和你师父的交情一定很好。”展云叹道。 怀瑾低低“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回到金陵是见过太子,还没来得及见师父,就被太子送到贵府,我真想去看看师父。” 展云道;“那我就陪你去一趟吧。” 就在这一天,一场血雨腥风席卷了整个金陵。展云和怀瑾离开后不久,搜查的官兵便到了怀瑾房中,看到了怀瑾遗落的金牌,于是展穆勾结魏国的罪名就算落实。展穆理应随赵铭入宫面见天子,展穆不肯,展府的护卫与赵铭率领的禁军展开搏杀。消息很快传开,温皇后与太子当机立断,调集东宫和温府护卫共三千名,从宣庆门进入皇宫,发动兵变,将天子软禁。端木隆被迫交出兵符,这样一来,金陵的全部军队都落入了端木雍的掌控中。 一日,端木隆颁下禅让诏书,将皇位让给太子,端木雍黄袍加身,成为新天子。 第68章 连心 新天子即位的消息传到云啸山庄,展云便向龙廷潇告辞,临行前他本要带怀瑾离开,遭到龙廷潇的坚决反对,无奈下只好独自离去。 “师父,端木雍现在一定很想见我,即使你不让我离开,他也会派人来找我的。”展云离开后,怀瑾有气无力地抗议。 “刚才你不是说不想离开吗?为师还以为你舍不得我。”龙廷潇不客气的拆穿她的心思;“为师知道,你现在只想见你师叔。” 最后一句话就像鞭子打在她的心上,怀瑾眨眨眼静,若无其事般没好气的说;“我为什么想见他?她在建安,我在金陵,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建安了。” 龙廷潇来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突然充满足以将人溺死的温柔,磁性的声音如一缕热风,吹进她的耳中;“不想见他就好,瑾儿哪里都不用去,待在师父身边就好,师父会好好照顾你。”说完,伸臂揽住她的肩,似乎要将她拥入怀中。 怀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能推开他的手;“师父你说什么呢?”她迎上男子炽热如火的眸光,有些无奈的说;“师父,端木雍和温太后都不是傻子,他们会怀疑我的,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你不是一直不希望我给你添麻烦吗?” “瑾儿,你终于承认,昨天展家出事和你有关。”龙廷潇意味深长地说,态度依然是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怀瑾敛起苦笑,认真的说;“是我。” 她不是没想过,龙廷潇能找到展府,可能和端木雍在暗中早有联系,不过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信任,她并不害怕龙廷潇会向端木雍告发她。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柔声说;“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果然是我的徒弟,我没看错你。” 怀瑾后退一步,“师父……”龙廷潇,你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龙廷潇淡淡止住她;“带你离开豫王府的那个人是不是元晟?” 怀瑾摇了摇头;“不是他。”稍作停顿,又补充道;“是一个名叫陆平的禁军军官,奉韩旻之命潜伏在东丹皇帝身边多年。”陆平也随他们离开了安阳,即使东丹皇帝知道了,要拿陆平问罪,也已经迟了。 龙廷潇静静看着她,刚才的温柔里多出一丝凌厉,深深刺进她的眼里。窗外,风吹动枝叶的“沙沙”声在室内回响,怀瑾只觉灵魂要被这样的延伸看穿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重重压在心上,无可适从,却又无处可逃。 龙廷潇的声音沉沉响起;“瑾儿已经报了仇,现在是不是只想着他双宿双栖?” 怀瑾沉默了。 她不想再否认,她知道自己的演技并不好。她垂下眸子,再抬起,像是咱足了勇气,嘴角泛出一缕苦笑;“师父,我和他,早在我出卖他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真的,我现在想他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我现在还控制不了自己,但是,我会努力忘了他的。” “那就留下来陪着师父,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龙廷潇说着,双手扶上她的肩,“我一直没忘,两年前你深夜来找我,还拿着一个荷包,现在那个荷包还在吗?” 怀瑾双眼突然一阵阵发涩,她摇了摇头,低声说;“那个荷包,我已经送给端木奕了,我对师父说过的,师父还笑我女红太差。” “瑾儿,师父是不是伤了你的心?” 她的双眼蒙上一层凄迷的雾,缓缓开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会绣荷包了。” 龙廷潇嬷嬷将她揽入怀中。 怀瑾阖上双眸,恍惚间两幅画面中在脑海中交错上演; 喧嚣的闹市的荒寂的角落里,那个握住她的手的少年,将她从死亡的废墟中带向那锦绣地狱,她曾那么贪恋少年掌心的温柔,可是现在,她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只是那样怀念八年后的那个飘雪的深夜,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阳光下,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心尖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温暖,她只想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没有阴谋与死亡的空气。 龙廷潇安排傅恒看守她,她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八岁到十二岁的那四年间,行动自由被控制在一个封闭的苑子里。当她见到周若兮的时候,心里颇为意外。 “我早就想到了,他现在的执念,是你。”周若兮的目光静如止水,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怀瑾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忘记了那个夜晚周若兮从龙廷潇房中走出的一幕。这样平淡的语气,仿佛她和龙廷潇只是多年的老友,让她忍不住斟酌起周若兮说的每一个字—— 现在的执念……不错,只是现在,一辈子太长,龙廷潇连她现在快不快乐都不会顾及,根本不会考虑到她的一生。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你不是很爱他吗?”怀瑾笑了笑,不等周若兮开口,继续说;“也许你是在安慰我吧,他只是绑架我当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所以,我只需要暂时忍耐。” “你不想成为他的执念,从来都没想过?”周若兮反问。 怀瑾垂下眸子,只听一声轻轻的叹息,“你就像曾经的我,我曾以为他会是我一生的执念……却也不过如此。” 怀瑾认真的看着她;“若兮姐,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恨他?”还有她…… “我真的很难过吗?”周若兮摇摇头,惆怅道;“从开始他就向我坦白,他知道我是一个过客,不会对我有很深的感情,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深入骨髓的去爱一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虽然当时想着一定要成为让他刻骨铭心的人,这是我的选择,要说难过,我早已经麻木了。我更不恨他,他又没骗过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可以恨他不爱我,但要是恨他辜负了我,岂不是连我的感情一起玷污了吗?” 怀瑾静静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过去她对周若兮有感激,有愧疚,现在对她更是多了几分佩服,原来周若兮是这样一个豁达的女子。 “我努力这么多年都得不到他的心,真希望他能真正爱上一个人,再被所爱的人伤的体无完肤的狼狈相。”周若兮扬起嘴角,恨恨地说。 怀瑾笑了笑,“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了,这些年,他一直在舔舐伤口。” “你似乎很了解他?”周若兮的睫毛颤了颤,美丽的容颜仿佛突然罩上一层朦胧的酸楚。 她喃喃地说;“一个直言不肯爱的人,一定是曾经深爱过,所以对爱充满戒备。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怀瑾沉默,周若兮看着怀瑾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沉的意味;“怀瑾,你现在真的不喜欢他了吗?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算坏人,不然,你早被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怀瑾反问;“你希望我喜欢他吗?” 周若兮摇摇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爱他,真的不爱,可是他真的爱上了你,我真有点同情他了,似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却又要品尝求而不得痛苦。” 龙廷潇爱她?怀瑾在心里叹息一声,他现在对慕容蕙已经完全没有了眷恋,却也不会爱上任何人,现在的龙廷潇根本不懂爱。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杨振,已经被韩旻杀死了,活着的只是冷漠不仁的龙廷潇。少年的情深酿成的悲剧亦夺去了他爱的本能。 可是龙廷潇不会这么想,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只知道将想要的东西死死攥在手里。连周若兮都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心思,可见他心中的执念是多么可怕。 周若兮和她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到了晚上,怀瑾正在苦思中,傅恒突然走了进来。“今天下午,皇上亲自到庄上拜访,不管是要带你离开还是见你一面,都被庄主拒绝了。” 怀瑾的心跳快了一拍,问;“皇上和师父还说什么了?” “没说别的,皇上很想见你一面。”傅恒说完,深深看着她,认真的问;“瑾儿,你现在还想不想离开山庄?” 怀瑾沉默,他又道;“庄主是关心你,也许皇上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瞬间的犹豫,怀瑾还是决心一试。她对傅恒一字字地说;“傅大哥,我不想见皇上,我……想离开金陵。我知道师父是在保护我,可我不能连累师父。端木雍即使怀疑我,也不算冤枉我,那块令牌是我留下的。” “为什么?”傅恒惊讶的看着她。 她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声音决绝;“因为我要报仇,夏俟祯落井下石,在皇权的游戏里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下令将谢家满门抄斩的是端木隆。” 傅恒瞳孔微微收缩;“瑾儿……”这样的怀瑾更让他心痛。“那些刺客真的是魏国人?” “是。”怀瑾并不否认;“傅大哥,我想离开,不只是为了师父,也是为了我自己。师父如果要保护我,我不能连累他,如果他最终还是要出卖我,我更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傅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静静看了她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带你离开。” 子夜,怀瑾换上一身侍卫服装,随傅恒一起离开了云啸山庄。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到之处,百姓依然安居乐业。端木雍刚刚即位,朝政落入温氏手中,必然会对昔日的三皇子党进行一番清晰,而所幸一场血雨腥风的政变没有波及到民间。 端木奕镇守的常州也没有任何动静,不知他已经接受了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命运,还是正在酝酿着领一场轩然大波。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快一一揭晓。 离开云啸山庄的第五天,喧嚣的酒肆里,怀瑾和傅恒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用膳,怀瑾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只觉周围光线陡然一暗…… 她做噩梦都想不到,龙廷潇会找到这来。 龙廷潇走了过来,优雅地坐在两人对面,傅恒按了按腰间的佩剑,硬着头皮说;“庄主,是我坚持带怀瑾离开的,庄主若要责罚,傅恒愿一人承担。” 龙廷潇淡淡道;“你要代她受罚,你见本座什么时候罚过她?”说完,他深深看怀瑾一眼,俊脸上露出魅惑的笑;“不过你拐带未来的庄主夫人,的确该罚。” 傅恒;“……” “师父!”怀瑾听见自己尖厉的声音,像刀片摸过冰面。 刚才还喧嚣的酒肆突然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朝这边看来。怀瑾不再管那两个人,径自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 走出门,手臂被一只手拽住。她的目光从傅恒身上瞥过,瞬间否决了这个猜想,不可能是傅恒,傅恒若要出卖她,又何必带她离开多此一举? 世上真有这么可恶的巧合吗! 夕阳下,凉风吹薄衫,让人冷到骨子里。 “别再掩饰了,你就是奉端木雍的命令带我回去的,想怎么样都随你,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怀瑾认命的说。 “这个世界上能命令我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生出来。”龙廷潇冷冷的说。 “有区别吗?你一直周旋在这两兄弟之间,我只是不明白,在展府你为什么不阻止我?端木雍现在和端木隆反目对他根本没有好处。” “瑾儿,你以为我在和端木雍合作么?”龙廷潇微笑,“我和端木雍没有任何合作,我能找到展府和端木雍无关,现在在这里找到你,也不是巧合,我在你体内植入了连心蛊,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感觉到。” 连心蛊? 怀瑾怔怔看着他,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在瞬间炸开了,天地间却寂静无声。 连心蛊早已失传多年,传说此蛊和*散一样,都需要靠人的鲜血催发药性,可其药性与*散截然不同。下蛊者以自己的鲜血为药引,将蛊毒注入另一个人的体内,从此以后,两人心脉相连,下蛊者受伤,中蛊者亦要承受同样的伤痛,下蛊者若身死,中蛊者即使无伤无病,也会心脉尽断而死。 第69章 人质 怀瑾的嘴角微微抽动,讽刺道;“这太荒谬了,师父你的玩笑越来越没创意了。” 如果龙廷潇的话是真的,能准确掌握他的行踪就能解释的通。但这可能吗?连心蛊在害人的同时也可能自残,她在龙廷潇身上从没有过安全感,龙廷潇用任何手段对付她,她都不不会感到奇怪,但龙廷潇绝对做不出这种损人损己的蠢事。 “你为什么不相信?”龙廷潇专注地看着她,突然展开魅惑的微笑,低声补充道;“你放心,我的内力比你深厚,如果只是普通的受伤,我可以影响到你,你却影响不到我,我死了,你也会死,你死了,我最多耗损些内力。” 怀瑾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丝丝疼痛传来,她转过视线,落日隐没在青山下,蓝色的天空上飘着几片云霞,慢慢变成如胭脂般的凄美。她静静望着远处,许久,死寂沉沉的声音传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初你执意要去魏国,我给了你忘忧散的解药。” “你死,我会跟着你死,是这样吗?”怀瑾轻声说,幽幽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那你为什么还不死?杨振,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可这个符号可以牵扯出无数不堪回首的回忆。她狠狠地撕扯着他的伤口;“你太抬举我了,你为什么不用这种手段对付慕容蕙呢?为什么,不去对付韩旻,你不想杀他吗,为什么不和他同归于尽,为你的父兄报仇?” 他的眼底泛起细碎的波澜,却没有她期待看到的怒火与疯狂。 “师父,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刺杀韩旻?”她还是不死心,试探着问。 “你想得太多了。”龙廷潇平静的说。 怀瑾欲哭无泪,她不相信龙廷潇这没有别的目的,只是简单的想将她留在身边。 而除了屈服,她已经别无选择。 龙廷潇并没有回云啸山庄,而是打算去常州,依然允许傅恒跟随。 起初,怀瑾并不相信龙廷潇的话,路上龙廷潇对她看管不严,她曾试图逃脱,结果是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又被龙廷潇找到。她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怀疑龙廷潇的话。 可她情愿龙廷潇让她去刺杀韩旻,这样的不择手段虽然卑劣,可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现在的龙廷潇,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让她待在他的身边。 确切的说,龙廷潇并不想占有她,只是要斩断她的翅膀,简单的将她困在身边,他的执念不是她,而是不想让她幸福,要她的人生在无穷尽的思念和望眼欲穿的煎熬中枯萎下去。 龙廷潇说,他此行到常州是遵循端木雍的意思,端木雍看出魏国的野心,还是对端木奕抱了一丝希望,并不想在这个关头与端木奕决裂。龙廷潇的任务就是说服端木奕放弃皇位,和端木雍联手保卫南楚。 可他们还未抵达常州便收到消息,端木奕已经离开了常州,赶往翼州,常州多半守军都已被端木奕带走。 怀瑾明白,端木奕的出走便是起兵的征兆。 她对龙廷潇诚恳的说;“师父,其实你不用什么连心蛊吓唬我,我也会尽我所能说服端木奕的,只怕我在他心中没什么地位,再加上他可能对我起疑,恨我入骨,我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龙廷潇颇为诧异;“你真的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元晟听了你的这番话,不知道会多失望。” 怀瑾不想和他分辨,每次龙廷潇提到元晟,她都会选择沉默。 翼州。 “龙庄主明哲保身的本事真让本王佩服。”军营里,端木奕知道龙廷潇的来意,出言讽刺道。 “三殿下不想明哲保身么?”龙廷潇反问。 端木奕冷冷的说;“本王已经没有退路了。” 龙廷潇劝道;“太上皇已经原谅了殿下,殿下莫不要再一意孤行下去。” “父皇……”端木奕突然笑了起来,双眼中浮出一丝悲哀,声音微微颤抖;“父皇现在,还在人世么?” “太上皇是否还在人世,等殿下真的有了和今上抗衡的势力便可知晓,现在不可担上不孝骂名,以卵击石,自掘坟墓。” “自掘坟墓?呵呵……”端木奕冷笑一声,不屑的看着龙廷潇,一字字地说;“本王绝不会输。” 龙廷潇嘴角衔着玩味的笑;“看来三殿下是胸有成竹,我们就拭目以待。”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便是兵败,龙某也不会弃殿下而去。”说完便告辞离去。 回到驿馆,龙廷潇找到怀瑾,对她说;“端木奕似乎很有把握,也许已经和豫王达成共识,不过不管是魏军进攻,还是端木雍派兵讨伐,东丹都是鞭长莫及。” 怀瑾笑了笑;“现在慕容蕙已经是东丹皇帝的宠妃了吧,慕容蕙恨韩旻入骨,一定会劝东丹天子全力讨伐魏国的。”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微笑;“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我只能说一声‘但愿如此’。” 深夜里,怀瑾被一阵阵喧嚣声惊醒,听出刚才半梦半醒时听到的喧嚣分明是兵器碰撞和人的惨叫汇成的厮杀声。 她迅速披衣下床,点上蜡烛,刚穿戴整齐,只见龙廷潇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傅恒,两个人都拿着剑,红色的鲜血沿着剑锋向下流淌,一滴滴落在地上。 原来,一群官兵包围了这家驿馆,声称奉命捉拿奸细,官兵搜遍了所有的房间。三人住的是天字号客房,是最后被搜查的,龙廷潇没让官兵入室搜查,知道此次搜查就是针对他们三人,与欲强行闯入的官兵杀成一片。 现在整个驿馆中没有一个活人,不论店主还是伙计,还有其余房客,不是被误杀,就是早已趁着双方厮杀逃了出去。 三个人离开驿馆,傅恒困惑的说;“这些人真的是端木奕派来的吗?端木奕如果意在庄主,当时为什么放庄主回来?” 龙廷潇看了怀瑾一眼,淡淡道;“当然不是为了我,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我身边。” 怀瑾亦不解;“端木奕怎么知道我在楚国?” 龙廷潇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怀瑾皱眉;“你要我去见他?”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微笑安慰她;“放心,不管你说什么,为师都不会拆穿呢。” 三人来到军营的时候,端木奕正忙着调派更多的官兵去追捕他们,龙廷潇带怀瑾不请自来,他看着怀瑾,有些释然的笑了;“原来你真的在他身边。” 龙廷潇漠然道;“三殿下请人的方式实在有违体面。” 怀瑾看着龙廷潇,“师父你就别再说了。” 龙廷潇和傅恒都离开了,营帐里只剩下怀瑾和端木奕。怀瑾只对端木奕说韩旻要处死宁妃,让自己监斩,监斩当日龙廷潇突然出现,将她生生劫持,一路回到南朝,正逢端木雍发动兵变。 端木奕似乎相信了她的话,毕竟端木雍和展氏兄弟远在金陵,只要龙廷潇不拆穿她,她的话在现在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我知道,你已经投靠了端木雍。”端木奕面沉似水,淡淡的生意里没有任何感情。 怀瑾并不解释,只是道;“我见过太上皇,他现在已经认了,只希望你们兄弟不要相互残杀。” 端木奕摇摇头,眼里含着深沉的悲哀,他的声音就像一潭死水;“瑾儿,我比你更了解温氏,即使端木雍对父皇还存着一丝父子之情,温氏也不会放过他,更不会放过我。你说,让端木雍在他母后和我之间做出选择,他会选择谁?” 怀瑾道;“这个选择很幼稚。” “我们都身在局中,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就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如果你站在温氏或端木雍的立场上,也能理解他们对我的忌惮。”端木奕平静的说;“瑾儿,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怀瑾垂下眸子,她能理解,因为她和他们一样,都是从小便缺失安全感的人。 她抬眸看了他片刻,沉吟道;“魏军蠢蠢欲动,你可以上书天子,如果端木雍是诚信与你和好,他就不会逼你。你先安分的做你的藩王,如若他主动出手,你再还击也不迟。” “瑾儿,”端木奕有些动容,深深看着她,叹了口气;“对不起,给你的承诺,我也许没有能力兑现了。” 怀瑾云淡风轻的说;“没关系,我从没想过……” “你从来都没爱过我,”端木奕苦笑;“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皇后的尊荣,不管是我还是端木雍都不能给你,魏国天子却能给你。” “魏国皇后是什么下场,我比你更清楚。”怀瑾嘲弄地笑了笑。 端木奕沉默,怀瑾岔开话题;“对了,你开始对我说的那句‘原来你真的在他身边’是什么意思?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又认定我已经离开魏国,和师父在一起?” 端木奕看着远处,淡淡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猜测而已。” 怀瑾在翼州的将军府住下。故地重游,百感交集。 端木奕在她的劝说下给端木雍写了折子,强调了魏国的野心,请端木雍让他戍守边境。而事实正中了他的猜想,她等来的不是端木雍的谅解,而是一纸讨伐檄文和十几万平叛大军。 一个月后。 端木奕麾下军队与展穆率领的平叛大军在血战数日后,最终败下阵来。端木奕率残部撤往潼关。 而潼关虽然易守难攻,可因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不断有将士向朝廷倒戈。端木奕所剩下的兵力越来越少,他已经决定放弃潼关,率领最后的军队到安阳投靠豫亲王。 端木奕要带上怀瑾,却遭到龙廷潇的反对,他便不再坚持,临行前,他对怀瑾意味深长的说;“瑾儿,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去翼州?那是因为,我上了一个人的当。” 怀瑾本能的想到了端木雍和温氏;“你身边也有皇上和温氏的眼线?” 端木雍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自嘲;“这个人,你当然想不到。金陵出事的消息传到常州没多久,我开始拿不定主意,突然收到一封信。你一定想不到,元晟,竟然想与我合作。” 怀瑾呆住了,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开始半信半疑,私下来到翼州。我和他在紫荆关外歃血为盟,他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交出你。” 怀瑾只觉体内突然掀起狂风巨浪,难怪端木奕见到龙廷潇后便认定他和龙廷潇在一起,原来,他和元晟早已私下见过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终究,还是感到欣慰,毕竟他已经安全的离开了楚国,毕竟没有再被她拖累。 “所以,你相信了他的话?”她按下紊乱的心绪,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平静地问。 端木奕道;“我当时比现在的你更惊讶,可我只能将计就计,告诉他你在我手上,他如果想见到你,必须与我合作。” “他连我的面都没见到,不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受你摆布。” 端木奕苦笑一下;“可他明明很紧张,答应助我登上皇位。” 怀瑾在心里叹息一声,对端木奕多了几分同情,不能说他太一厢情愿,只是身在局中,都是拼命挣脱绝境,以至于失去往日的理智。 “他倒是更聪明了,知道虚与委蛇,表面上满口答应,一副为了感情甘愿任凭摆布的样子,关键时刻却按兵不动,坐收渔翁之利。”端木奕自嘲道,深深望着怀瑾,突然抬手拍拍她的肩;“如果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不过,你师父似乎也不想成全你,虽然我带不走你,你还是逃不掉。”带着几分恨意地说完,他转身而去。 端木奕的话如同诅咒,怀瑾明白,她已经陷入对未知命运更深的彷徨中,直到噩梦来临—— 当展穆率大军占领潼关,端木奕早已离开了魏境。展穆不能到东丹搜人,亦拿龙廷潇没有办法。 而就在这时,紫荆关的魏军兵分两路向南进发,元晟亲率大军追到潼关。由于元晟与端木奕已签订盟约,魏军攻占楚境打的是扶持端木隆的旗号,倒成了正义之师。 第70章 反噬 这日,魏楚大军于潼关展开激战,楚国刚刚发生政变,军心不稳,士气低落,魏军来势汹涌,经过一天的激战,楚军大败。 十万魏军压境,对彭城形成三面合围。 整个潼关笼罩在敌军压境的阴霾下,怀瑾住在城里,想到攻打潼关的主帅是元晟,心情异常沉重。 这日,龙廷潇突然告诉她,展氏兄弟已经决定率军撤离。 魏军故意没将城池围死,留下一个缺口,亦是在瓦解士兵的斗志。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处在绝境中还会拼死一搏,踏着敌人的尸体,杀出一条活路,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展家军真的撑到援军到来。可一旦有了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拼命? 可魏军是分兵两路,支援潼关的楚军亦有可能遭魏军劫杀,甚至全军覆没,潼关的楚军就成了困兽,展氏兄弟并不愿冒这个险。 怀瑾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听到龙廷潇决定留下来的时候,有些麻木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按下心绪,冷冷的说;“你要留下来?别告诉我你要螳臂当车。” 龙廷潇促狭的笑了笑;“我只想让你见他一面。” “你想用我威胁他?”她听见自己如死水一般的声音,心里只感到一阵阵酸楚的绝望。 龙廷潇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吐出邪魅入骨的声音,亦如毒蛇吐出妖异的红信子;“如果他的眼里没有你,你又该如何收场?” 怀瑾站起来,径自走出房门,自己导自己无法逃脱这个人的掌控,只是想出去透透气,她真的不想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真的不想…… 次日,铅云密布的天空下,阴风习习,彭城的城门紧闭。白衣胜雪的男子端坐在城楼上,广袖在风中翩飞,散落的鬓发不是拂过他狭长深邃的凤眸,修长的手指撩动琴弦,一串串箜篌之音从城楼上飘出,如九霄云外泻下的袅袅弥音。 怀瑾静静听着,恍惚间想起两年前,一次她去找他,看见他在抚琴,可琴音在她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刻戛然止住,她怀着对他的倾慕缠着他为她再弹一曲,他却拒绝了。可是现在的他……又是何苦呢? 城下,带着“元”字的旌旗迎风展开。骏马上的他一袭黑色铠甲,浑身都透着凛冽的气息。他并不看龙廷潇,深邃的眸子无声落在她的身上,瞳孔微微收缩,她木然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被他的目光定格,心跳声愈发清晰,如刀绞般的痛也愈发强烈。 她身着男装,却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眸光的交汇,凝聚了生命无法承受之重,逾越了永恒的距离,其实,亦不过只是短短一瞬。 他将视线移开,拉弓上弦,箭矢直指她身边的龙廷潇。 龙廷潇的身影如一抹流光,从普通人能摔得粉身碎骨的高高城墙上翩然飘下,手持长剑,优雅从容地站在元晟面前。 “龙某久闻令尊威名,相比虎父无犬子,靖南王可愿赐教?” 元晟道;“龙庄主若诚心求教,本王自然不会吝啬,不过这里并不是笔误的地方,莫非龙庄主想凭一人之力阻挡本王入城?” 龙廷潇微笑;“当然不是,龙某是江湖中人,对行军打仗不感兴趣,只只是非常想在让元家军看到王爷败在我的剑下,所谓纸包不住火,即使龙某不敌王爷的十万大军,命丧于此,也能使云啸山庄名扬天下。” 元晟冷道;“既然龙庄主一心求死,本王就成全你。” 这场比试不是比武,而是你死我亡的对决,剑气凌空,扬起漫天沙尘,在阴霾的天空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白昼与黑夜的浓缩,亦是最壮丽的风景。 怀瑾死死盯着元晟,呼吸被他的每一个动作牵扯着。龙廷潇到底想干什么?就算他又十成的把握打败元晟,可元晟身后是十万魏军。元晟纵然不是他的对手,也不至于差太多,总不会被他生擒当成威胁魏军退兵的筹码。龙廷潇的目的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单纯想在元晟的部下面前战胜元晟这么简单吗? 随之意外的一幕发生了,龙廷潇竟落了下风,她来不及多想,只见元晟的攻势又快又狠,龙廷潇仿佛拼尽全力狼狈地躲闪,躲开了致命的攻击,锋利的剑却还是刺入了他的左臂。 怀瑾突然捂住左臂,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几乎痛呼出声。元晟的目光如闪电般打在她的身上,就在这一瞬间,龙廷潇的长剑刺进他的体内…… “元晟!”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风吹散,傅恒死死拉住她,她的双手无助的搭在城墙上,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血流如注,染红了盔甲,在她的泪光中,晕开,将她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瞬间,她终于明白了龙廷潇的用心,分明是故意引元晟分神,给他致命一击…… 她看到元晟被部下及时扶住,隔着泪光,她仿佛看到元晟努力回头看着她,他的身影很快在千军万马中消失了。 魏军却没有撤退,空中箭雨如蝗,她没有看清龙廷潇是如何脱身的,已经被傅恒带下城楼。 背后圆木撞击城门的声音,如来在天际的闷雷。彭城作为边境重镇,城墙宽厚,易守难攻,撞开城门还需要一阵。 傅恒表情凝重,看着怀瑾,眼里满是关切;“你怎么会受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从南城门离开,元晟受伤的消息不会立刻传开,南城门暂时没事。” 怀瑾停下脚步,只是摇了摇头;“傅大哥,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了。” 傅恒金握住她的手臂,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魏军很快就会打进城。” 怀瑾反握抓着他的手臂,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们决斗的时候,你一定看的很清楚,他……元晟伤的严重吗,有没有伤到要害?” 傅恒瞳孔微微收缩,眼中含着一丝痛苦,厉声道;“瑾儿,你关心的人竟是他……” 怀瑾泪如雨下,“他是为了我……他伤得重不重,你快告诉我啊,求你了……” 傅恒的心仿佛抽成一团,是,他能看出来,那个人的苍然回顾,眼中含着满满的惊痛……他也是男人,太了解这样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双手按住她簌簌发抖的肩,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哑声说;“他没伤在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他是主帅,随军的太医肯定会全力救他。” “但是……”傅恒还是不放心。 “但是他怕她会舍不得我。”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怀瑾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男人,漠然地说;“别自作多情了,我恨不得你赶紧死。” 龙廷潇面无表情,只当她的诅咒是空气。 “庄主,你的伤……” 龙廷潇勾起嘴角,“放心,死不了,为了瑾儿我也舍不得死,瑾儿说是不是?” 怀瑾转过头,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一句话。 十几天后,他们回到豫王府。 这一路上,怀瑾没和龙廷潇说一句话,当身体的不适几乎完全消失,她想龙廷潇的伤也已经接近痊愈了。 她还是主动找到龙廷潇,先遣人去请,龙廷潇不来,她只好主动去找他。这个午后,晚春的阳光将天空照的发白,她来到龙廷潇的房门前,被仆人告知龙廷潇正在休息。可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和龙廷潇耗下去了,大步走入房中,来到熟睡男子的榻前,用力摇着他的身体。 “龙廷潇,杨振!别和我装死,快起来,起来!” 男子睁开眸子的一瞬,她来不及躲闪,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个满怀,整个身子跌在他的怀里。 “放开!”她斥道,用力挣脱开着。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如一缕风吹入她的耳中;“瑾儿,我们这样不好吗?” 他依然抱着她,嘴角含着一缕笑意,凤眸深深,脸几乎贴上她的脸。 怀瑾鼻子一酸,突然想起两年前,她闯入他的房中,结实的手臂就这样抱着她。为什么,她曾将真心双手捧到他的面前,他却不珍惜。当她爱上了别人,他却用尽卑鄙的手段阻拦! “龙廷潇,”她终于挣脱开他的怀抱,站起身子,冷冷看着他,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意,“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破坏我的梦和幸福吗?” “我只是想找回失去的珍宝。”他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珍宝?怀瑾冷笑出声,一字字地说;“龙廷潇,就算你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稀罕。” 是,她是他眼中的珍宝,可最名贵的珍宝,不过也就是一样东西罢了,他不想要的时候可以任意丢弃毁坏,想要的时候就攥在手里,根本不管她的感受,她会不会痛,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现在除了元晟,你还在乎什么?”龙廷潇嘲弄道;“韩旻容不下你们,他会随你到江南么?即使他会,端木雍能容下你们?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容下你们,你想将他的责任,他的前程,甚至一辈子一点点毁掉么?” 怀瑾如遭雷击,他的语气很轻,每一句话却都是最柔韧的丝线,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她只利用过他一次,发誓永远不在拖累他,却又害他受伤,可她并不想这样啊,她不甘心,为什么,她在炼狱中挣扎了八年,终于看到了一线阳光,她只是想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而已,难道爱也有错吗,为什么,她的爱,就一定是毁灭? “师父,”她的语气软下来,双膝一软,就这样跪在龙廷潇的面前。她是他的徒弟,虽然从没行过师徒之礼,从没求过他什么,更没他下过跪,可他毕竟是她的师父,没有敦敦教导,却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恩,再造之恩,徒弟跪师父本来就是应该的,这一跪,本来就是她欠他的。 “我帮你杀了韩旻好不好,求你成全我……”她含泪恳求道。 龙廷潇走下软榻,从她身边走过,背对着她,声音冷冷响起;“你不会杀韩旻,因为你知道,一旦你这么做,他不会原谅你。” 灵魂再次被无情穿透,她的身子晃了晃,吃力地站起来。 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泪光氤氲,嘴角却微微扬起,勾出恶毒的微笑;“杨振,周若兮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她?也许你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因为周若兮是阳光下的人,而你,却是烂到骨子里的恶魔,你只属于地狱,在周若兮面前,你会感到自卑吧?你知道你配不上她,你这么自私,当然不会爱上一个让你感到自惭形秽的人。” 他的眼底无波,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并反唇相讥道;“若真如你所言,你在元晟面前就不感到自惭形秽么?想想你对他做过什么,你更配不上他,怎么好意思来说我。” “这是我和他的事。”怀瑾转过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我们都是在地狱里生活的人,如果能救赎,早在两年前……这样我便不会遇上元晟。”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尽如人意。” 怀瑾只觉得可笑,她现在的处境又是谁造成的?可笑的是,这个人竟然在这样安慰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温热的水沿着她的面庞滑落,双手捂住脸,再拿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是乱舞的金星,唯有掌心上的泪光是那么清晰,犹如心头滴落的血,撕裂般的痛楚是这样真切。 元晟,元晟…… 心里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短短的十七年人生,她经历了太多不如意的事,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爱的人,终于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幸福,她绝不放手,绝不! 第71章 杀局 以后的日子里,她再没主动找过龙廷潇,龙廷潇也没找过她。她一直安静的呆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 这一天,本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怀瑾正百无聊赖站在回廊下眺望远处,苑子的门突然打开了,走进来的人是豫亲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懒懒的倚着廊柱,嘴角浮出礼貌的微笑;“王爷。” “这些天你过得可好?”豫王亦含着淡淡的笑意。 怀瑾感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一定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她的神情十分坦然;“我被人劫持,是师父救了我,虽然九死一生,好在有惊无险。” 豫亲王静静看着她,似有所思,片刻后,道;“你住在本王府上,皇上也有所耳闻,曾向本王问起。” 怀瑾怔了怔,现在她相信东丹天子并不知道龙廷潇和宁骞在豫王府上,引天子见到慕容蕙的人是韩旻的眼线,那么将她在豫王府的事告诉东丹天子的人就是慕容蕙吧? “皇上问起过我师父和宁公子吗?我在王爷府上是不是宁姑娘告诉皇上的?”她试探着问。 “陛下只问起过你,包括你的身份,我想应该是听宁姑娘说的。宁姑娘现在已经是宁贵妃了。” “宁……贵妃?”怀瑾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们皇上还真有意思。”不过慕容蕙并没有说出宁骞和龙廷潇也在豫王府的事,难道是以此来威胁豫王交出自己?她忍不住这样猜测,毕竟她是在慕容蕙入宫后离开王府的,慕容蕙不知道,她的威胁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慕容蕙的想法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她摊摊手;“难道王爷是来送我进宫的?” 豫王微笑;“自然不是,”随即他敛去微笑,带着一几分认真的说;”本王只想告诉你,陛下要回京了,明天启程,到时本王要出城相送。” “怀瑾祝王爷一路顺风。”怀瑾微笑道。 豫王眯着眼睛看着她,薄唇浮出一丝笑意,眼神似乎别有一番意味。看了她一会,才淡淡道;“那就借你吉言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怀瑾目送豫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依然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豫王刚才的话依然在耳边回荡,最后一句话尤为意味深长,不过是送天子出城而已,正常来说会有什么危险呢?可联想到他们君臣不和,天子如今又宠爱慕容蕙,豫王没有满足要求的前提下会善罢甘休吗?也许,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程序里,正酝酿着一场轩然大波。 事实被怀瑾猜中,黑洞中隐藏的不止是轩然大波,更是一场血雨腥风—— 次日为天子送行,豫王不可带军队,身边只能带少数护卫随行。等出了安阳城,天子突然下令禁军将豫王擒拿,宣布其几大罪状,眼看豫王即将成为阶下之囚,可随即,远处伏兵四起,两军混战,豫王选出的精兵都有丰富的沙场经验与作战能力,岂是从没闪过战场的禁军能相比的。最终,禁军大败,天子只带着少数军队逃离。 怀瑾从傅恒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心中并没有多少震惊,轻轻叹了口气,“这不过是一场注定要发生的对决,只是如果不能控制皇上,东丹恐怕会发生内乱。”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尤其是女真国,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傅恒点点头,却带着一丝困惑;“我不明白的是,天子入城的时候,豫王也是只带着少量卫队到城外相迎,如果天子早就想借着出巡除掉豫王,为什么不在刚入城的时候动手?也许当时天子并不想除去豫王,巡视的目的只是监视,可在安阳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对豫王痛下杀手。” “皇帝知道我在王府……他当然知道我是魏国的宸妃,让豫王将我带进宫,可当时我并不在王府……”怀瑾合了合眼睛,目光徐徐飘过门口的珠帘,低声道出实情。 傅恒一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皇上怎么知道,难道是……是慕容蕙说的?” “我不知道,但是慕容蕙曾亲口告诉豫王我的身份。”她坦言。 “我从没听庄主或宁公子说起过。”如果豫王直接找龙廷潇质问,他不会不知道,如果去问宁骞,宁骞一定会对龙廷潇提起,一边这样想着,傅恒看着怀瑾,眼神严肃起来;“不管是慕容蕙道出你的身份,还是皇帝要见你,豫王都只对你一个人提过吗?” “大概是吧,他自己是这么说的……”怀瑾转回头看着他,却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对庄主或宁公子说,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傅恒质问。 “……这个,你还是去问豫王吧,我怎么知道啊。”怀瑾有些无语。 “……”傅恒深吸一口气,不免有些泄气,认真的说;“瑾儿,别管什么东丹南楚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想回魏国吗?” “我不再回建安了。”怀瑾语气坚决。 “那你打算……”傅恒突然垂下眸子,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其实庄主虽然偏执些,却从没伤害过你,还一直在保护你。” 怀瑾笑了笑,又摇摇头,“她不尊重我的决定还不算伤害我吗?不伤害我,一直保护我的人傅大哥你。”这些话完全发自肺腑,想想她在云啸山庄的前四年,傅恒完全可以只听从命令,没必要对她有求必应。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傅恒心底涌出一丝丝暖意,又变成苦涩,他看着她仿佛周围的世界都化成一片荒芜,他能看到的,只有她。 他的目光一寸寸黯下去,恍惚听见来自心底的一声叹息……可我终究不是最强的人,不能保护你,而你,永远只属于强者。 “傅大哥?” 傅恒回过神来,打破沉默,站起身,说;“我该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庄主一定有许多安排。” 怀瑾也没再留他,一直将他送出门。 已经到了傍晚,藏蓝的天空上挂着几缕残阳,吹过指尖的风,就像曾经她以为可以抓住的幸福…… 元晟,你的伤,好些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想你…… 心隐隐作痛,她的嘴角浮出一缕苦笑,可是,她的伤口依然在滴血,有一种名为“离别”的伤痕,若能相见,便可以瞬间治愈,但若是生离死别,就将成为一辈子的痛…… 第72章 反目 夜幕降临后,豫亲王突然到访,身着淡金色盘龙袍,冷峻中带着几分干净落拓,完全不像是刚从修罗场浴血归来的人。 怀瑾依然只是对他礼貌的笑了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王爷还是……” “你没听到别人叫我什么吗?”豫王在她身边坐下,悠悠笑道;“当然,在本王眼中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可以不用这样疏远。” 怀瑾想了想,嘴角含着微笑,一本正经的说;“我现在还是南楚公主,先帝曾与贵国天子结为兄弟,王爷也算先帝的弟弟,我是先帝的义女,按辈分王爷还是我的皇叔,只是王爷这么年轻,我还真有些叫不出口。” 豫王微笑道;“天子只与天子结拜,如今楚国江山易主,本王可是你的同辈。” 怀瑾不太习惯和此人说笑,也不认为对方是和自己说笑的,问;“王爷找我有事吗?” 豫王收起笑意,目光多出几分认真;“本王打算明天启程回京。” 怀瑾有些诧异,随口问道;“那天子……王爷找到了吗,王爷要送天子回京?” “天子不会回京了。”豫王似有所思,顿了顿,淡淡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不能给好事之人生事的机会。” 怀瑾道;“怀瑾祝王爷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本王想带你一起回京,你可愿意?”豫王看着她,问。 “恐怕家师不会同意的。”怀瑾婉言拒绝,看着对方轮廓倾斜面庞,剑眉深目,每一道线条都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当到魏国和亲,也是龙庄主的意思?”男子微微挑眉。 “这是先帝的意思,家师也不能违背。”怀瑾意识到那龙廷潇当挡箭牌似乎没有作用,而豫王认真的神情应该不是在和她玩笑。可她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哪有精力再蹚东丹的浑水,从大局上看更没有这个必要。 “这里是本王的地盘,本王的意思你师父也不能违背。”他的语气像是向她保证,充满不容置喙的强势。 “可我想留在安阳,呃,留在师父身边。”怀瑾心一横,垂下眸子,红着脸解释道。 豫王的目光慢慢变冷。看了她片刻,他的嘴角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勉强了,告辞。”说完起身朝门口走去。 怀瑾礼貌的将他送出门,檐上灯盏的光晕落在他的身上,他转身,看着她;“本王还有一是要告诉你,端木奕率残部来降,本王已经收留了他,并将安阳交给他,本王走后,安阳城的军务都由他全权处理。你毕竟是魏国的皇妃,一旦魏军来犯,即使是龙庄主也未必能保住你。” 怀瑾闻言微微一怔,端木奕在安阳她并不感到奇怪。元晟并没有出手帮他,却已经将他逼到了和端木雍的对立面。端木奕不能再回到南楚,而过去他坚持与魏国议和,投靠昔日的敌人也不现实。唯有东丹与南楚未动干戈,豫亲王又主张与南楚联合牵制魏国。投靠豫亲王是端木奕唯一的出路。让她难以置信的不是豫亲王收留端木奕,而是对端木奕的信任。 “端木奕毕竟不是东丹人,王爷对他委以重任,真的放心吗?” “当然放心。”豫王道;“端木奕已经走投无路,本王相信他不但不会投靠魏国,一旦魏军来犯,他一定会与魏军死战到底。” 怀瑾沉默了,难道他是在警告自己,如果留下来,端木奕很有可能用她做人质? 可端木奕能做出来的事情,眼前的人未必做不出来吧?她没有道理和这个人走。 豫亲王继续说;“留在本王身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真的不愿?” 怀瑾叹了口气,“我不会回建安,如果王爷还是不放心,可以把我绑在身边,如果王爷只是尊重我的决定,请不要勉强我。” 豫王看了她片刻,带着一丝嘲弄意味的说;“你以为我是他么?我要韩旻的女人有什么意义?”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又过了一个月,怀瑾一直深居简出,女真国起兵和魏军大举进犯的消息先后传到豫王府,就在这个时候,龙廷潇突然提出要带她离开。 魏军来犯,就意味着她随时都有可能沦为人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真的要和龙廷潇离开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不带一丝情感;“我不会和你走。” “你知道安阳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你,趁端木奕还没输,这是最后的机会。”龙廷潇若有所指地说。 怀瑾笑了笑,无所谓的说;“什么危险?你离开我就安全了,您老还是快走吧,去找你的明蕙公主,她说不定已经……”她没有再说下去,笑容里透着暧昧,又充满了讽刺。 龙廷潇低低一笑,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这幅幸灾乐祸的表情,真的不是在吃醋?” 怀瑾懒懒的说;“我吃什么醋啊,她现在还是贵妃,就算你找到她,她也未必愿意跟你走啊。” 龙廷潇敛起笑容,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认真的说;“瑾儿,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 怀瑾甩开他的手,冷冷的说;“可我的心里没有你,也不想再看到你,请你立即从我的眼前消失!” 一团团漆黑的雾气在他的瞳仁深处迅速凝聚,却又化作细碎的波澜,慢慢平息下去。 “只是不想看到我么?”他盯着她,嘴角微微扬起,吐出的声音是那么魅惑,却直击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我还以为你会盼着我死。” 一股酸楚涌上眼底,怀瑾转过头,不让他看见她的眼睛,起身走到门口,绚丽的晚霞映入她的眸子里。有眼泪涌了出来,她大睁着眼睛,努力不让它们从眼底流出。 “两年前……你为什么那么对我?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这么辛苦,不会遇见他。”他明明不爱她,却还不许她爱上别人,明明是救过她的人,却要亲手摧毁她,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吗? 龙廷潇走到她的面前,叹息道;“我对慕容蕙早已经没有感情了,可有时候,我又不能控制自己把所有接近我的女人都当成慕容蕙,也包括你,所以我没有办法真正喜欢你,过去,我想知道你可以为了报仇做到成么程度,可当我真的看到你的牺牲,你的痛苦,却没有办法不怜惜,瑾儿,是师父错了。”他深深看着她,眼里又自责,也有怜惜,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深沉而炽热的笼罩着她的脸。 话音落下,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美丽却异常苍白的脸。她却转过头,避开他的触碰,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怀瑾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心,无法遏制地痛抽成一团。 她什么都不想对他说,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想懂,他要的只是占有,得不到宁可毁掉。 也许,她可以理解这份心情,可这又怎么样?她的救赎她的爱,都不是他。 可她又为她爱的人做过什么? 她更害怕他口中说出任何恶毒的言语,怕他一次次强调她永远都配不上她爱的人。 “我不会跟你走。”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子。房门重重合上,惊天动地的声音过后,外面久久寂静无声。 龙廷潇没有强迫她,一个人离开了豫王府。 龙廷潇果然离开了。几日后,魏军和东丹军队在安阳城外的野狐岭激战的消息是傅恒告诉她的,随即,傅恒又带给她一个消息,魏军大胜,野狐岭即将失守。 最后,他取下随身携带的包裹,语重心长地说;“瑾儿,这里很危险,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怀瑾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毕竟她是魏国的皇妃,如果被当成人质,也许真的能抵挡一时。傅恒不像宁骞和端木奕在战场上与魏军周旋,而是一直留在王府,她知道,他明明可以和龙廷潇离开,留下来只是为了自己。 “我明白。”她没有多问,只是听从他的安排。 傅恒的包裹里是一套侍卫服装,怀瑾拿起包裹正要入内室,门外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铿锵有力,由远及近。 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她停在原地,看着傅恒,嘴角浮出一缕苦笑,本来她是没有必要逃的,只是不想让傅恒担心,只怕她不能说服傅恒自己离开,留下来反而会拖累他。 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一身戎装的端木奕,苑子里站满侍卫,全部手握弓箭,弦上的箭,蓄势待发。 第73章 无情 傅恒拔出佩剑,上前一步挡在怀瑾身前,门外树枝在风中无声摆动,金色的阳光在端木奕的盔甲上闪动着,怀瑾看着他的脸,心里不禁有些唏嘘。“三殿下是来找我的么?” 端木奕面无表情,眼神里有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复杂,对她冷声说;“还请宸妃随本王走一趟。” 傅恒一怔,冷斥道;“三殿下别弄错了,她只是云啸山庄的弟子,在此之前一直跟随龙庄主,怎么可能是魏国的皇妃?” 端木奕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似乎已经十分不耐烦,正要开口,怀瑾对傅恒道;“傅大哥,这次你救不了我了,只有师父能救我,你去找他,虽然他算计我,但我知道他在关键时刻是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看着傅恒,语气很轻,神色确十分凝重。 傅恒握住他的手腕,声音里透着一丝艰涩;“瑾儿……” 她摇摇头,继续说;“你放心,我对三皇子毕竟还有大用处,暂时不会有危险。”说完,她重新看向端木奕;“三殿下既然要赌一次,怀瑾愿意奉陪,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离开。” 端木奕冷冷的说;“让他离开,然后搬救兵来救你么?” “如今魏军压境,安阳危在旦夕,这场仗无论输赢,都只在一朝一夕,到时我的存在已经无足轻重。”怀瑾平静的说。 如果败了,我要你一起陪葬呢?端木奕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她害死了父皇,害得自己走投无路,他就算死,也要拉她陪葬! 怀瑾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三殿下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么?” 端木奕按住剑柄,转身命令道;“都退下!” 所有护卫都听命,竟然有序的退到大门外。 怀瑾看向傅恒,安慰的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傅恒缓缓松开她的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高大的身躯如一座雕像,没有生命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唯有一双在天光下半阖的眸子里,蕴满了悲哀…… 他还是晚了一步,他不能带她离开,可龙廷潇却可以,正如她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怀瑾随端木奕来到军营,进了一座营帐,外面守卫森严,俨然如一座监狱,纵然插上翅膀也逃不过无数弓箭手的追击。 不过,她并不打算逃。 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端木奕;“说罢,你打算怎么办,效仿当年的韩旻对慕容蕙,将我压到城墙上威胁陈禹退兵?” 端木奕勾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凉凉的说;“这也未尝不可。” 怀瑾摇摇头;“韩旻这么做,因为杨振是慕容蕙的未婚妻,可陈禹兵不认得我。” 端木奕一怔,嘴角的笑意越发邪恶;“既然如此……就只能听天由命,你就准备着和我一起同归于尽吧。” 怀瑾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不急不缓的说;“我的凤印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陈禹不认得本人,却知道皇后被软禁多年,掌管后宫的是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宸妃。他看到凤印可能会相信你的话。” “凤印?”端木奕瞳孔微微收缩,走近一步,来到她面前,俯身死死盯住她,一字字的说;“你竟然还带着凤印!瑾儿,你果然已经背叛了我。真的是你,先嫁祸展氏兄弟谋反,从而逼着端木雍逼宫,我说的对不对?” 怀瑾缓缓站起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你说的没错,”她冷冷的说;“不过你最应该恨的是你的父皇而不是我!他和后党还有端木雍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即使没有我,端木雍也会走上这条路,他没有别的选择!” 端木奕冷笑,“好,你做得很好,是我低估了你,”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你就没想过,温氏会不会放过你,你终究是为韩旻做事,韩旻会一辈子待你好么?你毁了大楚也改变不了你是楚国人的事实,楚国就是你的根,一旦楚国被灭,你的下场连柳氏都不如!” “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怀瑾紧握双拳,一字字的说。两道寒芒深深射入端木奕的眼里;“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夏俟祯和张奎是该死,可他们终究只是跳梁小丑,下令将谢氏满门抄斩的人是端木隆,他才是真正害死我族人的元凶!平反昭雪算什么,那不能让人起死回生,我要的是血债血偿!” 端木奕后退一步,仿佛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呼啸而来的箭芒,他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一股强大的洪流冲击着,这些都是她的恨……一时间,他竟然无从招架。 为她的家族平反昭雪,让她成为大楚皇朝最荣耀尊贵的女子,原来,这些承诺她不是不信,而是不屑。她的恨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只要报仇,只要让所有害过她族人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目光黯下去,所有的愤怒都变成了自嘲,“没想到,你一直都是恨我的。” 怀瑾平静的看着他;“我不恨你,也不很端木雍,只是,你是端木隆最喜欢的儿子,这注定我不可能和你一心。” 端木奕上前抓住她的肩,眼中闪烁着一种痴狂,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压低的声音里多出一丝痛苦;“你欺骗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挣扎过,犹豫过……”因为爱,所以犹豫,所以痛苦,即使这份爱抵不过恨,可终究还是爱…… 她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沉默地看着他,双眸清澈如水。 端木奕看着她,喃喃地说;“你从来都有过……”没有爱过他……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地向她。那是一只荷包,怀瑾怔了怔,认出上面的图案,就是她两年前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迄今为止,她只做过一次女红,只做过这么一个荷包…… 她有些恍惚,耳边,是端木奕自嘲的低语;“原来,这个也是假的……”说完,他将手中的荷包狠狠丢向远处。 “不过还是谢谢你对我说出实话,夏怀瑾,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他冷冷的说。 “你又何曾对我留过情?”她漠然地说。 是这样……抵不过皇权的爱,和不爱真的没有任何区别吗? 端木奕眼中的痛苦一闪即逝,随即看着她语气轻松地说;“至少我不会再对你生出愧疚。” 端木奕甩帘而出。怀瑾默默地找出火盆,然后捡起地上的荷包,放入火盆中,然后点上火。这个荷包,意味着她着曾经错付过的一段感情,如今,那段感情都已经不存在了,它也不该继续留着。 她转过身,体内仿佛有一股股巨浪在冲击着。 如果她跟着龙廷潇离开,如果她对端木奕虚与委蛇,情况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也许她真的后悔了,可如果时光倒流,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 就任性一次吧,仇已经报了,除了元晟,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牵挂,可她的存在只会拖累他。 第74章 囚笼 两天后,魏军抵达安阳城下。如今的情势对东丹十分不利,东丹国内发生内乱,皇帝与亲王反目,皇帝不知去向,女真国起兵,豫亲王离开安阳又带走了大部分军队,如今安阳城内的守军不足万人,而城外的魏军却有八万之众。虽然安阳城池高阔,又占据地域优势,易守难攻,可毕竟实力相差悬殊,若没有外援,城池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两军对峙时,怀瑾并未出面,只是将凤印交给端木奕,几天后从宁骞口中得知,魏军并未进攻,也许真的是凤印起到的作用,陈禹对她的身份还是有些顾及的,若向韩旻请示,韩旻的旨意传到前线至少需要两个月,这段时间,安阳是安全的。 宁骞留在安阳在怀瑾的意料之中,他与魏国有国恨,也有家仇。陈禹虽然没有下令攻城,却也没退兵。而端木奕也知道她的价值,没有得寸进尺,利用她进一步测探魏军的底线。而安阳作为东丹的防御重镇,留守的将领也没有放弃城池的意思。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日,怀瑾百无聊赖伏案涂鸦,她多少有些感激端木奕,她虽然不能随意走出帐篷,生活用品却是一应俱全的。有人掀帘进来,她抬头,进来的人正是宁骞。 怀瑾放下笔,宁骞在她对面坐下,“怀瑾,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他的神情有些沉重,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韩旻本人就是潼关,而且他已经提出条件,用安阳城换你平安。” 怀瑾怔了怔,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才消化了宁骞的话,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韩旻怎么会在潼关?” 宁骞深深看着她,说;“潼关早已被魏军占领,韩旻到潼关巡视。现在魏军已经向南撤出三十里。” 怀瑾垂下眸子,片刻后抬起,眼底无波,声音也是十分平静;“端木奕有什么打算?” 宁骞摇了摇头,“他已经上过一次当,认定韩旻的话不可信,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你离开。” 怀瑾沉默了,韩旻真的会为了她放弃安阳么?一旦端木奕将她交出去,魏军一定还会攻城。而韩旻如果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她对端木奕而言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安阳城注定失守,端木奕命悬一线,而端木奕曾说过,就算是死,他也要拉她陪葬。 跳动的心,仿佛被一股悲伤的力量一下下冲击着,她叹了口气,对宁骞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不用管我了,如果有机会就离开吧,别和魏国死战,只要活着,才有希望。其实这些话我也想对端木奕说。” 宁骞认真的看着她,一字字的说;“如果我不想战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带你离开。”停顿片刻,他突然问;“怀瑾,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过去,我想为谢氏报仇,端木隆就是我的仇人之一。现在,我只想活下去。”她说完转过脸,双眼渐渐涌出的酸涩让她感到愈发无法适从。 她想活着,想再见到他,永远都不要和他分开,即使这是世界上最难最奢侈的希望,却和她的生命绑在一起,只要她活着,这个希望便不会死。 “我明白了……”宁骞眼中带着震撼,凝视着她的侧脸,片刻的沉默后,起身离去。 又在殚精竭虑中过了十几天,一日,宁骞突然告诉她,豫亲王派来的援军分两路支援安阳,在途中和魏军激战,端木奕率守军出城迎敌,与援军里应外合,前景虽然还不乐观,东丹的军队至少有了几成胜算。 怀瑾终日待在营中,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听宁骞说着,心中的忧虑有增无减。端木奕若胜了也不会放她离开,若败了,甚至陷入绝境,等待她的将是毁灭性的报复。 而就在宁骞看过她的第二天午后,一个士兵走进她的帐篷,随之走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男子。怀瑾不认得这名男子,却一眼认出了他所着衣冠正是大魏臣子的朝服。 年轻男子向怀瑾行了一礼;“臣陈禹见过宸妃娘娘,特奉陛下之命接娘娘离开。”说着,男子略微躬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怀瑾只是看着他点点头,并没多问,随陈禹走出营帐。帐外是数不清的魏兵,一看便知都是陈禹的随从。而东丹的士兵依然手在帐外,衣冠整齐,神色镇定从容,营帐周围除了多了无数魏人,并没有其他变化,和城破兵败的惨状毫不沾边,显然,魏军并没有攻入安阳,只是端木奕接受了韩旻提出的条件,改变了主意。 韩旻就在安阳南部五十里外的军营中,怀瑾在魏军的保护下乘马车到了魏营,直接去了韩旻所在的帅帐里。 她进去的时候,韩旻正在伏案书写。她向韩旻行了一礼,韩旻抬头看着她,挥手屏退所有侍从,然后走到她身边,眼里溢满了温柔;“瑾儿,朕不会再让你离开了。”说完,伸臂环住她的肩,拥着她走向龙椅。 “陛下,”她想知道元晟现在怎么样,伤势是否已经痊愈,那一剑伤的太深,何况当时魏军刚刚攻下彭城,他身为主帅要稳定局势,彭城的环境根本不利于养伤。 然而这些话她又如何能说出口?韩旻不知道她在这几个月中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什么都不能问,只能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叹了口气,“端木奕说过,即使他死,也要我陪葬,没想到他会改变注意,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韩旻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朕已经用了最后一个筹码,如果端木奕还是宁顽不灵,朕就只能派人潜入安阳秘密营救你了。” “什么筹码?”怀瑾垂下眸子,声音里透着一丝愧意;“我听说东丹的援军已经赶到,也许端木奕自知败局已定……” 韩旻摇头;“端木奕十分多疑狡诈,他不信朕会信守承诺,当然,一旦他放你归来,朕也不会兑现承诺,朕不过是找到了端木奕最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韩旻微微一笑;“和淑太妃还葬在金陵的太妃陵中,朕已经与端木雍达成合意,端木雍将淑太妃的遗体交出来。他若再不答应朕,就等于向天下宣告自己是不忠不孝之人。” 怀瑾在心里叹息一声,和淑太妃是端木奕母妃的谥号,端木奕已经成了南楚的叛徒,和淑太妃必然会受到牵连,如今将她的遗体送给端木奕,由端木奕再妥善安葬,也是最好的归宿了和。 “瑾儿,”叹息间,韩旻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可即便如此,直到看到你归来,朕才安心。理智上端木奕不会拒绝朕的要求,朕也不该再担心,也许朕对你的关心已经超越了理智,即使要拿出半个江山换你平安,朕也愿意。” 怀瑾抬起头,迎上他灼热的目光,他的眼中燃烧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怀瑾却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正在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煎着。这种痛苦的煎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低声说;“陛下,怀瑾不值得。安阳是东丹的边防重镇,陛下若为了我失去安阳,我会被千夫所指……” 韩旻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视线锁入眼底,眸光似海深沉,缱绻如斯,“那阵也会被骂成昏君,不管别人怎么想,当着我们的面都要恭恭敬敬的,朕和瑾儿都眼不见心不烦。朕愿用一半江山保你平安归来,用另一半江山换你一世安好。” 怀瑾转过头看向别处,不知不觉间,双眼竟愈发酸涩起来。 “我不会让你在江山和我之间做出选择的,有陛下在此坐镇,安阳依然是大魏的囊中之物。” 韩旻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宠溺,云淡风轻的说;“只要有瑾儿在,朕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然而,魏军已经错失良机,豫亲王派来的援军冲破了魏军包围,大量军力和补给送到安阳。韩旻也从潼关增调重兵攻城,对安阳志在必得。 当韩旻对怀瑾提到他的计划的时候,怀瑾试探着问;“靖南王不是也在潼关一带吗,陛下为什么不调他到前线?” 韩旻沉着脸,说;“他在攻打彭城时受了重伤……何况,朕对他已经失望至极。” “战场上刀剑无眼……”怀瑾用劝慰的语气说,进一步试探。 韩旻打断她的话,“朕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人就像被鬼迷了心窍,彭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他却在两军阵前和那个什么庄主比武,结果伤成那样,还让那个楚人逃了。” 怀瑾的心像被扎到,“陛下……”开口,仿佛是不知如何安慰韩旻,心里却反复斟酌着这句“朕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韩旻在怀疑元晟,答应与龙廷潇比武,甚至受伤都是为了方便让龙廷潇逃脱? 这才是龙廷潇真正的杀招。 韩旻不知道,元晟答应与龙廷潇比武只是受了他的胁迫,元晟受伤也是因为自己让他乱了心虚。可韩旻如果知道这些,后果只会变得更加严重。 “陛下要留在这里,亲自督战吗?”她岔开话题,即使韩旻对元晟生疑,她也不能为元晟解释,不能露出对元晟的一点关心。 韩旻摇头,拍拍她的肩;“没这个必要,朕这一趟来是为巡视,不是御驾亲征,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彭城。” 到了彭城,总有机会见到他的,怀瑾在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戌时已过,见韩旻似乎没有别的要紧事,她起身告退;“陛下既然打算明天启程,一定还有诸多安排,怀瑾就不打扰陛下了。” 韩旻拉住她,“你不用回避,该安排的事朕已经安排妥当。”他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团团火在燃烧,“瑾儿,留下来陪朕好吗?” 第75章 相思 这是多么强雷的占有欲,她只是一个猎物,从安阳到这里,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罢了。 韩旻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此时此刻,她仿佛真的只是一直猎物,本能的想要逃离。 韩旻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一分,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挫败感;“瑾儿,朕已经实现了对你的承诺,可你还是不能信任朕。” 似乎已经被逼到无处可退,怀瑾阖上眼睛,再睁开,双眸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是一针见血;“怀瑾不相信,陛下真的已经忘记宁妃了吗?你为了宁妃牺牲了多少女子,就算柳如嬅的出身是你厌恶,可那些曾为你怀过子嗣的妃嫔呢?t她们到底做出了什么,不但失去了孩子,在你眼里恐怕都是死有余辜吧。” 韩旻放开她,目光一寸寸冷下去,“所以,瑾儿认为朕是一个无情的人?” 一丝冷笑从朱唇间一闪而过,她漠然地说;“也许,只是因为她们一时失言得罪了宁妃,你就剥夺她们的所有,让她们自生自灭。可你对宁妃的爱又有多深呢,她也不过是一个贵妃罢了,陪伴你多年,地位却在我之下,你不能为她闲置后宫,甚至连最高的荣宠都不能给她。对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纵然宁妃作恶多端,可她从没想过背叛你,背叛你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虽然该死,在宁家的事上,你的确冤枉了她。” “她害死了你的人,是你要报仇。”韩旻看着她,叹了口气,目光里多出一丝无奈,“瑾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担心终有一日你会成为第二个宁妃?”怀瑾不说话,他继续说;“这一点你完全不必担心,因为,你根本不是她。” “你真的没爱过她吗?”韩旻虽然冷血,但还不至于利用后妃制衡朝堂,蒙蔽宁氏的手段有许多,宁妃专宠多年,他对她肯定是有爱的,只不过,薄凉的人的爱,也是那么凉薄。 “瑾儿,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有些人,只会当看到真正在乎的东西,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而在没遇到之前总是盲目的追求所谓更好的。朕当年若立宁妃为后,或晋封她位宸妃,让你在她之下,朝中纵然有人反对,也不至于折腾出多大风浪。现在想想,当时说以大局为重不过都是搪塞她的话,其实她在朕心中的位置从来都没不是那么重要。瑾儿,只有你不一样,朕说过,宁愿失去半壁江山也不愿失去你。我的权力只是用来保护你的,只要有你在,皇位也没有那么重要,可瑾儿,你只属于强者。” 怀瑾静静听他说完,只觉得这番表白十分可笑,却无力遏制悲伤在心口翻涌。 韩旻,你真的这么希望我爱你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爱上你,就一定会在你最爱我的时候杀死你?宁可我负你一生,也不给你任何机会辜负我伤害我。 而这样一个人,她要时时刻刻防着,恨不得杀之后快,看不到出路,让她怎么爱? 韩旻走近她,摸了摸她的脸,“瑾儿,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杀气。”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十分平静。 “陛下刚才的一番话让我想起夏俟祯,我娘为了他身陷敌营,却成为他纳妾的借口,还为了那个侍妾的孩子差点杀了我,将我娘打得遍体鳞伤,我想,他也许也后悔过过,突然发现我娘才是他最爱的,反正他已经死了,他的爱和他的命一样都一文不值。”怀瑾索性豁出去了,说到最后,嘴角渐渐浮出讽刺的笑。 果然,韩旻俊美的脸罩上一层寒霜,冷笑道;“你竟将朕和夏俟祯相比,看来朕应该再将你扔回安阳,让你在端木奕手里自生自灭。” 怀瑾后退一步,目光深深看进他的眼里,平静的说;“陛下一定要苦苦相逼,怀瑾无话可说,我没有办法走出阴影,不能遂陛下的心意,左右都是一个死。” “阴影?”韩旻微微皱眉,眼中似乎有什么在一瞬间,又融化开了。“朕明白了,瑾儿,朕……不会逼你。”说着,他走近她,从身后拥她入怀,磁性的声音混着气息钻入她的人中,入骨的魅惑;“只要瑾儿的心里没有别人,朕愿意等。” 怀瑾挣脱开他的双臂,转身平静的看着他,指着心的位置,“陛下可以不必等了,怀瑾根本没有心。”说完,她不等他的反应,疾步离去。 离开韩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越想越心惊,龙廷潇的手段竟是这么狠辣。南楚易主,魏国有机可乘占据优势只是在表面上。事实上,东丹同时发生内乱,最后的赢家却是向来主张联合南楚对魏国强硬的豫亲王,女真国暗中与魏国有盟约,如今起兵,魏国虽然没有出兵帮助的意思,可书面上的盟约是抹不掉的。女真若败了,豫王即使拿不到女真可汗与魏国暗中定下的盟书,也会伪造一份,这样东丹上下就会同仇敌忾,他要与南楚联合对抗魏国,恐怕在朝野上下就没有人反对了。 这场三国纷争才刚刚开始,偏偏在这个时候,韩旻对元晟生出疑心,他会对元氏做什么?在这个关头,即使她有机会离开韩旻,也不能离开,她知道韩旻是多么凉薄的人,真的很怕,韩旻对元晟的疑心会慢慢演变成可怕的杀念……至少韩旻对她还是有几分信任的,即使对元晟生疑,也是因她而起,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一走了之。 自古帝王外出巡视会带上一些朝臣与后宫女眷随行,韩旻这一次巡视潼关也不例外,随行妃嫔数人,都住在彭城的行宫里。又过了一个月,前线的战报传来,魏军攻下安阳,端木奕率残兵败将北撤,虽损失惨重,却未被俘虏。不过如今的端木奕失去大楚庇护,只是豫王麾下的一个普通将领,韩旻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收到前线取胜的消息,韩旻于行宫宴请文武忠臣,三品以上的朝臣都可以携带家眷赴宴,后宫嫔妃亦出席宴会。 怀瑾心神一直有些恍惚,看着思思叶念的那个人踏入殿中,双眼蕴满的酸涩亦宛如歇斯底里的洪水,她努力压抑着情绪,她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掠过,只需一瞬,他的目光与她相触,又匆匆移开,两个月不见,虽然风骨未减,却比以前更加消瘦,依然是谪仙一般翩翩出尘的气质却透着一丝秋风班的萧瑟。 元晟向韩旻行过君臣之礼,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在这时,一个悦耳的女声幽幽响起;“靖南王的气色似乎不太好,都过去两个月了,伤势还没痊愈么?” 在场的人都知道,完颜茵口中的“受伤”正是两个月前彭城外元晟与龙廷潇比武,就连韩旻都认为元晟因为受了重伤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这样想的大有人在。完颜茵不知道龙廷潇是何许人,却知他武艺高强,逃到东丹必然会投靠豫亲王,成为女真之患。关切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话音里充满了讽刺。 怀瑾只觉得心口又是一阵阵抽痛,只听元晟淡淡道;“多谢夫人体恤,臣已无大碍。” 完颜茵话音落下,又有一个文臣不冷不热地道;“靖南王少年得志,乃性情之人,心境至高让我等自愧不如。” 在场众人神情各异,不乏幸灾乐祸者。这些年元氏在朝中如日中天,树立的政敌亦不在少数。阵前与敌军重要将领比武,可谓不顾大局,罪行可有可无,可大可小。若元晟赢了,最多是被说一句年少轻狂,若输了,便会被人当作笑柄,若因为受伤乱了军心,导致那名得胜的将领趁机逃脱,自然要被治罪。魏军拿下彭城,元晟可以将功抵过,可他的行为还是会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禁军将领高鹏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靖南王为大魏开疆扩土,右相大人感到自愧不如也是应该的。” 右丞相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而高鹏的话却让他无从辩驳。这时,韩旻举起酒杯,朗声道;“若没有靖南王,诸位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畅谈了,这杯酒,朕敬你。”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天子带头,其他朝臣也纷纷向元晟敬酒,紧张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怀瑾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在朝臣面前,韩旻还是维护他的。 韩旻又对率援军支援陈禹的宗询褒奖一番,当众赐他一品侯爵。宗询一年前因没能及时支援元晟,回京后被收押入狱,后又重新被天子启用,得胜后加官进爵,此时万分激动。其他朝臣也纷纷向宗询道喜。 悦声响起,众人斛筹交错,语笑喧哗。怀瑾不知道这场宴会要持续多久,和他共处一室,连远远看着都是奢侈,她继续待下去只是备受煎熬。她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告退,韩旻握了握她的手,关切的问;“手这么凉,是不是真的染上风寒了?”又叮嘱道;“外面风大,先让下人先回去拿一件披风穿上。” 怀瑾道了谢,起身离去。 推到偏殿,她先让宫女回寝宫那了披风,披上披风后,她没有回寝宫,只是走出偏殿,依着长廊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笼罩在灯光下的曲折的回廊,廊外夜色如墨,几片薄云被灯光罩上淡淡的暖色,似乎是由一声声的幽幽叹息幻化而成…… 远处突然出现一道身影,白衣胜雪,衣抉翩翩,恍惚中,那个她日夜都在想着的人,正朝她走来。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碎玉一样的声音,又像染上一层秋霜。 怀瑾的双眸瞬间湿润,嘴唇动了动,悲伤堵在嗓子里,没说出一个字,簌簌泪水潸然落下。 第76章 暴露 她泪眼婆娑望着他,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可你……似乎过得很不好……” 元晟眼里含着一丝凄凉,在扑闪的灯下,明暗不定,看了她一会,他有些艰涩地说;“皇上对你很好。” 怀瑾转过头,她应该放弃,即使还是不能接受韩旻,也不该再和他纠缠下去,她应该告诉他,她终于被韩旻打动,心甘情愿做他的宠妃,这样……一切都会结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的手轻轻抬起,指尖触到他的脸,听到自己带着低哑的声音;“请其实,我过得也很不好,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不明白……也许,是我一直将所有的是想得太简单了……”她想要一个爱她的父亲,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死去的母亲活过来,想要和她爱的人一生一世在一起,她已经报了仇,可她不快乐,从小到大,她追求过的幸福,都离她那么遥远。 一双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滚落的泪一一滴地打在他的衣襟上。可是温暖只有一瞬,他很快放开她,她仰起脸,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比如同浓墨汇聚般的黑夜更加浓郁的痛苦。 冷风席席,她的心颤了颤,远处大电殿中传出的乐声隐隐可闻,而四周除了他们两个,依然只是一片寂寞空庭。她的心颤了颤, “对了,那件事,陛下是否责备过你?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那么做?” 元晟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陛下并没追问。” 怀瑾深深看着他,平息着内心的情绪,她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如果被人看到,恐怕会加深韩旻的疑心,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千言万语,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已经对你生出疑心,他以为你是暗中……”话音未落,她跟突然想到必须告诉元晟龙霆潇的真实身份,“元晟,我师父就是杨振,你一定听说过这个人。” 元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杨振?”他知道杨振曾经是师父的另一个弟子;“他还活着?” 怀瑾点点头,“你还记得在紫荆关,他对你说国什么吗?” “当时我还以为他是故弄玄虚。”|元晟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当年杨家军全军覆没,难道,是师父暗中救了他?” 怀瑾叹了口气,“大概是吧,他和皇上有不共戴天之仇,除夕之夜他入宫行刺,皇上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是云啸山庄的庄主,但那天在彭城外,所有人都见过他了,都知道他的身份,皇上调查到这些易如反掌,我想告诉你,现在你和凌先生都很危险。” 元晟听了这番话,面色微变,却又很快恢复了从容,“我明白。”他平静的说。 “瑾儿,你……还想不想和我走?”他深深看着她,目光十分坚定。 怀瑾心痛如绞,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完,不管他以后会面对怎样的困境,她都要和他在一起。她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一记生风袭来,不等她回头,便被元晟拉到一边,而元晟已经和一个蒙面黑衣人战在一处。 无论南朝还是北朝,都有朝臣入宫不得携带兵器的规定。元晟身上没有兵器,只能徒手作战,而那黑衣人的目标似乎只是怀瑾。元晟护着怀瑾向正殿退去,黑衣人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打斗声引进来了侍卫,刺客剑锋一转,狠狠刺向元晟,元晟侧身闪开,离怀瑾的距离却远了一寸,与此同时,刺客的剑光如闪电般朝怀瑾刺去,速度之快,赶来的侍卫还来不及靠近他们,怀瑾躲开,黑衣人的攻击愈加疯狂。怀瑾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心里暗叫不妙,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元晟的身躯挡在她的身前…… 哧! 利剑刺入体内的声音格外清晰……又迅速拔出,元晟的左肩瞬间血流如注。怀瑾颤抖着双手扶住他,指尖触到他的血,有一瞬间,她的世界都被鲜红的血染得触目惊心。 无数回味围了上来,元晟望向远处,轻轻推开她,嘴角勉强牵出一丝苍凉的微笑,低声说;“臣没事。” 远处,韩旻在群臣的簇拥下匆匆赶来。刺客被侍卫团团围住,再没有机会攻击怀瑾。转瞬间,韩旻已经来到怀瑾身边,怀瑾怔怔看着他,又看着元晟,只听韩旻喝令左右;“都愣着干什么,还快去传御医!”随后又命内侍将元晟扶到最近的偏殿。 韩旻用着怀瑾,拍拍她的肩,低柔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别怕,已经没事了。” 而怀瑾的双肩依然不由控制的瑟瑟发抖,泪水簌簌落下,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肩,为什么她每流一滴血,为什么那一剑刺中的不是她而是他?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多仇人,却让她爱的人一次次为她受伤…… 她麻木的跟着韩旻,步履虚浮地朝那座偏殿走去,以皇妃的身份去看望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远远传来;“魏国皇帝,你可知你身边的女人是谁?” 怀瑾停下脚步,转过身,那个刺客已经多处受伤,声音里却听不出四好痛苦,那双眼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 没有韩旻的命令,侍卫对他的攻击依然没有停止,刺客一边和侍卫们厮杀,一边高喊;“你身边的女人就是燕国的公主,慕容韵!”声音之高如一声声冲破天际炸雷,在场的每一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韩旻面无表情,却握住怀瑾的手,刺客很快被生擒,五花大绑送到韩旻面前。 “先带下去!”韩旻冷冷拂袖,怀瑾默默转身,随韩旻走进偏殿。 “陛下驾到!”常海声音落下,御医从内室走出来,鬼在韩旻面前,禀道;“禀陛下,靖南王的血已经止住,伤口不在要害,也没有恶化的趋势,请陛下放心。” 内室里,元晟见韩旻进来,起身要拜,被韩旻扶住,其余的侍从都被屏退,韩旻对元晟道;“现在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何况今天你立下的功劳可比夺下潼关更大。”说到最后,他看了一眼怀瑾,薄唇浮出一丝微笑。 怀瑾苦笑;“陛下别再笑臣妾了。” 韩旻握住她的手,笑道;“朕又怎么笑你了?江山和你比起来都是无足轻重,何况区区一座城池。” 怀瑾叹了口气,忍下满心酸涩,嗔道;“这可不是帝王在臣子面前该说的话。” “阿晟是自家人,不算臣子。” 怀瑾看着元晟,忍住泪水,心痛的无法呼吸,她却还是要强颜欢笑。“靖南王如果要劝陛下以江山为重,能不能等本宫走后再说。”说完她起身向韩旻行了一礼;“陛下,臣妾先告退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怀瑾直接回到自己的寝宫,却听宫女禀报说沈昭仪刚才来过。怀瑾猜想沈馨儿找她也许是关心元晟的伤势,如果她猜对了,沈馨儿还是很有分寸的,目睹元晟受伤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没有随韩旻入殿。因为韩旻纵然不爱沈馨儿,也不能容忍他的女人心系其他男子。 她命人去请沈馨儿,彭城毕竟不是帝都,行宫的规模不比皇宫。沈馨儿的住处离怀瑾的寝宫很近。不消片刻时间,沈馨儿便来了。行礼赐座后,怀瑾开门见山的问;“本宫听说沈昭仪刚才来过,你找本宫什么事?” “宸妃娘娘受惊了,臣妾现在都心有余悸,多亏靖南王……那刺客还敢出言诽谤娘娘,真是罪该万死,其心可诛,陛下也不会相信的。”沈馨儿一口气说完,眸光微微闪烁,手指绞着袖口,似乎是十分紧张。 怀瑾轻轻一叹;“但愿陛下不会相信那人的胡言乱语,不过沈昭仪愿意站在本宫这边,本宫心里多少宽慰一些。” “那……不知陛下此时身在何处,是不是在审问那个贼子?”沈馨儿试探着问。 “刚才本宫随陛下去看望靖南王,至于现在他在那里,本宫也不清楚。” 沈馨儿叹了口气,“靖南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希望他的伤势没有大碍。” 怀瑾点头,平静的说;“靖南王的伤不在要害,假以时日便可痊愈。” 沈馨儿垂下眸子,没有接话,怀瑾看着她,气氛就这样沉默下去。沈馨儿似是没有察觉般向后缩了缩,仿佛是害怕被怀瑾看穿。 怀瑾移开目光,淡淡问;“沈昭仪若没有别的事,就退下罢,时辰不早了,想必你也乏了吧。” 沈馨儿如蒙大赦,起身告退,退到门边正要转身离去,怀瑾叫住她;“沈昭仪。” “娘娘可还有吩咐?” 怀瑾在心里叹息一声,摆手让室内的宫女都退下,最后一个退下的宫女关上殿门。 怀瑾一步步走到沈馨儿身边,沈馨儿向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困惑,又带着一种难以适从的窘迫。 “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臣妾愿为您效劳。” 怀瑾叹了口气,目光直视沈馨儿清秀却愈发苍白的面容,一字字说;“你入宫前,令尊曾请皇上做主,让靖南王履行承诺,娶你为妻,这些你知道吗?” 沈馨儿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当时父亲求换上给靖南王施压的确是为了自己,可如今她已是天子的昭仪…… “臣妾不知。”她平息下内心汹涌起伏的情绪,声音低而平稳。 怀瑾心中升起一丝惺惺相惜之情,不想再逼迫她,沉默片刻,她语气平和地说;“陛下时常对本宫说起朝中之事,他认为清平候不像是不择手段高攀之人,何况靖南王若不是真心娶你,这桩婚姻对沈氏一门也未必是好事,除非你对靖南王心生倾慕,你父亲爱女心切。直到除夕宫宴,女真王子当众求婚,你坦言心仪之人是陛下,陛下才打消疑心。” 沈馨儿摇摇头,勉强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原来还有这样的误会,臣妾和靖南王的婚约也是老王爷生前和家父定下来的,臣妾……其实在入宫前也对这桩婚事很苦恼,还要多谢女真王子的成全。” 怀瑾看出沈馨儿到现在依然放不下元晟,刚才的一番话只是想提醒她,见沈馨儿如此谨慎,她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送走了沈馨儿,她又想到那个刺客,他到底是云啸山庄的人,还是端木奕手下的死士? 第77章 坦白 宸妃的凤辇停在地牢外,怀瑾在侍卫的恭迎下进入厅堂,侍卫长听说宸妃大驾莅临,忙不迭地赶来,行过礼后恭敬的问;“不知宸妃娘娘有何吩咐?” 怀瑾开门见山;“那个刺客可在这里?” “禀娘娘,那贼子就被锁在牢房中,娘娘的意思是……” “可可曾招认是受谁指使?”怀瑾又问。 那侍卫长忙答道;“没有陛下的指令,卑职们哪敢私下审啊。” “你们还算懂规矩,本宫奉陛下口谕到此审问犯人,现在将犯人带上来罢。” 侍卫长一惊,面露难色,壮着胆子问;“这……敢问娘娘是否有陛下的手喻?” “放肆!”怀瑾目光凌厉,厉声斥道;“你有几颗脑袋,本宫的话也敢质疑?” 那侍卫长连忙跪下,室内其他人也都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怀瑾抬手示意他们起来。“不敢,就照本宫说的去做。” 侍卫长连连称是。片刻后,刺客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被两名侍卫强行按倒在地,跪在厅堂中央。 那人依然穿着夜行衣,黑衣上血迹斑斑,被兵器划开的破损处清晰可见。面罩被强行摘下,一张脸上纵横着数道疤痕,挡住了原有的容貌,不过这些疤痕都是旧伤,可见这里的人真的没对他用过刑。 怀瑾看着那人,问;“你是受端木弈的指示,对么?” 刺客狠狠“呸”了一声,“呸,你这个燕国余孽,惑乱君心,哪个魏国人不想杀……” 话音未落,脸上挨了身边侍卫的重重一击;“住口,死到临头还敢对宸妃娘娘无礼!” 怀瑾一笑,“死到临头嘴还这么不干净,将他的嘴堵上,先打五十板子。” 一声令下,立即有侍卫上前用一团抹布将刺客的嘴堵上。刺客被推倒在地,两名侍卫拿来刑杖,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给本宫着实打!” 刺客戴着重镣,全身都绳子牢牢困住,根本无力站起,也无法躲开雨点般落下刑杖,身子在地上痛苦的扭曲着,嘴里发出一声声闷哼,却无法开口说话。 侍卫长暗暗叫苦,宸妃下令“着实打”不是要把人打死吗?五十大板打下去,还做他们这些侍卫都要折去搬条性命,何况这位还受了重伤,这难道也是皇上的意思?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他们该如何交代? 那刺客很快没了声音,剧烈的挣扎变成无力的痉挛。侍卫长见这样打下去肯定会出人命,小心翼翼劝道;“宸妃娘娘,再打下去人就没命了,可还什么都没审出来,不如先为他止血,然后再打,人不会死,陛下那边也好交代……” 怀瑾不看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陛下那边如何交代,还要你教本宫么?” 侍卫长吓得面色惨白,连连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便不敢再见劝了。 从刺客身上流下的血越来越多,刺客终于不动了。五十大板打完,侍卫俯身试了试他的鼻息,禀报道;“娘娘,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怀瑾暗暗松了口气,那刺客已经说出她的身份,母亲当年被俘不是秘密,韩旻若心中存疑,定能查到。她担心的是刺客说出别的事,比如她曾转折金陵和彭城,被龙霆潇当成人质……这些韩旻都不知道。不管这个刺客是受端木弈还是龙霆潇指使,都会对韩旻说出这些的。所以,为了保住真正的秘密,她只能先下手。 怀瑾离开天牢,直接去了韩旻的寝宫。韩旻已经回宫了,似乎已经将刺客忘在了脑后,听她提起,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已经深问过了?” 怀瑾点头,他又问;“审出什么了?” “他只是破口大骂,重刑之下,已经断气了。”怀瑾垂下眸子,低声答道。 韩旻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只是淡淡道;“死了就死了吧。” “陛下不怪我吗?” 韩旻看着她的脸,深邃的眸子里溢出一丝宠溺,拍拍她的肩,温和地说;“行刺本就是死罪,朕为何要怪你?” 怀瑾深吸一口气,直言道;“他在大庭广众下说的那些话,陛下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 “原来瑾儿是担心这个。”韩旻微微一笑,伸臂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说;“当然是不介意了,朕相信一个要杀你的人说的话,岂不是太蠢了么。” 怀瑾脸上并无笑意,美丽的眸子里仿佛蕴着似海般深沉的情绪,上面浮动着一丝丝凄凉。 韩旻摸摸她的脸,“瑾儿,怎么了?” 怀瑾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过身,平静的说;“也许,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韩旻来到她身边,深深看着她;“瑾儿,你说什么?” “陛下是否听说过,十八年前燕国与楚国战事不断,我母亲已经嫁与夏俟祯为妻,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了掩护他被燕军俘虏。” “朕听说过,当年的谢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怀瑾继续说;“可是她被燕国皇帝强占了,后来被燕帝带回建安皇宫,被封为华妃,我就是在建安出生的。母亲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有了我,我不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谁。母亲生下我后就乔装离开了皇宫,燕帝迁怒于我,将我囚禁在寝宫里,这个所谓的父皇我从未见过一面。宫变那年,我五岁,我的嬷嬷带我离开了皇宫,一路颠沛流离,去金陵投奔母亲。母亲给我服下忘忧散,因为担心伤到我的身体,给我服用的量很少,随着年纪的增长,我慢慢恢复了记忆。” 她说得十分平静,可内心无法遏制地溢出阵阵酸楚,涌入眼眶,化作点点泪光,高高低低的烛光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迷离起来。 以双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拥入怀中。她的心狠狠抽痛,为什么……在她这样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她将眼泪生生逼回去,扯了扯嘴角,仰起脸看他;“我到底是谁的女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不管是谁,都没给故我父爱,没对我尽过一分父亲的责任。” 韩旻叹了口气,袖长的手指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轻声说;“原来朕和瑾儿是同病相怜,其实朕也不知道朕的生父是谁。不管是谁,都没对朕尽过一分父亲的责任,朕也不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视为生父。”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瑾儿,我们扯平了。” 怀瑾在心里叹息……是啊,他们是这样的相像,都被家族遗弃,那种心里只有自己的冷酷已经长进了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人,注定无法成为彼此的救赎。 “对了,朕已经留阿晟在宫中养伤。”韩旻突然转移话题,怀瑾的心又颤了颤,听他继续说下去;“朕政务繁忙,他如果有什么需要,要需你多家担待。” “知道了。”怀瑾低低应了声。 “你离开宴席不是想回寝宫吗?”韩旻突然问。 怀瑾低声说;“我见陛下封赏宗询将军,心里十分难过,若不是我,也不至于牺牲那么多将士才夺下安阳。所有人一定都将我视为蛊惑君心的妖妃,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韩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瑾儿真是敏感,你若是迷惑君心的妖妃,朕就是不辨是非的昏君,昏君和妖妃不也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吗?” 怀瑾被他的话逗笑了,韩旻继续道;“朕希望当时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朕,朕一样可以护你周全,如果朕为你受伤,一定不会再被你这样疑心了。” 怀瑾摆手,有些无奈,“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太折煞我了。” 韩旻目光灼灼看着她,“瑾儿今晚还不想留下来陪朕么?” 怀瑾苦笑一下,“和陛下说了这么逗,突然想起母亲,心里难过异常,仿佛今天就是母亲的忌日……” 韩旻叹道;“那朕只好放过瑾儿了。” 就这样,怀瑾告退回到自己的寝宫,几乎一夜无眠。她在煎熬中读过真正一日,暮色四合,她再也抵不过心中的思念,换上一身内侍服装,带着一些上好的药材去了元晟养伤的偏殿。 偏殿,元晟正靠在长椅上读书,见了怀瑾,先是微微一怔,此时怀瑾的身份只是宸妃宫里的内内侍,奉命带药材看望。元晟起身谢过,怀瑾见他的气色还算不错,心也稍稍放下了。两人对视,眸光胶在一起,倾尽缠绵。元晟摆手让其他宫人退下。 怀瑾来到他面前,手轻轻抚上他的左肩,手指隔着衣衫在受伤的位置上轻轻划船动,又慢慢垂下去,双臂环上他的腰。 元晟默默拥她入怀。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怀瑾依然靠在他的肩上,吸取着他的气息与温暖。 “看你的气色好多了,伤势一定恢复得不错。”她握住他的手,微阖着双眸,泪盈于睫,如梦呓般喃喃地说;“但是,你还欠我一生一世,一个永恒……” “瑾儿,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刺伤龙霆潇的时候,为什么你没受伤,可表情却很痛苦?我一直想不明白,难道你受的是内伤?”他问,握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可怀中的身体却微微僵住。怀瑾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自厌,抬起头,放开他的手。 “我不是受伤,是龙霆潇给我种下心蛊。” “心蛊?”元晟眼中的惊讶无以复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对,就是心蛊,你一定听说过,我当时是被反噬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会通过自残或自杀来报复我,所以我不会被他控制。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他,你们还是敌人,千万不要再顾及我了。” 元晟眼里满是心痛,却十分坚定地说;“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解药。” 怀瑾微笑;“好。” 又是沉默,沉默渐渐变成沉重,压在两个人的心上。怀瑾在烛光下静静看着元晟轮廓分明的脸,他的俊美无双,而那双曾经如满天星光般璀璨,让她第一眼看到就被深深震撼到的眸子里,此时是这样迷离,仿佛里面蒙着一层痴迷的雾。 她再次抱紧他,仰起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略带苍白的唇。 “阿晟,我爱你……”她泪眼婆娑,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瑾儿……”他的眼里闪出水光,声音沙哑,她伸出手指轻轻堵上他的唇。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在建安出世的……”她笑了笑,循着可怜的记忆,将自己的身世对他说了一遍。 “你在建安城外救过的女孩就是我,你还给过一块玉佩,可因为我们的立场对立,玉佩被嬷嬷收走了。”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嗔怪,“你小时候对每个女孩都这么大方啊,还真会讨女孩子欢心,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元晟被她说的有些窘,无力辩解;“当时我才七岁……” 她强调道;“总之你以后不许再对别的女孩在笑,也不许太和颜悦色。喜欢你的女孩那么多,你对人家笑会让人家误会的。” 元晟哭笑不得,摊手道;“七岁小孩都不行吗?” “七岁可以,十四岁不行!”她的语气十分霸道。 元晟笑着说,“好,我答应你。” 她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阿晟,带我走吧,我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元晟敛去微笑,看着她,神色异常认真而坚定; 怀瑾含笑点头,一字字地说;“我相信。” 第78章 面对 御书房,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元晟单膝跪地,深色却不卑不亢,韩旻坐在龙椅上冷冷看着他,金鼎熏香,而被浸染的空气中却透着阴骜之气。 韩旻终于打破窒息的沉默,走下龙椅,来到元晟面前,盯住元晟的眸子与沉沉的声音都泛着嗜血的戾气;“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元晟站起来,坦然与韩旻对视,“皇兄……” “住口,朕没有你这个弟弟!”韩旻厉声打断,手死死攥住他的衣领。真是可笑,这个被他视为亲人维护有加的弟弟却要夺走他最爱的女人,还好意思和他讲兄弟情义,真是可笑至极! 元晟寸步不让;“陛下意在天下,可臣只要她一人就足矣。” 韩旻松开他的衣领,却一掌打向他的左肩。 元晟没有还手,也没有避开,生生受了这一掌。这一掌虽然没用几分力,击中的却是他的伤口。元晟的身子颤了颤,却没有后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月白色的外衣很快被血染红。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他冷哼一声,嘴角泛起冰冷的弧度;“你竟要朕将宸妃赐给你,真是滑天下之大谬!朕现在就可以将以染指后宫的罪名将你凌迟处死!” “陛下心知肚明,她并不是你的女人。”元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亦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平静的说;“陛下拥有佳丽三千,臣只要怀瑾一人,为了她,臣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韩旻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回到龙椅上,目光阴冷地看着他,一字字的说;“为了她,你也愿意牺牲元氏满门?” 当晚,数名侍卫不经通传直接闯入怀瑾的寝宫,为首的侍卫拿出天子的金牌,见天子的令牌如见天子本人,怀瑾微微一怔。不过那名侍卫虽然没有跪拜,态度也是十分恭敬的;“陛下有令,未经传召,宸妃娘娘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怀瑾又是一怔,脱口问道;“这是为何?” 侍卫为难地说;“卑职也不知,还请娘娘不要让卑职们为难。” 昨日还柔情蜜意,仅过了一日便反目,将她囚禁起来,真是应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难道他还是介意自己燕国公主的身份,会成为魏国的隐患?可如果真是这样,韩旻是她为祸患,虽然不会继续纠缠她,但更不可能成全自己和元晟。 她到底该怎么办?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怀瑾正在伏案抚琴,心里没有半分雅兴,指尖流出的琴音有些凌乱,而这曲不成调的旋律,多少也能驱散些心里的苦闷。 “娘娘,贤妃娘娘来看您了。”一个宫女掀帘走入,禀报道。 “贤妃?”琴音止住,怀瑾颇为诧异,如今四妃之位中只剩下一个留在建安的陈淑妃,不知这位贤妃又是哪个刚刚晋封的妃嫔。 “两天前陛下刚刚晋封沈昭仪为贤妃。”宫女解释说。 怀瑾道;“请她进来吧。” 沈馨儿只身走进寝殿,怀瑾见她不带随从,隐隐猜到她的来意,也让自己身边的宫女退了出去。 怀瑾请她坐下,然后含着淡淡的微笑,道;“恭喜你,被封为贤妃。”没有敌意,也不是发自内心为沈馨儿高兴,只是用一种闲聊的语气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沈馨儿这几日见惯了别人的恭维,对怀瑾的态度反而不反感。 “可是这几天,陛下似乎并不开心,臣妾知道陛下心尖上的人是娘娘,真心希望陛下早日打开心结。”沈馨儿诚恳地说。而在说话间,她看着女子未施粉黛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然绝美的容颜,恍惚间竟有些痴了。她对宸妃的手腕早有耳闻,却不愿将这个女子想得太过狠辣,她想这样美丽的容颜后一定也藏着一抹柔情,不但是如花般魅惑的巫蛊。 怀瑾道;“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她不相信沈馨儿只是来安慰她,向她表明忠心的。“你来看本宫,宫门口的侍卫没阻拦吗?” 沈馨儿微微一笑,“开始他们确实不想让臣妾进来,不过臣妾想,陛下及时知道了,也不会拿臣妾问罪的,如果陛下真的要拿臣妾问罪,还要请娘娘出面为臣妾说情呢。” “你可真会说话。”怀瑾轻叹一声,又若有所指地说;“本宫现在都自身难保,陛下没没收本宫的凤印,却也将宫中事务交给你打理了吧。”犹豫片刻,她还是补充道;“靖南王那边,也别怠慢了,也不他是否已被本宫牵连。” “娘娘,其实……”沈馨儿清秀的面容在从窗□□入的阳光中突然多出几分酸楚,“靖南王在您被软禁的当天,也被笔下关入天牢中了。” “你说什么?”|怀瑾的手手指颤了颤,沈馨儿的话仿佛在她的体内掀起一股股狂风巨浪,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会这样? 她竭力按下起伏的心绪,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听沈馨儿继续说下去;“臣妾只听说那天靖南王到御书房找陛下,所有宫人都被屏退,不知道他们君臣说了什么,陛下勃然大怒,下令将靖南王押入天牢。今天臣妾听家父说,陛下已经收回了靖南王的兵权,原因是靖南王自持功高,藐视君威。” 怀瑾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她和原生在一起的晚上,他说不会让她再等下去,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难道他对汉民坦白了?韩旻软禁她不是因为怀疑她的身份,而是因为…… 嗓子里像是被一团哽咽堵住了,她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丝苦笑,喃喃地说;“竟会有这样的事……”他在那么这么傻,不了解韩旻是什么人吗,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韩旻会成全他们? 沈馨儿摇摇头,“这件事几乎震撼了整个朝野,只有元家的宿敌才会幸灾乐祸,其余人都认为陛下的做法太不理智。”元氏父子纵横沙场多年,在军中树下的威信其实一道革除兵权的诏书能抹去的?想必除了元晟,再没有人可以号令元家军了。沈馨儿一直在这样安慰自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是啊,陛下只是一时糊涂,他一定会想清楚的。”怀瑾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沈馨儿一直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一毫的变化。若是藐视君威,为什么还会不顾性命的去救一个嫔妃?皇帝给靖南王的罪名实在没有说服力,要说靖南王功高震主,欲加之罪也不该这样简单粗暴,何况元晟几天前还为救宸妃而受伤,落得一个收押入狱的下场,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她虽然不爱天子,却也认为他是一代明君,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难道不只是为了收兵权,还是为了……情? 她何尝没有打听到,元晟去御书房见天子之前,宸妃曾遣内侍前去看望,元晟和那个内侍独处很久,而偏殿的侍从说,那名内侍的声音与女子十分相似……总之,她不得不怀疑,那名内侍是不是宸妃,让元晟不顾性命的,难道也是一个“情”字? 怀瑾想,沈馨儿的真正来意,就是想告诉她这些。她没有心情和沈馨儿说下去,沈馨儿也不想多逗留。两人又交谈几句,沈馨儿就告退离开了。 沈馨儿走后不久怀瑾走到宫门前,对守卫冷冷地说;“本宫要出去。”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请娘娘给卑职一点时间,让卑职先去请示陛……” 怀瑾不等侍卫说完,迅速拔出侍卫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陛下是否让你们取本宫的性命?让开!否则就带着本宫的尸体去见陛下。” 侍卫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娘娘莫要为难卑职……” 然而,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怀瑾就这样以性命相威胁,顺利地离开了寝宫,直奔御书房而去。 她知道自己必须见到韩旻,如果去地牢找元晟,宸妃不顾身份以命相要挟私会靖南王的消息便会在宫廷和朝野传开。 她走进御书房,映入眼帘的是韩旻背着手站在窗边的背影,常海在将她到门口后就退了出去。殿中只有她和韩旻,怀瑾的心里多少感到一丝清醒,还好,韩旻还愿意见她。 韩旻并没有回头,她走到韩旻身边,轻轻唤了声;“陛下。”韩旻转身看着她,她继续说;“在来御书房之前,贤妃到我宫中找过我,还请陛下宽恕她。”这些根本瞒不过韩旻,不如主动坦白。 韩旻并没有动怒,面无表情地问;“她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将我囚禁在寝宫,又将靖南王收押入狱,是不是还对我的身世耿耿于怀,从而迁怒于救我一命的靖南王?那此刻说我是燕国公主,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陛下将靖南王收押入狱的同时还将我软禁,宫的人也都知道,有心的人都会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沈贤妃是担心她的父亲会受到牵连。”怀瑾将想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完,倒也合情合理。 韩旻轮廓分明的脸仿佛笼罩在一团寒气中,他一字字的说;“朕处置靖南王只是为了私事,不会牵连到局外人。” 他看着她的脸,眼中骤然涌起无数情绪,有恨意,有痛苦,竟变得有些狰狞。怀瑾后退一步,刚要开口,手腕突然被他狠狠抓住,他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带着切齿的很;“夏怀瑾,你还要掩饰什么,你知不知道元晟到底对朕说了些什么?” 第79章 针锋 怀瑾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捏碎了,眼泪夺眶而出。最坏的可能真的被她猜中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怀瑾依然感到阵阵绝望。 “靖南王和陛下说了什么,让陛下迁怒于我?”怀瑾忍着痛,微微扬起平静的面容与他对视,用平静的声音不卑不亢地质问道:“难道陛下不是因为厌恶我的身世,所以迁怒于靖南王吗?陛下为了除去怀瑾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下一步是不是要将怀瑾当成前燕余孽斩首示众?” “朕要厌恶你的身世,你岂会活到现在!”韩旻狠狠甩开她的手,怀瑾狼狈的向后退了一步。韩旻又欺身上前,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颊,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她,眼中的爱恨交织,变成疯狂的绝望。他的手慢慢下滑,最后落在她的脖子上,手指微微收紧。 “朕最亲的兄弟和最爱的女人一起背叛朕,你能体会这种心情么?”他的声音很轻,手上的力道却慢慢收紧:“朕真想就这样掐死你!” 怀瑾感到呼吸困难,如潮水般的绝望用涌上喉咙,她本能的用力抓住她的手,却认命的闭上眼睛,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她会被他掐死吗? 就在她认命的时候,脖子上的手慢慢松开了。怀瑾竟然有了一种如果新生的感觉,此刻她清楚的意识到,她的生死完全掌握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她更恨他了,也恨死了龙廷潇,为什么,他们都在不断地用被各种卑鄙的手段提醒她,在他们面前她是多么渺小。 她不怕死,却不甘心毁灭在这两个男人的手里。 “我不知道靖南王对陛下说了什么,以至于陛下这样误会。”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微微颤抖。 韩旻眼中怒火不减,冷笑道:“你还要装糊涂?就是在这里,他要朕成全你们。朕审问过你宫里的人,知道就在他来找朕之前,你乔装成宫人去看过他。” 怀瑾苦笑:“陛下,怀瑾是不是该庆幸你将我软禁并不是厌恶我的身世,而是因为误会……” 韩旻冷冷打断她的话:“误会?难道你宫里的奴才说谎了,你没去看过他?” 怀瑾在他的逼视下有些狼狈,深吸一口气,我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她看着韩旻,眼中慢慢攒出一丝愧意,“即使陛下不明说,我也能猜到靖南王对陛下说了什么,没错,我是去看过他,乔装隐藏身份是为了避嫌。靖南王曾对我表明心意,我只是想和他说清楚让他死心,没想到……似乎加深了他的误会。” 韩旻看着她,恨声道:“真是这样么?你当朕真的糊涂么?在翼州你混入将军府,当时他就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后来打败仗也是和你脱不开关系吧?”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他竟然连这些都查到了!韩旻冷笑道:“看来朕说的没错。后在彭城下,你女扮男装又和龙廷潇演了一出戏,他为了你心甘情愿被龙廷潇要挟。怎么了,你敢说你一直在安阳,从没到过彭城么?你在天牢里杀人灭口,想藏着的就是这个秘密吧。” “不错。”怀瑾平静的说,既然韩旻已经识破,任何隐瞒已经变得苍白无力。 见她承认的这么爽快,韩旻的怒火反而消去了几分,“你似乎还有许多话想对朕解释。” “是。”怀瑾叹了口气,“翼州的事我不想解释,当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我承认我在到安阳没多久就离开了。在紫荆关遇到靖南王,并求他帮我报仇。于是我和他去了南楚,后来发生的事陛下都已经听说了吧。然后我被龙廷潇找到,被强行带到彭城,作为威胁靖南王的人质。我对靖南王心中有感激,是他帮我报了仇,可陛下你却一直都在敷衍我,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帮我。” “因为你一直都在拒绝朕,朕只是不想时时刻刻都防着你,担心你会不告而别。”韩旻解释道。 怀瑾冷笑一声,“在陛下软禁我之前,我离开过行宫半步?” 韩旻一时无话,他变化的神情被怀瑾收入眼底,怀瑾安安松了口气,只听他这样问:“这么说,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至少你给过他承诺,依朕对元晟的了解,如果你没答应过他什么,他不会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而他更不会乘人之危。”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元晟不会乘人之危,可是他会。 怀瑾眯着眼睛说:“当时,确实很感动。只因为我对陛下太失望,却误会他至深。” 韩旻道:“这么说,朕在你心里的位置还是爱他重要一些。” 怀瑾点头,不置可否:“我是陛下的宸妃,而元晟却什么都不能给我,他的母亲既不会答应让他和皇妃在一起。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他也不会为了我忤逆他的母亲。” 韩旻苦笑:“你爱的还是真给你的权力。” 怀瑾面无表情的说:“现在看来,未必是如此,如果连性命都岌岌可危,眼前的荣耀与权力都不重要了,你让我终日生活在恐惧中。让我怎么爱?” 韩旻似乎被这番话触动。眼里怒火渐渐化成柔情,他有上前,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轻叹道:“原来不是瑾儿负朕,而是朕对不起瑾儿。” 怀瑾在心中苦笑,这样的男人,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正眼去看,得不到就是宝,费尽苦心得到了也只是珍惜一时,最后还是弃若赑屃。当他手里的宝有什么好,把玩腻了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陛下要如何处置靖南王?”怀瑾转过头,避开他的触碰,平静的说:“如果这场风波只是陛下的家务事,陛下就该放了靖南王,你们君臣失和不正是敌人希望看到的么?”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后厨讽刺的孤独:“天子是不会犯错的,陛下做出后悔的事,清醒后还不是迁怒于我?” “放了他可以,不过他必须当着你我的面向朕请罪。”韩旻冷冷的说。 “陛下说过对不起我,而我又对不起他,我犯的错陛下不该为我担着么?”怀瑾的语气强硬,寸步不让,他难以想象元晟在她和韩旻面前下跪请罪,保证发誓的情景,这太屈辱了。“陛下可以认为他作为臣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觊觎天子的女人,哪怕是天子算计过还对不住的女人。不过这是你们君臣的事,不要算上我。” “好,那朕只要他向朕谢罪。” 怀瑾沉默片刻,语气软了下来:“陛下如果相信我,能不能再让我见他一面?这个结毕竟是我结下的。” “让你见他?”韩旻眯起眼睛,“瑾儿,别挑战朕的底线,朕事事顺着你,”他微微顿住,没继续说下去…… 事事顺着她,甚至放下尊严……韩旻发现自己真的拿眼前的女人没办法…… “只见一次,不到一注香的时间能做什么?”怀瑾有些好笑的问。 “罢了。”韩旻摇摇头,突然露出自信的微笑:“朕不信你就是不信自己,那小子没有朕的本事,又如何能抢走朕的女人,不过,”他又补充道;“你要换一身打扮。” 怀瑾明白他的意思,这个要求倒算是人之常情。她虽然无所谓自己的名声,却也不想让元晟为难。 怀瑾离开后,韩旻一个人回到龙椅上,似若有所思,眼中的光芒越发精锐狠戾。 “来人!” 常海恭着身子出现在门前,韩旻看了他一眼:“过来。” 常海战战兢兢来到皇帝面前,只听皇帝吩咐了几句,他顿时满面惊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底是他听错了,还是陛下……陛下他已经疯了? 可他知道自己没听错,不敢提出任何质疑。战战巍巍应了声“是”,片刻都不敢耽误,躬着身子退到门口,匆匆变外走去。 第80章 心计 打开地牢的门,一条甬道向前延伸着,在湖南的火光下看不到尽头,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霉味,呼吸一下,都令人十分不适。一身内侍打扮的怀瑾掏出手帕轻轻捂住鼻子,减少空气的吸入,亦悄然擦去自眼睑滚下的泪珠。这个自己一刻都不想呆的地方,他却在这里过了一天一夜…… 走到甬道尽头,来到一扇门前,这依然是一处带们的牢房,仅在窗口的位置设有铁栏,透过铁栏,隐隐看到一张床。狱卒打开门,躬着身子走进去,态度还算恭敬;“王爷,有人来看你了。”然后就很自觉地离开了,脚步从清晰到模糊,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 怀瑾关上门,她对他们出示的是天子令牌,没有人敢偷听他们说话。 再次转过身,元晟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俊美的脸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左肩上的血迹是那么醒目。她抬起手,轻轻触摸着衣上的血迹,开口,声音微微颤抖;“他是不是对你……” “皇上当时气极……反正这个位置已经受过一次伤了。”元晟轻声解释,说话间,带她到床边,坐下。 “这几天,有没有太医来看过?” “今天上午御医来过一次,”元晟安慰她道;“别为我担心,只是皮外伤,早晚都会好。” “我要亲眼看看。”怀瑾还是不放心,说着便要去解他衣领上的扣子。元晟任她解开自己的外衣,再褪下贴身的薄衫。只见伤口处包扎完好,怀瑾才微微松了口气,重新合上薄衫,系上外袍的扣子。 “我只想让你带我走,你怎么傻到主动向他坦白?你难道一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吗?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成全我们。” 元晟无奈的说;“离宫虽然容易,可我身边有皇上的眼线,如果让皇上知道我们的事,后果比主动坦白更严重。” 怀瑾抬起眸子,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他已经这么对你了,还有比这更糟糕的结果么?” 元晟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我只是想试一试,其实没报多大希望,只希望他别再纠缠你。他不会关我太久,过一段时间他会想清楚,我们再想办法。”他握着怀瑾的手,手指微微颤抖着,声音里透着隐忍的痛苦;“瑾儿,千万别为了我做……做傻事。” 他眼睫下幽深的眸子里有明亮的流光划过,灼灼的火焰又染上无望的落寞,化成丝丝缕缕的悲凉。怀瑾真切的感觉到,两个人的悲哀已经织成了铺天盖地的绝望。他们都逃不掉,命运是什么,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可他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他是天子。不是不可以为幸福以命相搏,只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和万劫不复又有什么分别呢? “皇上已经下令放你离开了,我就是来带你走的。”怀瑾站了起来。 “瑾儿……”元晟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中满是绝望。 她勾起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皇上并没有强迫我,你也说过,皇上需要时间想清楚。他虽然恨你,却没公开我们的事。我带你出宫,然后你带我走,好不好?” 元晟也起身,没有一丝犹豫,坚定的说;“好。” 她知道自己可以让元晟放弃,那么他和韩旻还是一对和谐的君臣,甚至依然可以亲如兄弟。元晟可能是唯一一个手握重兵对却又能真正得到韩旻的信任的人,他又是那么磊落,不会因为她爱上天子而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让他对她死心再好不过。可她不能,不舍。她只要元晟,哪怕以他和天子反目为代价。彭城有十万元家军,只要元晟离开行宫,韩旻就不能奈何他。 然而,刚离开天牢不远,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仪仗队,一名女子坐在肩舆上,女子是完颜茵,仪仗队后面还跟着无数侍卫。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完颜茵远远看着怀瑾,嘴角浮出一抹得意的笑。 意识到来者不善,仪仗队很快行到面前,元晟下意识将怀瑾护在身后,礼貌的欠了欠身。 完颜茵却抬手示意宫人停下,肩舆落地,完颜茵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下来,来到元晟面前,对他嫣然一笑;“这不是靖南王吗?如果本宫没记错,王爷不是该在天牢里吗?”说话间,她眯起眼睛,目光悠悠飘到元晟身后,夸张的抬起手在微微张开的朱唇上挡了一下,“哎呀,这不是宸妃娘娘吗?怎么扮成小太监了?” 怀瑾走上前,拿出韩旻的金牌,冷冷的说;“你可看清楚了,陛下已经赦免了靖南王,本宫不过是奉命行事。” 她的心里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年头,完颜茵到这里肯定不是巧合。若是有备而来,莫非完颜茵已经收买了她宫里的人? 完颜茵奇道;“您扮成太监也是陛下的意思?那就别怪臣妾多疑,你敢不敢随我去觐见陛下?” 怀瑾的目光扫过完颜茵深厚的侍卫,如果不是遇到完颜茵,和元晟一起离宫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除了韩旻,没有人会将宸妃的失踪和元晟联系在一起,更何况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可现在她的身份已被拆穿,元晟可以带走一个内侍,却不能带走魏国的宸妃。 心底一片凄凉,她看着元晟,眼中是难言的无奈,“靖南王,本宫就送到这里,告辞了。” 几天前元晟主动向韩旻坦白,意在带怀瑾离开,现在情势更加危急,他更不能放弃;“可陛下的意思是……”话音未落,余下的话被怀瑾厉声打断;“本宫只是奉命带王爷出狱。” “元晟也要保证娘娘安全。”元晟的语气十分坚定,可他却不得不妥协,看了一眼完颜茵,淡淡道;“本王与二位一起面圣。” 怀瑾定定看着元晟,努力不露出丝毫破绽,眸子里凝聚的冰冷,含着泪水也无法描摹的悲哀。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威严而寒冷,端起该属于后宫之主的高高在上的姿态;“靖南王还不明白么,笔下不想见你,才命本宫接你离开,你有几条命,敢一再抗旨?” 是,皇命难为…… 冲出去,和侍卫打斗的声音会引来更多侍卫,如果他现在离开,皇上顾虑到元家军一还不会将事情做绝,反之强行带她离开只会害了她。 元晟紧攥成拳的手慢慢松开,几乎用尽浑身力气额止住鲜血的流动。他伸出手,接过怀瑾递出的令牌。 “臣遵旨。”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怀瑾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的背影,离开吧,活着离开这座囚笼,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她冷冷的说;“你现在就随本宫去面圣罢。”说完便头也不回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里,韩旻看着内侍打扮的怀瑾和义愤填膺的完颜茵,并未露出一丝诧异。行完礼后,完颜茵怒气冲冲地说;“敢问陛下,让宸妃扮成内侍去见靖南王真的是陛下的意思?” 韩旻淡淡道;“当然,宸妃的令牌是朕给的,还会有假么。” “后宫不得干政,陛下赦免靖南王为何要让宸妃前往?去放任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打扮这幅样子?”完颜茵指着怀瑾,愤愤不平的问。 韩旻剑眉微蹙,声音里透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气;“朕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完颜夫人,你逾越了。” 完颜茵怔住,听到韩旻直呼她的姓氏而不是封号,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再不复刚才的盛气凌人,低声说;“臣妾不敢。” 啪! 完颜茵刚说完,就生生挨了一记掌掴,她的眼前一阵金星乱舞,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打她的人不是韩旻,而是面前的怀瑾。掌风之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你竟敢打我!”完颜茵捂着被打的脸,另一只手指着怀瑾,气得嘴唇直哆嗦。 “本宫为何打打你,你心里清楚。”怀瑾不再看她,大睁着眼睛,生生没让目中的水汽变成水珠坠下。 她看着韩旻,平静的说;“完颜夫人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还是陛下亲自审吧。” 韩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怀瑾温和地说;“宸妃毕竟是后宫之主,嫔妃犯错当然要由你来审问。” 怀瑾看着完颜茵,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如冰花般寒冷而妖异的微笑栩栩绽开;“如果你不招,本宫就只好送你到天牢了,你不是对那里很感兴趣么,不如自己进去体会一下。” 完颜茵吓得面色苍白,韩旻的反应已经让她如遭五雷轰顶,这就是她要依仗终身的夫君,在她被另一个女人掌掴的时候无动于衷,现在又任由那个女人将她送入天牢。她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墙上布满斑驳血迹的监牢和一道道可怕的刑具,不不不,她不要像犯人一样被押到那种地方审讯! “你到底说不说?”怀瑾两道犀利的目光狠狠刺入完颜茵的眼里,现在她只想立即将那个出卖她的人找出来。 “我说,是常海告诉我的。”完颜茵颤声道,眼泪扑簌落下,差点哭出来。 她刚说完,常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顶,天子的问话如泰山压顶;“贞敏夫人所言可是事实?” 完颜茵怕常海不承认,连忙补充道;“臣妾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君,就是常海告诉臣妾的,臣妾……臣妾曾赏赐给这奴才许多金银,这奴才却不识抬举,今天却主告诉臣妾宸妃去看靖南王,却没说是陛下的意思,真是不怀好意,其心可诛!” 而常海并不否认,只是不断磕头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怀瑾在心中冷笑一声,赏赐金银,那就是收买了? “带下去!”韩旻面无表情,一声令下,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强行拉起常海向外拖,常海很快被拖出门。 怀瑾突然道;“且慢。”回过头看着韩旻,一字字地说;“臣妾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先让人将贞敏夫人送回去。” 原来她不是被自己宫里的人出卖,完颜茵的耳光挨的也不冤枉,她去天牢毕竟是不怀好心,而自己过去可从未为难过她。 韩旻答应了她的要求,先让侍卫将完颜茵送了回去,并对其下了禁足令然后,完颜茵被带走后,他看着怀瑾的眼神里多出一丝笑意,问;“爱妃还有被的要求么?” 怀瑾叹了口气,“请陛下放过常海吧。” 韩旻道;“可以。” 侍卫松开手,常海瘫软在地,连连叩首谢恩,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韩旻又将所有侍卫和宫人屏退,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和怀瑾两个人。他走到怀瑾身边,低低一笑,“朕的瑾儿真是善良。” 怀瑾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注视,冷笑道;“完颜茵只是跳梁小丑,而常海不过是听命于陛下,我何必与这两个人为难。” “什么叫听命于朕?”韩旻有些惊讶。 怀瑾道;“常海过去都没被完颜茵收买,今天突然不顾性命向完颜茵报信,难道是疯了么?我看他清醒得很,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韩旻点头,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不久以后,朕想很快会传出宸妃与靖南王有染,私用朕的令牌放走靖南王的消息。” 怀瑾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难道这就是陛下的目的吗?” 韩旻微笑,表示默认。她摇摇头,难以理解这个人的想法;“这种风言风语对陛下有什么好处?难道陛下要借此治我和靖南王的罪吗?” 韩旻看着她的脸,云淡风轻的说;“朕放元晟离开如同放虎归山,要不是被拆穿身份,瑾儿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质问朕了。” 心事被看穿,而怀瑾现在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旻微笑道;“朕这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但不打算带你回去,你就在这里继续思过,元晟随朕回京,等流言传到建安,传到元符,朕只是想让舅母知道她有一个多出息的儿子。” 他说完了,天地寂静无声,怀瑾只觉心痛如绞,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元晟的母亲听到这个流言,一定会逼元晟娶妻,那么元晟就是在她和他的母亲以及元晟一门之剑做选择。 元晟曾包容她的欺骗,曾为了救她两次奋不顾身,可当面对亲情和责任,他还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吗? 这就是韩旻的目的,哪怕赔上自己的声誉,也要拆散她和元晟。 第81章 玉玺 宸妃与靖南王的流言蜚语如星火燎原,很快传扬开。这日晚上,彭远秘密来访,元晟在书房里见了他,屏退下人,彭远突然跪在元晟面前,声音低沉却铿锵坚定;“虽然王爷的兵权被夺,但我们多半弟兄都不会忘记老王爷的知遇之恩,以及十万元家军效忠的不是一道兵符,而是老王爷和您,我们誓死追随您!” 元晟看着这位父亲生前的老部下,心中十分感动,“本王知道,你起来吧。”说着伸手扶了他一下。 彭远依然跪地不起,看着元晟,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恕属下说句逾越的话,陛下收回您的兵符,表面上是一时气急的不智之举,其实肯定早有打算。王爷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 元晟隐隐猜到他的话外之意,眸色渐渐变冷,“你想说什么?” 彭远站起来,走到桌案前,手沾着茶水在桌案上写了下两个字—— 景王。 元晟剑眉微蹙,彭远继续说;“王爷先与景王达成协议,不管发生何事,一定要保证太妃的安全,京城的守军里也有元家军,属下以为此一时彼一时,景王当年与老王爷是对立,但时过境迁,他绝不会为了陛下与王爷反目。”他观察着元晟的神色,最后补充道;“这不只是属下的想法,众多兄弟们都有此意。” 几句听上去不连贯的话,每一句都藏着太多的深意…… 彭城还有近十万元家军,可以与御林军抗衡,在私下再与东丹达成协议。元家军发动叛变,东丹联合南楚乘虚而入,京城景王黄袍加身,成为新天子,元氏有东丹和南楚的支持,也许还可以与魏国,南楚和东丹兵力共存,形成四足鼎立的局面。 如果叛变失败,平息叛乱也会让御林军实力大减,远在京城的景王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还有东丹和南楚,都会利用这场内乱坐收渔翁之利。而景王若控制京城,也不会为难元氏一族,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也许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意味着即使失败,他也不会战死,不至于牵连到族人,还有更多机会救出瑾儿,放手一搏,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可这样导致的结果是贬低战火,生灵涂炭…… 元晟努力克制着,不让内心的挣扎流露出来,看着彭远,目光愈发凌厉。 “这些浑话本王就当没听到,也不想再听到,你明白么?” “王爷……”彭远再次跪下。 “如果你怕被本王连累,现在就去向皇上表明忠心,和本王划清界限。”元晟冷冷的说。 “属下不会这么做。”虽然主帅和属下之间多少有些利益牵扯,谁愿意终日提心吊胆,谁不想当开国功臣,封侯拜相?而这和内心固守的忠义并不矛盾,他们效忠的是靖南王,而不是这个朝廷。“属下的意思是,若要在王爷和黄桑之间选择,我们都会誓死效忠王爷。” 元晟叹了口气,语气稍有缓和;“你起来吧,本王不是不信你的忠心,只是希望你以苍生大义为重。” 彭远心中动容,如果元晟让他以天子为重,他或许会觉得反感,可一句“苍生大义”让他深深震撼,“属下一生追随王爷,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鹏远离开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寂静的就仿佛连空气也被抽去。他的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宝剑上,走过去。 长剑出鞘,衣抉翩翩,凌乱的剑气形成凄冷的风,吹灭了蜡烛,黑暗中,脑海中女子的轮廓愈发清晰…… 左肩处的伤口隐隐作痛,剑光如闪电,不时映出衣衫上红色的血迹,与他眼底深深的悲哀…… 次日晚,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一身微服打扮的韩旻。 厅堂里,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屏退。元晟依然面无表情,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沉默不语。 “到你府上的不是魏国天子,而是一个普通人。”韩旻找了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可以让大魏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元晟嘲讽的笑了笑;“我知道陛下不信任何人,更不会将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你说的不错,何况这个人还觊觎朕的女人。”韩旻收起微笑,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突然叹了口气,“这个皇帝,朕当的很累。你以为皇位对朕意味着什么,朕身为嫡子,就注定要成为太子,失败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你不是皇子,没有野心,朕也相信你,你是一身轻松,朕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你拥有朕用整个江山都换不来的东西,可朕却希望你事事如意,想让你拥有更多。你是朕唯一的亲人,可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他的眼里渐渐浮上一层迷雾,仿佛他真的想不通,于是被困入其中,茫然,彷徨。 元晟心中百感交集,“皇兄……“ “你小时候总是粘着朕,你第一次骑马,朕将你扶上马背,你第一次学射箭,朕挽着你的胳膊教你,你开始习武,朕亲自一招一式给你示范,你第一次上战场,也是跟在朕的身边,这些……也许已经不屑想起了吧。” 一瞬间,零星的记忆如簌簌飞雪纷沓而至,一时间,元晟有些看不清楚韩旻的脸。片刻的沉默,他定住心神,平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请皇兄放过她。” 韩旻的瞳孔微微收缩,按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颤,依然带着几分叹息;“皇位与皇权都不是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她也不是完美的。朕可以将寻得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唯独她不行。” “你真的不爱你的皇位么?”元晟苦笑,双手紧握成拳,“因为你是皇帝,才可以将她囚于宫中。” 韩旻笑笑,却有更深的悲哀从眼底渗出,“朕可以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你,如果你愿意,朕还可以直接让位于你。只是当你得到这些,你一定会将她从朕身边夺走。阿晟,别和朕争,等朕百年之后说这个江山就是你的了,朕只要她。” “皇兄……”元晟握紧的双拳慢慢送拿开,无力的跪下去,凄凉而无奈,哑声说;“我从没想过和你争,可她不是一个物件,她是一个有想法,有感情的人!” 韩旻站起来,俯身扶起他,“成全你们,朕做不到。”他声音竟透着积分请求;“朕给你时间想清楚,你也给朕一点时间,你随朕回去,她就留在彭城,我们都见不到她,我们三个,总有一个人会先想清楚。” 怀瑾的禁足令是在被软禁的第十天解除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方才听说韩旻已经离开彭城,沈馨儿随驾返京,彭城的守军将领是宗询,元晟亦带着大半数元家军随韩旻离开了。 从彭城到建安一个月的行程,怀瑾又在行宫中住了一个月,计算着时日,元晟应该回到建安,安置好他的母亲和族人,她也是时候找机会离开了。离开,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然而,她想不到的是,一度几乎被她遗忘的龙廷潇会突然找来。 依然发生在深夜,龙廷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床边,身上透着的危险气息将让她从熟睡中骇醒。 她大睁着眼睛定定瞪了他一会,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抱着被子坐起来,打着哈气说;“您老人家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还带着包裹,里面是什么重要的宝贝?”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几个月不见,你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怀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躲开他的手,冷笑道;“怎么,受我的影响您老人家也茶饭不思了?”眨了眨眼睛,又对他邪恶的笑了笑,“师父,你说是不是我爱上谁,你就会爱上谁啊,如果我深深爱上韩旻,你也会是很深爱上他的,对不对?” 她说完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龙廷潇冷着脸说;“应该不会,我现在还没爱上元晟。” 怀瑾轻咳一声,一口气差点呛到肺里,“你又要我做什么,还是要将我绑架到什么地方?”她不想继续和他废话。 “东丹。”龙廷潇答,又补充;“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去。” “去东丹做什么?你难道已经被端木雍通缉了?” 龙廷潇不理会她的讽刺,道;“你可知为师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 怀瑾轻哼一声,“反正没做过好事。” “东丹皇帝已死,是被女真人所杀。”龙廷潇笑了笑,“你说女真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结果却杀了皇帝,是不是很可笑?” 东丹皇帝?怀瑾回忆一下,想起她离开安阳时,东丹的皇帝败给豫亲王,然后被豫亲王带兵追的东躲西逃,“女真人怎么会杀他?该不会是豫亲王指使属下扮成女真人做的吧。” 龙廷潇点点头,“你说对了一半,不过为师我可不是豫王的部下。豫王登基后对女真穷追猛打,那个完颜乌真的死对头已战死沙场。女真民风彪悍,并不好征服,成晖虽重伤其元气,但也想将其收为己用。” “那现在完颜乌真还活着吗?”怀瑾静静听完,问。 “他还活着。”龙廷潇意味深长的说;“瑾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直接去建安找元晟,第二,和师父去东丹,成为南楚使者,劝说成晖联合楚攻魏。” 两个选择?说得好听,她还有别的选择么?“我去哪都无所谓,不过为什么要我劝成晖?联楚攻魏一直以来都是成晖的主张,还用你我去劝说么,你应该劝的人是楚国的端木雍和温党那些主和大臣。” 龙廷潇道;“此一时彼一时,成晖刚平息内乱,东丹国力大减。何况他对女真有拉拢之心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他在打败女真后没将王室灭门。何况人心易变,也许他真的会改变主意,诛灭完颜氏全族将全部女真人流放漠北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事实上女真人完全可以成为他与魏国抗衡的助力。” 龙廷潇说完,解下肩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物件。 这是一块玉,淡淡的月光下,怀瑾一眼认出玉上的图案,不禁一怔,低声说;“这……这不是东丹皇帝的玉玺吗?”龙廷潇真的杀了东丹皇帝,并拿走了他的玉玺? 龙廷潇道;“用玉玺和成晖做交易,虽是逼他出兵,待事成后他也会念着你的好处。” 他倒是想得周到,不过,怀瑾还是有些困惑;“不过你自己去找他就好了,为什么要带上我?你怎么得罪他了?” 龙廷潇又轻敲一下她的脑袋,“为师还不是为了你么?” 为她好?怀瑾揉着脑袋,龙廷潇轻叹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伤感;“瑾儿,师父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你现在的处境,让为师很不放心。” 怀瑾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好,我和你去。” 龙廷潇退到外殿,怀瑾换上一套夜行衣掀帘而出,他突然说;“知道是什么让为师下定决心来找你么?” 他的话真假难辨,怀瑾懒得猜,懒懒地说;“您老人家高深莫测,徒儿望尘莫及,有话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见过元晟,她让我带你走。”龙廷潇语调淡淡道。 听到元晟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怀瑾瞬间感到心如针刺,冰冷的刺痛渐渐深入她的四肢百骸中。 “你见过他?”她的嘴唇在哆嗦,强行稳住情绪,让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 “我离开东丹后直接回云啸山庄了,收到元晟的信,他告诉我你在彭城,希望我带你离开。” “你有没有将信带在身上?”怀瑾脱口问。 龙廷潇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她一把抢过来,撕开信纸,将信纸折好紧紧攥在手里,就像保护着最珍贵的宝贝。然后她点上一根蜡烛,再将信摊开,微弱的火光下,几行字迹跃入眼帘,亦刺痛了她的神经。 这是他的笔迹!她的双眼一阵阵发酸,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轮廓,她噙着眼泪,纸上只有几行字,她却反复看了几遍,才看懂上面的内容。 “还没看完,是不是又不认得的字?”耳边响起龙廷潇的嘲讽。 她小心翼翼将信重新叠好放入怀中,看着龙廷潇,“信上没有名字,你怎么知道是他写给你的?” 龙廷潇不以为意;“你以为元晟的笔迹只有你一个人认得么?当然,你可以认为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很失望,就看你怎么想了。” 难道他在离开之前曾写信给龙廷潇,她对他提过自己中了心蛊,他知道龙廷潇是不会伤害她的…… 龙廷潇看着她,嘴角勾起魅惑的弧度,在幽幽的烛火下,俊美而妖异。“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那小子已经决定退出,把你让给我了?” 不会的,他只是认定她在龙廷潇身边比在这里更安全,所以想让龙廷潇带她离开。 而自己,即使现在动身到建安找他又有什么意义?看他夹在自己与责任之间左右为难吗? 第82章 未央 怀瑾平复着情绪,突然想起一个人—— 完颜茵也留在行宫,只禁足令并未解除,依然被软禁在寝宫里。怀瑾随龙廷潇一路飞檐走壁,顺利离开行宫后,并翻墙出了城。到了龙廷潇栖身住处,怀瑾对龙廷潇说;“完颜乌真的妹妹也在行宫,师父能不能把她带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龙廷潇没好气的问。 怀瑾道;“因为我和她有一点过节,带她离开不过是要送乌真一个人情。谁知道她愿不愿意离开呢,师父亲自去接她,如果她不愿意,就强行带她离开,我在场反而会让你分心,误了大事。” 龙廷潇点头道;“可以,你先画一张后宫的地图。” 怀瑾好奇地问;“师父误闯了多少宫殿才找到我的?”说话间突然想起了什么,恨恨道;“我差点忘了,您老人家和我心有灵犀嘛。” 她的眼睛差点喷出火来,龙廷潇爱怜般地摸摸她的头,微笑道;“你身上的蛊已经除了。” 怀瑾一怔,“什么时候?”这个意义对她来说太大了,这人有这么好心? 龙廷潇摸摸她的头,解释说;“我在你身上种下的蛊并不多,时间超过限制,蛊就会自动消失。”见她依然难以置信,微微一笑;“不信你可以试试。” 怀瑾缓缓拔出剑,剑尖对准他。龙廷潇无动于衷,俊美的脸上带着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剑尖抵在在他心脏位置上,颤了颤,还是放下了。 不管是害怕,还是不忍心,怀瑾心里还是有些泄气。她丢下剑,走到桌边,淡淡的说;“为我准备笔墨。” 笔墨和宣纸都准备好,她很快画出一张地形图,递给龙廷潇。 龙廷潇在天亮前返回,将人事不省的完颜茵丢在地上。 龙廷潇解开完颜茵的睡穴,完颜茵睁开眼睛,吃力地坐起来,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当看到怀瑾时,她的瞳孔急剧收缩,花容失色的脸上充满了愤怒。 “是你让人把我带到这里的?”她站起来,目光在怀瑾和龙廷潇之间游弋;质问道;“你们是一伙的?到底要干什么?” 怀瑾道;“带你回金国,去找您的兄长乌真,你愿意么?” 完颜茵微微一怔,狠狠蹬着怀瑾,恨声道;“你就是南朝的奸细,,你别想利用我对付我哥哥!” 怀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到她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漠然道;“你以为你兄长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么?他已经失败了,魏国只会坐收渔翁之利,不会给你们任何援助。” 完颜茵后退几步,脸色变得愈加苍白,“这不可能,”她喃喃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陛下会提前出兵,和我哥哥里应外合……” 怀瑾摇摇头;“韩旻若想履行与女真的盟约,在我到魏营后可以在围城的同时再派出一支轻骑兵绕过安阳,直接进攻东丹的腹地,只是这需要大量兵力,至少要二十万精兵,他是的目的只是摘桃子,岂会为了帮女真损耗自己的实力?” 完颜茵的身子晃了晃,慢慢理解着她的话,许久,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怀瑾;“你怎么直呼陛下的名讳……难道,你和陛下不是一心?” 怀瑾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反问;“魏国和女真是一心么?” 听她这样问,完颜茵垂下眸子,反而渐渐镇定,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情带着一丝倦怠;“你们真的能带我回家?” 怀瑾淡淡道,“我们也要离开这里,只是顺路带上你。” 不等两个妃嫔失踪的消息传开,他们连夜离开彭城,一个月后抵达东丹国帝都。如今豫亲王已登基为帝,宁骞也在朝中为官。 几人来到宁府,宁骞见到怀瑾,眸色微微一沉。他先让府内的下人为完颜茵妥善安排住处,完颜茵岁下人离去。宁骞的目光多出几分凌厉,看着龙廷潇,问;“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根本没必要把她也卷进来。” 怀瑾微微一怔,听出宁骞在为自己抱不平,刚要解释,龙廷潇先开口,云淡风轻的说;“你以为韩旻真正吃亏的时候,能容得下她?” 宁骞沉声道;“你别偷换概念,你可以让她回南楚,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 “是我自己要来的。”怀瑾解释道。 宁骞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带你来?这里比魏国还危险!” 怀瑾摇头,平静的说;“我想见天子一面……” “你要见天子?”宁骞面色微变。龙廷潇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反应这么强烈,我用人格向你保证,怀瑾不是魏国的细作。” 宁骞哼了一声,铁青着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又转而对怀瑾道;“难道你希望安阳的事重演?” 龙廷潇摇摇头,断然说;“你这么想,就太小看你们的皇上了。” 宁骞沉默了,怀瑾看着他,认真的说;“我毕竟是楚国的公主,可以代表楚国的立场。” “好,我带你进宫。”沉默片刻,宁骞终于退让,起身道;“你们现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两个时辰后,宫里的人来到宁府,奉天子口谕接怀瑾进宫,不过,天子只宣召怀瑾一人,并没有宣龙廷潇。 深秋高阳,御花园里的一处四周环水的小榭中,一袭明黄的身影负手而立,下面的湖水与蓝天相映,波光粼粼,闪耀生辉,远处的枫叶成林,红叶如炽,勃勃生气胜似□□。 怀瑾由侍卫领路,走过浮桥。黄袍男子转过身,广袖在风中翩飞,他看着怀瑾,狭长的凤眸里似乎蕴着丝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参见陛下。”怀瑾走入榭中,向男子行了一礼,并未跪拜。 男子挥手让侍卫退下,看着她的脸,然后悠悠说道;“当初你不肯随我回去,现在又来找来找我,瑾儿,你让我等这么久,我几乎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怀瑾走到他的身边,微笑;“陛下是我的义兄,怀瑾来看望兄长,不知兄长是否欢迎。” 成晖深深看着她,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笑道;“朕求之不得。” 怀瑾却轻轻叹了口气,刚才的笑意如云烟散去,转头望向湖水,清澈的眼里蒙上一层淡淡的迷惆,“陛下能放下安阳么?大楚可是放不下彭城与紫荆关。” “你没回过金陵,怎知楚帝的想法?” “猜的。”怀瑾收回视线,有些长然道;“不管皇兄是否能放下,我是放不下。” “我听说韩旻为了接你回去,迟迟不下令进攻,”成晖风眸微眯,沉吟道;“朕虽然失去一个安阳,却平息了女真的叛乱,能稳住国内局势,已是不易了。” “女真不过是魏国的棋子罢了,不过人和真正的棋子还是有区别的,人一旦知道自己是棋子,就不会继续任人摆布下去。”怀瑾意味深长的说。 “你认为朕应该出兵收回安阳?”成晖问。 怀瑾摇头;“不是安阳,先得到彭城,控制潼关一带,安阳自是囊中之物。” 成晖道;“南楚与魏国早有盟约。” 怀瑾一笑,摊摊手,“盟约算什么?盟国之间没有真正的有意,只有共同的利益。南楚内乱,也让魏国从中得利,城下之盟更不能算数。” 成晖定定看着她,她白皙的皮肤如蝉翼般晶莹,衬得瞳孔的颜色愈发清冷深沉,让人无法从中窥探到她的灵魂;“朕能看出韩旻对你的在意,你现在却让朕联合南楚攻打魏国。” “宁贵妃专宠后宫长达七年之久,结果呢?”她自嘲的笑了笑,旋即正色道;“东丹和南楚都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领土,对魏国和来攻打一说?” “你说的不无道理,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成晖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在魏国的后宫室主人,在我这里,你一样是主人。” 什么主人?怀瑾有些不解,却见他召来一名内侍,吩咐道;“送华小姐到未央宫。” “未央宫?”她轻声重复一遍,只见成晖眼中的笑意愈深。 “未央宫应该是皇后的寝宫,只是朕尚未立后。”成晖笑着解释。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成晖振振有词;“朕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与其一直空着,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省得碍眼。” 挺他这样说,怀瑾也不好再回绝,道了声谢,随那内侍离开了。 再见到龙廷潇,是在两天后。 午后,天色由晴变暗,几团铅色的云挂在天上,像是着了暗色的棉絮,一大团云朵遮住了太阳。怀瑾坐在凉亭中读书,光线忽明忽暗,落在纸上,她也看得心不在焉。抬起眸子,看到成晖的身影正朝她的方向走来。她放下书,等成晖走近,周围的宫人都跪拜行礼,她站起身,向他微微一福。 “免礼。”成晖伸手扶住她。 周围的宫人都识趣的推到远处。“在看什么?”成晖问,目光瞥过她放在圆桌上的书卷。怀瑾一笑;“没看什么,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朕这两天太忙。”成晖有些歉意。 怀瑾道;“皇上理应勤勉朝政。” “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吗?” 怀瑾点点头,南楚,北魏和东丹的皇宫都是大同小异。“还好。”她想了想,还是说;“未央宫很好,就是太好了,不太适合我。” 成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挫败感,“你和你师父说的话还真是如出一辙,他也对朕说,未央宫太好,你一定住不习惯。” 怀瑾微微一怔,“陛下见过我师父了?” 成晖点头;“他主动进宫见朕,说要带你离开。” 怀瑾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不想和面前的人纠缠不清。“我可以见他一见面吗?” 成晖转过身,“你若想见他,就去见一面吧。” 未央宫附近有一片池塘,名为“凤冕池”,仿佛也在昭示着这座宫殿的主人高贵的身份。凤冕池畔,龙廷潇伟岸的身影临风玉立,衣抉翩翩,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 怀瑾深吸一口气,心里在一瞬间竟是百感交集。虽然两年前他男神的形象已经在她心里毁的连渣都不剩,但她对他,终究还是有一点点依赖的。尤其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她忍不住想,如果他是她的哥哥该多好。 感慨间,她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师父,你真的是来带我走的吗?” 龙廷潇看着她,反问;“你想留下来?” “他似乎早有拉拢女真的心思,我还以为说服他用一番口舌,甚至以玉玺威胁他。”怀瑾说出心中的困惑。 “你没对他提过玉玺吧?”龙廷潇问。她点点头,龙廷潇摸摸她的头,微笑道;“玉玺没了可以再造,如果有玉玺就能当皇帝,天下的玉玺就要泛滥成灾了。” “他根本不需要被人说服,你又何必带我来一趟?” 龙廷潇意味深长的说;“这座未央宫,你真的不喜欢么?” 他又在和她故弄玄虚,怀瑾嘲弄的笑笑,道;“我喜欢又如何,你不是要带我走吗?” 龙廷潇看向远处,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瑾儿,在南朝温氏容不下你,师父不能陪你一辈子,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若不愿离开,师父也会强行带你走。” 怀瑾扯了扯嘴角,带着苦涩意味的微笑一闪而过,她扯了扯他外袍的广袖,淡淡道;“你有这么好心么。如果我留在这里,你真的会成全我的选择?” 龙廷潇回过头,一片暗影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又如云烟散去,他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成全,当成晖的师父我可是赚了。” “因为成晖与你无冤无仇,可元晟却是元述的儿子,所以你不能接受……” 龙廷潇板着脸,冷冷打断她的话;“因为那小子是你师叔,为师不能纵容你们*,就这么简单!” 因为她爱元晟,深入灵魂的爱,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怀瑾不再看他,目光没有焦距的投向远处,“你先回去吧,就算要离开,也要征得他的同意。”说完,她转身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成晖依然在那座亭子里等她,她开门见山地说;“请陛下让我离开。” 成晖看着她的脸,眼中有掩不住的失望,“你心里有人了,不是你师父,而是魏国的靖南王元晟,对不对?” 怀瑾的心一紧,目光一寸寸冷下去;“这是端木奕告诉你的?” “看来朕没说错。”成晖仿佛看穿她的心事,淡然道;“你放心,朕不是韩旻,不会让你当第二个慕容惠,你若执意要离开,朕不会强留。只不过,你们的阻碍不是朕。你若离开,日后一定会后悔。” 怀瑾垂下眸子,她会后悔吗?如果没有这份执念,她也许会获得更轻松,可是这个世上就没任何东西值得她去追求,没有夙愿的人生,几十一张苍白的纸。过去她的生命太沉重,爱是不能负荷的生命之重,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生命的轻与重,都是不堪负荷的。 成晖牵起她的手,黑瞳中燃烧着一团团火焰,深深映入她的眼里,认真的说;“瑾儿,自从我懂男女之情开始,就想要一个能与我一起并肩征战的女子。现在我找到了,这个人就是你。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做我的皇后,我们并肩征战天下,笑拥江山。” 怀瑾摇摇头,他有些不甘的说;“元晟能给你什么?他甚至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你。韩旻能容下你们么?他不是君,不能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不能为你放下家族的责任。除了得到韩旻的宽容,你们没有任何出路。你扪心自问,如果韩旻成全你们,你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刺痛了她的心,怀瑾垂下眸子,出路……一定会有的,不然她就不会到这里了。他们的幸福凭什么要别人恩赐?若若元氏与魏国平分江山,韩旻就管不到他们了,不是吗? 她抬起眸子,被他握住的手,慢慢从他的手中抽出,缓缓问;“陛下,你现在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你数过吗?” 成晖微微一怔,解释道;“他们虽然是我的孩子,生母的位份很低,过去我从未立过侧妃。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将她们遣送出宫。” 怀瑾叹了口气,“你想过庶子的处境有多难么?尤其是皇帝的庶子,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孩子重复你的命运?若在将生母废黜,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他们就更没法做人了。不管是世家的嫡妻还是堂堂皇后,面对丈夫的一群庶子也会尴尬,你就这样为心仪之人虚位以待的?” 成晖英俊的脸罩上一层隐瞒,皱眉反问;“如果元晟娶妻,如果她不能给你名真言顺的名分,你会不会原谅他,为他找各种借口包容他的背叛?” 怀瑾断然道;“他不会。”她相信他不会,他不是面前的人,不是韩旻,甚至不是她也是不同的,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元晟。 成晖也不反驳,只是盯着她的眸子,冷冷的说;“我打赌你们没有出路。” “与他共赴刀山火海,我都甘之如饴。”怀瑾与他对视,一字字地说。 第83章 时疫 十一月,东丹天子亲率十五万大军奇袭潼关,同时又派出十万大军将安阳围住。魏国在潼关部署的兵力只有十万,在十五万东丹大军凶猛的攻势下败下阵来,苦战数日,彭城失守,守将宗询率残部退到青州,而魏军乘胜追击,青州岌岌可危。 而紫荆关的魏军并没有出兵支援,翼州城内依然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虽然也有人讨论战事,那种战前的紧张气氛却并不存在。 就在一个人声喧哗的酒肆里,同桌的几个食客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战事,只见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走过来,在同一张桌子桑坐下。同桌的几个人立即停止交谈,警觉地看着他。 男子笑了笑,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兄弟们别着急,这顿饭我请了。我刚到翼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想做点小生意,不知道最近的税收怎么样,要打仗了,官府加了多少税?”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潼关急报传到建安需要一个月,天子知道消息后再派援兵,前前后后少说也要耗时两个月,可前线的战事拖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地方重镇的守军不必等天子的出兵诏书,自行做主调动军队援助。相反若在兵源粮草充足的前提下拒不支援则是重罪。当然,为了解决暂时的钱粮问题,地方守将也有权联合官府向当地的居民征税。 几个食客看着银子两眼放光,听他这样问,也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道;“现在还没加呢,不过要是南朝的军队打来,官府想独善其身也难。” 翼州过去属于南楚,去年才被纳入大魏版图,男子听这几个人称楚国为“南朝”,便随口问道;“几位来翼州也没多久吧?” “我们搬到翼州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本想在这里做生意,商铺开了没多久,战事就来了,说来也是流年不利。”食客叹道。 “是啊,虽然南朝嫁过来一个公主,可和大魏打了几十年的仗,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翼州将来是不是大魏的还说不准呢,你也别做生意了,趁着仗没打起来,赶快卷铺盖走吧,真打起仗来,要是全城戒严,走都来不及……咳咳咳……” 这人说到最后发现同桌几个同伴都给在对他使眼,发现自己的话太多了,尴尬地咳了几声,几个食客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对男子山笑道;“兄弟,哥几个都吃好了,现在走一步了。”拿着银子匆匆离开了酒肆。 那几个人离开不久,男子又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招来小二结账。出了酒肆,穿过喧嚣的将诶是,转入一处巷子里,走到一座不起眼的普通民宅门前,扣动门环。过了片刻,一个妙龄女子将门打开。男子走入院中,将大门重新关上。 男子是傅恒,为他开门的人正是怀瑾。怀瑾和龙廷潇从东丹离开,就直接赶赴翼州。龙廷潇在翼州没有内应,只有一处私人的宅子。傅恒办完龙廷潇交代的事,也赶到翼州,与龙廷潇会和。 “紫荆关的守军好像没有支援青州的意思。”走入正厅,傅恒将路上见闻对他们说了一遍。 紫荆关的守将是彭远和蒋涵,也许,他们正在等待心中真正的主帅归来。 龙廷潇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怀瑾,漫不经心地说;“韩旻可能临时调换将领。” “我想不管换成谁来,结果都会是一样的。”韩旻对元氏的态度会让门阀世家人人自危,如果人人都因担心步元氏后尘而畏惧军功,谁还会愿意守这个江山? “对了,庄主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完了。”傅恒又说,这才是主题。 “建安那边……”怀瑾若有所指,不用多说,龙廷潇和傅恒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傅恒道;“人都是从监牢里带出来的。” 怀瑾的心提到嗓子里,有些艰难地问;“没出人命吧?” “没有。” 怀瑾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紫荆关地处偏南,到了十二月,初冬的第一场雪迟迟未到,空气也不急北方干冷,阴冷中透着潮湿。就在这个时候,元晟亲率五千精兵抵达紫荆关,就在他已经调集几万军队,打算亲自率军支援青州的时候,翼州城中突然爆发时疫,与此同时,又有消息传到紫荆关——宗询已经是率部叛变。 雾气弥漫的树林里,寒风索绕枯枝,无边落木潇潇如雨。一个英俊伟岸的男子在雾中徘徊多久,负着手,一双锐利而警觉的眸子不时望向四周。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一袭白色倩影穿过茫茫雾霭,女子身着白色狐裘披风,随着距离的缩短,风帽下的绝美容颜呈现在朦胧的阳光下。 “和硕公主别来无恙。”男子微微欠身,此人就是元晟的庶出长兄元恪,在朝中官至太尉,此次随元晟出征。 怀瑾并不惊讶于元恪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建安的时候她曾随韩旻出席除夕夜宴,那场宴会元恪也出席了,认出她也不足为奇。 她不多言,只是取出一个信封,递向元恪。元恪接过信封,当即拆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霎时面色微变。 “这只是一小部分,不知元太尉是否有兴趣。”怀瑾淡淡问。 元恪看着女子美得不似凡尘的脸孔,只觉背脊发凉,在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又想起关于元晟和她的传言……元恪索性开门见山;“公主为什么不将这些直接交给靖南王?有话不妨直言。” “不知道靖南王听到宗询叛变的消息有何打算。”怀瑾也不和他兜圈子,直入主题。 “这可能是东丹人散布的谣言,要不是时疫横行,他还是会亲自率军救援。可不巧碰上这种事,只有先派人到青州探个究竟,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换成谁都不敢冒这个险。”元恪沉思片刻,如实答道。 “从紫荆关到青州不足千里,派出的密探不到三天就可返回。” 元恪符合道;“不错,算算时间,青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形,再过几个时辰就有消息了。” 怀瑾看向远处,声音里透着一丝叹息;“现在这个情况,宗询是否投敌还重要么?是东丹的反间计又如何,南有楚国虎视眈眈,你们已经自顾不暇,还有能力支援别人。” 元恪将信收好,低低一笑,意味深长的说;“是没有能力,可我那个弟弟未必这么想,他的性格公主还不了解么?” 怀瑾转过头,目光重新罗在他的脸上,淡淡道;“还请将军尽力而为,别再拿青州的事打扰他了。” 元恪也是聪明人,不用她明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道;“公主放心,元某一定尽力而为。” 怀瑾点点头,“将军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元恪告辞而去,怀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中五味杂陈。元晟对她提起过,他曾有一个一母所出的哥哥,比他年长六岁,生下来就是靖国公世子,却在十岁那年病死。元恪比元晟年长,却因是庶出在元晟之下,他真的甘心么?如果元恪将树林中的交谈全部告诉元晟,她不敢想元晟会如何看她。如果元恪保守这个秘密,按她的指示去做,就足以见得此人的城府之深,这样的人,真的甘心一辈子在元晟之下吗? 心中一个个念头闪过,身后又响起脚步声,怀瑾微微回头,只见另一个身影从雾中走出,转瞬间来到她的面前。 “东西都交给他了?”龙廷潇笑问,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戏谑。 怀瑾点点头。他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知不知道,也许扶持元恪就是给你师叔树敌。” 怀瑾不以为然地说;“元恪毕竟是庶出,折腾不起多大风浪。元晟只有一人,就是韩旻。” “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很大,他虽是庶出,但只要是元述的儿子,在韩旻的眼里就没有区别。” 怀瑾看向远处,“你是说,韩旻会扶持元恪?”她又摇了摇头,“元恪有野心韩旻看不出来吗,让他取元晟代之怎么可能?他不冒这种风险。” “你还是为了他。”龙廷潇意味深长的说。 怀瑾没看他,却能感受到他双目中锐利的锋芒,“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放下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起步离去。 又过了数日,疫情还是没有好转的趋势。暮色四合,层林尽染,还是在这片森林里,元恪再次如约赶来,怀瑾又递给他一封信,然后,对他说;“带我去见他。” 她的穿着和上次见面不同,今天她身着男装,俨然是一个俊美少年的摸样,显然是为了方便见他。元恪看了她片刻,道;“可以。” 怀瑾随元恪进入魏军大营,天色已经黑透了。经过通传,怀瑾随元恪走入元晟的帅帐。 “阿晟,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帐中除了元晟没有别人,兄弟二人在私下说话十分随意,元恪指了指身边的怀瑾,对元晟笑道。 元晟何尝不是一眼就认出了一身男装的怀瑾,黑沉的眸子里燃起一簇簇火焰,惊喜交加溢于言表。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元恪身边,按下起伏的心绪,沉声问;“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恪解释道;“今天从城里传来通报,说有一个人要见你,我就让他们先将人带来,”说到这里,他看了怀瑾一眼,严肃的说;“除夕宫宴上,我们见过一次,当时我只觉得眼熟。阿晟,大哥只能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重新合上的门帘遮住了外面的一切,怀瑾看着元晟,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我只说我有办法解决时疫,让你哥哥带我来见你,没想到竟被他认了出来。刚才他话里有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已经在建安传的沸沸扬扬了吗?” 元晟沉默着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怀瑾笑着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双眼有些潮湿,“还好你没事。” “你怎么会在翼州?”元晟问。 她娇嗔道;“你还问我,你说我是怎么到翼州的?” “是龙廷潇带你来的?”元晟俊美如斯的脸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自嘲道;“我应该感谢龙廷潇,在这里总比留在彭城好。” 怀瑾沉默,他又问;“他知道你来这里么” 怀瑾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身上已经没有心蛊了,他现在管不了我。” “是他给你解的?”元晟问。 怀瑾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是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毕竟我要出什么事他也会被反噬。” “这就好。”元晟松了口气,只感到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开始微微松弛,还是难以置信,“他真的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了。” 怀瑾笑了笑,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苦涩;“我和他都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在翼州,楚国已经容不下我了,他也一样,云啸山庄已经名存实亡,他毕竟是我师父,纵容我做了这么多对楚国不利的事。” “我可以不和他计较,可他真的能放下仇恨吗?”元晟没经历过杨振的遭遇,却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他不相信一个背负着灭门之恨的人苦心经营八年,仅仅因为惜命就放弃复仇。 怀瑾握着他的手,泪盈于睫,恳求道;“那是他和韩旻的事,总之元家不会被牵扯进来,别再想这些了,多想想我们的未来好吗?” “好。”他摸摸她的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再次拥她入怀,就这样抱着她,合上眼,只要她在身边,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有她…… “元帅!”一个将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帐内的两人恍如梦醒般分开,怀瑾转到帘后,元晟让门外的将士进来。 那个魏将是来禀报染病将士的情况的,禀报完就退了出去。怀瑾从帘后走出来,元晟问;“瑾儿,你到底有没有医治时疫的药方?” 怀瑾点点头。元晟好奇地问;“你还精通医术,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怀瑾不以为然;“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到了年底,紫荆关的疫情已经被控制住,染病的人多数已经痊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国的青州沦陷,宗询率部投降。不等元晟调集军队支援安阳,安阳竟被攻破,守将陈禹甚至不敢退回朔州,直接率部逃往紫荆关。朔州岌岌可危。 令魏国举国哗然的战报传到南楚,亦令举国振奋。 如今常州的守将正是展氏兄弟,这日晚上,将军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展穆走入待客的厅堂,女子摘下风貌,绝美的容颜暴露在烛光下,展穆怔怔地看着,心中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惊。 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展穆走到女子面前,压低声音问;“公主怎会在此?” “展将军先看看这个吧。”怀瑾并不解释,取出几叠信,交给展穆。 展穆随手撕开一封信,看了内容,面色微变,沉声问;“这些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怀瑾面沉似水,“着你不必知道,我只问将军,这些,你信不信?” 这些都是温氏数十年来所犯下的罪行,足以将温氏连根拔起,“臣也问公主一句,我信与不信能改变什么?” 怀瑾道;“将军以为,楚国现在的势力真的可以向魏国正式宣战么?” 魏国和东丹开战的几个月,南楚表面上一直中立,暗中也派了精锐部队乔装在东丹军中作战,还有暗中为东丹提供补给。东丹前后出动近三十万大军,庞大的后方补给南楚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可暗中支持和正式出兵的性质在本质上截然不同。 展穆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臣明白了。不过这些证据公主又是如何拿到的?” 怀瑾淡淡道;“你相信就好,别的不必知道。”她站起来,郑重道;“怀瑾告辞,望将军好自为之。” 展穆收好信笺,送她到府门口,目送她走远。 “跟上她。”他低声吩咐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应了一声,跃出府门,跟着前方走远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展穆对朝政看得十分清楚,温氏这几十年在朝上一手遮天,掌控楚国半数军队。虽然族中也有有才能者,可整个家族已经完全腐朽,犹如一块庞大的朽木,再无可救药。现在的楚国不过是外强中干,远远不及东丹强大,而楚国若要强大,必须先除去温氏。 温氏的罪证,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展穆感谢怀瑾带给他这些确凿的证据,同时也好奇怀瑾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还派人跟踪,可惜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某个人…… 黑暗中,怀瑾感到自己躺在一个解释的怀抱里,“阿晟……”她张开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她一个激灵,突然感到自己能动了,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孔,却不是元晟。 “怎么是你?”她挣扎着跳下床,穿上靴子,瞪着斜倚在床边一脸悠哉的龙廷潇。 她环顾四周,烛台上扑闪的烛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难道她又回到了翼州,这不是翼州的那个宅子里的她住得房间吗? 那天晚上她从展府离开,没走多久,就发现展穆派人跟踪她,正和那个人交手,龙廷潇突然从天而降。再后来,她的世界就陷入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是不是翼州?你一直在跟踪我?” 龙廷潇不急不缓的下床,抱着手臂,悠悠道;“你已经睡了十天。” 怀瑾泄了气,“师父,您老唱的又是哪出?” 龙廷潇走到她身边,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笑道;“让我猜猜瑾儿对展氏兄弟都说了什么?该不会是把你给元恪的东西都给展氏兄弟了吧?” 怀瑾松了口气,瞪着他,义正词严道;“给了,我给元恪的只是温氏的部分罪证,给展穆的是全部,就是您老为我找来的,我帮着楚国您老不高兴吗?” 龙廷潇点点头;“我徒弟真有出息,这可谓两全其美,对元晟有好处,对楚国也没有坏处。” 怀瑾淡淡道;“这还多亏了师父。” “你失踪这半个月,元晟一直在找你。”龙廷潇盯着她的脸,薄唇浮出的微笑深入眼底,充满挑逗与暧昧,怀瑾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脊莫名一阵阵发冷。 “他没有亲率军上阵,只留在紫荆关只是为了找你。可惜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从一开始东丹散布宗询投降的假消息,消息传到建安,韩旻将宗询满门下狱,傅恒再带人将他们从牢中劫出,直接送到青州城外成晖的手里,宗询投降不完全因为援军迟迟不到,而是知道了他的家眷都在成晖的手上,又对韩旻失望之极才投降的,这可都是你的主意。还有在紫荆关一带的河水里散布时疫病毒,致使魏军营中时疫横行,半数士兵染病。在宗询没投降的时候,你又以重利诱使元恪拦截元晟派出的探子,造成她们已经被东丹人杀死的假象,致使元晟错过最后的救援机会。” 怀瑾只感到大脑里的神经都在尖锐的痛,她听到自己尖利的声音,就像刀子划过冰面;“别再说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起伏的心绪,不再看龙廷潇,继续说;“如果展穆将这些证据交给端木雍,端木雍雷厉风行对温氏出手,即使元恪拿到部分证据也无济于事,因为魏军暂时还不会攻打南楚,元恪手上的证据只能用在两国交战的时候,威胁温氏出卖楚国的筹码。” 话音落下,耳边传来龙廷潇的击掌声,龙廷潇笑道;“瑾儿做的真好,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不知道元晟若知道这些,会作何感想。” 怀瑾呼吸一窒,陡然转过身,死死盯住他,一字字地说;“他不会知道。” 龙廷潇一笑,突然朝门外扬声道;“靖南王,你可都听到了?” 第84章 错过 他的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怀瑾仿佛听到从脑子里传来的阵阵轰鸣声。门外寂静无声,瞬间的彷徨,她一箭步冲到门口,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推开门,檐上的灯盏静静悬在空中,朦胧的夜色索绕着一道苍白的背影。推门的声音几乎是惊天动地,背影停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元晟!”怀瑾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几步冲上前,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等看清了他的脸,她在心里恍恍惚惚对自己说,真的是他。然而,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月光落在他俊美如斯的脸孔上,凝结成了霜。 “真的是你。”元晟将她的手从手臂上拿开,面如寒玉,黑沉的眸子里沉淀着深深的悲哀。 这些天他就像疯了一样满世界寻找她,龙廷潇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对龙廷潇的话竟然是完全相信的,他太了解她,他相信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可这些都源于当年谢威含冤而死,谢家倾覆,龙廷潇救了她,也将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不会亲自问她,只想听听她会说什么,心里终究存着一丝希望。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她试图向他解释。 话音未落,他接过她的话;“为了我们的未来,我理解,这不是你的错。”她做的错事是为了他,那么错的那个人就是他。“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越陷越深。” 她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元晟,你别这么说……”她抬起手,指尖触到他的脸。他却避开了。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悲伤如决堤的洪水,哽住了喉,扼住了呼吸。她看着他的脸,痛苦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她就像被困在笼子里,找不到出口,甚至喊不出声,天地茫茫,没有人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她死死盯住他,勾起嘴角,讽刺的笑了笑,轻声问他;“你错了吗?那你告诉我,你到底错了什么?是不是错在不该爱上我,是不是恨不得这一生都没见过我?” “我一直在想,我们还要牺牲多少人,才能在一起?”他终于开口,碎玉一般的声音此时变得异常沙哑;“瑾儿,这个结果是你愿意看到的,还是为了达到目的不得已的选择?也许我只会让你活得更累。” 他说完,起步离去,背影渐行渐远,淡入前方苍茫的树影中。怀瑾站在原地,没有在追上去。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的一句话——他一直在想……在想什么?难道他早就怀疑她了,难道在龙廷潇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就信以为真了?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这样自私的人,他已经看透了她,只是一直一来都在包容她? 她浑身无力,瘫软的跪倒在地,在风中瑟瑟发抖。身后响起脚步声,一个影子将她盖住,一双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她没有回头,亦知道这个人不是他。 而她的心就像要炸开了一样,她捂住胸口,已经分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痛,还是恨。她突然转身,抽出那个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刺过去……痛也好恨也好,都要用鲜血填补,不是用她的血,就是用他的血,就让一切都这么结束吧! 哧! 刀锋穿过骨肉,鲜血喷涌而出,天地寂寥,世界的颜色在这一瞬间,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怀瑾狼狈的后退几步,看着那把插在龙廷潇心口的匕首。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沾着血的手,她刚才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躲开,就这样让她一刀刺下去,到底是为什么,他一定要这样对她? 他走近一步,她后退一步。他的眼里有细碎的波澜,却没有锋芒,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在她看来,这便是世上最残忍的笑了。 “师父……”她的声音哽咽了。 她一步步后退,被他逼到树下,后背抵着树身,再也无路可退。龙廷潇一只手扶着树身,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指尖触到她的脸,而她再也没有路可以退,眼睁睁看着……他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只是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看到了,你身上的蛊,已经不存在了。”他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的痛,看着她的脸,黑色的瞳仁里映出她的痛苦,“可你还是得不到他,他嫌你手上的血太多,他不会再原谅你了。”轻柔的声音就像毒蛇的信子,吐出史上最恶毒的咒语。 “如果一刀还不够,你可以再来一刀,不过你杀了我有什么用?他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别说了!”无处可去的绝望让她哭喊出声,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就像漫天飞雪,横冲直撞,心在抽痛,连着大脑里的神经也在痛。她望着那把插在他身体里的匕首,她到底该怎么做,将它□□,再对准心脏的位置狠狠地刺进去? 不,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她根本做不到,他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师父啊。嘴上说不管她,却从没放弃过她,可他为什么见不得她幸福?明明是他将她推给元晟的,现在却要拆散他们。他不要她死,也不要元晟死,他不要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和元晟分开,只要她得不到幸福,像他一样痛苦。 她睁开眼睛,重新面对这个噩梦更残酷的世界,看着他在泪光中模糊不清的脸,轻声问;“看着我痛苦,你就会感动快乐吗?” “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亲手毁掉后的痛苦,你终于体会到了,瑾儿,他不会再原谅你,正如你不会原谅我。”他摸摸她的脸,声音轻如叹息,眼里满是落寞。 一次次与幸福擦肩而过,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她只知道,只要紧紧握住手中的希望,穿过黑夜的荆棘,就可以看到幸福的曙光。她将她爱的人拉入地狱,再和他携手走向阳光,可命运的浮沉并不像每一个晨昏一样简单,她将他带入他的世界,这个地方的天地未来和过去一样,都是灰的。九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小乞丐的时候,只想努力活下去,可活下去的代价就是铭记仇恨,而复仇的代价却意味着失去所爱,与幸福擦肩而过。她是这样,龙廷潇,同样背负着国恨家仇的龙廷潇,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牵起嘴角,想笑,口中却只有苦涩。推开龙廷潇,一步步朝前走去。她要一个人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第85章 陌路 翌日午后,铅云压境,寒风凛冽,空中飘着细碎的雪。翼州外城,元晟策马行至护城河畔,天地茫茫,簌簌风雪裹着一袭白影,银色狐裘裹住了她纤细的身体,远远望去,她立于天地间的背影就像是由碎雪砌成的。 他呼吸陡然一窒,下马,一步步来到女子身边,女子幽幽转过头,她的双眼遍布着血丝,风帽遮住的脸孔是近乎于透明的苍白,一粒雪花飞入幽深的眸子里,她定定看着他,勾起嘴角,苍白的唇浮出一丝如云烟般飘渺的微笑。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的声音轻柔,平静中透着淡淡的萧瑟,没有强烈的情绪浮动。 元晟只是看着她,几粒雪花落到他的眼睫上,他的瞳孔漆黑如夜,无限寂寥。 恍惚中,她突然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对,是一年前在翼州,他握住她的手,黑色的瞳仁里泛出温柔的暖色,仿佛从那一刻,他们的命运注定要交缠在一起,十指相扣,握着的是彼此一生的悲欢…… 这样想着,她听到自己如死水般的声音;“如果不是我,你们君臣不会决裂,你是他的亲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权力,不要荣华富贵,什么都不求,只想和你在一起,难道我错了吗?”说到这里,她微微摇了摇头,苦笑;“我不稀罕权力,可正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把逼着我走到这一步。我八岁那年,谢氏一族被满门抄斩,开始,我不得不在复仇和道义之间做出选择,后来,我又在幸福和道义之间做出选择。我不想操纵别人的生死,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幸福。就像那个凌倾雪,她在父母的宠爱和家族的庇护下长大,她拥有我求之不得的一切,我嫉妒,我恨,可我还不至于额度到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毁灭的程度,我只是没有舍身成仁的勇气。我不想杀伯仁,也不想让伯仁痛苦,我只想守住自己的幸福,难道这也有错吗?” 元晟目光投向前方的河面,仿佛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藏着的深深的悲哀。“我明白。”她约他出来只是为了和他说这些,错的人是他,他没有保护好她,没能处理好这些错综复杂的恩怨纷争,可他却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对的。 怀瑾看着他的侧脸,眸子里含着点点泪光;“可是我累了,元晟,不管韩旻还是龙廷潇,他们不会拆散我们,却可以让你认清更真实的我,你说你会不断让我失望,而我也一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两个在阳光下的人走在一起,会带给彼此幸福,两个在黑暗中的人,会将彼此拉入更深的地狱。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阳光下的人习惯了阳光,黑暗里的人习惯了黑暗,在一起,也只有毁灭。 元晟转过头;“瑾儿,你……” 她突然不敢看他的脸,不敢再听下去。转身离去,每走一步,心痛的感觉就会加深一分。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她也没有再回头。 回到翼州城的住处,她连心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恒迎上来,眼中露出惊喜;“瑾儿,这西天你到底去了哪里?”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却见她双眼红肿,目光空洞,整个人就像被抽取了灵魂。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没有再问。 “庄主受伤了。”傅恒默默陪她走入房中,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元晟?” 他猜到怀瑾刚才应该是去见元晟了,这个世上现在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她这样失魂落魄。他只知道龙廷潇将昏迷的她带回翼州,昨晚奉龙廷潇的命令去去了一趟翼州的官府,现在翼州城已经戒严,他离开的时候怀瑾还是昏迷着的,他不知道怀瑾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想出城最好的办法就是办成商贩打点官府。过程还算顺利,他已经拿到了通关文牒,回到这里龙廷潇已经受伤了,怀瑾不见踪影。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廷潇也什么都没对他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龙廷潇受伤,不对,是第二次,第一次还是为了算计元晟。他跟着龙廷潇已经有九年了,这样高深莫测的人,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难道,真的与她无关吗? “瑾儿,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扶着她的肩,让她看着他。 “不是元晟,是我。”她终于开口,声音疲倦,神情憔悴。 “是你?”傅恒一时难以置信,随即想到这其实才是唯一的可能,即使元晟带着众多护卫而来,也不可能将龙廷潇上的这么重,何况元晟既然有能力重伤龙廷潇,又岂会放过他?再者……他苦笑道;“这个世上让你失魂落魄的人只有元晟,可将庄主上的这么重的人,只有你。” 怀瑾扯了扯嘴角,只觉得他的话十分好笑,而口中却满是苦涩,“你太高看我了。” “他对你恩重如山,这些年他为你做的已经远远超过师父该对徒弟,而且你也喜欢过他。”傅恒定定看着她,“瑾儿,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 是,她喜欢过的人,现在也是她最亲的人,却在不停的伤害她,伤害她最爱的人。 怀瑾颓然坐在椅子上,傅恒看到她露出嘲讽的神情,微微皱眉;“我很难想象当时的情景,他为什么会被你刺伤,为什么不还手?瑾儿,不管是你过去付出的感情,还是这些年他对你爹爱护,都是你不能否认的。” “你为什么为他说话?”怀瑾抬起眸子,随便他对她说些什么都行,只要让她不再想那个人。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傅恒微微一怔,轮廓分明的脸上仿佛也罩上一层薄雾,“我的父亲是云啸山庄上一任庄主。” 怀瑾回忆一下,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言,“你是说,龙廷潇是你的杀父仇人?” 傅恒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你也相信了这个传言,却一点都不惊讶,你心里还在想着他。” 怀瑾靠着椅背,朝他摆了摆手,“你似乎已经不恨他了。” “不是已经不再恨,而是从没恨过。他并非我的杀父仇人,当时我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江湖中人对云啸山庄虎视眈眈。” “为什么?” 傅恒有些凄然,在她对面坐下,低声说;“因为我父亲手上有他们觊觎的医书密集,他是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杀手打成重伤,开始勉强稳住病情,却只维持了几年。父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龙廷潇,那个传言其实是龙廷潇自己放出去的,流言在江湖上传开,许多门派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围攻云啸山庄,结果全军覆没。说起来,龙廷潇也是我的恩人。” “那本医书密集呢,龙廷潇让你看过吗,我看你的医术很一般嘛。” 傅恒笑了笑,“做人不能太贪心,如果不是龙廷潇接管山庄,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根本撑不起大局,如果没有龙廷潇,那本医书密集也会落入别人手中,我也未必能活到今天。” “你不怕他会杀了你?” “他为什么杀我?要先杀我在九年前就可以动手。”傅恒看着她,认真的说;“瑾儿,他并非善人,行事却是有底线的,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感情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拥有后失去,你对他,别太绝情。” 傅恒说完这些话,便起身离去。 推门而出,漫天风雪迷乱了他的双眼。 ——瑾儿,你就是我求而不得的珍宝,而我不介意做一个旁观者,只希望你能够幸福。 天色渐暗,夜幕将至,雪依然在下,屋子里的窗户敞开着,怀瑾一个人站在窗边,任风雪扑面,有些凌乱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的视线没有焦距,记忆如雪崩,纷纷沓沓,想起少有的快乐,她会忍不住笑,想起悲伤的事,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她转过头,透过朦胧的雪光看清了男子的半边轮廓。她的嘴微微张开,嗓子里满是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他默默关上窗,她钻进他的怀里,声音沙哑破碎;“师父……” 眼泪在顷刻间溃不成军,她紧紧抱住他,四周都是从窗外吹进的凉气,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温暖。 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某一个瞬间,龙廷潇就像一个父亲,或是像一个兄长,可以给人安全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和他说笑,对他撒娇,被他宠着的感觉都让她感到十分温馨。 十五岁的那个飘雪的深夜和以后两年的时光,就当它们都不存在。就当她已经原谅了他,就当她从来都没见过元晟…… 真的可以吗? 第86章 因果 他托起她的脸,温热的吻覆上她的泪。她的身子微微僵住,下一瞬,整个人都瘫软在他的怀里,任身子被他拦腰抱起,穿过黑暗,放倒在绵软的床上。 他再次吻上她的唇,舌尖炙热的交缠,落入口中的眼泪又逆流回心里,嗓子里的哽咽变成最烈的酒,侵入她的大脑,嗓子里火辣辣的痛,大脑却昏昏沉沉,浑身瘫软无力。她闭着眼睛,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沉沦…… 直到肩膀一热,她倏然睁开眼睛,迎上一双在黑夜里璀璨发光的墨瞳,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他褪去一半,他的手就在她的肩上,掌心上的茧厮磨着光滑柔软的肌肤。 “瑾儿已经接受我了,对不对?”他吐出温热的气息,如和风拂面,略带暗哑的声音透着入骨的魅惑。 也许是嗓子太难受,她的唇瓣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呆呆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双眼里映出的似乎不只是窗外的雪色,那样晶莹细碎的光芒如子夜苍穹闪烁的星子。她的大脑突然清晰起来,本能地移开视线,恍惚间她在凄迷的夜色里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刀光剑影,两道身影在两军阵前生死对决,凌乱的琴音里,龙廷潇手中的长剑深深刺入元晟的体内…… 她的心如同从悬崖上坠下,疾步走下床,胡乱穿好衣服。 她的身子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看着同样从床上走下来的男人,嗓子更痛了,就像被一把在火舌上撩过的尖刀一下下的割着。而她的声音还是冲破了重重禁锢,却是沙哑而破碎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再逼我?” “瑾儿……”龙廷潇来到她的身边,抬起手,她却连连后退;“你别过来!” 龙廷潇站在原地,她看着他,含泪道;“你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伤他,为什么要利用他对我的感情?” “龙廷潇,你以为我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吗?是你不为我报仇,你将我推向元晟,又利用我差点要了他的命,即使我不爱他,我也会难过,你为什么要让我难过?我不会给你机会,让你一再伤我的心!”她的声音变得尖锐,就像刀子划过冰面,冰冷而锐利。 而就在她的声音里,龙廷潇的身体也变的僵硬,犹如一具雕像,眼中的光,苍凉无力地落在她的脸上。 灵魂渐渐回到体内,他试图解释;“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当时……当时只是不想你和他在一起。” “是,你是为了我,你让我难过也是因为爱我,呵呵……”怀瑾冷笑,眼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落下。 她最亲的人竟然利用她去害她最爱的人,以爱之名,让她痛苦,世上竟有这样可笑的爱…… 悲恸浸染的空气,就像光鲜照不进的死水。她感到阵阵窒息的压抑,却知道自己还活着,清清楚楚的活着。 “师父,”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你养我育我,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早已经死了,你永远是我的师父,你做什么我都没有资格怪你。只是我没有办法忘记你做过的事,没有办法面对你,朝夕相处,只会两看生厌,你就放过我吧。” “你也刺了我一剑,还不够么?如果还不能两清,你可以再刺一剑。”龙廷潇说着,拿过已经结下的佩剑,赛在她的手里。 怀瑾用力推开他,“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愿再见到你。” 龙廷潇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说;“我早该想到,你是这么记仇的人。” “因为我是你的徒弟。” 龙廷潇神情凄凉,抬起手,指尖一点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黯然叹道;“师父不该伤你的心,都是师父的错……” 是他的错,又是一个一念之差,他就这样,彻底失去了她。 次日,风雪依旧。翼州外城,两匹马驾着一辆马车行到城门前,立刻被数名魏兵围住。车夫下了马车,从身上取出印着知府批文的通关文书。接下来,几名魏兵走上马车进行搜查,车中有几只巨大的箱子,箱子旁一左一右坐着两个身着大氅,头戴毡帽的男子。坐在右侧的男子身形瘦小,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看上去比左边的男子和车夫都年轻。官兵没有打开箱子,盯着这两个人看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走下马车,开门放行。 车夫重新上车,驾车离去。马车很快消失在远处的茫茫风雪中,滚动的车轮在雪地上留下的两道醒目的印记,也渐渐被落下的雪重新覆盖。 紫荆关外,一望无际的雪地链接着惨淡的天空,寒风凛冽,万里冰封,马车停在雪地上,车前的两个人,头上和身上都落满了细碎的雪。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祝福你。”傅恒望着面前的人,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声音在猎猎的风声里是那么无力,雪花簌簌落下,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亦盖住了他眼中的凄凉。 怀瑾垂下眸子,面上的妆容已经拭去,露出绝世倾城的容颜,一双星眸,沉寂如海,点点萤光闪动,如寒星坠入,美到极致,又透着极致的孤冷与决绝。 “天下之大,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不会再回头。”她苦涩一笑,她现在提出和他们分道扬镳,傅恒就认定她要回去找元晟。而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终究还是没有勇气。 傅恒沉默了。怀瑾看着他,轻声说;“傅大哥,我只是不想在面对师父,我没有办法忘记他利用我对付元晟,可我也没有办法真的恨他。我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去面对这些……” 哪怕无法遗忘,也不要想起。这个世上她最爱的人,和她没有缘分,最亲的人,她却恨不起来。她只能逃,就当她从没爱过那个叫元晟的人,就当她和龙廷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不存在。 傅恒的心里一阵抽搐,“瑾儿,我明白……只是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 怀瑾的眼睛又开始发酸了,摇摇头,苍白的嘴角浮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你不是说,做人要知足吗?我能活到现在,能为族人报仇,已经是幸运事了。” 傅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可不可以告诉傅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放心,我不会告诉庄主。” 她给他一丝安慰的微笑;“我不是说过要回金陵吗?只是不与你们同路,今天不是生离死别,以后我们还会再见。” 傅恒拍拍她的肩,“保重。” 她踏雪而去,穿过肆虐的北风,不再回头,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天地茫茫,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月后,金陵。 金陵的冬天阴冷潮湿,即使在晴天,空气中浮动着阴霾的湿气,比往年的冬天更阴郁沉重。 怀瑾回到金陵后,一直住在她自己的公主府里。端木隆在端木雍发动兵变后,被尊为太上皇囚禁在寝宫,不久后驾崩。温太后没有为难林氏,毕竟林氏和她的孩子都只是无足轻重的人,母子两人已经回到林府。端木雍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谢氏平反昭雪,又加封怀瑾为福国长公主。怀瑾回到金陵这段时日,端木雍时常微服到长公主府,两人对弈聊天。朝堂纷争风起云涌,怀瑾的日子却还算平静。 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一日,怀瑾被温太后召入宫中。在慈宁宫觐见太后,太后面带怒容,将凤座旁的一卷圣旨劈头向她扔过去,怀瑾侧身闪开,任那圣旨落地,摊开。她拾起来,看到上面的字迹——这并不是端木雍下的圣旨,而是一张讨伐端木雍的檄文—— 端木奕已在彭城称帝,发布檄文历数端木雍的数条罪状,并让端木雍将皇位禅让给他。 手指微微颤了颤,怀瑾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之前并没听端木雍提过此事,难道消息是刚刚刚传到金陵的,端木雍还来不及告诉她? 她稳住心绪,看向太后,“太后这是何意?” 殿内宫人都已经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怀瑾和太后两人。太后看着怀瑾,凤眸中锋芒涌动,那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怀瑾的心像是贴在冰面上,陡然一镇,太后威严的声音冷冷传来;“真是好定力,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当年那场救驾就是端木奕安排的,你与端木奕早有勾结,不然夏俟祯对你们母女恨之入骨,又岂会让你抛头露面?” 怀瑾对过去的事并不否认,只是淡淡道;“太后的意思是,端木奕在彭城称帝也是我暗中所为了?” 太后冷笑一声,“本宫认为你还没有这个本事,端木奕不过是你的一个跳板罢了,你逼着皇帝发动兵变,就是在出卖你的旧主子。” 听了这席话,怀瑾的心不禁收紧,眼神里只露出适度的惊讶,态度依然保持着刚才的从容,“我逼着太子兵变?太后为什么会这样想?” “别自作聪明,你到底做过什么,本宫知道,陛下也知道。”太后轻蔑的说。“不过你不用害怕,本宫不是要拿你问罪,本宫反而要感谢你帮了皇上,若不是被你逼的无路可退,他也不至于放手一搏。” 那为什么还用这种恨不得把她生吞了的眼神看着她?怀瑾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太后的话而变得轻松,却也不想再做无谓的解释,只是道;“太后既然认为端木奕的事与我无关,迁怒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你知不知道,端木奕的母妃为什么会得宠,而且圣宠不衰,而先帝又为何如此怀恨本宫?以至于本宫对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太后说完,从凤座上走下,一步步来到怀瑾面前,犀利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凌厉中带着嗜血的戾气。 怀瑾并不能完全猜透太后的心思,也许太后这样恨她与温室有关,低声说;“因为太后姓温。” 提到温氏,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声音里多了一丝切齿的恨;“若不是他纵容温氏,温氏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境地。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温氏的结局没有他想象中的惨,而本宫如今仍是太后。”太后犀利的目光突然死死盯住怀瑾的脸,伸出手,手指上的护甲碰到她的脸,怀瑾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九年前,庆贵妃还只是一个昭仪,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和你母亲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宫女,那宫女被端木隆看中,却因是罪臣之女,位份得不到晋升,只能依靠庆妃。你应该猜到了那个宫女是谁,她性谢,也是谢威的女儿。端木隆将端木奕的母亲加封为贵妃,也是为给她找一个好靠山,后来也就爱屋及乌了。” 怀瑾第一次听说端木隆的后宫中还有谢氏女子,却也谈不上十分惊讶,这种谋算人心的伎俩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大地靠山也大不过皇后,太后为什么不将此女收为己用?” 太后看着前方,“你以为本宫不想么?可是她机灵得很,一心助庆妃与本宫作对,本宫自然容不下她。” 怀瑾闻言,心口毫无征兆的一痛,看着太后,一字字的问;“所以,你杀了她?” 太后冷笑,“本宫当年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一心挑唆庆妃与本宫争,让端木奕与本宫的雍儿争太子之位,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她真的成功了,原来,端木奕就是这样得到了端木隆的重视,这个因,竟是这样一个人埋下的。 她的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女子也是她的姨母,当年夏俟祯逼着邱嬷嬷诬陷母亲与他人有染,要和她撇清关系,却没尝试过给她下毒,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害死她,也许就是因为顾忌到宫里还有谢氏的女子。表面上她还是夏俟祯的女儿,只要知道她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姨母一定会请求贵妃出手干预,查得水落石出,所以夏俟祯才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怀瑾心中百感交集,她又有一个亲人被眼前这个女人害死了,而这个女人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她们都是身不由己,一切杀戮的元凶就是端木隆。现在端木隆已经死了,也许她真的不能奈何这个女人,但是她也做不到所谓的一笑泯恩仇。 “太后找我该不会只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些陈年旧事吧?”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一刻。 太后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眼中却已经没有了那股嗜血的戾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本宫虽然杀了她,却也对她另眼相看,谢氏的女子都是这么与众不同。现在谢氏的荣辱掌握在皇上的手里,我们在一条船上,如果让你出使彭城,相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怀瑾明白,太后并非在威胁她,权力纷争只有成王败寇,如果端木雍真的输给端木奕,他所作的事都会被否定,也包括为谢氏平反昭雪。 第87章 挣扎 “太后严重了。”怀瑾微微皱眉,“端木奕被困在彭城,已是穷途末路,陛下胜券在握,派人出使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还要和他和谈不成?” 太后冷笑,“当初魏国可是扶持端木奕与皇上作对,现在端木奕穷途末路,不知道魏国人会不会故技重施,即使不在明处,也会暗中与端木奕勾结。” 在太后刚说出要她去彭城的时候,怀瑾就隐隐猜到了太后的用意,“怀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陛下还打算派遣使臣到彭城,是否还想给端木奕最后一次机会?可怀瑾终究只是女子,担此重任恐怕难以服众。” “端木奕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太后眼中锋芒涌动,折射出森冷的光,“哀家是想,端木奕早晚都要死,与其等到城破之日,不如派你去,代替皇上将他就地□□,这样皇上就不至于为了除去逆贼损兵折将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怀瑾无奈摊手,“可端木奕已经恨我入骨。” “哀家信你。”太后看着她的脸,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沉沉落下。 怀瑾内心一声长叹,看来太后主意已定,她是非去不可了。 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声传唱;“陛下驾到!” 端木雍推门而入,“大楚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让女子出使的先例,自古妇人不得干政,朝中政务由朕处理,不敢劳母后忧心。”端木雍的语气透着强硬。 “好一个不敢。”太后冷笑,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皇帝苦口声声说不敢,却是在警告哀家。” 端木雍面无表情,“朕不是这个意思,端木奕只是一个反贼,母后要朕遣使去招抚一个叛贼,将朕的尊严置于何地?” “原来皇帝是顾虑这个,哀家还以为,你是担心端木奕会吃了她。”太后眼中闪过幽光,神色稍有缓和,倒像是语重心长地劝谏;“谋反虽是死罪,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从轻发落的余地,先祖高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太子谋反,高宗皇帝只将其贬为庶人,那个废太子到死都没在折腾起一点风浪,高宗也被誉为一代仁君。端木奕若肯主动投降,承认谋反是受东丹所迫,皇帝便也可以效仿高宗皇帝,以示仁厚。” 太后稍作停顿,继而放缓了声音,一字字地说;“杀一个庶人对皇帝来说,易如反掌。” 太后竟想的这样周全,端木雍面色微变,怀瑾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便要告退;“怀瑾愿听从陛下……和太后的差遣,不过此事还需要详细计划,怀瑾先告退了。”她说完,行了一礼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瑾儿。”身后,是端木雍的声音,她转过身。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端木雍看着她,眼中瞬息风云涌动,随即淡淡说;“你先下去吧。” 端木雍看着她走出大殿,他走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殿门外的长廊尽头。他缓缓转身,“母后,你知道将她送到端木奕身边,就是置她于死地,可即便如此您也不可能如愿。” “端木奕若是杀了她,就是断了他最后的生路,要是不杀她,凭她的本事,不会让哀家失望。”太后一字字地说,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明天的朝堂上就会有大臣上奏此事,你打压了温氏,提拔了一些真正效忠你和大楚江山社稷的臣子,会不会想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早在今日之前,太后就对端木雍提起过让怀瑾出使,只是端木雍极力反对,此时听太后提到温氏,他有些无奈地说;“我知道母后还在怪我打压温氏,可我只是让他们都远离朝堂而已,并没有伤他们的性命。” 太后嘴角划过一丝苦笑,淡淡道;“夏怀瑾做的那些事可以死多少回了,现在不是也好好的么?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她的本事。” 端木奕心底升起阵阵绝望,上前两步,然后跪在太后面前;“母后,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见她,请母后放过她。” 太后怫然怒道;“一个可以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女人,也值得你放在心上,哀家怎么会有你这种糊涂的儿子!” 端木雍的心口像是挨了一记重击,双手紧握成拳,坚定的说;“她的仇已经报了,绝不会再做出对大楚不利的事!” 太后失望地看着他;“哀家现在只让她将功补过,陛下若执意留下她,没有人能反对,不过你我的母子情分也就算到头了,与其眼睁睁看你毁在一个情字上,哀家宁愿没有你这个儿子。” 太后说完,便不再看他,拂袖走出偏殿。 当天晚上,长公主府的侍卫都换成了禁军,怀瑾必须在禁军的“保护”下才可以出府,她就这样被软禁了。而她,也从没想过要逃避。 两天后的傍晚,展云来访,和她说起如今的局势,以及朝堂上发生的事—— 潼关毕竟易守难攻,能兵不血刃再好不过,端木奕打着先帝的旗号谋反,怀瑾曾于御前救驾,是先帝册封的公主,便是最好的使臣人选。 端木隆活着的时候,温后从不干涉朝政,端木雍即位后贬黜温氏,温太后亦没有出面干涉,太后在朝中颇有威望。就在今日的早朝上,太后亲率群臣恳请端木雍派她出使,而端木雍依然没有作出决定。 怀瑾问;“这些话将军难道不该对陛下说吗?” 展云沉默,她又问;“是太后派你来的?”展云点头。 “这么说,派兵软禁我的人,也是太后了。”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她说得十分平静。 展云点点头,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听说你之前进宫一次,如果你不愿,在离宫后就可以离开金陵,去云啸山庄找你的师父。” 怀瑾叹了口气,苦笑,“去云啸山庄有什么用呢,云啸山庄也在楚国,何况我不想离开,不知道太后是否对你说过,我对这个计划其实并没有异议。” “为什么?”展云面沉似水,眼中渐渐浮出一丝悲伤,“你知道,这次出使就是九死一生。” 怀瑾一字字地说;“外祖父一生为国尽忠,我不能让谢氏再为我背上骂名。” 展云静静看了她片刻,开口,打破沉默的声音,异常沉重;“你想不想见皇上?” 怀瑾点了点头。 怀瑾随展云进宫,见到端木雍,端木雍只留她一个人在宫中。这个晚上,端木雍和她说起许多往事,从年少时不被父亲重视,会因为端木隆的一句漫不经心的夸赞而受宠若惊,加倍努力,到后来与端木奕的博弈,渐渐对父子之情的心灰意冷。 “这个皇位不是我想要的,可我不得不去争,我没有退路,必须用至高无上的权力保护想保护的人。瑾儿,我要保护母后,也不能放弃你。”端木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一字字地说。 怀瑾看着这双深情的眸子,心里的一个角落像是被狠狠揪起,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为什么那个人不明白,也许,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去争。他不是端木雍,即使不站在权力的巅峰上,也可以在自己的天空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分明是她将他拉入权力最残酷的漩涡里。 “你怎么了?”端木雍看到她眼中突然闪出泪光,握紧她的手,轻声说;“瑾儿什么地方都不用去,在我身边就好,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怀瑾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陛下,怀瑾一个人难道比千万个大楚将士的生命更重要吗?如果因为攻打潼关损失惨重,魏军必然会趁虚而入,失去潼关,楚国江山也会风雨飘摇,怀瑾会成为大楚的罪人,陛下也会后悔。” “你去了也无济于事。”端木雍坚持道,目光却一点点黯下去。 “至少还有胜算,再说如果有充分的准备,我不会有事的。”怀瑾站起身,向端木雍郑重行了一礼,“请陛下成全。” 窗外凉风习习,室内烛火静静摇曳,女子身影笼罩在淡淡的浮光中,倾城如斯,却恍如在梦中,触手可及,下一瞬却又会消失不见…… 端木雍犹如挨了重重一击,此时的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在心里苦笑,是他自私,他怕端木奕伤害她,也怕魏国人救下她,他只是不愿……不愿失去她。 “我希望龙庄主可以和你一起执行任务。”他终于妥协。 怀瑾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我已经被他逐出师门了……” “这是命令,朕会下旨命他助你一臂之力。” “我想,陛下的圣旨他是不敢违抗的。”怀瑾摊手,她没想过再求龙廷潇帮忙,不过端木雍坚持,她也不好推辞,要发圣旨就随他吧,总之不需要她亲自面对龙廷潇。 第88章 心事 十五万魏军驻扎在潼关外,截断了南楚和东丹的联系。而收回彭城属于楚国的内政,魏军并未干涉。 这一日早晨,楚军没有攻城,长公主的车驾驶到被围困的像铁桶一样的彭城城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使者向城墙上的守军喊话,过了许久,端木奕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上。 “端木奕,车中的人是镇国长公主。只要你开城投降,陛下会留你性命,对尔等都不追究。”展云手握圣旨,对端木奕朗声说;“陛下仁厚,你还不出城谢恩!” 端木奕俯瞰城下,眼底一片云淡风轻的漠然,目光落在华丽的马车上,嘴角扬起一缕淡淡的笑,“镇国公长公主?朕倒是有兴趣一见。” “大胆逆贼,还敢口出狂言!”听他自称为“朕”,展云呵斥道。 端木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说;“朕只要与镇国公主一人叙旧。” 片刻后,严闭的城门打开一侧,怀瑾乘坐的马车与亲兵进入城中,城门重新关上。 长公主的车驾在一百名精兵的护送下徐徐前行,怀瑾掀起车帘,依稀认出这是通向行宫的官道。天上的太阳半倚在浮云中,早春的阳光在淡淡的尘埃中是那么稀薄,空气泛着苍冷的灰色,一种强大而无可奈何的悲凉笼罩着天地间的一切。 远处突然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如从天际响起的滚滚雷声,前方很快出现大队人马,挡住车驾的去路。 为首的军官拔出长剑;“除了镇国公长公主,其余反贼一律杀无赦!” 顷刻间,两军交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杀声震天。 惨烈的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犹如打破了一场沉重的梦境,让人在残酷的现实中骇醒。怀瑾拉下车连,听着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之前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端木奕会怎样对她,这一瞬的变故虽然来得突然,却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端木奕这样的人,宁愿在他的帝王梦中轰轰烈烈的死去,不惜将更多的人带向地狱,也不可能甘心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默默无闻的度过一生。 驾车的人是傅恒和另两名云啸山庄的护卫,其余百余名护卫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却也不敌人数多余数倍的叛军。 马车突然一震,两侧的车壁突然冒出几支箭矢。一声“小心”传入车中,伴着清脆的断裂声。怀瑾迅速下车,身子跌入一个结实的臂弯里。 身后的马车轰然坍塌,傅恒将怀瑾拉上马背,手中的盾牌挡在怀瑾身前,另一只手握紧宝剑,与数不清的敌人厮杀。 “你们先走,不用管我,端木奕不会杀我的!” “我带你杀出去!”傅恒脸上沾着鲜血,血红的眼中燃烧着死亡亦无法撼动的决心。 “我们根本出不了城,除非尸体被他们扔出城去!”怀瑾与他对视,转而压低声音,一字字地说;“你们不能出城,但你们可以冲出去,隐蔽起来,端木奕就算把彭城翻过来也找不到你们,你先确定他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再设法找到景灏。” “瑾儿……” 怀瑾用力挣脱他,跳下马,不等他说完,她已经拔出腰间的匕首,抵住了喉咙,“快走啊,否则我们都会没命!” 傅恒深深看着她,双目血红,瞬间,他猛然调转马头,策马绝尘而去。 另两名云啸山庄的护卫亦跟随傅恒而去,其余士兵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而端木奕属下的叛军再没伤害怀瑾,一场恶战结束,那军官策马来到怀瑾面前,语气淡淡,谈不上恭敬,却也没有半分不敬;“公主受惊了,请上车,陛下还等着见您。” 又有一辆马车驶到怀瑾面前,马车仅有一匹马拉着,比之前乘坐的马车小得多,车内的空间最多只能容下两三人。怀瑾没有多言,默默上车,就这样被带到了行宫。 怀瑾来到端木奕所在的宫中,端木奕身着天子黄袍,见怀瑾走入大殿,他挥手让众人退下。最后一个离开的宫人小心翼翼关上宫门,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两个人。 端木奕坐在龙椅上,看着怀瑾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怀瑾自己在龙椅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些同情的看着座上的男子,淡淡说;“端木奕,你真的不后悔?如果不走到这一步,默默无闻的活下去,也许还可以全身而退。” “后悔?呵呵……”端木奕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他看着怀瑾,眼中锋芒涌动,“瑾儿,你应该这样对我说,如果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劝我投降吗?” “我是说,你根本不该投靠成晖,”怀瑾说到这里,声音里多出一丝叹息,“成晖为什么要扶持你与端木雍为敌,逼着端木雍与魏国联合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想坐收渔翁之利,却低估了端木雍的实力。” 端木奕微微摇头,淡淡吐出一句话;“你错了,是我自作主张,成晖不得不支持我。” 怀瑾微微一怔,端木奕称帝的时候不但占领着潼关,潼关附近的几个州也纷纷归降,完全切断了东丹和南楚的联系,成晖再无法通过暗中渠道从南楚获得援助,若不想孤军奋战,也只能支持端木奕。不是成晖对端木奕威胁利诱,而是端木奕已经绑架了他的立场上。而她之前不相信端木奕会为了一己之力完全不顾大局,一直以为是成晖在暗中作梗,目的就是要南楚分裂,东丹从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你当初就没想过端木雍可能和魏国结盟吗?你从开始就处在弱势,放手一搏能有几分胜算?你完全可以利用东丹的援助,坐镇潼关,皇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端木奕眯着眼睛,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坐镇潼关,活在端木雍和东丹的夹缝中,你确定端木雍,温室能容下我?他是君,我是臣,随便一条欲加之罪就可以要我的性命。” 怀瑾在心里叹息,若幻城端木雍,也未必会相信端木奕,再让他手握兵权吧?曾经的敌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彼此信任!端木奕亦不会交出兵权,权力对他来说是实现抱负的踏板,也是保护自己的武器。而端木奕最后的挣扎,就是将整个南楚拉上战车,将端木氏的帝业带到风口浪尖上。 她深深叹息;“端木奕,你曾经那么渴望你的王朝能够战败魏国,一雪前耻,可你终究不是英雄。” “是,我承认我不是英雄,”端木奕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倒要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元晟能不能做成英雄。” 听到这个名字,怀瑾的心口又是一阵刺痛,只听端木奕继续说;“魏军和端木雍的军队一起对付我,却为什么没参与攻城?为什么不用当初对付我的伎俩对付端木雍?两国结盟不过几个月,韩旻远在建安,结盟的事还是有元晟全权做主,魏军为什么不介入,你大概比端木雍更清楚吧?” “你是不是想说,他知道我在南楚,所以不想让我为难?”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声音也是那么无力。 端木奕走下龙座,来到她的面前,俯身看着她的眼睛,“瑾儿,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真的我真的会束手就擒,虽然你是端木雍钦点的使者,但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对我不抱希望,也可以不来见我,而你来见我的目的也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怀瑾避开他犀利的注视,端木奕扬起嘴角,黑沉的眸子涌动着层层波澜,低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瑾儿,这一次,我一定让你如愿……” 第89章 陷阱 </script> 怀瑾被端木奕软禁的宫殿,正是她曾经的寝宫。 彭城再度易主,宫中景物依旧,而她,依然是被困在锦绣皇城中的囚犯。 一天过去了,她被关在寝宫里,没再见过端木奕。夜幕四合,从窗口吹进的风带着瑟瑟寒意。怀瑾斜倚在软榻上想着心事,一个宫女掀帘而入,“公主,赵将军求见。” 景灏?他既然光明正大的来见她,一定是得到端木奕的允许了。 怀瑾坐起来,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裳,让那宫女将人请进来。 景灏走进内殿,女子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恍惚间他竟生出一种空间错位的幻觉,仿佛他又回到了北朝的建安,面前的女子是楚国的公主,亦是魏国的皇妃,无论是什么身份,她都如漫天的繁星般璀璨。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似悲从心来,他低沉的声音里夹着叹息。 怀瑾扯了扯嘴角,平静的说;“赵将军,可不可以让他们都退下?” 片刻的沉默,景灏挥手让室内的宫女退下。最后一个离开的宫人从外面将殿门关上,景灏看着怀瑾,一字字地说;“我可以帮助你离开,但我不会与你合作,背叛陛下。” 怀瑾本想问他是否见过傅恒,在心里思量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景灏找她只是遵循端木奕的意思,而当初她让傅恒找景灏,只是想找一个借口让他离开。她只希望傅恒可以离开彭城,即使无法离开,也要隐藏好自己,直到破成之日可以全身而退。即使没有傅恒帮忙,她也有办法见到景灏。 “你的父兄都已被革职,他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怀瑾看着他依然面无表情的脸,“我很好奇,到现在端木奕仍然重用你。”景灏依然无动于衷,她继续说;“我这里有一封你父亲写给你的信,如果……” 景灏终于打断她的话;“公主知不知道我身为丞相之子,当年为何到北朝为细作?”景灏的目光一寸寸暗下去,“你不会明白庶出的悲哀,深宅内院的斗争和后宫一样不堪,如果没有三殿下的知遇之恩,我现在还是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子,三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宁愿像一个将军一样战死,绝不会卖主求荣,苟且偷生。” 怀瑾听完他的话,在心里深深叹息,却道;“哪怕你知道端木奕在做什么,也不会背叛他,愿意助纣为虐,为楚国带来灭顶之灾?” 景灏目中闪出一丝怒意,双手紧握成拳;“楚国的江山与我何干?”他盯着怀瑾,突然冷笑道;“难道公主在乎么?我说过会帮你离开,可现在看你根本想离开,您想要的是三殿下的命,完成你的使命风风光光的回去继续当你的公主。” “你帮助端木奕颠覆的不是楚国的江山,而是南朝几百年的和平,还有数千万无辜的家庭。”怀瑾站起来,冷冷看着他,严肃的说;“端木奕守不住彭城,可如果军队损失太严重,潼关外的魏军还会乘虚而入。元晟曾经被端木奕俘虏,你以为他会任由端木奕威胁么?端木奕不管落到谁的手里,都是一个死。现在只有东丹还能容得下他。” “如果你有何高见,不如直接对陛下说,即使你现在对我说,我也要与陛下商议。”景灏语气强硬地说。 见他依然坚持,怀瑾笑了,“你一口一个‘陛下’,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他当初所谓的知遇之恩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你如果感恩,不如感谢你父亲和你的家族,生养之恩还比不上知遇之恩吗?” 景灏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想不到公主会有如此感悟,一定很后悔当初对夏俟祯恩将仇报。” 怀瑾并不生气,“平心而论,你父亲真的有夏俟祯那么不堪么?不是出自真心的恩情,我也不会以真心相报。你说你不想卖主求荣,可如今你追随端木奕制造杀孽,一旦潼关再落入魏国人手中,金陵危在旦夕,不管端木雍能不能保住江山,你都是罪人。端木奕也是如此,魏帝不会因为他间接毁了南楚而视他为功臣。” 景灏上前一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他看着她,心中有焦虑,亦有彻骨的悲哀…… 又过了数日,深夜,怀瑾隐隐听到金属撞击之声,外殿的宫灯依然亮着,光芒晕开重重幔帐,值夜的宫女似乎仍在睡着,门外的声音仍在继续,她明白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她和景灏的约定,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很久,短短数日,却像几年一样漫长。 她披衣下床,掀帘而出,只见守夜的两个宫女仍在沉睡,端木奕安插在她身边的宫人也都是身手不凡的暗人,却也抵不过迷香的药力。 穿好衣裳,她并没立刻开门,只听门外的厮杀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沉下去。凌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随即门被推开,进来的人,都是云啸山庄的护卫。 “公主,南城门的守军已经开城投降,展穆的军队已经杀入城中,此地不宜久留。”其中一名侍卫简单的交代了城中的状况。 “傅恒呢?”怀瑾想到几天前景灏说过的话,他说会帮助自己离开,看来傅恒真的找过景灏,景灏一直在掩护云啸山庄的人,的确是真心想帮她的,想到这里,心底有些感动。 侍卫答道;“他去找庄主了。” 怀瑾又是一惊,难道龙廷潇也在潼关? 她稳下心神,不再多问。走出寝宫,随处可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却没再遇到一个侍卫。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刺鼻,遥远的喊杀声弥漫在夜空之上,天上一轮弦月高悬,淡淡的亮光背后,是望眼欲穿的黑暗。 然而,还未离开行宫,只听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似从天而降,不远处很快出现一队骑兵,在火光下,像一座移动的墙,很快挡在他们面前。 骏马上的端木奕一身金色铠甲,居高临下的看着怀瑾,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微微抬起手,深厚的骑兵瞬间将他们包围……顷刻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保护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去,有一瞬间,怀瑾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端木奕拉上马的。端木奕率残部从还未失守的西城门撤出,而怀瑾看得异常清楚,还有一个身着与端木奕相同的黄金铠甲的人,带着一队人马朝西奔去。端木奕身旁的护卫仅仅剩下不到百人。端木奕率领仅存的护卫,冲入西边的树林里。 怀瑾对这一代的地形十分了解,率部北逃的人想必一定是端木奕的替身,引开展穆军队的注意。树林深处是崎岖的山路,因为地势异常险峻,不易设埋伏。端木奕先让派人前去探路,如果发现伏兵,他可以及时撤离。 如果她没记错,沿着崎岖的山路抵达山顶,两处山崖之间有一座浮桥。端木奕长期屯兵于此,对此地的地势也十分熟悉。马队在错综复杂的小路上穿行,轻车熟路,直抵山顶。 然而,当远处的景象撞入眼帘,怀瑾感到身后那双牵制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 夜幕下的山崖上,弥漫着凄迷的雾,却不见那座通向对面山崖的浮桥。 “瑾儿,我中计了。”身后,端木奕的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她亦能体会到他此时的绝望。“到底是谁在算计我?是展穆,还是元晟?” 怀瑾的心慢慢揪紧,难言的晦涩涌入心口,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去,她的心仿佛痛得无法呼吸。 “不管是谁,你我的结局都是一样。”端木奕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里夹杂着痛苦,犹如爱与恨疯狂交缠着;“我虽然利用过你,但还不至于在失败后拉你当陪葬。夏怀瑾,你可以为谢家报仇,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当初明明对我无意,为什么要送我荷包?在我利用你之前,你已经开始利用我了。我只是将皇位看得比你更重要而已,你呢,你对我从始至终都是利用,没有半点真心。” “而你对元晟又有多少真心?你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心机,为了和他在一起做过多少卑鄙的事,可你真的愿意为他死么?夏怀瑾,你只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疯子。” 怀瑾定定看着前方,双眼酸涩难耐,温热的水珠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脸上,视线在眼泪中变得模糊不堪。端木奕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那一处阳光无法找近的角落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一个个伤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绝望的饮泣…… 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声声惨叫。她回过头,只见无数冷箭划过黑暗,几名骑兵当即中箭坠马。 远处的另一个方向,响起震天的马蹄声,突然出现的大片火光仿佛点燃了半边夜空,怀瑾睁大眼睛,只见一队骑兵仿佛从天而降,旌旗高悬,铺天展开,黑色的“元”字在模糊的视线中还是那么醒目。 她咬着唇,狂跳的心在这一刻几乎破腔而出,擦亮眼睛,终于在火光中看到了她一直以来日思夜念的脸孔。 “果然是他,如果我让你陪他做一对亡命鸳鸯,你会不会恨我?”端木奕的声音里竟透着几分嘲弄。 怀瑾定定看着前方,他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不断放大,黑色的大氅与夜色磨合,甲胄泛起的寒光,如光阴的沉淀。 半年未见,纷繁的战争中,他是否还是就是摸样? 对不起……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她可以用许多种方式与他重逢,只因为不愿面对彼此心中的隔阂,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方式。 端木奕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疯子,为了见他,她不惜身处险境,亦将他引入敌人的陷阱中。她想知道他是否还爱他依旧,而她欠他太多,即使他让她失望,她也不会恨他。 第90章 生死 元晟目光淡淡从端木奕身上掠过,凝眸望着怀瑾,声音冷淡;“放了她,本王可以留你全尸。” “我倒要看看,她的命是不是比你的命更重要。”端木奕纵声大笑,抵在怀瑾项上的剑纹丝未动,微微靠向火把,怀瑾的脸完全笼罩在火光下。“看清楚了,这就是大楚的公主,你们皇帝的宸妃,你到底在不在乎她的死活?” 他的笑声狠狠碾过耳膜,想一根根针直刺入心底,怀瑾只觉身子已从悬崖上坠落,端木奕竟在两军阵前公开说出她的身份,这就是在元晟对她的感情之上又加了一个更大的筹码,看来他还是求生之念的。 元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大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的脸,目光交汇,她想努力看清他的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怕什么,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已经麻木了,她只是这样贪恋地看着他,想将他看得更清楚…… 这一瞬,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短暂的沉默就像一段漫长而沉重的岁月。终于,元晟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想怎样?” 端木奕冷冷的说;“元晟,若不是你当初假意结盟,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想让我放了她,就先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 不要…… 怀瑾用力咬着嘴角,哪怕痛到不能呼吸的心终于破腔而出,她也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冰冷而咸涩的泪融入嘴角,掌心渗出细腻的汗,而十指连心的痛几乎将她的心撕扯成一片片,她垂下眸子,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果然是一片腥红,几片断裂的指甲从手中滑落,大颗大颗的泪沿着脸颊落下,落入掌心的血水中。 “为什么不借机让他放你离开,惹怒了他,他也不会顾及我的死活。”她低声对端木奕说,几乎用全身力气按住内心汹涌的悲伤,声音冰冷平静,只带着几缕幽幽的苍凉。 “夏怀瑾,即使我杀不了你,也不会让你如愿!”端木奕低沉的声音带着切齿的恨。 不让她如愿,难道端木奕不想求生,只想在魏军阵前揭穿她的身份吗? 泪光中,只见元晟拉开弓弦,冷箭破空而出,锋芒直指端木奕。 端木奕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躲不闪,已经有士兵冲上前为他挡住了这一击。而就在这时,眼前剑光雪亮,元晟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的马突然□□倒地,他迅速揪起怀瑾从马背上跃下,而怀瑾岂会再任他掌控,奋力挣脱开他的控制。 魏军如潮水般冲杀而来,两军瞬间杀成一片。 元晟想将怀瑾带上马背,她却闪开了,两军厮杀中,苍白的身影杀开一条血路,朝着悬崖的方向,渐行渐远。 元晟一怔,策马追去。端木奕手中剑光如云,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谢氏满门还有她的苦你的恨,都不过是皇权的牺牲品,而他,曾为了那个位置不择手段,如今一败涂地,亦要保住最后的尊严。他输了,却希望她赢,其实赢了又如何?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不是拥有权力就能得到的,有人毫不费力就能得到,有人穷尽一生却无法得到。对于他们这一类人,输了,就是死,赢了,不过是继续活着而已。 怀瑾已经来到悬崖边,身后的马蹄声清晰入耳,她幽幽转身,一人一马停在面前,元晟向她伸出手,声音冰冷;“你是不是疯了?快上马。” 她微微牵动嘴角,一丝冷笑闪过,眼底亦如身侧的悬崖,浮动着凄迷的雾。“你为什么跟过来,不是不在乎我的死活吗?” “你竟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元晟气急,要将她拽上马背,她却一闪身,避开了他的触碰。“我退让只会让端木奕更加肆无忌惮,我以为你明白。” 怀瑾笑了笑,“我明白……”是啊,她明白……他的用心,他对她的一片痴心。她只是要他亲口说出来,她是那么患得患失,因为她曾那样残忍,负他那么多……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来找我,是要将我带回建安吧?”一声苦笑,她摇了摇头,不断后退。 “我为何要带你回建安,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回到不带片刻的犹豫。 “可我不想再拖累你,我累了,这个皇妃是我自己要当的,我必须付出代价。”她说着,已经退到悬崖边。 元晟大惊,急忙下马,要拉住她。可她此刻仿佛已经万念俱灰,飒飒的夜风中,他的手只碰到她被风吹起的云袖,云袖像断了双翼的风筝飘然落下,她的背影就在悬崖上空的雾气中,向下坠去…… “瑾儿——” 一双手臂将她保住,两个人散落的墨发风中交缠在一起,借着明朗的月光,她看着他的脸,一颗心就像突然间安定下来。 山崖上,数千魏军看到他们的元帅和宸妃一起坠下悬崖,生死不明。 再睁眼,她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眸心映出他俊美如斯的脸孔,她的眼里却一片茫然。 “你是谁?”怀瑾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头有些痛,她微微皱眉,又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最后,她的目光又落在男子的脸上。 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暖暖的洒在他们身上,男子的墨色的深瞳中露出惊痛的神色,他双手按住她的肩,微微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又十分严肃;“现在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怎么会不认得我?” 怀瑾困惑地看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甜甜一笑,“你长得真好看。”神情依然很困惑;“不过我真的不认识你啊,我们见过面么?”说完环顾四周,“你们都是什么人?” 元晟剑眉微皱,他身边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平和地说;“元公子,夫人头部的伤虽然是轻伤,但也可能会暂时失去记忆。” 怀瑾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又盯着男子的脸,“你姓元?”又看着老者问;“你们又是谁,你为什么叫我夫人?难道我是……”目光瞥过元晟,面颊绯红,小声问;“我是他的妻子吗?”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方难以置信的追问,怀瑾只是茫然地摇头。 元晟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个结果毕竟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她头上的伤不重,大夫说假以时日就能恢复,虽然暂时失去了记忆,但毕竟对他还不是反感的。 想起昨夜在山崖边她看他那样决绝的眼神,直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当初在翼州任她离开到底犯下一个多大的错误。 “元大哥背着你走了几个时辰,才到了我们这里,他自己也受了轻伤,却一直在守着你,不是你相公怎么会对你这么好呢。”说话的人是老者身边的妙龄少女,容貌秀美,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元大哥?好像很熟的样子。怀瑾心里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没有流露出来,对老者和少女礼貌地笑了笑,“我还以为都是熟人呢,”又问元晟;“这什么地方,我们的家又在哪,怎么会在这里?” 元晟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老者看了看少女,和蔼地说;“我是村里的大夫,这是小雯,我的孙女。”元晟之前已经解释过两人是从悬崖上跌落,老者什么都没多问,看着两个人的穿着,心知来历一定不简单。他是大夫,只管行医,不愿过问其他。简单的介绍完便要告辞;“我们不打扰两位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元晟道了谢,老人带着孙女离去,怀瑾扯了扯他的袖子,目中有深深的关切;“你也受伤了?” 元晟拍拍她的肩;“只是一点轻伤,吃几服药就能好。” 他已经脱去了盔甲,只穿着一身轻便的锦袍。怀瑾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还是很不放心,“真的没事?” 元晟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小说;“伤的严重能背着你走这么远的路吗?” 怀瑾松了口气,又可怜兮兮看着他;“我有点渴了。” 元晟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怀瑾接过杯,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到床头的小几上。元晟见杯中的水几乎没被动过,“不是渴了吗,怎么又不喝了?” 怀瑾没回答,静静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小声问;“你真的姓元吗?” 元晟听她这样问,不禁有些惊喜;“你对‘元’字是不是有特殊的印象?” 怀瑾点点头,眼神变得悠远,轻声说;“我记得有一个待我很好的元哥哥,可你根本不是他。” 元晟想她提到的大概是十几年前他救她那一次,笑着说;“当然不像,你说的人只是一个孩子,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 怀瑾眨眨眼睛,似有所思,“你真的是当年的元哥哥吗?我记得元哥哥待我很好……” “我待你还不够好吗?”元晟反问,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到她的手心里,“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这是我当年送给你的。” 怀瑾拿起玉佩仔细打量,然后点了点头;“有一点印象,不过既然已经给我了,怎么还在你身上呢?” 元晟解释说;“这不是我当年给你的玉,只是和那块玉一模一样。因为是象征身份的腰牌,当年我把玉佩给了你,家人又为我做了一摸一样的。我给你的玉佩,已经让你丢了。” “我为什么要丢了它?”她睁大眼睛问;“我对它明明有很深的印象,当年也该十分珍惜的,怎么会丢了它,是不是你欺负我,我一时生气就把你送我的东西丢了?” 元晟有些无语,“你对我说过,那块玉是你的家人丢的,因为当时我们的立场对立,你的家人怕我的东西给你招祸,就丢了它。”见她的神色越发困惑,他又担心说太多会刺激到她,“过去的事一言难尽,我会慢慢告诉你。” “那好吧。”怀瑾不再多问,将那块玉佩重新为他系上。 她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那杯水,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一字字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没喝吗?我只尝了一点,发现水里有毒。” 元晟微微一怔,“你昏迷的时候我喂你喝过了,我自己也喝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这里是一个渔村,几乎与世隔绝,他们都是很淳朴的村民。” 怀瑾一字字地说;“水里有毒,但是量非常少,喝一点不会伤到身体。但如果常年喝这种水,却会在不知不觉中毒入膏肓。” 第91章 罪孽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元晟默默看了她片刻,问。 “没有。”她又变得茫然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睛突然一亮,嘴角微微扬起,嫣然笑问;“我过去一定是大夫,不对,是很厉害的神医,明明什么都忘记了,却还能分辨水里有毒。” 元晟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难道我说错了吗?”怀瑾无辜的看着他,“你确定是我弄错了,水里什么都没有,我就喝了。”说完拿起杯子要喝,元晟忙止住她。 “算了,院子里有水井,我出去打些水来。” “喝一点也没事,何况之前都喝过了。”怀瑾说完飞快喝下一口。 元晟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元晟找到一个水桶,怀瑾跟着他来到院子里,就在这时,叩门声突然响起,小雯出来开门。敲门的人是请大夫为家人看病的,元晟没多听,打上一桶水后就带怀瑾回到了屋子里。 关好门,怀瑾伸出手指沾了一滴桶里的水,手指凑到唇边,随即微微皱眉。 “井水也有问题?”元晟问。 怀瑾点点头,“井水里也有毒,和那杯温水里的毒是一样的,看来他们并不是有意要加害我们。” 元晟叹了口气,“河水一定也有问题,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已经中毒却不自知。” 怀瑾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不如现在就走吧。” 元晟看着她,点了点头;“好。不过这里还是楚国的领土,应该将此事通知官府。” “通知官府?”怀瑾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小声说;“应该通知官府,可这位老大夫都没发现,如果官府的人也没发现,我们会不会有麻烦?何况我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水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犹豫,好奇地问;“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是不是很大的官?” 元晟微微一怔,突然想到自己在楚国不能做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事。 怀瑾建议道;“不如告诉那位小雯姑娘。” “也好。” 这时,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小雯站在门口。 她是不是一直在门外偷听?怀瑾按下心中的不悦,淡淡说;“小雯姑娘你来得正好,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小雯走进来,苍白着一张小脸,眼里竟然噙着泪水。“元大哥,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信你们。” “你相信我们?”怀瑾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你才认识我们多久,就相信我们。” 小雯苦着脸说,“你们听我解释,刚才那个人找我爷爷给他的父亲看病,他的父亲已经病了很久了,一直用着我爷爷开的药,却不见好转,村子里有好几个人都得了一样的病,而且都病死了。我们过去只当这是顽疾,可听了你们的话,我真的相信,可能他们真的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太深……” “他们生前都找过你爷爷医治吗?”怀瑾问。 小雯摇摇头,有些艰涩地开口;“有几个不是,有几个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脸色很难看,我真的好怕,你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看……” 怀瑾和元晟对视一眼,猜到这样的求助他不会拒绝,便道;“好吧,我们陪你去看看。” 小雯千恩万谢,带着他们去了那个人的家。走到门口,只听嘈杂的声音从紧闭的大门内传出,隐隐可听到骂声,好像是许多人在打架。 怀瑾敲了敲门,自然没人应,元晟直接用内力将门推开。门板落地,发出砰然巨响,院子里几个壮汉站在空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显然是发现门被强行撞开后惊愕之下才停手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须发花白,脸上身上都有血迹。 “爷爷!”小雯哭喊着扑上去,吃力地抱起老人。可老人看起来伤得很重,已经无力奄奄一息。 “您怎么了,别吓我,快起来啊,爷爷,爷爷!……” 怀瑾心里泛起阵阵酸楚,走上前,目光扫过几个站着的人,冷声问;“为什么打人?” 几个人都被她眼中的杀意震住了,惊愣片刻,一个人壮着胆子,一指小雯的爷爷,没好气的说;“这庸医害得家父险些丧命,好几个人都是被他害死的,我看他根本不是大夫,就是图财害命的骗子!” “你胡说!”小雯激动地喊道,声泪俱下;“我爷爷不是骗子,还有人请了镇上的大夫,所有的大夫都治不好……” “治不好还收老子的钱,就是骗子!” 小雯哭得更厉害,还在为她的爷爷解释;“我爷爷早就对你说过,他没有把握,他收的钱比镇上大夫少……” 那人自然不会听小雯解释,健硕的身影已经凑到小雯身边。小雯吓得跌坐在地上,还是挣扎着她的爷爷护在身后。 怀瑾走过去,手中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那人顿时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手臂上血流如注,刀伤见骨,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而其余的打手有的本来想上去帮忙,看见女子身边的青年男子,俊朗如玉,目中却泛着杀意,都不由向后退去,很快作鸟兽散。 “不想死就滚出去!”怀瑾冷冷吐出几个字。 她来到小雯身边,帮着小雯将老大夫搀起来,扶进了屋里。 老人伤得很重,已经不能行走了,现在也能暂时在这里安静下来。而那个人患病的父亲躺在另一个屋子里,也已是病入膏肓,不能行走。 他们不能在这留就留,怀瑾和小雯守着老人,元晟去老人家中拿了一些治伤的药,在返回路上请来了几个村民。 小雯留在屋子里照顾她的爷爷。屋外,怀瑾将刚才发生的事对村民讲了一遍。村民开始都不相信整个村子的水源都已被污染,怀瑾不指望能让他们彻底相信,只道;“各位可以不相我的话,但小雯的爷爷绝非害人的庸医,正如小雯所说,有的人找了镇上的大夫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可见大夫对这种病症都是束手无策,唯一做的只是尽力延长生命。小雯的爷爷不但没害过人,还比镇上的大夫更加清廉。如果病人有闪失就拿大夫问罪,即便大夫并无过错,以后就没人敢再行医了。” 村民纷纷点头,表示很有道理,对怀瑾开始说的话从完全不信到半信半疑起来。 最后,有几个村民去报官了。小雯的爷爷伤得很重,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元晟给了小雯一些银子,又买了一套男装和一辆马车,两人在日落前离开了渔村。 入夜,元晟在河边升起篝火,怀瑾拿着在村子里买的吃食走下马车,在元晟身边坐下。 马在河边饮水,周围静谧如斯,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朦胧似虚幻,谁会想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毒物浸染,每一滴清澈如斯的河水里,亦流淌着不为人知的罪恶。 “瑾儿,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元晟问她;“就在你出手帮小雯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怀瑾摸了摸脑袋,绝美的容颜带着一丝落寞,声音轻如梦呓;“我不知道,只是心里很难过,好像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努力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元晟,”她幽幽看着他,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我到底是谁,我的亲人是不是都不在了?我感觉他们都已经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元晟的心颤了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将她拥入怀中,“你还有我。” “我在世上是不是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他沉默。她又问;“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除非我死。” 他如刀削般刚毅的轮廓,此时写满了温,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仰头吻了一下他的薄唇,“我不准你留下我一个人,更不准你死。”低低的声音,一丝丝渗入炽热的气息,熔入缱绻缠绵…… “瑾儿,别睡了……”耳边是元晟的声音。 再睁眼,天还没亮,东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她依然在元晟的怀里,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朦胧的光线笼罩的河水中赫然出现两个人,隐隐能分辨出,是两名女子。 元晟拉着怀瑾站起来,静静看着两个身影渐渐靠近岸边,终于走上岸。两个女子浑身都已经湿透,其中一个女子看上去十分孱弱,完全是在同伴的搀扶下,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 两个狼狈不堪的女子走到他们面前,苍白和憔悴掩不住两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那个搀扶着同伴,看起来还不算太虚弱的女子定定看着他们,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语的复杂;“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虽然怀瑾此时是男装打扮,还是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怀瑾缩在元晟身后,元晟淡然道;“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两位素未谋面。” 女子道;“你当然不会认得我,我也只是知道你什么样子而已。”她看着元晟身后的怀瑾,“怀瑾,你怎么了?” 怀瑾看着女子,眼神亦如一天前苏醒后见到元晟时的茫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过去很熟吗?” 女子一脸难以置信,“你竟然不认识我了,”又带着几分苛责地质问元晟;“靖南王,怀瑾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元晟眼中有寒气凝聚,“本王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怀瑾的什么人?” “我姓周名若兮,”女子的嘴角浮出一丝自嘲,“也算是她的半个师父了。” 第92章 枷锁 元晟不认识周若兮,但听到“师父”二字,心中生出警惕,“姑娘是云啸山庄的人?” “是云啸山庄的敌人。”周若兮一字字地说,眼中闪出一抹凌厉的恨意。 “她是不是受伤了?”怀瑾看着被周若兮扶着的女子,小声问。 “不是受伤,是中毒。” 怀瑾眼神里满是震惊,“是云啸山庄的人害的吗?” “害她的人,正是你的师父。”周若兮冷道。 “我师父?”怀瑾目光幽幽投向元晟,“阿晟,我真的有一个叫龙廷潇的师父吗?他是什么人,我失去记忆也是被他害的吗?” 元晟握住她的手,对周若兮淡淡道;“本王不知道两位和云啸山庄是什么关系,怀瑾现在忘记了过去的事,请两位别再提起。” “靖南王,我们是从云啸山庄的密室逃出来的,她是我的师妹,被龙廷潇囚禁六年,现在身中剧毒,要不是我为她输送真气,她已经活不成了。” 周若兮话音落下,被她扶着的女子抬起头,轻声说;“师姐,我们走吧……” 周若兮看着元晟和怀瑾,上一瞬在眼底凝成的恨意已化成点点泪光,眼神透着隐忍,声音里透着恳求;“我们在躲避龙廷潇的追杀,现在我已经无力为她输入真气,靖南王,我知道你的武功高强,可不可以救救她,不然,她会没命的……” 女子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似乎真的已经病入膏肓,元晟眼中浮出一丝恻隐。 周若兮见他犹豫,几乎要跪下去,“难道你认为我们在算计你?我们在这里遇上你们,也只是巧合罢了。” 怀瑾轻声说,“她说的没错,这只是巧合,我想她们是真的需要帮助,你不用担心我,人命关天,你就帮她输点真气吧。” 元晟点点头,走上前,和周若兮一左一右扶住那名重伤的女子。 元晟为女子输入真气的时候,周若兮到怀瑾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息;“有时候,能忘记过去也是好事。” 怀瑾沉默。周若兮也不指望她能回答自己,目视远方,“知道我过去为什么喜欢你吗,哪怕我们曾喜欢过同一个男人,我也没有办法讨厌你,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以为看到了我的师妹,当时她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她叫若璃,和你同岁,所以我总是忍不住将你当成她。” 她不管怀瑾是否能听懂,也不管怀瑾是否在认真听,仿佛她只是想让这个沉静的世界听到自己的心声。 “我一直怀疑师妹在云啸山庄,当年那么多武林中人攻打云啸山庄,最后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许多人都失踪了,我师父就是其中一个。我本不姓周,师父曾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药王。师父失踪后三年,药王庄满门被屠,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安葬了他们,却没发现师妹的尸体。我一直怀疑屠杀药王庄的人就是云啸山庄派来的,他们杀了师母和师兄师姐,唯独带走了师妹。我想,可能是因为师妹是师父的女儿吧。我隐姓埋名接近龙廷潇,就是为了方便留在云啸山庄,找到师妹,为药王庄的人报仇。” “云啸山庄做过什么坏事吗,为什么那么武林人士联合攻打?”怀瑾突然问。 周若兮的视线幽幽划过她的脸,嘴角噙着苦笑;“所谓的是非善恶,谁又能说清楚。纵然师父算不上无辜,就意味着全药王庄的人都该死吗?师妹小的时候是那么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她还说长大了要当一名医者,一辈子悬壶济世。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龙廷潇却拿她试毒。” 试毒?怀瑾的心狠狠一沉,又问;“那你的师父呢?” “师父,还有所有失踪的人,都是他的实验品。师妹一直没见过师父,师父,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怀瑾没再多问,只是说;“附近的土地和水都被毒物侵蚀了,虽然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但你师妹的情况特别,还是要多加小心。” 周若兮看着她眼睛,“你真的失忆了?” 怀瑾平静的说;“你不是说,有时候失去记忆反而是好事吗。” 周若兮又将目光投向前方,定定看着远处的两个人。过了片刻,元晟为若璃输完真气,周若兮疾步走过去,将若璃扶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 若璃握住周若兮的手,声音比起输入真气前多了几分生气,“我感觉好多了。” “还要多谢靖南王。”周若兮客气的向元晟道谢。 若璃亦感激的道谢;“多谢……你救命之恩。”她的气色比刚才好多了,双颊甚至浮起淡淡的红晕,朦胧的光线掩不住那样倾城的容貌。 元晟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这些年,龙廷潇一直用活人试药,云啸山庄炼药的密室,不知靖南王是否感兴趣。”周若兮的嘴角浮出淡淡笑意,意味深长。 元晟眸色一沉,淡淡道;“到时还要劳周姑娘引路。” 次日,他们碰到下山搜救的魏兵,周若曦和若璃随他们一路,数日回到青州。那一夜,端木奕的军队在山顶全军覆没,端木奕战死,元晟抵达青州后,直接下令彭城外的魏军从潼关撤离。 “我部知道龙廷潇研制那么多□□到底为了什么,只怕云啸山庄迟早会成为魏国的祸患。” 这日,周若兮通过怀瑾,将元晟约到一家酒楼,元晟走进雅间,已经等候多时的周若兮开门见山地说。 怀瑾没想到周若兮找元晟是要打云啸山庄的注意,“龙廷潇不可能毫无察觉,一定早就做好准备了,去不是送死么。” 周若兮挑挑眉,“我一个人去是送死,只要靖南王带上足够的人,定可以铲平云啸山庄。” “我知道你想为若璃姑娘找到解药,可云啸山庄那么大,你确定解药就在若璃姑娘过去呆过的密室里吗?解药到底在什么地方,只有龙廷潇自己才知道。派多少人也不可能将云啸山庄翻过来,还不如直接和联系官府,魏楚毕竟是盟国,由元晟出面直接通过楚国朝廷向云啸山庄施压。” “找到解药只是其次。”周若兮勾起嘴角,像是苦笑,深沉的眼底摊开一片黯然。“□□是用来害人的,制毒的人未必有解药,我对解药没抱太大希望,我唯一有能力做的,就是报仇。” 元晟说;“人多只会误事,有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怀瑾沉默了,她无法阻止周若兮报仇的决心,而元晟呢,他一直视龙廷潇为隐患,不管龙廷潇研制出多少罕见的奇毒,他的目的,就是要龙廷潇这些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两个月后,南楚,云啸山庄。 冷月半掩在云中,空中流云漫卷,随风浮动,变幻莫测。偌大的夜空被割裂成无数片黑幕,高远而深沉,藏着让人看不透的玄机。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越过高强,药房门前的守卫无声倒地。 药房的最里面有一道暗门,暗门里的甬道很长,周若兮在甬道中十几天才看见密室,又带着若璃顺着地下河道逃出云啸山庄。 甬道内机关重重,上一次周若兮还被暗器伤到,却也摸清了机关的规律。如果他们被发现,无路可退的情况下也可以从暗门后的甬道离开。 怀瑾在药房里找到了若璃所中之毒的详细记载,无色无味,慢慢侵入体内,任医术多高明的大夫都无法诊出,等到毒发时,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只能靠药维持生命,能维持多久因人而异,但毒发身亡是迟早的。 还没找到解药,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支冷箭破窗而入,元晟将怀瑾拉到身后。又有几支箭飞进来,远处的药柜轰然倒下。怀瑾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那扇暗门,却被元晟拉着夺门而出。 周若兮推开另一扇门走了出来,而三人身后的药房已是一片火海。 药房周围是手持弓箭的护卫,见他们出来,却无人再放箭。 清脆的响声在空中炸开,摊开一片紫色的迷雾,怀瑾还没看清楚,只知道这是元晟放出的□□。迷雾散去,空中浅云如丝,那片遮住月亮的云也不见了。月色比他们进门前更加皎洁,龙廷潇站在院子里,龙廷潇站在院子里,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的笑,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们。 “几位不是想放火焚毁药房么,龙某亲自代劳,几位可还满意?” “让我们离开,否则你也别想走出云啸山庄半步!”元晟冷冷的说。 “我知道,此时你的暗卫已经收到你的指令,将云啸山庄围住了。”虽然这样说,龙廷潇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怀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间,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她僵硬地站着,只感到风从脸上吹过,整个世界都已经将她抛弃了。 龙廷潇看着元晟,悠悠说道;“小子,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龙廷潇,我只要若璃的解药,我不知道你和我师父到底有什么恩怨,他不是已经死在你手上了吗?求你放过若璃,十年前她只是一个孩子。”周若兮恳求道。 说什么报酬,这些江湖恩怨,孰是孰非又有谁能说清楚?在他们不认识之前,她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可她现在却一点都不恨。她毕竟是带着怀疑和目的接近他的,曾经也许死心塌地爱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念头竟慢慢淡去了,即使当年屠杀药王庄的杀手不是他派去的。也许,正是因为不够爱,才可以公正看问题,不会彷徨,不会失望。她现在所在乎的,只有若璃。 龙廷潇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我又不是给自己下毒,要解药做什么。若兮,你能轻易找到密室,只是因为这两年,我从未防过你。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密室里的人是死是活,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走罢,我不会为难你。” 周若兮后退一步,眼中出现一抹绝望,恨声道;“你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因为殷若璃的体质和她父亲一样,只可惜他父亲当年伤得太重,没多久就死了,药王殷氏的血统是最好的药引,她又是她父亲唯一的血脉。”龙廷潇淡淡解释道,眼中虽有惋惜,却无愧意,仿佛他承认用十岁女孩做药引实属无奈,却又不认为自己错了。 “若兮,我不为难你,你走罢。” “龙廷潇,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周若兮冷冷撇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龙廷潇对元晟道;“你也可以走了,以后别再纠缠我徒儿,我虽然救了你,却没想过要成全你们。” 元晟冷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过了今晚,天下就没有云啸山庄了。” “是么,你也不管她的死活了?” 元晟冰冷的眼底渐渐绽开一道裂痕,而怀瑾的手,仿佛已经被他握的失去了知觉。她转眸看向元晟,目光无波,声音静如止水;“你走吧,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他的暗卫在一时间还不会攻进来,现在他们还在龙廷潇的包围中。瞬间的犹豫,她几次被挟持的画面历历在目,他,真的还有别的选择么? “我说过,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他终于放开她的手,神色坚毅,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即将面对一场异常艰难的战役。 怀瑾目送他离开,心中苦涩难言。她一次次骗他,又何尝能看透他的心思呢? 龙廷潇走过来,敲了敲她的脑袋,语气就像是大人在责备一个犯错的孩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徒弟,竟敢联合别人暗算为师。” “这些年,师父就没算计过我吗?”怀瑾勾起嘴角,眸深似夜,寂静的宛如一片荒芜。 时间回答两个月前,他随她跳下悬崖,为了保护她,受了很重的内伤。 那个山崖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坠入崖底,她只是头部受了点轻伤,可他却昏迷不醒,气息十分微弱。当时她怕极了,真的害怕他永远醒不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龙廷潇突然出现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用真气为元晟疗伤,看着元晟的气色渐渐好转,她感到自己的灵魂也一点点回到体内。 龙廷潇与她对视许久,两人没开口说话。他转身离去,她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守在元晟身边,直到他醒来。她昏倒在他的怀里,就这样,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回到她在云啸山庄的房间里,她平静地说出一切,眼里满是自嘲。 “我想染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魏国的宸妃已经死了。虽然我失去了记忆,可他还是不信我,什么都要瞒着我。” 龙廷潇深深看着她;“因为你根本没失记,你怎么会以为他会相信你失忆?他被你蒙蔽,也许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心甘情愿。” 怀瑾沉默。 龙廷潇继续说;“韩旻已经下旨让元晟撤兵,我还听说一件趣事,就在几个月前,成晖遣使到建安,送了一个凤冠和并蒂莲给韩旻,直言只要娶你为后,他可以让出安阳。”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怀瑾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 龙廷潇笑了笑,“是很荒谬,成晖虽然没占到好处,却收回了安阳,还让楚国收回了潼关。元晟不顾性命去救你,在魏营早就传开了,毕竟他救的人是宸妃,传开也无可厚非。可那么多人看着你们坠崖,他却一个人回来了,这也是他到金陵也要带上你的原因吧,因为他不放心将你留在青州。” 怀瑾的双肩无法遏制地颤了颤,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原来,当初她为了报仇,竟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是不是魏国宸妃的身份真的注定要成为她一生的枷锁……只有真的身死才可以摆脱? 第93章 决心 “庄主。”房门被叩响,是傅恒的声音。 龙廷潇推门而出,和傅恒低声交谈几句,又回到房中,重新关上门。 “真是可笑,那小子竟然威胁我,如果我不放你离开他将你的下落告诉端木雍。”龙廷潇来到怀瑾身边,嘴角扬起轻蔑的嘲笑;“竟想威胁我,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怀瑾眼中没有一丝笑意,严肃的说;“师父,你在地下密室炼药,可你知不知道,毒物沿着河道侵蚀到下游的河水和土壤,已经死了许多人了,中毒之深的将死之人恐怕不计其数,你真的不怕官府追究吗?” “这么严重?”龙廷潇似乎有些诧异,又露出欣然的神色;“很好,这么强的药药力,直接服下此毒必将无药可解。” “当地已经有人报官了,只要知道的人守口如瓶,官府一定查不到你。可如果元晟将此事公之于众,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到时恐怕端木雍也保不住你。何况你的所作所为,端木雍也未必愿意保你。” 龙廷潇嘲弄的笑了笑,“你的话未免自相矛盾,元晟要在暗中毁了药房,不就是已经想到端木雍肯定会包庇我么。现在他通知官府又如,药房已经毁了。” “如果端木雍知道我在你这里……”怀瑾没有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龙廷潇笑笑;“他想暴露身份就随他,鬼鬼祟祟到金陵,看他在韩旻面前如何自圆其说。” 即便龙廷潇没毁药房,元晟可以直接将此事告诉楚国官府,有什么理由私下带人包围云啸山庄呢?就凭认定端木雍会包庇是人之常情,可这个理由若放到明面上就是对天子的大不敬,藐视盟国君威,罪名可大可小,韩旻可以不闻不问,也可以借此降罪于他。 何况这就是龙廷潇为他们设的一个局,就在刚才他已经让人去清理地下密道了吧,证据即将被销毁殆尽,元晟私下带人包围云啸山庄在世人看来就成了一个笑话。何况他是擅离职守,韩旻便可以借题发挥,夺下他的兵权了。 如果没有她,他可以全身而退。别管她,不要和龙廷潇做无谓的僵持,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怀瑾沉默,脸色苍白,眼里的光仿佛慢慢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你为什么要救他?”她的声音无波,亦没有一丝生气,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龙廷潇走到她面前,“因为我是你师父,我不救他,你就等于亲手杀了他。” “师父,你就在成全我一次吧。”她的双肩颤了颤,漆黑空洞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 龙廷潇俯身看着她的眼睛,“是不是不管师父做什么,瑾儿都不会再动心了?” 动心?怀瑾避开他的注视,不是不动心,只是他要的感情,她注定无法给于。 和龙廷潇分开,她会偶尔想念他,会缅怀喜欢过他的那段温暖又晦涩的岁月。而和元晟分开的日子,是锥心刺骨的相思之痛,是万念俱灰的绝望荒芜。 “再利用我,将他逼到绝境,给韩旻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收回他的兵权,这真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她深吸一口气,除了利害关系,她和龙廷潇已经无话可说。 龙廷潇直起身子,“你的话没有一句有说服力,别忘了,你被端木奕挟持的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你以为韩旻会成全你们?” 怀瑾握紧双拳,又松开,平静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我自有安排。” 他转过身,挺直的背影似乎透着极大的隐忍。他不看她,似乎也不愿让她看到他的眼睛,“你走罢。” 怀瑾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起身,镜子朝门口走去。 云啸山庄的大门外,数不清的暗卫严阵以待,无数火把点林立,织成的光焰照亮半边天。 “瑾儿。”元晟几步走上台阶,眼中是如释重负的狂喜。 “如果我不出来,你打算怎么办?”她任由他牵起他的手,平静地问。人仿佛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元晟挥挥手,所有暗卫在瞬间无声退下。火光散去,夜空一片寂寥,没有星星,冷月高高浮在天上,明亮似雪,光华朦胧如霜。 “等出了城再说。”元晟拉着她走下石阶,刚才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包围是瞒不住的,不连夜出城,可能真的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她的脚步很慢,元晟见她动作迟缓,伸臂将她拥入怀中,关切的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摇摇头,“你带来这么多人,他怎么会伤我。”她讽刺的笑了笑,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又重复一边刚才的问题;“如果他不放我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元晟只说;“你没事就好。”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马车前,车夫自然是乔装的暗卫。怀瑾叹道;“你连马车都准备了。”她止住他的动作,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自己能走,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带了这么多暗卫却不告诉我?” “我不放心周若兮。”元晟只好这样回答,他和周若兮又不熟,自然是信不过的。 不担心不过周若兮,也信不过她把?怀瑾在心里苦笑,可她还能计较什么呢?正如龙廷潇说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她已经失忆?何况这次行动涉及到上千人的性命还有元氏一门的声誉,她一次次欺骗他,欺骗他。他曾经无条件的信任过她,可是那样的他,中就被他辜负了。 “瑾儿,虽然有时候我不得不对你隐瞒,可我从没想过伤害你。如果有人要伤害你,我会挡在你的面前,如果我不能保护你周全,我会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只要你信我,我亦不会负你。” 月光照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他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认真到她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对望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她转过头,走上马车,身后的人立刻跟着她上车。车门关上,马车穿过月色,一路朝城门驶去。 “你还没告诉我,如果龙廷潇不放过我,你会怎么办?” “告诉楚国天子,说他抢占了我的夫人。” “可是他已经把药房烧了,如果找不到证据,我们就成了私闯民宅。” 他轻咳一声,“是有点麻烦,不过私闯民宅和霸占有夫之妇比起来,还是后者更严重。” “我真的有这么重要么?我看你对那个药王庄的殷姑娘也不错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醋意。 元晟有些无语,“我只是为她疗伤,你不是也说过人命关天么。” 周若兮也受了伤,在河边遇到她们之后的几天,元晟几次为殷若璃输送真气,殷若璃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我让你就她,没让你对她那么好啊。” “我没对她多好啊。” “你为什么那么温和的和她说话,还对她笑?” “我对她笑过么?”她吃起醋来蛮不讲理到了极点,元晟有些头大的解释道;“她向我道谢,我总不能对她疾言厉色吧。” “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以后不许和别的女子距离必须保持在三尺之外!”她霸道地说。 他拍拍她的肩,“嗯,好。” 怀瑾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心里五味杂陈,返回青州路上的日子大概是最轻松的了……她知道在青州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只希望这段返回的路可以再长一些…… 回到青州,怀瑾依然不和元晟住在营中,而且元晟从未和她提起政务。可她却清楚,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她已经无路可退。 元恪来到护城河畔,远远看到坐在亭中的女子,六角亭挡住了似火骄阳,女子也意识到他的存在,目光摇摇向他看来,绝美如画,婷婷风姿,不似凡尘中人。 元恪在心中不禁感叹,负手走入亭中,仲夏的风拂过河面,带来徐徐凉意,亭中的空气却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宸妃。”他略一躬身,算是行礼,嘴角扬起,眼里含着淡淡笑意。 “本宫当日被端木奕挟持的事,已经在军营里传遍了。”怀瑾淡淡开口,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热,听不出情绪。 元恪在她对面坐下,坦然道;“不错,陛下也不会不知道。” “本宫还听说东丹皇帝曾遣使到建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元恪何尝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若有所指地说;“臣也略有耳闻。” “这些本宫都不能亲自去问靖南王,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他说并不知道娘娘身在何处。”元恪的目光徐徐投向远处,脸上浮出一抹无奈;“可这个回答似乎太没有说服力,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他随您跳下悬崖,下去搜寻的士兵只找到了他的人,却没找到宸妃的尸体。” 怀瑾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靖南王说的没错,当天他一命相护,与本宫一起坠下悬崖后一直昏迷不醒,本宫不想再回建安,便一个人离开了。他醒后找不到本宫,自然不知本宫身在何处。” 元恪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娘娘不想会魏国,那现在又为何在此?” 怀瑾笑了笑,眼中浮出一片淡淡的怅然,“本宫毕竟是上了魏国皇室宗谱的宸妃,楚国,已经回不去了。” 是,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要到韩旻身边……不是向君威妥协,而是从长计议。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人一旦失去保护自己的权力,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94章 交易 “这么说,娘娘想回建安了。”元恪摊摊手;“您的想法应该告诉靖南王,毕竟他才是一军主帅,我虽是他的兄长,却也不能擅自做主。” “本宫曾陷他于两难境地,现在还能去找他么?”怀瑾淡淡说,“本宫约将军来此,只是想知道靖南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迟迟不可回朝。毕竟本宫对他有愧,如果陛下怪罪下来,也许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 “不久前王爷收到一封密信,东丹皇帝并不是诚心与大魏议和,所谓求和不过是假象,定会在我们疏于防范的时候发动突袭。” 怀瑾点点头,“相信陛下会理解的。” 元恪问;“不知臣能为娘娘做什么?如果娘娘想回建安,臣可以私下排一队人人马护您周全。” 怀瑾微微摇头,“不必了。希望将军别对靖南王提起见过本宫之事。” 元恪爽快答应;“臣明白。” 怀瑾回到她的住处,她知道元晟回来看她,也许是一个时辰后,也许是今晚,也是明天,可她该怎么当面和他告别? 她默默找出笔墨宣纸,从窗外照进的阳光是那么刺目,写下一个字,双眼已经噙满泪水,一滴泪珠猝不及防地坠下,晕开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墨迹。她吸了吸鼻子,将纸狠狠揉成一团。在心的宣纸上只写下两个字——建安。然后将宣纸压在墨砚下。 这是他买下的房子,除了她,只有他可以进来。当他找不到她的人,却看到了她的笔记,一定会猜到她的取向。 她走出房间,迎面撞上火辣的阳光,突然看见他就在院子里,空中落英如雨,在阳光下恍如隔世。他长身玉立,与她静静对视。 她疾步走过去。几粒花瓣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前方却空无一人,阳光笼罩的,只是一片寂寞空庭。 原来,只是幻觉。 眼泪簌簌落下,仿佛另一个意识在告诉她,她做错了,真的错了。 希望,他能够理解她的不辞而别。 一个月后,建安。 陈国公的府上,陈禹看着面前的女子,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行过礼后,他开门见山地说;“宸妃娘娘给臣出了一道难题。” 怀瑾不解的问;“世子和令尊似乎不愿让本宫回宫,是否因为淑妃的缘故?” 陈禹笑了笑,眼中泛起层层暗涌,“如果娘娘将家父看做如此心胸狭窄之人,就不会出现在此了。”微微停顿后,他继续说;“臣不想过问娘娘过去的行踪,只是必须告诉娘娘一件事,几个月前东丹遣使臣来潮,名为求和,东丹皇帝却让人送来了后冠和并蒂莲,提出娶您为皇后的要求。满朝文武都认为这个要求荒谬之极。臣若在这个时候助娘娘回宫,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怀瑾隐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中露出一抹震惊;“你的意思是,陛下似乎已经动摇了,只是碍于朝臣反对吗?” 陈禹摇摇头,“陛下目前没有此意,但以防万一,不但陈氏,满朝文武可能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你不用亲自带本宫入宫,只需将本宫回到建安之事告诉陛下即可。” 陈禹微笑,“只万一陛下真的动了派您去和亲的念头,我们陈家反而成了功臣,这个‘功劳’,陈氏要不起。” 想不到他竟然精明,怀瑾心中生出几分赞赏,脸上却露出几分失落,“让陛下微服出宫见本宫,又不会人尽皆知,只要你不邀功求赏,陛下也不会特别记挂。” 陈禹笑了笑,“只怕到时陛下是否将陈家视为功臣,已经轮不到我们做主了。” 怀瑾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困惑地说;“本宫第一次见到对君恩避之不及的臣子。” “天子做出荒唐之事,竭力劝阻是臣子的本分。”陈禹有一瞬的沉默,垂目道。 怀瑾盯着他的脸,“看来令尊和陛下并非一心。” 陈禹的心一凛,猛然抬眸,女子双眸宛如阳光下的古井,璀璨如斯,深不见底。意味深长的注视,看破了他的心事,却又让他看不透。 看来陈国公还是清醒的,没被功利冲昏头脑,远离君恩也是一种明哲保身。 怀瑾叹息一声,“既然世子不肯帮忙,本宫就不多打扰了。” 与其说她是向陈国公父子求助,不如说是借此试探他们的立场。还好,陈国公与韩旻保持着距离,不然,韩旻针对元氏,若陈国公再充当帮凶,元晟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她告辞离去,陈禹并未为难。 夜幕四合,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怀瑾去了邵彬府上。今晚御药房不是邵彬值夜,宫门落锁后就回府了。见到怀瑾,邵彬亦是十分震惊。 “这几个月你……”邵彬本来想问她这个几个月都去哪了,是怎么过来的,却还是改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不好?怀瑾迎上他关起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简单地道明来意;“离宫前陛下给我的令牌已经找不到了,我来是想请你带我进宫。” “你要见陛下?”邵彬神情有些错愣,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仿佛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沉默片刻,他有些艰难地说;“你不能入宫,陛下,可能会将你送到东丹……” 因为这件事在朝野引起的轰动太过强烈,作为御医的邵彬将他听到的传闻对怀瑾说了一遍。 他的眼里蒙上一层痛色,怀瑾看在眼里,心微微扯动。虽然邵彬是韩旻的人,却从没做过对她不利的事,反而处处为她着想。他不想让她进宫,是怕韩旻铸成大错,也是为她着想吧? 她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无限落寞,“如果陛下真有此意,我会设法离开,到时你会帮我吗?” 邵彬看着她,有些艰涩的问;“你真的,真的爱陛下吗?” 怀瑾沉默。他看了她片刻,垂下眸子,然后躬下身子像是赔罪,低声说;“臣逾越了。还请娘娘恕罪。如果您不嫌弃,暂且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早臣就安排您入宫。” 怀瑾缓缓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大人了。” 翌日,邵彬到天子的寝宫求见,经过常海通传后走入殿中,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个子的内侍。 面见韩旻,行过君臣之礼后,那内侍慢慢摘下帽子。容颜绝美,青丝如墨,站在从窗外照进的阳光里,却让那金色的艳阳黯然失色。 韩旻的眼神仿佛在盯着梦中的人,邵彬给一脸震惊不已的常海使了一个颜色,两个人都默默退了下去。 韩旻来到女子面前,修长的手指触到女子冰冷的面颊。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眸深似夜,微微扬起嘴角,眼中分明有一丝失落,低声说;“朕不是在做梦,哪怕不喜欢朕,还是真的回到朕的身边了。” 这样的眼神,炽热如火,痴缠如丝,和几缕黯然与落寞织成一片让人无以言喻。怀瑾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为他,也为她……她也曾经以为这个人和自己是这样像不是吗?他们都曾被抛弃在命运的黑洞里,手上沾满鲜血,一旦认定什么,为了得到,可以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他们都中了一种名叫“心魔”的毒,他将她视作他的解药,可她的解药从来就不是他。 她平静的说;“东丹皇帝遣使的事,怀瑾已经听说了。” “是元晟派暗卫送你回来的?”韩旻并不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是肯定她失踪的数月一直和元晟在一起。 怀瑾摇摇头,韩旻继续说;“朕听说你被端木奕挟持,他舍命救你,他冒着抗旨的危险迟迟不回京城,难道不是为了你么?” “陛下不知道吗,元晟收到消息,东丹提出议和只是一个局,所以他暂时不能离开青州。” 韩旻摆摆手,“所谓的消息不过是他捏造的,他只想找一个拥兵自重的借口。” “也许吧。”怀瑾一笑;“也许是为了我,也许与我无关。我回京城并没通知他,如果他肯班师回朝,就说明一定是为了我了。” 韩旻冷笑;“瑾儿,你终于对朕承认了。” 怀瑾并不否认,只是反问道;“他并没有什么野心,只是为情所困,为我所困,这样的臣子,陛下不满意么?” 韩旻颔首;“这样的他,永远都翻不出朕的手心,也永远得不到你。” “如果他心知得不到我,亦知我心中只有他……”怀瑾露出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微笑。 “瑾儿,”他盯住她的脸,眼中的阴骜将她深深笼罩,“你的心里只有他……” “陛下心中只有天下。如果我可以为陛下夺取东丹,或是半壁江山,陛下是不是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死人?” “你要去和亲?” 他心动了,怀瑾看在眼里,嘴角的微笑蔓延,“我愿意和亲,但我不会做东丹的皇后。” 韩旻轻轻捏起她的下巴,仿佛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他一字字地说;“为了元晟,你宁愿什么都不要,如果元晟一直留在青州,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到时朕有的是法子拿捏他,可你又该怎么办?” 怀瑾的微笑多出几分快意,“那我还做你的宸妃,好不好?” 十几天后,靖南王班师回朝。 然后皇帝下诏,废黜怀瑾宸妃的封号,从宗谱玉蝶中除名,送往东丹和亲,择日启程。 这道诏书令满朝哗然,群臣集体反对。天子一意孤行,对一切劝告都置之不理。圣旨已下,和亲已经成了不可改变的定局。 第95章 涅槃 由于身份尴尬,怀瑾自从回到皇宫,便终日在寝宫中,闭门不出。韩旻隔几日看她一次,每次都只是小坐片刻,和她说些朝中之事。尤其韩旻在颁布和亲旨意后,更是下了任何人擅自进入昭华宫,严惩不贷的严令。 启程的前一日,天高云淡,怀瑾站在长廊下,望着满庭缤纷落英,心里就像梗着一根刺,她想,自己在启程前见不到元晟,只怕这趟行程可能隐藏着她不无法确定的变数……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宫女匆匆来禀;“娘娘,靖南王求见。” 他来了? 怀瑾身子有些僵硬,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日思夜念的那个人终于来了,她却变得不敢相信。 “请他过来罢。”下一瞬,她稳下心绪,淡淡说。 时间反复被无限拉长,视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他的身影,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她看到的,不仅是他的人,还有憧憬了两年,终于变得触手可及的幸福。 他和她保持着距离,向她欠身行礼。她挥手让那宫女退下,在这片视线可以触及到得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的眼中波澜翻涌,无处可去的悲哀,深深罩上她的脸。 怀瑾只觉呼吸一窒,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你执意留在青州,是不是为了我?” “只要我手握兵权,有充分的理由不会京,皇上就不会奈何我的族人,我没想到,你会不辞而别。”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眼中的悲伤与隐忍织成的光芒明亮而灼热,如初秋的高阳,“瑾儿,你要我给你幸福,我便给你幸福,你要我成全你,我便成全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怀瑾怔怔看着他,突然无声的笑了,双眼涌出酸楚的泪光,她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以为我要你成全我什么?你既然将我看得如此不堪,那么,我要的东西,你永远都给不起!” 说完,她背过身,走下长廊,阳光是那么刺眼,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冷透了。 “瑾儿,”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元晟走上前,双手环着她的肩,“你为什么要回宫,你到底想做什么?” 怀瑾看着他的脸,又想起龙廷潇的话——也许,他也已经看出她并没有失忆。如果当时他真的相信她失去了记忆,再见到她不应该问“她是不是将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了”以及“她几时想起来的”之类的问题吗? “元晟,如果我一直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是不是要陪着我一起忘?”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的问。 元晟叹了口气,“难过的事,忘了未尝不好。” 她摇摇头,“可是我们的身份,会永远提醒着我们,我们过去到底做过什么,以后应该做什么。你就没想过吗,他可以再派别人到青州接替你的位置,他是君,你是臣,我们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在翼州,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华锦’,用一座安阳换我们的自由,用夏怀瑾的死换华锦的生,我愿意。难熬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元晟微微捶眸,眼里闪过一抹挣扎,“这毕竟有损国体,我怕我会失败,会连累你陷入绝境……” 君辱臣辱,怀瑾明白,成晖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怎么可能甘心用一座城池换她的人?这是一个局,双方设局,只看谁更高一筹。而他选择出征,便是选择了这场豪赌。元氏一族的兴衰彻底和韩旻的皇位形成一体。若能攻城略地,韩旻便是开疆扩土的雄才帝王,元晟手握重兵,元氏的荣耀会达到顶峰。若败了,反而让敌人攻城略地,韩旻用女人换城池的行为会被世人诟病,帝位岌岌可危,景王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你不会败。”怀瑾坚定的说。 翌日启程,皇帝亲率文武百官送怀瑾出城,告别天子,怀瑾在靖南王率领的五千精兵的护送下,前往安阳。 一个月后,军队抵达青州已是黄昏,大军驻扎在城外,怀瑾在城中驿馆下榻,歇息一晚,明日启程,不出三天就可以抵达安阳。到时成晖得到消息,会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青州除了有三万将士驻守,沿路还藏着十五万军队。第二天,会有人代替怀瑾前往安阳,如果成晖真是诚心用城池换她一人,元晟可以带兵直接占领安阳。如果成晖不是诚心的,暗中设下埋伏,元晟则会设法将成晖的军队引到有魏军埋伏的地带。 怀瑾被废黜宸妃封号,又不能成为东丹的皇后,如同被逼到绝境。只要元晟得胜归来,她就会服下假死的药,让世人以为夏怀瑾已经含恨自尽。元晟可以长期统兵在外,她隐姓埋名,便可以真正和他在一起了。 十月的青州,已经步入晚秋。入夜的驿馆里,烛火织成的浮光比白昼的阳光更让人感到温馨,怀瑾依偎在元晟的怀里,听着外面飒飒的风拍打着窗棂,心跳声是那么剧烈,感受着他的触摸,身子却无法遏制地瑟瑟发抖,仿佛室内的火光和他的怀抱亦无法驱散内心的冷。 她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也许,触手可及的幸福,只有真正握在手中,才会安心。 “元晟,我不要替身,明天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的动作微微停住,拒绝道;“不行,这太危险。”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怕我会让你分心?”她问,凝眸看着他的双眼,他黑色的双眼映入火光,痴缠如炽,里面迎着她的影子。她的眼底涌上阵阵酸楚,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不会让你在我和你的家人以及你的责任之间做出选择。我不会给你出难题,如果有一天,你为了责任放弃我,我也不会怪你。我做的坏事太多,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还可以找到心仪的女子……” 不等她说完,便被他覆上的薄唇封住了口。 心里涌出的强烈不安,随着身体的缠绵,蔓延到四肢百骸中…… 可她知道,不管他们的结局如何,这一生,她都不会像爱他一样再爱上别人了。她曾负他太多,却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弥补,以后的所有悲欢,亦只为他一人。 第96章 噩耗 自从元晟离开,生活仿佛被卷入黑洞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如年华流逝般漫长。怀瑾时常忍不住想,待他回来与她重逢,以后只要还有战事,他们还会分别,他们可以相守多久呢?也许在相守的幸福中度过几年的光阴亦如弹指一挥,等待的煎熬却似一生一世般漫长。 按照计算的时间,十几天后元晟就会率军抵达安阳,不管成晖早有准备,还是真心献城,都会有消息传到驿馆。可二十天过去了,她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每天派人去打探,仍一无所获。 又过了数日,深夜入梦,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看到了母亲,外祖父,外祖母,外祖母年事已高,由侍女搀扶着来到她的面前,将她搂在怀里,外祖父看着她们微笑,一边和母亲说着话,他们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楚,气氛是那样的其乐融融,她的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甜蜜…… 她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像一片阴影压在脸上,盖住她的呼吸。她一个激灵,仿佛又回到了黑暗中,倏然睁眼,毫无征兆地看到了一张不能再熟悉的英俊的脸孔。 “这里防守森严,你竟然可以进来。”她看着那个人,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如果驿馆的守卫不严,她便可以自己出去打探消息了。 对方一时沉默,就这样与怀瑾静静对视。怀瑾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眸深似夜,里面沉淀着淡淡的光芒,比从窗外照进的月光更加明亮,却又仿佛藏着无数令人感到刺心的悲哀。 “瑾儿,为师现在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他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 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她却几乎可以确定他这一次来的目的并不是为难她。是不是元晟……真的出了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她的身子向后缩了缩,心跳加速,声音轻轻落下,嗓子一阵阵火辣辣的难受—— 难道……他真的战败了? “你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么?” 怀瑾的心一紧,“派去的打探的人都说不知道,但我不信。” 龙廷潇深深看着她,“成晖并非真心,在安阳城外设下埋伏,元晟也早有准备,及时撤退,保住了实力,现在被东丹的十万大军围困在嵩山。” 怀瑾死死攥住被子,如果不是有韩旻的暗中授意,侍卫怎么敢执意阻拦她离开驿馆?还有,直到元晟离开后,她才发现,身边的侍女都是身手高强的暗人。不是元晟安排在她身边的护卫,而是韩旻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只是不敢相信,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韩旻纵然无情,却不是失去理智的疯子。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方士成会率军支援。”这本来就是为成晖设的一个局,元晟将东丹大军引到嵩山,方士成兵分两路,十万大军赶往嵩山,与元晟里应外合,另外五万军队进攻安阳。元晟麾下的五千将士都是精锐,与方士成配合适当,可以速战速决,东丹兵败,士气必然低落。元晟和方士成率军乘胜追击,围攻安阳,定能在短时间内攻下城池。 龙廷潇微微摇头,“元晟被困在嵩山已经有十多天了,不管方士成,还是青州这边都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可见韩旻是下过苦功的。” “你是说,方士成按兵不动是韩旻的意思?”怀瑾按下心中的慌乱,强作镇定,“这是一个拿下安阳的好机会,韩旻怎么会放弃?让元晟的军队在嵩山自生自灭,会影响到整个魏军的士气,聂士成纵然有十五万大军也不可能攻下安阳。何况成晖是皇帝,他可以不断调集军队到前线。” “除掉元晟,对韩旻没有任何好处。成王败寇,能成功拿下安阳,他便是雄才大略不拘小节的帝王。若失败了,他会背上用女人换城池的骂名。”他勾起嘴角,眼中的冷冽和悲凉织成一片复杂难言的情绪,“瑾儿,你做过那么多,都是为了野心么?你应该明白,有一种心魔,比野心更可怕。” “心魔……”她苦笑,全身犹如虚脱般,双臂用力抱紧被子,冰冷的空气钻入睡衣的袖口,冷冷的贴在肌肤上,一丝丝凉意仿佛在一瞬间都渗入了骨髓中,“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我从没有过害人之心。” 龙廷潇嗤笑;“韩旻最初也没想过害元晟,他这种人,你以为会无私到为你们祝福么?你竟能做出这种蠢事!” “我从没指望过可以得到他的祝福。”她只要元晟,旁人祝福与否与她何干!“但只有疯子才会连江山和名声都不顾,为了拆散我们,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皇位和性命。”她强调道。 “现在的韩旻就是一个疯子,”龙廷潇淡淡道;“想不到一个没有心的疯子会用揣摩正常人的心思去揣摩另一个没有心的疯子。” 她没有心,她是疯子,端木奕,韩旻和龙廷潇都是这样看待她的。 她突然感到绝望,灭族之恨是什么感觉,她再清楚不过,韩旻不计后果的做法做法不是正合了这个人的意么? 龙廷潇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师父是帮不上你了。” “不是帮不上,是根本不想帮,也不能帮。”她笑了,眼中溢出点点泪光,面色苍白,声音虚弱无力,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万念俱灰的绝望中。 龙廷潇看穿了她的心事,“这里的人不会放你离开,我虽然可以带着你杀出去,可见到方士成你又能如何?你没有天子的金牌令箭,他根本不会听命于你。” “也许这根本不是韩旻的意思,方士成已经暗中投降了东丹。”她死死盯住他,冷声道;“这可能就是师父暗中促成的,不过没关系,我能理解师父,也没有立场指责。”一线希望在挣扎着,也许这真的不是韩旻的层层部署,她可以将元晟的消息告诉青州守将…… “别天真了,方士成的家眷都在建安,还有他的部下也没带着家眷,即便他想投靠东丹,他的部将也不会同意。”龙廷潇无情的打击着她最后的希望。 “瑾儿,你该为以后打算,我会尽力……保他不死。”说完,他起身离去。 怀瑾目视前方,久久保持着抱膝的姿势,泪水成串落下,在冰冷的脸上汇成汪洋。 她仿佛看到了战争的惨烈,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是谁张弓搭箭,一支支冷箭撕裂空气,射向战场上的他…… “不要……”她终于哭了出来,身子在冰冷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青州的守将根本不见她,她无法走出驿馆半步,其实,即便她能离开……正如龙廷潇所说,没有天子的金牌令箭,没有人会听她的。 她还隐隐抱着一线希望,龙廷潇的话未必可信,但愿,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三个月过去了,她没再见过龙廷潇。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不到十二月,青州已经下了两场雪。这日,怀瑾站在廊下,看着天边摇摇欲坠的夕阳,遍地的积雪龙笼罩在氤氲的血色中。凛冽的风吹起一片片雪粒,如牵动着无尽的思绪。 突然有侍女过来传话,“夫人,元将军求见。” 她的心开始牵扯,元晟真的回来了,而惊喜转瞬即逝,魏国人不会称元晟为“将军”,所谓的“元将军”应该是元恪吧? 元恪找她做什么,为什么来的不是元晟,而是另一个元氏的人? 怀瑾幽幽转头,定定看着那个侍女,又将目光缓缓移开,只是点了点头。 元恪身着锦袍,仿佛已经从战场归来多时,不等怀瑾开口,只听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沉沉响起;“五千将士被困在嵩山一百余天,面对十万东丹军队的进攻。方士成的军队却按兵不动,这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双手紧攥成拳,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 他为什么对她说这些?面对他的嘶声质问,怀瑾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元晟人在何处?”不管与公与私,该这样质问她的人应该是元晟啊,“他不来见我,是不是受伤了?” “呵呵……”元恪笑出声来,冷漠道;“我们分开突围,我带着少数人回到青州,并没见到他。” 怀瑾后退一步,被身边的侍女扶住。元恪还想走近,那侍女挡在怀瑾面前,拔出短剑。 元恪站在原处,看着怀瑾冷笑道;“我已经见过方士成了,他向我保证,一定会领军支援,却一战击败,他本人战死沙场。整个战场上全是尸体,没有一个活人。夏怀瑾,如果你是要毁了魏国,毁了元氏,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重重落下一句话,他转身离去。 怀瑾大脑一片空白,任由侍女将她搀回到暖阁,她跌坐在椅子上,双眼茫然的看着前方。 “夫人,您没事吧?”侍女的声音就像是从墙壁的另一端传来的。 她攒了些力气,打起精神说;“请刘将军来一趟吧,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有个打算。” “是。”侍女应声离去。这一次,青州守将刘勇倒是来得很快。 “臣刘勇叩见宸妃娘娘。”刘勇向怀瑾行了稽首之礼。 怀瑾漠然的看着他,并没让他起来,“刘将军是糊涂了么,我已经不是宸妃了。” 刘勇摇头道;“陛下有旨如果,不管计划成功或失败,您就是大魏的宸妃娘娘。”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幅明黄色的卷轴,而跪在他身边的将领拿着双手捧着一个锦盒,两人跪行到怀瑾面前,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侍女先后将两样物件用双手接过,小心放到案上,然后在怀瑾面前跪下。 怀瑾打开卷轴,那竟是一份重新册立她为宸妃的诏书,上面并没有天子的御印,这就是刘勇没有在她面前宣读内容的原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确切的说,这并不算天子的正式诏书。 锦盒中则是宸妃的玉牌。 她微微挑起嘴角,这个男人还真是可笑。 问起战事,刘勇没有隐瞒,将这几个月发生的大事对她大致说了一遍;元恪只带着一个亲随杀出重围,找到方士成,对方士成说明嵩山的情况。方士成终于亲率军队前往支援,然而,东丹军队攻下嵩山,向青州逼近,遇上方士成的军队,魏军一战击败,方士成本人战死沙场。他的部下率领几万残兵败将逃回青州。而东丹军队并未乘胜追击,似乎也没有进攻的打算。刘勇派人到嵩山中战场上巡查,并没有发现活着的人。 “嵩山下的河水并未完全结冰,元将军沿着河找了十余日,靖南王可能真的遭遇了不测……”这句话,刘勇说的也有些艰难。心里一声叹息,天子此举,难道就是为了出去靖南王么? 或许,是已经被人救了吧……怀瑾在心里说,韩旻一心要只他与死地,他若是有伤在身,自然不会露面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么痛,就像一把尖刀深深插了进去,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她感到这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可恶。 “本宫累了,你们都退下罢。”她站起来,疾步走入内室。 黑夜降临,她躲在被子里,无声的落泪…… 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韩旻真的疯了。他是被韩旻害死的,也是被她的自以为是害死的…… 元晟,元晟…… 无声的呢喃,如利刃穿心。 不,她怎么可以以为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她爱的男人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不和他说一声就死了? 一双手臂将她抱起来,轻轻摸着她的头,指尖划过她的脸,为她拭着上面的泪水…… 是元晟。 “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她让她以为他死了?她的声音是那么沙哑,仰起脸,看见了面前的人,那一点点惊喜的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我知道元恪今天找过你,猜想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便来看看。” 怀瑾死死盯着他,心在瞬间被打入谷底后,却是十分平静。现在,不管在她面前的人是龙廷潇或是别人,她都不会感到惊讶。“你来做什么?” 龙廷潇看着她,却无法在她的泪眼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他合了合眼睛,说;“元晟还活着。” 怀瑾抓住他的手臂,“你是不是见过他?” 龙廷潇点点头,“见过,他身中数箭,迷离之际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什么?”怀瑾怔怔地看着他。 龙廷潇道;“他说‘小心元恪’,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元恪?是元恪……”她双眼噙着泪水,眼底一片枯槁般的死寂。“然后呢?你不是说他还活着吗?” “我将他交给了另一个人,只有那个人能救他。至于多久能治好他的伤,或者能不能救活他,我就不知道了。” “是谁,你把他交给谁了?”怀瑾的手指用力收紧,龙廷潇微微皱眉,仿佛被她死死抓住的不是他的手腕,而是他的心。“世上还有你治不好的人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龙廷潇看着她的眼神里含着深沉的悲悯,“你忘了么,我只对害人的毒感兴趣,对治病的医术并无兴趣。” 怀瑾抓住他手腕的手慢慢松开,只感到一阵虚脱无力,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的撑着一丝气息,“是元恪害了他?” 龙廷潇道;“他身中数箭,身上却有一处刀伤,混在箭伤中变得不起眼,位置虽然不在要害,可在那种紧要关头,身上有伤就意味着死,如果我没猜错,那处刀伤在他中箭之前就有了。” 两军力量悬殊下的围攻战开始的攻势都是向对方大量放箭,主帅未中箭先受伤,自然是自己人所害,只有平日亲信之人,才会疏于防范。 她想起下午元恪说的那些话,看似那样哀恸扼腕,却不一定发自内心。 元恪说他和元晟分开突围,五千将士,只有他和他的一个亲随活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可以证实他的话是真的。 她的双手进攥成拳,又慢慢松开,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把他交给谁了?” 龙廷潇叹了口气,“那人不让我告诉你,我倒不在乎什么承诺,就算你知道那人是谁,天下这么大,你要去哪里找?” 她眼中的泪光化成决绝的血色,一字字地说;“你可以一直跟着那个人,直到他醒过来。” 龙廷潇笑了笑;“我若一直跟着,那人怕是死都不会救他。” “为什么?” 龙廷潇不语。怀瑾轻轻开口,声音哽咽;“我多希望,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龙廷潇颔首;“我发誓,元晟没死,至少没死在我眼前。” 第97章 报仇 她的眸光换散开,一寸寸黯下去。本文由  首发垂眸沉默许久,再开口,仿佛刚才的沉默都化作沉重,压在心上,喉咙像被卡住了。 “师父,带我离开吧,我不想在这呆下去了。”她艰涩地说。 龙廷潇默默点了点头。 驿馆的防守几乎和皇宫一样森严,可这难不倒龙廷潇。龙廷潇带着她乘着夜色,在没被任何人发现的前提下出了驿馆。 过了一天,他们到了嵩山。又是深夜,两人来到江边,怀瑾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带人巡视的成晖。 成晖主动走过来,深深看着她,“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 怀瑾的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别告诉我你一直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我。” 她的双眼是那么明亮,目光却是那么冷,犹如天上的寒月,成晖的心像被冰镇了一下,刺骨的冷贴上血肉,每一滴血都被冻住了。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啥呀。 怀瑾淡淡说;“我明白。”当时她根本不在建安,如果韩旻不是一个冷酷决绝的疯子,成晖的做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结果都会断了她在魏国的后路。 成晖走近一步,努力解释着;“我不过想羞辱一下韩旻,直到听说你抵达青州,我虽然做了很多安排,却从没想过要将你卷进来。元恪能突围出去,我以为以元晟的能力,即使战败也能保住性命,我从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在他识破怀瑾的替身的时候,就猜到魏国也一定是做足了准备,他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结果可能是平局,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取胜。 “我没怪你,你是什么目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怀瑾转过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成晖突然明白了,元晟的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却也是他间接造成的,而到了现在,她连恨他都不屑。 水面上漂着无数片浮冰,宛如无数残骸,在深夜里泛着森冷的光。一阵阵风吹过,没有冰地水面无声地浮动,怀瑾静静看着,苍凉的月深深映入她的眼,夹着雪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眼泪滚滚落下,仔细听,耳边,依稀有他的声音;“瑾儿,你还有我。” 声音是那么温柔,带着阳光的气息。她的视线不断向远处眼神着,看到江水的对岸,两个模糊的人影相拥而坐,熟悉的声音,清晰入耳;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除非我死。” 她一步步走入水中,江水很快没过膝盖,又没过腰,浮冰搭在身上。她抹了一把眼泪,视线的尽头,是茫茫江水,她找不到岸,也找不到他。 一个急浪冲来,她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下去…… 有人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她没有回头,因为知道,那个人不会是他。 腰部以下都湿透了,回到岸上,反而觉得更冷,每一寸骨头都冷透了。寒风吹在身上,她的双肩无法遏制地颤抖,恍恍惚惚的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问;“他真的还活着,对不对……”话音落下,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瑾儿,你怎么了?”龙廷潇扶着她,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 月光下,她刚刚抵在唇边的手指上竟是斑斑血迹……在一瞬间,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怀瑾做了几个梦,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梦里出现的都是过去爱她和她爱的人,梦的尽头,依然是晦涩的悲伤,生生压在心上,她不停的落泪,不停的落泪…… 睁开眼睛,一串泪珠缓缓落下,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帐篷里,身边是龙廷潇。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东丹的军营。”龙廷潇解释道;“你当时人事不省,附近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我只能带你跟成晖到这里。” 怀瑾的眼中无波,声音透着一丝疲惫;“看来,我还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才能离开。” 龙廷潇并不言语,只是走到门边,让看守的士兵将成晖请了过来。 成晖见到怀瑾,眼神里是难言的复杂,“你能这么快醒过来,我就放心了。”他定定看着怀瑾,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情绪。 怀瑾面无表情,他有些尴尬,片刻的沉默后,一字字地说;“我让御医为你看过了,御医说,你已经有了身孕。” 她有了身孕? 她的眼眸中渐渐浮出一抹光亮,看向龙廷潇,龙廷潇点了点头,她双手在下意识轻轻抚上腹部,无声的笑了。 她有了孩子,和元晟的孩子,她又不是一个人了。可是元晟却不在她的身边,他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她的面色不再那样苍白,双颊覆上淡淡的红晕,她对成晖笑了笑,“谢谢你,现在,我该走了。” “孩子是不是元晟的?”成晖定定看着她,仿佛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 她摇摇头,眼中有泪水涌动,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你在说笑么?孩子,当然是魏国皇帝的。这本来就是一个绝,他纵然没有十分胜算,却也没想过要真的将我让给你。” 成晖也笑了,无奈而悲凉,“身孕只有四个月,莫非你在青州这段时间,韩旻来过?” “他来过。”怀瑾看了一眼身上的中衣,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更衣了,请两位回避。” 龙廷潇给成晖使了一个眼色,成晖转身离去,龙廷潇在离开前为她放下了床幔。 待怀瑾着装完毕,掀幔走出,成晖看着她,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留下来,皇后之位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怀瑾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孩子不是你的。” 成晖道;“我会视如己出。”就当是对她的弥补。 怀瑾眼中并无情绪波动,“我的孩子有父亲,不需要你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管魏国还是楚国,你都已经回不去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他的目光灼灼,态度坚定。 怀瑾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龙廷潇,“师父,带我离开这里,你会照顾好我和我的孩子的,对不对?”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嘴角晕开一缕微笑,轻声说;“你忘了么,我还说过要给你养老呢。” 龙廷潇与她对视,握住她的的手,“不错,师父会照顾你。” 成晖眸色黯然,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双手紧攥成拳,又慢慢松开。 “我不会勉强你,你要离开,我不会强留,我只希望你可以留下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怀瑾看了他一眼,她能说什么呢,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却推波助澜的人。她的目光重新落到龙廷潇身上,“师父,我们走吧。”然后便转身离去,在身后男子落寞的注视下,走出了营帐。 离开嵩山一代,两个人下马歇息,怀瑾看着青州的方向,“师父,我想回青州。” 龙廷潇眸色微变,她的嘴角浮出一抹苦笑,继续说;“回建安,为他报仇。” 龙廷潇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双眸在落日的余晖下亦染上一片赤红。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容撼动的坚定,知道她一定不止是说说,她的决心,他是无法改变的。 “你是不是疯了?”他几乎是对她低吼道;“他还没死,你要报什么仇!” “他真的还活着吗……”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瞬间哽咽;“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将他带回来?” 龙廷潇摇了摇头,他现在是百口莫辩,放开她的手,淡然道;“你已经有了身孕,你要真么回去?” 怀瑾的嘴角噙着一缕凄美而决绝的笑,轻轻吐出一句话;“所以,我需要师父的帮忙,让孩子暂时停止成长,你不是说只对可以害人的东西感兴趣吗?你应该可以帮助我的……” “你要害的是你的孩子,是你自己!”龙廷潇沉声道。 怀瑾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的位置,“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即便活下来又如何,任由他的两个兄弟肆意加害么?” 龙廷潇平心气和的说;“你要报仇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去建安找元夫人,将发生的事都告诉她,她也想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元氏暗中联络景王,你也可以促成楚国和东丹的结盟。” 怀瑾摇了摇头,“我不会找元夫人的,韩旻对元晟起杀心与我有关,元夫人一定恨我入骨,我也没办法面对她,她也许会接受我的孩子,却不可能接受我,若是这样,她还会逼着我和孩子分开,至于别的,那太遥远,我可能要等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等不到。” 龙廷潇沉默了。她顿了顿,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狠戾;“我要的不是魏国的江山,而是韩旻的命!” “如果元晟还活着,你投靠他的母亲是最好的选择。”龙廷潇强调道。 “我不会投靠任何人!”她一字字地说;“我要做的事,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