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绝色谋士 疼。 窒息沉闷的疼。 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颈项,一寸寸地收紧,她想挣扎,记忆却又在一瞬间疯狂地充斥进脑海之中,头部似要炸裂一般的巨疼暂时分散了她颈项间的疼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记忆完全回拢,头部的疼痛减弱,脖颈间的力道却还在收紧。 沧涴费力地睁开了怠倦不已的眼,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微微卷了色的天光透过半掩的窗牖打在那人身上,映亮了她的视线。 那人精致却又还残留有三分青涩的脸部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底,沧涴眼中掠过一抹错愕与疑惑:“九皇子?” 她低低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嘶哑。 临祈见沧涴睁开了眼,迟疑一瞬,缓缓收回了横在她脖颈间的手,若无其事地开口:“皇嫂醒了?” 少年声音清越,语气随意而又淡然,似乎方才要掐死她的并不是他一般。 言罢,他甚至不再看她,而是拿起一方锦帕开始擦拭一尘不染的手。他仔细地擦拭着触碰到了她脖颈的每一寸肌肤,似乎刚才他触碰到的不是她的颈项,而是脏到令人发呕的脏污。 沧涴才恢复记忆,思维还不甚清晰,她甚至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和临祈躺在同一张床榻之上,她捂着被狠狠掐过的脖子,微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擦干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临祈将锦帕握在手心,再摊开时,手中只余一抔灰,他神色漠然地瞥了一眼靠在床榻边不断咳嗽,脸色过分苍白的沧涴,而后微垂下眼睑,干净的眼眸中浮现一丝莫测的光,他厌恶一切靠近他的人,更何况同床共枕。 沧涴咳嗽半晌,喉间那股难耐的疼痛终于缓解了许多,察觉到头顶那道一闪而逝的冰冷目光,她双手撑在床榻上,唇角却缓缓勾开一抹和暖的笑意,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只尾音中勾上了三分冷意:“你想杀了我?” 临祈的种种举动其实更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偏执别扭而又执迷不悟,偏偏他长得极其干净精致,一切又是恰到好处的收手,便是方才他掐她,也像是无意为之,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临祈干净利落地翻身下榻,没有回答沧涴的问题,仅是低低笑了一声:“皇嫂多虑了,子佑如何会想杀了皇嫂,只是为了皇嫂的清誉着想,皇嫂还是尽早回东宫为好。” 他背对着她,径直取下玉桁上的衣衫,行云流水地着衣,熹微的天色下,少年欣长的身影掩住了大片穿窗而过的光亮,却未能完全遮住寝殿内的陈设与布局。 沧涴这才注意到,这是一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寝殿,内殿与外殿仅以一扇墨纹绣山水屏风隔开,空旷的内殿更是简单得只摆放了一张床榻与一台玉桁。 头脑依旧阵阵发痛,晕厥感不断袭来,眼前的寝殿也变得不甚清晰,她靠着床榻,缓慢地坐起身,蹙眉迟疑问道:“这是……你的寝殿?” 锦被瞬间从她身上滑落,寒凉侵袭上她的肌肤。 “是。”临祈套上外袍,这才转过身来,却看见了衣襟散乱的沧涴,他抬手一拂,锦被重新盖在她肩头:“毕竟才初夏,凉得很,皇嫂当心受寒。” 沧涴还来不及反应,却是忽然听见了寝殿外细微却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敲了过来。 虽然大量记忆的涌入会让她虚弱一整日,但她基本的警惕性却还在,只是这个世界很是奇怪,除了虚弱之外,她竟然一阵阵地发晕。 她咬紧牙关,勉强压下那股晕眩感:“有人。” 与她话音同时响起的是侍女错愕的尖叫声:“太子妃……” 临祈在侍女尖叫出声的同时便立刻挪步至殿门,抬袖一拂,六个侍女随之倒地,但到底是晚了一步,殿外月门处掠过一道墨色的身影,那身影快得甚至只看得见残影。 卷了边的天色里,斜斜挂着一轮将落未落的下弦月,清冷的银月下缭绕着一层削薄的雾色,那道墨色身影便立在朦胧的雾色里,尊贵清华。 看清来人,临祈绕过躺倒一地的侍女,神色如常地步下台阶,本该勾人祸世的桃花眼却是干净而又清澈,语气也是属于少年的清透,又隐含了三分孺慕:“皇兄。” 若是此刻还不明白是被人算计了,他也算是妄活了这十七载。 太子临渊昨日巡视十六卫,歇在京畿御卫大营,传信与他说今日会趁早来与他商议关于十六卫的银饷事宜,但他一早醒来却发现太子妃在自己床榻上。 临渊神色淡淡地扫视了地上的侍女一眼:“子佑。” 临祈微低下头,一脸歉意地道:“子佑起得迟了。” “无妨,我也刚到。”临渊道。 临祈看了一眼渐亮的天色:“这般早,想必皇兄还未用早膳,我们便去东暖阁,先用早膳,而后再商议十六卫银饷事宜?” “可。”临渊转过身便走向月门,临祈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 已经快要走出月门,一直安静的寝殿内却是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临祈眸光一沉,来不及反应,临渊已经掠过他身侧,径直往寝殿而去。 临祈脚步亦随之一转,等步入内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浅色锦被上的一片血红色,他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与阴沉。 脏。 沧涴衣襟凌乱地倒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纸,散乱的发紧贴在她脸庞上,更显得她的脸上半丝血色也无,如画的眉目也添上三分病态的赢弱。 临渊眉心微蹙,打横抱起沧涴便往寝殿外走去,与临祈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微顿下脚步,温凉的声音低低在寝殿内散开:“处理干净你殿内的人,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临祈看着临渊在逆光中渐行渐远的身影,顿了片刻,朝离开的临渊解释道:“皇兄,我与皇嫂并未发生任何事,方才不敢告诉皇兄是怕皇兄会责怪皇嫂。” 临渊离开的步伐没有半分停顿,喜怒难辨地道了一句:“记住涴儿是你的皇嫂。” 他身后的临祈应道:“子佑谨记在心,还请皇兄不要责怪皇嫂,子佑以为这一切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临渊道:“我会彻查。” 见临渊已经不见了身影,临祈旋即折身回寝殿收拾一殿狼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被晦暗笼罩,早已不见半分清澈,沧涴将他的寝殿弄得这般脏,他没有杀了沧涴已经是仁至义尽。 …… 沧涴的意识再次回拢,已经是深夜时分,鼻息间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微微塌陷的床侧,无一不在昭示着她身侧躺着一个人。她揉着还有些泛疼的头坐起身,借着穿透层层繁复帐幔的微暗烛火打量着身侧之人。 烛火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脸部轮廓,但看见熟悉的明黄色团龙纹凤帐幔,也隐约能猜到身侧之人便是大燕太子——临渊,她如今名义上的夫君,亦是她的攻略对象之一。 这是她来到的第三个世界,每个世界都会有2-3个攻略人物,她必须要得到所有攻略目标的心,方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至于为何要进入任务世界攻略,沧涴忆起过往,轻笑。一百年前,她与月姬赌天帝嫡子涤华会不会娶姜姬,赌注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她赌了不会。 天帝膝下有九子,虽只有一子是天后所出,但其余八子的母妃亦是出身高贵。因此,天帝其余八子皆有夺嫡之势,但凡嫡子涤华稍有思量,都会选择娶一位出身高贵的正妃为自己添势,而不是选择出身卑微,甚至天真无知,只会添乱的姜姬。 而且按嫡子涤华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并不是一味耽湎于情爱的庸者。夺嫡失败的下场,身为天帝嫡子的涤华应当比谁都清楚,然而他最后却依旧不顾一切地娶了只会添乱的姜姬。 但她输了便是输了,她接受月姬的条件,进入三千世界攻略目标人物。 应月姬所言,她并非是半途附身在他人身上,而是一开始被抹去所有记忆并抽去三魂七魂中的三魂,从牙牙学语的幼儿长至十八,方可恢复记忆且魂魄归位,而后开始进行攻略。 缺少三魂,她的情绪便不会受残魂所控制,便如这个世界三魂未归位前,她竟然无法控制地对瑾王临淮产生了亲情一般。 亲情。 沧涴微眯起眼,可惜自从她魂魄俱归位之后,那种感觉便瞬间淡了下去,如今已是一分不剩,她依旧记得自己依恋过临淮,可是每每回忆起来却如同窥视别人的记忆一般,已经毫无触动,甚至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对临淮产生那种莫名的感情。但即便如此,攻略却不得不进行下去。 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有三个—— 太子临渊; 瑾王临淮; 九皇子临祈。 其中最棘手的攻略对象应该是瑾王临淮,她未曾恢复记忆之前便跟随在他身边十余年,即便三年前被丞相寻了回去,半年前更是按照当年定下的婚约嫁给了太子,但依旧与之有交通,可她却完全摸不清临淮的心思。 临淮对她,不似主仆之情,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无限包容,哪怕是当初她执行刺杀任务失败,忐忑不安地回到王府请罪,临淮也没有责怪她,反而浅笑着安慰她。 但是不急,她有的是时间。 沧涴捻了捻有些湿汗的指尖,正欲躺回去,身侧人却是陡然坐了起来,随之笼罩来的是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即便他有刻意收敛,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却依旧是在他坐起来的瞬间压迫而来。 这便是大燕太子——临渊。 临渊的目光在沧涴脸上梭巡了一圈,又为她整了整略微散乱的寝衣衣襟,方才开口道:“可还有不适?张奉御为你把过脉,应当是昨日有人在你的膳食里加了过量的软筋散。” 他的眼眸中沉入了无尽的黑夜,哪怕有明明灭灭的烛火穿透了帐幔打在他眼底,却依旧照不亮他眼中的薄凉。那薄凉在他眼中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又似乎沾染了三分忽远忽近的关怀意味。 沧涴的目光沉了沉:“劳夫君挂心,我已无大碍。” 看起来,临渊远比她想象中更寡情。 她可以肯定临渊是喜欢她的,虽然他们之间一早便有婚约,但毕竟当初娶她是临渊亲自下的决定,娶了她之后,临渊对她也是尽可能地好,从未亏待过她,甚至为她抗下了所有压力,绝不纳二色。 但如今看来,这份喜欢似乎对临渊的影响少得可怜,甚至还可能到不了男女之间的喜欢,更远远达不到她要的攻略好感度。 临渊略微颔首,扶着沧涴躺下去后自己也随之躺下,阖上眼:“夜深了,睡吧。” 沧涴却是突然隔着寝衣握住了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深深地凝视向他:“夫君可怪我?” 他睁开了眼,略微垂眸,那双薄凉到寡情的眼便对上了她的视线,明灭的烛火里,他的眼没有染上半分暖意,越发冰凉起来。 就在沧涴以为临渊不会回答时,她却突然感觉到温凉的气息在贴近,他微凉的指腹刮过她的脸廓:“我既娶了你,便会护你周全,给你所有的信任,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如何会怪你?” 2.绝色谋士 如今距离她恢复记忆已经过去了一日,临渊指腹微凉的触感却犹在脸边。沧涴抚在无雪背脊的手微顿了顿,临渊对她的确好。 或者该说,临淮与临渊对她,都很好。但临渊对她的好,薄凉得很,她不过是他心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更像是一件喜爱的物品,而非可以同生共死,交心携老的妻子。而临淮掩饰在主仆情谊下对她的好,则是更似亲情,没有半分情人之间的亲昵。 无雪慢悠悠地醒来,见沧涴掌心还有一道白芒,立刻退了一步,避开了那道白芒:【主人,动用神力会导致增加一个攻略世界。】 它与主人签订的是魂契,每次主人恢复记忆期间,它也会随之变得虚弱,但这次犹甚,甚至一度昏死过去。 但它没想到,主人却为它动用了神力。主人答应月姬进入攻略世界进行攻略时,月姬曾说过,主人每用一次神力,攻略世界就会增加一个。 沧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不甚在意地开口:【多一个任务世界也无甚大碍,总归回天界也是无聊,在哪里都一样。】 确定了无雪已无大碍,沧涴便不再多言,转而在一旁坐了下来,思考前夜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了九皇子临祈的床上,那人是想杀了她?毕竟按照临祈极端洁癖的性格,哪怕他再忌惮太子,但她若是再醒来晚一些,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旋即,轻叩门走进来的贴身侍女云芙给了她思绪。 沧涴透过铜镜见云芙走了过来,便习惯性地把白玉梳递给了刚搁好铜盆的云芙。云芙一脸喜色地接过,为沧涴绾起发来,连动作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沧涴轻轻挑眉,云芙虽是喜欢笑,但像今早这般一踏进门就开始笑,喜不自禁的模样却是少见,她随口问了一句:“今儿可是遇见了开心的事情?” 云芙是个多话的性子,又一直未被沧涴约束,便越发活泼起来,一听沧涴问话,也不顾及,尽数道了出来,语气中颇有三分舒畅的欢快感:“娘娘可知道陈尚书家的嫡出大小姐昨日里被传与府邸里的阍者有了令人不齿的干系。” 沧涴漫不经心地听着云芙的话,把玩着手臂上的玉镯:“倒是的确不知。” 挽好发髻,云芙利落地为沧涴插上一支花颜金步摇,又欢快地道:“不管是不是真的,陈小姐的名声算是已经毁了,今早就有人看见韩国公携嫡出公子上陈尚书府邸去了,奴婢估摸着是去退婚了。” 正.念.叨着,突然见沧涴望了过来,云芙努努嘴:“奴婢才不同情她呢,谁让她明明有婚约,还总是喜欢在太子殿下面前献殷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进东宫,简直不知羞,也不看看殿下对娘娘这般好,怎么可能再纳二色。” 忽然,云芙又听见沧涴问了一句:“陈小姐与八公主临涵交好?” 云芙愣了片刻,有些跟不上沧涴跳跃的思维,但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陈小姐与八公主交好的事情并不是秘密,陈小姐早些年是八公主的傧从,八公主也因此而视陈小姐为闺中知己。 沧涴笑了笑,陡然站起身,她想她需要去见一个人,那个她恢复记忆之后唯一没见过的被攻略者——临淮,正好临渊今日并未在东宫,不用担心被发现。 …… 隆元二十三年是个多事之秋,风摧折窗牖外的碧竹,润雨四散在廊檐前,窗外的山雨似乎也扰乱了拂云阁内的宁静。 靈师见临淮一直在煎茶,似乎并没有被他们的到来而打扰到,犹豫了须臾,还是拱手开口道:“殿下,边疆防御城墙倒塌本被谣传为神灵示警,九皇子却因此被陛下革职查办,靈师以为陛下应当是想以九皇子失察之过堵住悠悠众口。” 昨日从边疆传来快报,数场暴雨后,边疆防御城墙倒塌,倒塌的防御城墙中更是被掘出几百具白森森的骸骨。不过数日,边疆隐隐有了城墙坍塌,白骨乍现乃是神灵示警,当今圣上昏庸无能的传言。文桓帝闻之当场震怒,下令彻查。 是日申时,文桓帝便下旨将九皇子压往宗亲大牢,言之,边疆防御城墙倒塌乃是因为修葺防御工事的银钱被户部侍郎挪用,边疆督事无银钱买修葺防御城墙所用之材,遂以尸骨充之。而九皇子身为户部尚书,被文桓帝斥以失察之责。 居未也应和道:“靈先生所言有理,此事现下虽与殿下无甚牵连,但到底波及甚广,吾等以为殿下应当小心为上。” 居未话音刚落,临淮还未回应,便听得一声泠泠似山间风、淙淙如雪山水的清冷声音遥遥穿透淡青色纹云堆月绣帘落入厅中:“九皇子临祈下狱了?” 临淮用竹筴缓慢地搅动着沸水,听闻声音时,他往锅釜中撒茶粉的动作微顿,继而慢条斯理地将茶粉均匀地撒在了沸水中央。 居未与靈师微侧过头,便见一怀抱猞猁的素雅女子撩开绣帘走了出来。 不过奶猫一般大小的猞猁乖巧地蜷缩在青衣女子怀里,女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在猞猁下颚雪白的软毛上,却衬得猞猁的雪白都逊色了三分。 居未与靈师旋即起身:“沧先生。” 沧涴虽为女子,却是瑾王府谋士中最为足智多谋者,颇得诸位谋士敬重,更是得瑾王看重,哪怕是后来沧涴认祖归宗,她在瑾王心中的地位也未曾下降分毫,瑾王依旧令众人尊称她为沧先生。 在大燕,主公为了防止谋士权高震主,一般都只允许谋士出谋划策,而不负责实施,但沧涴却是个例外,不仅负责出谋划策,更是负责实施,乃是瑾王真正的心腹。 沧涴在淡青色绣帘前顿下步伐,神色淡然地对临淮略施一礼,而后对两人颔首道:“两位先生有礼。” 居未回之一礼,言简意赅地道:“正是昨日申时。” 沧涴的目光在自始自终都只是垂眸煎茶的临淮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 靈师与居未本能地征求临淮的同意,见临淮只是垂眸煎茶,但也并未反对,更像是默许一般,二人随即行礼退了出去。 靈师退出室内之前,平淡却又温馨的一幕映入眼底,身着青衫的沧涴半蹲在同样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的临淮身侧,微暗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将两人身侧的虚无割裂开来,两人分明没有说话,却自有一股宁静和暖的氛围涌动着。 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沧涴听着靈师的叹息声被掩在风雨中,看着靈师与居未的身影逐渐融进雾色里,少顷,她缓慢地转过了视线,抬眸凝视着临淮:“殿下,是你吗?” 临淮将稍冷的沸水重新倒入锅釜中,瞬间压住了高涨的火头,云淡风轻地问:“涴儿所问何事?” 临淮的声音便如他的人一般,温如玉石相击,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疏离。 “殿下知道的。”沧涴一直仔细地留意着临淮的动静,见他细致地将已经三沸的茶水倒进瓷碗里,便主动地将锦帕递至他面前。 临淮伸手接过,仔细地擦拭着不染一尘的手。 指尖相触时,沧涴明显感觉到了临淮指尖的凉意,不像是正常人的温度,倒像是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冰寒刺骨。她状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的手。 临淮的手精致修长而骨节分明,但却是过分苍白,平添三分清隽的赢弱,但临淮强大迫人的气势却让人忽略了这一分微不足道的瑕疵。 她微顿了片刻,继而道:“我相信是陈小姐与八公主狼狈为奸,想要我身败名裂,可他们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即便计划再周全,如何能左右得了护卫东宫的十率,又如何控制得了武功高强的九皇子,而且陈小姐在害了我的第三日便与府邸的阍者传出有了令人不齿的干系,得到了报应。认识的人里,我思来想去,唯有殿下你。” 临淮这时才微挪开目光,看向沧涴。视线相对,沧涴彻底看清了临淮的眉眼,眸中似积雪云岭,无边雾色萦绕,点染开无尽的疏冷。斜阳筛落进窗牖,散落在临淮身上,却又为他拢上了一层如玉一般的温润。 须臾,他道:“是我。” 沧涴的目光定定地凝聚在临渊那双被雾色笼罩的墨色眼眸中:“殿下这般做的目的是为何?” 临淮的目光亦没有错开一分,就那般居高临下地垂眸俯视着沧涴,眸中晕开无边的清冷流光:“你以为呢?” 3.绝色谋士 沧涴迎着临淮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浅浅的梨涡绽放在她的脸颊上:“我猜不到,殿下的心思,向来无人能猜到。” 临淮是文桓帝第七子,自幼天资聪颖,却因十一岁时的一场意外,患上腿疾,不良于行,自此被文桓帝所忽视。而临淮似乎也因此变得越发莫测起来,无人能看得透他的所思所想。 临淮似乎并没有听出沧涴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仅是缓缓道:“你可心悦于太子?” 沧涴微蹙眉,迟疑道:“殿下怀疑我的衷心?” 在她三岁时,丞相府被江湖的仇家寻仇,仇人为了报复,掳了她出府,而最后一刻,那仇人不知为何没能下手,转而将她丢弃在京城之外的云山之下,但却对丞相谎称已经杀了她。 若不是路过的临淮救了她,也许她早已经没了性命。 尽管临淮救她之后以为她不过是被丢弃的孤儿,便随手养在了府邸,仅是偶尔给予一分微薄的关怀。而后更是在发现她天资聪颖,亦适合当药人时,毫不犹豫地培养她当王府的谋士,以她之身入药。但她能活下来,到底是承了临淮的恩情,她能安稳长至十五,也是因为有临淮的庇护。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衷心。”临淮抬手抚平沧涴眉心的褶皱,清涟的眸光在微沉的天色里逐渐亮了起来,映亮了一方天幕,“我的涴儿长大了,临渊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沧涴握住临淮欲要收回去的手,质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真正肌肤相触时,她才感受到临淮身体的温度有多低,她仿佛握住了一块冰,不融不化,冷得刺骨。 临淮没有挣脱开沧涴,也没有反握住她,仅是目光淡淡地落在两人相叠的手上:“前夜的确是我没有阻拦临涵与陈尚书家的小姐,你怪我也是应当的。” 沧涴沉默了须臾,头缓慢地枕在临淮的腿上,同一时间,她感到他的手有一瞬间僵硬,她却没有因此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头也完全枕上了他的腿:“沧涴的命都是殿下给予的,沧涴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她似乎明白了临淮没有阻拦的原因,他想试探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意她,也是想借太子之手,铲平她独宠东宫的一切障碍。 但她却不明白临淮这般做的用意,仅仅是希望她往后过得幸福顺遂吗?若不是,可自从她嫁入东宫,临淮除了每月找她解毒,也已经很少再分派给她任务,哪怕有任务,也与损害东宫利益无关,更不涉及朝堂争斗。 临淮似乎无心于皇位,但他培养数量众多的谋士,死士又是为何。倘若为自保,早已足够,他却一直没有收手。 只是无论如何,她总需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能让临淮疏远她。而临淮目前最多只是把她当作晚辈,她不能太过冒进,惹得临淮躲避她。 临淮垂眸看着乖顺地趴在自己腿上的沧涴,却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道:“天色放晴了。” 沧涴微抬起眼眸,窗牖外阴沉的天色果然已经渐渐放晴,雨也不知何时歇了。 无雪见沧涴和临淮都沉默地凝视着窗牖外的景色,它不安分地从沧涴怀里蹦了出来,小巧的身子团在了竹案上,浅棕色眼珠一瞬不瞬聚焦在满是茶水的锅釜中。 临淮眼角余光里瞥见雾色缭缭旋起时,立刻挪回了视线,便见碧色茶水在竹案上漫延开来,下一刻就要漫上蹲在竹案旁的沧涴身上。他立刻反握住沧涴的手,便要将她从竹案前拽开。 沧涴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拖曳,下意识地就想要挣脱开来,同一刻却又反应过来是临淮在拉她,她便顺势一倒,似猝不及防般倒向了临淮的怀里。 沧涴倒过来时,临淮没有躲开,稳稳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可由于冲击力太大,他虽是半靠在凭几上,但腿部却完全使不上力,便揽着她向后倾斜下去。 无雪呆楞地看着因为它翻倒茶水而带来的一系列反应,临淮倒在地上,沧涴扑在他怀里,茶水虽是没有直接流到沧涴衣衫上,但从竹案上滴落下的茶水还是漫湿了两人天青色的长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紧贴在临淮身上的沧涴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寒凉的温度,他清浅的呼吸紧紧萦绕在耳畔,她微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双幽深的狭长凤目中,隔得这般近,他平静如深渊的眼底似乎依旧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色,令人看不真切。 腿部有润意传来,沧涴赶紧收敛了神思,便要从翻身起来,却听得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翻墙传来:“殿下。” 靈师与居未刚迈至台阶上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错愕得看着拂云阁内的一幕。 半明半暗的拂云阁内,竹案下铺散了一地的天青色广袖长袍,沧先生就那般乖顺地依偎在瑾王殿下的怀里,割裂的光影投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投下了一室宁静。 本是居未将为自己妻子所买的禁步遗落在了拂云阁内,走至半途方才忆起,这才折身回拂云阁来取,未曾想却看见了如今这一幕。 沧涴在听见声音时便要即刻起身,临淮却是直接一拂广袖,阖上了门扉:“出去。” 靈师,居未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面面相觑一眼,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立刻颇为识趣告退,禁步改日再取不迟。 沧涴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迅速起身后,扶着尚且跌倒在地的临淮起身,迟疑片刻还是问道:“殿下府邸可有女子能穿的衣裳?” 临淮从不让人近身服侍,便是她也一样,故而她从不自作主张问临淮是否需要她服侍他更衣,但她的衣衫从腿部往下已经湿透,而且碧绿色的茶水浸染在裙衫上,茶渍太过显眼。她也不喜欢这种黏黏腻腻,紧贴着肌肤的感觉。 临淮坐稳后便松开了沧涴的手,冰凉的手中却犹似残留有她指尖的温度:“除了你之外,府邸未曾有过女子,可你三年前的衣衫,想必如今已是穿不了了。” 三年前沧涴刚十五,已是比同龄女子高挑,如今又更是高了不少,三年前的衣衫必是无法再穿。 沧涴蹙眉看了看紧贴着自己身线的衣衫:“殿下可还有天青色的衣袍?我想借一套殿下的衣衫。” 临淮本是在整理被无雪翻动得凌乱的竹案,听得沧涴的话,他微挪过视线,入目的便是紧贴在沧涴身上,几近透明的天青色襦裙。 沧涴见临淮微有迟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殿下的衣衫与我身上的衣衫颜色一般无二,我穿回东宫之后立刻换下烧掉,应当不会被发现。” 临淮道:“内室的玉桁上挂着一套天青色衣衫。” 沧涴道谢之后便疾步走进内室,果然见玉桁上搭着一套天青色长袍,想来应该是临淮为明日备下的衣衫,她迅速地换上便走出了内室。 沧涴无奈地将宽大的衣袖挽起一截:“我一直以为可以穿得了殿下的衣衫,最多会长一些,没想到根本是架不起。” 临淮虽是看着清癯,沧涴又在女子之中算得上高挑,甚至有些男子尚且不及她高,但她穿临淮的衣衫竟是完全撑不起来,不仅大了许多,而且衣摆曳地,颇有几分小孩偷穿大人衣衫的感觉。 临淮看向沧涴,她穿着他的衣衫安静地站在纹竹堆云屏风前,衣摆曳地,姝丽的眉目微敛,夭夭灼灼。 “过来。” 沧涴本是在思考要不要截断一截衣袖,听到临淮的声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临淮重复道:“你过来些。” “好。”沧涴牵起过长的衣摆,走近临淮,她正想开口,却见临淮屈身捻住她衣摆的一角,修长的手指在衣摆上卡出一道长度,指尖随之划过一道利芒,那截衣摆立刻掉落在地。 旋即,她又听见他说:“这样便不会过长,你回宫后立刻换掉,当心被人发现。” 沧涴看着临淮又截断了自己过长的衣袖,思忖片刻,在临淮身旁坐了下来,像是眷念般,自然而然地依偎进他怀里。临淮在沧涴靠过来的瞬间便要推开她,却被她抱得更紧,他垂眸,她微阖着眼,唇角是一抹安然的笑意,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一如她三年前心无杂念地依赖他一般。 临淮缓缓收回了手。 沧涴感觉到临淮的僵硬与妥协,得寸进尺地收拢自己围在临淮腰际的手,耳边是他慢到几不可闻的心跳,她唇角的弧度缓缓勾开:“涴儿喜欢殿下,永不背叛的那种喜欢。” 她的话是似而非,临淮反倒不好拒绝。她也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方才敢如此得寸进尺。 临淮没再推开她,但也没回应她,只是沉默地看了依偎在怀里的她须臾,缓缓挪开了视线:“我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他微顿了片刻,道,“去一趟宗亲大牢,确认九皇子临祈是否安然无恙。” 4.绝色谋士 沧涴回到东宫时天色尚早,问过云芙,临渊也还未归来,她匆匆换下了属于临淮的衣衫,便让云芙抱出去烧掉。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沧涴又叫住了她,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便找了一把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沧涴,她太没用了,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不过刚走出寝殿,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眼中的得意更明显,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放肆。”文桓帝拧紧眉心,“秦姜,还不快扶太子妃起身。” 临涵满脸不愿:“父皇。” 文桓帝却不看临涵,唤道:“秦姜。” 秦姜不敢迟疑,躬身上前,扶沧涴起身。沧涴借着秦姜的力道,避开了临涵的压制,站起身,又对秦姜颔首,而后谢恩道:“谢父皇。” 秦姜侧身避开了沧涴的道谢,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扯开一抹笑意,太子妃果真如传言般端庄柔和。 文桓帝看了一眼沧涴,转而对临涵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倦:“说吧。” 临涵抖开怀里的衣衫,将最开始质疑沧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父皇也知道太子皇兄从来不穿冰蓝色的常服,儿臣方才去东宫却看见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抱着这件常服鬼鬼祟祟地从寝宫内跑出去。” 文桓帝蹙眉看向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站在一侧的秦姜也略微惊讶地瞥了一眼那件常服,宫中内侍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记性也是一向不差,他记得九皇子殿下前几日穿过这件常服,八公主的意思是…… 果然,临涵义正严辞道:“皇嫂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室如何能容这般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秦姜微垂的眼扫向沧涴,却见沧涴神色镇定,想来是并不惧临涵的指控,他心里倒也掂量了几分。 文桓帝凌厉的眼神刮向临涵,临涵看见文桓帝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莫名升起一分惧怕,却还是勉强镇定了心神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唤来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一问。” 云芙那般胆小,打一顿板子后肯定就招了。 文桓帝还未言,忽听殿外内侍叩首在殿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5.绝色谋士 临涵看见临渊一步步走进御书房,临渊每走一步,她心里的畏惧便多一分,即便临渊根本没看她。当临渊走至沧涴身侧,她更是止不住地倒退了一步。 临渊的目光在沧涴身上梭巡一圈,方才对文桓帝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来了?”文桓帝不喜不怒地道。 “边疆防御城墙坍塌一事儿,臣略有不明。”临渊把手中的折子递给秦姜,退到沧涴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接过折子还未呈上御案的秦姜却是在临渊握住沧涴手那一瞬间便看得分明,他的心思转过几转,对沧涴的笑更和善,对临渊行礼后把折子送至了文桓帝面前。 临涵也看见了临渊维护性的动作,心里隐有不安,她昨日被父皇禁足就是因为太子皇兄,太子皇兄虽未挑明,但她也隐约能猜到,他是在震怒前日之事。 沧涴感到垂下的手被人握住,便抬起了眼眸,旋即撞入了临渊那双墨眸中,他眼中带着安抚的情绪。她迎着那目光浅浅一笑,反握紧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 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决定娶的妻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沧涴虽是性子温婉,但却从不愿与人亲近,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对他柔顺地笑。 他以为前晚她的异常不过是受了惊吓,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文桓帝接过折子,却是搁在了一旁:“先不谈这件事,且先说说小八说的事情。”他转过视线,示意临涵对临渊再讲一遍。 临涵虽是应下,但到底因着昨日之事对临渊多有惧怕,太子皇兄平日里便对她也甚是严厉,昨日面色虽也无异,语气却硬生生低了好几个度,她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临涵磕磕巴巴地讲完了一遍,看见临渊望过来的目光,几乎站立不稳,立刻颤巍巍地退到了一边,有些后悔今日早上去见了茵茵,又因为茵茵的哭泣而贸然找去东宫。 文桓帝看见临涵的反应,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临渊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摊掌心,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便到了他手中:“这件常服的确是子佑的。” 听到临渊讲这句话,临涵却没感到半分轻松,心反而被狠狠勒紧。 临渊瞥了一眼头几乎快要低入地面的临涵,慢条斯理道:“前几日子佑来东宫,茶水不慎漫湿了他的衣衫,便换下了,儿臣知晓子佑喜爱这件常服,遂思忖着过些时日洗净了差人替他送过去。” 文桓帝看向临涵,目光微冷:“还有何可说?” 临涵瑟缩了一下:“儿臣……”她就知道太子皇兄出现在御书房一定没好事。 文桓帝看见临涵,又瞥见御案上的一叠折子,顿时烦不胜烦地挥了挥手:“带八公主下去,禁足一年。” 临涵还想辩驳,却被文桓帝扫过来的冷厉眼神吓到,呆楞着任由宫娥扶了她出去。 文桓帝抚着额:“太子也先带着太子妃回罢,防御城墙倒塌一事,明日早朝再议。” 临渊本也不是为防御工事而来,见文桓帝无心政事,颔首行礼后便牵着沧涴退了出去。 御书房大门阖上,把两人离去的身影一并关在了殿外,垂落的明黄色帐幔中,文桓帝眯了眯眼,扬手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奏折纷纷扬扬滚落下地,散落在下首的秦姜脚前,他目不斜视,蹲下.身,一本本捡起奏折,却忽听得玉阶上威严暗怒的声音:“南宫修!” 闻声,秦姜眉目更加低垂,仿若没有听见。 …… 刚走出御书房,临渊把那件常服递给随行的内侍,便要松开沧涴的手,沧涴却是反握紧了他。 临渊没再挣脱,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而后微低下头看向望着他的沧涴。 沧涴回东宫之后匆忙之下换的衣衫,身上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高腰襦裙,连外袍也未来得及套,好在已经是初夏,如今雨后天色放晴,并不会冷。但因为忘记佩戴禁步,微有一阵风吹来,曳地的裙摆便纷扬而起,她纤细的身体在吹起的宽裙下更显柔弱,似雨后幽兰,摇曳生姿。 临渊沉默须臾,单手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压在沧涴天青色的腰带上。被风吹起的裙摆在玉佩压下的瞬间乖顺地垂落而下。 沧涴这才反应过来临渊方才应该是要为她系玉佩,而不是想松开她,她抬手为他抚去因为低头而散在脸畔的发:“谢谢夫君。” 她道谢不仅为禁步,也是为方才临渊特意来寻她。 “临涵性子骄纵了些,又易受人挑拨,如今被禁足,身边少了陈傧从,想来不会再敢找你麻烦。”临渊任由沧涴靠近自己,看着她温和而仔细地为自己整理鬓发,“我会吩咐侍从,不再放她进东宫,你今后若是遇见她,她还敢如今日这般,你该如何便如何,不必顾及我。” 临渊与临涵皆是皇后所出,临渊居嫡居长,自幼便被以未来天子的要求严格教养,恭俭仁厚。而临涵不仅是所有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更是皇后嫡出,皇后自是疼惜无比,文桓帝也对临涵多了三分溺爱,也就养成了临涵骄纵的性子。 沧涴松开勾在指尖那缕属于临渊的发,整个人缓慢地靠进临渊怀里,双手也随之环住了他的腰,鼻息间扑进了浅淡的龙涎香,她阖了阖眼:“夫君可会觉得我心思深沉?” 今日设计临涵,这般拙劣的算计,她本就没打算隐瞒过临渊。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甚至是故意让临渊知晓。与其背着临渊做小动作,冒着将来被他发现的风险,不若一开始就坦白。 她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临渊,她心机深沉,至于临渊何时才能发现她所谓的心机深沉是何意,便只看他自己了。 临渊眼神凌厉地扫向隐有要望过来迹象的内侍宫娥,内侍宫娥们内心惊骇,不敢再有多余的心思,立刻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心思却是活络了起来,大燕虽是民风开放,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到底少见,更何况是当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前只听闻过太子独宠太子妃,偶也见过太子与太子妃同行,却没看出多少恩爱,今日看来的确疼惜至极。 临渊犹疑片刻,还是回搂住了沧涴,怀中的身子瘦弱得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他低声道:“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去算计,你可以随心所欲。” 沧涴立刻没有回答,她突然明白了几分月姬日日想看她动情的心思。 自幼便被当作储君教导的临渊,凉薄无情,便是喜欢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更何况他如今对她的好感度根本达不到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他的心里,也许更多的是江山社稷,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总归不爱她。 她想当初临渊愿意娶她,不过是因为她之于他,比一般女子看得更顺眼罢了。她有些突然好奇,倘若有朝一日,临渊甘愿为她舍弃江山,又该是如何一番模样。 但也仅限于好奇罢了,她虽无情,到底不可能让国之储君舍弃江山,置天下于水生火热之中。 少顷,她从他怀里抽离出来,转开了话,道:“夫君近来好似很忙。” 临渊抬起左手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伞,撑起:“边疆防御工事棘手了些,不过倒也无碍。” 他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如今虽是初夏,但正逢未时,雨后的日头有些大,他不撑伞倒是无碍,但身侧之人却不一定经得起这般的日头。 “边疆防御工事?”沧涴疑惑,“我听说九皇弟因着这事被父皇下旨关押在宗亲大牢。” 临渊把手中的伞完全倾斜向沧涴,把她庇护在自己怀里,走出了廊檐:“正是昨日发生之事。”他并不避讳她,随口道,“过几日便会放出来,父皇不过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罢了。” 沧涴本是想走得快一些,但她发现临渊似乎顾及着她,走得很慢,她倒也不再着急,便慢了下来:“我想去宗亲大牢瞧瞧九皇弟,顺便为他捎些吃食过去,牢狱里的饭菜总归没有自己府邸好吃。” 宗亲大牢归临渊所管辖,她若是想进去,而不惊动一兵一卒,恐怕只有动用神力。 临渊的步伐没有分毫停顿,却微侧过头看了眼沧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沉入了初夏的微凉:“你想见他?” 沧涴却是不惧,她抬手捂住了临渊的眼:“那日我醒来有些怕,错伤了九皇弟,后来才知道是我误会他了,故而想去探望他。” 临渊似是没想到沧涴如此大胆,一片黑暗中,她清丽的身影消失不见,温婉的声音却越发清晰,他渐渐停下了步伐,没有拉下她的手,只道:“是我不好。” 虽然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音调,沧涴却是从中听出了一分安慰的语气。 沧涴仰头看向临渊,看不见他那双薄凉深邃的眼,他如泼墨山水画般精致的轮廓映入眼底。临渊身上强盛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容貌的清隽俊美,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看着对方时。 临渊很高,即便是她踮起脚尖,唇也无法够到他的侧脸,思索片刻,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轻轻吻在他的下颚,柔声道:“不怪夫君。” 临渊看不见沧涴,却能感受到那略带润意的吻蜻蜓点水般轻触在他下颚,旋即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连她身上的浅香也消散得彻底。 睁开眼,沧涴的身影已经远去,雨过天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疾步走动微微被风吹起,方才扬起一道浅浅弧度,却又瞬间被她腰际的玉佩压了下去。 临渊没有追上去,仅是凝视了沧涴离去的身影片刻,便折身准备去政事堂,方才走出一步,却又陡然转过身。 飒飒的风声未能掩盖住轮椅碾过地面时发出的摩挲声。临淮天青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鹅卵石涌成的小道尽头,季轻撑着一把天青色竹骨伞紧随在他身后。 6.绝色谋士 临淮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已经走远的沧涴,最终定格在一袭墨色长袍的临渊身上:“皇兄。” 临渊微颔首:“扶楚进宫可是有何要事?” 扶楚是临淮的字。 瑾王临扶楚自十五年前那场意外之后,便鲜少出现在人前,素日里进宫更是少见。 临淮修长苍白的手轻拢在宽大的天青色广袖下,沉吟道:“过些时日便是母妃的忌日,扶楚想回淮州一趟,祭拜母妃,故而今日来请示父皇。” 十五年前,季贵妃殁了之后并未葬在文桓帝的秦陵,而是得到了文桓帝的恩准,送回了她的故乡淮州安葬。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耽搁扶楚了。”临渊走过临淮身边时,微顿了片刻,“夏日至,父皇近来心情不虞,扶楚还是思虑清楚再去请示不迟。” 季轻瞧着临渊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方才压低了声音对临淮道:“主子,太子殿下可是起疑了?” 临渊话里的提点意味显而易见。 临淮指尖摩挲过古朴的轮椅扶手,指腹下的触感冰凉而又纹路分明,耳畔飒飒的风声还未止息,他敛眸笑道:“临渊并不多疑,更何况他很清楚,我不可能威胁到他。” 忽而,临淮掩唇轻咳了两声,风声戛然而止,那轻微的咳嗽在一片寂静中便显得尤其刺耳。 季轻捏紧了手中的竹骨伞,眉峰拢起:“这趟南下可要携沧姑娘一道?” 主子身中的“胭脂雪”无解,但每月十五可以服用药人心头血之法缓解疼痛,延长寿元。只是药人的制成太过不易,这其中的不易并不在于炼制药人的药师,而是在于药人本身。入药者,不仅需要骨骼经脉合适,更是需要有坚韧的心性,只因被制成药人的过程极其痛苦,入药者的意志稍有动摇,便可能死于剧毒游走经脉骨骼之中。十多年来,真正养成的药人,也不过太子妃沧涴一个。 主子身上的胭脂雪也仅有太子妃沧涴心头血可以暂时缓解。 胭脂雪,一个极美的名字,然而却是真真正正,世所罕见的剧毒,因中毒之人毒发时面色苍白如雪,吐出之血却嫣红娇艳,恰似染上胭脂的雪而得名。 “不必。”临淮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那一轮刺目的光亮斜斜地藏在重重竹翳之后,须臾,他古井无波般开口,“月圆之日方过,你派人去取一些太子妃的血即可,我自有法子存放。” 季轻正欲开口,又听得临淮嘱咐道:“切不可惊扰了东宫十率。” 东宫十率平日里负责保卫东宫安全,战事起时则可直接披甲上战场,便是对上边疆蛮夷,也能以一敌百,乃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直接由太子临渊统辖。 “可沧姑娘若是不同行,主子您身旁根本无人照料。”季轻犹豫。 主子平素并不喜旁人近身,便是太子妃沧涴,也不过是在他毒发时才得以与他靠近几分,因而也是由她照料神智不醒的主子。 “我自有分寸。”临淮指尖轻扣在轮椅上,狭长的凤目里是无情无绪的冷,“记住,她已是太子妃,再不是你口中的沧姑娘。” 季轻对上那样一双眼,背脊立时蹿起一股凉意,那凉意顷刻之间游走至全身,冻得他浑身发寒,他不敢猜测心里那个念头,颤抖着跪了下去:“主子,沧……”在临淮漆如玄夜的眸光里,他不得已改了口,“太子妃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敬您为父,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太子妃多加思虑啊,如今太子殿下虽是不愿纳新人,可再过些年呢?谁人能保证太子殿下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太子妃那般要强,与丞相府又并不亲近,定是不愿意借助丞相府的势,介时,谁又能为太子妃做主?” 季轻眼中的惊骇太过明显,临淮看得分明,却并不点破。初夏的风拂过,微凉,他拢了拢宽大的云袖,缓缓道:“我会亲自为她扫平一切可能的障碍。”这是他对她当药人苦痛多年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婆娑的竹影斑驳在临淮天青色的衣摆上,倚叠如云,光影交错的边缘,临淮脸上的神色疏冷如许,一叶绿竹坠落而下,隐匿了他眼里交织的闇色。 季轻心里的凉意更甚,身中胭脂雪者,便是得到药人,也从未有活过三十之人,主子如今已是二十有六。 …… 宗亲大牢 临祈微阖双目背对牢门而立,眉宇紧锁,宗亲大牢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自是干净整洁,比京兆府大牢好上不知凡许,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忍受。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闭上眼不看便是。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临祈缓慢地睁开眼,宗亲大牢归太子临渊管辖,并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临渊也一向克己律人,从不纵容徇私。 沧涴在临祈看过来时,停住了脚步。 入目的是明黄色如意云缎裙摆,临祈眉心的褶皱更深,只整了整因为转身而略微皱起的衣摆,便重新阖上眼,并未开口。 临祈着一身浅色常服立于牢狱之中,虽是在牢狱里,他的身上却分毫不显得狼狈,连拢在玉冠里的长发也是顺服而一丝不苟地垂落在他背后,干净整洁得令人发指。 沧涴淡淡地收回视线,示意狱卒为她打开牢门。 狱卒得到过吩咐,自是不敢犹豫,麻溜地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沧涴拎着漆盒便要踏进牢房。狱卒见状,立刻拦在她身前,低头凝视着那抹明黄色,谄媚地道:“娘娘,牢房脏乱,进不得,惊扰到您可怎生是好,太子殿下追究起来,小的砍了脑袋事小,娘娘您受惊事大。” 他虽是愚笨低微,但到底是在宗亲大牢当差,多少听过一些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的喜爱看重,又如何能让太子妃进那脏乱不堪的牢房。 闻言,临祈复又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睨了两人一眼。沧涴似有所觉,微抬眼眸,便撞进了那双漂亮干净的桃花眼中。 临祈唇角的轻嘲微微一滞,便听得沧涴呵斥狱卒:“宗亲大牢脏乱?怎么?本朝律法也敢阳奉阴违了?” 沧涴虽是训斥狱卒,目光却并未从临祈身上错开半分,临祈虽是年少,还未长开,但五官已经是精致完美至极,并非美得雄雌莫辨,而是一种睥睨大气的美,便是身陷牢狱之中,也未能折损他半分完美。 临祈眸色渐深,他如何不懂,她在告知他,宗亲大牢并没有他想象之中脏乱,宗亲大牢毕竟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便是简陋,也绝对干净。 但他不过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罢了。 狱卒被沧涴吓得脸色一白,又看见牢房内临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顿时僵硬着身体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扫自己耳光,一边求饶道:“小的嘴笨,小的嘴笨,请娘娘恕罪。” 沧涴本不欲多理会狱卒,奈何他挡住了路:“还不让开?” 狱卒不敢再逗留,也完全忘记了最开始的谄媚讨好,请罪后,哆哆嗦嗦着便跑得没了影。 沧涴仔细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狱卒逃命的脚步声凌乱而急促,不过须臾便消失在牢房尽头,她又站了片刻,确定真的已经没人藏匿在附近才抬步走进了牢房。 沧涴逐渐靠近,临祈一直在以目光丈量两人之间的距离,等她走至面前不过五步时,他陡然后退一步,骤然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皇嫂如何来了宗亲大牢?”临祈蹙眉,他不以为沧涴的到来能不惊动太子临渊。 沧涴在矮桌前蹲下.身,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漆盒,而是拿出一方素白的锦帕,仔细地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矮桌,缓声道:“那日是我错怪了子佑。” 临祈略带疑惑地看着沧涴细致的举动:“是子佑太过大意,方才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以致牵连了皇嫂。”他歉意地微屈身,“还望皇嫂见谅。” 临祈的礼仪便如他的容貌一般完美,让人挑不出分毫错误,亦是疏离得恰到好处,是小叔子与嫂子之间应保持的距离与分寸。 沧涴只扫了一眼,便继续擦拭矮桌。 擦拭完第一道,她叠起手中尚且雪白的锦帕,搁在一旁,又拿起一方新的锦帕擦拭,直到换过六张锦帕,她才停下了手:“知道子佑你素来爱洁,但现如今也只能暂时委屈些。” 她又用一方干净的锦帕擦净拿过擦矮桌锦帕的手后,才打开漆盒,把漆盒中摆满糕点的碟子一一端出来摆放在矮桌上。 牢房以厚重的方正石块铸成,为了防止犯人越狱,仅在高高的石墙上开了一个褊狭的小窗,那光线穿过方正的窗棂便铺陈开来,细细碎碎的光落在沧涴温婉的眉目间,她却恍若未觉,安静地垂眸将漆盒里的碟子一盘盘端出来,似贤惠的妻子在为丈夫布菜一般。 临祈的目光凝聚在沧涴身上,恍然想起沧涴方才擦拭矮桌的举动,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沧涴如此细致的举动的确令他惊讶,他并非生来便如此嗜洁,不过是每每接触肮脏之物便会忆起一些往事罢了。 沧涴摆好一应碗筷,提起漆盒挪至一旁:“已经是第二日了,我猜你并没有用狱卒送来的膳食,这次多少用一些。” 临祈并没有立刻应声,沧涴倒也未曾催促,仅是微抬眸凝视着他。 迟疑片刻,临祈复又看了矮桌半晌,方才挪动脚步靠近:“劳烦皇嫂操心。” 但方才挪动分毫便感觉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临祈紧蹙眉心,进宗亲大牢多日,他因无法忍受牢狱之中的脏乱,已经好几日未曾合眼,更没有动过分毫。 临祈的步伐凌乱而又僵硬,沧涴没再迟疑地站起身,似是不经意地握住了他微微发麻的手臂,温声嘱咐道:“小心些。” 7.绝色谋士 那股酥麻感从腿部蔓延至手臂,被沧涴手心的温热熨烫,越发酥麻起来,连心口都仿佛在颤动。临祈下意识地侧眸看了沧涴一眼,她仅是扶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婉和暖的笑意,并未有别的动作,倒是显得他的怀疑有些多余。 但滚烫的酥麻感之下,那股恶心排斥倒是被压下去许多,只是他依旧不适应他人的触碰。 临祈忽然摆脱了沧涴的掺扶,一撩衣袍,端正地坐在矮桌前,视线里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连碗筷都在他面前被一一摆放整齐。 沧涴被临祈甩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临祈端坐的背影须臾,绕过他,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临祈仅是坐着,并未动筷,见沧涴坐在他身侧,立刻想要站起身坐得离她远一些。他们之间挨得太近,已经严重超过了他习惯与旁人保持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素雅的兰香,馥而不厚,香而不腻,只是她却浑然不觉。 沧涴在临祈想要站起身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压下了欲起身的他,见临祈看过来,她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靠你太近,但是子佑,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克服的。你仔细感受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不是吗?” 临祈眼中满是漠然,淡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道:“皇嫂未免关心得太多。”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临渊娶了这样一位贤惠过头的妻子,连小叔子的私事都要管。 沧涴忽而轻笑。 临祈诧异地看向轻声笑起来的沧涴,她那双似水秋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星辉,昏暗的牢室里,她的眼中也糅进了浅浅的笑意,波光微微流转间,潋滟动人。 他的眉宇间渐渐浮现一丝困惑不解,他分明是排斥拒绝她,她为何却笑了起来? 沧涴唇角的弧度却是越发的深,临祈到底年纪还小,不同于临渊和临淮两只老狐狸,那两只老狐狸虽然也没有半点情史,但对情爱一事的领略恐怕比那些身经百战的浪子更加通透,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而临祈对情爱方面的感知便如一张白纸,只要她稍加引诱,恐怕比那两人会好攻略许多。 她决定改变一下攻略临祈的方式:“子佑不明白我为何要笑?” 临祈:“……”他的确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但他也没有与沧涴熟悉到能闲聊的地步。 不管沧涴对他示好的起因是为何,他都不会接受,他还不想轻易触犯临渊的底线,他与临渊毕竟是手足,骨子里的偏执相似得惊人,也很清楚临渊对沧涴的感情,更清楚临渊对沧涴的独占欲。 临渊这样的人,很难喜欢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但一旦喜欢,就绝不会放手,哪怕结局是两败俱伤。 他跟随在临渊身边也已经十余年,只见到他在意过沧涴一个人,虽然这种喜欢很浅,但对于天性薄凉的临渊已是不易,毕竟临渊连皇位都并不看重,不过是把皇权当作一枚棋子,摆在天下这盘棋上,为无趣的人生添些乐趣罢了。 若非不得已,他没有必要与临渊为敌。他虽是有私心,但临渊毕竟庇护了他多年,他也的的确确尊敬临渊,亦是视他为亲兄长。 他端起碗筷下了逐客令:“皇嫂早些回东宫罢,若是晚了,恐怕皇兄会担忧,碗筷我过些时辰让狱卒收下去。” “无碍,我告知过夫君。”她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为临祈布菜,似是看懂了他的顾虑,她把得知的消息说了一遍,又解释道,“子佑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觉得那日牵连了你,想要赔罪罢了。” 临祈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听到了沧涴的解释,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但却是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多谢皇嫂,子佑自己来即可。” 沧涴不甚在意地放下筷子:“味道如何?” “嗯?”临祈疑惑地睨向沧涴,御厨做的膳食味道还能差到哪里去? “我第一次下厨,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说话间,沧涴捏了捏掌心,手腕垂下,宽大的衣袖垂落,掩盖住了她白皙精致的手,但手背上那一晃而过的一抹烫伤却尤为显眼。 临祈的眸光闪了闪,迟疑片刻,僵硬地开口道:“很好。” 沧涴微微一笑:“那便好。” 言罢,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开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不再看向他,似乎只是在等他吃完。临祈放心了些许,开始规矩地吃菜。 沧涴虽是低着头,眼角余光里却能瞥见临祈的动作,她眼里浮现一抹极浅的笑意,果然在攻略世界里能窥见不少有趣的人与事,如临祈这般姿态端正的人,她倒是第一次见,连吃饭都仿佛用尺子丈量过,一举一动没有半分偏差,更不会扫到矮桌半分。 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性如此,还是洁癖促使他端正。 临祈吃饭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用完饭,沧涴收拾好碗筷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取下系在腰带上的禁步,掷了出去。 玉石穿过玄铁柱,撞击上牢房之外的石墙,发出清脆的巨响,顷刻之间四分五裂,碎玉散落在地面上,有细碎的雕花玉角滚落进牢房,滚在临祈脚旁。 临祈诧异地看向沧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摔碎了禁步,忽而有脚步声靠近。 “娘娘。” 云芙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外。 沧涴接过云芙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把空了的漆盒交给她,吩咐道:“你先回东宫,本宫稍后便回去。” 云芙接过漆盒,警惕地看了眼站在里侧,面无表情的临祈,担忧地道:“娘娘记得早些回来。” 她至今对娘娘失踪那一夜心有余悸,第二日一早娘娘竟然脸色苍白地被太子殿下抱回了寝殿,还好没人发现。也许是因为她是娘娘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并没有防着她,她才得以看见了太子殿下回来的方向,正是九皇子的寝宫,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娘娘。 “知道了,我的云芙小管家。”沧涴笑了笑。 云芙又警惕地扫视了临祈一眼,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沧涴打开被裹得严实的被褥,屈身想要为临祈铺上。 临祈立即制止了她:“我来。” 他不是没注意到沧涴那个贴身婢女的眼神,但他懒得解释,那婢女能说服沧涴就此不再靠近他最好。 “好。”这次沧涴没再推辞,她松了手,松手的瞬间,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临祈的手腕,而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看临祈铺被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等临祈铺好,她没再逗留,颔首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开。 临祈蹙眉看着沧涴逆光离去的纤瘦身影,他方才不是没感受到沧涴的目光,但她除了看着他,其余什么也未做,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懂沧涴今日的来意。 沧涴知道临祈在看她,却并未故意放缓速度,不过转眼便消失在临祈的视线之中。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开始好奇,这份好奇百转千回,最后便可能转化为世人所谓的情爱,她所需要的好感度。 神不似仙,不需要历劫,她已经活了太久,早遗忘了人世间情爱的滋味,但却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份好奇。 走出昏暗的牢狱,大片白色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底,她眯了眯眼,蹲身抱起在一旁等她出来的无雪。 “恭送娘娘。”几个守门狱卒见沧涴走了出来,立刻低眉顺眼地躬身行礼,不敢再多看沧涴一眼,方才太子妃踏入牢狱中那惊鸿一瞥,已是令他们心惊。 他们虽是常年守在牢狱之中,但也见过不少贵人。宗亲大牢关押的皆非庸碌之辈,偶也有不少达官贵人求得圣上和太子殿下的恩准,得以来探监。众多的贵人之中,他们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高贵典雅之人,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绽开靡靡风华,恍若九天玄女。 沧涴思及临淮的吩咐,微顿了脚步,目光在跪倒一地的狱卒身上梭巡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最初引她进牢房的那名狱卒身上,压低声音警告道:“不可对九皇子有丝毫不敬,若是被我发现第二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方才试探过,临祈现在并未中毒,但却并不难看出狱卒对他的苛待,毕竟她还在牢房,这些狱卒都尚且如此,更遑论她离开之后。 伏倒在地的那狱卒感觉到沧涴冷若冰霜的目光,想起了方才牢房内的一幕,额头顿时滑下一滴冷汗,背脊仿佛都蹿上了一股透心的凉意,战战兢兢地应道:“谨遵娘娘吩咐。” 其余狱卒也纷纷应和。 沧涴见目的达到,便不再逗留,施施然地步出了牢狱,虽然临淮吩咐她来探望临祈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接近临祈的借口,只是她至今不明白临淮为何一定要确认临祈是否安然。 若说临淮是因为手足之情,害怕临祈在牢狱里被人害死,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但若说是临淮设计边疆防御城墙坍塌,以致牵连了临祈,觉得愧疚,故而想保他周全,她可以肯定以临淮的心智,就算是有私心,也根本不可能那般愚不可及地对大燕最重要的保护屏障下手,除非他想毁掉大燕。 只是毁掉大燕,临淮自己亦会沦为亡国奴,若非与大燕有深仇大恨,没人会这般自毁城墙。 须臾,沧涴缓缓勾起唇角,她喜欢有趣的人,看起来,临淮身上隐藏的秘密比她想象中更多。 8.绝色谋士 沧涴离开后,临祈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静立了片刻,身后是干净整洁的被褥,没有被任何人碰过,他拧眉纠结了半晌,在一阵晕眩感袭来时,有些僵硬地转身向铺得整齐平顺的被褥走去。 止步在床榻前,临祈又再三捋顺了被褥间的褶皱,方才躺了下去,他已经几日未曾合眼,更未进一滴水。曾经不人不鬼地活了多年,他不是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但若非不得已,他不想恶心膈应到自己。 临祈方才阖上眼,意识已经有些昏沉,迷离之间却总觉得鼻息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素雅兰香。 他猛然睁开眼,警惕地扫视了牢狱一周。 牢狱很是空旷,玄铁浇铸成的铁柱外是空无一人的过道,牢房内仅设有一张矮桌和床榻,根本没有可以藏身之所,更何况他是亲眼看见沧涴离开的,她又怎么可能去而复返还未被他发现。 临祈疲倦地躺下去,那股素雅的兰香又隐隐萦绕在鼻息间。他微蹙眉,一把扯过被褥,轻嗅。却发现被褥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味道。 也是,她的手根本没有碰到被褥,如何会残留下.体香。也许是因为她来过,所以牢房之中残留了一些香气罢了,临祈如是想。 到底太过困乏,十年来,临祈第一次伴着不喜的香味入眠。 他以为自己闻着香味入眠会梦到记忆里那张丑恶的嘴脸,毕竟丽妃最爱涂脂抹粉,但意外的是,那个早已经被他一刀捅死的女人却并未入梦,牢房中的这一夜甚至是他十多年来,不用服安神散,却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 与临祈的睡得安稳不同,沧涴正斜斜靠在窗棂旁继续修剪未曾修理完的瓣莲兰花,得知临祈安稳睡下的消息,她修理兰花的动作一顿,一朵开得正盛的兰花不慎被剪落。 她略带惋惜地看了坠落在泥土之中,已经染上尘埃的兰花一眼。也罢,化为花肥滋养下一季的花骨朵也算是它不错的归宿。 沧涴放下剪子,抬眸望向窗外,天幕已经彻底暗沉下去。镇魂丹可安神镇魂,使人安睡,哪怕神仙也难以逃过它的效用,更遑论临祈的肉体凡胎,她去之前捏碎了一枚撒在腰间的禁步之上。 但镇魂丹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她担心被临祈闻出来,所以又故意在牢房中坐了许久,让自己身上过于浓郁的兰香弥漫在牢房之中,压下镇魂丹的味道。 沧涴离去的窗棂外,厚重的夜色里,一道墨色的身影披星戴月地归来,微暗的宫灯将他欣长的身影投在殿外台阶之上。摇曳的灯火曲折了那道暗影。 “殿下。”守在殿门外的内侍立刻屈身行礼。 临渊抬手挥退了内侍,抬步踏进了寝殿,却见明亮的寝殿里,沧涴倚靠在软榻之上,一手攥着书卷,一手支撑着头,她的手臂因着支撑头部,微微抬起,广袖半垂落在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一缕未绾起的青丝缠绕在手臂之间。鸦青色的发丝之下,如凝脂的手臂散发着滢滢的温润光泽。 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归来,温婉的眉目低垂,安静地品读着手中的书卷,恬静美好得似一幅画卷。 临渊难得的愣了片刻,沧涴嫁给他半年有余,对他虽不是冷脸相待,但也仅限于相敬如宾,他每每深夜归来,她早已歇下,从未有一日这般秉烛夜读地等待过他。 少顷,临渊敛下眼底的神色,抬步走近沧涴。 头顶投下一道暗影,沧涴搁下手中的书:“夫君回来了?” 临渊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沧涴站起身,想要为临渊宽衣,却似乎躺着时压到了腿,眼看就要跌倒下去。临渊拦手一勾,把她整个人都勾进了怀里,旋即便要松开她。 沧涴却是紧紧环抱住了临渊的腰身,整个人更加贴近临渊。临渊方才从外归来,墨色的常服上还透着些更深露重的寒凉之气,她一靠过去,那股寒气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沧涴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临渊察觉到了沧涴的微颤,以为她是不愿亲近他,环在她腰际的手紧了一分,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沧涴虽是等得有些困,却依旧打算今夜趁热打铁,涨些临渊对她的好感度,但现在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临渊这般自幼被当作储君教导长大的人,薄凉的天性深深刻进骨子里,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也许她费尽心机,一味地顺从附和,他可能会一直对她这般好,却绝对不可能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不过如喜欢物品一般。 是她一开始疏忽了。 她旋即便要从临渊怀里退出来:“子时了,我为夫君宽衣。” “不必,我自己来即可,你既是累了便先歇着。”临渊顺势松开手,绕过沧涴走进了内殿。 沧涴在外殿静立了须臾,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思绪从临淮身上转到临祈身上,最后又转回了临渊。最终,她抬手整了整寢衣的衣襟,转身进了内殿。 奢靡华丽的内殿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半开的窗棂下微微摇晃。 沧涴微眯起眼,临渊不在内殿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她虽然并未打算与临渊圆房,但却并不妨碍她进去。 …… 临渊微阖眼倚靠在温凉的池边,高高低低的水浪波动时,他微睁开了眼。 氤氲的雾气里,沧涴赤足踏进了温泉池中,薄如蝉翼的天青色寢衣被池水浸湿,漂浮在清透的池水之中,她姝冷的眉目在缭绕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笼上了一层靡丽的妖冶,似蛊惑人心的妖魅。 临渊眉心微蹙。 沧涴并未停下脚步,一步步靠了过去,在她的手即将要搭上临渊的肩的前一刻,却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腕,下一刻,危险而又薄凉的声音裹挟着浓厚的湿气,低低地萦绕在她耳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沧涴顺势反握住临渊的手:“我知道。” 临渊捏住沧涴的下颚,强迫她微抬起头,对上他深如墨潭的视线。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是一贯的薄凉,连语气都染上了三分凉意:“涴儿,你很清楚,本宫喜欢你,所以愿意护着你,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放你自由,其余你想要的一切,本宫都可以亲自捧到你面前,所以别再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沧涴对他的抗拒,他不是不清楚。前几日她莫名的亲近,他只当是那夜里她受到了惊吓方才这般反常。 可她今日竟然提起要去探望临祈。 他微凉的指腹刮过她的脸庞,亦如她记忆初醒那夜般凉薄,没带半分温情,但吐出口的话却甚是体贴。 沧涴突然轻笑了起来,温婉和暖。 她很清楚临渊这般的反应是为何,无非是她近来变得多了些,又还反复无常,故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临渊审视地看着沧涴,捏在她下颚的手未曾松开一分,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沧涴忽然唤道:“殿下。” 临渊垂眸看进沧涴的眼里。 沧涴凑近临渊,脸庞在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坦然大方地承认道:“臣妾的确不开心。” 临渊听得沧涴的自称,捏住她下颚的力道微紧,很快,她白皙细嫩的下颚便泛起一道红色的印迹,迅速在他指腹周围扩散开来。临渊又松了一分力道。 “你真的喜欢臣妾吗?不是把臣妾当作物品一样喜欢,而是视臣妾为妻子。”沧涴却恍若未觉,她抬起手,抚上他薄凉的眉眼,温柔而又固执地强调道,“可以共度余生,生死与共的妻子。” 9.绝色谋士 临渊沉默地看了沧涴须臾。沧涴始终固执地凝视着他,不肯退让分毫。临渊眼底的神色深了些,反复地摩挲着指腹下细腻的肌肤,云淡风轻地开口:“如此贪心?” 他倒是如今才知晓她竟还介意他不爱她。 沧涴轻轻摇头:“臣妾不觉得这是贪心。” 临渊反问:“不是贪心?” 沧涴的指尖从临渊的眉眼,一路滑至他的唇,指腹下温凉的触感令她顿住了下滑的动作,都说唇薄的人也薄情,临渊却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真正的薄情。 若论临渊对她的好,恐怕很多深爱妻子的男人尚且不及;可若只是论他对她的情,他的确薄凉得紧,连那份喜欢都少得可怜。 她缓缓道:“臣妾以为,夫妻间最基本的便是需要做到真心相待。” 临渊深深地看了沧涴须臾,开口道:“涴儿尚且不肯交付真心,本宫又如何敢?”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缭绕在静谧的浴室内,全然分辨不出喜怒。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臣妾已经是殿下的太子妃,再也没有退路,可殿下的选择还很多。殿下便不能容许臣妾这一点点的小心思吗?”沧涴握住临渊捏住她下颚的手,一点点拉下,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婉笑意。 临渊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并不介意沧涴的贪心,他是介意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 沧涴抬手勾住临渊的脖颈,踮起脚尖,唇轻轻覆上了他温凉的薄唇,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隔着重重雾气望向他,含笑道:“殿下可答应?” 临渊带着沧涴的手抚上心口,将她拥入坏中,低低的声音不远不近地萦绕在她耳畔,带着些蛊惑的危险意味:“我的心就在这里,涴儿随时可以来取走。” “谢谢夫君。”沧涴完全不畏惧临渊身上的湿气,抬手回抱住他。单薄的寢衣浸染上他身上的温水,湿得彻底,她却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她明白临渊的言下之意,他不会阻拦她的痴心妄想,他也应允她想要他的心,可最终能不能让他动心,便看她的本事了。 “便如你所说,这是夫妻之间最基本应该做到的,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不需要道谢,何况我只是答应你一个可能无法实现的要求。” 临渊在沧涴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拥着她掠身而上,明黄色的寢衣在眨眼之间裹上了他的身体,连她身上湿透的寢衣也被换下。 沧涴便要从临渊怀里退出来,临渊却是直接打横抱起她,顷刻之间移到了床榻前,把她放在榻上。 沧涴见临渊放下她便要转身离开,似乎还要继续去书房处理政务,近来朝廷琐事繁多,她不是没有察觉,但现在已是深夜,他竟是还要忙吗? 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低低地唤道:“夫君,夜深了。” 临渊侧身垂眸,两人视线相撞。 沧涴望进临渊那双微凉的眼眸中,他的眸光始终没染上半分温情,任是她如何撩拨,任是他对她如何温情。 她攀上他的手臂,青丝也随着她的侧头而垂落在他手掌之中,她望了望他平静无波的脸色,迟疑着道:“明日再处理政务?” 临渊没有回答,仅是垂眸看着她。 渐渐的,沧涴眼底的光芒被一点点磨灭,她松开了手,侧身躺了下去,阖上眼睡觉。在她以为临渊已经远去时,却感觉身侧的床榻微微塌陷。 旋即,他温凉的唇轻触在她额间:“睡吧。” 沧涴没睁眼,任由那股龙涎香萦绕在鼻息间,她迟疑了一瞬,抬手攀上了临渊的腰身,头也随之靠了过去,紧紧依偎在他臂弯之中。 临渊抬手挥下明黄色的帐幔,带上薄被覆在两人身上,又为她捋顺因为挪动而略微凌乱的发,方才道:“我守着你,不会再去处理政务。” 烛火一瞬间暗淡下来,沧涴长长的睫翼在眼下投下一排密密的阴影,她的睫翼微颤了颤,那阴影也随之颤动,她似乎犹豫了一瞬,越发拥紧了临渊。 临渊察觉到沧涴的迟疑,手轻轻抚在她瘦削的背脊上,带着安抚的意味。少顷,耳畔传来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微垂下眼眸,依偎在他怀里的人已经安稳地熟睡过去。 临渊失笑,低头,唇角轻触在她柔软的发梢上,到底还是个孩子,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想要他的心,不过转眼就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他抬手轻抚在她恬静安然的脸庞上,她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不适地蹙了蹙眉,他顿时松开了手,定定地凝视着在怀中安睡的人,眼底的薄凉在重重纱幔中越发冷寒,她要么爱上他,要么最好一生都这般没心没肺,不知情爱,他决不允许她依恋爱上其他人。 …… …… …… 第二日临渊醒来时沧涴依旧还在熟睡,他凝视了尚且在睡梦中的沧涴片刻,轻而缓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翻身下榻,又为她捏了捏被角方才去上朝。 但今日的早朝却并未持续多久,以文桓帝拂袖而去告终。文桓帝离去之前,连下三道圣旨:放了临祈;彻查边疆防御城墙中的骸骨来自何处;户部侍郎秋后处斩。 边疆的流言未被压制下来,日益泛滥,及至传到京畿,已是渐渐变了味道,甚至被谣传为文桓帝暴虐,诛杀了忠臣,怕怨灵索命,遂充忠臣一族骸骨于城墙之中,以邪血压正。谣言之广,七岁幼童传唱。 得知自己被释放,但却罚俸一年以追失察之责时,临祈方才醒来,鼻息间依稀残留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素雅兰香。 他从容的接了旨,捻了捻指尖,搁在鼻息间轻嗅,那股兰香似乎早已散尽,他却莫名有些渴求,十余年来,他从未有过一日睡得这般安稳,即便是服用安神散。 眼角余光里乍现一抹温润色泽。 临祈指尖捻起那块碎裂的玉,祥云飞凤禁步碎裂后,缭绕的云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似乎便是从碎玉上散发而出。 他迟疑了片刻,记忆里丽妃丑恶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他眸中闪过深深的厌恶,捏紧了手里的碎玉,干净利落地起身离开。 临祈方才走出宗亲大牢,便见临渊逆光而来。 他微眯了眯眼,疑惑道:“皇兄怎地来了?” 临渊止住了步伐:“特意来等子佑,没成想还是迟了些。” 临祈把玩着手中有些咯手的碎玉,宽大的广袖完全遮掩住了他手中的动作,阴郁也早已在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纯澈:“劳皇兄操心。” 临渊负手而立,见临祈无恙,开口道:“你素来爱洁,清玄宫的寢殿空置多日,无人清扫。牢狱又脏乱,想来你也已经多日未休息好,先随我回东宫歇息一日再回清玄宫清扫也不迟。” 清玄宫是临祈现如今住的寢宫。临祈因为过于爱洁,从不让人进他的寝殿,哪怕清扫,也是他亲力亲为。在临祈搬去清玄宫之前,他曾在东宫暂住过一年。临祈离开东宫后,临渊也未曾让人撤了那寝殿。 临祈本想拒绝,手掌中微微咯人的碎玉却是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略微一犹豫,到底疑惑占了上风,应道:“既是如此,子佑便叨扰皇兄了。” 他想知道沧涴身上的兰香是不是真的可以减轻多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梦靥,虽然前些时日他甚至和沧涴同床共枕过,但是那日他被人下了药,毫无意识,也不知晓沧涴身上的兰香到底有无作用。 10.绝色谋士 临祈跟在临渊身侧踏进东宫时没想过会立刻看见沧涴。 大约因为时辰尚早,沧涴鸦青色的发松松挽起,仅以一根玉簪挑起,脸上粉黛未施,却已经美得惊人。她着一袭雪色高腰襦裙,身姿半掩在丛丛碧绿的莲叶间,风拂开高高低低的莲叶时方才得以窥见她的身影。 临祈转动着手心的碎玉,东宫本来没有如此大一片莲花池,但临渊宠爱沧涴,得知她喜爱莲花后便下令将原来的邀月池改凿为映莲池,又引以云山之水,种满了莲花。临渊的宠妻之名也由此传播开来,大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沧涴听见有脚步声渐渐敲近,松开了手里的莲叶,侧眸望去,临祈和临渊的身影映入眼底。那枝微曲的莲叶甫一被她松开,顷刻之间便弹了回去,清晨露珠未消,莲叶弹动,晶莹剔透的水珠弹落在她脸庞上,抖落微微的凉意。 沧涴没有去拂脸庞上的水珠,晶莹的水混合着清晨的风,清清凉凉的,她觉得很是舒服。她比较惊讶的是临渊竟然会这般早回东宫,而且还带了临祈。 她今早醒来时临渊已经离去多时,枕畔早已没了温度。她习以为常,临渊一向早出晚归,近来尤甚。临渊不在也好,她正好清净一日。记忆复苏多日,她却一直没有闲下来,正准备今日来映莲池采些莲叶回去煎茶,顺便捋捋思绪,结果她才刚出来,临渊就回东宫了。 云芙看见落后临渊半步的临祈,心中一惊,却不得不立刻放下手中的船桨,曲身行礼:“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九皇子殿下。” 临渊抬手免了云芙的礼,缓步走向映莲池的台阶边:“初夏风冷,怎地不多睡一些时辰?” 沧涴曲身摘了方才看好的那片莲叶,搁进竹篮里,又看了看竹篮,见里面已经装满莲叶,这才拎着竹篮,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上岸。 小舟不过仅能容纳两人,便是沧涴走得小心翼翼,也很难保持平衡,她每走一步,木制的小舟便不停地摇晃,以它为中心,在映莲池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漾倦了水面碧绿的莲叶。 临祈看得略微皱眉,却未开口说话。 临渊足尖轻点,环上沧涴纤细的腰身便掠身回了岸边。 云芙见沧涴安全落在了岸上,骤然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在宫娥的掺扶下走上了映莲池。 沧涴将竹篮交给云芙,嘱咐她仔细些后方才转过身对临渊道:“闲来无事,听说莲叶也能入茶,便想着采些莲叶煎茶,试试味道如何。” 水珠顺着沧涴的脸颊滑落,聚集在她的下颚上,欲落未落,临渊抬手为她拂去:“便是如此,也多带些人在身旁。” “周围都是侍卫,无碍的,夫君不必为我忧心。”沧涴缓缓摇头,又侧头去看临祈。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相触。 “九皇弟。”沧涴轻颔首,便不再看他,疏离冷淡得便如陌生人,全然没有昨日的半分关怀。 临祈看着沧涴转回头,全然信任地依赖在临渊怀里,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他并不是在意沧涴的冷漠,而是疑惑她的态度。 沧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临祈的目光,当眼角余光瞥见映莲池对面那抹发间簪花的淡粉色身影时,她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对着临渊温婉地笑道:“我先回殿煎茶,过些时辰给夫君和九皇弟送来尝尝。” “好。”临渊松开沧涴。 沧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步伐沉稳却又很快,不多时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 寝殿。沧涴刚关上寢殿的门扉,那抹粉色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沧涴看着面前清丽的宫女,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抬手摘下了她发髻间的淡粉蔷薇,调侃道:“季轻的身段是真好,若不是面貌生得英武了些,这花倒是真配你。” 临淮若有急事寻她,每每都会差人发间簪花进东宫,但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是季轻,季轻虽是易了容,但他手背上的伤疤,她却还是能分辨得出来。 季轻□□之下的脸浮现一丝不正常的红,眼神漂浮着转了转,不自在地行礼道:“沧姑娘,主子派属下来取一些血。” 主子虽然吩咐过不能再唤沧涴为沧姑娘,可他私心里依旧还是觉得沧涴不应该是临渊的妻子,也不愿意唤她为“太子妃”。 沧涴微蹙黛眉:“才过月圆之日,殿下要血做甚?” 她的生辰恰巧在十五,十八生辰那日,她记忆复苏,又被放掉心头血,这才完全没有知觉地任人摆布,被送上了临祈的床榻。 但如今才过去不到半月,临淮身上的胭脂雪绝不可能复发,他又要她的心头血作何? 季轻解释道:“主子马上要南下,恐怕一个月之内无法返回京城,这才派属下来取姑娘的血,以防万一。” “南下?”沧涴眉心褶皱更深,临淮在这个时间点南下? 季轻点头道:“主子要回淮州祭拜贵妃娘娘。” 沧涴怀疑的目光在季轻的眉目间梭巡了一圈,却没看出半分端倪,她沉吟片刻,问道:“殿下何时启程?” 季轻恭敬应道:“后日辰时。” 忽而,寝殿外拂过一阵飒飒的风声,那风顺着半阖的殿牖灌入寝殿内,卷入了一丝素雅的兰香。 沧涴嗅得那股熟悉的兰香,轻笑着捻了捻手中娇嫩的蔷薇,不容拒绝地开口道:“你且先回王府,我晚些时辰亲自过去。” 她不信临淮会不知道文桓帝正是烦心边疆防御工事之时,他却偏偏挑这个时间点要南下,还要去与边疆那般近的淮州。 季轻看清沧涴眼中的坚定,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又道:“主子现在在隆山寺。” 沧姑娘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性子也随了主子,她决定了的事情从不会更改,他便是再劝也无用,倒不如让沧姑娘去劝主子。 他一阖眼,仿佛又看见了十六年前南宫一族被押上刑台的场景。那日京城大雨,南宫一族六百三十五人断头的血漫延了一地,无论雨水如何冲刷都清洗不净。 那一日的一切,他至今历历在目,更何况身为南宫家后人的主子。边疆防御城墙里掩埋的都是南宫一族的后人,主子如何能弃他们于不顾,让他们连死都得不到安息。 季轻眼珠隐隐泛红,一股极浅的戾气在他身侧萦绕开来,这狗皇帝,诬陷南宫一族不算,竟然还将族人的尸骨掩埋在边疆防御城墙之中,难怪主子寻了十余年都寻不到族人的尸骨。 南宫一族世代忠烈,却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莫须有的猜忌,落得这样一个令人寒心的下场。到如今,南宫一族都背负着叛国的骂名,遗臭万年,而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安然地享受着世人传颂。 何其不公! 季轻的恍神不过须臾,他在沧涴看过来的同时敛下多余的神色,从容地行礼告退。 沧涴望着季轻离去的背影微眯起眼,尽管季轻已经在极力压制,可他身上的戾气却在无意之中散开,锋利伤人。果真临淮南下有隐情吗? 她很清楚,临淮虽是相信她,许多事情也从不隐瞒她,但他未曾告诉她的事情却更多。 季轻的身影被关在门外后,沧涴凝神望了外殿的殿牖须臾,在又一阵风拂过时,指尖飞出一枚银针。 同一时间,殿外响起低低的闷哼声。 沧涴从袖间抖出一抹雪色锦缎,裹上殿外人便将其卷进了寝殿内。 临祈眼角一僵,愕然地看着与方才在临渊面前判若两人的沧涴。说是判若两人也不尽然,她的眉目间依旧是温婉和暖,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未变分毫,可他偏偏从她身上感觉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 他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人,忽然间觉得他看不透她。 沧涴逼近临祈,眉梢卷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九皇弟可是看见了什么?或者是听见了什么?” 临祈见沧涴越靠越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是动弹不能。沧涴越靠越近,他身体一僵,本以为会恶心得泛吐,却在嗅到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时,稍稍缓了缓,虽然依旧不适应她的靠近,倒也没有料想之中的反胃。 他微沉了语气,不答反问道:“你是七皇兄的人?” 临渊半途被文桓帝宣走,他在避开东宫的十率后便折身来了朝宁殿,本是想隐藏在殿外,等守在殿外的内侍离开后进入朝宁殿寻沧涴,结果却无意中听到沧涴和瑾王临淮的人交谈。 他会知晓沧涴口中的“殿下”是临淮,也是因为那粉衣宫娥的一句,主子要回淮州祭拜贵妃娘娘。 沧涴捏紧手中的雪色锦缎,半分没有被人发现秘密的自觉,慢条斯理地问道:“倘若我说是呢?子佑欲如何?告诉夫君?” 11.绝色谋士 临祈感受到自己腰腹间的锦缎越收越紧,似笑非笑道:“若是我想去告知皇兄,你会放我活着走出这扇门?” “自然会。” 临祈睨向沧涴,眼中的不信任显而易见。 沧涴微微一笑:“我一向言出必行。” 顿了顿,她又道:“子佑若是想去告诉夫君,我自当放行。” 临祈不语。他不是傻子,尽管沧涴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点温和之外的情绪,他又怎么可能天真地相信她会轻易放过他,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让他听见的。 下一刻,沧涴靠过来。临祈竟隐隐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果真不会轻易放过他。 沧涴捏紧手中的锦缎,手搭上了临祈的双肩,临祈虽然比她还小一岁,但却已经比她高过半个头。她微微踮起脚尖,唇瓣触上了他的脖颈。 临祈动弹不了,只能看见沧涴向他靠了过来,那股素雅的兰香也越发馥郁起来。 在感到她的手搭上他的双肩时,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当脖颈间触上一片柔软,怀里突然多出来一具温香软玉,被她触碰到的地方仿佛灼烧起来,心尖也似有若无地颤动了一瞬,他的耳尖飞速地蹿上一抹浅浅的红,却是口不择言地低斥道:“皇嫂就这般不甘寂寞?” 声线里压抑着一丝丝颤抖,色厉内荏。 尽管她其实并没有依偎在他怀里,仅是轻轻贴在他身上,但两人的距离这般近,他很是不自在。十余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与人这般毫无罅隙的靠近,便是那日与她同床共枕,也没有这般贴近。 沧涴微眯起眼仔细地观察着临祈的反应,见他眼里虽浮现着些排斥,却并未有厌恶。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唇下的肌肤。 刺痛传来,临祈眼神一厉,正欲开口,唇却骤然被封住,一股腥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卷了隐隐兰香的柔软一触即离。 临祈倏然变了脸色:“你……” 沧涴将唇中含着的血尽数渡入临祈口中便立刻远离了他:“尝尝你自己的血,会觉得很恶心吗?” 也许临祈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对她的行为太过关注,反而无意识中遗忘了他对她的排斥。 临祈被沧涴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对她的靠近并没有感到恶心,甚至她唇瓣的柔软还隐隐残留在唇角,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面前之人的唇瓣。 她的唇瓣因为染上了他的血,恰似三月里经雨后半开未开的桃花,嫣红娇艳,夭夭灼灼。 良久,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临祈脸上的神色又沉下去一分,耳尖的绯红彻底散去,冷声道:“皇嫂这是作何?” 临祈没有回答,沧涴倒也不逼迫他,一次性把人逼得太紧反而不好,有反弹的危险。她拿出锦帕,擦净了唇角的血迹,十分坦然地道:“下毒啊。” 临祈:“……” 那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沧涴开口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带着看面前笑得温婉的沧涴都觉得她时刻在算计他。 沧涴扔掉手中染血的锦帕,又拿出一方锦帕,覆上他的唇,一寸一寸地为他擦拭着他染血的唇瓣。 临祈从一开始排斥沧涴的触碰,到现在已经快要麻木。他动弹不了,只能任由沧涴摆布。被沧涴擦拭过的唇角仿佛蹿起火一般的灼热,便如昨日在牢狱中一般,那股灼热从唇瓣蔓延开来,一路灼烧到了心尖上,面前的她仿佛也灼烧起来,窈窕的身影摇曳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 他看向她的目光越发古怪。 沧涴细细观察着临祈的反应,等到又看见他耳尖泛起一丝绯红时,她又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冷水:“你是不是觉得嘴唇发麻?连心口都发麻?” 临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沧涴抬手为临祈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衣襟,凑近他耳边,缓缓道:“我方才在你身上下的毒名唤‘醉花阴’,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但是如果每月没有我给的解药,就会像现在这般,一直无法动弹,全身酥麻。” 她吐字间,温热的气息完全喷洒在他耳廓边缘,那股忽远忽近的兰香也渐渐变得浓郁。临祈的身体越发僵硬,脸色沉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七皇兄好手段。” 若不是他今日听见了沧涴与那粉衣宫娥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贤惠端庄的丞相府千金,被太子所宠爱的太子妃竟然是七皇兄临淮的人。 沧涴听出了临祈话里的讽刺意味,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而且今日逼临祈逼得已经足够,过犹不及,思及此,她便也不再和临祈多纠缠,从玉瓷瓶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强硬地塞进临祈嘴里,转身便走:“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可以动了,记得下月的今日来找我。” 临祈见沧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似乎完全不担心他告诉临渊,眼底的神色又沉了沉。少顷,等他感觉自己能动之后,又在朝宁殿静立了须臾。 沧涴方才离开不久,寝殿内的殿牖又是半阖,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还未完全散去,幽幽地弥漫在整个寝殿之中。 临祈微眯上眼,轻嗅寝殿内的气息,却没有闻出半分昨日夜里那种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 昨日睡得好仅是意外? 他疑惑地睁眼。 …… 沧涴从云芙那里得知临渊被文桓帝宣走后便出了东宫,径直朝隆山寺的方向而去。 因着时辰尚早,晨露尚未散尽,暖色的光线映在晶莹剔透的水珠里,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沧涴穿过月门,便见那暖色的光芒翻过黛色的雕花墙檐,斜斜落到了墙内人的身上。 碧蓝的天幕下,冠盖如伞的菩提树虬曲扎根在拂雨池旁,幽绿的伞盖直插云霄。初夏的风轻拂而过,重重叠叠的菩提树叶摇下几许,倚叠在平静的水面上,曳起一池波澜。 那人就这般手执书卷,平静地坐在碧色斑驳的菩提树下,似参悟世事的神佛,温润生泽却又清冷疏远到遥不可及。 沧涴微微眯起眼,在月门处静立了片刻,方才抬步靠近。临淮看起来比她更像神,绝情绝欲。但她不信临淮会没有弱点,是人皆逃不过七情六欲,或嗔或痴。 攻略临淮,或许柔怀无用。绝对有用的应当是找准他的弱点,戳进他的心尖,鲜血淋漓的颤栗心跳总是比日日温情关怀的爱来得更惊心动魄。 临淮在沧涴看过去的同时也微微从书上错开了目光,两人的目光在割裂的光影边缘相遇,临淮清冽胜雪的墨色眼眸融不进半分暖色。 沧涴踩过一地暖色,走近临淮身边。晨风里,她的声音也似卷上了一层柔柔的暖意:“殿下。” “可曾用膳?” 临淮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疏离中卷入点点关怀,悠远似天边冷月。 沧涴略微点点头,又道:“殿下可知道九皇子已经被父皇放出了宗亲大牢。” “知道。” 沧涴蹲在临淮身旁,明黄色的金线绣飞凤衣摆与临淮的天青色衣袍交织在一起。她仰头望向他,目光里是单纯的孺慕与眷念:“殿下不问我为何而来吗?” 临淮缓缓道:“为了告诉我子佑被放出来了?” 沧涴轻轻摇头,指尖微微曲起,勾上临淮拢在广袖下冰凉的手指:“涴儿想殿下了,所以来了。” 临淮微垂下眼眸,视线所及之处是她精致小巧的脸庞和高高挽起的发髻。 在大燕,唯有出嫁的女子方可挽起发髻。 沧涴见临淮看过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殿下,我好困。” “早些回东宫休息。”临淮淡淡收回视线。 一语双关,他无声的拒绝了她。既是在她开口前便阻断了她想同行南下的念头,也是提醒她,她已是太子妃。 沧涴却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自发地缩进了他怀里,头靠上他的胸膛,双手也自然而然地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临淮似乎没料到沧涴这般大胆,竟是任由她缩进了自己怀里。 不同于临渊身上的龙涎香,临淮因为患病,不仅肤色比旁人更苍白,身上也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淡淡药香。 鼻息间的药香幽而不涩,沧涴寻了个安心的位置,瓮声瓮气地道:“我睡一会儿,殿下可以继续看书。” 不等临淮出声,她便安然地阖上了眼。 临淮本欲拒绝,却闻得耳边的呼吸声很快平稳下来。他垂眸看去,她眼底泛起淡淡的乌青,在她白皙如凝脂的脸庞上尤其显眼,她似乎多日未曾睡好。纤细的身子在他怀里蜷缩成那么小的一团,便如他初见她那日,年幼的她蜷缩在石岩之下,大雨倾盆,她的眼底却是冷到泛不起丝毫波澜的平静。 不过转眼,她却已经十八,他也大限将至。 风卷起他手中的一页书。似乎有些冷,已经睡去的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12.绝色谋士 临淮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细致地为怀中人披上,迟疑片刻,还是抬手隔空轻扶在她腰际。 又一阵风卷过,沧涴越发往临淮怀里靠去。她的发微微擦过他的下颚,从他的唇角滑过。 临淮的身子微微僵硬,见怀里的人并未醒来,眉心却是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他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那双玄如墨夜的眼眸里,雾色渐渐散去。 往后他已是无法再庇护她,她该有她的归宿,等他了却一切,他这太短又太长的一生也该结束了,不会再拖累她。 放心头血对她虽不致命,但却于她的身体有损。这世上从未有既得利益却无需付出代价之事,向来是等价交换,延长他的寿元,则以缩短她的寿命为代价。 若非想为南宫一族平反,他早该在第一次胭脂雪毒发时就安心离去,也不必牵连上年幼的她。 只是她不该在这时靠近他。 季轻穿过月门便看见临淮与乖顺依偎在他怀里的沧涴,他略微一惊,顷刻间明白了心里那股不愿沧涴为太子妃的古怪是为何。 沧姑娘更配主子。 主子向来寡情冷心,不喜旁人靠近,却能容得下沧姑娘的亲近。便如今日,他从未见过有女子能靠近主子,更何况这般亲密睡在主子怀里,若是主子不愿,他不信沧姑娘能近得了主子的身。 而沧姑娘虽是看着温婉端庄,与人来往没有分毫架子,可她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骨子里也是冷情到极致,也只亲近主子。 两人之间完全容不下旁人。 季轻在临淮看过来的瞬间,沉在那双冰冷到似风雪刮过的墨眸里,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所思所想:“主子,沧姑娘该是您的王妃。” 世间没有女子比沧姑娘更配得上主子,亦没人比主子更适合沧姑娘。 临淮手中的书又被吹过一页,他动作轻缓地卷起了书,见沧涴还在熟睡,抬手轻捂住她的耳朵,沉声道:“季轻,你该懂得分寸。” 一向温润的声音里暗含警告。 “主子——” 沧涴的头微微往临淮怀里蹭了蹭。 临淮察觉到了,厉声道:“退下。” …… 沧涴醒来已是午时,她不是在临淮怀里醒来,而是在禅房内的床榻之上。 她正欲翻身下榻去寻临淮,手撑甫一在床榻上,却感觉到了掌心微硬的触感。她抓起掌心之物。 是一张纸条。 沧涴一目十行地看完,轻笑。临淮竟然为了躲避她,提早启程了。她又按了按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看来临淮是自己动手取了血。 如此,她也不再忧心。只要临淮暂时死不了就好,至于攻略,放放也不迟,毕竟还有另外两个被攻略对象。便是临淮离开,她也不会无趣。 思及此,沧涴不再逗留,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便准备离开隆山寺。但她并没有立刻回东宫,倒不是她贪恋宫外的景色,她只是讶异,这才四月底,并不是中元节,为何会有人抬着佛像贡品出寺游行,伎乐百戏幡花伞随行,素日里冷清寂寥的山道,今日热闹非凡。 佛教自前朝传入中原,及至大燕,更是被御封为国教,地位不可谓不高。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更是被大燕所看重。七月十五子时正中,僧人抬佛像出隆山寺,绕京都一周,意寓佛拂众生,及至午时,帝王携百官亲往隆山寺,举国欢庆至夜幕将临。 沧涴正欲放下墨色的幕篱,眼前骤然闪过的银光却是让她抬起的手顿了顿。她半撩开幕篱,目光从兴奋的人们脸庞上掠过,没有一丝异样。 那么…… 只剩下目不斜视,抬着佛像行走的僧人与伎乐人。 沧涴不欲惹事,足尖一点便要离开,然而在目光触及人群后的临祈时却忽然改了注意。 临祈在沧涴离开之后本是绕回自己在东宫的寝殿,欲要歇息,但是才阖上眼,漆黑一片的眼幕中却仿佛又浮现出丽妃狰狞的面孔。 睡不着,他索性出来透透气,今日又恰好是隆山寺一月一度的送佛日。他不信佛,倘若佛真能拂佑众生,母妃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只因为丽妃的栽赃陷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便定了她私通的罪名。 但不信佛,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送佛日。撇去嘈杂不谈,这一日窥见的众生百态,往往最有趣。心怀贪痴的世人虔诚地跪拜神佛,即便明知晓不过是虚妄。 临祈遥遥地立于众人之后,漠视地看着世人在佛像抬过时虔诚地俯首在地,然而倏然闯进视线的墨色身影却令他微微一怔。 熟悉的幽香袭来,随之卷来的是低柔的声音:“走。” 临祈来不及反应便被沧涴抓住手臂逆着人群奔走。 藏匿在送佛队伍中的杀手见沧涴逃走,顿时也顾不得伪装,纷纷丢下手中的乐器就向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百姓本是跪拜在地,然而乐器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他们诧异地抬起眼眸,眼前骤然晃过一阵寒光。百姓顿时似惊鸟般逃散。 人山人海,杀手的步伐被短暂地阻断。 沧涴握住临祈的手掠身逆向飞去,纷飞的幕篱飘散在临祈身上,深深浅浅的幽香弥漫。 她武功不弱,而且身体百毒不侵。但是今日她就是想拉临祈下水,让临祈以为这群杀手是来刺杀他,如何会暴露实力,又如何会让临祈有机会安然下山。所以她在临祈没注意到的瞬间,在风里散了一些化功散。 临祈最初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越至了后山,他略微一侧眸,便看见了身后紧跟着不下百个身手似乎不错的高大男子。 沧涴骤然停了下来,蹙眉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断崖。 远处群山起伏,碧色笼罩在乳白的雾沼之中,而他们现在所在的隆山,高高立于群岳之上,云迷雾罩。断崖藏匿在一片迷雾之中,深不见底,似乎有阵阵罩风从下往上回旋,吹得山巅的高大古树飒飒作响。 后方的杀手在不断逼近,前方是断崖。 四面楚歌。 临祈目光轻轻一扫,迅速做了决定:“你有武功,应当可以自保。记住,抓住机会就从后山跑出去,去找大皇兄。” 不等沧涴点头,临祈已经闪身迎上了逼近的杀手。 沧涴眉心的褶皱更深,她本来还在担心要怎么完美无缺地让临祈败下阵来,与她一同跌入悬崖,没想到临祈竟然会主动保护她。 毕竟杀手虽然不下百个,她又给临祈下了化功散,但如果她与临祈一同平分杀手的话,她不可能只杀得掉一两个人。如此一来,她不敢肯定在化功散起作用之前,全部的杀手是否已经先败下阵来。 沧涴在临祈望过来时假意装模作样地在寻可以逃出去的时机,眼看着临祈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从最开始快得只看得见残影,到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窥见他的身影。 杀手有剑,而临祈却是赤手空拳,又被她下了化功散。不多时,临祈的衣衫被划破,手臂与背脊都负了伤。 当突然出现在最后方的黑衣人,拉满弓箭,射向临祈时,沧涴突然扑了上去。 临祈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一抬眸,就对上了立在遥遥立在众多杀手之后的黑衣人冷厉的眼。 那箭矢犹如长虹破空,穿云破月而来,凌厉招摇,正对他的心口。然而,周遭都是杀手,他根本无法避开。 下一刻,猛然被软香拥住,那箭矢刺进了沧涴的背脊,临祈一愣,他根本没想到沧涴会为他受了这一箭。就在他愣怔间,闪躲不及,腹部受了一剑,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腹部涌出。他的眼神顿时一厉,拦腰搂住沧涴便极速后退,却听怀中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顷刻之间溅上了温热的血。 后方的黑衣人越聚越多,每个黑衣人手里都持有弓箭。 临祈眸色一沉,忽然抱着沧涴纵身跃下了悬崖。 这山崖虽高,但他方才看见不少悬在半壁上的藤蔓与凹凸石块。 前方的杀手见两人跳下了悬崖,迅速回头望去。 “撤。”最后方的黑衣人抬了抬手,沉声道,“大人的目的只是敲打南宫遇,让南宫遇知道大人已经发现了他,不是要真的弄死南宫遇的女人。隆山断崖下是潭水,死不了,顶多受点苦。” …… 临祈顾不得脏乱与腹部的伤口,一手紧紧抱着沧涴,一手挽着湿滑的藤蔓,顺着凹凸不平的断壁,尽量减缓下坠的速度。 不多时,两人落在一块凸出的巨石上。 临祈松开藤蔓,正想问沧涴如何,却突然感到肩头一沉,沧涴已经完全靠进了他的怀里,身子还在止不住地下滑。 几乎是下意识地,临祈立刻搂住了沧涴的腰身,把她带入了怀里。她的唇角似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脖颈,恰是今早被她咬破皮的那处,柔软的唇瓣擦起一阵阵灼热。 临祈的心口又莫名的跳动了一下,渐渐滋生出某种隐秘到难以言喻的欣喜,他有些僵硬地低头,周围是缭绕的云雾,脸色苍白的她虚虚地笼在雾色里,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甚至可以窥见她嫣红柔软的唇。 她刚才就那般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不怕死吗? 临祈突然有些疑惑,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也越发明显。 13.绝色谋士 临祈为沧涴拔出了身后的箭矢,又撕开自己里衣的锦缎,仔细地为她包扎上,这才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但两个时辰过去,天幕渐沉,沧涴却一直未醒,连呼吸声都逐渐弱了下去。 临祈环抱紧了怀里的人,不知为何,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母妃离开他那日,也是这般,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在意过一个人。可是今日,也许是她现下的症状太像母妃逝去的情形,也许是疑惑她为何会那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他理不清为何,却莫名地害怕怀里的人也如母妃一般离开他。 暮色四合,临祈干净的桃花眼里终是不可控制地闪过一抹慌乱担忧之色。他沉思片刻,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又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上外袍的巨石上,这才准备下崖去找草药。 不能一直在断崖上坐以待毙。 …… 沧涴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也知道临祈在为她上药,照顾她,但她实在是懒得动弹,并不是痛,只是纯粹不想动。等到她彻底清醒,已是子时。 月上柳梢,篝火却依旧明亮,映亮了她眼底的神色。 沧涴没有立刻动,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完全靠在临祈的怀里,目光所及之处,她身上披着的衣衫似乎也是他的,而他的手还紧扎在她的腰际。 两人就这般没有一丝罅隙地贴在一起。 少顷,沧涴从临祈怀里挣脱了出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是漆黑的夜。 怀里骤然一空,临祈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失落,那抹失落一闪而逝,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抚在她的额头,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她已无大碍。 临祈心里安定了下来。 方才他找到草药回去时,她身旁全是血。他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却清楚地知道那一刻他失态了。 沧涴握住临祈搁在她额间的手,缓慢地挪动身子凑近他:“难受吗?” 她与他的距离本就极近,她这般一靠过来,他几乎是略微一侧脸,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也随之弥漫在鼻息间。 临祈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就要去检查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很难受?” 沧涴压住临祈已经伸到她衣襟上的手,缓缓摇头:“我没事。”在临祈疑惑的目光中,她顿了顿,又道,“我是问你,靠近他人,真的会觉得难受到不可忍受吗?” 临祈一瞬间愣了下来。 难受吗? 似乎也不是。 现在她的手就覆在他的手上,温热而又柔软,方才她甚至还靠在他怀里睡觉,可他却并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甚至似乎隐隐有些贪念。 他厌恶他人的触碰,皆是因为丽妃。 多脏。 人肉也能吃,人血也可如水一般饮下。 从他有意识起,母妃便一直圣宠不衰,父皇因为爱屋及乌,对他也总是多了些偏爱。他天资聪慧,总是懂得比同龄人更多的事情,包括他六岁那年,丽妃栽赃母妃,他明知道母妃无辜,却无法为她澄清,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赴死。 母妃死后,丽妃更是假装与母妃姐妹情深,向皇帝讨要了他养在宫里。可丽妃狠毒了母妃的独得恩宠,如何会好好待他? 那三年里,被虐打,被逼吃人肉饮人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连母妃的血,他都必须含笑饮下。曾经受尽宠爱,得天独厚的他,在那三年里,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一折断,被人践踏在地,连低微的宫侍都可以任意嘲笑唾骂他,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不在意这个与人私通妃嫔诞下的子嗣。 他分不清昼夜,分不清生死。 后来,也许是看着他太过无害,丽妃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是那时,他终于有机会手刃了丽妃。 母妃死的第三年,他终于为她报了仇,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丽妃在自己面前哀求着咽了气。他杀了皇帝的妃子,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然而太子临渊却出现了。 沧涴看清临祈眼中的狰狞阴鸷,抬手轻抚在他的眼眸旁,解开他紧握成拳的手,安抚地道:“如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临祈眼神晦暗地凝视着面前的沧涴,她逆光而坐,身后是明暗的火光。那割裂的光映不亮她的眉眼,只略微擦亮了她的脸部轮廓,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在一片阴影里却亮得惊人。 他就那般凝视着她,目光不错开一分。 沧涴以为临祈依旧不习惯她的触碰,正欲松开他的手,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临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沧涴身上的伤口,紧紧抱住她,篝火映在他幽冷的眼里,却越发显得冷沉。 不同于今早在寝殿内的轻靠在一起,她软若无骨的身子现在紧贴在他身上,没有一分罅隙。他能完完全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坠崖之后,他一直都把她搂在怀里,但那时是迫不得已,她为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他不会弃她于不顾。可是现在,他主动触碰她,感知她,竟也不觉得恶心。 怀里的身躯娇软乖顺,鼻息间隐有暗香浮动,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为她包扎时乍现的风景,她的肌肤白皙如玉,柔软似脂,他稍一用力,便会浮现浅浅的红痕。 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逝。他的呼吸却骤然凌乱了三分,方才情急,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现在平静下来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沧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略微错愕:“子佑……” 临祈在沧涴出声的同时便松开了她,眼中的深幽之色却还未褪尽,融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冰冷彻骨。 他彻底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沧涴。”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婉转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也似融进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沧涴也看向临祈。 临祈捏住沧涴的下颚,逼她看进他眼中,那双干净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色莫测:“你到底想做什么?” 指腹下的细腻柔软令他忍不住地细细摩挲。 很显然,她在刻意接近他。 若是宗亲大牢内那一日她的亲近还不足以说明,今早和今晚的反常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 今早他发现了她是临淮的人,她立刻给他下了毒.药。然而方才又奋不顾身地救了他。 沧涴迎着临祈审视的目光低低一笑:“你以为呢?” 见临祈没有开口,顿了顿,她缓缓道:“我不过是觉得你是夫君的弟弟,所以想多加照拂罢了。至于今早,我第一反应的确是想杀了你。” 临祈眼中的神色沉了下去,捏住沧涴下颚的手也微微用力,把她的身子带过来了些许:“那你告诉我,你分明是七皇兄的人,又为何要嫁给大皇兄。” 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隔,她的身子轻轻贴在他的身上。初夏的衣衫不算薄,但两人之间挨得太近,他甚至能够感知她身体的温度。 沧涴没有说话,仅是凝视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眼里。临祈似乎也没有轻易放过沧涴的意思,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了下来,安静得能听见一侧火光细微的爆.破声。 良久的静默。 沧涴忽然道:“我有选择吗?” 临祈一愣,却听沧涴又道:“我有选择吗?父皇赐婚,夫君亲口答应,丞相府皆大欢喜,没人会问我的意见。” 临祈看着火光里自始自终都面色平静,似乎嫁给谁都无所谓的沧涴,心里生出些微妙的感觉,沧涴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便是她反对,丞相府也绝对会强迫她嫁给临渊,而临渊,他本就喜欢沧涴,更不可能放过她。 沧涴拍开临祈的手,自顾自地靠着一块石头躺了下去:“我累了。” 她其实有选择的余地,临淮曾在她出嫁前问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临渊。不过是她告诉临淮,让他不必操心罢了。 沧涴的身体毕竟虚弱,醒来没多久,她就又睡了过去。 临祈的睡眠一向很少,今夜更是莫名的不困,他借着摇曳的篝火,打量着蜷缩在自己身侧的人,她的呼吸声平缓,但眉心却紧紧蹙起,身子也微微颤动,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似乎从来看不懂面前这个女人。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勾手抱过了沧涴的身子。娇软的身子甫一入怀,方才莫名失落的心仿佛瞬间被填满。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头上,静静地抱着她坐了片刻,方才躺下去。 他只是想知道抱着她睡是不是真的不会梦靥,他如是告诉自己。 …… 临祈没想过自己能一夜无梦地睡那么久。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上被重新搭上了自己昨日的那件外袍,怀里的人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临祈神色不明的眯了眯眼,他的警惕性何时变得这般差了? 14.绝色谋士 沧涴抱着洗干净的野果走进山洞,却发现山洞内根本没有了临祈的身影,她疑惑地蹙了蹙眉。 “皇嫂。” 身后陡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沧涴惊得险些丢掉了手中的野果。 临祈接住从沧涴怀里掉落了两个野果,不赞同地道:“你伤势未愈,不该这般早出去。” 初夏的清晨本就还透着些微的凉意,山崖下的温度更甚。她伤势未愈,贸然出去,若是染了风寒,伤上加伤。 临祈越想越觉得担心,立刻把搭在自己臂弯的那件外袍仔细地为沧涴披上,温和地嘱咐道:“今日是我疏忽了,你乖乖留在山洞养伤,不要出去,一切有我。” 沧涴迟疑道:“可是你身上的伤比我更严重。” 她今早醒来看见了临祈肩上和腹部的伤,肩上的伤口不重,但是腹部的伤口却浸了不少的血,可他却仅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临祈看清沧涴眼里的担忧,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仿佛在心底滋生,他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道:“我自幼习武,无碍。” 沧涴道:“我也习武。” 临祈似笑非笑:“你那三脚猫的武功?” 他那日会被沧涴擒住,完全是因为她最初的那枚银针。 沧涴抿了抿唇,拿出垫在野果下的草药,果断地岔开了话题:“我为你重新包扎过吧?” “好。”临祈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沧涴别扭起来是这个样子,一脸正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但眼底的神色却明显地出卖了她。 沧涴从容地解开临祈的衣衫,又解开他包扎的锦缎,这才发现他的伤口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血肉模糊的伤口经过一夜,没有结痂,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临祈见沧涴迟迟没有动作,仅是凝视着他的伤口,他便要接过她手里被包裹好的草药:“你若是害怕,我自己来就好。” 沧涴避开临祈的手:“我来。” 临祈收回手,沉默地看着沧涴为他处理伤口。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一个女子靠得这般近且还不排斥。可就是这般荒谬,他竟然能平静地接受沧涴的靠近,甚至抱着她能安睡。 他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排斥她的。 包扎好伤口,沧涴微抬起眼眸,目光所及之处,临祈身上竟然都是深深浅浅的鞭伤,虽然早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道淡色的疤痕,但却不难想象他当时会有多疼。 沧涴问:“疼吗?” 临祈:“不疼。” 他早已经习惯了疼痛,虽然近些年已经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却一直留存在脑海里。方才沧涴为他包扎,已经尽量地避开他的伤口,根本算不得痛。 “那这里呢?” 临祈微微一愣,不明白沧涴问的什么,当感到沧涴纤细的手指游走在身上的伤疤上时,才反应了过来。 他垂眸,她一向平静的眼中隐隐浮现一抹心疼,黛眉微微蹙起,他心里倏然涌起一股暖意,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看向沧涴的眼神越来越温柔:“都过去了。” 沧涴触及临祈温柔的目光,眸光微闪了闪,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临祈在沧涴收回手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想握住她的手,却在看见沧涴眼中的抵触时,顷刻之间反应过来两人的相处已经越过了一般叔嫂的界限,他僵硬地垂下手,敛下了眼中的多余神色。 犹豫片刻,沧涴还是解释道:“昨日那枚银针上的只是一般的麻沸散,不是所谓的‘醉花阴’。” 她的语气不远不近,恰好介于疏离和亲近之间,好似昨夜与方才两人的亲近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她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他甚至怀疑,他们走出山崖之后,她是不是会从此疏远他。 尽管明知道这才是两人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临祈的心里却莫名有些气闷,分明是她要刻意接近他,可他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那双桃花眼中的莫测神色微微流转,半晌,他问道:“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和七皇兄的关系告诉大皇兄?” 沧涴轻笑着摇头道:“你便是告诉夫君也无碍。” “为何?” 沧涴支起双腿,下颚轻轻搁在膝盖上,双手环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都说生恩重于养恩,可若没有殿下,我早已经不在人世。我敬他爱他,想他一生顺遂安康。” 轻风拂过,拂得坠在石壁上的碧色藤蔓与她鸦青色的青丝微微缠绕。临祈所了解的沧涴一向都是端庄优雅,唇角永远擒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此刻却平添了些许女子的娇美柔弱。 她忽然转眸,凝视着他:“终此一生,殿下都是沧涴心中最重要的人。” 沧涴眼里的依赖信任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临祈心里闷闷的难受在这一瞬间膨胀到了极点,桃花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了下去。 …… 同日夜里,边疆。 州府的灯火撕不裂深浓的天幕,坍塌的内层防御城墙外,仅有一层外墙之隔便是蛮夷之地。 夜凉雨势起,越来越沉重的雨拍打在地面上。黄沙被雨浸湿,掩埋了凌乱堆积的白骨。 季轻撑伞走近跪在数百具森森白骨前的雪衣男子。每走一步,那卷了黄沙的雨便随之裹上他的衣摆,溅上星星点点的沉重:“主子。” 主子身体本就不好,却在这里跪了大半夜,如何受得起? 临淮笔直地跪在白骨之前,长风鼓起他雪色的衣袍,那雪色刮过黄沙,卷在白骨之上,吹起的铮然之声响彻云霄,压下了乍响的惊雷。 骤起的白芒映亮了眼前狰狞扭曲的白骨,他的眼前仿佛浮现父亲绝望苍凉的眼神。 “我南宫一族世代忠烈,从未有二心,死后却落得这样一个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骂名。苍天何其不公!” “遇儿,活下去,你是南宫一族唯一的血脉。”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能为南宫一族洗刷冤屈。” 临淮阖了阖眼,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他深深地叩首在白骨前,南宫一门世代忠烈,效忠大燕,保卫大燕,从前是,从今往后也会是。 但文桓帝代表不了大燕,在他死之前,他要文桓帝为南宫一族陪葬。 只是,南宫一脉注定要断送在他手里。 再睁眼时,临淮眼底已是平静无波,只声音里是彻骨的寒凉,染不上半分暖意:“何事?” 季轻递上信函:“京城有消息,太子妃与九皇子一同被薛姚派的人逼下了隆山断崖。” 临淮拆开信函,一目十行地看完,旋即捏碎了信函:“待我安葬了南宫一族便立刻启程回京。” …… 又一日临祈没找到出路,归来略带愧疚地看着沧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像是生怕她伤心。 沧涴莞尔一笑,拉着有些失落的临祈疾步走出山洞:“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昨日才发现的一条溪流。 临祈一愣,却没有挣脱沧涴的手,跟随着她的步伐。 一路小跑,穿过苍郁的丛林,蜿蜒而下的溪流出现在视野之中。 沧涴松开临祈,脱下秀鞋,赤足踏在堆叠的石块上:“我观察过,这里的鱼很多。”她浅浅一笑,“今晚我们可以吃烤鱼了。” 澄澈的溪水顺着她白皙如玉的小巧脚背滑过,曲折了她纤细的脚踝,临祈只扫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视线,蹙眉提醒道:“溪水凉。” “不碍事。”沧涴捋了捋散落的鬓发,“不过你不下来吗?抓鱼很有趣的。” 临祈凝视着兴致高昂的沧涴,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不能出去而有半分的失落,他的眸色深了深,须臾,开口道:“暂时不。” 沧涴也不再管临祈,挽起裙摆站在清澈的溪水之中,不时有鱼游过,她便弯下腰去抓,但溪水有些深又有些急,等她探下腰去,那鱼早已经顺着水流跑得没了影。 临祈负手立在岸边,就那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看她蹙眉跟着鱼跑来跑去,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半晌,沧涴直起腰身,沮丧地道:“一条也没抓到。”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一道划破空气的凌厉声响。同一时间,一枝削尖的翠竹笔直地插进了溪水之中,两条鱼被死死地定在翠竹尖上。 沧涴转眸便看见了临祈类似骄傲的眼神:“……” 钢铁直男。 绝对是凭实力单身到现在的。 她分明是享受抓鱼的乐趣。 临祈本是等着看沧涴高兴地过来抱住他,但却发现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他微蹙了蹙眉,有些疑惑。 沧涴把叉着鱼的翠竹交到临祈手里转身就走:“今晚你烤鱼。” 临祈虽然有些怔然,但见沧涴赤足就要往山洞走去,立刻拦住了她:“先穿鞋袜。” 沧涴猝不及防地被拉住,站立不稳地就倒了下去。 临祈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沧涴。娇软撞入怀中,他的耳尖不受控制地微微泛起浅浅的红,心口也像是被撞了一下。虽然这几日因为她怕冷,他都是抱着她入睡,但却都是在她睡后偷偷抱着她,在她醒来前又松开她,这般两人意识都清醒的情况下抱着却是未曾有过。 沧涴瞥了一眼鞋袜,随口道:“拿回去穿也一样。” 言罢,她推开临祈就准备往回走,下一刻却是突然被打横抱起。感觉脚下一空时,人已经在他怀里,她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颈:“你干什么?” “穿鞋袜。” 临祈抱着沧涴坐在溪流边,握住她小巧白皙的脚,屈身拿起鞋袜为她穿上。 若不是见她没有半分想要穿鞋袜的意思,他又实在担心她这样走回去会受伤,介时她身上的伤太多,他回宫实在无法和临渊交代,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努力地忽视近在咫尺的人,专心地为她穿鞋袜,但她身上素雅的兰香却似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身体,手中柔软小巧的脚也似乎摩擦着他的心尖。 大燕民风虽然较为开放,女子的赤足也并非只有丈夫能看,但也是极其私密的部位。但此刻她就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毫不设防地在他眼底露出了秀足。 15.绝色谋士 分明是阴冷的天,他的额间却是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一直到夜幕落下,凉意侵袭,他身上的湿汗仿佛才干透。 身旁是安然吃烤鱼的沧涴。 临祈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留恋在她身上,他们掉下断崖已有五日,临渊还未寻来。他私心里竟然希望临渊永远都不要找来。 这样简单又安宁的时光,是他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可如今却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沧涴捻起一块鱼肉咬进嘴里,外焦里嫩的鱼肉甫一入口,那股又酥又嫩的滋味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香味百转迂回,连鼻息间似乎都隐隐萦绕上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崖底分明没有半点烹饪用的佐料,也不知道临祈是如何烤出来的,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吃。吃完一条烤鱼,沧涴正欲再拿,却发现树桠架起的烤架上一条鱼都没少,她略微诧异地转眸,见临祈仅是看着她,半点没动面前的烤鱼,惊讶道:“你不吃吗?” 这些时日,沧涴没有半分焦急,只有偶尔会问起他有没有找到出路,但他说没有,他也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失落这种情绪,便如方才。临祈忽然有些疑惑:“你不想回去吗?” 沧涴翻过烤架上的烤鱼,寻找烤得最金黄的鱼,不甚在意地应道:“你不是在找路吗?” 这些天一直是临祈忙里忙外,连寻找出路都是临祈,她倒像是一个来崖底悠闲度日的闲人,日日等吃等喝,她偶尔想下厨都被他以伤势未愈拦下。 临祈问道:“万一找不到呢?” 闻言,沧涴微蹙了蹙眉。 临祈有些紧张,莫名的紧张,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紧张的原因。 片刻后,沧涴莞尔一笑:“找不到的话,就在崖底一辈子也不错啊。” 临祈被沧涴脸上的笑晃了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欺骗他。 沧涴顿了顿,又缓缓道:“但我估计你会不习惯这般清贫的日子,不仅需要自己动手才能吃饱穿暖,还要额外照顾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我。” 临祈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两人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崖底,他会照顾她,她只需要开心地过日子便好,便如这几日一般,只有他与她,再无他人。 这样的一切,他求之不得。 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等临祈回过神过来时,发现沧涴正看着他,他这才想起他似乎还没回答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又被她开口阻断。 她似乎以为他那片刻的犹豫是真的不愿意就这般在崖底一辈子,立刻解释道:“子佑别太担心,我不会真的这样拖累你一辈子的,夫君会寻来,不过是早晚。” 言罢,她不再开口,转过头继续吃鱼。 临祈凝视着火光里沧涴纤弱的身影,喉间干涩。 他想说他愿意。 可沧涴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似乎被他遗忘多日的人—— 临渊。 她是临渊的妻子。 便如她所说,临渊早晚会寻来。 临祈脑海中所有的念头在想起临渊的那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也不再转眸看向身旁的她。 深浓的夜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火光爆.破的声音。 良久,临祈终是忍不住转头去看身旁一直安静到无声无息的沧涴,见她似乎根本没被刚才的谈话影响到,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发酵一股酸涩。 他凝视着她,突然开口:“我知道。” 沧涴疑惑地转过眼眸:“嗯?” 临祈深深地凝视着沧涴恬静的眉目,缓缓道:“我说我知道那日你给我下的是麻沸散。” 沧涴错愕地看向临祈。 临祈抬手轻抚上沧涴的眉眼,眼中满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眷念:“我不会告诉大皇兄。” 不管你和临淮是何关系。 最后一句他没说。 沧涴虽然有些不自在,却没有避开临祈的手,真诚地道谢:“谢谢。” 临祈轻轻一笑。 …… 临祈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过,他细细地数着时间,这已经是第八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与她在崖底停留多久,他更不想思量自己为何不愿离去。 沧涴已经快要睡过去,却在感觉一道凉意划过时骤然一醒,睡意顿时也消弭了几分,她费力地睁开眼:“子佑?” 临祈见沧涴醒来,抚在她脸庞的手微顿,眼中的神色深了深,语气似乎披上了夜的凉意:“你喜欢这里吗?” 最初空无一物的山洞,在他们住了八日之后,染上了凡俗的气息,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他们亲手置办,虽简陋却温馨。 在这里,他不是九皇子,她也不是太子妃。 沧涴似乎没听懂临祈的意思,惺忪的眼睛略微睁大,因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泛红,在摇曳的烛火中越发显得勾人。 临祈留恋地摩挲着沧涴脸部的轮廓,固执地重复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沧涴环顾山洞一周。 临祈掌心陡然生出了湿汗,害怕她说不喜欢。 下一刻,沧涴仰起脸轻笑:“喜欢。” 临祈脱口而出:“那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愣住了,他竟是真的想在这里守着她一辈子吗? 这些时日他不想去找出路,她每每问起,他都借口敷衍找不到路也是因为不想离开她? 为了她触犯临渊的底线也在所不惜? 临祈突然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想抢属于皇兄的妻子。 待看见沧涴明显错愕和抗拒的眼神,他慌乱地站起身。起得太急,身旁堆叠整齐的木枝被踢翻,滚落一地,他却顾不得扶起来,在沧涴疑惑的眼神中,留下一句“你先睡,我出去走走。”,便逃也似地疾步走了出去。 …… 崖底的夜尤其凉,临祈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许,然而那风却无论如何都吹不散眼前沧涴的身影。 他竟然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何时对沧涴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分明他时时刻刻地警告过自己,她是临渊的妻子,他不该也不能动;分明她对他,也从未超越叔嫂的界限。 可他为何还是逾越了不该跨过的界限? 临祈理不清思绪,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为了沧涴与临渊敌对。 即便在寒风中静立了大半宿,他依旧没找到答案。 漆黑的天边渐渐卷起了介于黑白之间的第三色,临祈沉了沉眼眸,终是暂时先放下纷杂的思绪,采了些野果,僵硬地往回走。 等到临祈走回山洞,却发现最近总是一早便醒来的沧涴依旧还躺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放下果子,靠近了她。 沧涴整个人蜷缩在巨大的石块上,纤弱的身子还在不断地颤抖,额头渗出的汗水润湿了额发,原本嫣红水润的唇也泛起了青紫之色,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临祈赶紧抱起沧涴,伸手在她额头触了触,滚烫到灼烧他的手。他解开外袍为她披上,这才转身出去找草药。 …… 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临祈抱紧浑身滚烫的沧涴,自责地轻触她的额头,他不该因为捋不清思绪,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山洞里,他明知道她畏寒的。 也许是因为出汗,她的身体一直滚烫到能灼伤人,身上素雅的兰香也因为浸汗而变得越发馥郁。 他捋开她额间被汗湿的发丝,目光凝聚在她略微苍白的脸庞上,看着她额间浸出的汗缓慢地下滑,最终汇聚在她秀美的下颚上。 渐渐地,他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低头吻去她下颚的湿汗。 唇下柔软的触感太让人留恋,临祈贪心地微眯起眼,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唇。触上她唇瓣的那一霎那,记忆里酥麻的感觉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心尖都仿佛在颤栗,他拥着怀中人的手臂微微用着力,把她完全带入怀中。 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留恋这种亲昵的厮磨,他以为这般的亲近,带来的唯有恶心,却不想是贪念,渴求,他阖上眼,细细描摹着她干涩开裂的唇线。 良久,他抵住她的唇,唇瓣启合间轻擦过她的唇,突然,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涴儿,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这个在心尖辗转了无数次,却从不敢唤出口,这个唯有临渊方才能正大光明唤的名字,他终是唤出了口,也道出了心里那个阴暗自私的念头。 带走她。 天涯海角。 只要临渊寻不到她,她便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沧涴。 怀中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睁开眼看他,他才恍然想起,她尚且还在病中,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倾身轻触她的唇角,固执地重复道:“我带你离开。” 是不是一起离开了,临渊就找不到了?他们就可以找个这样的崖底,从此再不过问世俗。 临祈越想越觉得向往。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冷酷无情的声音便裹在回旋的凛冽山风里一齐灌入山洞。 “你要带谁离开?” 临祈的身体一僵,临渊到底寻来了。 如此之快。 “你的皇嫂吗?” 16.绝色谋士 临渊着一袭墨色长袍,逆光立在逼仄的山洞前,那一身深浓的墨色与将亮未亮的天色融为一体,似乎席卷了崖底浸凉的寒气,侵肌刺骨。站在临渊身后的暗卫被他身上强大的威压压迫得险些跪了下去,堪堪稳住身形,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暗卫心里一惊,越发不敢往山洞里看,方才无意中的一瞥已是让他无比震惊,太子妃与九皇子一起莫名失踪了将近十日,太子殿下丢下了所有政务寻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却是衣襟散乱地靠在九皇子怀里,他不敢再往下细思。 临祈咽下喉口的腥甜,干净的桃花眼隐在一片阴暗之中,染上了些许晦暗的色泽:“是。” 话一出口,他竟觉得松了口气,仿佛多日来的压抑苦涩在这一刻都消散得彻底,他心里纠结的重负终于落了下来。 他想带她走。 他想要她。 临渊抬手示意暗卫留在山洞外,逆着光走进了山洞,他的每一步仿佛都碾压在临祈的心尖上,他越发抱紧了怀里的沧涴,几乎是想把她融进骨血之中。 终于,在临渊曲身要从他怀里抱走沧涴时,他抱着怀中的人,一个旋身避开了临渊的手。 临渊拂了垂落的广袖,看向临祈,墨色眼眸里是辨不清喜怒的深不可测:“子佑,胡闹也是需要知道分寸的,适可而止,别让为兄亲自动手。” 临祈的目光梭巡在怀中人苍白的脸庞上,他想要她是胡闹? 不,他不是胡闹。 他扣住怀中人的腰身,把她按向自己,沉下所有情绪对上了临渊冰冷无情的眼,郑重地道:“皇兄,我知道我不该生出这样背.德乱.伦的妄念。十年前你出手救了本该被父皇问罪的我,此后更是纡尊降贵地教我治文习武,我尊你敬你,也理当同样敬重皇嫂,谨守本分,不逾越分毫。”他缓慢地垂眸为怀里人捋起一缕散落的鬓发,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我爱她。” 临祈话音未落便被临渊外放的气息震得跪倒在地上,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松开沧涴,然而在他倒下的瞬间,临渊已经从他怀里卷过了沧涴。 临渊打横抱起沧涴,见她双目紧闭,脸庞上是不正常的苍白,他微蹙起眉心,抬手去探她的脉搏,待看见沧涴嫣红到微肿的唇时,他眼中的神色又沉了沉,声音仿佛融进了夜的凉意:“既然还记得你的本分,那就一辈子都守着,别再靠近她,你就当这是为兄庇护你多年唯一要的报答。记住,她是你的皇嫂,也只会是你的皇嫂。” 言罢,他不再停留,抱着沧涴就要转身离去。 临祈只看得见临渊沉在阴影里的墨色身影,他怀里的沧涴已经全然被他的身形遮住,再看不见半分,仿佛他与她此一别之后再见就真的再无干系,他心里一乱,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涴儿。” 临渊微顿下步伐,没有转身,亦没有立刻开口,山洞中静谧沉寂,无声的紧绷一寸寸蔓延,临祈的呼吸都被沉默勒紧。 倏然,风拂过藤蔓,捎过一阵沉闷的声响,声声鞭打在山洞内的人身上,刺破了沉谧已久的寂静。 临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他现在带不走她,可他还想再看看她,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他站不起来。少顷,听得临渊冰冷声音道:“涴儿不是你该唤的,你也已经快弱冠了,过些时日,本宫会奏明父皇,为你择一位才貌双全的皇子妃,好好收收心,收起那些不该存在的妄念。” 临渊的身影渐行渐远。临祈凝视着临渊的身影,眼底种种情绪交织翻滚,他突然斯声道:“可我只想要她。” 临渊似乎没打算回答他,连离开的背影都没有半分迟疑。他捏紧了双手,指关节寸寸泛白,他甚至能听得见压抑的断裂声,他强行压抑下所有情绪,质问道:“皇兄,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她爱你吗?” 他不信沧涴爱临渊。他便是再迟钝,也能从沧涴眼中读出,她对临渊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情谊,因为沧涴根本没有半分遮掩。 临渊低沉平缓的声音消弭在沁凉的风里:“子佑,你还是不明白。不管她爱不爱我,她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临祈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尽数抽干,疯狂的妒意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半眯起猩红的双眼,就像临渊所说,无论她爱不爱他,她都注定了只能是他的妻子。 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她。 可他如何甘心? 他在意的人与物早已在十年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他以为往后都不会再有,可沧涴却是一个意外。 为了这个往后余生唯一的一个意外,赌一把又如何? 他突然后悔没早些看清自己,早些带她离开,甚至因为两人的身份躲避纠结了那般久,分明他与临渊之间,除了浅薄的兄弟情谊之外,剩下的仅有利用。 他自幼聪慧,虽然临渊从没有明说,可他却很清楚,临渊当初愿意救他,除了因为他是他的皇弟之外,也是因为他可以成为他未来在朝堂的一把利刃。他感恩于临渊,不管临渊真正的目的为何,至少临渊在救他时带了几分真心,他也愿意做临渊放在朝堂的一柄利刃。 如果没有沧涴。 他太了解临渊,临渊不可能放手。他之所以开口,不过还是抱了一丝奢望。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白,却映不亮漆黑如夜的山洞,临祈沉默地坐在山洞里,干净的桃花眼逐渐抹上一层荫翳,周身的气息也裹上了意味不明的沉郁。 候在山洞外等临祈起身离开的暗卫站在渐暖的崖底,莫名感到凛冽的冷意一掠而过。 …… 沧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明黄色的帐幔,她微敛下眼底的神色,看来临渊已经找来了,而且已经带她回到了东宫,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她那日私自出宫的事情。 毕竟她每次出宫都是背着临渊,偷偷溜出去。这次不仅是偷偷溜出去了,还失踪多日,临渊能找来,便说明他已经发现了。 “醒了。”冰冷平淡的声音缭绕在寝殿之中。 眼角余光里是一抹墨色压繁纹的广袖,那繁纹的金色在明亮的烛火中显得尤为刺眼,沧涴微抬眼,临渊修长迫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低哑地唤了一声:“夫君。” 语气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有发生这几日的意外。 临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沧涴,没有开口回应她。 沧涴蜷起手指,勾住了临渊铺陈在她身旁的墨色广袖,宽大袖袍上的繁纹冰凉寒冷,她微捻着那纹路,凑近神情淡淡的临渊,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可是生气了?” 临渊注意到沧涴的动作,却没有避开她:“生气什么?” 他的语气不喜不怒,她完全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波动,但他那双墨色的狭长凤眸却似乎越发凉薄起来,仅是垂眸看着她都浸染了些许透骨的凉意。 她不以为聪明如临渊会看不出一点端倪,她要的就是他看出端倪,进而生气。 沧涴见临渊并不抗拒,得寸进尺地勾住他的手臂,顺势坐起身,仰头望着临渊:“生气我私自跑出宫。” 临渊在沧涴身旁坐下来,拦手勾住她的腰身,防止她仰后倒下去,慢条斯理地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沧涴攀上临渊的肩头,靠进他怀里,低低地道:“我觉得夫君会生气,可我不想你生气。” 临渊揽紧沧涴的腰身,越发把她扣进怀里,断了她后退的可能性,又陡然攫住她的下颚,逼迫她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涴儿,不要让本宫生气,更不要让本宫对你失望。” 沧涴完全被临渊钳制着,根本无法动弹,她拉长了脖颈,望向近在咫尺的临渊。突然,她又向上仰了一分,轻触上了临渊的唇,辗转厮磨,唇齿开合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喷薄在他的唇齿间:“若是我让夫君失望了呢?” 临渊微眯了眯眼,陡然扣住了欲要缩回去的沧涴,强硬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临渊的吻便如他的人一般强势而又专.制,带着上位者天生的掌控欲,沧涴被迫地承受着他隐隐的怒气。 说来也许没人相信,她与临渊成亲半年,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举动也不过是今日唇齿相触。 良久,就在沧涴已经快要喘息不过来时,临渊终于松开了她,她狼狈地微侧过身,身子半倚在临渊怀里,大口地喘息着。 临渊看着沧涴脸颊微红,唇瓣红肿的狼狈模样,抬手轻拍着她瘦弱的背脊,眸中情绪莫测。 沧涴感觉稍稍缓过气来时,正准备直起身子,却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掌抚上了她的脸庞,随之卷来一阵冰冷到没有温度的话:“杀了那个人,折断你的羽翼。” 沧涴的身子陡然一颤,眼底浮现一抹惊颤,她完全相信临渊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临渊把沧涴的颤抖与犹疑尽收眼底,眼底的神色越发沉郁,抬手缓缓抚着沧涴柔嫩细软的脸颊,指腹摩挲在她微肿的唇上。须臾,他微低下头,视线与沧涴齐平:“所以涴儿最好别尝试。” 17.绝色谋士 沧涴在临渊越发冷寒的目光中,不退反进地靠近他,额头也抵在他的额间,轻轻笑道:“涴儿一直都记得自己是殿下的妻子。” 临渊强势地扣住沧涴的头,压过她:“从本宫决定娶你的那日开始,你就已经没了选择。终此一生,你都只能是本宫的人。” 沧涴顺从地点点头。 临渊那身凌人的气势在沧涴点头的一瞬间尽数收敛,他拥着沧涴略显瘦弱的身子,唇瓣轻触了触她的唇角,低声开口:“可想用膳?” 沧涴微摇头:“不想。”她似乎并不饿,似乎想起什么,她环顾灯火通明的寝殿一周,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夫君这是才回来?”沧涴注意到临渊身上还是一身墨色滚金边太子常服。 “回来有些时辰了。”他一直没出去过,不过是在外殿处理政务,等她醒来。 沧涴从临渊怀里退出来:“夜深了,夫君先去梳洗罢。” 临渊看了沧涴一瞬,扶着她躺下:“你先睡。” 沧涴点点头,看着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内殿之后微眯了眯眼,看起来临渊似乎并不准备再追究她私自出宫的事情,这样是好,但却似乎搅浑不了这淌水了。 无雪一直窝在床榻侧,见临渊离开,立刻跳上了床榻:【主人,你没事吧?】 主人那日出去并没有告诉过它,她会几日不回来。太子临渊那日回来没看见主人,脸色直接沉了三分,连公务都未曾处理,就等在寝殿里。等到夜深,主人还没回来,太子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沧涴摇头,抱过无雪娇小一团的身子:【你留在皇宫可曾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无雪的原身是猞猁,宫里人也都知道她养了一只性子蛮野,最喜乱窜的宠物。是以,就算有人在哪儿看见无雪都并不觉得奇怪,也因为它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猞猁,会直接忽视它。 无雪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时日皇宫里的动静,歪着头道:【文桓帝因为边疆防御城墙倒塌发了好大一次火,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貌似城墙里的骸骨是属于十六年前被灭族的南宫一族。】 沧涴低喃:【南宫一族?】 无雪点点头,有样学样地学着那日文桓帝发火的模样,威严睥睨地道:【南宫修,你以为你都死了,还能真的来找朕索命?休想!】 沧涴强忍住笑意,拍了拍无雪毛茸茸的头:【你倒是学得挺像,临渊快出来了,你快回去睡吧。】 无雪正准备听沧涴的话回它的小窝去睡觉,刚跳下床榻,想起什么,又麻溜地跳了上来,团成一团坐在沧涴面前:【主人,经过这次事情,临渊会不会怀疑你啊?】 沧涴抱起无雪,掀开被子下榻:【我就是要他怀疑,要他生气。】 她是故意在引导临渊,她不爱他,所爱另有他人。 这次掉下隆山断崖,除了想制造机会与临祈独处,刷他的好感度之外,也是故意引起临渊的怀疑。 如临渊这般掌控欲强大的上位者,也许无关紧要者的反抗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她是他所在意的妻子,她越是不听他的话,他就越是会想要她的顺从,越想她爱他。只要不太过火,适当的反抗反而可能催化临渊对她的好感度。 无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有理的。 如果真的是错的,请参照第一条。 沧涴也不期望一只年幼的猞猁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她把怀中的无雪放进铺着柔软锦缎的小窝里:【别想那么多。】 等听到无雪睡着之后,沧涴才施施然地回到内殿,临渊却还没出来,她便躺了下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已经快要昏昏欲睡时,才感到床侧微微塌陷,随之袭来的是一股浸凉之气。 沧涴微睁开眼,便看见了躺在身侧的临渊,他似乎已经睡下了,呼吸平稳。她沉吟片刻,身体挪动了些许,自发地凑了过去,试探着唤道:“夫君。” 临渊浅浅地“嗯”了一声。 沧涴倾身压在临渊身上,鸦青色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擦过临渊的脸侧,垂落在枕畔,与他的发交织在一起。她捻起一缕两人交织的发,扫在他的脸侧:“夫君很困吗?” 临渊握住了沧涴作乱的手,缓缓睁开眼:“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早些歇下,莫闹。” 沧涴迎着临渊冰冷的视线,越发贴近他,近得似乎能感受到他平静的心跳,无奈地开口道:“可我睡够了,睡不着了。” 她就是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临渊不可能碰她,才敢这般撩拨临渊。换个时辰,她也不可能大半夜在床榻之上和临渊玩火。 临渊环抱住沧涴的腰身,把她的身子从自己身上挪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涴儿这是要我开口哄你睡觉?” 临渊要松开环着沧涴腰身的手,却被她一把压住,他垂眸看去,与她的视线撞在两人青丝交织之处。她仰头向上,大着胆子吻上了他的唇。 临渊在沧涴靠近的瞬间略微一怔,却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配合她,仅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由她生涩地辗转在他唇上。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挣扎,又很是惶恐。 临渊眼底风起云涌。 沧涴的确不太懂如何在床笫之间取悦一个男人,她之前经历过两个攻略世界,一共攻略过五个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月姬故意放了水,她攻略那五个人,几乎没怎么费心,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更之前,她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祗,从不需要取悦于人,连天帝尚且尊称她一声上神,她早习惯了千千万万年的平静,更不知所谓的取悦为何。 而且如今攻略临渊,大大小小的撩拨,她在他身上使了不少,他的好感度却涨得并不快。这种不在掌控里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倒也颇为有趣。 察觉到沧涴的心不在焉,临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暗,翻过身,以一种不会压痛她,却又让她无法动弹的姿势控制住她,旋即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天旋地转间,沧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道阴影随之如密不透风的织网般笼罩而下,她完全被临渊笼在身下,他身上的龙涎香透过交织的气息融入她的呼吸之中。 良久,沧涴微微蹙眉。 的确不是错觉,她反感这种唇齿交融的感觉。上一次临渊吻她,她也略微不适,但她当时只以为是错觉,但如今这种排斥不适却越发明显,甚至隐隐恶心。 沧涴从来都不愿意勉强自己,若是恶心,那就立刻停下。她唇齿开合,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尖,趁身上人略微松怔的瞬间,错开他的唇,轻轻缓缓地擦过他的唇角,滑下。细细吮吻他的喉结。 竟然不恶心?沧涴微垂下的眼中浮现一抹讶异,攀在临渊肩膀上的手略微紧了紧,略微一沉思,她的手滑到了临渊衣襟的交领间,微微扯开他的衣襟,带了三分湿意的指尖点在他半露出的胸膛上。 临渊半垂着眼眸,在沧涴指尖还要继续下滑时抓住了她,一向清寒的声线卷入了三分沙哑:“够了。” 手不能动,沧涴却没有听临渊的话,她现在突然很好奇,她是不是真的只对唇齿交融反感。思索之间,她湿濡的唇从他的喉结蜿蜒而下,细细密密地吻在他的胸膛上,灼热滚烫的气息也喷洒在他似乎熨烫着沸水的肌肤之上。 滚烫与灼热交织。 沧涴明显感觉到身上人的气息紊乱了三分,微一抬眸,撞入的视线却依旧是冷寒深幽,不含半分情绪,更没有被她撩拨出半分的欲.念。 就在沧涴略微愣怔间,突然感觉手脚都被束缚住,不似方才有活动余地的束缚,而是一种完完全全居高临下的掌控,她微蹙眉,正欲开口,却陡然感觉到比临渊身体更灼热的气息缠绕在她脖颈间,一寸寸掠过她的肌肤,带起火烧一般的颤栗。 这种感觉太陌生,沧涴有些茫然地轻唤了一声:“临渊。” 临渊一手撑在沧涴脸侧,一手抚上她的脸庞,深深看进她的眼里,低声地蛊惑道:“唤我却深。” 却深是临渊的字,但他自幼被尊为太子,又是文桓帝嫡长子,几乎从未有人敢这般唤过他。 沧涴借着微暗的光打量着临渊,他一向薄凉的眼底终是在摇曳的烛光里浸然上了丝丝温情,如泼墨山水画半精致的容颜在柔和的烛火里越发显得惊心动魄。她微垂下眼睑,顺从地唤道:“却深。” 她一向冷淡平缓的声音如缠绕上了丝丝细密的丝线,牵绕人心。 临渊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色,唇角擦过沧涴的耳垂,若即若离的吻缓慢地落在她的颈侧。分明是凉意还甚的初夏,他的身上却仿佛沾染了盛夏的热意,那滚烫的热透过薄如蚕翼的寝衣熨烫着她的肌肤。 沧涴除却一开始有片刻的茫然,很快便镇定了下来,顺从地倚靠在临渊的身下,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半阖上眼,平静地窥视着临渊逐渐失了分寸的动作,就在她以为今晚临渊会无意识之中脱下那层清冷寡情的面具时,却陡然间感觉到身上的灼热尽数消散。 临渊从沧涴身上抽身而去,见衣襟散乱,脖颈间的红痕尤其明显的沧涴错愕地望着自己,他微敛了眼底的神色,欠身为她整好衣襟:“睡吧。” 若不是方才碰到了她肩头缠绕的绷带,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今晚他恐怕要失控之下伤到她。 言罢,他躺了下去,又将还想伸手作乱的沧涴捞了过去,抱在怀里,声音微哑地道:“听话,睡觉。” 沧涴见临渊眼中那一丝波动已经完全平静,倒也不再折腾,顺从地靠在临渊臂弯里阖上眼睡觉。 临渊逼迫她,她暂时不能正大光明地还手,那就顺手让他难受一下。 18.绝色谋士 等沧涴醒来时,枕畔的温度已经凉透,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榻上,临祈的好感度已经刷得差不多了,剩下只需要收尾,然而临渊和临淮的好感度却还是不上不下,虽然涨了些,勉强到了喜欢的边缘,离“爱”却又还早得很。 沧涴正抱着被子发呆,完全没察觉到临淮的靠近。 临淮见沧涴睡眼惺忪,抱着一团柔软的被子坐在床榻之上。也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眼里似乎蒙了一层滢滢的水雾,青丝因为她略微侧头的动作披散在肩头上,像是不谙世事的纯稚少女。 “涴儿。”临淮没靠太近,直接抬手挥下了明黄色的床幔,半掩住沧涴衣衫单薄的身影。 沧涴骤然回过神,眼前纱幔坠落,半透明的纱幔外端坐着一道欣长的身影,她惊讶地道:“殿下?” 临淮来了东宫? 还到了她的寝殿内? 沧涴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而当她挥开帐幔,看见坐在轮椅之中的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时,却不由得她不相信,一时间愣怔在了那里。 临淮微蹙眉,目光虚虚落在沧涴身侧:“你先披件外袍。” 沧涴起初没明白过来临淮的意思,待看见他微侧的目光时,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起身起得急,根本没披外袍,仅着月牙白的寝衣。又因着是夏日,寝衣单薄,完全勾勒出了她的身体线条。 她随手拿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便抬步向临淮走去:“殿下如何会来东宫?” 临淮指尖搭在沧涴的脉搏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回来时从东宫的线人口中得知你与子佑一道失踪了多日,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沧涴疑惑地问道:“殿下何时回京的?” 她与临祈一道失踪的消息虽是被临渊隐瞒了下来,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临淮会知道她并不惊讶。 “昨日子时。”临淮收回手,淡淡开口道,“你的身体并无大碍。” 沧涴勾住临淮的脖颈,熟稔地坐进了他怀里,深深地望进他有如云雾笼罩墨色的眼眸里:“殿下刚回京便这般急着来东宫看我,甚至是不惜冒着被夫君发现的危险而来。您是担心我因为被人下.毒,而导致心头血失效呢?还是真的担心涴儿这个人呢?” 她很清楚,她目前这具身体因为是药人,身体的确是百毒不侵,但其实药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特别是被当作解药的药人。虽然任何药人中.毒之后都是百毒不侵,但若是特别被调制为解药的药人中了剧.毒,药人体内原有的毒.素与新毒混合,扰乱了原有的均衡,这个药人的血也就永久失去了解毒的作用,甚至药人本身也可能缩短寿元。 临淮扶住沧涴的肩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为她拢好单薄的外袍,触及她脖颈上难掩的红痕时,语气微顿:“两者兼而有之。” 不服用沧涴的心头血,一旦胭脂雪毒发,他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但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安置好,便是没有沧涴,他死在下一次胭脂雪毒发之时也并不会有任何遗憾,只是他还想再等等,等着看文桓帝死无葬身之地。他更担心自己养大的小姑娘就这般受伤,他已经亏欠她太多,不希望她还这般年少便承受太多她不该承受的伤害。 沧涴抿了抿唇,缓缓勾开一抹笑意:“涴儿很高兴。”她如往常般依偎进临淮怀里,却发现他身体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一些,她眼底的神色微微一闪,满含愉悦地道,“很高兴殿下担忧着涴儿。” 临淮想要推开沧涴,却被她反握住手,带着环在了她的腰际。她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低低地开口道:“殿下就真的不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临淮静默地凝视了沧涴那双固执与眷念交织的眼眸须臾,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幼时至如今亭亭的记忆,她一向坚韧,性子更是冷,受挫也从不肯示弱,便是在他面前也是如此,但从何时开始,她竟开始隐隐眷恋他。良久,他缓缓抬手抚在沧涴精致的脸庞上:“我……” “殿下。” 寝殿外,内侍的声音陡然响起。 临淮的话音蓦然顿住。 沧涴对上临淮眼中微起波澜的神色,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幽色,临淮分明已经开口了,这是她这几次来明示暗示临淮,临淮第一次正面回答,结果临渊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敢再迟疑,沧涴飞快地站起身。 …… 临渊迈步走进内殿便见沧涴倦懒地靠坐在床榻之上,似乎才醒来不久,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贴合在脸庞上,手中还抱着一卷薄薄的被褥,她身后床榻上本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也尽数被打乱,横七竖八地摆在榻上。 临渊微眯了眯眼,正欲抬步走近,却猛然被丢下被褥,扑过来的沧涴抱了个满怀。 沧涴扑进临渊怀里便不肯再出来,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临渊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沧涴片刻,见她依旧颤抖着,终是抬起手轻拍在她瘦弱的背脊上,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沧涴抱紧临渊的腰身,头也深埋在他的怀里,好久才低低地开口道:“梦靥了。” “梦见什么了?” 沧涴缓了许久,才从恐惧之中缓过神,声音却还残留有些许惊惧的害怕:“梦见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闻言,临渊凤眸中的神色转深,透着些薄凉的意味,他抬起沧涴的下颚,看进她的眼里,少顷,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浅棕色的眼里蓄满欲落未落的泪,惊惧在眼中盘旋。似乎哭过,眼尾被湿意浸染,微微泛红,倒像是染了胭脂的梨花,娇嫩清贵而又潋滟勾人。 似乎是真的害怕。 但他所了解的沧涴并没有这般柔弱,便是之前她莫名想讨他欢心,也未曾这般示弱过,柔弱得有些拙劣。 眼角余光里是凌乱微微隆起的床榻,他的眸光略微一沉,打横抱起沧涴便向床榻而去:“便是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不可能不要你。” 沧涴陡然被打横抱起,下意识地搂住了临渊的脖颈,等到意识到自己被放在床榻之上时,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反抱住似乎要躺下来的临渊,柔声问道:“夫君这是要休憩吗?” 临渊捕捉到沧涴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冰凉地扫视了一眼她身旁凌乱的被褥,方才开口道:“你梦靥,想必没睡好,我陪你睡些时辰再去政事堂。” 言罢,他便要伸手去拿沧涴身侧堆叠的被褥。 沧涴在临渊抬手的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摇头道:“我现在好多了,并无不适,夫君既然政务繁忙,便早些去政事堂。” 她略微一思索,凑上前,轻笑着吻在临渊的唇侧:“我等夫君归来。” 临渊冰凉的指腹触上她含笑的眼,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是吗?” 她适才覆在他手上的手分明在颤抖。 沧涴颔首:“夫君不必忧心。” 就在她准备抽身而去的前一刻,腰身突然被勒住,唇被迫压上了临渊的唇,他低沉清冷的声音擦过唇线,缭绕在耳畔:“既然是赶我走,就这般吻一下,是不是太缺乏诚意了些?” 沧涴略微错愕。 临渊仔细留意着沧涴的反应,在她愣神的一瞬间,趁势探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沧涴虽然很是不喜,甚至想推开他,最后思索片刻,却还是决定看在心情较好的份上短暂地忍受下来,于是在感受到临渊气息的同时便阖上了眼,遮掩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临渊虽然明显生气了,但是比起原来他即便是生气,也不亲近她分毫,如今隐怒之下却是这般惩罚她。 看来他也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沧涴一直沉溺在思绪里,直到脖颈间间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恍然回神,也意识到自己大约是的确把临渊气得不行,不然一向冷静自律的他如何会气得咬她。 “疼……” 听见沧涴娇软抱怨的声音,临渊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从她脖颈间抬起头,眼中凉意深深:“很疼?” 沧涴握住脖颈,委屈地点点头。 她现在这具身体是肉体凡胎,被咬了能不疼吗? 如果不是临渊眼中的神色太恐怖,她甚至想跟他抱怨一句没有狂犬疫苗,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 这些新鲜词都还是她在上个世界学到的。 临渊拉下沧涴的手,她原本红痕遍布的脖颈间又添上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细细密密从血痕上浸出。他眼里有心疼自责一闪而过,但触及她身旁的被褥时又冷淡了下来,平静地拿出一方锦帕为她包扎。 沧涴从头到尾都皱着眉,似乎很是痛。 “痛你才会记得。”临渊包扎好伤口,抬手抚上她的眉心,墨色的眼眸里浸着深不见底的寒潭,“涴儿,听话些,别做不该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沧涴抬眸便对上了那双浸寒的眼眸,甚至他掌心的冷意也似乎越来越凉,她微敛下眼眸,眼中的神色沉了沉,这次似乎过火了些。她沉吟片刻,在临渊迫人凌厉的目光中微点点头。 19.绝色谋士 临渊淡然地收回手,站起身:“你梦靥了,再睡些时辰,一会儿醒来若是闲来无事,便去御花园走走,近来御花园的花开得很是不错,莫要总是闷在东宫,但切记暂时别再出宫了,那日的刺客还未被捕。” 沧涴应下,见临渊一身朝服,疑惑地问道:“夫君如何回来了?” 往常这个时辰,临渊下了朝都是直接去政事堂,并不会回东宫。 临渊道:“今日不去政事堂。” 沧涴微愕:“今日休沐?” 便是休沐日,她也未曾看见临渊这般早回东宫过,更何况今日其实并非休沐。 临渊缓声道:“我片刻后要去御书房,应当比往常晚些才会回来。” 沧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下榻:“既是如此,夫君早些去罢,别让父皇久等。” 临渊深深看了沧涴一眼,见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他敛下眼底的神色,神色不明地应道:“好,你且好好休息。” 沧涴看见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之中,立刻折身回了床榻之上,掀开了被褥。 骤起的白光涌进眼中,临淮微眯了眯眼,在沧涴的掺扶下坐起身,鼻息间却似乎依旧萦绕着那股幽幽的兰香。 沧涴看见临淮白皙脸侧泛起的微微绯红,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脸上的胭脂浅了些,应当补妆了。” 临淮方才本来是要离开,却被她强行拖来了床榻之上。 临淮脸上的绯红一透气,迅速淡了下去,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也没恼怒沧涴的打趣,更似乎没听见方才临渊对沧涴说的话,只淡淡道:“我该回去了。” 沧涴凑近临淮,随着她动作垂落而下的发梢扫过临淮修长的手,柔声提醒道:“殿下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临淮后仰一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色淡如水的眼眸里泛不起丝毫波澜:“临渊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他会照顾好你。”见沧涴似乎并不甘心,他微顿了语气,又道,“我视你如妹妹,又怎会没有感情?” 他的语气包容宽和,却又泾渭分明,像是一位包容孩子无理取闹的长者。 沧涴最喜欢的便是亲自打破临淮长者的面具,她又靠近一分:“可他不是你。”她抓住他的手臂,目光不错开一分,固执地问道:“殿下,我一开始错了,可是连一次纠正的机会都没有吗?” 她的目光纯稚而又执拗,像是要糖果吃的孩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良久,临淮轻叹一声:“至少那个人不该是我。” 沧涴逼视进临淮眼中:“殿下嫌弃涴儿是二嫁之身?” 大燕虽是没有律法明确规定女子不能再嫁,但无论是高门子弟还是贩夫走卒都从不娶二嫁之妻,甚至认为女子再嫁是不守妇道,便是娶回来,将来也会红杏出墙,是为淫.妇。 临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沧涴微红的唇瓣上掠过,方才临渊的话他都听见了。听见沧涴似嘲似讽的话,他微蹙眉解释道:“我从不认为女子不能再嫁。” 他从不认为女子便该忍气吞声的活一世。同样生而为人,男子既然可以再娶,女子自然也应当可以再嫁。 “那为何殿下始终不肯接受我?”沧涴反问道,“我不信殿下就真的一点点都不爱我。” 临淮沉默须臾,竟没反驳沧涴的话,而是扶住她的双肩,端正了她的身子:“我拖着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又如何能累及你。” 沧涴立刻道:“若是我说我不在意呢?” 临淮微微蹙眉。 “我心悦的是殿下,殿下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也许殿下会觉得自己身体有恙,不想拖累于我,更害怕接受了我,往后自己有个万一,我就再也没了倚靠。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一切假设前提都不存在了,殿下也许就不是殿下了呢。”沧涴望着临淮,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依恋信任,她轻轻笑着道,“无论殿下是生是死,涴儿都愿意追随。” 她就那般抬头深深地望着他,光影横斜,交错在她眼眸之中,映亮了她浅色的瞳色,她眼里满是眷恋爱慕,不是一贯的孺慕。 临淮忽然意识到,他当年救回来的女孩,是真的长大了。他垂眸,第一次认真地审视面前的少女。曾经,他虽是觉得亏欠于她,也愿意为此而纵容于她,可她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虽从不曾忘记过父亲的嘱咐:莫失赤子之心,莫行结怨之事。他自问能尊重众生,善待众生,也知晓灭了南宫一族的人是文桓帝,该为之陪葬的是文桓帝,他不会因此牵连他人,更不会因此灭了皇族。 南宫一族效忠大燕,曾经是,往后也是。 但也仅限于此。 他终究不是圣人,历经炼狱犹能心存赤诚,他可以不入魔,却也无法再心生波澜。 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却在渴求他早已遗忘多年的情绪起伏。 良久,他掩下眼中的神色,叹息道:“你心中所系,不过是执念。” 沧涴道:“殿下若是真的想绝了我的念头,不若就此答应我。” 临淮眸中的雾色聚拢,似乎在等着沧涴开口。 沧涴迎着临淮的目光微微一笑,缓缓道:“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是因为未曾得到,也就不可能真正放下。既然殿下始终觉得涴儿对你不过是执念,为何不直接下手了断了我的执念?” 临淮微眯起眼,看向沧涴的目光中审视意味更浓,她却恍若未觉,仅是笑着望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答应。 “涴儿。”临淮轻声唤道。 “嗯?” 临淮看着沧涴,郑重道:“我相信你的心意,可是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在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更不该生出随我而去的念头。” 沧涴从善如流:“那我不轻生,若是殿下真的去了,我便开心地活下去,等老了再去找你,下辈子继续做夫妻。”她歪着头思考了一瞬,握住临淮的手臂,担忧地道,“殿下可不许先投胎。” 临淮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沧涴,抬手轻抚在她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嫁给我,承受的也许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不知何时便会死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能陪你多少年?一年?两年?不可能超过四年,可四年后你还年轻。我死之后,往后余生该由谁来陪你?你现在舍弃一切去赌一场虚无的爱情,我在时尚且可以庇护你,可我死后又有谁来为你挡那些风言风语?” “我从未歧视女子,可世事如此,我能尽力为你改变它,可是却不一定能够走到那一步,我能给你的太少。” “一年,一年为期,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思考,我希望你能将我说的一切考虑清楚,若是你一年后还是执意想嫁给我。”他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眸,少顷,为她捋顺鬓角的发,承诺道,“我便娶你。” 他低下.身子,抱住她:“可好?” “好。”沧涴回抱住临淮,固执地重复道,“已经十多年了,我从未后悔过,如今再等一年,我的答案依旧不会改变,殿下便做好迎娶我的准备。” 她知道临淮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一年后他已经可能不在人世了,但他肯正视她,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她不贪心,一点一点来。 临淮温和地顺着沧涴柔顺的发,眼底第一次真真正正柔和了下来。 …… 送走临淮,沧涴在半开半合的窗棂侧站了须臾,直到看见临渊挡住了临淮,方折身回床榻上睡觉。 临渊方才起了疑,却没当场拆穿她,是给她尊重。他会等在寝殿外,她并不感到奇怪,甚至在意料之中。 20.绝色谋士 “七皇弟。” 临渊寒冽的声音追着风尾,刮在临淮耳畔。 临淮毫无意外地颔首道:“皇兄。” 他在出朝宁殿时便注意到了异常,临渊与他武功相当,适才在寝殿,临渊能发现他并不奇怪。 临渊绕过廊檐,缓步走至临淮身前:“扶楚可有空闲陪为兄对弈一局?” 临渊逆着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临淮,狭长的凤眸里是玄如稠墨的深沉,似乎能吞噬一切光芒。临淮坐在轮椅上,脸上依旧是温和得恰到好处的笑,完全没有被临渊身上的冷侵袭,他微欠身:“是扶楚叨扰皇兄了,若是皇兄不介意,去怀安楼可好?” 怀安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位于京城西南侧,阁高起云,临江翥鹤,仿似人间仙境般雅致无双,乃是京城达官贵族闲暇之时最好去之所。 临渊坐在临江的窗棂侧,指尖的黑子落下,棋盘上,原本散乱无形的黑子瞬间呈包围之势,层层囚困住白子。白子江山败落,似乎气数已尽。 临淮放下手中的白子:“扶楚自愧不如。” 临渊淡淡地扫了温和与世无争的临淮一眼,不语,临空虚捻,临淮手边的棋盒微微颤动,一枚白子飞入临渊手中。他捻着白子落在棋盘上,弃死棋,生机骤得,白子破局而出。 临淮哑然失笑:“是扶楚愚钝了,多谢皇兄赐教。” 临渊冰冷的视线落在临淮身上,见他始终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捡起那枚白子,慢条斯理地道:“并非是你愚钝,不过是你不想舍弃那枚白子罢了。”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凌厉,似凛冽寒风刮过,冰寒刺骨。 临淮看了一眼棋盘上临渊取走白子后已呈败势的落魄白子,垂落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摩挲在光滑的轮椅扶手上,轻描淡写地应道:“落子之时,扶楚便已经下定决心。何来不舍?” 临渊重新落下那枚白子,拿掉那枚白子握在掌心,冰冷的视线对上临淮云淡风轻的眼,平静地道:“若非不舍,又如何还一直守着它?它早已不属于你,何不放下?”他略微一顿,指尖点在白子败落的江山之上,“一味追求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是痴心妄想,不亚于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压抑低沉,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威严睥睨,碾压撕扯着人的心扉。 临淮轻笑着摇头:“并非扶楚不肯放下。”见临渊把玩着那枚白子,他眼中的神色深了深,不急不缓地道,“只是从未曾得到过,谈何放下?” 临渊登基,沧涴便是皇后,更是临渊唯一的妻子,他不敢保证她一生无虞,但至少她不会余生无可依。更何况,比起其他人,临渊再适合沧涴不过,大燕的男子,贩夫走卒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皇亲贵胄,临渊却是一个意外。 他从未想过要回过沧涴。他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又如何能连累她?他不过是在尽己所能地补偿她。 临渊把那枚白子搁入黑玉棋盒之中,深看了临淮一眼,辨不清喜怒地道:“扶楚向来有分寸,本宫以为这次你应当也不会让本宫失望。” 言罢,他语气一转,似随口般道:“扶楚可知晓户部左侍郎薛盛与这次边疆防御城墙坍塌有关。” 临淮微有诧异地道:“不是户部张侍郎挪用了银钱吗?” 临渊的目光在临淮脸上梭巡一圈,淡淡收回了视线:“昨日早朝刑部尚书殷正参了左侍郎薛盛一本。”他顿了片刻,道,“户部左右侍郎狼狈为奸。” 临淮迟疑道:“扶楚方才回京,倒是的确不知此事。” 临渊微颔首表示知道:“扶楚不知晓也无碍,左右边疆之事算是暂时了了。”他拂袖去拾棋盘上的温玉棋子,又似有疑惑地问道,“扶楚去淮州祭拜季贵妃,如何十来日便归来了?” 从临淮去请示文桓帝,到如今,前后不过十多日,而从京城到边疆,便是日夜不停地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旬。 闻言,临淮一怔:“早知如此,扶楚也便不折返了。”见临渊看过来,他道,“正值多事之秋,扶楚走至半途,思来想去,不愿父皇再因扶楚而多加思虑,便折身而归了。本应三日前便抵达京城,只是扶楚无用,不良于行,这才多耽搁了些时日。” 临渊拾起最后一枚黑子,对临淮道:“你身体有恙,一路舟车劳顿,不利于将养。回京也好,季贵妃想必也会体谅于你。” 临淮道:“多谢皇兄宽慰。” 临渊颔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宫见父皇,便不耽搁扶楚的时间了。” “恭送皇兄。” 临渊阻了临淮出雅间相送的念头,拿起那黑色棋盒,面上情绪不显,只狭长凤眸中透着深幽,意味不明地道:“扶楚不必相送,这盒温玉墨子为兄很是喜欢,便带走了,扶楚不会不舍吧?” 被临渊拾起的那枚白子就搁在那黑色棋盒之中,临淮的眸光闪了闪,笑得温文尔雅:“自然不会。” 临渊也不再多加逗留,转身便离开了雅间,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雅间之内。 临淮看着临渊走远,拢在天青色广袖下的手捏在轮椅扶手上,手背上的青筋紧绷。须臾,他松了手,轻声一笑。 临渊的确担得起大燕的千秋盛世,他会是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 …… 沧涴自回到东宫后已经有十多日没见过临祈,似乎是临渊加强了东宫的防卫,也下令不准临祈再入东宫,但好在临祈的好感度并没有跌,甚至一直在涨,但卡在90时却再也不动。 沧涴捏着手中的玉梳,梳理发丝的动作一顿,微眯了眯眼,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临祈的好感度不出意外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但是临淮的好感度却始终不上不下,只是她也不好出去找他,临渊近来一直留在东宫陪她,倒颇有些许监视的意味,但他却一直解释是近来朝政安宁,不需要他多费心。 临渊走近沧涴,透过铜镜看向青丝披散的她:“可是不习惯自己梳妆?” 沧涴顺势靠进临渊怀里,反手握住他的手:“比起他人侍奉,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动手些,习惯了。” 从临渊那次警告了她,去见了临淮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完美夫君的模样,体贴而温柔。或许该说,他又把她刚撬出来的一点心收了回去。 短时间看来是得了相反的效果。可若非如此,临渊永远都不可能踏到爱情那一步,与其一直在原地打转,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临渊环住沧涴靠过来的腰身,低声在她耳畔道:“我本想说你若是不习惯,我便为你梳妆,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言罢,他扶正她的身子便要离开。 沧涴立刻拉住了临渊的手,委屈地望着他道:“夫君,你讹我?” 临渊明知道她除了喜欢唤云芙梳妆之外,便是自己动手了,今日竟然还故意问她,莫非是讹她是什么。临渊何时变得如此恶劣了? 沧涴微愕。 临渊握住手中白皙温热的手,微一用力,沧涴便跌入了他怀里。娇软入怀,临渊的眸光深了深,抬手抚在她殊丽的眉眼间。 她委屈的模样不同于平时,润泽淡粉的唇紧抿,微仰着头望向他,浅色眼眸里的委屈似乎快要化为水纹,漾起层层波澜。须臾,他低笑道:“我如何敢讹涴儿?” 沧涴越发不满:“还笑?” 临渊收起眼底的笑意,捏了捏沧涴的脸:“不笑了,我为你梳妆。”他拿起妆奁上的白玉梳,带着沧涴坐回铜镜前,“今日母后寿辰,不可耽搁太久。” 沧涴百无聊赖地挑选了几只玉簪握在手中,皇后寿辰,作为儿媳的她必定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失了身为太子妃的仪态风姿,玉簪再合适不过。 见临渊已经挽好发髻,沧涴便把手中的玉簪递了过去:“有劳夫君了。” 临渊簪好最后一只青玉雕暗梅纹发簪,微欠下身子,透过铜镜看向沧涴,又抬手为她正了正发簪:“涴儿看看可是合适。” 沧涴对上铜镜里临渊的目光,扫了一眼清丽而不失典雅的发髻,忽然转过身,仰头看向临渊。临渊微欠着身子,她一转身,又刻意仰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临渊的气息,她的眼前便是临渊清隽如画的脸部轮廓。 沧涴在临渊询问的目光里再仰了一分,唇轻触上临渊的唇,眉眼含笑道:“奖励夫君心灵手巧的。” 清晨的暖阳微凉,卷了丝丝缕缕朝露的味道,穿透窗牖映在她含笑的眉眼间。似乎是她眼中的笑意太过浸甜,临渊竟是在她浅浅的笑意中难得的恍神了片刻。 少顷,他收敛了眼中的怔然:“走吧。” “好。”沧涴点点头,自发地抓住了临渊垂在宽袖之中的手。 手陡然被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握住,临渊垂眸看向沧涴,沧涴唇角的笑越发扬起,像是甜的蜜散在香炉里,缭缭升起的雾色中飘散着浸甜的滋味。 临渊深深看了沧涴一眼,见她半分没有退缩的意思,良久,他缓缓反握紧了沧涴的手,墨色眼眸中乍起波澜。 21.绝色谋士 沧涴与临渊到栖凤宫时,命妇与世家嫡女已是到齐,连被禁足的临涵都被放了出来,陪在皇后身边,逗她开心。那位名声尽毁,许了府邸阍者的尚书家嫡小姐陈茵想必也在列,只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罢了。 如是想着,沧涴甫一踏进殿门,便觉殿内殿谈笑声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似乎都聚集在她与临渊身上。她微敛下眼底的神色,跟在临渊身旁走进大殿,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端庄得体的微笑:“儿臣祝母后万寿无疆。” 皇后不过四十余,又因保养得宜,竟似三十无异,尤其她那一身端庄雍容的气度,着一袭正红色凤袍,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位命妇嫡女时,她竟感到了几分临渊身上的气势,寡情睥睨。 皇后轻笑着颔首,向沧涴伸出了手:“涴儿来了,快上来母后看看。许久未见你了,听渊儿说你近来身子不适。” 站在皇后身侧的临涵见皇后唤了沧涴上玉阶,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似惊惧又似抗拒的神色,却又不敢开口让沧涴不上来,只得自己退后了几步,避开沧涴的靠近。 皇后察觉到了临涵的动作,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朝沧涴伸着手。 沧涴假装没看见临涵的神色,从容地捻起裙角,缓步步上了玉阶,旋即递手到了皇后手里,歉疚地道:“儿臣不孝,劳母后操心。” 大燕习俗,太子妃需三日一次前往皇后宫中请安,但前些时日她与临祈一同坠下隆山断崖将近十来日,回来后却没有半分她失踪的消息走漏,想是临渊隐瞒了下来。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威严:“渊儿未曾照顾好你,让你身子不利爽才未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如何会怪你?” 临渊站在下侧,闻得皇后似有若无的斥责,恭敬应道:“是儿臣之过,这才耽搁了涴儿来向母后请安。” 坐在陈尚书夫人余氏身后的陈茵见自己爱慕已久,高贵若神祗的太子殿下竟那般维护太子妃沧涴,心中的妒嫉不断发酵,手中的锦帕都险些被搅碎。 她仰望着临渊,眼中的爱慕几乎难以隐藏,从她有记忆起,太子殿下似乎就是这般高高在上而又清冷神秘,如今多年过去,他似乎变得越发尊贵睥睨。她自小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太子殿下。 可是…… 嫁给太子殿下的竟是沧涴。 这也就罢了,哪怕是为妾,能够嫁给太子殿下便足矣。可是太子殿下在娶了沧涴之后竟然立下了今生只此一人的承诺。哪怕是她让沧涴失了清白之后,太子殿下也依旧宠爱她。 陈茵的目光转到在上座与皇后谈笑风生的沧涴时,眼中的爱慕被疯狂的嫉妒吞噬。 一个清白已失的人有何资格继续做太子殿下的妻子? 沧涴在那道入骨的目光投过来时便感受到了,但她却似恍若未见,从容地应着皇后的嘱咐,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松一分。 临渊见沧涴与皇后相处融洽,便要行礼离开。千秋节并不是在栖凤宫举行,而是在雍明殿。但皇后却要在栖凤宫先接受朝廷命妇与世家嫡女的朝拜。及至巳时,再携命妇嫡女前往雍明殿。临渊身为太子,自是不能与女眷随行,而是需要先去御书房,而后随文桓帝前往雍明殿。 皇后挥了挥手让临渊早些去,便又转头与沧涴说话,坐在皇后下首的薛淑妃不时插两句讨皇后的欢心。 临渊临走之前,轻笑着凝视了沧涴片刻,见沧涴转过视线来对他回以一笑,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又警告似地瞥了缩在角落里的陈茵一眼,这才迈步离开。 薛淑妃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揶揄似地问道:“姐姐可是看见太子殿下适才看太子妃的眼神了?” “嗯?”皇后本在拉着沧涴说话,陡然听见薛淑妃开口,微分了些心,看向她。 薛淑妃打趣似地看了端庄而立的沧涴一眼,以团扇轻掩面,对着皇后笑道:“太子殿下果真变了许多,之前太子殿下虽是仁德恭俭,对女子却是不假辞色,如今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了。” 皇后微眯了眯眼,薛淑妃却仅是温婉地笑着。少顷,皇后笑了笑:“妹妹可是糊涂了,涴儿与渊儿自幼便有婚约。”她拍了拍沧涴的手,又道,“自古以来,妻为夫辅,妻贤,夫敬。涴儿这孩子又是个顶好的,渊儿如何会不更加疼惜自己的妻子。” 沧涴羞報地微低下头:“母后谬赞,儿臣如何敢当。” “母后可没说假话。”皇后拉过沧涴的手,笑眯眯地带着她坐在侧座上。 薛淑妃被皇后的话一堵,团扇下唇角的笑意僵了僵,皇后无非是骂她是个上不得的台面的妾,在座的便是身份比她低,那也是正妻。 这是她这些年来最不想听见的一个事实,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她蔑视地瞥了一眼被太子警告就缩在一团的陈茵,眼中的讽刺越发明显,妾有何好?便是皇帝的妾,那也不过是一个死后无法与自己夫君合葬的可怜人罢了。 皇后没再管安静了下来的薛淑妃,拉着沧涴叙了会儿话之后便有伺仪官来了栖凤宫。 沧涴心领神会地在皇后站起身来时退开一步,为伺仪官让出了位置。 栖凤宫离雍明殿不远,不过须臾便到了。皇后在伺仪官的掺扶下去了东侧殿,等候午时与文桓帝一起入正殿。一应命妇与嫡女却需在她的带领下先去正殿恭候皇后和文桓帝的驾临。 女眷浩浩荡荡地步入正殿之时,宗亲贵胄早已入座。见女眷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都向走在最前方的沧涴投去。朝臣不可失礼地直视君上之妻,但隐晦扫一眼也无人知晓。 毕竟太子宠妻之名虽盛,但也不过才新婚半载,而且之前太子妃因为被大师批命,需送至隆山寺将养,直到年芳十五才送回来。之后三年太子妃沧涴又在府邸将养,几乎足不出户,再后便是迅速嫁给了太子,见过太子妃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莫彧懒散地坐在临祈身侧饮酒,听见宦官唱太子妃携女眷入殿,松散的神色稍有收敛,一双勾人的眼里泛起兴趣盎然的光泽。他离京多年,未曾想不近人情到冷酷的太子殿下都娶妻了,竟还成了京城宠妻典范。 太子的冷酷无情他深深地领略过,京城闺秀无数,估计无一人不想嫁给临渊,不仅是因为他尊贵无双的身份,更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势。临渊那样的人,便是褪去那层身份,前赴后继的女子也只多不少。但偏偏临渊面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哪怕再美的女子投怀送抱,他也无动于衷。 他倒是好奇太子妃是何等神圣,竟然能让太子动情,承诺今生只娶一人。他略微一侧眸,便看闺秀与命妇们逆光而来,似乎根本不用思考,便能知晓走在最前方的女子便是太子妃沧涴。不是因为她那一身象征太子妃身份的朝服,而是她身上独一无二的绝世风华。 她似乎踏空而来,每一步都划开一道清凌艳逸的弧度,踩在韵律的弦音上,撼动人心。越走进殿内,越能看清,她的身上盛开的是千秋无绝色的风姿,便似大燕盛世风景,绝世无双。 莫彧举起酒爵的手微顿,懒散的笑意一收,太子爱上的竟是这般女子。 坐在下侧的临祈看见沧涴一袭明黄掐海棠丝缎雨太子妃朝服,温婉笑着走到了临渊身侧,半分目光都没分给他,仿佛在隆山断崖下那些时日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连她温婉的笑都从未给他过,心里便如有绵绵密密的针扎一样疼痛。 他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清冽的酒液贴合地顺着壶口滑入酒爵,浅淡的幽香蔓延开来,仿似她身上的幽兰香一般,令人迷恋沉醉。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可是临渊把东宫守得和铁桶一般,他根本无从进去。 临祈微侧过头,目光眷恋地焦距在乖顺地靠在临渊身侧的沧涴身上,他很想她。 明知道违背人.伦,明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他无法放下。若是爱能如此容易放下,便也不是爱。半晌,他敛下眼中的纷杂,仰首饮下了腥烈的酒液。 沧涴从踏进正殿便察觉到了临祈纠结复杂的目光,但却假装未曾感受到,温婉地笑着走向与高位仅有一步之遥的临渊。 临渊站起身步下了台阶,去迎沧涴。 临渊一站起身,文武百官皆是站了起来,恭敬地叩首在地,不敢再对沧涴有分毫的不敬。太子不仅是太子,更是权倾朝野的尚书令,将来的大燕天子。 临祈却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分毫没察觉到周遭已经纷纷跪了下去。 莫彧叩首而跪时才发现自己的好友似乎正望着走向太子的太子妃沧涴发呆,那目光里有眷念,有思念。他心里一惊,却不敢多想,抬手扯了扯好友的广袖,压低声音唤道:“子佑。” 临祈恍然回神,这才听见了莫彧的声音,见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他立刻放下酒爵,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但眼神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游走在沧涴身上。 见状,莫彧眼中的神色又沉了沉,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他不知晓的事情,好友竟然也对太子妃沧涴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还是说好友从太子妃未曾嫁给太子之前就喜欢她?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说明太子妃沧涴的手段惊人。莫彧视线里那抹明黄色曳地裙摆划过一抹艳丽刺眼的弧度,他微垂的眼眸中审视意味更加浓厚。 太子妃沧涴。 临渊在握住沧涴的手那一瞬间,立刻将她的身子拢进了怀里,隔绝了一切瞩目,拥着她变向玉阶之上走去。 沧涴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掠过临渊下侧的长案,那本该属于临淮的位置,此刻空无一人。她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今日是月圆,临淮毒发之日,他真的会冒险而来吗?可若是不来,那必定又会惹得文桓帝不喜。 临渊望过来之时,沧涴及时地收回了视线,在他的掺扶下坐在了他身侧。 临渊坐下之后松开沧涴的腰身,改为握住了她藏在广袖之下的手,低声询问道:“若是觉得饿了,先吃些瓜果垫垫,母后和父皇还有些时辰才会来。” 沧涴略微一侧头,便对上了临渊温和的目光,她含笑颔首,眼角余光里是临祈坐回座位,闷声饮酒的身影,也不知道临渊是不是故意的,坐在了她与临祈之间。她与临祈之间本就隔着临淮的长案,如今临渊再坐在她身侧,除非她故意侧身,否则根本看不见临祈。 但从临渊永远完美无缺的笑之中却看不出分毫端倪,思忖须臾,沧涴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听了临渊的话吃长案上的瓜果解乏。 文桓帝与皇后虽是未到,但歌舞却是一直不缺,娇美动人的舞姬们在沧涴与临渊入座之后便踏着乐官弹奏的韵律翩翩起舞,广袖翻飞,身姿轻盈如燕。 不多时,殿外便响起了宦官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礼乐戛然而止,舞姬们也拖曳着广袖从两侧退了下去,文武百官纷纷再次叩首。这次,连席间女眷也跪了下去,不敢有丝毫不敬。气势如虹的三呼声不绝于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桓帝执着皇后的手抬步走至高台之上,威严的声音回响在雍明殿之内:“众爱卿平身。” 群臣领旨谢恩,掺扶女眷落座。文桓帝也扶着皇后坐下,这才发现临渊之下空了一个席位,他微蹙了蹙眉,威严的眉宇间隐隐浮现一丝不悦。 皇后瞥了那席位一眼,转过头轻笑着对文桓帝道:“扶楚身子不太利爽,想是路上耽搁了些,应当快到了,陛下莫要担忧。” 闻言,文桓帝轻笑了笑,不容拒绝地道:“那我们便不等他了。” 皇后正欲开口,便见有内侍疾步走近秦姜,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退了下去。秦姜见文桓帝脸色并无不虞,这才凑近他身边道:“陛下,瑾王殿下来了,说是知道自己来迟了,正候在殿外请罪呢。” 文桓帝听后没说什么,冷淡地抬了抬手,示意他知道了。皇后却是对文桓帝笑道:“陛下□□叨着扶楚,扶楚就来了,想是父子心有灵犀。”见文桓帝没有反对,皇后便转头对秦姜道,“还不快去请瑾王殿下进殿。” “奴才这便去。”秦姜恭顺地躬身应下。 沧涴虽是坐在下侧,却是离皇后与文桓帝的位置不远,自是听见了两人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正殿门,临淮竟然还是来了? 舞姬在临淮出现的刹那姗姗退了下去,那道天青色的清隽身影便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群臣转过去的眼神之中不免都带上了些许惋惜之意,瑾王年少成名,天资独绝,从陛下赐予瑾王的封号便可知他对瑾王寄予了多少厚望,只可惜这般得天独厚的瑾王却被毁于一场意外。 然而当目光群臣的目光触及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时,无不纷纷怔然,那场意外似乎没能磨灭瑾王的风骨。历经岁月,瑾王越发沉淀了下来,公子如玉,如切如磋。 临淮在玉阶之前停了下来:“儿臣来迟。” 文桓帝瞥了临淮一眼,冷淡地道:“你该向你母后请罪,今日是她的寿辰。” 沧涴捻葡萄的动作微顿,文桓帝果真如印象中对临淮冷淡到极致。 临淮却似乎并不在意,转而对皇后道:“儿臣恭祝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皇后笑着摆了摆手:“入座罢。” 临淮谢恩后落座在临渊身侧。 沧涴的注意力从临淮进来便集中在他身上,临淮的脸色似乎比往常更苍白了些许,像是胭脂雪要复发的前兆。她微眯了眯眼,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遇见临淮身上的胭脂雪复发,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临祈在沧涴微微转过目光的刹那僵直了身体,她是在看他吗? 一想到她在看他,他的心便控制不住地微微扯动着,无数隐秘的欣喜在心底滋生,耳尖也微微泛红。曾经不知道心为何会莫名地颤动,现在却是明白,那是因为她。 临祈害怕在沧涴面前有一丝缺陷,越发坐得端正起来,背脊直立如松,双手紧张得有些不知安放在何处。 莫彧同情地瞥了自作多情却不自知的自家好友一眼,兀自倒了一杯酒饮下。须臾,见太子妃沧涴的目光依旧似有若无地落在瑾王临淮身上,又见自己好友还端坐着,终是不忍,对他半是揶揄半是提醒地道:“子佑,太子妃没看你,不必这般紧张。” “没看我?”临祈心间的弦蓦然崩断,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沧涴,却见她的目光虽是落在他的方向上,却是集中在临淮身上。 他蓦然想起了那日沧涴在崖底说的话—— 终此一生,殿下都是沧涴心中最重要的人。 临祈有些狼狈地洒了酒液,心口像是被泼了一勺热辣的烈酒,撕裂般疼痛。旋即,他摇了摇头,最重要的人不等于最爱的人,她敬重七皇兄不过是当长辈一般敬重,毕竟七皇兄养育了她十多载。 他阖了阖眼,漆黑一片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日她被带走的情形,缓缓捏紧了隐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干净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他何时变得这般懦弱?竟然因为她可能喜欢七皇兄,便乱了心智。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弃。 临祈眼底的光缓缓坚定起来。 与此同时,沧涴接到了临祈好感度到达93的提示,她落在临淮身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偏移了半分,落在临祈身上。 临渊揽腰搂住沧涴,截断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压在她耳边低语道:“涴儿这是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冰冷,隐隐透着丝威胁蛊惑的意味。 22.绝色谋士 沧涴从容地收回视线,没有半分被临渊撞破的慌张,坦坦荡荡地道:“我在看七皇弟,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过分苍白了些。” 临渊是文桓帝嫡长子,而临淮不过是文桓帝第七子,她嫁给临渊,便是比临淮小上九岁,也必须随临渊唤临淮一句“七皇弟”。 沧涴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坐在她不远处的几人听见。莫彧,临祈和临渊的目光登时都转向端坐的临淮。 临淮淡淡颔首道:“劳皇嫂挂心,扶楚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已是好上许多。” 临渊的目光从临淮脸色掠过:“可唤奉御探过脉象?” 莫彧也应道:“瑾王殿下,如今已是五月里,患了风寒不是小事。” 临祈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便不再看临淮,看着难受得紧。 临淮道:“探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 言罢,临渊拢了沧涴的身子,完全倾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对她道:“这次总没有理由再看过去了?” 沧涴微愕:“夫君。” 临渊饮下一杯酒,重新低下头,醇香的酒气喷洒在沧涴耳畔,他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眸,危险地道:“涴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 他不开口并不代表不知道,早在沧涴进殿时似有若无地瞥向临淮的席位时,他就注意到了。他更能看得见临祈对沧涴眷念的眼神。 沧涴也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的刹那,她难受地蹙了蹙眉,这酒的味道实在是太过辛辣,她强忍着咽了下去,也附身在临渊身旁,耳语道:“既然夫君都知道,为何到现在才拆穿我?” “不装了?”临渊轻笑着低下头。 他的这个小妻子,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得多。他以为娶回来的是一只稍有利爪的小奶猫,没成想却是一只带着乖巧面具,长大后会气人,又会伤人的猞猁。 沧涴莞尔一笑,依旧是温婉端庄的姿态,吐出口的话却不似以往般毫无攻击性,带了锋利的刀刃:“夫君逼涴儿至此,涴儿如何还能装得下去?” 临渊挥手示意身后的内侍撤下沧涴手边的酒,换上温和的果酒,而后转过视线看她,凤眸中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神色:“你喜欢临淮?” 临淮生得凉薄,逼视人时,那双狭长凤眸中暗藏的清冷疏离使得他更加薄凉禁欲,却也因此点染了些许靡艳妖冶,更显惑人。 沧涴的目光错开一分,似乎在透过临渊的身影看向根本看不见的临淮:“夫君觉得呢?” 临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凝视了沧涴片刻,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临淮,这才意味深长地道:“七皇弟的身体一向不好,若不好好将养,怕是无法寿终正寝。” 沧涴眼底的神色一沉,还没来得及回答,引百官皇族贺寿的伺仪官便已经走近。临渊既是尚书令又是太子,自是第一位贺寿。 临渊在看见伺仪官颔首躬身时便握紧了沧涴软若无骨的手站起身,平静地道:“该向母后贺寿了。” 沧涴在临渊的牵引下站起身,跟在他身侧走向正殿中央。 临淮在两人起身走远之后,微侧过身子,压抑着轻咳了一声,随后没有看一眼染血的锦帕,便将之捏为灰烬。 临淮的咳嗽声很轻,几乎掩盖在庄重的礼乐声之中。坐在临淮下侧的临祈却是听见了,他转过眼,见临淮手中天青色的锦帕被捏为灰烬,若有所思地看了临淮片刻,等他的目光再转向沧涴时,才惊觉她随临渊去贺寿了。 她就跟随在临渊的身侧,听着伺仪官的引导,规规矩矩地向皇后贺寿,柔顺乖巧得不可思议,皇后似乎对沧涴很是满意,从头到尾都笑意吟吟,不是虚假端庄的笑,而是温和慈爱的笑,连皇帝对沧涴的不满似乎都在不着痕迹间淡了许多。 临祈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滋生的妒意与扭曲,能这样光明正大站在她身侧的只有她的夫君,而她的夫君是庇护他多年的皇兄。 沧涴随临渊在伺仪官的引导下贺寿之后便立在玉台之下,等着文桓帝与皇后的训话。 皇后满意地看着站在下首,般配无比的两人,柔声道:“快归座罢。” 文桓帝见皇后让两人归座,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入座。 沧涴随临渊再次落座后,便见临淮上前去贺寿。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向身旁的临渊:“夫君可还记得初见我那日。” 临渊在丞相刻意的安排之下,见到了正在凉亭赏花的她。 临渊的目光从沧涴秀丽的脸庞拂过,眼前浮现出初见她那日的情形,他微顿了片刻,道:“记得。” “那时的我必定是端庄柔顺的吧?”沧涴示意身侧的侍女低下身,抬手搭在她手背上站了起来,“现在夫君却发现我并不是你最初想的那般模样,我既不乖顺,又不端庄,甚至还三心二意。” “你想说什么?”临渊微抬起头,看向沧涴。 沧涴含笑道:“想夫君休了我呀。” 她的尾音微微翘起,透着丝俏皮的味道,便是对上他薄凉寡情的漆黑凤眸也没有半丝畏惧的意味,全然不似前些时日她对他的顺从。 方才贺寿回来的临淮掩在宽袖下转动轮椅的手微顿了顿,蹙眉看向沧涴。 他以为前几日已是暂时止了她想嫁给他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是起了让临渊休弃了她的念头。 似是察觉到临淮的目光,沧涴微转过视线,便撞入了那双似雪般清冷的眼眸之中,那双眼眸里满是看小孩胡闹似地无奈与不赞同。她迎着那目光浅浅一笑,便转回了视线。 临淮的手轻轻摩挲在轮椅扶手之上,侧眸避开了那抹笑意。 临渊看见两人的互动,周身的气息瞬间跌至冰点,冷寒至极,冰冷的语气似裹挟了正月寒风:“因为临淮?” “是。” 临渊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冷,虽是刻意收敛过,但却难以压抑完全,连他下座的莫彧都察觉到了,微微地侧过眼眸来,临淮眸中神色不明。 沧涴见好就收,惊动临淮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平白地惹临渊生气,今晚回东宫估计不会安宁。她莞尔一笑,欠身凑近临渊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开玩笑的,夫君莫当真。”她顿了顿,见临渊身上的冷气散了些,又道,“殿内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言罢,也不等临渊同意,施施然地便转身离去。 临渊凝视着沧涴纤细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少顷,他缓缓地笑了起来,小奶猫的面具终于被撕下,露出了本来的顽劣面目。 其实他第一次见她并不是在丞相府凉亭,而是在揽月楼,不过是去丞相府那日才知晓她是他的未婚妻罢了。 他见到她的那一刻便知晓她不似表面的温婉乖顺,能平静地设计来挑衅自己的一群姐妹厮打起来的女子如何会没有利爪? 他好奇一个女子到底有多少面目,所以娶了她。只是她嫁给他之后似乎便收起了所有的利爪,也带上了一层温婉疏离的面具,似乎便真的只是一位端庄恭顺的太子妃。 须臾,临渊饮下一杯酒,眼底的笑意渐渐收敛,他是喜欢她的多面,却不会因此而纵容她的胡闹。 …… 沧涴步出雍明殿之后径直往虞池凉亭而去。 虞池凉亭就设在雍明殿与栖凤宫之间。五月间,连绵的睡莲含苞待放地半藏在高高低低的莲叶之间。莲叶间,蜿蜒曲折的廊庭之上便是檐牙雕花的六角凉亭。 风拂过,虞池旁的琼花簌簌摇下,沧涴抬手接住一株坠落的雪白琼花,抬步便往凉亭而去。 凉亭的圆桌上摆有新鲜的瓜果,想是为方便宫内妃嫔赏花而设。沧涴捻起一粒葡萄,喂进嘴里。殿内的气氛的确是太闷,她习惯了自己宫殿里一层不变的冷清,如今竟是有些不习惯这种热闹。 临祈走近凉亭时,看见的便是沧涴捻着一粒葡萄走神的模样,他眼中的沉郁转淡,被眷念所替代。 站在沧涴身侧的宫娥见临祈走近,立刻便要屈身行礼,却被临祈抬手制止。临祈不欲惊扰沧涴,压低声音道:“下去罢。” 宫娥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沧涴,却见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临祈的到来,兀自盯着手里的葡萄。她想要出声提醒,却在看见九皇子冷厉的眼神时无意识地闭上了口,不敢再看沧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直跑到凉亭外,宫娥依旧对临祈那冰冷的眼神心有余悸,她微侧过身,便见临祈坐在了沧涴身旁。 …… 沧涴其实在临祈靠近时便察觉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她在思考该怎么继续完成攻略任务。 临祈凝视了沧涴半晌,见沧涴始终没注意到他,终是忍不住低声唤道:“涴……”话到嘴边,想起她的抗拒,又换了一个称呼,“皇嫂。” 沧涴疑惑地微侧过眼眸:“子佑怎地出来了?” “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临祈毫不心虚地解释道,“皇嫂又如何来了虞池?” 他怎么可能说他是趁临渊被皇帝绊住手脚时溜了出来。他太想她,见不到她,那思念没有转淡,而是逐渐发酵,转浓。 他的目光流连地梭巡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她近来似乎休息得很好,肤色莹润,唇角更是从入殿开始便一直微微翘起,很是愉悦。 半晌,临祈开口问道:“皇嫂身上的伤如何?” 他的声音微微发涩,喉间也隐隐发干。 沧涴浅浅一笑,眉眼间不见半分忧愁:“劳子佑挂心了,我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了。” 临祈半垂下眼睑,她似乎真的并没有被在崖底那些时日所困扰,那些日子仿佛只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场风花雪月的梦,梦醒了无痕。 沧涴将临祈的失落尽收眼底,轻声问道:“这些日子我都在寝宫养伤,还没来得及问子佑的伤势如何了。” 临祈听见熟悉的关怀声,有些惊喜地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沧涴,半透明的曳地轻纱轻抚在她身后,带起的丝丝缕缕风意散落在她眉眼间,柔和了她浅色眼眸里的神色。 他沉在那柔和的目光里,所有情绪都被沉淀下来。他无意识地勾起唇角,声线也随之柔和了下来:“涴儿不必忧心,我身上的伤早已痊愈。” 话音刚落,临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唤了沧涴的名字,他捏了捏手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沧涴的反应,却见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一时间,临祈不知该是兴喜还是失落。 沧涴轻应了一声表示知道,又捻了一粒葡萄喂进嘴里,便站了起来:“也不那么闷了,我该回去了,子佑也早些回去。” 她说着,便抬步走出了凉亭。 临祈眼见着沧涴走远,渐行渐远的背影与那日她被临渊带走的情形重合,他竟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一幕到底是哪一日,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涴儿。” “嗯?”沧涴疑惑地转身,“子佑在唤我?” 临祈看着沧涴疑惑不解,却没有抗拒的目光,阖了阖眼,至住狂乱跳动的心,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却还是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我……” “嗯?”沧涴等了半晌,却依旧没听见下文,不由得有些疑惑。 临祈捏紧了手心,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我……” 23.绝色谋士 “涴儿。” 临渊寒凉的声音陡然响起。 临祈已经开口的话在看见临渊走近的瞬间戛然而止。 沧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临祈的异常, 如常地转过头,看向临渊:“夫君如何也出来了?” “见你久未回殿, 有些担心罢了。” 临渊的目光似不经意间从临祈脸上掠过, 尽管是平和的目光, 却似乎一切在他眼底都无所遁形。临祈掩在广袖下的手心缓缓捏紧, 压抑着涌动的情绪开口道:“皇兄。” 临渊把沧涴拢进怀里,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子佑还不进去?” 临祈看清临渊占有性的动作, 也听出了临渊话里的意有所指, 心尖仿佛有灼烫的火在燃烧,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轻,那双干净的眼里也尽是澄澈的笑意:“殿内太闷, 子佑还想在凉亭多歇些时辰,皇兄与皇嫂先进去罢。” 沧涴不甚在意地拢了拢鬓发,随口道:“那我们便先回去?” 她是真的半分目光都没有分给他。临祈心尖燎原的火上扎进一枚银针。火滚过的细针, 一针针扎在心尖上,绵绵密密的刺疼,不止不休。 “今日子佑得和我们一同回殿。”临渊温和地道, 一字一句间全然一位宽和的兄长, “父皇让子佑回去看看可有合心意的女子,子佑已是快弱冠,身边却是半个照料的女子也无, 父皇便思忖着早些为子佑寻一位贤德恭顺的皇子妃, 今日大燕权贵的嫡女都在, 正合适。” “皇子妃?”沧涴惊讶, 转念一想,临祈的确也已经十七了,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也已是娶妻生子了,然而临祈却还是独身一人,身边莫说是侧妃,连侍妾都没有一个,文桓帝想让临祈娶正妃倒也说得过去。 皇子妃。临祈脸上的笑险些失控得挂不住,待看见临渊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眸,蓦然想起了那日崖底临渊的话,他瞬间收敛下了眼底所有翻滚的情绪。 文桓帝并不关心他,更不关心他是否娶妻,否则也不会敲打过他,甚至连暗示都没有过。今日文桓帝却突然在皇后的寿辰上想起了他,甚至要让他相看合心意的女子,若说其中没有临渊的手笔,根本不可能。 临渊轻“嗯”了一声,拥着沧涴便要回殿,离开之前见临祈还站在原地,又嘱咐道:“子佑,该回去了,莫让父皇久等。” 临祈深深看了临渊一眼,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明显沉了下去:“多谢皇兄提醒,子佑这便回雍明殿。” 皇后的寿宴之上,皇帝便是想让他选妃,也必定不会做得太过。 临渊淡淡地应了一句。 临祈看着临渊似乎全然无情无绪,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间冷笑不已,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微顿了步伐,满含深意的目光掠过沧涴,落在完全占有式地拥着沧涴的临渊身上,似笑非笑地道:“皇兄这般急着除去我这个障碍,不过是怕皇嫂会因为在隆山崖底的那些日子对我生出了旁的心思。看来皇兄也并不如表面这般无动于衷,也不过是个和我一样会害怕失去所爱之人的凡夫俗子。”他微顿了片刻,又轻笑起来,那笑里掠着丝嘲讽的意味,“但愿皇兄这般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最后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言罢,他不再停留,步下台阶离去。不过须臾,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虞池尽头。 临渊眼中的神色一沉,不是因为临祈话里的嘲讽,而是临祈那一句“害怕失去所爱之人”。 他爱沧涴? “子佑和夫君说了什么?”沧涴抬头看向临渊,适才临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的武功没有临渊高,又不敢贸然窃听,最后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零星的话。 闻言,临渊垂眸看向沧涴的目光里混杂了一丝极浅的疑惑,他是因为害怕失去她,所以不遗余力地扫除她身边可疑的人? 害怕这种情绪,他真的有? 还是因为沧涴似乎倾慕他人而起的害怕。 须臾,临渊敛下眼底的神色,无论是喜欢也罢,是爱也好,总归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只能在他身边,他又何须思虑过多。 他欠身吻在她脸侧,鼻息间满是她身上素雅的浅香,他心情极好地轻笑着道:“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也回雍明殿吧。” 临渊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亲近她,沧涴错愕的同时顺手翻看了一下临渊的好感度。 ……涨了10。 “好。”沧涴顺从地跟着临渊折回雍明殿,她似乎明白了临渊方才为何会突然涨好感度,而且她相信,以后临渊的好感度应该也会涨得很快。 她虽然没有听清临祈的话,但很显然是临祈的话让临渊彻底放下顾虑。只要临渊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好感度必定涨得快。 …… 两人从偏门走进雍明殿,殿内完全没有被惊动,依旧歌舞升平。只是酒过三巡,不少早时正经危坐的官员此时也散漫了许多,尽管文桓帝还在。 沧涴坐了下来,也没再去看临淮,平静如常地品着已经被换掉的果酒。 本以为果酒的味道会比烈酒好,至少不会辣到呛人,然而入喉的果酒却依旧辛辣无比,舌尖的果香融尽之后便似火烧一般扎着咽喉灼烫。 沧涴止不住侧身轻咳。 她方才闻着果酒完全是果香,便以为果酒是真的没有半点酒味,一口猛然喝了好多,现在咳得有点难受。 临渊见沧涴蓦然丢下酒爵倾身咳嗽,立刻扶住她的身子,抬手轻拍在她的背脊,待她的咳嗽声明显缓和了些,便把她带入怀里:“可还难受?” 沧涴感觉到脸庞微微发热,其余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也就是喉咙有点发涩,她靠在临渊怀里缓缓摇头:“不怎么难受了。” 就是以后再也不想喝酒了,太难喝了。沧涴想起那个味道就忍不住地蹙眉,一张酒后微微泛红的精致小脸都皱紧。 临渊顺着沧涴的背脊,尽量让她好受一些,见她脸上的浅红转为绯红,越发浓厚了些,又吩咐身后的宫侍道:“去准备些解酒汤来。” 他没想到沧涴这般不能饮酒,连果酒喝多了一些都会醉。 宫侍领命欲走,临淮突然出声道:“另煮解酒汤需要费些时辰,我看皇嫂难受得紧,皇兄若是不介意,扶楚这里有一些浓茶,倒是可以解酒。” 临渊侧过身看向临淮,深不见底的目光里隐隐浮动着一层刺骨的寒意。临淮却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脸上是一贯温文儒雅的笑意,低咳一声后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宫侍把案上的茶送过去。 宫侍不敢迟疑,端起茶便递到了临渊面前。 临渊扫视了宫侍手里的茶一眼,又转过视线,审视一般看向临淮。沧涴承认过喜欢临淮,尽管又立刻否认了。 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这个七皇弟,他发现,除却行动不便之外,这个七皇弟的确完美得无可挑剔。女子似乎极易喜欢这般温润清隽的男子。 须臾,他微眯了眯狭长的眼,意味不明地道谢:“多谢扶楚。” 临淮轻笑道:“不妨事,皇兄无须这般客气。” 临渊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看临淮。 宫侍已经举得手酸,垂下的视线里却还是没看见太子殿下伸手来接,他忍不住微抬起眼,便立刻撞入了一双冷如寒潭的眼。 临渊的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宫侍,接过他手里的茶盏,细致地喂沧涴喝下。 一杯浓茶饮下,唇齿间溢满浓郁的茶香,那股辛辣的酒味也压了下去。沧涴捻起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喂进嘴里,甜味弥漫。咽下葡萄后,她蹙眉抱怨道:“再也不喝酒了。” 临渊搁下茶盏,听见沧涴的抱怨声,不由得失笑:“你的身子不适合喝酒,若是勉强喝,许是如今日一般,一杯就醉了。” 沧涴揉着还有些晕的额角,又含下一粒葡萄:“的确如此。”她撕了手里的葡萄正想递给身旁的临渊,眼前却是骤然暗了下来。 忽而,鼓点声起。 眼前的暗色被映亮,那唯一的亮色里骤然出现一个女子曼妙婀娜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却因此更添了三分神秘。 沧涴已是许久没跳过舞,但却也品得出那女子的舞艺不错,而且身材诱人,虽是看不见面容,但想必也应当是极为出色。 她扫视了周围突然静下来的群臣一周,这个女子看来的确是达到了引人瞩目的目的,不过得除开四个人。临渊,临淮,临祈根本不看那个女子她倒不觉得诧异,但是坐在临祈下首懒散肆意地斜靠着的俊雅男子竟也只是吊着酒壶喝酒,没朝那女子投去半分目光。 似乎是察觉到沧涴的目光,莫彧侧过眼便对上了沧涴幽深如寒潭的目光。莫彧嘴里的酒险些失态地喷了出来,果真是夫唱妇随吗?太子妃的眼神几乎和太子临渊的眼神一模一样,简直惊悚。 莫彧抹去自己唇角并不存在的酒渍,迎着沧涴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不等他笑完,立刻被临祈扯住衣袖,扯了回去,再也看不见沧涴。 莫彧勾起的唇角一僵,待看见临祈阴沉的眼神,更是莫名,他扯他衣袖作甚?莫彧询问一般看向临祈。 临祈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看着她笑。” 莫彧一愣,旋即轻声笑了起来,又慵懒地靠了回去,好友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他挑眉笑道:“你真的喜欢太子妃?” 他知晓这个好友比他更不拘于礼法,但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觊觎自己兄长的妻子。 临祈转眸看向沧涴,她自始自终似乎都没转过视线来看他,仅是温顺地坐在临渊身旁,自虞池入殿后更是如此。少顷,他收回视线,对上莫彧的目光,郑重地道:“是,我爱她,哪怕明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 临祈眼中的执念毫不掩饰,是完全化不开的浓郁,莫彧叹息一声,吊着酒壶饮酒。沉默良久,他终是劝慰一句:“三思而后行。” 与临祈交好多年,他的性子,莫彧清楚得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然而太子被夺妻子,又岂会罢休? 临祈后面回答莫彧的话,沧涴没有听清,因为鼓点声骤然被扬高了。她又转眸看向了那女子。 忽而,鼓声止。 那女子纤细诱人的身子匍匐在地,似折翼的蝴蝶,美丽而又脆弱,引起无数世家贵公子的注目。 在场的闺秀们莫不是嫉恨得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只恨那匍匐在地的女子不是自己。 文桓帝并没有向那女子投去半分目光,一双威严的墨眸微眯,似乎在思考什么。坐在上首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淑妃之后,而后温和地笑道:“这舞跳得不错,是谁家的千金?” 孟清叩首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家父孟呈得陛下眷顾,幸任大理寺卿。” 语气不骄不躁,倒不似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皇后笑了笑,又夸赞了孟清几句,赏赐了些物什,看向文桓帝:“陛下不是有意为子佑寻一位贤德淑良的皇子妃,臣妾瞧着这孟氏女倒是个好的。” 文桓帝睨了一眼还跪在下首的孟清,又看向坐在身侧的发妻,深沉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少顷,文桓帝沉声开口道:“皇后做主便是。” 皇后含笑应下,正欲开口,现在不是赐婚的时辰,但好歹可以隐晦地提点两句。临祈却是在皇后开口之前陡然站起身:“父皇,母后,儿臣……” 他本以为临渊不过在文桓帝面前提起了为他挑选皇子妃的事,现在看来临渊竟还告知了皇后。今日是皇后寿辰,文桓帝又向来敬重皇后,皇后为他挑选一位各方面都甚是不错的大理寺卿嫡女为皇子妃,文桓帝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他竟还是低估了临渊想要除掉他这个障碍的决心。临祈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然而临祈话音未落,方才端正叩首在地的孟清却陡然倒了下去,面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端正坐在大理寺卿孟呈的贵妇人在看见孟清倒下去的刹那撇开自家夫君的阻拦,焦急地捻着裙摆疾步走向自己女儿:“清儿。” 孟呈眼见着自家妻子在御前失仪,惶惑地叩首:“内人失仪,请陛下责罚。” “爱卿不必多虑。孟夫人忧女心切,朕如何会怪罪?”文桓帝挥手道,“唤奉御。” “谢陛下。” 孟清被宫娥扶下去后,雍明殿内的人神色各异,各家嫡女均是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那孟清也算是已经毁了,在皇后寿宴上病发,多晦气,还能再得宫内贵人喜欢? 陡然站起身的临祈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那孟氏女为何突然晕倒,但至少挡过了皇后开口赐婚,省了他多费口舌。 孟家姑娘的晕倒并未惊起多少波澜,席间不多时便又恢复如常,然而等奉御来报,说是孟家姑娘晕倒乃是食毒所致,却又为寿宴蒙上了一层阴翳。 文桓帝下令彻查后便携了皇后先行离去,朝臣惶惶不安地自省了一番,应当是约束好了自家女眷的,便心安地携眷离去。 沧涴尚且还未从果酒的腥辣中缓过来多久,便出了孟清这事,文桓帝又已经扫兴地携皇后离开,她自然也只能随临渊回了东宫。 回到朝宁殿,沧涴见临渊似乎准备直接歇下,没有要去处理政务的意思,她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道:“夫君可是要歇下了?” 临渊转过身,他的身影逆在半明半暗的烛光里,居高临下地看向沧涴,语气凉淡:“涴儿似乎不希望我歇息?” 临渊的话意味不明,沧涴无法从中窥探出他的喜怒。按理说,今日她在殿上类似于当着他的面向临淮表明了心意,虽然后来又说了是开玩笑,但警惕如临渊,又如何可能品不出分毫异样? 已经多少万年没有揣摩过人心的沧涴上神忽然觉得临渊的喜怒似乎比想象中更难以琢磨。她思忖须臾,走近临渊:“夫君如何这般想?” 反正临渊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安分,也明明暗暗地警告过她几次。他现在还温和地照顾她,不过是在配合她,也或许说他是在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如今她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临渊估计也不会惊讶。 小奶猫彻底伸出了爪子,揭下面具,临渊难得的有耐心,眼中笑意滑过,语气温和地问道:“你觉得我应当如何想?” 沧涴诧异地睨了临渊一眼,没有惊讶是一回事,但是竟然还笑,未免有些异常,而且临渊眼底明显是隐隐的戏谑。临渊把她当没有攻击力的奶猫看? 她唔了一声,开口道:“难道不是想我要出去会奸.夫,所以才试探夫君是否要休息。” 其实她还真是要出去会临淮。 临渊顺着沧涴的发,微低下.身,诱哄一般问道:“那涴儿可是要去会奸.夫?” 他因着低身,视线与她齐平,墨色的眼眸正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眸里不是一贯的凉薄,浸了三分宠溺。 看见临渊似给猫顺毛的温和举动和暗藏纵容的眼神,沧涴越发肯定了临渊是真的把她当奶猫看,而且是需要驯服的不听话小奶猫。 很好。 沧涴轻轻笑了笑,她会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奶猫,什么又是会反击的猛虎。她勾住临渊的脖颈,又压下他的身子几分,抬手就去顺临渊的发,笑吟吟道:“我今天不会奸.夫,但要夜不归宿。” 言罢,她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朝宁殿。 她把握了分寸,没有直接摸临渊的头,而是摸的他的发梢。临渊这样的上位者,不可能会高兴有人真的摸他的头,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毕竟他还未纵容她到肆无忌惮的地步。 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临渊难得的没有生气,半晌,竟是看着沧涴消失的方向,低低笑了起来,摩挲着掌心残留的沧涴的温度。 …… 沧涴出了东宫后不敢迟疑,甩开临渊安排给她的暗卫之后便往瑾王府而去。虽然她故意告知了临渊要夜不归宿,但也不能让暗卫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等在拂云阁外,焦急踱步的季轻一见到沧涴,立刻迎了上去:“沧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沧涴步伐未停:“殿下如何了?” 宫宴之时临淮的脸色已经过分苍白,即便他极力掩饰,她也窥见了几分异常。 季轻跟在沧涴身后,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主子自宫宴回府后便独自在拂云阁内,不让属下等进去,至今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沧涴推开拂云阁的门便要进去,阖上门之前,她嘱咐道:“你便候在外边,若是有事,我自会吩咐你。” “是。” 沧涴挥手阖上了拂云阁的门,素雅的拂云阁内空无一人,绕过外室内,走进内室,依旧是空空荡荡。沧涴步伐微顿,思考了些时辰才想起来临淮每次毒发都需要泡在池水之中,为此他特意在瑾王府建了一个地宫。 她寻着记忆里的路打开暗道,穿过埤狭的甬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石壁凿成的暗室中氤氲着缭缭雾气,霜白的雾色之中似乎混杂了隐隐的红,空气里也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沧涴不再迟疑,拨开层层雾色,往里走去,临淮若是死了,一切便要重来。她虽是觉得现下这一切很是有趣,但却不喜欢单调地重复同一件事情第二遍。 她步下温热的池水,平静的池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腿,泛起阵阵暖意,然而那池水染上了层层红色。 沧涴蹙眉,照临淮这样吐血吐下去,不死都难。她似乎记得临淮之前毒发吐血并没有这般多,难道真的是大限将至? 越走向池水中央,临淮低低的咳嗽声越发明显。她寻着那声音,走向池水左侧,果真见临淮半阖着双目靠在池旁。 以往见临淮,他从来都是一袭青衣,即便是坐在轮椅之上,也清隽高贵得令人仰望,强大得让人完全遗忘了他患有腿疾。 然而今日的临淮却不同,一身天青色广袖长袍被血红的池水浸湿,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红,他的唇也似染上胭脂一般,却并不阴柔,更似一幅黑白水墨画被泼上浓墨重彩,摄人心魄。 “殿下。”沧涴抬步靠了过去。 她每走一步,血红的池水便泛起一浪波澜,碰撞着盛满池水的石壁之上,拍打声从石壁上散开。 临淮似乎被晃动不止的池水惊醒,睁开了那双冰凉如雪的眼眸。 素日里,临淮刻意遮掩,他的眼中虽是盛着凉意,却是隐隐参了温和的凉,便如料峭春日的微冷。但如今他没有半分遮掩,那一双墨色的眼里融进一片清冽的高山雪,皑皑不化,使得他原本的清隽斐然中多了些矜贵神秘。 清冷优雅的嗓音也在层层雾色中氤氲了些沙哑:“涴儿?” 沧涴全然不避讳地迈步走了过去,身子毫无罅隙地贴合在临淮身上,低低地应道:“是我。” 临淮的衣袍完全被温水浸湿,沧涴甫一贴合上去,原本干爽的上身也顷刻之间染湿。她却没有退缩,甚至不顾临淮身体的冰凉,抬手勾上了临淮的脖颈,暧昧地在他耳边低喃:“殿下不唤我皇嫂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得拨开了重重雾色,能清晰窥见彼此的容貌,近得沧涴能完全感受到浸湿的薄薄衣衫下临淮的身体。 临淮似是想推开沧涴,然而毒发的他内力散尽,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沧涴越贴越近,甚至她的唇就厮磨在他的脸廓。半晌,他似是无奈地唤道:“涴儿。” 声线里是一贯长者对晚辈的纵容,没含半分暧昧。 沧涴的唇似有若无地滑过临淮冰凉的唇线:“殿下是不是想说我是太子的妻子,按照习俗,你理应唤我一声皇嫂。” 临淮蹙眉,不着痕迹地侧脸避开了沧涴的唇,淡声道:“按照礼法,的确如此。” 沧涴不在意地笑笑,下颚抵上临淮湿透的肩,灼热的气息起伏在他冰凉的颈侧,轻笑道:“既然如此,殿下不若现在再唤我一声皇嫂。”她侧头思考一瞬,补充道,“起先不想听,现在倒是想听了。” 临淮沉吟了须臾,清冷声音道:“皇嫂。” 他的声音破开重重雾色,直直落入沧涴耳中。 沧涴倏地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笑道:“七皇弟还真敢唤。” 临淮温润地笑,眸中的冰雪在氤氲而起的暖意中融尽:“你本就是我的皇嫂,你想听,我唤一声又如何。” 沧涴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了临淮的唇,在他唇瓣上辗转厮磨,却并不深入,温热的指尖从临淮的脸廓下滑至他的交领衣襟边缘。 唇上是柔软的触感,连身体都被一具娇软紧紧贴合,临淮垂眸看向靠在自己怀里,衣衫湿透的沧涴,眼中的神色晦暗难明,喑哑声音,不容置疑地道:“够了。” 她的唇紧贴在他的唇上,他一开口,两人的唇便轻轻地厮磨着,勾动着撩人心弦的痒意。 沧涴微微从临淮身上抽离,仰头看向他,似疑惑般问道:“够了?”她似笑非笑地道,“殿下觉得我们这般亲近是有辱皇室尊严?” 临淮对沧涴质疑的目光不避不闪,神情平静。沧涴忽而笑了,在临淮越蹙越紧的眉宇中,她却又忽然平静了下来,连语气也是平静到极致阴沉:“可是殿下前些日子才答应过我,会给我一年的时间思考,转眼却又毫不犹豫地把我推给别人。我就这般廉价?不值殿下惦念。” 十多年来,沧涴第一次对临淮生气。不是嘶声歇底的谩骂,而是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看不见失望的指控,却比无尽的谩骂更直指人心。临淮也是第一次见到温婉如沧涴这般模样,她浅色的眼眸中泛不起丝毫波澜,也没有对他的孺慕,更没有爱慕,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平静,眼泪却是从平静的眼里滑落,无声无息地滴落于池水之中。 临淮始终平静的眼中终是泛起了些许不安之色,垂眸看着沧涴,勉强抬起乏力的手,似乎想要安慰沧涴,却又在抬起的瞬间无力地垂落下去,只得低柔地轻哄道:“是我错了,涴儿莫哭了。” 沧涴看向临淮:“临淮。” 这是她第一次唤临淮的名字,以往她皆是唤临淮为殿下。 临淮并没有因为沧涴对他的称呼而意外,平静地应了一声,目光不错开一分,眼底那一瞬间的不安已经消失。 “你以为不让我嫁给你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是为我好,更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要迫不及待地推开我,不让我受到一点的伤害。”沧涴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是不是真的觉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可是你问过我的意愿没有?你问过我想怎么度过余生吗?你永远把我当一个不会做选择,需要人庇护的孩子。也永远觉得我想要嫁给你不过是不清醒,年少轻狂。” “好,那就算是年少轻狂。可我已经疯狂了十多年,再疯狂余生又有什么不可能?” “你又扪心自问,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地爱我吗?” 沧涴克制着情绪,双手却是忍不住地捏紧:“既然我的爱在你眼里这么廉价,一切就到这里也罢,正好我也不必嫁给你,为你守寡。” 临淮看着面前情绪紧绷的沧涴,眸中雾色深深,晕染上池水中缭绕的雾色,浓郁得化不开,却依旧没有开口。两人便隔着重重雾色看着彼此,那雾色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之间割裂开来。 忽而,临淮脸色陡然变白,抵唇剧烈咳嗽起来,一抹刺眼的血红从他指缝滑落,坠落艳丽的池水之中。他侧身咳血,垂下的眼眸在一瞬间变暗,眼角余光里掠过一抹天蓝色的裙摆。 沧涴握住临淮的手,不容迟疑地带着他的手扣上自己的心口:“我有些累了,血就在这里,殿下自己来取如何?” 她拿出匕首,放进临淮的手里,又带着他的手握紧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以后我会每月都来,除此之外,沧涴不会再多一分不该有的念想。” 临淮拭去唇角的血迹,直起身体,便对上了沧涴平静无波的眼眸。他微蹙眉,想挣脱开沧涴的手:“不可,会伤了你,去唤嬷嬷来。” 临淮虽然内力尽失,但到底是成年男子,缓过一阵噬骨的剧痛,他的脸色虽是依旧苍白,力道却回笼了些许。他反手掌控沧涴的手后便要松开匕首,然而沧涴却是在他想要令她松手的一瞬间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刀刃。 掌心被刀刃划破,鲜红的血顺着锃亮的刀刃滑落,滴落在池水之中,与临淮的血融在一起,晕开一池更深的血红。 沧涴却似毫无知觉一般,脸上依旧是平静:“上次在隆山寺,殿下不是做得很好吗?” 临淮身旁从未有女子,便是他口中的嬷嬷,也是因为要放她心口的血才从府外买回的。然而那次去隆山,临淮身边不可能带一位年迈的嬷嬷,他更不可能让季轻或者暗卫为她放血。而且她之后看过那处伤口,完全是临淮的手法。 她握住匕首的刀刃便往自己心口推,她轻轻一笑:“或者殿下是连动手都不愿,想让我自己动手?” 匕首被她推进心口,鲜红的血争先恐后地溢出,将她天蓝色的襦裙晕红,她的手却是稳稳地握住匕首,将刀尖往心口送。 临淮眼中的神色越发清冷了下来,看着沧涴的目光中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等他堪堪恢复了些力道,立刻反握掌控住了沧涴。 匕首掉落池水之中,划开一道沉闷的响声,砸落在池水中两人的心上。与此同时,沧涴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临淮身上素日里已经很是寒凉,今日更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一般,刺骨蚀心。 她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人的身体怎么可以冷到这种程度。 临淮控制住沧涴便要点住她的穴道,为她止血。他吐血一次会缓和须臾,但坚持不了多久,在胭脂雪下一次发作之前,他必须让她平静下来。 沧涴在临淮伸手的一瞬间挣脱开了他的怀抱,临淮虽是恢复了几分力道,但内力却是完全没有恢复,根本来不及再抓住有内力的沧涴。她一抬手,池边长案上的青白瓷碗便稳稳地落在了她掌心之中,心口的血也像是受到牵引一般,尽数蜿蜒流淌至瓷碗中。 待瓷碗盛满鲜红的血,沧涴心情大好地举高瓷碗观赏,全然不顾心口还在溢血。青白透明的瓷碗里是鲜红的血,她微微一荡,那血便滴落在池水之中。 临淮温和地道:“涴儿,过来。” 他一向温凉的声线中揉进了三分温润,隐隐带了些蛊惑的意味,清冷的眼眸中也满是宠溺与纵容。 沧涴心口的血还在不断溢出,天蓝色的襦裙已经被晕染成暗红色。她忽视了临淮的神色,笑吟吟地看着他:“殿下是想要这碗血吗?” 临淮虽然一直没什么表情,也似乎完全不痛苦,但他广袖长袍下紧绷的身体,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清冷中又暗含沙哑的声线却无一不在说明他隐忍的痛楚。 胭脂雪毒发,每吐一次血,虽然会缓和一段时间,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却会随之加剧一分,她倒是想知道临淮能忍到何时。 24.绝色谋士 临淮全然没看沧涴手中的瓷碗, 缓声道:“我帮你止血。” 她因幼时被丢弃在岩崖下被冻伤得厉害,尽管调养这么些年, 但身子却一直算不太好, 又每月都要放心头血, 早已经亏损得厉害, 如何经得起她这般折腾。 沧涴摇头拒绝道:“不需要。” 她好整以暇地觑着临淮,等着他坚持不下去。然而她似乎小看了临淮, 尽管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紧绷, 却根本没有开口要她手中瓷碗的意思。 “殿下就真的不怕毒发死在今日吗?”沧涴似嘲似讽地道。 临淮的脸色已经完全没有血色,显然胭脂雪已经又开始发作,他扶着池壁的手缓缓垂落, 沉吟了片刻,似乎终于妥协了下来:“我若是怕,涴儿会把血给我吗?” 沧涴狐疑地睨向临淮, 这般容易妥协不是临淮的风格。旋即,她眼中的神色变了变,又恢复如常, 似乎相信了临淮的妥协, 轻笑着道:“会。” 临淮轻咳一声,嗓音又开始变得低沉:“那劳烦涴儿端过来些可好,我没有内力, 无法挪动。” “好。”沧涴端着瓷碗便走向临淮, 把瓷碗递至他面前。 临淮仅是看着沧涴走近, 再没有别的动作。然而在沧涴递碗的一瞬间, 临淮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完全禁锢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那把本来掉落在池中的匕首不知何时也重新出现在沧涴手中,此刻更是横在了临淮脖颈上。她暗声警告道:“殿下还是别想着给我止血了。”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临淮若是真的这般容易妥协,便也不是临淮了。 临淮却只是道:“你心口的血必须尽快止住。” 他根本没去看脖颈间的冰凉,抬手便点了沧涴身上的穴道,止住了她心口的血。 沧涴把匕首紧紧抵上临淮的脖颈,刀刃与脖颈相触之处已然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血迹蔓延在银白的刀刃上。然而临淮不仅没有后退,连眉心都没蹙一下,垂着眼眸,从容地拿起池边的药瓶为沧涴上药。 沧涴咬牙质问道:“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伤你?” 她审视一般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临淮,她是来之前特意服下了止痛的药,所以根本不痛,但临淮很显然根本没有服任何止痛的药,却似乎根本不痛一般,连眉心都不皱一分。 “我从未这般以为。”临淮为沧涴上好药,抬起眼,对上了沧涴的视线,温文尔雅地笑着靠近刀刃一分,刀刃割进他的脖颈,温热的血漫红了整个银色的刀刃,“我让你生气了,现在偿还给你。” “所以,莫生气了,可好?” 沧涴不可置信地道:“临淮,你疯了?” 她惊讶的不是临淮的自残式行为,而是临淮竟然在哄她?临淮怎么会突然哄她? 虽然临淮的语气有些僵硬,但哄她的意味很是明显。 是她方才指控他的话起了作用? 临淮扣住沧涴的身子,不顾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把她拥进了怀里,顺着她半挽的发,低声轻道:“我没疯,是我不好,不顾你的意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你推给别人。” 沧涴虽然早有准备,知道临淮可能会因为她的一番控诉而改变些许,但却不觉得他会这么坦诚地认错,甚至隐隐有接受她的意思,毕竟她接到的提示不过是临淮的好感度达到80,喜欢的及格边缘而已。 她眯了眯眼,捏紧了手里的瓷碗,不顾临淮身体的冰凉,环抱住他的腰身,试探着开口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也心悦于我吗?” 沉默良久,就在她以为临淮不会回答时,却听见他低沉优雅的嗓音擦过她的发丝传入耳畔:“是。” 临淮垂眸看见沧涴眼里的犹疑不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似有所无的笑,扣在沧涴腰后的手紧了紧,最终低身轻触在她的发梢:“扶楚心悦于沧涴。” 沧涴半晌没有开口回应,但也没有拒绝临淮的靠近,仅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他也不曾开口催促她,尽管她已经感受到了环抱住她的那双手臂越绷越紧,像是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弦。 石室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池水氤氲的雾色高高低低地缠绕在两人交织的衣摆上。 良久,她解开临淮扣在她身后的手,在临淮询问的目光中微微从他怀里退出来,仰首饮下了瓷碗中的血,又仰首覆上他的唇。 “涴儿也心悦于殿下,所以不想殿下推开我,无论什么原因。” 因着前几次与临渊唇齿交融都感到恶心,这次沧涴不敢再试探,哪怕是换了个人。她仅是撬开临淮的唇,便将口中腥甜的血如数渡入。 临淮咽下沧涴渡过来的血,分明是腥甜的血,沾染了她的气息却似乎染上了幽幽的兰香,融化在他唇齿间。唇瓣上的柔软也提醒着他,怀里的小姑娘与他近在咫尺。 他眼底的平静终是被撕裂一角,灌入了她的身影。良久,他抬手重新将她扣紧怀里,渐渐恢复温度的修长大手拂过她挽起的发。 他心悦于她。 但他很清醒,他与她之间,相隔的不仅是临渊,更是时间与生死。 沧涴察觉挽起的发髻被临淮放下时,略微一愣,却并没有阻拦,任由一头青丝垂落而下。她扬起脸看向临淮:“扶楚放下我的发髻作甚?” 听见沧涴对他的称呼,临淮垂眸看向沧涴。垂下的青丝乖顺地贴合在她脸颊上,更衬得她的脸莹白娇小。 沧涴笑着迎上临淮的目光:“我以后都叫你扶楚,可好?” 她眼中的光芒太甚,像是万千星辉散落,临淮捻起沧涴脸颊边的一缕青丝,为她挽在耳后,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仅是温和地应道:“好。” 沧涴也不再追问,临淮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便是逼他,得到的也是谎言,便如现在他对她的喜欢。她低头依偎进他不再那么冰凉的怀中,低声呢喃道:“我先睡一会儿,你要起身时记得唤我。” 虽然临淮服了她的血,这月胭脂雪便不会再复发,但他却不能立刻从药池中起身,必须要在池水中泡三个时辰,从他进来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劳累了一日,又放了许多血的缘故,她疲乏得厉害,根本听不清临淮在耳边说了什么,嗅着临淮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很快便睡了过去。 临淮注视着怀里的沧涴,本是想唤她去内室睡,然而她的呼吸声很快便平稳了下来,一如隆山寺那日。 她靠在他怀里乖巧地睡着,毫无防备。临淮凝视沧涴须臾,修长的手指在她脸庞上缓缓摩挲着,见怀中人似有不适地偏过了头,他便收回了手,清冷的眼眸里泛不起一丝波澜,眼中是比薄凉更甚的云淡风轻。 他终究是做不到将她放在心上,又何必耽搁于她。 可若是不暂时安了她的心,她又会想与临渊和离。他不想离去时,她还不能安稳。女子立于世本就不易,他如何能让她背负不贞不忠的骂名,即便她也许并不在乎。 临淮没等三个时辰便直接从池水中站起身,打横抱起沧涴步出了药池。 …… 将沧涴安置在床榻之上,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临淮推开拂云阁的门,走了出去。 季轻以为是沧涴出来了,立刻迎了上去:“沧……”话一出口,视线里便出现了临淮天青色的身影,他低头恭敬地道,“主子。” 临淮随意应了一声,缓步步下台阶:“去薛府。”方才迈出一步,他又微顿了步伐,嘱咐道,“她睡下了,莫让人惊扰了她,吩咐下去,明日准备些清淡的早膳。” “是。”季轻恭顺地应下,便退下去吩咐府邸的下人。等他嘱咐完下人回来,临淮已经走远。他旋即便跟了上去。 …… 等临淮再次回到瑾王府,寅时已过。 临淮在拂云阁外阁静坐了须臾,方才抬步走进内阁,却见娇小的女孩乖顺地躺在床榻之上,连躺的姿势都没变分毫,完全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乖巧得令人无法不心生喜欢。 他优雅地坐在床榻边,看着安睡的女孩。 半明半暗的月色下,男人精致的眉目笼在一层银白之中。夜风穿过窗棂,拂起他天青色的袍角,安睡的女孩似乎有些冷,下意识地往里靠了靠,远离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 沧涴先时虽是睡得很沉,但睡了多时,那股疲倦已经缓和了过来。在临淮走进内阁时,她便已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是没有动作。本是想看临淮到底会做什么,却不想他仅是在床榻边坐着。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微支起身子:“扶楚?” 临淮见沧涴醒来,轻缓地为她捏了捏被角,怕彻底惊醒她,低声道:“是我惊醒你了,时辰还早,再睡些时辰。” 沧涴握住临淮搭在被角上修长的手,整个人靠了过去,垂落的青丝也随之滑进他的怀中,声音带着未睡醒软糯粘人:“想你陪我。” 或许是未曾睡醒,她整个人半靠半吊地挨着他,像是初生的小动物,紧紧粘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头也撒娇一般蹭着他的手臂。 临淮拥着沧涴的身子,防止她仰躺下去,环过她腰身的手轻抚在她瘦弱的背脊上,温和又缓慢,带着催人入眠的力道。 他靠坐在床榻旁,用被子裹住她的身子,这才把她拥入怀里,低低地诱哄道:“我陪你,睡吧。” 沧涴似乎并不清醒,又往临淮怀中蹭了蹭,寻了个安心的位置,紧紧抱住临淮的腰身,不让他离开,这才安心地阖上了眼。 临淮看着怀里骤然多出来的一个人,身体有些僵硬,却并没有动弹,垂下头时,墨色眼眸中满是她的身影。他拂过她背脊的手没有片刻停顿,越发轻柔起来,包含了无尽的宠溺与纵容。 他拥着怀里温柔的娇软,半阖上眼假寐。就在天边卷起一丝亮色时,怀里软糯而又坚定的声音穿透一室将落未落的夜色轻轻传来:“殿下,你想要的一切,涴儿都会帮你得到。” 25.绝色谋士 临淮倏地睁开了眼。 他想要的一切? 他垂眸, 重新审视怀里安静恬淡的人儿。良久,直到怀里的人醒过来, 他眼底的清冷渐渐散去, 被温凉替代。 沧涴拥着被子坐起身来,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睡, 只是临淮身上实在太冷了,哪怕隔着被子, 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意。 她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退出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临淮收回手:“刚至辰时。” 沧涴掀开被子便要下榻:“那我该回宫了。” 这个时辰, 临渊也该下早朝了,虽然他极有可能不会回东宫,但还是以防万一的好。毕竟万事都应该掌控一个度, 昨日她虽然甩开了暗卫,但临渊不可能猜不到她去了哪里。 她是在谋算,临渊又何尝不是? 临淮道:“拂云阁东侧阁内备下了些你的衣衫, 你换了再回东宫。” 自上次沧涴在瑾王府因茶渍脏了衣裙之后,临淮便吩咐下人特意备了些沧涴的衣衫,以防万一。 沧涴唔了一声, 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临淮的衣衫, 而是完全贴合她身子的一套寝衣。她也不太在意,到东侧阁找了一套碧色的衣衫换下。 与其穿同样天蓝色的衣衫回东宫惹临渊生气,不如坦坦荡荡地换一套。 等沧涴回到拂云阁正阁时, 临淮已经梳洗完, 着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坐在圆桌旁等她, 圆桌上布满了清淡却又滋补的早膳。 临淮见沧涴进来, 神情温和地道:“我吩咐下人做了些清淡滋补的早膳,过来用一些再走。” 沧涴思忖着和临淮的表面关系刚缓和了些许,倒也没拒绝,便坐了下来,准备挑拣些喜欢的吃。 临淮见沧涴只动左手侧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和翡翠酥酪,蹙眉拿起公筷各夹了些糕点膳食在她右手侧的瓷碗中,严肃地道:“不可挑食。” 以往不与沧涴同席,倒是不知晓她竟然这般挑食,这么多糕点都不用。 沧涴:“……” 她只是懒得动筷子。 不过既然有人送食物上门,她自然不会拒绝。来人界多时,她学会的很多,包括贪吃。 注意到沧涴乖乖地吃下了他夹去的膳食,临淮眼底滑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又为沧涴夹了些去,考虑到沧涴的食量,这次没有夹太多。他搁下公筷,为她盛了半碗粥,推至她面前,低声哄道:“不可以挑食,吃完。” 临淮声音特有的清冷中融进丝丝缕缕的暖意,有种勾魂摄魄的别样暧昧。 沧涴是第一次领略到原来临淮也可以似妖魅般勾人,她低下头应了一声,便迅速地用早膳。 临淮噙着笑意,见沧涴吃得有些快,便又提醒道:“慢些,小心噎着。” “嗯。”沧涴嘴上应着,用膳的动作却完全没有慢下来,不多时便吃完了临淮为她夹的糕点,腹中也已经饱了。她抬起头,才见临淮早已经用完,已经拿着书册在翻阅。 她刻意睨了一眼那本书,才发现竟然是大燕史书。她的心思转了几转,站起身走至临淮身旁,一眼便瞧见了泛黄书页中的“南宫”字样。 沧涴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荔盏饮下,随口一般问道:“这般早便看书?” 临淮修长的指尖撩起一页卷起,便将书册放下,慢条斯理地道:“闲来无事罢了。” 沧涴在临淮身侧蹲下.身,柔声开口道:“扶楚,我要回宫了。” “仔细些。”临淮倾身为沧涴扶了扶发簪,视线与沧涴齐平,温和地嘱咐道,“莫再惹怒临渊,等我处理完一切事宜,便带你离开,可好?” “好。”沧涴微笑应下,似乎全然听从了临淮的话,“那我先回宫了。” “嗯。”临淮温声颔首。 沧涴站起身便往外走,临淮目送着沧涴离开内阁之后便又拿起书册翻阅,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忽而,脸侧柔软的触感传来,沧涴低柔的声音混着幽幽兰香去而复返:“记得想我呀。” 临淮再抬眸,沧涴的身影已经远去,只看得见一抹碧色的衣角消失在内阁的屏风外。她软糯如丝线缠绕的声音却似乎还缭绕在耳畔。 凉风卷起临淮手中的书页。 季轻拿着书信走进拂云阁时看见的便是临淮唇角噙笑的模样,不是疏离礼貌的笑,而是真切温和的笑,主子整个人都仿佛柔和了下来,周身的清冷散尽,被穿窗而入的融融暖意所笼罩。 季轻一愣,他有多久未曾见过这般温润含笑的主子了?似乎是从南宫一族覆灭开始,主子脸上就再也没了笑意。主子装作瑾王临淮时,对人的笑意也不过是礼貌疏离的笑,没有半分真心实意。 他想起了方才离去的沧涴,也只有沧姑娘才能让主子这般开心,放下压抑的南宫一族罢? 临淮虽是有些出神,但在季轻进来的第一时间还是发现了,他垂眸敛下情绪,正准备阖上书页,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看的是扉页。他愣了片刻,失笑着阖上了书册。 “何事?” 季轻恭敬地呈上书信:“主子,春猎事宜已经安排好了。” 今岁因着起了边疆防御工事事宜,原本定在四月的春猎被顺延至了五月底。 临淮接过书信,从轮椅上站起身,走至窗棂旁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又将已经阅完的书信放在烛台的焰火上灼烧。摇晃的火光快要灼烧到临淮指尖时,他蓦然想起了沧涴昨夜那句话—— 殿下,你想要的一切,涴儿都会帮你得到。 他想要的一切。 一直都是文桓帝背负万载骂名。 赤红色的火光直烧临淮修长白皙的指尖,他指腹一点,烟灰坠落,红色的火光瞬间熄灭,书信的纸角彻底烧尽,那一点猩红映衬在他白皙精致的脸部轮廓上,冷肃骤起。 他沉如静谧深渊泛起浅浅波澜的声音穿透燃烧的火光,低低地缭绕在室内:“吩咐下去,尽快处理好边疆的事宜。”想起那双满孺慕与爱意的眼眸,他微顿了语气,声线顿时柔和了下来,“等春猎一过,便将我名下所有的庄子钱铺酒楼转到太子妃名下,切记,莫让太子和她发现。” 季轻望着临淮立在窗棂旁,威严清冷的背影,心间被纠紧,干涩地开口道:“主子,也许一切都还有转机……” 说道最后,他却是自己停顿了下来。身中胭脂雪者从未有活过三十之人,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态,以为主子能逃过这一劫,然而进来主子毒发却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凶猛。便是他,也无法再说服自己,主子能逃过这一劫。 可是终究是心有不甘啊。 南宫一族世代忠烈,效忠大燕,从无二心,如今南宫一族唯余主子一人,可是却连主子也因为文桓帝当年背信弃义下的毒而要断送性命。 恶人仍旧高高在上,好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世道何其不公。 …… 沧涴走出瑾王府后便径直回宫,未曾想在东宫外不远却是遇到了临祈。他站在繁密的梨花树下。花期已过,郁白被苍绿覆盖,他着一袭冰蓝色广袖长袍负手立在摇曳的树下,孤立如松,挺拔修长却孤冷清贵。 临祈并不像是知道她今日会从宫外回来,脸上是看见她出现显而易见的惊喜。她有些微的惊讶,但并不打算逗留,颔首示意后便要离去。 临祈眼看着沧涴就要擦身而过,捏紧了湿汗僵硬的手心,在她走过的前一刻握住了她的手臂,干涩地开口唤道:“皇嫂。” 沧涴陡然被拉住,临祈手心浸凉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虽然没有临淮身体的温度低,但比起正常人也是过分冷了些,她顿下步伐,这才发现临祈身上似乎裹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虽是五月里,但近来并不热,而且隐有阴雨连绵的征兆。临祈不知道在梨花树下站了多久,竟然会身上都起了雾气,冷得冻人。 她抬手去探临祈的额头,临祈不过十七,虽然比她高上许多,但还未高到她需要踮起脚尖抬手去够。她的手背贴在他的额间。 临祈虽然不太懂沧涴在做什么,但却并没有后退,也没有反抗,仅是垂眸看着她,甚至还配合地略微低下了身子。 沧涴探完温度,收回手:“你的身体现在很不好,不该再站在这里,早些回宫,差内侍去唤奉御。” 他的额头比她想象中更烫,他却像毫无所觉一般。竟然还傻站在这里。临祈的好感度是刷得七七八八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是这样一个执拗的性子。 她虽无法感同身受他的情绪,但到底是她故意撩拨了他,才让他变成这般模样,她也无法做到直接漠视他。 临祈握住沧涴欲收回去的手,逼视着她的眼睛:“皇嫂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吗?” 她的眼睛是浅浅的棕色,这般注视着她的眼眸时才会发现那棕色中嵌了一层很深的玄色,是一种冷到无情无绪的墨玄色。 临祈看进沧涴的眼眸中,浑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握着沧涴的手也松了一分,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窜起—— 她也许根本不会爱。 旋即,他又捏紧了她的手臂,眼中的负.面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现在谁都不爱最好。 沧涴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临祈目光掠过不远处巍峨的东宫,最终定格在面前着一袭碧色衣裙,发髻高挽的沧涴身上,他没有立刻开口回答沧涴的话,而是拦腰抱起她,掠身飞离了皇宫。 26.绝色谋士 沧涴没料到临祈竟然带她去了京城之外的云山, 当年那个她被抛弃丞相府仇人抛弃的地方。她不确定临祈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站在山巅极目远眺,面前的云山一如多年前, 一片苍郁间云雾缭绕, 断崖下是石岩,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云雾, 似乎还能窥见当年自己避身那块石岩。 “皇嫂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临祈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为沧涴披上,虽是五月里, 山巅却很是阴凉, 尤其他们如今站在层层叠叠的古树下。 他在崖底知道沧涴跟在临淮身边十多年后一直很是疑惑。 在他的记忆里,丞相府一直是宣称沧涴因幼时被了归大师批命,所以送至隆山寺将养了十余年, 年至十五方才送回了府邸。沧涴却说是临淮养育了她十多年。与丞相府的说辞完全对不上,但他私心里却更愿意相信沧涴,而且他也想知道她与临淮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于是他顺着蛛丝马迹追查了下去, 才隐约追查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才知道当年她竟然被丞相府的仇人劫掠出了府。 沧涴轻笑:“的确很熟悉。”她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临祈,因为距离很近,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倒影着的她, 但她只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问道,“你带我来云山是想告诉我你特意调查过我?” 临祈坦然地道:“我的确调查过你。”在沧涴意味不明的目光里, 他稍作停顿, 害怕沧涴误会, 又立刻开口解释道, “但我不是想要以此威胁你,我只是想了解你。也许方式不对,但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别的可以了解你的方式。” 他与她之间本不该有任何牵连,但无论起因为何,他已经动了心,更不想因此放弃,他想娶她为妻,与她共白首。 沧涴目视着远方的群山,没有开口,或者该说她还在思考应该如何委婉地拒绝,才能让临祈的好感度不掉反涨。她虽是经历了两个世界,但对攻略这件事到底还做不到得心应手。 临祈见沧涴没有开口,眼中的神色隐隐变得幽暗。他掰正沧涴的身子,同时微低下.身,让她的视线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你适才问我为什么要等在东宫外,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沧涴看着比方才更近的临祈,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的侵略气息,临祈与临渊到底是兄弟,骨子里的侵略独.占.欲何其相似。 簌簌摇下的树叶里,临祈那一双干净清澈的桃花眼里满是她的身影,他温和缱绻的声音压下了飒飒的风声回旋在她耳边:“因为我心悦于你。” 我心悦于你,所以想见你。 时时刻刻都想见你。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静止,连风都凝固。 沧涴似乎被临祈的突然表明心意吓得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实则她在仔细端详着临祈与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 临祈与临渊虽是兄弟,临祈又是在临渊的教导之下长大,两人性格上有不少相似之处。但临祈到底年幼,比不得临渊的喜怒不形于色,便如此时,尽管他看起来似乎很是平静,但耳尖泛起的微红却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紧张与不安。 临祈也的确如沧涴所料一般,紧张到掌心生了湿汗,目光不错开一分,紧紧胶着在沧涴脸上,不放过她的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 尽管明知道她可能会张皇失措,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她他的心意。 沧涴愣了须臾,目光重新凝聚在临祈脸上,声音里是听不出喜怒的平静:“我是你皇兄的妻子,是你的皇嫂。” 临祈有一瞬间的呼吸凝滞。少顷,他平静而又温和地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耐心:“我知道。” 他说:“我知道,可我也知道你不爱他。”他抬手抚上她小巧精致的脸部轮廓,声音里仿佛糅合了馥郁的陈酒,醉人勾魂,“既然你从未爱过,为什么陪你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不能是我?我承认我是卑鄙了,觊觎兄嫂。我的爱的确是自私的,可皇兄又何尝不卑鄙?他在你什么都不懂都不明白的时候,便用婚姻束缚住你,让你再没得选择。” 沧涴犹疑着,复杂的目光不断在临祈脸上梭巡,久久都没有开口说话。无疑,临祈的心思比她想象中更通透,尽管他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但他的话却句句戳心,字字都直剥她与临渊之间的夫妻关系。 沧涴不说话,临祈也不逼她,她不开口,至少比直接拒绝来得好。他掌控住沧涴的腰身,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我不逼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肯回头看我。”看见沧涴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他用指尖抵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压低声音道,“先别急着拒绝我,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你甚至不需要顾虑我,你可以继续往前走,我会一直追着你的步伐,跟在你身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临祈身上介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之间青涩的气质在他垂眸的那一瞬间切换得彻底,他似深海般宽广包容的清澈眼眸里涤荡起浅浅的蓝色浮浪,缱绻眷念涌动在那起伏的浮浪之中,叠起的蛊惑几乎能将人心吞噬。 若沧涴只是一个端庄柔顺的闺阁千金,也许已经被临祈所蛊惑。临渊威严高贵到令人仰望,相比之下,临祈身上比临渊多了些许似妖似魔的惑人气息,更易引人堕魔。只是临祈素日里掩藏那份蛊惑人心的妖邪。 她以为是临祈年少,不明了,未曾想他是知道却从来不用,而如今竟然在她身上试探。沧涴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良久,一个简单的音调从她唇瓣中挤出:“我……” 临祈指节抬起沧涴的下颚,令她全然对上他的视线。他犹豫片刻,怕她退缩得厉害,不敢太过冒进,低头轻触在她唇角。 那吻一触即离,不带分毫欲.念,只是纯粹的喜欢,属于少年单纯的欢喜。他眼中深蓝涌动,唇角是浅浅的笑意,截断了她欲要开口的话:“涴儿也不必忧心,一切都有我。” 尽管他现在也许没有皇兄能护她周全的能力,但他又怎么舍得她被放在风口浪尖上炙烤。在他羽翼丰满之前,他不会让她暴露在舆论之下。哪怕将来他娶她,他也是希望所有人都祝福,而不是让她背负着骂名嫁给他。 言罢,他不等沧涴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便转开了话:“你知道那日在隆山寺是谁想要刺杀我们吗?” “不知道,夫君并未告诉我。你查到了?”沧涴面上适当地为临祈的转移话题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露出疑惑不解,掩藏在广袖下的指尖却是微捻了捻,那日的刺客根本不是去刺杀临祈的,不过是她拉他下水罢了。 临祈目光里是沧涴高挽的发髻,他眼中的神色一沉,又看见沧涴似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里像是被勒紧一般难受。他抬手便取下了沧涴固定发髻的发簪。 沧涴一向不喜繁复沉重的发髻,便是之前缺失了三魂,情绪也许会因此被牵动,但喜好却不会变。如今她也依旧是只用一只发簪固定发髻。那只素白的白玉簪甫一被临祈抽下,那一头柔顺的青丝顷刻之间倾泻而下,披散在她肩头。 沧涴:“……” 临祈怎么和临淮一样,都喜欢抽她的发簪。但她也懒得阻拦便是了。 临祈自然而然地将发簪放进怀里,指尖穿梭在她柔顺的发间,不疾不徐地道:“是薛姚。他要杀你。” 他离开崖底之后的这些时日,一共只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查她的身世,一件是追查那日刺杀他们的人,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想她。 “杀我?”沧涴错愕,“我以为是要刺杀你,所以才……” 话到一半,她便停顿了下来。 临祈指腹摩挲在沧涴侧脸廓上,直视她错愕的目光,安慰道:“我没怪你,只是想你提防着薛姚一些,到现在我都还不太清楚他为何要刺杀你。” 薛姚此人,奸诈阴险。但这样的人,往往也最懂得审时度势。薛姚虽不是太子党,但也没有理由冒险去刺杀太子宠爱的太子妃,担负太子的怒气。临渊现在虽不是皇帝,但实际手上掌握的权力却已经胜似皇帝。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薛姚不可能愚蠢到连这都不清楚。 所以薛姚为何要冒险刺杀沧涴,有待商榷。 而且薛姚刺杀沧涴之后,临渊很明显已经发现了,薛姚嫡子薛盛被下狱就是最好的证明。杀鸡儆猴,让薛姚活在失去嫡子,无限扩大的恐惧里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临渊动手向来是杀人不见血。 他微顿了语气,又道:“你如果真的好奇,或许去问皇兄,会知道原由。” “夫君知道?”沧涴疑惑道,“可他并未告诉过我。” 临祈缓声道:“也许皇兄不想你为这种小事操心罢了。” 沧涴长长的眼睫颤了颤,避开了话题:“云山上有些凉,我想回去了。” 这个时候提起临渊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尽管是临祈先开了头。 临祈这才发现沧涴紧握着他披在她身上那件冰蓝色的外袍,脸色有些苍白。他方才恢复平静的眼中闪过一抹内疚,颔首道:“我们这便回去。” 他如来时一般,揽住沧涴的腰身,尽管察觉到她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他却没有松手,反而更紧了一分。直到重新回到东宫外的梨花树下,他留意到四处无人,唇角不着痕迹地擦过她的额头,这才松开了她。 沧涴呼吸一窒,似乎没想到临祈居然敢这般大胆,她瞪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折身往东宫走。走到一半,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还披着临祈的外袍,脚步顿时迟疑了下来。 27.绝色谋士 她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临祈应该已经离开了。她难道要捧着外袍回东宫?被临渊发现估计会是一场噩耗。 沧涴犹疑片刻,还是转过身, 也许临祈没有离开呢? 然而梨花树下空无一人, 没有那抹冰蓝色的身影。她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抱在臂弯的外袍, 最终决定找个地方扔了, 用内力销毁太浪费。 “涴儿在找我?” 然而沧涴目光刚梭巡了四周一圈,正寻找着适合的作案地方, 便陡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临祈从沧涴身后绕出来, 脸上是愉悦的笑意。 他本来是想目送她离开后便回宫,没想到却看见她突然停了下来。 沧涴被临祈陡然的出现吓了一跳。 临祈身后不远处便是那株梨花树,他噙笑立在梨花树前, 收敛了勾人的妖魅,显得温润儒雅,却又隐隐浸透了三分年少的青涩。少年的气质多变, 此刻他更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非历经地狱,浴血归来的魔魅。 她挪开视线, 平静地将手中的外袍交到临祈手中:“方才险些忘记还给你了。” 临祈接过外袍, 缓声道:“早些回去罢,我看着你离开。” 渐沉下去的天幕里,少年的声音清越悦耳。 沧涴莞尔一笑:“谢谢。” 临祈看着沧涴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唇角始终勾勒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没有拒绝他, 尽管其实是没有来得及拒绝他, 但这也足够了。 一直到沧涴的身影已经消失多时,临祈方才转身离开。 …… 沧涴藏身在廊檐的拐角处,并没有进东宫,等到临祈彻底离开后,她复又折身返回,意味不明地看向那株梨花树:“莫小侯爷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方才临祈也许是因为受到情绪的波动没有察觉到莫彧,但她一直很清醒,清楚地感受到了梨花树上的异常。 莫彧从树桠上一跃而下,俊雅的脸上半分没有被人抓住偷窥的心虚,坦坦荡荡地行礼道:“参见太子妃娘娘。” 沧涴看着礼仪周全到无可挑剔的莫彧,分明是武将,他却更像是俊雅无双的贵公子,风流瑰艳,举手投足间皆是风雅。 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是崇恩侯嫡子,自幼随父镇守边疆,甚少回来。但却意外的与临祈交好。 “小侯爷免礼。”沧涴道。 她看了一眼暗淡的天色,似笑非笑地睨向莫彧:“已经快要宫禁了,不知小侯爷缘何还在东宫外的梨花树上。” 莫彧的声音映在将起的弦月里,如珠玉落盘:“想是睡过头了,多谢太子妃提醒。” 言罢,莫彧行礼后便要离开。 沧涴也不拦着他,仅是开口道:“小侯爷就睡得这般死?当真没听见,看见什么。” 莫彧离开的步伐一顿,顿时想起了方才梨花树下,青涩的温润少年轻吻在温婉的女子额角。他微眯眼:“娘娘想我看见什么?” 沧涴缓声道:“不是我想小侯爷看见什么,你就真的只看见了什么。”她道,“你是子佑的好友,他现在不过是一时不清醒,错把亲情当爱慕。我是他的皇嫂,也只会是他的皇嫂,他还小,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他的将来,也希望小侯爷明白。” 莫彧倏然转过身,审视地看向沧涴,语气凌厉:“娘娘真的相信子佑只是一时不清醒吗?”他逼近她,在她耳边低语,“四年前,我结识子佑。他那时便清楚地知晓自己之于太子殿下,之于陛下存在的作用,也一直恭顺地按着他们安排的路走下去,准备功成身退后隐居山林。子佑一直向往的都是闲云野鹤,没有世俗纷扰的生活。” “娘娘觉得这样一个自始自终都清醒的人会一时不清醒到明知可能敌不过太子殿下,却还是犯下了强抢兄嫂这样的错误?” “娘娘又觉得这样一个人会愚蠢到觊觎兄嫂?” 沧涴微眯起眼,目光掠过莫彧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灰暗的天色,语气也像那天色一般,融进了一抹不知名的暗沉:“小侯爷觉得是本宫不知廉耻地勾.引了自己夫君的弟弟?” 莫彧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微臣不敢。” 沧涴捋起耳畔的发,她的发簪被临祈收走,现在头发还是凌乱地披散着,没有固定。她轻笑:“是不敢,不是不会。” 她的确是勾.引了临祈。但并非莫彧质问,她便会坦诚地回答。她并不是什么坦荡荡的君子,便是父神母神尚在时,她也不曾坦荡过,更何况对一个陌生人。 她微顿了语气,低下身.子,目光与莫彧齐平,鸦青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她脸侧,她又问道:“既然小侯爷这般怀疑本宫,你想本宫如何做?” 莫彧躬身的目光里陡然出现沧涴的身影,她高雅潋滟的眉目就这般突兀地出现在近在咫尺的眼前,似乎还能隐隐嗅到她身上淡雅的兰香,她的那一双眼眸更似含了冰雪初融的三月春水,澄澈纯净到不含一丝杂念。春水淌过,冰凉刺骨之后涌起的是烫人心扉的灼热。 莫彧眼中涌动起莫名的情绪,蓦然后退一步,不自在地避开了沧涴的目光:“微臣如何敢指使娘娘。” 沧涴浅浅一笑:“小侯爷连质疑本宫都敢。”她的语气陡然凌厉,“如何会不敢指使本宫。” 莫彧郑重地道:“微臣不过是想娘娘知道子佑为了娘娘到底付出了什么。” 他很清楚,好友一旦做了决定,便是不死不休,便如子佑如今甘愿冒着大不韪的危险也要娶太子妃。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不想子佑一个人痛苦,太子妃沧涴却什么都不知道。 沧涴定定地凝视莫彧须臾,喜怒不明地开口道:“小侯爷这般为九皇弟着想,可又将本宫的夫君置于何地。” 言罢,她不再看莫彧,转身便离开。 莫彧眼前划过一抹碧色衣摆,下一刻,沧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面前,他转动玉扳指,久久凝视那抹碧色消失的方向。 沧涴一直知道莫彧看着她,但她并不准备回头,莫彧如何想她并不关心,只要莫彧不向外人抖露他所看见的一切便足矣。 她如是思量着,一路缓步走回朝宁殿,正准备回内殿更衣,未曾想刚迈进外殿,便看见一袭墨色衣袍的临渊优雅地落座在紫檀纹香桌旁,慢条斯理地品茶。 沧涴步伐一顿,临渊似乎已经坐了很久,茶快凉了,雾色散尽。她又瞥了一眼还残留一丝余白的天色,往常这个时辰,即便是休沐,临渊也绝不可能出现在寝殿之内,今日他却是异常地在寝殿内,而且似乎还已经坐了许久。看来临渊也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 临渊的目光在沧涴望过去的瞬间和她对上,他墨色的眼眸迎着落日余晖,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周身笼罩在薄薄的暮色里,略显薄凉。 沧涴神色如常地靠近临渊。 莫说临渊只是不悦她去见了临淮,便是临渊气到以临淮威胁她,她也不会畏惧分毫。毕竟她要的便是临渊出手对付临淮。 所有的网已经撒开,只差一个收网人。 她笑吟吟地道:“夫君这是特意在寝殿等夜不归宿的我回来?” 临渊指腹摩挲在纹刻青花的杯身,淡淡开口道:“舍得回来了?” 沧涴在临渊身旁坐下,似叹似嘲地道:“若是再不回来,也不知道夫君会不会成为深闺怨夫。” 临渊不置可否,在触及沧涴身上的碧色衣衫时,眼中的神色明显沉了下去,却并不问沧涴到底去了何处,直接转开了话:“再过十日便是春猎,这几日莫再出宫,若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春猎许是吃不消。” 沧涴扒拉着桌上的糕点吃,漫不经心地应着临渊:“好。” 桌上的糕点都是她非常喜欢的,看来临渊是真的在寝殿等她等很久了,真是出乎意料。 临渊又道:“昨日献舞的孟氏女晕厥,乃是陈尚书嫡女所害,今日陈氏女已经被母后命陈家送出京城,终身不得再进京。” 沧涴头也没抬,继续吃。 临渊是想暗示她,他已经自己处理好了陈茵吧。毕竟她当时见孟氏女晕厥时,陈茵脸上的震惊并不似作假,但今日临渊却说孟家嫡女是被陈茵所害。除了被诬陷,沧涴想不出第二个解释。 而且诬陷陈茵的人,很显然还就是她面前的这位太子殿下。 至于当时下.毒的,沧涴半垂下的眼眸中滑过一抹深思,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临渊。 临渊没再开口,转而执起白玉壶,透白绝世的白玉却是比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逊色了三分,他不疾不徐地倒出白玉壶中的酒,暗红的酒液碰撞在半透明的白玉杯中,衬暗了白玉,却更加衬得那修长的手白皙。 沧涴嗅到酒的味道,微蹙起眉心,正欲开口,却是陡然间天旋地转,旋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扑进了临渊怀中,鼻息间满是龙涎香混合着醇香酒液的气息。 她不习惯酒的味道,但酒香的确勾人。 临渊掌控地环抱住沧涴,将白玉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便倾身捏住沧涴的下颚,覆上她嫣红水润的唇。 猝不及防地被吻住,沧涴脑海中想起了前几次不怎么愉快的唇齿相触经历,顿时便要抬手推开临渊。她高兴的时候可能会忍受不喜欢的某些事,但是心情不怎么愉快的时候,她向来不会忍耐。 然而临渊似乎早有察觉,在沧涴抬手的一瞬间便掌控住了她,却没有进一步深入,仅是将唇齿间的暗红酒液渡入她口中便松开了她。 醇香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时,预料之中的辛辣并没有传来,相反,唇齿间蔓延的是甜淡的酒香。 28.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那之后, 他再也未曾在意过一个人。可是今日, 也许是她现下的症状太像母妃逝去的情形,也许是疑惑她为何会那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他理不清为何, 却莫名地害怕怀里的人也如母妃一般离开他。 暮色四合,临祈干净的桃花眼里终是不可控制地闪过一抹慌乱担忧之色。他沉思片刻, 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又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上外袍的巨石上,这才准备下崖去找草药。 不能一直在断崖上坐以待毙。 …… 沧涴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 也知道临祈在为她上药, 照顾她,但她实在是懒得动弹, 并不是痛, 只是纯粹不想动。等到她彻底清醒,已是子时。 月上柳梢,篝火却依旧明亮, 映亮了她眼底的神色。 沧涴没有立刻动,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完全靠在临祈的怀里, 目光所及之处,她身上披着的衣衫似乎也是他的,而他的手还紧扎在她的腰际。 两人就这般没有一丝罅隙地贴在一起。 少顷, 沧涴从临祈怀里挣脱了出来, 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是漆黑的夜。 怀里骤然一空,临祈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失落,那抹失落一闪而逝,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抚在她的额头,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她已无大碍。 临祈心里安定了下来。 方才他找到草药回去时,她身旁全是血。他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却清楚地知道那一刻他失态了。 沧涴握住临祈搁在她额间的手,缓慢地挪动身子凑近他:“难受吗?” 她与他的距离本就极近,她这般一靠过来,他几乎是略微一侧脸,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也随之弥漫在鼻息间。 临祈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就要去检查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很难受?” 沧涴压住临祈已经伸到她衣襟上的手,缓缓摇头:“我没事。”在临祈疑惑的目光中,她顿了顿,又道,“我是问你,靠近他人,真的会觉得难受到不可忍受吗?” 临祈一瞬间愣了下来。 难受吗? 似乎也不是。 现在她的手就覆在他的手上,温热而又柔软,方才她甚至还靠在他怀里睡觉,可他却并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甚至似乎隐隐有些贪念。 他厌恶他人的触碰,皆是因为丽妃。 多脏。 人肉也能吃,人血也可如水一般饮下。 从他有意识起,母妃便一直圣宠不衰,父皇因为爱屋及乌,对他也总是多了些偏爱。他天资聪慧,总是懂得比同龄人更多的事情,包括他六岁那年,丽妃栽赃母妃,他明知道母妃无辜,却无法为她澄清,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赴死。 母妃死后,丽妃更是假装与母妃姐妹情深,向皇帝讨要了他养在宫里。可丽妃狠毒了母妃的独得恩宠,如何会好好待他? 那三年里,被虐打,被逼吃人肉饮人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连母妃的血,他都必须含笑饮下。曾经受尽宠爱,得天独厚的他,在那三年里,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一折断,被人践踏在地,连低微的宫侍都可以任意嘲笑唾骂他,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不在意这个与人私通妃嫔诞下的子嗣。 他分不清昼夜,分不清生死。 后来,也许是看着他太过无害,丽妃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是那时,他终于有机会手刃了丽妃。 母妃死的第三年,他终于为她报了仇,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丽妃在自己面前哀求着咽了气。他杀了皇帝的妃子,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然而太子临渊却出现了。 沧涴看清临祈眼中的狰狞阴鸷,抬手轻抚在他的眼眸旁,解开他紧握成拳的手,安抚地道:“如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临祈眼神晦暗地凝视着面前的沧涴,她逆光而坐,身后是明暗的火光。那割裂的光映不亮她的眉眼,只略微擦亮了她的脸部轮廓,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在一片阴影里却亮得惊人。 他就那般凝视着她,目光不错开一分。 沧涴以为临祈依旧不习惯她的触碰,正欲松开他的手,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临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沧涴身上的伤口,紧紧抱住她,篝火映在他幽冷的眼里,却越发显得冷沉。 不同于今早在寝殿内的轻靠在一起,她软若无骨的身子现在紧贴在他身上,没有一分罅隙。他能完完全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坠崖之后,他一直都把她搂在怀里,但那时是迫不得已,她为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他不会弃她于不顾。可是现在,他主动触碰她,感知她,竟也不觉得恶心。 怀里的身躯娇软乖顺,鼻息间隐有暗香浮动,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为她包扎时乍现的风景,她的肌肤白皙如玉,柔软似脂,他稍一用力,便会浮现浅浅的红痕。 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逝。他的呼吸却骤然凌乱了三分,方才情急,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现在平静下来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沧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略微错愕:“子佑……” 临祈在沧涴出声的同时便松开了她,眼中的深幽之色却还未褪尽,融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冰冷彻骨。 他彻底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沧涴。”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婉转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也似融进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沧涴也看向临祈。 临祈捏住沧涴的下颚,逼她看进他眼中,那双干净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色莫测:“你到底想做什么?” 指腹下的细腻柔软令他忍不住地细细摩挲。 很显然,她在刻意接近他。 若是宗亲大牢内那一日她的亲近还不足以说明,今早和今晚的反常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 今早他发现了她是临淮的人,她立刻给他下了毒.药。然而方才又奋不顾身地救了他。 沧涴迎着临祈审视的目光低低一笑:“你以为呢?” 见临祈没有开口,顿了顿,她缓缓道:“我不过是觉得你是夫君的弟弟,所以想多加照拂罢了。至于今早,我第一反应的确是想杀了你。” 临祈眼中的神色沉了下去,捏住沧涴下颚的手也微微用力,把她的身子带过来了些许:“那你告诉我,你分明是七皇兄的人,又为何要嫁给大皇兄。” 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隔,她的身子轻轻贴在他的身上。初夏的衣衫不算薄,但两人之间挨得太近,他甚至能够感知她身体的温度。 沧涴没有说话,仅是凝视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眼里。临祈似乎也没有轻易放过沧涴的意思,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了下来,安静得能听见一侧火光细微的爆.破声。 良久的静默。 沧涴忽然道:“我有选择吗?” 临祈一愣,却听沧涴又道:“我有选择吗?父皇赐婚,夫君亲口答应,丞相府皆大欢喜,没人会问我的意见。” 临祈看着火光里自始自终都面色平静,似乎嫁给谁都无所谓的沧涴,心里生出些微妙的感觉,沧涴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便是她反对,丞相府也绝对会强迫她嫁给临渊,而临渊,他本就喜欢沧涴,更不可能放过她。 沧涴拍开临祈的手,自顾自地靠着一块石头躺了下去:“我累了。” 她其实有选择的余地,临淮曾在她出嫁前问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临渊。不过是她告诉临淮,让他不必操心罢了。 沧涴的身体毕竟虚弱,醒来没多久,她就又睡了过去。 临祈的睡眠一向很少,今夜更是莫名的不困,他借着摇曳的篝火,打量着蜷缩在自己身侧的人,她的呼吸声平缓,但眉心却紧紧蹙起,身子也微微颤动,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似乎从来看不懂面前这个女人。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勾手抱过了沧涴的身子。娇软的身子甫一入怀,方才莫名失落的心仿佛瞬间被填满。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头上,静静地抱着她坐了片刻,方才躺下去。 他只是想知道抱着她睡是不是真的不会梦靥,他如是告诉自己。 …… 临祈没想过自己能一夜无梦地睡那么久。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上被重新搭上了自己昨日的那件外袍,怀里的人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临祈神色不明的眯了眯眼,他的警惕性何时变得这般差了? 莫彧也应道:“瑾王殿下,如今已是五月里,患了风寒不是小事。” 临祈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便不再看临淮,看着难受得紧。 临淮道:“探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 言罢,临渊拢了沧涴的身子,完全倾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对她道:“这次总没有理由再看过去了?” 沧涴微愕:“夫君。” 临渊饮下一杯酒,重新低下头,醇香的酒气喷洒在沧涴耳畔,他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眸,危险地道:“涴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 他不开口并不代表不知道,早在沧涴进殿时似有若无地瞥向临淮的席位时,他就注意到了。他更能看得见临祈对沧涴眷念的眼神。 沧涴也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的刹那,她难受地蹙了蹙眉,这酒的味道实在是太过辛辣,她强忍着咽了下去,也附身在临渊身旁,耳语道:“既然夫君都知道,为何到现在才拆穿我?” 29.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皇后不过四十余, 又因保养得宜,竟似三十无异, 尤其她那一身端庄雍容的气度, 着一袭正红色凤袍, 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位命妇嫡女时,她竟感到了几分临渊身上的气势,寡情睥睨。 皇后轻笑着颔首, 向沧涴伸出了手:“涴儿来了, 快上来母后看看。许久未见你了, 听渊儿说你近来身子不适。” 站在皇后身侧的临涵见皇后唤了沧涴上玉阶,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似惊惧又似抗拒的神色, 却又不敢开口让沧涴不上来,只得自己退后了几步, 避开沧涴的靠近。 皇后察觉到了临涵的动作,没说什么,依旧笑着朝沧涴伸着手。 沧涴假装没看见临涵的神色,从容地捻起裙角, 缓步步上了玉阶, 旋即递手到了皇后手里, 歉疚地道:“儿臣不孝,劳母后操心。” 大燕习俗, 太子妃需三日一次前往皇后宫中请安, 但前些时日她与临祈一同坠下隆山断崖将近十来日, 回来后却没有半分她失踪的消息走漏,想是临渊隐瞒了下来。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威严:“渊儿未曾照顾好你,让你身子不利爽才未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如何会怪你?” 临渊站在下侧,闻得皇后似有若无的斥责,恭敬应道:“是儿臣之过,这才耽搁了涴儿来向母后请安。” 坐在陈尚书夫人余氏身后的陈茵见自己爱慕已久,高贵若神祗的太子殿下竟那般维护太子妃沧涴,心中的妒嫉不断发酵,手中的锦帕都险些被搅碎。 她仰望着临渊,眼中的爱慕几乎难以隐藏,从她有记忆起,太子殿下似乎就是这般高高在上而又清冷神秘,如今多年过去,他似乎变得越发尊贵睥睨。她自小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太子殿下。 可是…… 嫁给太子殿下的竟是沧涴。 这也就罢了,哪怕是为妾,能够嫁给太子殿下便足矣。可是太子殿下在娶了沧涴之后竟然立下了今生只此一人的承诺。哪怕是她让沧涴失了清白之后,太子殿下也依旧宠爱她。 陈茵的目光转到在上座与皇后谈笑风生的沧涴时,眼中的爱慕被疯狂的嫉妒吞噬。 一个清白已失的人有何资格继续做太子殿下的妻子? 沧涴在那道入骨的目光投过来时便感受到了,但她却似恍若未见,从容地应着皇后的嘱咐,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松一分。 临渊见沧涴与皇后相处融洽,便要行礼离开。千秋节并不是在栖凤宫举行,而是在雍明殿。但皇后却要在栖凤宫先接受朝廷命妇与世家嫡女的朝拜。及至巳时,再携命妇嫡女前往雍明殿。临渊身为太子,自是不能与女眷随行,而是需要先去御书房,而后随文桓帝前往雍明殿。 皇后挥了挥手让临渊早些去,便又转头与沧涴说话,坐在皇后下首的薛淑妃不时插两句讨皇后的欢心。 临渊临走之前,轻笑着凝视了沧涴片刻,见沧涴转过视线来对他回以一笑,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又警告似地瞥了缩在角落里的陈茵一眼,这才迈步离开。 薛淑妃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揶揄似地问道:“姐姐可是看见太子殿下适才看太子妃的眼神了?” “嗯?”皇后本在拉着沧涴说话,陡然听见薛淑妃开口,微分了些心,看向她。 薛淑妃打趣似地看了端庄而立的沧涴一眼,以团扇轻掩面,对着皇后笑道:“太子殿下果真变了许多,之前太子殿下虽是仁德恭俭,对女子却是不假辞色,如今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了。” 皇后微眯了眯眼,薛淑妃却仅是温婉地笑着。少顷,皇后笑了笑:“妹妹可是糊涂了,涴儿与渊儿自幼便有婚约。”她拍了拍沧涴的手,又道,“自古以来,妻为夫辅,妻贤,夫敬。涴儿这孩子又是个顶好的,渊儿如何会不更加疼惜自己的妻子。” 沧涴羞報地微低下头:“母后谬赞,儿臣如何敢当。” “母后可没说假话。”皇后拉过沧涴的手,笑眯眯地带着她坐在侧座上。 薛淑妃被皇后的话一堵,团扇下唇角的笑意僵了僵,皇后无非是骂她是个上不得的台面的妾,在座的便是身份比她低,那也是正妻。 这是她这些年来最不想听见的一个事实,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她蔑视地瞥了一眼被太子警告就缩在一团的陈茵,眼中的讽刺越发明显,妾有何好?便是皇帝的妾,那也不过是一个死后无法与自己夫君合葬的可怜人罢了。 皇后没再管安静了下来的薛淑妃,拉着沧涴叙了会儿话之后便有伺仪官来了栖凤宫。 沧涴心领神会地在皇后站起身来时退开一步,为伺仪官让出了位置。 栖凤宫离雍明殿不远,不过须臾便到了。皇后在伺仪官的掺扶下去了东侧殿,等候午时与文桓帝一起入正殿。一应命妇与嫡女却需在她的带领下先去正殿恭候皇后和文桓帝的驾临。 女眷浩浩荡荡地步入正殿之时,宗亲贵胄早已入座。见女眷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都向走在最前方的沧涴投去。朝臣不可失礼地直视君上之妻,但隐晦扫一眼也无人知晓。 毕竟太子宠妻之名虽盛,但也不过才新婚半载,而且之前太子妃因为被大师批命,需送至隆山寺将养,直到年芳十五才送回来。之后三年太子妃沧涴又在府邸将养,几乎足不出户,再后便是迅速嫁给了太子,见过太子妃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莫彧懒散地坐在临祈身侧饮酒,听见宦官唱太子妃携女眷入殿,松散的神色稍有收敛,一双勾人的眼里泛起兴趣盎然的光泽。他离京多年,未曾想不近人情到冷酷的太子殿下都娶妻了,竟还成了京城宠妻典范。 太子的冷酷无情他深深地领略过,京城闺秀无数,估计无一人不想嫁给临渊,不仅是因为他尊贵无双的身份,更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势。临渊那样的人,便是褪去那层身份,前赴后继的女子也只多不少。但偏偏临渊面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哪怕再美的女子投怀送抱,他也无动于衷。 他倒是好奇太子妃是何等神圣,竟然能让太子动情,承诺今生只娶一人。他略微一侧眸,便看闺秀与命妇们逆光而来,似乎根本不用思考,便能知晓走在最前方的女子便是太子妃沧涴。不是因为她那一身象征太子妃身份的朝服,而是她身上独一无二的绝世风华。 她似乎踏空而来,每一步都划开一道清凌艳逸的弧度,踩在韵律的弦音上,撼动人心。越走进殿内,越能看清,她的身上盛开的是千秋无绝色的风姿,便似大燕盛世风景,绝世无双。 莫彧举起酒爵的手微顿,懒散的笑意一收,太子爱上的竟是这般女子。 坐在下侧的临祈看见沧涴一袭明黄掐海棠丝缎雨太子妃朝服,温婉笑着走到了临渊身侧,半分目光都没分给他,仿佛在隆山断崖下那些时日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连她温婉的笑都从未给他过,心里便如有绵绵密密的针扎一样疼痛。 他执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清冽的酒液贴合地顺着壶口滑入酒爵,浅淡的幽香蔓延开来,仿似她身上的幽兰香一般,令人迷恋沉醉。 他不是不想去找她,可是临渊把东宫守得和铁桶一般,他根本无从进去。 临祈微侧过头,目光眷恋地焦距在乖顺地靠在临渊身侧的沧涴身上,他很想她。 明知道违背人.伦,明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他无法放下。若是爱能如此容易放下,便也不是爱。半晌,他敛下眼中的纷杂,仰首饮下了腥烈的酒液。 沧涴从踏进正殿便察觉到了临祈纠结复杂的目光,但却假装未曾感受到,温婉地笑着走向与高位仅有一步之遥的临渊。 临渊站起身步下了台阶,去迎沧涴。 临渊一站起身,文武百官皆是站了起来,恭敬地叩首在地,不敢再对沧涴有分毫的不敬。太子不仅是太子,更是权倾朝野的尚书令,将来的大燕天子。 临祈却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分毫没察觉到周遭已经纷纷跪了下去。 莫彧叩首而跪时才发现自己的好友似乎正望着走向太子的太子妃沧涴发呆,那目光里有眷念,有思念。他心里一惊,却不敢多想,抬手扯了扯好友的广袖,压低声音唤道:“子佑。” 临祈恍然回神,这才听见了莫彧的声音,见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他立刻放下酒爵,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但眼神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游走在沧涴身上。 见状,莫彧眼中的神色又沉了沉,他不在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他不知晓的事情,好友竟然也对太子妃沧涴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还是说好友从太子妃未曾嫁给太子之前就喜欢她?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说明太子妃沧涴的手段惊人。莫彧视线里那抹明黄色曳地裙摆划过一抹艳丽刺眼的弧度,他微垂的眼眸中审视意味更加浓厚。 30.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便是休沐日,她也未曾看见临渊这般早回东宫过, 更何况今日其实并非休沐。 临渊缓声道:“我片刻后要去御书房,应当比往常晚些才会回来。” 沧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角下榻:“既是如此, 夫君早些去罢, 别让父皇久等。” 临渊深深看了沧涴一眼,见她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 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 他敛下眼底的神色,神色不明地应道:“好,你且好好休息。” 沧涴看见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之中,立刻折身回了床榻之上,掀开了被褥。 骤起的白光涌进眼中, 临淮微眯了眯眼,在沧涴的掺扶下坐起身, 鼻息间却似乎依旧萦绕着那股幽幽的兰香。 沧涴看见临淮白皙脸侧泛起的微微绯红,忍不住打趣道:“殿下脸上的胭脂浅了些,应当补妆了。” 临淮方才本来是要离开,却被她强行拖来了床榻之上。 临淮脸上的绯红一透气,迅速淡了下去,他脸上的神色淡淡, 看不出喜怒, 也没恼怒沧涴的打趣, 更似乎没听见方才临渊对沧涴说的话, 只淡淡道:“我该回去了。” 沧涴凑近临淮,随着她动作垂落而下的发梢扫过临淮修长的手,柔声提醒道:“殿下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呢。” 临淮后仰一分,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色淡如水的眼眸里泛不起丝毫波澜:“临渊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他会照顾好你。”见沧涴似乎并不甘心,他微顿了语气,又道,“我视你如妹妹,又怎会没有感情?” 他的语气包容宽和,却又泾渭分明,像是一位包容孩子无理取闹的长者。 沧涴最喜欢的便是亲自打破临淮长者的面具,她又靠近一分:“可他不是你。”她抓住他的手臂,目光不错开一分,固执地问道:“殿下,我一开始错了,可是连一次纠正的机会都没有吗?” 她的目光纯稚而又执拗,像是要糖果吃的孩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良久,临淮轻叹一声:“至少那个人不该是我。” 沧涴逼视进临淮眼中:“殿下嫌弃涴儿是二嫁之身?” 大燕虽是没有律法明确规定女子不能再嫁,但无论是高门子弟还是贩夫走卒都从不娶二嫁之妻,甚至认为女子再嫁是不守妇道,便是娶回来,将来也会红杏出墙,是为淫.妇。 临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沧涴微红的唇瓣上掠过,方才临渊的话他都听见了。听见沧涴似嘲似讽的话,他微蹙眉解释道:“我从不认为女子不能再嫁。” 他从不认为女子便该忍气吞声的活一世。同样生而为人,男子既然可以再娶,女子自然也应当可以再嫁。 “那为何殿下始终不肯接受我?”沧涴反问道,“我不信殿下就真的一点点都不爱我。” 临淮沉默须臾,竟没反驳沧涴的话,而是扶住她的双肩,端正了她的身子:“我拖着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又如何能累及你。” 沧涴立刻道:“若是我说我不在意呢?” 临淮微微蹙眉。 “我心悦的是殿下,殿下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也许殿下会觉得自己身体有恙,不想拖累于我,更害怕接受了我,往后自己有个万一,我就再也没了倚靠。可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一切假设前提都不存在了,殿下也许就不是殿下了呢。”沧涴望着临淮,眼里是毫无保留的依恋信任,她轻轻笑着道,“无论殿下是生是死,涴儿都愿意追随。” 她就那般抬头深深地望着他,光影横斜,交错在她眼眸之中,映亮了她浅色的瞳色,她眼里满是眷恋爱慕,不是一贯的孺慕。 临淮忽然意识到,他当年救回来的女孩,是真的长大了。他垂眸,第一次认真地审视面前的少女。曾经,他虽是觉得亏欠于她,也愿意为此而纵容于她,可她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虽从不曾忘记过父亲的嘱咐:莫失赤子之心,莫行结怨之事。他自问能尊重众生,善待众生,也知晓灭了南宫一族的人是文桓帝,该为之陪葬的是文桓帝,他不会因此牵连他人,更不会因此灭了皇族。 南宫一族效忠大燕,曾经是,往后也是。 但也仅限于此。 他终究不是圣人,历经炼狱犹能心存赤诚,他可以不入魔,却也无法再心生波澜。 可他一手养大的女孩却在渴求他早已遗忘多年的情绪起伏。 良久,他掩下眼中的神色,叹息道:“你心中所系,不过是执念。” 沧涴道:“殿下若是真的想绝了我的念头,不若就此答应我。” 临淮眸中的雾色聚拢,似乎在等着沧涴开口。 沧涴迎着临淮的目光微微一笑,缓缓道:“执念之所以称之为执念,是因为未曾得到,也就不可能真正放下。既然殿下始终觉得涴儿对你不过是执念,为何不直接下手了断了我的执念?” 临淮微眯起眼,看向沧涴的目光中审视意味更浓,她却恍若未觉,仅是笑着望向他,似乎在等着他答应。 “涴儿。”临淮轻声唤道。 “嗯?” 临淮看着沧涴,郑重道:“我相信你的心意,可是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该在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更不该生出随我而去的念头。” 沧涴从善如流:“那我不轻生,若是殿下真的去了,我便开心地活下去,等老了再去找你,下辈子继续做夫妻。”她歪着头思考了一瞬,握住临淮的手臂,担忧地道,“殿下可不许先投胎。” 临淮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沧涴,抬手轻抚在她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嫁给我,承受的也许远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不知何时便会死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能陪你多少年?一年?两年?不可能超过四年,可四年后你还年轻。我死之后,往后余生该由谁来陪你?你现在舍弃一切去赌一场虚无的爱情,我在时尚且可以庇护你,可我死后又有谁来为你挡那些风言风语?” “我从未歧视女子,可世事如此,我能尽力为你改变它,可是却不一定能够走到那一步,我能给你的太少。” “一年,一年为期,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思考,我希望你能将我说的一切考虑清楚,若是你一年后还是执意想嫁给我。”他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眸,少顷,为她捋顺鬓角的发,承诺道,“我便娶你。” 他低下.身子,抱住她:“可好?” “好。”沧涴回抱住临淮,固执地重复道,“已经十多年了,我从未后悔过,如今再等一年,我的答案依旧不会改变,殿下便做好迎娶我的准备。” 她知道临淮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一年后他已经可能不在人世了,但他肯正视她,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她不贪心,一点一点来。 临淮温和地顺着沧涴柔顺的发,眼底第一次真真正正柔和了下来。 …… 送走临淮,沧涴在半开半合的窗棂侧站了须臾,直到看见临渊挡住了临淮,方折身回床榻上睡觉。 临渊方才起了疑,却没当场拆穿她,是给她尊重。他会等在寝殿外,她并不感到奇怪,甚至在意料之中。 无雪慢悠悠地醒来,见沧涴掌心还有一道白芒,立刻退了一步,避开了那道白芒:【主人,动用神力会导致增加一个攻略世界。】 它与主人签订的是魂契,每次主人恢复记忆期间,它也会随之变得虚弱,但这次犹甚,甚至一度昏死过去。 但它没想到,主人却为它动用了神力。主人答应月姬进入攻略世界进行攻略时,月姬曾说过,主人每用一次神力,攻略世界就会增加一个。 沧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不甚在意地开口:【多一个任务世界也无甚大碍,总归回天界也是无聊,在哪里都一样。】 确定了无雪已无大碍,沧涴便不再多言,转而在一旁坐了下来,思考前夜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了九皇子临祈的床上,那人是想杀了她?毕竟按照临祈极端洁癖的性格,哪怕他再忌惮太子,但她若是再醒来晚一些,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旋即,轻叩门走进来的贴身侍女云芙给了她思绪。 沧涴透过铜镜见云芙走了过来,便习惯性地把白玉梳递给了刚搁好铜盆的云芙。云芙一脸喜色地接过,为沧涴绾起发来,连动作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31.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需等24h。  他在出朝宁殿时便注意到了异常, 临渊与他武功相当, 适才在寝殿, 临渊能发现他并不奇怪。 临渊绕过廊檐, 缓步走至临淮身前:“扶楚可有空闲陪为兄对弈一局?” 临渊逆着光,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临淮, 狭长的凤眸里是玄如稠墨的深沉, 似乎能吞噬一切光芒。临淮坐在轮椅上,脸上依旧是温和得恰到好处的笑,完全没有被临渊身上的冷侵袭,他微欠身:“是扶楚叨扰皇兄了, 若是皇兄不介意,去怀安楼可好?” 怀安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 位于京城西南侧,阁高起云, 临江翥鹤, 仿似人间仙境般雅致无双, 乃是京城达官贵族闲暇之时最好去之所。 临渊坐在临江的窗棂侧, 指尖的黑子落下,棋盘上, 原本散乱无形的黑子瞬间呈包围之势,层层囚困住白子。白子江山败落, 似乎气数已尽。 临淮放下手中的白子:“扶楚自愧不如。” 临渊淡淡地扫了温和与世无争的临淮一眼, 不语, 临空虚捻,临淮手边的棋盒微微颤动,一枚白子飞入临渊手中。他捻着白子落在棋盘上,弃死棋,生机骤得,白子破局而出。 临淮哑然失笑:“是扶楚愚钝了,多谢皇兄赐教。” 临渊冰冷的视线落在临淮身上,见他始终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捡起那枚白子,慢条斯理地道:“并非是你愚钝,不过是你不想舍弃那枚白子罢了。”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凌厉,似凛冽寒风刮过,冰寒刺骨。 临淮看了一眼棋盘上临渊取走白子后已呈败势的落魄白子,垂落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摩挲在光滑的轮椅扶手上,轻描淡写地应道:“落子之时,扶楚便已经下定决心。何来不舍?” 临渊重新落下那枚白子,拿掉那枚白子握在掌心,冰冷的视线对上临淮云淡风轻的眼,平静地道:“若非不舍,又如何还一直守着它?它早已不属于你,何不放下?”他略微一顿,指尖点在白子败落的江山之上,“一味追求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是痴心妄想,不亚于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压抑低沉,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威严睥睨,碾压撕扯着人的心扉。 临淮轻笑着摇头:“并非扶楚不肯放下。”见临渊把玩着那枚白子,他眼中的神色深了深,不急不缓地道,“只是从未曾得到过,谈何放下?” 临渊登基,沧涴便是皇后,更是临渊唯一的妻子,他不敢保证她一生无虞,但至少她不会余生无可依。更何况,比起其他人,临渊再适合沧涴不过,大燕的男子,贩夫走卒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皇亲贵胄,临渊却是一个意外。 他从未想过要回过沧涴。他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又如何能连累她?他不过是在尽己所能地补偿她。 临渊把那枚白子搁入黑玉棋盒之中,深看了临淮一眼,辨不清喜怒地道:“扶楚向来有分寸,本宫以为这次你应当也不会让本宫失望。” 言罢,他语气一转,似随口般道:“扶楚可知晓户部左侍郎薛盛与这次边疆防御城墙坍塌有关。” 临淮微有诧异地道:“不是户部张侍郎挪用了银钱吗?” 临渊的目光在临淮脸上梭巡一圈,淡淡收回了视线:“昨日早朝刑部尚书殷正参了左侍郎薛盛一本。”他顿了片刻,道,“户部左右侍郎狼狈为奸。” 临淮迟疑道:“扶楚方才回京,倒是的确不知此事。” 临渊微颔首表示知道:“扶楚不知晓也无碍,左右边疆之事算是暂时了了。”他拂袖去拾棋盘上的温玉棋子,又似有疑惑地问道,“扶楚去淮州祭拜季贵妃,如何十来日便归来了?” 从临淮去请示文桓帝,到如今,前后不过十多日,而从京城到边疆,便是日夜不停地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旬。 闻言,临淮一怔:“早知如此,扶楚也便不折返了。”见临渊看过来,他道,“正值多事之秋,扶楚走至半途,思来想去,不愿父皇再因扶楚而多加思虑,便折身而归了。本应三日前便抵达京城,只是扶楚无用,不良于行,这才多耽搁了些时日。” 临渊拾起最后一枚黑子,对临淮道:“你身体有恙,一路舟车劳顿,不利于将养。回京也好,季贵妃想必也会体谅于你。” 临淮道:“多谢皇兄宽慰。” 临渊颔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宫见父皇,便不耽搁扶楚的时间了。” “恭送皇兄。” 临渊阻了临淮出雅间相送的念头,拿起那黑色棋盒,面上情绪不显,只狭长凤眸中透着深幽,意味不明地道:“扶楚不必相送,这盒温玉墨子为兄很是喜欢,便带走了,扶楚不会不舍吧?” 被临渊拾起的那枚白子就搁在那黑色棋盒之中,临淮的眸光闪了闪,笑得温文尔雅:“自然不会。” 临渊也不再多加逗留,转身便离开了雅间,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雅间之内。 临淮看着临渊走远,拢在天青色广袖下的手捏在轮椅扶手上,手背上的青筋紧绷。须臾,他松了手,轻声一笑。 临渊的确担得起大燕的千秋盛世,他会是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 …… 沧涴自回到东宫后已经有十多日没见过临祈,似乎是临渊加强了东宫的防卫,也下令不准临祈再入东宫,但好在临祈的好感度并没有跌,甚至一直在涨,但卡在90时却再也不动。 沧涴捏着手中的玉梳,梳理发丝的动作一顿,微眯了眯眼,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临祈的好感度不出意外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但是临淮的好感度却始终不上不下,只是她也不好出去找他,临渊近来一直留在东宫陪她,倒颇有些许监视的意味,但他却一直解释是近来朝政安宁,不需要他多费心。 临渊走近沧涴,透过铜镜看向青丝披散的她:“可是不习惯自己梳妆?” 沧涴顺势靠进临渊怀里,反手握住他的手:“比起他人侍奉,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动手些,习惯了。” 从临渊那次警告了她,去见了临淮之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完美夫君的模样,体贴而温柔。或许该说,他又把她刚撬出来的一点心收了回去。 短时间看来是得了相反的效果。可若非如此,临渊永远都不可能踏到爱情那一步,与其一直在原地打转,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临渊环住沧涴靠过来的腰身,低声在她耳畔道:“我本想说你若是不习惯,我便为你梳妆,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言罢,他扶正她的身子便要离开。 沧涴立刻拉住了临渊的手,委屈地望着他道:“夫君,你讹我?” 临渊明知道她除了喜欢唤云芙梳妆之外,便是自己动手了,今日竟然还故意问她,莫非是讹她是什么。临渊何时变得如此恶劣了? 沧涴微愕。 临渊握住手中白皙温热的手,微一用力,沧涴便跌入了他怀里。娇软入怀,临渊的眸光深了深,抬手抚在她殊丽的眉眼间。 她委屈的模样不同于平时,润泽淡粉的唇紧抿,微仰着头望向他,浅色眼眸里的委屈似乎快要化为水纹,漾起层层波澜。须臾,他低笑道:“我如何敢讹涴儿?” 沧涴越发不满:“还笑?” 临渊收起眼底的笑意,捏了捏沧涴的脸:“不笑了,我为你梳妆。”他拿起妆奁上的白玉梳,带着沧涴坐回铜镜前,“今日母后寿辰,不可耽搁太久。” 沧涴百无聊赖地挑选了几只玉簪握在手中,皇后寿辰,作为儿媳的她必定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失了身为太子妃的仪态风姿,玉簪再合适不过。 见临渊已经挽好发髻,沧涴便把手中的玉簪递了过去:“有劳夫君了。” 临渊簪好最后一只青玉雕暗梅纹发簪,微欠下身子,透过铜镜看向沧涴,又抬手为她正了正发簪:“涴儿看看可是合适。” 沧涴对上铜镜里临渊的目光,扫了一眼清丽而不失典雅的发髻,忽然转过身,仰头看向临渊。临渊微欠着身子,她一转身,又刻意仰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临渊的气息,她的眼前便是临渊清隽如画的脸部轮廓。 沧涴在临渊询问的目光里再仰了一分,唇轻触上临渊的唇,眉眼含笑道:“奖励夫君心灵手巧的。” 清晨的暖阳微凉,卷了丝丝缕缕朝露的味道,穿透窗牖映在她含笑的眉眼间。似乎是她眼中的笑意太过浸甜,临渊竟是在她浅浅的笑意中难得的恍神了片刻。 少顷,他收敛了眼中的怔然:“走吧。” “好。”沧涴点点头,自发地抓住了临渊垂在宽袖之中的手。 手陡然被一只柔软温热的小手握住,临渊垂眸看向沧涴,沧涴唇角的笑越发扬起,像是甜的蜜散在香炉里,缭缭升起的雾色中飘散着浸甜的滋味。 临渊深深看了沧涴一眼,见她半分没有退缩的意思,良久,他缓缓反握紧了沧涴的手,墨色眼眸中乍起波澜。 临渊是文桓帝嫡长子,而临淮不过是文桓帝第七子,她嫁给临渊,便是比临淮小上九岁,也必须随临渊唤临淮一句“七皇弟”。 沧涴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坐在她不远处的几人听见。莫彧,临祈和临渊的目光登时都转向端坐的临淮。 临淮淡淡颔首道:“劳皇嫂挂心,扶楚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已是好上许多。” 临渊的目光从临淮脸色掠过:“可唤奉御探过脉象?” 莫彧也应道:“瑾王殿下,如今已是五月里,患了风寒不是小事。” 临祈淡淡地附和了一句,便不再看临淮,看着难受得紧。 临淮道:“探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 言罢,临渊拢了沧涴的身子,完全倾身挡住了她的视线,低下头对她道:“这次总没有理由再看过去了?” 沧涴微愕:“夫君。” 临渊饮下一杯酒,重新低下头,醇香的酒气喷洒在沧涴耳畔,他微眯了眯狭长的凤眸,危险地道:“涴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 他不开口并不代表不知道,早在沧涴进殿时似有若无地瞥向临淮的席位时,他就注意到了。他更能看得见临祈对沧涴眷念的眼神。 沧涴也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的刹那,她难受地蹙了蹙眉,这酒的味道实在是太过辛辣,她强忍着咽了下去,也附身在临渊身旁,耳语道:“既然夫君都知道,为何到现在才拆穿我?” “不装了?”临渊轻笑着低下头。 他的这个小妻子,倒是比想象中有趣得多。他以为娶回来的是一只稍有利爪的小奶猫,没成想却是一只带着乖巧面具,长大后会气人,又会伤人的猞猁。 沧涴莞尔一笑,依旧是温婉端庄的姿态,吐出口的话却不似以往般毫无攻击性,带了锋利的刀刃:“夫君逼涴儿至此,涴儿如何还能装得下去?” 临渊挥手示意身后的内侍撤下沧涴手边的酒,换上温和的果酒,而后转过视线看她,凤眸中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神色:“你喜欢临淮?” 临淮生得凉薄,逼视人时,那双狭长凤眸中暗藏的清冷疏离使得他更加薄凉禁欲,却也因此点染了些许靡艳妖冶,更显惑人。 沧涴的目光错开一分,似乎在透过临渊的身影看向根本看不见的临淮:“夫君觉得呢?” 临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凝视了沧涴片刻,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临淮,这才意味深长地道:“七皇弟的身体一向不好,若不好好将养,怕是无法寿终正寝。” 沧涴眼底的神色一沉,还没来得及回答,引百官皇族贺寿的伺仪官便已经走近。临渊既是尚书令又是太子,自是第一位贺寿。 临渊在看见伺仪官颔首躬身时便握紧了沧涴软若无骨的手站起身,平静地道:“该向母后贺寿了。” 沧涴在临渊的牵引下站起身,跟在他身侧走向正殿中央。 临淮在两人起身走远之后,微侧过身子,压抑着轻咳了一声,随后没有看一眼染血的锦帕,便将之捏为灰烬。 临淮的咳嗽声很轻,几乎掩盖在庄重的礼乐声之中。坐在临淮下侧的临祈却是听见了,他转过眼,见临淮手中天青色的锦帕被捏为灰烬,若有所思地看了临淮片刻,等他的目光再转向沧涴时,才惊觉她随临渊去贺寿了。 她就跟随在临渊的身侧,听着伺仪官的引导,规规矩矩地向皇后贺寿,柔顺乖巧得不可思议,皇后似乎对沧涴很是满意,从头到尾都笑意吟吟,不是虚假端庄的笑,而是温和慈爱的笑,连皇帝对沧涴的不满似乎都在不着痕迹间淡了许多。 临祈微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滋生的妒意与扭曲,能这样光明正大站在她身侧的只有她的夫君,而她的夫君是庇护他多年的皇兄。 沧涴随临渊在伺仪官的引导下贺寿之后便立在玉台之下,等着文桓帝与皇后的训话。 皇后满意地看着站在下首,般配无比的两人,柔声道:“快归座罢。” 文桓帝见皇后让两人归座,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入座。 沧涴随临渊再次落座后,便见临淮上前去贺寿。她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向身旁的临渊:“夫君可还记得初见我那日。” 临渊在丞相刻意的安排之下,见到了正在凉亭赏花的她。 临渊的目光从沧涴秀丽的脸庞拂过,眼前浮现出初见她那日的情形,他微顿了片刻,道:“记得。” “那时的我必定是端庄柔顺的吧?”沧涴示意身侧的侍女低下身,抬手搭在她手背上站了起来,“现在夫君却发现我并不是你最初想的那般模样,我既不乖顺,又不端庄,甚至还三心二意。” “你想说什么?”临渊微抬起头,看向沧涴。 沧涴含笑道:“想夫君休了我呀。” 她的尾音微微翘起,透着丝俏皮的味道,便是对上他薄凉寡情的漆黑凤眸也没有半丝畏惧的意味,全然不似前些时日她对他的顺从。 方才贺寿回来的临淮掩在宽袖下转动轮椅的手微顿了顿,蹙眉看向沧涴。 他以为前几日已是暂时止了她想嫁给他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是起了让临渊休弃了她的念头。 似是察觉到临淮的目光,沧涴微转过视线,便撞入了那双似雪般清冷的眼眸之中,那双眼眸里满是看小孩胡闹似地无奈与不赞同。她迎着那目光浅浅一笑,便转回了视线。 32.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需等24h。  沧涴回到东宫时天色尚早, 问过云芙, 临渊也还未归来, 她匆匆换下了属于临淮的衣衫, 便让云芙抱出去烧掉。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 沧涴又叫住了她, 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 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 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便找了一把剪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 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 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 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 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 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沧涴, 她太没用了, 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 不过刚走出寝殿,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眼中的得意更明显,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放肆。”文桓帝拧紧眉心,“秦姜,还不快扶太子妃起身。” 临涵满脸不愿:“父皇。” 文桓帝却不看临涵,唤道:“秦姜。” 秦姜不敢迟疑,躬身上前,扶沧涴起身。沧涴借着秦姜的力道,避开了临涵的压制,站起身,又对秦姜颔首,而后谢恩道:“谢父皇。” 秦姜侧身避开了沧涴的道谢,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扯开一抹笑意,太子妃果真如传言般端庄柔和。 文桓帝看了一眼沧涴,转而对临涵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倦:“说吧。” 临涵抖开怀里的衣衫,将最开始质疑沧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父皇也知道太子皇兄从来不穿冰蓝色的常服,儿臣方才去东宫却看见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抱着这件常服鬼鬼祟祟地从寝宫内跑出去。” 文桓帝蹙眉看向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站在一侧的秦姜也略微惊讶地瞥了一眼那件常服,宫中内侍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记性也是一向不差,他记得九皇子殿下前几日穿过这件常服,八公主的意思是…… 果然,临涵义正严辞道:“皇嫂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室如何能容这般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秦姜微垂的眼扫向沧涴,却见沧涴神色镇定,想来是并不惧临涵的指控,他心里倒也掂量了几分。 文桓帝凌厉的眼神刮向临涵,临涵看见文桓帝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莫名升起一分惧怕,却还是勉强镇定了心神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唤来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一问。” 云芙那般胆小,打一顿板子后肯定就招了。 文桓帝还未言,忽听殿外内侍叩首在殿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临祈越想越觉得担心,立刻把搭在自己臂弯的那件外袍仔细地为沧涴披上,温和地嘱咐道:“今日是我疏忽了,你乖乖留在山洞养伤,不要出去,一切有我。” 沧涴迟疑道:“可是你身上的伤比我更严重。” 她今早醒来看见了临祈肩上和腹部的伤,肩上的伤口不重,但是腹部的伤口却浸了不少的血,可他却仅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临祈看清沧涴眼里的担忧,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仿佛在心底滋生,他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道:“我自幼习武,无碍。” 沧涴道:“我也习武。” 临祈似笑非笑:“你那三脚猫的武功?” 他那日会被沧涴擒住,完全是因为她最初的那枚银针。 沧涴抿了抿唇,拿出垫在野果下的草药,果断地岔开了话题:“我为你重新包扎过吧?” “好。”临祈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沧涴别扭起来是这个样子,一脸正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但眼底的神色却明显地出卖了她。 沧涴从容地解开临祈的衣衫,又解开他包扎的锦缎,这才发现他的伤口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血肉模糊的伤口经过一夜,没有结痂,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临祈见沧涴迟迟没有动作,仅是凝视着他的伤口,他便要接过她手里被包裹好的草药:“你若是害怕,我自己来就好。” 沧涴避开临祈的手:“我来。” 临祈收回手,沉默地看着沧涴为他处理伤口。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一个女子靠得这般近且还不排斥。可就是这般荒谬,他竟然能平静地接受沧涴的靠近,甚至抱着她能安睡。 他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排斥她的。 包扎好伤口,沧涴微抬起眼眸,目光所及之处,临祈身上竟然都是深深浅浅的鞭伤,虽然早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道淡色的疤痕,但却不难想象他当时会有多疼。 沧涴问:“疼吗?” 临祈:“不疼。” 他早已经习惯了疼痛,虽然近些年已经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却一直留存在脑海里。方才沧涴为他包扎,已经尽量地避开他的伤口,根本算不得痛。 “那这里呢?” 临祈微微一愣,不明白沧涴问的什么,当感到沧涴纤细的手指游走在身上的伤疤上时,才反应了过来。 他垂眸,她一向平静的眼中隐隐浮现一抹心疼,黛眉微微蹙起,他心里倏然涌起一股暖意,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看向沧涴的眼神越来越温柔:“都过去了。” 沧涴触及临祈温柔的目光,眸光微闪了闪,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临祈在沧涴收回手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想握住她的手,却在看见沧涴眼中的抵触时,顷刻之间反应过来两人的相处已经越过了一般叔嫂的界限,他僵硬地垂下手,敛下了眼中的多余神色。 犹豫片刻,沧涴还是解释道:“昨日那枚银针上的只是一般的麻沸散,不是所谓的‘醉花阴’。” 她的语气不远不近,恰好介于疏离和亲近之间,好似昨夜与方才两人的亲近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她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他甚至怀疑,他们走出山崖之后,她是不是会从此疏远他。 尽管明知道这才是两人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临祈的心里却莫名有些气闷,分明是她要刻意接近他,可他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那双桃花眼中的莫测神色微微流转,半晌,他问道:“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和七皇兄的关系告诉大皇兄?” 沧涴轻笑着摇头道:“你便是告诉夫君也无碍。” “为何?” 沧涴支起双腿,下颚轻轻搁在膝盖上,双手环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都说生恩重于养恩,可若没有殿下,我早已经不在人世。我敬他爱他,想他一生顺遂安康。” 轻风拂过,拂得坠在石壁上的碧色藤蔓与她鸦青色的青丝微微缠绕。临祈所了解的沧涴一向都是端庄优雅,唇角永远擒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此刻却平添了些许女子的娇美柔弱。 她忽然转眸,凝视着他:“终此一生,殿下都是沧涴心中最重要的人。” 沧涴眼里的依赖信任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临祈心里闷闷的难受在这一瞬间膨胀到了极点,桃花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了下去。 …… 同日夜里,边疆。 州府的灯火撕不裂深浓的天幕,坍塌的内层防御城墙外,仅有一层外墙之隔便是蛮夷之地。 夜凉雨势起,越来越沉重的雨拍打在地面上。黄沙被雨浸湿,掩埋了凌乱堆积的白骨。 季轻撑伞走近跪在数百具森森白骨前的雪衣男子。每走一步,那卷了黄沙的雨便随之裹上他的衣摆,溅上星星点点的沉重:“主子。” 主子身体本就不好,却在这里跪了大半夜,如何受得起? 临淮笔直地跪在白骨之前,长风鼓起他雪色的衣袍,那雪色刮过黄沙,卷在白骨之上,吹起的铮然之声响彻云霄,压下了乍响的惊雷。 33.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沧涴回到东宫时天色尚早,问过云芙, 临渊也还未归来, 她匆匆换下了属于临淮的衣衫,便让云芙抱出去烧掉。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沧涴又叫住了她,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 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 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 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 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便找了一把剪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 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 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 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 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敢看沧涴, 她太没用了, 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 不过刚走出寝殿,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眼中的得意更明显,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放肆。”文桓帝拧紧眉心,“秦姜,还不快扶太子妃起身。” 临涵满脸不愿:“父皇。” 文桓帝却不看临涵,唤道:“秦姜。” 秦姜不敢迟疑,躬身上前,扶沧涴起身。沧涴借着秦姜的力道,避开了临涵的压制,站起身,又对秦姜颔首,而后谢恩道:“谢父皇。” 秦姜侧身避开了沧涴的道谢,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扯开一抹笑意,太子妃果真如传言般端庄柔和。 文桓帝看了一眼沧涴,转而对临涵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倦:“说吧。” 临涵抖开怀里的衣衫,将最开始质疑沧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父皇也知道太子皇兄从来不穿冰蓝色的常服,儿臣方才去东宫却看见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抱着这件常服鬼鬼祟祟地从寝宫内跑出去。” 文桓帝蹙眉看向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站在一侧的秦姜也略微惊讶地瞥了一眼那件常服,宫中内侍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记性也是一向不差,他记得九皇子殿下前几日穿过这件常服,八公主的意思是…… 果然,临涵义正严辞道:“皇嫂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室如何能容这般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秦姜微垂的眼扫向沧涴,却见沧涴神色镇定,想来是并不惧临涵的指控,他心里倒也掂量了几分。 文桓帝凌厉的眼神刮向临涵,临涵看见文桓帝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莫名升起一分惧怕,却还是勉强镇定了心神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唤来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一问。” 云芙那般胆小,打一顿板子后肯定就招了。 文桓帝还未言,忽听殿外内侍叩首在殿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临淮修长苍白的手轻拢在宽大的天青色广袖下,沉吟道:“过些时日便是母妃的忌日,扶楚想回淮州一趟,祭拜母妃,故而今日来请示父皇。” 十五年前,季贵妃殁了之后并未葬在文桓帝的秦陵,而是得到了文桓帝的恩准,送回了她的故乡淮州安葬。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耽搁扶楚了。”临渊走过临淮身边时,微顿了片刻,“夏日至,父皇近来心情不虞,扶楚还是思虑清楚再去请示不迟。” 季轻瞧着临渊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方才压低了声音对临淮道:“主子,太子殿下可是起疑了?” 临渊话里的提点意味显而易见。 临淮指尖摩挲过古朴的轮椅扶手,指腹下的触感冰凉而又纹路分明,耳畔飒飒的风声还未止息,他敛眸笑道:“临渊并不多疑,更何况他很清楚,我不可能威胁到他。” 忽而,临淮掩唇轻咳了两声,风声戛然而止,那轻微的咳嗽在一片寂静中便显得尤其刺耳。 季轻捏紧了手中的竹骨伞,眉峰拢起:“这趟南下可要携沧姑娘一道?” 主子身中的“胭脂雪”无解,但每月十五可以服用药人心头血之法缓解疼痛,延长寿元。只是药人的制成太过不易,这其中的不易并不在于炼制药人的药师,而是在于药人本身。入药者,不仅需要骨骼经脉合适,更是需要有坚韧的心性,只因被制成药人的过程极其痛苦,入药者的意志稍有动摇,便可能死于剧毒游走经脉骨骼之中。十多年来,真正养成的药人,也不过太子妃沧涴一个。 主子身上的胭脂雪也仅有太子妃沧涴心头血可以暂时缓解。 胭脂雪,一个极美的名字,然而却是真真正正,世所罕见的剧毒,因中毒之人毒发时面色苍白如雪,吐出之血却嫣红娇艳,恰似染上胭脂的雪而得名。 “不必。”临淮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那一轮刺目的光亮斜斜地藏在重重竹翳之后,须臾,他古井无波般开口,“月圆之日方过,你派人去取一些太子妃的血即可,我自有法子存放。” 季轻正欲开口,又听得临淮嘱咐道:“切不可惊扰了东宫十率。” 东宫十率平日里负责保卫东宫安全,战事起时则可直接披甲上战场,便是对上边疆蛮夷,也能以一敌百,乃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直接由太子临渊统辖。 “可沧姑娘若是不同行,主子您身旁根本无人照料。”季轻犹豫。 主子平素并不喜旁人近身,便是太子妃沧涴,也不过是在他毒发时才得以与他靠近几分,因而也是由她照料神智不醒的主子。 “我自有分寸。”临淮指尖轻扣在轮椅上,狭长的凤目里是无情无绪的冷,“记住,她已是太子妃,再不是你口中的沧姑娘。” 季轻对上那样一双眼,背脊立时蹿起一股凉意,那凉意顷刻之间游走至全身,冻得他浑身发寒,他不敢猜测心里那个念头,颤抖着跪了下去:“主子,沧……”在临淮漆如玄夜的眸光里,他不得已改了口,“太子妃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敬您为父,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太子妃多加思虑啊,如今太子殿下虽是不愿纳新人,可再过些年呢?谁人能保证太子殿下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太子妃那般要强,与丞相府又并不亲近,定是不愿意借助丞相府的势,介时,谁又能为太子妃做主?” 季轻眼中的惊骇太过明显,临淮看得分明,却并不点破。初夏的风拂过,微凉,他拢了拢宽大的云袖,缓缓道:“我会亲自为她扫平一切可能的障碍。”这是他对她当药人苦痛多年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婆娑的竹影斑驳在临淮天青色的衣摆上,倚叠如云,光影交错的边缘,临淮脸上的神色疏冷如许,一叶绿竹坠落而下,隐匿了他眼里交织的闇色。 季轻心里的凉意更甚,身中胭脂雪者,便是得到药人,也从未有活过三十之人,主子如今已是二十有六。 …… 宗亲大牢 临祈微阖双目背对牢门而立,眉宇紧锁,宗亲大牢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自是干净整洁,比京兆府大牢好上不知凡许,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忍受。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闭上眼不看便是。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临祈缓慢地睁开眼,宗亲大牢归太子临渊管辖,并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临渊也一向克己律人,从不纵容徇私。 沧涴在临祈看过来时,停住了脚步。 入目的是明黄色如意云缎裙摆,临祈眉心的褶皱更深,只整了整因为转身而略微皱起的衣摆,便重新阖上眼,并未开口。 临祈着一身浅色常服立于牢狱之中,虽是在牢狱里,他的身上却分毫不显得狼狈,连拢在玉冠里的长发也是顺服而一丝不苟地垂落在他背后,干净整洁得令人发指。 34.绝色谋士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崖底分明没有半点烹饪用的佐料, 也不知道临祈是如何烤出来的,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吃。吃完一条烤鱼, 沧涴正欲再拿,却发现树桠架起的烤架上一条鱼都没少, 她略微诧异地转眸,见临祈仅是看着她, 半点没动面前的烤鱼, 惊讶道:“你不吃吗?” 这些时日,沧涴没有半分焦急, 只有偶尔会问起他有没有找到出路,但他说没有,他也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失落这种情绪,便如方才。临祈忽然有些疑惑:“你不想回去吗?” 沧涴翻过烤架上的烤鱼, 寻找烤得最金黄的鱼, 不甚在意地应道:“你不是在找路吗?” 这些天一直是临祈忙里忙外, 连寻找出路都是临祈, 她倒像是一个来崖底悠闲度日的闲人,日日等吃等喝,她偶尔想下厨都被他以伤势未愈拦下。 临祈问道:“万一找不到呢?” 闻言, 沧涴微蹙了蹙眉。 临祈有些紧张, 莫名的紧张,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紧张的原因。 片刻后, 沧涴莞尔一笑:“找不到的话,就在崖底一辈子也不错啊。” 临祈被沧涴脸上的笑晃了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欺骗他。 沧涴顿了顿,又缓缓道:“但我估计你会不习惯这般清贫的日子,不仅需要自己动手才能吃饱穿暖,还要额外照顾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我。” 临祈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两人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崖底,他会照顾她,她只需要开心地过日子便好,便如这几日一般,只有他与她,再无他人。 这样的一切,他求之不得。 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等临祈回过神过来时,发现沧涴正看着他,他这才想起他似乎还没回答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又被她开口阻断。 她似乎以为他那片刻的犹豫是真的不愿意就这般在崖底一辈子,立刻解释道:“子佑别太担心,我不会真的这样拖累你一辈子的,夫君会寻来,不过是早晚。” 言罢,她不再开口,转过头继续吃鱼。 临祈凝视着火光里沧涴纤弱的身影,喉间干涩。 他想说他愿意。 可沧涴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似乎被他遗忘多日的人—— 临渊。 她是临渊的妻子。 便如她所说,临渊早晚会寻来。 临祈脑海中所有的念头在想起临渊的那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也不再转眸看向身旁的她。 深浓的夜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火光爆.破的声音。 良久,临祈终是忍不住转头去看身旁一直安静到无声无息的沧涴,见她似乎根本没被刚才的谈话影响到,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发酵一股酸涩。 他凝视着她,突然开口:“我知道。” 沧涴疑惑地转过眼眸:“嗯?” 临祈深深地凝视着沧涴恬静的眉目,缓缓道:“我说我知道那日你给我下的是麻沸散。” 沧涴错愕地看向临祈。 临祈抬手轻抚上沧涴的眉眼,眼中满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眷念:“我不会告诉大皇兄。” 不管你和临淮是何关系。 最后一句他没说。 沧涴虽然有些不自在,却没有避开临祈的手,真诚地道谢:“谢谢。” 临祈轻轻一笑。 …… 临祈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快过,他细细地数着时间,这已经是第八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与她在崖底停留多久,他更不想思量自己为何不愿离去。 沧涴已经快要睡过去,却在感觉一道凉意划过时骤然一醒,睡意顿时也消弭了几分,她费力地睁开眼:“子佑?” 临祈见沧涴醒来,抚在她脸庞的手微顿,眼中的神色深了深,语气似乎披上了夜的凉意:“你喜欢这里吗?” 最初空无一物的山洞,在他们住了八日之后,染上了凡俗的气息,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他们亲手置办,虽简陋却温馨。 在这里,他不是九皇子,她也不是太子妃。 沧涴似乎没听懂临祈的意思,惺忪的眼睛略微睁大,因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泛红,在摇曳的烛火中越发显得勾人。 临祈留恋地摩挲着沧涴脸部的轮廓,固执地重复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沧涴环顾山洞一周。 临祈掌心陡然生出了湿汗,害怕她说不喜欢。 下一刻,沧涴仰起脸轻笑:“喜欢。” 临祈脱口而出:“那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 话一出口,他立刻就愣住了,他竟是真的想在这里守着她一辈子吗? 这些时日他不想去找出路,她每每问起,他都借口敷衍找不到路也是因为不想离开她? 为了她触犯临渊的底线也在所不惜? 临祈突然觉得自己疯了,竟然想抢属于皇兄的妻子。 待看见沧涴明显错愕和抗拒的眼神,他慌乱地站起身。起得太急,身旁堆叠整齐的木枝被踢翻,滚落一地,他却顾不得扶起来,在沧涴疑惑的眼神中,留下一句“你先睡,我出去走走。”,便逃也似地疾步走了出去。 …… 崖底的夜尤其凉,临祈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许,然而那风却无论如何都吹不散眼前沧涴的身影。 他竟然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何时对沧涴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分明他时时刻刻地警告过自己,她是临渊的妻子,他不该也不能动;分明她对他,也从未超越叔嫂的界限。 可他为何还是逾越了不该跨过的界限? 临祈理不清思绪,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为了沧涴与临渊敌对。 即便在寒风中静立了大半宿,他依旧没找到答案。 漆黑的天边渐渐卷起了介于黑白之间的第三色,临祈沉了沉眼眸,终是暂时先放下纷杂的思绪,采了些野果,僵硬地往回走。 等到临祈走回山洞,却发现最近总是一早便醒来的沧涴依旧还躺着。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放下果子,靠近了她。 沧涴整个人蜷缩在巨大的石块上,纤弱的身子还在不断地颤抖,额头渗出的汗水润湿了额发,原本嫣红水润的唇也泛起了青紫之色,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临祈赶紧抱起沧涴,伸手在她额头触了触,滚烫到灼烧他的手。他解开外袍为她披上,这才转身出去找草药。 …… 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临祈抱紧浑身滚烫的沧涴,自责地轻触她的额头,他不该因为捋不清思绪,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山洞里,他明知道她畏寒的。 也许是因为出汗,她的身体一直滚烫到能灼伤人,身上素雅的兰香也因为浸汗而变得越发馥郁。 他捋开她额间被汗湿的发丝,目光凝聚在她略微苍白的脸庞上,看着她额间浸出的汗缓慢地下滑,最终汇聚在她秀美的下颚上。 渐渐地,他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低头吻去她下颚的湿汗。 唇下柔软的触感太让人留恋,临祈贪心地微眯起眼,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唇。触上她唇瓣的那一霎那,记忆里酥麻的感觉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心尖都仿佛在颤栗,他拥着怀中人的手臂微微用着力,把她完全带入怀中。 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留恋这种亲昵的厮磨,他以为这般的亲近,带来的唯有恶心,却不想是贪念,渴求,他阖上眼,细细描摹着她干涩开裂的唇线。 良久,他抵住她的唇,唇瓣启合间轻擦过她的唇,突然,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涴儿,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这个在心尖辗转了无数次,却从不敢唤出口,这个唯有临渊方才能正大光明唤的名字,他终是唤出了口,也道出了心里那个阴暗自私的念头。 带走她。 天涯海角。 只要临渊寻不到她,她便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沧涴。 怀中人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睁开眼看他,他才恍然想起,她尚且还在病中,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倾身轻触她的唇角,固执地重复道:“我带你离开。” 是不是一起离开了,临渊就找不到了?他们就可以找个这样的崖底,从此再不过问世俗。 临祈越想越觉得向往。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冷酷无情的声音便裹在回旋的凛冽山风里一齐灌入山洞。 “你要带谁离开?” 临祈的身体一僵,临渊到底寻来了。 如此之快。 “你的皇嫂吗?” 临祈环抱紧了怀里的人,不知为何,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母妃离开他那日,也是这般,呼吸渐渐弱了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在意过一个人。可是今日,也许是她现下的症状太像母妃逝去的情形,也许是疑惑她为何会那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他理不清为何,却莫名地害怕怀里的人也如母妃一般离开他。 暮色四合,临祈干净的桃花眼里终是不可控制地闪过一抹慌乱担忧之色。他沉思片刻,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又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上外袍的巨石上,这才准备下崖去找草药。 35.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渊着一袭墨色长袍,逆光立在逼仄的山洞前, 那一身深浓的墨色与将亮未亮的天色融为一体, 似乎席卷了崖底浸凉的寒气, 侵肌刺骨。站在临渊身后的暗卫被他身上强大的威压压迫得险些跪了下去,堪堪稳住身形,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暗卫心里一惊, 越发不敢往山洞里看,方才无意中的一瞥已是让他无比震惊,太子妃与九皇子一起莫名失踪了将近十日,太子殿下丢下了所有政务寻太子妃, 如今太子妃却是衣襟散乱地靠在九皇子怀里,他不敢再往下细思。 临祈咽下喉口的腥甜,干净的桃花眼隐在一片阴暗之中,染上了些许晦暗的色泽:“是。” 话一出口, 他竟觉得松了口气, 仿佛多日来的压抑苦涩在这一刻都消散得彻底, 他心里纠结的重负终于落了下来。 他想带她走。 他想要她。 临渊抬手示意暗卫留在山洞外,逆着光走进了山洞,他的每一步仿佛都碾压在临祈的心尖上,他越发抱紧了怀里的沧涴, 几乎是想把她融进骨血之中。 终于, 在临渊曲身要从他怀里抱走沧涴时, 他抱着怀中的人, 一个旋身避开了临渊的手。 临渊拂了垂落的广袖,看向临祈,墨色眼眸里是辨不清喜怒的深不可测:“子佑,胡闹也是需要知道分寸的,适可而止,别让为兄亲自动手。” 临祈的目光梭巡在怀中人苍白的脸庞上,他想要她是胡闹? 不,他不是胡闹。 他扣住怀中人的腰身,把她按向自己,沉下所有情绪对上了临渊冰冷无情的眼,郑重地道:“皇兄,我知道我不该生出这样背.德乱.伦的妄念。十年前你出手救了本该被父皇问罪的我,此后更是纡尊降贵地教我治文习武,我尊你敬你,也理当同样敬重皇嫂,谨守本分,不逾越分毫。”他缓慢地垂眸为怀里人捋起一缕散落的鬓发,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我爱她。” 36.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若非想为南宫一族平反, 他早该在第一次胭脂雪毒发时就安心离去,也不必牵连上年幼的她。 只是她不该在这时靠近他。 季轻穿过月门便看见临淮与乖顺依偎在他怀里的沧涴, 他略微一惊, 顷刻间明白了心里那股不愿沧涴为太子妃的古怪是为何。 沧姑娘更配主子。 主子向来寡情冷心, 不喜旁人靠近,却能容得下沧姑娘的亲近。便如今日, 他从未见过有女子能靠近主子,更何况这般亲密睡在主子怀里, 若是主子不愿,他不信沧姑娘能近得了主子的身。 而沧姑娘虽是看着温婉端庄, 与人来往没有分毫架子, 可她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骨子里也是冷情到极致, 也只亲近主子。 两人之间完全容不下旁人。 季轻在临淮看过来的瞬间, 沉在那双冰冷到似风雪刮过的墨眸里, 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所思所想:“主子, 沧姑娘该是您的王妃。” 世间没有女子比沧姑娘更配得上主子, 亦没人比主子更适合沧姑娘。 临淮手中的书又被吹过一页,他动作轻缓地卷起了书,见沧涴还在熟睡, 抬手轻捂住她的耳朵, 沉声道:“季轻, 你该懂得分寸。” 一向温润的声音里暗含警告。 “主子——” 沧涴的头微微往临淮怀里蹭了蹭。 临淮察觉到了, 厉声道:“退下。” …… 沧涴醒来已是午时,她不是在临淮怀里醒来,而是在禅房内的床榻之上。 她正欲翻身下榻去寻临淮,手撑甫一在床榻上,却感觉到了掌心微硬的触感。她抓起掌心之物。 是一张纸条。 沧涴一目十行地看完,轻笑。临淮竟然为了躲避她,提早启程了。她又按了按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看来临淮是自己动手取了血。 如此,她也不再忧心。只要临淮暂时死不了就好,至于攻略,放放也不迟,毕竟还有另外两个被攻略对象。便是临淮离开,她也不会无趣。 思及此,沧涴不再逗留,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便准备离开隆山寺。但她并没有立刻回东宫,倒不是她贪恋宫外的景色,她只是讶异,这才四月底,并不是中元节,为何会有人抬着佛像贡品出寺游行,伎乐百戏幡花伞随行,素日里冷清寂寥的山道,今日热闹非凡。 佛教自前朝传入中原,及至大燕,更是被御封为国教,地位不可谓不高。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更是被大燕所看重。七月十五子时正中,僧人抬佛像出隆山寺,绕京都一周,意寓佛拂众生,及至午时,帝王携百官亲往隆山寺,举国欢庆至夜幕将临。 沧涴正欲放下墨色的幕篱,眼前骤然闪过的银光却是让她抬起的手顿了顿。她半撩开幕篱,目光从兴奋的人们脸庞上掠过,没有一丝异样。 那么…… 只剩下目不斜视,抬着佛像行走的僧人与伎乐人。 沧涴不欲惹事,足尖一点便要离开,然而在目光触及人群后的临祈时却忽然改了注意。 临祈在沧涴离开之后本是绕回自己在东宫的寝殿,欲要歇息,但是才阖上眼,漆黑一片的眼幕中却仿佛又浮现出丽妃狰狞的面孔。 睡不着,他索性出来透透气,今日又恰好是隆山寺一月一度的送佛日。他不信佛,倘若佛真能拂佑众生,母妃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只因为丽妃的栽赃陷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便定了她私通的罪名。 但不信佛,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送佛日。撇去嘈杂不谈,这一日窥见的众生百态,往往最有趣。心怀贪痴的世人虔诚地跪拜神佛,即便明知晓不过是虚妄。 临祈遥遥地立于众人之后,漠视地看着世人在佛像抬过时虔诚地俯首在地,然而倏然闯进视线的墨色身影却令他微微一怔。 熟悉的幽香袭来,随之卷来的是低柔的声音:“走。” 临祈来不及反应便被沧涴抓住手臂逆着人群奔走。 藏匿在送佛队伍中的杀手见沧涴逃走,顿时也顾不得伪装,纷纷丢下手中的乐器就向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百姓本是跪拜在地,然而乐器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他们诧异地抬起眼眸,眼前骤然晃过一阵寒光。百姓顿时似惊鸟般逃散。 人山人海,杀手的步伐被短暂地阻断。 沧涴握住临祈的手掠身逆向飞去,纷飞的幕篱飘散在临祈身上,深深浅浅的幽香弥漫。 她武功不弱,而且身体百毒不侵。但是今日她就是想拉临祈下水,让临祈以为这群杀手是来刺杀他,如何会暴露实力,又如何会让临祈有机会安然下山。所以她在临祈没注意到的瞬间,在风里散了一些化功散。 临祈最初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越至了后山,他略微一侧眸,便看见了身后紧跟着不下百个身手似乎不错的高大男子。 沧涴骤然停了下来,蹙眉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断崖。 远处群山起伏,碧色笼罩在乳白的雾沼之中,而他们现在所在的隆山,高高立于群岳之上,云迷雾罩。断崖藏匿在一片迷雾之中,深不见底,似乎有阵阵罩风从下往上回旋,吹得山巅的高大古树飒飒作响。 后方的杀手在不断逼近,前方是断崖。 四面楚歌。 临祈目光轻轻一扫,迅速做了决定:“你有武功,应当可以自保。记住,抓住机会就从后山跑出去,去找大皇兄。” 不等沧涴点头,临祈已经闪身迎上了逼近的杀手。 沧涴眉心的褶皱更深,她本来还在担心要怎么完美无缺地让临祈败下阵来,与她一同跌入悬崖,没想到临祈竟然会主动保护她。 毕竟杀手虽然不下百个,她又给临祈下了化功散,但如果她与临祈一同平分杀手的话,她不可能只杀得掉一两个人。如此一来,她不敢肯定在化功散起作用之前,全部的杀手是否已经先败下阵来。 沧涴在临祈望过来时假意装模作样地在寻可以逃出去的时机,眼看着临祈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从最开始快得只看得见残影,到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窥见他的身影。 杀手有剑,而临祈却是赤手空拳,又被她下了化功散。不多时,临祈的衣衫被划破,手臂与背脊都负了伤。 当突然出现在最后方的黑衣人,拉满弓箭,射向临祈时,沧涴突然扑了上去。 37.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祈越想越觉得担心, 立刻把搭在自己臂弯的那件外袍仔细地为沧涴披上,温和地嘱咐道:“今日是我疏忽了, 你乖乖留在山洞养伤, 不要出去,一切有我。” 沧涴迟疑道:“可是你身上的伤比我更严重。” 她今早醒来看见了临祈肩上和腹部的伤,肩上的伤口不重,但是腹部的伤口却浸了不少的血, 可他却仅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临祈看清沧涴眼里的担忧,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仿佛在心底滋生, 他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 道:“我自幼习武,无碍。” 沧涴道:“我也习武。” 临祈似笑非笑:“你那三脚猫的武功?” 他那日会被沧涴擒住, 完全是因为她最初的那枚银针。 沧涴抿了抿唇, 拿出垫在野果下的草药, 果断地岔开了话题:“我为你重新包扎过吧?” “好。”临祈眼底的笑意更浓,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沧涴别扭起来是这个样子,一脸正经, 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但眼底的神色却明显地出卖了她。 沧涴从容地解开临祈的衣衫, 又解开他包扎的锦缎, 这才发现他的伤口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 血肉模糊的伤口经过一夜, 没有结痂,更加显得狰狞可怖。 临祈见沧涴迟迟没有动作,仅是凝视着他的伤口,他便要接过她手里被包裹好的草药:“你若是害怕,我自己来就好。” 沧涴避开临祈的手:“我来。” 临祈收回手,沉默地看着沧涴为他处理伤口。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一个女子靠得这般近且还不排斥。可就是这般荒谬,他竟然能平静地接受沧涴的靠近,甚至抱着她能安睡。 他甚至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排斥她的。 包扎好伤口,沧涴微抬起眼眸,目光所及之处,临祈身上竟然都是深深浅浅的鞭伤,虽然早已经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道淡色的疤痕,但却不难想象他当时会有多疼。 沧涴问:“疼吗?” 临祈:“不疼。” 他早已经习惯了疼痛,虽然近些年已经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但那种疼痛的感觉却一直留存在脑海里。方才沧涴为他包扎,已经尽量地避开他的伤口,根本算不得痛。 “那这里呢?” 临祈微微一愣,不明白沧涴问的什么,当感到沧涴纤细的手指游走在身上的伤疤上时,才反应了过来。 他垂眸,她一向平静的眼中隐隐浮现一抹心疼,黛眉微微蹙起,他心里倏然涌起一股暖意,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看向沧涴的眼神越来越温柔:“都过去了。” 沧涴触及临祈温柔的目光,眸光微闪了闪,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临祈在沧涴收回手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想握住她的手,却在看见沧涴眼中的抵触时,顷刻之间反应过来两人的相处已经越过了一般叔嫂的界限,他僵硬地垂下手,敛下了眼中的多余神色。 犹豫片刻,沧涴还是解释道:“昨日那枚银针上的只是一般的麻沸散,不是所谓的‘醉花阴’。” 她的语气不远不近,恰好介于疏离和亲近之间,好似昨夜与方才两人的亲近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她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他甚至怀疑,他们走出山崖之后,她是不是会从此疏远他。 尽管明知道这才是两人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临祈的心里却莫名有些气闷,分明是她要刻意接近他,可他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那双桃花眼中的莫测神色微微流转,半晌,他问道:“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把你和七皇兄的关系告诉大皇兄?” 沧涴轻笑着摇头道:“你便是告诉夫君也无碍。” “为何?” 沧涴支起双腿,下颚轻轻搁在膝盖上,双手环膝,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自幼在殿下身边长大。都说生恩重于养恩,可若没有殿下,我早已经不在人世。我敬他爱他,想他一生顺遂安康。” 轻风拂过,拂得坠在石壁上的碧色藤蔓与她鸦青色的青丝微微缠绕。临祈所了解的沧涴一向都是端庄优雅,唇角永远擒着一抹温和却疏离的笑意,此刻却平添了些许女子的娇美柔弱。 她忽然转眸,凝视着他:“终此一生,殿下都是沧涴心中最重要的人。” 沧涴眼里的依赖信任满得快要溢出来,她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临祈心里闷闷的难受在这一瞬间膨胀到了极点,桃花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了下去。 …… 同日夜里,边疆。 州府的灯火撕不裂深浓的天幕,坍塌的内层防御城墙外,仅有一层外墙之隔便是蛮夷之地。 夜凉雨势起,越来越沉重的雨拍打在地面上。黄沙被雨浸湿,掩埋了凌乱堆积的白骨。 季轻撑伞走近跪在数百具森森白骨前的雪衣男子。每走一步,那卷了黄沙的雨便随之裹上他的衣摆,溅上星星点点的沉重:“主子。” 主子身体本就不好,却在这里跪了大半夜,如何受得起? 临淮笔直地跪在白骨之前,长风鼓起他雪色的衣袍,那雪色刮过黄沙,卷在白骨之上,吹起的铮然之声响彻云霄,压下了乍响的惊雷。 骤起的白芒映亮了眼前狰狞扭曲的白骨,他的眼前仿佛浮现父亲绝望苍凉的眼神。 “我南宫一族世代忠烈,从未有二心,死后却落得这样一个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骂名。苍天何其不公!” “遇儿,活下去,你是南宫一族唯一的血脉。”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可能为南宫一族洗刷冤屈。” 临淮阖了阖眼,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他深深地叩首在白骨前,南宫一门世代忠烈,效忠大燕,保卫大燕,从前是,从今往后也会是。 但文桓帝代表不了大燕,在他死之前,他要文桓帝为南宫一族陪葬。 只是,南宫一脉注定要断送在他手里。 再睁眼时,临淮眼底已是平静无波,只声音里是彻骨的寒凉,染不上半分暖意:“何事?” 38.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沧涴微摇头:“不想。”她似乎并不饿,似乎想起什么,她环顾灯火通明的寝殿一周,又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夫君这是才回来?”沧涴注意到临渊身上还是一身墨色滚金边太子常服。 “回来有些时辰了。”他一直没出去过,不过是在外殿处理政务, 等她醒来。 沧涴从临渊怀里退出来:“夜深了,夫君先去梳洗罢。” 临渊看了沧涴一瞬, 扶着她躺下:“你先睡。” 沧涴点点头, 看着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内殿之后微眯了眯眼, 看起来临渊似乎并不准备再追究她私自出宫的事情, 这样是好, 但却似乎搅浑不了这淌水了。 无雪一直窝在床榻侧, 见临渊离开,立刻跳上了床榻:【主人, 你没事吧?】 主人那日出去并没有告诉过它, 她会几日不回来。太子临渊那日回来没看见主人, 脸色直接沉了三分, 连公务都未曾处理, 就等在寝殿里。等到夜深,主人还没回来, 太子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沧涴摇头, 抱过无雪娇小一团的身子:【你留在皇宫可曾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无雪的原身是猞猁, 宫里人也都知道她养了一只性子蛮野, 最喜乱窜的宠物。是以,就算有人在哪儿看见无雪都并不觉得奇怪,也因为它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猞猁,会直接忽视它。 无雪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时日皇宫里的动静,歪着头道:【文桓帝因为边疆防御城墙倒塌发了好大一次火,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貌似城墙里的骸骨是属于十六年前被灭族的南宫一族。】 沧涴低喃:【南宫一族?】 无雪点点头,有样学样地学着那日文桓帝发火的模样,威严睥睨地道:【南宫修,你以为你都死了,还能真的来找朕索命?休想!】 沧涴强忍住笑意,拍了拍无雪毛茸茸的头:【你倒是学得挺像,临渊快出来了,你快回去睡吧。】 无雪正准备听沧涴的话回它的小窝去睡觉,刚跳下床榻,想起什么,又麻溜地跳了上来,团成一团坐在沧涴面前:【主人,经过这次事情,临渊会不会怀疑你啊?】 沧涴抱起无雪,掀开被子下榻:【我就是要他怀疑,要他生气。】 她是故意在引导临渊,她不爱他,所爱另有他人。 这次掉下隆山断崖,除了想制造机会与临祈独处,刷他的好感度之外,也是故意引起临渊的怀疑。 如临渊这般掌控欲强大的上位者,也许无关紧要者的反抗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她是他所在意的妻子,她越是不听他的话,他就越是会想要她的顺从,越想她爱他。只要不太过火,适当的反抗反而可能催化临渊对她的好感度。 无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有理的。 如果真的是错的,请参照第一条。 沧涴也不期望一只年幼的猞猁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她把怀中的无雪放进铺着柔软锦缎的小窝里:【别想那么多。】 等听到无雪睡着之后,沧涴才施施然地回到内殿,临渊却还没出来,她便躺了下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已经快要昏昏欲睡时,才感到床侧微微塌陷,随之袭来的是一股浸凉之气。 沧涴微睁开眼,便看见了躺在身侧的临渊,他似乎已经睡下了,呼吸平稳。她沉吟片刻,身体挪动了些许,自发地凑了过去,试探着唤道:“夫君。” 临渊浅浅地“嗯”了一声。 沧涴倾身压在临渊身上,鸦青色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擦过临渊的脸侧,垂落在枕畔,与他的发交织在一起。她捻起一缕两人交织的发,扫在他的脸侧:“夫君很困吗?” 临渊握住了沧涴作乱的手,缓缓睁开眼:“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早些歇下,莫闹。” 沧涴迎着临渊冰冷的视线,越发贴近他,近得似乎能感受到他平静的心跳,无奈地开口道:“可我睡够了,睡不着了。” 她就是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临渊不可能碰她,才敢这般撩拨临渊。换个时辰,她也不可能大半夜在床榻之上和临渊玩火。 临渊环抱住沧涴的腰身,把她的身子从自己身上挪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涴儿这是要我开口哄你睡觉?” 临渊要松开环着沧涴腰身的手,却被她一把压住,他垂眸看去,与她的视线撞在两人青丝交织之处。她仰头向上,大着胆子吻上了他的唇。 临渊在沧涴靠近的瞬间略微一怔,却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配合她,仅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由她生涩地辗转在他唇上。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挣扎,又很是惶恐。 临渊眼底风起云涌。 沧涴的确不太懂如何在床笫之间取悦一个男人,她之前经历过两个攻略世界,一共攻略过五个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月姬故意放了水,她攻略那五个人,几乎没怎么费心,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更之前,她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祗,从不需要取悦于人,连天帝尚且尊称她一声上神,她早习惯了千千万万年的平静,更不知所谓的取悦为何。 而且如今攻略临渊,大大小小的撩拨,她在他身上使了不少,他的好感度却涨得并不快。这种不在掌控里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倒也颇为有趣。 察觉到沧涴的心不在焉,临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暗,翻过身,以一种不会压痛她,却又让她无法动弹的姿势控制住她,旋即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天旋地转间,沧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道阴影随之如密不透风的织网般笼罩而下,她完全被临渊笼在身下,他身上的龙涎香透过交织的气息融入她的呼吸之中。 良久,沧涴微微蹙眉。 的确不是错觉,她反感这种唇齿交融的感觉。上一次临渊吻她,她也略微不适,但她当时只以为是错觉,但如今这种排斥不适却越发明显,甚至隐隐恶心。 沧涴从来都不愿意勉强自己,若是恶心,那就立刻停下。她唇齿开合,轻轻咬了咬他的舌尖,趁身上人略微松怔的瞬间,错开他的唇,轻轻缓缓地擦过他的唇角,滑下。细细吮吻他的喉结。 竟然不恶心?沧涴微垂下的眼中浮现一抹讶异,攀在临渊肩膀上的手略微紧了紧,略微一沉思,她的手滑到了临渊衣襟的交领间,微微扯开他的衣襟,带了三分湿意的指尖点在他半露出的胸膛上。 临渊半垂着眼眸,在沧涴指尖还要继续下滑时抓住了她,一向清寒的声线卷入了三分沙哑:“够了。” 39.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但滚烫的酥麻感之下,那股恶心排斥倒是被压下去许多, 只是他依旧不适应他人的触碰。 临祈忽然摆脱了沧涴的掺扶,一撩衣袍, 端正地坐在矮桌前, 视线里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连碗筷都在他面前被一一摆放整齐。 沧涴被临祈甩在身后, 若有所思地看了临祈端坐的背影须臾, 绕过他,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临祈仅是坐着, 并未动筷, 见沧涴坐在他身侧, 立刻想要站起身坐得离她远一些。他们之间挨得太近, 已经严重超过了他习惯与旁人保持的距离,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素雅的兰香,馥而不厚,香而不腻,只是她却浑然不觉。 沧涴在临祈想要站起身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 压下了欲起身的他, 见临祈看过来,她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靠你太近, 但是子佑, 有些事情, 总是需要克服的。你仔细感受一下,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不是吗?” 临祈眼中满是漠然,淡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道:“皇嫂未免关心得太多。”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临渊娶了这样一位贤惠过头的妻子,连小叔子的私事都要管。 沧涴忽而轻笑。 临祈诧异地看向轻声笑起来的沧涴,她那双似水秋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星辉,昏暗的牢室里,她的眼中也糅进了浅浅的笑意,波光微微流转间,潋滟动人。 他的眉宇间渐渐浮现一丝困惑不解,他分明是排斥拒绝她,她为何却笑了起来? 沧涴唇角的弧度却是越发的深,临祈到底年纪还小,不同于临渊和临淮两只老狐狸,那两只老狐狸虽然也没有半点情史,但对情爱一事的领略恐怕比那些身经百战的浪子更加通透,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而临祈对情爱方面的感知便如一张白纸,只要她稍加引诱,恐怕比那两人会好攻略许多。 她决定改变一下攻略临祈的方式:“子佑不明白我为何要笑?” 临祈:“……”他的确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但他也没有与沧涴熟悉到能闲聊的地步。 不管沧涴对他示好的起因是为何,他都不会接受,他还不想轻易触犯临渊的底线,他与临渊毕竟是手足,骨子里的偏执相似得惊人,也很清楚临渊对沧涴的感情,更清楚临渊对沧涴的独占欲。 临渊这样的人,很难喜欢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但一旦喜欢,就绝不会放手,哪怕结局是两败俱伤。 他跟随在临渊身边也已经十余年,只见到他在意过沧涴一个人,虽然这种喜欢很浅,但对于天性薄凉的临渊已是不易,毕竟临渊连皇位都并不看重,不过是把皇权当作一枚棋子,摆在天下这盘棋上,为无趣的人生添些乐趣罢了。 若非不得已,他没有必要与临渊为敌。他虽是有私心,但临渊毕竟庇护了他多年,他也的的确确尊敬临渊,亦是视他为亲兄长。 他端起碗筷下了逐客令:“皇嫂早些回东宫罢,若是晚了,恐怕皇兄会担忧,碗筷我过些时辰让狱卒收下去。” “无碍,我告知过夫君。”她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为临祈布菜,似是看懂了他的顾虑,她把得知的消息说了一遍,又解释道,“子佑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觉得那日牵连了你,想要赔罪罢了。” 临祈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听到了沧涴的解释,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但却是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多谢皇嫂,子佑自己来即可。” 沧涴不甚在意地放下筷子:“味道如何?” “嗯?”临祈疑惑地睨向沧涴,御厨做的膳食味道还能差到哪里去? “我第一次下厨,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说话间,沧涴捏了捏掌心,手腕垂下,宽大的衣袖垂落,掩盖住了她白皙精致的手,但手背上那一晃而过的一抹烫伤却尤为显眼。 临祈的眸光闪了闪,迟疑片刻,僵硬地开口道:“很好。” 沧涴微微一笑:“那便好。” 言罢,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开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不再看向他,似乎只是在等他吃完。临祈放心了些许,开始规矩地吃菜。 沧涴虽是低着头,眼角余光里却能瞥见临祈的动作,她眼里浮现一抹极浅的笑意,果然在攻略世界里能窥见不少有趣的人与事,如临祈这般姿态端正的人,她倒是第一次见,连吃饭都仿佛用尺子丈量过,一举一动没有半分偏差,更不会扫到矮桌半分。 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性如此,还是洁癖促使他端正。 临祈吃饭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用完饭,沧涴收拾好碗筷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取下系在腰带上的禁步,掷了出去。 玉石穿过玄铁柱,撞击上牢房之外的石墙,发出清脆的巨响,顷刻之间四分五裂,碎玉散落在地面上,有细碎的雕花玉角滚落进牢房,滚在临祈脚旁。 临祈诧异地看向沧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摔碎了禁步,忽而有脚步声靠近。 “娘娘。” 云芙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外。 沧涴接过云芙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把空了的漆盒交给她,吩咐道:“你先回东宫,本宫稍后便回去。” 云芙接过漆盒,警惕地看了眼站在里侧,面无表情的临祈,担忧地道:“娘娘记得早些回来。” 她至今对娘娘失踪那一夜心有余悸,第二日一早娘娘竟然脸色苍白地被太子殿下抱回了寝殿,还好没人发现。也许是因为她是娘娘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并没有防着她,她才得以看见了太子殿下回来的方向,正是九皇子的寝宫,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娘娘。 “知道了,我的云芙小管家。”沧涴笑了笑。 云芙又警惕地扫视了临祈一眼,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沧涴打开被裹得严实的被褥,屈身想要为临祈铺上。 临祈立即制止了她:“我来。” 他不是没注意到沧涴那个贴身婢女的眼神,但他懒得解释,那婢女能说服沧涴就此不再靠近他最好。 “好。”这次沧涴没再推辞,她松了手,松手的瞬间,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临祈的手腕,而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看临祈铺被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等临祈铺好,她没再逗留,颔首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开。 40.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涵也看见了临渊维护性的动作,心里隐有不安,她昨日被父皇禁足就是因为太子皇兄,太子皇兄虽未挑明,但她也隐约能猜到,他是在震怒前日之事。 沧涴感到垂下的手被人握住, 便抬起了眼眸,旋即撞入了临渊那双墨眸中, 他眼中带着安抚的情绪。她迎着那目光浅浅一笑,反握紧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 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决定娶的妻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沧涴虽是性子温婉,但却从不愿与人亲近, 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对他柔顺地笑。 他以为前晚她的异常不过是受了惊吓,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文桓帝接过折子, 却是搁在了一旁:“先不谈这件事, 且先说说小八说的事情。”他转过视线, 示意临涵对临渊再讲一遍。 临涵虽是应下,但到底因着昨日之事对临渊多有惧怕,太子皇兄平日里便对她也甚是严厉,昨日面色虽也无异, 语气却硬生生低了好几个度, 她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临涵磕磕巴巴地讲完了一遍, 看见临渊望过来的目光,几乎站立不稳,立刻颤巍巍地退到了一边,有些后悔今日早上去见了茵茵,又因为茵茵的哭泣而贸然找去东宫。 文桓帝看见临涵的反应,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临渊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摊掌心,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便到了他手中:“这件常服的确是子佑的。” 听到临渊讲这句话,临涵却没感到半分轻松,心反而被狠狠勒紧。 临渊瞥了一眼头几乎快要低入地面的临涵,慢条斯理道:“前几日子佑来东宫,茶水不慎漫湿了他的衣衫,便换下了,儿臣知晓子佑喜爱这件常服,遂思忖着过些时日洗净了差人替他送过去。” 文桓帝看向临涵,目光微冷:“还有何可说?” 临涵瑟缩了一下:“儿臣……”她就知道太子皇兄出现在御书房一定没好事。 文桓帝看见临涵,又瞥见御案上的一叠折子,顿时烦不胜烦地挥了挥手:“带八公主下去,禁足一年。” 临涵还想辩驳,却被文桓帝扫过来的冷厉眼神吓到,呆楞着任由宫娥扶了她出去。 文桓帝抚着额:“太子也先带着太子妃回罢,防御城墙倒塌一事,明日早朝再议。” 临渊本也不是为防御工事而来,见文桓帝无心政事,颔首行礼后便牵着沧涴退了出去。 御书房大门阖上,把两人离去的身影一并关在了殿外,垂落的明黄色帐幔中,文桓帝眯了眯眼,扬手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奏折纷纷扬扬滚落下地,散落在下首的秦姜脚前,他目不斜视,蹲下.身,一本本捡起奏折,却忽听得玉阶上威严暗怒的声音:“南宫修!” 闻声,秦姜眉目更加低垂,仿若没有听见。 …… 刚走出御书房,临渊把那件常服递给随行的内侍,便要松开沧涴的手,沧涴却是反握紧了他。 临渊没再挣脱,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而后微低下头看向望着他的沧涴。 沧涴回东宫之后匆忙之下换的衣衫,身上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高腰襦裙,连外袍也未来得及套,好在已经是初夏,如今雨后天色放晴,并不会冷。但因为忘记佩戴禁步,微有一阵风吹来,曳地的裙摆便纷扬而起,她纤细的身体在吹起的宽裙下更显柔弱,似雨后幽兰,摇曳生姿。 临渊沉默须臾,单手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压在沧涴天青色的腰带上。被风吹起的裙摆在玉佩压下的瞬间乖顺地垂落而下。 沧涴这才反应过来临渊方才应该是要为她系玉佩,而不是想松开她,她抬手为他抚去因为低头而散在脸畔的发:“谢谢夫君。” 她道谢不仅为禁步,也是为方才临渊特意来寻她。 “临涵性子骄纵了些,又易受人挑拨,如今被禁足,身边少了陈傧从,想来不会再敢找你麻烦。”临渊任由沧涴靠近自己,看着她温和而仔细地为自己整理鬓发,“我会吩咐侍从,不再放她进东宫,你今后若是遇见她,她还敢如今日这般,你该如何便如何,不必顾及我。” 临渊与临涵皆是皇后所出,临渊居嫡居长,自幼便被以未来天子的要求严格教养,恭俭仁厚。而临涵不仅是所有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更是皇后嫡出,皇后自是疼惜无比,文桓帝也对临涵多了三分溺爱,也就养成了临涵骄纵的性子。 沧涴松开勾在指尖那缕属于临渊的发,整个人缓慢地靠进临渊怀里,双手也随之环住了他的腰,鼻息间扑进了浅淡的龙涎香,她阖了阖眼:“夫君可会觉得我心思深沉?” 今日设计临涵,这般拙劣的算计,她本就没打算隐瞒过临渊。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甚至是故意让临渊知晓。与其背着临渊做小动作,冒着将来被他发现的风险,不若一开始就坦白。 她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临渊,她心机深沉,至于临渊何时才能发现她所谓的心机深沉是何意,便只看他自己了。 临渊眼神凌厉地扫向隐有要望过来迹象的内侍宫娥,内侍宫娥们内心惊骇,不敢再有多余的心思,立刻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心思却是活络了起来,大燕虽是民风开放,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到底少见,更何况是当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前只听闻过太子独宠太子妃,偶也见过太子与太子妃同行,却没看出多少恩爱,今日看来的确疼惜至极。 临渊犹疑片刻,还是回搂住了沧涴,怀中的身子瘦弱得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他低声道:“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去算计,你可以随心所欲。” 沧涴立刻没有回答,她突然明白了几分月姬日日想看她动情的心思。 自幼便被当作储君教导的临渊,凉薄无情,便是喜欢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更何况他如今对她的好感度根本达不到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他的心里,也许更多的是江山社稷,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总归不爱她。 41.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接过折子还未呈上御案的秦姜却是在临渊握住沧涴手那一瞬间便看得分明,他的心思转过几转, 对沧涴的笑更和善, 对临渊行礼后把折子送至了文桓帝面前。 临涵也看见了临渊维护性的动作,心里隐有不安, 她昨日被父皇禁足就是因为太子皇兄,太子皇兄虽未挑明, 但她也隐约能猜到,他是在震怒前日之事。 沧涴感到垂下的手被人握住,便抬起了眼眸, 旋即撞入了临渊那双墨眸中, 他眼中带着安抚的情绪。她迎着那目光浅浅一笑,反握紧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 临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决定娶的妻子, 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沧涴虽是性子温婉, 但却从不愿与人亲近,更何况是如今这般对他柔顺地笑。 他以为前晚她的异常不过是受了惊吓,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文桓帝接过折子,却是搁在了一旁:“先不谈这件事, 且先说说小八说的事情。”他转过视线, 示意临涵对临渊再讲一遍。 临涵虽是应下, 但到底因着昨日之事对临渊多有惧怕, 太子皇兄平日里便对她也甚是严厉,昨日面色虽也无异,语气却硬生生低了好几个度,她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临涵磕磕巴巴地讲完了一遍,看见临渊望过来的目光,几乎站立不稳,立刻颤巍巍地退到了一边,有些后悔今日早上去见了茵茵,又因为茵茵的哭泣而贸然找去东宫。 文桓帝看见临涵的反应,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临渊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摊掌心,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便到了他手中:“这件常服的确是子佑的。” 听到临渊讲这句话,临涵却没感到半分轻松,心反而被狠狠勒紧。 临渊瞥了一眼头几乎快要低入地面的临涵,慢条斯理道:“前几日子佑来东宫,茶水不慎漫湿了他的衣衫,便换下了,儿臣知晓子佑喜爱这件常服,遂思忖着过些时日洗净了差人替他送过去。” 文桓帝看向临涵,目光微冷:“还有何可说?” 临涵瑟缩了一下:“儿臣……”她就知道太子皇兄出现在御书房一定没好事。 文桓帝看见临涵,又瞥见御案上的一叠折子,顿时烦不胜烦地挥了挥手:“带八公主下去,禁足一年。” 临涵还想辩驳,却被文桓帝扫过来的冷厉眼神吓到,呆楞着任由宫娥扶了她出去。 文桓帝抚着额:“太子也先带着太子妃回罢,防御城墙倒塌一事,明日早朝再议。” 临渊本也不是为防御工事而来,见文桓帝无心政事,颔首行礼后便牵着沧涴退了出去。 御书房大门阖上,把两人离去的身影一并关在了殿外,垂落的明黄色帐幔中,文桓帝眯了眯眼,扬手扫落御案上的奏折。 奏折纷纷扬扬滚落下地,散落在下首的秦姜脚前,他目不斜视,蹲下.身,一本本捡起奏折,却忽听得玉阶上威严暗怒的声音:“南宫修!” 闻声,秦姜眉目更加低垂,仿若没有听见。 …… 刚走出御书房,临渊把那件常服递给随行的内侍,便要松开沧涴的手,沧涴却是反握紧了他。 临渊没再挣脱,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而后微低下头看向望着他的沧涴。 沧涴回东宫之后匆忙之下换的衣衫,身上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高腰襦裙,连外袍也未来得及套,好在已经是初夏,如今雨后天色放晴,并不会冷。但因为忘记佩戴禁步,微有一阵风吹来,曳地的裙摆便纷扬而起,她纤细的身体在吹起的宽裙下更显柔弱,似雨后幽兰,摇曳生姿。 临渊沉默须臾,单手解开自己腰间的玉佩,压在沧涴天青色的腰带上。被风吹起的裙摆在玉佩压下的瞬间乖顺地垂落而下。 沧涴这才反应过来临渊方才应该是要为她系玉佩,而不是想松开她,她抬手为他抚去因为低头而散在脸畔的发:“谢谢夫君。” 她道谢不仅为禁步,也是为方才临渊特意来寻她。 “临涵性子骄纵了些,又易受人挑拨,如今被禁足,身边少了陈傧从,想来不会再敢找你麻烦。”临渊任由沧涴靠近自己,看着她温和而仔细地为自己整理鬓发,“我会吩咐侍从,不再放她进东宫,你今后若是遇见她,她还敢如今日这般,你该如何便如何,不必顾及我。” 临渊与临涵皆是皇后所出,临渊居嫡居长,自幼便被以未来天子的要求严格教养,恭俭仁厚。而临涵不仅是所有公主中年纪最小的,更是皇后嫡出,皇后自是疼惜无比,文桓帝也对临涵多了三分溺爱,也就养成了临涵骄纵的性子。 沧涴松开勾在指尖那缕属于临渊的发,整个人缓慢地靠进临渊怀里,双手也随之环住了他的腰,鼻息间扑进了浅淡的龙涎香,她阖了阖眼:“夫君可会觉得我心思深沉?” 今日设计临涵,这般拙劣的算计,她本就没打算隐瞒过临渊。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甚至是故意让临渊知晓。与其背着临渊做小动作,冒着将来被他发现的风险,不若一开始就坦白。 她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临渊,她心机深沉,至于临渊何时才能发现她所谓的心机深沉是何意,便只看他自己了。 临渊眼神凌厉地扫向隐有要望过来迹象的内侍宫娥,内侍宫娥们内心惊骇,不敢再有多余的心思,立刻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心思却是活络了起来,大燕虽是民风开放,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到底少见,更何况是当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之前只听闻过太子独宠太子妃,偶也见过太子与太子妃同行,却没看出多少恩爱,今日看来的确疼惜至极。 临渊犹疑片刻,还是回搂住了沧涴,怀中的身子瘦弱得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他低声道:“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去算计,你可以随心所欲。” 沧涴立刻没有回答,她突然明白了几分月姬日日想看她动情的心思。 自幼便被当作储君教导的临渊,凉薄无情,便是喜欢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更何况他如今对她的好感度根本达不到男女之间的喜爱之情。他的心里,也许更多的是江山社稷,也或许什么都没有,总归不爱她。 她想当初临渊愿意娶她,不过是因为她之于他,比一般女子看得更顺眼罢了。她有些突然好奇,倘若有朝一日,临渊甘愿为她舍弃江山,又该是如何一番模样。 但也仅限于好奇罢了,她虽无情,到底不可能让国之储君舍弃江山,置天下于水生火热之中。 少顷,她从他怀里抽离出来,转开了话,道:“夫君近来好似很忙。” 临渊抬起左手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伞,撑起:“边疆防御工事棘手了些,不过倒也无碍。” 他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如今虽是初夏,但正逢未时,雨后的日头有些大,他不撑伞倒是无碍,但身侧之人却不一定经得起这般的日头。 “边疆防御工事?”沧涴疑惑,“我听说九皇弟因着这事被父皇下旨关押在宗亲大牢。” 临渊把手中的伞完全倾斜向沧涴,把她庇护在自己怀里,走出了廊檐:“正是昨日发生之事。”他并不避讳她,随口道,“过几日便会放出来,父皇不过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罢了。” 沧涴本是想走得快一些,但她发现临渊似乎顾及着她,走得很慢,她倒也不再着急,便慢了下来:“我想去宗亲大牢瞧瞧九皇弟,顺便为他捎些吃食过去,牢狱里的饭菜总归没有自己府邸好吃。” 宗亲大牢归临渊所管辖,她若是想进去,而不惊动一兵一卒,恐怕只有动用神力。 临渊的步伐没有分毫停顿,却微侧过头看了眼沧涴,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沉入了初夏的微凉:“你想见他?” 沧涴却是不惧,她抬手捂住了临渊的眼:“那日我醒来有些怕,错伤了九皇弟,后来才知道是我误会他了,故而想去探望他。” 临渊似是没想到沧涴如此大胆,一片黑暗中,她清丽的身影消失不见,温婉的声音却越发清晰,他渐渐停下了步伐,没有拉下她的手,只道:“是我不好。” 虽然是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音调,沧涴却是从中听出了一分安慰的语气。 沧涴仰头看向临渊,看不见他那双薄凉深邃的眼,他如泼墨山水画般精致的轮廓映入眼底。临渊身上强盛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他容貌的清隽俊美,特别是他那双眼睛看着对方时。 42.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祈仅是坐着,并未动筷,见沧涴坐在他身侧, 立刻想要站起身坐得离她远一些。他们之间挨得太近,已经严重超过了他习惯与旁人保持的距离, 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素雅的兰香, 馥而不厚, 香而不腻,只是她却浑然不觉。 沧涴在临祈想要站起身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 压下了欲起身的他, 见临祈看过来, 她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靠你太近, 但是子佑, 有些事情,总是需要克服的。你仔细感受一下, 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可忍受,不是吗?” 临祈眼中满是漠然,淡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动声色地道:“皇嫂未免关心得太多。”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临渊娶了这样一位贤惠过头的妻子, 连小叔子的私事都要管。 沧涴忽而轻笑。 临祈诧异地看向轻声笑起来的沧涴, 她那双似水秋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星辉, 昏暗的牢室里, 她的眼中也糅进了浅浅的笑意, 波光微微流转间,潋滟动人。 他的眉宇间渐渐浮现一丝困惑不解,他分明是排斥拒绝她,她为何却笑了起来? 沧涴唇角的弧度却是越发的深,临祈到底年纪还小,不同于临渊和临淮两只老狐狸,那两只老狐狸虽然也没有半点情史,但对情爱一事的领略恐怕比那些身经百战的浪子更加通透,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而临祈对情爱方面的感知便如一张白纸,只要她稍加引诱,恐怕比那两人会好攻略许多。 她决定改变一下攻略临祈的方式:“子佑不明白我为何要笑?” 临祈:“……”他的确不明白她为何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但他也没有与沧涴熟悉到能闲聊的地步。 不管沧涴对他示好的起因是为何,他都不会接受,他还不想轻易触犯临渊的底线,他与临渊毕竟是手足,骨子里的偏执相似得惊人,也很清楚临渊对沧涴的感情,更清楚临渊对沧涴的独占欲。 临渊这样的人,很难喜欢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但一旦喜欢,就绝不会放手,哪怕结局是两败俱伤。 他跟随在临渊身边也已经十余年,只见到他在意过沧涴一个人,虽然这种喜欢很浅,但对于天性薄凉的临渊已是不易,毕竟临渊连皇位都并不看重,不过是把皇权当作一枚棋子,摆在天下这盘棋上,为无趣的人生添些乐趣罢了。 若非不得已,他没有必要与临渊为敌。他虽是有私心,但临渊毕竟庇护了他多年,他也的的确确尊敬临渊,亦是视他为亲兄长。 他端起碗筷下了逐客令:“皇嫂早些回东宫罢,若是晚了,恐怕皇兄会担忧,碗筷我过些时辰让狱卒收下去。” “无碍,我告知过夫君。”她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为临祈布菜,似是看懂了他的顾虑,她把得知的消息说了一遍,又解释道,“子佑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觉得那日牵连了你,想要赔罪罢了。” 临祈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听到了沧涴的解释,又似乎根本不在意,但却是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多谢皇嫂,子佑自己来即可。” 沧涴不甚在意地放下筷子:“味道如何?” “嗯?”临祈疑惑地睨向沧涴,御厨做的膳食味道还能差到哪里去? “我第一次下厨,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说话间,沧涴捏了捏掌心,手腕垂下,宽大的衣袖垂落,掩盖住了她白皙精致的手,但手背上那一晃而过的一抹烫伤却尤为显眼。 临祈的眸光闪了闪,迟疑片刻,僵硬地开口道:“很好。” 沧涴微微一笑:“那便好。” 言罢,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开口,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不再看向他,似乎只是在等他吃完。临祈放心了些许,开始规矩地吃菜。 沧涴虽是低着头,眼角余光里却能瞥见临祈的动作,她眼里浮现一抹极浅的笑意,果然在攻略世界里能窥见不少有趣的人与事,如临祈这般姿态端正的人,她倒是第一次见,连吃饭都仿佛用尺子丈量过,一举一动没有半分偏差,更不会扫到矮桌半分。 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性如此,还是洁癖促使他端正。 临祈吃饭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用完饭,沧涴收拾好碗筷并没有立刻离开,她取下系在腰带上的禁步,掷了出去。 玉石穿过玄铁柱,撞击上牢房之外的石墙,发出清脆的巨响,顷刻之间四分五裂,碎玉散落在地面上,有细碎的雕花玉角滚落进牢房,滚在临祈脚旁。 临祈诧异地看向沧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摔碎了禁步,忽而有脚步声靠近。 “娘娘。” 云芙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外。 沧涴接过云芙怀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褥,把空了的漆盒交给她,吩咐道:“你先回东宫,本宫稍后便回去。” 云芙接过漆盒,警惕地看了眼站在里侧,面无表情的临祈,担忧地道:“娘娘记得早些回来。” 她至今对娘娘失踪那一夜心有余悸,第二日一早娘娘竟然脸色苍白地被太子殿下抱回了寝殿,还好没人发现。也许是因为她是娘娘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并没有防着她,她才得以看见了太子殿下回来的方向,正是九皇子的寝宫,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娘娘。 “知道了,我的云芙小管家。”沧涴笑了笑。 云芙又警惕地扫视了临祈一眼,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沧涴打开被裹得严实的被褥,屈身想要为临祈铺上。 临祈立即制止了她:“我来。” 他不是没注意到沧涴那个贴身婢女的眼神,但他懒得解释,那婢女能说服沧涴就此不再靠近他最好。 “好。”这次沧涴没再推辞,她松了手,松手的瞬间,指尖不着痕迹地掠过临祈的手腕,而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看临祈铺被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等临祈铺好,她没再逗留,颔首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开。 43.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他想带她走。 他想要她。 临渊抬手示意暗卫留在山洞外,逆着光走进了山洞,他的每一步仿佛都碾压在临祈的心尖上,他越发抱紧了怀里的沧涴, 几乎是想把她融进骨血之中。 终于,在临渊曲身要从他怀里抱走沧涴时,他抱着怀中的人, 一个旋身避开了临渊的手。 临渊拂了垂落的广袖,看向临祈, 墨色眼眸里是辨不清喜怒的深不可测:“子佑, 胡闹也是需要知道分寸的,适可而止,别让为兄亲自动手。” 临祈的目光梭巡在怀中人苍白的脸庞上,他想要她是胡闹? 不, 他不是胡闹。 他扣住怀中人的腰身, 把她按向自己,沉下所有情绪对上了临渊冰冷无情的眼, 郑重地道:“皇兄, 我知道我不该生出这样背.德乱.伦的妄念。十年前你出手救了本该被父皇问罪的我,此后更是纡尊降贵地教我治文习武, 我尊你敬你,也理当同样敬重皇嫂, 谨守本分, 不逾越分毫。”他缓慢地垂眸为怀里人捋起一缕散落的鬓发, 温柔地凝视着她,“可我爱她。” 临祈话音未落便被临渊外放的气息震得跪倒在地上,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松开沧涴,然而在他倒下的瞬间,临渊已经从他怀里卷过了沧涴。 临渊打横抱起沧涴,见她双目紧闭,脸庞上是不正常的苍白,他微蹙起眉心,抬手去探她的脉搏,待看见沧涴嫣红到微肿的唇时,他眼中的神色又沉了沉,声音仿佛融进了夜的凉意:“既然还记得你的本分,那就一辈子都守着,别再靠近她,你就当这是为兄庇护你多年唯一要的报答。记住,她是你的皇嫂,也只会是你的皇嫂。” 言罢,他不再停留,抱着沧涴就要转身离去。 临祈只看得见临渊沉在阴影里的墨色身影,他怀里的沧涴已经全然被他的身形遮住,再看不见半分,仿佛他与她此一别之后再见就真的再无干系,他心里一乱,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涴儿。” 临渊微顿下步伐,没有转身,亦没有立刻开口,山洞中静谧沉寂,无声的紧绷一寸寸蔓延,临祈的呼吸都被沉默勒紧。 倏然,风拂过藤蔓,捎过一阵沉闷的声响,声声鞭打在山洞内的人身上,刺破了沉谧已久的寂静。 临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他现在带不走她,可他还想再看看她,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他站不起来。少顷,听得临渊冰冷声音道:“涴儿不是你该唤的,你也已经快弱冠了,过些时日,本宫会奏明父皇,为你择一位才貌双全的皇子妃,好好收收心,收起那些不该存在的妄念。” 临渊的身影渐行渐远。临祈凝视着临渊的身影,眼底种种情绪交织翻滚,他突然斯声道:“可我只想要她。” 临渊似乎没打算回答他,连离开的背影都没有半分迟疑。他捏紧了双手,指关节寸寸泛白,他甚至能听得见压抑的断裂声,他强行压抑下所有情绪,质问道:“皇兄,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她爱你吗?” 他不信沧涴爱临渊。他便是再迟钝,也能从沧涴眼中读出,她对临渊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情谊,因为沧涴根本没有半分遮掩。 临渊低沉平缓的声音消弭在沁凉的风里:“子佑,你还是不明白。不管她爱不爱我,她都只能是我的妻子。” 临祈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尽数抽干,疯狂的妒意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半眯起猩红的双眼,就像临渊所说,无论她爱不爱他,她都注定了只能是他的妻子。 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她。 可他如何甘心? 他在意的人与物早已在十年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他以为往后都不会再有,可沧涴却是一个意外。 为了这个往后余生唯一的一个意外,赌一把又如何? 他突然后悔没早些看清自己,早些带她离开,甚至因为两人的身份躲避纠结了那般久,分明他与临渊之间,除了浅薄的兄弟情谊之外,剩下的仅有利用。 他自幼聪慧,虽然临渊从没有明说,可他却很清楚,临渊当初愿意救他,除了因为他是他的皇弟之外,也是因为他可以成为他未来在朝堂的一把利刃。他感恩于临渊,不管临渊真正的目的为何,至少临渊在救他时带了几分真心,他也愿意做临渊放在朝堂的一柄利刃。 如果没有沧涴。 他太了解临渊,临渊不可能放手。他之所以开口,不过还是抱了一丝奢望。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白,却映不亮漆黑如夜的山洞,临祈沉默地坐在山洞里,干净的桃花眼逐渐抹上一层荫翳,周身的气息也裹上了意味不明的沉郁。 候在山洞外等临祈起身离开的暗卫站在渐暖的崖底,莫名感到凛冽的冷意一掠而过。 …… 沧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明黄色的帐幔,她微敛下眼底的神色,看来临渊已经找来了,而且已经带她回到了东宫,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她那日私自出宫的事情。 毕竟她每次出宫都是背着临渊,偷偷溜出去。这次不仅是偷偷溜出去了,还失踪多日,临渊能找来,便说明他已经发现了。 “醒了。”冰冷平淡的声音缭绕在寝殿之中。 眼角余光里是一抹墨色压繁纹的广袖,那繁纹的金色在明亮的烛火中显得尤为刺眼,沧涴微抬眼,临渊修长迫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她低哑地唤了一声:“夫君。” 语气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有发生这几日的意外。 临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沧涴,没有开口回应她。 沧涴蜷起手指,勾住了临渊铺陈在她身旁的墨色广袖,宽大袖袍上的繁纹冰凉寒冷,她微捻着那纹路,凑近神情淡淡的临渊,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可是生气了?” 临渊注意到沧涴的动作,却没有避开她:“生气什么?” 他的语气不喜不怒,她完全听不出来他的情绪波动,但他那双墨色的狭长凤眸却似乎越发凉薄起来,仅是垂眸看着她都浸染了些许透骨的凉意。 她不以为聪明如临渊会看不出一点端倪,她要的就是他看出端倪,进而生气。 沧涴见临渊并不抗拒,得寸进尺地勾住他的手臂,顺势坐起身,仰头望着临渊:“生气我私自跑出宫。” 临渊在沧涴身旁坐下来,拦手勾住她的腰身,防止她仰后倒下去,慢条斯理地道:“你觉得我应该生气?” 沧涴攀上临渊的肩头,靠进他怀里,低低地道:“我觉得夫君会生气,可我不想你生气。” 临渊揽紧沧涴的腰身,越发把她扣进怀里,断了她后退的可能性,又陡然攫住她的下颚,逼迫她抬起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涴儿,不要让本宫生气,更不要让本宫对你失望。” 沧涴完全被临渊钳制着,根本无法动弹,她拉长了脖颈,望向近在咫尺的临渊。突然,她又向上仰了一分,轻触上了临渊的唇,辗转厮磨,唇齿开合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喷薄在他的唇齿间:“若是我让夫君失望了呢?” 临渊微眯了眯眼,陡然扣住了欲要缩回去的沧涴,强硬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临渊的吻便如他的人一般强势而又专.制,带着上位者天生的掌控欲,沧涴被迫地承受着他隐隐的怒气。 说来也许没人相信,她与临渊成亲半年,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举动也不过是今日唇齿相触。 44.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但两个时辰过去, 天幕渐沉,沧涴却一直未醒,连呼吸声都逐渐弱了下去。 临祈环抱紧了怀里的人, 不知为何,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母妃离开他那日, 也是这般, 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在意过一个人。可是今日, 也许是她现下的症状太像母妃逝去的情形,也许是疑惑她为何会那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他理不清为何,却莫名地害怕怀里的人也如母妃一般离开他。 暮色四合, 临祈干净的桃花眼里终是不可控制地闪过一抹慌乱担忧之色。他沉思片刻,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 又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上外袍的巨石上,这才准备下崖去找草药。 不能一直在断崖上坐以待毙。 …… 沧涴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也知道临祈在为她上药, 照顾她, 但她实在是懒得动弹, 并不是痛, 只是纯粹不想动。等到她彻底清醒, 已是子时。 月上柳梢, 篝火却依旧明亮,映亮了她眼底的神色。 沧涴没有立刻动,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完全靠在临祈的怀里,目光所及之处,她身上披着的衣衫似乎也是他的,而他的手还紧扎在她的腰际。 两人就这般没有一丝罅隙地贴在一起。 少顷,沧涴从临祈怀里挣脱了出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是漆黑的夜。 怀里骤然一空,临祈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失落,那抹失落一闪而逝,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抚在她的额头,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她已无大碍。 临祈心里安定了下来。 方才他找到草药回去时,她身旁全是血。他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却清楚地知道那一刻他失态了。 沧涴握住临祈搁在她额间的手,缓慢地挪动身子凑近他:“难受吗?” 她与他的距离本就极近,她这般一靠过来,他几乎是略微一侧脸,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也随之弥漫在鼻息间。 临祈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就要去检查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很难受?” 沧涴压住临祈已经伸到她衣襟上的手,缓缓摇头:“我没事。”在临祈疑惑的目光中,她顿了顿,又道,“我是问你,靠近他人,真的会觉得难受到不可忍受吗?” 临祈一瞬间愣了下来。 难受吗? 似乎也不是。 现在她的手就覆在他的手上,温热而又柔软,方才她甚至还靠在他怀里睡觉,可他却并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甚至似乎隐隐有些贪念。 他厌恶他人的触碰,皆是因为丽妃。 多脏。 人肉也能吃,人血也可如水一般饮下。 从他有意识起,母妃便一直圣宠不衰,父皇因为爱屋及乌,对他也总是多了些偏爱。他天资聪慧,总是懂得比同龄人更多的事情,包括他六岁那年,丽妃栽赃母妃,他明知道母妃无辜,却无法为她澄清,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赴死。 母妃死后,丽妃更是假装与母妃姐妹情深,向皇帝讨要了他养在宫里。可丽妃狠毒了母妃的独得恩宠,如何会好好待他? 那三年里,被虐打,被逼吃人肉饮人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连母妃的血,他都必须含笑饮下。曾经受尽宠爱,得天独厚的他,在那三年里,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一折断,被人践踏在地,连低微的宫侍都可以任意嘲笑唾骂他,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不在意这个与人私通妃嫔诞下的子嗣。 他分不清昼夜,分不清生死。 后来,也许是看着他太过无害,丽妃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是那时,他终于有机会手刃了丽妃。 母妃死的第三年,他终于为她报了仇,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丽妃在自己面前哀求着咽了气。他杀了皇帝的妃子,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然而太子临渊却出现了。 沧涴看清临祈眼中的狰狞阴鸷,抬手轻抚在他的眼眸旁,解开他紧握成拳的手,安抚地道:“如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临祈眼神晦暗地凝视着面前的沧涴,她逆光而坐,身后是明暗的火光。那割裂的光映不亮她的眉眼,只略微擦亮了她的脸部轮廓,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在一片阴影里却亮得惊人。 他就那般凝视着她,目光不错开一分。 沧涴以为临祈依旧不习惯她的触碰,正欲松开他的手,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临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沧涴身上的伤口,紧紧抱住她,篝火映在他幽冷的眼里,却越发显得冷沉。 不同于今早在寝殿内的轻靠在一起,她软若无骨的身子现在紧贴在他身上,没有一分罅隙。他能完完全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坠崖之后,他一直都把她搂在怀里,但那时是迫不得已,她为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他不会弃她于不顾。可是现在,他主动触碰她,感知她,竟也不觉得恶心。 怀里的身躯娇软乖顺,鼻息间隐有暗香浮动,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为她包扎时乍现的风景,她的肌肤白皙如玉,柔软似脂,他稍一用力,便会浮现浅浅的红痕。 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逝。他的呼吸却骤然凌乱了三分,方才情急,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现在平静下来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沧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略微错愕:“子佑……” 临祈在沧涴出声的同时便松开了她,眼中的深幽之色却还未褪尽,融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冰冷彻骨。 他彻底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沧涴。”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婉转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也似融进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45.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淮来了东宫? 还到了她的寝殿内? 沧涴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而当她挥开帐幔, 看见坐在轮椅之中的那道天青色的身影时, 却不由得她不相信, 一时间愣怔在了那里。 临淮微蹙眉, 目光虚虚落在沧涴身侧:“你先披件外袍。” 沧涴起初没明白过来临淮的意思, 待看见他微侧的目光时,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起身起得急,根本没披外袍,仅着月牙白的寝衣。又因着是夏日,寝衣单薄,完全勾勒出了她的身体线条。 她随手拿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便抬步向临淮走去:“殿下如何会来东宫?” 临淮指尖搭在沧涴的脉搏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回来时从东宫的线人口中得知你与子佑一道失踪了多日, 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沧涴疑惑地问道:“殿下何时回京的?” 她与临祈一道失踪的消息虽是被临渊隐瞒了下来, 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临淮会知道她并不惊讶。 “昨日子时。”临淮收回手,淡淡开口道,“你的身体并无大碍。” 沧涴勾住临淮的脖颈,熟稔地坐进了他怀里,深深地望进他有如云雾笼罩墨色的眼眸里:“殿下刚回京便这般急着来东宫看我, 甚至是不惜冒着被夫君发现的危险而来。您是担心我因为被人下.毒, 而导致心头血失效呢?还是真的担心涴儿这个人呢?” 她很清楚, 她目前这具身体因为是药人,身体的确是百毒不侵,但其实药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特别是被当作解药的药人。虽然任何药人中.毒之后都是百毒不侵,但若是特别被调制为解药的药人中了剧.毒,药人体内原有的毒.素与新毒混合,扰乱了原有的均衡,这个药人的血也就永久失去了解毒的作用,甚至药人本身也可能缩短寿元。 临淮扶住沧涴的肩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为她拢好单薄的外袍,触及她脖颈上难掩的红痕时,语气微顿:“两者兼而有之。” 不服用沧涴的心头血,一旦胭脂雪毒发,他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但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安置好,便是没有沧涴,他死在下一次胭脂雪毒发之时也并不会有任何遗憾,只是他还想再等等,等着看文桓帝死无葬身之地。他更担心自己养大的小姑娘就这般受伤,他已经亏欠她太多,不希望她还这般年少便承受太多她不该承受的伤害。 沧涴抿了抿唇,缓缓勾开一抹笑意:“涴儿很高兴。”她如往常般依偎进临淮怀里,却发现他身体的温度似乎又低了一些,她眼底的神色微微一闪,满含愉悦地道,“很高兴殿下担忧着涴儿。” 临淮想要推开沧涴,却被她反握住手,带着环在了她的腰际。她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低低地开口道:“殿下就真的不喜欢我吗?哪怕一点点。” 临淮静默地凝视了沧涴那双固执与眷念交织的眼眸须臾,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她幼时至如今亭亭的记忆,她一向坚韧,性子更是冷,受挫也从不肯示弱,便是在他面前也是如此,但从何时开始,她竟开始隐隐眷恋他。良久,他缓缓抬手抚在沧涴精致的脸庞上:“我……” “殿下。” 寝殿外,内侍的声音陡然响起。 临淮的话音蓦然顿住。 沧涴对上临淮眼中微起波澜的神色,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幽色,临淮分明已经开口了,这是她这几次来明示暗示临淮,临淮第一次正面回答,结果临渊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敢再迟疑,沧涴飞快地站起身。 …… 临渊迈步走进内殿便见沧涴倦懒地靠坐在床榻之上,似乎才醒来不久,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贴合在脸庞上,手中还抱着一卷薄薄的被褥,她身后床榻上本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也尽数被打乱,横七竖八地摆在榻上。 临渊微眯了眯眼,正欲抬步走近,却猛然被丢下被褥,扑过来的沧涴抱了个满怀。 沧涴扑进临渊怀里便不肯再出来,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临渊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沧涴片刻,见她依旧颤抖着,终是抬起手轻拍在她瘦弱的背脊上,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沧涴抱紧临渊的腰身,头也深埋在他的怀里,好久才低低地开口道:“梦靥了。” “梦见什么了?” 沧涴缓了许久,才从恐惧之中缓过神,声音却还残留有些许惊惧的害怕:“梦见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闻言,临渊凤眸中的神色转深,透着些薄凉的意味,他抬起沧涴的下颚,看进她的眼里,少顷,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浅棕色的眼里蓄满欲落未落的泪,惊惧在眼中盘旋。似乎哭过,眼尾被湿意浸染,微微泛红,倒像是染了胭脂的梨花,娇嫩清贵而又潋滟勾人。 似乎是真的害怕。 但他所了解的沧涴并没有这般柔弱,便是之前她莫名想讨他欢心,也未曾这般示弱过,柔弱得有些拙劣。 眼角余光里是凌乱微微隆起的床榻,他的眸光略微一沉,打横抱起沧涴便向床榻而去:“便是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不可能不要你。” 沧涴陡然被打横抱起,下意识地搂住了临渊的脖颈,等到意识到自己被放在床榻之上时,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反抱住似乎要躺下来的临渊,柔声问道:“夫君这是要休憩吗?” 临渊捕捉到沧涴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冰凉地扫视了一眼她身旁凌乱的被褥,方才开口道:“你梦靥,想必没睡好,我陪你睡些时辰再去政事堂。” 言罢,他便要伸手去拿沧涴身侧堆叠的被褥。 沧涴在临渊抬手的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摇头道:“我现在好多了,并无不适,夫君既然政务繁忙,便早些去政事堂。” 她略微一思索,凑上前,轻笑着吻在临渊的唇侧:“我等夫君归来。” 临渊冰凉的指腹触上她含笑的眼,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是吗?” 她适才覆在他手上的手分明在颤抖。 沧涴颔首:“夫君不必忧心。” 就在她准备抽身而去的前一刻,腰身突然被勒住,唇被迫压上了临渊的唇,他低沉清冷的声音擦过唇线,缭绕在耳畔:“既然是赶我走,就这般吻一下,是不是太缺乏诚意了些?” 沧涴略微错愕。 临渊仔细留意着沧涴的反应,在她愣神的一瞬间,趁势探入。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沧涴虽然很是不喜,甚至想推开他,最后思索片刻,却还是决定看在心情较好的份上短暂地忍受下来,于是在感受到临渊气息的同时便阖上了眼,遮掩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临渊虽然明显生气了,但是比起原来他即便是生气,也不亲近她分毫,如今隐怒之下却是这般惩罚她。 看来他也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46.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若非想为南宫一族平反,他早该在第一次胭脂雪毒发时就安心离去, 也不必牵连上年幼的她。 只是她不该在这时靠近他。 季轻穿过月门便看见临淮与乖顺依偎在他怀里的沧涴,他略微一惊, 顷刻间明白了心里那股不愿沧涴为太子妃的古怪是为何。 沧姑娘更配主子。 主子向来寡情冷心, 不喜旁人靠近, 却能容得下沧姑娘的亲近。便如今日,他从未见过有女子能靠近主子,更何况这般亲密睡在主子怀里, 若是主子不愿, 他不信沧姑娘能近得了主子的身。 而沧姑娘虽是看着温婉端庄,与人来往没有分毫架子, 可她自幼在主子身边长大,骨子里也是冷情到极致, 也只亲近主子。 两人之间完全容不下旁人。 季轻在临淮看过来的瞬间,沉在那双冰冷到似风雪刮过的墨眸里, 下意识地就说出了所思所想:“主子,沧姑娘该是您的王妃。” 世间没有女子比沧姑娘更配得上主子, 亦没人比主子更适合沧姑娘。 临淮手中的书又被吹过一页, 他动作轻缓地卷起了书,见沧涴还在熟睡, 抬手轻捂住她的耳朵, 沉声道:“季轻, 你该懂得分寸。” 一向温润的声音里暗含警告。 “主子——” 沧涴的头微微往临淮怀里蹭了蹭。 临淮察觉到了, 厉声道:“退下。” …… 沧涴醒来已是午时,她不是在临淮怀里醒来,而是在禅房内的床榻之上。 她正欲翻身下榻去寻临淮,手撑甫一在床榻上,却感觉到了掌心微硬的触感。她抓起掌心之物。 是一张纸条。 沧涴一目十行地看完,轻笑。临淮竟然为了躲避她,提早启程了。她又按了按心口,有微微的刺痛感,看来临淮是自己动手取了血。 如此,她也不再忧心。只要临淮暂时死不了就好,至于攻略,放放也不迟,毕竟还有另外两个被攻略对象。便是临淮离开,她也不会无趣。 思及此,沧涴不再逗留,简单地拾掇了一下便准备离开隆山寺。但她并没有立刻回东宫,倒不是她贪恋宫外的景色,她只是讶异,这才四月底,并不是中元节,为何会有人抬着佛像贡品出寺游行,伎乐百戏幡花伞随行,素日里冷清寂寥的山道,今日热闹非凡。 佛教自前朝传入中原,及至大燕,更是被御封为国教,地位不可谓不高。每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更是被大燕所看重。七月十五子时正中,僧人抬佛像出隆山寺,绕京都一周,意寓佛拂众生,及至午时,帝王携百官亲往隆山寺,举国欢庆至夜幕将临。 沧涴正欲放下墨色的幕篱,眼前骤然闪过的银光却是让她抬起的手顿了顿。她半撩开幕篱,目光从兴奋的人们脸庞上掠过,没有一丝异样。 那么…… 只剩下目不斜视,抬着佛像行走的僧人与伎乐人。 沧涴不欲惹事,足尖一点便要离开,然而在目光触及人群后的临祈时却忽然改了注意。 临祈在沧涴离开之后本是绕回自己在东宫的寝殿,欲要歇息,但是才阖上眼,漆黑一片的眼幕中却仿佛又浮现出丽妃狰狞的面孔。 睡不着,他索性出来透透气,今日又恰好是隆山寺一月一度的送佛日。他不信佛,倘若佛真能拂佑众生,母妃也不会落得那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只因为丽妃的栽赃陷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便定了她私通的罪名。 但不信佛,并不代表他不喜欢送佛日。撇去嘈杂不谈,这一日窥见的众生百态,往往最有趣。心怀贪痴的世人虔诚地跪拜神佛,即便明知晓不过是虚妄。 临祈遥遥地立于众人之后,漠视地看着世人在佛像抬过时虔诚地俯首在地,然而倏然闯进视线的墨色身影却令他微微一怔。 熟悉的幽香袭来,随之卷来的是低柔的声音:“走。” 临祈来不及反应便被沧涴抓住手臂逆着人群奔走。 藏匿在送佛队伍中的杀手见沧涴逃走,顿时也顾不得伪装,纷纷丢下手中的乐器就向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百姓本是跪拜在地,然而乐器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他们诧异地抬起眼眸,眼前骤然晃过一阵寒光。百姓顿时似惊鸟般逃散。 人山人海,杀手的步伐被短暂地阻断。 沧涴握住临祈的手掠身逆向飞去,纷飞的幕篱飘散在临祈身上,深深浅浅的幽香弥漫。 她武功不弱,而且身体百毒不侵。但是今日她就是想拉临祈下水,让临祈以为这群杀手是来刺杀他,如何会暴露实力,又如何会让临祈有机会安然下山。所以她在临祈没注意到的瞬间,在风里散了一些化功散。 临祈最初愣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越至了后山,他略微一侧眸,便看见了身后紧跟着不下百个身手似乎不错的高大男子。 沧涴骤然停了下来,蹙眉看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断崖。 远处群山起伏,碧色笼罩在乳白的雾沼之中,而他们现在所在的隆山,高高立于群岳之上,云迷雾罩。断崖藏匿在一片迷雾之中,深不见底,似乎有阵阵罩风从下往上回旋,吹得山巅的高大古树飒飒作响。 后方的杀手在不断逼近,前方是断崖。 四面楚歌。 临祈目光轻轻一扫,迅速做了决定:“你有武功,应当可以自保。记住,抓住机会就从后山跑出去,去找大皇兄。” 不等沧涴点头,临祈已经闪身迎上了逼近的杀手。 沧涴眉心的褶皱更深,她本来还在担心要怎么完美无缺地让临祈败下阵来,与她一同跌入悬崖,没想到临祈竟然会主动保护她。 毕竟杀手虽然不下百个,她又给临祈下了化功散,但如果她与临祈一同平分杀手的话,她不可能只杀得掉一两个人。如此一来,她不敢肯定在化功散起作用之前,全部的杀手是否已经先败下阵来。 沧涴在临祈望过来时假意装模作样地在寻可以逃出去的时机,眼看着临祈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从最开始快得只看得见残影,到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窥见他的身影。 杀手有剑,而临祈却是赤手空拳,又被她下了化功散。不多时,临祈的衣衫被划破,手臂与背脊都负了伤。 当突然出现在最后方的黑衣人,拉满弓箭,射向临祈时,沧涴突然扑了上去。 临祈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一抬眸,就对上了立在遥遥立在众多杀手之后的黑衣人冷厉的眼。 47.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皇后轻笑着颔首, 向沧涴伸出了手:“涴儿来了,快上来母后看看。许久未见你了,听渊儿说你近来身子不适。” 站在皇后身侧的临涵见皇后唤了沧涴上玉阶,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似惊惧又似抗拒的神色, 却又不敢开口让沧涴不上来, 只得自己退后了几步, 避开沧涴的靠近。 皇后察觉到了临涵的动作,没说什么, 依旧笑着朝沧涴伸着手。 沧涴假装没看见临涵的神色, 从容地捻起裙角,缓步步上了玉阶, 旋即递手到了皇后手里,歉疚地道:“儿臣不孝, 劳母后操心。” 大燕习俗,太子妃需三日一次前往皇后宫中请安,但前些时日她与临祈一同坠下隆山断崖将近十来日, 回来后却没有半分她失踪的消息走漏,想是临渊隐瞒了下来。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威严:“渊儿未曾照顾好你, 让你身子不利爽才未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如何会怪你?” 临渊站在下侧,闻得皇后似有若无的斥责, 恭敬应道:“是儿臣之过, 这才耽搁了涴儿来向母后请安。” 坐在陈尚书夫人余氏身后的陈茵见自己爱慕已久, 高贵若神祗的太子殿下竟那般维护太子妃沧涴,心中的妒嫉不断发酵,手中的锦帕都险些被搅碎。 她仰望着临渊,眼中的爱慕几乎难以隐藏,从她有记忆起,太子殿下似乎就是这般高高在上而又清冷神秘,如今多年过去,他似乎变得越发尊贵睥睨。她自小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太子殿下。 可是…… 嫁给太子殿下的竟是沧涴。 这也就罢了,哪怕是为妾,能够嫁给太子殿下便足矣。可是太子殿下在娶了沧涴之后竟然立下了今生只此一人的承诺。哪怕是她让沧涴失了清白之后,太子殿下也依旧宠爱她。 陈茵的目光转到在上座与皇后谈笑风生的沧涴时,眼中的爱慕被疯狂的嫉妒吞噬。 一个清白已失的人有何资格继续做太子殿下的妻子? 沧涴在那道入骨的目光投过来时便感受到了,但她却似恍若未见,从容地应着皇后的嘱咐,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松一分。 临渊见沧涴与皇后相处融洽,便要行礼离开。千秋节并不是在栖凤宫举行,而是在雍明殿。但皇后却要在栖凤宫先接受朝廷命妇与世家嫡女的朝拜。及至巳时,再携命妇嫡女前往雍明殿。临渊身为太子,自是不能与女眷随行,而是需要先去御书房,而后随文桓帝前往雍明殿。 皇后挥了挥手让临渊早些去,便又转头与沧涴说话,坐在皇后下首的薛淑妃不时插两句讨皇后的欢心。 临渊临走之前,轻笑着凝视了沧涴片刻,见沧涴转过视线来对他回以一笑,他唇角的笑意更浓,又警告似地瞥了缩在角落里的陈茵一眼,这才迈步离开。 薛淑妃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揶揄似地问道:“姐姐可是看见太子殿下适才看太子妃的眼神了?” “嗯?”皇后本在拉着沧涴说话,陡然听见薛淑妃开口,微分了些心,看向她。 薛淑妃打趣似地看了端庄而立的沧涴一眼,以团扇轻掩面,对着皇后笑道:“太子殿下果真变了许多,之前太子殿下虽是仁德恭俭,对女子却是不假辞色,如今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了。” 皇后微眯了眯眼,薛淑妃却仅是温婉地笑着。少顷,皇后笑了笑:“妹妹可是糊涂了,涴儿与渊儿自幼便有婚约。”她拍了拍沧涴的手,又道,“自古以来,妻为夫辅,妻贤,夫敬。涴儿这孩子又是个顶好的,渊儿如何会不更加疼惜自己的妻子。” 沧涴羞報地微低下头:“母后谬赞,儿臣如何敢当。” “母后可没说假话。”皇后拉过沧涴的手,笑眯眯地带着她坐在侧座上。 薛淑妃被皇后的话一堵,团扇下唇角的笑意僵了僵,皇后无非是骂她是个上不得的台面的妾,在座的便是身份比她低,那也是正妻。 这是她这些年来最不想听见的一个事实,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她蔑视地瞥了一眼被太子警告就缩在一团的陈茵,眼中的讽刺越发明显,妾有何好?便是皇帝的妾,那也不过是一个死后无法与自己夫君合葬的可怜人罢了。 皇后没再管安静了下来的薛淑妃,拉着沧涴叙了会儿话之后便有伺仪官来了栖凤宫。 沧涴心领神会地在皇后站起身来时退开一步,为伺仪官让出了位置。 栖凤宫离雍明殿不远,不过须臾便到了。皇后在伺仪官的掺扶下去了东侧殿,等候午时与文桓帝一起入正殿。一应命妇与嫡女却需在她的带领下先去正殿恭候皇后和文桓帝的驾临。 女眷浩浩荡荡地步入正殿之时,宗亲贵胄早已入座。见女眷进来,不少人的目光都向走在最前方的沧涴投去。朝臣不可失礼地直视君上之妻,但隐晦扫一眼也无人知晓。 毕竟太子宠妻之名虽盛,但也不过才新婚半载,而且之前太子妃因为被大师批命,需送至隆山寺将养,直到年芳十五才送回来。之后三年太子妃沧涴又在府邸将养,几乎足不出户,再后便是迅速嫁给了太子,见过太子妃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莫彧懒散地坐在临祈身侧饮酒,听见宦官唱太子妃携女眷入殿,松散的神色稍有收敛,一双勾人的眼里泛起兴趣盎然的光泽。他离京多年,未曾想不近人情到冷酷的太子殿下都娶妻了,竟还成了京城宠妻典范。 太子的冷酷无情他深深地领略过,京城闺秀无数,估计无一人不想嫁给临渊,不仅是因为他尊贵无双的身份,更是因为他的容貌气势。临渊那样的人,便是褪去那层身份,前赴后继的女子也只多不少。但偏偏临渊面对女子从来不假辞色,哪怕再美的女子投怀送抱,他也无动于衷。 48.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需等24h。 沧涴微摇头:“不想。”她似乎并不饿, 似乎想起什么, 她环顾灯火通明的寝殿一周, 又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夫君这是才回来?”沧涴注意到临渊身上还是一身墨色滚金边太子常服。 “回来有些时辰了。”他一直没出去过, 不过是在外殿处理政务, 等她醒来。 沧涴从临渊怀里退出来:“夜深了, 夫君先去梳洗罢。” 临渊看了沧涴一瞬,扶着她躺下:“你先睡。” 沧涴点点头, 看着临渊的身影消失在内殿之后微眯了眯眼, 看起来临渊似乎并不准备再追究她私自出宫的事情,这样是好, 但却似乎搅浑不了这淌水了。 无雪一直窝在床榻侧,见临渊离开,立刻跳上了床榻:【主人,你没事吧?】 主人那日出去并没有告诉过它,她会几日不回来。太子临渊那日回来没看见主人, 脸色直接沉了三分,连公务都未曾处理, 就等在寝殿里。等到夜深,主人还没回来, 太子周身都萦绕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沧涴摇头, 抱过无雪娇小一团的身子:【你留在皇宫可曾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无雪的原身是猞猁, 宫里人也都知道她养了一只性子蛮野, 最喜乱窜的宠物。是以,就算有人在哪儿看见无雪都并不觉得奇怪,也因为它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猞猁,会直接忽视它。 无雪细细回想了一遍这些时日皇宫里的动静,歪着头道:【文桓帝因为边疆防御城墙倒塌发了好大一次火,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貌似城墙里的骸骨是属于十六年前被灭族的南宫一族。】 沧涴低喃:【南宫一族?】 无雪点点头,有样学样地学着那日文桓帝发火的模样,威严睥睨地道:【南宫修,你以为你都死了,还能真的来找朕索命?休想!】 沧涴强忍住笑意,拍了拍无雪毛茸茸的头:【你倒是学得挺像,临渊快出来了,你快回去睡吧。】 无雪正准备听沧涴的话回它的小窝去睡觉,刚跳下床榻,想起什么,又麻溜地跳了上来,团成一团坐在沧涴面前:【主人,经过这次事情,临渊会不会怀疑你啊?】 沧涴抱起无雪,掀开被子下榻:【我就是要他怀疑,要他生气。】 她是故意在引导临渊,她不爱他,所爱另有他人。 这次掉下隆山断崖,除了想制造机会与临祈独处,刷他的好感度之外,也是故意引起临渊的怀疑。 如临渊这般掌控欲强大的上位者,也许无关紧要者的反抗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但她是他所在意的妻子,她越是不听他的话,他就越是会想要她的顺从,越想她爱他。只要不太过火,适当的反抗反而可能催化临渊对她的好感度。 无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主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有理的。 如果真的是错的,请参照第一条。 沧涴也不期望一只年幼的猞猁懂男女之间的感情,她把怀中的无雪放进铺着柔软锦缎的小窝里:【别想那么多。】 等听到无雪睡着之后,沧涴才施施然地回到内殿,临渊却还没出来,她便躺了下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已经快要昏昏欲睡时,才感到床侧微微塌陷,随之袭来的是一股浸凉之气。 沧涴微睁开眼,便看见了躺在身侧的临渊,他似乎已经睡下了,呼吸平稳。她沉吟片刻,身体挪动了些许,自发地凑了过去,试探着唤道:“夫君。” 临渊浅浅地“嗯”了一声。 沧涴倾身压在临渊身上,鸦青色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擦过临渊的脸侧,垂落在枕畔,与他的发交织在一起。她捻起一缕两人交织的发,扫在他的脸侧:“夫君很困吗?” 临渊握住了沧涴作乱的手,缓缓睁开眼:“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早些歇下,莫闹。” 沧涴迎着临渊冰冷的视线,越发贴近他,近得似乎能感受到他平静的心跳,无奈地开口道:“可我睡够了,睡不着了。” 她就是知道自己伤势未愈,临渊不可能碰她,才敢这般撩拨临渊。换个时辰,她也不可能大半夜在床榻之上和临渊玩火。 临渊环抱住沧涴的腰身,把她的身子从自己身上挪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涴儿这是要我开口哄你睡觉?” 临渊要松开环着沧涴腰身的手,却被她一把压住,他垂眸看去,与她的视线撞在两人青丝交织之处。她仰头向上,大着胆子吻上了他的唇。 临渊在沧涴靠近的瞬间略微一怔,却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配合她,仅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任由她生涩地辗转在他唇上。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似乎很是挣扎,又很是惶恐。 临渊眼底风起云涌。 沧涴的确不太懂如何在床笫之间取悦一个男人,她之前经历过两个攻略世界,一共攻略过五个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月姬故意放了水,她攻略那五个人,几乎没怎么费心,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更之前,她是高高在上的上古神祗,从不需要取悦于人,连天帝尚且尊称她一声上神,她早习惯了千千万万年的平静,更不知所谓的取悦为何。 而且如今攻略临渊,大大小小的撩拨,她在他身上使了不少,他的好感度却涨得并不快。这种不在掌控里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倒也颇为有趣。 察觉到沧涴的心不在焉,临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暗,翻过身,以一种不会压痛她,却又让她无法动弹的姿势控制住她,旋即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天旋地转间,沧涴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道阴影随之如密不透风的织网般笼罩而下,她完全被临渊笼在身下,他身上的龙涎香透过交织的气息融入她的呼吸之中。 良久,沧涴微微蹙眉。 的确不是错觉,她反感这种唇齿交融的感觉。上一次临渊吻她,她也略微不适,但她当时只以为是错觉,但如今这种排斥不适却越发明显,甚至隐隐恶心。 49.已婚总裁 沧涴却晓得席晏不过是还在计较今晚的事情罢了,撕开了相敬如宾夫妻那层皮, 她越发笑得温和。 在天界, 和沧涴相处过的所有仙都道沧涴性格好,身为上古上神, 却是比散仙更随和。放眼六界, 沧涴身为上神,更是以温柔娴静出名。 可唯有熟识沧涴的月姬才知道, 沧涴根本不是温柔, 她是狠, 狠得无心无情, 狠得让人心间发凉。而沧涴最狠的地方,不是对他人狠,更是对自己狠。她狠到可以谈笑间折断自己的神息而面不改色。 忍受他人的接近自然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脸上的笑在席晏刻意靠近时没有半分凝滞,温婉而娴雅。但她也清楚, 席晏不过是言语间暧昧罢了, 却没有半分别的意思, 是以沧涴脸上的笑真诚了些许:“我在暗示什么?我不过是想知道席先生怎么想的罢了。” 席晏凝视沧涴的目光中忽然多了那么些许兴味:“自然你怎么想, 我便如何想,不过是孩子罢了, 你若不喜欢,不要便是。” 她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也发现得更快。而他一向喜欢聪明人。 沧涴忽然松开了勾着席晏的手, 缱绻暧昧的气息在她收手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暗色铺陈的卧室内,清冷的月光散落,一道如云雾般的浅色光芒滑过,又很快融进了月色里。与此同时,席晏的好感度终于涨了五点。虽然缓慢,但到底是涨了。 沧涴微敛了笑意:“爷爷会允?” 席晏的声音漫不经心:“温遥会有孩子。” 沧涴又问:“爸妈呢?” 褪去表面的儒雅,席晏的气质清冷又危险,他低笑:“席太太,有我在,你在担心什么?” 沧涴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道:“我什么都不担心,只是现在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正在仔细地思考这句话的正确性。” 席晏问:“什么话?” “家花不如野花香。” 席晏似乎已经看穿了沧涴所思所想,凤目中的笑意不减:“后面一句呢?” 沧涴很是配合:“好像是野花不如家花长?” 席晏掌心轻抚在沧涴柔顺的长发上,语气温和到不可思议:“野花过两日也就枯了,哪有家花好?”他轻勾起她的下颚,这般轻佻的动作在席晏做来,却是雍容雅致至极。他微倾下身,墨色凤目紧锁住沧涴,“你说是吗?” “可是野花掐了一簇,又会长出更多簇,岂不是比家花更美更繁盛?”沧涴笑得温婉柔和,“所以我觉得还是别费劲地去掐了,小心越掐越多。"她的目光略微扫过他修长完美的手,“还可能会伤到手,得不偿失,不是吗?反正赏花人也只不过是欣赏欣赏野花而已。” 今晚在花园时席晏听到燕近熙名字的片刻僵硬,很明显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以席晏的势力,如果他真的想要直接处理了燕近熙,短时间内根本不会让她察觉他已经知道了燕近熙的存在。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到不可思议,席晏微敛眸,平静之下的危险刚起波澜便已消弭无踪,他微顿下摩挲在她下颚的动作,若无其事地道:“这自然就要看赏花人的意思了,毕竟主动权一直是在赏花人手中。” 没有起伏的语气,波澜不兴的墨色眼眸。席晏的情绪尽数掩藏在温润儒雅的笑容之下。 她手中? 沧涴眼中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讽刺,恐怕主动权从来都不在她手中吧。按席晏的性格,他不动燕近熙,无非是他根本就不把燕近熙放在眼中。而今晚他之所以又要特意地提示她,恐怕也不过是想警示她,让她不要得寸进尺罢了。 可惜,她若是真的这般听话,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招惹燕近熙,也不会进入这个世界进行攻略。 沧涴意味不明地问道:“是吗?” 席晏钳制住沧涴的下颚,薄凉的唇轻覆在沧涴微软的唇:“是与不是,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的确是来日方长。她和他之间恐怕要耗上几十年了。 沧涴没有躲开席晏的亲密,仅是微眯了眼,她发现,自从跟席晏撕破了假夫妻那层皮,席晏的行为是越来越放肆了。思及此,沧涴泄愤似地猛然咬在席晏的唇角,直到唇齿间沾染到了浓浓的咸腥味,她才松开了口,似笑非笑道:“你也不怕踢了铁板。” 席晏不在乎燕近熙的存在,很明显对她没有一分男女之间的情爱,果真是无心得彻底。可他却想骗过她,想让她爱上他,结果只可能是把他自己搭进来而已,不可能再有其他。既然他没有心,她并不介意帮他长一颗出来。 席晏敛了眉眼间的危险,抬手轻轻擦拭掉沧涴唇角的血渍,唇边的笑意更深:“总要试过才知道到底谁是铁板。”他的指腹摩挲在她唇瓣间,带着撩拨心弦的温度,起伏在他渐渐低沉的声音里,“不是吗?” 沧涴微拢眉心,意味不明地凝视着席晏的心口笑道:“也是。” 有了一颗心的席晏和根本没有心的她,到底谁是铁板,结果不是很明显吗? 渐渐的,她缓慢地笑了起来,仰首轻触席晏唇角:“晚安,我的来日方长。”而后毫不留恋地抽身躺了下去。 席晏凝视着沧涴的背影,摩挲着指尖残留的温度,眼里的笑意渐渐晕染开:“晚安,席太太。” —— 片场内,还没到燕近熙的戏份,他手中拿着剧本,思绪却早已经飘散。 自上次生日之后,燕近熙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再见到过沧涴。他恍然发现,如果她不来找他,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遥于天堑。 那天晚上见过那个男人站在她身边之后,他其实一直很想问她,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可是他编辑了信息又删,删了又重新编辑,最后到底没敢问出口。 —— 元谢坐在离燕近熙不远处休息,见燕近熙一直在走神,连剧本拿反了都不自知。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低头的瞬间,染成银色的直发如云般倾泻而下,他眼里有嫌弃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消失,又变得笑吟吟,继续在剧本上做笔记。 过了许久,元谢按亮手机,现在十一点半,距离他上一次抬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把碍眼的银发捋到身后去,一转头,发现燕近熙竟然还在走神。 50.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需等24h。  扶楚是临淮的字。 瑾王临扶楚自十五年前那场意外之后, 便鲜少出现在人前, 素日里进宫更是少见。 临淮修长苍白的手轻拢在宽大的天青色广袖下,沉吟道:“过些时日便是母妃的忌日, 扶楚想回淮州一趟, 祭拜母妃,故而今日来请示父皇。” 十五年前, 季贵妃殁了之后并未葬在文桓帝的秦陵, 而是得到了文桓帝的恩准, 送回了她的故乡淮州安葬。 “既是如此, 本宫便不耽搁扶楚了。”临渊走过临淮身边时,微顿了片刻,“夏日至, 父皇近来心情不虞,扶楚还是思虑清楚再去请示不迟。” 季轻瞧着临渊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 方才压低了声音对临淮道:“主子, 太子殿下可是起疑了?” 临渊话里的提点意味显而易见。 临淮指尖摩挲过古朴的轮椅扶手, 指腹下的触感冰凉而又纹路分明, 耳畔飒飒的风声还未止息,他敛眸笑道:“临渊并不多疑, 更何况他很清楚,我不可能威胁到他。” 忽而, 临淮掩唇轻咳了两声, 风声戛然而止, 那轻微的咳嗽在一片寂静中便显得尤其刺耳。 季轻捏紧了手中的竹骨伞,眉峰拢起:“这趟南下可要携沧姑娘一道?” 主子身中的“胭脂雪”无解,但每月十五可以服用药人心头血之法缓解疼痛,延长寿元。只是药人的制成太过不易,这其中的不易并不在于炼制药人的药师,而是在于药人本身。入药者,不仅需要骨骼经脉合适,更是需要有坚韧的心性,只因被制成药人的过程极其痛苦,入药者的意志稍有动摇,便可能死于剧毒游走经脉骨骼之中。十多年来,真正养成的药人,也不过太子妃沧涴一个。 主子身上的胭脂雪也仅有太子妃沧涴心头血可以暂时缓解。 胭脂雪,一个极美的名字,然而却是真真正正,世所罕见的剧毒,因中毒之人毒发时面色苍白如雪,吐出之血却嫣红娇艳,恰似染上胭脂的雪而得名。 “不必。”临淮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那一轮刺目的光亮斜斜地藏在重重竹翳之后,须臾,他古井无波般开口,“月圆之日方过,你派人去取一些太子妃的血即可,我自有法子存放。” 季轻正欲开口,又听得临淮嘱咐道:“切不可惊扰了东宫十率。” 东宫十率平日里负责保卫东宫安全,战事起时则可直接披甲上战场,便是对上边疆蛮夷,也能以一敌百,乃是真真正正的精锐之师,直接由太子临渊统辖。 “可沧姑娘若是不同行,主子您身旁根本无人照料。”季轻犹豫。 主子平素并不喜旁人近身,便是太子妃沧涴,也不过是在他毒发时才得以与他靠近几分,因而也是由她照料神智不醒的主子。 “我自有分寸。”临淮指尖轻扣在轮椅上,狭长的凤目里是无情无绪的冷,“记住,她已是太子妃,再不是你口中的沧姑娘。” 季轻对上那样一双眼,背脊立时蹿起一股凉意,那凉意顷刻之间游走至全身,冻得他浑身发寒,他不敢猜测心里那个念头,颤抖着跪了下去:“主子,沧……”在临淮漆如玄夜的眸光里,他不得已改了口,“太子妃自幼在您身边长大,敬您为父,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太子妃多加思虑啊,如今太子殿下虽是不愿纳新人,可再过些年呢?谁人能保证太子殿下不对第二个女子动心?太子妃那般要强,与丞相府又并不亲近,定是不愿意借助丞相府的势,介时,谁又能为太子妃做主?” 季轻眼中的惊骇太过明显,临淮看得分明,却并不点破。初夏的风拂过,微凉,他拢了拢宽大的云袖,缓缓道:“我会亲自为她扫平一切可能的障碍。”这是他对她当药人苦痛多年唯一能给予的补偿。 婆娑的竹影斑驳在临淮天青色的衣摆上,倚叠如云,光影交错的边缘,临淮脸上的神色疏冷如许,一叶绿竹坠落而下,隐匿了他眼里交织的闇色。 季轻心里的凉意更甚,身中胭脂雪者,便是得到药人,也从未有活过三十之人,主子如今已是二十有六。 …… 宗亲大牢 临祈微阖双目背对牢门而立,眉宇紧锁,宗亲大牢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自是干净整洁,比京兆府大牢好上不知凡许,然而他却依旧无法忍受。 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闭上眼不看便是。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临祈缓慢地睁开眼,宗亲大牢归太子临渊管辖,并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临渊也一向克己律人,从不纵容徇私。 沧涴在临祈看过来时,停住了脚步。 入目的是明黄色如意云缎裙摆,临祈眉心的褶皱更深,只整了整因为转身而略微皱起的衣摆,便重新阖上眼,并未开口。 临祈着一身浅色常服立于牢狱之中,虽是在牢狱里,他的身上却分毫不显得狼狈,连拢在玉冠里的长发也是顺服而一丝不苟地垂落在他背后,干净整洁得令人发指。 沧涴淡淡地收回视线,示意狱卒为她打开牢门。 狱卒得到过吩咐,自是不敢犹豫,麻溜地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沧涴拎着漆盒便要踏进牢房。狱卒见状,立刻拦在她身前,低头凝视着那抹明黄色,谄媚地道:“娘娘,牢房脏乱,进不得,惊扰到您可怎生是好,太子殿下追究起来,小的砍了脑袋事小,娘娘您受惊事大。” 他虽是愚笨低微,但到底是在宗亲大牢当差,多少听过一些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的喜爱看重,又如何能让太子妃进那脏乱不堪的牢房。 闻言,临祈复又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睨了两人一眼。沧涴似有所觉,微抬眼眸,便撞进了那双漂亮干净的桃花眼中。 临祈唇角的轻嘲微微一滞,便听得沧涴呵斥狱卒:“宗亲大牢脏乱?怎么?本朝律法也敢阳奉阴违了?” 沧涴虽是训斥狱卒,目光却并未从临祈身上错开半分,临祈虽是年少,还未长开,但五官已经是精致完美至极,并非美得雄雌莫辨,而是一种睥睨大气的美,便是身陷牢狱之中,也未能折损他半分完美。 临祈眸色渐深,他如何不懂,她在告知他,宗亲大牢并没有他想象之中脏乱,宗亲大牢毕竟是关押皇亲贵胄之所,便是简陋,也绝对干净。 但他不过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罢了。 狱卒被沧涴吓得脸色一白,又看见牢房内临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顿时僵硬着身体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扫自己耳光,一边求饶道:“小的嘴笨,小的嘴笨,请娘娘恕罪。” 沧涴本不欲多理会狱卒,奈何他挡住了路:“还不让开?” 狱卒不敢再逗留,也完全忘记了最开始的谄媚讨好,请罪后,哆哆嗦嗦着便跑得没了影。 沧涴仔细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狱卒逃命的脚步声凌乱而急促,不过须臾便消失在牢房尽头,她又站了片刻,确定真的已经没人藏匿在附近才抬步走进了牢房。 沧涴逐渐靠近,临祈一直在以目光丈量两人之间的距离,等她走至面前不过五步时,他陡然后退一步,骤然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皇嫂如何来了宗亲大牢?”临祈蹙眉,他不以为沧涴的到来能不惊动太子临渊。 沧涴在矮桌前蹲下.身,却并没有立刻打开漆盒,而是拿出一方素白的锦帕,仔细地擦拭着一尘不染的矮桌,缓声道:“那日是我错怪了子佑。” 临祈略带疑惑地看着沧涴细致的举动:“是子佑太过大意,方才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以致牵连了皇嫂。”他歉意地微屈身,“还望皇嫂见谅。” 临祈的礼仪便如他的容貌一般完美,让人挑不出分毫错误,亦是疏离得恰到好处,是小叔子与嫂子之间应保持的距离与分寸。 沧涴只扫了一眼,便继续擦拭矮桌。 擦拭完第一道,她叠起手中尚且雪白的锦帕,搁在一旁,又拿起一方新的锦帕擦拭,直到换过六张锦帕,她才停下了手:“知道子佑你素来爱洁,但现如今也只能暂时委屈些。” 她又用一方干净的锦帕擦净拿过擦矮桌锦帕的手后,才打开漆盒,把漆盒中摆满糕点的碟子一一端出来摆放在矮桌上。 牢房以厚重的方正石块铸成,为了防止犯人越狱,仅在高高的石墙上开了一个褊狭的小窗,那光线穿过方正的窗棂便铺陈开来,细细碎碎的光落在沧涴温婉的眉目间,她却恍若未觉,安静地垂眸将漆盒里的碟子一盘盘端出来,似贤惠的妻子在为丈夫布菜一般。 临祈的目光凝聚在沧涴身上,恍然想起沧涴方才擦拭矮桌的举动,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沧涴如此细致的举动的确令他惊讶,他并非生来便如此嗜洁,不过是每每接触肮脏之物便会忆起一些往事罢了。 沧涴摆好一应碗筷,提起漆盒挪至一旁:“已经是第二日了,我猜你并没有用狱卒送来的膳食,这次多少用一些。” 51.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需等24h。  那之后, 他再也未曾在意过一个人。可是今日, 也许是她现下的症状太像母妃逝去的情形,也许是疑惑她为何会那般不管不顾地扑过来, 他理不清为何, 却莫名地害怕怀里的人也如母妃一般离开他。 暮色四合,临祈干净的桃花眼里终是不可控制地闪过一抹慌乱担忧之色。他沉思片刻, 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 又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上外袍的巨石上, 这才准备下崖去找草药。 不能一直在断崖上坐以待毙。 …… 沧涴一直是半睡半醒状态, 也知道临祈在为她上药,照顾她,但她实在是懒得动弹, 并不是痛,只是纯粹不想动。等到她彻底清醒, 已是子时。 月上柳梢, 篝火却依旧明亮, 映亮了她眼底的神色。 沧涴没有立刻动,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完全靠在临祈的怀里,目光所及之处, 她身上披着的衣衫似乎也是他的,而他的手还紧扎在她的腰际。 两人就这般没有一丝罅隙地贴在一起。 少顷, 沧涴从临祈怀里挣脱了出来, 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是漆黑的夜。 怀里骤然一空,临祈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失落,那抹失落一闪而逝,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抓住。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抚在她的额头,似乎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她已无大碍。 临祈心里安定了下来。 方才他找到草药回去时,她身旁全是血。他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却清楚地知道那一刻他失态了。 沧涴握住临祈搁在她额间的手,缓慢地挪动身子凑近他:“难受吗?” 她与他的距离本就极近,她这般一靠过来,他几乎是略微一侧脸,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颊,她身上那股素雅的兰香也随之弥漫在鼻息间。 临祈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就要去检查她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还很难受?” 沧涴压住临祈已经伸到她衣襟上的手,缓缓摇头:“我没事。”在临祈疑惑的目光中,她顿了顿,又道,“我是问你,靠近他人,真的会觉得难受到不可忍受吗?” 临祈一瞬间愣了下来。 难受吗? 似乎也不是。 现在她的手就覆在他的手上,温热而又柔软,方才她甚至还靠在他怀里睡觉,可他却并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甚至似乎隐隐有些贪念。 他厌恶他人的触碰,皆是因为丽妃。 多脏。 人肉也能吃,人血也可如水一般饮下。 从他有意识起,母妃便一直圣宠不衰,父皇因为爱屋及乌,对他也总是多了些偏爱。他天资聪慧,总是懂得比同龄人更多的事情,包括他六岁那年,丽妃栽赃母妃,他明知道母妃无辜,却无法为她澄清,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赴死。 母妃死后,丽妃更是假装与母妃姐妹情深,向皇帝讨要了他养在宫里。可丽妃狠毒了母妃的独得恩宠,如何会好好待他? 那三年里,被虐打,被逼吃人肉饮人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连母妃的血,他都必须含笑饮下。曾经受尽宠爱,得天独厚的他,在那三年里,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一折断,被人践踏在地,连低微的宫侍都可以任意嘲笑唾骂他,只因为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不在意这个与人私通妃嫔诞下的子嗣。 他分不清昼夜,分不清生死。 后来,也许是看着他太过无害,丽妃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也是那时,他终于有机会手刃了丽妃。 母妃死的第三年,他终于为她报了仇,他心满意足地看着丽妃在自己面前哀求着咽了气。他杀了皇帝的妃子,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去,然而太子临渊却出现了。 沧涴看清临祈眼中的狰狞阴鸷,抬手轻抚在他的眼眸旁,解开他紧握成拳的手,安抚地道:“如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临祈眼神晦暗地凝视着面前的沧涴,她逆光而坐,身后是明暗的火光。那割裂的光映不亮她的眉眼,只略微擦亮了她的脸部轮廓,但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在一片阴影里却亮得惊人。 他就那般凝视着她,目光不错开一分。 沧涴以为临祈依旧不习惯她的触碰,正欲松开他的手,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临祈小心翼翼地避开沧涴身上的伤口,紧紧抱住她,篝火映在他幽冷的眼里,却越发显得冷沉。 不同于今早在寝殿内的轻靠在一起,她软若无骨的身子现在紧贴在他身上,没有一分罅隙。他能完完全全,切身实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坠崖之后,他一直都把她搂在怀里,但那时是迫不得已,她为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他不会弃她于不顾。可是现在,他主动触碰她,感知她,竟也不觉得恶心。 怀里的身躯娇软乖顺,鼻息间隐有暗香浮动,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为她包扎时乍现的风景,她的肌肤白皙如玉,柔软似脂,他稍一用力,便会浮现浅浅的红痕。 她衣衫半褪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逝。他的呼吸却骤然凌乱了三分,方才情急,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现在平静下来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沧涴猝不及防地被抱住,略微错愕:“子佑……” 临祈在沧涴出声的同时便松开了她,眼中的深幽之色却还未褪尽,融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冰冷彻骨。 他彻底从回忆里清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沧涴。”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婉转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也似融进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沧涴也看向临祈。 临祈捏住沧涴的下颚,逼她看进他眼中,那双干净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色莫测:“你到底想做什么?” 指腹下的细腻柔软令他忍不住地细细摩挲。 很显然,她在刻意接近他。 若是宗亲大牢内那一日她的亲近还不足以说明,今早和今晚的反常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证据。 今早他发现了她是临淮的人,她立刻给他下了毒.药。然而方才又奋不顾身地救了他。 沧涴迎着临祈审视的目光低低一笑:“你以为呢?” 见临祈没有开口,顿了顿,她缓缓道:“我不过是觉得你是夫君的弟弟,所以想多加照拂罢了。至于今早,我第一反应的确是想杀了你。” 临祈眼中的神色沉了下去,捏住沧涴下颚的手也微微用力,把她的身子带过来了些许:“那你告诉我,你分明是七皇兄的人,又为何要嫁给大皇兄。” 两人之间只有咫尺之隔,她的身子轻轻贴在他的身上。初夏的衣衫不算薄,但两人之间挨得太近,他甚至能够感知她身体的温度。 沧涴没有说话,仅是凝视着他,深深地看进他眼里。临祈似乎也没有轻易放过沧涴的意思,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了下来,安静得能听见一侧火光细微的爆.破声。 良久的静默。 沧涴忽然道:“我有选择吗?” 临祈一愣,却听沧涴又道:“我有选择吗?父皇赐婚,夫君亲口答应,丞相府皆大欢喜,没人会问我的意见。” 临祈看着火光里自始自终都面色平静,似乎嫁给谁都无所谓的沧涴,心里生出些微妙的感觉,沧涴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便是她反对,丞相府也绝对会强迫她嫁给临渊,而临渊,他本就喜欢沧涴,更不可能放过她。 沧涴拍开临祈的手,自顾自地靠着一块石头躺了下去:“我累了。” 她其实有选择的余地,临淮曾在她出嫁前问过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临渊。不过是她告诉临淮,让他不必操心罢了。 沧涴的身体毕竟虚弱,醒来没多久,她就又睡了过去。 临祈的睡眠一向很少,今夜更是莫名的不困,他借着摇曳的篝火,打量着蜷缩在自己身侧的人,她的呼吸声平缓,但眉心却紧紧蹙起,身子也微微颤动,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似乎从来看不懂面前这个女人。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勾手抱过了沧涴的身子。娇软的身子甫一入怀,方才莫名失落的心仿佛瞬间被填满。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头上,静静地抱着她坐了片刻,方才躺下去。 他只是想知道抱着她睡是不是真的不会梦靥,他如是告诉自己。 …… 临祈没想过自己能一夜无梦地睡那么久。 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上被重新搭上了自己昨日的那件外袍,怀里的人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临祈神色不明的眯了眯眼,他的警惕性何时变得这般差了? 分明是阴冷的天,他的额间却是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一直到夜幕落下,凉意侵袭,他身上的湿汗仿佛才干透。 身旁是安然吃烤鱼的沧涴。 临祈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留恋在她身上,他们掉下断崖已有五日,临渊还未寻来。他私心里竟然希望临渊永远都不要找来。 这样简单又安宁的时光,是他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可如今却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沧涴捻起一块鱼肉咬进嘴里,外焦里嫩的鱼肉甫一入口,那股又酥又嫩的滋味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香味百转迂回,连鼻息间似乎都隐隐萦绕上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崖底分明没有半点烹饪用的佐料,也不知道临祈是如何烤出来的,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吃。吃完一条烤鱼,沧涴正欲再拿,却发现树桠架起的烤架上一条鱼都没少,她略微诧异地转眸,见临祈仅是看着她,半点没动面前的烤鱼,惊讶道:“你不吃吗?” 这些时日,沧涴没有半分焦急,只有偶尔会问起他有没有找到出路,但他说没有,他也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失落这种情绪,便如方才。临祈忽然有些疑惑:“你不想回去吗?” 沧涴翻过烤架上的烤鱼,寻找烤得最金黄的鱼,不甚在意地应道:“你不是在找路吗?” 这些天一直是临祈忙里忙外,连寻找出路都是临祈,她倒像是一个来崖底悠闲度日的闲人,日日等吃等喝,她偶尔想下厨都被他以伤势未愈拦下。 临祈问道:“万一找不到呢?” 闻言,沧涴微蹙了蹙眉。 临祈有些紧张,莫名的紧张,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紧张的原因。 片刻后,沧涴莞尔一笑:“找不到的话,就在崖底一辈子也不错啊。” 临祈被沧涴脸上的笑晃了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欺骗他。 沧涴顿了顿,又缓缓道:“但我估计你会不习惯这般清贫的日子,不仅需要自己动手才能吃饱穿暖,还要额外照顾一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我。” 临祈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两人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崖底,他会照顾她,她只需要开心地过日子便好,便如这几日一般,只有他与她,再无他人。 这样的一切,他求之不得。 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等临祈回过神过来时,发现沧涴正看着他,他这才想起他似乎还没回答他,张了张口,正想说话,却又被她开口阻断。 52.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 沧涴又叫住了她, 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 便找了一把剪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 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 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敢看沧涴,她太没用了, 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 不过刚走出寝殿, 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 眼中的得意更明显, 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 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放肆。”文桓帝拧紧眉心,“秦姜,还不快扶太子妃起身。” 临涵满脸不愿:“父皇。” 文桓帝却不看临涵,唤道:“秦姜。” 秦姜不敢迟疑,躬身上前,扶沧涴起身。沧涴借着秦姜的力道,避开了临涵的压制,站起身,又对秦姜颔首,而后谢恩道:“谢父皇。” 秦姜侧身避开了沧涴的道谢,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扯开一抹笑意,太子妃果真如传言般端庄柔和。 文桓帝看了一眼沧涴,转而对临涵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倦:“说吧。” 临涵抖开怀里的衣衫,将最开始质疑沧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父皇也知道太子皇兄从来不穿冰蓝色的常服,儿臣方才去东宫却看见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抱着这件常服鬼鬼祟祟地从寝宫内跑出去。” 文桓帝蹙眉看向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站在一侧的秦姜也略微惊讶地瞥了一眼那件常服,宫中内侍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记性也是一向不差,他记得九皇子殿下前几日穿过这件常服,八公主的意思是…… 果然,临涵义正严辞道:“皇嫂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室如何能容这般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秦姜微垂的眼扫向沧涴,却见沧涴神色镇定,想来是并不惧临涵的指控,他心里倒也掂量了几分。 文桓帝凌厉的眼神刮向临涵,临涵看见文桓帝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莫名升起一分惧怕,却还是勉强镇定了心神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唤来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一问。” 云芙那般胆小,打一顿板子后肯定就招了。 文桓帝还未言,忽听殿外内侍叩首在殿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他在出朝宁殿时便注意到了异常,临渊与他武功相当,适才在寝殿,临渊能发现他并不奇怪。 临渊绕过廊檐,缓步走至临淮身前:“扶楚可有空闲陪为兄对弈一局?” 临渊逆着光,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临淮,狭长的凤眸里是玄如稠墨的深沉,似乎能吞噬一切光芒。临淮坐在轮椅上,脸上依旧是温和得恰到好处的笑,完全没有被临渊身上的冷侵袭,他微欠身:“是扶楚叨扰皇兄了,若是皇兄不介意,去怀安楼可好?” 怀安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位于京城西南侧,阁高起云,临江翥鹤,仿似人间仙境般雅致无双,乃是京城达官贵族闲暇之时最好去之所。 临渊坐在临江的窗棂侧,指尖的黑子落下,棋盘上,原本散乱无形的黑子瞬间呈包围之势,层层囚困住白子。白子江山败落,似乎气数已尽。 临淮放下手中的白子:“扶楚自愧不如。” 临渊淡淡地扫了温和与世无争的临淮一眼,不语,临空虚捻,临淮手边的棋盒微微颤动,一枚白子飞入临渊手中。他捻着白子落在棋盘上,弃死棋,生机骤得,白子破局而出。 临淮哑然失笑:“是扶楚愚钝了,多谢皇兄赐教。” 临渊冰冷的视线落在临淮身上,见他始终没有半分慌乱的模样,捡起那枚白子,慢条斯理地道:“并非是你愚钝,不过是你不想舍弃那枚白子罢了。”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凌厉,似凛冽寒风刮过,冰寒刺骨。 临淮看了一眼棋盘上临渊取走白子后已呈败势的落魄白子,垂落在广袖下的手轻轻摩挲在光滑的轮椅扶手上,轻描淡写地应道:“落子之时,扶楚便已经下定决心。何来不舍?” 临渊重新落下那枚白子,拿掉那枚白子握在掌心,冰冷的视线对上临淮云淡风轻的眼,平静地道:“若非不舍,又如何还一直守着它?它早已不属于你,何不放下?”他略微一顿,指尖点在白子败落的江山之上,“一味追求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是痴心妄想,不亚于痴人说梦。” 他的声音压抑低沉,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威严睥睨,碾压撕扯着人的心扉。 临淮轻笑着摇头:“并非扶楚不肯放下。”见临渊把玩着那枚白子,他眼中的神色深了深,不急不缓地道,“只是从未曾得到过,谈何放下?” 临渊登基,沧涴便是皇后,更是临渊唯一的妻子,他不敢保证她一生无虞,但至少她不会余生无可依。更何况,比起其他人,临渊再适合沧涴不过,大燕的男子,贩夫走卒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皇亲贵胄,临渊却是一个意外。 他从未想过要回过沧涴。他这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又如何能连累她?他不过是在尽己所能地补偿她。 临渊把那枚白子搁入黑玉棋盒之中,深看了临淮一眼,辨不清喜怒地道:“扶楚向来有分寸,本宫以为这次你应当也不会让本宫失望。” 言罢,他语气一转,似随口般道:“扶楚可知晓户部左侍郎薛盛与这次边疆防御城墙坍塌有关。” 临淮微有诧异地道:“不是户部张侍郎挪用了银钱吗?” 临渊的目光在临淮脸上梭巡一圈,淡淡收回了视线:“昨日早朝刑部尚书殷正参了左侍郎薛盛一本。”他顿了片刻,道,“户部左右侍郎狼狈为奸。” 临淮迟疑道:“扶楚方才回京,倒是的确不知此事。” 临渊微颔首表示知道:“扶楚不知晓也无碍,左右边疆之事算是暂时了了。”他拂袖去拾棋盘上的温玉棋子,又似有疑惑地问道,“扶楚去淮州祭拜季贵妃,如何十来日便归来了?” 从临淮去请示文桓帝,到如今,前后不过十多日,而从京城到边疆,便是日夜不停地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旬。 闻言,临淮一怔:“早知如此,扶楚也便不折返了。”见临渊看过来,他道,“正值多事之秋,扶楚走至半途,思来想去,不愿父皇再因扶楚而多加思虑,便折身而归了。本应三日前便抵达京城,只是扶楚无用,不良于行,这才多耽搁了些时日。” 临渊拾起最后一枚黑子,对临淮道:“你身体有恙,一路舟车劳顿,不利于将养。回京也好,季贵妃想必也会体谅于你。” 临淮道:“多谢皇兄宽慰。” 临渊颔首,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宫见父皇,便不耽搁扶楚的时间了。” “恭送皇兄。” 临渊阻了临淮出雅间相送的念头,拿起那黑色棋盒,面上情绪不显,只狭长凤眸中透着深幽,意味不明地道:“扶楚不必相送,这盒温玉墨子为兄很是喜欢,便带走了,扶楚不会不舍吧?” 被临渊拾起的那枚白子就搁在那黑色棋盒之中,临淮的眸光闪了闪,笑得温文尔雅:“自然不会。” 临渊也不再多加逗留,转身便离开了雅间,墨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雅间之内。 53.已婚总裁 沧涴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她睁开眼,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白二色。意料之中,她此刻是在五年前她送给燕近熙的那套别墅里,而且是在燕近熙的卧室中。 燕近熙一夜未眠,见沧涴醒来, 立刻扶她坐起身:“还头晕吗?” 沧涴轻摇头:“已经完全没事了。”她借燕近熙的力道靠在了一只靠枕上, “你别担心。” 燕近熙为沧涴捋顺脸侧的那缕乱发, 语气再温柔不过:“是我不好, 让你等在门外。”他不等沧涴回答,又取过一旁的手机递给她, “昨天有人打电话过来,但那时你才刚服药睡下, 我没叫醒你,就自作主张地接了,让他今天再打过来。” 燕近熙神色自若,言语间也是轻描淡写, 似乎完全不知道昨天打电话过来的那人是谁。只是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在沧涴身上, 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沧涴接过手机,解开锁屏, 轻车熟路地滑到通话记录,果然看见了下午五点四十五分时有一通接通记录, 是席晏。她随手放下手机, 开口道:“无妨, 是我先生。” 席晏打电话过来, 无非是因为她早上出门的时候骗了他,说她下午两点之前会回家。 燕近熙略微惊讶:“竟然真是你的先生?我当时看见备注是这样想过,但是怕万一唤错了,故而还是只称呼了他为先生。”他歉意地道,“你一夜未归,他会不会误会?” 沧涴神色淡然,脸上没有半点担忧之色:“不会的,你不必担心。” 席晏肯定不会误会,但找个借口暗自发作燕近熙倒不是不可能。这便要看席晏的情绪会不会被她牵动了。思及此,沧涴眼底极快地滑过一抹笑意。 沧涴完全不担心被自己丈夫误会,原因无非有两个:一个是她根本不在意;一个则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牢固得根本不可能有第三者能插得进去。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 燕近熙深棕色的眼眸中神色微沉。 —— 沉默须臾,沧涴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她翻身下床就要离开:“近熙,我得先回去了。” 虽然一般来说席晏不需要哄,毕竟他们之间对于燕近熙的存在基本已经是心照不宣。但若是昨晚燕近熙把席晏惹得狠了,席晏不一定真的能继续容下他。 燕近熙蹙眉:“我已经叫唐越带早饭过来了,吃过早饭再走?” 他平日里并不常在家里做饭,都是去公司吃或者在赶去片场的车上吃,是以也没有特意在家里备下食材,只能让唐越买早点过来。 沧涴拒绝道:“有些晚了,我回去还有事。”她拿起自己的衣服,离开了卧室。 沧涴洗漱很快,加上换衣服的时间,一共不过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她再次出来时,燕近熙正站在门外等她。她步伐微顿:“昨天很抱歉,我改天再补给你一个完整的生日。” 燕近熙凝视着沧涴:“有你在身边,我昨天很开心。”他拿出一个蓝色的礼品盒,“我出差时看见的一条项链,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沧涴打开礼品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简洁大方的蔷薇项链,一朵朵小巧精致的蔷薇连绵倚扣在古朴虬曲的缠枝间,极尽典雅。 沧涴取出微凉的项链,轻盈的项链在指间如水般流动,一朵朵蔷薇葳蕤盛开,精巧而生动。她微垂下眼睑,如果她没记错,蔷薇的所有花语都与爱情有关,他果真是已经不想再掩藏他的心思了吗? “谢谢近熙,我很喜欢。”沧涴略一沉思,再抬头时,唇边是一贯温和的笑意。 燕近熙提议道:“我为你戴上?” 沧涴把手中的项链递到燕近熙手心:“那就有劳近熙了。” 项链流转,不经意间,指尖相处。她的指尖微带湿意,在他的指腹激起一阵酥麻,那似软似柔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他有一瞬间甚至想要勾住她的手,却在看见她清明透彻的目光时将心思尽数掩藏。 燕近熙微敛神色,靠近沧涴。 沧涴极其配合地转过了身。燕近熙抬手撩起沧涴长及肩侧的秀发,白皙颈侧那抹未曾消散的红痕赫然映入眼底,原本平息的心不自觉地跳动起来。他抬手为她戴上项链的同时,指腹状似不经意地刮过那吻痕,眼眸深暗。 沧涴站了许久,没听见燕近熙的声音,疑惑地问道:“好了吗?” “嗯。” 一个单音节,莫名有些异样的沙哑。 沧涴不疑有他:“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在家里休息一天。”她转身握住燕近熙的手,把他带到了床边,压着他坐了下去,“你听话地在家休息,我晚上打电话给唐越,检查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她拿起床侧的手机便要转身离开。 燕近熙拉住沧涴的手:“涴涴......” 他的话蓦然顿住,柔软的娇躯突如其来地撞进了怀里,素雅的浅香萦绕在鼻息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揽住了她的腰身。 而怀里的人似乎愣住了,没想到会意外地倒进他怀中。但不过几息之间,她便立刻站了起来,神色从容淡然,一点没受到方才的意外的影响,温和地笑着问道:“怎么了?” 燕近熙似乎还隐约能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柔软,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随后自然无比地站起身:“我送你出去后再回来休息。” 沧涴微蹙眉。 燕近熙按住沧涴的肩,微倾下身,深深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认真地道:“我送你出去后就回来休息,你晚上可以打电话给唐越检查。” 沧涴一直都知道燕近熙的眼睛很漂亮,傲如松竹,清似朗月,既不过分刚硬,又不显得女气。但当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只倒影着她的身影时,她才深刻地体会到了那种瑰丽的惊艳。那双清傲的桃花眼描摹在深邃的眼窝中,精致写意又不失深邃立体。这样一双干净的眼中唯有一个人的身影,犹如他的世界中唯有一个她。 沧涴目光微闪,有须臾的不自在。这样的相处明显已经逾越了界限。她渐移开了目光,不再对上他过分专注的视线,轻声应道:“好。” 沧涴刻意的闪躲太过明显,燕近熙眼底深处隐有深黯,唇边却透着温和的笑意,在沧涴答应了的同时便松开了她,握住她的手带她下楼。 —— 沧涴回到家已经是中午,在车库停了车之后直接乘了电梯去客厅。 她和席晏有一些相似的癖好,不太喜欢自己的物品被人触碰,所以别墅里并没有请专门的佣人,仅是有钟点工按时来打扫。故而家里现在应该是没有人,她回到客厅换好鞋,转身正准备往楼上而去,客厅沙发上那道黑色的修长身影却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席晏今天竟然也没去公司? 连续两天都没去公司了? 沧涴惊讶:“你今天也不去公司?” 席晏轻笑,意有所指地道:“再去公司,岂不是把妻子都丢了?” 沧涴了然,她搁下手包,向优雅坐在沙发上的席晏走去:“怎么可能?” 席晏摊平交叠的双腿,朝沧涴伸手:“我看是外面的野花太香了。” 沧涴把手放在席晏手上。席晏轻轻一拉,她就顺势坐进了他怀里,勾住他的脖颈:“野花虽香,但是赏花人怎么可能为了野花丢弃家花呢?” 席晏环住沧涴的腰身,意味不明地笑道:“还是折了野花安全些。” 沧涴心间一惊,虽然回来之前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席晏开口就是要让燕近熙离开她,她实在是有些意外。毕竟,按席晏这只老狐狸的性子,一般都是喜欢跟她打哑谜的,而且他都容忍了燕近熙这么多年,哪怕是对她的好感度已经有70,也没有半点要赶走燕近熙的意思。而昨晚一通电话竟然让他改变了主意。 沧涴略一犹疑,先是查看了席晏的好感度,竟然涨了5点。她略一挑眉,所以昨晚燕近熙到底是跟席晏说了什么,竟然能把许多年都不生气的老狐狸给惹火,还涨了这么多的好感度。 一次性涨5点的好感度,也许对其他的攻略对象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席晏来说,那就是非常多了。毕竟席晏的好感度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以0.01的涨幅上升的。 她沉吟片刻,笑吟吟地咬住了席晏的下颚,试探着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折野花?” 席晏随意地撩开沧涴披散在肩侧的发:“野花......” 席晏的话戛然而止,沧涴诧异:“野花怎么了?” 席晏的指腹轻缓地摩挲在那比昨日更加红艳的吻痕上,镜片后的狭长凤眼中笑意淡了几分,隐有危险浮现。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情绪敛尽,修长的指尖轻挑起沧涴的下颚,没有回答沧涴的话,而是道:“席太太,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嗯?”沧涴看进席晏的眼眸中。 席晏的指尖从沧涴的腰际下滑,探到了裙摆里侧的肌肤,他的指尖略带着凉意,触碰在她温软的肌肤上,激起一阵冰凉的刺激。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按住了席晏还想继续往上的手,压抑着情绪低声唤道:“席晏。” 席晏隔着一层裙摆反握住了沧涴的手:“席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九年了。” 沧涴轻哼:“所以呢?” 席晏抬手取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搁在了一旁,而后优雅地倾身轻触在沧涴唇角,反问道:“你说呢?” 席晏另一只手轻抚在沧涴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沧涴很是舒适地享受着席晏的服侍,慵懒地微眯着眼。闻言,装傻充愣地道:“你想找女人?” 怀里的妻子慵懒得像一只高贵的猫,却偏偏睁着眼和他装傻。 席晏低笑一声,扣住沧涴的腰身,倾身撬开了她的唇齿。沧涴正微阖眼享受着席晏的安抚,席晏突然吻了下来,她毫无防备,轻而易举地便被他撬开了唇齿。那吻不同于席晏表面的温润儒雅,透着掠夺的意味,强势地席卷着她口中的气息。 可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对他的气息不感到排斥。哪怕亲密如斯。 沧涴危险地半眯起眼眸,她竟然并不排斥席晏这般深入的亲密接触?之前她与席晏的暧昧最多不过是吻吻唇角,或暧昧地擦过脖颈。根本没有这般亲密过。 沧涴短暂的心不在焉似乎激怒了席晏,他惩罚般地轻咬了沧涴的舌尖,扣在她裙摆下的指尖一寸寸地往上。长裙宽松,他修长的手很快就触及到了她光滑的后背,指腹流连在她微凉的锁扣间。 沧涴不是没感受到席晏的动作,可是太奇怪,她竟然依然不感到恶心。她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神力探查席晏的灵魂,却又在抬手的一瞬间息了那个念头,她不喜欢一个世界违规太多次,先前为席晏捏造一颗心已经算是严重违规,现在如果再放出神识去探查席晏的灵魂,那还需要攻略做什么? 不能探查席晏的灵魂,沧涴反勾住席晏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指尖也渐渐下移,摸到了席晏的西装外套的扣子上,不急不缓却又极其坚定地解开了他的外套。 小妻子很配合,席晏乐得自在,他抱起怀里柔若无骨的小妻子往楼上而去,走进卧室,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了宽大的床上。 沧涴被放在床上,抬手勾下了席晏,指尖顺势滑到了他打得整齐严谨的领带上,却没有急着解开,而是仰头轻咬在他的喉结上,察觉到身上人的呼吸一重,她轻笑着,唇瓣轻缓地辗转在他喉结处。 席晏捏住沧涴的下颚,那双狭长的凤目像是席卷了能吞噬人心的漩涡,幽暗而深邃,深凝视着沧涴。即便是此时,没有了眼镜的阻挡,她依然无法看透他眼底的情绪,他眉眼间的儒雅似乎深刻入了骨血之中,便是眼底深藏危险,仍旧能雍容优雅地解开她背后的胸衣。 沧涴没有阻止席晏,反而慢条斯理地解开了他的领带,温软的指尖扣在了他的衬衫里。席晏虽是看着清隽儒雅,但身体却并不羸弱,指尖下的触感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可沧涴没能再往下探,因为席晏抓住了她的手,反扣在了她身后,带着潮意、灼人心魂的吻如细雨般密密地落在她颈侧。 卧室里的气息在席晏强势的掠夺里逐渐变了味。 54.已婚总裁 沉闷却急促的震动声蓦然响动在卧室内, 绕乱了一室暧.昧。 虽然不过片刻就停了下来。但沧涴却已经从些微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她低声地唤道:“席晏。” 往日里温婉动听的声音浸染了丝丝缕缕情.欲的沙哑,异样靡.艳。 席晏墨色的凤目越发深暗,似要吞噬掉沧涴的心魂一般紧锁在她身上,他微顿下动作, 低低地挑了一个尾音:“嗯?” 沧涴伸手推他:“我累了。” 席晏轻吻她的唇角:“等会儿我陪你一起睡。” 沾染了她气息的指腹轻轻地摩挲在她光滑的背部, 似安抚、似挑逗。却突然被沧涴一把抓住。她握住席晏的手, 环住了他的腰身:“现在陪我睡。” 两人的身体皆是隐有湿意, 其实这样紧抱着并不舒服,甚至黏得难受, 但沧涴现在可不敢去洗澡,毕竟是她先惹了事, 她要是还敢现在去浴室,估计搞不好就是真的擦枪走火。 刚才已经与走火无异的亲密已经足以她探清席晏的来历。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她自然没有兴趣继续下去。 沧涴温软的身体骤然紧贴过来,席晏垂眸看向完全依偎在自己怀里、呼吸声似乎已经渐渐平缓的妻子, 凤目中情绪不明。须臾, 他挣脱开她的手,扣住了她的腰身, 让她更紧贴他,倾身吻在她略微湿汗的唇角:“睡吧。” 沧涴低哑地应了一声。 席晏修长的手一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在沧涴背后, 直到怀里的人已经睡过去。他才复又睁开眼, 拿过了落在被褥之间的手机。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仅有一句话—— 我想你了。 备注是“近熙”。 席晏扬手丢了手机, 温润儒雅的笑容恍若未变, 仅是倾身吻在了沧涴精致略微泛红的锁骨上。他吻过的白皙锁骨上盛开了片片三月桃花。 —— 沧涴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公司,她不是没注意到路过一楼时,有人假装不经意地在看她,但她一向不太在意,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等到了办公室,让一个助理去取文件,却发现那助理的目光也有些怪异,她便叫了安槿来。 安槿本来正在思考该怎么委婉一些告诉沧涴今天的热搜,结果还没开始组织语言就被沧涴叫到了办公室。 安槿一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看得沧涴微微蹙了眉。她指尖轻扣在冰凉的桌面,沉闷的轻响一下一下地砸落在安槿心里。安槿在那不轻不重的轻扣声中越发紧张,须臾,她压了压舌尖,打开手机摆在了沧涴面前,而后又迅速地站直了身体。 眼看着沧涴的眉心越蹙越紧,安槿微抿了唇角,越发肯定了心里的念头,果然是传言吧? 总裁和席总的感情之前虽然算不得好,但近五年却是越发亲近起来。五年前总裁都没有出轨过,更何况是现在?而且出轨的对象还是总裁一手养大的燕先生。 但不论事实如何,竟然有人敢爆料总裁出轨燕先生,也是够蠢。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估计也只有某些急功近利且不知所谓的小媒体才做得出来。稍有一些头脑与常识的媒体都被提点过:关于几个顶级名门的绯闻一定不能随意爆料。 —— 沧涴迅速地浏览完了以“影帝 被包养”、“江泰总裁婚内出轨”和“燕近熙 沧涴”为话题的热搜前三条。她正想滑动到“金主潜规则”第四条热搜上,微博页面却在一瞬间崩了。 燕近熙是顶级流量,却又不是花瓶式的顶级流量,而是真真正正的实力派顶级流量,在娱乐圈的风评极好,即便他近几年来已经很少出品影视作品,但关注度却是一直居高不下,牢牢占据了娱乐圈的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他被爆出了被人包养的消息,微博崩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沧涴盯着崩了的页面良久,热搜的前六基本都与她和燕近熙有关。而话题中所谓的实锤正是那天她陪燕近熙过生日,被偷拍到的燕近熙给她披外套又牵着她的手进饭店,最后她被燕近熙抱着出了饭店的一系列照片。 燕近熙进入娱乐圈五年,从来没有任何绯闻传出,甚至从不拍感情戏、亲密戏,更别提和一个女性亲密至此。爆料人以此作为实锤,简直不能再令人相信。而她以江泰总裁的身份被扒出来倒也在意料之中。 江泰不过是沧氏家族掌权下的一个中等企业,但却是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一个企业,因为江泰的主营业务虽不是直接与影视行业有关,但多多少少也挂钩。 只是...... 没等沧涴深思,她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是燕近熙。 沧涴接了电话。 “涴涴,你看今天的微博了吗?”燕近熙的声音隐有担忧。 沧涴习惯性地想摸身上的打火机,刚抬手却是想起今天早上那只打火机已经被席晏拿走。手下的动作微顿,她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只新的打火机:“看了。” —— 沧涴的语气云淡风轻,燕近熙完全无法从中听出情绪的起伏,他捻了捻微凉的指尖,她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其上:“只是一个生日,出了这样的绯闻,对不起,涴涴。” 燕近熙的语气恳切,电话那端的沧涴也许听不出任何端倪,但在燕近熙身侧的唐越却清楚地看见自家总裁指腹正眷念地轻抚在手机屏幕上,而屏幕上正是沧小姐被自家总裁抱着离开饭店的那一幕。 他自然也记得总裁把沧小姐抱上车之后并没有松开她,而是直接亲昵地把她抱在膝上。 燕近熙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唐越身上,唐越越发肃了脸色。燕近熙语气微顿,“我会尽快处理好绯闻。” —— 燕近熙的态度无比诚恳,言辞亦是无可挑剔。 打火机的触感冰凉,那股凉意一路蔓延到了心底,沧涴指尖轻轻摩挲,温和地安慰道:“别急,我这里没事,你先安顿好粉丝和公司员工的情绪。” 燕近熙被包.养的这种绯闻,可大可小。如果坐实了绯闻,这将绝对是燕近熙一生中一个洗不去的污点,不仅对他在娱乐圈的地位有极大的影响,而且对于他公司的发展也极其不利。 一个处于事业巅峰期的影帝选择息影和一个传出被包.养、被潜规则的影帝在风口浪尖宣布息影,所带来的效果完全不同。前者,燕近熙将成为娱乐圈一个无法逾越的存在,甚至能以此推动公司的快速发展;后者,燕近熙将一生都活在流言蜚语的阴影之中。 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真真切切地把他当作晚辈养了十多年,她虽然会按照月姬所说地去攻略他,但却并不想毁了他。 电话那边似乎沉思了很久,一直没有回复。沧涴也不催促,只握住了手机,空出来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等着他开口。 良久,低沉醇厚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涴涴,你的先生有空吗?” 沧涴:“你想见他?” “这么大的绯闻,我怕他会误会。”燕近熙歉意地道,“我不想这件事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他言语间微有犹豫:“所以我想见一见他,连同上一次的事情一起,和他解释清楚。” 沧涴敛眉:“你不必担心,先处理好你那边的事情。”她沉吟片刻,才道,“我先生那里,等你处理好你的事情,我再安排。” —— 挂断了电话,燕近熙却没有放下手机,修长如玉的指尖极有节奏地敲在桌面上,手机再次亮起时,燕近熙直接拿起了手机往外走。 —— 墨枝缠绕的古朴黛墙,叶沾春露倚卧其上的千年青瓦,古典雅致的庭院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跨越千年的时空,割裂墙内墙外的光景。 燕近熙伫立在院落外,他没想到涴涴的丈夫会选择在这样一个雅致写意的地方见面。 是,他在挂了涴涴的电话之后,意料之中地接到了她的丈夫的电话。 今天看见微博热搜时他便已经开始留意网络上的风向。五年的时间,早已经足够他明白,即便他故意想要散播和涴涴的绯闻,但若是没有一个人的松口,这个消息根本就不可能传得出去。 这个人到底是谁,不止他明白,她也一定明白。 所以她才会让他先安抚好粉丝和公司员工的情绪。 —— 燕近熙没有在院落外站多久,院落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程阳缓步走出,看见阶梯下的燕近熙,他走近,脸上是礼貌完美的微笑:“燕先生,请。” 燕近熙轻颔首,抬步而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助理的性格推测席晏,有这样一位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的助理的上司也应当是不显山不露水。 程阳走在燕近熙身侧为他引路,及至走到一间房门外,他便停下了步伐:“总裁在里面等燕先生。” “有劳。”燕近熙礼貌地笑。 程阳礼貌地微颔首,推开房门便离开了。 古朴的房间一如庭院的外观,精致典雅,连绵起伏的青山雕花屏风立在房间正中,隔绝了房外的视线。 燕近熙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庭院中静立了须臾才抬步往室内而去。绕过屏风,燕近熙才发现这是一个穿堂,里面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四方庭院。庭院中有一株四人合抱的木棉花树。 三月底将近四月的季节正是木棉花盛开的时节,艳如朝霞的木棉花一簇簇地盛开在虬曲枝头,摇落在黛色石缸中,惊起一池火红云锦。扫过的晨风吹开了铺陈在地的正红绸缎。宽如华盖的木棉花树撑在长空之下,遮挡了正投下的阳光,穿堂而过的阳光却恰好投落在盘根错节的古树干上。明暗错落间,火红朝霞掩映。 盛开的木棉花的确很美,可本来应该在这里的人却不见踪影。 燕近熙立在台阶上,微眯起了眼。 “燕先生。” 低沉清冷的声音融进风里,压下了风扫木棉的沙沙声。 燕近熙微侧过身,穿堂而过的廊檐下立着黑色西装的席晏,金丝框眼镜遮掩住了那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他立在晨光之中,比暖色的光更温和儒雅,举手投足间皆是衿贵雍容。 这样一个尊贵优雅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尽管不想承认,可他与她的确很是相配,就像当年元谢所说,那是强者与强者的结合。 可是那又如何? 即便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放开她? 他早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献祭她了。她在何处,他必定跟随。 须臾之间,燕近熙将一切情绪收敛,笑得温润尔雅:“席先生。” 他并非不知道席晏这个人。 沧涴和席晏结婚是两个顶级世家的结合,在上流社会中算不得秘密。他历尽千辛万苦地爬进了豪门新贵的圈子之中,这种顶级世家的联姻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了解。 但也仅限于了解。名门与豪门之间差的虽仅一字,但地位根基却是天壤之别。新贵为了不得罪名门贵族,必定对名门有了解,名门却并不过分接近近似于暴发户的豪门一流,即便是合作也甚少交通。两者之间仿似有无形的沟壑相隔开来。 55.已婚总裁 席晏儒雅地轻笑:“本还以为需要自我介绍, 看来是我多虑了。” 燕近熙肃然地道:“久仰席先生大名。” 他陈述的是事实,也许普通人并不清楚席晏是谁,可席晏的名声在一流世家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席晏不置可否,只优雅地微颔首:“请。” 木棉花树下是一方石桌,燕近熙随席晏落座在石凳之上。 落座后, 席晏修长如冷玉的手执起黛色石桌上的瓷白釉彩茶壶, 斟下两盏茶:“这是取三月中旬, 开得最盛的木棉花, 融以初春雪水的花茶,味微甘, 却不腻,燕先生不妨一试。” 燕近熙的目光穿透缭绕而起的白雾落在席晏身上, 对方却已经完全不再看他,仅是优雅地饮茶,俨然一副只是独身来品茶的模样。他不碰茶,席晏也未曾再开口。 少顷, 燕近熙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他是第一次喝这种花茶, 意料之外,木棉花茶味甘又细腻, 融了雪水的沁凉,便是煮沸也染上了一股纯净的甘甜, 回味无穷。 搁下茶盏, 燕近熙轻笑:“的确是润而悠长。” 席晏搁茶盏的动作很轻, 完全没有声响, 可一收一放间却如有无声的威压落下,压在人心间:“我太太最喜每年三月的木棉花茶,可惜北方的三月初雪尚且未融,自然也不见木棉花开,故而她最喜三月中旬去南方取花,带回北方煮茶。” 燕近熙复又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是吗?”他道,“席太太好雅兴。” “她的确常喜欢些古怪的物品。”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席晏儒雅的笑真切了些许,“便如这花茶,她一爱上便是五载,我念她南北往返劳累,便从南方移植了一株木棉花树种在这庭院之中,省去了许多麻烦,她也不必再每年三月在南北之间往返。请燕先生喝的木棉花茶正是取自庭院中的花树之上。” 燕近熙道:“席先生很爱席太太。” 似问句又似肯定句的平音,窥探不出燕近熙的丝毫情绪波动。 席晏镜片后深不可测的目光从燕近熙复又端起茶盏、略微紧绷的手上掠过,语气是念起年幼于自己的小妻子的温和:“我爱她胜己,她小我将近十岁,又最是小孩子心性,没个定性。我是她的丈夫,自然明白她,也愿意迁就于她。” 燕近熙面上端着一贯的朗月清风般的笑意,可只他自己知道他捏着茶盏的手用了多大的力道。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沉稳的长辈模样,即便对他多有亲近也完全不过是把他当作弟弟的怜惜。 席晏口中的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可却正是他求而不得的。他本以为她根本不可能如一般女生一样与自己的爱人亲近,没想到这一切全都是给了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他浅抿一口木棉花茶,甘甜,却压不下舌尖的苦涩:“席太太能嫁给席先生,听起来很幸福。”他垂眸敛下眼底蔓延而起的疯狂妒意,意有所指地道,“只是不知道席太太是不是也如席先生爱她这样爱席先生。” 席晏似乎并不意外燕近熙会如此问:“我太太的心意自然与我相同,只是她一向心善,无雪伤了她,她尚且忧心无雪是否难受,更何况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不过有些担忧过了,难免会让人误会。” 这番比喻,无非是把燕近熙放在与宠物相等同的地位上。 燕近熙眼中轻嘲,语气却不显:“是不是误会,各人自知。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席先生这般着急地宣誓主权,倒是颇像虚张声势。” 席晏这般着急地表示他和她的夫妻感情很好,无非是想打击他。可他来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即便真的很在意,又怎么可能会被他吓退? 退一万步讲,即便涴涴和席晏的感情真的很好,好到他根本不可能插足,他也不可能会离开她。哪怕是一辈子没名没分、甚至小心翼翼地掩藏心意,他也要留在她身边。 可到底是不甘心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侧,所以他想尽力一搏。即便最后输了,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只能一辈子当她的弟弟罢了。 可到了那个时候,他也不确定他会不会疯狂到拖她一起下地狱。 席晏轻笑一声,镜片后的凤目越发深不可测:“燕先生,虚张声势是指假造声势,借以吓人。”他摩挲着手中的打火机,温润如暖玉的声音蓦然凉了些许,“可我不是吓你。” 解决面前这个孩子这种小事其实本来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可自家小妻子到底养了这个孩子十多年,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情。他若是直接动了这个孩子,自家小妻子指不定要怎么和他生气。 可这个孩子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他又怎么可能继续当他只是一只逗小妻子开心的宠物? “茶也凉了。”席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燕先生请便。” 燕近熙在席晏离开之前叫住了他:“席先生。” 席晏居高临下地看向燕近熙,墨色凤目里的危险尽数被金丝边眼镜所掩藏,长身玉立,温润生泽。 燕近熙敛眉,没有站起身,仅是微抬了目光对上席晏的视线。不同于席晏的温润儒雅,燕近熙的目光隐带审视与锐利,眼底深处的轻嘲也毫不遮掩。 庭院寂静,唯有风扫木棉的沙沙声。 良久,燕近熙郑重地道:“席先生,我不可能离开她。” 席晏逆着光,清隽的眉眼间是一贯儒雅温润的笑意,只是那笑不达眼底:“燕先生,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他缓声开口,“我太太心软,养了几年的宠物都有感情。她不忍心,但有些人生了妄念,总该要切断。我们夫妻之间不需要第三个人。” 燕近熙目光逼视席晏:“席先生,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么自信,你不会亲自来警告我。”他冷笑,“即便是要我离开,这种事情,也只有她亲口告诉我,我才会相信。” 他从不否认他现在的行为令人不齿,不择手段地留在早已经结婚的她身边,甚至故意挑拨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只是为了能在她心里夺得一席之地。 席晏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燕近熙身上:“一分钟之前,我已经说过,我并非吓你。看来燕先生的记性不好。” 他道,“我的妻子,我包容她的任性,也理解她资助你的行为,她喜欢你,如果你收敛了所有心思,我也并非不能容你留在她身边,只是你的野心太大,想的过多,我自然不会在妻子身边留下这样一个不.定.时.炸.弹。” 燕近熙似笑非笑地道:“席先生,说到底,你不过也是怕了。你爱她,她不爱你,所以你在怕她在意我胜过在意你,甚至怕她将来会为了我而和你离婚。这就是你现在才要防患于未然的原因。” 他微顿片刻,“我早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年纪,今天的绯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意味着什么,以你的手段,即便我想和涴涴有绯闻,如果没有你的刻意或无意的忽视,这则绯闻根本不可能出现。” 他道:“至于你为什么会默许这条绯闻,我想,你的潜意识里,比谁都清楚。” “你可以不承认,毕竟也许你自己也还不清楚自己怕了,但事实如何,不出几日自见分晓,不是吗?” 燕近熙站起身:“今天多谢席先生的款待。” 燕近熙没等席晏开口便已转身离开,席晏危险地半敛凤眸,看着燕近熙走出了穿堂。 —— 燕近熙虽是口头挑衅了席晏,但他也清楚,席晏今天并非来和他浪费口舌地闲谈,自然不会过分在意这种口舌之争。而且虽然最后看似是他占据了上风,但实则是席晏早就把控了局势。无论入局还是出局,席晏才是真正掌握局势的那个人。 燕近熙危险地半眯起眼睛,这样一个人,太过深不可测。 而席晏今天找他品茶的目的恐怕只有一个:让他离开她。 他轻嗅似乎还残留有她气息的枕畔,深棕色的眼眸中偏执的疯狂隐隐浮现,可惜,席晏低估了他的偏执。他不是可能根本还没意识到自己爱她的席晏,他早已经爱她爱得入了魔。为了能在她身边,他可以亲手毁了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燕近熙轻笑,故意挑衅席晏,引诱席晏来见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他可以基本肯定,席晏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爱她的。 一切从席晏的行为看不出端倪。可他明白深爱一个人的眼神,更明白那种独占的疯狂,而席晏恰好介于独占与在意的摇摆之间,所以席晏潜意识里在找一个借口发作他。于是这个绯闻就成了席晏手中的利刃。 不过也恰好,这把利刃足以够他利用。 —— 燕近熙和席晏见面,沧涴完全不知情,但她基本也能猜到两个男人今天肯定不会安分。 毕竟,这则绯闻若说没有这两个男人的手笔,她绝对不会相信。所以她也就暂时先静观其变了,不处理微博热搜,也不澄清绯闻,只当做完全没有看见,正常地工作一天之后便回了家。 但其实她的本意是不想让两人正面对上的,所以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尽量地杜绝两人见面的机会,就等分别攻略完两个人之后离开。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想两个人不对上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还是她低估了燕近熙的偏执程度。 —— 意料之外,沧涴回到家,席晏竟然又在。 56.已婚总裁 沧涴沉吟片刻, 道:“你......” 席晏直言不讳地道:“我今天见了那个孩子。” 沧涴毫不意外,她走到席晏旁边坐下:“你想怎么做。” 席晏勾过沧涴的腰身,把她带入怀中,没有回答沧涴的问题,而是问:“你很喜欢他?” 沧涴顺势倚在席晏怀里, 微仰了头看向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席晏看向乖巧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妻子:“你说哪一种, 我就听哪一种。” 沧涴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聪明。” 席晏散开沧涴半扎半束的秀发, 修长如玉的手穿梭在鸦青色秀发间:“大概是求生欲强烈?” 沧涴挑眉, 席晏也会开玩笑?她失笑,仰首吻吻席晏清隽的下颚, 问:“你真的想知道?” 席晏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如果你想知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沧涴窝在席晏的怀里, 轻轻缓缓地开了口:“你一定没有见过十二岁的燕近熙,很小很瘦,我第一次见他,甚至以为他只有七八岁。”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瘦小小, 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孩子, 却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通透得多,也懂事得多。” 她的声音很轻, 似乎看见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燕近熙。 “姚院长说,他是在孤儿院门外捡到的近熙, 当时正值寒冬, 近熙身上却只裹着一条毛毯。他发现近熙时, 近熙几乎已经没有体温。” “姚院长心善, 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于是他带着几乎没了呼吸的近熙去了医院。最终,姚院长的心善让近熙堪堪捡回了一条命。” “可随后医院的检查结果才真真正正让姚院长大吃一惊。” 沧涴看向席晏:“你猜怎么着?” 席晏微敛凤目,为沧涴捻起垂落的发,清冷的声音不近不远:“他有很多病?” 沧涴重新窝进席晏怀里,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低低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是。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燕近熙身上的先天性疾病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一共六七种。我想,近熙的父母会丢弃他,也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吧?” “也许。”席晏云淡风轻地附和着沧涴,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沧涴阖眼,声音里隐隐有疲惫的沙哑:“近熙的病需要很多钱,姚院长告诉我说,他没办法拿出那么多的钱,只能带着近熙回了孤儿院。可世事总是那么神奇,近熙顽强地活了下来,尽管他永远比同龄人看起来更瘦小,但他很聪明,也很通透。” “只是......他太过弱小,身体又有病,便是再聪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于是在孤儿院受到欺凌便成了近熙的家常便饭。那十多年,他遭受的苦难,我不知道有多少,他也从没提起过。” “可他身上那些结了痂的疤告诉我,他的童年也许仅有阴影,因为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告诉我一切的所谓心善院长,其实一直有虐待幼童的癖好。” “很难想象吧,他到底是怎么活到十二岁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备受委屈、活在阴影与病痛之下的孩子,他会在我受伤了的时候问我痛不痛,却从不为自己喊疼。哪怕是我当初带他去治疗,他疼得几乎晕过去的时候,也没有哭过,甚至还忍着剧痛反过来安慰我,努力笑着说他不疼,让我别担心。这也许是他疏离的表象,可他的确活得太让人心疼。” 她凝视着席晏的眼,徐徐地道:“我养了他十多年,说完全没有感情一定是假的,可到底有多深。”沧涴摇头,“我也不知道。” 沧涴这番话半真半假。 她养了燕近熙十余年,于她不陨不灭的生命中来说,十余年不过是弹指一瞬,可那样乖的一个孩子,她又怎么可能不喜欢? 也许几千年之后她会忘记燕近熙这个人,可至少现在她是喜欢他的,纯粹因为他的乖巧而喜欢,不惨杂半点男女之情。 所以,在不触及原则底线的情况下,她会尽量满足这个孩子的愿望。但如果他触及了她的底线,那他的结局便会如同当初的临淮。 她活得太久,早习惯了孑然一身,也看多了人间八苦,即便对燕近熙有所谓的怜惜,也不过是零星半点而已,根本不可能到连自己都无法弄清楚自己到底有都喜欢燕近熙的程度。 对上沧涴半是哀戚的视线,席晏心里有些莫名的异样感。这种感觉太陌生,席晏微蹙眉,温凉的指腹轻轻摩挲在沧涴发间。 她在为那个心怀不轨、妄图插足他们婚姻的孩子伤怀。 可席晏到底是席晏,即便是心生异样,不过须臾,他也已经将情绪尽数敛下,镜片后的墨色凤眸温润儒雅:“他存了不该有的妄念。” 席晏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似乎仅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可熟悉席晏的沧涴却明白,席晏已经接近动怒的边缘。 她笑,意有所指地道:“席先生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 席晏不为所动:“涴儿,激将法对我没有用。” 沧涴还是笑:“那什么有用?” 席晏指尖轻点沧涴的唇,笑得温润儒雅:“你知道的。” 沧涴故意咬了一下席晏落在她唇畔的手指。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可惜,咬起来依然是硬邦邦的,沧涴嫌弃地别开了脸:“你都把我一起算计进去了,还想从我这里讨东西?” 她想去拿自己的手机,才想起手机在茶几上的包里,她现在根本够不到,于是她干脆从席晏的西装外套中摸出了他的手机,驾轻就熟地解开密码,点到了微博里面。 几个小时过去,崩了的微博已经恢复了正常。 而她和燕近熙的绯闻热度依旧居高不下,六个主要话题牢牢占据了热搜前六的位置,其余排名前几的热搜也是和燕近熙相关的话题。连今天有个小花旦婚内出轨的消息都被燕近熙的绯闻压了下去。 沧涴真心觉得,那个小花旦应该感谢燕近熙。 —— 微博中,小花旦出轨的消息完全被压了下去,连影子都快没了,毕竟燕近熙顶级流量的称号真不是白叫的。尤其燕近熙在粉丝心中的人设又是温润儒雅,不食人间烟火类型。而且这么多年以来,他也的确从来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干净得不像是娱乐圈的人。 今天突然爆出了他被包.养的绯闻,几乎大半个娱乐圈和饭圈都被轰动了。但其实很多粉丝最开始都是半信半疑的。 因为燕近熙最开始出道时,也有很多人怀疑过他背后有金主,可无论如何扒,燕近熙的身份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口诛笔伐的过往,更别提是有金主这种大污点。而且燕近熙的努力与天赋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质疑声也就渐渐弱了下去,越来越多的是赞美声。 可爆料的博主给出的照片实在是太过真实,有粉丝觉得不信,甚至质疑照片是ps的。但饶是ps技术极高的粉丝努力想找到端倪,最终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照片完全没有ps的痕迹。 微博上,粉丝们一番折腾。当被证实照片的确没有ps痕迹时,已经有不少路人粉转黑,开始冷嘲热讽地说燕近熙有今天的成就都是靠被一个已婚的女人包养而来。 但也不乏有许多理智的粉丝,他们没有谩骂,也没有急于洗白,而是去燕近熙微博下求证:“可以请燕影帝解释一下今天的绯闻吗?” 自然,也有不少死忠粉表示:“无论事实如何,我们都站在燕公子身后!” 燕近熙五年前以出演电影《琳琅》中的公子燕而走红,所以有不少粉丝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燕公子、公子燕。 死忠粉的态度显然惹怒了一些卫道士:“楼上的,你们三观都被狗吃了吗?燕近熙要是真是被江泰总裁包养,先不说其他的,就说他是第三者也该去死了!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能是什么好鸟!啧,有些人的粉丝就是不要脸。” 除了言辞激烈的粉与黑,其实还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吃瓜的:“啧,这才过年没多久,果然是春回大地啊。江泰总裁老公头顶都能奔野马了。” “话说,就我一个人觉得很带劲吗?女总裁包养影帝,卧槽!对不起各位,这个小说梗,我先用为敬!先走一步,写大纲去了。” —— 网上各式各样的评论都有,大体也就分为了三类:粉、黑、吃瓜群众。 绯闻已经发酵了一整天,然而当事人双方都没有回应,微博里的争论逐渐趋向白热化,越来越激烈。燕近熙微博下的留言也越积越多。 沧涴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所有关于她和燕近熙的微博话题,挑了一个最犀利的话题摆到了席晏面前:“你难道不是把我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屏幕上,热搜的主题是“沧涴燕近熙”,看起来话题并不多么尖锐,但内容却极其犀利,直指江泰总裁沧涴婚内出轨,道德败坏,不配为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影帝燕近熙插足他人婚姻,为了资源甘当小三,简直是社会败类。 席晏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扫过,温润的目光在看见辱骂沧涴的内容上时骤然锐利,须臾之间又平复了下去,仿佛那锐利只是错觉。他道:“今天的绯闻不是我做的。” 沧涴似笑非笑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你是最大的从犯而已。” 席晏现在没有必要去主动爆料她和燕近熙的绯闻。这种绯闻虽然可以达到损伤燕近熙名声和前途的目的,但毕竟她出轨相当于席晏头顶大草原。为达目的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显然不是席晏的风格。 但如果今天的绯闻是燕近熙主动挑事,那席晏还真的说不定会干这种看似得不偿失的事情。 毕竟..... 沧涴眼中极快地滑过一抹笑意,毕竟啊,席晏还真是个好奇心极其强烈的宝宝呢。 思及此,沧涴笑吟吟地唤道:“席宝宝。”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叫,席晏愣了须臾才半敛凤眸,语带危险:“宝宝?” 沧涴眼中笑意更浓,拽住了席晏系得严谨整齐的墨色领带:“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像个好奇宝宝?” 席晏捏住沧涴的下颚,镜片后的墨色凤眸越发深不可测:“我像宝宝?” “难道不是?”沧涴挑眉。 席晏出身优渥,旁人穷尽毕生求而不得的,他却唾手可得,更何况他本身的双商又极高,哪怕是偌大的席氏家族产业交到他手中,他也不过是忙了一段时日便清闲了下来。 大约也正因为这些原因,席晏一直以来对所有人都是一副逗猫逗狗的姿态,饶有兴致地看着人们因为心魔而失控发狂。 游戏人间。这四个字再适合席晏不过,他完全把人生当作一场游戏。连想要她的心,也不过是因为他发现她想要他的心进而把她当游戏npc攻略罢了。 又有谁能相信席晏这样的人其实对一切都不看重,包括他自己的名声。 这样的席晏,不是好奇宝宝是什么? 席晏垂眸凝视轻笑着的沧涴,她似乎对能叫他“宝宝”很是开心,脸上不是虚与委蛇的笑,也不是礼貌却疏离的笑,而是真真切切、满是愉悦的笑意。半晌,他无奈地道:“你还是给你的丈夫留点面子。” 沧涴凑近席晏:“我在外面都没叫你宝宝,难道还不够给你面子?”她微微一挑音,“你说是吧?席宝宝。” 沧涴笑得微弯了腰身,席晏微蹙眉揽住沧涴的腰,却没有严厉地呵斥她。 良久,沧涴微微收敛了笑意,正准备开口,沉闷而急促的振动声却突然在室内响起。 席晏的手机被她握在手中,响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手机。那就只剩下了她的手机。 但她的手机离她有点远,她拿不到。于是沧涴一挑下颚,命令道:“给我把手机拿过来。” 小妻子高傲地轻抬着下颚,是不同于平日温婉姿态的模样。席晏眼含笑意地捏了捏自家小妻子根本没有婴儿肥的白皙脸蛋,才摸了手机给她。 沧涴接过手机,来电显示是燕近熙。她瞥了席晏一眼,才接了电话。 “您好,请问是燕近熙燕先生的家属吗?” 透过电话听筒传过来的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沧涴愣了片刻,才道:“算是。” “家属您好,燕先生半个小时前在华夏路出了车祸......” 57.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祈疲倦地躺下去,那股素雅的兰香又隐隐萦绕在鼻息间。他微蹙眉,一把扯过被褥,轻嗅。却发现被褥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味道。 也是,她的手根本没有碰到被褥, 如何会残留下.体香。也许是因为她来过, 所以牢房之中残留了一些香气罢了, 临祈如是想。 到底太过困乏, 十年来,临祈第一次伴着不喜的香味入眠。 他以为自己闻着香味入眠会梦到记忆里那张丑恶的嘴脸, 毕竟丽妃最爱涂脂抹粉,但意外的是, 那个早已经被他一刀捅死的女人却并未入梦,牢房中的这一夜甚至是他十多年来,不用服安神散,却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 与临祈的睡得安稳不同, 沧涴正斜斜靠在窗棂旁继续修剪未曾修理完的瓣莲兰花, 得知临祈安稳睡下的消息,她修理兰花的动作一顿, 一朵开得正盛的兰花不慎被剪落。 她略带惋惜地看了坠落在泥土之中,已经染上尘埃的兰花一眼。也罢, 化为花肥滋养下一季的花骨朵也算是它不错的归宿。 沧涴放下剪子, 抬眸望向窗外, 天幕已经彻底暗沉下去。镇魂丹可安神镇魂, 使人安睡,哪怕神仙也难以逃过它的效用,更遑论临祈的肉体凡胎,她去之前捏碎了一枚撒在腰间的禁步之上。 但镇魂丹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她担心被临祈闻出来,所以又故意在牢房中坐了许久,让自己身上过于浓郁的兰香弥漫在牢房之中,压下镇魂丹的味道。 沧涴离去的窗棂外,厚重的夜色里,一道墨色的身影披星戴月地归来,微暗的宫灯将他欣长的身影投在殿外台阶之上。摇曳的灯火曲折了那道暗影。 “殿下。”守在殿门外的内侍立刻屈身行礼。 临渊抬手挥退了内侍,抬步踏进了寝殿,却见明亮的寝殿里,沧涴倚靠在软榻之上,一手攥着书卷,一手支撑着头,她的手臂因着支撑头部,微微抬起,广袖半垂落在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一缕未绾起的青丝缠绕在手臂之间。鸦青色的发丝之下,如凝脂的手臂散发着滢滢的温润光泽。 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归来,温婉的眉目低垂,安静地品读着手中的书卷,恬静美好得似一幅画卷。 临渊难得的愣了片刻,沧涴嫁给他半年有余,对他虽不是冷脸相待,但也仅限于相敬如宾,他每每深夜归来,她早已歇下,从未有一日这般秉烛夜读地等待过他。 少顷,临渊敛下眼底的神色,抬步走近沧涴。 头顶投下一道暗影,沧涴搁下手中的书:“夫君回来了?” 临渊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沧涴站起身,想要为临渊宽衣,却似乎躺着时压到了腿,眼看就要跌倒下去。临渊拦手一勾,把她整个人都勾进了怀里,旋即便要松开她。 沧涴却是紧紧环抱住了临渊的腰身,整个人更加贴近临渊。临渊方才从外归来,墨色的常服上还透着些更深露重的寒凉之气,她一靠过去,那股寒气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沧涴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临渊察觉到了沧涴的微颤,以为她是不愿亲近他,环在她腰际的手紧了一分,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沧涴虽是等得有些困,却依旧打算今夜趁热打铁,涨些临渊对她的好感度,但现在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临渊这般自幼被当作储君教导长大的人,薄凉的天性深深刻进骨子里,根本不可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也许她费尽心机,一味地顺从附和,他可能会一直对她这般好,却绝对不可能意识到他对她的喜欢不过如喜欢物品一般。 是她一开始疏忽了。 她旋即便要从临渊怀里退出来:“子时了,我为夫君宽衣。” “不必,我自己来即可,你既是累了便先歇着。”临渊顺势松开手,绕过沧涴走进了内殿。 沧涴在外殿静立了须臾,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思绪从临淮身上转到临祈身上,最后又转回了临渊。最终,她抬手整了整寢衣的衣襟,转身进了内殿。 奢靡华丽的内殿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半开的窗棂下微微摇晃。 沧涴微眯起眼,临渊不在内殿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她虽然并未打算与临渊圆房,但却并不妨碍她进去。 …… 临渊微阖眼倚靠在温凉的池边,高高低低的水浪波动时,他微睁开了眼。 氤氲的雾气里,沧涴赤足踏进了温泉池中,薄如蝉翼的天青色寢衣被池水浸湿,漂浮在清透的池水之中,她姝冷的眉目在缭绕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笼上了一层靡丽的妖冶,似蛊惑人心的妖魅。 临渊眉心微蹙。 沧涴并未停下脚步,一步步靠了过去,在她的手即将要搭上临渊的肩的前一刻,却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腕,下一刻,危险而又薄凉的声音裹挟着浓厚的湿气,低低地萦绕在她耳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沧涴顺势反握住临渊的手:“我知道。” 临渊捏住沧涴的下颚,强迫她微抬起头,对上他深如墨潭的视线。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是一贯的薄凉,连语气都染上了三分凉意:“涴儿,你很清楚,本宫喜欢你,所以愿意护着你,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放你自由,其余你想要的一切,本宫都可以亲自捧到你面前,所以别再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 沧涴对他的抗拒,他不是不清楚。前几日她莫名的亲近,他只当是那夜里她受到了惊吓方才这般反常。 可她今日竟然提起要去探望临祈。 他微凉的指腹刮过她的脸庞,亦如她记忆初醒那夜般凉薄,没带半分温情,但吐出口的话却甚是体贴。 沧涴突然轻笑了起来,温婉和暖。 她很清楚临渊这般的反应是为何,无非是她近来变得多了些,又还反复无常,故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临渊审视地看着沧涴,捏在她下颚的手未曾松开一分,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沧涴忽然唤道:“殿下。” 临渊垂眸看进沧涴的眼里。 沧涴凑近临渊,脸庞在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坦然大方地承认道:“臣妾的确不开心。” 临渊听得沧涴的自称,捏住她下颚的力道微紧,很快,她白皙细嫩的下颚便泛起一道红色的印迹,迅速在他指腹周围扩散开来。临渊又松了一分力道。 “你真的喜欢臣妾吗?不是把臣妾当作物品一样喜欢,而是视臣妾为妻子。”沧涴却恍若未觉,她抬起手,抚上他薄凉的眉眼,温柔而又固执地强调道,“可以共度余生,生死与共的妻子。” 或者该说,临淮与临渊对她,都很好。但临渊对她的好,薄凉得很,她不过是他心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更像是一件喜爱的物品,而非可以同生共死,交心携老的妻子。而临淮掩饰在主仆情谊下对她的好,则是更似亲情,没有半分情人之间的亲昵。 无雪慢悠悠地醒来,见沧涴掌心还有一道白芒,立刻退了一步,避开了那道白芒:【主人,动用神力会导致增加一个攻略世界。】 它与主人签订的是魂契,每次主人恢复记忆期间,它也会随之变得虚弱,但这次犹甚,甚至一度昏死过去。 但它没想到,主人却为它动用了神力。主人答应月姬进入攻略世界进行攻略时,月姬曾说过,主人每用一次神力,攻略世界就会增加一个。 沧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不甚在意地开口:【多一个任务世界也无甚大碍,总归回天界也是无聊,在哪里都一样。】 确定了无雪已无大碍,沧涴便不再多言,转而在一旁坐了下来,思考前夜到底是谁把她送到了九皇子临祈的床上,那人是想杀了她?毕竟按照临祈极端洁癖的性格,哪怕他再忌惮太子,但她若是再醒来晚一些,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旋即,轻叩门走进来的贴身侍女云芙给了她思绪。 沧涴透过铜镜见云芙走了过来,便习惯性地把白玉梳递给了刚搁好铜盆的云芙。云芙一脸喜色地接过,为沧涴绾起发来,连动作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沧涴轻轻挑眉,云芙虽是喜欢笑,但像今早这般一踏进门就开始笑,喜不自禁的模样却是少见,她随口问了一句:“今儿可是遇见了开心的事情?” 云芙是个多话的性子,又一直未被沧涴约束,便越发活泼起来,一听沧涴问话,也不顾及,尽数道了出来,语气中颇有三分舒畅的欢快感:“娘娘可知道陈尚书家的嫡出大小姐昨日里被传与府邸里的阍者有了令人不齿的干系。” 沧涴漫不经心地听着云芙的话,把玩着手臂上的玉镯:“倒是的确不知。” 挽好发髻,云芙利落地为沧涴插上一支花颜金步摇,又欢快地道:“不管是不是真的,陈小姐的名声算是已经毁了,今早就有人看见韩国公携嫡出公子上陈尚书府邸去了,奴婢估摸着是去退婚了。” 正.念.叨着,突然见沧涴望了过来,云芙努努嘴:“奴婢才不同情她呢,谁让她明明有婚约,还总是喜欢在太子殿下面前献殷勤,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进东宫,简直不知羞,也不看看殿下对娘娘这般好,怎么可能再纳二色。” 忽然,云芙又听见沧涴问了一句:“陈小姐与八公主临涵交好?” 云芙愣了片刻,有些跟不上沧涴跳跃的思维,但却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陈小姐与八公主交好的事情并不是秘密,陈小姐早些年是八公主的傧从,八公主也因此而视陈小姐为闺中知己。 沧涴笑了笑,陡然站起身,她想她需要去见一个人,那个她恢复记忆之后唯一没见过的被攻略者——临淮,正好临渊今日并未在东宫,不用担心被发现。 …… 隆元二十三年是个多事之秋,风摧折窗牖外的碧竹,润雨四散在廊檐前,窗外的山雨似乎也扰乱了拂云阁内的宁静。 靈师见临淮一直在煎茶,似乎并没有被他们的到来而打扰到,犹豫了须臾,还是拱手开口道:“殿下,边疆防御城墙倒塌本被谣传为神灵示警,九皇子却因此被陛下革职查办,靈师以为陛下应当是想以九皇子失察之过堵住悠悠众口。” 58.燕近熙日记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临淮似乎并没有听出沧涴话语中的意有所指,仅是缓缓道:“你可心悦于太子?” 沧涴微蹙眉,迟疑道:“殿下怀疑我的衷心?” 在她三岁时,丞相府被江湖的仇家寻仇,仇人为了报复, 掳了她出府, 而最后一刻, 那仇人不知为何没能下手, 转而将她丢弃在京城之外的云山之下,但却对丞相谎称已经杀了她。 若不是路过的临淮救了她, 也许她早已经没了性命。 尽管临淮救她之后以为她不过是被丢弃的孤儿,便随手养在了府邸, 仅是偶尔给予一分微薄的关怀。而后更是在发现她天资聪颖,亦适合当药人时,毫不犹豫地培养她当王府的谋士,以她之身入药。但她能活下来, 到底是承了临淮的恩情, 她能安稳长至十五,也是因为有临淮的庇护。 “我从未怀疑过你的衷心。”临淮抬手抚平沧涴眉心的褶皱, 清涟的眸光在微沉的天色里逐渐亮了起来,映亮了一方天幕, “我的涴儿长大了, 临渊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沧涴握住临淮欲要收回去的手, 质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真正肌肤相触时, 她才感受到临淮身体的温度有多低,她仿佛握住了一块冰,不融不化,冷得刺骨。 临淮没有挣脱开沧涴,也没有反握住她,仅是目光淡淡地落在两人相叠的手上:“前夜的确是我没有阻拦临涵与陈尚书家的小姐,你怪我也是应当的。” 沧涴沉默了须臾,头缓慢地枕在临淮的腿上,同一时间,她感到他的手有一瞬间僵硬,她却没有因此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头也完全枕上了他的腿:“沧涴的命都是殿下给予的,沧涴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她似乎明白了临淮没有阻拦的原因,他想试探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意她,也是想借太子之手,铲平她独宠东宫的一切障碍。 但她却不明白临淮这般做的用意,仅仅是希望她往后过得幸福顺遂吗?若不是,可自从她嫁入东宫,临淮除了每月找她解毒,也已经很少再分派给她任务,哪怕有任务,也与损害东宫利益无关,更不涉及朝堂争斗。 临淮似乎无心于皇位,但他培养数量众多的谋士,死士又是为何。倘若为自保,早已足够,他却一直没有收手。 只是无论如何,她总需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能让临淮疏远她。而临淮目前最多只是把她当作晚辈,她不能太过冒进,惹得临淮躲避她。 临淮垂眸看着乖顺地趴在自己腿上的沧涴,却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道:“天色放晴了。” 沧涴微抬起眼眸,窗牖外阴沉的天色果然已经渐渐放晴,雨也不知何时歇了。 无雪见沧涴和临淮都沉默地凝视着窗牖外的景色,它不安分地从沧涴怀里蹦了出来,小巧的身子团在了竹案上,浅棕色眼珠一瞬不瞬聚焦在满是茶水的锅釜中。 临淮眼角余光里瞥见雾色缭缭旋起时,立刻挪回了视线,便见碧色茶水在竹案上漫延开来,下一刻就要漫上蹲在竹案旁的沧涴身上。他立刻反握住沧涴的手,便要将她从竹案前拽开。 沧涴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拖曳,下意识地就想要挣脱开来,同一刻却又反应过来是临淮在拉她,她便顺势一倒,似猝不及防般倒向了临淮的怀里。 沧涴倒过来时,临淮没有躲开,稳稳地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可由于冲击力太大,他虽是半靠在凭几上,但腿部却完全使不上力,便揽着她向后倾斜下去。 无雪呆楞地看着因为它翻倒茶水而带来的一系列反应,临淮倒在地上,沧涴扑在他怀里,茶水虽是没有直接流到沧涴衣衫上,但从竹案上滴落下的茶水还是漫湿了两人天青色的长袍。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紧贴在临淮身上的沧涴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寒凉的温度,他清浅的呼吸紧紧萦绕在耳畔,她微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双幽深的狭长凤目中,隔得这般近,他平静如深渊的眼底似乎依旧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色,令人看不真切。 腿部有润意传来,沧涴赶紧收敛了神思,便要从翻身起来,却听得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翻墙传来:“殿下。” 靈师与居未刚迈至台阶上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错愕得看着拂云阁内的一幕。 半明半暗的拂云阁内,竹案下铺散了一地的天青色广袖长袍,沧先生就那般乖顺地依偎在瑾王殿下的怀里,割裂的光影投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投下了一室宁静。 本是居未将为自己妻子所买的禁步遗落在了拂云阁内,走至半途方才忆起,这才折身回拂云阁来取,未曾想却看见了如今这一幕。 59.已婚总裁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沧涴又叫住了她,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便找了一把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 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 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不敢看沧涴, 她太没用了,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不过刚走出寝殿,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 眼中的得意更明显, 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 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放肆。”文桓帝拧紧眉心,“秦姜,还不快扶太子妃起身。” 临涵满脸不愿:“父皇。” 文桓帝却不看临涵,唤道:“秦姜。” 秦姜不敢迟疑,躬身上前,扶沧涴起身。沧涴借着秦姜的力道,避开了临涵的压制,站起身,又对秦姜颔首,而后谢恩道:“谢父皇。” 秦姜侧身避开了沧涴的道谢,面白无须的脸庞上扯开一抹笑意,太子妃果真如传言般端庄柔和。 文桓帝看了一眼沧涴,转而对临涵道,语气里是深深的疲倦:“说吧。” 临涵抖开怀里的衣衫,将最开始质疑沧涴的话又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父皇也知道太子皇兄从来不穿冰蓝色的常服,儿臣方才去东宫却看见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抱着这件常服鬼鬼祟祟地从寝宫内跑出去。” 文桓帝蹙眉看向临涵手中那件冰蓝色常服,站在一侧的秦姜也略微惊讶地瞥了一眼那件常服,宫中内侍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记性也是一向不差,他记得九皇子殿下前几日穿过这件常服,八公主的意思是…… 果然,临涵义正严辞道:“皇嫂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室如何能容这般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秦姜微垂的眼扫向沧涴,却见沧涴神色镇定,想来是并不惧临涵的指控,他心里倒也掂量了几分。 文桓帝凌厉的眼神刮向临涵,临涵看见文桓帝明显不悦的脸色,心里莫名升起一分惧怕,却还是勉强镇定了心神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唤来皇嫂的贴身侍女云芙一问。” 云芙那般胆小,打一顿板子后肯定就招了。 文桓帝还未言,忽听殿外内侍叩首在殿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等云芙刚要走出寝殿,沧涴又叫住了她,把她手中的衣服拿回来,抱了另一套衣服给她,郑重地吩咐道:“一定要小心,仔细被人看见。” 云芙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就出去了。 沧涴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发现窗牖上的瓣莲兰花有些已经开败了,便找了一把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枯死的花枝。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沧涴,她太没用了,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不过刚走出寝殿,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眼中的得意更明显,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 秦姜身怀武艺,后面一句话临涵没听见,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不敢再阻拦,立刻对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心领神会,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御书房厚重的雕花大门。 临涵狠狠瞪了秦姜一眼:“让你阻拦本宫。” 秦姜一扫拂尘,不敢多言,只苦笑道:“殿下,老奴这也是奉旨办事,不让人惊扰了陛下。” 陛下近来已经为边疆防御工事操劳多日,他一心想为陛下解忧,又如何会在陛下没允许的情况下放八公主进御书房叨扰陛下,让陛下更加烦心。 临涵却不再理会秦姜,紧紧拽着沧涴就要踏过门槛。沧涴却是挣脱了临涵的手:“我都已经到这里了,自然不会再逃跑。” 临涵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她转过身踏进门槛,刚走一步,却又转过身来,狐疑地睨向沧涴,“皇嫂先进去。” 要不是她一路拽着沧涴,沧涴估计早就跑了,这次万一她先进去,沧涴偷偷跑了怎么办? 沧涴没说话,越过临涵就踏进了御书房。临涵确认沧涴已经走进去,这才安心地跟了上去。 文桓帝将手中的御笔搁在团龙笔山上,见最先走进来的竟是沧涴,她身后又跟着气势汹汹的临涵,不由得皱了皱眉。 沧涴微施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因着女子发髻繁复冗杂,在大燕,女子行礼一般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哪怕是对当今天子。女子也只有在最隆重的正式场合见到皇帝需要跪拜。 临涵见沧涴这般懂事知礼,自然不甘落后,也施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临涵是皇后嫡出,又是文桓帝最小的女儿,自幼便得了千般宠爱万丈荣光,只是这宠爱似乎过了头,让临涵开始恃宠而骄。 文桓帝看见临涵难得的一次听话,倒也暂时不再计较她禁足期间跑出寝宫一事,但又想起了方才的吵闹,顿时板起脸色,严厉地训斥道:“你们二人都不小了,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更是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在御书房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沧涴低声应下了文桓帝的训斥。 文桓帝见沧涴乖顺地应下,对这个被儿子独宠的太子妃的不满倒也消了一分,太子新婚,太子妃生得貌美,性子又乖顺温柔。虽早有婚约,但到底是太子见过后自己决定迎娶进东宫的,想来自是怜爱些,现下不愿意再纳侧妃也是人之常情。 临涵却是撇撇嘴,不服气地道:“还不是秦总管不让儿臣进来?” 文桓帝的目光转向临涵,不过才屈身片刻,临涵却是在没得到他的允许下,就已经懒懒散散地站了起来,相比自始自终都半屈身子,礼仪挑不出分毫错误,端庄柔顺的沧涴而言,临涵简直大失身为皇室嫡公主的风仪,横眉竖眼的模样与市井泼妇一般无二。 文桓帝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怒意:“你还有理了?” 临涵虽是骄纵,但到底在宫中长大,还会些察言观色,见文桓帝已经隐有怒意,便立刻收敛了神色:“儿臣这次来是有事想要告知父皇。” 见文桓帝看过来,临涵正准备开口,却听文桓帝道:“起身罢。” 她已经站了起来,文桓帝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那剩下的便只有沧涴。 临涵在沧涴站起来之前压下了她的身子。文桓帝正要发怒,却听临涵道:“皇嫂有大罪,父皇如何能免了她的请罪?” 60.全文终 晋江防盗章节, 需等24h。 不多时,她听见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旋即,一个粉色的身影闯了进来:“皇嫂。” 沧涴剪掉最后一朵开败的花枝:“小八来了?” 临涵抱着一套冰蓝色的衣衫,似笑非笑地睨向不急不缓的沧涴:“我要是不来东宫,岂会知道皇嫂原来这般不安于室。” “小八此话何解?”沧涴疑惑地微蹙眉,眼角余光里瞥见了气喘吁吁的云芙。 云芙眼眶隐隐发红,见沧涴看了过来,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沧涴,她太没用了,总是办不好娘娘交代的事情,不过刚走出寝殿, 就被八公主拦下了。 临涵见沧涴望向云芙,眼中的得意更明显,顿时故作天真道:“皇嫂看云芙做甚?”她傲然地点点下颚,示意沧涴看她怀里的衣衫, “不过是我刚好看见云芙鬼鬼祟祟的, 怕她偷了东宫的细软夹带在衣物里, 拦下了她罢了,没成想却原来是这般见不得人的赃物。” 沧涴状似疑惑地挑眉:“赃物?” “怎么?皇嫂想不承认?”临涵抖开怀里的冰蓝色衣衫,一字一顿地质疑道,“太子皇兄的常服向来只有玄色, 而这件冰蓝色的常服, 我曾见九皇弟穿过一次, 如今又为何会在皇嫂手里?” 她本是答应茵茵,与她一起栽赃沧涴和九皇弟,让太子皇兄以为沧涴不守妇道,休弃了她,然后娶茵茵为妻。没想到栽赃是栽赃了,太子皇兄却根本不在意,甚至下令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而茵茵竟是在第二日就被传出与府邸的阍者有私情。 茵茵那般喜欢太子皇兄,如何看得上低贱的守门人?就算不是沧涴设计茵茵,也一定与沧涴脱不了干系。 她气愤不过,这才跑来东宫,想抓住沧涴的把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发现了沧涴与九皇弟有所交通。 沧涴依旧不急不缓,没有半分被抓.奸的自觉:“小八既然这般肯定我不守妇道,为何不直接去告知父皇,让父皇治我的罪。” 临涵恍然大悟:“父皇……” 沧涴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从一开始就该去找父皇,而不是指望太子皇兄对沧涴失望,若是父皇知道了沧涴身为太子妃却不守妇道,勾.引九皇弟,引得兄弟阋墙,必定雷霆震怒。介时,便是太子皇兄想要极力维护沧涴,父皇也必定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玷污皇室颜面的存在。 思及此,她忘记了自己昨日才因为临渊的话被文桓帝禁足,狠狠拽住沧涴的手腕就要往东宫外走:“走,你跟我去见父皇。” 沧涴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肯动一分:“我为何要和你去见父皇?” 临涵嗤笑道:“你心虚了?” 沧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色却镇定如常,正色道:“我自认问心无愧。” 临涵看出沧涴的色厉内荏,越发变本加厉:“既是如此,皇嫂与我走一趟又如何?” 不等沧涴答话,她强硬地拽着她就往外走。 …… 文桓帝坐在御案后,看着一本本关于边疆防御工事的折子,威严的眉宇紧皱,他御笔轻点,正欲下笔,殿外忽然传来嗡嗡的吵闹声,有贴身内侍秦姜尖细的声音,也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 文桓帝想起近来有不少妃嫔都喜欢往御书房送甜腻的糕点和油腻的汤羹,遂烦不胜烦地扬高了三分声音:“秦姜,将来送糕点汤羹的妃子都打发回去。” 临涵听见文桓帝威严的声音,忍不住叫道:“父皇,是儿臣。” 文桓帝目光微沉:“小八?”停顿须臾,他道,“让小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