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祸起 东离王朝,成昭十四年暮春。花缅穿越重生的第九年。 是夜,乌云蔽月,百鸟归巢,粉色樱花在斜飞的细雨中簌簌飘扬。 雨声惊扰了浅眠的花缅,她看了眼身侧熟睡的少年,那樱花般的容颜早在九年前便深植心底,如今只盼着早日长成,在时光静好中执手一生。 轻轻地披衣下床,当窗外的落樱进入眼帘,一种莫名的忧伤攫住了心室,胸中一阵憋闷,她撑起油纸伞走了出去,沿着樱花凋零的轨迹,为它们作最后的送行。 很多年以后,花缅总会想起这一夜,如果当初她没有走出水华宫,走出太子东宫,人生会不会改写。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而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一夜,也会有其它因由来扭转命局,这一夜不过是她人生际遇中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一个小小转折。 命数而已。 寂寂深宫,凄凄落樱,一个九岁女孩在幽深的宫道上以自己的方式祭奠着逝去的生命。无星无月,静谧祥和,那廊檐下轻摇的琉璃宫灯伴着淅沥的雨声,以氤氲的光晕指引着小小的脚丫走向漫漫前路。 在一处僻静的假山前,原本的清幽寂静被一种不和谐的声响打破。花缅虽是幼童的身体,却有着成人的灵魂,自然明白那山洞里的男女正在做什么。 深宫女人多寂寥,想必那女子不是皇帝的妃子,便是宫女。男子却不知是谁了。皇子皆年幼,最年长的太子姬云野还未满十四岁,尚未通人事,如今正安寝于自己刚刚起身的水华宫。王爷们也都建了府,不可能住在皇宫里。 会是谁昵? 在好奇心与侥幸心理的作祟下,花缅将伞置于地上,蹑手蹑脚地摸进假山中。洞中晦暗,她屏息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里面的两个人影。样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男上女下正在做着某种运动。他们似乎过于投入,连有人进来都未发觉。 花缅好整以暇地观看着二人的欢悦和好,试图从声音上分辨他们的身份。可除了十分隐忍的闷哼,他们再未发出其它声响。于是她只好仔细观察二人的身形。当她终于十分肯定二人就是东离最小的王爷姬初阳和皇上不受宠的妃子李婕妤时,欢喜地长出了一口气,却因此而暴露了行藏。 只听姬初阳颤抖着声音低喝道:“谁?” 心中大呼一声“糟糕”,花缅转身欲逃,却被一道飞闪过来的身影堵了个正着。 小小的身子被有力的臂膀拎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诧异道:“怎么是你?” 李婕妤已将半敞衣衫敛好,待她上前认出花缅,顿时卸去了几分慌张,她转而对姬初阳道:“不能放了她,若她说出去,我们会没命的。” 姬初阳沉声问花缅:“你看到了什么?” 花缅直觉此次凶多吉少,心中难免有了几分惊慌,可面上仍表现得无辜而镇定:“太黑了,缅儿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想进来看看是谁在里面,没想到是小王叔和婕妤娘娘。你们也和缅儿一样睡不着觉出来溜达吗?” 姬初阳明显松了口气,手一顿,放开了她。 李婕妤唯恐她逃跑似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即便她未看到什么,但若将深夜见到你我之事说与别人,谁会想象不出发生了何事?王爷三思,切不可授人以柄。” 姬初阳静默片刻道:“缅儿平日也算与我亲善,我终不忍伤她性命,如今只好消去她的记忆。如此,你可还有意见?” 未等李婕妤的“也好”说出口,花缅便使出吃奶的劲挣脱了她的禁锢飞也似的冲出了山洞。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容忍自己从此没有记忆。若连野哥哥都忘记,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此刻,就算拼却性命,她也要逃离他们。 雨似乎越发的大了,这里离东宫太远,花缅虽有些轻功,但怎能和武功高强的小王爷相比。如今唯有先躲进最近的宫殿。姬初阳偷偷入宫与李婕妤相会,必然不敢惊动旁人,只要找到一处宫殿暂避,他绝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搜人。 花缅慌不择路地奔逃至馨兰殿,远远便见殿门紧闭,而殿墙外植有几株灌木,她骤然加速奔跑,纵身踩踏于灌木之上,借力跃起攀墙而入。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偌大的院落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 花缅知道,此殿的主人何贵人不太受宠,但门外连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却是有些意外。但她此刻只想寻得一处庇护逃过此劫,并未多作他想,急急奔至正殿便欲推门而入,谁知房门被从里面拴死。 移步至窗边,透过菱形窗格,伴着洒落窗前的琉璃灯晖,她看到了雕花大床上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不禁惊呼一声。她之所以惊呼,是因为皇上今晚明明在皇后处,怎么可能分身来此?除非床上那人不是皇上。 房里立刻传来一声怒喝:“谁?” 花缅慌乱中转身离去,却和追上来的姬初阳撞到一处。她心中一阵悲号,虽明知躲不掉,却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哀求道:“小王叔不要消去缅儿的记忆,缅儿什么都不会说的。” 姬初阳捂住了她的嘴,神色似乎比她更加慌乱,他警觉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眸中满是寒意。 花缅不由打了个寒噤,下一刻已被他扛起行至墙边。 与此同时,一道娇媚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不知小王爷深夜来妾身寝宫有何贵干?” 姬初阳身子一僵,慢慢转过身来。而此刻,四周已有些零散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花缅被他扛在肩头分外难受,此刻见他大势已去,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姬初阳将花缅往地上重重一放,冷冷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满含深意,花缅知道,那里面是赤.裸裸的威胁。她不由缩了缩头,将目光转向正殿方向。 此时何贵人正穿戴整齐地站在殿外的廊檐下,身边跟着她的贴身太监小午子。莫非方才她是在和这个小太监行苟且之事?想到这里,花缅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何贵人看了看姬初阳,又瞅了瞅花缅,冷嗤道:“若不是还带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以为小王爷对妾身有不轨之心呢。” 姬初阳挤出一个颇显尴尬的笑容,态度诚恳道:“是缅儿要向本王学武功,非要将我留在宫中,方才她在练习轻功,无意中进了馨兰殿,扰了娘娘清梦,还望娘娘见谅。” 花缅不由诧异地转头看向他,还真是镇定,谎话说得像真的一样面不改色。佩服! “哦?这黑灯瞎火又下着雨的,王爷倒是好兴致。亏得缅儿年幼,若再长几岁,只怕就要遭人诟病了。” “娘娘说的是,本王下次自会注意。” “既然如此,妾身就当王爷没来过,王爷也须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否则,这里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我可保不准哪个不长眼的就大个嘴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姬初阳斜乜了眼周围突然多出来的宫女与内监,又看了看一脸无辜状的花缅,心道,看来这小丫头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了,于是淡笑道:“好说,好说。”遂牵起花缅打开正门走了出去。 花缅不由回头看了何贵人一眼,她的身影隐在暗淡光线下,隔着厚厚的雨幕看不清神色,似乎隐约带了几分萧索。 “你在馨兰殿看到了什么?”送花缅回宫的路上,姬初阳状似无意地问道。 花缅想了想道:“我看到小午子趴在何贵人身上。”然后又故作天真地问,“小王叔,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姬初阳恍然,原来如此,今日也不知刮的什么风,竟让这小丫头接连两次撞见秽乱宫廷的丑事。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别人说起,不然小王叔、李婕妤和何贵人都会性命不保,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花缅“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然后点头如捣蒜地保证道:“缅儿记住了,小王叔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的。”话未说完却见姬初阳一个纵跃消失在了视线中。 正纳闷姬初阳怎么毫无征兆地便走了,便感到一个茸茸软软的物事撞进了自己怀中,花缅低头一看,原来是雪球——姬云野送给她的爱宠,一只浑身雪白被她养得胖成球貌似哈瓦那比雄犬的外族犬,不禁喜上眉梢:“雪球乖乖,你怎么不乖乖睡觉,大晚上的到处乱跑什么?” 正抱着雪球亲热,她突然发觉雨似乎停了,抬头却见到一张白皙粉嫩秀色天成的俊颜,有着少许的着急,还带着微微的愠怒:“这话应该我来问你还差不多。” 花缅甜甜地笑着,挽上姬云野的手臂:“野哥哥,和你共撑一把伞在雨中漫步的感觉真好。” “贫嘴。”姬云野被逗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却仍不忘追问她出来做什么。花缅便将晚上的遭遇和盘托出,惊得姬云野目瞪口呆,背脊发凉。 回到寝宫,姬云野为花缅沐浴更衣后将她抱到床上,裹了被子紧搂入怀。他早知宫廷复杂,却不意,自己从未遇到的事,小小的缅儿一晚上竟撞上两起。心下惴惴之余,直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第002章 中毒 这一夜,姬云野梦到花缅长大了,出落得仙子般娇俏,他不能自已地对她做了小王叔对李婕妤所做之事,事后只觉浑身舒畅,一股热流潮涌而出…… 伴随着一个突如其来的激灵,他猛地坐起身茫然看着粘湿的底裤。 花缅被他闹出的这番动静惊醒,睡眼朦胧中见他怔愣望着腿间的样子,也不由得怔愣起来。原来自己的小王子已经长大了。本应替他高兴,可这一刻心中却像有什么堵得难受。 姬云野转头看到花缅正盯着他看,竟然没有回避,而是情不自禁地一瞬不瞬地迎视着她。眼前的小脸虽还稚嫩,却已展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底色,这一刻,他的心竟突突地狂跳起来。 花缅佯装懵懂地道:“野哥哥,你的裤子怎么湿了?” 姬云野一愣,继而轻浅一笑:“你还小,以后就懂了。这说明野哥哥是大人了,可以……娶妻生子了。” 花缅浑身一颤,终于明白心中因何而堵,她嘟起小嘴:“野哥哥,你不要娶别人好不好?等我及笄后做你的太子妃。” 姬云野笑容微凝,片刻后唇角的笑意扩大,如娇花瞬间绽放,美不胜收,他声音柔悦,如流泉,似清风,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花缅眸光乍亮,欢喜地追问:“真的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你这丫头,从哪学来的这些不害臊的话。”姬云野用力捏住花缅的的小鼻子,惹得她甩甩小脑袋,扭扭小身子,直往他怀里钻。 半晌,她扬起小脸,软软糯糯娇娇嗲嗲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姬云野一声低笑:“好吧,只要你乖乖地听话,弱水三千,我便只取你这个小丫头一瓢饮。” 第一次得到姬云野明确的回应,花缅无比幸福地咧开了小嘴,露出两排可爱的瓠犀皓齿,那比星子还要璀璨的笑容,晃花了姬云野的眼睛,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花缅眨眨眼睛:“很快的,野哥哥若不介意,就把缅儿当大人看好了。” 姬云野笑道:“调皮,人小鬼大。” 后半夜,花缅偎在姬云野的怀中睡得无比香甜,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撼动她即将拥有的幸福。 不知是不是因为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老天总要降些劫难进行考验。 第二日午后,花缅突然莫名其妙地狂呕不止,其状汹涌,仿似欲将整个内脏掏空。伴随着呕心哕肺而来的,便是昏昏然的魂游天外之态。 御医诊治后断定此乃中毒征兆,且毒性凶猛,若不能及时清除毒素将会危及性命。因不知所中何毒,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以护心丹辅以名贵药材暂时护住心脉延续她的生命。 姬云野求皇上下诏全国广贴告示,重金寻名医救治花缅。成昭帝姬伯彦看着花缅长大,自然疼惜,可他更知道姬云野对花缅的喜爱,便毫不犹豫地应了。 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地守着时睡时醒的花缅,姬云野脑中一刻未停地搜寻着所有可能的线索。 缅儿一直和自己同吃同住,既然只有缅儿中毒,那毒定非下在饭菜中。缅儿有喝自制茉莉花茶的习惯,可那茶都是缅儿自己冲泡,未假他人之手,那问题很可能出在她晾晒的茉莉花瓣上。 他飞快起身去了花厅,用银针测了一下剩下的花瓣,银针果然变黑了。能接触这些花瓣的只有花缅的贴身侍婢宛陶,可宛陶自花缅两岁断奶后便随侍在侧,对她忠心耿耿,不用想也知道宛陶绝无作案的可能。 姬云野正欲询问宛陶事发前的一些细节,却见花缅迷迷蒙蒙间睁开了双眼。见她一副神疲体虚的模样,他心疼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花缅眸光深幽地望着他,她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受,身体的虚脱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有一种肉身再也无法负荷灵魂的恐慌感。她多想和他共度一生,可眼下只怕没有多少时日了。想说些话来安慰,又怕徒惹他伤悲,终究作罢。 她艰难地喘.息几口,眸光掠向宛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下忖着,即使死也要死个明白才好,于是启唇问道:“昨夜我和野哥哥回宫之前可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 宛陶蹙眉回忆了片刻,然后恍然道:“太子殿下醒来后找不到姑娘,便将我叫了起来,问姑娘去了哪里。我也不知姑娘会去哪里,便要和殿下一同去寻找。殿下让我在这里守着,只带了雪球出去寻找。我也睡不着,便在姑娘房中的软榻上躺着。不多会儿,便听到花厅有动静,我以为是姑娘回来了,便起身去看,可里面根本没人,恰巧这时殿下将姑娘带了回来,我也就将此事放到脑后了。” 花缅静默半晌,苦笑道:“想来应该是李婕妤。宫里的娘娘们都喝过我自制的茉莉花茶,有几个还专门来讨要过,其中就有李婕妤,她自然是知道茶放在花厅的什么地方的。她的轻功不错,要避开东宫的守卫潜入花厅也不无可能。想来是昨晚她的事情被我撞见,小王叔去追我,她怕小王叔捉不住我或捉住我又狠不下心对我,便直奔我的寝宫给我下毒。” 姬云野的拳头越攥越紧,额头青筋可见,他霍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奔出了寝宫。 花缅大惊,欲唤住他,却力不从心,忙央宛陶去拦住他。奈何宛陶还没碰着他的衣角,便被他大力摔开。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花缅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花缅只觉得身子飘了起来,回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床上。看着宛陶慌慌张张地差人请太医,又见到太医们一个个风急火燎地赶来为他诊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急火攻心,已然伤了心脉,若再请不来高人,只怕用尽良药也救不回了,于是又给她服用了一粒珍贵的护心丹,以期延长救治的时间。 花缅一度以为自己就此死去了,现在听太医所言,又似乎还活着。可魂魄离体又是怎会回事?突然想起姬云野,糟糕,他一定去找李婕妤了。老天保佑,他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蠢事。她必须尽快赶过去阻止他。 身随意至,花缅转瞬便置身于李婕妤的寝宫。可一切都晚了。那个美貌女子圆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中,姬云野正扔了手中的剑,冷冷逼视着周围或呆若木鸡,或颤栗发抖的宫人:“李婕妤已承认是她给花缅下的毒,且不愿交出解药,本宫只是替天行道。若有人问起,你们只如实回答便好。” 花缅怔怔看着姬云野,感动是有的,可更多的是心悸,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持的野哥哥会突然乱了方寸,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个不小心,便会打破朝堂的平衡,引起国家的动荡。而最可怕的,是她很可能因此再难顺理成章地嫁给她了。 正忧心间,一股大力将她席卷而去,意识顿时陷入一片虚无。 待理智回笼,姬云野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于是不待那些脚快嘴长的奴才禀告皇上,自己便先去负荆请罪了。 跪于乾清宫成昭帝寝宫外,姬云野向皇上禀明了事情原委,但略去了花缅撞见李婕妤和姬初阳偷情那段,以请求皇上责罚。 出乎意料的是,成昭帝闻言并未如他想象般雷霆震怒,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你这次只怕惹了祸了,想必不用朕多说你也早该想通这中间的关联,至于事情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只能静观其变。另外,你自小喜欢缅儿,朕和你母后亦是默许的,只是以她的身份至多也只能做个侍妾,你切不可对她过于执着。否则即便朕不干涉,只怕你母后也再难容她。” 姬云野未再多言,只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便倾身退下。 果不其然,皇后得知此事,心神俱颤。她原本一直把花缅当儿媳看待,毕竟她乖巧伶俐善解人意。但姬云野竟然为她杀了李婕妤,可见她在姬云野心中的地位已然超出了她的想象。男子重情不是坏事,可用情太深却绝非好事。男人大丈夫太过儿女情长便会有弱点,只会误了大事。何况今日之事,只怕很难善了。 蹙眉望着水华宫的方向,她眸中霎时凝聚起一团浓雾,将这原本温暖的春日染上了几许寒意。 第003章 废储 第二日,朝堂之上一片嘈杂之声,无外是要求皇上严惩太子,以儆效尤。 成昭帝一个头两个大,既不接招,也不包庇,只将事实摆在众人面前,以博采众议的姿态将决定权交到了朝臣手中,只是总结陈词时不忘加上一句,万望诸位爱卿以大局为重。 针锋相对的反对派自然不会放过此番大好契机,以暴虐寡恩德不配位之名要求弹劾太子。 同仇敌忾的同僚则大肆褒扬太子嫉恶如仇,斩杀恶妃实乃为国除害。 虚怀若谷的中立者,譬如兵部尚书颛孙长夷则进言,后宫投毒实为重罪,当交由大理寺审查定罪再由刑部监刑,太子大义灭亲固然可贵,然则还是勇莽了些。为免授人口实,当先将李婕妤定罪,再按东离律例中的越权一罪来惩处太子。 越权一般都以罚俸、降级或撤职论处。太子年纪尚轻,未领官职,降级和撤职自然谈不上,而太子之位俸无定制,可谓富有天下,罚奉则显得有些不痛不痒。但颛孙长夷所言也算中肯,大多朝臣点头附和,个别不死心的在成昭帝的一锤定音中也不敢再造次。 下朝后,姬初阳主动求见姬云野,他开门见山道:“本王谢太子殿下不告发之恩。” 姬云野略带审视地看着他,却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禁疑惑道:“小王叔不恨我吗?” 姬初阳眉头一挑,理所当然道:“她毒害缅儿在先,死有余辜。本王岂是是非不分之人?” “哦?我还以为小王叔恨不得杀了我。要知道有人胆敢伤害缅儿我可是恨不得和他拼命,更遑论失去她。” “太子多虑了,本王对李婕妤之流还谈不上一个爱字,本就不是非她不可,更何况本王向来不喜太过狠毒的女人。缅儿如此可爱,又岂是她所能比的?” 姬云野不由细细打量起他,但见他容寂视端,不似作伪,虽不全然确信,却有了几分释然。 姬初阳续道:“今日朝堂之事想必太子已经有所耳闻,杀害李婕妤一事非同小可,朝堂之争看似平息,实则未然。太子还需早做打算。另外,虽然不知太子因何而未告发本王,但本王仍是铭感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绝不推辞。” 尽人皆知,姬初阳乃成昭帝最信任之人。自古以来,王爷手握实权乃皇帝大忌,但姬初阳一来是成昭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二来在助他登临高位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功不可没,因此颇受成昭帝的信任和器重,掌管了京城十万禁军中的五万骁骑兵,受封骁骑营都统一职。 他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若能拉拢他,对姬云野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他谦恭道:“我知此事一出,皇权之路定会出现一番波折,还望小王叔不吝赐教。” “本王定会鼎力相助。”言罢,他话锋一转,“只是本王有句话要送给皇侄。” 姬云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王叔但讲无妨。” “男儿欲成大事切不可太过感情用事。就算缅儿能转危为安,你们以后只怕还会遇上其它变故,更多关卡。有时该放下便放下,否则只怕会一切成空。本王言尽于此。” 姬初阳离开后,姬云野的心仿佛静湖中被人投入一粒小石子,久久无法平静。姬初阳或许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告发他,可他却清楚得很,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放过了花缅。花缅就是他的全部,一旦遇上她的事,他又怎能不感情用事? 放下她?答案只有一个:绝不! 果不其然,姬云野一怒之下斩杀李婕妤之事,看似已经平息,实则更大的隐患还在后面。 李婕妤的父亲乃一品定远大将军李良安,手握二十万大军。因为邻国西延和北宇时有骚扰,是以事发时他正在边关卫城驻守。 李良安得知爱女惨死,飞鸽传书要求废除太子,严惩凶手。 成昭帝回信:“朕失爱妃也很痛心,但李婕妤投毒杀害花缅亦是不争的事实。朕定会严惩太子,命其悔过,但废除太子必会动摇国之根本,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不久,李良安的信函再次传回皇宫,仍是那句话:“请皇上废除太子,严惩凶手。” 随之传回的还有亲信的信函:“李良安意欲调兵回京。” 成昭帝头疼地扶额,李良安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朕不废了太子,他还要谋反不成?他一时怒也不是,恨也不是,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养虎为患。却在此时又有人来报:北宇和西延正在秘密增兵前往卫城。 成昭帝腾地一声拍案而起。看来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想趁乱攻打东离,这次绝非以往的小打小闹,必是要有大动作了。李良安,有你的,看在东离还要靠你这个栋梁支撑的份上,朕这次就成全你,待危机解除,朕定要将你收拾妥帖了。 他对侍立一旁的连喜道:“传朕旨意,太子姬云野有失德行,不堪大用,特废除其太子之位。”一来,太子废了不代表不可再立,再者,即便不做太子,也不代表不可以传位于他。 李良安向来支持二皇子姬锦言,但他还算识趣,没有抓住此事不放,既未催促皇上重新立储,也未要求对姬云野再行惩处。为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暂且就此作罢。 自此,边关危机方解。 由于未立太子,姬云野仍居东宫。他并不在意能否做太子,他只知道,失去花缅,就是给他整个天下也毫无意义。 与此同时,水华宫传来一个好消息。在送走了无数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医者后,终于迎来了一位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当花缅在昏迷七日后终于从死神怀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姬云野欢喜地一头栽倒在地。 太医的说辞是,大皇子连日来因煎熬与焦虑心弦绷得过紧,此刻终于放松,身体的虚弱便显现了出来,一时疲累不支才会晕倒,睡上一觉大歇一下便会无碍。 花缅闻言总算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若野哥哥因自己而累出个好歹,她真要去撞墙了。于是吩咐宛陶过去好生侍候。结果宛陶很快便折返回来。 见花缅一脸诧异,宛陶嘻嘻一笑:“反正那边有秋棠伺候,今日姑娘方醒,还是照顾姑娘要紧。” 花缅心下不由一阵感动,正要说些肉麻话来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目光却被门外遮住半扇阳光的优雅身影吸引了去。 那人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抬步缓缓走了进来。一步一步,仿佛踏着命运的节拍,一直走进她心中的某个角落。当他终于站定在她床前,那沐着金阳的身影亦明朗地展现在她眼前。 原来这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花缅吃惊地无以复加。 让她吃惊的,不是他儒雅的天人之姿,而是——他是她来到这世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一个赋予了她生命的人。 年轻俊逸,一如当年。 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他的样子,那有如谪仙般的容貌,早在第一眼便刻入心底。每次对镜,望着自己与他相似的容颜,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她想过无数种与他再见的情形,却唯独没有这一种。 “我开的药一定要按时服用,不出半月你便可四处走动了,只是若要康复如初,还需几月的汤药调理,此间切忌剧烈运动。”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的声音仍然动听,笑容依旧迷人,宠溺得一如自己出生时温柔凝视她的样子。 “你……”花缅想说,你知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吗?张开口却又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如今有一个叫花若水的女孩占据着她的身份。若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又怎会放任自己流落在外?可是……若他不知道,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掩饰尴尬,她转头看向宛陶:“这位是……” “这位是天照女皇的皇夫凌月公子,你出事的时候他恰巧在帝都游历,也幸亏如此,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是吗?可她之前说他是五日后才揭的榜,而从凤凰岛的天照国到东离帝都燕州快马加鞭要四五日的时间。只怕他是得到眼线传给他的消息后从凤凰岛昼夜不歇地赶来的吧。可他为什么要说谎?难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她莫名有些欣慰。或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只要他是关心自己爱着自己的,那她就姑且原谅他对自己的放逐。 第004章 身世 姬云野醒来没看到花缅,心中一阵慌乱,待看清周遭环境才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是了,缅儿醒过来了。这个认知让他难掩欢喜,他顾不得身子尚虚,掀开被子便冲了出去,秋棠气恼的呼唤他全作耳旁之风。 姬云野来到花缅门口的时候,正见凌月告辞出来。他恭敬地寒暄了几句便亟不可待地奔到了花缅身边。 他轻唤花缅,满眼都是对她失而复得的喜悦,却见她只怔怔望着凌月离开的方向,半晌才似回了魂。 姬云野顿感委屈,他语气酸酸地道:“缅儿如此魂不守舍,莫非被凌公子的美色迷住了?” 花缅此刻无心玩笑,更无暇思考他是否真的吃醋,不答反问道:“野哥哥,你觉得我和凌月长得像吗?” 花缅的突然发问让姬云野一怔,他沉吟道:“我虽然在天照皇太女诞生的那天见过他,但这么多年早已模糊了对他的印象,这次一见着实令我惊诧。” 花缅试探地道:“野哥哥,你说我会不会是他的女儿?” 姬云野似乎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他深凝了她半晌,点头道:“这两日我也如此猜测过,皇太女花若水出生的日子就是我和父皇捡到你的前一日,也就是说,她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或许这并非巧合。” 花缅咬了咬唇,斟酌着开口:“野哥哥,若我说,我有很强烈的感觉,他便是我的亲生父亲,你信吗?” 似乎没有任何犹豫,姬云野脱口道:“我信。这或许便是父女连心吧。” 父女连心?花缅不由错愕。若她不是事先知道,她还真不敢保证能认出他来。难为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姬云野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女皇的妹妹花玉然偷龙转凤换了你和花若水。” 花缅没想到姬云野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姬云野继续娓娓分析:“花玉然当日诞下皇女,对外宣称女儿因不足月而夭折。想来,那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此来遮盖她见不得人的阴谋。” 花缅发自真心地奉承道:“野哥哥思谋缜密,真令缅儿刮目相看。” “不过是推测罢了。”姬云野突然话锋一转,“若果真如此,缅儿又当如何?” “什么如何?”花缅不明所以。 眸光紧紧攫住花缅,带着某种不明的情绪,姬云野徐徐问道:“缅儿想不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不想!”花缅斩钉截铁道,“缅儿只想和野哥哥在一起。那些阴谋与算计,缅儿希望离得越远越好。” 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倒让姬云野有些意外,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姬云野的笑就像阳光,瞬间驱散了花缅心中所有的阴霾,她觉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切都不重要了。 两两相望间,花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觉得凌月知道我是他的女儿吗?” “以他对你的关心,想来是知道的。” “可他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 “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花玉然的实力过强,他还无法明目张胆地和她对抗。另一个也是为了保护你不被花玉然觊觎。或许还有其它原因,我暂时无从猜测。” “是这样吗?”虽是问句,心中却已经深信,她面色渐暖,嘴角轻轻上扬,“那我就原谅他了。” 姬云野顿觉心头涩然,眼中热意上涌,他情不自禁地将她小小的身子搂入怀中:“从此以后,由我代替他来爱你。” 像是安慰她,更像是在承诺。 花缅将头埋进他怀中,安心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野哥哥,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少顷,她蓦地抬头:“他是如何救的我?” 姬云野不由蹙起了眉头:“他并未告知,整整两天和你单独呆在房中,不让别人打扰,甚至不曾用过膳也未出过恭,想来应是修行之人,练过辟谷之术。” 花缅这才想起,这两天恍惚中除了被灌进些药汁外,还一直有股温热的气流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中,在受损的脏器和经脉上缠绕,抚摩,徘徊,待到痛感消失后便流向下一处。想来,那药汁是清毒的,而那股温暖气流应是凌月在以内力为她疗伤。 思及此,她又问道:“他可有什么不适?” 姬云野忖道:“倒没看出有什么不适,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说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可我觉得事情并非如他所言那般简单,他用内力为我疗伤,必定损耗很大,说不定还折损了不少功力,你找个御医给他看看可好?” “好,我听缅儿的。” 喝了几个月的苦涩汤药,为尊医嘱,武功也荒废了数月,花缅觉得自己就快废掉了。 姬云野说凌月拒绝了御医的诊治,在自己房中闭门待了十日,只让侍卫守着不让旁人打扰,十日后便匆忙离开。 花缅其实很想再见见他,再体会一下有父亲的感觉,可终究还是缘薄。就像前世一样,从有记忆起就不知道父爱为何物,跟着母亲一人过活,直到莫名其妙地穿越。 她还记得那一日,她独自在大学校园的后山草坪上看书。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生生将湛蓝天幕撕开一条裂缝。她被这种怪异天象惊得目瞪口呆,直到被第二道闪电击中。 当她被一股无名大力裹挟着进入那道裂缝时,她回头看到了自己安详躺在草坪上的肉身。那一刻她竟异常地平静,仿佛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般的平静。她只遗憾没能和母亲告别,不知她会如何伤心。 天的那边是一个她从未听闻的时空,名曰中土大陆。 这片大陆上有三个强大的国家:东离,南秀,北宇。另外还有一些小国,比如西域的西延,北漠的夷戎,南疆的狄丽。其中西延和夷戎臣服于北宇,狄丽附属于南秀,东海以东凤凰岛的天照国因其国君是女子,又叫女儿国,和东离向来交好。北宇兵强马壮,南秀物产富饶,东离国力雄厚。 她带着前世记忆投胎在凤凰岛天照皇家,成为女皇唯一的女儿,亦本该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可惜世事难料,命运之手总是另有安排。 那日,她的灵魂穿过时空隧道进入了一个黑暗逼仄的空间。耳边仿佛自遥远天际传来一个悲伤的男声:“非烟,你才二十一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给我活下去。我找了你二十年,你难道忍心让我再等二十年吗?” 花缅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竟是一个女人的子.宫。原来自己莫名其妙地重新投胎了。虽然一时无法接受,却也让她对新的父母充满了好奇。 想来,耳边不停说话的应该是自己的父亲,而他口中的非烟则是自己的母亲。她不明白他所说的“寻找了二十年”和“再等二十年”是什么意思,但听到自己的母亲二十一岁,心中不免黯然。唉,没想到她竟和自己的母亲同龄。 突然,她的身体被一种奇异力量剧烈地挤压推送至一个狭长的甬道,伴着包裹自己的胎膜的破裂,她同大量涌出的羊水一起滑出了那个窒闷的空间。一阵光亮刺目袭来,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公主。恭喜女皇陛下,恭喜皇夫。” 这个声音应该是稳婆的。 花非烟由于生产的疲累,甚至没来得及看她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她偷偷地睁开眼睛,将母亲温婉秀丽的容颜牢牢记在了心里。同时记住的还有她的父亲,一个温润如玉绝色无双的男子。他的声音清越如泉,他说:“非烟,我们有女儿了。” 婴儿的身体总是容易疲惫,她喜欢这一世的父母,于是毫无设防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她听到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她吩咐身边的隐卫将她处理了。她顿时了悟,原本以为投身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想到却遭遇了一场偷梁换柱、偷龙转凤的戏码。可叹还没感受到父母之爱就要重新投胎了。 在官道旁的山野,隐卫挖了一个坑,将她抱起欲埋进坑中。她自嘲而凄然的一笑撞进了隐卫的眼里,他讶异地看了她半晌。 她突然想到自己前世是会催眠的,更确切地说,那是一种特异功能。不知这一世还有没有这种能力,于是她对他绽放了一个明媚而甜美的笑容,这一笑晃了他的心神。她趁他心神被摄之时以瞳术控制了他的意念,命他将自己放在崖边草丛中,并将坑填上,又给他以暗示——他已将她埋在坑内,顺利完成了任务。 为了保存体力,她并未随意哭喊,在荒野外待了整整一夜,到天色大亮,听到一辆辆马车辘辘而过的声音才开始专注地观望起来,直到看见一辆大气却不张扬的马车经过才开始放声大哭。 车中坐的正是探望过女皇准备返程的成昭帝和太子姬云野。 初见姬云野,她惊艳了半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直到姬云野坚持把他带回宫当宠物一样养起来,她才知道自己押对了宝。 但有一个问题她始终不明白,那就是为何成昭帝会给自己取名花缅。 第005章 七夕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透过高大梧桐繁茂的枝叶轻柔地抚摸着树下软榻上偎依着的人儿。 花缅拈起荷包中的一粒小枣放到姬云野的唇边:“野哥哥,这些天我又胖了不少。” “没有啊。”姬云野顺势伸出舌头将枣子卷入口中咀嚼起来。 “就会骗人,都是你把我喂得这么胖的。”花缅说着,高高抛起手中刚刚拈起的小枣,轻而易举地捞到了口中。 “这样挺好,肉肉的多可爱。” “哼,你就是想让我胖得没人要。”花缅口齿不清地道。 姬云野瞥了眼她手中的荷包:“其实呢,你要是不吃这么多零嘴,或许会身轻如燕一些。” 花缅总爱随身带一些小零食,想起来便拈一颗放进嘴里嚼着。所以,花缅的小嘴经常处于运动状态。自从东离和西延通商以来,花缅的小荷包里就始终给西延小红枣留了一席之地。那枣子甜而不腻,味道极美,吃后齿颊留香,妙不可言。 “唔,也是,可是我好喜欢吃怎么办呢?” “那你便放心地吃,野哥哥绝不嫌弃。”姬云野心里想的是,你胖到没人要才好,那样我就可以安心地等到你及笄了。你是如此迷人,你自己可知道? “野哥哥你真好。”花缅凑上小嘴在姬云野颊边印上了一吻。 姬云野笑道:“今日可是七夕,很久没出过宫了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花缅顿时眼冒星光,欢喜道:“是啊,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呢。我们快点走吧。” 小小的手儿落入了一个稍大的手中,暖意直达心底,花缅撒开小腿便朝殿外跑去。姬云野的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由于跑得太急,在一个转弯处花缅和一个肉肉的东西撞在了一起,一个反弹,倒进了身后的姬云野怀中。而那个肉肉的东西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哀呼。 待看清眼前的物体,花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将手递给他道:“这么些日子见不到你的人影,今日一来便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可是礼也不是这么行的呀。哈哈。” 就着花缅的力道站起身来,姬凌止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带着些许窘迫的红晕:“还不是被你这个冒失鬼撞的。” 花缅掐了掐他的脸颊:“话说你这些日子躲哪去了?我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了也没见你来瞧瞧我,可真够没良心的。” 姬凌止忙拉住花缅的小手道:“缅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有意的。是母后不让我来,她说你没什么大碍,还给我准备了很多文功武略的功课,说如果能在七夕前学完并通过考核,便准我在七夕这天出宫玩耍。你说你走了一趟鬼门关,是真的吗?若早知如此,就是忤逆母后我也要来看你。”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你没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吗?”看姬凌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花缅于心不忍。 姬凌止的脸上立刻雨过天晴,他欢喜道:“太好了,那我们一起出宫玩去吧。” “不好!” “为什么?” “七夕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一起过的。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姬凌止回答得毫不犹豫。 “哪种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喜欢,还是希望将来娶我过门的那种喜欢?” 姬凌止的脸唰地红了,他声如蚊蚋道:“是希望将来娶你过门的那种喜欢。” 花缅无奈,只好打击他道:“你是有婚约的人,可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姬凌止忙道:“不怕,将来让天照的公主做侧妃,你做我的正妃。” 花缅撇了撇嘴:“才不要呢,我希望我将来的夫君只娶我一人,我可不想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再说了,你要娶的可不是普通的公主,是皇太女,天照未来的女皇。你就别指望妻妾成群了,只怕还要和很多男人共侍一妻呢。” 姬凌止颓然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去找父皇,让他给我退婚。” “退婚?”花缅继续逗弄他,“是因为不能多娶几房小妾吗?” 姬凌止立即理直气壮道:“才不是!有了你,一个就够了。” 花缅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可她还是很遗憾地对姬凌止道:“唉,可惜呀,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啊?是谁?” “当然是野哥哥了!”花缅转头看了看姬云野,却见他正唇角微勾眼含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们俩颇有几分滑稽的表演。 “喂,你在嘲笑我吗?”花缅不满姬云野的神情,撅起了小嘴。 姬云野摸了摸花缅的头:“当然不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姬凌止对姬云野怒目而视道:“皇兄,你怎么可以这样,缅儿是我的。” “谁说我是你的?你有婚约一天我便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姬凌止闻言看向花缅,神态颇为委屈。花缅正想安慰安慰他,他却一转身跑开了。 花缅转头看向姬云野,却见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想来是把他们当小孩子过家家来看了。她歪头想了想,他们方才的对话似乎的确很小孩子气,随即也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和姬云野牵手离开了皇宫。 东离帝都处处高楼飞椽,宽街深巷,商肆林立,一派繁华。尤其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日子,人们一大早便为夜晚的到来做起了准备,更显气象绚丽。 “野哥哥,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去过青.楼呢。野哥哥也没去过吧?” 姬云野正牵着花缅的小手听着沿街的叫卖,新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却冷不防听到花缅的这句话,不禁一愣,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带你去也无不可,但母后因我为你而被废太子之位已颇有微词,若得知你我去那污秽之所,只怕对你不利。” 花缅觉得在理,遂深表赞同。听他提到废储一事,她不由想起那日姬云野为了她斩杀李婕妤的情景,于是歪着头问道:“李婕妤真的承认是她下的毒吗?” 姬云野勾唇笑道:“小丫头,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难道她没有承认?”花缅不由吃了一惊,“那你岂不是罪出无由?” “我虽不再是太子,但好歹也是嫡长子,那些人若不闭嘴,自然知道自己的下场,就算他们说出去我也是不怕的,谁又能奈我何?” 花缅面有悲戚道:“野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冲动了?” “嗯,我答应你。我再不会因自己的冲动而将你置于不利之地。”姬云野说的“不利”是指皇后将他叫去对缅儿的一番指责,他怕日后皇后会反对他和缅儿在一起。 二人去了一家酒楼,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便等待夜晚的降临。 夜晚的灯市如昼,行人如织,其中不乏情侣。因二人形容太过出众,引来不少侧目。有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将自己缝制的香囊塞到姬云野怀中,羞涩地看着他。 姬云野正不知姑娘何意,却被花缅一把将香囊夺下又塞回姑娘手中:“他已经定亲了,等我及笄后我们便成亲。” 小姑娘的笑脸顿时僵住,霍地通红,她尴尬地道歉后奔逃而去。 “怎么回事?”姬云野怔然看着女孩转眼消失在眼前,转头问花缅。 “这可是定情信物,怎么可以随便收下?”花缅生气地道,“若我不在,你只怕不知道要惹来多少桃花。” 姬云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捏了捏花缅挺俏的小鼻子:“鬼灵精怪。” 花缅拍掉他的手,正欲继续教育他,一抬头却见一秀美女子袅娜而来,她“咦”了一声道:“那不是蓝惜蕊吗?她可真是执着,你走到哪儿都能碰到她。” 姬云野顺着花缅的视线看去时,蓝惜蕊已经越过人群走到了近前,如花的小脸上满溢着惊喜,她屈膝一福:“参见殿下。” 姬云野和煦一笑:“这是在外面,不必多礼。” 蓝惜蕊起身娇羞地道:“听说听心湖可热闹了,很多人在放莲花灯,我们也去放吧。” “野哥哥,我累了,你背我好不好?”花缅不失时机地道。 姬云野轻轻一笑,半蹲下身子。花缅欢快地伏到了他的背上。 起身后,姬云野对蓝惜蕊歉意一笑:“报歉,今日怕是不行了,不如改天吧。” “可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蓝惜蕊显然不愿放弃这个和姬云野相处的机会。 “哦,是啊。”花缅插嘴道,“今日是七夕,和心爱之人将心愿写下来放在花灯里然后放入湖中,月老便会保佑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是啊,所以我们……” “多谢蓝姑娘提醒,我和缅儿这就去放花灯。也希望蓝姑娘能在今日寻到自己的意中人。先告辞了。” “……” 望着姬云野轻快离开的身影,和他背上那个眼睛笑得眯成线的小狐狸,蓝惜蕊的胸脯一阵急遽起伏。 姬云野只觉背上的小人儿胸膛一震一震的。他掐了下手中的皮肉,惹得她痛呼出声。 “有这么开心吗?” “嗯,当然开心了。”她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笑意,“野哥哥,你真好。” 姬云野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但笑不语。 一路再也无话,直到伫立于热闹的听心湖边。 “喂,下来吧。” 半晌没有回应,姬云野回头看到花缅垂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双目轻阖,睫毛微翘,煞是可爱。但那嘴角挂着的晶莹和那唇下濡湿的一片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将她轻轻放下,环到怀中,低唤道:“小懒猫,醒醒,我们来放灯。” 花缅似乎困极了,她唔哝道:“我要睡觉,你帮我放吧。” 姬云野无奈,横抱着她,买了一个莲花灯,在油纸上写了“愿与缅儿终成眷属”置于其中,然后虔诚地放入了湖中。 看着花灯渐漂渐远,却在湖中与另一个花灯相撞后改变了方向,姬云野心中没来由地一窒。 多年以后,花缅每每忆及这晚都会痛心疾首,虽然明知一切自有命数,却仍懊悔自己当时怎就如此贪睡,若能和野哥哥一起放灯,兴许便会心诚则灵了。 第006章 博弈 翌日,花缅从姬云野温暖的怀中醒来,轻抚着他如画的眉眼,直到那作恶的小手被一只略大的玉手制住。 “野哥哥,你昨晚在莲花灯里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他闭着眼睛,长睫轻颤,声音带着初醒的低哑,说不出的动听与性.感。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就放在心里好了。”他睫毛翕动,睁开眼睛,如烟笼雾罩的碧湖,宠溺地深凝着她,说不出的魅惑,“不过,你昨晚睡得像小猪一样,没能和我一起许愿倒是该罚。” 她痴痴地望着他:“那你打算如何罚我呢?” “你这么爱吃,今日便罚你只能看着我吃。” 她思忖了一下:“这个处罚的确好重哦,不过,我就勉为其难地领了吧。”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逗你玩呢,还当真了。我怎舍得让你饿着。” 花缅双眼一亮,欢喜道:“我就知道,野哥哥最好了。” 姬云野打趣道:“既然我这么好,不如你也给我绣个香囊玩玩。” “呃?”原来他还惦记着昨晚的那个香囊呢,什么玩玩嘛,分明就是想要个定情信物。花缅小脸一皱,“野哥哥,你在为难我吗?你明知我不会女红。” “你还小,可以慢慢学嘛。” “……野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心灵手巧的女子?” “嗯,这是自然,这样的女子哪个男子会不喜欢?” 花缅直直望进姬云野的眸子,她仔细分辨着他神情中的真假,直到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扩大,她不由一怔,下一刻脸颊被轻轻捏住。 “傻丫头,只要是你,怎样我都喜欢。” 花缅心头一颤,只觉甜蜜翻涌却也夹杂一丝莫名的酸涩。她似下定决心道:“刺绣我不会,可我会十字绣,香囊太俗气,你若不嫌弃,我可以为你绣个钱袋。” 姬云野唇角一勾道:“好。”心中却在想,你确定钱袋不俗气? 那一刻,花缅分明看到他眼中有璀璨的辉光一闪而过,似有喜悦,又似带着一丝促狭。 后来,花缅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钱袋绣好,虽然很慢,却是一笔一划画好又一针一线绣出来,针脚平整,拉线均匀,绣工极其精细。这个钱袋是那段不短的时日中她所有的牵系。 当她亲手将钱袋系在姬云野腰间,并嘱咐他要永远带在身边时,她看到他轻轻摩挲着钱袋,眸中有水润的光影闪过。 画面虽是一对俗套的交颈鸳鸯平湖戏水,却因一首提诗而立异。在后来的无数个没有花缅相伴的日子里,姬云野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反复咀嚼这首诗,每每痛到心尖直颤,却忍将泪水吞咽。 十里平湖碧连天,芳华正茂恰韶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用罢早膳,姬云野方一离开,花缅便被皇后请去了坤宁宫。 皇后面带和善却也开门见山地对她道:“止儿昨日到我这里闹着要退婚,说是将来要娶你,这婚约岂是儿戏,缅儿若为了止儿好,便离他远一些。至于野儿,他为了你已经失去了太子之位,就怕将来再因你而做出什么蠢事来,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你也大了,男女有别,和野儿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花缅恭敬道:“我可以答应皇后娘娘离六皇子远些,但是野哥哥是缅儿一心想要嫁的人,野哥哥亦是如此心意,所以即使缅儿同意离他远些,野哥哥也不会答应的。” 皇后思忖着,自己原本想等野儿十六岁便让他迎娶太子妃,待花缅及笄之后再请皇上将她指给他做侧妃。自从李婕妤一事之后一切已经不在她的掌控。她深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便安抚她道:“也罢,你从此便安分些吧,至少不要再招惹止儿了,野儿那里也常劝诫着点,多把心思放到学业和政务上。” 花缅垂首恭敬道:“缅儿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花缅福身告退后,心中再也无法平静。皇后今日的举动想来只是点醒自己,只怕随后还会有一系列接踵而来的动作。 果不其然,皇后当晚便有了行动,其雷厉风行让花缅深感佩服。 晚膳过后,皇后让李嬷嬷唤她去御花园,说是那儿的萤火虫很是漂亮,邀她去赏玩。 花缅思来想去都没弄明白皇后的用意,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却不想竟一语成谶。 花缅心中惴惴地到了御花园,却未见到皇后的身影,只道贵人事多,兴许是要晚到了,便穿过水廊步入了荷花池中的八角亭。 一入亭中,她便不由怔住了。眼前闪烁着点点银白灵动的光,在迷茫的夜色中忽明忽灭,那光影在莲花荷叶间穿来穿去,偶尔投在水面,荧光微晕,便如天上洒下的点点繁星。 她伸出手去,长袖飞扬,惹得那些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生命在袖间流连,徜徉欢舞。 姬云野回到寝宫没有看到花缅,却见卧榻上透过朦胧帘帐有个绰约的人影,以为花缅不舒服所以早早地睡下了。未及多想,他上前撩起了帘帐。待床上情景一览无遗,他不由身躯一震,惊在原地。 原来,皇后早就从伺候姬云野的赵嬷嬷那里得知了他遗精一事,知他已通人事,这一日便着人安排了通房丫头送去他房间,顺便支走了花缅。 即便眼前的美人薄衫轻附,胴体妖娆,甚是婀娜多姿,姬云野也无心享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缅儿去哪了? 他奔出房间质问守在门外的秋棠。 秋棠嗫喏道:“皇后娘娘命李嬷嬷请她去御花园,大概是去捉萤火虫了。” 不待她话音落下,姬云野已飞奔而去。 花缅望着手中的琉璃瓶,里面已经装了满满的萤火虫,却仍不见皇后的身影,转身正欲离去,却感到一股劲气猛地袭来。猝不及防下,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还未看清眼前人影,又一股压力直袭脖颈。她翻滚在地,险险避开。下一瞬,手臂被捉住,她反手运气推出,待对方踉跄后退之际飞速起身,使出吃奶的劲跃出亭外。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花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就这么死掉。 姬云野一到御花园见到的便是一道拼命飞奔的身影,由于闪躲不及被那人撞翻在地。 当奔势被阻,惊魂未定的花缅看清摔在地上的人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回了肚中。她回头望去,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不由神情凝滞。 待花缅回过神来,姬云野已经站在了她身前,神情怪异地看着她:“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花缅怔然望着他,心思百转。那个要杀她的人可是他的母亲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要置自己于死地?此次失手,是否还会有下一次? “怎么了?”姬云野奇怪地问道。 半晌不见她回答,却见她只盯着自己看,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来了?”理了理心绪,花缅反问道。 不料,下巴被猛地擒住,姬云野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说,刚刚是怎么回事?” 花缅眼神闪躲,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姬云野道:“有人追你?” 花缅一愣,又听他道:“那人想杀了你?是母后的人,对不对?” 花缅顿时目瞪口呆,下一刻身体猛地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颤抖的声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绝对不会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就那样安静地偎在他怀里,直到感觉胸前那人的心跳渐渐平息,她才仰起小脸给他一个抚慰的笑容,顺便将手中的琉璃瓶高高举起:“野哥哥,你看这些萤火虫漂亮吗?” 姬云野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拿着一个透明瓶子,里面满满的萤火虫,浩如繁星,银光闪闪。 他唇角勾起:“漂亮。” “这是缅儿送给野哥哥的,你一定要收好了。” 姬云野应诺着接过瓶子,牵起她的手向寝宫行去。 直到再次站到寝榻前,姬云野才想起,自己方才走得急,竟然忘了将那人赶出去。他冷冷望着帘帐内的美人道:“是你穿了衣服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将你扛了扔出去?” 美人泫然欲泣,心有不甘地从床上爬起,跪下地来道:“奴婢这就自己离开。”说完便匆忙将衣衫穿好,忿忿地看了花缅一眼后夺门而去。 姬云野扬声对外面的秋棠道:“将床上被褥扔了,换床新的来。” 花缅此时似有所悟,这便是皇后容不下自己的原因吗? 坤宁宫内,皇后听了奏报抚胸顿足。原本只当自小给姬云野养个妾室,无甚大碍,可上次姬云野为了花缅中毒斩杀李婕妤险些导致兵变还失去了太子之位,这次又为了她不碰其他女人,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皇帝的后宫怎可只有一个女人?莫非他连皇位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此刻只觉头疼欲裂,想来是头风又发作了。 生姬云野那年正是多事之秋。先皇驾崩,三子夺嫡,她一个后院妇人为了夫君的千秋大业整日 在朝堂边缘,与当时身为丞相的父亲日夜密谋,生下姬云野后连月子也不曾坐过,最终落下了头风的顽疾。 她捏了捏额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冷然。又是谁想杀了花缅,再挑拨她和野儿的关系呢? 正思忖间,却听得门外宫女太监行礼问安之声,待神思回笼,身前已然立了一人。 姬云野显然带着怒气,开口便质问道:“为何派人刺杀缅儿?” 皇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因此并不着恼,只叹息道:“你为了她已数次失了冷静,亦次次决断错误。你可有想过,杀了她对母后有什么好处?即便如此,我又何必明目张胆授人以柄让皇儿憎恨?” 姬云野一怔:“不是你?” “你以为呢?” 姬云野凝视着自己的母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微端倪,可除了坦然和无奈,似乎再无其它。他转开视线,望向院中,月色朦胧中,凌霄花枝蔓满墙,团簇似火,偶有绕干而生者,直冲云霄。草木尚懂得援物而生,何况是人? 姬云野突然觉得母后所言不虚,自己的确太欠考虑。既是皇后约的缅儿,若此时杀她,岂非昭告天下是她所为?这宫中缅儿除了得罪过李婕妤便是何贵人,而何贵人若要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如今既然缅儿没有将她的事说出来,就不该再令她忌惮。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李婕妤的父亲李良安。 除掉花缅,既为他女儿报了仇,又能打击自己,还能离间自己和母后的关系。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对他来说,有利无害。只可惜,百密一疏,缅儿命大,逃过一劫,而他却要面对功亏一篑,悔不当初的下场。 此人狼子野心,在宫中安插了人也就罢了,竟然把手伸到他的地盘上来,绝不能留。 姬云野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母后,她此刻正疲惫地靠卧在软榻之上以双手揉捏额头。他心下一凛,走到她身旁坐下,探手为她揉按额际。 皇后舒服地叹了口气道:“还是野儿的手法好,那些下人真该好好跟你学学。” 姬云野不由产生了几分愧疚:“儿臣不孝,母后身子不适,儿臣没能在身边尽孝,还错怪了母后,望母后责罚。” 皇后长叹一声道:“母后又能拿你如何?” 姬云野手下一顿:“母后不怪儿臣?” 皇后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以后切莫再如此莽撞,凡事三思而后行。” 姬云野点了点头,诚恳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嗯,我这会好多了,你回去吧。” 姬云野站起身来,犹豫道:“母后以后可否不要再给儿臣送女人了?” 皇后一怔,眸中带了审视:“为何?” “儿臣心中只有缅儿。” “胡闹!” 一声怒喝,令姬云野浑身一颤。他诧异地望着她。 皇后亦觉自己有些过激,敛了情绪道:“你将来会成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干,怎可只心系一人?” 姬云野想说,为了缅儿他宁愿不做帝王,又怕再次触怒她,于是迂回道:“父皇后宫佳丽众多,母后快乐吗?” 皇后身子一僵,目光似透过他看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她突然发现,历史是何其地相似。当年的那对璧人也是野儿和缅儿这般年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终是无法走到一起。 她轻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道:“若你父皇也如你这般固执,又怎会有你?” 姬云野错愕地望着皇后,难道母后不是父皇的第一个女人?后宫那些女人明明是父皇和母后大婚后才慢慢填充进来的。 看姬云野神情疑惑,皇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她摆了摆手:“罢了,以后如何全看造化。你回去吧。” 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触碰了母后的伤心事,见她情绪黯然起来,自知不便再逗留,姬云野听话地退了出去。 回到水华宫书房,姬云野唤来黎末,命他通过朗夜阁追查凶手,务必揪出幕后主谋。 几日后,黎末将朗夜阁的密报呈给了姬云野。 姬云野看过之后,唇角不由缓缓勾起:“呈送给父皇。” 又过了几日,成昭帝以雷霆手段,将李良安在宫中和京中的势力连根拔起,且以图谋不轨之罪名夺了他的兵权,并将其斩首示众,九族尽数流放。 至此,东离大部分的兵权悉归成昭帝麾下。 第007章 长成 落花又见数春过,静看流年轻度。转眼四年。花缅十三岁,姬云野十八岁。 这些年,花缅和姬云野如胶似漆感情愈加深厚的同时亦不遗余力排除万难肃清了他身边的蜂蜂蝶蝶莺莺燕燕,几乎将情敌一扫而光。 某个色艺双绝的某尚书之女,在皇宫赏花宴上对姬云野一见钟情,便亲自给皇后绣了百寿图作寿礼,讨得皇后欢心后便常被召进宫,于是每次进宫都要顺道去看看姬云野。花缅绝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插在他们中间,致使那姑娘对姬云野的爱意来不及表达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皇后的侄女是皇后心仪的正妃人选,在皇后姑妈的支持下也一直将自己当作姬云野的正妃看待。花缅便苦口婆心绘声绘色地跟姬云野讲近亲成亲的弊端。比如生出畸形或痴呆的孩子,不利于保持皇家的优良血统,血缘关系越远孩子的血统会越优良,比如东离人和天照人成亲,孩子更易成为人中龙凤。姬云野明确声明他不会娶这姑娘后,皇后无奈地接受了他近亲不宜成亲的歪理。 某次某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宫女见姬云野迎面过来,欢喜地上前准备请安,顺便抛个含羞带怯的媚眼,花缅一个小石子扔到她脚下,致使其天仙一样的身姿瞬间如同翻了一个个儿的壳类动物一样四仰八叉地倒地毫无形象可言,原本还带着点仙气的人儿转眼间便接了地气,那姑娘自此再无颜在姬云野面前骚首弄姿招摇过市。 某次某个长相甜美的宫女摸准了姬云野的作息与去处,故意守在某处制造巧遇。这本是花缅迎接姬云野的地方,怎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于是她游魂一样突然冒出来,挽上姬云野的胳膊笑嘻嘻地闯入那姑娘的视线。而她几次下来都未能得逞,便再不敢奢望。 多年来,姬云野便像一株硕大无比的鲜花,招来了无数的蜂蜂蝶蝶,花缅则是一个忠实的护花使者,不停地驱赶着觊觎它的狂蜂浪蝶。一波刚走,一波又至,真是让人应接不暇。 这厢花缅兴致不减乐此不疲,那厢姬云野却好整以暇坐壁上观,似乎甚是受用。花缅亦知,若非他的骄纵默许,她又如何能够得逞?心中更是甜蜜无比。 这几年,三大国之一的北宇与东离偶有兵戈,作为北宇的友邦,小国西延亦是对东离骚扰不断。 西延虽不富庶,却兵强马壮,是地道的马背上的民族,认为能打才是王道。数年前,北宇太子荣来川以少年之躯单挑西延三大将军,过招数百回合,浑身伤痕依然屹立马上,直到三人不敌而纷纷堕于马下,其以睥睨之姿赢得了崇拜强者的西延自愿臣服。 东离对于西延的政策亦数度变更。最初欲以武力相征服,却屡屡损兵折将。后又以利益相诱,却换来西延的狮子大开口。成昭帝一怒之下终止了两国的商贸往来,试图经济制裁。本以为西延会因此示弱交好,不意其气焰更加嚣张,竟做起了强盗的勾当,破了边城烧杀抢掠也就罢了,东离境内的西延民族居民竟也团结一致地搞起了破坏,到处制造恐怖袭击。 可以说,西延软硬不吃,这让成昭帝甚感头疼。 这一日,国师进了御书房,不久后离开。成昭帝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眉头深蹙。独坐半晌后,他命人唤来皇后。 皇后听了成昭帝的一番话后,竟有些喜出望外,她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国师之言如同天意,谁也不敢承担忤逆的后果,野儿也不例外。如今,长公主已经出嫁,另外两个又过于年幼,缅儿正值豆蔻年华,再合适不过。” 成昭帝斟酌再三,觉得皇后所言倒也在理,便当即拟旨,封花缅为福安公主,赐婚给西延小王子。同时修书一封,命人送给西延王。只待西延王点头,便诏告天下。 姬云野得知此事的时候,诏书已下。他怒火中烧,跑去质问皇后。 “你不用讲什么牺牲一个小女子来成全家国大业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即便公主尚且年幼,可还有那么多郡主,没必要非她不可。” 皇后料到他会来兴师问罪,因此早已恭候多时,她慢条斯理道:“你是聪明人,那母后就直话直说了。她没有背景,无权无势,不能成为你的助力。” 姬云野不屑道:“男人的事业岂需女子帮衬?再说,没有她,我争这皇位有何用?” “你难道没有看到其他皇子对皇位的虎视眈眈吗?你不去争皇位,却怎知别人会不会放过你?你生在皇家,就注定了若不登临高位,便只有被踩在脚下,只怕到那时,你失去的不是皇位,而是一切。只有荣登九五之位,你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包括她。” 姬云野不由蹙眉望向皇后,她所说的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但事情没到最坏的那一步,他便绝不容许任何人拿缅儿做挡箭牌。 “那就请母后先不要将缅儿指给任何人,待我荣登大宝的那天,也才有机会要她。” “那母后就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即便有一天你当上了帝王,她也是不适合你的。你的太过重视,会让她成为你的弱点。这也是为什么自古帝王都要雨露均沾的原因,否则,红颜祸水,必定江山不稳。” 姬云野突然产生一种无力感,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和缅儿的一厢情愿,原来爱情不是两个人的事,他们一直都在被人觊觎着,算计着。对于皇后,他亦觉多说无益,遂不再争执,只道“多谢母后的一番教诲,儿臣受教了”便转身离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挽回。 花缅得知此事时,竟出乎姬云野意料的平静。她没有自怨自艾,反倒安慰他道:“野哥哥,缅儿不会嫁给别人,也没有人能强迫得了缅儿,哪怕是皇帝,哪怕是国师。” 看姬云野并未因此而纾解,花缅逗他道:“除非野哥哥不要缅儿。” 这话倒是让姬云野的表情有了变化,他横目嗔道:“不许胡说,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我就知道野哥哥不会的。大不了,缅儿就和野哥哥私奔。” 花缅偎进姬云野怀里,甜甜地笑着,“到时候我们去凤凰岛好不好?” 见她一副向往的神情,姬云野紧了紧自己的怀抱,眸光轻漾道:“好!” 不久,事情有了转机。 西延王带着十五岁的西延小王子康穆宁来访,一是为了两国重新开放边境贸易,二是为了亲自瞧瞧自己未来的儿媳。 姬云野和花缅直到接旨赴宴,才知此宴竟是为西延王父子而设。 成昭帝特地将花缅的坐席安排在了西延王父子对面,并将花缅介绍给他们,父子二人皆对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非常满意。 花缅看着二人乐呵的样子,顿感郁闷,边低头闷吃,边腹诽道,早知是这两人,就该把自己扮丑了再来。 扮丑?她眼睛一亮,贼贼地笑了起来。 抬起头,正和康穆宁的目光对上,她咧开嘴傻傻一笑。康穆宁明显一怔。 花缅顿时心花怒放,看来有戏。 她趁热打铁地对成昭帝道:“父皇,缅儿很喜欢西延小王子,想带他到处转转,还望父皇准许。” 成昭帝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不知王子殿下意下如何?” 康穆宁看了看自己的父皇,见他含笑点头,便站起了身。 花缅早已离开坐席,此刻正好过来牵住他的手,然后二话不说拉着他便跑出了宴会大厅。 走在通往御花园的路上,花缅不是不着调地东拉西扯,就是冲着康穆宁傻呵呵地笑。于是她很高兴地发现,康穆宁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 “你平时也这样傻笑吗?” “啊?”花缅故作惊讶道,“不是啊,我只有看到漂亮的男孩子才会这样。你长得可真好看。原来我未来的夫君长得这么好看。” 花缅猜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花痴,因为康穆宁的眉头已经越蹙越深了。 初见成效!花缅心中窃喜,那就再加把火候吧,于是她娇滴滴地唤道:“延哥哥。” 康穆宁不由打了一个哆嗦,错愕地看着吐出这三个字的小嘴。延哥哥?我跟你有那么熟吗? “延哥哥,你喜欢我吗?” 康穆宁又是一颤,这个小姑娘可真够孟浪的。 花缅看着康穆宁阴晴难测变换不定的表情,那叫一个开心,她继续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我可是很喜欢很喜欢延哥哥呢。” 康穆宁的面上终于有了些微厌恶,花缅很是满意,她决定再加一剂猛药,于是骤然大叫一声:“糟糕,我一定是吃坏肚子了,延哥哥,我先去拉屎了。你要回宴厅吗?” 拉屎?康穆宁已经无语了,难道自己将来的王妃就是这样一个花痴又粗鄙的女子吗? “延哥哥,你快回答啊,要回宴厅吗?再不回答我就要拉裤子了。” 康穆宁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你记得怎么走吗?” 果不其然,他摇了摇头。如果他能记得,花缅当真要佩服他了。方才她可是绕了很多弯路才将他带来此处,何况一路还不停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听好了,直走,前面路口左拐,再直走往右拐,走到第二个路口再左拐直行就到了。记住了吗?” 康穆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花缅似乎放下心来,转瞬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一回到寝宫,花缅便扑在床上大笑起来。小王子,你今天晚上看来要走一会迷宫了,那个什么左拐右拐直行的,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拐到什么地方去,哈哈。 第二日,花缅得知康穆宁昨晚走到了冷宫,转了很久都没碰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直到成昭帝派人去寻找才将他领回,心中不免同情起他来。 不出意料地,康穆宁吵闹着要退亲。毕竟是独子,西延王无奈提出解除婚约。 成昭帝无法,又不忍错失良机,只得又办了赏花宴,命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大臣家年满十三岁未定亲的女子皆需出席,以待小王子从中选出自己中意的王妃。 姬云野宠溺地揉着花缅的头发,又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调皮。” “有没有很意外?”花缅扬起小脸,期待着姬云野的夸奖。 姬云野挑眉而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花花肠子我又怎会不知,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呃?”花缅心道,其实你才是我看着长大的。 第008章 初吻 西延王父子回国后,姬云野择一吉日去乾清宫觐见成昭帝。恰巧皇后也在。 他恭敬地跪于殿前,语声诚恳道:“请父皇收回缅儿福安公主的封号。” 皇后驳斥道:“皇上一言九鼎,岂可将圣旨当儿戏,赐出的封号岂能随便收回。你回吧。” 姬云野似未听到皇后所言,仍跪地恳求道:“因为缅儿是儿臣将来要娶的女子。请父皇成全。” 皇上虽不认同,但也未恼,好言道:“好女子多得是,何必如此执着。缅儿虽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她终究不适合你。” 姬云野冷然一笑,道:“也许以父皇母后在政.治上的高瞻远瞩来看,她或许不适合,可站在儿臣的角度,再没有任何女子比她更适合儿臣,哪怕给儿臣后宫三千,亦无人及她万一。” 此话一出,帝后二人皆变了脸色。 皇后面有不豫,她偷眼瞧着皇上,果真见他面色遽然苍白。他久久盯着姬云野,似要将他看穿,又似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半晌,他长叹一声,起身道:“你先起来吧,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姬云野冲着成昭帝向外行去的背影道:“父皇若不答应儿臣,儿臣便长跪不起。” 成昭帝身形一顿,仅是片刻便又抬步离去。 皇后看着自己生的好儿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静立半晌方走到他身前道:“你这又是何苦?” 姬云野道:“儿臣心意已决,母后无需再劝。” 皇后一时语塞,又发怒不得,只得忍气离开。 成昭帝本只是为了躲避姬云野的逼迫才谎称公务在身,然则到了御书房果然来了一堆政事需要处理。他一忙起来便将方才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待从政务中抬起头来,天已黑透。 估摸着姬云野应该早已离开乾清宫,他唤上连喜掌灯回宫。 没想到的是,昏暗殿前的长陛下,姬云野仍然笔直地跪着,但脸色已显见苍白。此时已过去了四五个时辰。 成昭帝身躯一震,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对连喜道:“方才可有人去御书房回禀?” 连喜垂首道:“不曾。” “传朕旨意,乾清宫内一干人等,全部杖责二十。” “是。” 成昭帝快步走上前去欲扶姬云野起身,姬云野却固执地不肯起来,只道:“父皇若不答应,儿臣是不会起来的。” 成昭帝无奈,只好再次吩咐连喜:“传朕旨意,削去花缅福安公主的封号。拟旨后诏告天下。” 待连喜领旨而去,姬云野伏地谢恩,却一头栽倒在地。 姬云野醒来后便见皇后一脸复杂地望着自己,有心疼,有愠怒,有无奈。 皇后蔼声道:“若母后不再反对你和缅儿在一起,你可否答应母后一个条件?” 姬云野顿时眸光一亮,他恭敬道:“母后请讲。” “她只可做小,永远不可扶正,你也永远不可专宠她一人。” 姬云野明白这已是她做出的最大退让,便应道:“儿臣答应母后,谢母后成全。” 皇后却全无喜色,她明白姬云野此时的应承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于是续道:“既然如此,母后便请你父皇让国师看日子,择吉日让你迎娶蓝惜蕊。” 姬云野心下一凛,心思百转后,他镇定道:“儿臣既已允诺母后,便不会反悔。也希望你我各让一步,儿臣答应让蓝惜蕊做正妃,但她必须要在缅儿之后过门。” 皇后压抑着怒气,怔然望着自己的儿子,心道,不愧是你父皇的儿子,果然有他当年的风采,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呀,也许最终也不过是步他的后尘而已。 收回思绪,她语气无波道:“就依你吧。” 姬云野谢恩后便回了寝宫。虽已是半夜,花缅却仍在守候,一见他回来便闪着泪花扑了上来。 “野哥哥,听说你跪了一整日,还晕了过去,现在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这个让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小女人此刻为他而焦急的模样,姬云野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缓步置于卧室的雕花大床上。 抚摸着她光洁的脸颊,他柔声道:“你应该问的是,父皇母后有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花缅眸光一亮,细细分辨着他的神情,看到他目中的放松与愉悦,她惊喜道:“成了?!” 下一刻,嘴唇蓦地被擒住,望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颜,花缅不敢置信地睁圆了双眼。 他却伸手覆上她的眼睛,喃喃道:“缅儿,不要拒绝我。” 这一刻,花缅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软成了一滩水。她任由他抱着,吻着,抚摸着。情浓处,她以为他会就这样要了自己,却不意,他竟在情难自已的最后时刻放开了她。 姬云野喘.息了半晌才平息下想要她的冲动。望着她因情动而水润的眸子,他只恨她为什么不再长大一点。要知道,他从来都很难抵抗她的诱.惑。 花缅的美是与众不同的,那是一种眉目含情的摄心之美,即便只是被她淡淡地看着,也可瞬间被夺了心魄。她的这种美从她诞生之初便毫不掩饰地绽放了出来,姬云野最是深有体会。 那一年,成昭帝得知天照女皇即将诞下第一个孩子,带着五岁的姬云野专程探望。女皇生产那日,成昭帝与之订下婚约,将年仅一岁的六皇子姬凌止配与刚刚诞生的皇太女花若水。 第二日返程途经一处山野,突然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好奇之下,他们下车查看。当看到山壁边被枯草遮掩着的包裹中露出一个粉嘟嘟的婴孩时,姬云野心下不由惊奇。而当和她的水眸相撞时,他心中更是莫名地一阵悸动,很想将这个孩子抱回去好好宠爱。于是他不顾父皇的反对,当下便把她带回皇宫当宠物养了起来,从此同食共寝。 九岁以后,花缅便再未和姬云野同寝过。因为皇后“男女大防,自古七岁不同席”的理由的确无懈可击。姬云野将水华宫留给了她,自己则搬到了旁边的听澜殿。 姬云野轻轻描画着怀中人儿的眉眼,柔声道:“缅儿好好吃饭,快点长大,那样野哥哥才能早日娶了你。” 花缅点头道:“好,我都听野哥哥的。” 又盯了她半晌,姬云野不舍地起身拉起她娇软的身子,克制地道:“回去吧。” “嗯,野哥哥好好休息。”花缅飞快地起身离开,她怕再多逗留片刻便会掉入他温柔的漩涡而主动要求留下。 而身后那人灼灼的目光似能穿透时光,直达未来。 他望见自己亲手为深爱的女子穿上大红的嫁衣,又亲手挑起鲜红的盖头,让幸福在漫天的红艳中恣意招展。 第009章 情毒 这种柔情缱绻的时光总是飞快而短暂。转眼又是一年。而同命运不屈抗争的一对小人儿,在这一年彻底败北。 命运就像一场游戏,再高明的人也有无法通关的时候,而最可恨的是,game最后永远over,再无翻身的可能。 蓝惜蕊,这是唯一能让花缅忌惮的情敌,一个改写了他和姬云野命局的最大变数。 一品镇国大将军蓝景烨之女蓝惜蕊,无论是样貌才学还是身份背景,都完全符合皇后心中姬云野正妃甚至未来皇后的人选,自从自己栽培的两个可以和花缅争宠的女人相继被踢出局后,皇后就经常召蓝惜蕊进宫,不断地为她和姬云野创造机会。 蓝惜蕊比姬云野小一岁,如今也已芳龄十八,大好年华都消磨在了姬云野身上。好在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成了他的准王妃,只遗憾,要在花缅之后过门,终是心有不甘。 若能先知,花缅一定不会去赴皇后之约,即便抗旨亦在所不惜。可世事就是如此弄人。 花缅不善女红,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若说特长,唯箫与舞。即便这二者,亦与她自小的爱好分不开。她爱武成痴,可惜九岁那年中毒以后体质虚寒,武艺再难精进。于是苦练轻功,使得自己身轻如燕,步履如飞,素手挽剑,衣袂当风,飞花乱坠。 很多人都知道花缅的舞姿灵动飘逸动人之至,却鲜有人知道,那不过是借武而舞。 箫是瞳术的衍生,亦是为了危难时刻弥补功力上的不足。很多人只知花缅的箫乃天籁之音,却不知它亦可杀人于无形。 夏末秋初,煦阳高照,光阴正好。皇后以头风旧疾复发为由,命人请花缅吹.箫侍疾。说是听了她的箫,疾病便可不治而愈。 虽不是第一次为皇后吹.箫,可今日花缅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厢花缅心神不安地为皇后吹着箫,那厢蓝惜蕊正与姬云野品茗对弈。 从前,姬云野对蓝惜蕊总是不屑一顾的,更遑论与她做这等风雅之事。他不过是为了安抚皇后,让他与花缅未来的路走得更顺利些罢了。若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痛悔一生之事,他是绝不稀罕这片刻的虚与委蛇的。 茶喝了半壶,棋走了半局,姬云野却觉得身子越来越热,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脸颊已经红得犹如煮熟了的虾子,额头亦是密汗滚滚。 姬云野猝然抬头,怒视着对面的女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蓝惜蕊心下早已慌乱不堪,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你中了春.药,没有解药,必须,必须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蓝惜蕊柔美的面颊上,五个鲜红的指印清晰可见。她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眸中泪光闪闪。 “滚——”姬云野怒喝着一把扫落棋盘茶盏,下一刻却骤然栽倒在地。 蓝惜蕊顾不得疼痛,忙上前扶住他:“你不要硬撑了,若两个时辰内不与人交.合,会暴血而亡的。” 此时听到动静的秋棠和黎末正匆忙迈进厅堂。见姬云野一身狼狈地倒在地上,秋棠怔然止步,黎末则上前推开蓝惜蕊道:“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黎末!”姬云野沉声道,“这里我来处理,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黎末不由蹙眉望向姬云野,片刻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热,领命退出房去。 眼见房门被重重地关上,姬云野强撑起身子,盘腿而坐,试图运气压下.体内翻腾的热浪,不过片刻便“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蓝惜蕊和秋棠惊吓之下忙上前相扶。 蓝惜蕊没想到这药会如此凶狠,亦有些恼恨自己下手太重,她梨花带雨道:“你这样没用的,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你今日便要了我又能如何?” 姬云野斜睨着她,心道,我真是小瞧了你,想生米煮成熟饭,让我再也甩不掉你吗?那我就偏偏不如你的意。 他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大掌在她身上抚摸挑逗,点起熊熊烈火。望着她因情动而娇.喘不已的模样,他讥诮地轻挑唇角。 “别!”蓝惜蕊羞涩道,“先让秋棠出去。” “哦?”姬云野不解道,“为何?” “太羞人了。” “哈,”姬云野嘲讽道,“蓝大小姐都做出自荐枕席这等事了,还会怕羞?” 言罢,他突然点住她的穴道,然后毫不怜惜地将她扔于一旁的软榻之上,不顾她的错愕、失落与哀呼,转身抱起目瞪口呆的秋棠走向自己的床榻,还不忘扔下一句话:“待我解了毒,自会找些健壮男子来满足你想要男人的愿望。” 花缅的心脏猛地一阵收缩,痛到令她几欲窒息,她再也顾不上得罪皇后,不顾她的阻挠起身告辞而去。 花缅来到听澜殿时,所见便是大门紧闭黎末正肃容守在外面的情景。 黎末是姬云野的贴身侍卫,向来形影不离。既然他在门外,那姬云野必在殿内。可是大白天的,为什么要紧闭殿门? 她疑窦顿生,上前问道:“野哥哥呢?” 自从见到花缅踏入听澜殿,黎末便乱了心神,此刻对她的发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神色闪躲间将目光投向了殿门。 花缅越发疑惑,欲推门而入,却被黎末闪身挡住。 她怒气顿生,喝道:“让开!” 黎末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却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花缅骤然拔出腰间的碧玉箫,不管不顾地袭向黎末的面颊。黎末下意识地闪躲,却不知她只是佯攻。花缅趁机以移形换影之术闪过他的身边,大力撞开殿门,冲入房内。 当房内情景如一幅不甚美好的画卷展现于眼前时,花缅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和姬云野又被皇后算计了。 此刻,被欲.望夺了神智的姬云野正解了秋棠的衣衫,准备与她行鱼水之欢。大门被撞开的声响拉回了他少许清明。 当看到花缅出现的那一刻,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撞见这一切? 花缅瞥了眼狼狈躺在软榻上的蓝惜蕊,又看了眼床榻上衣衫不整的秋棠,最后对视上满眼悲痛的姬云野。 她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快步走到床边,她一把将秋棠扯下床去,喝道:“你出去,顺便把那个贱.人带走。” 原本含羞带怯等待皇子殿下宠幸的秋棠被花缅的突然袭击弄得懊恼不已,她不甘地看了姬云野一眼,正欲整理衣衫离去,却被他唤住。 她惊喜地看向姬云野,余光瞥见花缅一脸的不解。 姬云野扬声唤道:“黎末!” 下一刻,黎末便以诡异的速度出现在了床前。 “将花缅带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她进来!” 花缅吃惊地看着姬云野,她不敢置信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四年一心想要嫁的野哥哥。直到被黎末扛出门去,她犹在震惊中。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让秋棠给你做解药,也不愿意要了我? 姬云野从未想过凌月当初的救命之恩竟导致了他和花缅之间深深的沟壑和无法弥补的遗憾。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当时凌月的那番话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些语句穿过了五年的光阴,呼啸着来到耳边,让他有如剜心割肺:“他身上的毒大多已经清除,无法尽除的余毒我已将其封入她的宫胞中,等癸水到来便可随经血彻底排出体外。但癸水未至之时切忌同房,否则毒会漫布全身,回天乏术。” 凌月的话虽说得云淡风轻,眼中却别有深意。或许他早有预料吧,只是自己却从未想过结局竟然走向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万中之一。 花缅怔然望着再次紧闭的殿门,她想说,野哥哥,你的誓言都忘了吗?张开口,却只吐出了极轻的六个字:“姬云野,我恨你!” 声音轻得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却重重地撞进了门内那人的心里。姬云野身躯骤然一僵,心头一阵钝痛。缅儿,如果可以,我宁愿为你守身如玉,可我不能死,若我死了,谁来陪伴你,守护你? 身上的火越烧越旺,再不受神智控制,他一把撕开秋棠的衣衫,将欲.火、痛楚和怒意统统发泄在了她身上。 房里先是传来痛呼声和求饶声,然后是男子的粗喘声和女子的娇吟声。 泪水终于决堤,花缅的心在这一刻“嘭”地裂开,碎成千万片,那美丽的容颜上是玉碎的凄凉。她茫然地转身,却不知脚步要迈向何方。 蓝惜蕊睁大眼睛,心碎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自己深爱了多年的男人吗?他宁愿随便找个丫鬟也不愿意碰自己,竟然还打算让别的男人来玷污自己。呵,自己这又是何苦?一颗芳心空付,到头来只是笑话一场。如今,受伤的又何止自己一人,他亦同时伤害了深爱的女子,真是令人好不快哉! 看着姬云野完事后拢上衣衫,蓝惜蕊恻然笑道:“你可知道你今天失去的是什么?” 虽然身体得到了宣泄,可心却像被掏空了,姬云野又怎会不明白,他失去的是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东西,向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忍伤害她。而不忍伤害她身体的后果却是伤了她的心。他本不想再多看眼前的女人一眼,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她阴恻恻地道:“只怕你不得不收秋棠入房了,她可是你后半辈子的解药。” 姬云野骤然抬头看向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呀,花缅送上门给你你都不要,不然以后的每个月有心爱之人与你翻云覆雨为你解毒也没什么不妥,可你却偏偏将为花缅守了十九年的身子给了秋棠,让她得了便宜。” 姬云野大步上前将蓝惜蕊拎了起来:“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蓝惜蕊大言不惭道:“我给你下的,不是普通的春.药,而是情毒。今日你与秋棠交.合,看似解了毒性,实则只是解了这一时的,以后每个月都要和今日为你解毒之人交.合一次,否则便会暴血而亡。”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姬云野将她重重摔回软榻,伸出手道,“把解药给我。” “我说过,这个药没有解药,除非换血。而这世上会换血之人,只有一个,便是十五年前便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神医姜孟涯。” 姬云野闻言怒不可遏,他一把掐住她的脖颈,直到见她面色发紫目眦欲裂,方生生克制住想杀了她的冲动,松开了手。本欲让人强了她的想法亦同时打消。他不能再冲动地犯同样的错误,一个李婕妤和李良安已让他心有余悸,更何况蓝惜蕊背后还有一个更加惹不起的人,一品镇国大将军蓝景烨。 蓝景烨手中有二十万大军驻扎在燕州旁边的临城,拱卫着帝都。临城东临东海,与凤凰岛遥遥相望,通过水路,北可上北宇,南可下南秀,东可达天照,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运转中心。成昭帝将如此要塞交到蓝景烨手上,可见此人不可小觑。既然如此,就先遂了她的愿,待他大业得成,他有的是方法折磨她,他要让她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皇后听完奏报,得知姬云野宁愿让秋棠给他解药也不愿碰蓝惜蕊,顿时气得胸口直抽。她若知道蓝惜蕊不顾自己只让她给姬云野下春.药,以期生米煮成熟饭,好让她早日过门的本意,而是为了彻底拴住姬云野竟给他下了可恶的情毒,想必会气得吐血。 正抚胸顺气,却听得姬云野来见,皇后忙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火气,起身相迎。 不待皇后迎出门去,姬云野已一阵风地冲了进来。站定后,他淡漠地看着她。 皇后以为他会兴师问罪,不想他却平静地开了口:“儿臣欲迎娶蓝惜蕊过门,母后看好日子记得通知儿臣。” 当他话落转身离去,皇后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离开慈宁宫后,姬云野快步奔向水华宫,他要跟花缅解释,绝不能让她因此而误会他。可翻遍了整个水华宫也未见到她的身影。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安排完朗夜阁寻人后,姬云野还不忘交待宛陶给秋棠准备一碗芜子汤。 当宛陶将芜子汤端给秋棠的时候,秋棠死活不愿喝下。宛陶不明所以,只恼恨姬云野和秋棠的所为,恨他们做出伤害花缅的事逼得她离宫出走,也不多言,凝气运力将她制住,毫不怜惜地将药汁悉数灌了下去,全然无视她眼中的恨意。 第010章 初遇 花缅在宫中向来混得风生水起,宫城守卫无不认识她。她本可拿着姬云野给她的腰牌大摇大摆地从宫门出去,可此刻她却不想有人知道她的行踪,于是绕至皇宫西侧寻了一处无人的墙角,先是爬上了丈许外的假山顶,然后在乱石嶙峋间几个飞踩,借力翻上了高高的墙头,在巡宫侍卫到来之前飞身跃下,又在落地前一个翻滚缓解了坠势。 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同时打眼四下瞧了瞧,还好此处偏僻,没被人瞧见,花缅抬步飞快地向南行去。一路杂花生树,景致盎然,似都与她无关。 夏末微凉的风吹开了停在宫墙西面树林内华丽马车的车帘,车中的锦衣男子饶有兴味地观看了某人翻墙的整个过程。 修眉杏眼,檀口瑶鼻,桃腮皙颊,蝤蛴美颈,秀色可餐。既无簪珥之饰,亦无粉黛之缚,不走寻常之路,敢于挑战权威,是个迥出于众的女子。 他心情甚好地勾起唇角:“韩征,跟着她。” “是。”原本无人的马车外突然闪出一个身影,那人恭敬应诺后向南追寻而去。 直至走到南市大街,花缅才想起自己急急出来,竟未带分文,本想去朗夜阁名下的随便哪家店铺取些钱用,又怕暴露了行踪,只得径直去了赌场。 赌场鱼龙混杂,人声鼎沸。花缅向来不喜这些乌烟瘴气过于低俗的场所,因此当初在筹谋来钱途径时特意筛掉了赌场和妓院这两块肥肉,做的多是酒肆、茶楼、钱庄、布庄、棋社、玉器古董书画坊之类的文雅营生。 赌场本就鲜少有女子光顾,如今进来的又是一个衣饰光鲜样貌不凡的贵家女子,不出意外地,花缅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她眉头微蹙,极其不耐地一一瞪了回去。众人顿时被她的气势慑住,纷纷收回垂涎的目光,继续专注于自己的赌注。 花缅逡巡了一圈,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摇色子赌大小的那桌。 已经进来了片刻,耽搁久了只怕会暴露行踪,必须速战速决。她果断地解下腰间的碧玉箫,在手中敲了敲对庄家道:“此箫由西域独峰山的碧玉制成,其质细润净纯,坚韧无比,你若识货,应该知道它价值千金。我以它抵百两白银下注如何?” 庄家见她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知她非富即贵,不便得罪,而这个买卖又很划算,便当即应允。 庄家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押大小。 她勾唇一笑:“庄家先摇了色子,我才好押注。” 庄家心下一惊,难道这位小姑娘还会听色子不成?又忖道,即便如此,我还有后招,那就看看是你的眼快,还是我的手快。我做这行十几年,还从未逢过敌手,还怕了你一个小姑娘不成。于是微微一笑:“小姑娘看来有两下子,那便让梁某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花缅但笑不语。 梁某人右手执起杯盅,出手如电,杯口朝下圈起桌上的三个色子,扬手耍了几个花式之后扣上左手的杯盖,然后双手举过头顶,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整个过程他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与花缅对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了,你已经摇得够久了。”直到花缅闲闲地说出这句话,整个赌场的人才仿佛回过神来。 方才似乎太寂静了点。 梁某人也似刚刚被人唤醒似的,他朝众人微微一笑,潇洒地将杯盅扣在了桌上,右手按住不放,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押大小吧。” 花缅盯着他的右手道:“把手拿开我再押注。” 梁某人一怔,难道她不光会听,还知道我可以通过手中的劲气改变色子的点数不成?若她方才听出了点数,而我又不动手,岂非让她赢了去?可若我此时动手被她看穿,她必定也能猜出大小。如果她听不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思来想去,梁某人心下一横,就赌她听不出。于是右手轻轻离开杯盅,以眼神示意她下注。 花缅的眼睛始终盯着他的右手,知他未有动作,于是将碧玉箫置于一处,勾唇一笑:“那我便押大吧。” 见梁某人眸光闪过暗色,知道自己押对了,花缅抢在他之前按住杯盅,不慌不忙道:“若我猜得没错,这下面应该是四五六,十五点,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望着梁某人怔愣的样子,花缅笑意愈发地大了。她素指捏起杯盅,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说对了。因为惊呆住的不只是庄家,还有周围冷眼旁观的看客。 当花缅收回碧玉箫,揣着赢来的百两白银潇洒离去的时候,人们才惊呼道:“赌神降临呀!” 有赌徒懊恼道:“早知她会赢,就跟着她下注了。本打算先观望再做决定,没想到她竟然只赌了一把就走了。” “谁说不是呢?”有人接口道。 随之便是众人的附和声此起彼伏,无不后悔没有跟她下注。 梁某人蹙眉望着花缅消失的方向,心下佩服不已。能让自己输得心服口服的,她还是第一个。殊不知,花缅只不过以瞳术催眠了他,以意念得知了他摇的点数而已。若他知晓,不知该作何感想? 花缅走后,一个玉面公子自角落走出,悄悄跟了上去。他轻袍缓带,玉扇轻摇,薄唇微勾,轻轻吐出几个字:“有意思。” 花缅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受人景仰的称号——赌神,此刻只想着尽快离开,然后将自己伪装起来。于是直奔美衣苑买了套男装,转身去了城中最大的青.楼,醉鸳楼。 朗夜阁的人只查到花缅在赌场出现过,之后便断了线索。 姬云野得知花缅被封“赌神”时,哭笑不得,他冷声道:“继续追查。” 再过半月便是成昭帝四十寿辰,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各国使臣来贺。 作为南秀皇帝,裴恭措被朝中那些老臣因立后一事吵得头疼,便提前来到了东离躲个清净。不意到了帝都燕州,却颇有收获,遇见了一个甚为有趣的女子。 宫墙外初见,她从墙内飞身而下,身轻如燕,起身后飞快离去,却被他注意到了她抬手抹泪的小动作。他不是容易对人一见钟情的人,却情不自禁地想知道她的去处。于是便见识了她是如何潇洒漂亮地赢了银子又见好就收全身而退的。随后她进了美衣苑,出来后却改头换面,由一个娇俏美人变成了英姿飒爽的俊秀男儿。 然后——她竟然去了青.楼。这更勾起了他的探知欲。 倾心阁里,花缅叫了上好的桃花酿,又让老鸨去唤楼里最红的小倌,之后便自斟自酌起来,直到不胜酒力方才等到有人进来。 待那人走近,花缅睁开迷蒙双眼向他望去,却不由一怔。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天人下凡,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没错,仙衣飘飘,玉扇轻摇,公子如玉,一笑倾城。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他身前,双手捧起那张俊颜,端详良久后喃喃出口:“世上怎会有如此诱人的美人儿?只是可惜了,怎么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呢?” 男子低低地笑了,笑声极其清朗悦耳。 花缅忍不住啧啧叹道:“连声音都如此动听,真是暴殄天物啊。” 男子用扇子轻轻打掉花缅捧住他脸颊的双手,转而挑起她的下巴,笑道:“公子你也不遑多让啊。”言罢将她打横抱起向大床走去。 花缅怔然望着那张勾魂摄魄的脸,半晌未曾回过神来,直到被他平放在床覆身而上方才后知后觉道:“你要做什么?” “服侍公子啊。”男子挑眉轻笑,“不然你找小倌还能做什么?” 花缅飘远的思绪直到此刻才有些许回笼。是啊,为何要找小倌?心口骤然一痛,是了,就在不久前,野哥哥背弃了他们的誓言跟秋棠上了床。她的心被他伤得支离破碎,所以她决定再也不要为他守身如玉。她要让他悔不当初! 她凄然一笑,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你可要伺候好了,如果让我满意了,兴许我会给你赎了身,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男子嘴角勾起,笑得魅惑横生:“好,一言为定!” 这一笑晃得花缅心尖一颤。不等她回魂,男子的唇便落了下来。 唇齿交缠的刹那,花缅的意识飘飘荡荡地仿佛回到了初吻那一日。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日,她曾以为这种美好会一直延续下去。 他的吻悱恻缠绵,铺天盖地,一寸寸吞噬她口中的空气。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茉莉清香几乎让他神智不属,差点起了将她拿下的欲念。 只听得她低唤了一声“野哥哥”,他不由顿住,吻了吻她的唇瓣:“你说什么?” “野哥哥,抱我……”花缅迷蒙的双眼虽是望着男子,却仿佛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男子不由蹙眉看她,半晌不语。 他微微不悦的神情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喃喃道:“野哥哥,你不守信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恨到心都碎了。” 见男子半晌没有回应,花缅声泪俱下道:“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我再也不要你了……唔……” 男子以吻封缄,堵住了她聒噪的小嘴。那吻从上至下一路流连,最终,他叹息了一声,在失控之前点了她的睡穴,将其揽入怀中。 凝视她良久,男子薄唇轻启:“野哥哥?” 原来她就是姬云野豢养的小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果然有让人为之不顾一切的本钱。 玉手抚上她润白无瑕的肌肤,轻轻摩挲,最终落于她左臂的守宫砂上,久久流连,眸光晦暗不明。虽然君子不夺人所爱,但这么个可人儿姬云野都不知道珍惜,他又怎会放弃赢得美人归的机会呢? 第011章 赌注 晨光融融透过纱幔铺了满床。床上支颐侧躺的男子俊美无俦,他一瞬不瞬看着身边仍在沉睡的女子,这副安然恬静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花缅在梦中总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她不由蹙起了眉头。然而,当睁开眼睛和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对上时,她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情景着实诡异,她脑中纷乱如麻,一时理不清头绪。她只记得自己昨日喝了不少酒,然后梦到了一个谪仙般的男子,而且他们似乎做了些什么。可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昨夜所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这个认知让花缅背脊一阵发凉,她慌乱地掀开软被向里看去。当看清自己寸缕不着时,她只觉“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一瞬之间坍塌了。 说不上是羞是怒还是绝望,她扬手重重挥下:“你混蛋!” 皓腕被男子的大手制住,他邪魅一笑:“怎么,办完事就不认账了?奴家可是把清白都给了你了。你说过奴家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呢,可不能言而无信哟。” 花缅完全无视他那甜腻得让人骨头都酥了的语调,亦无暇思考他是否还有清白,只从他的话语中得知了一个信息:她的清白果然被眼前这个淫贼给毁了! 她扑上去悲愤欲绝地捶打他,泪流满面地诅咒他,把所有的坏情绪悉数发泄在他身上。 男子也不阻止,只静静凝视着她,任由她肆意施为,直到她力竭哭晕在他怀中。 他轻轻搂着她,眼中溢满了疼惜,他低低叹道:“若我当真要了你,你该会恨我入骨吧?” 花缅再次醒来时,衣衫已被穿戴齐整。她恨恨地看着窗前负手而立的男子,即便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此刻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衣冠禽.兽。 男子似是知道她已醒来,转头望了过来。见她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模样,他弯唇笑起,动听的嗓音缓缓自那性.感的薄唇吐出:“既然已是我的人了,不如嫁给我如何?” 花缅讥诮道:“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嫁给你。” “哦?”男子颇有兴味地道,“怪我夺了你的清白?” 见花缅并不回话而只是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他叹了一声道:“明明是你招惹的我,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你可知道,若你碰到的不是我,你的清白便真的被毁了。” 花缅不由错愕,什么意思?难道…… 男子将目光转向窗外,幽幽道:“以后切莫再如此任性了。”语毕方觉这话似乎说得奇怪,他什么时候竟已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短暂的惊愕过后,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喜悦,花缅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 世间有如此风姿者可谓屈指可数,而这样的人必定逃不过朗夜阁的耳目。脑中清明后,自然容易灵感乍现。当眼前的身影与朗夜阁的一幅画像渐渐重合,花缅心下一惊,不由将他细细打量起来。 没错,的确是南秀皇帝裴恭措,当世绝色美男之一。 花缅为姬云野夺天下而自小筹谋,暗中创设情报机构朗夜阁,在各国设有暗桩,收集了大量秘闻和内幕消息。其中有一些是关于裴恭措的。 裴恭措登基前,色.诱圣宠正隆的淑妃温仪贞,后利用她勾.引太子,引先帝捉奸在床,使得先帝怒废太子,自己也因此一病不起,不久便一命呜呼。裴恭措如愿继承了帝位。 传言裴恭措后宫佳丽不多,却个个背景不俗,他雨露均沾,将后宫和朝堂经营得风生水起。 如今见到本尊,却又感觉似有哪里不同。 正暗自思量间,却听得他缓声说道:“不知你来时可注意到这院中的木槿花。它们看似姹紫嫣红,开得热闹,实则朝开暮落,而每一次的凋落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 花缅先是愕然,细细思索后又有些恍然,她故作不懂道:“此话何意?” 裴恭措却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话中所指。” 花缅自然知道他的用意,直截了当道:“你可知这木槿花的花语?” 裴恭措不解地看向她。 她勾唇笑道:“温柔的坚持。”话落,笑容却僵在了嘴边。 十四年的感情,她自然不可能说放便放,而面对如此境况让她坚持下去,又是何其艰难。眼下,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的逃避而已。 裴恭措闻言眉头缓缓蹙起,本欲借物喻人,希望她能走出旧情的阴影,转投自己的怀抱,不意却似乎适得其反,不由有些懊恼。 花缅不意与他多作纠缠,假装不知他的身份,只当他是小倌。她起身向门外行去:“你我之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告辞了,后会无期。” 果然是个无情的人呢。裴恭措岂会容她逍遥自在,他不依不饶道:“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有过肌肤相亲的,怎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 “谁跟你肌肤相亲了?你不要信口开河,毁我清誉。”花缅这回当真急了,她猝然止步,厉声相讥。 若是被野哥哥知道,不知他会怎么伤心呢。想到这里,她又愣住,如今他还会为自己伤心吗?他此刻在做什么?会不会在到处找自己?他一定急坏了吧?可一想到昨日情景,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再次袭来。恨意不由上涌,她只觉得怎样虐他都不为过。 裴恭措见花缅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表情可谓丰富多彩,变幻莫测,似嗔似恼似恨,更有痛,遂不再作弄她。他上前牵起她的手:“好,我不说了,我们去用餐。” 花缅此刻正神游天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随他下了楼去,待到落了座点了餐方想起,自己明明是想摆脱他的,怎么就跟他一起用起餐来了?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却换来他的如花灿笑。 唉,抬手不打笑脸人,花缅悻悻地转过头去,躲开了那张欠扁的脸。与此同时,另一张同样欠扁的脸映入了眼帘。 西延小王子康穆宁正搂着头牌从楼上下来,落座于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前。 想来这个康穆宁也是个好.色的主。去年他从东离带走了两个郡主,都封了侧妃,加上家中的两个侍妾,小小年纪便有了四个女人,如今还不消停,赏腻了家花,竟出来玩起了野花。花缅不禁又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 正琢磨着想什么点子来捉弄他,耳边却传来裴恭措不合时宜的声音:“既然你我已经坦诚相对,不如就委身于我,如何?”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际,带着热气和酥.麻,惹得她打了个寒噤。她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这厮一定是故意的! 裴恭措端起茶杯送到嘴边,遮了满眼的笑意,呵,原来她的耳朵最敏感。 花缅作势瞧着他,凭心而论,她对这个美若谪仙的男子还是有些好感的,至少他没有在她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占了她的身子,还算是个君子。若当时真发生了什么,后果她已不敢想象。 她戏谑道:“小倌也想从良了?我可赎不起你。” 裴恭措佯嗔道:“什么小倌?人家可是良家男子。” “那你来青.楼做什么?嫖妓?” 裴恭措险些呛了茶,他委屈道:“我从不碰风尘女子。” “嗯,很好,你只碰良家女子。”花缅语速渐缓,最后几字似是咬牙吐出。 眼见花缅面色不善,他忙解释道:“对你是情不自禁,绝非你想的那样。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做过毁人清誉之事。” 花缅眼中闪过促狭之色:“不知有多少女子让你情不自禁过呢?不要告诉我,你打算让我做你的第十八房小妾。” “哪里,哪里,没有那么多,也就是第九房而已。” 花缅只觉裴恭措觍颜而笑的模样甚是欠揍,她不由调侃道:“休了那八房,或许我可以考虑。” “这倒是个大问题。”裴恭措状似很苦恼,“你有所不知,这些女人都是一些我得罪不起的人所送,休了她们,只怕会天下大乱。但我可以保证,从此只爱你一个,如何?” 花缅心中冷嗤,嘴上也没客气:“男人还真是奇怪的动物,不爱还要放在身边,既蹉跎了他人的人生,也辜负了最值得爱的那个人。”而后低头吃饭,不愿再搭理他。 裴恭措纠正道:“此话也不全对,那些放在身边的女人至少要看得上眼才行,否则怎能体会到男欢女爱的乐趣?何况她们皆是自愿,何来蹉跎?至于最值得爱的那个,若你指的是你的话,我一定不会辜负。” 花缅心中纳闷,自己怎么会对这样一个人有好感呢?简直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超级大色.狼,绝世大花痴。一记眼刀之后,她怒喝一声:“滚开,我跟你这个种猪无话可说。” 这一声暴喝不仅震撼了楼内的食客,也惊呆了裴恭措。他呆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当无数目光如箭般射到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那个始作俑者竟然在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愤怒,真是愤怒,第一次有人如此称呼自己,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待发作,却撞上她斜飘过来的无辜小眼神。心中顿时柔软下来,仔细想想,她的话虽然粗俗了些,但也算恰当,于是自嘲一笑,凑近她小声道:“若我不做种猪,你可会考虑嫁给我?” 花缅抬头,正看到康穆宁在花痴地盯着自己看。难道他没认出自己?想想也是。十三岁那年,自己的样貌还很稚嫩,如今虽只过了一年,不仅个头蹿高了很多,脸蛋也长开了不少。何况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没认出她也算正常。 她冲着康穆宁甜甜一笑,却对裴恭措开口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让他当着我的面脱裤子,你输我一千两银子,如果做不到,那我就嫁给你。如何?” 第012章 戏弄 裴恭措顺着花缅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俊俏少年正专心致志地望住花缅,而他身边坐着醉鸳楼里的头牌。即便不知他是谁,一看也知是个好.色之徒,更何况西延小王子康穆宁早已花名在外。一个大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又怎能坐怀不乱?这个赌,他必输无疑,何况他怎么可能将自己看上的女人推到别的男人怀里。因此,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回道:“不赌!” 花缅凑近他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去赢得这个赌注,怎么样,赌不赌?” 裴恭措望着花缅狡黠的眸子,思考着这个赌局的可行性。 花缅眨了眨眼:“你只管去倾心阁屏风后等着,我随后就到。” 盯着花缅的眸子看了半晌,竟看不出这个小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裴恭措不由来了兴致,他唇角缓缓勾起:“好!” 待裴恭措上了楼去,花缅走到康穆宁桌前灿笑如花道:“公子好面善,去楼上聊聊可好?” 康穆宁显然有些诧异,他迟疑了半晌道:“公子风姿绝艳,乃天生尤.物,可在下还从未尝试过和男人……” 花缅一怔,方才想起自己此刻是男儿装扮,于是将错就错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公子不妨一试。”眸中媚光绽放,勾魂摄魄。 康穆宁仿佛瞬间被夺了心魄,他呼吸一滞,情不自禁道:“既然公子盛情相邀,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当二人含情脉脉地相视着向楼上行去,身后的头牌早已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倾心阁内,裴恭措在屏风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见康穆宁进房后径直走到妆奁前,解开腰带,褪下裤子,在镜中仔细观察起自己的屁股。随后他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看来是你弄错了。” 花缅心中早已笑开了花,面上却淡定道:“也许是我记错了。既是如此,那你便请回吧。” 康穆宁神情带了几许羞赧道:“公子方才不是还要和在下尝试一番……” “呃——”花缅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容易被掰弯,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她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公子想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邀公子来此不过是想和公子单独聊聊,如今该聊的都聊完了,公子也该离开了。另外,我要奉劝公子一句,好男儿切不可有断袖之癖。你应当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把心思多放在女人身上。” 花缅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问题,于是补充道:“以后也莫再拈花惹草,若遇见一个可以倾心交付的女子,须好好珍惜。” 康穆宁点头道:“你说的是。” 在他穿好衣衫离去之前,花缅觉得既然还会再见,若被他认出便不好了,于是又道:“今日你我相遇之事权且忘了吧,至于那些教诲,还须铭记于心。” 康穆宁听话地道:“都听你的。” “好了,你快下楼去吧。” 康穆宁恭敬地揖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望着康穆宁离去的身影,花缅不由思忖起一个问题来,若康穆宁不再拈花惹草,那该会是何种景象呢?转身看向自屏风后走出的裴恭措,她笑意酽酽地伸出手来。 裴恭措将千两银票放到她手中,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半晌:“想不到这世间当真有摄魂术的存在,在下佩服之至。”此刻联想起赌场中的一幕,才知她根本不会什么赌术,慑心而已。康穆宁方才被她操控,其神智就像处于梦中,思维能力受限,所以才会任她摆布。 花缅没想到裴恭措有如此领悟,倒叫她有些佩服,她笑吟吟道:“雕虫小技,登不得台面,倒是‘摄魂术’三字很有气势,我喜欢。” 裴恭措闻言哈哈大笑,笑罢又追问道:“可否告知,他为何脱裤子?” 花缅耸了耸肩:“我不过是告诉他,他是他叔叔的私生子,有屁股上的胎记为证。” “哈哈哈哈——”裴恭措纵笑出声,一发不可收拾,转眸见花缅瞪视着他,忙强迫自己收住笑容道,“不如再多给些机会如何?“ “凭什么?” “就凭你拿了我一千两银子。” “……好吧,看在银子的份上,七夕猜灯谜,你若能赢得最大的那个花灯,或许我可以考虑。” “好,一言为定。”裴恭措虽不敢说自己是此中高手,但小小灯谜还难不住他。方想开口唤她,又不知该如何称呼,遂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花缅。” “好名字。我以后叫你缅儿如何?” “随便。” “缅儿,你以后就叫我阿措如何?” “嗯,阿措,现在我要去赌钱了,不许跟着我。” 裴恭措哪里舍得放她离去,死乞白赖道:“我只随你去看看,绝不干涉。若你银子不够用,我还可以慷慨解囊。” 花缅不由顿住向外行去的脚步,心思百绕下眨了眨眼:“当真?” “那是自然。” 花缅回身将自己那张千两银票塞到了枕席之下:“既是如此,那就用你的银子好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翻本的。” 话方落,人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裴恭措使出浑身解数方才将她追上,心下对她又多了几分赞赏。 他若知道她是如何练习轻功的,怕是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花缅前世最佩服的人是《火影忍者》中的李洛克,于是她借用了他练功的方法,在腿上绑了铁绑腿,由最初的每条腿一公斤已经增加到了如今的十公斤。每当取下绑腿,她都感觉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姬云野在她的调.教下,轻功亦大有长进。 赌钱对花缅来说本是小菜一碟,可她自出门伊始便做好了要整治裴恭措的打算,于是裴恭措无奈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银子很快便被她输了个精光,还额外欠了一百两。 花缅无辜地望着他道:“看来今日手气不好,没关系,倾心阁里还有一千两银票,足够我们翻本再赚上一笔。” 她以裴恭措作抵押向老板讨要了半个时辰的宽限,然后信誓旦旦地对裴恭措说自己回去取了钱便来赎他。 即便没有见识过她是怎么赢钱的,裴恭措也不会真的信了她。看她演戏演得欢乐,他也只好配合她。待她离去后,他以头上价值连城的暖玉簪做赌注,将输掉的银子悉数赢了回来。回到倾心阁,果然见她正悠然自得地躺在软榻上晒太阳,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裴恭措的出现让本来甚是愉快的花缅顿时心情不爽,她不由地为自己做了半日的无用功而抱屈不已。 一连数日花缅都未再离开倾心阁,在她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姬云野之前,她还不想回去。眼下,她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于是便随心所欲地窝在了这里。虽然不怎么愿意见到裴恭措,但他却每日阴魂不散不请自来,还美其名曰,陪她解闷。于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的花缅和裴恭措下起了五子棋。 除了第一局赢了他之外,再未扳回胜局,花缅不信赢不了他,于是拉着他一连下了好几日。最终,裴恭措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玩腻了这个把戏,终于在花缅爆发之前输给了她。 花缅恼羞成怒地摔了棋盘:“你竟然故意输给我,你有没有一点职业操守?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裴恭措心知,这一局不管输赢她都会大发雷霆。如果他仍然赢了她,她必定会说,你一个大男人,总是赢一个小女子,算什么男人,简直是卑鄙无耻!此刻他总算明白什么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无奈,他只能哄她消气。 “缅儿不是说过,要让我帮你猜灯谜赢花灯吗?你想不想看我是如何做到的?” 花缅骤然弹跳起来:“你说什么?难道今日是七夕?” “自然,怎么你竟然忘了吗?” 花缅心下一阵黯然。往年都是野哥哥陪着自己过七夕,如今竟要独自度过。没有自己的陪伴,野哥哥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见她神色瞬间暗淡,裴恭措自然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拍拍她的肩膀道:“你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花缅不由收起愁绪,施施然将他一番打量,但见他凤目含情,唇角温柔勾起,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着自己的心上人般,百般骄纵,千般宠爱。心道,撇去帝王身份不说,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而已,可惜他的后宫已经进驻了太多的女人,绝非自己心目中的良人。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野哥哥。 第013章 错过 烟霄微月淡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霄中。 对姬云野来说,今年七夕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截然不同。登高远眺,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派节日的祥和气氛之中,但这份繁华热闹因为少了一个人的参与而让他提不起半分兴致。 那个没心没肺说走就走一消失就几日不见人影的小东西,她一定不知道,她的野哥哥此刻早已焚心似火,如煎如熬。 缅儿,往年七夕,你从来都缠着野哥哥陪你出去玩,可今日你却迟迟不出现,这次你是真的伤了心吧?你终究是不肯原谅我了吧?没有野哥哥陪伴,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你瞧,今日的热闹更胜往年,缅儿最爱热闹,怎么可以错过呢…… 是啊,如此热闹,缅儿怎么可能错过?心念转动间,姬云野眸光倏然放亮,他对身后道:“黎末,陪我出宫。” 怏怏的心情在满目的流光璀璨中消弭于无形,花缅望着长街上琳琅的摊铺如织的人流,兴奋地向前跑去。身后那人轻笑着紧紧追随。裴恭措觉得,换回女装的花缅似乎更显灵动。 在一处灯铺前,花缅指着挂在最高处那盏最大的紫色琉璃重瓣木槿花灯对裴恭措道:“巧了,今年竟是木槿花,倒是精巧别致。你一定要帮我赢到它啊!” 裴恭措也有些意外,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看来今日是非赢了它不可了。于是摩拳擦掌,请掌柜出题。 掌柜见多了公子哥为讨心上人欢心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有甚者,姑娘失望之下直接拒婚,于是好心提醒道:“公子可知规则?” 裴恭措尔雅一笑:“还请掌柜明示。” 掌柜道:“这花灯分三个档次,谜语自然也分三个难度等级,猜对哪个等级的便可得到一盏对应档次的花灯。您若想得到最高处的那盏琉璃灯,须猜对一道最难的灯谜方可。机会只有一次,若答错了,想要其它花灯也是不可了。” 裴恭措了然道:“那便请掌柜给出最难的那个谜面吧。” 二人不凡的相貌风度已令掌柜刮目相看,此刻见裴恭措胸有成竹,忖度着他的见识应该不似普通公子哥,兴许能赢了花灯博得美人一笑,于是拿出了压箱底的谜语。 裴恭措接过掌柜递过来的绢布,轻轻吟诵起来:“笔上难写心中情,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日后难相逢。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糖慢慢溶。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猜八个字。” 花缅心下一惊,这个谜语自己前世是见过的,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当时她猜了许久也未猜出,直到看了谜底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只是不知裴恭措有没有这个能耐将它猜出。于是兴致盎然地等待着看他如何收场。 却见裴恭措眉头轻蹙,思忖片刻后开口道:“这个谜语如此应景,甚合我心。就是不知,它切中了哪八个字呢?莫非是君心似我,不负相思?” 花缅无语望天。 “那便是心悦君兮,惟愿君知?” 花缅扫来一记眼刀。 “难道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亦或是死生挈阔,与子成悦?” 花缅此刻已经没有了脾气,她语重心长道:“灯谜不是这样猜的,你那不叫猜谜,而是卖弄文字。” “哦——”裴恭措恍然道,“如果这些都不对,那一定是白头偕老,情投意合对不对?” 花缅正要驳斥,却突然意识到他似乎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再看向掌柜,只见他方才还一副大失所望模样,这会竟已是笑逐颜开,他对自己恭维道:“这位公子果然非同一般,如此深奥的谜语竟也被他猜了出来,姑娘真是好福气。” 花缅此刻已经不在乎能否得到那盏花灯了,她觉得若能让裴恭措出丑似乎比得到花灯更开心,于是接下掌柜的话道:“我家公子岂是旁人能比的,他不仅知道谜底,还能条分缕析地告诉你他是如何得出这个谜底的。” 掌柜倒是个热心肠的,他似乎生怕裴恭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打圆场道:“公子的才识有目共睹,他既能猜出谜底便一定知道它是如何得出的。今日这盏花灯就送给姑娘了。还望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掌柜的一番话让裴恭措心中甚是舒爽,但他如何不知花缅的用意,只见他展颜一笑,启唇道:“多谢掌柜赠灯,但为博美人一笑,我有必要满足一下她的心愿。” 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纸扇,刷地一声打开,故作洒脱地摇着扇子娓娓说道:“‘笔上难写心上情’,意为白纸一张;‘到此搁笔到此停’中的‘搁笔’和‘停’都是‘到头’的意思;‘有情日后成双对’自然是‘偕’;‘无情以后难相逢’是‘到老难逢’;‘石榴开花慢慢红’中的石榴花代表‘情’;‘冷水冲糖慢慢融’指将糖‘投’入水中;‘只要两人心不变’指‘心意’相连;‘总有一天得相逢’中的‘相逢’即‘合’。是以谜底为白头偕老,情投意合。” 目光掠过花缅看向掌柜,裴恭措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为钦佩。 掌柜抱拳道:“公子果然是高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猜对了谜面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在下佩服之至。希望二位能如这灯谜的谜底一般,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掌柜的话再次让裴恭措感到受用,他谢过掌柜后飞身跃起,扬臂摘下丈余高处的那盏花灯,然后脚尖轻点竹架,旋身潇洒落地。 裴恭措将花灯递给花缅:“我既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可要记得兑现承诺,也不辜负掌柜的一番祝愿。” 花缅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道:“我只是说我会考虑。现在我考虑后觉得,还是不去和你那八房小妾争风吃醋为好。”言罢转身离去,小嘴中还嘀咕了句什么。 虽然人声鼎沸,淹没了她的声音,可裴恭措内功深厚,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她嘴中嘀咕的分明是:“一个月才轮到三天,傻瓜才会嫁你。” 裴恭措哑然失笑,但想想又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若能将她纳入后宫,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空庭寂寞? 顺着人流,二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听心湖边,此时湖中已漂了不少莲花灯。 花缅在旁边摊上买了两盏莲花灯,将其中一盏递给裴恭措。 裴恭措学着花缅的样子,用油纸写下心愿,放到莲花灯内,又双手合十对月祷告一番,然后虔诚地将莲花灯放入了湖中。 望着它们缓缓漂向湖中,裴恭措转头看着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神情肃然的人儿道:“你写了什么?” 花缅转头回视着他反问道:“你写了什么?” 裴恭措唇角漾开:“那八个字。” 见花缅眉头蹙起,似有疑惑,他补充道:“还加上了你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感动?你呢?写的什么?” 花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道:“我写的也是那八个字,可惜上面是我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裴恭措似乎并不意外,他嫣然一笑:“这倒是有意思,你说月神会满足谁的心愿呢?” 花缅刚想回他,月神自然是祝福自己的,却见天空一道亮光乍现,接着爆开大片绚烂烟花。当漫天的焰火染红了天空,她将木槿花灯塞到裴恭措手中,兴奋地向前奔去。 裴恭措一个不察她已穿入了人流之中。紧追几步,在人潮推搡中,他终是失去了她的踪影,心中顿时懊恼,怎就轻易弄丢了她呢?自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以后再不会轻易让她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在听心湖边,红枫桥头,花缅不知,在她仰望那华光璀璨的时候,与她擦肩而过的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而姬云野亦不知道,他被烟火吸引走的那一眼,刚好错过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 分立红枫桥的两边,虽然共赏这旷世盛景,却已是咫尺天涯。 待到烟花冷却,繁华落幕,花缅顿觉意兴阑珊,兴致缺缺,甚至怅然若失。原来,热闹真的是一群人的孤独,而孤单也确是一个人的狂欢。想来此刻正印证这一结论的人不只一位吧,而远处湖边广玉兰下便有一位。 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这是花缅看见那个背影之时的第一反应。 只见那人长衫广袖,岳峙渊渟,气质清贵高华地负手临湖而立,将自己置身于这纷繁芜杂的热闹之外,似乎随时可以飞升而去。 花缅心中暗忖,不知怎样的容颜才配得上这样的风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转到男子身侧丈许外,却见他戴了一个漆黑的鬼脸面具,虽有些丑陋,但和满街花哨的各色面具相比倒是别具一格。不免又生出了戏谑之心。 越过已经不太拥挤的人群,轻轻移步至男子的近前,花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他的面具,转瞬戴在了自己脸上。透过面具,她看到一张诧异却绝色的脸。可惜还来不及欣赏这让人垂涎欲滴的秀色她便拔足狂奔起来,因为美人已经伸手欲夺回面具了。 男子吃惊地发现,尽管他已极快地出了手,却仍未能捉住她的一片衣角,知其轻功必然了得。望着女子娇俏的倩影调皮而灵巧地跃动在人群中,他真想抓住她好好教训一顿,可惜此行不宜暴露身份,否则岂能任由她如此嚣张。不过,她的味道却是不错。那一刹那鼻间萦绕的茉莉清香,淡雅怡人,不同于其他女子身上呛鼻而俗气的脂粉香,倒让他心下悦然。因此,虽然丢了面具,亦有被人调戏之嫌,他却并未着恼,只去附近小摊上随便买了一个面具戴上便低调离开了,面具下那轻轻勾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夜色渐浓,游人渐稀。黎末望着红枫桥上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冷粛身影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姬云野望着满湖闪烁斑斓流光的莲花灯,黯然道:“以前我总是可以轻易找到她,如今却再也没有这个自信。茫茫人海我无法一眼就发现她,就像这漫漫灯海我不知道哪一个承载了她的心愿。” 黎末劝慰道:“殿下也莫太过悲观,缅儿也许只是一时赌气,过几日便回来了。” “过几日?”姬云野喃喃道,“是啊,父皇寿辰快到了,缅儿一定会出现的。” 第014章 天机 回到倾心阁,花缅将自己扔到软榻上,一边摆弄着面具,一边思考着面具的主人到底是谁。从衣着和气质上看,他绝非普通人,而他的样貌又极其俊美,她似乎在朗夜阁的画像上见到过。 当她绞尽脑汁,终于将其与南秀小王爷对上号时,眸光顿时一亮。 没想到此人竟是裴恭措最疼爱的弟弟,素有断袖王爷“美称”的端王裴樱释。可他为什么没有和裴恭措在一起? 朗夜阁的资料显示,裴樱释的生母为先皇最宠爱的德妃千玉语,因与青梅竹马的表哥梅玉鸿,当时的宫廷禁卫统领秽乱宫廷,被先皇和一群妃嫔捉奸在床后打入冷宫,梅玉鸿则被下了狱。 当时先皇想将八岁的裴樱释一并关进冷宫,任其自生自灭。二皇子裴奇骏的母妃李贵人劝阻了他,说他毕竟是皇室血脉,又天资聪颖,若加以调.教,将来可堪大用,若在冷宫埋没一生,未免可惜,毕竟犯错的是他母妃,稚子无辜,不如就由自己来教养。 先皇的心思本不在此,听李贵人这么一说便随口应下了。裴恭措的母妃庄嫱,当时的庄贵妃却抢白道:“既是如此,便将他教养在臣妾的名下吧,措儿很是喜欢这个弟弟呢。” 先皇当时还在气头上,闻言也未多说,只随便应了句“贵妃看着办吧”便愤然离去。 花缅是在宫中长大的,宫中每日上演的勾心斗角她早已耳熟能详。千玉语分明就是宫斗的牺牲品。一个圣宠正隆的后宫妃子,除非她脑子不正常才会在宫内与人偷.情。如果她没有猜错,设计陷害千玉语的应该是现在的太后,裴恭措的生母庄嫱。因为继任的禁卫统领张辰奕是她的亲信。她将裴樱释放在眼皮底下,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他。 据说裴樱释五岁能文,六岁能武,七岁便在琴棋书画军政策论各个领域崭露头角,是除了太子以外先皇最喜爱的皇子。庄嫱这一招可谓一箭三雕,既除去了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又为儿子除去了一个争夺皇位的强劲对手,还除去了他们背后的势力。 八岁以后的裴樱释再未展露出任何过人之处。花缅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机,一个八岁的孩子,若非经历了足以改写一生的惨痛遭遇,又怎能如此隐忍,小小年纪便学会了韬光养晦。以裴樱释的聪慧,花缅不难推断,他必定清楚这其中的一切因由。 只是可惜了,一个大好男儿,在如此的打击之下,生生将心理扭曲成了断袖。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道突兀的男声惊得花缅一跃而起,她冲着躺在自己床上隐在黑暗中的始作俑者怒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像个鬼一样躲在旁边吓人?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裴恭措换了个姿势,侧身支颐道:“此话差矣,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躺在这里,是你没有看到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连有人在你房中都不知道?” 花缅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指责道:“你知不知道女子闺房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进入?” “缅儿又不是外人,我们都已肌肤相亲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话未落,裴恭措慌忙飞身而起。 花缅扑了个空,转身咬牙道:“你再提‘肌肤相亲’四个字,我跟你绝交。” 裴恭措长臂一伸将花缅拉入怀中,柔声哄道:“好,不是‘肌肤相亲’,是‘裸裎相见’行了吧。” 花缅恨声捶打他道:“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裴恭措不由委屈:“你只顾自己玩,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不但没有怪你,还好心给你送灯回来,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如此待我,真是让人伤心。不过你若让我亲一下,我便不跟你计较了。” 见裴恭措覆脸下来欲行轻薄,花缅连忙扭开头去,不料樱桃小口却被他准确捉住亲了个正着,顿时羞恼地将他一番踢打。 花缅这么一闹,反倒激起了裴恭措的玩心。他顺势将她推到墙上,四肢并用,将她不老实的手脚牢牢制住,待她无力反抗,便尽情享用起她的美味来。本打算浅尝辄止,可一碰之下,触感柔软,小巧丰润,感觉极美,裴恭措竟欲罢不能,纠缠着这张小嘴,吻了个天昏地暗,直到感觉自己再不住嘴就要彻底失控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 重新呼吸顺畅的花缅,小脸红扑扑的,在窗前月色的映衬下,娇艳得像能掐出水来的粉色莲花,勾得裴恭措心痒难耐。为防自己失控,他趁花缅对自己的无礼有所反应之前道了声“早点休息,我回去了”便狼狈而逃。 待花缅反应过来,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她使劲擦了擦自己红肿的樱唇,恨声道:“裴恭措,我咒你不得好死!” 话一说完,她又觉得这诅咒太过恶毒,于是“呸”了两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收回方才的话,老天爷,您就当没听到好了。” 之后几日,裴恭措仍会每日都来骚扰,倒是再未做出逾矩之事,只陪她下棋,为她抚琴,或各自安静地看书。花缅权当有人为自己解闷,便也懒得下逐客令,于是两人相安无事着直到寿宴的来临。 寿宴前夜,躲了姬云野数日的花缅悄悄回到了水华宫。虽然成昭帝的寿宴不得不参加,但更重要的是,她其实真的很想他,不想原谅他,却又想见到他。 见到花缅,雪球欢快地扑上来,直往她怀里钻,宛陶更是激动地喜极而泣,她拉着她絮叨了半晌,先是愤怒地数落姬云野,说他怎么可以不顾花缅的感受和秋棠做出那种事,后又表示出同情,说他是如何地思念她,四处派人找她,七夕那日还去了听心湖。 花缅平静地听着,似乎并不意外。当宛陶说到姬云野给秋棠喝了避子汤药时,她不但不见欢喜,却连心底刚刚涌起的少许喜悦也消失殆尽。这不过是在提醒她,他的确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野哥哥了,她不再是他的唯一。 宛陶说了半晌才想起似乎应该将花缅已经回来的好消息告诉姬云野,却被花缅制止。她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心烦之下跃上院中的梧桐,在繁茂枝叶的遮掩下,向听澜殿望去。 那人还未就寝,正掷了手中的狼毫,向窗前走来,站定后久久凝望着水华宫的方向。才几日不见他便清减了,神情亦多了几分冷肃。 花缅心下不由有些心疼,却见一彩衣女子走上前来,跟他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转身向床榻走去。女子替他更衣,将他安置好后便退到了屏风外守着,片刻后似觉他已睡着,便和衣躺到了外间的软榻上。 什么时候开始秋棠已经不用召唤便可登堂入室了?什么时候开始秋棠也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能允许别的女子在他房中守夜了? 心中钝痛无比,刺目的画面让她移开了目光。当目光落在坤宁宫的一处,她蓦地一怔。片刻地思忖后,她飞身跃下,朝着那个方向悄然行去。 坤宁宫内,皇后的心腹太监柳公公匆匆步入内室唤醒已经熟睡的皇后。 “娘娘,国师大人求见。” 皇后一惊,忙起身道:“快为本宫更衣。” 匆忙着上外衣,皇后在柳公公的引领下快步来到院中僻静的一角,那里等候着一个身材挺秀的男子,此刻正对着星空负手而立。 皇后上前恭敬道:“国师大人深夜私入后宫,可有要事?” 国师这才将视线挪到皇后身上,他躬身一揖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虚扶了一下道:“国师大人免礼,有话直说便是。” 国师眸光几番明灭变换,终是开口道:“回娘娘,兹事体大,不可与他人说,臣只好来找娘娘相助。” “哦?看来此事很是急迫,国师甚至等不及天亮。” “正是。明日便是皇上的寿辰,臣希望皇后在寿宴上让皇上将花缅指给别国的皇子或国君。” 皇后不由愕然:“为何?” “臣夜观天象,发现帝王星有暗淡之势。” “怎么会?皇上正当壮年。” “臣也做如是想,但天意难违,未来难测,我们不可不未雨绸缪。” “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东离两三年内便会有新皇登基。若皇后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大皇子,便要将花缅推离他的身边,否则不但皇位不保,还会祸及东离。” “何以见得?” “帝王星旁边有两颗略小的星,代表着王位继承者,原本一颗稍亮,一颗稍暗,可近来,那颗较暗的星却有反超亮星之势。” “国师的意思是,那颗稍亮的星代表着野儿?” “正是。” “这又何以见得?”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那颗星就存在了,即便他的太子之位被废,此星也未曾暗淡过。他旁边的那颗星却是后起之秀。” “那这又与缅儿有什么关系?” “在花缅出生的那一年,太子星旁边多了一颗小星,两星相依相伴,臣曾以为她会相伴着大皇子顺利登基,然后母仪天下。可自五年前开始,那颗星便开始渐渐暗淡,而大皇子亦是那时因她失去太子之位。今夜,臣突然发现,那颗星竟有放亮和远离之势。臣想,花缅必不是大皇子的良人,若勉强在一起,只怕会导致内忧外患。内,会使大皇子的皇位不保;外,会引来别国觊觎。不如,明日皇后便让花缅在寿宴上崭露头角,以她的倾城之姿,必会有人提亲,也好顺理成章地将她推离大皇子身边。” 国师所言正中皇后下怀,她自然乐见其成,可她终归有所忌惮,犹豫道:“可是,野儿必定会怪罪于本宫,这该如何是好?” “明日,臣会说服他。” 皇后顿时心下一松,却仍叹息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那便有劳国师大人了。” 国师却并不如皇后这般轻松,事实上那些谏言半真半假,亦不尽然。他不便言说的是,他刚刚在天象的昭示下实施了以自己鲜血开启照世镜的禁术,看到了让他惊痛的一幕。 三年后的东离,在大片的火光与血海中永远地消失在了中土大陆上,而罪魁祸首便是花缅。南秀皇帝欲夺之而姬云野却不肯相让,一场持续两年多的战争就此爆发。 在两国拉锯,元气大伤之际,北宇趁机联合西延和夷戎攻下东离直捣南秀。东离只余两座孤城,南秀退居一隅。为防天照插手,北宇封锁了海上交通。 后来成昭帝传位于姬云野后离奇失踪。北宇一鼓作气势如虎,太子荣来川先射杀了南秀皇帝裴恭措,踏平南秀江山,又将东离最后两座孤城团团包围。 姬云野欲以身殉国誓与国家共存亡,花缅为了让他活下去舍命相救。让他意外的是,天照女皇的皇夫凌月突然出现,带走了花缅的尸体。 自此之后,事态的发展便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天照女皇传位给皇太女花若水后人间蒸发,而花若水和花玉然皆被凌月囚入天牢。继任女皇是一个完全没有皇室血统的陌生女子。 北宇欲趁天照内乱将其一举攻下,完成一统中土大陆的宏伟大业,却不料,一夜之间一把莫名天火烧毁了北宇皇宫和数座皇家宅院,皇室成员尽皆殒命。 他再想看得更多,已是心力不足。 如今,国与国之间相互制衡,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和平盛世的外衣下是行将骨枯的一个个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能够一统天下笑到最后的究竟是谁他亦无从知晓,但他绝不容许东离变成照世镜中所呈现的那般模样。废墟,枯骨,血海,灭亡……这绝不该是东离的未来。于是他决定逆天改命。如果舍弃一个小女子便可挽救一个国家,他宁愿遭受天谴。何况,花缅的命局中似乎还有他看不透的变数存在。 第015章 寿宴(1) 翌日,成昭帝的四十寿宴如期举行。 坐在院中高大的梧桐树上,看着中正殿外熙来攘往热闹非凡的如织人流,看着那些或熟悉或不熟悉的身影一一入殿,花缅唇角不由轻轻勾起,却在不经意地一瞥中眼里骤现晶莹。 那些人中,除了文武大臣、皇子公主和皇上的妃嫔,还有西延王子康穆宁,北宇太子荣来川和南秀国君裴恭措,而让她心绪波动的,除了姬云野,还有天照女皇花非烟和他的皇夫凌月,以及皇太女花若水。 看见他们三人的一刹那,心中无法言说的情绪奔涌而上,瞬间弥漫了眼帘。良久,她跃下树来,向会场行去。 到了会场,已是菜色齐全,果品香浓,君臣举盏,觥筹交错。花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侍立的众宫女身边绕到姬凌止的桌后,方欲落座于姬凌止的旁边,却被一股大力拖离,转眼被按到了旁边的桌上,随之坐于身旁的是面色复杂的姬云野。 再见花缅,姬云野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恨不得即刻便拥她入怀,但理智告诉他,那是多么地不合时宜。还好,至少她现在就在身边,等到宴会结束,他会向她解释清楚,求得她的原谅。 花缅完全无视身边之人,只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啜了一口,便抬眼看向大殿中央。此时开场舞乐已经结束,正是众人献礼之时。 北宇献上的是青铜灵芝鹤,为一身姿昂扬抬头挺胸的仙鹤立于回头仰望的老龟背上,口衔灵芝,意味深长。鹤意喻长青,龟代表长寿,而灵芝为返老还童之仙药。最为巧妙的是,以鹤为雌,龟为雄。 待使臣呈上寿礼后,北宇太子荣来川起身道:“恭祝成昭帝福寿无疆,龟鹤延年,更祝您的爱情如同仙鹤立龟般长青不老。” 他说到前半句的时候,成昭帝还笑逐颜开,可待他说完,那笑容却是僵在了脸上。不仅成昭帝面上尴尬,在座之人无不怔然。爱情,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是个奢侈品。荣来川此话不知是何用意? 成昭帝毕竟是帝王,面上的不自然不过刹那,他哈哈笑道:“北宇的礼物甚合朕意,太子有心了。” 接下来,南秀献上了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屏风共五扇,中间一扇最大,向左右尺寸递减。紫檀木框,顶上镂雕流云蝠磬纹,两边为雕花站牙,下置须弥式紫檀木底座。屏心以錾胎珐琅起线刻山水树木花鸟纹,五扇分饰凤凰、仙鹤、鸳鸯、鹡鸰、莺五种禽鸟图案,分别表现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等五种伦理关系。屏风虽为五扇,但组合在一起又似一幅完整的画面,远山近景,一条山溪横穿于画面的左右,构思巧妙,做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裴恭措起身道:“祝成昭帝福寿绵延,福祉永泽。” 成昭帝大气和悦地表示了自己的喜爱并客气地道了谢。 随后天照使臣送上了一个精巧的牙雕群仙祝寿图。龙头舟形,昂首翘尾。舟内设三层楼阁,上层置龙凤旗和盖伞,中层有宽阔的平台,下层为船舱。每层均雕梁画栋,玲珑剔透,纤巧精丽。舟中王母、众天女、八仙、福禄寿三星以及船夫、乐手等共四十人,神情各异,栩栩如生。 众人观之,啧啧称奇。 天照女皇起身道:“此牙雕,为朕口述,经如意馆绘制图稿,再由象牙作坊中的牙匠雕制而成。采用镂刻、浮雕、圆雕、拼镶、染色等多种技法。很是耗了些时日,还望成昭帝能够喜欢。” 成昭帝眸光一亮,命使臣将牙雕呈上。只见舟身鳞片密结,楼阁灵秀华丽,勾莲、宝相、瓜果等花纹虬结连绵,多彩多姿。龙舟整体雍容富丽,寓祝寿之意。 众人只当天照和东离素来交好,女皇为给成昭帝祝寿甚是大手笔,只求效果而不惜工本,纷纷称赞女皇构思巧妙,此牙雕不愧是牙雕艺术中首屈一指的佳品。 成昭帝却在看到船舱中品茗对弈的一对璧人时呆在了当场,他甚至忘记了向女皇表示谢意,直到西延使臣呈上寿礼,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从各国使臣到皇子大臣,众人一一敬献了寿礼,并附上了恭贺祝颂,之后便有皇上的妃嫔主动献艺。 自宴会开始,花缅便只专注于面前的餐点。虽能感到有不少目光都曾向她投来,可她全然不予理会,不急不徐,细嚼慢咽,浅斟慢酌,偶尔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或伸出小舌舔舔唇瓣。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填饱肚子才是正事。殊不知这番举动落入裴恭措眼中却是别有韵味。旁若无人,自然无拘,纵恣胸臆,无所畏惮,却又美得灼人眼球,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油然而生。 寿礼献毕,舞乐响起时花缅方觉有些饱了,便放了筷箸,只端着酒杯赏起歌舞来。她看了一会,甚觉无趣,便欲尿遁,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头向主位看去,正见皇后向皇上夸赞自己的舞姿别具特色,提议让她为众人献艺。 皇后听了国师的话果然还是出手了,她想趁此机会将自己推销出去,以绝了姬云野的念想。花缅心中冷哼,她偏不如她的意。她正要以身体欠安相拒,姬云野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道:“缅儿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恐怕要扫了父皇的兴了。” 也许是多日来的怨气无处发泄,姬云野的举动为她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来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是殿下多虑了,这几杯酒并不碍事,缅儿就为皇上舞上一曲,以祝皇上福寿安康,国祚绵延。”话落,足尖一点,凌空跃起,一个空翻后飘然落于宴厅中央的舞池。 她从腰闻抽出碧玉箫,一曲《千年风雅》,如天籁之音从指端流泻而出,身姿随着曲音翩然而起,借着腰肢和双腿的交缠变换,将舒缓而哀怨的意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曲过半,场中响起相合的笛音,花缅莞尔一笑,将碧玉箫插回腰间,解放出来的双手长袖一挥,凌空旋转飞跃,腾挪起伏,轻步曼舞,闲婉柔靡,体轻如风,身软如絮,霓裳广带,妙态绝伦。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蝶,如山涧潺潺的泉,如海上皎洁的月,如荷尖圆润的露,如清晨迷离的雾。 观者如饮佳酿,醺然不知今夕何夕。 舞步停,笛声止,全场鸦雀无声,半晌,掌声如雷响起,经久不息。 当宴席恢复寂静,皇上赞道:“皇后所言果然不虚,缅儿的箫曲与舞姿堪称当世无双。南秀皇帝的笛音合得也是天衣无缝,精妙绝伦,不知者还以为你们是事先演练好的呢。” 裴恭措起身恭敬道:“成昭帝谬赞了,朕的配乐不值一提,这位缅儿姑娘倒是配此殊荣,当真令朕大开眼界,可谓是朕来东离的一个意外惊喜。” 此刻,花缅已坐回姬云野身边,他顿了顿道:“只是不知她是成昭帝的哪位公主,朕可否有幸求娶?” 一语惊起干层浪。 姬云野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落;花缅惊得抬头愤然怒视;皇后面上露出喜色;成昭帝蹙起了眉头将目光转向姬云野。其他众人有吃惊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知道花缅和姬云野的关系而担忧的,也有兴灾乐祸的。 不等皇上开口,姬云野道:“他是我的丫头,并非什么公主,何况本殿还想留她几年。” 裴恭措故作恍然道:“原来不是公主,不过无妨,朕喜欢便好。既然大皇子还想留她几年,朕也不急于一时,就等她及笄好了,现在先定下婚事。若能成就一番姻缘,也可使两国共结永世之好。” 康穆宁亦被花缅惊艳到,他起初只觉花缅面善,此时方意识到她便是去年被自己退婚的女子,没想到出落得如此美丽端方,全无去年的粗野鄙陋,只当是女大十八变。如今听得南秀皇帝提亲,心中颇为不甘,也起身请求赐婚,愿和东离结为友邦,永不侵犯。 成昭帝不由有些左右为难,于是征询花缅的意见。 花缅淡淡看了二人一眼,朱唇轻启:“花缅自小便有一个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谁若可以一生只得花缅一人,花缅便嫁给谁。” 第016章 寿宴(2)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而裴恭措和康穆宁皆哑口无言。 花缅心中冷笑。曾经以为这世上能做到的人只有野哥哥一人,如今他也背弃了自己,更遑论他人。 裴恭措为了拉拢和北宇的关系,于半年前迎娶了北宇公主荣来晴,封为淑妃。而早在三年前他登基为帝后,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后宫便进了莺莺燕燕无数。那些女人无不有用,如何舍弃? 至于康穆宁,且不说他的那两房侍妾都是肱骨大臣之女,只那两个侧妃,以东离郡主的身份来说便无法休弃。 荣来川眸带鄙意地瞥了一眼面现尴尬之色的裴恭措,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掩袖慢饮,遮了眼中的情绪。 成昭帝见气氛一时冷凝,遂打圆场道:“缅丫头心愿是好的,可男人自古三妻四妾便是常事,怎可要求男人一生只娶一人,未免荒谬。” 花缅立时回道:“若非如此,花缅甘愿一生不嫁。” “胡闹!依朕看,西延小王子曾退过你的婚,你想来不会选他,那朕就替你做主,将你配与南秀国君吧。”言罢,成昭帝对身后的连喜公公道,“着人拟旨。” “慢着!”姬云野腾地站起身,“既然缅儿有此心愿,父皇不若就依了她,遂了她的意,兴许她真的可以等到这样一个人。” 成昭帝语气威严地斥责道:“花缅年幼,她胡闹也就罢了,你怎可也跟着胡闹。朕意已决,就将花缅配与南秀国君。” 他转而对连喜道:“传朕旨意:花缅柔佳淑睿,风姿雅悦,端方大雅,贤良恭谨,克令克柔,堪为女子之表率,且深得南秀国君之喜爱,二人婚配堪称天造地设,朕心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封其为宁婉公主,赐婚于南秀皇帝裴恭措,于及笈后行婚嫁之礼,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大家都心照不宣,南秀比东离强大,摄于南秀国威,成昭帝不顾姬云野反对,将花缅赐婚于裴恭措,不过是出于政.治考量。在利益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包括爱情。 皇后趁热打铁地对成昭帝道:“野儿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未娶妃,不如今天喜上加喜,把野儿的事也定了吧。” 成昭帝微微颔首道:“不知皇后可有中意人选?” 皇后含笑看向蓝惜蕊,语声端严道:“镇国大将军蓝景烨之女蓝惜蕊乃大家闺秀,深得我心,臣妾早就把她当成儿媳看待了。” 成昭帝目光一转,便见大臣家眷坐席处蓝惜蕊神情淡然地端庄坐着,完全没有喜形于色,想来是个宠辱不惊的姑娘,于是颇为满意地道:“的确是个不错的姑娘。便依皇后吧。五日后就是黄道吉日,到时行大婚之礼如何?” 皇后顿时喜上眉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事一定,恭贺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蓝惜蕊面上不见悲喜,只淡定地起身谢了恩,再未多发一言。 花缅将目光投向姬云野,却发现国师大人传音入密跟他说了些什么之后他神情骤变,当再看向她时,眸中写满了复杂与痛楚。 国师如此轻易便说服了他?而他竟然屈从了? 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天下之势,波云诡谲。花缅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这政.治风云中的一枚棋子,不觉酸意上涌,浑身仿佛被抽空,只剩下躯壳,她不明白这些年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好像这十几年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梦醒了,一切成空。 花缅自嘲地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执起酒壶欲再倒一杯,却被姬云野握住了手腕。不喝也罢,她也确实有些不胜酒力,欲起身离席,却又被他拽住衣角。 “难道我去出恭你也要过问吗?”花缅淡漠地看着姬云野,却捕捉到了他眸中的深痛,心脏不由地一紧。扯出衣角,花缅起身离开,再不去管背后射来的如冰似火的目光。 离开热闹的环境,花缅只觉心中更加空怅了。痛,真的很痛,期待了十四年,只盼着成为他的妻,共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恋,可最终却是笑话一场。 绕过一处假山,迎面一人仙姿玉立,正向她看来。她喃喃道:“爹爹。”一股酸意染上眼帘,顿时泪如泉涌。 男子朝她走来,在两步外停住,慈悲而爱怜地望着她,一如五年前。从初见到现在,十四年了,而他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依然俊美绝伦,翩然若仙。 花缅再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失控地扑进他怀中,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由轻声呜咽渐至放声大哭。 凌月身子不由一僵,而后一声轻叹,抬手将她轻轻拥住。 花缅哽声道:“我究竟哪里不好?你们都不要我?” 凌月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你很好,没有人会不要你。” “骗子,都是骗子,你们统统都是骗子。”花缅猛然将他推开,眸中满满都是恨意。 她恨自己!这是凌月的第一反应。莫非她知道了什么?可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世上知道她是自己女儿的,除了自己,再无他人。花非烟不知,甚至连始作俑者花玉然都以为她自出生那日便已从这个世上消失。 即便是自己,若非执意要陪花非烟生产,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掉包。虽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她便被稳婆抱走清洗,可将她抱在手中的片刻,她左胸上那个红豆大小的朱砂痣却清晰地映入眼中。 当发现女儿被掉包后,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花玉然。为免打草惊蛇他开始暗中调查一切有关线索。得知成昭帝离开的当日捡到一个弃婴带回国,他便秘密去东离查探。 第一次见花缅是他悄悄潜入水华宫,那时她还是一个婴孩,虽然样子小小的,却已能看出他的影子。彼时整个水华宫的人都围着她转,尤其是太子姬云野,他把她当宝贝一样呵护。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对她来说也许要更加幸福,于是他在东离安排了眼线后安心地返回了凤凰岛。 再次见面是她中毒后他千里迢迢赶来救她。为她宽衣驱毒时,她胸前的朱砂痣印证了她的身份。 后来他想到过一个问题,若非她出生那日他看到了她胸口的朱砂痣,那后果将不仅仅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是这世上再也没有缅儿这个人了。想想竟有些后怕。 因此,花缅绝无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不由自嘲一笑,想来,她不过是想寻个人发泄罢了,于是随口道:“你我也不过只有五年前的一面之缘,我为何会骗你?公主莫不是喝醉了?” 花缅深深凝视着他,眼中的痛楚浓重地翻涌着。 看着这样的花缅,凌月突然失去了欺哄的勇气,一时竟不知再如何开口。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对望着,直到姬云野出现。 事实上,姬云野一直追随在花缅身后。方才见他们父女抱作一团,他本不意打扰,此刻见场面有些诡异,因怕被旁人看去徒生事端,于是轻咳了一声以打破这尴尬的沉寂。 他上前牵住花缅的手,对凌月表达歉意道:“缅儿喝醉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我这便带她回宫休息。” 下一瞬,裴恭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款步踱至近前,玉扇一横拦在二人之间:“就不劳烦殿下了,我的未婚妻子还是由我来护送吧。” 话落,他施施然自姬云野手中扯出花缅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向凌月道声“失陪”便双足一点,施展轻功消失在二人面前。 姬云野怔然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眸中氤氲起一团黑雾,那深不见底的地方,隐藏着似怒似痛的不明情绪。而这些看在凌月眼中却是昭然若揭,他看了看他,轻吐一声叹息,一拂衣摆,转身离去。 宴会渐至尾声,席中众人各怀心思,将难得一见的盛宴利用得淋漓尽致。借此契机,有攀龙附凤结交权贵的,有拉帮结派结成利益联盟的,也有拈花含笑郎情妾意的。 花若水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姬凌止甚是满意,他是如此俊逸清贵,气质不凡,一见钟情便是她此刻的写照。在舞乐的遮掩下她主动上前敬酒攀谈。姬凌止则客气地回应。 宴席散去前,花若水不失时机地道:“不知六皇子明日可有空闲,若水听说西郊园林的花和东郊听心湖的水都甚是美丽,我们去赏花游湖如何?” 姬凌止瞥了一眼花缅的席位,看样子她不会回来了。知她今日必定伤怀,本想明日好好安慰她,但为免花若水因扫兴而迁怒于她,便暂且作罢。 他冲花若水温文一笑,点头道:“也好。” 花若水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自然捕捉到了他那不经意的一瞥。自宴会开始他的眼睛便总在花缅身上打转,莫非他喜欢花缅?这个认知让她心气很是不顺,但听到他肯定的答复,郁闷便一扫而空,她欢喜地抓住他的衣袖:“太好了!” 姬凌止瞥了瞥她的手,那眸中一闪而过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地将手缩了回去。 第017章 寿宴(3) 一路穿廊过院,只觉景色飞逝,花缅拼命拍打着裴恭措:“你放我下来,都是你,都怪你,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快放我下来。” 裴恭措不理,直到僻静处才将她放下。花缅双脚方一着地便一把将他推开,撒腿就跑。裴恭措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花缅回头冲他恶狠狠道:“你再不放开,我死给你看。” 裴恭措不由一僵,本想兴师问罪,却被一个“死”字生生震慑住。他能看得出,她此刻的确是伤心欲绝,若他执意逼迫,她或许真的说到做到。 然而就是这么一晃神,竟让她逃脱了。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于自己的视线,裴恭措心下轻叹,怎么就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了?继而又低低一笑,无妨,我有的是耐心等你爱上我。 待到停下飞奔的脚步,花缅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东宫的门口。这么多年了,回到这里竟成了一种习惯。迈进大门,她正准备往水华宫行去,不成想一抬头却看到了让她心脏紧缩的一幕。 秋棠正脸朝着她,笑意酽酽地将一件大氅披在姬云野肩上,明明看见她进来,却像没看到她似的温柔地为姬云野系着带子。 花缅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她冷嗤道:“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们?” 姬云野一愣,蓦地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面色晦暗,眸中似有暗潮涌动。 花缅亦同样望着他,似在等着根本就没有答案的答复。 姬云野淡声对秋棠道:“你先回去吧。” 秋棠不甘地瞥了花缅一眼,眸中分明写着胜利者的沾沾自喜。她乖巧地应诺着退了下去。 花缅只盯着姬云野,不动,也不说话。 姬云野终是轻叹一声,大步上前将她抱入怀中,除了不停地收紧双臂让她喘不上气来,再无言语。 听着他强劲而急遽的心跳,花缅想推开他,告诉他这样不合礼数,却突然被他打横抱起。下一刻他已施展轻功将她抱进了水华宫并安置在床榻上。 姬云野在她身侧躺下,伸手拥她入怀,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那时他以为这一生他只会有她一个妻,她也只能是他的妻。谁知命运弄人。如今他要娶了,她也要嫁了。可对方却都不是彼此。 花缅安静地任他搂抱着,像曾经一样乖巧地偎进他怀中。姬云野感觉胸口传来湿意,他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颌,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近在眼前。呼吸一窒,他低头吻上她的泪痕,将它们吞入腹中。一路下移,当他的唇碰及她的唇角,他倏然惊住。下一刻只觉两片柔软将他欲逃离的唇缚住,辗转悱恻,抵死缠.绵,脑中顿时轰地一声炸开。 仿佛要将积聚多年的爱恋都融化于这唇舌之间,她纠缠着他,直至身心俱醉。 剥开他的衣衫,当他的温度透体传来,她发出了低低的轻叹。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引导着他进行更亲密的接触。可他却突然惊醒般一把将她推开。 他翻身坐起,将被子盖在她身上,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转过脸道:“你天癸未至,不宜行房。而如今的境况,我也已经无权占有你的身子。” 花缅不由笑了,笑得悲凉。她凉凉地道:“既是如此,你又来招惹我作甚?你走吧。” 姬云野知道自己又戳到了她的痛处。不要她,已经不仅仅是事关她性命的问题,而是关系她的幸福。原本打算作出的解释,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他轻扯唇角,凄然一笑,重新躺回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由着她从最初的拼命挣扎到最终的乖顺如猫。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在满溢的悲伤中渐渐睡去。 一室月辉,寂静无声。 戌时末,宴会散去,成昭帝摒退左右,穿过曲折的水廊,独自步入荷塘中央的八角亭。 人定之时,皓月千里,浮光跃金,亭中对月沉思的女子婷婷而立,气质孤冷。她数着身后传来的渐近脚步声,猜测着他会走到距离自己多远之处停下。 结果,他站定在了一丈开外。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却再也不敢上前。 寿宴之前他便知道她会携夫女前来,本想亲自迎接,却又碍于旁人而生生忍住。于是,出迎和下榻一应事宜皆让连喜亲自安排方才安心。宴席之上,他的注意从未离开过她。她从始至终仪态得体,笑容淡淡,女皇的气质透体而出。他多想从她身上找到二十年前的影子,可惜,那些时光早已远去,无迹可寻。 终于体会到何谓魂牵梦萦却又近情情怯了,二人皆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她徐徐转身,携着穿越了时光荒野的苍凉气息缓声道:“你来了。” 男子沉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涤荡了一切障碍穿透无垠洪荒终于抵达心爱之人,他声音微哑,却难掩释然:“是的,我来了。”一如他登基之前,用轻柔的,温暖的语调诉说着,仿佛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是二十年,而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 她环视了一眼周围道:“这里还是老样子。二十年前,我离开东离之前的最后一晚,就是在这里……” “在这里,我抱着你整整一夜,不舍放手。”他接下了她的话,“你走后,这里是我常来之所,若非保持原样,如何一解思念之苦?” 她灼灼地望着他,他依然英俊,却多了些许沧桑。她道:“自那次分离,便是在我生产前后相见过,自此,又已暌违十四年。” “是啊,一转眼就那么久了。”他感叹道,“你离开东离的时候,我二十岁,你十五岁。就跟现在的野儿和缅儿差不多,他们一个十九,一个十四,也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可惜……” “可惜现在被你棒打鸳鸯,拆散了。” 他愣怔片刻,转过身去望着虚空道:“是啊,如今我竟也成了毁人姻缘的刽子手。你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 她不答反问道:“你可觉得我们的分离是错误的?” 他转头怔然望她,眸色复杂,却是半晌未语。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究竟是对还是错,那要看站在何种角度。若从政.治层面来讲,她的离开成就了彼此的帝业,可从情意上来看,这种分离却毁坏了一段纯洁而深挚的感情。 她知他的想法,遂不再追问,只道:“你既狠心将他们拆散,必定有你的考量,我无法评论,更无权干涉。一切都是他们的造化。就像当初的我们,在命运面前,有时候再强大的人也要学会低头。” “这些年,你倒越发看得开了。”他淡淡启唇,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她轻笑一声,面上却无任何笑意:“那不过是经历过痛彻心扉后的彻悟罢了。” 他如何不知她的意思,那时她要回国登基,而他面临着储君之争。当朝首辅权势滔天,只有迎娶他的女儿做正妃,他才会全力辅助他,同时他还附加了一个苛刻的条件,便是永远不得将这个心爱的女子纳入后宫。 她回国前哭着对他说,只要他肯让她留下,她便放弃皇位,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可他做不到。不是她重不过皇位,而是一旦她留下,便等于他们都放弃了皇位,而面对他们的,将是被各自的敌人诛杀的命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你可知我为何要在你生产之时去凤凰岛?” 她挑眉问道:“难道不是为了给我庆贺?” 他叹道:“有些事兴许是过去得太久,你不记得了。年少时你曾说过,在你生产的时候,希望我能陪在你的身边,最好是在产房里陪着你。” 泪意突然上涌,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彼此会永不分离,她的孩子也只能是他的,谁知道终是命运弄人。她以为一切誓言都会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却不意,即便她不是为他而产子,他却仍信守着当初的承诺。 她喃喃道:“原来你竟是因为这个才算着日子赶去凤凰岛的。”说到最后,声已哽咽,她转过身去,掩藏了眼中莹然欲坠的泪水。 他自嘲道:“可惜,我还是多此一举了,最后在产房陪着你的是你的夫君凌月,而不是我。” 她以手捂脸,终是不可抑制地落下泪来。 他见她肩膀微颤,心下慌乱,忙上前拉下她的双手。见她满脸泪痕,他无措地道:“为何哭了?” 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彦哥哥,柔情而温暖,她再也无需遮掩,扑进他怀中啜泣起来。 他浑身一颤,僵立半晌,终是伸手抱住了她。这一刻,她又变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属于他的小丫头。 凌月不成想,回去的路上会看到这样一幕,他心脏一缩怔然止步。形影相吊眸波暗涌地矗立半晌后,他转身隐没在夜色中。 第018章 交锋 寿宴后,裴恭措准备多逗留一些时日,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凌月和花非烟因为花若水的缘故也留了下来。 第二日,花缅起床后姬云野已不在身边。她简单地梳洗后走出了水华宫。由于多日未见,雪球时刻粘着她,这会见她出了水华宫,似乎怕她又会突然消失似的紧紧跟了上去。 心中茫然,脚下亦没有方向,花缅漫无目的地踱着步,抬眼间看到迎面行来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她怔然之下转身往旁边的小路行去。 秋棠被宛陶灌了避子汤药后,只把罪责归咎到了花缅身上,心中怨念甚重。如今得知她和姬云野各自婚娶再无瓜葛,怨气顿时纾解大半。此刻狭路相逢,她如何肯放过奚落她的机会。 嗤笑一声,她紧走几步追上去道:“宁婉公主怎么见到奴婢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奴婢有那么可怕吗?” “宁婉公主”四个字对花缅来说无疑是个讽刺,她冷冷看着这个夺走了姬云野初.夜的女子,语气森然道:“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秋棠似并未被她的气势吓到,讥诮道:“今日我虽还是奴婢,再过几日可就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殿下的侧妃了。即便不向你行礼,你又能奈我何?” “侧妃?”花缅冷嗤,“对野哥哥来说,你不过就是个工具,还妄想成为他的侧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不是痴人说梦,过几日你不就知道了?” 花缅面色不豫地看着这个嚣张的女人,她本以为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普通婢女,不意,她却妄想因为一次恩宠便飞上枝头变凤凰,甚至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和她叫板,显然已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 花缅嗤笑道:“即便你当上侧妃又如何?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且不说将你赶出宫去,即便我让他要了你的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哈,我好怕呀!”秋棠故作害怕地抱了抱膀子,面上却全是不屑,她笑得无比灿烂,“只怕他舍不得杀我呢。呃,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他下半辈子的解药呢。” 此话一出,花缅浑身一震,只觉脑中如饮醍醐,又似云遮雾障,她惴惴地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咯。以后的每个月,他都必须要和我恩爱一次,否则便会暴血而亡。没有解药的,除非换血。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当今世上会换血的只有十五年前便销声匿迹的神医姜孟涯。你不妨去将他寻来,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杀了我。” 仿佛一把冰锥直刺心脏,花缅又惊又痛,浑身冰冷,她踉跄着倒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蓝惜蕊,你出手够狠,你想靠着这种方式一辈子拴住野哥哥吗?皇后,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不知是恨是怒还是悲哀,花缅只觉自己身处冰火两重天,一时冷得发抖,一时又心火熊燃,这种感觉直欲把人逼疯。倏忽间,一道白影飞扑而上,将对面洋洋自得的女子摁倒在地,撕咬起来。 花缅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震惊、疼痛、愤恨无情地撕扯着,对眼前的一幕全无意识,只怔然而空洞地望着那个方向,任由秋棠被雪球撕咬得哀呼惨叫。直到一道身影飞跃而来,扯开雪球护住秋棠并狠狠地斥责她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姬云野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他对她一向都是温柔的,可今日他竟怒视她,呵斥她。 她喃喃道:“你刚才,说什么?” 姬云野将秋棠扶起,神色肃然道:“我说,你为何要纵犬行凶?” 花缅突然很想笑,笑自己太过高看自己。她方才夸出海口说只要自己一句话,哪怕让他要了秋棠的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时,竟忽视了她已是他的女人的事实。 他为了别的女人来质问自己,他竟为了别的女人第一次冲自己大吼。 她真的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潸然而下。 姬云野心尖蓦地一痛,他连忙放开秋棠,走上前去想为她拭泪。 花缅厌恶地就要躲开,然而雪球比她更快一步挡在了他们中间,冲着姬云野狂吠起来。 姬云野一怔,生生顿住了脚步。 花缅低头看着雪球,泪水流淌得更加欢快。她弯腰抱起它,对姬云野冷冷道:“今日只是给她一个教训。若再不长记性,我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言罢,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内容,有悲哀,有疼痛,似乎还有失望。姬云野只觉心中痛意翻涌,他似乎又伤害到她了。 他如何不知缅儿的为人?他宁愿相信秋棠的纯善全是伪装,也不愿相信缅儿是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可方才那一幕,她对一个生命的漠然让他感到害怕。虽然自己也会有残忍狠绝的一面,可他却希望缅儿能永葆纯净和良善。 他方才并非为了秋棠而针对她,他只是心痛她的改变,他怕世事的不堪会摧毁她原本的那些美好,他不希望看到一个失去初心的缅儿。 细细想来,这一切又都是自己造成的。曾经的誓言他再也给不了,她因恨自己而牵连秋棠似乎也无可厚非。可如今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又何止一个秋棠? 他转身看向秋棠,她冷不防地瑟缩了身子。他不由一怔,这分明是心虚的表现。看来他错过了什么。 眸子危险地眯起,直把秋棠看得浑身发毛,垂下眼睫再不敢与他对视,他方轻轻启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道:“你去太医院找医女帮你处理伤口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秋棠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姬云野无情地转身离去而无能为力,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姬云野打发了秋棠后便径直循着花缅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他不知道追上她能做什么,但他觉得只有陪在她身边他才会安心。然而最终却遍寻她不着,他的心中一阵怅然。 花缅虽对姬云野有些失望,可相较于他身中情毒一事,其它皆已不再重要。 且不说让秋棠做他下半生的解药比杀了她还痛苦,若秋棠不慎死在他前面,他岂非也性命不保?因此,她必须要想出办法来。她知道一种换血的方法,采集自体血液两倍大约一万毫升同一血型的新鲜血液,一边从一个手臂放出血液,一边从另一个手臂输入新鲜血液。相同血型不难找,只要看血液是否相融便可,但这个时代没有采血器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今之计唯有找到姜孟涯,或者其他能换血之人。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花缅想到凌月曾经救过自己一命,想必医术必然了得,何不找他详询一番? 这么想着,她便抱着雪球由之前的漫无目的转而直奔凌月下榻的行馆。 还好人在,没让她扑个空。花缅一见凌月,脸上全是欣喜。凌月正为花缅如此待见自己而暗喜,却听得她道:“你可会解情毒?” 凌月不由一阵失落,原来她见到自己的欢喜不过是因为有求于自己。脑中回忆了一遍她方才的问题,她说了什么?情毒?他诧异道:“你怎会有此一问?” 花缅面上带了急迫:“你别问那么多,只说能不能解吧?” 凌月斟酌一番道:“解倒是能解,只要与人交.合便可,只是以后的每个月都要与解毒之人结合一次,根据所下药量多少,少则两三年,多则十来年,那毒方能清除,否则一旦发作便会暴血而亡。” 虽然已知结果,但听到凌月的回答,花缅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起来。 “可还有其它方法?” “没有。” 对于凌月过于干脆的回答,花缅心中颇为不解:“你为何骗我?明明可以换血。” 凌月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勾起:“话虽这么说,可换血哪有那么容易?” “有多难?” 片刻地沉默后,凌月沉声道:“非内力高深且精通医理之人不能为。” “世上这样的人多吗?” “不多。” “有多少?” 凌月眸光微闪,而后不动声色地道:“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难道真的只有姜孟涯才能换血?”花缅不免有些泄气,“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呢?” 凌月并未回答,只眸色深幽地看着她。 花缅疑惑道:“怎么?莫非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凌月关切道,“看你如此紧张,莫非中了情毒的人是姬云野?” “不知”二字有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花缅黯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花缅将雪球揉进怀中,临走之前叮嘱道:“你可否保守秘密,若被有心人知道,野哥哥会很危险。” “这是自然,缅儿的事就是我的事。” 对于花缅来说,那句叮嘱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可她就是想听听他会如何回答。果然,他的答案让她甚是受用。 她欣慰地道了谢后向外行去,却被凌月唤住:“既然来了,不如带我游览一番帝都如何?” 花缅一愣,这才想起,好半晌都未见到女皇,她四下张望一番道:“怎么不见女皇?若她也在,我可以带你们一同游览帝都。” “她和故人有约。” 凌月面上波澜不兴,花缅也未多想,她有些失望地道:“还真是遗憾。那我今日就先为你尽尽地主之谊吧。” 凌月温文一笑:“多谢,那便有劳了。” 一路并肩而行,花缅歪头问道:“我可以叫你阿月吗?” 凌月一愣,旋即笑道:“好。” 花缅却倏地怔住,他的笑容如此明媚灼目,美得不似凡俗,眼前仿佛跳跃着万点金光,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第019章 追逐 两位神仙般的人物和一只浑身雪白的异族犬,有如一道亮丽的风景,成了街市中最夺人眼球的所在。 迎面而来的男子长着一张让人记不住容颜的平凡面孔,却有着一副峻拔飘逸的身姿。他眯眸看向这二人一犬,唇角轻轻勾起,想来是某个权贵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出来约会自己富家公子的情郎。只是,与他们擦肩的一瞬,他骤然收住脚步,回头向女子望去。静静打量半晌后,他悄声对身后之人道:“颜洵,跟上去,看看他们是什么人。” 待颜洵应诺而去,男子低眉浅笑:“小茉莉,终于被我找到了。” 街市喧哗,人流不息,当二人一犬进入裴恭措视线的时候,他不禁漏了呼吸。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很有夫妻相,般配得有如天造地设。可惜,他们已各自名花有主。而采下这朵小花的,还是自己。不免又有几分自豪。 他摇着竹骨绢扇,玉立于街边,待到二人走近,朗声道:“这么巧啊小缅儿,我们还真是有缘。”他绝对不会说他是寻她不着而专程来“偶遇”的。 花缅却似未看到他,她眼睛盯着某处对凌月道:“阿月,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也不管裴恭措醋醋的表情,径直进了前面的“一品居”。 花缅快步走到正试戴耳珰的蓝惜蕊身后,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自私得奇葩,竟然对自己深爱的男人下情毒,你还有什么资格再让他接纳你?你又有什么脸面做他的正妃?” 蓝惜蕊只怔了片刻,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她幽幽地道:“你说的都对,可你却似乎不太了解他。不是我要嫁给他,而是他一定要娶我。因为既然不能轻易杀了我,那便只有放在身边折磨咯。不过……”蓝惜蕊转过身来,傲然笑道,“就算他恨我一辈子,至少我也是他的妻子,而你,得到他的心,却得不到他的人,是不是更可悲?” 蓝惜蕊一语中的,直戳花缅要害,这一刻的恨意生生盖过了痛楚,动作先于意识反应过来,她扬起手,狠狠地掴了她一个耳光,胸口起伏得厉害,面色也因气怒而潮红。 当凌月和裴恭措来到店外的时候,正看到店内花缅掌掴蓝惜蕊的这一幕,二人皆是一怔。 蓝惜蕊似乎不以为意,她睥睨一笑,伸出手来轻抚上花缅的面颊,柔声道:“你还真是可怜。”说完优雅地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个人怔在当场,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还真是可怜”,花缅咀嚼着这几个字,越发觉得蓝惜蕊说得没错。她们两个,一个得不到他的心,一个得不到他的人。谁比谁更可怜? 犹自沉思间,身边传来裴恭措不悦的声音:“你倒不怕丢脸,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自己未来夫君的面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掴打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这几个字惹恼了花缅,她怒声道:“她不会成为他的女人,永远不会。” “那也和你无关吧?你以后可是我的女人,心里怎么可以再装着别的男人?” 花缅不由冷笑:“你既可以后宫三千心里装着那么多女人,又为何要管我心里装了谁?” 没想到裴恭措不但不恼,反而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花缅此时突然意识到他方才说了什么,恼道:“谁是你的女人?我才不想做你的女人。都是因为你,是你拆散了我和野哥哥,你这个罪魁祸首。” “哦?你真这么认为?你如此聪明,应该知道,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该庆幸是我而不是别人。所以——”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我只当你是在跟我耍耍小性子,撒撒娇好了。”话落,在她唇上偷了个香,一副餍足的样子咂了咂嘴,然后不待花缅的小拳头上来又一把将她松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洒脱地走出“一品居”。 花缅愤恨地一跺脚,对着匍匐在身边的雪球道:“去咬那个坏人,待会奖你个鸡腿吃。” 话音未落,雪球便飞身蹿出。 花缅紧走几步出了“一品居”,放眼看去,只见前方一犬一人你追我跑,将街市搅成了一锅粥,而后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某个拐角处。 凌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花缅道:“虽说你已快到嫁人的年龄,可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可别让雪球惹出事端才好。” 花缅拉起凌月的手向前走去,她冷哼道:“若是连雪球都能欺负得了他,那他也不配做一国之君了。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添馨楼的桂花酿,茗悦阁的百花茶,艳霞居的特色菜品,秀丽坊的玫瑰糕都是一绝,你想去哪家?”她所说的这些酒肆茶楼饭馆糕点坊,连同“一品居”都是她名下的产业。 凌月粲然一笑:“你安排便好。” 花缅提议道:“去艳霞居吧。那里的菜色是我的最爱,席间还可以听曲,傍晚更是可以临江欣赏到最美的晚霞。” “哦?”凌月饶有兴趣道:“想来‘艳霞居’的名字便是由此得来吧。听你如此赞赏,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了。” 花缅眉眼弯弯,自是乐见其成,她欢喜地执起他的手向艳霞居行去。 二人将将落座,一道身影便紧随其后坐在了花缅旁边,同时一个毛茸茸的物事一头钻进她的怀中。 花缅看着衣衫齐整毫发无损的裴恭措,恨恨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雪球:“我让你干什么去的?你不但没有伤他分毫,还带他来这里扫我的兴。你信不信我将你丢到江里去?” 雪球缩了缩小脑袋,倏地跳下地,跑到裴恭措脚边窝了起来。 花缅怒道:“叛徒,你给我过来!” 雪球支起身子瞅了瞅花缅,又看了看裴恭措后再次望向花缅,被她的怒容吓得一哆嗦,重新趴了回去。 花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我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就不要你了,你跟那个坏人过吧。一!” 雪球蓦地竖起耳朵。 “二——” 雪球倏地站起身子。 “三!” 雪球骤然蹿起,跳进花缅怀中,用小脑袋直蹭她的脸颊,一副讨好的模样。 裴恭措哈哈大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犬啊!” 花缅完全无视裴恭措,她拎起雪球的耳朵道:“说,他是怎么收买你的?” 裴恭措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一人一犬旁若无人的交流,眸中全是笑意,他倒想知道雪球会如何跟她解释。凌月亦是笑意盈盈地等着看结果。 结果果然非常人所想。雪球用它那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它的小脑袋。 花缅恨铁不成钢地弹了一下它的脑袋:“你这个没出息的,一点破烂吃食就把你收买了。以后若有更好的东西,你岂不是要背主求荣?” 裴恭措纠正道:“此话差矣。第一,我给它的可不是什么破烂吃食,那可是东离最出名的姚记烧鸡;第二,它也不会背主求荣,跟我亲近是它心知你我早晚是一家人,我迟早也是它的主子。” 雪球顿时双眼炯炯,一副裴恭措所言甚是的模样望着花缅。 “噗——”凌月忍俊不禁,憋笑出声,见花缅蹙眉望着他,方才敛颜道,“算了,雪球如此伶俐可爱,你又何必跟它计较。” 花缅将雪球往地上一扔道:“今日我不想搭理你,你爱上哪玩上哪玩去。” 雪球回头望了望花缅,又看了看那二人,最后跃上了凌月的怀中。 裴恭措哈哈笑起,指着雪球道:“说你是叛徒,你还真不客气。非要让缅儿把你扔了才甘心是不是?” 花缅却道:“阿月是自己人,雪球跟他亲近可不算叛徒。” 裴恭措直接忽视花缅的话中之意,笑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花缅给了他一记眼刀,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裴恭措唇角的笑意越发荡漾开来。 凌月轻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道:“这艳霞居的茶想来比那茗悦阁的也差不到哪去啊。” 花缅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幕后老板是谁。 透过杯中氤氲的雾气,凌月颇有兴味地凝着花缅,唇边不由晕开一抹浅淡却魅惑的笑。 这笑容不仅让花缅看得一呆,更让裴恭措心下不爽。他轻咳一声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凌月转眸看向裴恭措,示意他有话直说。 裴恭措循循善诱道:“阁下的笑容太有杀伤力,既然凌公子已有妻室,为了诸多还未出阁的小姑娘着想,还是少笑为妙。” 不待凌月回应,花缅便针锋相对道:“与你何干?我就爱看阿月的笑容,阿月貌美如花,笑起来更是赏心悦目,你是嫉妒不来的。何况,谁说有了妻室便不能再勾.引小姑娘?裴公子您不就是有了八房妻妾,还在到处拈花惹草吗?” 裴恭措慢条斯理地纠正道:“此话差矣。第一,我从不拈花惹草,若你觉得我想摘了你这朵小茉莉便叫拈花惹草,那姑且算是吧。第二,我从不知嫉妒为何物,本公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绝不稀罕什么貌美如花。哦,对了,你确定你是在形容一个男子?” 花缅嗤了一声,不屑与他抬杠,只腹诽了一句“自恋狂”,便招呼凌月用起膳来。 饭后,花缅带凌月逛遍了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她似乎还未尽兴,约了凌月第二日游湖后才带着雪球告辞离去。而某人毫无自觉地跟随了一路,直到目送花缅进了皇宫方才意犹未尽地返回自己落榻的行馆。 第020章 游湖 回到宫中已经很晚,花缅洗漱上床,却被一个温暖的身体从后面抱住。 太过熟悉的味道。 微怔之后,花缅掰开姬云野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你应该关心的是如何给蓝惜蕊一个盛大的婚礼,以及如何将秋棠收了房,而不是总想着上我这个不相干之人的床。” 姬云野也不反驳,只是更加收紧了自己的双臂。 花缅恼怒地转过身:“我让你走,不要再来了。”却撞见他黯然神伤的眸子。她错愕之下满腹的怨怒再也无法说出口。 下一刻,唇瓣被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事覆盖住,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吻之下化为无形,她的心同身子一样,柔软到再无招架之力。浅浅柔柔地辗转研磨随着呼吸的加速变得急切和深入,当舌尖缠绕在一起,二人同时轻叹出声。 姬云野一个翻身,将花缅压在身下,一边沉醉地追逐吮裹着她的小舌,一边情不自禁地抚摸她那已经凹凸有致的身体,让它在自己的掌下尽情绽放。 当花缅彻底被融化,当她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会在今晚要了她,他却倏然停住。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他们就可以亲密无间,再不用顾忌任何人事,可他偏偏在此时却步。 心中的温度一瞬间降至冰点,她多么怀念那个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杀人不惜舍弃江山的野哥哥。然而,当初的那个少年在国师的劝诫之下终是放弃了最初的执着。 寿宴前夜国师与皇后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亦记得她所听到的每一句话,细细想来,似乎唯一能够打动姬云野的只有那句“若皇后希望继承大统的人是大皇子,便要将花缅推离他的身边,否则不但皇位不保,还会祸及东离”中的“祸及东离”。 她不明白自己区区一介女子,怎么就祸及东离了。但终归她重得过皇位,却重不过他的国家。她亦知道自己不该苛责于他,却又放不下心中的不甘。 姬云野感觉到她的不快,低叹了一声拥她入怀。虽然明知今晚过于冲动,可他并不后悔。若非体会到得知她和裴恭措在一起时自己的落寞,他还无法想象失去她会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花缅就这样任由他拥抱着,在暂时的熨帖中渐渐睡去。 第二日,花缅醒来仍未看到姬云野的身影,心中难免又是一阵空落。她梳洗后让宛陶看住雪球,自己径直去了天照行馆。 不巧的是,今日女皇仍然不在。花缅虽多了几分好奇,却也并未多问,只随凌月一起出了门去。 东离街头,花若水打马而行。她昨日和姬凌止去西郊赏了花,临别又约了今日去东郊游湖,此刻正心情愉悦地欣赏着繁闹的街景往皇宫的方向行去。当目光掠过前方一对亲密逛街的男女时,她不由怒意横生,一夹马腹,策马疾驰而上。 马蹄急奔的哒哒声撞入男子的耳中,他抬眸迎上马上那双喷火的眸子,当确认她的目标乃身边的女子时,他飞快地弹出了自袖中摸出的银针。银针正中马额,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在女子身前咫尺处人立而起。 花若水惊慌之下,狠狠抓住缰绳和马鬃,险些掉下马来。好不容易稳住了受惊的马儿,她怒瞪着男子道:“父君,你为何要伤我的马?” “这畜牲不懂事,我出手教训一下而已。”清清凉凉的一句话,听不出情绪。 “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拐着弯地骂自己,花若水气噎,她指着花缅道,“你怎可背着母皇和这个女子卿唧我我,何况她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和东离大皇子、南秀国君、西延小王子都不清不楚,甚至还勾.引我的未婚夫婿,你该不会也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吧?” “若水,这便是你的教养吗?”凌月眸中已有了几分冷意,语气却毫无波澜,他淡然自若道,“第一,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我的事何需你来过问?第二,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缅儿卿卿我我了?第三,夏虫不语冬雪,缅儿是什么样的女子你无权置评,何况她究竟怎样,我心里清楚便好,不劳他人置喙。第四,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纵马行凶,秽言辱人,实非淑媛所为,东离便不必再逗留了,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辱没了天照皇家颜面,明日便回国,闭门思过。” 虽是清冷而平淡的话语,却让花若水浑身一震,她急声道:“我不!我和姬凌止还有约,在赢得他的青睐之前,我不走。” “哦?那我就给你十日的时间,十日后若他无法倾心于你,而你依然不肯回去,我便让人强行将你押回。待到那时,你也的确是该好好反省自己了。” “好,一言为定。”花若水咬牙道,“那你不许这个女人再和姬凌止来往。” “关键不在她,你该搞清楚重点。就看你的本事了。” 冷冷丢下一句话,凌月抬步向前行去。 花缅淹没在围观者中欣赏了一场好戏,心下对花若水也有了几分了解。她总觉得以凌月和花非烟的素养是绝对教不出如此跋扈的女儿的,想来她应是受了花玉然的影响。只是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花缅对花若水妖娆一笑,在她发怒前转身追上了凌月的脚步。 花若水气得一脚踢在马腹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起来。于是,繁华闹市的上空久久回荡着一个女子慌乱而无措的惊叫声。 待终于将马儿安抚下来,她才仔细思索起自从见到他们二人之后心中便一直盘旋着的隐隐的不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当蓦地抓住这种感觉的时候,心头不由一惊,她怎会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他们长得如此相像。 难道她是…… 思及此,她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忙唤出暗卫,命其悄悄调查花缅的身份,待心绪稍抚,方才继续前往皇宫。 数里平湖景,秋阳映画舫。 初秋的听心湖,气候甚是宜人,满目高大华美的游舫,或泊或行,似是有什么盛事般,众多簪缨富家子弟齐聚于此。 花缅和凌月上了泊在湖边最大的一艘楼船。此船极其富丽壮观,长约十丈开外,宽约七丈有余,共有五层,分设茶坊,酒肆,饭庄,赌场,勾栏,每层又有大小包房数间。 在路过二楼一个包间时,小二正从门内出来,于是二人同时看到了房内的两个人,成昭帝姬伯彦和天照女皇花非烟。二人穿着普通锦衣对面而坐,完全敛去了帝王的威仪,倒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莫非成昭帝便是凌月所说的天照女皇的故人?花缅侧头看了看凌月,却见他不动声色地走开了。不正常,这不是正常的反应。难道天照女皇和成昭帝有私情?摇了摇头,瞥了眼写有“锦时轩”的鎏金门匾,花缅快步跟上了凌月。 上至四楼,花缅被赌场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气氛吸引,原来,此刻人们正在为即将开始的龙舟赛下注。 花缅顿时心血来潮,她双眼放光地对凌月道:“我们也下注吧。” 凌月莞尔:“好。” 花缅看了看赌盘,指着赔率最高的蓝队道:“我买蓝队赢,一千两,你呢?” “跟你一样。” 花缅摸出钱袋,却发现里面只有几锭碎银子,这才想起裴恭措给自己的那一千两银票还在倾心阁里,于是悻悻道:“我没带够银子。” “我帮你出。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阿月你真好。”花缅顿时喜笑颜开地给了凌月一个大大的拥抱。 姬云野下朝后不见花缅,问了宛陶才知她同凌月去游湖了,于是让黎末赶来马车直奔听心湖,不意在半道上被裴恭措截下。 裴恭措优哉游哉地道:“云野兄今日好悠闲啊,我听说今日听心湖上有龙舟赛,不如一起去看看?” 说完,不待他相邀便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云野兄?姬云野的眉头因为这三个字不自觉地蹙起。他一定是故意的。转念一想,昨日他和花缅相处了一日,今日竟是独自一人,倒有些意外。他更不会知道,裴恭措不过是得知花缅和凌月相约今日游湖,才去听心湖制造和花缅的再次“偶遇”。 姬云野对裴恭措虽然没什么好感,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坐上自己的顺风车一路无话地向听心湖行去。 二人到了湖岸,只见湖中很多龙舟已经列队进入比赛状态,外围停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楼船画舫。 裴恭措跳下马车道:“听说龙舟赛也设置了赌局,不如我们也来赌一赌。”。 “如此也好。”姬云野自下了马车便一路逡巡,并未看到花缅的身影,此时听到裴恭措的提议,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二人甫一上到四楼赌场,便听到庄家在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抓紧下注了。” 裴恭措做了个“请”的手势:“云野兄先买。” 姬云野随意瞥了一眼赌盘道:“红队 ,一千两。” 裴恭措摇了摇头:“红队赔率太低了,我买赔率最高的蓝队,说不定真的可以杀出个黑马,爆个冷门。我也押一千两。” 姬云野笑了笑:“但愿你能鸿运当头。” 裴恭措笑得更加明媚:“我也希望如此。时候尚早,我们去三楼包间对弈一局如何?” 姬云野颔首:“也好,边看比赛边对弈,倒也是件乐事。” 二人落座后让人送来棋盘,开始了不带硝烟的拼杀。 锦时轩中,花非烟执杯浅酌,思忖再三,终是问道:“当初你不留我,我虽伤怀,却从未怪过你,因你所虑的我也都想过。我从未问过你,是否愿意跟我走。若我当真问起,你可愿放弃一切跟我走?” 成昭帝神色染了几分黯然:“我登基十九年来最痛苦的事便是那个唯一想分享江山的人却不在身边。如果重新选择,或许我会随你离开。” 这个答案倒让花非烟惊了一下,她自嘲道:“早知你今日答案,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多问你一句。” 成昭帝动容地将花非烟搂入怀中:“那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和我在一起?” 她一愣:“如今?” “正是。人生苦短,尺璧寸阴,我们还能有几个二十年?不如各自禅位于子女,然后把臂入林,相携归隐,从此逍遥一生。” 花非烟不由心潮澎湃,她眸光奕奕地看向他:“伯彦,若你能下定决心,我绝无意见。” 她的反应顿时鼓舞了他:“那我们便约定好,待我为野儿铺平道路,让他顺利登基后便去凤凰岛找你,你可不许不认账。” 花非烟嗤笑出声:“你还像当年那么调皮。” 成昭帝面上含笑,眸子却暗了几分,他轻叹一声,加重了手中揽着她的力道。 第021章 爱否 一局棋罢指微凉。二人各自攻防有术,步步为营,一局棋下得惊心动魄,烽烟四起。最终姬云野轻轻放下手中的黑子,望着错杂的棋盘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你赢了。” 裴恭措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赢了,而非你输了。宁输一子,不失一先。若非我白子先行占了先着,也不见得能赢了你。云野兄承让了。” 此时楼船内欢呼声四起,二人齐向窗外看去,正见到远处的湖面上蓝队率先冲破了终点线。姬云野淡淡转回视线看向裴恭措:“裴公子似乎运气不错,又赢了。” 裴恭措笑得如沐春风:“那是,我向来运气很好,从来不怕和谁赌。”包括从你手中赢得她。 迎视着他泛着黠光的眸子,姬云野心下一阵烦闷。 拿着赢得的银票走出楼船,花缅兴奋地对凌月道:“今天赢得好开心,以一赔五,我们用两千两赢了一万两。你说我们去哪消遣好呢?” “清风楼新推出了一桌极品菜色,百两银子一桌,不如去品尝品尝。”说这话的不是凌月,而是迎面走来的康穆宁。只见他正摇着铜骨绢扇笑意盈盈地看着花缅。 花缅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转头问凌月:“阿月我们去清风楼怎么样?” “好。”凌月轻浅一笑,满是宠溺。 “多谢小王子的提议,我们先走,你随意。”花缅礼貌地向康穆宁表达了谢意便牵起凌月的手与他错身而过。 “诶?”康穆宁旋身堵住花缅,“缅儿既然赢了那么多银子,何不大方一回,也请我品尝品尝那极品菜色如何?何况你们二人也吃不了那么一大桌,浪费了岂不可惜。” 缅儿?叫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花缅对康穆宁虽说不上厌烦,却也没什么好感,本不想和他牵扯,却不成想他竟也是个脸皮厚的,于是不由又生起了戏谑之心,她巧笑嫣然道:“既是你要跟来的,若是用餐之中有什么不合胃口的,可别怪我哟。” “那是自然。”康穆宁以扇击掌,未曾发现她眸底的狡黠。 三人到了清风搂的二楼包房,花缅颇为大方地点了康穆宁所说的极品套菜,又对小二耳语了一番,小二颔首而去。 待各色菜品一一上桌,花缅道了句“你们随意”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康穆宁不由啧啧撇嘴道:“我还道,一年不见缅儿渐有淑女风范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老样子。幸好……” “幸好什么?”花缅抬起头向他看来。 康穆宁眉头不由一蹙:“我说缅儿,你就不能先把你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再说话吗?” 成功引起康穆宁的反感,花缅心中甚是愉悦,她故意忽略他这句话,又夹了一箸送进口中,含混不清道:“幸好什么?” “幸好成昭帝没有将你许给我!”康穆宁咬牙道,“我府中的婢子都比你有规矩。” “我又不是婢子,自然不用讲那么多规矩。”花缅言笑晏晏地夹起一块樱桃肉放入康穆宁的碗碟中,满意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嫌弃,“这个趁热吃好吃,尝尝,味道好得不得了。” “我可以自己夹,再说了,给别人夹菜要用公用筷箸你不知道吗?”康穆宁悻悻地夹起那块樱桃肉,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送入口中,咀嚼了几口后,面上渐渐现出笑容来,“嗯,果真美味。” “好吃就多吃点。”花缅将筷子送入口中吮了吮,乐此不疲地将满桌菜式见样夹到了康穆宁的碗碟中。 看着康穆宁呆若木鸡的模样,凌月终于忍俊不禁。若此时还看不出花缅是故意的,那真是辜负了他的智商。 康穆宁看着堆叠成小山一样的碗碟,一脸苦涩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吃了你的口水,便当真不嫌弃你?” “怎么?你嫌弃这上面沾了我的口水?既然如此,就算我枉做好人了。”花缅一副委屈模样将碗碟拉到自己跟前狼吞虎咽起来,“你不吃也好,省得待会吐了怪可惜的。” 康穆宁自然没有明白花缅的意思,自觉有些失礼,他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误会。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跟你讲一下规矩。再说了,我也不至于吃了你的一点口水就会吐吧。” 花缅却不接话,心里早就因为他的这番善意解释和随后即将发生的未知状况乐开了花。 待吃到半酣,花缅突然毫无征兆地起身道:“我突感不适,去去就回。”说着做捂唇状奔出了房间。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康穆宁不禁蹙眉望去,片刻后便见花缅端着一盆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粥状物走了进来。 花缅将粥盆放在桌上,不无遗憾地道:“刚吃进去便吐了出来,真是可惜。”于是拿起勺子舀食了起来。 康穆宁恶心得胃中一阵翻涌,奔出门外狂吐不止。 花缅没想到康穆宁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心中难免生出小小的歉疚,但更多的却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她幸灾乐祸地走到他身边,关怀备至地帮他顺着背:“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些好菜果真不合你的胃口呢,还真是可惜了。” 康穆宁像遇见瘟疫般推开她道:“你还能再恶心点吗?” 花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会提出这种要求,那我就满足你好了。”她转身走回桌边对凌月道,“味道还是不错的,你也吃一点。”说着舀起一勺送到凌月嘴边,凌月弯眸浅笑,张开口吞了下去。 康穆宁再次狂吐起来。眼见那盆“呕吐物”被花缅一勺接一勺地喂进了凌月口中,而自己除了胆汁已经再无东西可吐,他终于不堪忍受,箭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望着康穆宁奔逃而去的身影,花缅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傻瓜,不过是一盆熬得烂了些的八宝粥而已。” 凌月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呀!” 花缅笑够了又给凌月夹了些菜:“你吃那么少,难怪那么瘦呢。” 话落,两人皆是一怔。凌月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吃得少,而花缅则是想起姬云野曾说过他为给她驱毒曾经两日不吃东西,后来又闭门十日不出亦未进食。 她好奇地问道:“阿月可会辟谷之术?” 凌月自然知道她是因那次自己为她驱毒而产生的疑惑,遂道:“曾经修习过。”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这辟谷之术可有什么讲究?又有何益处?” 凌月淡淡一笑,解释道:“辟谷分为服气和服药两种。服气辟谷是通过绝食和调整气息来洗髓养生延年益寿;服药辟谷则是在不吃五谷的同时摄入中草药以调身健体。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花缅眸光一亮:“那阿月属于哪一类?” “偶尔食谷,多食气。” 花缅不无钦佩道:“难怪阿月看上去那么年轻呢,原来竟是修行之人。若阿月不食五谷,那岂非不死而成神了?” 凌月面上的笑容逐渐转淡,他语声极轻地道:“少了那个人,成神又有什么好?” 声音虽轻,花缅却听得分明,想来是触碰了他的伤心事了,她正色道:“你爱女皇吗?” 凌月有些错愕:“为什么这么问?” “从在船上看到女皇跟成昭帝在一起直到方才,我都看不出你有丝毫的难过。而你在说出‘少了那个人,成神又有什么好’的时候又的确很伤感。我都有些糊涂了,你到底爱不爱她呢?” 凌月不由愣住,他想不到花缅会如此心思剔透,这个问题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就被她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去正视。 他爱的人从来都只有念儿,他在人世间蹉跎了二十年才从花非烟身上寻觅到念儿的气息。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逐她,取悦她,即便知道她心中有了别人。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会变的,即使没有了前世记忆,只要他努力,她就一定还会爱上自己。 然而,当她投入他的怀抱甚至为他生儿育女之后,他才发现,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人,亦从未真正爱上过自己。 他记得念儿临终对他说的话,她说:来世换你,褪去一身骄傲爱我,之死靡它。 为着这句话,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只是每每想到念儿如此待自己,他又会痛彻心扉。于是,他便自发地将念儿从花非烟的身上分离了出来。时而把她当作人世间偶遇的女子花非烟,时而又透过她的气息去寻觅念儿的踪影。 对于花非烟,他是如此地矛盾,所以缅儿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于是只得敷衍道:“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爱她的。她和成昭帝不过是老朋友叙叙旧,我为何要难过?” 花缅突然抓住他的手,抱握在自己怀中,神情认真地道:“你不要骗自己了,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他们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你又怎会不知道。你定是把悲伤埋在了心里,用笑容来伪装你的难过。你若再否认,那便说明你不爱她。” 花缅说完这些话,定定看着凌月慢慢敛去了他惯有的温雅笑容,继而换上了一副深思和审视的神情。 凌月的确是被花缅的最后那句话惊住了,然而他已不想再作思考,干脆地道:“即便你说得都对又怎样,她心里有谁是我无法改变的,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坦然面对。” 花缅不由替凌月感到委屈,但想想自己似乎还不如他,又不无失落地道:“阿月,我觉得你还是比我幸福的,至少你得到的是她的人,即便她最爱的可能不是你,但能和她相伴一生的却是你。而我就算得到野哥哥的心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各自天涯。” 见刚刚还乐不可支的人儿转瞬便被忧伤笼罩,凌月迟疑着启唇道:“其实裴恭措也不错,你不妨试着接受他。” 花缅闻言不但不认同,眸中反而蓄起了泪花,她幽幽地道:“你可知道,我爱了野哥哥十四年,从未想过接受别人。让我离开他,就如同挖了我的心,心都没有了,又如何去想别的人事?” 凌月一时心疼,伸臂将她揽入怀中:“肩膀借你用用,想哭就哭吧。” 花缅也不推却,伴随着满心的酸楚,眼泪哗哗滚落。哭了一会又觉低声呜咽不足以表达自己悲伤的心情,于是放声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力竭身倦,最终在凌月怀中沉沉睡去。 第022章 争风 姬云野和裴恭措在楼船上赌了注,对了弈,又喝了茶,听了曲,正准备离开,却碰上从清风楼折返的康穆宁。 康穆宁调侃道:“二位倒是好兴致,不陪佳人陪情敌,可惜佳人又有新人陪,哈哈。” 姬云野和裴恭措完全忽略了他话中的戏谑,只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于是异口同声道: “你见到花缅了?” “缅儿在哪?” 康穆宁幸灾乐祸道:“她跟天照女皇的皇夫在一起,先是在这里赌龙舟,用两千两赢了一万两,然后去清风楼点了楼里新推的一桌极品莱色。你们若是现在赶过去的话,估计还能尝尝新鲜。” 康穆宁的最后几个字湮灭在二人突然奔跑带起的一阵风中。他怔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讷讷道:“不是吧!这二位可都是人中龙凤,怎么会看上她?若非他们口味独特,难道是我眼拙,没看出花缅的好?”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你眼拙。” 康穆宁被这带着笑意的朗润嗓音惊了一跳,回头便见一位翩翩佳公子正笑容温煦地立于身后,旁边跟着一位面色不霁的少女。 “原来是两位贵人,小王有礼了。”康穆宁揖了一礼道,“六皇子此话何意?” 姬凌止神色认真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康穆宁不由笑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莫非你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话刚说完,便觉出不对,他瞥了眼花若水后兀地用扇子敲了一下额头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六皇子已是名草有主,在下有口无心,还望莫怪。” “无妨。”姬凌止并无恼意,他笑容可掬道,“你方才说缅儿在清风楼?” “正是。” “正巧我也饿了,”姬凌止转头对花若水道,“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花若水此刻已现愠色,她语气不悦道:“只怕不合适吧,他们争风吃醋的,我们去了又算怎么回事?” 姬凌止不料花若水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定睛瞧了她片刻,暗忖,这小姑娘果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短短时间不但看出他们三人的关系,似乎还因自己的缘故吃起了花缅的干醋,可见心思匪浅。 见姬凌止不语,花若水以为他不高兴,忙解释道:“我不是针对宁婉公主,我只是觉得我们去了恐怕不合时宜。” 果然,这欲盖弥彰的话语足以证明,她不但看出了自己对花缅的心思,而且已然将花缅视为了情敌。看来,自己方才的言语的确有失妥当。 他不动声色地安抚她道:“若水说得在理,我们去了的确多有不便。艳霞居的菜品可是东离一绝,不如我们去那里可好?” 花若水原本还以为姬凌止会因自己的阻挠而心有不快,此刻见他如此顺从自己,心情顿时大好,她欢快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康穆宁眯眸自语道:“莫非我猜错了?”想想又觉不对,姬凌止对花若水不似情意绵绵,倒更像是在勉力应酬。若他当真喜欢花缅,只能说明花缅确有过人之处,可那不正说明了自己眼拙吗? 仔细回想方才在清风楼的情景,康穆宁脑中灵光一现,单凭凌月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就可以断定,那盆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呕吐物”。康穆宁顿时怒火中烧,好啊,花缅,你竟敢捉弄本小王! 当姬云野和裴恭措推开包房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花缅沉睡在凌月怀中的情景。他是如此地小心翼翼,温柔呵护,就像对待一块瑰宝,充满了珍视与怜爱。 这场景刺激了裴恭措,也灼痛了姬云野。 姬云野的痛是因为,他曾说过要代替凌月来爱她,如今却使她伤怀而投入他的怀抱寻求慰藉。 裴恭措则径直上前将花缅从凌月怀中扯进自己的怀抱,语气不善道:“凌先生还请谨记自己的身份。” 花缅被这番动静吵醒,她看清房间多出的两人后怔忪了片刻,然后从裴恭措怀中挣开,坐到桌前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啊。这桌饭菜可是一百两呢,别浪费了。” 裴恭措目视着凌月对花缅道:“娘子,你和他如此亲近,为夫会吃醋的。” 花缅被裴恭措的称呼激怒,她不耐道:“你要是不想吃就请便。” “谁说我不吃?”裴恭措忙就势坐到花缅旁边,眼睛在饭桌上逡巡了一圈道,“嗯,果真是极品,连宫里也未见过这些菜色。” 他夹起一片秘制烤鸭,嚼了几口后啧啧赞道:“好吃!娘子若喜欢,我便将这厨子接进宫里,以后娘子便有口福了。” 花缅头也不抬地道:“谢了,做给那么几个人吃多没意思,在这里造福大众才更能体现他的价值。何况,君子不夺人所爱。” “既然娘子这么说了,那为夫便听娘子的。君子的确不会夺人所爱,只会努力争取所爱。” 花缅置若罔闻,只埋头于碗碟之中,直到感觉姬云野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却不由一怔。只见姬云野正执着帕子将手探向自己的面颊。 她欲闪躲,他却一把扶住她的后脑,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唇边的饭粒。 若没有旁人在,这个画面的确很温馨,可此刻,面对着另外两双眼睛的注视,花缅只觉脸上一阵燥.热。 凌月识趣地起身道:“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三位慢用。” 花缅知他是想为他们留出相处的空间,因此并未挽留。 当房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姬云野拿起筷箸极其自然地为花缅布菜。 花缅夹起其中一块蛋皮菠萝肉送到姬云野嘴边道:“我吃了不少了,野哥哥你也吃点。” 姬云野显然未曾想到花缅会有此一举,怔忪茫然间,张口咬下。 花缅分明看到他眸中有光影闪烁,心中一酸,别过脸去。 方才姬云野为花缅擦嘴已令裴恭措心有不快,此刻见他们大秀恩爱,更是极其不爽。一时不好发作,他强压愤懑,换上笑颜道:“娘子夹的菜想来定是别样美味,我想吃蟹黄鸽蛋,不如你夹给我吃啊。” 花缅本不想搭理,却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得夹了一个送进他口中,趁他笑逐颜开之际,又接连夹了两个一股脑塞进他嘴中。心道,噎不死你! 裴恭措岂会不知她的把戏,非但不恼,还在艰难吞下三个鸽子蛋后无比开心地道:“娘子真是疼爱为夫,竟然一下给为夫夹了三个蛋。” 花缅无奈地搁下手中的筷箸,和颜悦色循循善诱道:“第一,不要再叫我娘子,我现在还是闺阁女儿,莫要毁我声誉。第二,喜欢吃就多吃点,吃完了好滚蛋。” 裴恭措已不是第一次在花缅面前碰钉子,又怎会被她的三言两语打败,他勾唇一笑:“好说,好说,来日方长,既然你不喜欢娘子这个称呼,那我还是唤你缅儿好了。吃饭,吃饭,云野兄别愣着,这个鸽子蛋味道真是不错,你也尝尝。” 姬云野云淡风轻地道:“不劳裴公子费心,我向来不喜夺人所爱,你若喜欢,多吃一些便是。” 裴恭措不无感慨地道:“云野兄胸怀宽广,总是成.人之美,在下心领了。” 一顿饭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吃完了,裴恭措破天荒地没有提出送花缅回去,只道:“有云野兄在,我便放心了。”竟先行回了行馆。 花缅跟着姬云野回了宫,虽是一路无语,却被他牢牢地牵着手,似乎生怕一不小心便找寻不见似的。 是夜,天照行馆。花若水手中紧紧攥着暗卫送来的有关花缅身份的信笺,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被成昭帝捡回的弃婴,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出生地在天照帝都曼城。 短短几条信息,无比巧合地将花缅的身份指向了那个被自己取代的天照皇太女。花若水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当即飞鸽传书花玉然。 翌日夜,天照玉王府。花玉然看着手中的纸笺,眉头紧蹙。 二十年前她在花非烟回国登基的途中没能除去她,曾经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后来她们各自成亲并几乎同时有孕,她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因为她从一开始便已计划好,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她都要让自己的孩子在花非烟分娩之前出生,若自己生的是女孩,便让她取代花非烟的孩子成为皇太女,那么自己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夺回天照江山。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花非烟生产的当日,她服用了催产药,在府中早半日生下了孩子。在稳婆将花非烟的孩子抱走清洗时,她着心腹隐卫用自己的女儿换走了她。 一切都是如此地顺利,她觉得一定是老天在眷顾自己。然而今天却石破天惊地收到花若水的飞鸽传书,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明明让隐卫将女婴处理掉了,怎会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她当即唤来当年执行任务的隐卫,想要确认他是否将女婴埋在了野外。 隐卫极其坚定地回道:“属下确定无疑。” 见他神情不似有假,一个念头陡然萌生,她命令道:“你现在就去那里看看,可还有她的尸骨。” “是。”隐卫领命后迅疾离去。 一个时辰后隐卫带来了让花玉然震惊的消息:那里早已没有半点尸骸。 她百思不得其解,即便第二日那个女婴被成昭帝所救,但也过了整整一夜,她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然而对于花玉然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为了大计,她宁可错杀,也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当信鸽从手中飞腾而去,她望着东离的方向,眼中杀意翻涌。 隔日,花若水收到了花玉然的指示,信上只有一个字:杀! 第023章 刺杀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转眼已是姬云野和蓝惜蕊的大婚之日。隔日,秋棠亦会以侍妾的身份正式成为他的女人。 皇后将姬云野的大婚折腾得异常隆重,整个帝都红艳尽染,喜气异常,更遑论东宫。花缅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些刺眼的红色,于是头一日便躲到了醉鸳楼的倾心阁。殊不知,姬云野在寻她不见时,差点砸了水华宫。 彼时,他扯下了所有红色的装饰,连灯笼与喜烛也未能幸免。他指责宫人污了水华宫,唤来内监欲将水华宫的宫人全部拉出去杖责。 宫人们颤抖着跪了一地。 宛陶忍无可忍,终是开口道:“殿下又是何苦,今日的结果既是殿下一手造成,又与他人何尤?你既见不得这些颜色污了水华宫,大可离开,不必再来。” 宛陶的一席话让姬云野有如醍醐灌顶,他定定看着这个挺直脊背跪在面前毫无惧色数落着自己的女子,不但没有恼怒,反倒突然释怀。 她说得本也没错,是自己咎由自取,何苦迁怒无辜。于是,他只命他们将所有红色撤去便转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讶。宛陶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非但没有受到重责,反倒免了众人的责罚,这主子的心思还真是不好揣摩。 然而,宛陶却看出了那背影中满满的孤冷与萧瑟。 姬云野大婚,成了整个东离的盛事,不仅朝堂官府休沐三日,民间更是休作放灯三日。花缅即便躲在青.楼,耳中亦充斥着民众喋喋不休的议论,于是干脆骑马跑去了城郊。 郊外空气异常清新,鸟语花香,心旷神怡。花缅将马驱至溪边,让它自由饮水,自己则躺在了旁边的大石上,闭目享受起初秋的阳光来。 当耳中除了鸟鸣,溪流和风声之外,又传来了某种不太和谐的音符时,花缅陡然睁开了双眼。 一抹明晃晃的亮光直袭眉心。 下一刻,伴随着金属交击声,那抹亮光微偏,擦着她颊边的发丝嵌进了她所躺的大石上。 她翻身而起,眸光掠过救了她一命此刻正插在地上的匕首和那只淬了毒差点要了她命的箭矢,落在了对面数十丈开外的黑衣人身上。 此刻那名黑衣人正瞪视着溪水对岸临风而立形容俊雅的儒衫男子。 此人仅以只手掷出的匕首便阻挡了他强力射出的箭矢,可见功力非凡,不好招惹。黑衣人语气微恭道:“此事与阁下无关,还望阁下莫要插手。” 男子轻笑一声,音色朗悦动听之极,他掸了掸衣衫上刚刚躺皱的折痕道:“此事的确与我无关,可你扰了我的清梦,便又与我有关了。” “既是如此,在下先解决了她再来向阁下赔礼。”言罢,黑衣人扔下弓箭,执剑飞身向花缅袭来。 他的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已近身。花缅心知此人轻功不弱,怕是逃不及了,便以玉箫相挡,迎身而战。 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颓势尽现,花缅自知不敌,忙向对岸大呼:“荣来川,你方才英雄救美的风度到哪去了?” 黑衣人听到“荣来川”三个字,浑身一颤,他回眸望去,却见他正抱臂持观望之态,刚刚崩紧的心弦方才松了下来,正准备全力解决眼前之人,却不料,自己刚刚的一个闪神,已让她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此刻,她正奔向大石借力跃过溪水向荣来川而去。 黑衣人如何不知鼎鼎大名的荣来川,他曾以少年之躯单挑西延三大将军,可谓威名赫赫,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若继续追杀,完不成任务是小,暴露了主子便得不偿失了。于是不再纠缠,只得悻悻离去,另寻良机。 见刺客已走,花缅方咬牙看向荣来川:“作壁上观,是何感受?” 荣来川勾唇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花缅施施然坐在草地上:“本来是有此意,可刚刚你见我不敌,却不施以援手,实则是见死不救,两相抵消,我已不欠你什么。” 荣来川在她身边坐下:“哦?原来宁婉公主的账都是这样算的啊。” “难道不是吗?”花缅歪头看他,“若非我反应快,跑到这边来,必是死路一条。” 荣来川状作思索道:“有道理。那你可知,若非我站在这里,他亦能追过来了结了你。” 花缅理直气壮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过来借你的势,吓跑他嘛。” “那还不算是我救了你?” “我说不算就不算,你可别指望着我欠你的人情,还要惦记着哪日还给你。” 荣来川轻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小丫头。” 花缅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方才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手的?” 荣来川一怔,旋即笑开:“你怎知我会出手?” 花缅撇了撇嘴:“不出手,那你岂不是白救我了?” 荣来川闻言放声笑道:“总是你有理。” 花缅不依不饶:“说嘛!” 荣来川无奈道:“方才若不是你那一声大叫,我已经出手了。” 花缅眸光一亮:“真的?” “那是自然。” “那你为何不早些出手?” “一来,我知他暂时还伤不到你;二来,我在观察他的武功招式,想看看他是什么人。” 花缅顿时恍然,她追问道:“那你可看出来了?” “他武功高强,路数奇特,不似我见过的江湖中的杀手,更像是专门效力于某些组织或个人的高级侍卫。而能驯服如此高手的,身份必定不低。” 花缅听得心潮澎湃,待她做好洗耳恭听的架势要继续听他说下去时,他却戛然而止,她不由丧气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看出他是什么人啊。” 荣来川点了点头:“你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吗?” 花缅嗤道:“我要是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还用在这里听你废话吗?” 荣来川闻言哈哈大笑道:“小丫头还真是有趣。” 花缅纠正道:“不许再叫我小丫头,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允许你叫我缅儿。” 荣来川笑纳了她的赏赐,接口道:“好吧,缅儿,今日城中如此热闹,你为何跑来这郊外被坏人盯上?” 花缅闻言,神色倏然暗了几分,她抱紧了膝盖,半晌不语。 荣来川正奇怪,却见她望着虚空幽幽启唇道:“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以为自己会和他白头偕老,生死不离,却终究敌不过命运,各自婚娶,各自天涯。” 半晌等不到回音,花缅转头看向荣来川,却见他正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缅推了推他,他才如梦初醒,转眸看着她道:“看来我得到的消息不假,你和姬云野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其实,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花缅不由好奇:“哦?为何我从未听说?” 荣来川垂眸一笑:“那是因为,我们不若你们这般张扬。” “那你们现在如何了?” “如你所说,各自婚娶,各自天涯。” “啊——”花缅惊呼一声道,“那我们岂非是同病相怜?” “是啊,我们还真是有缘。”荣来川自嘲一笑。 花缅一时兴起,追问道:“是谁有这么大能耐,竟然可以抢走北宇太子的心上人?” 荣来川凝着花缅轻轻一笑:“请恕我无可奉告。” 若说起初还是同情,花缅此刻更多的则是疑惑。难道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连她都不能知道? 见花缅蹙着眉头一副审视模样盯着自己,荣来川徐徐说道:“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他是谁,只是希望那一日到来的时候,你我还有今天这样相谈的心情。” 此话说得莫名其妙,更令花缅一头雾水,她的眉头不觉越蹙越深。 荣来川长吁一口气,挑眉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婚礼也快开始了,我还要去观礼,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花缅毫不犹豫地道。 “也好。我先送你一程,到了城里我们再分开。” 花缅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各自上马,踏着长风向城中驰去。 第024章 大婚 这一日的街中,合欢粉簇,无风而舞,玉兰如雪,不摇自香。迎亲的队伍洋洋洒洒,不见首尾。观礼的人们万人空巷。 红毯长陈,仪仗绵延,红绸满树,鲜花铺路,丝竹高响,锣鼓喧天,人潮涌动,欢声彻耳。 这是花缅进入城中的感受。她想竭力封闭自己的五感,将所有的喜乐喧嚣置于身外,却在望见马上一身大红喜服的那人之时缴械投降,一溃千里。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他身穿喜服时的情景,如今一见,方知那些想象是多么匮乏。俊逸轩昂,英气慑人,仙姿天赋,气质出尘……再多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美好。姬云野所过之处,抽气声此起彼伏。更有未出阁的女儿,秋波暗送,企望得其青眼,他朝伴于君侧。 她想,对于蓝惜蕊来说,这一日的幸福或许就像花香沁入心脾,亦似喜乐漫天席卷,足以铭记一生一世吧。 只是,大喜之日,迎得新娘回宫,本该喜气洋洋,姬云野却始终形容肃然,双目冷凝,全无半分喜色。 眼泪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汹涌而下,花缅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可怜自己,只知此刻再不离开,怕是连抢亲的念头都会萌生。 “你还好吗?”身旁的荣来川担忧地问道。 花缅一抬衣袖,潇洒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强撑笑颜道:“无碍。你明日回国,恕我不能相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荣来川眸色深深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缅儿保重。” 花缅再不留恋,掉转马头,一夹马腹,在人潮中逆行而去。 姬云野陡然抬眸,在人群中逡巡良久,终是失望地垂下了眼睫。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洞房花烛夜,花缅攀上醉鸳楼顶,立于冰冷青瓦之上,在瑟瑟秋风中遥望皇宫方向。此刻,该是酒宴已酣宾客尽散了吧,野哥哥是否已经揭开了红盖头,正在和蓝惜蕊喝合卺酒? 酩酊之中,姬云野推开明熙宫正殿大门。转过层层帘帐,他一眼望见喜床上背向侧卧的女子。此刻,蓝惜蕊已脱去一身喜服,卸去妆容,着中衣躺于床榻里侧。 姬云野心下鄙夷,却又抑制不住怒火中烧。这个女人便如此亟不可待吗?她竟然可以不顾礼仪,不等夫君来挑盖头,连交杯酒都不喝,便宽衣解带,卧于榻上等着自己来宠幸。 他大步走上前去,不容分说便掀开被子,掰过她的身子覆了上去。 蓝惜蕊本已睡着,却被忽然窜起的凉风和身上随之而来的压迫惊醒。她抬眼怔然望向面前带着怒气的俊颜,不由自主地伸手抚向那如玉的面颊。虽然早已不抱期待,可望着这魂牵梦萦的容颜,她仍然败下阵来。 姬云野身子一僵,挥开她的双手:“谁准你碰本殿的?” 蓝惜蕊一怔,随即轻扯唇角,只望着他不语。 “求我呀!”姬云野挑衅道,“如果你求我,或许我会如你所愿。” 蓝惜蕊轻浅一笑:“如果殿下真想要了惜蕊,惜蕊自是不敢不从;如果殿下不屑惜蕊的身子,也不必勉强自己,毕竟,明日秋棠便是你房里的人了,可以随时享用。” 不提秋棠还好,一提秋棠,姬云野怒火更炽,他恶狠狠地撕开她的衣衫道:“本殿先享用了你再说。” 不消片刻,蓝惜蕊便寸缕不着。姬云野毫不怜惜地将手向下探去,伴随着一声凄厉哀呼,处.子之血汩汩流出,像瞬间绽放的罂粟,将她身下的白色锦帕染成凄绝的颜色。 看着蓝惜蕊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报复后的快.感似是仍然无法弥补心中的苦楚,他狞笑道:“开始是会有些疼痛,接下来你会很舒服的。” 姬云野说着拉过她的双腿,拿起事先备好的玉杵,不顾她的哀嚎,狠狠捣弄起来。 似是失了心般,他尽情发泄着那积压已久的怨愤,无视她身下越流越多的鲜血,罔顾她渐渐低落下去的呼声。直到宛陶推门而入,他才如梦方醒。 宛陶本在水华宫,想到花缅不知所踪,自己心中最敬仰的殿下却娶了别的女子,她自是坐立难安,便主动跑到明熙宫来伺候,实则是为了听墙角。 听着房内过于惊悚的声响,宛陶恨得牙齿直痒。再是新婚燕尔,也不至于闹出如此动静吧,殿下又将姑娘置于何处?思及此,宛陶冒着被姬云野的怒火焚烧的风险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然而看到眼前的情景,宛陶惊呆了。这还是那个温文儒雅和煦如风的殿下吗?他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一个恶魔。他到底是有多恨,才可以如此残忍地伤害一个柔弱女子? 宛陶的闯入并未激起姬云野的异常情绪,他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回了蓝惜蕊身上。当血淋淋的画面映入眼帘,他瞳孔一缩,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他探上她的脉搏,欲知她伤势如何,却被她厌恶地拂开,她气息绵软却一字一顿道:“不要碰我。” “本殿以后自是不会再碰你。而且,以你的残花败柳之躯,以后也不会有男人想碰你。你便在这个你曾经梦寐以求的牢笼里安享余生吧。”他鄙夷地笑着,故意将“安享”二字咬得很重,然后理了理凌乱的衣衫,转身离去。 望着姬云野决绝的背影,蓝惜蕊自嘲而笑,她气息不稳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入姬云野的耳中:“你知不知道,在你看来一个微不足道,甚至理所当然的举动,既伤害了爱你的人,也伤害了你爱的人。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在被你伤害之后还在原地等你。” 姬云野心头一震,他蓦地收住脚步,剜心之感一波.波袭来,他长吸一口气方才稳住情绪,然后转头对宛陶道:“还不走?” 宛陶嗫喏道:“殿下,要不要传御医?” “不用,死不了。” 蓝惜蕊怔怔望着那个自己爱慕了多年的男子在眼前消失,心在一瞬间彻底跌入冰窟。她听到他阴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海子,蓝妃身子不爽,以后不必去向皇后请安,只在明熙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另外,让御药房熬些补血汤药送来。” 她苦笑着喃喃自语:“自作自受,真是自作自受。我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你又能比我好受到哪里去?” 离开明熙宫后,姬云野径直去了水华宫。只是那里除了一鸟一狗外,仍然不见花缅的身影,他的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宛陶,花缅呢?” “回殿下,姑娘自昨日离宫后,至今未归。” 姬云野蹙眉不语,转头望向宫墙外不知名的地方,眸色越发晦暗。 宛陶只觉心中如堵,不吐不快,她虽斟酌一番,却仍语出犀利道:“殿下即便再不喜,她是你的正妃已成事实,你当初背叛姑娘跟秋棠做出那等事,已让宛陶失望,如今又对自己的发妻这般折磨,实在令宛陶心寒。” 姬云野身子一颤,他转头看着她,眸光微闪,神色莫名,半晌方带着些许自嘲道:“你果然是跟缅儿待久了,言语如此无状,可我却偏偏无法怪责于你。你说得没错,我是让你失望了,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女人。若非她从中作梗,我和缅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宛陶怔然看着姬云野,他的眸中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恨意,想要追根究底的欲.望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息捆绑,她再也问不出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来蓝惜蕊也是咎由自取。可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恨她至此? 姬云野伸出手让东啼落于掌心。他抚了抚东啼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缅儿,若是见到她,帮我把她带回来。” 花鸾和东啼是花缅和姬云野训练的一对很漂亮的山雀,黄头蓝羽的为公,唤作东啼,橙蓝相间的为母,随花缅的姓,叫花鸾。平时花鸾一直跟随着姬云野,而东啼则跟着花缅。 东啼鸣叫了两声,又俯身在他手心轻啄了两下,翅膀一抖,扬翅飞起,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目光追随着东啼消失的方向,姬云野只觉自己的心也飞了出去。 花缅站在楼顶已经数个时辰,当她就快因僵冷不支而倒下之时,只觉眼前暗影一闪,一只小鸟落在了肩上。 她转头看向这个叽叽喳喳冲她叫个不停的小东西,心中一涩,落下泪来。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东啼啄了啄她的脸颊,展翅飞起,在她面前徘徊片刻后,作势欲飞。 “你让我跟你回去?” 东啼欢快地叫了两声,以示肯定。 “你回去吧,我今日不想回宫。替我祝他新婚快乐。” 东啼在花缅身边盘旋了数圈,又是啄又是叫的,终是被她决绝的气场震慑,依依不舍地振翅而去。 心中一空,身体的疲乏随之袭来,花缅站立不稳,直直栽下。 当她以为自己会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不死也残的时候,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出现,身体在半空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惊魂未定,抬眸的瞬间却被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瞳夺了呼吸。 飞身接住她的男子相貌无奇,唯独一双眼睛漂亮得不像话,深邃,明亮,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戏谑。 花缅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从他怀中跳下,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的确不认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这是什么表情? 男子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道:“还真是不轻,胳膊都酸了不说,还差点闪了腰,以后可不能再管闲事了。” 花缅这才想起,这人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连忙恭敬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还请报上名来,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花缅绝不推辞。” 男子却轻笑着摇了摇头:“鄙名不足挂齿,就此别过。” 言罢,他身形一展,转瞬消失在夜幕之中。花缅分明看到他眸中始终凝着的笑意在转身的刹那弥漫开来。 她喃喃道:“莫名其妙。” 被这么有惊无险地一折腾,花缅原本的郁悒之情竟然消散了大半。她转身回了倾心阁,在极度的疲惫之下倒头睡到天大亮,竟是一夜无梦。 第025章 心软 第二日,花缅独自在二楼隔间小啜,却见一个身影落座于自己身边。 “小缅儿,这么巧啊。”男子清越的声音传来。 花缅头也未抬道:“是啊,又在青.楼相遇,想来你是好这一口。” “缅儿误会了,我来此只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想不到运气还真不错。” “你怎知我今日不在宫中?” “云野兄昨日大婚,我遍寻你不着,于是我猜想,这种时候你应该不想待在宫中。” “你找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不找你找谁?” “别把我们说得那么亲密。” 裴恭措垂眸一笑,也不在意,他转开话题道:“昨日的排场可真是大啊,你没见着还真是遗憾,十里红妆,十六抬的大轿,千人迎亲队伍,蜿蜒百丈的礼车,堪比帝后大婚。”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定是故意的。花缅心下一阵厌烦,面上却故作镇定道:“与我何干?” 裴恭措突然欺身上前,柔声道:“待我们大婚那一日,我会给你一个更大的排场,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裴恭措最看重的女人。” 花缅一怔,她不由直直望进他的眼中,却发现那里竟然破天荒地盛满了认真。 望着花缅怔然中带着审视的神情,裴恭措收起眸中的严肃,嬉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心弦突然一松,花缅冷嗤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挂着这么欠揍的表情?” “哦?是吗?”裴恭措摸了摸自己咧开的唇角,“我还以为这笑容很是勾人,想不到缅儿你不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子?”他说着做了一个双眼半眯冷傲睥睨的表情,“这个表情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音戛然而止,因为花缅的拳头在那同时落在了他还未收回表情的左眼上。伴随着一声哀嚎,花缅甩了甩立了功的右手轻吁了一口气,她实在受不了他的自恋,对他出手绝对是一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怪不得她。 可更让花缅受不了的事还在后面。裴恭措从袖袋中摸出了一面小铜镜,目光一望进镜中便痛呼起来:“天啊,我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美目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花缅心道,不就是青了一块吗,大不了几天不出门而已。可那人却突然抱住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你害我见不得人,你一定要补偿我。” “不乐意!” “好不好嘛?!” “不喜欢!” “不嘛,就要补偿!” 花缅被裴恭措摇晃得头晕脑胀,只得从谏如流地道:“好吧,怎么补偿?” 那人立即换了一副欢快的嘴脸:“陪我三天。” 花缅斜乜着他道:“如何陪?” “晓风阁又来了两个曲儿唱得好的。今日陪我听曲儿如何?” “你不怕见人了?” “男为悦己者容,娘子你都不嫌弃为夫,那为夫又何必去在意他人的目光。” “还有两天呢?” “沐香楼新来了个厨子,据说是宫廷第一御厨的徒弟,他有一道不外传的招牌菜,口碑甚好,明天我们去尝尝如何?” “嗯,继续。” “听说风澜谷的秋海棠很是美丽,那里的温泉也甚养人,今晚陪我宿在晓风阁,明日品完沐香楼,大约午后乘马车出发,傍晚前可到达风澜谷,住宿一晚,后日赏花泡温泉,想来应是惬意非常。” 花缅转眸盯着眼前这个薄唇一张一翕欢快规划着他们即将到来的三日行程的人,这哪里像是临时起意,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算盘打得真好,连晚上也不放过。” “你答应陪我三天,自然是要算上晚上的。你可不许反悔哦。” “反正我也无事,姑且便宜你了。” “如此甚好,为夫真的好欢喜。”裴恭措抱住花缅在她颊上狠狠亲了一口,惹得花缅一阵狂擦。 “不过,我先声明,开房必须开两间。” “呃……那个,我晚上可不可以去你房里聊天……啊!你竟然企图偷袭我的右眼……缅儿莫气,我突然觉得,晚上早点休息有助于左眼的恢复……诶,你的眼睛不舒服吗,为何总往上翻?” 花缅终于忍无可忍,她一把将裴恭措推开,向楼下行去。 “喂,你去哪里?” “透气!” 坤宁宫正厅。 姬云野肃容而立,静待上首的皇后垂训。 皇后心不在焉地饮过了姬云野奉上的茶水,望了他半晌,叹气道:“蕊儿怎么说都是大家闺秀,将门之后,你即便再不喜,做做样子总是好的,可你却无缘无故将她禁足,你让我如何向蓝将军交待?” 姬云野语带嘲讽道:“原来母后是想有个交待,我还当母后是要为她鸣不平。” 听话听音,皇后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怨怼与疏离,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母后所生,母后自然是一心向着你,可有时候,也该适当收敛,以免落人口实。” 姬云野一声轻笑,面上却全无笑意:“母后既然一心向着儿臣,当初又为何与蓝惜蕊一起来构害儿臣?” 皇后一愣,知他还在为当日之事耿耿于怀,遂开解道:“野儿此话未免严重了,母后不过是想推你和蕊儿一把,或许这种做法有失妥当,让你有所不快,但母后绝无害你之意。如果你依然无法释怀,那母后向你赔罪可好?” “赔罪?”姬云野不由冷笑,“母后说得还真是轻巧。” 皇后脸上顿现尴尬之色:“不管你怎么想,母后都是为了你好。” “是啊,为了儿臣在夺嫡之路上多一个臂助,母后便如此亟不可待地将一个儿臣不爱的女子硬塞给儿臣,果真是为了儿臣好。” 皇后苦口婆心道:“你也不是不知,最近朝堂之上立嗣的呼声越来越高,朝臣中拥护二皇子姬锦言的占了大半。虽说李良安及其党羽已被铲除,阻碍少了许多,可你当年恣意斩杀宫妃的影响至今仍在。蓝将军是国之栋梁,在朝中一言九鼎,又手握重兵,若得他襄助,必将如虎添翼,事半功倍,大业可成亦是指日可待。” 姬云野嗤笑道:“母后为儿臣如此筹谋,实在令儿臣感动,可母后是否知道,蓝惜蕊给儿臣下的是无药可解的情毒?” 皇后闻言错愕道:“什么情毒?无药可解又是什么意思?” “情毒是一种类似春.药实则凶猛百倍的毒药,中毒之人每个月都需与初次为自己解毒之人同房一次,否则便会暴血而亡。你是否知道,因你的一念,儿臣的性命已经交到了别人手中?” 皇后双目猛地瞠大,她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我明明让她给你下的春.药,怎么变成了情毒?” “母后还不明白吗?蓝惜蕊这么做不过是想牵绊儿臣一生。你自以为为了儿臣好的举动,实则与引狼入室无异。” 皇后只觉天旋地转,一个不稳,便欲栽倒在地,姬云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眼泪瞬间滚滚而下,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都是母后的错,母后看错了她,母后对不住你。” 姬云野却似对她的泪水与忏悔视若无睹亦置若罔闻,他面无表情道:“事已至此,悔之无及。” 皇后抓住他的衣袖道:“一定还有办法的。” 姬云野自嘲道:“能有什么办法,每个月用秋棠的身子解一次毒便是。只要她活着,我便有命在。” “对了,那个秋棠,”皇后两眼放光道,“既然她关系着你的生死,你一定要善待于她才好。而且,此事万万不可让那些包藏祸心之人知道,否则他们动不了你,只怕会从秋棠身上下手。” 见姬云野沉默不语,却眸波暗涌,皇后又道:“要不,母后立即向你父皇请旨,封秋棠为侧妃如何?” “不必了,儿臣自然不会亏待她。” “既然如此,母后也不强求,只是,蓝惜蕊这个贱.人虽然罪该万死,可她的身份特殊,加之她知道你身中情毒一事,现在不但动她不得,还要好生安抚,野儿心中再有怨愤,也切不可胡来,凡事还要以大局为重。” “此事儿臣自有分寸。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臣便告退了。” “蓝惜蕊禁足一事,母后对外便说她身子不适,为了清净才闭门将养的,过几日你便解了她的禁吧。” “一切就依母后所言。儿臣告退。” 方一回到听澜殿,秋棠便迎了上来,姬云野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秋棠和宛陶一样,都是自小便入了宫。那一年花缅两岁,刚刚断奶,赵嬷嬷领来一群七八岁的小宫女让姬云野挑选,他一眼便看中了样貌姣好又透着灵气的秋棠和宛陶。最初她们俩都随侍花缅身侧,后来,花缅总爱和宛陶玩在一起,于是秋棠便成了姬云野的贴身侍婢,姬云野从水华宫搬到听澜殿后,她便也跟了过去。 这些年,秋棠虽对姬云野有意,却掩藏得极好,以至于花缅打败并赶跑了一波又一波的情敌,却唯独没有将魔抓伸向她。 秋棠之于姬云野,就像宛陶之于花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对她有依赖,有感情,却没有爱意,从他占有她的那刻开始,他便知道,曾经看似和谐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秋棠于他,从此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 秋棠欢喜地向姬云野福了一礼,含羞带怯道:“殿下,秋棠今晚便要入住芳馨苑了,那里虽说不远,可毕竟不比听澜殿,只怕以后伺候殿下便没有这么方便了,别人我又怕殿下用得不顺手……” 姬云野打断她道:“你想说什么?” 秋棠嗫喏道:“秋棠想请求殿下,准许秋棠留在听澜殿。” 姬云野不禁蹙眉望向眼前的女子,不得不说,她确有几分心机。此举,既显示了她的贤良淑惠,让人无从反驳,又可使缅儿和自己嫌隙更大,将缅儿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若她是自己所爱的女子,他自然乐见其成。可如今,虽然心中不悦,亦知后果,他却不得不应承下来。一来是为了安抚她,二来放在身边也好照顾到她的安全。 听到姬云野肯定的答复,秋棠仿佛听到了人间仙乐,她开心地几乎跳起来,迭声道谢后便回房收拾去了。 望着秋棠欢快离去的身影,姬云野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心中柔软,思忖半晌终于恍然,爱一个人又何错之有,她不过错在,爱上了一个不爱他的人。这样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可怜之人,她既已委身相随,自己又怎好苛刻待之?只望她好自为之,不要徒生事端。 第026章 出游 风澜谷,除了满谷海棠异常瑰丽,满山高大林木深不可测外,还有一个巨型温泉甚是壮观。由于地势险峻,知者众而往者少,倒也是清幽静修之圣地。 裴恭措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对花缅揩油的机会,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无人打扰的天然浴场。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径直入了温泉,转身笑望着一脸怔忪的花缅道:“泡温泉讲究的是天人合一,衣衫附体既不舒服,也不利于气血运行,你的身子早被我看遍了,此刻还害羞不成?” 花缅恼道:“不许再提那件事!” 裴恭措耸了耸肩:“不提也罢,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 花缅从怀中掏出绢帕扔了过去道:“把眼睛蒙住。” 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裴恭措听话地绑住了眼睛,勾唇笑道:“娘子放心除去衣衫吧,为夫绝不偷看。” 见裴恭措绑得倒是严实,花缅放心地脱衣下水,躲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又见他始终安静地靠坐在池边,并无过分之举,遂安心地闭目享受起来。 泉水清澈温滑,亲肤细腻,加之热气蒸腾,极其纾解疲乏,让人心思放空,无物无我。花缅舒坦地只觉身在梦中。 当原本空无一物的梦境变成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春梦,花缅陡然惊醒。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她目瞪口呆。 此刻,裴恭措迷醉的眸子正深深地凝视着她,而他的手,正扶在他的腰际。这么说,方才那个梦,皆是拜他所赐? 她顿时怒不可遏,然而刚想发作,却被他眼中的柔情击中,竟是生生忍下对他拳脚相加的冲动。 他将唇瓣覆于她的耳垂,伸出舌尖舔了舔,嗓音低哑而魅惑:“娘子动情的样子,实在太过迷人,为夫都要把持不住了。” 被他如此一挑逗,花缅只觉面红耳热,心跳如鼓。她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如初:“我泡好了,现在要上去了。”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锁住禁锢在怀中。下一刻,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他喘.息着诱哄道:“别动,我不会要了你,让我再亲一会,解解馋就好。” 她莫名心软,不再动弹。当她以为他已纾解的时候,却发现他似乎越发地欲罢不能。她望着猛地推开自己喘.息不定的男子,只觉他眼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炽烈燃烧。 他抚上她的脸颊轻笑道:“原来我竟是在引火烧身。”含情的眸光缓缓游移至她的左臂, 他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要好好地等着我,待你及笄,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和一个让你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她心中一颤,莫名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当原本一直在逃避的问题终于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竟无所适从。她的婚礼、洞房、守宫砂,原本都是属于野哥哥的,如果给了别人,她十四年的翘首企盼又算什么? 她慌乱地起身出浴,然后迅速穿好衣衫逃遁而去。 裴恭措只当她害羞,穿衣追去,却在中途被韩征拦住,待听完他的回报,他的脸色不由一沉。 一路奔至林外,花缅忽听林中传来异样响动,于是循声而入。 刚入林子深处,姬云野的身影便闯入了眼帘,她顿感意外,追上前唤他,他却笑而不应。 林中有清脆的鸟鸣声,潺潺的溪流声,还有细微的风声,在渐起的薄雾中,鼻端传来淡淡的花香,不似漫山遍开的海棠香气,倒像是浸染了死亡气息的曼陀罗。 一股窒息之感骤然袭来,她只觉心脏一阵紧缩。 杀气!在这样祥和的氛围中,眼前只有野哥哥的笑颜,为何却会有如此强大的杀气? 一边感觉到杀气在渐渐靠近,一边又寻觅不见杀气由何而来,慌乱中,她倏地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戳进自己的食指。 伴着剧痛的袭来,花缅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哪里还有野哥哥的身影,只见三个黑衣人正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神情缓缓靠近自己。若不是她的意识够强大,根本破不了这用五行八卦摆出又加了辅料的幻阵。 目光交汇中,她微微一笑,却让他们同时一怔。 为首的黑衣人道:“你没有陷入幻境?” “不就是幻阵吗?小意思。”花缅说着,蹲下身子拣起几块小石头,在地上摆弄起来。 “你在做什么?” “摆阵啊。” 片刻的沉寂后传来男子的大笑声:“你这也叫摆阵?哈哈哈哈……” 花缅仰头笑望着为首那个笑得最为猖狂的男子,神态看似悠然,眸底却似酝酿着一场巨大风暴。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叫:“不要,不要啊……” “你对他做了什么?”另外二人被眼前莫名的变故慑住,同时执剑质问。 花缅只望着他们笑,一笑倾城,瞬间怔忪了二人,她却突然出口道:“睡!” 嘭地一声,二人竟同时栽倒在地。 花缅转头对为首的黑衣人道:“别害怕,你看到的景象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我送你两个鲜嫩可口的美人让你享受,包你喜欢,第一次可能会有点痛,不过忍一忍,慢慢就好了。” 见那人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花缅拍了拍地上的一人道:“你眼前的美人已经准备好了,你去把他的衣服脱了,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记得要温柔一点。” 地上那人睁开眼睛,听话地起身走向为首的黑衣人为他宽衣解带,而他竟毫无反抗地任他施为。 还是第一次看活春宫,花缅顿觉兴致大好。为了让场面更加香艳,她如法炮制地将第三个人唤起,让他也加入了那二人的酣战之中。 待那三人一丝不挂地混战到一处,花缅跃上了旁边的大树垂腿而坐,好整以暇地观赏了起来。 当裴恭措赶至林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时,只觉哭笑不得,他对身后的韩征道:“去把那女人给我弄晕了扛回去。” 更远处,一个相貌无奇唯独眼睛漂亮异常的男子,亦观赏了整个过程。当花缅被韩征暗算从树上坠入裴恭措怀中时,他唇角勾起,飞身离去。 从风澜谷回城的路上,花缅还在为没有酣畅淋漓地欣赏完那场春宫秀而耿耿于怀。望着坐在自己对面幸灾乐祸看着她的裴恭措,她恼道:“谁让你把我弄晕的?他们可是要来刺杀我的,我还没有弄清楚是谁要杀我,你就这么把他们给放了。” 裴恭措嗤道:“我怎么觉得你恼的不是没有问出幕后主使,而是恼恨自己没有看过瘾呢?” 花缅理直气壮道:“是又如何,何需你来干涉?” “那你可要记好了,以后除了为夫我,不许看其他男人的身子,而你的身子,也只能给我看。”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的女人。” “我不是。” “迟早会是。” “是又如何?” “是我的女人就要听我的话。” “偏不听。” “嗬,你敢不听话,小心我……” “怎么,你打算奈我何?” “……为夫自然是不能奈你何,为夫只会伤心难过,你忍心吗?” 花缅懒得再理她,于是闭目假寐。 想到那三人被自己催眠,若不将其唤醒,只怕他们从此都将沉湎于断袖之癖,真真是可怜了他们的娘子,花缅不禁掀开眼帘,觑着对面的始作俑者,心道,这可怪不得我,都是这个坏人一手促成,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们可不要来找我啊。 见花缅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裴恭措挑眉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他们寻仇,把你强了,你会不会想不开……哎呦,你为什么打我?” 裴恭措收回绢扇,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想敲开你这小脑袋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让你就会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花缅撇了撇嘴,咕哝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眼见绢扇又要落到头顶,她一个闪身挪到了车帘旁边,没事人似的撩起帘子向外看去。 马车辘辘行驶于郊外的官道上,两边的景色不快不慢地向后退着。韩征正端坐于车前,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握着马鞭,将车赶得异常平稳,福昕则老神在在地坐在他的旁边。 花缅冲着韩征的背影道:“说不定将来我还会是你的主子,你今日背后偷袭我,就不怕我报复?” 不待韩征回答,裴恭措的声音便飞快地砸了过来:“不是‘说不定’,是一定。如果你现在就想成为他的主子,我也没有意见,想怎么处置他都悉听尊便。” 花缅刚顶他一句“我才不稀罕”,便见路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横冲直撞地直奔他们的马车而来。 韩征眼疾手快地把缰绳甩给旁边的福昕,飞身将那人扑倒在地,顺势翻滚到了路边。 福昕慌忙收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后重重落地,马车却未见太大的颠簸。 花缅环视一圈,又仔细打量了不速之客一番,起身跳下马车。此时那人已从地上爬起,正向韩征表达着谢意。 花缅踱至那人身前,笑容可掬道:“公子可有受伤?” 那人似眼前一亮,忙躬身一礼道:“多谢姑娘关心,幸得这位贵人相救,在下安然无恙。” “这就好。”花缅叹息了一声道,“人生岂能事事尽如人意,一次不成功,可以再试第二次,若第二次也不成功,便试第三次,只要你有恒心,总能死成的。比如跳楼,自刎,投湖,服毒,自缢……这些方法多好呀,可你为什么偏偏来撞我们的马车?再不济,我还可以帮你一把……” 话未落,花缅眼前光影一闪,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指她的心窝。千钧一发之际,她向左微一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同时以右手擒住他的手腕,左手往回一推,那匕首便插进了那人心窝旁边寸许之处。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当韩征执剑上前的时候,那人已将匕首自胸口拔出,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第027章 灭口 瞥了一眼被韩征挑落的匕首,转首看着那个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痛苦地跌倒在地的杀手,花缅语重心长地道:“你真该好好学学医,刎颈自尽呢,要割动脉,而动脉呢,在颈侧,最好用匕首插进去,再呲——,用力横拉一下,否则死不了,还白挨一刀。” 她说着,半蹲下身子,温柔地望着他:“你难道不疼吗?” 那人颤声道:“疼。” “疼就对了,疼才会让你长记性。以后要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吗?” “以后?你是说你不杀我?”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留着你可有用得紧呢。” “你……你想对我用刑?哼,你别指望能从我口中问出什么,大不了我咬舌自尽。” “咬舌,我也很好奇,你打算用怎么个咬法把自己了结呢?把舌头齐根咬下后噎死自己,还是失血过多血竭而死,亦或血液流入气管窒息而死?”看着他愈加复杂的神情,花缅继续忽悠道,“恐怕都不是呢,最大的可能是痛而不死哦。” 满意地看到他眼中渐涌的惶恐,花缅适时地劝慰道:“你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又不是死士,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我饶你不死,还给你加倍的报酬。” 那人眼中放出求生的光芒:“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说了之后,你不能出卖我,否则我仍是难逃一死。” “那是自然。” “好,那我告诉你,那人是……” 语声戛然而止,那人直直地躺到了地上。 花缅一悸,向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去,结果只捕捉到了一抹残影。暗下杀手之人轻功了得,手法也极其精准,一个飞镖直中咽喉,连喘.息的余地也不留。若想杀她,亦必定手到擒来,可他为什么却只是灭了口呢?莫非他的意图只为替某人掩饰罪行? 那人虽未将话说完,可他最后的口型却是“花”,这个字的信息量着实不小,只是片刻,花缅便已有了推测。 “我说娘子,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人一次次地暗杀?”裴恭措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花缅身后。 花缅蹙眉想了想道:“这还真是一个问题。本姑娘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被人暗杀了,但是自从和你定了亲,这已是我第三次死里逃生了。该不会是你的哪个女人醋意大发于是雇凶杀我吧?” “缅儿还真会开玩笑,我的女人向来温文大度相处和睦,这种争风吃醋相互陷害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花缅不由鄙夷地叹了口气道:“你还真是不了解女人。” 裴恭措凑近了她,故作暧昧道:“我无须了解她们,我只想了解缅儿一个。” 花缅轻嗤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声音清冷地飘来:“不想被人围观就赶紧走人。” 裴恭措勾起唇角,一甩衣袍上了马车。车帘方落,马车便如常地行驶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暗杀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己。 马车内,二人相对而坐,裴恭措随口问道:“方才你似是早有防备?” 花缅瞥了他一眼道:“我若没有防备,你现在看到的可就是我的尸体了。” “怎么会呢,不是还有韩征吗?” “难怪你会如此悠闲,竟不知我方才已是生死一线。看来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裴恭措如何不知,刚才那一幕他看得真切,若非花缅机敏,待韩征出手,无疑为时已晚。匕首刺向她的一刹那,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险些失声,好在有惊无险。 他首肯道:“娘子所言甚是,若非娘子自保,为夫只怕要追悔终生了。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有些能耐,够机敏,够狠辣。” 花缅嗤道:“油嘴滑舌。” 裴恭措连忙澄清:“这可是为夫的肺腑之言,绝无虚夸。不信,我可以指天誓日,以证真心。” “好了,谁要听你说那些。” “娘子总有一天会喜欢听的。” 见花缅又闭起了眼睛,一副不爱搭理自己的模样,裴恭措轻轻一笑,转了话题道:“那人心思缜密,早有预谋,想在近身时将你一击毙命,你又是如何察觉而提前防范的?” 花缅睁开眼睛,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于是耐心解释道:“其一,方才我一直掀着帘子看着外面,迎面过来两辆马车,那人都没有撞上去,直到看见我们这辆才冲了出去,若一心想死,还会挑选马车吗?所以,这不合情理。其二,他获救后表示了感谢,说明他不是存心找死,既不想死又故意撞车,那该是想讹钱才对,可他并未索要赔偿。所以,这也不合理。其三,我走到他身前时,他的眼中有光芒闪过,那不是见到美女的色光,而是看到猎物的精光。其四,我在跟他啰嗦那些废话的时候,他的右手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动作,那是准备从左袖中摸刀的动作。” 听完花缅言之凿凿的分析,裴恭措不禁拍掌称赞道:“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果然聪明。”说着飞快地在花缅颊上亲了一口,“奖励你的。” 花缅用手擦了擦脸上被他沾到的口水,斜乜了他一眼,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占她的便宜。 花缅的小动作惹得裴恭措轻笑出声,他漫不经心道:“依我看,那人是想假装没看见马车,待将其逼停后再趁机出手,殊不知演技太差,被娘子你识破。” 花缅赞同地道:“演技着实差了些。” “我方才看他的口型,似乎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字应是‘花’,知道是谁吗?” 没想到裴恭措倒是观察入微,花缅不免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她故作思考状道:“不知道。” “哦?你当时的表情似乎是恍然大悟和不敢置信呢。” “这你也知道?难不成你是我肚中的虫子?” “被我说中了吧。” “就算我猜出是谁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娘子果然与众不同,有个性,不愧……” “不愧是你看上的女人。” “娘子聪明。” 花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闭目,再不言语。 是夜,天照行馆,听水亭。 凌月负手而立,对身边的女子冷冷道:“你派的杀手还真是难登大雅之堂,若非我出手灭口,待他将你咬出,后果你可有想过?” 女子惊惶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还有,以后若要雇凶杀人,记得切莫再找那些乌合之众。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因替你收拾烂摊子而多沾一条人命。不过,我还是警告你莫要再有下次为好,否则,我会禀明你母皇,让她废去你的皇太女之位。” “你……你为什么要护着她?若我告诉母皇你和她有染,你以为母皇还会听信于你吗?” 花若水面上虽怒,心下却已惊骇不已,色厉内荏便是她此刻的写照。若被凌月知道自己想杀花缅的真正原因,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如今只得扯个理由以打消他的怀疑。 凌月勾唇一笑,眸中却全无笑意:“你不妨试试!” “你……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暂且不告诉母皇,也希望父君能够好自为之。” 花若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后便胆战心惊地回了自己的寝宫。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了许久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竟被凌月发现了自己对花缅出手之事。想不明白,她于是干脆将其搁置,只筹划着下次一定要干净利落地将花缅除去,再不能授人以柄。 花缅第一次遇刺,花若水派出的是自己身边的第一高手,没想到却失手而回。为防事情败露暴露自己,另外两次暗杀,她便找了江湖杀手,结果不但失败,还差点暴露身份。看来那个杀手组织事先在背后摸过了自己的底,还真是缺乏诚信。 父君,是你提醒我的,下次我一定会认真挑选杀手,我倒要看看,上天是助我还是助她。 凌月在听水亭中站了许久,此刻,他的思绪渐渐清晰,心头却越发沉重。 那一晚,他看到一只黑色飞鸽落在花若水的寝院,那是天照皇家训练的专门用于长途传信的信鸽。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花玉然和花若水要搞什么阴谋?于是他开始派人暗中注意花若水的一举一动。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手下在跟踪中发现她雇凶要杀的那个人不是花非烟,而是花缅。 凌月不与花缅相认,除了不想让她卷入是非纷争之中,还因为她在东离暂时安全无虞。如今,花若水想杀她,绝非仅仅因为怀疑他们有染那么简单,只怕她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若水,我替你灭口并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打破缅儿平静的生活,让她过早卷入权利之争。在我还没有能力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之时,我不会让她涉足任何风险,但若你一意孤行,我自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028章 送别 回到城中天色已晚,用过晚膳后,花缅便径直回了倾心阁。不成想,裴恭措借送她回来之机觍颜赖住不走,甚至不顾她的反对,和她躺到了一张床上。更有甚者,他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她,脸颊恨不得与她贴在一起。 花缅挣扎半晌终是颓然放弃,她无力地道:“平素,你也这样对你的那些女人吗?” 裴恭措闻言心情大好,他嗅了嗅她身上的茉莉清香,在她耳边舒服地叹了口气道:“你真想知道?” 突如其来的**让花缅打了一个寒颤,她挪了挪身体试图和他拉开些距离:“谁想知道你的那些破事。” 裴恭措轻笑出声,却将她箍得更紧了:“缅儿吃醋了。” 花缅顿时来气,她扭动身子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谁吃你的醋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 “好,好,缅儿没有吃醋,是我自恋。”裴恭措手脚齐上制住花缅作乱的四肢,将她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身前抱了个满怀,他声音喑哑道,“不要再动了,否则我今日便要了你。” 花缅顿时不敢再动,因为隔着衣衫,她已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花缅的乖顺让裴恭措很是满意,他平息了一下.体内刚刚涌起的欲念,柔声哄道:“我明日便要回国,再见怕是要到我们大婚那日了,今晚就让我这样抱着你入睡,可好?” 花缅不由有些诧异,她脱口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裴恭措骤然松开禁锢住她的手脚,扳过她的肩膀,伏到她身上,凝视她半晌道:“缅儿莫非舍不得我走?” 他神情异常认真,看不出半分戏谑之意。花缅突然有些不太适应,竟然不敢与他对视,她别过头道:“走了正好,省得你总来烦我。” 裴恭措却轻轻笑起,他翻身躺回,叹了一声道:“真想和你再多待些时日,又怕到时你会更加不舍。也罢,早日离开也好,免得你每日因思念而夜不能寐,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花缅不禁转头打量起身边之人,果然,那张俊美的脸上写着满满的“自恋”二字。 这一夜,花缅在裴恭措怀中睡得倒也安稳,只是整夜都在做梦,梦中之人时而是姬云野,时而又变作裴恭措,梦中之事光怪陆离,缤彩纷呈,可她却偏偏在醒来之后全无记忆。 第二日,花缅是在一种柔和的光芒中醒来的。她甫一睁眼,便见裴恭措正侧身支颐温柔地看着自己。莫非,将自己唤醒的是此人的目光?花缅不禁轻笑出声。 裴恭措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极其温柔:“是不是觉得一睁开眼便能看到心爱之人,这种感觉非常幸福?” 花缅嗤道:“你在说你自己?” 裴恭措点了点头:“也对,难道缅儿没有这种感觉?” 花缅置若罔闻,她掀衾而起:“今日不是要回国吗?怎么还不走?” “缅儿没有起身,我怎么舍得不告而别?”顿了顿,他又道,“缅儿送我一程可好?” 花缅站在床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看在你陪了我这么久的份上,我便如你所愿。” 晴空高远,长风送爽,一辆大气而不奢华的马车在数十骑组成的护卫队的簇拥下辘辘而行,转眼已至城外的十里坡。 裴恭措撩开马车门帘,命手下远远候着,自己牵着花缅下了马车,缓步向前行去。花缅任由他一路牵着登上了附近的山丘。 登高南望,是绵延起伏的山,以及山那边隐约可见的村落,更远处,目力无法企及的,是属于裴恭措的国度,一个花缅从未涉足却即将踏入的国度。 花缅心中一阵怅然,不为离别,只为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裴恭措侧首,见她神色黯然,心中不由一动,他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花缅一怔,便欲推脱,身首却被他紧紧扣住。 虽未言语,花缅却能觉出他心情的低落,在他不稳的心跳中,她渐渐安静下来,任由他死死抱着。 耳边有和风掠过,吹散了他喷洒在她颊上的呼吸,他陡然推开她,拔剑的同时将她拉至身后。 花缅反应过来的时候,林中飞身而出四个黑衣人,剑气煞然,齐齐向裴恭措袭来。裴恭措眸光一凛,拔剑相搏,很快便被围在了中间。 花缅本欲上前相帮,又观此四人皆是高手,只怕帮不了他,反倒害他分心顾她。情急之中,她抽出腰间玉箫置于唇上。只要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便有可能将他们催眠,待解了眼前之危,再寻救兵不迟。 只是音符还未逸出,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以内力送来的声音:“你相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神仙可以救你于危难?” 这句话很显然是对自己说的,也很显然只有自己能听到,花缅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不由惊讶道:“谁?” “自然是神仙咯。”话音方落,花缅便觉一阵轻风来到自己身边,接着腰肢被人揽住,身子腾空而起,回眸,裴恭措和黑衣人缠斗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不见。前一刻,她真切地听到他焦急唤着自己的名字,亦清楚地看到他欲冲出重围去追自己却又自顾不暇。心中的滋味竟是难以名状。 花缅扭头看向掳走自己之人,却正对上面具下他笑意浅浅的眼。 她不由一怔,好熟悉的感觉,他们必定曾经见过。脑中灵光一闪,白衣鬼面,人皮面具,以及此刻的黑衣面具,这些假面之下分明有着一对相同的漂亮无比的星子般的眸子,而这眸子的主人便是裴樱释。她杏目一眯,伸手袭向他的面具。 下一刻,她身子一空,重重地从半空砸在了地面上。 痛!这是她落地后的第一反应。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揉着剧痛的臀部,怨毒地看着面前幸灾乐祸的男子,斥道:“不懂怜香惜玉,算什么男人?” 男子语声带笑:“我不过是看你欲夺我面具,施以小惩而已。我救了你一命,你不感谢便罢,还来抱怨。” “谁稀罕被你救!”花缅嗔道,“若非你多事,只怕此刻我早已将那些刺客制服了。现在也不知道阿措怎么样了,有没有脱困,有没有受伤。” “阿措?”男子戏谑道,“不愧是要嫁人的女子,一心向着夫君,连称谓都叫得如此亲昵。” 事实上,花缅是真的担心裴恭措的安危,此刻她哪里顾得上和他斗嘴,她转身向来路飞奔而去,只是不消片刻,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 她不由有些恼怒:“你有本事便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杀他而置之不理的。” 他身子一僵,手上亦松了力道,花缅趁机挣脱他,面色不善道:“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那句话不过是激将之法,但他的反应却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然而冥冥中,她又不希望真的是他。 望着花缅决绝而去的背影,裴樱释怔立了半晌,终是唇角一勾,轻笑出声。 花缅赶回山丘下的时候,远远便看到十里坡外裴恭措的马车和护卫队正肃然以待。 她唤着“阿措”飞奔上前,未及靠近,便见车帘掀起,裴恭措的身影出现在了马车中。她一时欣喜,一个踉跄之下竟不争气地跌倒在地。 裴恭措跳下马车,急奔几步将她扶起。见她眼角含着泪花,他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同时不忘取笑她:“缅儿如此担心为夫,为夫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花缅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因看到他安然无恙而情绪过于激动,竟是喜极而泣,还真是丢人。她一抹眼泪,推开他道:“谁担心你了,我不过是摔得有些疼而已。” 裴恭措一手捉住她的手,一手勾起她的下颌,笑意深深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花缅想起自己方才叫了他一声“阿措”,不由暗暗懊恼,她搪塞道:“我不过是一时情急,再说了,本来不也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嘛。” 裴恭措想了想道:“是我让你这么叫的没错,可方才那一声,怎么就叫得让人那么舒坦呢?所以,为夫还真是喜欢你情急的样子。” 花缅拍开他的魔掌,嗤道:“少废话,说正事,你是如何脱险的?” 裴恭措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怎么可能有事?韩征从来不会离我太远,他发出信号以后,山下的侍卫很快便来支援了。若非那些刺客毫不恋战逃得够快,只怕现在早就变成尸体了。”花缅不由松了口气,原来竟是自己瞎操心了。可那四个刺客明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和裴恭措的侍卫交起手来,也未必会输,何况他们应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怎么可能任务还未完成便溃散而逃呢?除非……主子给他们下的命令便是如此。 裴樱释此行如此神秘,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他,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倒是缅儿,方才你被何人带走?害的我为你担心,还派人四下寻找。” 裴恭措的话拉回了花缅的思绪,她想告诉他要防着裴樱释,又怕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反倒破坏了他们为世人称道的兄弟情谊,于是轻描淡写道:“救我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他将我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便离开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裴恭措倒也不再多问,他戏谑道:“看来缅儿的倾慕者大有人在,为夫不在身边的时候,你可不许勾三搭四。” “你还有没有一句正经的?”花缅推开他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喂,亲一个再走嘛!” 裴恭措这一嗓子没能唤住花缅飞奔的脚步,倒让周围的侍卫面面相觑,福昕和韩征更是目瞪口呆,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这还是那个行事严谨不喜形于色的帝王吗?二人不禁同时抬头看了看天,没错,太阳在东方啊。 花缅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朗夜阁,她让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左使梁胤初带了二十个高手,追上裴恭措的队伍暗中保护。 几日后,梁胤初带队返回,向花缅汇报了情况。原来,裴恭措一行在出境前又遭遇了两次暗杀,幸得他们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入南秀国境后便再未遇刺。 花缅听完奏报,沉思了良久方问道:“他可有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有,属下便按您事先吩咐的说是大皇子派来的。” “嗯。刺客如何了?可有捉到活口?” “刺客武功高强,未有死伤,更无活口。” “这么说,他们又都逃跑了?” “是。不过,有一个黑衣人使的是双手剑,且已出神入化,而善于此道者,据属下所知,只有信王裴奇骏身边的第一高手纵让。” 花缅闻言,不由半眯起杏眸,这倒有意思了。 想杀裴恭措的,无非是想与他争皇位的,以及想与他争天下的。 若是前者,如果裴恭措驾崩,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有望问鼎皇位的只有他的兄弟信王裴奇骏和端王裴樱释。 南秀前太子被废,作为其党羽的裴奇骏被贬去贫瘠之地做了个只有封号而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无召不得入京。可据朗夜阁的情报显示,裴奇骏在裴恭措来东离后曾在南秀都城云都出现过。而裴樱释又藏头露尾神秘兮兮地出现在东离。如此一来,针对裴恭措的暗杀有四种可能。 其一,裴樱释与裴奇骏合谋。事成,待裴恭措驾崩后,二人一君一臣共享江山;事败,嫁祸东离挑起两国纷争,趁乱夺权。 其二,裴奇骏一人所为。事成,他有望争得皇位;事败,也可嫁祸东离,待两国硝烟一起,趁乱夺权。若果真如此,裴樱释的出现便有待斟酌了,裴恭措遇刺,他知情却未出手相救,显然是放任结果的发生,即便不是帮凶,也定然没安好心。 其三,裴樱释一人所为。若刺杀成功,他夺位的胜算更大。即便失败,栽赃给裴奇骏,将确有谋反之意的他曝光于明处,也可借裴恭措的手除去一个心患。又或者,他是想借二人争斗,获取渔人之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管裴奇骏和裴恭措谁捕了谁,他都会是那只黄雀。若当真如此,裴樱释这一手,不可谓不高。而能找到一个足以冒充纵让的高手,可见其早有蓄谋,那么裴樱释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其四,裴樱释与裴奇骏不约而同,各自行动。理由同上。 若是后者,想和裴恭措争天下的非北宇和东离莫属。如此一来,针对裴恭措的暗杀便有两种可能。 其一,北宇所为。只在东离境内搞暗杀,很显然是想嫁祸东离,找人冒充纵让又把矛头指向了裴奇骏。事成,若凶手指向东离,他可以讨伐为名,联合南秀对付东离;若凶手指向裴奇骏,他可以其窃国为由发兵南秀。事败,他也可以将脏水泼给他人而撇清自己,静待其乱,浑水摸鱼。 其二,东离所为。在自己国境之内暗杀别国国君,是一件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恰恰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让别人很容易想到是嫁祸,加之纵让这个线索的出现,嫁祸之人便直指裴奇骏。裴恭措亡,南秀会乱;裴恭措生,则一旦他和裴奇骏正面交锋,南秀不乱也难,东离便可趁虚而入。 当然了,也不排除前四种情况和后两种情况组合发生。因此,这三起暗杀事件看似简单实则还是比较错综复杂的。加之刺客并不恋战,似乎能否取了他的性命并非第一要务,其更大的目的好像是为了搅乱棋局。 然而不管是谁设计了这些暗杀行动,拥有主动权的却只有一人,那便是裴恭措。只要他按兵不动,旁人便没有可乘之机。 事实证明,裴恭措的确比较明智。此次事件北宇撇得最干净,东离专门派人一路保护也无可厚非,裴樱释从头至尾既未露面也没留下任何线索,只有貌似裴奇骏身边第一高手的纵让参与了暗杀,但也难保不是他人冒充。既然不能确定究竟是何人所为,那就只好静观其变。因此,此事之后裴恭措只秘密派人追查线索,并未将其拿到台面上来,也算不了了之了。 第029章 初潮 自姬云野大婚之后,花缅在他面前又消失了数日。每日看着案头的奏报,姬云野坐立难安,却又强忍着去找她的冲动,只盼裴恭措离开东离后她能主动回来。可终归还是失望了,裴恭措离开东离已有多日,花缅却丝毫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他们已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浪费,为何还要相互折磨?她不回来,他便将她带回。心念一动,姬云野便唤了黎末备车,连夜径直向醉鸳楼方向行去。 马车还未行至醉鸳楼,姬云野便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站在楼顶高高檐瓦上那朝思暮想的人儿。 已经入夜,寒风飒飒,箫瑟刺骨,她单衣薄衫,茕茕孑立,双目望着的竟是皇宫方向。 心中一疼,姬云野让黎末停下马车候在一旁,他跳下车来,疾跑百余丈后,身姿飞展,纵身跃上了醉鸳楼的楼顶。 他还未跑近花缅便已注意到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携着寒风站在面前,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穿在自己身上时,她仍不敢相信他会以这种姿态出现。 姬云野像过往无数次一样,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笑道:“呆若木鸡。” 花缅回过神来,拍掉了他的手:“你来做什么?” 姬云野捉住她的柔荑小手,却被她手中的凉意冰到,他将它们揣到自己怀中,嗔怪道:“自从中毒以后你便体质偏寒,天凉自当加衣保暖,怎可如此不爱惜身子。” 这样的关怀和软语,就像利剑直戳花缅的心窝,不是暖,而是疼,她哽声道:“你怎么可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姬云野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和缓道:“不管发生过什么,以及还将发生多少事,你都永远是我的缅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为什么他一开口,就说些让她难过的话,花缅越是想将眼泪逼回,越是无法成言,于是干脆将头埋进他怀中,让泪水沾满他的衣襟。 下一刻,花缅只觉身子一轻,被他横抱而起。身姿回转,衣袂翩飞间,他们已经落在了楼下的长街中。 待黎末将马车赶来,姬云野抱着她上了马车。随着一声呼喝,马车飞快而平稳地奔跑起来,马不停蹄地一路开进了皇宫,东宫,直至听澜殿。 一进听澜殿,秋棠便和几个宫人迎了上来揖礼问安。待看清马车中的女子,她神色不由一变。 姬云野无视旁人,将花缅抱下马车,径直走进自己的寝宫。 秋棠追在身后道:“殿下,可要臣妾给宁婉公主打些热水,泡个澡暖暖身子?” 姬云野顿住脚步,回转身道:“还是秋棠想得周到,你命下人去做吧。” “是。” 望着秋棠转身离去的背影,花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将花缅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姬云野握着她的手道:“方才叹什么气?” 花缅勉强挤出笑容道:“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什么?” “感慨秋棠的身份,曾经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只能自称奴婢,今日听她自称臣妾,心中难免……”酸楚。 姬云野将花缅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前:“你要记住,野哥哥心中的位置永远都是缅儿的。” 花缅摇了摇头:“今日或许如此,他日我不在你身边了,自会有别的女子取代这个位置。” 姬云野正色道:“你不信我?” 花缅幽幽叹道:“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信不过距离,信不过时间。”野哥哥,你知道吗?你对秋棠的态度已经绝非主子对奴婢那样单纯了,就如方才,她要为我打水沐浴,你却让她命下人去做。是不是有了身体接触,心也靠得近了?会不会有一天,有个女子将一点一点占据你的心,直到再也没有我的位置? 姬云野却郑重道:“我从不畏惧距离和时间的考验。”即便你不在我身边,即便不知要等多少年,我的初衷绝不会变。 “殿下,热水来了,要我帮姑娘清洗吗?” 秋棠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拉回了二人的思绪。 姬云野道:“命人送进来便好,你退下吧。” “是,臣妾告退。” 待宫人抬来热水关门退下后,姬云野看着花缅道:“可要我帮你?” 花缅顿时红了脸,她想说“谁要你帮”,却又将这句话生生卡在了喉咙。因为,姬云野修长的玉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衣领。随着披风的滑落,他像剥葱一样地将她扒了个干净。 花缅任由他抱着将自己放入浴桶,任由他细细为自己清洗。看着他目光温柔一丝不苟的样子,她真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留,再不流走。 沐浴过后,他将她擦净,以毯子包裹住,抱回榻上,和她并肩躺到了床上。 夜,突然变得很安静。 望着帐顶金丝绣线勾勒出的紫龙卧雪菊,花缅数了许久也未数出它究竟有多少花瓣,险些要憋出内伤时,却听姬云野声音沉缓地开口道:“这些天,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花缅转头对上他的眸子,那里既有柔情,又有感伤,她赌气道:“是,那又怎样?” 他却不再看她,视线转向了帐顶道:“一共一百三十二瓣。” 花缅诧异地看着他,那花瓣盘错繁密,怎么可能数得清楚?而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正在为数不清那花瓣而自怄呢? 姬云野轻轻一笑,柔声道:“你的表情出卖了你的心事,相处那么久,我如何不知你在想什么,你想知道它有多少瓣,我便帮你数清。为你做事,我何时畏难过?” 花缅只觉自己又要哭出来了,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却仿佛在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任何阻碍一样? 他又回到方才的话题道:“他回国了,你很不习惯吧?” 脑中似有灵光一闪,花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裴恭措提前回国莫不是得到了裴奇骏回京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她是通过朗夜阁知道的。她不由脱口道:“是你让朗夜阁给他透露的消息!”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什么?”姬云野不意花缅突然冒出这句话,顺口问出的同时,却已明白她所指为何。 “信王秘密回京的消息是你故意让他知道的。” 姬云野赞赏道:“缅儿还是那么聪明。” “为什么?” “帮他啊,毕竟他是你未来的夫君,若他出事,你当如何?” “你骗人,你分明就是嫉妒他总缠着我才故意将他支走。” 姬云野不再说话,他笑意浅浅地看着她,直到花缅自觉失言,恼恨地将小拳头落在他的身上。 姬云野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你既能猜出是我将他支走,便必定知道缘由,多此一问不过是想让我亲口说出。你呀,还真是狡猾。” 花缅不满道:“你才狡猾,胡说八道引我上钩……唔……” 姬云野用他的吻适时地堵住了她的嘴,花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放任自己沉溺进了他的柔情中。 这一夜,他们再次相拥而眠,就像曾经的每个晚上一样,仿佛又回到了幼年那甜蜜等待的时光。 花缅梦见姬云野为她穿上了大红嫁衣,他们如愿以偿地进入洞房,行了周公之礼。当他们终于亲密无间地彼此拥有,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失声。可这疼痛又不似破身的痛楚,而是小腹如绞。伴随着这种疼痛,一股热流自体内涌出。 花缅陡然惊醒,伸手一摸,底裤已经湿透,她立即意识到是癸水姗姗来迟了。她想起床找些可以垫在身下的棉布,可疼痛让她连起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捂住小腹缓解疼痛。 姬云野是在花缅的粗喘和颤抖中醒来的。他睁开眼便看到她蜷作一团,浑身发抖,惊吓中睡意全消。 他一把搂过她,惊慌地问道:“缅儿怎么了?不要吓我。”他怕极了她这个样子,这让他想起五年前她中毒的情景,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很不好。 花缅勉力挤出一个笑来:“没事,癸水来了。” 姬云野顿时呆住。曾几何时,他企盼着标志她长成的癸水早些到来,那样她体内的余毒便可随之彻底清除,而他也可以真正地拥有她。可如今,已经长成的女孩却被别人摘取,她也将为别人而绽放。 她初潮便如此疼痛,想来和体寒及宫胞内的余毒有关,他取来早已为她准备好的癸水袋和棉布,亲自为她清洗身子并穿垫上,又命人去小厨房为她熬了一碗红糖姜汤让她服下。 看着姬云野细致周到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花缅心中暖得几乎熔化,她偎进他怀中,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道:“野哥哥,疼。” 姬云野将手轻柔地捂上她的小腹,缓缓揉按起来:“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个小暖炉,焐一焐就不疼了。” 享受着姬云野的体贴呵护,在那碗红糖姜汤的作用下,花缅只觉小腹暖意融融,疼痛渐缓。 身体舒坦了,心情也舒展起来,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泛白,全无睡意的花缅索性坐起身来,靠着姬云野道:“野哥哥,我为你唱首歌好吗?” “好。”似乎她的要求他从未拒绝过。 花缅清了清嗓子,柔情缱绻地轻轻吟唱起来。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 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 过几次门 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稚嫩的唇 在说离分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 小小的我傻傻等 小小的感动雨纷纷 小小的别扭惹人疼 小小的人还不会吻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当初学人说爱念剧本 缺牙的你发音却不准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份 小小的手牵小小的人 守著小小的永恒。 这是花缅前世非常喜欢的一首歌,那时喜欢,是因为它旋律动听,如今想来,又似乎是他们自己的写照。 她唱完后歪头看着他,却见他神思早已飘远,眼角闪过点点莹光。 第030章 情人 姬云野上朝后,花缅起身回了水华宫。 宛陶听说花缅来癸水后,欢喜地要在水华宫内为她摆宴庆贺。 花缅却蔫蔫地道:“来癸水浑身难受死了,有什么好庆贺的。” 宛陶道:“这标志着姑娘已经长成,可以嫁人了,也可以当娘了。” 花缅嗤道:“还不是嫁给那个花心大种猪,谁稀罕。” 宛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就姑娘你敢如此浑说,他可是帝王,天下女子哪个不是上杆子地想做他的女人,偏你能把他说得如此不堪。” 花缅不由蹙眉看向宛陶:“很好笑吗?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呢。即便他再优秀,可心里装了太多女人的男子,我一点也不稀罕。若不能一心一意,我宁愿不要。” 花缅身上散发出的伤感气息让宛陶敛了笑意,她叹气道:“圣旨已下,如今不想要也得要了。姑娘以后在后宫要面对很多女人,再不喜也得忍着。何况,争得宠爱才能生存下去,你不但不能将他往外推,还得哄着他供着他。” 花缅不以为意道:“后宫女人的勾心斗角最是可悲,我才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整日自怨自艾,没了自我。” “姑娘现在说得轻巧,等到身处其中,便身不由己了。” “罢了,还早着呢,我现在不想被这些没影的事扫了兴致。” 花缅抱起雪球躺到了院中常青藤下的长榻上,将它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用它温暖的肚皮给自己暖身子。 宛陶取来毯子为她盖上的时候,她和雪球皆已睡着。秋日的阳光带着融融暖意笼罩在一人一犬身上。 姬云野一进水华宫,便看到了这和谐而温馨的一幕。他轻轻走过去,在花缅身侧蹲下,将手中的暖炉探进毯中,放置到她的小腹上,而后垂眸浅笑,静静端详着她熟睡中恬淡的容颜,许久方起身离去。 花缅醒来后只觉小腹十分温暖,她探手取出暖炉,怔愣了一会方想起今早姬云野说要让人给她做个小暖炉,没想到这么快便兑现了,不禁会心而笑。 行经的几日,身子极其不适,花缅一直窝在水华宫,姬云野忙完朝政必然会来陪她,晚上也和她歇在一起。这样的日子分外惬意,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一日,花缅身子终于清爽,精神大好,想想许久没有见到姬凌止了,便带着雪球去了他所住的凌云殿。方入殿门,她便不由顿住了脚步。 水榭之中,两个俊俏少年正端坐石桌两边,对着当中的白玉棋盘冥思苦想,一个娇美少女正支肘托腮观望战局。三个朝气勃勃的妙人儿,构成了一幅娴静而美好的画面。 若非街上那场相遇以及那几回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刺杀,花缅定会觉得这幅画面极其赏心悦目,然而自从猜到幕后之人是花若水后,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子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既不想扰了他们对弈的兴致,也不想见到花若水那副让她厌恶的嘴脸,花缅转身欲走,可雪球却倏地从她怀中跃出,一溜烟地便跑进了水榭,然后嗖地蹿进了姬凌止怀里。 姬凌止一见是雪球,顿时欢喜地看向亭外。见花缅只远远站着却不上前,他起身迎了上去。 “你来了多久了?怎么在这里干站着?” 花缅的目光掠过姬凌止,落在了亭中。此时,那二位也已起身。 姬凌止边拉着花缅往水榭走,边命人上茶。康穆宁倒是笑意盈盈,花若水却是满脸不悦。 花缅不由多看了花若水几眼。那日她见凌月和自己在一起已是不快,今日再见姬凌止对自己这般殷勤,怕是醋坛子都要打翻了。只是不知她想杀自己,究竟是因为此等小事,还是她看出了端倪得知自己的身份想要绝了后患?若是前者,说明她心胸狭隘不足为患,若是后者,则证明她心机不浅且有些手段,倒是不能小觑。 思绪翻转间,花缅已随姬凌止走进了亭子。 三人见了礼后,花缅冲二人微笑道:“你们不用客气,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因为我的到来而扫了兴致。” 各自落了座后,康穆宁笑道:“为何每次见到缅儿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哦?说来听听。”花缅作出洗耳恭听状。 康穆宁唰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他想了想道:“有时觉得你端庄大方,有时觉得你调皮可爱,有时又觉得你粗俗鄙陋,今日见你远远地站着,又突然发觉你沉稳静睿。” 康穆宁说完,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花缅淡笑着与他对视。 姬凌止随口道:“你说的这些,除了‘粗俗鄙陋’和她不符外,其它的都没错,而且还远远不止这些。” “哦?”康穆宁转眸看向姬凌止,“还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哪里还有什么。”花缅在姬凌止开口前截住了他,“我本便是粗人一个,小王子并未说错,至于那些溢美之词,纯属谬赞。依我看来,天照皇太女若水姑娘才当得起这些赞誉。” 三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花若水,却正捕捉到她未来得及收起的狠戾目光。 见大家向自己看来,花若水忙堆起笑容道:“你们说你们的,扯到我做什么,宁婉公主才貌双绝,人见人爱,岂是我可相比的。” 瞧瞧,含沙射影,明褒实贬的,花缅不禁感叹,自己和花若水还真是天生的仇家。 姬凌止此刻已经确定,花若水当真记恨上花缅了,看来自己以后在她面前应当有所顾忌才是。 康穆宁将三人的神色看得分明,他自嘲一笑,自己果然是错看了花缅,她的心思玲珑缜密,岂是粗野无知之人。她不只那日在清风楼将自己戏耍一番,恐怕一年前装痴卖傻也是为了让自己主动提出退婚。只怪自己一叶障目,错将珍珠当鱼目。 未接花若水的茬,花缅转而对康穆宁道:“都来了这么多日子了,小王子怎么还不回国?” 康穆宁状作委屈道:“你就这么盼着我在你面前消失?” “岂敢岂敢,我只是随口一问。” 康穆宁凝着花缅,正色道:“我本想选个正妃带回国,可惜……” “哦,那你慢慢选。” “你……”康穆宁气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插嘴。你这插科打诨的本领跟谁学的?” “好,你说,我绝不插嘴了。” 到嘴的话被花缅打断,康穆宁突然没了诉说的心情,他忖了忖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嗯,你问吧。”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倒让花缅产生了几分好奇。 “如果没有姬云野,我和裴恭措你会选哪一个?” “都不选。” “你想都不想就回答,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非也。你们两个,女人都太多了,我可消受不起。” “若我从此只要你一个呢?” “小王子莫非在拿我寻开心?” “我是当真的。我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若遇见一个可以倾心交付的女子,便好好珍惜她。而你,便是那个我想要珍惜的人。自从喜欢上你,别的女子对我来说已经再无滋味。” 花缅不由怔住,那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她苦思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句话竟是那日将康穆宁催眠时自己随口对他说的一句话,不成想竟因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观,看来自己功劳不小啊。只是,等等,他方才说什么来着?他说自己是他想要珍惜的人,他说他喜欢上了自己?! 她不敢置信道:“喜欢上我?什么时候的事?” “那日离开清风楼后,你的倩影便总在我脑中浮现,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你了。” “真是可惜,我要辜负小王子的厚爱了。首先,我已有婚约;其次,即便没有婚约,我也不会接受你。一来,我不乐意与别人分享一个男人,而你的那四个女人没有一个可以休得;二来,如若不休而将她们闲置,你既对不起她们,也会失去很多支持,而我这个罪魁祸首也会被人骂死。所以,我们还真是没有缘分呢。”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甘愿与裴恭措的那些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呢?” “既然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何况,我可没打算和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她们爱怎么折腾都和我没有关系。” “那……”康穆宁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花若水和姬凌止,突然一改方才的严肃,眉眼弯弯地对花缅附耳道,“做我的小情.人可好?” 花缅诧异地看着康穆宁,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家伙,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的催眠奏效,治好了他的花心病,不成想,他不去拈花惹草,倒喜欢给别人戴起绿帽子来了。 “笑什么?你不反对,那便是答应了。反正我也要走了,不如就从今日开始吧。”康穆宁转身跟花若水和姬凌止拱手道别,“我要和缅儿出去玩耍,就不奉陪了。” 当花缅被康穆宁连拖带拽带离凌云殿的时候,花若水和姬凌止还处于怔愣中没有回过神来。 雪球从姬凌止怀中跳开的一刹那,他才迈开脚步追了上去,却被花若水死死拽住。 花若水恼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像被她勾了魂似的?” 这话让姬凌止听着很不舒服,他本想挣脱她,又怕她因此再次迁怒花缅而惹出事端,便转身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哄道:“管旁人做什么,至少在我眼中她比不得你。” 这句话仿佛往花若水心中灌了蜜糖,一瞬间便融化了她因嫉恨而筑起的心防。她甜甜地笑着,将身子更紧地向他贴去。 第031章 调戏 康穆宁随着花缅游逛了大半个帝都,在狂吃海喝大快朵颐中度过了整个白天。傍晚,华灯初上,处处流光溢彩,花缅发现街中比往日多了很多年轻男女,且穿着不同以往的奇装异服,询问后方知今晚竟是初一。她顿时眸放异彩,拉着康穆宁买了两套异族服装穿在了身上,说是要去参加城东碧水青坪的篝火晚会。 据说“碧水青坪”这个名字是天照女皇所取。她少年来此游玩,甚是喜欢此处风景,便问当时还是皇子的成昭帝这是什么地方。成昭帝道,不过是一湖碧水加一片草坪,哪里及得上不远处听心湖的敞阔气派。女皇却欢喜道,既然没有名字,那我便为它取一个好了,就叫碧水青坪吧。自那以后,他们常来此处围着篝火烤鱼吃。后来为了热闹,他们请求皇上下诏,允许百姓于每月的初一晚间来此篝火狂欢,既可品味各种风味烧烤,亦可欢歌载舞。宵禁的时间亦推迟一个时辰。渐渐地,这个习惯竟成为了一种风俗,多年下来,篝火晚会亦在不知不觉中促成了许多佳偶。 二人来到碧水青坪的时候,草坪上早已处处篝火成堆,每个火堆旁都围满了年轻男女,烤肉的香气氤氤氲氲的传出很远。 花缅跑到其中一个火堆旁坐下,仰头对康穆宁道:“湖里的鱼还是比较鲜美的,我想吃鲢鱼,你去捉几条。” 康穆宁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小事一桩,你稍等片刻。” 康穆宁走后,花缅四处张望起来,只觉东离民风淳朴,处处洋溢着安逸和谐的气息,不由莞尔。目光渐渐放远,她蓦地一怔。只见灯光阑珊处,一个玉树临风的锦衣公子负手立于繁枝覆地的榕树阴影之下,正远远望着这边的热闹。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他全无要融入的意思。直到一辆马车靠近,花缅方知他是在等人。 马车停下时,车帘被风吹起又落下,一张熟悉的面孔短暂地映入眼帘,下意识地,她起身走上前去,却在男子走出阴影被光线笼罩时顿下脚步。 花缅看到了那人的侧脸,脸部线条刚毅,鼻挺唇薄,整个轮廓清晰而深邃,和裴恭措很像,只是裴恭措的面部线条要柔和一些。 她突然想起,梁胤初护送裴恭措回国后曾对她说过,他寿宴前似乎看到了裴奇骏。那时她还不信,此刻见他上了姬云野的马车,已经由不得她不信了。心中顿感悲凉,曾经的野哥哥不会瞒着自己做任何事,如今,他竟私下会见南秀王爷而不知会她,想来自己于他已是外人了吧。毕竟她是要嫁给南秀国君的,而他们所谋之事必定于他不利,又如何能让她知晓? 怔然出神间,花缅竟连有人靠近都未发觉,待反应过来,脸颊已被人“啵”地一声亲了个正着。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笑得春风得意的登徒浪子,羞恼之下扬手挥出一巴掌,却被他握住手腕,箝制得死死的。下一刻,她只觉身子陡然失去平衡,就着手腕上的力道,栽入了他的怀抱。 抬头望向那人嘻笑的脸,挣脱不得的花缅羞怒交加,却听他不急不徐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今晚跟小爷我回府,如果伺候得爷舒服了,明日我就封你为夫人。” 花缅冷笑道:“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以为天下女人皆可随你挑选,任你玩乐。” 男子觍颜一笑:“即便不是,那也差不多了。至少我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人会拒绝我。” “真是不巧,你这样的货色偏偏就入不了我的眼。” 花缅的嘲讽激怒了男子身旁的小厮,他怒斥道:“大胆!别不识抬举。你可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 花缅嗤道:“我管他是谁,无外就是仗着自己有个有权势的爹,再自以为有几分姿色,便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非他不可。” 小厮趾高气昂道:“我们这位可是当今丞相的小公子,人称京中风流倜傥第一人。” 花缅不由挑眉看向面前的登徒子,原来他就是丞相柳万兴的小儿子柳成坤啊。虽未谋面,但花缅却对他早有耳闻,此人风流成性,男女通吃,但凡能看得上眼的,总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待玩腻了又会始乱终弃,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少男少女。 花缅鄙夷道:“何必说得那么风雅,不过就是一个下流胚子。”言罢,她趁柳成坤愣神之际狠狠踩了他一脚,本以为可以因此挣脱他的桎梏,却不料反被他箍得更紧。 他嘻笑道:“小爷我从来不怕被人骂,过了今晚,待你尝到我的厉害,你自会离不开我的。”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花缅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不觉间已走离了人群,且那边热闹的歌舞声早已淹没了这边的动静,此刻竟无人可以帮忙,眼睁睁被他抱进了马车。 刚被扔到榻上,花缅便翻身欲起,却被他点了穴道。他威胁道:“小丫头还挺倔,惹恼了我,小爷我可不介意这是马车里还是大街上。” 仿佛一瓢凉水泼来,花缅顿时冷静下来,如今既已落入他手中,唯有想办法不让他得逞方为上策,于是暗忖,只要他敢靠上来,她便将他催眠了好好收拾一顿。 马车渐渐驶离碧水青坪,柳成坤却躺到一边闭目小憩起来。花缅心下一沉,他不会真把自己弄到府中吧?却在此时,只听马儿一声嘶鸣,马车猛地颠簸起来,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柳成坤坐起身来,气恼地喝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无人回应,他顿觉不妙,上前撩开车帘,却又在下一刻骤然向后退去。 花缅正疑惑,却见微光中帘子已经落入一个素白的纤手之中,而柳成坤的脖颈上正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剑的主人一个闪身跳上车来,飞速点了柳成坤的穴道后看向躺在一边的花缅:“你没事吧?” 竟是凌月!花缅顿时心下一松,却又故作委屈道:“阿月,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怕是要被这个无耻之徒给玷污了。” 凌月上前解开花缅的穴道,又上下查看了她的衣衫,见并无异状方宽了心。他转身剑指柳成坤问花缅:“你想让我如何处置他?” 柳成坤惊恐道:“我爹是当今丞相,你们若是动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凌月眉梢一挑,眸含兴味道:“你爹是丞相?” “正是。”柳成坤故作镇定道,“你们若识相的话便放了我,否则有你们好看。” 他方才的潇洒倜傥全然不见,此刻的滑稽模样令人啼笑皆非,花缅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抱臂坐在了一角,她倒想看看凌月会如何处置这个轻薄了自己的登徒子。 凌月谦恭道:“原来是丞相的公子,在下失礼了。” 柳成坤以为自己的身份将对方震住了,遂涨了几分气势:“既知自己失礼,还不快拿开你的剑。” “‘知’和‘行’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你也知道强抢民女触犯了东离律法,还不是照做不误,所以……” 柳成坤的气焰顿时又矮了下去,他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凌月勾唇一笑:“小惩大诫,我要从你身上拿点东西。” 柳成坤绷紧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他颇显大度道:“只要不伤我性命,我身上的东西任你拿取。” 凌月手腕一抖,剑锋在他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后收入鞘中。动作利落洒脱,不过一瞬。 柳成坤又惊又怒道:“你竟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凌月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颈白瓷瓶,在他的伤口上取了血,塞上木塞又收入怀中后淡笑道:“只是取你几滴血而已,大呼小叫做什么?” 柳成坤瞠目道:“你取我的血做什么?” “我正在研习一种古老的法术,以血为引,对人施咒,若有违咒愿,便会受到诅咒,比如不能人道、断子绝孙、家破人亡什么的。我正愁无人实验,今日遇上你也算是缘分。” “你……你敢诅咒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不要总拿你爹来说事,否则只会彰显你的低能。再说,我也不算诅咒你,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不再祸害良家女子,这诅咒自然无法生效。” “那,男子呢?” “原来你还有这个癖好啊,良家男子自然也是不行的。” “那这咒术可还能解除?” “只要你能坚持三年,咒术自然解除。” “此话当真?” “当真。” “现在你可以放了我吧?” “当然,但我还想提醒你一句,不要想着报复,否则我还会以其它因由施咒。” 满意地看到他眼中的畏惧,凌月上前解开他的穴道,拉着花缅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花缅便怔了一怔,让她吃惊的不是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家丁,而是车外站着的那几位熟人。没想到女皇一家携未来女婿皆在此地,莫非他们也是来参加篝火晚会的?只是,此处满载着女皇和成昭帝的回忆,凌月怎会和她来此? 心思百转间,花缅已走至女皇身边,她正要上前见礼,却听花若水阴阳怪气道:“宁婉公主果然是招人得很,今日被丞相公子看上,如能成就好事,倒也是美事一桩呢。父君还真是多管闲事。” 马车中的柳成坤闻听此言,只觉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没想到自己竟惹上了和亲公主。他深知自己差点闯出大祸,也顾不得那些被打晕的家丁,便悄悄钻出马车,一抖缰绳,驾车逃窜而去。 花缅睨了一眼扬尘而去的马车,唇角勾出轻蔑的弧度,她淡漠一笑,并不看花若水,眸光掠过姬凌止,望着远处的夜幕道:“皇太女说笑了,我已是和亲公主,岂能再嫁他人。” 花若水故作恍然道:“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看你身边蜂蜂蝶蝶的,也没少了男子,我倒忘了你已有婚约之事了。” 花缅只觉每次遇见花若水都甚是无趣,也不欲与她多言,打算谢过凌月后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凌月语气温和道:“若水,你不是想见识见识这里的篝火晚会吗?难得止儿能陪你,你还在这里磨叽什么?” 花若水闻言顿时心情大好,她拉了姬凌止道:“止哥哥,我们去那边烧烤吧。”话落,不忘示威地看向花缅。 姬凌止神情复杂地看了花缅一眼,并未多言,任由花若水拉着混入了欢歌载舞的人群中。 花缅只觉心中涩然,情绪莫名低落。她神情淡淡地别过了凌月,转身逃离了所有的喧嚣。 康穆宁满载而归却不见花缅的人影,四下逡巡中竟看到了女皇一家,遂上前加入他们。 花若水见他双手各拎三四条个头不小的鲢鱼,欢喜道:“早知你捉了这么多鱼,我便不让止哥哥去了。” 康穆宁道:“这原本是给缅儿捉的,可我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她的人影,就便宜你们了。” 花若水撇撇嘴道:“她方才被丞相的公子柳成坤轻薄,此刻怕是躲起来不想见人吧。” “你说什么?”康穆宁跳起来道,“那柳成坤可有将她怎么样?” 花若水冷哼道:“若不是父君出手,怕就真的将她怎么样了。” 康穆宁闻言,这才舒了口气,想想花缅此刻怕也不会见他,便坐下来和他们一同烤起鱼来。 第032章 赠药 晚上,花缅习惯性地躺到了床榻里侧,将外面留出来给姬云野。她思来想去,要不要问问他裴奇骏的事,又或者要不要将自己被柳成坤非礼之事告诉他,最终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可眼见天色渐晚,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一时无法入睡,她穿衣下榻向听澜殿行去。 进了听澜殿,却没见到什么人,只在正殿寝宫外站着一个小太监,花缅正欲上前询问,却听得殿内传来女子的惊喘娇吟声,隐约还有男子的粗喘声,她一怔,停下脚步。 那小太监本想斥退来人,但一见是花缅便连忙行礼道:“奴才见过宁婉公主。” 房内突然沉寂,但仅仅维持了片刻便又响起了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花缅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怎么会忘了,他每个月都需要秋棠为他解毒,而她已是她的侍妾,如今就住在听澜殿的偏殿,随时可以侍寝。 既然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却又为何会如此心痛? 听到花缅踉跄离去的声音,姬云野眸光一暗,加快了动作,不多时便在秋棠的惊呼声中释放了出来。 此时的秋棠就像一支含羞带怯的娇花,刚刚受过雨露的滋润,可谓美艳欲滴。然而姬云野却毫无欣赏的兴趣,他不顾身体的虚软,穿衣下榻直奔水华宫而去。 身后原本幸灾乐祸的女子,此刻眼中满是不甘和怨毒。 一进水华宫寝宫,姬云野一眼便看到了床榻里侧蜷缩作一团的女子。他缓缓踱步,停驻于榻前,目光久久胶着于她因悲伤而不停颤抖的身子。当痛意蔓延至眼帘,他轻轻躺了上去,将她捞到怀中,什么话也不说,只紧紧抱着她。 花缅身子一僵,眉头深深锁起,她掰着他的手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不要来碰我。” 姬云野一愣,松开了手。花缅像躲瘟疫一样,蜷到了床榻最里侧。 沉默良久,花缅开口道: “你走吧,我要睡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姬云野叹息一声,起身下了榻。 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花缅心中钝痛。她其实不想他走,可又无法忍受他带着与人缠绵过后的气味靠近自己。在这种矛盾焦灼的心态下,她只觉身乏心累,意识渐渐涣散,不久便沉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身后靠上来一具温暖的身子,花缅习惯性地转身将它抱住,鼻端传来清淡的雏菊香气。这种味道,是他沐浴后的体香。花缅蓦地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深如潭水的眸子,那里是没来得及收起的温柔与疼惜。 原来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将自己洗干净了再过来而已。那一刻,花缅只觉心中满满当当的甚是充实和安稳,再没了方才的空虚和落寞。 她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他怀中,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花缅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边自然已经没有姬云野的身影。 她起身洗漱过后带着雪球出了水华宫,本想去听澜殿等姬云野下朝,又想起秋棠如今就住在听澜殿,实在不想看到她,于是转了方向去了明熙宫。大婚那晚姬云野对蓝惜蕊所做的事,宛陶已经全都告诉了她。 姬云野对蓝惜蕊的禁足虽然几日后便解除了,可她依然从未踏出过明熙宫。本该像花儿一样绽放的女子,经历了如此伤痛,恐怕已经过早地凋零了。当初的痛恨转化成了同情,花缅不免为她叹息哀惋。 可当进入明熙宫见到那个气韵悠闲,神情淡然的女子后,花缅不得不重新审视她。 那时,晨光打在院中的葡萄架上,偶有露水折射出五彩光华,一身浅紫衣衫长发半绾的女子正笑意浅浅地将刚摘下的一串紫色葡萄放入手中的翡翠托盘。那一刻,她光华满身,有如佛光笼罩的仙子降临人间。 她的清雅出尘让花缅心中愕然,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了一己私欲构害他人用心险恶的女人吗? 蓝惜蕊转过身来,眸光与花缅相触的一刹,不禁一愣。 她惊讶于花缅竟会踏足自己的居所,莫非她是来落井下石的?无所谓,随时恭候。她轻轻一笑,信步而行,将托盘放到院中的矮几上,然后悠闲地落坐于旁边的太师椅上,随手剥了一个葡萄丢入嘴中。 “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花缅抬步上前,施施然坐到了她的身边。 “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花缅也不客气,剥了一颗放到嘴中,甜腻多汁,毫无酸涩之感,最开心的是,吃了多年的葡萄,总算碰到了没有核的,很像前世吃过的红提。她双眼放光地点了点头,一颗接一颗吃得不亦乐乎。 当感觉手背上滴滴答答地有了湿意,花缅几乎跳脚。雪球这家伙,竟把口水流了她一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无视它的存在,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柔声道:“你今日怎么这么乖呢,想吃就说一声嘛,你这样不声不响地,难免会被人忽视掉。” 花缅说着将刚剥好的一颗葡萄送到了雪球嘴中,雪球眯眸咀嚼了两下便吞吃了下去,然后意犹未尽地咂着嘴,同时双眼放光地看着她。 花缅将托盘拉到跟前,对雪球道:“别客气,随便吃。” 雪球像得了特赦,一颗接一颗地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喂,吐皮啊,笨蛋!” 话音一落,雪球便吐出了满嘴的葡萄皮。 花缅呵呵笑道:“小东西还挺聪明。” 蓝惜蕊看着这一人一犬的互动,唇角渐渐泛起笑意。她叹了口气道:“如今对那个男人死了心,我才发觉,原来你还是很可爱的。” 花缅抬眸看着她,心下咀嚼着她的话,莫非她已放下对野哥哥的痴恋? 蓝惜蕊迎着她的目光道:“你方才看到我似乎很惊讶,我没有自怨自艾憔悴不堪,是不是很让你意外?” 花缅点了点头:“这倒是。” 蓝惜蕊转开视线,望向远处:“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去折磨自己,多傻啊。” 花缅怔愣了半晌,喃喃道:“不值得吗?” 蓝惜蕊自嘲一笑:“他将温柔都给了他爱的人,将残忍留给别人。对你来说,他值得;对我来说,很不值。” 花缅心中一时竟涌上千般情愫,半晌方涩然道:“若你能早一点想通该多好。” “是啊,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通,若非那日的伤害,或许我还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与野哥哥产生隔阂,也就不会躲出宫去遇见裴恭措。而那日寿宴,如果不是跟野哥哥赌气,我也不会上去献舞引起裴恭措的注意。不与他相遇,不被他注意,就自然不会发生赐婚一事。所以,我悲催的人生说到底也算是拜你所赐。” 原本带着淡淡怅然的蓝惜蕊此刻却妩媚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上天还是很公平的吗?我做了错事,上天便让我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姬云野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上天便惩罚他得不到他心爱的女人。至于你,嫁给裴恭措也未必真的悲催,兴许这才是最正确的安排。” 花缅被她的话一噎,顿时气得胸口疼痛。她怎么会以为她彻底放下了,她的心中分明还有不甘和怨恨,她放下的只是对他的执念而已。 “见过如夫人。” 听到下人的见礼声,花缅和蓝惜蕊齐齐向院外望去。见来人竟是秋棠,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远远地看到二人悠然自得地剥着葡萄,秋棠不禁一愣。她原是来向蓝惜蕊炫耀自己得了姬云野的宠幸,压压这个正妃的气焰,不意花缅竟也在此。 她敛了心神,踱步至二人身前,娇声道:“哟,今日可真凑巧,宁婉公主也在呢,我还以为这明熙宫,殿下不来便无人问津呢,没想到蓝妹妹倒是招宁婉公主待见。” 花缅挑了挑眉,语声微扬:“哦?无人问津?那你来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和蓝妹妹都是共侍一夫,怎能不来拜见呢。”她故意将“共侍一夫”几个字咬得很重,然后满意地看到花缅原本淡漠的神情有了崩裂的痕迹。 “拜见?那你的见礼呢?” “瞧我,见到二位妹妹一时高兴忘了说了,妾身昨晚才侍候过殿下,今日腰酸背痛的,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还行,这弯腰下腿的还真是有些困难,不便之处还请妹妹海涵。” 花缅在宫中混了十四年,见惯了宫妃各种争宠,能在情敌面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和恶心的,秋棠还是第一人。像她这种一无背景二无宠爱还敢如此招摇放肆的,下场一般只有一个,那便是成为炮灰。花缅不由开始同情起她来。 “既然见过了,那如夫人请回吧,免得你出了什么岔子,殿下怪罪到本宫头上来,那本宫可担当不起。”蓝惜蕊低头剥着葡萄,连正眼也没给她一个。 “这倒也是,只怕这会我已怀上了殿下的孩子,是该回去歇着了。二位慢聊,妾身便不打扰了。” 望着秋棠扬长而去的身影,花缅不由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方才的判断有失偏颇,用“蠢”来形容她似乎不太合适,她应该已经上升到了精神错乱的地步。女人一入后宫还真是可怕!若裴恭措的后宫也是如此,自己还是躲得远远的,不去招惹那些女人为好。 想到秋棠最后那句炫耀的话语,花缅心中一窒,昨晚野哥哥走得急,怕是忘了让她服下芜子汤。秋棠,你今日既然提醒了我,那我便把汤药奉上。 花缅掏出绢帕擦了擦满手的葡萄汁,起身道:“多谢款待,缅儿告辞。” 蓝惜蕊亦站起身来缓步走近花缅,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稍等片刻,我有东西送给你。”说着,也不待花缅应下便转身进了内室。 花缅心下疑惑,你我向来仇视,如今虽有些冰释,可也没到化敌为友的地步,无功不受禄,我要你的东西作甚? 正想着,蓝惜蕊已经翩然返回,花缅望着她手中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思忖着该如何拒绝,不意她上前附耳道:“盒中是千金难求的好药,未孕的可以避孕,已孕的可以堕胎。这个我也用不着了,兴许对你还能有些用处。” 花缅不免心惊,这个蓝惜蕊,果然是存着害人的心思嫁给野哥哥的。若非新婚受辱对他死心,她怕是要在后宫掀起一番风浪的。 花缅本欲拒绝,但转念一想,正好自己也打算去祸害祸害秋棠,于是便接了过来。 临走前,她对她正色道:“即便你洗心革面,但只要野哥哥身上的情毒一天没有清除,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 蓝惜蕊却笑了:“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又怎会祈求别人的原谅。不过恨一个人真的很痛苦,我劝你,还是放下的好。” 花缅嗤道:“你还不配让我去恨。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警告你。野哥哥中毒的事情,我希望你还是继续保密为好,如果他因你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介意让你偿命。” 蓝惜蕊笑得越发灿烂:“威胁如今对我还有用吗?” 花缅不由蹙起了眉头:“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现在最不怕的便是威胁。”顿了顿,她又道,“如今我和他两不相欠,只要他不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对他不利。” 花缅眯起美目凝视着她的眼睛,却发现那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既然她已申明,自己又何必自扰?她勾唇一笑,抱着雪球离开了明熙宫。 第033章 怪罪 花缅一回到水华宫便四下逡巡起来。水华宫里植满了各色茉莉,只一处墙角长了些长青灌木,她眸光一亮,指着那里对宛陶道:“快快命人将那些灌木清理了,我要种葡萄。” 宛陶哭笑不得道:“姑娘说风便是雨的,葡萄是春种夏长秋收,现在已是秋天,你即便种下去,只怕长出来也要到明年秋天了,何况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冬。” 花缅闻言,眸子顿时暗了下去,她想了想道:“可否移栽呢?”蓝惜蕊应该就是移栽的吧。 宛陶道:“最好还是休眠期移植,旺盛生长时会出现伤流,易致死亡。姑娘若喜欢,待明年春天再种便是。” 花缅叹了口气道:“罢了,明年夏天我便要离开了,就算种下,我怕是也吃不着了。” “也是。姑娘若想吃,跟殿下说一声便是,皇宫中什么水果没有,何须自己去种?” 花缅摇了摇头:“我今日在明熙宫吃到的那种葡萄,皇宫中便没有。本想向蓝惜蕊讨些种子来种,听你这么一说,也只能作罢。” 说完,她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以后我想吃了,你便去明熙宫帮我讨些过来便是。你现在先帮我找个空木盒过来。” 宛陶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内殿。 花缅打开手中蓝惜蕊给她的檀木盒,只见盒内有数十颗珍珠大小的黑色丸药,她捏起一颗蹙眉思忖着,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秋棠把它服下呢? 宛陶取了木盒回来,见花缅盯着手中药丸发呆,便询问缘故。待听花缅讲了前因后果后,她一把夺了她手中药丸道:“这有何难,我已灌了秋棠一次芜子汤,这次再强逼她吃下这颗药丸便是。” 花缅摇了摇头:“不妥,她会记恨我们的。” “上次我就已经被她记恨上了,也不怕多这一次。再说了,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与你何干?” “你以为她会信吗?何况我也不会把责任都推给你。” “把药丸给我吧。” 说这话的不是宛陶。这声音就像上好的丝缎,柔和滑润,温柔而又包容。 花缅和宛陶齐齐转头看向来人,只见姬云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们身边,二人不由瞠目结舌。 姬云野将手摊开,和颜悦色道:“把药丸给我,以后我会记得给她吃,不会再有遗漏。” 花缅犹自怔愣,姬云野已上前一步将药盒拿到手上。他转身将其交给身后的随侍小太监道:“把它收好,任何人不得碰触。” 小太监上前接了药盒正欲领命离去,花缅慌忙唤道:“等等。” 小太监停下脚步,等候花缅的吩咐。 花缅拿回药盒,走到宛陶身边,从盒中取出大约半数的药丸放到了她手中精致的楠木盒中,又将檀木药盒盖好,递还给了小太监。 姬云野蹙眉道:“你留它何用?” 花缅避开了他审视的目光,嗫喏道:“也许以后会用得着。” 姬云野眉头不由越蹙越深,是啊,终归有一日她会成为裴恭措的女人,而她若不想为他生孩子,便需要借助这个药物。 可眼下容不得他伤春悲秋,他遂敛了情绪道:“明日一早,天照女皇一行便要回国了,你随我一起送他们出城吧。” “这么快?”花缅愕然。 “他们已经来了好些日子了,你只顾玩,也不去拜见拜见女皇,现在他们要走了,你倒吃起惊来。” 花缅心下惭愧,于是提议道:“要不我们今日便去拜会一下可好?” 姬云野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他当即命黎末备了马车,三人雷厉风行地向天照行馆行去。 到了行馆,他们竟然扑了个空。下人说女皇和皇夫方才还在馆内,眨眼便没了踪迹,想来并未走远,怕是在哪处赏景也说不定。 花缅打了招呼便带着姬云野满园子逛了起来。转过花团锦簇的后花园,过了月亮门,来到一处幽僻的小园,园中植满墨竹,只有一条鹅卵石甬道连通着不知明的空间。 花缅戏谑道:“此处倒是幽会的好去处。” 走至甬道的另一端,又是一个月亮门,门外是大片乱石嶙峋的假山,假山上除了爬满藤萝,更有流水潺潺流入假山脚下的浅溪。 果真是别有洞天。只是还来不及感慨,便听得假山那边有人声传来,细细一听,正是花非烟和凌月。 花缅正准备走过去与二人打声招呼,却听得花非烟道:“姜郎何错之有,追根究底都是烟的错。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望你能成全。” 花非烟的话让花缅惊得目瞪口呆,她看向身旁的姬云野,却见他眉头轻蹙,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谁?” 伴着一声喝问,凌月的身影转瞬便来到眼前。待看清来人,他不禁一怔。 花非烟随后而至,见是他们二人,也是一愣。她眸光一暗,沉声质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这是花缅第一次正式面对女皇,面对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子。此时的她,不同于当年生产时的温柔秀美,也不同于寿宴上的威仪贵雅,而是于平易近人的清和静美中不失上位者的雍容大气,虽已是徐娘半老之龄,却保养得如同花信年华。二人男俊女俏,可谓佳偶天成,不成想,却是郎有情而妾无意。 花缅轻笑道:“虽然没听到多少,但似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见二人皆是一副震惊的神情,花缅眸光顿冷,她看向凌月道:“我是该叫你阿月,还是该叫你姜神医呢?” 凌月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不由僵直。 花缅之所以会把他同姜孟涯联系起来,一是姜姓极其少见,二是他精通医术,三是十五年前他与女皇成亲之时正是姜孟涯隐退之日。如此多的巧合,如何让她不怀疑?而他的神情已经告诉她,她猜对了。 花缅心中一阵悲凉,既为凌月,也为自己。凌月爱女皇如斯,却换来她的一句“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望你能成全”。自己对凌月信任如斯,却换来他对野哥哥的见死不救而任由自己痛彻心扉。 此刻她亦终于明白成昭帝为何会给她取名花缅了,原来这其中还包含了他对花非烟的浓浓情意,花缅,即是对花非烟的深切缅怀。 成全吗?即便凌月能够成全他们,皇后又如何成全?国家又如何成全?难道他们还能放弃家国私奔不成?想到私奔,花缅眸中不争气地盈满了泪水。曾经他也跟姬云野相约过私奔,可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国家。 花缅轻轻勾起唇角,眼泪便泫然而坠:“为什么?”为什么隐瞒身份?为什么不救野哥哥? 凌月自是知道她话中的意思,然而他张了张口,终究没有成言。 花缅冷笑道:“你这样冷血冷情没心没肺的男人,活该得不到女皇的爱。” 凌月身躯一震,他眸光复杂地看着花缅,余光中,花非烟正费解地看着他们二人。 凌月眼中的痛楚和伤怀是如此浓烈,花缅深知自己将话说重了,然而和自己此刻的悲伤失望相比,她觉得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狠狠擦了擦决堤而出的泪水,她拉起姬云野的手转身便走,身后是凌月带着痛意的呼唤,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此刻,姬云野早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任由花缅拉着,一路离开了行馆。 马车上,她将花缅抱进怀中,放任她哭得昏天黑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此刻,他心头的纷乱绝不亚于花缅,他也需要理一理。 第二日,女皇一行离开的时候,花缅倔强地没有为他们送行,姬云野随着成昭帝和姬凌止带着护卫队将他们送出了城。 城外十里,天高云淡,鹄鸟双飞。 成昭帝叫停队伍,他纵身下马,打起车帘,对花非烟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女皇可否下车一叙?” 车旁的凌月正立于马上,他闻言,眸光一暗,却见一只玉手探出车外,下一刻便落入了成昭帝的手中,月白暗龙纹的常服随着她的步伐曳出优美的流线,晃得他眼睛生疼。 甫一落地,花非烟便转头对凌月道:“我随成昭帝去前面的亭中叙叙话,稍后便回。” 似乎只是知会他一声,并非征求他的意见,花非烟说完,也不待他回答便径直向亭中行去。 姬云野此时方知,女皇恋慕的对象,竟是自己的父皇。他看向凌月,却见他正怔然望着亭中,心下亦是一番风云际会。 他催马上前,对凌月道:“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月淡淡转回视线,尔雅一笑:“当然可以。” 十里坡的山丘上,秋风乍起,微有凉意。二人伫立山上,竟一时无话,只凝目望着山下那两对璧人。 十里亭内,成昭帝和花非烟不知在说着什么,二人眼中隐有泪光,却又不似很悲伤的样子。 稍远处,花若水和姬凌止正在有说有笑,一副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的样子。想来,他们婚期将近,倒也不见太多离别之愁。 姬云野转眸,却见凌月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他轻咳一声道:“五年前,你帮缅儿驱毒,可是用的换血之法,将毒过到了自己身上?” 姬云野的话瞬间将凌月纷乱的思绪激得粉碎,他吃惊地看向他,半晌方启唇道:“你说的没错。”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凌月的回答仍让姬云野心中一震,他声音不稳道:“那你身上的毒……” “暂且无妨。”凌月道,“那年我为缅儿驱毒,因为没有更好的法子,所以才迫不得已为她换了血,将毒过到了自己身上。毕竟我功力深厚,运功驱毒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缅儿,她是熬不过去的。只是那毒太过顽固,至今仍有余毒残存体内,这些年我一直在服药压制,倒也无甚大碍。不过,那时折损了大半的功力至今也只恢复了六七成,若再行换血之术,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而且即便成功,那压制了多年的毒怕是会……” “原来如此。”姬云野心下了然,“可你为何不告诉她,以致让她误会?” “当时是不想多此一举,何必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没想到她如此聪慧,会猜到我便是姜孟涯。” “我会向她解释。” “不必!” “为何?” “我不想让她内疚。” 姬云野顿时愣住,是啊,他今日功力大减身子有损皆因缅儿而起,若是告诉她,只会使她平添内疚。他为她所做如此之多,除了血缘,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他凝视他半晌,终是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她的亲生父亲?” 姬云野的话再次让凌月目瞪口呆,他眸光复杂地看着他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们样貌相像,你又对她如此关心,加之她和花若水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如何猜不出?” 凌月自嘲一笑:“这么说来,以缅儿的聪慧,她定然也知道了?” “没错。那年你为她驱毒,她便猜出来了。” “看来,倒是我迟钝了。”凌月此刻终于确定,花若水和花玉然对花缅动手,必定是因为猜出了花缅的身份。 “我猜想,你不与缅儿相认,应该不仅仅是防止她被花玉然和花若水觊觎吧?” 见识了姬云野的推理能力,此刻他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凌月已经不觉得奇怪,他点了点头:“没错,我不想让她卷入无谓的纷争。” 姬云野叹了口气道:“缅儿的确从未想过要参与天照的皇权之争,可冥冥之中她却已经被卷入了这些是非之中。你以为遮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血腥和脏污,她便会无知无觉无忧无虑?你以为仅凭一己之力,便可以为她清除一切荆棘障碍挡住所有刀枪剑雨?恕晚辈说句不敬的话,凌公子太过单纯了。” 姬云野这番尖锐而中肯的话不是不令凌月震撼的,他的确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似是看出凌月心中所想,姬云野将目光放远了,然后缓声道:“缅儿和裴恭措在一起时曾经遇刺,而我派去跟踪的人发现,那个将刺客灭口的人不仅有着诡异的轻功,更有着精准的手法。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将缅儿一击致命,却仅仅只是灭了口。”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凌月,“还要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吗?” 凌月心中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怔然望向姬云野莫测而又肃然的眸子,不由叹了一声道:“你猜的没错,是我灭的口。这么说来,缅儿也知道了?” “我从未跟她提起过,不过以她对你的信任,即便猜到是你,也会自发排除掉。” 见***显松了一口气,姬云野又道:“你现在不会还以为在缅儿面前掩盖花若水的罪行,花若水便会放过她吧?” “我已警告过她,若她胆敢再有下次,我自会处置她。”凌月说这话时,显然失了几分底气。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我劝你最好将她看紧一些,不然她若再伤害缅儿,我不介意让天照变成男主江山。” 凌月轻轻一笑,转过头去只望着远方不语。良久,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细颈白瓷瓶递给姬云野:“借我几滴血,我带回去研究研究,兴许可以找到解毒之法。” 姬云野也不多言,接过瓷瓶,自腰间抽出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瓶中后又将瓷瓶交还给凌月。 凌月塞好木塞,将瓷瓶重新收入怀中。此时花非烟已自亭中返回马车,凌月向姬云野道了别便飞身跃下山丘。向成昭帝和姬凌止辞行后,他翻身上马,率先驱马而去。 队伍渐行渐快,卷起尘烟滚滚,姬云野目送着他们,心绪亦随着马蹄的起落而翻滚不息,直至他们消失在视野,他方纵马而回。 第034章 寒毒 第二日一早,蓝惜蕊让婢女给花缅送来了一篮新摘的葡萄。 花缅开心地拈了一颗道:“你家主子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过她。”这葡萄送来的还真是及时,自己方才还在惦记呢。 目送着婢女离开,她唇边的笑意僵了僵,蓝惜蕊不像是会主动讨好人的主,除非发自真心,看来她真的不再把自己当敌人了。 她将葡萄扔到口中,眯眸咀嚼了两下,不由勾起了唇角。小舌在口中一绕,吐出了紫色的葡萄皮,她对一旁的宛陶道:“将葡萄分下去,让宫人都尝尝鲜。” 水华宫的宫女太监们得了主子的赏赐皆跪地谢恩。 花缅摆摆手道:“都起来吧,不过是些吃食而已。” 待宫人们领了赏欢喜地退下之后,宛陶道:“这可不是普通品种,是凤凰岛皇家贡品,他们见都没见过,更遑论品尝,也就姑娘你如此大方。” “哦?”花缅好奇道,“既然这葡萄这么稀罕,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昨日特意去明熙宫打听的。” “哦,难怪今日她会差人来送,原来是你嚼的舌根啊。” “冤枉,我哪有嚼什么舌根,我不过是询问了一番这葡萄的来历而已。” “嗯,不管怎么说,你有心了。来,你也吃点。” “免了吧,这一篮都让你分下去了,还剩这么点都不够你吃的,再说,我也不好这口。” 花缅笑笑,遂不勉强,又拈了一颗放到口中,美滋滋地细细嚼着。 康穆宁来的时候,花缅正拈起最后一颗葡萄准备放到嘴里,他见院中几案上除了葡萄皮再无一颗葡萄,便伸手去抢花缅手中的那颗。 花缅反应倒快,她小手一翻,将那颗葡萄扔到了口中,然后洋洋得意地看着康穆宁,却不意他骤然攫住她的下颌,在她被迫张开口时,另一只手轻轻一探,自她口中拈出了那粒葡萄。 花缅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作了气恼,而气恼很快又被震惊取代,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葡萄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了康穆宁的嘴里。 见他美滋滋地咀嚼着从自己口中取出的葡萄,花缅瞠目结舌道:“你怎么……那葡萄上可是有我的口水的。” 康穆宁“噗”地一声吐出葡萄皮,眯眸笑道:“加了你的口水,才更有味道。” “你……你不是有洁癖吗?” “本小王是有洁癖,不过,对你例外。” 花缅仍然沉浸在康穆宁刚才的举动中,她怔愣地看着他,完全忽视了他话中的深意。 康穆宁嬉笑道:“是不是感到很荣幸?既然我对你如此厚爱,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才对?” “表示什么?”花缅顺着他的话道。 “我午后就要离开了,今日陪陪我?” “你终于要走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盼着我离开不成?” 花缅歪头想了想,觉得他若走了,还真少了不少乐趣,不由喃喃道:“还真有点舍不得。” 康穆宁闻言心情大好,他立即眉开眼笑道:“要不,你跟我回西延如何?” 花缅嗤道:“你还真会顺杆爬。我才不要去西延,每日面对着茫茫草原,多无趣。” “谁说西延都是草原,只不过草原比较多而已,那里也有很多大都市,其繁华程度并不亚于东离。” “真的?” “当然。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目前不想去,不过,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看一看。” “好,到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尽好地主之谊。” “那就多谢了。” “那么现下,你难道不该尽尽地主之谊吗?” “也好,今天你想做什么?” “上回你带我吃了很多名吃,今日继续。” “好。” 二人来到艳霞居。作为花缅最得意的产业,此处坐北朝南,前搂后院,东水西道,风水极好。院中遍植花草,内可赏花,外可观水,是文人雅士聚集之所。 花缅选了二楼临水的雅室,点了一桌美食以飨康穆宁。 吃到酣处,花缅忽觉小腹疼痛如绞,半晌缓不过劲来。 康穆宁见她手捂腹部,头冒冷汗,心下不由有些慌乱,他关切道:“缅儿怎么了?” 花缅刚想告诉她自己可能中毒了,便听“嘭”地一声,窗扇被重力撞开,两个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甫一落地便执剑向花缅刺来。 康穆宁迅速抽出腰间软刀,凝注内力将剑挡开。花缅手执玉箫,想加入战局,却因腹痛而无法凝聚内力,只得在康穆宁的保护下左躲右闪,时不时以玉箫格挡一二。 这两名刺客,武功极其厉害,康穆宁以一敌二显然无法招架,颓势渐现。花缅自顾不暇,更是无法借助箫声施展催眠之术。 眼见一人终于避开康穆宁,向花缅袭来,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剑眉星目的青衫男子飞身而上,以他的百炼钢镀银剑挡住了刺向花缅左胸的致命一剑。 花缅一见来人,顿时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又见随后进来加入战局的数人,彻底放下心来。她在角落寻了个座位坐下来,一边揉着疼痛不已的小腹,一边观看战况。 青衫男子武功高强,数招之内便扭转了逆势,加之多人的帮忙,黑衣人见讨不到好处,相视一眼后,转身跳窗而逃。 青衫男子奔至窗前,见二人沿水而逃,便欲去追,却被花缅唤住:“他们的武功不下于你,你一个人捉不住他们的。” 青衫男子转头看向花缅,见她一脸痛苦,心下一惊,忙奔上前道:“缅儿莫非受伤了?” 花缅摇了摇头:“胤初,我怕是被人下药了,肚子好痛。” 此人正是朗夜阁掌管情报收集的左使梁胤初。今日若非他在此巡视,即便有这些护卫在,花缅只怕也会凶多吉少。 梁胤初错愕道:“怎么会?”主子的饭食向来把关严格,都是试过毒的,中途也不曾假手于人。 花缅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转头看向康穆宁,却见他毫无异样,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心下一阵疑惑。 康穆宁见他们神情怪异地盯着自己,忙摆手道:“你们可别这么看着我,我怎么可能给缅儿下毒。” 梁胤初忖道:“莫非缅儿在来此之前便已经中了毒?” 花缅心头一颤,可眼下不是追究如何中毒的时候,她忍痛道:“快去请大夫。” 梁胤初此时方恍然起身飞奔而去。 康穆宁将花缅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伸手覆上她的小腹。 花缅一惊之下打开他的手道:“你做什么?” 康穆宁委屈道:“我能做什么?帮你揉揉肚子而已。乖,揉揉或许会舒服一些。” 花缅只觉疼痛难忍,也顾不得那么多,便任由他揉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其到位,带着柔和的劲道,在揉按中缓缓注入着绵柔的内力。 花缅只觉小腹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熨帖得暖洋洋的,痛楚竟在慢慢消失。心下对康穆宁的看法不由改观了一二。 梁胤初很快便将大夫请了过来,诊断的结果是,花缅中了寒毒,若不尽快清除,只怕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而以他的医术,只能压制,却无法根除。 这个结果让三人目瞪口呆。 花缅无法,只得先服下一粒温宫理中丸,暂缓疼痛。她仔细回想了之前的种种,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便是早晨吃的那串葡萄。她双眸一暗,起身对康穆宁道:“我必须要先回去了,今日不能相送,还请见谅。” 康穆宁道:“身体要紧,我送你回去。” 花缅也不客气,和梁胤初道了别便随康穆宁回了宫。 一到水华宫,宛陶便扑了上来,揪着花缅上下打量,问她可有腹痛。 此时花缅终于确定,问题果然出在葡萄上。 她转身对康穆宁道:“时辰不早了,小王子快些离去吧。” 康穆宁道:“不急,待知道了是谁想害你再离去也不迟。” 花缅也不勉强,此时她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宫里对她下毒手。 她对宛陶道:“那些宫人是不是吃了葡萄后都腹痛如绞?” “正是。”宛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看着花缅的小腹道,“我一见她们个个肚子痛,就想到姑娘必定也是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花缅道:“没让太医来给她们瞧过吗?” “自然是瞧了的。” “难不成太医也束手无策?” “太医说,这种寒毒只针对女子,会导致宫胞寒冷,无法坐胎,他们也只能开些普通药物来温中止痛,却无法根治。” “那就是说,肚子痛的只有宫女,而没有太监?” “正是。” 花缅心情顿时低落了几分:“这么说,竟是我害的她们如此。” “姑娘,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如今你也跟她们一样,若是治不好,可怎么办啊?” 宛陶急得眼泪像豆子一样不停滚落,花缅却只觉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恼恨,一时伤感,一时悲哀,一时又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半晌,她淡声道:“野哥哥呢?” 宛陶撩起衣袖抹了抹眼泪道:“他方才气急败坏地出了水华宫,想来是去明熙宫了。” 花缅心头一颤,不及多想便转身出了水华宫。康穆宁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进明熙宫,花缅顿时惊愕得迈不动步子。只见院中的葡萄架子倒了一地,原本娇艳鲜亮颗颗饱满的紫色葡萄散落得到处都是,甚至很多已经被践踏得面目全非。而石桌边坐着的女子,虽然鬓乱钗横,衣衫不整,却仍保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完全无视她身边那个对她怒目而视的男子。 感觉到有人靠近,姬云野转头看向来人,见是花缅,他眸光一亮,疾步上前眸带探寻道:“身子可有不适?” 花缅点了点头:“现在好多了。” 转眸看着颓败的葡萄架,蓝惜蕊让人将这些旺盛生长期的葡萄移栽过来,不但使它们成活了,更让它们生长得异常旺盛,足见下了不小的功夫,如今,唉!她惋惜道:“可惜了这满院的葡萄。” 姬云野怒色顿涌,他指着蓝惜蕊道:“今日我便将她交给刑部处置,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花缅转头看向蓝惜蕊,只见她唇角微勾,缱绻一笑,带着一丝凄凉,一丝悲哀,还有一丝不屑,心头不由一颤,“心灰意冷”四个字倏地滑过心间。 她环视一圈,在跪了满地的宫人中寻到了送葡萄的那个婢女。她走上前去,将她扶起道:“你今早往水华宫送葡萄的途中,可碰到了什么人?” 那婢女颤抖的身子突然一震,她抬起满是泪痕的眸子道:“奴婢在经过听澜殿时遇到了如夫人,她问奴婢做什么去,奴婢便说是听候我家主子的吩咐给宁婉公主送葡萄,她走过来夺了奴婢的篮子,在里面挑了好一会才从篮中拿了一串最大的走了。” 花缅叹息一声,转头对姬云野道:“野哥哥,这回你恐怕是错怪你的正妃了。” 姬云野眸光一暗,对身后的小太监道:“去把秋棠带过来!” “慢着!” 姬云野诧异地看着花缅,却听她道:“算了,想来她也不会承认,何况,即便是她做的那又如何,你也动她不得不是吗?” 姬云野身子一僵,他沉声道:“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寒毒。” 花缅莞尔一笑:“不光是我,我宫里的宫女,一个也不能少。” “好,都听你的。” 话落,姬云野唤起了跪在地上的宫人,然后牵起花缅向外走去。 方走两步,花缅便顿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眼蓝惜蕊对姬云野道:“你方才做的有些过了,难道不该说些什么吗?” 姬云野鄙夷地看了蓝惜蕊一眼道:“就她所做的恶事来说,我对她所做的那些实在算不得什么。即便我真的冤枉了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花缅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罢了,我们回去吧。” 蓝惜蕊怔然望着丽影成双的一对璧人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康穆宁沉默地观赏完了一出尚算精彩的好戏,心下已然有了几分判断。他以眼神表达了对蓝惜蕊的深切同情后,抬步追上了那无视他存在的两个人。 第035章 驱毒 是夜,大风忽作。一黑衣人矫捷地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听澜殿的墙头,在风声的遮掩下,他手臂轻扬,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便随风遍布了整个听澜殿,不多时,殿外值守的宫人皆晕倒在地。 他轻轻跃下墙头,先是进入偏殿迷晕了秋棠,又悄无声息地来到姬云野卧房的窗外,扔了一把粉末进去,静候了片刻方推门闪入房中。 姬云野果然已经陷入昏迷。黑衣人手脚麻利地扛起他向外走去,一路顺遂,未曾遇到阻拦,却在出宫后被另一黑衣人截住。 那人拔出腰间软刀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劫持皇子?” 先前那人一怔,旋即轻笑道:“原来是西延小王爷,幸会。” 这个声音,分明是…… 康穆宁一惊:“怎么是你?你劫他作甚?”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不放心可以随我来。”黑衣人说着,纵身跃起,一路借力飞奔而行。 康穆宁紧随其后,跟着他来到一处偏僻的宅院。 将姬云野安置在床上后,黑衣人扯下了面罩。只见他面如皎月,眸隐流光,身姿秀逸,貌若神祇,不是凌月又是谁。 康穆宁亦同时扯下面罩,他疑惑不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凌月也不隐瞒,直言道:“他中有情毒,我要为他施以换血之术,整个过程需要数个时辰,此时不能被人打扰,你可否为我护持?” 康穆宁不由愕然:“换血?和谁换?” 凌月瞥了眼床尾。康穆宁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他阔步上前打量了片刻,惊讶道:“你竟把他给劫来了?” 此人是前几日在街上轻薄花缅的柳成坤,他当时虽未亲见,可后来却对他多有关注,在青.楼里倒是打过照面,没想到柳丞相的公子他也敢动,康穆宁不禁由衷佩服起凌月来。 “你将柳成坤迷晕我尚可理解,可你为何要将姬云野也迷晕?” “施行此术会大伤施术者的元气,折损功力,我怕他会不同意,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为何要找上柳成坤?他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万一事情败露,你就不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莫非你只是为了报复他轻薄缅儿的行径?” “他既敢欺负缅儿,就该有被报复的觉悟。不过也不尽然。互相换血之人必须要血液相融才行,否则会血凝而亡。我之所以将他劫来,是因为他们二人的血液可以相融。”花缅被柳成坤轻薄那日,他采了柳成坤的血,那时他便有为姬云野换血的打算了,至于所谓的咒术,不过是骗骗柳成坤的小把戏而已。送别那日,他取了姬云野的血,自然也不是为了研究解毒之法,而是为了留下样本寻找血液相融之人。没想到,他和柳成坤的血液竟然可以相融,还真是天意。 康穆宁疑惑道:“不是说只有直系血亲的血液才能相融吗?” “非也,亲人的血液未必相融,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可能相融。” “原来如此。可你若将带了情毒的血换给了柳成坤,他又当如何呢?” “自是等到毒发后暴血而亡。”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很难让人相信,它所说的竟是一个人的生死。康穆宁啧啧道:“为了缅儿你还真是连草菅人命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全柳成坤的性命,又能除去一个毒害缅儿的人。” 凌月不禁愕然:“何人毒害缅儿?” 康穆宁咬了咬牙:“姬云野的小妾秋棠,今日在蓝惜蕊送给缅儿的葡萄中下了寒毒。” “你说什么?” 闻听花缅中了寒毒,凌月心头一颤,只觉浑身血液皆已凝固。 康穆宁自顾说道:“今日缅儿不让姬云野审问秋棠,还说什么即便是她所为也动她不得。我一直没想明白,怎么就动她不得了,如今听你说出姬云野中了情毒,我方理清这其中的关联。原来秋棠竟是姬云野的解药。不如你再稍等片刻,待我将秋棠掳来你再为他们换血如何?” 凌月不禁眯眸看着他,此刻,他已猜到他打了什么算盘,联想到他今晚的举动,他恍然道:“莫非你今晚原本就是打算劫持秋棠的?” 康穆宁点了点头:“没错,我本想将她卖去妓院。她既有害人之心,就该有被报复的觉悟。不过如今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把她送给柳成坤做解药更合适一些。” 凌月无奈一笑:“也亏你能想出这种方法来。既然如此,你速去速回。那药效足够他们睡上一整夜,你要小心行事。” “放心吧。”话音方落,康穆宁身形一闪,已然消失在凌月眼前。 凌月为姬云野和柳成坤各自喂了强身补药,自己也服了压制体内毒性的药丸,又为二人输以内力,温化躯体,促使药物生效。待一切就绪,康穆宁恰好扛着秋棠进了门。 凌月将二人摆成盘腿相向而坐的姿势,在他们双掌中各划开一个刀口,又将他们的手掌相对而置,然后对袖手旁观的康穆宁以眼神示意道:“有劳了。” 康穆宁险些跳脚,他指着他们对在一起的手掌道:“你想让我帮忙固定他们的手掌,然后保持这个姿势数个时辰?” 凌月尔雅一笑:“没错。” “凭什么?” “就凭我们不能前功尽弃。” 康穆宁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秋棠,恨声道:“算我倒霉。” 待康穆宁就位,凌月以掌心覆向柳成坤的后背,以右掌发力驱动他的血液自右掌经姬云野左掌缓缓流入姬云野的身体,再以左掌收功,让姬云野的血液自右掌慢慢经柳成坤的左掌流入柳成坤的身体。此间,他要把握好运功力道,控制好血流速度,还要估算好血液总量,不容有分毫差池。 随着夜色加深,骤起的大风变成了狂风,继而雨点砸落,瞬间变作瓢泼大雨。院外枯枝陈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房内却静谧得有些诡异。 时间仿佛凝固了般过得出奇缓慢,康穆宁架着酸痛的臂膀神色复杂地看着凌月,只见他双眸紧闭,眉头深蹙,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红润的唇瓣渐渐褪去了血色,越来越苍白。 若非不能打扰他,康穆宁真想问一句,你还撑得住吗?我可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凌月睁开了眼睛,他疲惫地看了康穆宁一眼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唇角缓缓溢出鲜血,他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康穆宁一惊,连忙松开酸痛的手臂过去探凌月的脉博。一探之下,他心中不由惊悸。凌月的脉博微弱到几乎寻觅不见,内力更是几近消失殆尽,他身上原本就中有奇毒,全靠内力圧制,如今没有内力傍身怕是凶多吉少。为今之计,需以内力为他压制体内的毒性先保住性命,再以奇药补充元气,待身体复元再修炼内力。即便一切顺利,等到内力恢复怕也需要数年的时间。 容不得多想,康穆宁将凌月扶坐而起,先给他服了一粒随身携带的续命丹,又以双掌覆于他背后,将内力缓缓注入其体内。待其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并醒转过来,康穆宁方松了口气,他不无调侃地道:“你可知,若非有我在,你现在只怕正跟阎王下棋呢。” 淩月虚弱一笑:“多谢!” “你体内的毒现在已无内力压制,必须尽快解了,否则会危及性命。” “嗯。” 凌月对自己生命毫不在意的淡定让康穆宁陡生恼意:“你嗯什么?你究竟身中何毒,说出来或许我有解毒之法可以救你。” 凌月淡笑道:“我若知道是什么毒又岂会至今还解不了,五年来,我试过了所有的解毒方法,最多也只能压制,而无法根除。” 康穆宁闻言,神色一滞,他思忖片刻道:“西延北部有一座高达千仞的雪山叫做玉雪峰,此山长年被冰雪覆盖,崎峻高险,少有人能攀爬上去,但峰顶长着很多珍贵的火莲花,可驱百毒,治百病,或许对你体内的奇毒有效。你不如随我去西延,我手下有不少高手,或可为你攀援采摘。” “那便多谢了,我亦正有此意。”凌月倒不客气,他勾唇一笑,“至于那火莲能否驱除我体内的毒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可以治好缅儿的寒毒。” 康穆宁顿时喜形于色:“如此岂不更好。如今,你的病已拖不得,我们必须尽快起程。” 此时,风停雨住,康穆宁起身走到墙边的桌案前坐下,他执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柳成坤,告知他身中情毒并需秋棠每月以身为他解毒之事;一封给花缅,向她解释今日之事并辞行。而后他自凌月身上取了忘尘草为秋棠服下,又将它们二人送回了丞相府柳成坤自己的房间。 最终,当康穆宁将姬云野送回听澜殿再和凌月动身起程时,天色已经泛白。 第036章 初夜 花缅一觉醒来,还未起身,便见宛陶一惊一乍地迎了上来。她开心地扬着手中的信道:“姑娘,西延小王子天不亮便离开了,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信。” 花缅“哦”了一声道:“他走了,你用得着如此欢喜吗?” 宛陶道:“我哪里是因为他走了欢喜的,我是因为他信中所言而欢喜。” 花缅接过宛陶手中的信,狐疑地展了开来,只见信中写道:“小缅儿,见字如面。凌公子已帮你的心上人换了血,再不用受情毒所苦。只可惜凌公子如今体弱身虚,功力尽失,又身中奇毒,我不得不尽快带他去玉雪峰采摘火莲为他驱毒。不辞而别,还望见谅。另外,此花可治你体内寒毒,我会多采一些差人送来。哦,对了,为你心上人换血的是那个曾轻薄于你的柳成坤,鉴于他救人有功,我把服了忘尘草的秋棠送与他做了小妾。就此别过,勿念。” 宛陶已从花缅那里得知了姬云野身中情毒一事,如今见信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好了,殿下以后和秋棠再无关系,而你的寒毒也有法子解了。我真替姑娘开心。” 此刻,花缅心中的震惊不亚于海啸山崩,宛陶的喜悦丝毫没有感染到她。姬云野的情毒解了,她的寒毒也有救了,然而这两件事的欢喜加起来都不足以抵消那一件事带来的震撼。难怪凌月当初不肯救野哥哥,原来他竟身中奇毒。细细想来,他从柳成坤身上采血那日便已决定为野哥哥行换血之术了,自己却不问青红皂白无理取闹。如今为了救野哥哥,他功力尽失。没有功力傍身,他又如何压制体内的毒性?若早知后果如此严重,她是决计不会让他施行此术的。 脑中灵光一闪,她必须追上他们,就算帮不上忙,也好有个照应。思及此,她起身便奔向听澜殿。 径直闯入卧房,花缅诧异地发现,姬云野此刻正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莫非,他不知道换血之事?她带着疑惑向床边走去。 见是花缅,姬云野捶了捶自己昏沉的脑袋道:“昨夜我怕是被人下药了,只是不知为何双手都被人划破,却又上了药。” 花缅叹息一声,将凌月为他换血功力尽失毒性侵体之事相告。姬云野闻言亦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花缅道:“我就是为此事来找你的。我想去找他。” “不可。”自出生起,花缅就从未远离过自己,姬云野如何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去一个遥远的陌生国度。 “凌月为什么会中毒?”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姬云野神色一怔,眸中无意间带了闪躲,转瞬却又淡定道:“我怎会知道?” 花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脸上,因此,她捕捉到了他表情上每一个细微变化。此刻,她心中仿如狂风过境,将她撕扯得一片狼藉。她凄然一笑:“你果然是知道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身上的毒应该是五年前为我驱毒时以换血之术过到自己身上的。” 姬云野一时错愕,竟是无言以对。 花缅苦笑:“看来我猜对了。真没想到,你竟隐瞒了我这么多年。” “不是这样的。”姬云野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几日前才猜到又向他求证的,他不让你知道就是不想你内疚。” “哦?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去找他了。” 姬云野本想继续阻拦,却又不忍看她心痛,最终下定决心道:“我带几个人随你一起去。” 花缅有些诧异:“你若走了,你父皇母后那里如何交代?” “我自有安排。” 花缅想了想,觉得有他陪伴似乎更加安心,于是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快些穿衣梳洗,我们即刻动身。” 此时,姬云野方想起,平时只要自己房中有动静,秋棠便会立即进来伺候,今日竟然半天不见她的人影,于是命人去唤秋棠。 花缅心中顿时有了不快:“你不必找她了。” 姬云野疑惑地看向她。 花缅淡声道:“给你换血的是柳成坤,你的情毒过到了他的身上,康穆宁便用忘尘草让秋棠忘记了一切,送给他做了妾。” 姬云野闻言腾地站起身来,眸中怒涛翻涌:“他们怎能随意伤害两个无辜之人?” 花缅心头一窒,没想到他竟如此紧张秋棠。然后自嘲一笑,毕竟他们的关系似乎要更近一些呢。 她定定看着他:“你觉得他们无辜,可我却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一个轻薄于我,一个毒害过我。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接受惩罚吗?” “可那也罪不至此!何况秋棠不懂毒理也没有机会接触毒药。” “你又对她了解多少?” “她七岁进宫,九岁开始服侍我,如今已经十年,她心性纯善,从无害人之心……” “够了!她心性纯善,她无害人之心,那我呢?你是责怪我心胸狭隘,冤枉了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喜欢上她了?” “不可能!” 花缅嗤笑一声,凝视着他的眼睛,她多希望能从那里看到一种坚定的光芒,可遗憾的是,那里似乎更多的是悲愤。 “缅儿,我知道你一直为我纳了秋棠之事耿耿于怀,可秋棠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我。” 花缅不禁轻轻笑起,随着唇角的勾起,笑意越来越大,最终变作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笑,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姬云野被花缅笑得心中莫名恐慌,这个样子的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无措道:“在我心中,秋棠永远都无法和你相比,你又何必跟她计较?” “不是我要跟她计较,而是她已经伤害到我了。昨日你是怎么对蓝惜蕊的?为了我,你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便去找她兴师问罪,可这事到了秋棠身上,你又是怎么做的?” 姬云野被花缅问的竟是怔了良久,他细细想了想,他对待蓝惜蕊和秋棠的确是截然不同的,然而这种不同也不过是一种本能,毕竟她们二人一个害了自己另一个却救了自己。 花缅冷声道:“今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那玉雪峰上的火莲或许对情毒有些功效,待我们采摘回来给柳成坤用上,再把秋棠接回来便是。”话落,她转身便走。 姬云野心下一慌,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 花缅轻叹道:“野哥哥,你今日待她如此,我真怕有一天,她会慢慢占据你的心。或者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的女子。到那时,便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胡说!”姬云野情急之下将她抱住,“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花缅心下涩然:“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秋棠,你对她的温柔和包容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发觉。”顿了顿,她苦笑道,“你说,是不是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心会靠得更近一些?” 话落,花缅感觉姬云野抱着她的身子遽然一僵,这更刺激了她,她抬眸看着他道:“被我说中了吗?那我今天就把自己给你可好?” 姬云野不由愕然:“这怎么行……” 不等他说完,花缅已经吻住了他的唇,却被他下意识地推开。 他正色道:“别胡闹。” 花缅看着他那两片性.感的薄唇在自己面前一张一翕,似乎说了很多,比如,你若没了清白,到了南秀只怕会举步维艰,我不能害你云云。她只觉此刻自己已完全被悲伤笼罩,耳畔的声音俱都远去,所有的理智皆已不在,她只知道,姬云野是她十四年来所有的梦想,若无法实现,她一辈子都不会甘心。至于后果,那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她定定看着他,直到他的双唇不再蠕动,眸中的炯澈渐渐被幽暗取代。他怔然望着她的眸子,透过那翻涌的幽光,他只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那里深邃幽黑,没有尽头,如同穿越了长长的时光隧道,抵达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在一片苍茫中,有星火慢慢燃起,然后盘旋上升,倏忽间便点亮了他眼前的世界,有如万千烟花乍然升起再坠落怀中,在那片璀璨辉光中,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野哥哥,你真的不想要缅儿吗?” 那声音犹被冰雪浸润,似被清泉洗涤,纯净中带着哀婉,清澈中透着幽怨,就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进了他的心坎,他慌忙抱住声音的主人道:“不是的,我想,很早便想了。” “那你便不要再拒绝,现在已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再阻挠你的心意了。” 迎上她深凝他的目光,那是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姬云野只觉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事可以阻碍到他得到她的决心,哪怕天塌下来他也会要了她。 还没理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一个软糯的物事已爬上了他的唇瓣,在那里轻啄细吻起来。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他下意识地吻了回去,以从未有过的热情,侵占她口中的每一寸香甜。一边将她揉进怀中,一边抚遍她的身体,双手所过之处,衣衫尽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带着情.欲的身体接触,就犹如积攒了万年能量的火山终于喷发,狂涌而喷薄,一发而不可收拾。 花缅不记得姬云野要了她几次,灵肉交融的时刻,他的颤抖烫痛了她的心。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使用催眠术。她自嘲地笑,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法才成全了两个相爱的灵魂用最直接的方式彼此拥有。 激.情褪去,姬云野似乎回过神来,望着怀中光裸的身体和她身下锦褥上那点点樱红,他心中震颤不已。他和缅儿终于木已成舟了吗? 他轻抚着她情.潮过后泛着润泽的玉洁背脊,哑声道:“对不起。” 花缅将头埋进他怀中,柔声道:“是我自愿的,你何必自责。” 姬云野摇了摇头,将她揉进怀中:“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难过自己的第一次没能留给你。” 花缅一怔,心中顿时涩然,她喃喃道:“是啊,如果那时候你便要了我,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不愉快了。你不用娶蓝惜蕊,不用纳秋棠,我也不用嫁给裴恭措。” 姬云野却凄凉一笑:“那时候我不能要你。”而且即便要了你,我们也暂时不能在一起。 花缅诧异道:“为什么?” 姬云野叹了一声道:“五年前,凌月虽为你换了血,可你体内还有余毒未尽除。是以,他用内力将余毒全都逼入了你的宫胞之中,待到初潮来临,可随着癸水排出体外。但在此之前不能同房,否则毒性会蔓延全身,再无生机。” 花缅闻言浑身一震,难怪他当时宁愿让秋棠帮他解毒也不碰她,自己为此还怨恨了他那么久。此时也不知是释然还是悲哀,只觉心中窒塞无比。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何不早说?” “那时你一直躲着我,我寻你不着,寿宴前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又不给我机会解释,而寿宴过后已经没有解释的意义了。” 回想当初种种,还真是阴差阳错,花缅不由叹息道:“终归你还是选择了东离而放弃了我。” 姬云野先是一愣,但转瞬便明白了她话中所指,他不由蹙起了眉头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你更重要,所以我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而舍弃你。” 花缅不无讥讽地道:“若非有事实为证,我几乎都要相信你这句话了。” 姬云野眉头蹙得更深了,然而他望着她良久终是叹了一声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花缅突然有一种感觉,国师那日对姬云野所言定然不同于对皇后所言,这里一定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但能让野哥哥忍痛割爱的事情她又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于是她神情郑重地道:“野哥哥,不如我们私奔吧!” 姬云野心头一悸,脱口道:“不可!” “为什么?” 姬云野凝着帐顶绣工精巧的紫龙卧雪菊陷入了沉思。那日国师传音告诉他,他夜观天象,发现天有异象,于是以自己的血祭了照世镜窥得天机。说若不将花缅送去南秀皇宫,三年后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战乱之中,不但生灵涂炭,江山不保,花缅亦会死于东离战火。若将花缅送走,不出三年东离便可一统天下,花缅自然还会重回他的身边。 照世镜据说乃天界遗世神器,可窥视过去预知未来,开启之时,以咒为引,用血作祭,且会折损开启之人十年寿命。此物被东离皇家得到后,为防落入奸人之手,除了国师以外,历代帝王只将此事口传于下一仼继承人。 他对国师所言自是深信不疑。什么天下战乱,生灵涂炭,那些都算不得什么,唯一能说服他的只有花缅的生死。 此事他不便告之花缅,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将她搂紧了道:“终有一日我会将你接回。” 花缅不由有些糊涂,这算承诺吗?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走这一遭?然而见他似有苦衷,终是没有再问。 第037章 远行 已从昏迷中醒来半天的柳成坤仍然无法接受自己中了情毒的事实,他看着因失忆而一脸茫然的秋棠,心中气闷得几欲发狂。 双掌皆被利器割破,似乎是被人迷晕后施行了换血之术,将那人体内的情毒过到了自己身上。而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必定曾经为那人以身解过毒,因此如今才会成为自己的解药。要想知道是谁害他,必须要先弄清楚这个女子的身份,可眼下她却失忆了,这让他如何不气恼。 此时下人来报,说二皇子姬锦言来见。柳成坤叮嘱下人将秋棠安置在自己院中的厢房后便急急迎了出去。刚出正厅,便见姬锦言已大步迈进了院门。 姬锦言原本春风满面的笑颜在见到他身后的女子时仿佛瞬间被冰冻,他盯着秋棠错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棠嗫喏道:“妾不知为何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听柳郎说我是他养在外面的小妾,莫非公子认识我?” 姬锦言的神色顿时复杂莫测,他刚欲开口却听柳成坤道:“这位是二皇子,是我的总角之交,我的事都不瞒他,他自然是认得你的。” 话落,柳成坤命下人将秋棠带了下去,他则领着姬锦言进了正厅。 方一进门,二人便迫不及待地齐齐开口。 “你认识她?” “我皇兄的小妾……”怎么会在你的府中? 话落,二人皆是一惊。 “你说她是大皇子的妾室?” “你竟然不认识她?” 二人又是异口同声,且神情皆是不可置信。 缓了缓,姬锦言问道:“你既然不认识她,那她为何会在你的府中?” 柳成坤却犹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此事怎会和大皇子有关?直到姬锦言再次唤他,他才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摸出袖中的一纸书信递给了他。 姬锦言阅过信件的震惊和愤怒都远远超出了柳成坤的想象。他大掌猛地一拍,身前的紫檀几案便“嘭”地一声迸裂开来,顿时碎木与齑粉齐飞。 柳成坤惊得目瞪口呆,堂堂二皇子,竟然为了自己被人构害之事感同身受至此,不愧总角之谊,果然值得深交,若情毒得解,自己将来必定好好为其效力。 他正要问他可有什么办法解了自己身上的情毒,却听他道:“你先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解了你身上的毒,我还有要事要办,告辞。” 眼见姬锦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柳成坤既感动又不无费解地喃喃道:“二皇子不会是为了我而找大皇子理论去了吧?” 秋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笼罩在一辆西行的马车上。驾车的二人,一个一袭玄青衣衫,剑眉星目,身姿嵯峨,握剑在手;一个是惯常的素袍,柳眉修目,身材精瘦,抱剑在胸。 马车被他们驾得飞快却不失平稳,丝毫没有影响到车内之人的雅兴。 车内正有女子抚琴轻唱,那曲调和填词别具一格,极其优美。 “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半醉半醒之间,再忍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脸,带出一波一浪的缠绵。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像柳丝像春风,伴着你过春天,就让你埋首烟波里,放出心中一切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对面假寐的男子在女子弹完最后一个音时睁开了眼睛,垂帘半掩的车窗漏进了缕缕金光,在他恬淡的面容上落下片片剪影,他唇角不觉勾起,意犹未尽道:“琴技一般,却胜在曲调动听,歌声美妙,我竟不知你何时作了这首曲子?” 女子抬眸,将手放到男子伸来的掌中,就势坐了过去。男子将女子搂入怀中,眸光柔和地看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女子淡淡一笑道:“前世。” 男子轻笑出声,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瑶鼻:“调皮。” 此二人正是往西延追寻凌月而去的花缅和姬云野,那赶车的二人则是梁胤初和黎末,此刻他们以侍卫的身份随行在侧,而暗处亦有暗卫随时保护。 此刻,城西郊外的凤栖山上,一锦衣男子遥遥望着官道上那辆孤单奔跑的马车,双拳紧紧握了起来。只听他喃喃道:“姬云野,这是你逼我的。” 此人正是因“有要事要办”而急急离开丞相府的姬锦言。 他今日之所以去找柳成坤,是得到线报,说姬云野收拾了行囊欲远行。眼见中秋宫宴将至,他却不声不响悄然离京,不管何事都是德行有失,他正好趁此机会在父皇面前参上一本,再让柳成坤劝说丞相在朝堂上为立太子一事再加把火候。原本只想无伤大雅地和他暗中较量,不成想,他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且用心如此险恶。更可气的是,那个秋棠是他自小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原本还希望她能派上大用场,如今竟变成了一颗废棋。更有甚者,他为了稳固她的地位给她找来寒毒,却没想到她竟是一心向着姬云野,连他身中情毒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守口如瓶,他又怎能不怒? 花缅一行马不停蹄地赶了四五日,黎末和梁胤初轮流驾车,穿城过镇不曾停驻,直到进入西延境内方放缓了脚步,稍作歇息。一来,风尘仆仆了一路,不沐浴一番,花缅浑身不自在;二来,凌月身子虚弱,不宜连日劳顿,很可能正下榻在某处;三来,今日恰逢中秋,西延边城呼达城一派节日气氛,甚是吸人眼球。 呼达城乃西延、东离和北宇三国交界处,紧邻东离边关重镇卫城,互市繁荣,在不被战火洗礼的时候,其繁华热闹程度甚至远胜燕州。 花缅向来喜欢热闹,一进城便跳下马车目不暇接地游逛起来。姬云野自然一路追随。梁胤初和黎末则轮流驾车或护卫。行至城中繁华地段,正值酉时,骄阳的余热还未散尽便已是处处张灯流荧,家家欢声笑语。 花缅询问了当地居民才知,西延向来重视中秋佳节,每到这一日便会有很多盛大的活动,除了和东离相似的赏花灯,猜灯谜,放河灯,燃天灯祭月神外,还有烧火塔和骑行追月。 烧火塔就是在拜月结束后,以砖瓦砌成空心塔,填入树枝燃烧,待瓦片烧红,再泼以煤油,火上浇油,霎时四野火红,光耀如昼,直至夜深无人观看,始行泼息。寓意生活红红火火,事事顺利,岁岁平安。 骑行追月则是骑上骏马,在茫茫草原上,一路朝西,踏月奔驰,因月亮东升西坠,执着的西延骑手,不到月亮西下,追月不息。 花缅一听便来了兴致,说是反正他们的目的地在西北方向,不如去马市买几匹好马追月玩。 姬云野并未反对,只轻描淡写道:“你不妨现在就开始追,只怕等你见到草原,月亮已经坠到西边又从东边升起了。” 花缅顿时张口结舌。 或许来的不是时候,整个呼达城,从城郊到城中,竟是所有客栈皆已满员。几人正沮丧,便有互郎上前搭讪,说是自己手中还有一家客栈的两间上房,只要价格合理,他愿意转让。花缅不觉有些怔愣,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黄牛”?可总归聊胜于无,她立即欢喜道:“价格好说,快带我们去吧。” 站在巍峨的“凤仪客栈”牌匾下,花缅不觉有些恍然。呼达城虽也算繁华,可建筑多低矮小巧,古朴雅致,唯独眼前这家客栈,不但名字取得惊世骇俗,就连建造布局也堪比皇家宫殿。前堂是朱墙黄瓦,重檐翘角,敞门阔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后院更是别有洞天,假山流水,花树满植,长桥卧波,廊腰缦回,内有院落数间,每院又有一栋不小的楼宇拔地而起,各就地势。 如果自己所猜无误,此处该是康穆宁的产业。中土大陆各国皆以黄色为尊,除了皇家,谁还敢堂而皇之地以金色琉璃瓦建房?“凤仪”取自“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纵观整个西延,敢给自己的客栈如此命名的,除了康穆宁,怕是找不出第二人了。 花缅莞尔一笑,兴许此刻,凌月便被康穆宁安置在此吧。 第038章 偷窥 花缅和姬云野住到了荷香院顶层的天字一号房,梁胤初和黎末住在隔壁的天字二号房。此处临街,可将城中的繁华尽收眼底,甚合花缅心意。 让小二送来了浴汤,花缅和姬云野沐浴过后唤上黎末和梁胤初便出门向曲锦河行去。 曲锦河,顾名思义,九曲十八弯,犹如一匹波澜起伏的锦缎斜斜铺陈在西延的国土上,几乎穿越了西延所有城池。每到盛大节日,西延人都会去曲锦河放灯祈福,寻求月神的护佑。 花缅和姬云野入乡随俗,用油纸写了心愿置于点燃的莲花灯内,又对月神三跪九叩地念叨一番后将灯放入河中。 五年前的七夕节,花缅曾和姬云野放过一次花灯,那时她睡着了,错过了许愿,之后的那些年,无忧无虑的她并未将放灯许愿看作多么正经的事,于是再未放过灯许过愿。今年七夕,她赌气没和姬云野一起过,却和裴恭措一起放了莲花灯,只是许的愿仍和姬云野有关,借用了灯谜上的八个字: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若说正正经经地和姬云野一同放灯许愿,今日还是第一次。花缅不觉心头一阵酸涩,她看向旁边正神情肃然望着随波而流的花灯出神的姬云野,轻轻启唇道:“你许的什么愿?” 却见他眸子蓦地一缩,神情微变,花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原本并驾而行的两盏莲花灯,被对面放来的花灯碰撞后,皆改变了原先的轨迹,竟是变作了背道而行。 花缅心下亦是一沉,再也没有了问他许的什么愿的心情。她恨恨地抬眸向对岸看去,想知道这个罪魁祸首是谁,却只看到一男一女转身相携而去的背影。即便如此,花缅还是怔了一怔,且不论他们衣着的华美与讲究,单就气质来说便绝非平常人家的子女。 “心诚则灵,你所看到的阻碍都是暂时的,只要坚持初心,总有一日会心想事成。” 姬云野的话突兀地传来,花缅愣愣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笑意酽酽地看着自己。她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心中竟渐渐安宁。 携手走在街上,花缅歪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用心感受着这片刻的静好时光,只盼时间走得再慢一些,以多些相处时的回忆。转首遥望街中人事,不觉感慨,终有一日,这些场景都将成为回忆,然后慢慢淡去,最终变成一场华美的梦境。 逡巡的目光凝滞在灯火阑珊的某处,当河边所见的背影在朦胧光影中向她转来,她再次怔住。男子她是认识的,正是北宇国太子荣来川,而女子,以轻纱覆面遮住了容颜,不知是谁家女儿。莫非这就是他所说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二人说笑间,迈进了旁边的一家客栈。花缅看了一眼匾额,宽大的黑漆楠木上以金漆书写着“心悦客栈”几个字。 花缅下意识地甩开姬云野的手,飞快跟了上去。 看着花缅的身影转瞬消失在眼前,姬云野心头一紧,他唤黎末和梁胤初上前,让他们务必将花缅找出来。 眼见二人进了顶楼的天字号房,花缅自走道尽头的窗户翻上房顶,悄悄挪开角落上一个瓦片,微微闪开一条缝,向房中看去。 此时女子已经取下面纱,只见她靡颜腻理,曲眉丰颊,妍姿艳质,风姿绰约。花缅不觉惊叹,果然是个美人,难怪嫁了人还令荣来川念念不忘。正想着,便见二人抱在了一起。 荣来川低声哄道:“不要再任性了,明早便回去。” 女子娇声道:“就算他已经回去了又怎样,想来也不会去我房里。” “总有万一的。” “怕什么,意儿不是易容成我的样子了吗,有她顶着呢。” “可如果他晚上留下来呢?意儿岂不是……” “放心,我已破了她的身,不会露出破绽的。” “你倒是大度。” “你不是更大度。” 荣来川眸光一暗,将女子打横抱起,转身向床榻走去。 花缅心下顿时雀跃,还真被自己猜对了,他们果然是来偷情的,只是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他们戴了绿帽子。 只是闪神的片刻,二人身上竟已片缕不覆,娇吟粗喘声伴着缱绻的缠绵弥漫了整个房间。花缅脚下像生了根般,半天挪动不得。 她只觉自己此刻心跳加速,两颊绯红,再不离开,就要心生旖念了。深吸一口气,压下澎湃的情绪,她起身悄悄跃下房顶,飞快地回到了荷香院自己的房间。 “你做什么去了?” 突兀的问话吓得花缅打了一个哆嗦,她靠在门上定睛看去,才发现姬云野此刻正侧卧在窗边的软榻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她拍了拍小鹿乱撞的胸脯,嗔道:“你吓死我了。” “这也能吓着你,可见你方才定没干好事。” 姬云野的戏谑让花缅想起了刚才的画面,她顿时红了脸,也不搭理他便径直朝床榻走去,却不料在经过他身边时被他一把拖进怀中。她低呼一声,错愕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片刻后,他低笑出声,捏着她的脸颊戏谑道:“偷窥的滋味如何?” 花缅一怔,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黎末说的。” “啊?”花缅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他们俩跟了你那么久你都没发现,可见你有多专注。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花缅只觉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见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似乎是在取笑自己,遂理直气壮道:“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能奈我何?” 下一瞬,她的唇被他吻住,他温柔而不失霸道地掠夺着她口中的每一寸芬芳,直到她喘不上气来,他才稍稍离开她的唇,一边轻啄着一边哑声道:“是这样吗?” 花缅似被他熔化了般,喃喃道:“嗯,不只这样。” “哦?还有什么?”姬云野吻了吻她的耳垂,挑.逗道。 花缅气息不稳道:“你知道的。” “是这样吗?”姬云野的手探进她的衣襟,恣意抚.摸起来,惹得她一阵轻颤。 她的敏.感瞬间点燃了姬云野澎湃的血液,他玉手一勾,解开了她的腰带,不消片刻便将她剥得精光。她的胴.体在月光的浸润下美好得就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如雕如琢,完美无瑕。他眸光一暗,覆身而上。 花缅只觉身体软得就像一片羽毛,已不再属于自己,飘飘忽忽,浮浮沉沉间,任由他予取予夺,将自己吃干抹净。 事后,她窝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是无尽的甜蜜。若能这样直到天荒地老,那该多好。 此时,楼下响起了欢呼声,花缅披衣起身,站在窗边探头向下看去。只见大街上处处华灯璀璨,流光溢彩,不远处的广场上,有小孩子已经烧起了火塔,正欢欣雀跃地比赛看谁垒得高。 花缅转头对姬云野道:“我们也下去烧火塔吧。” 姬云野笑道:“你该不会也想跟那群小孩子比赛垒火塔吧?” 心思被猜中,花缅撒娇道:“是又如何,反正还未及笄,我也还是小孩子嘛。” 话落,花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竟被姬云野一把扯进了怀中。 他吻住她的唇,深吸慢吮,辗转挑.逗,直吻得她娇.喘不已方放开她道:“你确定,你还是小孩子?” 花缅再次红了脸,羞臊地捶了他一拳道:“我不管,我就要去烧火塔。” 姬云野轻笑着给她穿好衣衫,又强迫她也给自己穿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唤上黎末和梁胤初下了楼去。 第039章 生变 出了凤仪客栈,拐过一个街角,有一片背靠小山林的开阔空地,是各种摊贩的聚集地,类似于前世的夜市。今夜因是中秋,百姓有烧火塔的活动,小贩们约好了似的,皆将摊子挪到了长街两边,将广场空了出来,以供民众欢娱。 花缅一行到来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三五一群围着各自搭建的火塔载歌载舞的民众,无数一人多高的火塔犹如巨型火把照亮了夜空。有人往塔中扔撒食盐,便有类似鞭炮的声音“噼啪”爆响,很像高空绽放的烟火,也有往塔中泼洒煤油的,火光耀目,有如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花缅指着最高的一座火塔对姬云野道:“我们来垒一个比那更高的如何?” 姬云野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从互郎处买了砖瓦,花缅让黎末和姬云野一起垒火塔,自己则带着梁胤初去山林中捡拾树枝。四人忙碌了一刻钟后,一个颇具规模的火塔便建成了。 花缅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杰作对姬云野道:“这个高度估计有一丈了吧。” 姬云野轻笑道:“是啊,比最高的那个还要高出近一倍呢。” 花缅顿时露出胜利的笑颜,只是左看右看,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最终她一拍脑袋道:“高是够高了,可惜火烧得不够旺。你们在这里看着,我再多捡些树枝过来。”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见花缅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蹿入树林中,姬云野不由会心而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如此开心了,多希望她能永远像今天一样,只有欢笑,再无烦忧。 思绪游走间,姬云野只觉有道暗影向自己兜头罩来。他下意识地伸臂格挡,却并未撞上什么实质之物,而是被粘湿的液体泼洒了一身,鼻间顿时充斥着一股火油味。紧接着,一根燃烧的树枝迎面飞了过来。姬云野的脸色骤然大变。 电光石火间,姬云野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燃烧的树枝在他身前寸许处转了个方向,划开一道亮丽的弧线,坠落到了远处,洒落一地星火。与此同时,黎末和梁胤初一左一右执剑护在了他的左右。 未容他们有片刻喘息,无数羽箭夹杂着燃烧的树枝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眼花缭乱间,三人不断地变换着剑式,将流矢和树枝一一击飞。黎末和梁胤初虽身经百战,此刻却不免心惊胆战。姬云野身上被浇了火油,只要沾到一个火花,他便会立刻燃烧起来,而刺客的袭击太过密集,他连脱去外袍的时间都没有。 狂欢的民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四散而去,片刻后广场上便只剩下姬云野三人和包围上来的黑衣蒙面人。 花缅抱了满怀的树枝方从林中走出,便被眼前的打斗惊呆了。只见十数个黑衣人正在围攻姬云野三人和他的八个暗卫,有人不断地将周围的火塔推倒,火星四溅。 黎末大喊了一声“殿下躲开”。可惜变故太快,姬云野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红光扑面而来,直直撞到自己身上。 众人只听得“呼啦”一声,便见姬云野像个火球一样燃烧了起来。 那一刹那,花缅只觉肝肠寸断。她扔了怀抱的树枝痛呼着急奔上前,却被不知从哪冒出的数个黑衣人挡住了去路,二话不说便执剑向她刺来。 火起的瞬间,黎末大喝一声“胤初你掩护”,便丢下手中的剑扑向姬云野,抱着他往地上滚去。兔起鹘落间,梁胤初和一名暗卫飞快地上前掩护,可刀剑无眼,黎末仍在翻滚中身中两剑,一剑刺在护住姬云野的手臂上,一剑刺在后心。他强忍巨痛看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姬云野,此时火已扑灭,他虽伤得不轻,但性命似无大碍,心下一松,昏了过去。 被火包围的时候,姬云野脑中飞快闪过的全是和花缅在一起的情景。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如果就这么死了,实在心有不甘。并非畏惧死亡,他只是遗憾自己在曲锦河边许下的誓愿无法实现。 当火光消失,灼烧的疼痛蓦然放大,他似从梦中惊醒,抬头对上的却是黎末满含痛楚而又略带欣慰的眸子。 黎末昏过去的时候,他听到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打斗,抬头望去,只见一群青衣侍卫正和黑衣人厮杀着,而战场之外,一个锦衣少年正眉头紧蹙,四下逡巡,然后他听到他焦急地问道:“花缅在哪里?” 他心中一紧,花缅捡拾树枝早该回来了,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情急之下,他将黎末推开,却发现他的衣衫已被鲜血染透。他让身边护卫的一名暗卫将黎末交给不远处的锦衣少年,自己则翻身而起,却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梁胤初上前扶住他,一边执剑相护一边退至安全地带。 黑衣人也不恋战,不知谁吹了一声呼哨,他们竟然转瞬四散,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锦衣少年正是康穆宁,他把黎末交给手下,命他将人送去凤仪客栈交给凌月医治,自己则急急奔至姬云野身边。 此时的姬云野,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脸上身上被灼烧过的地方皆起了通红的水泡,甚是骇人。 康穆宁不由深深地蹙起了眉头:“你伤得不轻,要尽快医治。”说着命人将马车赶过来。 姬云野却神色焦急道:“我还不能走,缅儿有危险,我要先去找她。” 康穆宁耐下性子细细分说道:“你且放心离开,缅儿由我来救。一来,你重伤在身,帮不上什么忙;二来,你的伤势耽误不得;三来,你这个样子若是被缅儿看到,她不心疼死才怪。” 姬云野虽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可那种烧灼的痛楚仍在,可以想见自己必是容颜已毁,遂忍痛道:“若是能救下缅儿,你的大恩我必将涌泉相报。” 康穆宁冲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将缅儿毫发无损地带回你身边。”言罢便命人送他去凤仪客栈凌月下榻的芙蓉院,自己则带着几个侍卫进入了山林。 甫入林中,便有缥缈的箫音隐约传来,几人循音疾走,越入林子深处箫音越发清晰,待到一处空地,他们皆是身躯一震,陡然顿住了脚步。只见花缅正立于一棵大树的枝杈上,眸中带着狠戾的光芒,口中吐出的箫音带着催命的肃杀之意,森冷而怨毒。而树下的数人,挥剑互杀,每人皆已身中数剑,或瞎眼破相,或断足缺手,或肠穿肚烂,其状惨不忍睹却仍不停歇。 康穆宁只觉心脏似被一只手狠狠抓住,又拧了一圈,疼到痉挛,他痛喝一声:“够了!” 花缅被惊得身子猛地一颤,抬眸向康穆宁望去,半晌才似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又将目光转向那互相残杀的数人,瞳孔蓦地一缩,好似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余冷意。她飞身跳下树来,奔到康穆宁身前颤声道:“野哥哥他……” 康穆宁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毫发无损,一把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着她道:“别怕,他不会有事,你忘了还有凌月吗?” 这看似安慰的一句话,却如冬日的一瓢冷水兜头泼来,瞬间将她冰冻。她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野哥哥究竟伤到何种程度才不得不求助凌月? 康穆宁叹息一声,对身后的青衣侍卫道:“给他们一个痛快吧。”然后牵起花缅的手向林外走去。 第040章 毁容 一踏入芙蓉院天字一号房,二人便倏然停下了脚步。厅中的软榻上,黎末昏迷未醒,此刻正**上身安静地躺在上面,凌月则一脸肃然地在为他施行手术,旁边是两个随时听候差使的青衣侍卫。 未看到想见的身影,花缅心中一紧,眸光转向卧房,透过巨幅织锦屏风,隐约可见床榻边有两人正一站一坐。 不及多想,花缅便飞快奔至床边,却在看到姬云野的一刹那,怔愣在当场。如果说自己看到他被火烧的时候是肝肠寸断,那么此刻,看到他被烧得面目全非,则是心如刀割。 姬云野正寸缕不着地坐在床边,只在腿上搭了一块锦毯遮住重要部位,全身上下大部分皮肤红紫一片。梁胤初正在为他烧伤的部位上药。他抬头见是花缅,沉寂的眸中瞬间绽放出光彩,又见她安然无恙,不由如释重负地勾起了唇角,却因扯到了伤处而痛得眉头一蹙。 花缅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悲伤,眼泪簌簌而下,她多想扑进他的怀中,可又怕碰疼了他。 姬云野伸出手来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惹得她眼泪更加汹涌。因为她看到他原本如削葱的修长玉手此刻又红又紫,甚至肿大了一倍。他一定很疼,却还想着安慰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要去烧火塔,他也不会遭此劫难,她恨不得那个烧伤的人是自己。 她轻轻托住他的手掌,哽声道:“是不是很疼?” 姬云野眸中隐有忧伤:“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花缅点了点头,又慌忙摇头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依然爱你。” 姬云野只觉心头如梗,他从来不知,听她亲口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会是那样的幸福。 花缅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伸手拿过梁胤初手中的药瓶道:“你去荷香院给野哥哥拿些干净宽松的衣衫过来,我来帮野哥哥上药。” 梁胤初离开后,花缅颤抖着手帮他上了药。每搽一处,她的心都仿佛被人重击了一下,而当搽到脸上的烧伤时,她几欲无法呼吸。他的整张脸,几无一处完好皮肤,起满了红色水泡,有几处甚至破了皮,露出红色血肉。 花缅从来不知,只是简单的上药,竟也如此令人煎熬。当她艰难地搽完药膏,只觉整个人都被陶空了般,再无半分力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让自己尽量维持镇定,却又在对上姬云野深幽的眸光时一溃千里,最终扑在床上痛哭失声。 姬云野叹息一声道:“受伤的是我,怎么你倒是哭得这么伤心。” 花缅从床上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声哽气噎道:“我们换一下,你便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 姬云野嗔道:“莫要胡说。如果我所受的痛苦能为你挡去所有劫难,我甘之如饴。” 这话不但没让花缅心中舒坦半分,反令她越发酸楚。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想伸手去抱他又生生忍住了。 此时梁胤初送来了姬云野的衣衫,花缅小心翼翼地帮他穿好,又轻轻地将他安置在床上,然后柔声道:“我不要你为我挡灾,我只要你平安康泰地活着。野哥哥,等你好了,我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看着她哭得红肿却满含期待的杏目,姬云野捉住她的双手,也不说话,只悲悯地望着她。这一刻,花缅心痛得几乎窒息,她突然觉得,他比自己更想远走高飞,只因某些她所不知的羁绊才不得已而为之。 最终,他收拾起眸中的情绪,微微一笑:“缅儿不嫌弃我,我很感动,可你也无需担忧,凌月的药除了疗伤止痛,还可活血生肌,清热凉血,不出半月,我便可恢复如初。” 花缅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方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姬云野道:“不信你可以问凌月。” 花缅顿时破涕为笑:“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以为……” “以为我会毁容吗?” “我自然是怕的,而且不管怎么说,你遭罪,我怎么可能不心疼?若是可以让你恢复如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见姬云野已有倦意,花缅帮他掖了掖被角道:“你现在不宜疲累,早些休息吧。” 花缅走出卧室时,凌月已经完成手术,正在给黎末上药包扎。她走到凌月身边道:“他伤得怎么样?” 凌月抹了抹额头的汗,声音中带了几分疲惫:“伤及心脏,幸好刺得不深,受伤部位已被我缝合,休养一月应无大碍,只是以后不能再动武了,除非可以采到火莲。” 花缅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有劳阿月了。反正我们也要去采摘火莲,到时候多采一些便是。” 凌月点了点头:“但愿如你所愿吧。” 此刻他已为黎末包扎妥当,正动作轻柔地为他穿衣。花缅迟疑道:“阿月,野哥哥的伤真的能复原吗?” 凌月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继续:“虽然我的药疗效不错,可要想完全恢复还是有难度的。不过巧了,若能以火莲内服外敷,则可恢复如初。” 花缅眸光一亮道:“真是太好了!你们三人就在这里养病,由梁胤初率野哥哥的暗卫和康穆宁的青衣侍卫保护着,明日一早我便和康穆宁去玉雪峰。” 凌月却正色道:“玉雪峰异常险峻,你们两人恐怕很难攀登,不如多带几个侍卫。” “你们这里有三个重病,为防刺客再次偷袭,必须要多些人保护,何况康穆宁说你还需要这些侍卫轮流以内力帮你压制体内毒性,所以这些人就全留给你们吧。” 不待凌月有异议,坐在一旁太师椅上小憩的康穆宁道:“缅儿说的对,你们这里的确需要人手,我会传信给京都再派些人手过来,同时命人提前采摘好火莲,我们只需过去接应便好。” 他所言倒也在理,凌月遂不再有异议:“如此也好,那便有劳了。” “不必客气!我现在便去安排。”康穆宁倒是雷厉风行,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凌月安顿好黎末后,便让梁胤初和随侍的两个青衣侍卫去门外守着。待屋内只剩他们四人后,他方疲惫地将自己置于太师椅上。 花缅心疼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来为他揉捏两侧太阳穴。他先是一愣,继而唇角微扬,缓缓放松了身子。 半晌,花缅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道:“你可知是谁要杀你们?” 花缅闻言,眸光顿时暗淡下来:“刺杀野哥哥的和刺杀我的,不是同一伙人。”是谁要杀野哥哥她不知道,但是谁要杀她,恐怕花若水的嫌疑最大。想到这里,她不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惹得凌月蹙起了眉头。 “哦?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将那几个刺客催眠后从他们口中问出来的。”花缅轻嗤道,“幕后之人还真是谨慎,买凶的同时还能把自己隐藏得如此之好。枉我费尽口舌,也只知道他们和刺杀野哥哥之人并非同伙。” 凌月呼吸一窒,“花若水”这三个字已是呼之欲出。看来她还真是听进了自己的劝诫,只可惜她不是打消刺杀花缅的念头,而是吸取了刺杀失败的教训而变本加厉。 花缅没有忽视他的反应,方才有一瞬间他的身子突然僵硬,额角的肌肉出现了紧绷,那是因恨怒而咬牙切齿的表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见,他那向来温润的眸中定然已是暗潮翻涌。 莫非,他也猜到了刺杀自己的很可能是花若水? 最终凌月并未多说什么,只叮嘱她以后行事小心一些。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凌月对自己的好花缅如何不知?是以,即便他对花若水的行径有所隐瞒或包庇,她也不想再作计较。至少和花若水相比,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似乎要更重一些。因此,她已然知足。 第041章 抢夺 为免夜长梦多,第二日天未破晓,花缅便和康穆宁轻装简行地上了路。因是赶路,他们并未乘坐马车,而是骑马奔行。 康穆宁不知从哪弄来了两匹良驹。胸深腿长,骨骼纤细,关节肌腱轮廓分明,肌肉呈长条状隆起,浑身上下赤如火炭,无半根杂毛,身长约一丈,身高约七至八尺,一个时辰可奔跑上百公里。 这让花缅想起前世在书中看到的“赤兔”马。日行千里的良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康穆宁笑道:“想不想要?” “真的假的?你当真舍得割爱,送我一匹?”花缅顿时眸光奕奕。 却见康穆宁笑得奸诈:“你若嫁给我,我便送你一匹。” 花缅不由撇了撇嘴:“小气,这个买卖可不划算。” 康穆宁一本正经道:“非也。你有所不知,这两匹马是一对,我可不忍心将它们拆散。” 眸中光华顿时敛去,花缅不无遗憾道:“那就算了,毁人姻缘要遭天谴,把马儿拆散也是不应该的。” 康穆宁不失时机地道:“所以我才说让你嫁给我嘛,这样不是就不用把它们分开了?” 花缅不由盯着康穆宁看了半晌,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匹马应该不是一对吧?依我看,这纯粹是你诱拐无知少女的幌子。” “啊?”康穆宁惊讶道,“这也能被你识破?缅儿你是不是聪明得有些过分了?” “老实招来,你用这种手段骗了多少女孩?”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本小王天生自带招蜂引蝶的能力,只需随意盛开一下,便有无数狂蜂浪蝶前仆后继,何需使什么手段?也只有缅儿你从来不买我的账。” “那是因为我并非无知少女。” 这一路,因着两人时不时地斗斗嘴,竟也不觉得漫长。这两匹“赤兔”果然名不虚传,沿着曲锦河一路向西北方向载着他们驰城飞堑渡水登山如履平地,不出三日便带着腾空入海之势驰入了茫茫大草原。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花缅都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草原,那种浩瀚辽阔层云万里的气势不可谓不震撼人心。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美景因为没有姬云野在身边共赏,竟是生生地带了缺憾。 一路经过不少游牧民族的居所,看他们悠闲地牧马放羊,浣衣捕鱼,和乐安逸地过着夫唱妇随含饴弄孙的生活,花缅只觉这便是自己向往的人生。如果可以找一处这样的地方,和野哥哥定居下来,不去管朝堂纷争,凡世纷扰,那该是怎样的幸福。虽然不知姬云野为什么要将自己拱手让人,但他对自己的心她深信不疑,所以她已决定,无论将来身在何处,她都会为他守住自己的心,直到重回他的身边。 又是一日的疾行,玉雪峰终于露出它的一角,然后如一幅卷起的水墨画般慢慢铺陈在眼前。当这幅画卷完全展开后他们又驰行了半个时辰方才来到山脚下。 收缰立马于巍峨的玉雪峰前,康穆宁不觉皱起了眉头。他四日前便让海东青往京都丽泽送了信。丽泽有他亲自训练的骁骑,信是送给骁骑营统领的,信中让他挑几个身手好的,务必在今日日落前于玉雪峰上摘下尽量多的火莲,然后在山下等候他们。 丽泽比呼达城距离这里要近一千多里,即便没有日行千里的良驹也无须日夜兼程,算算日子,他们今日也早该到了。可现在已近黄昏,竟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他转眸四下逡巡,当看到在东边数里外的草坡上低头吃草的马群后,眸光陡然凝滞。花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也是一颤。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二匹马。 海东青带回的信中说到,骁骑统领共选了四个好手前来采摘火莲。四个人只可能骑四匹马,那多余的八匹马显然另有主人。此处偏远荒瘠,绝非放牧之所,这些人只可能是奔着火莲来的。 二人翻身下马,边向山体靠近边四下探查,片刻后他们身躯一震,同时停下脚步。只见碎石嶙峋的地面上有很多凌乱的脚印,有些地方还有零落的血迹。康穆宁蹲下身子伸指蘸了蘸,发现那血迹竟然还未干涸。可见这里刚刚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这说明那些不速之客的目的应该是阻止他们采摘到火莲。 花缅不由陷入了深思。什么人竟然能知道他们会来采摘火莲?他们采摘火莲主要有四个用途:一是驱除凌月体内的未知之毒;二是驱除自己体内的寒毒;三是帮助黎末恢复心脏功能以便可以动用武功;四是治疗姬云野的烧伤并恢复容貌。 凌月中毒只有姬云野、康穆宁和自己知道,所以他们的目的不是针对凌月;自己身中寒毒是秋棠所害,而秋棠已经失忆并做了柳成坤的小妾,自然不会再来害她;黎末只是一个侍卫,他能不能动武似乎也无足轻重。 看来他们针对的只能是野哥哥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截击骁骑兵和纵火袭击野哥哥的应该是同一伙人。他们本欲置他于死地,结果一击不成后竟然没有再次出手,反倒舍近求远到这里来抢夺火莲,其目的很显然是不想让他恢复容貌。因为一个毁了容的人是无权继承皇位的。 如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除了姬锦言还能有谁?姬锦言倒也聪明,直到他们顺利地出了东离进入西延国境后才命人动手,这样一来,无论成败,成昭帝都怀疑不到他身上。 花缅不觉心中一凛,颤声道:“速速上山。”话落,她飞快地奔回马边取下了提前备好的钩索,和康穆宁一人一条,在身上绑牢了,转身向雪山攀去。 玉雪峰没有山路,只有存着积雪的陡峭崖壁。二人一路借助钩锁和匕首,艰难地攀爬了一个多时辰,直至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 花缅抬头望去,月辉漫洒,满天星斗仿佛触手可及,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离天这么近,若非越到山顶气温越低寒风越加肆虐,此景倒是赏心悦目。而此时,花缅只觉身体已经接近极限,若再不爬上去,一阵风都可以将她吹落山崖。 康穆宁看出花缅的力不从心,刚想为她输些内力,便听到头顶隐约传来打斗声。他眸光一暗,对花缅道:“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花缅精神一振,冲他笑笑:“你先上去,我歇一会再上,不然只能任人宰割了。” 康穆宁点点头,甩出手中匕首,足下在突出的岩石上一点,纵身飞起,踏在插在岩壁的匕首上,借力一跃,落在了崖顶。 花缅转身靠立在岩壁上,运气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方觉体力有所恢复。稍作歇息后她如法炮制,飞身上到了崖顶,然后一个翻滚躲在一块大石后,观看着前方的战况。 皑皑白雪反射着皎洁月光,整个山顶一片敞亮,只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战在一起。一拨是黑衣蒙面人,一拨是淡青衣衫的骁骑兵,而康穆宁也在打斗之列。此时地上已经躺倒了两个黑衣人,以五敌六倒也不算悬殊,只是己方除了康穆宁外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而对方因穿着黑衣看不出有无受伤。 不知他们还能撑多久,事不宜迟,花缅绕过战阵向里面跑去,远远便见稀疏一片紫瓣金蕊火莲花在冰雪掩映下若隐若现,正开得如火如荼。 花缅眸光一亮,运气飞身上前,只是身体还在半空,余光便见一道寒光向自己袭来,她乍然提力旋身一拧,滚落在地,一把飞镖擦身而过钉在了身旁的岩石上。接着一道身影追随而来,带着凛冽寒气挥剑刺向了她。 她躲闪不及,以手中短匕险险将剑格开,同时脚下一扫将那人撂倒在地,又飞快地在他之前翻身而起,一脚将已经爬起的人踢翻在地,随后身子急速跃起,凝注真气于右肘,坠落后重重砸在那人胸口。只听“噗”地一声,那人吐出一口血来。花缅出手如电,送出了左手中的匕首,转瞬便让他归了西。 上次以箫摄魂使那几个刺客自相残杀,花缅已觉自己太过残忍,如今第一次亲手杀人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她着实惊了一惊。只是这已由不得她来考虑,此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解决了他们,野哥哥便无法痊愈,凌月也可能随时丧命,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她决不能心慈手软。 她冲康穆宁喊了声“拦住他们”便继续奔向那些承载着她无限希冀的火莲花海。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比她速度更快的,是一道红色绚光。那道红光从她眼前掠过,直直撞入那片嫣然绽放的紫金花海中,伴随着一声爆响,一团红色烟雾弥漫开来。 花缅骤然刹住脚步,身子向后翻跃,险险避开了那团烟雾。待雾气渐消,她怔然看着那些在毒烟熏染下瞬间枯萎的火莲花,只觉灵魂遽然被人抽离,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连痛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一头栽倒在地。 第042章 强吻 花缅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璀璨星空,天还是那么近,风也还是那么冷。转眸触及满目冰雪和身边的一堆篝火,她方知自己还在玉雪峰顶。只是寒风虽然凛冽,身上却传来融融暖意。她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此刻正靠在康穆宁怀中,身上裹着他的外袍。而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中似揉进万千星光,又似注入了熏熏暖风,晶亮而又柔和。 她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一幕,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倏地袭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潸然而下。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只听康穆宁道:“对不起,没能帮你采到火莲,不过那些刽子手已经被我们解决干净,也算是为你出了一口气。”嗓音因缺水和疲惫而略显沙哑。 花缅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又觉一个“谢”字亦是太轻,于是索性保持沉默。她眸光轻移,只见四处散落了八个黑衣人的尸体,除此再无旁人。她疑惑道:“你的那些骁骑兵呢?” “我让他们四人上别处去寻找了,看看还有没有零开的火莲。” 花缅闻言顿时眸放异彩:“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兴许花种被风一吹,偶尔遗落几枝在别处也说不定,我们也去找找。” 花缅说着站起身来,将外袍还给康穆宁,待他穿好衣衫后便拉着他向雪山深处行去。康穆宁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花缅诧异地回头看他,见他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他可能受了伤,眸光从上往下掠过,最终落在他的小腿上。只见他原本素净的紫色衣衫下摆处开了一道口子,上面沾染了殷殷血迹。 她眸光一暗,连忙蹲下身子撩开他的衣摆,见右边裤腿已被鲜血染透,她二话不说便将裤腿捋了上去。只见小腿上绑着一块从中衣上撕下的布条,此刻已被鲜血洇湿,下面仍有血液缓缓流出。 小心翼翼解开布条,待看清腿上伤口,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道刀伤,长约两寸,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虽然他封住了周围的要穴,也上了药,可这么重的伤,如此处理还是过于草率了,何况不止住血,那些药也是白敷。 花缅当机立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对康穆宁道:“我必须要把这个伤口缝起来才能彻底止血,会很疼,你忍一忍。”幸好她想得周全,临来时跟凌月要了针线以防万一,不然,康穆宁只怕会血竭而亡,思及此,她心中竟是一阵后怕。 她将康穆宁扶到一块岩石旁边,让他背靠岩石而坐,又将银针在篝火上燎了燎,然后递给他一块锦帕道:“咬住!” 康穆宁伸手接过锦帕,拿到鼻端嗅了嗅,睫毛翕动间眸光微垂,见她已跪坐在自己腿边垂首专注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眸中闪过笑意。他将锦帕认真叠好,顺手塞到了胸前的衣襟里。 花缅深吸一口气,素手一扬,迅疾地在他小腿上飞针走线,因怕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是以一直未敢抬头,十几针缝合下来,她竟是连口气也没喘。直到最后一针缝完,她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然后低头咬断丝线,又将针线放回锦袋,这才敢抬头看他。 出乎意料的是,康穆宁面上并未表现出太大的痛苦,也或许是他最痛的样子被自己错过此刻已经缓了过来。只是他看着她的神情着实太过炽热,那眸中的深情满满的似乎随时都会溢出一样。 花缅无心理会那眸中的深意,探身上前用衣袖拭了拭他额头的汗水道:“你就在这里歇息,我一个人去找就可以了。” 冷不防手臂被他一拽,她跪立不稳,跌入他怀中。她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身上爬起,却被她紧紧抱住。她错愕地抬眸,却被他一口吻住。当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她脑中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康穆宁生怕她会逃脱,不由箍紧了她的身子,纵情而又霸道地享用着她柔软的唇瓣,时而缠绵轻吻,时而深搅浅啜,险些因失控而醉倒在她的香甜中。 不得不说,康穆宁不愧是情场老手,估计单靠这吻技就可以将天下芳草尽收囊中。幸好花缅足够理智,才不致轻易沦陷。最终她唤回了自己稍稍走失的神智,一把将他推开。 他们同样喘息着望向对方,只不过一个眼底暗含怒火,一个眸中全是玩味。似乎还算满意她方才的表现,康穆宁邪气地一笑:“做我的小情.人这么久,到今日才真正品尝到你的味道,啧啧,果真是美味极了。” 花缅眸光顿时变得冷厉,她伸袖狠狠擦了擦嘴唇:“我从没说过要做你的什么小情.人,你以后也最好不要再碰我。”话落,她起身向雪山深处走去,只是身后的目光却有如实质般似乎可以将她的后背烧个窟窿出来。 刚刚醒来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如今月亮已经沉入西天,而东方亦有金乌的光芒缓缓绽放在地平线。望着霞光渐盛的东方,花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搜寻了一夜,几乎将整个雪山翻了个遍,最终只找到一朵夹在幽暗岩缝中开了一半的火莲。找到这朵火莲的时候,她激动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之外,第一个念头便是野哥哥有救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前再未出现一朵,她的心便几乎被黑暗吞噬。她想到的是凌月的毒若解不了,会不会随时可能死去?黎末若不能动武,野哥哥将会失去一个重要的臂助,到那时,只怕野哥哥也不肯用掉这珍贵的火莲。她唯独不担心自己,因为她本就没打算为裴恭措生孩子,不是野哥哥的,不要也罢。 当眼前万道金芒大放异彩之时,有人靠近了她的身边:“原来姑娘在这里,主子让属下来找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程了。” 花缅转身看着眼前的青衫男子:“不知你们可有找到火莲?” 他面上顿时带了几分喜色道:“不负姑娘厚望,我们又找到了两朵。” 本不抱希望,毕竟能找到自己手中这朵已是上天的恩赐,然而当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时,花缅立即带着巨大的欣喜飞快地向来路奔去。 如获至宝地将三枝浸着雪水的火莲放入锦囊,又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花缅开心地问康穆宁:“这两枝是在哪里找到的?” 康穆宁还未开口便立即有属下上前道:“一朵长在陡峭的崖壁上,另一朵则隐藏在那片凋零的花丛中。” 花缅疑惑道:“那片花海不是全都枯萎了吗?” 那人道:“属下也不明所以,那朵花长在中间,按理来说是不该幸免的。” 花缅不由垂眸沉思起来,莫非这朵花和其他花有什么不同,竟然不惧毒烟?思及此,她脑中似有灵光一闪,乍然清明起来。据她所知,火莲花可解百毒,按理来说一般的毒应是奈何不了它的,而杀手所用的毒竟能使它们瞬间枯萎,只能说明这个毒是火莲花的克星,唯有幸存的这朵可解此毒。 她将锦囊中的三朵花再次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番,终于发现了它们的不同。普通的火莲花只有两重紫色花瓣,中间是金色花蕊,而这朵火莲却是三重紫色花瓣,中间的金色花蕊中亦夹杂了淡淡的紫色。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百年难遇的可解一切毒性的火莲花王?若当真如此,有了这朵花,不管凌月身上中的什么毒都可以解开了。 这个发现令花缅雀跃不已,她心情大好地随着康穆宁他们下了雪山然后一路风驰电掣地向呼达城驰去。 第043章 解药 几日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凤仪客栈,四个骁骑兵完成护送任务返回了京都丽泽,花缅和康穆宁则马不停蹄地直奔芙蓉院。 他们来回共用了八日。经过这八日的调理,黎末已经行动自如,只是还不能使用蛮力,而姬云野的伤也已愈合,疤痕被凌月控制得虽没有增生凸起,却也甚是明显,尤其是脸上,皮肤红白相间,极其影响美观。 花缅将三朵火莲交给凌月,又把雪山上的遭遇复述了一遍。果不其然,这三朵花中的确有一朵是火莲花王,可解所有毒性。而姬云野的猜测和她一样,也认为那些杀手很可能是姬锦言派来的。他们甚至得出了一个出乎花缅意料的结论,那便是,以那些杀手的使毒手段来看,凌月身上不知名的毒和花缅身上的寒毒很可能都来自姬锦言。若这个猜测得到证实,则说明姬锦言早就和内宫里应外合有了勾结,那他的野心可谓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黎末见只采得三朵火莲,便道:“我的伤已无大碍,此花如此珍贵,我用了也是浪费,你们三个用吧。” 花缅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大意竟忘了这一茬,她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波折,可上天还是很眷顾咱们的,让我采到了四朵。我在返程之前已经用掉一朵,这三朵是给你们用的。”说完还不忘看了看唯一的知情者,以眼神威胁他不许乱说。 康穆宁给了她一记眼刀,转身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腹诽道,你能不能生孩子,最该担心的怎么都轮不到本小王我吧? 似是怕谁再提出异议,花缅忙不迭地对凌月道:“阿月,事不宜迟,你们抓紧时间把火莲用了吧。” 这厢凌月若有所思,那厢姬云野抢白道:“也不急在一时,你们先去楼下用膳,我等你回来再用也不迟。” 他这么一说,花缅倒真觉得自己有些饥肠辘辘了,她微微一笑:“也好,等我回来亲自帮你上药。”说完,拉起康穆宁径直去了一楼膳厅。 待他们走远,姬云野对凌月正色道:“麻烦凌公子将我这枝火莲制成药汁加入缅儿的膳食中。” 凌月自是心如明镜,他不由叹道:“若你容貌没有恢复,你以为她会如何?” “可她的寒毒……” “不过是不能生孩子而已,莫非你想让她怀上裴恭措的孩子?” 姬云野心头不由一颤,他自然是不想的,可总有一日他会让她重回自己身边,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所以,他绝不能让寒毒继续留存在她体内。 “凌公子说笑了,缅儿终究会成为裴恭措的妃子,为他生儿育女自是应该的,我们怎能剥夺她为人母的权利?” 凌月眸光微闪,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又似是在思考某个问题。他沉吟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终是不再追问,只道:“驱除缅儿的寒毒,半枝火莲足矣。” “哦?”姬云野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我若痊愈需要多少火莲?” “内服加外敷,至少一枝。” “若是只治疗手和脸呢?” “半枝亦足矣。” “如此甚好,那便请凌公子将半枝火莲做成药汁,我会在她不备时加入她的膳食中。” 黎末此刻也明白了他们话中的意思,想来花缅根本就只采到了三朵火莲,他打断他们道:“还是将我那半枝分给缅儿姑娘吧。” 凌月却摇了摇头道:“你伤及心脉,没有一枝火莲是无法恢复如初的。若不能动武,对一个侍卫来讲,岂非成了废人?何况,你又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你忍心让他失去一只臂膀?” “可是……” 凌月抬手制止了他:“若缅儿没有采到火莲花王,我或许会接受殿下的提议,也或许会把我的那枝分给她用,因为毕竟我也不敢保证这火莲能否解除我体内的毒性。” 他故意只说一半,然后停顿下来看向面前的二人,却见他们皆是眸光奕奕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尔雅一笑,瞬间光芒万丈,满室生辉:“然而,不幸中的大幸便是,缅儿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火莲花王,只需其中一瓣便可解除任何毒性。” “此话当真?”姬云野和黎末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道。 “没错,只需两片火莲花王上的花瓣便可解掉我和缅儿身上的毒,剩下的花瓣我还可以风干了制成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天无绝人之路,这果真是一个意外惊喜。 花缅和康穆宁回来时,三人皆已服食火莲,此刻正在几位内力深厚的侍卫输功辅助下,让药性在体内加速化开。 输功结束后,凌月递给花缅一片花瓣让她服下。见她疑惑,他解释道:“火莲花王,一瓣即可解毒。” 花缅眸光乍亮,也不去管他为何要让自己再服一次,欢喜地接过来直接吞了下去,然后打坐运功,以内力帮助药性在体内运化。 待身体微微发热,她停止了运功,抬起头来却发现凌月正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 她起先颇感疑惑,待看到姬云野眼中的疼惜后,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时高兴竟是自戳谎言。 她讪笑道:“呃,我竟忘了我已经服用过一朵火莲了,不过再服用一瓣火莲花王,想来应该可以将寒毒驱除得更加彻底才是。” 大家也不拆穿她,只望着她笑得温柔。 知道凌月还要为姬云野上药,黎末识趣地带着几名侍卫退了出去。 凌月看了看康穆宁:“小王子一路辛苦了,先回房歇息吧。” “也好。”康穆宁看向花缅,“缅儿,走,随我去隔壁房间小憩一会。” 花缅怔了怔,旋即怒瞪着他道:“我又不是你的姬妾,凭什么和你歇在一处?” “哟,才几日你便不认账了?你忘了那日在玉雪峰顶,你可是睡在我怀中的。” “你……”花缅一时语塞,她看向姬云野,见他眸波微漾,心下更是气愤,遂指着他的鼻子道,“早知你如此无赖,我就是冻死也不稀罕睡在你怀中……呸,谁睡你怀中了,分明是你趁人之危。”我若非晕倒,怎会让你得逞? 康穆宁不由哑然失笑:“你还真生气了?我不过是逗你玩玩。” “有这样开玩笑的吗?”花缅气恼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不如早些回宫,你的那些女人也巴巴地等了你那么久,你怎好让她们再独守空房?” 康穆宁闻言不但不恼,反而嬉笑道:“缅儿,你莫不是吃醋了?” 花缅先是无语望天,然后快步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狠狠地斜睨着他。 康穆宁忙陪笑脸道:“缅儿莫气,我巴不得你吃醋呢。再说了,我家里那些女人哪个能和缅儿你比。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所以,我决定还是等你们离开以后再回宫的好。” 花缅终于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于是干脆将他当作空气,她走回凌月身边道:“阿月,我们来给野哥哥敷药吧。” 凌月淡笑道:“不急,我回房将花瓣碾成汁,再和凝脂露混合在一起,待配好了再来上药,你们先歇着吧。” 凌月离开后,花缅瞥了眼仍杵在房中的康穆宁道:“你怎么还不走?” 康穆宁笑得暧昧:“我在想,你们多日不见,干柴烈火的,会不会……啊——” 望着抱头鼠窜的康穆宁,花缅追上前去,在他屁股后面狠狠踹上了房门,一转身,却见姬云野正支肘侧躺在厅中软榻上含笑看着自己。这副慵懒姿态不禁令她呼吸一窒,她放下手中高举的木凳,快步奔到榻边,扑到朝思暮想的人儿身上,毫不迟疑地送上了自己的樱唇。 她的热情有如燎原的烈火,瞬间烧得姬云野魂飞魄散。一番抵死深吻后,他已是意乱情迷,气喘吁吁,不由戏谑道:“看来小王子说得没错,果然是干柴烈火。” 花缅顿时霞飞双颊,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你的身子可大好了?能不能……”这最后几个字已是声如蚊蚋,气若游丝。 “能不能什么?”姬云野挑眉笑道。 “你又取笑我,不跟你玩了。”花缅说着推开了他。 眼见她要起身离开,姬云野长臂一伸将她捞入怀中,然后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天旋地转间,还来不及思考,她的呼吸便被他悉数吞没。随后,他的唇游离至她纤长的脖颈,手掌抚上她的娇躯。 她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仿佛漂浮在一片巨大云朵之上,悠悠荡荡,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肩头一凉,她方回过神来,待看清眼前状况,顿时羞臊地推搡他道:“快停下来,现在还是白天,门又没闩,会被人看到的。” 姬云野抬眸觑着她,忽然邪肆一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谁让你勾引我的?” 花缅对上他满含情欲的眸子,心脏竟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这一刻她突然只想熔化在他怀中,再不管一切世事纷扰。 她闭上眼睛,任由他以激狂的热情将自己的身体点燃并烧成灰烬,就如打着花苞的娇花,在短暂的光阴中经历了由烂漫绽放开到荼蘼凋零的一生。那时,她似乎听到了花开花又落的声音。 事后,花缅将自己收拾妥当,起身向门外走去,准备看看凌月是否将药配好,未走几步便见凌月手执药瓶推门而入。 花缅一时怔住,他进来得如此之巧,莫非是早已来到,一直等在门口?想到这种可能,她顿时红了脸,不禁回头看去,却见姬云野衣衫半敞恣意慵懒地靠卧在软榻上,正嘴角噙着餍足的笑,一双俊目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家伙,完事了还不把衣服穿好,这个样子分明是在向别人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觉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的,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凌月的目光淡淡地从她脸上掠过,转而投向姬云野,然后不动声色地信步向榻前走去。 见凌月并无异常,花缅方舒了一口气,回身走到榻边道:“阿月,我来帮野哥哥敷药吧。” 凌月淡声道:“不用,你出去吧。” 花缅不由错愕:“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虽是听不出喜怒的话,可花缅分明察觉到了那掩藏在平淡语气中的巨大愤怒。这还是第一次凌月如此强硬地命令自己。她只觉心肝一颤,脚步竟是不由自主地向门外迈去。 到了门口,她琢磨着要不要听听凌月会跟野哥哥说些什么,于是脚步一顿,转个方向走向了靠门的墙壁。却不料,凌月的声音紧随其后幽幽传来:“把宁婉公主送回房去。” 花缅这才注意到,门外稍远处竟还守着两个青衫侍卫,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她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偷听?” 其中一人面带不屑道:“公主都不怕做,还怕我们听吗?” 这语气,分明是替他们家主子不值。可她和康穆宁有什么关系吗?凭什么连他的侍卫都可以这样跟她说话? 她不待他亲自恭送,便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送。”说着气哼哼地转身离去。 凌月听得门外没了动静,方肃容对姬云野道:“你可知你毁了她的清白,她如何在南秀后宫立足?” 姬云野如何没有这个担忧,可此刻被旁人教训,他心头自然不快,尽管这个人早已被他视作了岳丈。他笑意疏懒道:“缅儿本就该是我的,迫不得已将她让人,还不能让我拿点小利吗?”一想到缅儿会成为别人的女人,他只觉心痛如绞。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不得宠更好,他宁愿她在冷宫孤寂地等着自己,也不愿她每日承欢裴恭措身下,过着与其他女人勾心斗角的日子。 凌月眸光一凛道:“我还以为你有多爱缅儿,原来也不过如此。若知你会如此待她,我当初又何必救你。” 姬云野也不恼,他微微一笑:“可你还是救了我,如今后悔也晚了。” 凌月眯眸看着他,眸中有如蓄着风雪,又似蕴着风暴,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冰冻,再席卷着摔得粉碎。他真怕自己一冲动做出让缅儿痛恨的事来,于是在自己爆发前将瓶子扔到他身上道:“我去让缅儿过来给你敷药。”话落,身姿一掠,一阵风般消失在眼前。 姬云野眸色深幽地望着他消失的虚空之处,低低地叹了一声,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这多舛的命运。 第044章 告别 姬锦言蹙眉看着手中的信笺。他等了半个多月也没等到抢夺火莲的那些人传来的消息,思忖着他们可能是失手了。如今呼达城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姬云野再次出现在呼达城街头,并且已经恢复容貌。这证实他行动失败的信笺,无疑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眸中寒气煞人,拳头狠狠攥紧,再张开,手中的信笺便有如雪片纷纷扬扬洒落而下。 他沉声唤来心腹侍从,细细吩咐了一番方缓下神来。终于还是要走这步棋了,虽然他也不太情愿,可皇位较两国关系来说,显然要重要得多。两国和气伤了,他还可以再挽回,若皇位没了,他便彻底失去了掌控江山的机会。 姬云野,我不相信,运气会永远站在你那边,这一次,我就让你跌倒了再无翻身的机会。 此刻,阳光还未完全笼罩在**的宣政殿上,勤政的皇帝和忠贞的臣子却早已开始了他们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上早朝。 只是,今天的气氛似乎过于严肃。只见成昭帝正怒容满面地看着殿下跪了一地的一众大臣,厉声道:“一派胡言,谁告诉你们野儿携宁婉公主私奔了?” 礼部尚书李雍道:“大皇子已经离宫大半个月,而宁婉公主如今也不在宫中,这难免不让人联想。” “联想?朕不知礼部尚书竟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仅凭这两个线索也能联想到他们私奔?” 丞相柳万兴道:“皇上息怒,李尚书并非此意。我等在上朝之前便接到密报,说是有人在西延的呼达城见到大皇子与宁婉公主在一起,他们若非私奔,这孤男寡女的跑到别国,又是何意?” 成昭帝心头不由一窒。那日姬云野来找他,将他曾中情毒一事原原本本相告,还说凌月为救他险些丧命,他为报凌月的救命之恩,欲带几名高手去玉雪峰采摘火莲为他驱毒。他只知姬云野去了西延,却不知花缅竟也跟了去。莫非真如他们所言,采摘火莲只是幌子,他们竟然骗了自己? 虽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可他面上仍强作镇定道:“野儿的确是被朕派去西延的,至于宁婉公主,应该还在宫中,那个和野儿在一起的女子兴许另有他人,一时看错也是有可能的。” 柳万兴追问道:“不知皇上派大皇子去西延所为何事?” 成昭帝一时语塞,他怎能告诉他姬云野曾中情毒,这不等于告诉他,他的儿子柳成坤是被野儿所害吗? 脑中疾光闪过,片刻后他镇定自若道:“西延北部的玉雪峰上长着一种珍奇的火莲花,据说可以驱百毒,治百病。皇后的风疾如今发作得越发频繁,野儿心疼他母后,自请前去采摘。朕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允了。” 柳万兴道:“大皇子的孝心的确感天动地,只是那个和大皇子在一起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宁婉公主,还请皇上明察,也好给南秀皇帝一个交代。” 成昭帝眸光一凛,有如利刃直指柳万兴。 柳万兴倒是镇定,不待成昭帝开口便悠然道来:“皇上切勿怀疑老臣散布消息,此事既然满朝皆知,又如何传不到南秀皇帝的耳中?” 成昭帝冷哼一声道:“此事究竟如何,容朕查明了再说。不过,即便那女子是宁婉公主也并不表示他们便是私奔。他们向来亲厚,她担心野儿的安危,陪同他一起去采摘火莲也未尝不可。” 李雍道:“皇上,宁婉公主毕竟是要嫁去南秀的和亲公主,他们再是亲厚也该避嫌才是。” 成昭帝一时气怒,声调不觉有些拔高:“他们身边跟了那么多侍卫,还怕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吗?尔等在这里危言耸听,非要将我朝搅得乌烟瘴气不得安宁才肯罢休吗?” “皇上息怒!”跪在地上的大臣皆为自己触怒龙颜而胆颤,遂齐声劝慰。 成昭帝此时方觉自己有些过激,于是放软了声音道:“此事,朕自会给众爱卿一个交待,退朝吧。” 众人见皇上话已至此,不好再作逼迫,只得叩头恭送。 一回御书房,成昭帝便命连喜传唤紫衣卫统领方权来见。 紫衣卫是成昭帝精挑细选并秘密训练的亲卫,专门执行皇帝下达的特殊命令,人数虽只有五百,却个个身手了得,最弱的尚可以一敌十,武功好的,比如方权之辈,则可以一敌百。他们受成昭帝直接任命,也只听命于成昭帝,平日除了成昭帝,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多时,一紫衣翩然,一身英气的男子疾步步入内殿,单膝跪地道:“卑职参见皇上。” “免礼。”成昭帝抬了抬手。 方权应声而起,眸光炯炯地看着成昭帝,等待着他即将下达的任务。 成昭帝叹了一声道:“方才在朝堂上,竟有一多半的臣子想要治野儿的罪,看来朕这个江山想要交给他还要颇费一番周折啊。” 方权神色肃然道:“不知大皇子犯了何事?” “哼!”成昭帝方压下的火气又腾地蹿了上来,“不知什么人给那群大臣写了密信,说野儿和缅儿私奔。” 方权心下一惊,道:“此事可是属实?” “唉——”成昭帝长叹一声,气焰亦弱了几分,“朕就是无法确定才想让你帮朕查清楚。” “卑职但听皇上吩咐。” 成昭帝正色道:“你在紫衣卫中挑选五十人,速速向呼达城进发,若见到野儿和缅儿在一起,把他们给朕绑回来。” “遵命。” 时节已是九月深秋,当东啼悄然落在凤仪客栈芙蓉院天字一号房的窗台上时,花缅正与姬云野在紫檀雕花床榻上缱绻缠绵。 她膜拜一般地在他那重新恢复光洁与细腻的肌肤上一寸寸吻啄着。姬云野不堪挑逗,只觉心神激荡,热血翻涌,他立即变被动为主动地将她压在身下,恣情侵占她的美好。两颗心在澎湃的情潮中不断沉沦往复,身体一次又一次共同攀上快乐的巅峰。 当激情褪去,花缅窝进姬云野怀中,向窗台上睁着一双好奇大眼盯着他们看的东啼招了招手。 东啼乖觉地扬翅飞到花缅张开的手中,低头啄吻她的掌心。 花缅抚了抚它毛茸茸的有如戴着皇冠的脑袋,解下它脚上绑缚的细小竹筒,将里面的纸条取出。待看完信上内容,她面色不由一僵。 姬云野支颐看着她,嗓音带着淡淡的喑哑和慵懒:“怎么了?” 花缅眉头微蹙:“姬凌止告诉宛陶,朝中大臣不知受谁蛊惑,说我们私奔,要求皇上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们倒是聪明。” 见姬云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花缅焦急道:“幕后操纵此事之人很可能是姬锦言,私奔的罪名一旦坐实,你便很难再在朝堂立足,更遑论和他争夺储君之位?此刻你竟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姬云野轻笑出声,俯身啄吻着她的唇,嗓音魅惑道:“私奔不正合你意?” 花缅嗔道:“我说正经的。” 姬云野故作委屈道:“我也说得很正经啊。” 花缅正色道:“当初是我欠考虑,想得过于简单,以为离开皇宫,找个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便可安稳一世,现在想来,只怕就算我们想放手,姬锦言也未必肯放过我们。” 姬云野唇边笑意渐敛,眸中有微澜起伏,他转眸望向窗外夜色,久久不语。 花缅沉吟片刻,自顾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早日起程回宫才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姬云野冷冷一笑,眸中似有寒光乍现:“只怕有些人未必会让我们轻松回宫。” 花缅亦是心头一颤,然而事已至此,除了迎难而上,别无退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早日动身的好。” 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的桌案前坐下,提笔写了一封短笺封入竹筒,给东啼喂了些水和食物后便将竹筒绑在它的脚上将其放飞。 “写了什么?”姬云野目送着东啼问道。 花缅站起身来走回床边:“说我们已经采得火莲,明日便从呼达城起程回宫。反正包括皇后、柳成坤和那些宫女在内,需要火莲治病的人不在少数,先让姬凌止把消息散布了,无论那些人再使什么手段,我们回去都好交代。” 姬云野轻笑着伸出手。花缅与他相视一笑,脱去披着的外衫,由他拉着扯回怀中。 二人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康穆宁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出凤仪客栈,临行又让人将两匹“赤兔”牵来。 花缅疑惑地看着他让人将缰绳交到自己和姬云野手中,心道,莫不是忍痛割爱要将这两匹良驹拱手相送? 康穆宁看出花缅所想,解释道:“呼达城马市繁荣,我早便命人帮我物色好马了,算你们运气好,这两匹可是万里挑一的良品,如今便送予你们二人,你们可要好生爱护。” 花缅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你可没这么痛快,今日莫非吃错药了?” 康穆宁嗤道:“莫非在缅儿心中我便如此小气不成?对缅儿我可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所以,你无需怀疑我的诚意。” “你确定,两匹都送给我们?” “说句真心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它们终归是一对,我即便再是不舍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原来还真是一对啊!”花缅有些意外,“那日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忽悠我而瞎编的。” “它们是一对没错,只是没想到你这么难忽悠。”语气中是明显的无奈。 花缅呵呵一笑:“那我可真的骑走了?” 康穆宁无语向天:“你还要我说多少次?本小王襟怀磊落,一诺千金,别说是两匹马,就是把我自己送给你都成。” 花缅故意忽略了那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话,喜笑颜开道:“那就多谢了!改日再见我也送你一份厚礼。”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有缅儿的保证我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上路吧。” 似是看出康穆宁淡定的笑容下掩藏的不舍之情,花缅劝慰道:“放心吧,我们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见了。为了表达你这些日子的照拂和赠马之情,我就——告诉你这两匹马的名字好了。” 康穆宁刚刚亮起的眸光在听到那最后几个字时立马暗淡了下来,他悻悻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感激要送我一个临别之吻,不成想却是告诉我什么马的名字。” 花缅轻嗤道:“吻的机会就留给你那些久旷的女人吧。这两匹马,公的叫沧海,母的叫巫山,怎么样,好听吗?” 康穆宁抚额望了望天:“嗯,不愧是缅儿取的,果然很有特色。” 花缅一笑置之,随后一转身,率先纵身上马,与康穆宁抱拳一揖,很是豪气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言罢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姬云野、凌月、黎末、梁胤初随后跟上,八个暗卫紧随其后,催缰纵马,扬尘而去。 康穆宁望着渐渐消失在长街的一行人,眸中光芒有如星光陨落,瞬间湮灭。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素色锦帕,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只见帕子质地滑软绵柔,由上好的雪绢织成,上面未绣任何花样,只在右下角用他从未见过的绣法以金线绣着一个“缅”字。 他轻轻抚触着那个字,勾唇轻笑道:“倒是挺应景。” 姬云野骑着沧海很快便追上了花缅,他不解道:“缅儿何以为这两匹马取沧海和巫山之名?” 花缅莞尔一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姬云野闻言不由会心而笑。 第045章 截杀 西莱是东离西北部紧邻卫城的内陆重镇,此地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入城必经的山涧窄道不知凡几。有心人若在山岭设伏,敌人很难逃出生天,是极难攻取之地。 一行人快马行经此地,不觉放慢了马速,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一直行了数里也未觉有异,花缅正欲纵马前行,便见前方不远处的两座山头突然冒出些许人头,一马当先的花缅倏地勒住马缰,巫山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后,稳稳停下。身后一行人见状亦收缰立马,定睛向前方看去。 花缅目测了一下,他们距埋伏之处大约三百步开外,在当时最好的弓箭的射程之外,遂以内力传声道:“前方山头是什么人?” 话落,一紫衣蒙面人站起身来,扬声道:“我等是紫衣卫,奉皇命捉拿罔顾国法私奔在逃的大皇子与宁婉公主。尔等最好束手就擒,否则莫怪我们不客气。” 花缅和姬云野面面相觑。没想到皇上竟真的派人来抓他们了,而且还派出了紫衣卫。莫非他以为他们真的私奔怕他们会拒捕不成? 姬云野自嘲一笑,对花缅道:“既然有人来接我们,我们不如就随他们回去吧。有紫衣卫的保护,我们也不用担心路上再遭人算计。只是要委屈你一下,可能要被捆缚回去了。” 花缅眉头微蹙,总觉哪里不对,略一思忖后对为首那人道:“你们既是奉了皇上之命,我们自然不敢违逆,还请大人出示符节。” 那人厉声道:“我等奉皇上口谕而来,何须符节?” 花缅眸光一凛:“既无符节,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是皇上的人?” 那人冷哼一声,对手下道:“拒捕者,格杀勿论,放箭!” 众人心下一惊,眼见利箭如雨,破空而来,他们挥剑格挡,一时难以脱身。身后暗卫驱马上前,护住花缅五人。 箭雨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们笼罩其中。眼见两个暗卫中箭落马,黎末和梁胤初相视一眼,纵身一跃落在两侧山壁上,借着山石凸起,如鹰隼展翼御风而起,身形疾掠而上,转瞬便奔至敌人背后。 箭雨突歇,金铁交接之声传来。花缅抬头看去,只见黎末和梁胤初正各占一处山头,与敌人厮杀起来。 花缅与姬云野和凌月不约而同地朝山上飞掠而去。余下六个暗卫亦紧随其后。 两侧山崖共有十个紫衣人,武功虽然不弱,可和花缅一行相比显然不是对手。 眼见不敌,为首之人道:“速速撤退,以待援兵。”说完率先逃走,不消片刻,其余人等亦转眼消失在眼前。 暗卫欲追,被花缅拦住:“当心他们使诈。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几人下山后,飞快上马,一路无话,向城中疾驰而去。 直到入了城,他们方放慢了脚步认真思考方才在城外发生的事情。 很显然,那些人绝非皇上派来的。他们假冒紫衣卫不过是想更容易地要了他们的性命。以他们使用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弩箭代替普通弓箭的举动,便可见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如今刺杀失败,不知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紫衣人首领逃走前说的“以待援兵”不知是真还是假? 只是还未容他们推测出真假,一出西莱城,便在旷野之上再遇五十个骑行的紫衣蒙面人。在看到他们一行时,为首之人打了一个手势,他们当即收缰立马,将去路堵了个严实。 花缅眸光一暗,看来方才那人并非唬人,他们果然去搬救兵了。这五十人看样子还真不好对付,尤其是为首之人,身姿昂扬,双目炯炯,体内真气雄浑,滚滚不可测,一看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悄声对身边的姬云野道:“你们先拖住他们,我在后面以箫音控制他们。”说着,她拨转马头向后行去。 紫衣首领扬声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私奔的大皇子与宁婉公主,还望诸位配合。” 姬云野对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会意,飞速封住了自己的听会穴,随后催马上前,杀入阵中。 紫衣首领见他们拒捕,眸中顿时涌上怒意,他厉声道:“除了大皇子与宁婉公主,其余人等一律格杀勿论。” 唯一没有闭塞听觉的花缅闻之一愣,只是此刻双方已经厮杀在一起,容不得她多想。她迅速将玉箫置于唇上,以内力送出乐声。 笼罩在刀光剑影中的紫衣卫,只觉耳边漫过诡异的箫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催魂曲,直教他们心神俱颤,面露惊惧。 眼见手下纷纷坠马,抱头翻滚,片刻后便没了动静,紫衣首领大惊,他长剑一扫,威力恢弘,将姬云野等人逼退至数丈开外。抬眸看向远处立马吹.箫的女子,他怒喝道:“宁婉公主罔顾国法,抗旨不尊,肆意屠杀皇帝亲卫,此为十恶不赦之重罪。你若束手就擒,我或可向皇上求情,免你不死,否则,以你所犯之事,我即便是将你就地正法,皇上亦不会怪罪。而且,你们皆不是我的对手,即便只有我一人,也可将你们全部拿下。” 此人所言并非为虚,方才他一招威力巨大的“横扫千军”已让他们见识了他的实力。若凌月功力未失,或可一搏,而如今他的功力仅仅恢复了一成,加上他们几人,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绝非对手。 花缅蹙眉望着那人,心下十分不解,五十紫衣人已有四十九人落马,唯有他安然无恙,究竟是何缘故? 姬云野等人已经解开了听会穴,闻言皆是神色肃然。他们虽然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可从他的气势上却能感到一股威慑之力,皆知此人不容小觑。 花缅将玉箫收入腰间,冷声道:“你既不为我的箫音所控,必非常人,我相信你的能耐。事已至此,你放马过来吧。”说着策马迎上前去。 紫衣首领眸光一凛,有如利刃出鞘,一扫而过身前众人,在花缅快至近前时,他飞身跃起,踏着黎末的马身借力跃上花缅的马背,出手如电点住了她的穴道。 这一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不过是眨眼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紫衣首领已挟持着花缅策马狂奔了起来。 他转头望了一眼紧追而来的姬云野等人对花缅道:“我本无意伤害你,但今日看来,只有劫持你,才能将你们顺利带到皇上身边了。” 花缅心下一惊:“你们不是来取我们性命的杀手吗?” 紫衣首领冷声道:“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你们。” “那你可有符节?”花缅问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紫衣首领从怀中摸出铜质符节在她眼前晃晃道:“你可看清了?” 原来此人正是所向无敌具有“杀神”称号的紫衣卫统领方权。 看到符节,花缅浑身一震,脑中灵光飞闪,将两次阻截联系在一起,方知他们中了奸人的离间之计,遂道:“快停下来,我要去救那些紫衣卫。” 方权一愣,花缅急道:“他们没有死,只是暂时昏迷,只有我的箫音才能将他们唤醒。” 一路飞快地往回赶,花缅心中的弦一直崩得紧紧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方才的战场附近一定有某人的眼线。若他发现那些紫衣卫不是真的死了,再补刀杀了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到那时,他们有口难辩,就真的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终于奔回旷野,远远便见躺倒一片的紫衣卫,花缅飞身下马狂奔过去。待看清眼前状况,她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人动手脚。 姬云野等人随后追了上来,皆疑惑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花缅沉声道:“第一拨紫衣人的确不是皇上的紫衣卫,可这些人,确是无疑。” 连同姬云野在内的所有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唯一站着的紫衣人,眸中皆闪着复杂的光芒。都是聪明人,他们只消片刻便将这前后的因由联系了起来。 杀手的目的应该是两个。第一,杀了他们;第二,若刺杀不成,便诱他们和紫衣卫自相残杀,待大错铸成,便是皇上也保不了他们。 好一个借刀杀人的连环计,姬云野眸中含了悲愤:“如今我们杀了父皇的紫衣卫,中了那人的计,怕是难以洗脱罪名了。” 花缅以慈悲的目光看着姬云野,是啊,幸好她不像那些杀手一样心狠手辣,否则恐怕真的难以收场了。她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脸上缓缓绽放出璀璨笑容。 姬云野一愣,不明所以道:“缅儿何故如此欢喜?” 花缅道:“野哥哥如此聪明之人都以为他们已死,想来那眼线也是如此认为,因此一时大意错过了杀人嫁祸的大好时机,估计现在已经把我们灭了紫衣卫的消息传回皇宫了,不知朝堂要乱成什么样了。” 姬云野闻言错愕地转头看向躺了一地的紫衣卫。他走上前去一一探查他们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可还是有呼吸的,心中顿时大喜,他起身抱住花缅,语无伦次道:“我还以为……幸好……缅儿,谢谢你!” 花缅自然明白他为何感谢自己,那是因为她心存仁善没有伤他们性命。 箫音再起,这次不再是扰人心智,催人性命的摄魂曲,而是绵柔祥和,唤醒灵魂的还魂调。丝丝缕缕,细细密密,有如春雨滋润下万物复苏,重获生机。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再次绽放在眼前,众人眼中皆是难掩的欣喜。 回去的路上,花缅打马和方权并辔而行,因为有一个问题她一直没有想明白,那就是为什么他可以不受自己箫音的控制。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方权一向冷凝的眸中漾出了粼粼笑意,他附耳道:“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要为我保密。” 花缅心下更加好奇,于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你只管告诉我便是。” 方权清了清嗓子,眸光略带闪躲道:“我向来对音律一窍不通,听不懂也唱不出。” 花缅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待明白了他的意思后脱口道:“原来你有失歌症啊!” 这一嗓子一出,众人皆看向了他们。 花缅忙捂住嘴巴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太吃惊了才会口没遮拦,你大人有大量……诶,你的脸怎么红了?喂,你跑什么呀,等等我……” 第046章 风波 写有花缅音杀四十九个紫衣卫的信笺在当日夜晚通过飞鸽传到了姬锦言手中。他大笑着将信笺付之一炬:“真是天助我也!” 第二日早朝,成昭帝一进宣政殿,便觉气氛不太对劲。那帮大臣方才似乎在分帮结派地争执着什么,直到听见连喜的通报这才噤了声。他一边猜测着又是何事惊动了这帮老家伙,一边踏上九级灿金陛阶稳步迈向龙椅。他转身落座,神态威仪。众人齐齐匍匐于地山呼万岁。 成昭帝醇厚凛然的嗓音响彻大殿:“众爱卿平身。” 话落,一部分大臣谢恩后起身立回大殿两侧,大部分却仍跪着毫无起身之意。 成昭帝面上不由有了愠色,他冷声道:“尔等这是何意?” 跪在地上的丞相柳万兴此时抬起头,揖礼言道:“启禀皇上,臣等昨夜收到密报,说是大皇子与宁婉公主私奔在逃,因为拒捕而在西莱城外杀死了皇上的四十九个紫衣亲卫。若此事属实,还望皇上切勿包庇,须要尽早将他们捉拿归案,以证国法才是。” 成昭帝听到前半句时震惊不已,如此大事,为何他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不相信他们有能耐杀得了四十九个紫衣卫。待听到后半句,他不禁怒从中来,喝道:“丞相莫非是想让朕砍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柳万兴忙叩头道:“微臣不敢,只是兹事体大,若不施以惩戒,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啊。” 成昭帝眯起森冷的眸子望向柳万兴,语含兴味道:“不知丞相大人打算如何惩罚朕的皇子呢?” 柳万兴胸有成竹般侃侃而谈道:“大皇子在五年前便因随意斩杀皇上的妃嫔而被废去了太子之位,因皇上一直未立太子,便仍让其居于东宫,可此事毕竟有失体统。臣以为,既然二皇子都已被封为锦亲王搬出皇宫住进了锦王府,不如也给大皇子封个亲王,赐其封地,并令其迁往封地定居,无召不得回京。” 此刻,成昭帝那十二旒冕冠遮盖下的目光仿佛淬了冰雪,冷肃骇人。 兵部尚书颛孙长夷从站着的大臣中出列道:“皇上,臣以为,此事尚未证实,现在便来谈论如何惩罚大皇子,未免言之过早。何况,给柳丞相等人传递密信之人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必有不可告人之处,其言不足为信。为今之计,还是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为好。” “皇上!”柳万兴抢白道,“微臣可以等待真相大白,但还请皇上给臣子们一个保证,若事情属实,定要对大皇子与宁婉公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切不可再姑息养奸,包庇纵容,何况,宁婉公主和南秀皇帝还有婚约,若不加以严惩,给南秀一个交待,也实在说不过去。” 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李雍附和道:“臣以为柳丞相所言甚是。” 其余跪地大臣亦齐声道:“臣附议。” 成昭帝自觉自己对姬云野的爱护已是极尽掩藏,不成想,竟还是被人看出端倪并拿来做文章。背后之人定是知道自己对姬云野所做之事即便再恼也必然会为其遮掩,所以才会提早将事情揭开并通过这些大臣来为自己施压,可真是好算计。 成昭帝冷哼一声道:“依法治国乃立国之本,可也不外乎法理人情。事情大白之时,朕自会依法办事。你们既知自己是臣子,便应做好臣子的本分,此刻还轮不到你们来逼迫朕。”. 李雍见龙颜已怒,忙叩首道:“皇上息怒,臣等并无逼迫皇上之意,只要皇上能够秉公处理大皇子与宁婉公主私奔与诛杀皇上亲卫一事,我等绝无异议。” 成昭帝不耐道:“朕作为一国之君,自会秉公办事,岂容尔等在此置喙。既无他事,便退朝吧。” “臣还有本要奏。”说话的是站着的大臣中的一位,正是吏部侍郎时春明,他出列步入殿中央,揖礼道,“太子之位已经空置五年,臣以为,为了稳固国本,立嗣一事皇上应当早作打算。” “是啊,立嗣事关江山社稷,宜早不宜迟。”又一个大臣附和。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有什么宜早不宜迟的?何况,皇上的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皇上有的是时间甄选继承人。”说话的是户部侍郎张子正。 成昭帝兴味盎然地看着时春明道:“依爱卿之意,谁是太子的合适人选呢?” “臣以为二皇子为人稳重,行事谨慎,在朝堂和军中都有历练,从未出过大的差池,堪当一国储君。” 成昭帝不由眯起了眸子。这朝堂之上,支持姬锦言的占了大半,从跪着的人数便可见一斑。然而向来中立的大臣也不在少数,比如兵部尚书颛孙长夷和户部侍郎张子正,以及眼前的这位吏部侍郎时春明。今日他竟主动提出要立姬锦言为太子,着实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他竟不知姬锦言何时将手伸到吏部去了,看来自己是该从长计议了。 “依时大人的观点,皇上的皇子中符合此几点的可不只二皇子一人。”有人接口道。 成昭帝看了看殿下一直缄口不言的姬锦言,只见他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朝堂之争似都与他无关般悠然而立,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他突发奇想地唤了一声:“锦言!” 姬锦言出列道:“儿臣在。” 成昭帝道:“你怎么看?” 姬锦言神态自若道:“父皇若是问皇兄之事,儿臣以为,真相如何,几日后便会得到证实,若事情属实,只要有情可原,也可法外开恩。如果父皇问的是立嗣一事,儿臣觉得父皇的皇子中,才智胜过儿臣的并非没有,此事还需父皇定夺才是。无论父皇最终的决定如何,儿臣都谨遵父皇旨意。” 他的回答看似滴水不漏,却未提及若姬云野私奔与诛杀皇帝亲卫皆是误传又当如何。若非他主观上希望如此,便和那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亦或他本身便是那幕后之人。 成昭帝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他眼帘轻阖,掩去了波动的眸光。 姬初阳冷眼旁观着朝中的众生百态,唇角轻嘲地勾起。 两日后的宣政殿上,当众臣仍为同样的事情争执不下时,只见一风尘仆仆的紫衣蒙面男子未经通报直入大殿,他衣袂飘飞,从众人身边掠过,在九级金陛前单膝跪下。 此刻,殿上众人连同他们投射过来或惊诧或疑惑的目光都成了背景,成昭帝的目光自那紫色身影进殿伊始便紧紧追随着胶着不放。他眸中似有雾气潋滟,几欲起身迎上前去立刻问个究竟,却在听到那声“微臣参见皇上”时生生忍住。 他稳了稳情绪道:“爱卿平身,不知爱卿此行可还顺利?” 方权起身道:“臣幸不辱命,已将大皇子与宁婉公主接回宫,如今他们正候在殿外。” 成昭帝压下心中的激动,故意强调道:“接回?” “正是。”方权恭敬回禀道,“他们二人已经采得火莲花王,说是要带回来给皇后用。” “这么说,他们不是私奔?” “回皇上,他们并非私奔,我们五十名紫衣卫遇见他们时,他们已从西延国返回,到了我国的西莱城外。” “既然不是私奔,且已经采到火莲,为何不提前送信回来?而且朕还听说,他们杀死了四十九个紫衣卫。” 方权故作惊讶道:“不知皇上听谁说的,如今那四十九个锦衣卫完好无损,皆已回到宫中,此刻亦在殿外候命。” 此话无疑有如热油入沸水,整个大殿顿时沸反盈天,最诧异的当属姬锦言莫属,只见他眸中几番风云变幻,却隐忍着强作平静。他本以为截住了他们传回宫中采到火莲的信件,再在路上将他们截杀,便可一劳永逸,更是以为一切已经尽在掌控,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成昭帝倒是松了口气,欣慰道:“回来便好。”然后威仪地扫视了一眼殿中众人,他们立即触电般地噤了声,而那些听信谣言的大臣此刻只觉置身冰窖,冷气直入骨髓。 “传他们进殿。”成昭帝沉声道。 “传大皇子、宁婉公主和紫衣卫进殿——” 连喜尖锐的嗓音穿过冷肃的大殿,传入殿外之人耳中。殿中大臣自觉留出中间大道,垂首恭立于殿堂两侧。 当那二人的身影出现于大殿之上,满殿华彩也无法遮盖他们的风华,他们便那样噙着微微笑意,昂然而立于殿堂中央,令见者无不自惭形秽,再看看他们身后英姿勃发气宇傲岸的数十紫衣卫,有些人已是冷汗直流了。 恭敬地见过礼后,姬云野道:“儿臣一进宫便听到了关于儿臣的不好传言,如今儿臣与宁婉公主已经采得火莲回宫,那五十紫衣卫亦毫发无伤,不知可否打破那些传言呢?” 姬云野说完,故意将目光在众大臣身上逡巡一圈,惹得心虚之人直打冷颤。 柳丞相躬身上前道:“臣等受人蛊惑,误以为紫衣卫已经殉职,所以才会一时悲愤要求严惩凶手,还望皇上见谅。如今他们安然回宫,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大皇子与宁婉公主回宫,并不能说明他们没有私奔,也许是慑于紫衣卫的威势而不得不回呢。” 成昭帝道:“紫衣卫统领方才不是说,他们是在西莱城外相遇的吗?他们若真想私奔,还回国做什么?” “这个……”柳丞相道,“会不会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他们自觉事情败露,所以……” “禀父皇!”花缅打断他,毕恭毕敬地对成昭帝道,“我们在回国之前便让飞鸽送信回来了,信上明确写到,我们已经采得火莲,不日便能回到宫中。莫非宛陶忘了将信交给皇上?”她将东啼说成飞鸽,就是怕柳万兴之流抓住这个细节做文章。东啼一直在东宫,若突然到了她身边,只能说明她写信回宫是在收到宛陶的信后为了择清自己而做的补救,那岂非中了柳万兴的下怀?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确信东啼被姬锦言的人截住了,是以信才未送到皇上手中。姬锦言是绝对不会拆穿她的,暴露自己恶行的事他怎么可能做? 成昭帝诧异地看着花缅,只觉她神情严肃,不像说谎,莫非信笺在途中丢失或被人截获?他没有忽略掉她最后一句话的用意。不管她写没写过那封信,亦或那封信有没有丢失,只要自己顺水推舟,便会瞬间帮他们解了围。因为,这封信笺是目前能证明他们清白的最有力的证据。 他眉头一蹙,转头看向身边的连喜,语气威严道:“连喜,六日前,朕下朝回寝宫的路上看到宛陶从朕寝宫的方向离去,莫非是来送信的?”那帮大臣是六日前的夜里收到他们私奔的密信的,紫衣卫亦是在那之后被他派出去的。他说六日前,正好可以排除事发后他们是因有人通风报信才写信掩盖的事实。 连喜一怔,他整日和皇上在一起,何时见过宛陶?可他知道皇上向来心向大皇子,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故作恍然道:“那日奴才伺候皇上午歇后,小安子才将信交给奴才,奴才想着等皇上醒来再将信转交给皇上,不成想,竟一时大意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还请皇上责罚。” 姬锦言面上虽无异色,拳头却已攥得发白,他明知他们在演戏,却无法揭穿他们。若早知花缅和成昭帝会唱这么一出,他又何须在截获那封信的时候放了东啼,杀了岂不痛快? “喔,原来真有此事。”成昭帝感叹一声,对连喜道,“你将信放于何处了?不如将信取来,让诸位大臣见证一下。” 成昭帝这话虽是对连喜说的,可下面那些大臣都心知肚明,这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可以质疑花缅的话,可谁敢质疑连喜呢?连喜是皇上的喉舌,质疑连喜就等于质疑皇上。他们还没那个胆子。 有聪明的大臣立即打圆场道:“臣以为,既然连公公都这么说了,就无须多此一举了,臣相信大皇子与宁婉公主是清白的。” “哦?那其他大臣呢?”成昭帝利目直指殿中众臣。 “臣也相信大皇子与宁婉公主是清白的。” “臣相信。” “臣也相信。” …… 殿内大臣除了姬锦言和柳万兴没有附和外,其余人等皆是众口一词。 成昭帝冷目微眯,将众人嘴脸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了几不可察的弧度。 此刻,朝堂上的风向已经有所偏转,姬云野不失时机地决定再加一把火候。他对成昭帝道:“儿臣还有一事要禀明父皇。” 成昭帝温和地道:“野儿但讲无妨。” 姬云野又将众人扫视一圈,目光在姬锦言身上稍顿后很快移开,毫不意外地看出了他隐藏在镇定外衣下的一丝紧张。他朗声道:“儿臣一行在遇到父皇的紫衣卫之前,在西莱郊外的山涧被一群冒充紫衣卫的杀手袭击,折损了两名优秀暗卫。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捉住活口,让他们逃跑了。” 成昭帝惊诧道:“竟有此事?”眸光一转,见不少大臣也是满眼诧异,有些甚至已经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姬云野续道:“他们逃跑前说了一句话,‘速速撤退,以待援兵’。后来遇上了父皇的紫衣卫,我们以为他们是那帮杀手的援兵,双方虽有交手,却所幸并无伤亡。因为当时缅儿只是以箫音将四十九名紫衣卫悉数催眠,并无杀人之心。否则,今日朝堂之上你们要讨论的便是如何治我们的十恶不赦之罪了。” 此话一出,无异于一声惊雷平地起,把众人雷了个外焦里嫩。好毒的连环计谋!显而易见那写密信的和策划这起阴谋的是同一伙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此事与我无关,究竟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要将大皇子置于死地,还不速速站出来束手就擒! 成昭帝心中更是惊涛骇浪,怒意汹涌得面上想兜也兜不住。真是想不到啊!下面站着的不是自己的臣子,便是自己的宗亲子嗣,他们明争暗斗的也就罢了,如今竟然阴损到谋害和嫁祸两手齐上了,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最终由于气怒攻心,他早早地退了朝,临走不忘警告始作俑者好自为之,否则宗人府便是他的归宿,至于那些助纣为虐的大臣,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抄家灭族。 此话倒也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至少又有不少大臣不敢再随便站队,毕竟保住脑袋最是要紧。 第047章 催嫁 一回到听澜殿,姬云野便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我们当初推断幕后操纵者是姬锦言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然而,他与我明争暗斗虽有些年头了,做事总归还算磊落,背后使绊子下狠手这等事还从未做过。我甚至一度怀疑可能另有他人。但今日朝堂之上,他虽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失败后的沮丧与懊恼。可见我们最初的推断并没有错。那么,让他对我下如此狠手的导火索又是什么?” 花缅不以为意道:“这还需要什么导火索?他只不过是看准了这是一个可以除去你的一劳永逸的大好时机而已。” 姬云野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我和柳成坤换血之事。” 花缅蹙眉想了想,不太赞同道:“既然如此,那柳万兴方才在朝堂上为什么没有揭穿你?毕竟这也是打压你的一个不错的由头啊。” 姬云野却嘲讽地一笑:“因为姬锦言不想让人知道他认识秋棠。” 花缅一时没绕过弯:“怎么又和秋棠扯上关系了?” “除非他认识秋棠,否则不可能知道是我和柳成坤换的血。” “是啊!”花缅恍然道,“毕竟他和你平素没什么交往,不该认识秋棠才对。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秋棠就算不是他的人,也定然和他有所牵扯。无论是安插在我身边充当眼线,还是给你下寒毒,任何一件事都够他喝上一壶的。” 花缅不由有些幸灾乐祸:“若当真如此,那他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姬云野继续分析道:“柳成坤是他的人,被我害得中了情毒,他辛苦栽培的眼线又成了一颗废棋,他一怒之下一不做二不休,本欲将我一棍子打倒再无翻身之机,不成想最终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花缅戏谑道:“如今你可还要将秋棠接回?” “不想。”姬云野毫不犹豫地道,“姑且不论她是不是姬锦言的人,单凭她毒害你这一条,我也不可能把她留在身边。何况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她接回。” “为什么?”花缅穷追不舍,“你那时可说她心地纯善无辜得很呢。” 他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因为你不喜欢。” “……”呃,这个回答她很满意。 看着花缅窃喜的模样,姬云野眸中不由带了宠溺:“你呀!” 花缅突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不解地道:“你方才在朝堂上为什么不提我们在呼达城遇刺你被毁容一事?” 姬云野神情微怔,转眸看向远处,语气中带了几许沉重:“我怕父皇受不住,会将此事追究到底。那时只怕姬锦言真要在宗人府度过余生了。” 花缅不由更加疑惑:“这样岂不更好?少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谁还敢不站在你这边?你不会告诉我,你不忍心吧?” “非也。”姬云野看向花缅,“那些反对过我的老家伙,他们宁可再去扶植其他皇子,也不会站到我的阵营中来。因为他们清楚,首鼠两端,唯利是视之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我与其再添对手,不如跟这一个再多玩玩。何况今日之后,朝堂风向必有变化,观望的大臣会占多数。而姬锦言念我未将他的坏事悉数抖出,即便不感恩,亦自会收敛一些。”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花缅不由深深佩服起姬云野的心机,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果然深谋远虑! 散朝后,成昭帝拟旨,封姬云野为云王,赐云王府,搬离太子东宫。一来,令姬云野暂避锋芒,可防眼红之人再生事端,亦可堵住悠悠众口;二来,将姬云野和花缅分开,可防他们做出越轨之事,亦是避嫌的最佳举措。 姬云野虽不情愿,却知此事已是无可奈何,不得不遵命行事。花缅虽被赐住竹轩苑,却迟迟不肯搬出水华宫。因太子未立,东宫无主,成昭帝便默许了她仍居东宫之中。 凌月在东离已多耽搁了一个多月,不便再作逗留,休息一日便返回了凤凰岛,临走将自己所制大部分的火莲花粉给了花缅,自己只留了少许。 花缅以火莲花粉辅以对症药材治愈了皇后的头风又祛除了水华宫中几位宫女的寒毒。柳相得知后特向皇上为柳成坤求药。 连喜来水华宫传话的时候,花缅正抱着雪球在院中的贵妃榻上晒太阳,姬云野则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捧着一卷书在阅读。 深秋虽微凉,日光却暖融。如此安逸静谧的二人,有如谪仙入画,让人心生喟叹。连喜不自觉发出的轻叹便如投石入水,让这和谐的画面出现了细微的涟漪。 见他们眸中闪过微讶,他上前揖礼道:“见过云王与宁婉公主。” 姬云野放下手中书卷,和声悦色道:“连公公免礼,不知公公今日来水华宫所为何事?” 连喜道:“方才散朝后,柳丞相去御书房向皇上讨要火莲花粉,说是他的小儿子柳成坤中了情毒,如今兴许只有火莲能救他了。皇上于是差奴才来水华宫问问,宁婉公主可还有剩余的火莲花粉?” 花缅坐起身来道:“那火莲花粉我的确还剩了少许,可我不想给他。他在朝堂之上是如何挤兑我和野哥哥的,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想把这么好的药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这……”连喜为难道,“公主若不肯舍药,奴才怎么向皇上交待呢?” “这还不好办?你回去便说宫中用药之人甚多,如今已没有多余的药了便是。” 见连喜愁眉深锁,似有犹豫,姬云野对花缅道:“给他吧。” 花缅一愣,讶然道:“还真给呀?” 姬云野柔声哄道:“乖,先把药给连公公,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花缅极不情愿地让宛陶把药取来交给了连喜,最后不忘叮嘱道:“就剩这么一点了,让他悠着点用。” 目送着连喜离开,花缅小嘴一撇,心疼道:“以后可不敢轻易中毒了,现在连最后那点救命良药都没了。” 姬云野起身揽着她躺入榻中:“你的确是该当心了,以后你在南秀后宫,处境要比在这里危险得多,明枪暗箭皆须小心应付才是。” 一提南秀花缅便无端心烦,干脆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把解药给那老匹夫呢。” 姬云野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绕了几绕方开口道:“是我害他儿子中了情毒,他如今有气无处撒,心里岂能不恨我入骨?我与他原本不过是政敌,尚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如今变成了仇人,那很可能就是不共戴天。所以,我让你把药给他,也算是一种弥补。只希望不要跟他结下太深的仇恨。到关键时刻,即便他不支持我,也可能念在今日之恩上不至于狠下杀手。” 花缅顿时开悟:“倒也有几分道理。如今不求他们知恩图报,只希望他们别下绊子就好。”随即又恨声道,“康穆宁还真是个笨蛋,当初还不如坏人做到底,让那个柳成坤一了百了算了,非把秋棠送过去,现在倒好,还要我们来给他擦屁股。” 后来,柳成坤服下火莲花粉后果然未再发过病,柳万兴感恩戴德,欲亲往道谢。姬锦言却点醒他道:“别忘了当日是谁将这情毒过到你宝贝儿子身上的。” 此话果然奏效,柳万兴的感激之情瞬间化作满腔愤然。他们舍药相救,也不过是偿还了当初所欠,又何需感激? 更有甚者,柳成坤不但不念他们施药的救命之恩,还暗暗给姬云野记上了一笔账。恨屋及乌,他痊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秋棠卖去了青楼。 此为后话。 南秀皇宫的御书房内,裴恭措搁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自鎏金铜鼎猊兽香炉袅袅升起的龙涎香中陡然抬起头来,语声带怒道:“你说什么?私奔被抓回?” 垂立于案前的韩征自知兹事体大,不太确定地道:“此事也或许是误传。不如让属下再派人详查一番,以给皇上一个明确的答复。” 眸光几番明灭后,裴恭措脑中豁然开朗,他沉声道:“详查就不必了!姬云野当初既未竭力阻止两国联姻,必有他的考量,如今自不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私奔之举而自毁长城。” 韩征似有所悟道:“依皇上的意思,莫非他们是遭人陷害?” 见裴恭措蹙眉不语,韩征自顾道:“属下觉得,八成是那个锦王的手笔。如此一来,姬云野必会在朝堂失势,他便成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裴恭措冷哼道:“空穴岂会来风?他们必是落了把柄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朕都该有所行动了。” “皇上想做什么?” 裴恭措唇角轻轻勾起,眉眼弯弯地道:“自然是以此事为契机,提前迎娶我的女人。福昕,磨墨,朕要给成昭帝修书一封。” 收到裴恭措书信的时候,成昭帝正和姬云野在御书房分析朝中局势。他展信阅罢,叹了口气,将信递给了姬云野。 姬云野读完信后眸光顿暗,只恨不得将信撕个粉碎,却知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于是忍下怒气,平静地将信交还给了成昭帝。 姬云野的淡定让成昭帝微感讶异,他眸色复杂地看了他半晌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姬云野道:“距离冬月初一只有一个多月了,路上至少要留出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送亲队伍在下个月十五之前便要从燕州出发。” “这个朕知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姬云野眸光闪了闪,最终似下定决心道:“儿臣想向父皇请旨,亲自护送缅儿去南秀。” 成昭帝心下一松:“朕还以为你会求朕回绝南秀皇帝的请求呢。” 姬云野却苦涩一笑:“缅儿迟早都会嫁入南秀,如今不过是早了半年而已,或许这样也好。”趁着现在我还未改变主意,走了也好。 “是啊,这样也好。你的请求,朕准了。” 话虽说得轻巧,然而姬云野此刻的心情他却感同身受。若说没有愧疚,那是假的。他只希望姬云野不要像他一样,一生只心念一个女人。否则,那样的人生真的很痛苦。但愿他能早日走出情殇。 第048章 出嫁 从前,及笄是花缅最盼望的日子,因为那代表着她可以嫁给野哥哥了。后来,及笄成为她最惧怕的日子,因为那意味着她即将远离自己最爱之人。可如今,成昭帝一道圣旨下来,她出嫁的日子整整提前了半年。而光阴,并未因为她的不情愿而稍作停留,转眼就到了分别之时。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不知是不是天也怜见,出嫁前一日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整个世界便有如粉堆玉砌,处处银装素裹,白得让人心惊。 花缅推开窗子向外望去,不觉轻叹出声。那红色喜绸,大红宫灯,竟生生被这至纯之色掩去了几分喜气。而目光所及之处,一位翩翩公子素衣银氅沐雪而来,疑似仙人临世,令人眼前一亮。 她心念一动,转身跑出殿门,在院中团出一个雪球,在那人走近之前用力丢了出去。当看到他被雪球砸中一脸狼狈后,她欢快地大笑出声:“原以为你仙气十足,被我这么一砸,片刻便现出原形来了。” 男子毫不示弱,立即蹲下身子团出一个更大的雪球掷了回去。花缅笑得开怀,此时还未直起腰来,竟被他砸了个正着,落了满头满脸的雪沫子。 此时换成男子大笑起来:“缅儿看起来可比我狼狈多了。” 只是嘴还没合上,他便吃了一团雪进去。他吐出口中的雪水,转眼看到宛陶正笑得得意,于是又将矛头转向了宛陶。 一番追逐打闹下来,花缅发现,整个水华宫的人竟在不知不觉中皆已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可在这恣意张扬的热闹之中,她分明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就像白雪可以掩盖住所有的不堪一样,而此刻的欢闹亦掩盖了即将离别的忧伤。 终于闹累了,花缅屏退所有宫人,转身走入风雪肆虐不到的廊下,随意地倚在了栏榻上。姬凌止尾随其后,在她身边落座。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从记事说起,说了很多儿时的趣事,也说了很多成长的无奈,直到天色渐晚,更鼓声起。 姬凌止终是依依不舍地起身道:“此去路途遥远,缅儿保重。” 花缅只觉心中酸意直涌,却强作笑颜道:“阿止,用不了多久你也要去凤凰岛和花若水成亲了,你可要当好她的贤内助,莫要为东离皇家丢脸。”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姬凌止的眸色暗了又暗,嗓音也带了几分低落,他颓然道,“其实对于这场联姻,我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兴趣,也不抱任何希望,不过是替父皇完成他的夙愿罢了。” 花缅此时突然想到,若没有当初那场偷龙转凤的阴谋,如今与姬凌止结下姻缘的应该是自己才对。还真是阴差阳错。想想花若水的为人,她只觉姬凌止和自己相比运气也好不到哪去,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临走前,姬凌止迟疑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明日你嫁去南秀后,我们再相见不知要到何时,所以,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 花缅一愣,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便被他伸臂一带,落入了他的怀抱。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颤抖,以及那似要破体而出如雷鼓动的心跳。她低叹一声,任由他抱着,直到他艰难地将自己放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花缅只觉心头酸涩无比,阿止,希望你能幸福! 是夜,月华如练,天清如洗。月上中天之时,一个人影自墙头悄悄落入水华宫,他闪身避开值夜的宫人,轻轻推开闭合的窗子跃进了花缅的寝宫,带入一室寒意。 飞雪漫舞,圆月高悬,他背窗而立,仿佛刚从月中走出,驭雪而来,整个身子笼罩在如水的光影之中,若极峰上袅然的薄雾,显得朦胧而虚幻。 花缅躺在床上并未睡着,那细微的动静让她陡然睁开眼睛。她怔然看着窗前那抹带着几分飘逸又满含萧瑟的身影,心头一酸,一股热浪直袭眼帘。 下一刻,她飞快地起身,奔上前去,将那人牢牢抱住,久久不肯撒手。 身后有冷风吹入,姬云野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低低慨叹道:“又到最寒冷的季节了。” 花缅将头埋入他怀中,口中唔哝道:“是啊,没有你的怀抱,以后的漫漫长夜,孤衾冷枕,我找谁取暖啊。” 姬云野回抱住她,声音轻浅而缥缈:“不会太久的。” 花缅心中一动,仰头望住他泛着微澜的眸子,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却被他紧紧按入怀中。 姬云野似看出她的心思,沉声道:“别瞎想,好好做你的新嫁娘,他自会像我一样疼你爱你,又怎会让你独守空房?” 花缅心下一沉,莫非是自己会错意了?还是你为了让我在南秀后宫可以立足而故意这么说的?正蹙眉揣摩着姬云野的心思,却听他道:“把阁主令给我。” 花缅身子一僵,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姬云野轻抬她的下颌,望着她纠结的小脸柔声道:“你入南秀后宫后就不便再插手阁中事务了,何况万一被人发现也对你不利。” 虽知他言之有理,可花缅心中还是难以平静。朗夜阁是自己当初为他夺嫡而创,可夺嫡之后便是夺天下,总有一日他会和裴恭措交手,若自己对裴恭措动了感情,知道太多于他总归不利。他终究还是防了自己。 她笑意嫣然道:“嗯,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以一个细作的身份嫁入南秀。朗夜阁本就是为你而创建,今日就全权交给你,从此和我再无关系。” 说着,她从他的怀抱中挣出,转身走到书案前,自暗格中取出一支烟翠色的雕凤暖玉佩和一个镌有凤纹刻着“朗夜阁”字样的玄铁令牌,小心翼翼地交到姬云野手中。前者是朗夜阁阁主信物,后者是阁主令。 虽然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那小小的失落还是落入了姬云野的眼中,他不禁苦笑,这也不能怪她误会。父皇与他私下交谈时,曾提议让他利用花缅对自己的感情为东离传递情报,或以美人计为他夺得南秀江山。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不能让她涉险,何况,他的天下要靠自己去打下,而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成全。但夺得南秀一统江山后迎回缅儿却是他的打算。在此之前,为了让她顺利融入南秀后宫,他不能告诉她这一切。而隐瞒她的后果很可能是她会对裴恭措产生感情。只是,面对这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必须默默承担。 为了掩盖尴尬,缓和气氛,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心雕琢的羊脂玉簪别入她的发髻,细细打量了片刻,轻笑道:“这支簪子倒是配你,我便将它作为你及笄时的礼物送与你如何?” 此刻,花缅心中尽是离别的酸楚,无暇理会他话中的意味,她轻轻将他推开,转身走向窗边矮榻,落座后玉手置于七弦琴上,琴音起,她启唇轻唱—— “一只手握不住流沙,两双眼留不住落花,风吹草,云落下,你心如野马。等下,时光请等一下。千只雀,追不上流霞,万只蝶,抵不过霜打,水滴石,风在刮,我声音沙哑,放下,容我将你放下。天地江湖日月,不留不念,不说话,繁华世界弱水三千一瓢怎盛下。风吹凉一杯茶,夕阳跑赢了老马,回头看,雪染白长头发,少年被风催大,容颜未改心有疤,我爱你,爱让我放下。一个人走不到天涯,两场雪,封不住嫩芽,月升起,云落下,你笑颜如花。等下,时光请等一下。千个字,说不出情话,万封信,写不完牵挂,山走远,风在刮,我心乱如麻,放下,容我将你放下。天地江湖日月,不留不念不说话,繁华世界弱水三千,一瓢怎盛下。风吹凉一杯茶,夕阳跑赢了老马,回头看,雪染白长头发,少年被,风催大,容颜未改心有疤。我爱你,爱让我放下。” 姬云野苦涩一笑:“放下吗?你可知道,送你离开,并不代表放下。”声音极轻,轻得似乎只是一种自我催眠,可那眸中的坚定却似无人可以摧毁。 这一夜,他留了下来,直到天亮之前才离开。这一夜,他们极尽缠绵,用尽了所有的热情与深情,只恨不得融入彼此的骨血,留下属于对方的印记,哪怕到了来世也能一眼便认出。 姬云野离开后,花缅取下他别在自己头上的发簪细细端详,竟是雕琢成茉莉花状的暖玉簪,手指抚摩过脉络分明的叶片,目光逡巡在尾端的茉莉花朵之上,翻转间,一个小小的隶书“缅”字落入眼帘,心头不禁一热。想来他知她最爱茉莉,便亲手为她打造了这样一支簪。不觉便捧至胸前,如获珍宝。 天亮时,雪仍在下。飞雪绕空,积雪连云,银花珠蕊,玉树琼楼,世界越发地白茫,如一场梦境,等待着离人的闯入。 临行前,花缅让人牵来了巫山,在它耳边念叨着:“虽然我不忍心将你和沧海分开,可小别胜新婚,以后再相见,你们定会更加恩爱。这一路上好好珍惜你们在一起的时日,再见不知要待何时了。”话虽对着马儿讲,实则是说给自己听。莫名的,她总觉得自己和姬云野不会分别太久,自己不过是出趟远门而已,总有一日,她还会回到他身边。 长长的送亲队伍如一条红色绸带蜿蜒在雪白世界,初冬的落叶伴着漫天飞雪打着卷儿在冷风中流连不去,就似花缅此刻的心情。 她既未上容妆,也未穿嫁衣,一身素色衣袍外披白色兔毛大氅,侧卧在马车宽敞的软榻上,怀中抱着懒洋洋蜷作一团的雪球,手中捧着姬云野送给他的暖手炉。手炉有巴掌大小,扁圆形,由精铁制成,里面烧上木炭,盖严实后装进宛陶为她缝制的貂皮袋中,非常保暖。这是花缅第一次痛经时姬云野专门请一流工匠为她打造的,是她收到的最贴心的礼物。 此刻,宛陶正靠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打盹,身旁的鸟笼里东啼也在困觉。她轻轻起身,往火盆中添了一块木炭,然后撩开身侧的窗帘向外望去,只一眼便看到了占满她整颗心的那个男子。 姬云野正骑着沧海,身边跟着巫山,一路追随在她的马车旁边。此刻他以锦带束发,发带与衣袂同舞,仙姿雅态,俊逸绝伦。他感觉到花缅的注视,转眸与她对视,唇边缓缓绽开一抹灿然笑意,有如明珠生晕,美玉盈光,让人心颤不已。 花缅不觉叹息出声,这个美好的男子,正在远离自己的生命,而再见之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帘幕放下,隔绝了两方天地,一双人儿。 (第一卷完) 第049章 迎娶 南秀王朝,晨光三年冬月初一,皇帝裴恭措于帝都城门亲迎东离和亲公主花缅,盛况空前。 长长的送嫁队伍经过半月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南秀都城云都。 南秀气候四季宜人,花缅早已脱下厚重冬衣,换上了大红嫁衣。此刻在宛陶的侍候下,她盘头簪发,薄施粉黛,淡扫娥眉,蒙上鸳鸯锦绣红盖头,等待着入城后迎亲队伍的到来。 一入云都城,送嫁的人马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这盛礼迎嫁的阵仗,相较帝后大婚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百年亦难得一见。 云都城内喜鹊登枝,霞光满天,数十里的红妆,车马井然有序地从城头排到闹市,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红色玫瑰。 微风席卷着花香,摇曳着夹道树木上系着的无数红绸带,轻抚过路旁维持秩序的士兵和涌动的人群,裹挟着鞭炮声,丝竹声,嘈杂的人声,将这些讯息传递给了马车中的新娘子。 花缅掀开盖头,轻轻撩开窗帘的一角,只见围观的人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人人皆伸头探脑地去观望这旷世婚礼。 她不由心惊,这哪里像是迎接一个普通的和亲公主,倒更像是帝后大婚。她可不会自恋地认为他会把后位拱手奉上。不过,虽然有些恼他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但一想到他兑现当日承诺给了自己一个如此风光的婚礼,心中竟又有些莫名的喜悦。 正前方的迎亲仪仗队一直守候在城门口,此时见到公主的送嫁队伍行入城门,分列两队向两边靠去。中间夹道缓缓步出一匹高大白马,马上岿然而坐一个俊美男子。 只见男子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大红.龙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深色宽边刺绣云纹,黑色镶金腰带,黑底红花蔽膝,腰系红色玉环宫绦,在朝阳的辉光中,浑身笼罩了一层金光,仿佛宝相庄·严的天神降临,晃得花缅一时怔忪不已。 “姑娘,盖上盖头吧。” 在宛陶的提醒下花缅才恍然回过神来。她正要将盖头盖上,车帘却被人骤然掀起。 四目相接,二人皆是一愣。花缅惊讶于裴恭措的突然闯入,裴恭措则惊诧于花缅的灼灼艳色。 裴恭措缓缓勾起唇角道:“娘子,有没有想我?” 花缅只当没听到,盖上盖头隔绝了他的视线。裴恭措却上前一把扯下盖头,将她打横抱出了马车。 花缅惊呼道:“你要做什么?” “娘子今日如此美丽,遮挡起来岂非暴殄天物?你瞧,全城的人都出来迎接你,就让他们都看看朕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话落,裴恭措已将花缅放到车前的白马上,自己也纵身跨上马背,在身后环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亲密地抱住,花缅顿时两颊飞红。尽管如此她仍未忽略他方才的自称,一个“朕”字提醒了她,如今自己要嫁的这个男人并非普通人,而是这个国家被万民景仰和拥戴的皇帝,是南秀后宫众妃嫔共同爱慕的夫君。 她转眸看向一旁的姬云野,只见他眸中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意味,在与她对视时,隐有痛意翻涌。她不忍再看,别过了脸去。而她这种含羞带怯的娇美模样让围观的人看直了眼,一时间,唏嘘声,啧啧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福昕“起驾回宫”的唱和,仪仗队缓缓回行。身后除了百姓的欢呼和对这对璧人的钦羡与祝福,还有两道灼烫的目光几乎要将马上的二人射出一个洞来。姬云野想象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裴恭措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和花缅公然上演恩爱。恐怕自己这个情敌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吧。 裴恭措载着花缅一直行至他所居养心殿旁边的水华宫。看到宫殿的名字,花缅疑惑地回头看向裴恭措。 裴恭措笑道:“它原来的名字叫长福宫,一直空着,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朕命人按照你在东离的宫殿名称重新命名的。怎么样,喜欢吗?” 花缅不忍看他满眼的期待,不着痕迹地转过了头去。事实上,她心底还是有些感动的,只是不知如何表态而已。身后之人似乎并不介意,他跃下马背,拦腰将她抱下马来,然后牵着她进入了新布置的寝殿。 宽敞明亮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看着它们一圈圈地被铺成了心形,花缅不得不感慨裴恭措的用心,同时心底亦滋生了些许愧疚。 不多时,福昕来唤他们,说是午宴已经备好,太后和大臣皆在等着他们入席。裴恭措于是牵着她去了太和殿,与太后和满朝文武宴饮一番后又返回婚房与她喝了合卺酒。 接过花缅手中喝完的酒樽放回案头,裴恭措神情认真地道:“结发共枕席,黄泉以为友。你我从今往后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你便是我的结发之妻。” 花缅心头不由一颤,这样深情的话语,她曾期盼了很久,不成想,说出它的不是自己深爱之人,而是一个妻妾成群的帝王。结发之妻?妻只有一个,妾却可以有很多,原来他在马上所言并非心血来潮。只是自己恐怕要辜负他了。 不待花缅多想,裴恭措又体贴地道:“你长途劳顿,便先歇着吧,朕还有事,晚上过来。” 待他离去,花缅走到妆奁前卸去繁琐的头饰脱去繁复的嫁衣,又让人送来了浴汤。 许是真的累了,沐浴后,她一沾枕席便沉入了梦乡。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不停地做梦,梦中翻来覆去全是姬云野的身影,过往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回,仿佛又经历了一次从幼年到长成的过程,而梦境的终点,是她终于成为了他的新娘。 洞房花烛之时,他去招呼宾客,她则脱了衣衫躺在床上期盼着和他的洞房。他并未让她久等,回来后沐浴更衣上床,从身后抱住了她,大掌在她身上轻柔地抚摸游走,伴随着渐重的呼吸声,那手中的力道也在加大。 感觉到身后之人身体的变化,花缅有些羞涩地扭了扭身子,试图摆脱他的抵触,却换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后她被一股力量翻转过来,有柔软温热的物事沿着她的耳垂、脖颈一直流连到唇边,辗转轻啄,深吸浅啜,惹得她心旌荡漾,颊染春色。 裴恭措看着面前虽然熟睡却被自己撩拨得动了情的女子,满意地勾起了唇角,他轻轻喟叹道:“朕终于等到你了。”然后再次吻住她的樱唇,仿佛终于得到期盼已久的珍宝,带着淡淡的小心翼翼和浓浓的迷离情欲,极力汲取着她的芳香甜美。当她的小舌与他纠缠着共舞,他竟为她的回应而受宠若惊,心跳不已。 爱欲芬芳中,他微微用力,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轻微的痛感令她陡然惊醒,她的眸子对上他的。望着眼前爱意熏然的眸子,她有片刻的怔忪,待清醒过来才知方才并非做梦,和她缠绵悱恻肌肤相亲的不是梦中的野哥哥,而是眼前的这位有着后宫佳丽三千的南秀皇帝。 裴恭措轻轻一笑,在她耳边呵气道:“小懒猫,你总算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我可要霸王硬上弓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笑意自他俊美的脸上消失不见,换作迷惑与不解。她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半褪衣衫,将左臂露了出来。 既然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早些摊牌。若能从此两两相安无事,那再好不过。 当他的视线落在她光洁的左臂,花缅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光芒有如星辰陨落,转瞬便只剩下满满的颓败、愤怒与绝望。 裴恭措只觉气血上涌,他坐起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颤声道:“是姬云野?” 花缅平静地看着他,不语。 裴恭措冷冷一笑,自嘲道:“这世上当真不会空穴来风。早知会有今日,朕当初就不该放任你留在他身边。可你既知早晚都是朕的人,为何还要和他……” “因为,我爱他。”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点燃了裴恭措压抑的怒火,他几乎咆哮道:“你还懂不懂何为礼义廉耻?” 花缅原本因对他存着愧疚,已经做好了接受他怒火洗礼的准备,此刻闻听此言却也来了火气,她嗤笑道:“女子为爱失.身就是不知礼义廉耻,男人三妻四妾,见色起意,喜新厌旧就是天经地义。” 裴恭措遽然捏住她的下颌,冷声道:“你在影射朕?” “不敢。”花缅淡笑着回视他。 “还有你不敢的?”裴恭措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的《女训》学到哪里去了?不懂什么是三从四德吗?” 花缅痛得蹙紧了眉头,却仍噙起一抹笑意道:“抱歉,我没有爹娘,没人教过这些,只知道随性而为。” “好一个随性而为!”裴恭措冷笑着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盯着她看了良久。直到眸中的冷意变作翻涌不息的痛楚,他凄然一笑,起身穿衣离去,快走到门口时冷冷地撂下一句话,“明日一早,东离送嫁队伍会返程回国,你就不必相送了。另外,为了表达对成昭帝的谢意,朕会备上丰厚的回礼。” 话音袅袅,消失在夜色中。花缅望向窗外,心中一阵涩然。 帝王之爱,果然是要不得的。前一刻还对自己甜言蜜语,你侬我侬,转眼便是另一种天地。他在马上拥她入怀时说,他已拟好旨意,封她为贵妃,会在明日朝会上宣旨昭告天下,待她为他生下长子,便封她为后。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他太抬举自己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后宫没有无用的女人,个个都来历不凡,因此位分最低的也是个四品婕妤。后位一直空悬,似乎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这个实力问鼎后位。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她没想到他会属意于自己。 或许因为他是真的爱她,也或许因为她是最能维持后宫与朝堂平衡的人选。无论如何,他对她都是有心的,毕竟只有皇后才有如此盛大的迎亲仪式。除了未行拜堂之礼和祭祀祖庙,能做的他已做足了。 只是今日这个结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料到他会因气怒而将她冷置一旁,也料到自己会和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擦肩而过,却没料到他连个样子也不装一装,大婚当晚便离开了水华宫,更没想到的是,他连个低位的封号也没给她,她成了这宫中唯一没有名分的妃嫔。 她倒不介意封号,只是有些失望他竟也同其他男人一样。男人,原来都是看中女人的贞.操的,他也不能免俗。那曾经升起的一丝好感亦被浓浓的失望掩埋。或许她不该对他失望,因为本就没有期望。 只是,他连野哥哥最后一面都不给她见,再见更待何时? “娘娘,奴婢澍雨,可以进来吗?”门外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花缅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曼声道:“什么事?” “皇上让奴婢将补血汤羹给您送进来。” 花缅闻言一怔,旋即自嘲一笑,今晚之前的他或许真的是极宠爱她的,连如此微末之事都为她想到了,可经过这一夜,一切爱意恐怕都将烟消云散了。还真是辜负了这汤羹呢。既已不需要了,何苦还让人送进来? 她淡声道:“不用了,你拿下去吧。” 第050章 争宠 是夜,翊坤宫。 晴淑妃荣来晴慵懒地倚卧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院中通往殿外的角门,直到熟悉的身影带着几分匆忙映入眼帘,她方作不经意般闭目小憩起来。 不多时,带着几分急喘的声音伴着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娘娘,您还真是躺得住,您若再是这般消极下去,只怕皇上就要被那个狐媚子抢了去了。” “哦?”荣来晴轻撩眼皮,淡声道,“若真有一个女人能独得了他的宠爱,倒叫我刮目相看呢。” 意儿恨铁不成钢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我方才听说那宁婉公主是皇上亲自要来的,这和当初您来和亲是完全不同的。想当初皇上对您也是一片真心,百般宠爱,可也没到盛礼亲迎的地步,可见她甚得皇上欢心。” “盛礼亲迎?”荣来晴不禁挑高了眉梢。 “是啊,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在迎娶皇后呢。” 荣来晴不免起了几分兴致:“莫非这个宁婉公主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意儿却并未顺着她的话作答,反倒带了几分懊恼道:“皇上去东离前您就和他闹别扭,如今都这么久了还僵着,您就不怕皇上的心冷了就再也焐不热了?” “意儿,你的话太多了。” “娘娘,忠言逆耳。奴婢所言想必您也是思量过的。就算您心中的人不是皇上,可也不该将皇上推开啊,毕竟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皇上的宠爱才是护身符,您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荣来晴起身立于窗前,凝望着水华宫的方向,水眸微漾,半晌似有所悟道:“意儿,你说得对,我不能坐以待毙。明日起,替我留意皇上的动向。” 意儿忙惊喜应声:“是,娘娘。” 第二日,储秀宫。 庄贤妃庄紫妍蹙眉望着身边的内侍小杨子道:“此话当真?” “奴才不敢欺骗主子。”小杨子恭敬回道。 “嗯,你回去吧,做事当心些。” “是。”小杨子应声退去。 庄紫妍沉吟半晌,对身边的夏儿道:“你说,皇上为何生气呢?” 夏儿眨了眨眼道:“回娘娘,奴婢揣摩不出圣意。” “那,皇上到底有没有宠幸她呢?” “这个,奴婢也不知。” “你呀,就不能帮本宫想一想?” “娘娘,奴婢虽然不知,但奴婢可以帮娘娘试一试。” “如何试?” 夏儿微微一笑,附耳轻语,片刻后庄紫妍缓缓勾起了唇角。 裴恭措下朝后遣退了随侍的宫人,只让福昕远远地跟着。到得御清池边,迎面走来一个作女官打扮的绿衣女子,眸含星子,貌若桃李,甚是娇俏,见到裴恭措后轻轻一福身子道:“恭喜皇上又添如花美眷。”声调柔婉,音色清越,任谁听了这嗓音都会有心尖一颤之感。 裴恭措本便心情不佳,听得她的恭贺,莫名地火气上涌,反讽道:“品儿莫不是吃醋了?” “奴婢不明白,奴婢是哪里说错了,竟让皇上有这种感觉?”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 裴恭措凝视她良久,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面对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他终是自嘲地笑了:“是,你从来都不稀罕。帝王的宠爱算什么?在你看来不过是感情泛滥的一点施舍。如今她也不稀罕。你说朕是不是犯贱,喜欢什么人不好,却偏偏喜欢对朕不屑一顾的。” 品儿语气清清淡淡地道:“有些人之所以让您如此挂心,无法释怀,不过是因为得不到。一旦得到了便也如您的那些妃子们一样,不被重视甚至不再放在心上。凡事不必强求,皇上便也会少却很多苦恼。珍惜当下拥有的不是更好?” 裴恭措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巧言善辩,说得却也有几分在理。可你又不是朕,终究不能了解朕心所想。也或许是你明明知道却故作不知。朕还没有蠢到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品儿并不接口,只温雅而疏离地轻轻一笑道:“皇上,太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呢,恕奴婢不能奉陪了。” 裴恭措不由冷笑:“你既然那么想逃离朕,那便滚——”“滚”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皇上保重龙体,奴婢告退。”品儿话落,毫不迟疑地福身离去。 望着她急急远去的身影,裴恭措满眼都是伤恸灰败。 水华宫。 这是进宫的第二日,虽知宫中规矩要起早去给太后端荼请安,但一来裴恭措并末宠幸她,二来他也未曾提及此事,花缅索性装糊涂,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她料定昨晚之事必定已经传遍后宫,第一晚便惹怒皇上,连个封号都没有,她怕是一点地位也没有了。只是这一刻,心情竟犹如听心湖的冬水,冰封般沉静,丝毫不起波澜。哪怕等待她的是暴风骤雨,她亦可泰然处之。 她冲着窗外透进的阳光眯眸抿唇轻轻一笑,一切,与她何干?只是,想到此刻姬云野已经离开东离,心中难免空落。 “宛陶,宫中那些女人想必正在幸灾乐祸吧。”宛陶听到动静进来伺候,花缅随口问道。 “姑娘,你可真是心宽,这会儿皇上都下朝了你才起床,昨晚跟皇上闹成那样你竟还能睡得着,如今不想着如何挽回,倒先替他的那些女人着想起来。” 花缅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倒是变得快,以前巴不得我能嫁给野哥哥,如今倒向着裴恭措那个混蛋了。” “嘘——”宛陶连忙捂住花缅的嘴,“当心隔墙有耳。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浑话。我谁也不向,只向着姑娘你,你心里认定的人便也是宛陶认定的。我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逗你玩呢。” “你呀!”宛陶似想起什么道,“昨晚皇上离开时,他身边的福公公叮嘱过所有宫人,不许将昨晚之事说出去,我今天出去一趟倒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想来皇上的话他们是不敢违抗的。” “哦?”花缅微带讶色,却只是一瞬而逝。何必管那么多,从他离去的那一刻,她便决定只把自己当个过客而已,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有些温暖,的确不该奢望。这样也好,不被他牵绊,心中便只留一个人的位置。 长春宫,馨德妃寝宫。 “娘娘,水华宫那位今早没去给太后请安,听说太后很不高兴。皇上今晚没去水华宫也没翻牌子,在御书房批完奏折便回了养心殿。”信儿开心地道。 听闻这个消息,李馨怡竟有些欢欣雀跃。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爱上皇上的,只知道他离宫的那些日子,她对他甚是想念。 她原本还担心宁婉公主会夺走皇上的宠爱,没想到她也只不过让皇上新鲜了一天而已。当初自己刚进宫时,皇上可是接连留宿了好几日呢。 “您要不要去看看皇上?”信儿不失时机地问道。 怔然半晌,她点了点头:“也好,帮我梳妆。” 信儿面上不由带了喜色:“是,娘娘。” 养心殿。 侍立在殿外的康永见晴淑妃独自到来,忙高唱道:“淑妃娘娘驾到。” 裴恭措正在书房挥毫作画,因心情烦闷,屡屡无法满意,此时又将手下的宣纸揉作一团,丢了出去。 福昕捡起纸团扔入纸篓,躬身问道:“皇上可要奴才将淑妃娘娘请进来?” 裴恭措将毛笔一掷,从书案后走出来道:“不必,朕出去见她。” 踏出书房,只见庭院中,朦胧月色下一女子茕茕而立。月白色锦缎长裙委地,浅粉色纱衣披于肩上,身姿婀娜,眼波灵动,丰盈的唇上透着淡粉的光泽,绸般秀发半绾半披在腰间,髻上斜斜插着一枝粉樱簪子,皓白的小手里紧攥着一方丝帕,仿如误入尘间的仙子,刹那间便令人心颤神迷。他呼吸一窒,有多久没见到她了?又有多久没见过她这副妩媚的样子了?今日吹了什么风,竟让她也学起了后宫女人的那一套? 他冷冷一笑:“你不是从来不屑附会逢迎朕的吗?怎么,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改变主意了?” 荣来晴反而嫣然一笑道:“臣妾之前惹皇上不快才让皇上离宫那么久,甚至回宫后也久不来翊坤宫。这些日子臣妾想清楚了,皇上对臣妾宠爱如斯,臣妾自当加倍奉还。以前是臣妾不懂事,往后臣妾定会好好珍惜皇上的宠爱,尽心服侍皇上。” 裴恭措走上前去,勾起她的下颌,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嗤笑道:“这倒不像是你了,还真让朕意外。” “皇上,臣妾知错了,你可会原谅臣妾?”荣来晴眼中满满的都是真诚,几乎让人看不出丝毫做戏的成分。 “原谅?你错在哪里?” “臣妾不该恃宠而骄,使小性子将皇上往别的女人身边推。” “恃宠而骄?若真是如此朕也不至于……”裴恭措自嘲一笑,松开手道,“罢了,朕想得到的心从来都不属于朕。” 见她眸含探寻的意味,他戏谑道:“若你能取悦朕,朕便一如既往地宠爱你。” 她顿时红了脸,含羞带怯地看着他,见他唇角邪魅地勾起,心头一颤,主动送上了自己的红唇。 他僵了片刻后挣开她,转头屏退所有宫人。待众人退下,他反客为主地吻住了她,然后身子一矮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进入寝殿,一把将她扔于龙床上,随即覆身而上。 烛影摇曳中衣衫落了一地,轻纱罗账,丽影成双,娇喘吟哦与压抑的吁喘交织成靡丽的旋律。 李馨怡来得很不是时候,见殿外无人侍候,她便该猜出一二,可鬼使神差地,她却迈向了殿内。当这香艳的一幕落入眼帘,她的脚竟如长在地上般,生生拔不动半步。 裴恭措听到动静,撩起纱帐向她望来。当四目相接,他先是一怔,随即唇角勾起,倏然从荣来晴身上翻身而起,几步跨到李馨怡身边,将她横抱而起,回身扔到了龙榻上,也不管她的哀呼与反抗,扯了她的衣衫便欺身而上。 这一夜,裴恭措破天荒地同时宠幸了晴淑妃与馨德妃。只是,对于当事者来说,皆无甚乐趣可言。事后,裴恭措面上虽像个没事人似的,可心中却更觉空落了。而那二位,不但不觉荣宠,心下反倒都带了些羞愧和恼意。 第051章 保护 翌日,水华宫。 凤凰树下的矮几边,花缅一手抚摸着怀中的雪球,一手端起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浅啜一口后对身边的澍雨道:“皇上住哪个宫殿?” 澍雨奇怪道:“难道娘娘不知道吗?皇上住在养心殿,和娘娘的水华宫仅仅隔了一片竹林。娘娘这里可是整个皇宫距离皇上寝宫最近的地方呢。” 花缅不由一怔,他倒是上心,可又有多少真心是经得起推敲的? 她对澍雨微微一笑,道:“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娘娘了。连个封号都没有,算哪门子娘娘?” 澍雨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得轻轻应了一声。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抬头仰望凤凰树。只见树身高达三四丈,需数人合抱,枝叶繁茂,橙红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想来该有百年了,很可能是南秀建国时种下的。东离的水华宫也有一棵大树,不同的是,那是一棵百年梧桐。不过,这不妨碍她一如既往地在树上栖息。 站在树上,应该可以看得很远吧。思及此,她将雪球交给澍雨,让她带它出去溜达,自己则气沉丹田,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几个借力纵跃攀爬上了凤凰树。 甫一站稳,后背便撞上一堵坚韧的墙,花缅蓦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吃惊的眼睛。是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男子,他因完全没有想到花缅会爬到树上来而惊惶不知所措。 花缅弯唇一笑,抬起右脚,向后踹去。耳边传来一声惨叫,这声音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撞击到地面后戛然而止。 花缅心下叹息,自己的警惕性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院子被人监视了都不知道。裴恭措,你晾着我又找人来监视,到底是想怎样? “记住,下次换个地方,这棵树从此以后是我的地盘。”花缅凉凉地丢下一句话,转眸赏起风景来。 举目远眺,整个皇宫尽收眼底,望着那星罗密布的殿宇,只觉气势恢宏,巍峨壮丽。前庭明朗开阔,内宫庭院深邃,建筑紧凑,各宫自成一体,各有宫门宫墙,相对排列,秩序井然,苍松翠柏、玲珑假山、楼阁亭榭掩映其间,恬静幽美。 当目光落在最近的这处殿宇,花缅怔了一怔。只见秀石迭砌的假山边,一白衣粉纱女子正躬身低头将手中的食物丢进清浅的池水中,于是池中各色锦鲤纷纷欢快地上前争抢分食,有些鱼儿吃完了身边的食物,转身游向女子,继续摇尾乞食。 花缅不觉勾起唇角,此情此景倒是分外和谐,只是不知是美人戏鱼,还是鱼戏美人?而当女子直起身来,秀美的脸颊映入眼帘时,花缅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炸开无数朵烟花。这个女子,竟是在呼达城内与荣来川私会之人,她还有幸观摩了他们的床战。 原来,那个戴了绿帽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南秀皇帝裴恭措。花缅不由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只是不知,这个女子是他的哪个妃嫔? 今日发现了一个重大宫廷秘密,花缅心中难免有些雀跃,索性躺到斜伸的树杈上打起盹来。 她这一觉睡得倒也酣畅,醒来时正瞧见那个被自己踢下树的男子蹲坐在自己寝宫的房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顿觉好笑,于是扬声道:“喂!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趣吗?” 半晌,那人的声音才自风中幽幽传来:“首先,属下不叫‘喂’,其次,属下在执行主子的命令,这是属下的职责,是以不觉得无趣。” “哦?”花缅兴味顿起,“那你叫什么名字?” “江忍。” “嗯,人如其名。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便。” “像你这样盯着我的一共有几个人?” “请容属下申明一下,属下不是在盯着您,而是在保护您。”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保护您的一共有八人,分四个班轮值,每个班两人,每次值守六个时辰。” “保护?说得好听。”花缅冷哼了一声又追问道,“对了,其余七个叫什么名字?今天和你一起值守的是谁?现在在哪里?” “他们分别叫牧尤,汪成,康齐,轩逸,梁兴,乔迩,文衍。今天和我一起值守的是牧尤,他在靠近后墙的屋檐上。” 花缅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什么都告诉我,不怕你主子责怪?” “主子说了,您也是我们的主子,只要不是很过分便要有求必应,所以主子不会生气。”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们的名字好难记呢,我想重新送你们八个名字,你们不会反对吧?” “愿听主子定度。” “那就跟了我的姓,以八卦为名好了。乾为一,兑为二,离为三,震为四,巽为五,坎为六,艮为七,坤为八。你们以年龄大小来排称谓如何?” “属下谢主子赐名。” “那你排第几呢?” “属下排行第五,应该叫花巽。” “还满好听的。那牧尤呢?” “他排行第二,应该叫花兑。” “嗯,我看你也闲来无事,不如陪我聊聊天如何?” “您想聊什么?” “比如,我没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是什么态度?又如,皇上昨日宠幸了谁?”其实她更想知道后者。 花巽怪异地看了花缅一眼,正襟危坐道:“太后喜欢清静,嫔妃们只在每月初一才去请安。至于新承雨露的,照理第二日是该去请安的,您既未受皇上宠幸,不去请安,她老人家又怎会怪罪?” 花缅闻言险些掉下树来,她未被裴恭措宠幸这么隐秘的事他竟然都能知道,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讲出来,他以为他们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吗?可更令花缅惊掉下巴的是他随后说出的话。 他撩了撩衣摆,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淡定地说道:“昨日皇上宿在养心殿,正巧晴淑妃和馨德妃前后脚地都去了,于是皇上就把她们都宠幸了。” 花缅的嘴张了好久,再合上时,只觉灌进了满肚子凉气。这个裴恭措,胃口够大呀,简直是暴殄天物的禽兽加人渣! 既然昨日他宠幸了两人,那么和荣来川有染的是晴淑妃还是馨德妃呢?按理来说,晴淑妃是荣来川的亲妹妹,她不该怀疑她,可鬼使神差地,她就问了出来:“你可知现在院中那个是谁?” 见花缅望着养心殿方向,花巽起身跃上院墙边的屋脊,待看清院中之人后,他屈膝坐了下来,施施然道:“此人正是晴淑妃。” 此话一出,花缅的震惊非同小可,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荣来川。此人无视纲常,不入俗流,不仅敢给别国皇帝戴绿帽子,还敢和自己的亲妹妹**,绝非等闲之辈。 不过此刻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事花巽都是怎么知道的。 听罢花缅的疑问,花巽掸了掸衣摆上的微尘道:“宫里哪有什么秘密,只看皇上想不想瞒着而已。” “这么说,这两件事皇上都不想瞒着了?” 花巽忖了忖道:“皇上并未宠幸你这件事,他倒是瞒下了,而同时宠幸晴淑妃和馨德妃这件事他并未刻意遮掩,想来是不打算隐瞒的。” 花缅疑惑道:“关于第一件事,皇上既然瞒下了,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花巽瞥了花缅一眼道:“你们洞房那晚,我就在水华宫外。” “既在宫外,又如何能得知宫内发生了何事?” 花巽竟是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花缅奇怪道:“你笑什么?” 花巽转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讷讷道:“时间太短了。” 花缅一愣,待明白了他话中用意只觉又羞又气,顺手折下一根树枝飞了出去。 花巽翻了个身,躲到了另一个角落,轻笑道:“你倒是有能耐,第一晚就把皇上气跑了。不过,皇上对你可谓极其上心,既瞒下了那晚之事,又怕有人找你麻烦,派了自己的亲卫来保护你的安全。” “谁稀罕!”花缅冷哼道,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花心皇帝继续过他的种猪生活,自己独居一隅,有吃有喝还有人保护,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既然皇上瞒下了那晚之事,那么在别人眼中她便是皇上的人了,太后自然也该这样认为才对。这个花巽,竟敢戏弄自己!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不去请安岂不是得罪了太后?唉,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随机应变就是。只是眼下她还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 她状作随意地问道:“前日午宴为何不见东离送嫁使臣?对他们不闻不问岂不是很失礼?” 花巽道:“宴请完本国大臣之后,皇上专门设宴招待了他们,作陪的可都是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怎么会失礼?” 花缅这才想起,前日宴后裴恭措与自己喝完合卺酒便借口有事离开了。当时她还以为他有政事要处理,没想到竟是招待使臣去了。 原本一次宴会就能解决的事,他偏偏不嫌繁琐地办了两次。想来,他应是防着自己和野哥哥的。不就是一个午宴吗?还怕他们眉来眼去丢了他的脸不成?还真是小肚鸡肠,过河拆桥。 可惜,那时他还是失算了,殊不知他们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 花缅自嘲一笑,又随口问道:“皇亲国戚都来了吗?我似乎没见到几个皇亲。” 花巽道:“王爷们都有封地,除了端王以外皆须奉召才能入京。这次皇上召了三王爷贤王、四王爷康王、五王爷安王和七王爷端王回来。结果贤王抱病未能回京,端王因家中小爷生事要晚些时候才能到。是以出席迎亲午宴的只有康王和安王两位亲王。” 花缅不由来了兴致:“端王家中是有多少男宠竟缠得他不得脱身?” 花巽耸了耸肩道:“这个属下便不知道了。” 御书房内,听完花巽的汇报,裴恭措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既然随了她的姓,就要记住,你们从此便是她的人,誓要以死效忠,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话落,花巽又迟疑着道,“属下今天话是不是太多了点?” 裴恭措懒洋洋地看着他道:“朕都不嫌你话多你怕什么?”她若连话都不同你讲,朕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花巽神情怪异地看了看裴恭措,只觉自己是越发看不透这个主子了。 第052章 试探 水华宫的庭院内,花缅正抱着雪球躺在贵妃榻上晒太阳,内侍小宇子来报,说庄贤妃派小云子来请公主去储秀宫坐坐,说是特地为她备了宴,如今小云子正候在院外等她一同前往。 花缅当即回绝道:“不去。” 宛陶上前道:“姑娘不可意气用事,这后宫复杂着呢,切不可一来便得罪了人,何况这庄贤妃还是太后的亲侄女。” 花缅想想也是,在这后宫中单靠与世隔绝是无法真正做到明哲保身的,便道:“也罢,反正也无聊,不如去会会他的女人。” 将雪球交给澍雨,花缅带上宛陶随小云子去了储秀宫。 方一通报,便见庄紫妍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妹妹果然是个美人呢,难怪皇上会这么喜欢妹妹。” “庄姐姐也不遑多让,今日姐姐特地请妹妹过来,真是折煞了妹妹。”虚与委蛇这一套在东离后宫见得多了,花缅学起来倒是颇为自然。 “哪里话,你我都是皇上的女人,将来还要共同侍候皇上,自然应该相互照拂。”庄紫妍说着上前牵起花缅的手将她带到早已备了满满美味的餐桌前落座,“不知妹妹口味,今日特地让小厨房做了些东离的菜式,希望能合妹妹心意。” “姐姐有心了。”花缅微笑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箸咀嚼起来,“嗯,味道和我在东离吃到的一个样呢。姐姐的厨子看来倒也是个人物。” “妹妹喜欢便好。我这个厨娘本是东离人,曾师从东离的一位御厨。如果妹妹喜欢,我便将她送给妹妹如何?” “姐姐太客气了,妹妹怎好夺人所爱?何况东离的东西吃多了我也想换换口味。” 庄紫妍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虽是一闪而逝,却看得花缅心中不由一乐。女人啊,还真是口是心非! “既是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庄紫妍微微一笑,指着面前的汤羹道,“这是南秀的特色煲鸭汤,妹妹尝尝。”说着给身边的夏儿使了个眼色,“去给娘娘添碗汤。” 夏儿领悟地立即上前盛了一碗汤递到花缅面前,然后在她伸手刚触到碗边的一瞬间松开了手,于是汤碗毫不意外地跌落在了桌上,溅了花缅一身汤水。 庄紫妍惊呼道:“妹妹有没有烫到?”说着连忙起身上前查看,其关切程度倒似更胜在一旁帮花缅擦拭的宛陶一筹。 花缅蹙眉看了一眼惶恐下跪不停说着“公主恕罪”的夏儿道:“不碍事。” 庄紫妍转头看向夏儿,呵斥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个汤碗都端不好,还不快带公主去换身衣裳。” 夏儿忙磕头谢花缅的不罪之恩,然后起身带她去更衣。宛陶正欲一同前往,却被庄紫妍唤住:“有夏儿陪着呢,你候着便好。” 宛陶不安地看了花缅一眼。花缅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听姐姐的吧,我去去就回。” 花缅随夏儿离去后,宛陶总觉得事情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然而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见花缅安然无恙地回来方才将悬着的心稍稍放回肚中。 花缅又坐了会儿,二人姐姐长妹妹短地聊了些毫无营养的闲话,约好改日再叙方才告辞。 待花缅和宛陶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夏儿悄悄上前,对庄紫妍道:“娘娘,那宁婉公主身上已经没有守宫砂。” 庄紫妍愕然道:“小杨子说那晚皇上进去没多久便带着怒气离开了,难道我猜错了,皇上果真还是宠幸了她?” “娘娘,您也说皇上是带着怒气离开的,说不定皇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的呢。” 庄紫妍心下一惊:“你的意思是,她在那之前便已非处子之身,所以皇上才会龙颜大怒,未再碰她?” “想来当是如此。” “可不贞乃是欺君大罪,其罪当诛,皇上为何没有处置她呢?”庄紫妍仍有些不敢置信。 “许是忌着两国关系和皇室颜面吧。若非我们推测的结果,皇上怎会连个封号也不给她?” 庄紫妍沉吟半晌道:“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她是皇上亲自要来的,必定深得皇上喜爱。也许正因如此,即便她已不洁,皇上也不忍对她进行惩处,甚至还不准宫人将那晚之事传扬出去。” “娘娘这么一说,夏儿也觉得在理。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庄紫妍眸光晦暗不明,良久方道:“先静观其变吧。” 除了入宫第三日庄贤妃相邀一次,之后一连数日再无旁人打扰,花缅也乐得自在。 裴恭措虽恼着花缅,可水华宫中侍候的宫人却不比别宫的少,就连守夜的都安排了四人,两个内侍,两个宫女,若再加上两个暗卫,则是六人。 往日,花缅并不觉得这些人碍事,可这一夜,她刚要入睡,便见一道暗影飞入床帐之内,定睛一看,竟是腿上绑了细细竹筒的东啼。 疑惑地解下竹筒,取出其中信笺,待读罢内容,花缅只觉心头一跳,多日来的淡定瞬间不复存在。 她以为姬云野早已离开南秀,没想到,他假意同送嫁队伍一同离开,之后竟又与黎末悄悄返回,住到了朗夜阁为他在云都置下的一处院落。 姬云野原本只想多留几日看看她过得是否安然,然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如今,他因着想念不得不让东啼当了信使。 花缅抚摸着东啼那似顶着贵冠的脑袋,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我说你为何自打进宫便飞来窜去如此不安分呢,原来是去见野哥哥了。” 东啼啾鸣两声啄了啄花缅的手心,似在回应她的打趣。 花缅叹了一声,唤来宛陶,将信笺让她看了,见她眸中亦是神采乍现,便开门见山道:“你觉得他们八个人谁最好对付?” “应该是花震,我发现他值夜的时候喜欢偷偷睡觉。” “那等后日他值守时我从他那个方向偷溜出去,你在里面帮我打掩护,有什么事就让东啼通知我。” “可门外还有四个守夜的呢。” “明日起,全都免了。” “这样也好。届时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我入夜出宫,天亮前回来,应该无事。” 两日后日暮时分,宛陶从康永处得到消息,说裴恭措翻了晴淑妃的牌子。花缅得知后心中很是雀跃,虽知他十有八九不会来水华宫,但如今得到证实,倒也安了心。 月华初绽之时,裴恭措独自去了翊坤宫,沐浴后径直入帐,不意帐中之人竟有些慌乱。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因为自己许久不曾踏足翊坤宫,晴淑妃大喜过望而已。 事实上他也没有心情细细思量。这些日子,他的心思皆在花缅身上,虽未再见她,可但凡与她有关的,事无巨细皆可入心。他多么希望花缅能像后宫其他女子一样,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他虽不喜女子善妒,可若花缅因他而起嫉妒之心,他想想都会觉得心花怒放。 方才,得知宛陶向康永打听他今晚去处的那一刻,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开心的时刻。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盼着自己光顾水华宫?若当真如此,便说明自己对她的冷落收到了成效,也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些感情的。 然而,他又突然恼恨起来,作为一个帝王竟为了一个失贞的女子卑微到如此地步,还真是丢脸。恨意一起,原本已经迈向水华宫的脚步生生顿住,步子一转,仍然来了翊坤宫。 是她有错在先,凭什么自己要先低头? 有时候,恨怒也是欲望的催化剂。昏暗灯光下,情欲迷离中,眼前晃动的是花缅对他不屑一顾的容颜。他恶狠狠地扯落女子衣衫,大刀阔斧地将她好一番折腾才算发泄完心中的悲愤与怨怒。然而事后想起身下之人并非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竟不觉有些悻然。待意识到这种想法时,他又不由吃了一惊。自己向来都无法抗拒荣来晴的诱惑,为何今日竟对她提不起丝毫兴趣?难道花缅真的已经占满了自己的心吗? 本想起身立即离开,又怕自己的冷淡让身边之人不快,裴恭措躺了一阵,对她聊且安慰一番后才借口还有政事要处理起身穿衣离去。 而帘帐中的女子,在雨露的滋润下,除颊染桃红外,更添了几分娇羞与喜悦。 第053章 私会 这两日,花缅并未闲着,和宛陶一起将整个皇宫逛了个遍,于是顺理成章地记住了所有出宫的路线和易于翻墙的地点。因此,这一日的人定之时,她顺利地出了宫,来到了姬云野的下榻之处。 虽然并未提前知会他,可他却像约好了似的早已等候在院内的八角亭内。彼时,天上新月如弓,亭边杨树扶风,他在她翻墙的落地声中转过身来,只微微一笑便夺了她的呼吸。 她飞快地扑了上去,紧紧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地吮嗅着他的味道。 姬云野轻叹一声道:“缅儿来得倒是快,我还以为再难见你一面呢。” 花缅却有些气恼:“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还在南秀,你可知因未能送你,我心里有多难过。” 姬云野张了张口,终是沉默,半晌方道:“他对你可好?” “还好吧。”花缅不无开怀道,“洞房那日离开后他便再未来过,我一个人倒也逍遥自在。” 姬云野闻言,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他果真还是介意了?” “哪个男人会不介意?何况他介不介意与我何干?我和他如今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省心不少。” 花缅云淡风轻地说着,姬云野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此刻,他不知这样于她来说究竟是福是祸,亦不知对自己来讲是该喜还是悲。 迟疑半晌,他终是问出了自己的担忧:“后宫可有人为难你?” 花缅歪头想了想,庄贤妃那日邀她去储秀宫用膳,她原本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可数日过去了倒也相安无事,想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道:“暂时没有。何况,他在水华宫安插了八个轮值暗卫,我的安全应无大碍。” 姬云野一怔,眉间不觉浮上异色,却又不着痕迹地掩入了夜色之中:“那你今日又是如何出得宫来的?” “我之前打发了值夜的宫人。今夜,有一个暗卫在打盹,我趁他不备,从另一个暗卫的视线死角处偷偷溜出来的。何况,今晚裴恭措去了晴淑妃的翊坤宫,绝不会来水华宫的。再者,若有变故,宛陶会让东啼通知我。” “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姬云野一把将花缅横抱而起,向内院走去。 花缅含娇带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姬云野勾唇笑道:“外面风凉,你不想去房里做点什么吗?” 花缅顿时羞红了脸,直把脸埋得深深的,再不肯露出来。姬云野开怀地笑了起来。花缅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颤,这种感觉很温馨,可她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一进房间,姬云野便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在她就快软作一滩水的时候,他将她放在了床上。 那吻由初时浅尝辄止的蜻蜓点水,到后来你侬我侬的龙戏浅水,最后变成了暴风骤雨般的长驱而入。天昏地暗间,衣衫尽褪。一番抵死缠绵后,花缅懒懒地蜷在姬云野怀中,感受着他带给自己最后的温柔。 良久,姬云野似想起什么道:“你猜,我今晚见到了谁?” “谁?”花缅抬头看着他。 “北宇太子荣来川。” “哦?在哪?” “这附近的一家客栈。” 花缅不由一愣:“莫非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子?” “你怎么知道?” “不是吧?竟被我说中了!”花缅顿时有些雀跃,“你猜那个女子是谁?” 姬云野忖道:“莫不是他一母的胞妹,裴恭措的淑妃荣来晴?” 花缅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道:“你猜得倒是没错,可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俩竟会有私情。” “哦?”姬云野含了几分兴味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花缅大言不惭道:“因为那日在呼达城被我窥得好事的,正是这二位。” 姬云野不由挑了挑眉梢:“既是如此,当时怎么没听你说起?” 花缅不由带了几分羞赧道:“那时被你撩拨得哪里想那么多,何况他的事与我何干?” “你呀!”姬云野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笑道。 花缅捉住他的手,感叹道:“荣来川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竟和自己的亲妹妹**。” “话也不能这么说。”姬云野懒洋洋地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花缅一怔:“你是说,这个晴淑妃未必是荣来川的亲妹妹,也许只是顶了荣来晴的名?” 姬云野点了点头:“也许北宇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便派了一个冒牌公主过来,不成想,此女却是荣来川的心上人。” 花缅深以为意,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荣来川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心上人来和亲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姬云野顿时黯淡了眸子。 不见姬云野回应,花缅这才觉出他的异样,细细一回味方知其中因由。想来,荣来川也是迫不得已吧。不由叹了口气,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姬云野突然“咦”了一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裴恭措今晚去了晴淑妃的翊坤宫?” 听他这么一说,花缅才意识到,裴恭措今夜应该在翊坤宫,然而荣来晴却不在宫内,不知她要如何收场?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想起在呼达城的“悦来客栈”中荣来晴跟荣来川的对话。荣来晴说,意儿会易容成她的样子。想到这里,花缅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在心中骂道,裴恭措还真是个种猪,连自己的女人都认不出。 当她把这个问题抛给姬云野的时候,姬云野毫不犹豫地道:“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把别人错认成她的。” “哪怕易容成她的样子?” “是!” “为什么?” “当爱入骨髓的时候,哪怕闭上眼睛,仅凭气息也能认出她来。” 花缅闻言大受感动,她往他怀中蹭了蹭,柔声道:“野哥哥可记得缅儿的气息?” 头顶传来他柔和而坚定的嗓音:“哪怕到了来世,也不会忘记。” 不知为何,花缅眼前突然变得朦胧。她将头埋进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良久,她道:“你打算何时回东离?” “明日一早。” “这么快?”她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抚了抚她披散的秀发:“你出宫不易,既然已经见到你,知你无恙我便放心了。何况,我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又会给朝堂上的那帮反对派找到口实。” “也罢,我不能相送,你路上要小心。”花缅话虽说得轻巧,心情却已是跌入谷底。 “嗯。缅儿珍重!”姬云野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面颊,最后一次细细感受她肌肤的触感与温度。 是夜,一只飞鸽落于养心殿,裴恭措阅罢信笺,眸中如淬冰砾。那纸信笺在他的大掌中转瞬成灰,飘扬似雪。 花缅回到水华宫的时候,天已快亮,好在一切顺遂,没有惊动任何人。 天一亮她便爬上了院中的凤凰树,眼睛始终盯着宫外的官道,直到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二人二马。 前面的男子一身淡青锦袍,玉冠束发,丰姿秀态,俊逸出尘,正放缓了马速向她的方向望来。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不是自己的,突然狂跳起来。 后面一身黑衣劲装,黑缎束发,身姿挺健的男子亦收了收缰绳向她望来。 花缅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到了自己,但此刻,他们缓缓打马而过,似是在和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视线渐渐模糊,直到朦胧中看到姬云野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腾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紧缩,她险些掉下树来。 那一刻,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奔出宫去,告诉他,带我走吧。可理智却生生绊住了她的脚步。她能做的只有目送他离开。 倏忽间身边站定了一个人,轻声道:“人已走远,为安全起见,公主下树吧。” 花缅并未回头,半晌才道:“花震,你会告诉皇上吗?” 旁边那人先是一愣,继而神情认真地道:“属下只看到公主在树上站了一个时辰,若皇上问起,亦会如此禀报。” “谢谢你。” “属下只是不想皇上和公主之间再生嫌隙,公主好自为之。” 那一晚,花缅在凤凰树下弹唱了许久,翻来覆去只是一首歌,歌名叫做《桃花劫》。歌声虽无悲无喜,曲调却极尽哀婉,柔情百转。 “一叶桃花半边,一梦江山几年,一夏尘飞满天,一点墨思无言,一生荒唐,一世戎疆,一路惆怅,一段轻狂,一笑彷徨,一杯酒凉,一张面具下谁被遗忘。 若生未成双,可有桃花香,是否那佛堂,依旧颂梵唱,却笑夜未央,明月挂清霜,江山杯中晃,不饮也断肠。几曾相对,几番错对,却问青梅,今朝何岁,谁与相随,谁负与谁,轮回殿赌下几世欢悲。可记那一天,年少的初见,桃花迷人眼,是劫还是缘。可记那一天,最后的相见,遥远的天边,谁含笑的脸,是谁的江山,盛世画一卷,谁见画里面,悠悠桃花甜。是谁的江山,繁华的执念,谁为谁许下,轮回的誓言。三生石的誓约,可曾会时过境迁。” 裴恭措在墙外的梨花亭举杯独酌,亦听了一晚。他自是知道她为谁而歌,可心中竟没了昨夜的嫉怒,只有心疼。酒至半酣,他取下腰闻竹箫,凑到唇边。 箫音起,歌声一滞,琴声渐止。片刻后歌声止,琴声又起,与那悠扬箫音相互缠绕,此起被伏。似那丛中追戏的彩蝶,盘旋依偎,轻逸无拘;又如深谷并绽的幽兰,清寒守望,空蒙灵动。时而清越绮丽,时而荡气回肠,时而飘渺如呢,时而低沉如诉。一如数月前那次默契的合奏。 知音最是难觅,从那时起,她便以为,他是懂她的。或许知己更适合他们,可命运偏将他们置于如此境地。 曲罢,四周静谧,叶落有声。 裴恭措缓步行至墙边,仰头正见凤凰树的枝叶伸出墙外,想起时不时藏身其中的身影,不觉莞尔。 那个小女子总爱窝在树干上,时而赏景,时而小憩,时而捧书,时而贪食,时而假装做着以上诸事而行偷窥之实。树上视野开阔,若非重重高墙的阻隔,几乎可以将整个皇宫尽览无遗,虽只能窥视个大体,但看得出她很是惬意。 每次她藏身树干,他都是知道的。他甚至很喜欢这种被心爱之人偷窥的感觉。她不知道的是,他也常常躲在书房的窗前偷看树上的她,让她成为自己思念中的风景。若是哪次看不到她,心中反而会觉失落。 有时他会故意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上演甜蜜戏码,只希望她能吃点小醋,有点危机意识。只要她能主动服个软,讨取他的欢心,他便既往不咎,给她无尽的宠爱。在这么多个触摸不到她的日子里,他对她失贞的怨怒早已被思念消磨殆尽。 思绪缥缈间,一声轻叹被夜风吹散,穿过高墙,直抵心间。 高墙那边,花缅正倚树抬首,为那毫无征兆的流云蔽月而心生感慨,不由地便逸出了叹息之声。 这声轻叹在肃静的夜里就像一记重锤敲在裴恭措心上,他几乎要绕过高墙夺门而入,却生生止住。 他不想做任何人的替代品,因此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走近她的时候。就像此时,月亮虽被遮住,但总有再现的时候。黑暗只是暂时的,他有的是耐心等她走出来,到那时她只能是他的。 第054章 算计 自从八卦八人组用他们的新名字正式上岗以来,花缅是百般后悔给他们用八卦取名。因为自从她因无聊而开始与他们攀谈开始,他们就无一例外地变得很八卦。这宫中的大事小情每日从他们口中源源不断地流进她耳中,甚至连裴恭措哪天宠幸了哪个妃子,谁跟谁又为了他争风吃醋也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说给她听。他们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裴恭措和这八个美人之间的渊源。 当然了,这些谈话都是在房顶上秘密进行的,毕竟谁都不想节外生枝,说不准这水华宫内就藏了谁的眼线。 花缅将后宫妃嫔简单地汇总了一下: 长春宫的馨德妃,闺名李馨怡,从一品,一品定国大将军李之航之女,与裴恭措和裴奇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据说曾经和裴奇骏感情甚笃。 储秀宫的庄贤妃,闺名庄紫妍,从一品,太后庄嫱的亲侄女,左相庄叔焕的嫡女,因太后的关系还算受宠。 翊坤宫的晴淑妃,闺名荣来晴,从一品,北宇公主,太子荣来川一母之妹,曾经深得裴恭措的喜爱,裴恭措去东离之前不知因何惹怒了他,使得他很久不曾光顾翊坤宫。 咸福宫的雅昭仪,闺名温如雅,正三品,乃裴恭措在民间带回的女子。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她若非“有用”,那便一定深得他的喜爱,花缅不由对她充满了好奇。 延禧宫的孟夫人,闺名孟琛,正二品,右相孟庆舒的嫡长孙女。景阳宫的何修仪,闺名何熙,正三品,兵部尚书何仲廉之女。永和宫的赵贵嫔,闺名赵妩媚,从三品,吏部尚书赵亦宽之女。漱芳斋的吴婕妤,闺名吴倩儿,正四品,户部尚书吴尤之女。此四女虽不是裴恭措的心上之人,却因政治婚姻的缘故亦能沾得雨露,也算没有枉费青春。 对于隐私被泄露这件事,她不禁怀疑裴恭措是不是用人有问题。在宫里生存最忌讳的就是多嘴多舌,可这八人竟无一例外地具备了八卦的天赋。若非如此,那便是裴恭措亲自授意的。他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她吃些飞醋,然后像其他女人一样把他当个宝似的争来抢去。 他还真是不了解她。且不说她心中已经有了野哥哥,即便心中没有别人,她也不会爱上他。她最不喜的就是乞求别人的施舍,尤其是感情。不是全身心地去爱,她宁愿不要。所以啊,他的算盘打错了。 自从八卦八人组开播宫廷秘闻以来,花缅倒也渐浙乐在其中,将其当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乐趣。只是,还没等她品尝出几分趣味来,自己便被拖入了戏中,无法再作壁上观。 御书房的御案前,福昕接过敬事房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递到裴恭措面前。裴恭措随意瞄了一眼托盘内端放着的九个绿头牌,目光落在了花缅的名字上。他握了握差点因不听使唤而翻它的手,对福昕道:“近来还有哪个妃嫔未被朕宠幸过?” “回皇上,自从宁婉公主入宫以来,晴淑妃,馨德妃,雅昭仪三人皇上各宠幸了两次,其余五位除了吴婕妤还未被召幸外,皆被皇上临幸过一次。” “那你便让吴婕妤洗干净了到朕的寝宫候着。” 福昕的眼角不由抽了抽,宁婉公主入宫前,皇上是从来不在养心殿宠幸宫妃的,如今总喜欢把她们往这召,他的心意他如何不知?然而只怕这样下去不但挽不回宁婉公主的心,反倒会适得其反。他心下叹息一声,领命而去。 庄紫妍正和温如雅在御花园中闲逛,远远地见福昕匆忙而过,她扬声唤道:“不知福公公这是上哪儿去呀?” 福昕闻言停下脚步,回身见礼道:“见过两位娘娘。回娘娘,奴才去钟翠宫宣旨,让吴婕妤今晚去养心殿侍寝。” “有劳公公了,公公慢走。”庄紫妍淡笑着恭送福昕离去,面上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待福昕走远,温如雅奇怪道:“宁婉公主来之前,皇上极少召幸吴倩儿她们几个,她来了后,不但没有得到皇上的专宠,反而让皇上雨露均分了。她不是皇上亲自求亲要来的吗?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姐姐怕是孤陋寡闻了。”庄紫妍笑道,“她入宫第一晚,不知因为什么事惹恼了皇上,皇上没有宠幸她便离开了,此后便没再去过水华宫。” 温如雅诧异道:“当真?” “这宫里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哪怕皇上让知情的人都闭嘴,可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大嘴巴一不小心便抖了出来。”她可不会说水华宫里有她的眼线。 温如雅了然道:“原来是这样,皇上难不成在跟她闹别扭。看来皇上真的很喜欢她呢。” “这个很难说,她可是连个封号都没有呢。”庄紫妍神秘一笑,“不如我们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温如雅顿时来了兴致,目光灼灼道。 “附耳过来。” 温如雅依言凑了过去,庄紫妍便如此这般地在她耳边嘀咕了一番。听罢,温如雅眉眼弯弯地捂着嘴低笑了起来。 日头渐西,霞光向晚。花缅躺在凤凰树上对旁边屋檐上的花巽道:“去看看御膳房的红烧肉烧好了没有,雪球应该饿了。” 花巽眼皮都不抬地道:“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公主的安全,不便离开。” “也有你的一份。” “为主子效劳属下乐意之至。”尾音还在,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盐水鸭。香酥鸡。红烧肉。 这是最近几日来花缅贿赂在花巽身上的美味。每次让他办事,必先许他个荤菜,他才会乐颠颠地去做。他分明就还记着那日被自己踹下树的仇。一言以蔽之,在花缅心中,他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吃货。 眼见掌灯了,花巽还未回来,花缅不禁向院外张望,却见自水华宫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便下了树来。 那小太监说是皇上宣宁婉公主去养心殿。花缅初来乍到,宫里的人于她来说都是生面孔,因此不疑有他,对宛陶交待了一番便出了院子。 她一路都在思考,这个裴恭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是一直在晾着自己吗,怎么突然想起召见自己了?难不成是要她侍寝?这个想法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花缅来到养心殿,宫里的太监宫女倒是对她热情地行了礼。 她揪住一个小太监道:“皇上在哪?” 小太监恭敬地道:“皇上很快就来了。不如公主到偏殿候着吧。” “也好。”花缅说着移步去了偏殿。 殿内并未掌灯,那个小太监正要点灯,花缅觉得没什么必要,便打发他下去了,自己则寻了个软椅坐着恭候某人的大驾。 在黑暗之中久坐总会让人感到困乏,花缅没坐一会便打起盹来。正迷糊着,腰间突然一紧,接着被一双大手搂抱了起来,下一刻脖子一热,一个温软的物事在脖颈间吮吸舔弄了起来。 花缅惊叫出声。 裴恭措错愕道:“你是谁?”话落,他一把将她松开,转身点上了灯。 当看清面前之人是花缅时,他诧异地道:“怎么是你?” 花缅讥诮道:“怎么,连是谁都没分清就上,皇上可够着急的呀。” 裴恭措一时有些发晕,花缅的出现的确让他大喜过望,但这喜悦的火苗仅仅燃烧了一瞬便被她的一句话浇成了灰烬。他怒声唤道:“来人。” 门外侍候的小太监慌忙奔进来道:“奴才在,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裴恭措冷声道:“吴婕妤呢?” 小太监被裴恭措的气势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吴婕妤正在龙榻上等着您呢。” “你怎么不早说?” 小太监嗫喏道:“奴才以为,皇上要同时宠幸……” “放肆!” “皇上饶命!”小太监被他这一声怒喝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花缅不由唏嘘道:“原来皇上佳人有约,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皇上的好事了。”说着转身向殿外迈去。 裴恭措连忙上前拽住她的手臂,面色和缓道:“你找朕有事?” “没事。走错了而已。”花缅甩开他的手,径直离去。 裴恭措怔然之下心中五味杂陈,那一刻他多想追上前去把她抱入怀中好好疼爱,可脚下却似生了钉子般,动弹不得。 回水华宫的路上,花缅注意到有人鬼鬼祟祟地离开,不免心中好笑。用这一招来试探我是否受宠吗?只是不知你们想看到的,究竟是裴恭措为了我将吴婕妤赶走,还是我扰了他的好事而受到他的责罚? 可惜都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小云子回来如实禀告后,庄紫妍沉吟半晌道:“看来皇上还是心悦于她的。” 温如雅不解道:“皇上明明没有将她留下,何以见得心悦于她呢?” “方才小云子说,皇上在院中站了许久才回房,可见他当时心中一定很挣扎。他不留下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否则,只怕明日整个后宫便会传开她狐媚惑主使得皇上赶走吴婕妤之事。” 温如雅道:“听妹妹这么一说倒也在理,看来皇上真的很喜欢她呢。就是不知她是如何惹恼了皇上,竟然让皇上不再踏足水华宫?” 庄紫妍状似无意道:“说到这个,有一日我请宁婉公主用午膳,结果夏儿不小心把汤羹洒到了她身上,更衣的时候夏儿发现她身上并没有守宫砂。” 温如雅吃惊地道:“这么说,她并非处子之身,所以皇上才一怒之下从未宠幸过她?” 庄紫妍微微一笑:“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何况,皇上怎么会把一个不贞的女子放在身边?你听听也就罢了。” 换了旁人的确不太可能,可裴恭措并非常人,温如雅相信他做得出来。看来,这个宁婉公主的确不容小觑。 温如雅离开后,夏儿对庄紫妍道:“我们要不要将宁婉公主不贞之事传出去?” 庄紫妍轻轻一笑:“不急。也许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宁婉公主,我倒要看看,一旦此事传开,皇上还如何护着你? 第055章 包庇 回咸福宫时,温如雅沉默了一路,然而方一进院子她便对身后的碧儿道:“方才在储秀宫,庄贤妃所言你可都听清了?” 碧儿点了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娘娘是想让奴婢把宁婉公主不贞的事传出去?” 温如雅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错。” 碧儿迟疑道:“咱们出头给人当枪使,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谁让你出头了。你不会说是听夏儿说的?” “这,庄贤妃若知道了……” “怕什么,本来就是她设计的宁婉公主,何况我们也确实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娘娘的意思是……” “若皇上追究起来,也只会追到她那里。”温如雅冷笑道,“她还以为借我的口将此事传出去她就可以择清了,还真是天真。就凭她那点弯弯绕还想跟我斗,真是不自量力。” 流言的速度是惊人的,尤其在皇宫这个寂寞的牢笼里,打探和传播小道消息是宫人们平日最大的乐趣和消遣。当然了,前提是这些话千万不要传到掌管他们生死的那些人的耳中。 这一日,太后在品儿的陪伴下散步至御花园,到得一处假山时隐约听到后面传来几个宫女压低嗓子的说话声,似乎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好奇之下她不由驻足聆听起来,然而当听清她们谈论的内容时,面上顿时露出惊怒之色。 只听一个宫女语气鄙夷地道:“难怪皇上第一晚便被她气走了,原来她竟已非处子之身。” 另一个宫女唏嘘道:“这个宁婉公主还真是做派大胆,竟敢给皇上戴绿帽子。” 又一个宫女附和道:“可不是,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被自己的女人戴绿帽子,更何况是皇上。” 此时又有人问道:“可皇上怎么不处置她呢?” 第一个宫女回道:“她可是东离公主,这件事处理不好可关系着两国关系呢。皇上必定不能轻易就处置了她。” 后面那群宫女又说了什么,太后已无心听下去,她转了个方向对品儿道:“扶哀家去御书房。” 品儿乖顺地扶住了她,眸中有不明情绪一闪而过。 御书房内,裴恭措从御案后走出来,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将一脸怒容的太后扶到矮几边的长榻上坐下,勾唇一笑道:“朕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这个事情。” 太后本就震怒,此时一听他如此不当回事,更是气得直喘:“皇上莫非被那女人勾了魂去不成,她如此不知廉耻,你还一味纵容,如今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竟还笑得出来。” 裴恭措轻拍着太后的后背道:“母后息怒,此事不能全怪缅儿,是朕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在东离强要了她,没想到却造成如此误会,给母后带来困扰,是朕的错。” 太后闻听此言,脸色稍霁,却仍有些狐疑道:“可你那晚为何被她气走了?又为何不再踏足水华宫?” “那晚朕喝多了,一时性急又对缅儿用了强,使她想到了在东离所受的委屈,于是不准朕碰她。朕一恼便生气离开了。这些日子朕不过去也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原来是这样。”太后语气和缓了些道,“既是如此,是该晾她一晾,让她知道这宫里是谁说了算,竟敢跟皇上使性子拒绝皇上宠幸,真是不知好歹。” 裴恭措宽慰她道:“母后,缅儿那里自会有朕来调.教,您就不用费心了。为今之计是要澄清谣言,追查谣言的来源,惩处散布谣言者。” 怒气一消,脑子也灵光了起来,太后点了点头:“那些人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的确是该严厉惩处,尤其是那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的,一定要治罪才行。否则这宫中乌烟瘴气的,是个人都能擅自谈论指摘皇上,还成何体统?此事便有劳皇上,哀家先回去了。” 裴恭措将太后扶起道:“恭送母后。福昕——” “不用了,哀家有品儿陪着,你忙吧。” 裴恭措也不强求,只道:“母后慢走。” 品儿的目光似有深意地从裴恭措身上掠过,让他顿觉如鲠在喉。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脸上强挤出的笑容一点点地被冰冻,眼底似凝集了巨大的风暴,幽暗阴鸷,深不见底,空气亦在顷刻间染上凉意,他冷冷地道:“福昕,去各宫宣旨,就说宁婉公主的处子之身为朕所破,若有人胆敢再散布谣言,一律杖毙。” “是。”福昕躬身应道。 “另外,揪出水华宫的眼线,追查出幕后之人。” “是。” 流言传入水华宫整整一日了,整个水华宫内人心惶惶。花缅没想到自己从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竟会给别人带来如此大的困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怜他们摊上了自己这么一个主子。想到这里,她心中竟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情。 “宛陶,你说宫中的那些闲言碎语究竟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眼见花缅的情绪低落了一整日,宛陶心中也不是滋味,她安慰道:“姑娘,您别听那些人瞎扯,她们不过是嫉妒。” 花缅自顾道:“皇上为了颜面是不会宣扬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这件事想来还是从水华宫传出去的。那晚皇上带着怒气离开,很多宫人都是知道的,想必是哪个爱嚼舌根的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没想到传到最后便成了那个模样。倒还真让他们说准了。” “姑娘。”看着花缅嘴角噙笑的自嘲模样,宛陶心中一恸,“您不可妄自菲薄,在宛陶心中,姑娘永远是最冰清玉洁的。” 花缅将宛陶牵到身边一同坐下,然后将头埋进她怀中道:“宛陶误会了,我没有妄自菲薄,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宛陶顿时松了一口气:“姑娘不在意便好,宛陶只希望姑娘能开开心心的,不被外物所扰。” 花缅叹道:“我不自扰,亦不扰人,却难免被人所扰。进入这深宫,想要明哲保身,还真是难呢。”话落,她脑中灵光一闪道,“不对,这谣言不像是单纯的捕风捉影,倒像是有人精心设计。想来,这水华宫里一定有别宫的眼线。” 宛陶深表赞同,于是问道:“姑娘觉得谁会在咱们宫里安插眼线呢?” 花缅想了想道:“都有可能,说不定还不只一个。但我可以确定的却有一人。” “姑娘是说庄贤妃?” “哦?你为何认为是她?” “她是姑娘唯一接触过的后宫妃嫔,想来应该是她所为。” “你呀,无凭无据。” “那姑娘认为是谁?” “庄贤妃。” 宛陶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呛着,她清了清嗓子道:“那,姑娘有何凭据?” 花缅慢条斯理道:“我起初一直不明白,那日庄贤妃为什么要设宴请我过去,现在想来,其实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我是否还是处子。她从眼线处得知皇上是生着气离开水华宫的,便想知道皇上到底有没有宠幸我。她故意让夏儿将汤水洒到我身上,目的就是想在我更衣时确认一下我的守宫砂还在不在。若在,说明皇上根本就没有宠幸我,她自不必将我放在心上。若不在,则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晚我被皇上宠幸了,只是不知为何惹得皇上不快。另一种可能是,皇上从未碰过我,那只能说明皇上是因为我的不贞而气怒。不管是哪一种,她只管将因果往那最坏的一个上引便是。于她有利无害,或许还可以除掉一个假想中的敌人。” 宛陶恍然道:“姑娘分析得极是。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日她们一定是故意的。难怪我总觉得她们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来问题竟然出在这里。既然幕后之人是庄贤妃,那这个眼线会是谁呢?” 花缅沉吟了片刻,起身跃上了殿顶。她对值守的花离和花坤招了招手,将他们唤到跟前道:“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我查查这水华宫中谁跟储秀宫有牵扯。” 花离道:“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的安全,不可以擅离职守。” 花缅怪异地看着他道:“难道追查那个试图陷害我的人不算保护我的安全吗?” 花坤咳了一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前几日花巽在值守之时跑去御膳房为公主讨要红烧鲤鱼,结果因为擅离职守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 “你说什么?”花缅惊讶地道,“我怎么没听他提起?” 花离道:“我们做属下的,怎好把这样的事情拿来说给主子听。” “岂有此理!”花缅不由愤愤,裴恭措怎可如此苛待属下? 花坤道:“也不能怪皇上,此事的确是花巽做得不对。上次花震值夜瞌睡,事后不也被皇上打了二十板子?” 花缅这回不只是诧异了,她甚至有些震惊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花坤想了想道:“花震挨板子的那日,你在院中又弹又唱地折腾了一夜,皇上还在墙外陪了你一夜。” 花坤的话无异于一记惊雷,雷得花缅心中翻起了狂涛巨浪。这么说来,那晚她出宫与野哥哥私会裴恭措是知道的,然而他不但没有惩罚自己,反而还以箫和琴陪了自己一夜。 这一刻,花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有一股酸涩之感直往上蹿。 花坤见花缅情绪突然低落,以为是他们拒绝了她的要求而令她失望,连忙安慰道:“我们会帮你留意可疑之人,然后让福公公派人追查,公主可还满意?” 花缅从方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有劳了。”眸光一转间却见澍雨风风火火地从院外进来,她跃下房顶向凤凰树下的软榻走去。 澍雨一看见花缅便欢喜地奔上前来,邀功似的道:“公主,我今日出门听闻了一件喜事,你可要听?” 这后宫之中无外乎一群女人盯着一个男人不放,有何喜可言?想来,这丫头大概也是受那八卦八人组的感染,喜欢拿些被人嚼烂了的所谓宫廷秘闻来打发无聊的日子。姑且听之,倒也无妨,于是她不以为意地道:“哦?说来听听。” 澍雨却来了劲头,神秘兮兮地道:“关于公主的不好传言到明天将会烟消云散,再不会被人拿来消遣。你可知是谁封住了这宫中的悠悠众口?” 花缅倒是有些诧异,不用问也知道,有此能耐的,除了裴恭措,不作第二人想。可他堵得了悠悠众口,又如何堵得住人心? 见澍雨笑得古怪,花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她凑上前来小声道:“因为皇上让福昕到各宫宣旨,说公主的处子之身为皇上所破。依奴婢看来,公主在嫁给皇上之前便和皇上有了夫妻之实,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那说明皇上看中您。这下看这后宫之中还有谁敢轻看了您。” 花缅从来不知,澍雨也有如此聒噪的时候,只是现在她无暇考虑这个,她正震惊于裴恭措的所作所为。他不但忍下了被戴绿帽子的耻辱,还心甘情愿地替她挡去了所有的讥诟。这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帝王该有的行为。加之从花坤的话中得知的信息,花缅心中已是乱成了一团麻。 她的本意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只想在这后宫之中安然生存下去。然而他如此待她,反叫她难以心安理得。罢了,权当欠了他一个恩情好了。 第056章 讨好 御书房内,福昕恭敬立于裴恭措身前。 “启禀皇上,奴才经花离提点,顺藤摸瓜查出,水华宫的小杨子乃庄贤妃的人。另外,那些流言据说是从夏儿那里传出来的。” 裴恭措闻言眸光顿冷,他咬牙道:“庄紫妍,很好!福昕,现在随朕去储秀宫。” “是。”福昕躬身领命。 二人雷厉风行地直奔储秀宫而来。方一听得通传,庄紫妍便欢喜地迎了上来。 裴恭措似笑非笑地道:“爱妃近来可好?” 庄紫妍带着微微的羞涩又不失得体地道:“回皇上,皇上久不来臣妾这里,臣妾甚是无聊。因知皇上公务繁忙,虽然思念,却也不便打扰。” “嗯,爱妃倒是懂事,朕深感欣慰。爱妃无聊时都做些什么呢?” “有时下下棋,弹弹琴,有时和姐妹们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裴恭措点了点头:“很好,朕就喜欢自己的女人安于现状,和睦相处,那样朕也会好好疼她。若是有谁不安分守己,党同伐异,将朕的后宫搅得乌烟瘴气,朕绝不姑息。” 裴恭措说完深凝着庄紫妍,直到将她瞧得不自在起来,才笑着把她揽进怀中道:“爱妃向来贤惠,朕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大掌探进她的衣襟揉摸起来,惹得她一阵轻喘娇吟。 然而当她抬头看到他眸中的冷意时,却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再仔细回味他方才的一番言论,她越发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当他将她放开后毫不留恋地离去,她已经可以肯定,他来储秀宫并非为了和自己调情,而是专程来警告自己的。包庇她的失贞行为,又为了她来向自己施威,他为宁婉公主果然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竟爱她至此! 她入宫最早,这三年多以来,每每有新人进来,她都要在背后摸查一番,生怕哪个占了他的心,自己的恩宠被抢走。好在他还算克制,后宫女人不多,且能做到雨露均沾,并不独宠哪一个。后宫女人虽也会争风吃醋,背后使些争宠的小伎俩,但总归无伤大雅,大家还算相安无事。 然而宁婉公主不一样,皇上是真的爱她。从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感觉到深深的威胁,宁婉公主做到了。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让她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恐慌感。一想到方才皇上转身离去的决绝,她的心便有如被人狠狠抓住,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她惧怕这种感觉,所以她不但要想办法留住皇上的心,还要寻找时机除去那个罪魁祸首。 第二日,御书房。 花离立于殿内,对裴恭措恭禀道:“皇上,如今已然确定水华宫的小杨子乃庄贤妃的人,谣言也是庄贤妃所散,不知要不要将此事如实告知公主?” 裴恭措批阅奏章的手顿了一顿,勾唇道:“她既能怀疑水华宫被人安插了眼线,便说明她有些头脑。此事怕也瞒不住,你但讲无妨。” “是。那小杨子该如何处置?” “任她处置吧。”话落,他又道,“对了,以后她交待的事情你不用再来禀告朕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水华宫。 听完花离的回禀,宛陶对花缅道:“姑娘要怎么处置小杨子?” 花缅随口道:“找个错处打发出水华宫吧。”话落,她又觉不妥,“算了,免得得罪了庄贤妃。再说,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怕他做什么,就先留着吧。” 眼见已近午膳时间,花缅从凤凰树下的贵妃榻上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对宛陶道:“既然他那么爱跑腿,就多使唤使唤他吧。我饿了,让他去御膳房给我弄些好吃的来。” 宛陶闻言不由莞尔,立时眉眼弯弯地吩咐小杨子去了。 花缅一时无聊,索性上了凤凰树,甫一站定,便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姿俊逸,衣袂当风,径直去了千玉语所居的竹心苑,所过之处,宫女们皆花痴地看直了眼。 花缅只觉他那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实在欠揍,于是突发奇想,唤来东啼,指着那抹身影吩咐道:“你带着雪球去竹心苑,让雪球在那人屁股上咬一口。”又低头对躺在树下晒太阳的雪球道,“完成任务我让小杨子去御膳房给你要肉骨头吃。” 见东啼和雪球欢欣雀跃地出了院去,花缅幸灾乐祸道:“看你还怎么乱搞。最好让你的那些男宠都去爬墙。” “咳——咳——” “你咳什么?”花缅转头看向殿顶的花坎。 花坎神色怪异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下面那个?” “感觉。” “……” 不多时,东啼飞了回来,却不见雪球的踪影,花缅疑惑道:“莫非失手,哦不,失口了?” 东啼使劲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怎么回事?” 见东啼啄了啄自己的右脚,花缅这才发现它脚上绑了个纸条,于是连忙将其取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一行行草小字:既然这胖狗如此喜欢本王,那本王便收了它。 花缅嘴角抽了抽,恨声道:“禽兽,连只狗都不放过。我怎么忘了雪球是公的呢。” 话落,耳边响起剧烈的咳嗽声,花缅斜睨了花坎一眼,只见他正憋红了脸咳个不停,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如今她也懒得管他,心中只惦念着自己的雪球,于是满含怨念地道:“花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在天黑之前我要见到雪球。” 耳边的咳嗽声似乎更猛烈了,花缅感慨了一句便跳下了凤凰树,而那句话便随着嗖嗖凉风传入了花坎的耳中。他再也控制不住喷薄而出的情绪,飞身跃出了水华宫。 那句话是——真是偷鸭不成反被鸭偷。不知端王听到这句话会做何感想?只是这已不是花坎能管的事,此刻他能做的便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后将此事回禀皇上。但愿皇上不要怪罪自己擅离职守才好。 至于那只狗嘛,要不要回全由皇上定夺。 御书房内,一主一仆正一坐一站一问一答。 “花巽。她昨日做了什么?” “禀皇上,公主昨日和宛陶下了半日的棋,又侍弄了些花草,后来觉得无聊便给属下和花兑出了一道题目。” “哦?”裴恭措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有三人去住店,三人房间一晚是二十五两银子。每人给了小二十两,小二找了他们五两,五两不好分啊,于是三人一人留了一两,剩下的二两给了小二做打赏。可是三人回头一想,问题出来了:三人每人给了小二十两,后来每人又退了一两,就是每人花了九两住店,共计二十七两,再加上给小二的二两,也就是二十九两。可他们是每人拿出了十两也就是三十两,可是现在却少了一两,那这一两到哪去了呢?” 裴恭措听后沉吟道:“是啊,那一两哪去了?” 花巽挠了挠头道:“属下愚钝,答不出来。” “那她可有给出答案?” “不曾,只抱怨属下二人愚笨。” 裴恭措眸中不由蕴了笑意,他细细思量了一番道,“朕觉得这道题似乎是故意混淆了视听。三人所花费的那二十七两应包含了给小二的那二两和住店的二十五两。这样一来,花费掉的二十七两再加上找回的三两,不就正好是三十两了吗?” 花巽闻言不由眸光一亮:“呀,皇上说得正是。问题就出在,给小二的那二两不是额外的,而是包含在那二十七两之内。属下受教了。” 裴恭措心下不由有些得意,正要再问,却见花坎风急火燎地闯了进来,原本对他有失体统的怪罪在听完他的讲述后转变成了忍俊不禁,旁边的花巽却是捧腹大笑,一发不可收拾。 裴恭措敛住笑意,对花巽道:“我看,这件事还是交给你来办比较合适。” “啊——”这一惊之下,花巽立即收住笑声,可怜兮兮地道,“皇上,这事只靠属下绝对做不成,端王除了您谁的账也不买呀。” 花坎立即附声道:“属下也觉得花巽所言甚是。何况,您若帮宁婉公主要回了她的爱宠,也可讨得她的欢心,又何愁不能赢得她的芳心呢?” 裴恭措双目一瞠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讨好她了?” “这个……就当属下没说。” 裴恭措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既然是举手之劳,那朕便走一趟吧。” 花坎和花巽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端王虽有封地,然而出于对他的关爱,裴恭措又在帝都为他建造了一个府邸,以方便他回京时落脚。 端王府的前庭小径上,忽略掉随侍的众人,两道俊逸的身影错开半身的距离前后而行,甚是夺人眼球。 略靠后的男子摸了摸前面男子怀中探出的毛茸茸的脑袋道:“臣弟不知这胖狗是宁婉公主的爱宠,只当是个没人养的,一时欢喜便带了回来,还望皇兄见谅。” “无妨。”裴恭措并未停下脚步。 裴樱释道:“皇兄难得来臣弟府上,何不用了晚膳再回宫?” “改日吧。因她今晚之前就要见到雪球,是以,朕不便久留。” 裴樱释不由轻笑道:“想不到皇兄竟肯为了一个女子如此纡尊降贵,看来她甚得皇兄的心呀。” 裴恭措却叹了口气道:“朕虽心悦于她,可她未必领朕的情。” “哦?竟还有人不领皇兄的情?莫非她已心有所属?” 裴恭措脚下一顿,转头看向他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樱释微微一笑:“这倒是个问题。不过臣弟觉得,真心总是可以换回真心的。” “真心?”裴恭措心下冷嗤,恐怕她根本不稀罕。 裴樱释未再多言,只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话锋一转道:“以后皇兄再遇到这样的事大可不必亲自前来,随便打发个人来便是,臣弟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裴恭措点了点头:“也好。朕就此别过,阿释留步。”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你确定你是个讲理的人? 迎视着裴恭措怪异的眼神,裴樱释绽放了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让刚迈开脚步的裴恭措很没风度地打了一个趔趄。 第057章 宠幸 花缅没想到小杨子办事如此利落,短短的时间便从御膳房搜刮了如此之多的美味佳肴,心道,或许应该把他策反过来才是。 这一餐,她吃得甚是满足和愉快,然后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又跑又跳,练完了几套剑法,爬完了水华宫内所有能爬的树,又飞檐走壁地观赏完了宫内所有的景致,总算把午膳消化完了,此刻正躺在凤凰树下的贵妃榻上仰望着天空。 眼见天色渐晚,花坎还未回来,她不免恨声道:“这个断袖小王爷还真是小肚鸡肠。” 宛陶刚刚打发了小杨子去内务府讨要暖玉棋盘,此时方一踏进院子,便被凤凰树下的人儿惊艳得呼吸一窒。 渐渐西沉的日头透过高大的凤凰树冠洒下斑驳的光影。在淡橘色的夕光中,女子以慵懒的姿态仰望着天空,颊边还绽放着因运动而染上的红晕,目光也似笼了层烟雾,颇有几分迷离神韵。 宛陶不由喟叹一声,走到榻边矮身坐下,心念一起,嘴上便没了把门的,信口道:“以姑娘的倾城之姿,皇上竟然可以这么久不碰你,该不会是那方面出了问题吧?” “哪方面?”花缅脑中想着雪球,嘴上不经思考地问道。 “就是……唉呀,算我多嘴。” “哦……啊?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眼见花缅脸色不善,宛陶立即起身道,“我去看看花坎回来了没有。” 花缅坐起身一把拉住她,不敢置信道:“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怎么会?这宫里哪来的驴啊?”宛陶尴尬地笑了笑。 花缅靠近宛陶,语气中带着警告道:“你最好祈祷他永远不要碰我。而且,他那方面有没有问题也不劳咱们操心。”话落,她认真琢磨了一番道,“不过也难说,他如此好色,一夜御数女,或许真的会出问题。” “咳,咳……” 这一迭声的咳嗽让花缅险些跌下榻来。待看清来人,她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慌乱地拉着宛陶起身行礼。 “宛陶,你退下吧。”裴恭措威严而清朗的嗓音中似带着些许愠怒。 宛陶担忧地看了花缅一眼,胆战心惊地退了下去,心下不忘祈祷,皇上可千万不要迁怒于姑娘才好。 望着面色不善的裴恭措,花缅正心下惴惴地不知如何是好,眸光一转却看到了福昕怀中的雪球,顿时欢喜地道:“呀,雪球!” 她飞快地迎上前去从福昕手中接过雪球,自语道:“花坎倒是有能耐,这么快便把雪球给我要回来了。” 裴恭措语气凉凉地道:“你就这么肯定雪球是被花坎要回来的?” “不是吗?”花缅抬眼看向裴恭措,语气中不无惊讶道,“莫非是皇上亲自要回来的?” 裴恭措冷哼一声道:“是朕亲自要回来的就这么让你吃惊吗?” “的确有些意外。”花缅实话实说道,“我还以为皇上已经忘了水华宫。” 这话旁人听了或许以为她在吃醋,可裴恭措却清楚地知道,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无他意。尤其是方才听了她和宛陶的对话。她竟然让宛陶祈祷自己永远不要碰她!可恶! 心底的火苗噌地蹿上来,他一把将她怀中的雪球拎到地上,然后把她扯入怀中:“自你入宫,朕似乎的确冷落了你,朕今日正好有时问,我们不妨一试。”语气虽极尽温柔,可周围的空气却瞬间冷凝。 “试什么?”花缅顿时预感不妙。 裴恭措冷魅一笑:“试试朕那方面是不是出了问题。” 花缅心头不由一跳:“皇上,这个就不必了吧。” “你不是说朕太好色,会出问题吗?” “不会!”花缅立时逢迎拍马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自是有着金刚不坏之身,怎么会用坏。皇上一定是听错了。” “朕听得很清楚,朕现在很生气,所以朕要惩罚你。” “等等!”他方一弯身,花缅便急忙唤住他道,“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方式?” “不可以!”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要做,无法奉陪。”花缅说着便欲向院外逃窜,却奈何挣脱不出他的禁锢。 裴恭措冷声道:“朕今日不会再放过你。你进宫后还未尽过妻子的责任,今日朕便向你讨要回来。”说着将她凌空抱起,向殿内走去。 花缅惊怒交加却又挣扎无果,无奈之下只得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方被摔落床上,她便软声道:“皇上何必如此心急,不如我们先喝杯酒,也好助助兴。” 裴恭措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见她小脸飞起片片霞光,含羞带怯的水眸娇滴滴地望着他,虽知她定是藏了心思,却仍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他勾唇一笑:“也好。” 花缅款款行至桌边挡住裴恭措的视线倒了两杯酒,然后走回他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和他碰了碰杯,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抬眸风情万种地看着他。 裴恭措微微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花缅顿时舒了口气,却不防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低头将酒哺入她口中。她一时不备,惊诧中将酒吞下半数,猛咳一声,其余酒液喷了裴恭措一身。 裴恭措先是眉头微蹙,然后笑道:“看来你还没有适应朕的调情方式,不如我们再来。”他说着过去执起酒壶对嘴喝了起来,然后一口口地全都喂进了花缅口中。她呛得小脸通红,不停捶打他,直到再也没了力气,软软地倒入他怀中。 裴恭措戏谑道:“缅儿的酒量还真是浅,才喝这么点便站不住了。看在你主动投怀送抱的份上,朕今晚便好好疼你。” 花缅虽然软了身子,可由于只吃了一半的迷.药,头脑尚留有一丝清明。这迷.药是她跟凌月要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第一次使用便失了手,且还将自己赔了进去,只觉羞恼难当。 昏昏沉沉中,她见他俯下身来,像得了宝贝般对她的樱唇百般蹂躏,鼻端的花木清香随着他渐重的喘息越发浓重,身上的衣衫在他的抚摸撩拨中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再隐忍,终于与她融为了一体。 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那厮手段了得,花缅只觉自己仿佛浮荡在温暖天泉,又似徜徉在绵软云端,心中生出无法言说的愉悦。 裴恭措起初还能温柔地顾及她的感受,渐渐地便有些失控。 那种身体上的极致快乐和内心中的极度煎熬交织在一起,令他越发恣情地驰骋起来。脑中忽而雷鸣电闪,忽而虎啸龙腾,忽而排山倒海,直至一阵天崩地坼之后只余一片空茫。 这种从充实到空虚的失落感迫得他不停地索要。就像久旱之人终遇甘霖,他把她像煎鱼一样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折腾了整晚,直到将她折磨得身子就像散了架般又酸又痛,仍是意犹未尽。 骤雨方歇,福昕便煞风景地来报,说是雅昭仪的婢女碧儿来传话,说雅昭仪心悸失眠,想见皇上。 裴恭措一愣,低头看向身下的女子。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仿佛晨间含着雾色凝露初绽的花蕊,带着几许春情撩人的妩媚,美艳不可方物。他多想留下来好好疼爱她,可那颊边的泪水却刺疼了他的双眼,她方才对宛陶所说的话再次盘旋在耳边,她竟不想让自己碰她!浓浓爱意中倏忽便夹杂了滚滚恨意,他兀地坐起身来,一阵窸窣地着衣后,毫不留恋地掀帘离去。 花缅混混沌沌地望着晃动的帘帐,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身上会同时爆发出多种气质,竟让她一时难辨他的心思。 然而酸痛和疲倦让她无力思索,她唤了宛陶进来为她擦洗。 望着裴空措在花缅身上留下的无数青紫痕迹,宛陶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洗完身子,又给她上了药,待一切处理完毕,她方幽幽地叹息道:“姑娘,我收回方才的话。”半晌不见回应,抬眼一瞧,却见花缅不知何时已然沉入了梦乡。 第058章 封妃 南秀实行初一十五休沐制,这一日是腊月初一,不用上朝。裴恭措习惯了卯时起床,于是自咸福宫起身后仍早早地来到了御书房。 鎏金铜鼎猊兽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龙涎香氤氲了一室的寂寥。裴恭措深坐于案前,拧眉望着成堆的奏折,深深地叹了口气唤道:“福昕。” 福昕应声行至近前听候吩咐。 裴恭措不耐地推开面前的奏折,起身走到窗前,凝眸望向水华宫的方向,半晌方道:“儿时朕看上了表姐家的獭兔,母妃不让养,朕以数月的苦读在父皇考校功课时得了优评,终于获得许可领养了一只。” “六岁前朕很羡慕皇兄们可以习武,便也想拜师学艺,母妃以朕体弱为由不允。六岁搬去皇子府以后,朕从藏书阁寻了有关强身养生和内功心法的书籍,每日把自己关在房中修习。两年后父皇考核皇子的武功,朕的表现令他刮目相看,他于是命宫中最优秀的近卫统领授朕武学。” 福昕深知皇上必是遇到了困扰,想找个人倾诉而已,于是识趣地只默默聆听。 裴恭措似乎也并不期待福昕的回应,继续徐徐讲述:“十岁,朕看中了外藩进贡的良驹,后想方设法从三哥手上夺了过来。十六岁,朕又不择手段从太子手中夺得了皇位。” 福昕心中一颤,这话也就对自己说说,所谓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能对外人道,皇上倒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裴恭措似乎毫不介意,仍娓娓倾诉:“朕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朕第一次碰壁,是遭到品儿的拒绝。朕一直没有细想,为什么没有像以前一样想方设法地去得到她。直到遇到缅儿朕才知道,朕之所以没有再争取,是因为朕并不是非她不可。可是缅儿不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朕都不想放弃她。可是,她却不爱朕。朕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福昕又是一阵心惊,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听裴恭措幽幽地道:“福昕,若一个女子心中已经有了别人,朕该如何才能进驻其中并将其变为朕的专属领地?” 福昕心下叫苦不迭,自己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又如何能够给他提出可供参详的意见?他愁眉深锁地思忖了片刻后斟酌道:“奴才觉得,也许是真心吧。” “真心?”裴恭措咀嚼着这两个字等待他的下文,昨日裴樱释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福昕硬着头皮道:“如果皇上想打动她,就该拿出爱她的全部诚意。” “诚意?”裴恭措嗤笑道,“朕就差把心剖开给她看了。” 福昕继续不怕死地道:“那便是皇上做得还不够。” “不够?” “皇上可知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 仿佛有灵光一闪,裴恭措忽然想起在东离成昭帝的寿宴上花缅当众说过的话。 ——花缅自小便有一个愿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谁若可以一生只得花缅一人,花缅便嫁给谁。 她说这话时神情认真,绝非玩笑。若是如此,他的确给不了。后宫那些女人是他平衡利益的筹码,岂能轻易舍去?若为一人而废后宫,朝堂必将大乱。更何况,始乱终弃也不是他的风格。若他真是一个狠心之人,这宫中又何来雅昭仪?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包括利用温仪贞陷害先太子。虽然他从未爱过温仪贞,可她毕竟为自己付出了太多,所以他为她改名温如雅后将其纳入后宫,给她足够的宠爱,对她所有合理的要求有求必应。 昨夜是他和花缅的初夜,即便没有恼着她,他也会舍了她而去咸福宫。不为安抚温如雅,只是不想为花缅招来嫉恨。 可昨晚他还是提醒了温如雅,让她莫要为了争宠而再使出这种低级伎俩。她虽乖巧地应了,却因他拒绝了自己充满挑逗的邀约而很是不快。 他说他刚刚临幸了宁婉公主,身子乏了,改日补偿她。也不管她满脸的不甘和愠色,径直翻身睡了。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曾经他对后宫女子雨露均沾,不过是为了通过安抚后宫来平衡朝堂,从未想过要保护谁。如今他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违逆自己的心意,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他低叹一声道:“朕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但朕会让她看到朕的真心。” 福昕顿时冒了一头冷汗,想不到宁婉公主想要的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着实——难了些。此刻,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裴恭措宠幸宁婉公主的消息似乎长了翅膀般,在太阳还未升起时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腊月初一是各宫娘娘给太后请安的日子。辰时未到,慈宁宫的正厅便已济济一堂,好不热闹。除了没有封号的宁婉公主,各宫娘娘皆已到齐。 请了安,寒暄一番后,不知谁起了个头,她们谈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花缅身上。 “今日初一,是例行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怎么不见宁婉公主?” “太后娘娘,宁婉公主入宫已经一月,臣妾还未曾见过,每次臣妾拜会水华宫,都被挡在外面,莫不是她被皇上禁了足?” “怎么会?本宫还请她去储秀宫用过膳。” “是吗?莫非是妾身不自量力高攀了?” “怎么能说是高攀?何姐姐虽只是个三品修仪,怎么着也强过那个没有封号没有品级的宁婉公主。” “是啊,我看她八成是恃宠而骄。” “宠?除了昨晚被皇上临幸以外,这一月以来皇上可曾踏足过她的水华宫?” “也是。那她还真是目中无人,没有规矩呢,难怪皇上晾了她那么久。” “可不是么,听说她入宫一月还未给太后娘娘请过安,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将何妹妹拒之门外又有何稀奇。” 正说话间,却听得太监唱和:“皇上驾到,宁婉公主驾到。”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一众妃嫔以及随侍宫人皆起身以礼相迎。有人悄悄抬头觑了两眼,顿时愣住。因为此刻,她们敬爱的皇帝夫君正牵着宁婉公主的手姿态亲昵地一同行进厅堂。 裴恭措唤了声起,拉着花缅向太后行了礼,又将她领到自己的座位旁边落座。 见众妃嫔只怔怔看着自己,裴恭措和煦一笑道:“爱妃们愣着做什么,快坐吧。” 众人闻言,皆有些不自在,悻悻地谢过皇上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裴恭措向太后道:“方才朕听到爱妃们的议论,说宁婉公主从未向母后请过安,此事是朕做得不好,朕因第一日便与宁婉公主闹了别扭,是以一直未曾告知她要向母后请安一事。昨日我们已经和好,所以朕今日便陪她一同来给母后请安并赔不是,还望母后能够见谅。” 闻言,那些嚼舌根的,脸色变换得煞是多彩,只恨自己一时大意,竟让皇上听了去,此刻皆为自己给皇上留下不良印象而懊恼不已。 太后笑得如沐春风:“哀家不太讲究那些规矩,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事出有因,又怎会同晚辈计较。只要你们恩爱和睦便好,以后切不可再闹别扭了。” “母后说的是,朕谨遵母后教诲。”稍作停顿,裴恭措状似无意地环视一周道,“另外,朕有一事想征求母后的同意。” 太后和颜悦色道:“皇上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朕想封宁婉公主为缅贵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此话无异于晴空一声惊雷,令众妃嫔或目瞪口呆,或大眼瞪小眼,皆是不可置信。就连花缅都没能崩住,亦是一副错愕的神情。她转眸见裴恭措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朝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心下却不若他这般淡定,眸光轻转,将殿内众人嘴脸悉收眼底。 除了荣来晴眸中含了几分兴味有些置身事外意味地打量了她几眼外,其余人等皆在震惊之后竭力掩藏眸中或嫉妒或愤然或不甘的情绪。 太后不愧是经得大风大浪之人,仍维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娴雅姿态道:“这事皇上自己决定便好。” “谢母后成全,那朕今日便拟旨诏告天下。” 一番恭贺寒暄过后,众人各自揣着心思散了去。 花缅一路默不作声地随着裴恭措回到了水华宫,途中她一直在琢磨,他怎么对自己突然转变了态度?先是天未亮便亲自来唤自己起床,态度谦和地领着自己来给太后请安,然后又体贴周到地帮自己打了圆场,还出手阔绰地封了自己贵妃,这可是目前宫中最高的位分。 若是换了别人,必会欢天喜地谢主隆恩,可花缅不但毫无喜色,反而愁绪丛生。裴恭措将她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到底是何居心? 这么想着,她便脱口说了出来:“我们相安无事不好吗?你何苦如此害我?” 裴恭措一愣,半晌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在他定力好,不仅不怒,反在斟酌再三后声和气缓地道:“朕封你为贵妃,并非想让别人针对你,只是因为你值得。待你为朕生出长子,朕还会封你为皇后。这是朕对你的承诺,绝不食言。” 花缅怔了许久,她以为他会介意她的不贞,她以为在他心中她再也配不上皇后之位,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让她一时无法消化。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造孽缘,于是断然启唇道:“怕是要辜负你了,你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多说无益,最终只是轻浅一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眸中情绪即将满溢之时转身离去。 他的笑容竟让她心神一颤,她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笑,有苦涩,有哀伤,有失落,又似存着不甘和希冀。 然而此刻她已无心顾及这个,他方才有句话提醒了她。眼下应先解决一件对她来说比较重要的事情才对。 她唤来宛陶道:“当日蓝惜蕊送我的那盒避子药丸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宛陶担忧地道:“姑娘两次中毒都累及宫胞,若再服用这等烈药怕是会伤了根本。还是顺其自然吧。” 花缅道:“只服这一次可好?若有下次我会立即起身冲洗。不能为野哥哥守身,至少也不该怀了别人的孩子才好。” 宛陶道:“哪里便会那么巧?他后宫三年多也未见谁诞下过一儿半女的,兴许他本身便有问题,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花缅想想也是,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心中只祈祷自己千万不要“中奖”才好。 第059章 孽缘 姬云野回到东离已有数日,每日除了上朝和帮成昭帝处理朝政事宜,便是在云王府的书房接见南秀信王裴奇骏。 这一日,蓝惜蕊依旧静悄悄地将她亲手炖的进补汤膳端了进来。 平日姬云野从未正眼瞧过她,她送来的饭食他自然也是不屑一顾,全都便宜了裴奇骏。今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从回来后,蓝惜蕊便每日为他端汤送水,殷勤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莫不是她还指望着能够赢回他的心?他心下一阵厌恶,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却意外发现她在转身离开之前,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裴奇骏身上掠过,而裴奇骏正垂眸掩了笑意,拿起一个青花薄胎瓷碗,顺手盛了一碗细细品尝起来。 姬云野这才注意到,今日蓝惜蕊送来的是一锅当归阿胶鹿肉汤,不禁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日的汤色。人参枸杞红枣汤,栗子核桃猪腰汤,芡实莲子牛尾汤,虫草淮山乌鸡汤,党参鲫鱼瘦肉汤……无一不是固精强肾大补元气。 看着裴奇骏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兀地心中一沉,一股无名之火噌地蹿了上来。看来自己对蓝惜蕊还是太过宽容了,她竟可以无耻到在自己眼皮底下与人偷情的地步。 正琢磨着今晚该如何收拾她,便听裴奇骏语含戏谑道:“云王刚刚还好好的,这脸色怎么突然便风起云涌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姬云野转头看向始作俑者,不无嘲讽道:“本王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信王过得倒是滋润。” 裴奇骏对他的一语双关毫不介怀,他抿唇一笑,顾左右而言他道:“本王有一事不甚理解,不知云王可否明示?” 姬云野不耐道:“说!” 裴奇骏放下喝空的汤碗,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果真美味。云王妃如此妙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云王怎就忍心将其弃置一旁不管不顾呢?” 姬云野讥诮道:“信王倒是怜香惜玉,只可惜用错了地方。若本王没有猜错,你怕是已经怜惜到王妃的床上去了吧。” 裴奇骏闻言哈哈一笑:“果然逃不过云王的法眼。” 眼见姬云野瞬间黑了脸,他忙补充道:“反正云王也不稀罕这个王妃,不若就成全了本王,事成之时,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姬云野眉头深蹙,只睨着他,半晌无语。 裴奇骏起身走到姬云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现下我既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便还劳烦云王你替我照顾些时日,待到大事既成我再来接她。” 姬云野厌恶地挥开了他的手,正色道:“记住你说的话,别让本王失望。” “那是自然。”裴奇骏呵呵一笑,“本王向来言出必行。” 姬云野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你若无事便滚回你的老巢去吧。” “这倒也是,本王已经在东离待得太久,是该回去瞧瞧了。”裴奇骏厚着脸皮接下了他话语中的冷箭,然后不着痕迹地还了他一句,“听说宁婉公主美若天仙,一舞惊天下,本王遗憾在东离未能得见真颜,到了南秀定要去拜会拜会。” 姬云野冷声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哦,我怎么忘了,她可是你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呢。”裴奇骏忽略掉姬云野冷得可以掉出冰渣的表情,继续不怕死地道,“咦?既然舍不得,你为何要将她拱手让人?” “与你无关。” 裴奇骏作沉思状踱了两步,恍然道:“莫非你就是因为她才不碰王妃的?”继续忽略掉姬云野眸中的愠色,他语重心长地道,“何必呢?人不风流枉少年,何苦单恋一枝花。”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不想被人看到鼻青脸肿腿断手折的样子,便立即收拾了包袱走人。” “走是要走的,不过可否让我今晚跟我的蕊儿话了别明日再走?” “蕊儿?话别?”姬云野冷嗤道,“你还能不能再恶心一点?我看你是怕辜负了那碗当归阿胶鹿肉汤吧。” 裴奇骏觍颜一笑:“你既明了,不若便成人之美了吧。” 姬云野狠狠地给了他一记眼刀,冷声道:“若让别人看到,给本王造成不该有的困扰,那你便把命留在东离吧。” 裴奇骏大言不惭道:“放心,本王的采花功夫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这点小事岂会惊动他人……嗷——” 伴随着一声惨呼,裴奇骏抱腿滚倒在地,他哀怨地看着刚刚收回脚此刻正一身凛然睨视着自己的姬云野,委屈道:“喂,你还真动手啊!” “滚!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眼前身影一晃,尾音还在口中,姬云野的面前便只剩一扇微微晃动的木门了,心底便似这情景般,晃了晃,又空了空。回身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膳,心底一阵厌恶,这女人倒没有辜负他对她的“厚爱”,当真是自甘堕落。 他怒声唤道:“来人,把这锅鹿肉汤给本王倒了。” 是夜,姬云野待裴奇骏离去后第三次踏入蓝惜蕊的寝居。第一次是大婚之夜他对她一番折辱,第二次是他误会她给缅儿下寒毒动手打了她还毁坏了她辛苦栽培的满园葡萄。这一次竟又是来向她兴师问罪。 然而看到她淡然无波的眸子,他突然失去了泄愤的欲望。曾几何时,她也是个美好的女子,全身心地爱着一个男子,渴望一段真心实意的爱情。然而事与愿违,她不但没有得到爱的回应,最终还落得伤痕累累。 这一刻,看到她眸中全无曾经的爱意,他终于明白,他和她之间,终归是自己伤害了她。她的错不在于最初的不择手段,而是爱错了人。 她知道他为何而来,却依然镇定自若,似乎随时都在等待着被他的怒火焚烧。 他终是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行去。 她却突然唤住他道:“我让父亲助你成事,你可愿意放了我?” 他回身看着她,那些过往走马灯般一一闪回,他想起了那个多年来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少女。那个以为嫁给他便能得到幸福的女子,如今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后竟祈求自己的放过。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如果没有遇到花缅,他或许会回头看她一眼吧。然而终归是孽缘一场。 只愿这一回她爱对了人。 “好。”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吐出一个字,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蓦地有些怔忪。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对自己时眸中呈现出温暖笑意。若是往日,她怕是会无法招架,然而此刻,她竟只觉心酸。 第060章 出宫 自从裴恭措向花缅表明心迹以来,近一个月他隔三差五地便会来水华宫坐一坐,却从不留宿,这着实让花缅松了口气。 除夕将至,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想来宫外更有一番繁华景象,花缅琢磨着,今日不若便趁裴恭措刚走偷溜出宫,好好玩耍一番。 自从花震和花巽相继挨了板子后,八卦八人组越发地敬业了起来。如今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脱,绝非易事。 事实上,花缅早些时日便打起了小算盘。御膳房的小太监广瀚经常出宫采买,且身形瘦小,和她的身高相差无几,她于是以他的样貌做了一个人皮面具。今日正好可以一用。 她先是借口寻觅美食,特地跑去御膳房偷了广瀚的腰牌,然后返回水华宫唤来小杨子,在房中一番捯饬后将他装扮成了自己的样子,命他尽量待在房里,只偶尔出来晃悠一下便好,自己则换上了他的太监服。 宛陶起初不太赞同,她担忧地道:“小杨子是庄贤妃的人,你就不怕他把这事告诉庄贤妃,再传到皇上耳中?” 花缅却不以为意:“他可是帮凶,皇上若知道了,说不定第一个便拿他开刀,他自保还来不及呢,哪敢声张。” 宛陶想想也是,便任由花缅作为了。 天色渐暗,房檐上的花巽看见宛陶抱着雪球从房中走出,对身后低头尾随的小太监道:“雪球吃多了,你带它四处溜达一下吧。” 不等小太监应声,雪球便“嗖”地从宛陶怀中跳了下来,直朝殿外窜去。 宛陶斥道:“快追呀,跟丢了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连忙听话地追了出去。 宛陶见那一犬一人皆已消失,回身唤了澍雨掌灯,余光瞥见房上并无动静,心下方安。 花缅正为自己轻易摆脱监视而沾沾自喜,可惜半道便被康永唤住,让她将御膳房新进的贡橘给皇上送去。 花缅无比沮丧地在心中一阵哀呼,想要找个理由推脱,又怕被他认出,只好垂首领命而去。 她本以为将贡橘送到养心殿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谁知道裴恭措并未立即让她离开,而是命她帮忙剥橘子。 她不由懊恼,心不在焉地剥开一瓣便塞进了自己嘴里,直到发觉裴恭措的眼神有些怪异才恍然一惊,忙辩解道:“皇上恕罪,奴才只是帮皇上试一试这橘子是酸还是甜。” 裴恭措闻言不由失笑道:“那这橘子是酸还是甜呢?” 花缅咂了咂嘴,眯眸笑道:“回皇上,这橘子汁多味浓,香甜可口,食之唇齿留香,实在好吃极了。” 裴恭措顿时来了兴趣,想不到这皇宫之中竟还有如此有趣的小太监,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缅不由腹诽,裴恭措还真是啰嗦,心下虽有不快,面上却堆了笑容道:“回皇上,奴才名叫广瀚。” 裴恭措微微一笑道:“小广瀚,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养心殿伺候朕吧。” “啊?”花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裴恭措疑惑道:“怎么?不愿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没完没了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提出这种要求,花缅心下叫苦不迭,面上却还要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无比开怀道:“奴才实在是大喜过望。只是奴才笨手笨脚,粗枝大叶,只能做些膳房的租活,在皇上身边做事若不遂皇上心意,只怕会惹得皇上不快而怪罪奴才。” 裴恭措笑道:“无碍,以后无论你做错何事,朕皆恕你无罪。” 花缅再次惊呆了,自己是哪里让他看对了眼,竟令他对一个小太监上起了心?她于是苦口婆心道:“皇上,这万万不可,您不可为了奴才而废了规矩。为了不让您的一世英名因奴才而有所损失,稳妥起见,奴才还是继续留在御膳房吧。” 裴恭措闻言绷紧了脸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伺候朕咯?” “怎么会呢,奴才求之不得,只可惜奴才实在不堪此用,还望皇上见谅。” 满脸堆笑,满嘴巧言,实则是百般地不情愿,裴恭措不由觉得好笑,遂不再勉强他,只道:“既是如此,朕也不逼你了,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 如获大赦般地离开养心殿,花缅已是一头冷汗,好在有惊无险,总算逃出了裴恭措的魔掌。看来假扮他人也是有风险的,她于是干脆揭下了人皮面具,寻了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向宫外行去。 夜幕方垂的御花园挂满了各色花灯,很有新年将至的喜庆气氛,园中因此聚集了不少妃嫔,她们各占一隅,或喁喁私语,或开怀嬉笑,或静赏美景,为这冬末的萧然平添了不少春意。 一个小宫女沿着蜿蜒长廊一路小跑来到了流光溢彩的水榭之上,他向荣来晴行了礼后行至温如雅身边附耳道:“奴婢方才在宫门前见到水华宫那位扮成小太监出宫了。” 温如雅惊讶道:“此话当真?” 碧儿道:“奴婢绝不敢欺骗主子。” “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虽只在腊月初一那日陪娘娘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见过她一面,可奴婢记得清楚,是她无疑。” 温如雅不由幸灾乐祸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眸中竟满是雀跃。 “什么事让姐姐这么高兴?”见这对主仆似乎在算计着谁,荣来晴走上前来随口问道。 温如雅示意她附耳过来,然后将碧儿所言又对她说了一遍,却未见到意想中的惊讶,于是提醒她道,“私自出宫,这可是死罪。”有这么好的机会除去一个情敌,何乐而不为呢? 荣来晴微微一笑:“既是死罪,你又何苦多管闲事,断人活路?” 温如雅被她这么一噎,顿觉尴尬,遂替自己解围道:“话虽如此,以皇上对她的宠爱,想必也不会真的赐死她,我只是想让皇上看清她的真面目而已。” “看清了又当如何?” “自然是把她打入冷宫,从此不再宠幸她。”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荣来晴将身子探出水榭,只见星辉满天却遍寻不见月色,不由叹道,“有些东西不是你追逐便可以得到的。若当真爱了,沧海桑田亦无转移,就像那北斗之星;若不爱,无须任何理由亦可舍弃。” 温如雅并未细想她话中深意,只想着若能将花缅扳倒,自己便可分得更多宠爱,且不说那日皇上因宠幸她而冷落自己,单这一月他经常去水华宫晃悠便让她甚是不快,更何况他还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封了她贵妃之位。 她吩咐碧儿道:“去打听一下皇上在哪里,把这事禀了皇上。” 碧儿嗫喏道:“此事关系皇上颜面,我们直接将自己暴露出来,皇上会不会迁怒于我们?” 温如雅道:“此事可是捕风捉影?” 碧儿再次信誓旦旦地保证:“此事千真万确,绝非捕风捉影。” 温如雅笑了笑:“那不就得了?” 碧儿此时方有些明白,这件事和上回散布缅贵妃不贞的谣言还是有所不同的。那次事件其真实性有待商榷不说,而且表面上看起来是针对缅贵妃,实则也是在打皇上的脸。这次便不一样了,一来此事铁证如山,二来她们也未到处散布,不过是给皇上提个醒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碧儿便欢快地领命而去了。 荣来晴并未加以劝阻,她倒是有些好奇,皇上究竟爱缅贵妃到何种地步。 养心殿。 裴恭措听完碧儿的回禀,不觉怒意上涌,面上却未动声色,他沉吟良久道:“是雅昭仪叫你来的?” 碧儿生怕皇上怪罪自家主子,连忙解释道:“娘娘怕此事传出去会有损缅贵妃的声誉和皇上的颜面,所以才叫奴婢来告知皇上,也好让皇上早做定夺。” 裴恭措心中冷哼一声,追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回皇上,奴婢将此事回禀雅昭仪时,晴淑妃也在。” 裴恭措终于崩不住了,阴郁之色顿时写在脸上。以前从不见荣来晴与谁争风吃醋,可自从花缅入宫以来,她不但开始主动献身,如今更是同温如雅一样使起了盘算他人的伎俩,倒还真是同仇敌忾。 “碧儿,你听好了,是朕让缅贵妃做太监装扮出宫的,你回去便如实禀明两位娘娘,此事到此为止,若朕听到有人造谣生非,决不轻饶。” 碧儿闻言心惊不已,顾不得思考皇上所言是否属实,只知自己今日办了蠢事,没被皇上治罪已是她的造化,遂慌忙磕头谢罪,狼狈离去。 温如雅得了回话不禁又气又恨,若皇上当真允许那缅贵妃出宫,又怎会让她扮成小太监且连个随从都没有?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包庇。 荣来晴面上虽然平静,心下却起了不小的波澜。她本以为皇上会为此动怒,不成想他竟云淡风轻地替她遮掩了过去。他对这女子果然是动了真情。 第061章 华樱 云都乃千年古城,城内街巷纵横,闾檐相望,商旅辐凑,酒楼林立。 此时暮色四合,即将迎来盛大节日的帝都,脱去白日庄·严肃穆的外衣,带着几许迷离与妩媚,征服了无数游人骚客。 花缅行至南宫门亮了腰牌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在成衣店换了一身男装后径直来到了帝都最繁华的路段——朱雀大街,随着如织的人流,一路行至匾额高悬的云都最大的青楼——春归楼。 花缅早就听说,南方女子有着婉约之美,裴恭措后宫的女子倒多有柔美之相,可与她心中的期冀多少还有些出入,今日既已出宫,遂决定来青楼饱饱眼福。 在鸨母的引领下,花缅上至了二楼,在经过一间房门半掩的包厢时,目光轻掠,见一美貌女子与一俊俏男子正在交杯浅酌。惊鸿一瞥间,她不由呼吸一滞,脚步一顿,细细打量起来。 那女子长眉弯弯,如远山笼烟含黛;双眸含情,似秋水烟波浩渺;鼻梁纤挺,如悬胆玲珑峭拔;红唇润泽,似樱桃小巧丰盈。此等姿色,是她平生仅见。 鸨母见她盯着女子发呆,笑道:“这位姑娘虽挂着春归楼的招牌,可平日并不在楼中,只哪日来了兴致方来奏上几曲。她的出场费连花魁也望尘莫及呢。” “哦?”花缅兴致顿起,“她也接客吗?” “一般不接,偶有看得上眼的才会作陪。” 花缅领悟地道:“莫非这位公子便是能入她眼之人?”倒是不错,颇有几分英俊风流之态,“这花娘叫什么名字?” “华樱。” “哪两个字?” “华丽的华,樱花的樱。” “还真是人如其名。”花缅不由感慨,“樱花绽放之时最是华美,可叹却太过短暂。” 她突然想起南秀小王爷的名讳中也有一个“樱”字,初听之时她也曾有过此番感叹。思及此,她脑中灵光一现,这才发现,华樱竟与裴樱释颇有几分相像,难怪总觉得她面善呢。难不成她是南秀公主?这个想法骇了她一跳。南秀云英未嫁的公主只有一位,闺名裴依柔。可她怎么都无法相信眼前之人会是南秀公主。如此有损闺誉和皇室声名之事,即便她不在乎,裴恭措又如何能容忍? 既然无法确定,不如亲自探探虚实,她于是不顾鸨母的阻拦抬脚向前行去。 一推之后,房门洞开。花缅轻摇玉扇,举步迈入包厢。她冲错愕望向她的华樱莞尔一笑,故作风流地道:“美人,小爷我看上你了,跟了小爷怎么样?” 怔忪不过一瞬,华樱冲她倾国倾城地一笑:“哦?奴家可是很挑剔的哟。” “说来看看。”花缅一撩衣摆,坐到桌边。 华樱欺身上前,在她耳边媚声媚气地道:“不知公子床上功夫如何?” 花缅闻言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连忙让开些距离,一边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尴尬,一边挑眉看她。此时,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推测有误,她怎么可能是南秀公主?这分明就是风尘女子的做派嘛。 她强自镇定,以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有样学样地挑衅道:“这个嘛,试试不就知道了。” 华樱眸中全是笑意,她对身边的男子道:“奴家今日要陪贵客,公子先回吧。还劳烦公子把门关上。”说着挽上花缅的手臂,“随奴家来吧。” 花缅虽被华樱拖着,眼睛却盯着男子,但见他朝她和煦一笑,起身潇洒离去。 方一转入屏风,华樱便亟不可待地将花缅推翻在床上,一边解她的衣衫,一边将娇唇向她脸上凑去。 花缅没想到她会如此着急,躲闪着道:“你有没有搞错,是我在调戏你。” 华樱咯咯笑道:“奴家就喜欢主动进攻,公子就配合一下咯。”说着又朝她的脖颈吻去。 花缅任命地由她吻着,心中默默数着数,直到她身子一歪,倒在一边,方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你对我做了什么?”华樱有些不敢置信,她是如何对她动的手脚? “我没对你做什么,只不过在自己的脖子上涂抹了一些防狼的药粉而已。”花缅嘿嘿一笑,解开了她的衣领,一边向下摸去,一边啧啧赞叹,“这小身子,可真诱人……”话音未落,她却呆住了。如果没有看错,她摸的应该是胸部,可那里却毫无绵软之感,反倒很是结实坚硬。 “她”是男人?这个认知让她好一阵懵怔,她端详了她良久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此人哪里是什么南秀公主,分明就是裴樱释本人,只不过以柔媚的妆容遮掩了原本的阳刚之气而已。难怪他会取“华樱”这样的名字。 真没想到,装扮成女人的端王竟是如此地妖娆妩媚,她不禁啧啧赞叹,同时又忍不住扼腕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子,偏偏是个断袖,是个断袖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异装癖。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裴樱释在认得她的情况下竟然还敢调戏她。她若不调戏回来,岂非吃了大亏? 装不认识是吧?很好!她将手探到他的胸前,揉捏了几下道:“这胸肌练得可真结实。” 裴樱释也不再捏着嗓子装女声了,他恢复了男声道:“公子,你不要光摸不做嘛。”似乎是为了配合这种情调,他还极其夸张地呻·吟了两声,让花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嫌恶地道:“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恶心?” “呵呵,奴家就是喜欢男人。” 这腻歪死人的腔调让花缅打了个寒颤,她在他身上使力揉了几下,站起身道:“身材不错,可惜我没有这个嗜好。”转身便要离去,手臂却陡然被他捉住,她还未反应过来,穴道便被点住,一个天旋地转间,她已被裴樱释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你……你明明中了我的迷·药,怎么会……”花缅愕然望着身上之人不敢置信地道。 “嗯,是中了,但对于本小爷来说,也就是盏茶的功夫。” “呃,原来是这样,失算,失算……那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压着我。” “不可以,本小爷看上你了。” 花缅不由腹诽道,演,继续演!看在你演得欢乐的份上,我就姑且陪你玩玩。 她不无遗憾地道:“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男人。” “是吗?”裴樱释探手在她胸前摸了摸,“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女人呀。” 一阵错愕之后便是狂涌的愤怒,花缅怒喝道:“废话!那你还不放开我。” “女人我也喜欢。” “你……”花缅想反驳他,你倒是喜欢一个给我看看,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眨了眨无辜的水眸:“我怎么了?” 花缅憋了半晌憋出三个字:“你变态!” “过奖!” 花缅无语望天,怎么从没听说端王竟是一个泼皮无赖呢? 第062章 端王 这厢她大发感慨,那厢那厮已经伸出了他的魔掌,在她身上肆意蹂躏起来。花缅怒声威胁道:“我已有夫君,他若知道你如此待我,定不饶你。” 裴樱释嬉笑道:“我连皇上都不怕,如何会怕你的夫君?” 花缅不由语噎,只得循循善诱道:“作为一个专业的祸害,你祸害祸害男人也就罢了,何苦再来祸害女人?” 裴樱释道:“正是因为本小爷还从未祸害过女人,所以想尝试尝试。不如给个机会让我祸害祸害如何?” “……”花缅终于没了脾气,将头转向一边,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 裴樱释心情甚是愉悦,他将她的脸掰正,让她看着自己,继续调笑道:“人家可是人间极品,保证让你食髓知味,永生难忘。” 花缅横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油腔滑调,油嘴滑舌?” “你都没有尝过,又怎知人家嘴是油的舌是滑的呢?不如,给你尝尝。” 话音方落他便送上了自己的薄唇,又趁她目瞪口呆之际,将小舌钻入她口中搅弄一番,然后舔了舔唇瓣,一副春情盎然的模样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人家的味道不错呢,是不是还想吃?” “吃你个大头鬼,赶紧从姑奶奶身上滚开!”花缅终于发飙,小脸因气怒而染上红晕,胸脯也不停地上下起伏。 这副羞恼的娇俏模样,在裴樱释看来甚是可爱,他对她的斥骂不但丝毫不恼,反倒开怀大笑起来。他突然很想看看她能动了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坐起身来解开了她的穴道。下一刻,他只觉一阵小风直袭面门,却是花缅使出吃奶的劲挥起了小拳头想要袭击他。他飞快出掌将它擒住,顺势一拉,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花缅奋力挣扎起来,他则满含兴味地眯眸看着她。嗯,还真有一些困兽之斗的意味。只是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并未维持多久。小女人乱动时也没个章法,不知怎么地就蹭到了他的敏感地带,他哑声喝道:“别再动了!” 花缅顿时怔住。 裴樱释将头搁到她肩上,柔声道:“这样就对了,乖乖地让我抱会。” 花缅只觉此刻气氛甚是怪异,疑惑地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按回怀中。 他嗅了嗅她的鬓发道:“知道吗?你身上清淡的茉莉花香特别让人着迷。单凭这个味道,我便能认出你来。” 花缅身子一僵,不装了?这画风转变得也太突然了吧? 她挣出他的怀抱,“不明所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樱释勾唇一笑:“你方才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东离七夕灯会你摘下我的面具,可是见过我的真容的。” “呃,原来是你啊。”花缅顿时“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有点面熟呢。”裴樱释嘴角抽了一抽:“你可以装得再像一点吗?你不要告诉我那个胖狗不是你故意放来咬我的。” “那个……纯属意外,纯属意外。”花缅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抢了你的面具的?” “时隔不久,在街上和你擦肩而过时嗅到你身上的味道,那时便知道是你了。” “难怪你会出手救我呢。”花缅联想起自己被他救过两次,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屡次出现在自己身边,现在想来,竟是这个因由。 裴樱释却有些吃惊:“你说我出手救过你?” 花缅一愣,这两次相救他皆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貌,且第二次救她还牵涉到裴恭措遇刺。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他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裴樱释语气如常,倒让花缅有些意外,她索性挑明了道:“我不光知道救我的人是你,我还在一开始就知道你是端王裴樱释,刺杀裴恭措很可能就是你设的局,你不想杀我灭口吗?” 裴樱释闻言先是一愣,继而朗声笑道:“就算是我设的局我也不会杀你灭口的。因为你根本没打算揭发我。” 花缅纠正道:“那是因为我还不曾确认。” “哦?若确认了你当如何?” “自然是揭发你,让皇上认清你的真面目。” 裴樱释作沉思状道:“看来,即便是我做的,我也不能承认了。” 花缅好奇道:“那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呢?” 裴樱释笑意疏懒地道:“不管是不是我做的,我的回答都只有一个,你问来又有什么意义?” 花缅顿时颓然道:“真没劲。” 裴樱释不由失笑:“说说你是如何推测出是我做的,也好让我参度一下。” 花缅顿时神采奕奕地道:“第一,你与裴恭措关系向来不错,为何不同他一起去东离,反倒偷偷摸摸去?第二,他遇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他反倒救我?所以,我觉得这事八成和你脱不了关系。” 裴樱释眸中不由盛满了笑意:“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裴恭措没有子嗣,他若死了,你继位的可能性最大。如果刺杀失败,栽赃给裴奇骏,也可借裴恭措的手除去一个心患。又或者,裴奇骏确有谋反之意,你此举将他们的暗斗变成了明斗,你正好可借二人争斗,获取渔人之利。” 裴樱释认真听完花缅的分析,点头称赞道:“果然有些头脑。可是,若果真如你所言,我是如何栽赃给裴奇骏的呢?” 花缅胸有成竹地道:“裴奇骏身边有个高手叫纵让,双手剑使得很好,你找了一个同样会使双手剑的高手冒充他,是也不是?” 裴樱释不由鼓起了掌,大加赞赏道:“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也很有见地。”眼见花缅有些自得,他话锋一转道,“但是很可惜,那个高手并非他人冒充,而是纵让本尊。” 花缅面上一僵,不敢置信道:“这么说是裴奇骏做的?但是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一个标志性人物,裴奇骏怎么可能让他去刺杀裴恭措?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裴恭措他是幕后主谋吗?” 裴樱释笑道:“这有何不可?也许他太过信任纵让也说不定,毕竟纵让从未失过手。” “可他还是失手了啊。你不要告诉我,是裴恭措身边高手如云,他力有不逮才会失手。以他这个层次的高手,没有十成的把握如何会轻易下手?” 裴樱释眯眸盯着花缅看了半晌,先是摇了摇头,后又叹了口气,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亏你还是个聪明人。 花缅恍然道:“这说明,让纵让出手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取裴恭措的性命,而是纯粹为了暴露裴奇骏,所以说,指使纵让的另有其人?” 见裴樱释但笑不语,花缅震惊道:“纵让是你的人?” 面上的笑容僵了僵,裴樱释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你的确很聪明。但这个推论还有待商榷。” 花缅疑惑道:“不是你?” 裴樱释道:“我隐藏身份去东离是因为我收到密报,说裴奇骏不日将抵达东离,我想摸摸他的底细。皇兄遇刺我虽未亲手帮忙,可我的人却在暗中保护着他。这样解释可令你满意?” 裴奇骏的确去了东离,而裴恭措遇刺后也确是有惊无险,想来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不知他查出了多少,是否知道裴奇骏和姬云野有所来往。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解释,花缅倒有了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然而另一个问题却摆在了眼前。究竟是谁有那个能耐竟能收买裴奇骏身边的第一高手,让他为自己做事,做的还是出卖自己主子的事? 心思百转千回,将所有可能在脑中过滤一遍后,有个人呼之欲出,花缅心中不由一窒。从无意撞见裴奇骏上了姬云野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们都有着非同一般的野心。裴奇骏想借姬云野的力量掌控南秀江山,姬云野的目的想来却不只是登上龙座那么简单,说他想吞并南秀继而一统天下也未可知。所以,姬云野很有可能表面助裴奇骏,暗中却在利用一切有利时机加速激化他和裴恭措的矛盾,再趁机出手,使自己成为获利最大的黄雀。 曾经她会为姬云野的隐瞒而沮丧,如今她已不再怨怼,因为她明白,他不过是不想让她两难而已。 “怎么,是不是意识到错怪了本王心中愧疚了?”裴樱释调侃道。 花缅冷哼一声道:“姑且相信你。” “既然错怪了本王,该不该做些补偿呢?” 话音方落,裴樱释便在花缅的樱唇上重重一吻,然后在她出手还击前闪出去老远。 花缅追上去打他,却每每被他灵敏地避开,气怒中顺手抄起桌上的梨子朝他砸去,他轻松地接住咬了一口,点头赞道:“好甜,不过还是没有你甜。” 花缅嘲讽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弄得好像你已经吃了我似的。” “哦?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吃了你再作比较?”裴樱释不无遗憾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呢?要不,咱们再来……嗷!我不喜欢吃苹果。哎哟,橘子就不用了,我今天吃过了。梨子还有一个留给你吧……看我多疼你。喂,你还真舍得啊,那么大力。好了,不玩了,我先走一步。” 樱释将花缅砸过来的水果一一接下,又放在身边的矮几上,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花缅愤愤地走到矮几前拿起一个梨子狠狠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后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嗯,这家伙没撒谎,果真很甜。 第063章 受罚 花缅出宫一个时辰后返回皇宫,在宫门附近和雪球会合后一人一犬悄悄地回到了水华宫。 花缅打眼逡巡一圈未见异样,抱起雪球低头穿过庭院便往殿门内钻,却在迈进门槛的时候撞上了一堵人墙。 雪球哧溜一声从她怀中钻进了那人怀抱。花缅抬头一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此刻她已无心训斥雪球这个叛徒,只觉自己被雷劈中,浑身都不对劲。 裴恭措抚了抚怀中雪球柔软的毛发,又瞥了眼花缅的太监装扮,语气无波道:“上哪去了?” “遛狗。”花缅脱口而出,并很佩服了一把自己的机智。 裴恭措点了点头:“这身打扮倒是衬得缅贵妃越发清丽绝伦,不知会勾了多少人的魂去呢。” 听不出喜怒,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花缅嗫喏道:“皇上过奖,臣妾只是一时兴起穿来玩玩……” “穿来玩玩?”裴恭措的声音冷了几分,“怎么个玩法?” “没怎么玩啊。”花缅底气不足地道。听他这个意思,莫不是知道她偷溜出宫了? 这时却听裴恭措道:“要不要朕来告诉你怎么玩啊?” “嗯?”花缅错愕地看着他。 “你可以先扮作太监偷偷溜出宫,然后再换上男装逛青楼,兴致来了还可以调戏调戏青楼女子。” 看着裴恭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花缅彻底认栽了。她向殿内看去,这才发现里面无声无息地跪了五个人,分别是宛陶、澍雨、小杨子、花巽和花兑。 他没让整个水华宫的人都跪在这里,想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满心愧疚,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宛陶和小杨子怎么就那么不堪重用呢,这么点事都能露出马脚。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就算被抓包,皇上也不可能连她在宫外做了什么都知道啊。莫非是裴樱释揭发的自己?想想又觉得他还不至于如此无聊。那便是被裴恭措的人盯梢上了?唉,还真是无孔不入! “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 裴恭措语气凉凉地道。 花缅喃喃道:“我只是在想,皇上怎么会这么清楚。” “那就是承认了?”裴恭措冷冷一笑,“你倒是逍遥自在,是谁给你的胆子?” 花缅从未惧怕过裴恭措,可这一刻她觉得他是真的怒了,他周身散发出的压抑而森冷的气息让她不寒而栗。她意识到即使不为自己,就算为了那五个无辜之人能够免受池鱼之殃,她也该努力开脱,于是讪讪地道:“在宫中憋了那么久,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哪有调戏什么青楼女子。” “呵,你倒是挺会为自己找理由。”裴恭措怒极反笑,“且不说你有没有调戏青楼女子,单你偷溜出宫这一项就是死罪,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死罪?花缅心头一颤,那他们几个估计皇上也不会轻饶了吧?想到这里,她立即伏低做小道:“臣妾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宫了。” “晚了。来人。” 花缅错愕地看着裴恭措唤来两个侍卫要将小杨子拖出去,忙拦阻道:“你想做什么?” “他身为奴才,明知主子行事不端,不但不规劝主子,还为虎作伥,拉出去杖毙。” 裴恭措话落,小杨子顿时身子一软,委顿欲坠,他震惊而哀怨地看向花缅,一时竟忘了求皇上饶命。 花缅的震惊更甚于他,她有些看不明白裴恭措唱的哪出。若论帮凶,首屈一指的也应该是宛陶,小杨子顶多只能算个胁从犯罪,裴恭措不拿宛陶开刀,却让小杨子当了替罪羊,莫不是他知道小杨子是庄紫妍的眼线,想趁机除去他?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若因她而殒命,那她岂非无端端地造了杀业? 思及此,花缅跪地叩首道:“都是臣妾的错,与小杨子无关,他是被我胁迫的。还望皇上开恩,饶他一命,所有罪责臣妾一人承担。” 裴恭措不由一怔,他想不到花缅在明知小杨子是他人眼线的情况下还为他求情,更想不到她会为这样一个人把姿态降得如此之低,心中一涩,便有了几分不忍。他咬了咬牙道:“小杨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打二十板子,赶出宫去。” 眼见小杨子要被拖出去,花缅连忙起身拦阻道:“他一个太监出了宫又能做什么?皇上大人有大量,让他留在水华宫吧,我保证他不会再犯错,至于那二十板子,既是因我而起,我愿替他受了。” 裴恭措眸色复杂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指了指殿内跪着的四人道:“你不要告诉朕,那四个人的板子你也打算替他们受了。” 花缅身子一僵,望向宛陶他们,正迎上他们无畏的目光。她转眸看向裴恭措:“他们皆不知情,皇上为何还要处罚他们?” 裴恭措冷冷地道:“有失察之责也是要受罚的。” “好!”花缅狠了狠心,视死如归地道,“如果皇上真要惩处,我替他们一并受了便是。” 宛陶闻言急声道:“姑娘不必如此,这二十板子奴婢还是受得住的。” 澍雨惊道:“是啊,娘娘一人如何受得了一百板子?” 花兑不同于她们二人,无缘无故遭受连累,心中难免委屈愤懑,语气不由地带了几分淡漠和不悦:“贵妃娘娘身子娇贵,怎能让娘娘替属下受过?” 花巽咳了一声,对裴恭措道:“皇上,都怪属下有失职责,这一百板子还是由属下来受吧。” 裴恭措缓缓转过身去,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人道:“朕觉得缅贵妃说的在理。” 话音刚落,四人齐呼“皇上”,却被裴恭措以手势制止:“朕是决定让她一人受过,不过不是打板子。现在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裴恭措说着将雪球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向内室踱去,留下身后几人面面相觑。 宛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起身对呆若木鸡的一群人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皇上要就寝了。” 几人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悟出什么,连忙风急火燎地退出了寝殿。 花兑和花巽跃上了房顶,澍雨推了一把还在愣神的小杨子道:“还愣着做什么,去让人烧两桶热水给皇上和娘娘送来。” 小杨子转头看向同样愣神的花缅,一撩衣摆,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二话没说便起身离去。 “慢着!”澍雨唤道,“你还是去卸了妆,换身衣裳吧,烧水的事我去吩咐好了。” 小杨子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花缅的衣服,于是尴尬地转身退了下去。 花缅一直处于木然状态,木然地看着裴恭措走向她的床榻,木然地看着他们各自散去,木然地看着小杨子磕了头又转身离去。 宛陶拽了拽花缅的衣袖道:“姑娘,皇上对你如此包容,你今晚是不是应该好好侍候侍候,说些软话?” 花缅转头看向宛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宛陶又叮嘱了一句“切莫再触碰了皇上的逆鳞”,方才退下。 花缅乖乖地进入寝殿,一路低眉顺眼地来到床前,为久候的裴恭措宽衣解带后将他安置在床上,然后屈膝跪地为他捶腿。 裴恭措坐在那里也不言语,只挑了眉看她,良久方命令道:“来给朕捏捏肩膀。” 花缅听话地起身坐到他身后,将手置于他肩头轻柔地揉捏起来。 “用力些。” 随着力道的加大,裴恭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同时仔细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当他发现花缅从未如此温柔地对待过他时,不免郁悒。他蓦地转过身子,将她扑倒在床,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吻住她的唇瓣。 几个小太监抬着两大桶水进来的时候,花缅的身上已经寸缕不着。他们慌张地将桶放在地上,狼狈而逃。 裴恭措等不及沐浴便将花缅从上到下吃了个干净。索性这一回他还算克制,没有不知餍足地不停要她,也兴许是觉出她身体的不适而有所收敛。 只是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事后将她抱入浴桶亲自为她清洗又将她安置稳妥才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就不过来了,你好好休息。”见她点了点头,他才轻轻一笑,起身离去。 此时,花缅缓缓坐起身来看向自己的身下,只见刚刚穿上的白色亵裤上透出了几许鲜红。难怪方才小腹一阵阵地抽痛,原来是推迟了半个月的月信来了。她不由舒了口气,还好,担忧了那么久的一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第064章 太妃 “宛陶,我从东离带来的珍珠粉快用完了,你去尚珍局看看有没有东海的珍珠,若有的话帮我要些过来,顺便磨成粉。” 今日身子很懒,花缅晒了许久的太阳,只觉百无聊赖,吩咐了宛陶之后,自己唤过雪球便溜达了出去。 一路分花拂柳,穿廊过院,专拣些人烟稀少的小路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处冷清的宫殿,门楣上题写着几个遒劲的鎏金大字:竹心苑。 原来自己不经意间来到了千玉语的寝殿。正琢磨着是进去瞧瞧还是绕道而行,却见雪球已经毫不客气地窜入了院中,她只得追着它踏入了院子。 一人一犬闯入千玉语的世界时,她正背对着她在那满院芬芳中摆弄着新栽的一株植物。 当她在柔柔辉光中回眸望向自己时,花缅觉得天地间再没有颜色可以遮住她的光彩,哪怕是她身边刚刚移栽的异域七彩铃兰,也无法分摊她对她的注目。 千玉语,她的美丽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尽管失宠于先帝,避居在此十几年,她依然高贵雍容,芳华绝代。那些苦楚和伤痛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得到任何体现,她过得轻松而惬意。 她优雅地起身,温婉一笑:“好久不曾有贵客光临了,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海涵。” 花缅一怔之下释然而笑,不愧是先帝曾经最宠爱的女人,确是与众不同的,她的美不仅在于皮相,更在于睿智与剔透,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别样气质。 花缅走上前道:“太妃知道我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知道你是谁了?”她轻浅一笑,晃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呵呵,太妃真是聪明。”花缅四下打量一番,见院中种满了各色蔬菜与奇花异草,很是欢喜,“我可以经常到你这里来摘些菜回去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怕皇上和太后怪罪。” “他们为什么会怪罪?” “这里可是冷宫,你若不怕和一个先皇的罪妃有牵扯,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端王不也常来看你?皇上都没有怪罪他,自然也不会怪罪我一个小女子了。”事实上,花缅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甚明了,既然裴恭措对裴樱释这个弟弟如此亲厚,怎会放任他的母妃仍留在冷宫? 千玉语笑道:“你很了解皇上?” 花缅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谈不上了解。” “那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怪罪于你?” “感觉。” “是因为他平日总是包容甚至纵容你吧?” “啊?” “不要以为我在冷宫就什么都不知道。” 花缅细细想了想,觉得千玉语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感觉得到裴恭措对自己足够包容,她才会有恃无恐。 雪球在千玉语的脚边蹭了蹭,一副讨好的模样摇尾看着她。千玉语弯腰将它抱起,笑着道:“你的宠物狗很可爱,还有那只头上像戴了个皇冠的雀鸟也煞是有趣。” 花缅不由一愣,却听她话锋一转道:“只是它们好像对端王不太友好。” 花缅这才想起那日纵狗行凶未遂之事,她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平日疏于管教,它们才会到处乱窜。以后我定会严加管教。” 千玉语闻言,唇角的弧度越发地扩大,甚至连眼底都盛满了笑意。 正在这时,有太监唱和道:“端王驾到——” 花缅抬头看去,正见裴樱释衣袂翩翩地行进院中,这副故作风流的姿态惹得她一阵腹诽。 想想昨日被他占尽便宜就一肚子气,她对千玉语道:“既然端王来看太妃,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等千玉语接口,裴樱释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便飘了过来:“难道本王是毒蛇猛兽不成?” 待他走近,花缅笑意妍妍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只不过是给你们母子留些相处空间而已。” “既是如此,缅贵妃在此也不碍事的。”裴樱释伸手逗弄千玉语怀中的雪球,惹得雪球追着他的手指转了半天脑袋,“听说,娘娘的花茶堪称一绝,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口福?” “哦?花茶?”千玉语望向花缅。 花缅微笑着解释:“缅儿自小便喜欢种花泡茶,只是自己的个人喜好,不登大雅之堂,让太妃见笑了。” “那改日也让哀家尝尝你的花茶如何?” “缅儿向来随身携带着一些茉莉干花,若娘娘不嫌弃,缅儿今日便泡与娘娘品尝。” “太好了。”千玉语转身对身后的婢女道,“音儿,去烧些水过来。” “是。”音儿应声退了下去。 花缅状似无意地道:“端王为何不跟皇上请旨将太妃接到府上去呢?如此照应起来也方便,省得三天两头往冷宫跑了。” “是哀家不愿意出宫。”千玉语冲花缅笑了笑,“你果然有颗玲珑心,难怪……”他们都另眼待你。 花缅并未在意她后面的话,疑惑道:“为何?” 千玉语将目光移向院中的青竹:“一来这是先帝的旨意,哀家不愿违背;二来这里是哀家刚入宫时先帝专门为哀家建的园子,连匾上的字都是他亲手提的。他说哀家就像这青竹,不求闻达于莽林,不慕热闹于山岭,不哗众取宠,更不盛气凌人,不图华丽,不求虚名,虚心劲节,清淡高雅,一尘不染,天性自然。”可他终究宁愿自打嘴巴,也不相信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有我作为人质,皇上才不会对释儿过于防范。 花缅闻言不无感慨地道:“先皇果然独具慧眼,缅儿也觉得太妃有竹的气韵。” 千玉语并未言语,只抬起衣袖轻拭了一下眼角。花缅心知自己勾起了她的心伤,刚想安慰,却听她幽幽地道:“十几年了,我以为所有的爱恨都已尘封,谁知道再次揭开,那伤疤还是鲜红如初。”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花缅心中一紧,不由看向裴樱释,却见他皱紧了眉头,眸中亦有些幽暗,看不出所想。 “你不用道歉,也不用安慰。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对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多感受一下那个我爱了一生的男人。” “那你,还恨他吗?” “恨?曾经很恨,所以直到他驾崩我都没有再见他一面。可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我突然就原谅他了。” 花缅只觉心中一阵酸涩。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有一个如此悲伤的结局? 见花缅不语,千玉语道:“你难道不好奇?” “好奇,所以我在想,是什么力量迫使你原谅一个如此伤害你的男人。” 千玉语有些吃惊:“你认为是他伤害了我?” “是。若换作我,我可能做不到原谅。” 裴樱释开口道:“父皇驾崩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本王。他抓着我的手不停流泪,他说无论母妃犯了什么错,他也早已原谅她,可是她却再也不愿见他,他求我帮他,让她来见他。” 花缅不由心惊,第一个反应便是先皇一定很爱千玉语,因为对一个帝王来说,若非深爱,原谅一个“失贞”的妃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当这个想法跳出来的时候,她不禁吓了一跳。这么说来,裴恭措是真的很爱自己了?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不由生出浓浓的歉疚和怅然来。 她叹了口气对千玉语道:“他都如此请求了,你为何不去见他?即使再恨,最后一面总该见一见吧。” “我不是不想见他,我只是觉得,若他走时带着遗憾和亏欠,那么在下一世相遇时才能够好好珍惜我。若我去见他,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原谅了他,那样他就会了无遗憾地离开,也许我们从此便再无缘分。” 原来如此,还真是造化弄人。花缅幽幽地道:“也许太妃没去见先皇最后一面也是好事。如果风声传到太后耳中,太妃还如何能够安然地待在冷宫中?”在宫中生活久了,这其中的阴险诡谲花缅怎会不知道? 裴樱释眯眸看向花缅,心中不无惊讶,连千玉语也对她投来了钦佩的目光。果然是个剔透的人儿。 说话间,音儿送来了热水,花缅取出荷包中的茉莉干花,亲自烫了杯盏为太妃泡茶。太妃一连喝了数杯,赞不绝口。 “此茶有养颜功效,若是太妃喜欢,我明日让宛陶给你送些过来。” 千玉语欣喜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茶一喝起来又是半晌过去了,眼见天色渐晚,花缅方唤了雪球起身告辞而去。 第065章 落水 离开竹心苑,花缅走走逛逛地便到了一处荷塘,远远地见着夏儿在池边站着,猜想庄紫妍应在附近,于是走上前去想打声招呼再走,免得被人指摘目中无人,不懂礼数。 夏儿见是花缅,福身道:“奴婢见过缅贵妃。” “免礼。”花缅问道,“庄姐姐呢?” 不等夏儿回答,稍远处便传来庄紫妍的声音:“是缅妹妹吧?快过来。” 花缅循声望去,只见岸边逶迤花枝下有一些天然石阶连接着水面,石阶上蹲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花缅态度谦和地道:“缅儿还有事,便不陪姐姐了,姐姐玩得开心。” 庄紫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你一同回去吧,只是我捉了半天也没捉到一条金鱼,妹妹过来帮我捉一条可好?”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请求,拒绝了倒显得自己太过小气,花缅勉为其难地靠了过去。 庄紫妍起身为她腾出空间,目光无意中掠到了远处的一棵大树,心念一转间,脚便踩到了她的裙摆。 花缅本已抬足迈步,冷不防便向前栽去。庄紫妍只装作相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栽到了荷塘中。 庄紫妍方才一瞥间见裴樱释躲在树后,便想让花缅在他面前出出丑。若他不闻不问,花缅湿漉漉地回去必定会丢尽脸面;若他将她救起,找人给她送干净衣服或将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则都会让人以为他们不清不楚而遭人诟病。为此她心中很是雀跃。 池水倒不深,仅仅及腰。然而花缅落水后脑袋径直撞在了池内凸起的岩石上,当场昏了过去。 庄紫妍并未发觉,只道:“哎呀,实在对不起妹妹,姐姐一时不察,害得妹妹落水。我这就去给妹妹拿一身干净衣裳来换。”说完便亟不可待地拉着夏儿跑开了。到得远处,又命夏儿悄悄回去窥视,若有什么情况,随时来禀。 夏儿折回后见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匆忙转身离去,不成想没跑几步便撞上了福昕。 福昕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问她发生了何事。夏儿不由大喜,若让福昕知道了,那皇上岂不是很快就知道了?于是将他领到荷塘边便飞快地跑开了。 眼前的一幕惊得福昕瞠目结舌。他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河边的两人闻言一惊,转头看向福昕。裴樱释迅速挪过身子挡住福昕落在花缅身上的视线,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盖住后起身道:“劳烦福公公将缅贵妃送回宫,本王还有事,先行告退。”说罢,一撩衣摆,从福昕身边错身而过。 福昕怔然看着他扬长而去,心下一阵风起云涌。皇上最信任的弟弟和他最心爱的女子搞到了一起,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简直是不可理喻。皇上若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自己是如实告知皇上,还是替他们隐瞒呢? 正神游间,便听花缅道:“福公公,我这个样子回去终归不妥,可否麻烦您去帮我拿身换洗衣裳?” “好的,娘娘稍候,奴才去去就回。” 花缅清楚地看到他临走时眼中复杂的神色。这下怕是说不清了。 走出二人视线,裴樱释放缓了脚步,伸手抚弄着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甜美馨香,小嘴软软糯糯的,诱得人想再次品尝。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勾起。只是这个表情并未持续太久便被眸中渐涌的冷冽取代。后宫女人还真是闲极无聊,不弄出些事端似乎便辱没了她们的智商。庄紫妍,你最好别玩过火了。 福昕做了一路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跟皇上说实话。于是半刻钟后,花缅看到,福昕除了带来一套崭新的衣裳外,还带来了一个人。当看到他那似要喷火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时,她在心中问候了福昕全家。 她接过福昕递来的衣服对裴恭措道:“皇上可否转过身去?” 裴恭措冷嗤道:“你全身还有哪里朕没见过?”眸光一转对福昕道,“你转过去。” 福昕闻言连忙讪讪地背过了身去。 花缅不想再惹怒他,在他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地换起了衣服。她先将新衣塞到他怀里,迅速除去身上所有的湿衣,将自己剥了个精光,然后用浴巾擦拭完身子,再由他递一件自己穿一件。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抬头看他,因此也不会知道,他眼中腾腾的怒火早已转变成了浓浓的**。 穿戴整齐后,花缅捡起地上的湿衣矮身一福便要离开,手腕却被裴恭措一把抓住:“就这样走了?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朕解释解释吗?” 花缅假装不明所以:“解释什么?” “你和朕的七弟在荷塘边亲密拥吻,难道不需要解释?” “亲密拥吻?谁说的?”花缅不由冒火地看向福昕。 福昕不由打了个冷颤,却仍镇定自若道:“回娘娘,是奴才亲眼所见。” 花缅甩开裴樱释的手,疾步走到福昕跟前道:“福公公,为何你会那么巧出现在这里?” “回娘娘,是夏儿告诉奴才的。” “你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福昕一愣:“娘娘的意思是,您是被人陷害的?可奴才确是在路上和夏儿巧遇,且你和端王也确是做了那等事。” “那等事?好,我问你,”花缅指着花丛中大堆的蚂蚁道,“这些蚂蚁匆匆忙忙地在干什么?” 福昕抬头看了看天道:“这会儿天阴,想必是要下雨了,它们应该是忙着搬家。” 花缅冷冷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道:“你看看那棵大树后面是什么?” 福昕上前仔细瞧了瞧,不禁眉头紧皱,回来禀道:“不知是谁吃剩的糕点,那些蚂蚁正在抢食呢。奴才收回方才所言。” 花缅看向裴恭措道:“皇上,你也听到了,既然如此,他的证言又岂可全信?” 福昕慌忙道:“皇上,奴才所言全部属实,绝无虚言,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裴恭措不由蹙起了眉头:“他对蚂蚁抢食的错误判断和他的证言是否可信有何关系?” “这说明他对自己眼晴所见之事总会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推测,而这推测却未必准确。这种自我暗示极易影响他对事物的正确判断。”花缅转头看向福昕,“福公公,你敢说你所说的全是你眼睛看到的,而没有自己猜测的成分在里面?” “这……”听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福昕一时哑口无言。 花缅道:“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更何况是掺杂了主观臆断的揣测,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可靠,皇上想必亦是心知肚明吧。” 裴恭措闻言心中的火气明显消了不少:“好,算你说的在理。那现在就由你来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庄贤妃在此捉金鱼,我正好经过,本欲打个招呼便离去,却被她叫住,说想让我帮她捉了金鱼一同回去。于是我便走了下去,谁知她却踩到了我的衣摆,我因没有防备,栽入水中,结果头部撞到了池中的岩石,然后就晕了过去……” 不等她把话说完,裴恭措便飞快地扯过她,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中,伸手去摸她的脑袋:“让朕看看,摔到哪里了?” 花缅一把推开他:“皇上可否先听臣妾把话说完?” “好,你说。”裴恭措眸中明显带了心疼。 “若非端王相救,臣妾只怕已经命绝于此了。皇上一定奇怪,他既是施救,又怎会对臣妾做出亲密举动。实则是,当时臣妾肺中呛了水,而且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他一边为臣妾渡气,一边帮臣妾把胸肺中的水挤压出来。福公公到来的时候,臣妾刚刚苏醒,倒是被他那一声暴喝吓了一跳。” 裴恭措将目光转向福昕道:“缅儿所言可有出入?” 福昕此时已经意识到是自己冤枉了花缅,更知自己触了虎须,于是把心一横,实话实说道:“回皇上,奴才当时正见到端王俯在娘娘身上,口唇相覆,想来是在渡气,是奴才误会了,奴才该死,望皇上责罚。” “哦?”裴恭措意味不明地道,“若当真如此,你何止是该罚这么简单。” 福昕忙向花缅赔罪道:“奴才不揣冒昧,污了娘娘名声,还望娘娘海涵。” “算了。”见福昕倒还是有些眼力价,且对主子忠心一片,花缅也不想与他计较,只循循善诱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福公公知错便好,以后还需吸取教训。跟在皇上身边,说话办事更应该严谨一些,毕竟很多人的性命也间接地掌握在你的手中。” 福昕态度诚恳地道:“是,奴才受教了。往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 花缅补充道:“我也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否则怎么会忘了端王不喜欢女人呢?”这话表面说的是福昕,实则是说给裴恭措听的。果然,她看到他面上有了一些龟裂的痕迹。 福昕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尴尬:“娘娘说的是,是奴才糊涂了。” 花缅笑了笑,也不再打压他,转而对裴恭措道:“皇上,庄贤妃那里,想必她是不会认的,皇上便无需再提了,也免得惹太后不快,让臣妾难做。若没有什么事,臣妾先回去了。” “等等!让朕看看你的伤势。”裴恭措唤住她后对福昕道,“传太医去水华宫。” “是。”福昕领命后飞快地去了。 花缅无奈地道:“皇上太过小题大做了,不过是碰了一下,估计没什么大碍。” “让朕瞧瞧。”裴恭措再次将她揽进怀中,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当在头顶侧前方摸到一个鼓鼓的大包后,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一把将她抱起,向水华宫奔去。 第066章 有喜 一回到水华宫,裴恭措便将花缅安置在床上,让她好生歇息。不多时,太医也随后到来。 只是,当太医诊完脉,不是说病情开方子,而是转身下跪的时候,花缅不由有些困惑。而当他说出“恭喜皇上,贵妃娘娘有喜了”的时候,花缅几乎惊掉了下巴。再看看一旁的宛陶,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眼见裴恭措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脸狂喜地就要命人打赏太医,花缅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皇上,太医恐怕搞错了,臣妾昨晚上刚刚来了月事。” “你说什么?” 太医见皇上的脸色由晴转阴继而疑惑地看向自己,连忙解释道:“回皇上,这正是微臣要说的,娘娘确实已有身孕,只是胎像不稳,有见红征兆。” 听他这么一说,花缅才算明白了,难怪这一日以来出血量不多呢,原来不是经血,而是见红。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如笼雾霾,沉郁憋窒得透不过气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凭什么他的后宫三年多都没有人怀孕,而自己一次就中?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心下不由一阵慌乱。一个半月前,她和姬云野也有过房事,那这个孩子会是谁的?如果真是野哥哥的,即便自己想要,裴恭措也绝不会容忍。到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以死相威胁来留下这个孩子吗?可若自己这样做了又置一个皇帝的颜面于何顾?此刻她心中一团乱麻,耳边裴恭措和太医的声音似都远去,直到听见裴恭措问了太医一个问题,她才拉回思绪。 太医说明见红的原委后,裴恭措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愧意。若知花缅已有身孕,他昨晚是定不会不知轻重地要她的。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花缅一个半月前曾与姬云野私会过,若这个孩子是姬云野的,他又该如何决断?若让她打掉,定会伤了她的心。若留着,自己心里又会不舒服。权衡以后,他甚至想,不管孩子是谁的,他都会当成自己的看待。然而一想到这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可能,心中竟是痛楚难当。 一番挣扎之后,他决定还是问清楚的好,于是道:“不知缅贵妃怀孕多久了?”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确认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花缅不由自嘲一笑,罢了,听天由命吧。 太医已经起身,此刻躬身问花缅道:“请问娘娘月事迟了多少日?” 花缅也不想隐瞒,实话实说道:“半个月。” “没错。”太医对裴恭措道,“娘娘怀孕一个半月了。”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花缅还是震惊不小,她不由看向裴恭措,却见他面上并无明显的变化对太医道:“还有劳张太医费心为贵妃调理身子。另外,不知她头上的伤可有大碍?” 太医道:“还好没有伤到内里,只是淤血阻滞。因为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内服活血化瘀的汤药,微臣回头开些外涂的药膏送过来,涂抹几日便可痊愈。” 裴恭措点了点头道:“你这便下去开药吧。” 太医退下后,裴恭措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一转身坐到床边将花缅紧紧搂入怀中,气息不稳地道:“缅儿你知道吗?朕今日好开心。” 花缅错愕地抬起头来看他,那眸中分明满满的都是喜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恭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待会我让张太医跟你解释。” 花缅虽没说什么,可心中却不由狐疑起来。 太医来送药时,裴恭措道:“还请张太医跟缅贵妃解释一下,我们明明才同房一个月,她怎么会有一个半月的身孕的。” 太医微微一笑,对花缅道:“怀孕时间不同于坐胎时间。我们所说的怀孕时间一般是从末次月事的第一天开始算的,但从脉象上看,娘娘的周期偏长,故微臣才问您月事推迟了多久,以此推算怀孕时间。至于受孕和坐胎时间,一般是在经前半月左右,您如今月事推迟了半月,应是一个月前受的孕,脉象也符合坐胎一月的指征。” 待听明白了太医的解释,花缅不由怅然地道:“原来是这样。” 裴恭措将她的郁闷看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受伤,但站在她的角度想想,怀上一个不爱之人的孩子,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便不再纠结于此,只希望通过孩子这个纽带自己能早日进驻到她的心中。 太医退下后,宛陶端了药碗要来给花缅喂药。裴恭措接了过来道:“这里有朕,你下去吧。” 宛陶点头应下,却见花缅面上全无喜色,心下不由一叹,转身退了出去。 裴恭措一勺一勺地将药吹凉了喂到花缅口中,喂完药还让人送来了她自小爱吃的西延小红枣压苦。 花缅忍不住问道:“皇上如何知道臣妾爱吃这种小枣?” 裴恭措小心翼翼地在她头部受伤处细细涂着药膏道:“朕问过宛陶,她说你爱吃这个,所以朕便命御膳房采买了些,今日刚到,凑巧派上了用场。” 他意态悠闲地说着,神情举止皆温柔至极。花缅心中突然有些酸涩,一种想哭的冲动油然而生。方才她还在琢磨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掉这个孩子,如今见他如此在意的模样,不由恨起自己的狠心来。孩子无辜,即便自己再是不愿,也不该剥夺他生存的权利,何况有一个人是如此期待他的到来。 短短的时间,花缅心中已是经历了一番风起云涌的变化。此刻,她已由最初的排斥变为了现在的认命。野哥哥,若我终有一日要回到你身边,给他留下个孩子作念想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静默良久,她幽幽地道:“皇上可否不要将臣妾怀有身孕之事传出去?” 裴恭措一愣:“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 花缅叹道:“后宫水深,我最后一个入宫却第一个怀上龙胎,难免招人嫉恨,为了顺利诞下孩子,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裴恭措有些错愕,她既能这样说,就表示她很在意这个孩子,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心很可能也会渐渐向他倾斜?这个认知顿时让他心花怒放,他点了点头道:“也对,是朕欠考虑了。朕待会让宛陶去太医院提醒一下张太医,让他务必守口如瓶。另外让宛陶以后在御药房抓了药便拿回水华宫中煎熬,若有人问起,就说贵妃体寒,喝的是补身子的药。这样可好?” 花缅轻浅一笑道:“多谢皇上。” 裴恭措笑道:“对朕还说什么谢?你的事就是朕的事。” 花缅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转了话题道:“庄贤妃那里就不要追究了,我不想节外生枝。” “嗯,朕都听你的。”裴恭措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喟道,“缅儿,朕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朕以后一定会好好疼你和我们的孩子。” 这话引出了她心中的酸涩,却也勾起了她的一个疑惑,她忍不住问道:“皇上登基后便纳了妃,如今已三年有余,为何却无人怀上龙嗣?” 裴恭措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有此一问,也不隐瞒:“因为朕还不想要孩子。” 花缅不由有些糊涂,不想要孩子为何在得知自己有孩子以后会如此开心?而且,你又是如何避孕的? 花缅的表情写满了匪夷所思,裴恭措觉得她这个样子甚是有趣,于是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一定很疑惑朕为什么独独让你怀上了孩子。” 见花缅眼含期盼等待着他的下文,他续道:“朕虽不能说阅女无数,可见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朕后宫的女子虽然不多,却也个个温婉可人,端淑得体,但不知为何,总少了一种让朕砰然心动的感觉。朕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应该是一种宿世累积的情愫。直到遇见你,朕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越到后来越是不可自拔。朕确信,你就是朕要等的人,或许等了不只一世。朕从一开始就知道,后宫那些女子皆不是朕要等的皇后,所以每次同房都避开了她们的易孕期。” 花缅心中不是不震惊的,这样深情的表白,任谁也无法抗拒,可她却害怕听到这种肺腑之言,这样只会慢慢摧毁她的心防,最终让她在情感的漩涡中溃不成军。 她强作镇定道:“皇上言重了,臣妾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爱。后宫女子都是皇上的女人,皆是心系皇上,皇上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徒惹她们伤心。况且,作为女子,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皇上这样做,未免残忍。” 裴恭措苦笑道:“若换作别的女子,她们不知会有多欢喜,唯独你不但不领朕的情,还诛起朕的心来。”顿了顿,他又道,“你说的本也没错,朕会照你说的去做,不过,在你顺利诞下皇子之前,朕还不打算让她们有孕。”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吧?”见花缅只是张了张口并未言语,裴恭措自问自答道,“朕只想让朕的皇后为朕生出长子。若你生出长子,朕便有理由封你为后,而且将来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我们的孩子都会成为太子。” 花缅此刻竟再也无言以对,她沉默良久道:“我累了,想歇下了,皇上也请回吧。” 裴恭措见她面上的确有了倦色,便道:“朕想多陪你一会,待你睡着了朕再离开。” 花缅也不强求,自他的怀抱中躺下身子,闭目片刻后便沉沉地睡去。 裴恭措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第067章 家宴 两日后便是除夕,宫中的节日气氛甚是浓重,宫人们为了晚上的皇室家宴,从早上便忙开了。 酉时未半,天色方暗,宫中便已处处彩灯高掌,庄太后、千太妃和各宫妃嫔皆已到了养心殿正殿会场在各自席位落座,只待皇上驾临。 此刻,裴恭措正在水华宫中手执一根翡翠簪细致地将它别进花缅的发髻。 他本是来告知花缅,让她好好休养身子,不必参加家宴,不料她却已经起了身,正在梳妆。花缅说她喝了张太医的几副药后已经不再见红,只要行止小心一些,并无大碍。他见她精神尚好,便也未做阻拦。毕竟难得一次家宴,不管以什么理由缺席,总归是要遭人诟病的。 为免惹人非议,花缅让裴恭措先走,自己由宛陶陪着随后再到。 裴恭措明白她的用意,叮嘱她路上小心便带着福昕回了养心殿。 酉时半,裴恭措一身盘龙常服迈进养心殿正殿,在妃嫔们的跪拜中落座于金龙大宴桌后,他唤了起后,宣布宴会开始。 酒过三巡之后,花缅方姗姗来迟。她跟皇上、太后和太妃请了安又向众人致了歉,在裴恭措的示意下落座于他的左侧下首,抬眸间正对上对面的千玉语,她正温煦地冲她点头微笑,她礼貌地还以一笑后便收回了目光。这一幕被正座上坐于裴恭措右手边的庄太后收入了眼底,她眸含深意地看了她们半晌,似在思索这二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熟络的。 此时碧儿在温如雅耳边说了什么,温如雅面色先是一变,然后扯了笑容对花缅道:“缅贵妃既然来迟了,为表诚意,是否该罚酒三杯呢?” 不待花缅开口拒绝,裴恭措已是不快,他沉声道:“缅贵妃今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免了。” 这话旁人听着或许觉不出什么,可对温如雅来说却是当头一棒。 方才碧儿回咸福宫为她取琴,路过水华宫时恰见皇上从里面出来,她于是躲了起来,又过了片刻才见花缅在宛陶的搀扶下步履缓慢地踱出来。 她走路如此小心,甚至还需要别人搀扶,不由让她心中疑惑,缅贵妃莫不是生病了?而后她听到宛陶埋怨她不该去参加宴会,万一被逼喝酒该如何是好。她答道,便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好了。她心下一惊,她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当碧儿将这个发现告诉温如雅时,她自然是大吃一惊。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怀孕,她便想出了罚酒的方法,没想到竟被皇上给拦下了。她心下又是嫉怒又是心酸,皇上都到水华宫了却不和那位一路过来,知道她有了身孕却还要替她隐瞒。他把她保护得还真是好! “不知缅贵妃有何不适?可有大碍?” 问这话的是庄太后,她面容慈祥,语气也甚是和蔼,看起来很是关心晚辈。 温如雅心下一喜,期待着她被戳穿,却被接下来的事气得险些吐血。 花缅恭敬道:“回太后娘娘,只是有些胃寒,并无大碍。” “哦,这样啊。北宇的红酒很是温和暖胃,晴淑妃进宫时给了哀家几瓶,哀家一直也没怎么喝,今日特地带了两瓶过来,想让大伙都享享口福。幸好你提醒,不然哀家差点忘了。”太后说着转头对旁边的品儿道:“去给缅贵妃斟酒,顺便也给各位娘娘斟上。” 品儿应声走到花缅桌前,方执起酒杯便听裴恭措道:“且慢!” 品儿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转向了太后:“红酒虽然温和,可毕竟也是酒,待朕让人问过张太医可好?” 太后一愣,心中虽觉他有些小心过甚,却也未多说什么,只道:“也好。” 裴恭措吩咐完福昕后,太后对有些发怔的品儿道:“还愣着做什么,先给各位娘娘斟酒。” 品儿这才回了神,一路斟了酒后走回太后身边,只是心中的微澜使得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掠向花缅的座位。 花缅也知张太医必不会让她沾酒,可她总不好主动提出而惹太后不快,方才正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料裴恭措会如此机智,拿出张太医做了挡箭牌,她不由松了口气。 庄紫妍心中亦是醋意翻涌。前日夏儿回来明明说她与端王在河边亲吻被福昕抓了现行,她以为皇上必定不会轻饶她,没成想,此事最终不但不了了之,皇上似乎还对她更是呵护有加了。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让皇上对她痴迷至此? 在一派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中,花缅发现,那些嫔妃们总会有意无意将目光流转到自己身上,就连太后身边的品儿和荣来晴身边的意儿,似乎都对自己存了敌意,尤其是福昕回来转达了张太医的话后,她更成了众矢之的。她本欲吹.箫一曲来赔罪,又觉此时实在不宜太过张扬,遂敛了心思专心进食。 温如雅细致地观察了花缅所进食物,无不是清淡爽口的,至于狗肉、甲鱼、蟹肉、薏米粥之类或大寒或大热的食物,她连碰都未碰,而那些皆是孕妇禁忌。此刻她不得不确定,她的确是怀孕了。 这个认知让她愤懑不已,连为皇上献曲的心情都烟消云散。既然皇上竭力护着这个女人,她也不便明目张胆地动手,她总会想出办法让她失去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宴会结束已近亥时,妃嫔们出座跪拜谢宴,待裴恭措起座离开后各自散去。 是夜,花缅将将睡下,便觉有人悄然来到床边,二话不说便开始宽衣解带。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来人,却见他弯下身子将她抬抱而起后小心翼翼地往床内送了送,自己则躺在了他身侧。 他揽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虽然觉出她的僵硬,却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道:“你入宫这么久,朕还是第一次这样搂着你睡觉,是不是觉得不习惯?” 见花缅不语,他自顾道:“你可知道,朕盼这一日盼了多久?” 这句话突然击中了花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想将他推开的手生生止在了半空中。她不知道,在自己将手放下的一刹那,他嘴角浮起了会心的微笑。 温如雅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天快亮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身,扬声唤道:“碧儿!” 身旁软榻上很快响起翻身下床的声音,有人走至床边道:“娘娘有何吩咐?” 温如雅撩开帐子道:“想办法将水华宫那位有孕之事透露给庄紫妍,我就不信她能沉得住气。” “是,奴婢天亮就去。” “嗯,记住,切不可让人知道此事是从咸福宫传出去的。” “是。” 第068章 故人 今日是新春第一天,不用早朝的裴恭措搂着花缅一夜酣眠,直到艳阳高照方浑身舒畅地醒来。望着怀中几乎与他同时醒来的女子,他满足而宠溺地勾起了唇角,声音带着些微慵懒道:“睡得可好?” 花缅睡眼朦胧,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听完他的问话不由有些羞赧,她推了推将自己箍得紧紧的怀抱,道:“天都大亮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恭措觉得有些莫名:“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花缅向里避了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你若不怕后院起火就继续待着。” “噢,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裴恭措从后面搂住她道,“朕在嫔妃处留宿天经地义,朕看谁敢不服。” “她们或许不敢不服,但她们可以因妒生恨。你昨日晚宴已惹众怨,今日若再让她们知道你留宿水华宫,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好吧,朕都听你的,从明天开始多到其他妃嫔处去走动走动,但是今天朕是属于你的。” “什么意思?”花缅疑惑道。 “朕今日带你出宫玩耍。”话落,裴恭措已经掀衾而起。 花缅吃惊地翻身坐起,便见他唤了福昕,吩咐他备轿,并让他去养心殿拿两套普通常服过来。 花缅连忙隔了帐子对福昕道:“等等,我有男装,你只需给皇上准备便好。” 待福昕离去,裴恭措勾起花缅的下颌,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地道:“出宫值得你如此开怀吗?” 花缅扭头避开他的手,不明所以道:“皇上哪里看出我开怀了?” “嗯,面上是看不出来,不过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臣妾哪里有……” “朕说有就有。记住,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再惦记着往宫外跑。” “……” 大年初一不比往常,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充满了喜庆气氛。花缅与裴恭措同乘一轿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商品琳琅满目人流拥挤如织的朱雀大街。似是被这种久违的热闹感染,连炮竹燃放后的烟火气息都甚感亲切,花缅缠着裴恭措下了轿子,在大街上悠闲自在地溜达了起来。 看着花缅小鸟出笼一样目不暇接地赏玩着街边商品,裴恭措不由露出了和煦笑容,嗯,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花缅四下张望间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欢欣地跑了过去。 裴恭措忙追上去,捉住她的手道:“你慢点,当心身子。” 花缅指着糖葫芦道:“我要吃这个。” 裴恭措抬眸一看,不禁皱起眉头:“俗食而已,有什么好吃的?” 花缅将裴恭措的头稍稍拉低,附耳道:“我这两日害喜,就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裴恭措一愣,继而勾唇一笑,她害喜也是因为怀了自己的孩子,这话听着很是受用,于是不容分说便要将所有的糖葫芦都买下来。 花缅忙制止他道:“你喂猪呢?两个就够了。何况孕妇的嘴挑着呢,也许今天喜欢吃的东西明天就不想吃了,买这么多回去岂不浪费?” 裴恭措恍然道:“看来以后要给你找个专门的厨子开小灶才行。” 花缅觉得他的提议不错,开心道:“这个主意好。”她挑了两串糖葫芦,一串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串让小贩包了起来,还不忘瞥了裴恭措一眼道,“付钱。” 裴恭措摸出一锭银子便要给小贩,花缅连忙拦住:“十个铜板就够了,他这些全卖了也赚不了半两银子。” “哦?这么便宜?” “怎么?是不是很同情你的百姓?”花缅附耳小声道。 裴恭措一愣:“你倒是了解我。那你还不让我多给钱?” 花缅咬了一口糖葫芦道:“同情他们便好好治理你的国家,让百姓都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不让你多给钱也是不想让他们有不劳而获的思想,毕竟我们帮不了所有人,只能给他们提供更好的条件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能否致富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裴恭措笑道:“想不到缅儿还有一套治国的大道理。”见她已经向前走去,他连忙扔了十个铜板给小贩便追了上去。 花缅将包好的那串糖葫芦塞到裴恭措手中,自己边走边欢快地吃着手中的那一串。忽然她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道:“你一定还没吃过这种‘俗食’吧?”说着将糖葫芦略微举高,让最下面那一个对着他的嘴巴道,“尝尝。” 她的这个小小举动让裴恭措心尖一颤,他将她的手稍稍压下,张口吞下了最上面被她咬了一口的那个,嚼了几口,笑道:“还是这个好吃。” 花缅怔了怔,然后强作镇定地继续前行,一抬头却发现韩征正走在前面,警惕地四下窥察着。她又向后看去,便见花巽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保持着警觉的防护。再加上福昕和裴恭措一左一右,简直就像把她当成了严加看守的犯人。 花缅诧异地看了裴恭措一眼,却见他正宠溺地看着自己。她凑近了他悄声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 裴恭措道:“他们一直在啊。只是你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没有注意到而已。” 花缅了然地点了点头,道:“我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人保护到如此地步。” 裴恭措目光下移到她的小腹又转回她的脸上,然后对她耳语道:“你似乎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东西。” 花缅面上一烧,脚下一顿就迈进了旁边的店门。 裴恭措抬头瞧了瞧高高的牌匾——“桃源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青楼,只不过,白日里冠冕堂皇地进行着戏曲和歌舞表演,夜里却上演着出卖皮肉的营生。他不免纳闷,为什么这个小女人总喜欢来这种地方凑热闹?摇了摇头,抬脚跟了进去。 花缅本是随意逛逛,没想到进了大堂正见戏台上在演一出戏。她“咦”了一声,回头对裴恭措道:“原来这里是戏院啊。” 不但裴恭措一愣,就连那几位随行的也是怔了一怔后面面相觑。 裴恭措清了清嗓子道:“也可以这么说。你若想听戏,我奉陪,不过,听完戏要立刻走人。” “哦。”花缅应诺着走到了距离戏台最近的一处桌边落座,而后专心看台上的表演。 花缅和裴恭措皆是一身素色织锦长衫,虽不过分华贵,却也看得出身份富贵,更何况他们相貌出众,身边又追随着三位器宇不凡的随从,不由地吸引了不少目光。 看了一会,花缅有所领悟她转头对裴恭措道:“这出戏难不成是《天仙配》?” 裴恭措颔首道:“想来你应是常客了,倒也有些见识。” 花缅忽略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有些吃惊道:“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董永和七仙女的传说啊?” 裴恭措眉头微蹙:“什么叫‘这个世界’?莫非在你心中南秀和东离是两个世界不成?” “呃……”花缅顿觉失言,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时口误而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花缅就发现,它的运行轨迹完全不在自己所知的历史轨道上,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时空。没想到今日会听到熟悉的故事,这着实让她感觉甚是亲切。看来,不同空间之所以会有共同的神话被永世传颂,也许正是因为神话不仅仅是传说,而是确有其事。 当耳边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花缅抬头向台上望去,只见戏子们正谢完幕准备下台而去。她的心思本不在戏子身上,因此并未将目光过多停留,只是当两道灼灼的目光向她投射过来时她下意识地回望了过去。 这一望,让她心中不由一窒。她一直以为扮演董永的是一位清秀男子,若不是“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秋棠竟然辗转成为了一个戏子。 这个发现让她震惊不已。她竟被柳成坤抛弃了吗?可她为什么不在东离待着,反倒跑到南秀来卖艺?她几乎要立即起身追上前去问个究竟,可一想到她的遭遇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便顿觉不寒而栗。 花缅久久凝望着秋棠离去的方向,直到裴恭措带着几分醋意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方才收回思绪。 裴恭措啧啧赞叹了两声道:“是有几分姿色,可也不至于把你迷成这样吧。” 花缅无心玩笑,她半遮半掩地道:“她是我以前的婢女秋棠,后来失忆做了东离丞相小儿子的妾室,如今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卖艺。而且,以她看我的眼神,她应该是恢复了记忆。” “原来如此。”一听说此人乃女子,裴恭措心情顿好,细细品味了她的话后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她是如何失忆的?如今既然恢复了记忆,为何不与你相认呢?” 花缅叹了口气道:“她的遭遇我也有一定的责任,她怕是恨极了我吧。” “哦?怎么说?”裴恭措半含兴味半担忧地问道。 此事涉及姬云野,只怕说出来会惹他不快,她只道:“算了,反正日后我在宫中她在宫外,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她想报复只怕也伤我不着。” “妇人之仁。”裴恭措道,“若想不留后患,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在这个世上消失。” 花缅睨了他一眼道:“不愧是帝王,做事果然狠辣。可那些恩怨都已过去,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正说着,便见一袅娜女子绕过后台辗转行至他们近前,冲着裴恭措莞尔一笑道:“奴家秋禾,公子好生俊俏,不知可否赏脸喝上一杯呢?” 花缅不由诧异,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可她这又是唱的哪出?正暗忖着,却不料她转而看向自己道:“哟,这不是东离的宁婉公主吗?啊,不对,应该是今上的缅贵妃才对。换上男装奴家差点认不出来了。” 第069章 指控 眼见大堂内的客人都诧异地向他们看来,花缅心中顿觉不悦,她起身道:“有话过来说。”说着向楼上走去。 秋棠凉凉一笑,跟了上去。裴恭措几人紧随其后。 到得二楼一个包间,裴恭措让福昕和花巽在门外守候,只让韩征随自己跟着花缅和秋棠进了门去。 房门一掩,花缅便开门见山道:“秋棠,你今日应该不是想和我叙旧吧?” 秋棠轻笑着耸了耸肩:“正如你所说,本无恩情,自然无旧可叙。”她转向裴恭措道,“想必这位就是南秀皇帝吧?” 韩征厉声道:“既然知道是皇上,还不下跪行礼?” 秋棠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南秀人,为何要给南秀皇帝下跪?” 裴恭措伸臂拦下欲上前的韩征,不恼反笑道:“你倒是有些胆量,不知今日有何见教?” 秋棠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切勿被她的狐媚之相蒙蔽了双眼。想当初,她恋慕东离云王,因而嫉妒我成为云王的女人,竟在我得到宠幸后逼我吃下避子药丸,后来又找人将我迷晕喂我吃下忘尘草忘记前尘往事送给柳丞相的小儿子柳成坤做小妾。后来我被柳成坤这个混蛋卖入青楼受尽凌.辱,幸得好心人相救,帮我赎了身还治好了我的失忆。否则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悲惨遭遇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秋棠的一席话让听闻者无不震惊。她眼中的恨意如此浓烈,绝非伪装,而她对花缅的指控让裴恭措心中极其不快。花缅方才竟隐瞒了秋棠曾是姬云野小妾这个事实。他曾亲眼看到她当众掌掴蓝惜蕊,对秋棠所做之事倒也不算让他意外。只是,他难过的不是她的残忍和狠辣,而是她的残忍和狠辣竟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花缅的震惊不是因为秋棠对自己过激的指控,而是她之后的遭遇。她没想到自己好心帮柳成坤解了情毒后他会过河拆桥将秋棠卖入青楼。这个人着实可恨,而秋棠的遭遇也实在值得同情。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她当初寻衅滋事且对自己趁机陷害,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时,却听秋棠对裴恭措道:“我有必要提醒皇上一句,你的这位爱妃,她在东离时既能逼迫我吃下避子药丸,就难保在你的后宫不做同样的事情。对了,那药丸据说还有堕胎功效。若哪天你的某位妃嫔有孕又不知为何突然滑胎了,那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 花缅闻言不由吃了一惊,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秋棠,她此话一出,自己倒成了一个为了争宠而不择手段的人了。她深知此时多说无益,反倒会越描越黑,于是转头看向神色冷然的裴恭措,语气平静无波地道:“我只想说一句,她说的不全是事实。我累了,想回去了。”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裴恭措神色不明地看了看秋棠,然后靠近她小声道:“朕的爱妃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无须你来提醒。另外,朕若听到什么关于缅贵妃的不好传言,你便再不会像今日这般逍遥自在了。”言罢,冷冷看了她一眼后疾步走开。 韩征则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望着他们离开后空荡荡的门口,秋棠的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冷魅的弧度。 在回宫的轿子中,裴恭措并未追问事情的原委。他不怀疑花缅天性良善,也相信她做事定有缘由,但一想到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便痛入胸臆。 而他的沉默在花缅看来却是他对自己人品的怀疑,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又实在浪费心神,既然他不问,她索性就高高挂起。 默然回到宫中又各自回了寝宫,这一日便在两人的郁郁寡言中度过了。 是夜,长春宫。 裴恭措到来的时候,李馨怡已经睡下。他免了通传,径直进入内室,然后脱衣上床,从背后将她抱住。 李馨怡睡得很浅,被他扰了清梦后不但不恼,反有几分受宠若惊。她轻声唤道:“皇上?” 裴恭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李馨怡疑惑地翻过身来,见裴恭措似乎有些情绪低落,便开解道:“皇上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说出来让臣妾为您分担分担。” 裴恭措挑眉看了看她,她的关心的确像是发自内心,可这一刻,原本想到她这里倾诉一番寻求安慰的欲望在她的这种过分热情下倏忽间便消弭于无形了。 他突然有些想笑,笑自己作为一个帝王的可悲。在花缅之前,虽谈不上爱,他却也曾真心喜欢过三个女子。第一个便是李馨怡。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也知道她似乎更喜欢裴奇骏一些。但是他不管这些,只要是他喜欢的他就要得到,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有权势的一品定国大将军的爹。可进宫三年以来她一直对自己礼敬有加却热情不足,更是从不争宠。这种得不到预期回应的付出已经消磨完了他对她的喜爱。他以为她会一直如此,没想到在花缅入宫的第二日她便主动去了养心殿,如今对待自己也比往日要热络许多,倒叫自己一时难以消受。 第二个是品儿。她入宫之前已经定亲,因未婚夫君长年卧病需钱医治才卖身入宫。她在太后身边待了三年,自己便恋慕了她三年。直到遇到花缅他才知道,对他这种占有欲强又不择手段的人来说,没有强取豪夺便轻易放弃的,根本不叫爱。 第三个是荣来晴。她身上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媚。她入宫一年,向来安于一隅,不屑于争宠。更有甚者,还常常以宽容大度的姿态将自己往外推。那一日他终于恼了,发誓再不踏足翊坤宫。可不知为什么,花缅入宫以后她竟和李馨怡不约而同地去养心殿邀宠。 如今他是真的看不懂这些女人了。一个两个的,得到的时候不懂珍惜,等到失去了再去追回还有什么用? 如今自己的心被花缅占得满满的,已经分不出更多的爱给她们了。而此刻,因花缅而带来的心伤和失落,在偌大的后宫,竟寻不到一个可以安放之处。 他叹了一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来看看。朕乏了,睡吧。” 虽然他没有更多的言语,也没有和她做什么,然而此刻,李馨怡心中却生出了丝丝的甜蜜。 第070章 失落 翌日,御书房。 心烦意乱地批阅着奏折,裴恭措将御笔一掷,唤了康永去御膳房让广瀚送些贡橘过来。 片刻后,广瀚端了一盘橘子恭敬跪在殿下道:“奴才广瀚奉命为陛下送贡橘而来。” 裴恭措自广瀚进殿便一直盯着他,只觉今日的他严谨恭敬,完全不似那日的恬静淡然。他随口问道:“广瀚可愿来养心殿当差?” 广瀚一惊,猛地抬头:“奴才惶恐,奴才三生有幸能得皇上如此垂爱,又怎敢说半个不字?奴才自是乐意之至。” “哦?那你今日便搬来养心殿吧,你在御膳房的职缺朕自会安排其他人。” “谢皇上隆恩。”广瀚欲叩首谢恩,又觉手中托盘甚是碍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不必叩谢了,把贡橘呈上来便回去收拾东西吧。” “是。” 待广瀚放下贡橘离去,望着他的背影,裴恭措若有所思地对福昕道:“那日来送贡橘的并非广瀚。” 福昕一惊:“皇上,难道皇宫中混入了刺客不成?” “他不像是刺客,倒像是……”裴恭措沉吟片刻后将候在殿外的康永唤了进来,道,“你那日让广瀚给朕送贡橘,是在何处遇见的他?” “回皇上,是在快到北宫门的御景亭。” “原来如此。”裴恭措不禁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日情景,突然问道,“近日来御膳房的贡橘都送去了何处?” “都去了何处奴才不知,但听说宛陶倒是每日必去拿些贡橘去水华宫。” 裴恭措闻言不由勾起了唇角:“果真是你。吃了一次就惦记上了朕的贡橘,还真是个小馋猫。” “啊?”康永一惊之下猛然抬起头来,“皇上冤枉啊,您就是再给奴才一个胆,奴才也绝不敢觊觎您的东西,那贡橘奴才可是连尝都没尝过一口啊。” “哦?”裴恭措不由挑了挑眉,有些同情地道,“还真是可怜。那这贡橘朕便都赏给你了。” “啊?”康永惊得张大了嘴巴,皇上这是在考验奴才吗? “啊什么啊?朕说赏你就赏你了,端下去吧。” 福昕方才一直在琢磨皇上的话,此刻已经有些想明白,那日假扮广瀚的人很可能是缅贵妃,那皇上口中的“小馋猫”指的自然就是缅贵妃了。这个康永,在这里瞎掺和什么?他将托盘端起走到康永身边道:“皇上赏你的,还不快谢主隆恩?” 康永这回算是确认了,皇上并非玩笑,而是真的体恤奴才,于是连忙跪地谢恩。 福昕将托盘交到康永手上时,在他耳边小声道:“不许吃独食。” 待康永退下后,裴恭措已是无心批阅奏折,满脑子都是花缅假扮广瀚时的音容笑貌。想来那日她想借广瀚的身份偷溜出宫,没想到被康永抓来了养心殿。她后来应是觉得广瀚的身份不是那么方便,于是又换回了自己的真容,结果被碧儿瞧见后告了一状。这么说来,她那日所犯之事又多加了一条。这个小女人还真是不安分呢。 裴恭措待广瀚收拾利索返回养心殿后唤了他直奔水华宫,又命福昕将奏折送过去批阅。 花缅没想到裴恭措昨日与自己不欢而散,今日竟然还会大驾光临水华宫。然而当她看见广瀚随侍在侧时,不由一愣,心下立即暗叫“糟糕”,想来他是兴师问罪来了。可她仍然强作镇定地掩了脸上神色。 这细微的变化却未逃过裴恭措的眼睛,他若无其事般对花缅道:“广瀚做事机敏谨慎,甚得朕心,以后便是朕的随侍。” 不待花缅应声,广瀚便连忙向她见礼道:“奴才广瀚见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花缅唤了广瀚起身,同时偷眼打量裴恭措,他这种平淡无波的神情让她甚是捉摸不透,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福昕,将奏折放到偏殿的书房,朕现在要批阅,不要让人打扰。” “是。”福昕应声而去。 经过花缅身边的时候,裴恭措在她耳边低声道:“待朕忙完有事问你,你最好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话音未落,人已翩然离去,掠起冷风阵阵,花缅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他说有事问自己,究竟是昨日秋棠所说的事,还是自己假扮广瀚的事?似乎不管哪件事都不是那么好交待的。不说实话是欺君,说了实话又实在不像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其中纷乱如麻,不可理喻,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的? 花缅抱着雪球躺在凤凰树下的软榻上做望天思考状,雪球身上的毛发被她梳理得油光锃亮。也不知这个姿态维持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花缅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对上了裴恭措兴味盎然的眼,她抬头看了看天,这才注意到太阳已经沉入西天,月亮也已自东方升起。 “怎么,想好了该怎么回答朕了吗?” 花缅坐起身来盯着裴恭措的眼睛看了半晌,试图从中寻觅出一些线索,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悻悻道:“我那日的确扮作广瀚的样子想蒙混出宫,谁知道被康永截去了养心殿,我琢磨着装扮成别人的样子反倒易生事端,于是干脆以自己的真容拿着偷来的腰牌出了宫。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见裴恭措并不接话,面上神情也未有明显变化,花缅摸不清他的心思,继续招供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做人皮面具?这个嘛,又牵扯了另一桩事情。” 裴恭措眸光闪了闪,对她的话起了些许兴致,却仍然缄口不言。 花缅继续道:“九岁那年我曾经被人下毒险些丧命,天照女皇的皇夫凌月以换血之法救了我一命,自己却身中剧毒,他离开的时候落下了一个小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我觉得甚是有趣,便学了过来。” “你中过毒?还险些丧命?”裴恭措一直崩着的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他怎么忘了六年前姬云野冲冠一怒为红颜斩杀成昭帝的妃子并全国广贴告示寻找名医的事,原来那次中毒竟差点要了她的命,原来那个救了她的人竟然是凌月。 “都是过去的事了,秋棠也曾给我下过使人终生不孕的寒毒,后来不是也解了吗?我有贵人相助,福大命大……” “你说什么?”裴恭措脸上顿现怒意,“你说那个女人竟然恶毒到给你下寒毒?你为何不早说?朕若知道,岂会那么容易便饶过她?” “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后来我们去玉雪峰采到了万能解药火莲花王,不但把我的寒毒解了,还把我过给凌月的毒也解了。” 裴恭措半晌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似有所悟道:“莫非这便是姬云野把秋棠送给柳成坤的因由?” “不是。”花缅有些郁闷道,“野哥哥起初不相信她会毒害我,也对她狠不下心来,这件事是凌月和康穆宁做的。”这中间还牵扯到情毒,她也懒得再提。 “野哥哥?”裴恭措凉凉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唤得那么亲密。” 花缅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如今人都已经是他的了,甚至连孩子都替他怀上了,他竟还计较一个称呼,不由脱口道:“这么多年已经叫习惯了,改不了了,你若实在接受不了,不来触霉头便是。” “你说什么?”裴恭措眸光顿暗,声音也冷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欢迎朕来水华宫?” 花缅眸光闪了闪,小嘴张了张口,终是不置可否。 裴恭措心中一痛,道:“缅儿,你的心怎会如此冷硬?是不是朕做得还不够,不如他们对你好,他们可以为你义无反顾,连性命都不要,所以你才会如此轻贱我对你的好?” 花缅一愣,他们?他莫不是连凌月和康穆宁的醋也一起吃了?见他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她于心不忍道:“你误会了。” “不是吗?”裴恭措冷笑,“姑且不说姬云野,就连凌月和康穆宁为你所做都已超出常人所想。朕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花缅想告诉他,凌月是她的亲人,康穆宁是她的朋友,她跟他们没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轻贱过他。然而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了下去。既然不能把身心完全交付给他,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看着花缅纠结的神情,裴恭措只觉自己可悲又可笑,她甚至已经懒得对自己做出解释,自己竟还指望着能把她的心给焐热。这一刻,他突然萌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最终,他神色怆然地看了她一眼后黯然离去。 望着他萧瑟的背影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花缅突然有种心中一空的感觉。。 第071章 冷落 慈宁宫。 花厅的矮榻上,裴恭措百无聊赖地捧着一杯茶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旁的太后打趣道:“是不是后宫不安生,跑哀家这里来躲清静了?” 裴恭措笑了笑:“母后说的什么话,朕的后宫向来和睦,什么时候不安生了?” 太后意有所指地道:“以前或许是,以后就未必了。” 裴恭措一愣:“母后此话何意?” 太后正色道:“你前几日带缅贵妃出宫玩耍去了?去的还是青楼?” 裴恭措讶异道:“母后听谁说的?” “宫外都传遍了,说皇上带着缅贵妃微服去桃源居听戏。”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宠她,哀家不反对,但因此而惹人非议就不好了。何况,你如此偏宠,后宫不生事端才怪。” 见裴恭措沉默不语,似有深思,她续道,“我听说,缅贵妃这几日总往竹心苑跑。” 裴恭措闻言不悦道:“母后找人监视缅儿?” 太后不由板了脸:“什么监视不监视的,哀家不过是让人多留意一下她的行止,还不是怕她给你惹事。后宫女子哪个不是看哀家的脸色行事?哀家虽然没有明令严禁,但她们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踏足竹心苑。她倒好,熟门熟路的,还真是没有辜负皇上的厚爱。” 裴恭措心下不由一阵叹息,看来自己的确是太过纵容缅儿,竟忘了母后的禁忌,但又不得不为她开脱道:“缅儿心性单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何况,这宫中难得有个谈得来的,她去太妃那里解解闷也无可厚非。” “你倒是会为她着想,她可有替你想过?姑且不论千玉语和哀家的恩怨,单凭亲疏远近来说,她也该跟哀家多走动才是,她到底分不分得清谁才是她的婆婆?” 这话说的,若非知道端王不好女人这一口,被她这么一挑唆,裴恭措说不准真会以为自己的女人有被人挖墙脚的可能。 他安抚太后道:“母后言重了。你若不喜,朕以后让缅儿少去便是。至于你说的偏宠,的确是朕做得不好,朕以后定当注意,不会让后宫出现不睦的现象。” 太后见他态度诚恳,做事还算知轻重,也便不再多作追究。 这几日花缅的心情有些莫名低落。裴恭措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光顾水华宫,不知他是听了自己的劝,均分雨露以转移妃嫔对自己仇视的目光,还是因那日自己惹他不快而对自己冷了心?对这个问题的纠结让她不由有些心惊,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在意起他的想法来了? 他倒是还记得那日在街上随口说过的话,说要找个厨子给她专门开小灶,如今果然说到做到,御膳房的掌厨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厨子。她每日点了餐先让小杨子去知会一声,待做好了再让小杨子跑去把膳食拎回来。 宛陶起初不放心小杨子,每次都要用银针测毒。花缅笑她大惊小怪,整个后宫之中知道自己怀孕的,也就只有皇上、张太医、宛陶和漱雨,谁会想到去害她的孩子? 宛陶想想觉得在理,加之接连几日也未出什么岔子,便不再多此一举,只让小杨子试吃了事。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花缅唯一爱做的事便是去竹心苑走动,和千玉语一同养花,种菜,煮茶。裴樱释偶尔来给千玉语请安也会加入她们。直到这一日福昕来传话,说皇上让他转告缅贵妃一声,太后不乐意她总往竹心苑跑,让她少去走动。 她当即便有些不悦,不是因为太后对她去竹心苑的不喜,而是因为裴恭措竟然不亲自来告诉她还要别人来传话。这时她才发现,她竟然完全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于是便有了她和花巽的以下对话。 “花巽,你们最近怎么不太八卦了?” “八卦?” “就是嚼舌根。” “哦,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好八卦的。” “是皇上没让你们说吧。” “……” “说说吧,好无聊呢。” “说什么?” “就说你们以前经常说的。皇上每天都做什么?” “这个——” “说吧,我不介意的。” “皇上基本上是雨露均沾,每晚会轮流去各位娘娘的寝宫。” “哦?那各宫娘娘可还有争风吃醋的现象发生?” “明面上没有,但私下也会有些小动作。” “说来听听。” “比如,孟夫人在皇上准备宠幸何修仪的时候突然身体不适,让人来请皇上,皇上体恤,便去了延禧宫,结果惹得何修仪不快,她第二日亲自去了御书房找皇上。原本皇上是要去庄贤妃那里的,结果便随她回了景阳宫。可偏巧,皇上欲宠幸她的时候,庄贤妃却找了来,说皇上近来操劳,她特地给皇上熬了参汤补身子,不成想皇上说好去储秀宫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去,后来问了康永才知道皇上在何修仪这里,原本不想打扰皇上的,但又怕参汤浪费了怪可惜,便给皇上送了来。” “那皇上如何说?” “皇上让她将参汤放下,说稍后便喝。于是她就在厅里一直等着,直到皇上宠幸完何修仪。” 花缅不由目瞪口呆,这果然是裴恭措的做派,还真是叫人不佩服都不行。好半晌她才道:“庄贤妃的脸色必定不好看吧?” 花巽声情并茂地道:“那是自然,她那脸色呀,先是变红,然后转白,最后铁青,煞是精彩。” “你看到了?” “没有,听福昕说的。” “……” 不知为何,这回再聊起宫中八卦,花缅竟找不到以往那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了。她很想问问花巽,皇上为何不来水华宫了?或者他有没有提起过自己?想了想,终是作罢。 若说和这新春的气氛格格不入的,除了水华宫,便是此刻的储秀宫了。 几日前庄紫妍感染了风寒,差夏儿去御药房取药,不料她在院中捡到一张药方。打眼一瞧写了几味药名和剂量,她本未放在心上,却陡然瞧见了“缅贵妃”几个字,于是细细看了那方剂暗中记下了去问药房的医士,待得知这是保胎的方子后,她抓了药便风急火燎地离开了,却未注意到不远处树后露出的一角衣摆。 自从得知花缅怀孕以后,整个储秀宫都仿佛笼罩着一团愁云惨雾。 昨日,皇上好不容易翻了庄紫妍的牌子,她情绪刚刚有所好转,结果皇上却被何修仪给截走了。她心有不甘,便去景阳宫以给皇上送参汤为由试图将皇上掳来储秀宫。谁知皇上竟让自己在外候着,他则在里面兴致盎然地宠幸何修仪。 庄紫妍本就得了风寒,如今加上得知花缅有孕后的心情抑郁,再被皇上这么一气,竟变得一病不起,憔悴不堪。 她羡慕花缅最先有孕,她嫉妒皇上带她出宫玩耍,对她无条件地宠爱、呵护和包庇,她更痛恨皇上对自己的淡漠和无情。她认定必是花缅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才会如此对待自己。今日她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除去花缅腹中的孩子,否则,她此生怕是再无希望。 与此同时她听闻了一个消息,皇上已经连续多日不曾光顾水华宫,虽不知缘由,但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第072章 滑胎 裴恭措起初是真的伤怀而不想踏足水华宫,后来便想晾她一晾,看她心里究竟有没有自己。于是他吩咐花巽他们不要在花缅面前提起自己,看她能忍多久。就在他坚持不住即将败下阵来的时候,花巽终于带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花缅开始主动问起他的动向。那一刻,他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不由自嘲一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变得如此容易满足了? 又僵持了几日,他听说花缅在听他们讲他与后宫妃嫔的那些事时情绪有些低落,心中更是激动不已,加之十来日不见,这已是他忍受看不到她带来的煎熬的极限。是以,这日下朝后,他终于带着满满的思念和几许雀跃的心情再次踏入了水华宫。 然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馨香满怀,而是一个让他无法承受的惊天噩耗。 此刻,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在见到自己进门的一刹那,眼泪如决堤之水般泛滥不息。张太医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说是刚刚为她诊过脉,孩子已经流掉。 裴恭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欲栽倒在地,他不敢置信地揪住他道:“怎么会这样?”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人去知会他,如今突然告诉他孩子没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消受? 张太医面色凄惶道:“是微臣的过错,微臣见缅贵妃脉象已稳,便只让宛陶每日去取药而未再请脉。不成想,娘娘误食了寒凉之物,今早突然腹痛见红,微臣虽随宛陶匆忙赶来,亦尽力保胎,然则还是无力回天。” 裴恭措怒声质问一旁的宛陶道:“为何不去通知朕?” 宛陶早已成了泪人,闻言不由浑身一颤,这时却听花缅道:“是臣妾不让她去的。”声音虚软而微弱,让裴恭措听了只觉心头一痛。 他哑声道:“为什么?” 花缅道:“朝堂之上得知噩耗你还能冷静得下来吗?那时只怕全天下都知道缅贵妃小产了。何况,即便你提早来了也是于事无补。”事实上那一刻,当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她渴望他用他那坚强的怀抱给她以温柔的慰藉。所以当他不请自来突然出现的时候,她的泪水才会那么汹涌。 裴恭措深吸一口气,闭目压下胸臆中奔涌而上的情绪,对张太医道:“你说缅贵妃误食了寒凉之物,究竟是何物?” “这个,微臣不知,微臣详细询问过娘娘这几日的饮食,并无任何不妥。小杨子每日从御膳房拿来的膳食也都是先经他试吃的,并未被人下毒。至于娘娘每日所服汤药,都是微臣亲自抓了交给宛陶去熬制,不曾有旁人经手。此事,微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听了张太医的话,裴恭措只觉心痛如绞,如果饮食和汤药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还能出在哪里?秋棠说花缅在东离时曾经给她服用过一种既可以避孕又能够堕胎的药丸,如果她所言属实,那么花缅这次的流产莫不是…… 这个认知让他不寒而栗,他虽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去证实。他哽声对福昕道:“去搜一下,看看水华宫中有没有盛放药丸的东西。” 整个搜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对裴恭措来说却是极其漫长的,他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即将把他凌迟的判决。而花缅,当她听到裴恭措下令搜宫开始,嘴角便噙上了一抹笑意,只是那笑在裴恭措看来甚是凄凉,甚是不屑。这种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舒爽,仿佛有人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当福昕将盛着药丸的木盒交给太医鉴定而太医一口咬定那是堕胎药时,裴恭措的情绪终于在泪水中崩溃。他抬眸透过朦胧泪眼看向靠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凝视着自己的花缅,只觉痛彻心扉。 她在他的泪眼中渐渐模糊,而他亦是真的看不清她了。 她既能如此狠心,又为何还要泪流满面来惹自己心疼?那泪水是因对自己的罪行感到愧疚而流吗?可是有什么用,她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她还有什么资格愧疚? 裴恭措无法言表此刻心中的滋味,长这么大,他从未如此心痛过,不只为失去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而痛,更为最爱的女人对自己如此狠绝而痛。 此刻,他不知道面对着这个爱之深恨之切的女人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将悲痛沉淀下来,否则他怕自己会疯掉。 冷冷看着那个悲伤的男人踉跄地消失在眼前,花缅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痛,失去一个自己原本并未期望它到来的未成型的孩子,为什么就像天塌下来一样难过? 她想了很久很久,然后发现,她其实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得知自己怀孕以后,她最初虽然极不情愿,可一想到腹中有个小生命在她的孕育下正一点一点地长大,那种奇妙的感受和母爱的天性使得她每日都会与腹中的孩子交流,饮食和行动也都极为小心,生怕会伤了胎儿。不成想,老天如此残忍,只让她体会了十来日做母亲的喜悦便很快夺走了这一切。而孩子的父亲不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更是把自己当成了谋杀亲子的刽子手。 他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亮。 就在水华宫一片愁云惨淡的时候,储秀宫却洋溢着一派欢乐祥和之象。 夏儿说,今日一大早她便看到张太医随着宛陶火烧火燎地直奔水华宫去了,后来皇上也来了,离开的时候神情非常低落。 彼时,庄紫妍正躺于院中的软塌上晒着自己病得快要发霉的身子,她闻言心情不由大好,了然一笑道:“想来是流掉了。还真是大快人心呢!”她眯眸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多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消散了。 几日前,庄紫妍听夏儿说小杨子如今很得缅贵妃器重,每日都会去御膳房跟掌厨点菜后返回,待饭菜做好后再来装盒带回水华宫,于是就让夏儿提前偷偷地在为她准备的膳食中加了会导致子.宫收缩的五方草汁。如法炮制了三四天后,总算在今日收到了成效。 此事她们并未告知小杨子,一来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来也是怕他因紧张而露出马脚。 遭此打击后,花缅交待了两件事后便接连睡了七日。这七日,她除了按时吃药外粒米未进。宛陶和澍雨急得团团转,每每想要去找皇上却都被她拦下。 花缅这厢每日半死不活,裴恭措那厢也不遑多让。他虽未再踏足水华宫,却也未去任何一个妃嫔处,每日上朝后,不是在御书房处理公务便是在养心殿闭门不出,除了正月十五在太后的慈宁宫用了顿晚膳,便再无其他活动。 这期间,八卦八人组仍旧每日向他汇报花缅的情况,当得知她每日近乎自虐的表现后,他不是不心疼,甚至很想去看她,可每每想到她的恶行,恨意便占了上风,一口气憋在胸口始终不得纾解。而她让花巽和花震去办的两件事,他则默默命人替她办了。 裴恭措多日不去后宫,后宫早已嘈杂一片,别人或许不知道为什么,温如雅却心知肚明。想来是那庄紫妍已经得手,皇上失去爱子悲伤几天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投错了胎。看在庄紫妍能够为她所用且为防将自己暴露的份上,她放弃了揭发她的打算。 第073章 超度 第七日,花缅奇迹般地下了床,梳了妆,很早便身着一身素衣端立于院中翘首祈盼着什么。 酉时正,当她就快站成一樽雕像的时候,花巽带来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僧,而他们身后,跟着多日不见的裴恭措。 花缅并无多少诧异,若无他的准许,外人如何进得了后宫?而他的到来,也不过是想送送自己的亲生骨肉最后一程罢了。 花缅恭敬地将高僧请入正殿。殿内摆了香案,高僧净手焚香后将香束插入香炉,让花缅跪于案前潜心念诵地藏王菩萨法号,自己则结跏趺坐于蒲团之上念诵《地藏经》为婴灵超度。 诵经持续到很晚,亥时正,高僧停止了诵经,他叹了口气对花缅道:“施主执念太深,贫僧虽已将婴灵自地狱超拔了上来,可你的不舍又使得他不忍离你而去,我再如何诵经他也不走啊。” 此话一出,不但花缅惊愕,就连殿外的裴恭措也是浑身一颤。他本不信鬼神,可此刻他宁愿相信高僧所言,是以未经思考地便奔到殿内急声道:“那孩子可有说了什么?” 高僧并未作答,只闭目缓声道:“生于皇家本是造化,无奈你命薄福浅,即便父母已尽力护佑亦无法保得周全,倒不如重回天道,待觅得一处好人家再行投胎。” 此话应是对那婴灵所讲,也不知收效如何,总之说完这话之后,高僧又不曾停歇地念了两个时辰的经。 丑时一刻,他睁开眼睛,对花缅道:“施主放心吧,他已入得天道。” 花缅虔诚地表达了谢意,又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高僧叹道:“你们母子缘薄,至于以后他能否再次顺利投生成你的孩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你是说,他还会再来?”不知为何,此刻花缅心中竟是乍惊似喜,五味杂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言至于此,施主保重。” 高僧起身欲离去,裴恭措拦住他道:“高僧可还有指教?” 高僧此时方才第一次正视裴恭措,他神正色端道:“贫僧赠施主一言。色、受、想、行、识五蕴皆遮盖我们的本性,是妙明真心的障碍,切勿为其所惑。”又念了一句佛号后转身踏出了殿门。 裴恭措连忙唤了福昕将高僧送出宫外。 不知是疲累到了极致还是诵经后心灵得到了慰藉,花缅只觉压在自己心中七日的大石仿佛突然卸去,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当她起身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发现,跪了四个时辰的腿早就已经麻木,于是在她起身的一刹那,整个人毫无征兆地便倒了下去。下一刻,迎接她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宽厚的胸膛。她抬头正对上裴恭措炯亮却又黯然的眸子,那里面分明写满了心疼。泪水莫名地便涌出了眼眶。 他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然后将她横抱至床榻之上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默默望了她许久,终是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他不知道,身后有只想要抓住他的手,抬了许久终是颓然放下。 若他信自己,何须解释?若他不信,解释又有什么意义?花缅缓缓闭上眼睛,倦意袭来的一瞬间,她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养心殿内,在窗前望着水华宫的方向凝立许久,裴恭措幽幽地对身旁的福昕道:“那高僧所言高深晦涩,朕想了许久亦不得其解,福昕可知他究竟何意?” 福昕一愣,原来皇上这么晚不睡还连累自己哈气连天竟是为了这个?他打起精神,酝酿了一下说辞,尽量委婉地道:“那高僧的话大致是说,佛家讲究心外无物,凡事需多作思量,切莫被表象欺骗。” 裴恭措细细琢磨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不由蹙起了眉头:“你是说朕错怪了缅儿?” “这个奴才不敢保证,但至少皇上总要给她个解释的机会不是?” 裴恭措愤愤道:“哪里是朕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是她自己不去解释。那分明就是默认。” “可滑胎后她的确很难过,甚至还找高僧来超度。” “也许她只是愧疚罢了。”裴恭措虽然嘴上强硬,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用了“也许”二字。 “奴才觉得她不像是愧疚。” “那是什么?” 福昕认真地想了想道:“有心痛,似乎还有——委屈。” “委屈?”裴恭措不由有些错愕,“你当真这样认为?” 福昕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那她委屈什么?” “若皇上果真误会了她,非但在她痛失亲子之后不予安慰,反倒错怪她谋杀亲子,她如何不委屈?皇上是当局者,一时被悲伤蒙蔽了眼睛也是可能的。” 裴恭措心中一窒,若当真如此,她定会非常伤心吧?可转瞬又有些恨恨地道:“不管她有没有害死腹中的胎儿,那盒药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这说明她在入宫前便早就存了这种心思,着实不算冤枉。” “呃,这个奴才也不否认,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若缅贵妃没有服用那药丸,甚至对失去孩子感到痛彻心扉,那不正说明她心甘情愿地想为皇上生孩子吗?当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她的心里一定是有他的。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和心伤,只怕那刚刚产生的一点爱意都要烟消云散了。” 福昕的一席话仿佛醍醐灌顶般瞬间浇醒了裴恭措,他怔愣了许久,待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不由对福昕多了几分敬服。 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若孩子当真不是花缅自己打掉的,那又会是谁做的?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若果真如福昕所言,而他又继续和她这么冷战下去,怕是真的要失去她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他甚至可悲地发现,即便是她主动打掉孩子,他亦可以原谅她。因为若没有她,他的心将再也无处安放。所以他决定了,其它一切都不重要,挽回她的心才最重要。 第074章 追查 第二日一早,花震为花缅带来一个消息,说他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秘密为小杨子的父母重新安排了住处。 花缅静默良久后让宛陶唤来小杨子问话。 花缅有孕之事,水华宫中原本只有宛陶和澍雨知道,自她流产至高僧超度婴灵,水华宫内便一直被愁云惨雾笼罩,即便再是遮掩也难逃众目,只是宫人们倒都还比较有眼色,觉出气氛不对,谁也不敢乱嚼舌根。 小杨子自从得知花缅流产之后,在震惊之余也曾细细思量过,虽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可他总觉得这个孩子必是被人算计掉的。只是,连水华宫的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孕,旁人又是如何得知的?百思不得其解中,自己突然被主子传唤,倒叫他微感讶异。 恭恭敬敬给花缅行了礼,小杨子道:“不知娘娘唤奴才过来所为何事?” 花缅细细打量了小杨子许久,直到把他看得寒毛直竖方才开口道:“我滑胎小产一事想必你已有所耳闻吧?” 小杨子点头道:“奴才只是听说,不敢确定,如今从娘娘口中得知,才知确有其事,还望娘娘能够节哀。” 见小杨子并无异色,花缅心下微松,道:“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之所以滑胎,必是被人陷害。你每日出入水华宫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小杨子拧眉沉思了片刻,眸光划过一丝波动,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花缅准确地捕捉到了。当毫不意外地听到他否定的回答后,她勾起了唇角:“果然不出所料。” 小杨子莫名有些心虚,他垂眸遮掩了情绪道:“奴才的确不曾发现可疑之人,娘娘不妨问问其他宫人,或许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花缅凝视了他半晌,待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声音带着几分不稳道:“小杨子,你为庄贤妃做事我不怪你,毕竟你是迫不得已,如今我的孩子很可能是她所害,你却为何还要继续包庇?” 小杨子惊愕抬头:“娘娘如何得知我是……” “我早就找人查过你。”花缅打断他道,“我之所以还用你,是因为觉得你本性不坏,亦未做过太出格的事。你为庄紫妍做事不过是受她要挟。如今我已让人将你的父母另做安排,不知是否可以解除你的后顾之忧呢?” 花缅这番话让小杨子震惊得无以复加。片刻之内,他思绪飞转,回顾了自进入水华宫以来的所有细节。此刻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事。为什么皇上会小题大做地想要他的命?为什么缅贵妃宁愿挨板子也要救他一命?原来如此!可恨他到今日才知。 想明白所有关节以后,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泪花道:“谢娘娘的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花缅心中不由长出了一口气,道:“起来说话。” 小杨子谢了恩,起身道:“娘娘滑胎之前,奴才每日都要往返于御膳房数趟,有两回奴才去取餐盒,因去得早了些,远远地瞧见夏儿姑娘拎着食盒从御膳房出来。储秀宫的厨娘是一流的厨子,庄贤妃一般都是在自己宫中开灶,怎么会让夏儿去御膳房取餐?我特地问了御厨。御厨说,庄贤妃那几日得了风寒,身子不适,想换换口味。我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会不会是夏儿在我到来之前对娘娘的膳食动了手脚?” 花缅抑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悲愤,对小杨子挥了挥手道:“此事切勿宣扬,你下去吧。” 小杨子见花缅强忍悲痛,心中亦是悲伤难掩,眼中含着泪水悄声退了下去。 宛陶走上前来,将摇摇欲坠的花缅揽入怀中,哽声道:“你可还要查下去?” 被宛陶扶坐至软榻上,花缅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微的喑哑道:“无凭无据,只有推测,说出来又有多少说服力?何况,我有孕之事旁人无从得知,又何来故意加害之说?”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任由别人欺负吧?” “不会的,我孩子的债我一定会讨回来,只是现在我觉得很累,那些女人的争斗我一点也不想参与。”花缅身疲意懒地躺了下去,眯眸望了会茂密的凤凰花枝,若有所思道,“你说,我要如何才能躲过她们的算计呢?” “这个……”宛陶沉吟道,“除非让她们觉得你不再是她们的威胁。” 怎样才能不再成为她们的威胁?花缅苦涩一笑:“反正皇上现在对我也甚是冷淡,我不如就继续和他僵持下去,等到水华宫变成冷宫的那一日,她们也就消停了。” “可是,”宛陶愁眉不展道,“若真到了那一日,她们怕是不把你踩到尘埃里是不会罢休的。” 花缅想想也是:“那我便请旨去庵里修行,这样总能相安无事了吧?” “皇上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宛陶叹道:“皇上对你的心,恐怕这宫中已是无人不知了,偏就你还故作不知。” 花缅沉默良久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悲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顿了顿,她又道:“他对我的心,我不是故作不知,而是无法给他回应。因为我心里只有野哥哥。既然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不如放手,这样对谁都好。” “可我觉得皇上是不会放手的。” “那我就以退为进好了。” 正午时分,庄紫妍自宫外线人处得到一个消息,小杨子父母无故失踪,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庄紫妍气怒之下拍案而起:“好你个小杨子,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后手,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待情绪稍缓,她不由感到一阵后怕,幸好当初想到他是为自己所迫,未必会一心向着自己,对他有所防范,谋算花缅腹中胎儿之事未曾让他参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那些胆敢吃里扒外背叛自己的人,她又岂能任由他逍遥自在? 第075章 柔情 裴恭措甫一踏进水华宫,目光便被凤凰树下软榻上浅眠的人儿吸引了。南秀的正月,春日的气息已是非常浓郁。正午的阳光被枝叶分解成无数碎片,金子般懒洋洋地跳跃在盖着薄衾的花缅身上。而她的怀中,是一只和她一样睡得正香甜的雪白小狗。 裴恭措心中顿时柔软,他悄声行至软榻旁边,矮身坐于榻沿,伸手轻柔抚触花缅白皙而略泛红晕的脸颊,却见她长睫翕动了两下,缓缓张开了眼睛。 她的眸中带着初醒的迷离,还有几分莫名的情绪渐渐弥漫。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种叫做“爱意”的情愫。最终,那些情绪有如潮汐般尽皆褪去,只余坚定的决绝之意。 他心头一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紧攫住了他的心室。他怕她说出什么自己不愿听的话,赶在她开口之前道:“以前那些不愉快我们都忘掉好不好,从今日起朕会好好待你,等你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会了!”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千钧之重,压得裴恭措喘不过气来,他不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他错愕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她从榻上坐起身来,极其严肃又极其残忍地说道:“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你在怪朕?你是在怪朕误会了你还是冷落了你?”见她不语,他急切地道,“是朕不对,朕向你道歉,但求你永远不要说出这种话,这比杀了朕还让朕难受。” 花缅只觉心中窒塞无比,若非深爱,一个帝王怎会卑微至此?何况他还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 她狠了狠心道:“你也不算误会我,我本就不想给你生孩子。” 裴恭措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当眼中的酸涩再也抵挡不住心中的疼痛,泪水竟是一发而不可收。此刻听她亲口说出决绝的话语,竟比那日得知她亲手打掉孩子还要心痛百倍。一个从未落过泪的帝王,短短几日内竟然两次泪崩,还都是为了同一个女人。 花缅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滑胎那日裴恭措的悲痛,而今日似乎又多了一种叫做绝望的东西。她的心脏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勒住一般,骤然失跳。 她本想说些决绝的话让他彻底死心,可为什么看到他如此伤怀自己又会痛彻心扉?是不是自己心太软,看不得别人因自己而痛苦?若非如此,又该如何解释? 花缅不知自己神游了多久,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她对上他的眼睛,却意外地看到那里除了痛楚,更多的分明是柔情。手掌摩挲间,她才发现他在为自己拭泪。原来,自己竟然流泪了。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双眼已是清明一片,她叹了一声道:“那位高僧说,我和那个孩子母子缘薄,所以,你何苦非要和我生孩子?后宫还有那么多女子等着为你生孩子,你不要辜负了她们才好。” 裴恭措哑声道:“可朕就只想跟你生孩子。如果你们缘薄,朕每日吃斋念佛为你们祈福。总有一日他一定会回到我们身边。” 花缅怔怔看着他,眼中的他越发地模糊,除了“对不起”,她再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表达此刻的心情。他终究说出了她期盼的这句话,然而听到的时候,却只觉心痛。她微微一笑,拭去脸上的泪水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操持国家大事,吃斋念佛为孩子祈福的事便交给臣妾吧。” 她的温言软欲仿佛一只柔软的小手,顿时将裴恭措原本充满绝望的心熨帖得舒坦了几分,此刻听她说要为孩子祈福,眸光都亮了几分,她还是愿意为自己生孩子的吧?他惊喜道:“缅儿此话当真?” 花缅点了点头:“只是,宫中多有不便,臣妾想请皇上准许臣妾去宫外的庵堂内诵经祈福。” 裴恭措刚刚亮堂起来的心情转瞬又被花缅浇得连丝火苗也不剩。他斩钉截铁道:“不行。你若怕人打扰,朕下令禁严便是。朕即刻便命人在水华宫为你僻出个佛堂,你自可安心诵经。” “皇上,你这样岂不是又将我置于风口浪尖?我为何会失去孩子,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的那些女人?” 裴恭措闻言不由一愣,她这是在向自己澄清孩子不是她自己打掉的吗?这一刻,在他心头压了许久的大石就被她这么一句话轻易地卸了下来,整个人都舒爽了起来。 原来,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她的一句解释,还有那解释背后的结果。 至于是谁以及如何动的手脚,他还想不明白,毕竟花缅有孕之事知之者甚少。 看出他的疑惑,花缅道:“或许问题就出在除夕家宴上你对我的过于袒护。女人最是敏感,她们大概猜到我是因为有孕才不便饮酒。不管是真是假,在我的膳食里放些孕妇忌讳的的东西总没坏处,若我没有身孕也就罢了,若我当真有了身孕便可悄无声息地打掉我腹中的孩子,而我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诉。” 裴恭措眸中有痛色闪过,他沉声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但无凭无据,朕总不能单凭猜测便将她们全都处置了。” “若能证明是她们其中一人所为,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呢?” “自然是大刑之后废去封号打入冷宫。朕要为自己的孩儿讨回公道,也要让她为自己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花缅却凄然一笑:“皇上还是先想想她们背后的朝堂势力你能动得了哪一个再说吧。” 裴恭措的神情不由带了几分坚定:“你说得没错,以前或许为了平衡各方利益,朕不敢轻易动他们,但此事事关国本,谋害皇嗣乃是大罪,朕若处罚,谁又能阻拦?” “太后。”花缅凉凉地道。 “什么?”裴恭措错愕道,“你怀疑母后?” 花缅道:“如果指使之人是庄贤妃,太后又竭力护她,你当如何?” 裴恭措眸光一寒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花缅苦笑道:“我也只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而已。何况若真是她,我还真不敢让皇上动她,毕竟我还不想连太后和当朝左相都得罪了。” 见裴恭措眉头越蹙越深,想必此刻应该甚是纠结,花缅轻叹一声,伸手抚向他的眉头,柔声道:“让我出宫吧。我不想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裴恭措怔怔看着她,在她难得的柔情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绝,却见她的葇荑小手自他眉间下滑,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皇上,想出宫还不是易事,若哪日想我了,来看我便是。” 裴恭措心尖一颤,一把将她的小手攥进掌心,面上却难掩委屈地道:“可朕每日都想见到你。” 花缅轻嗤道:“我入宫这些时日,十天半月见不到你不也是常事。”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醋酸味?裴恭措顿时心花怒放起来:“你生气了?” “我……哪有?”花缅不妨裴恭措会有如此一问,一时有些语塞。 裴恭措却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颤声道:“都是朕不好,朕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朕其实每日都非常思念你,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 花缅只觉心头酸涩,明明不想和他纠缠,却偏偏无法摆脱。她轻轻一叹,将他推开:“皇上可是答应臣妾的请求了?” 见他神情黯然地看着自己,似是很不情愿,她趁热打铁道:“皇上对外就说臣妾为了皇上能够开枝散叶特地去庵中祈福了便好。” 裴恭措看她态度坚决,只得认输道:“你准备去多久?” “不好说,看心情。”她心中的想法是,若能永远不回来才好。 裴恭措追问道:“你何时心情才会好?” 花缅蹙眉想了想:“等到你的后宫清净的时候。” “……” 第076章 离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缅贵妃姝秀敏慧,恪娴敬慎,品行纯淑,即日出宫,去黄觉庵为皇家祈福,以求上天庇荫,福泽广降,令皇室开枝散叶,子孙万代。钦此。” 辰时方过,福昕便带了一纸诏书来水华宫宣读,宫内众人叩首听旨。 待宣读完毕,花缅谢恩接旨,起身对福昕道:“有劳福公公,不知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福昕看了看跪了一地神色各异的宫人道:“皇上有旨,水华宫一众人等每日照旧各司其职,各行其是,恭候贵妃娘娘祈福归来。现下你们各自忙去吧。” 众人仿佛得了赦令,难掩雀跃地起身各自散去。 待院中只余花缅、宛陶和澍雨三人后,福昕方对花缅和声道:“皇上已让康永和广瀚去各宫宣旨,命各宫娘娘于巳时正在西华门恭候娘娘銮驾,为娘娘送行。澍雨和宛陶作为娘娘的贴身侍婢可以随行,花巽他们则会暗中护送娘娘。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娘娘简单收拾一下便上轿吧。” 花缅不料裴恭措竟会如此兴师动众,一时有些怔忪,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无非是想名正言顺地送她出宫,用实际行动来堵住悠悠众口,以免自己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宫后招来无谓的猜忌和非议。虽然并不期冀他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可他的良苦用心还是让她十分受用。 三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上了路。銮轿快至西华门时,花缅撩开帘子向外看去。这一瞧,眼前不由一亮,此等阵仗入宫后还是头一回见到。只见为首之人金冠束发,龙袍加身,气势威仪,身后两侧依次位列了身份尊贵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宫妃嫔。这些女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 轿辇停落后,花缅打开轿帘被宛陶扶了下来,她屈膝向裴恭措一福见了礼后又谦恭地向各位妃嫔道:“有劳各位姐姐不辞辛苦前来相送,本宫实不敢当。还望姐妹们能够齐心协力,共同侍奉好皇上,也不枉我出宫一趟为大家祈福。” 庄紫妍笑意酽酽地走上前来,拉着花缅的手态度熟稔地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了皇上和姐妹们可以去庵堂中常伴青灯,我们来送你一程又有何不可?” “咳,咳……”裴恭措清了清嗓子道,“爱妃想来是误会了。缅贵妃此次出宫并非常伴青灯,她不过是出宫一段时日为朕祈子而已。若后宫之中有人能够因她虔心礼佛而怀上身孕,她自然可以返回宫中。” 话落,他转身看了看各位妃嫔,温煦一笑道:“朕说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众妃嫔仿佛被他这一笑摄去了心魂,心花怒放地齐声应道:“臣妾明白,多谢贵妃娘娘赐福。” 花缅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裴恭措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朕最乐意看到的便是后宫和睦。如此一来,相信各位爱妃必定跟朕一样,甚是期盼贵妃回宫吧?” “是。” “皇上!” 整齐的附和声中有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众人循声望去,正见李馨怡自队伍末端走上前来,她向裴恭措一福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能够准许臣妾和缅贵妃一同去黄觉庵祈福。” “哦?”裴恭措有些意外道,“为何?” “皇上纳妃已三年有余,如今尚未传出过喜讯,若仅凭缅贵妃一人之力,恐怕短时间内未必能够心遂人愿,臣妾虽然人微力薄,但臣妾愿意发心礼佛,相信合我们姐妹二人之力,必定很快便可让后宫增添喜气。” “难得德妃有此心性,朕心甚慰。允了。”裴恭措眸光微漾,似是须臾之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归于欣慰,他转身对福昕道,“命人去长春宫为德妃收拾一些衣物细软稍后送去黄觉庵。” “是。”福昕领命离去。 裴恭措对李馨怡道:“你随缅贵妃上马车先行一步,包裹朕命人随后送到,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福昕说,朕定会一一满足你。” “多谢皇上。”李馨怡面上虽带了微微笑意,然而心中却已是失落难当。她以为他会舍不得而让她留下来,可他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自从花缅入宫后,他待她比往日冷淡了许多,然而那晚他温柔地抱着自己入睡竟让她有种他还爱着自己的感觉,她心下不由一叹,原来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 裴恭措温柔地道:“你是朕的爱妃,跟朕何须客气?” 看着这二人客套的对话,花缅总觉得甚是别扭。李馨怡的举动她不是不意外,这后宫女子哪个不想留在皇上身边争得一席之地,怎会无端将争宠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李馨怡的神情虽从始至终并无明显变化,但她却似乎从那平静的面容中捕捉到了些许落寞。 花缅琢磨了一番,觉得李馨怡也许并非真想出宫祈福,她不过是想看看皇上有什么反应。若皇上当即反对,她必然会欢喜地乖乖待在宫中。可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毫无挽留之意地同意了。想想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唉,女人心,海底针啊! 待花缅回过神来,她已被宛陶搀扶着坐在了马车里,对面的李馨怡正安静地扯着帘子向外望着。她顺着她的视线正见裴恭措怔怔瞧着自己,神情中隐约可见落拓。 她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失神,竟忘了同他道别。为了安抚他的情绪,以使其在自己出宫后不要做出什么有失理智的事情,她妍妍一笑,冲他挥了挥手。让她不解的是,他面上的神色不但未有些微的舒缓,反倒眉头越蹙越深,分明就是含了怒色。 花缅心头一跳,糟了,自己一不小心把人给得罪了,他可千万不要寻机惩罚自己才好。眸光一转,却见对面的李馨怡早已坐正了身子,正直直盯着自己。 花缅冲她和善一笑,没话找话道:“德妃姐姐好,我入宫快三个月了,今日才算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姐姐的样貌,果然是个清丽佳人。” 李馨怡兴许是受方才的情绪影响,面上连个笑容都没有,语气却有着一股子酸味:“缅贵妃深得圣宠,对后宫的女人皆不放在心上,对我自然也不例外,如今能让缅贵妃正眼瞧上一眼,还真是荣幸呢。” 花缅被李馨怡呛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并不全对,于是解释道:“我的确没把后宫的女人放在心上,可原因并非如你所想,而是我根本就不想争宠。” “哦?”李馨怡不由来了几分兴致,“为何?” 为何?难道告诉她自己心中另有他人,不屑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去跟他的女人争宠?这自然是不行的,她于是只得违心地道:“既然大家都共同侍奉一个夫君,自然应该和睦相处,争宠多伤和气啊。” 李馨怡面上立时带了鄙夷之色,她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第077章 幽会 午时方过,一行人便抵达了巍峨崇山中的黄觉庵,落榻在了后院的禅房中。花缅住东院,李馨怡住西院,中间隔了一座花园。两个院中各有禅房数间,可供仆役休憩。 花缅之所以选了东院,是因为院中有一棵高大的百年梧桐,她觉得闲来无事登高远眺是一件十分赏心的乐事。 黄觉庵是皇家御用的庵堂,平日只供皇室宗亲烧香礼佛,因此甚是清净。住持是位年约五十慈眉善目的尼姑,人称惠心师太。她将花缅一行安顿好后便命人送去了斋饭,而后又带她们参观了整个庵堂,最后将她们领到了各自诵经的佛堂方闭门离去。 这一日,花缅无心诵经,她悄悄自佛堂出来后绕到了后山,寻了一处开满鲜花的山坡小憩,不成想这一睡便睡到了日薄西山。 她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睁眼便见灶房中有炊烟升起,偶有小尼姑忙碌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往返。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柔软,只觉这个画面甚是温馨。眸光流转间,被一只飞鸽牵住视线,追着鸽子飞行的路线一路望去,最终落在了西院某间禅房的窗台。 这个发现让花缅颇感吃惊,这莫非便是李馨怡执意出宫的缘由?她不由替裴恭措感到悲哀。他的女人果然个个不同凡响,一个两个皆背着他藏了秘密。如今想来,真心对他的又有几人? 肚中的饥饿让她无暇细想,她起身下了后山直奔庵中膳房。 虽然只是斋饭,并无荤腥,可花缅却觉得此乃难得的美味,是皇宫中的珍馐佳肴都无法比拟的,于是破天荒地多吃了不少。 不知是吃多了还是睡多了,已近亥时花缅仍无睡意,于是只好躺在床上透过半开的窗户数天上的星星。 数到三百多的时候,她的视线被一道黑影挡住。或许是太过专注,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见鬼了,而是希望他赶快闪开,不要妨碍自己数星星。 当黑影自半敞的窗户纵跃而入径直压在身上的时候,她才仿佛如梦初醒,明白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采花贼”三个字不期然地跳入脑海,她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怎么就那么背,出宫第一晚就遭遇了这种事。她方才明明看到花巽和花兑就在暗处守护着,怎么会将歹人放进来呢? 思绪百转间,却听身上那人“咦”了一声,道:“你没睡着?” 话音未落,一团毛茸茸的物事便将他扑落床榻,在他身上上蹿下跳的欢快扑腾起来。 一来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二来能让雪球如此失态的此刻也不会有别人。此人分明就是白天刚刚分开的裴恭措。 花缅坐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嗔道:“你吓死人了,进屋不走门,我还当是采花贼。” 花缅因知道是他而顿感放松的表现让裴恭措甚是满意,可她白天的做派却让他余怒未消,他一把将雪球推开自地上站起身来,恨声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朕是采花贼,这样你就可以红杏出墙了?” “你净瞎说!”花缅正要发怒,却见他那被月色笼罩的俊颜写满了委屈和愤怒,她不解道,“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他重新将她压在身下,居高临下道:“你今日离开朕的时候似乎欢喜得很呢。” 花缅不得不佩服自己预感的灵验,她今日果真惹恼了他。想来他一整日都在为此事纠结,所以才会趁夜来纠缠自己。 花缅想了想,觉得他虽然误会了自己当时的动机,可他说的也没错,出了宫自己的确很欢喜。如果承认了,可能他会一怒之下惩罚自己,可如果否认的话,或许又会让他误会自己对他的感情,于是干脆转移话题道:“皇上后宫佳丽那么多,深更半夜你不去安慰佳人,却跑来郊外的尼姑庵,让她们知道不知该作何感想呢。” 裴恭措顿时来了火气:“你就真的这么不在乎朕?哪怕朕跟别的女人恩爱?” 花缅呼吸一窒,却又故作镇定道:“皇上抬爱了。臣妾向来认为是自己分享了他人的夫君,皇上与她们怎样都是应该的,臣妾怎敢造次。” “好,很好!”裴恭措冷笑,“你至少还知道朕是你的夫君。那你是否该尽到妻子的责任?”他说着便俯下头吻住了她的樱唇,狠狠蹂躏一阵觉得远远不够,又将舌头探入她的檀口,唇齿交锋,攻城掠地,一番胡搅蛮缠后仍舍不得将她放开。 他是那样喜欢她的味道,那带着淡淡茉莉芬芳的女儿香,让他尝了一次便欲罢不能。有时候真不明白,为什么在她面前就不能控制一下脾气,他是多么希望将她揽入怀中,好好疼爱,可她偏偏总能点燃他的怒火。 当室内的温度逐渐攀升之时,裴恭措只觉一个重物骤然砸在自己身上,他不由抽了一口凉气,欲.火瞬间转变成怒火。他恶狠狠地转头看向在床上撒欢的始作俑者,一把将它扔到床下,又觉不解气,飞快地翻身下床将它拎到门外,唤来宛陶没好气地道:“把这胖狗关到你的房间里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让它出来。” 经过雪球一番煞风景的捣乱,裴恭措已经没有了调情的耐心,他回到床上径直剥落她的衣衫。他想要她,每日思她如狂,可她却没心没肺只顾自己逍遥自在。只有要了她,才能一解相思,一泄怨愤。 他急切地吻住她,在她的赧涩中第三次占有了她。 发泄过后的心情出乎寻常的宁静,他搂她入怀,许久不语,只静静感受彼此的心跳。 他曾不只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对于第一次见面便想将她占为己有的女子,嫁给自己快三个月了,自己竟然可以每日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却不去碰她,而每次碰她,似乎都是因为她惹怒自己在先。此刻想想,自己着实辜负了这段本该美好的时光,以前所有的计较都不过是庸人自扰,她小鸟依人般的寂静依偎早已胜过任何言语,不言自明。 这一刻,为了这份难得的美好感受,世界和时间仿佛都为他们停下了脚步。 只是该来的终将到来。 穿衣离去前,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说道:“乖乖等着朕,朕得空便来看你。” 那一刻,她觉得心底莫名地安稳,甚至还带了点淡淡的离愁别绪。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眼见月上中天,那人已经离去多时,她仍无法入睡,于是干脆起身出门跃上了院中的梧桐树。 夜风微凉,她冲屋檐上支肘侧卧,闭目而憩的花巽道:“你若是没睡着就给我拿个披风过来。” 半晌不见回应,花缅折了一个树枝飞掷过去,花巽翻身跃起,险险避过,他怒视着花缅道:“我若真睡着了,你岂非要了我的性命?” 花缅笑意疏懒地道:“第一,我只使了一成力,要不了你的性命,顶多给你挠挠痒;第二,方才房里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可能睡着?” 话落,她兀地拔高了声调:“喂,你方才一直在房顶?” “是啊。”花巽施施然再次躺回原处。 “你……你怎么不知道避嫌呢?”花缅只觉此刻脸上火辣辣的,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花巽闲闲地道:“守护主子是属下的职责所在,未得主子的命令,属下怎敢擅离职守。” “那你记住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最好躲得远远的。”话一出口花缅便愣住了,这岂非告诉他自己还盼着下一次?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丢脸,于是没好气地道,“还不去给我拿披风过来。” 花巽瞥了她一眼,极不情愿地翻身跃下了房顶。 花缅扬声道:“此处远离尘嚣,想来无甚大碍,你若困乏便歇着去吧。” 花巽背对着她抬了抬手,断然拒绝道:“花兑去送皇上了,我若再去休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皇上交待?”话落,推门进了房间。 花缅不以为然地道:“大惊小怪。”转眸向远处看去,不经意地一瞥间,后山有光亮忽闪,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定睛细细一看,只见后山茂林芳草掩映处有一个山洞,有手执夜明珠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从身形上看,应是一男一女。 她好奇心顿起,很想弄清楚是什么人在此幽会,未做多想便从树上纵跃而下,飞快地向后山行去。 第078章 被掳 花巽取了披风出门,不过片刻的功夫却遍寻不见花缅的身影,心中的冷意和恼意同时上涌,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她逃跑了。将这些日子她的举动在脑中一一过滤,他更加肯定这个判断。后宫的争宠和算计,失去孩子后皇上对她的猜疑和冷落都可能是她想要逃离的导火索,所谓的出宫祈福不过是一个借口,摆脱了宫禁森严的皇宫,她便有如出笼之鸟一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遁而去。 来不及多想,他扔了披风飞快地向山下追去。 那厢花巽焦灼地四处寻人,这厢花缅却优哉游哉地行至了后山的山洞处悄悄向内打探。 洞内深幽而漆黑,花缅在洞口适应了一会,待能视物了方才蹑手蹑脚地向内行去。走了几步她不由停下脚步,因为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还夹杂着难抑的喘息之声。 果然是一对偷情的鸳鸯呢。为免打草惊蛇,她没有再向里走,而是屏声静气地细细听着。可听了半晌,除了两人激情的喘息外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花缅不免有些失望,但想想那些尼姑每日苦修,难得会一会情郎,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于是准备离去。或许是时运不济,她在转身的时候脚下踩着了一根枯树枝,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若是一般人,过于激情的时候或许注意不到这细小的动静,可那男子想来是练过武的,耳力极佳且身手极其敏捷。她脚步还没迈开,便被一双大手擒了个正着。 一只手被人大力扭在背后着实痛苦了些,花缅痛呼一声道:“你放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管你有没有看到,我都留你不得。” 男子的声音清冷地传来,随着话音的落下,花缅只觉一股冷风直袭脖颈。她下意识地屈膝扭身避开,顺势脱出男子的禁锢,手臂却仍被他紧紧握着。她飞快地抬腿直击男子要害,在他躲避的瞬间挣脱了他的束缚,然后转身朝外奔去。 转眼出了山洞,身后之人却并未追上来,花缅长出了一口气,正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觉颈部一凉,她不由垂眸看去,只见幽蓝月光下一把闪着森寒冷意的长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余光所及之处一个黑衣男子正手执剑柄冷冷看着自己。 她缓缓转过身子,直直望向杀气凛然的黑衣男子,他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并在自己发觉之前一剑制敌,武功之高绝非自己所能想象。冷意直蹿心扉,花缅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耳边传来悠闲的脚步声,花缅将目光缓缓移向洞口,只见男子边理衣衫边踱出山洞,此刻正随意掸着宽袖上的灰尘朝她望来。月过中天,繁星漫天,穿透婆娑枝叶的稀疏光影柔和地笼着这一方天地。月下的男子五官深邃,容颜峻冷。月下的女子姿颜绝色,容貌倾城。 男子呼吸一窒,怔然间竟忘了自己的初衷。 花缅瞳孔骤然一缩,双眼蓦地睁大:“怎么是你?” 男子被花缅的话拉回现实,他讶然道:“你知道我是谁?” 花缅一怔,顿觉失言,转念一想又觉或许可以借此保住一命,遂道:“信王裴奇骏,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既然你认出了我,那我就更不能留你了。”裴奇骏不无遗憾地道,“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大美人。” “慢着!”见他对黑衣人使眼色,花缅急声阻拦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杀人从不问那人是谁。”裴奇骏语气淡漠却不无戏谑道,“不过,看在你是个美人的份上,听一听也无妨。” “那你听清楚了。我是东离的宁婉公主。”花缅猜想,他就算不买裴恭措的账,至少还是要顾忌几分姬云野的,故而报上了自己在东离的身份,而非缅贵妃的尊荣。 话落,她只觉脖子一痛,竟是黑衣人手上的剑抖了一下将她划伤。她愤恨地瞪视着他,却见他眸光微闪,躲开了她的目光。 裴奇骏却邪肆地笑了起来:“还真是让人意外呢,原来你就是那个深受裴恭措宠爱的缅贵妃。” 他这是什么态度?怎么没有一点敬畏之意?花缅不由有些心虚,底气不足地道:“你既然知道就赶快把我放了,否则皇上定然不会放过你。” “你这么一说,我的确不能杀你了。”裴奇骏冷冷一笑,“我觉得能让他尝到被人夺其所爱的滋味似乎比杀了你更痛快。” 花缅心下一惊,急中生智道:“你怕是弄错了,我若受宠,皇上也不会把我送到尼姑庵来了。” 裴奇骏啧啧道:“不受宠会有那么隆重的迎亲仪式?不受宠皇上会带着你出宫去听戏?”懒得再听她废话,他转而对黑衣人道,“点了她的穴,送到我房里去。” 花缅怒声道:“你若敢动我,姬云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黑衣人领命撤回手中的剑,封住了她的哑穴和身上的大穴,二话不说扛上她飞纵着离去。身后传来裴奇骏轻飘飘的话语:“不要拿任何人来威胁我,没用的。” 没想到他如此油盐不进,花缅恨恨地抬眼看向渐渐远去的山洞,此时裴奇骏身边站定了一个女子,她正打眼往自己消失的方向看来。 花缅心头一颤,悲哀地闭上了眼睛,此刻联想起天黑前看到的那只飞落在西院的信鸽,只觉自己愚蠢至极。再想想自己在宫中听到的八卦,裴奇骏和李馨怡是青梅竹马的情意,更觉自己迟钝。若早知是这二位,又何苦多此一举?唉,自作孽不可活啊。 花巽一路下得山去,遍寻不见花缅的踪迹,又觉她不可能这么快便摆脱自己的追踪,或许是自己寻错了方向,遂反身向后山而去。待到得后山执炬进入山洞仔细查探一番,他不由恼恨起来。洞内有至少三个人的脚印,其中一人为男子,洞外似乎又多了一个男子的脚印。这说明有人在此接应,而花缅的逃跑必定早有预谋。 他抬眸望了望深处的密林,只怕此刻他们早已出了这座山,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速速回宫向皇上禀明一切。 养心殿的龙床上,裴恭措心情甚好地刚刚进入梦乡,帐外便有一道略带喘息的声音焦急道:“皇上,出事了。” 裴恭措陡然睁开眼睛,撩起帐帘看到花巽的一刹那,心脏骤然一紧,他迅速坐起身道:“何事如此慌张?” 花巽满脸自责道:“属下办事不力,把娘娘弄丢了。” “你说什么?”裴恭措腾地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拎到眼前,“什么叫把她弄丢了?” “娘娘趁属下进屋为她拿披风的空档逃出了黄觉庵。” 裴恭措怔然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说,她逃跑了?” “应该是。后山的山洞附近有两男两女的脚印,属下推测,除了缅贵妃,应该还有三个接应的。” 裴恭措的身形晃了一晃:“还有人接应?这么说来,她是早有蓄谋了?” “很有可能。” 裴恭措摇了摇头,颤声道:“不会的,她不会如此待朕。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花巽细细分析道:“院中有她独自离开的脚印,且山洞附近没有打斗的痕迹,想来被人绑架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在这之前她还劝属下回房休息。” 裴恭措闻言跌坐在床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余一片森冷寒意。他看向花巽,沉声吩咐道:“你们八人即刻带上朕的五十亲卫,分散在各个关隘卡口严格盘查,朕就不信她能逃得出南秀。另外,此事须保密,切勿声张。馨德妃那里找人盯着,在找到缅贵妃之前不准她和黄觉庵以外的人接触。” “是。”花巽领命急急退下。待出得养心殿,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整个后背都是湿漉漉的。还好,皇上没有一怒之下丧失理智拿自己开刀。缅贵妃呀缅贵妃,你乖乖地待在皇上身边有什么不好,何苦不知好歹徒生事端? 裴恭措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东方的夜空,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眸中似淬了冰,又似熔了火,冷意,怒意,恨意不断地翻涌交织着,良久,他恨声道:“好你个小缅儿,出宫祈福是假,逃跑才是真吧?你想逃开朕,朕就偏不如你所愿。待朕将你捉回,定要将你寸步不离地绑在身边,好好蹂躏。” 第079章 获救 裴恭措的话让花缅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待看清眼前自己所处之处,花缅更是惊愕不已。方才气血攻心晕了过去,不成想一睁开眼便到了养心殿,其实自己不过就是在心中唤了一声“皇上救命”而已。这便是传说中魂魄“五通”中的“神足通”吧? 没错,花缅再一次魂魄离体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死去,只是暂时昏厥而已。此刻她虽也惦记着自己的身体,想赶快回去看看究竟有没有被那个混蛋玷污,可眼下她更想教育教育裴恭措。他说什么来着?说自己想逃开他?还说要把自己捉回去绑在身边寸步不离,还要好好蹂躏? 太过分了!自己委实冤枉啊! 她气哼哼飘到裴恭措身边“喂”了一声道:“你有没有搞错,我是被人绑架,不是自己逃跑。大笨蛋!” 裴恭措猛然回头,却在和她的视线对上之后又茫然四顾。 花缅诧异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当看到他的视线透过自己看向虚空时才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一个魂魄而已,他根本就看不到。 她沮丧地叹了口气,罢了,这个账以后再算,还是回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吧。 半个时辰前,花缅被黑衣人扛进了一处普通民宅,又扔到了主屋的一张大床上。 既不能说话,又无法动弹,求救无门,逃跑无路,花缅只得以一双无辜的水目满含凄婉地望着黑衣男子。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冰山般的面容始终不见半分融化。当花缅悲哀地以为自己今日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听他蓦地开口道:“你可认识端王?” 花缅虽不知他的用意,却知这或许是她能够摆脱魔掌的一根救命稻草,于是眨了眨眼。 男子转身向外行去,语声不急不缓地掷了过来:“我去找端王,能否得救就看你的造化了。” 呃?什么状况?他在帮自己?这个认知让她顿时心花怒放。她不由认真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所有细节,此人以左手执剑,点穴的时候又用了右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便是裴奇骏身边的第一高手纵让。而他在得知自己身份后产生了情绪波动将她的脖子划伤,如今又去找端王来救自己,这说明她当初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纵让也许是野哥哥的人。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自己苦等了许久,最终等来的不是裴樱释,而是裴奇骏。那厮二话不说便来脱她的衣服。 花缅惊怒交加,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和煦一笑道:“方才你坏了我的好事,难道不该补偿吗?” 花缅用力地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没关系,我愿意就行了。” 花缅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裴奇骏诧异道:“你愿意?” 花缅继续摇头。 “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裴奇骏不耐地点开了她的哑穴。 花缅志得意满地长吁了口气,总算达到目的了,能说话就好,只要他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自己就能以此拖延为裴樱释的到来争取时间,再不济说不定还能说服他放了自己。她斟酌了一番道:“你那么喜欢馨德妃,为什么还要背着她和别人欢好?你不怕她会吃醋吗?” “我倒是想让她吃醋。可她……”裴奇骏陡然捏住她的下巴,语气不善道,“说她做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不动你了?还真是幼稚。” 话落他欺身而上,一边吻向她的脖颈,一边继续扯她的衣服。花缅挣扎不得,唯一能做的便是问候他全家。他却全然不顾,仍旧自得其乐。当被剥得寸缕不剩时,花缅满含悲愤地在心底唤了声“皇上救命”,然后便觉急血上涌,脑中似被一道白光击中,顿时昏了过去。 她的魂魄去养心殿溜达了一圈再次返回时,正见裴樱释推门而入。 帘帐未放,房内情景一目了然。花缅玉体横陈,赤身裸.体地被裴奇骏压在身下。 房内的气氛因裴樱释的突然闯入而急遽升温,两个人的怒火一个写在脸上,一个压在心里。 满面怒容的裴奇骏见来人是裴樱释,错愕地从花缅身上翻身坐起顺便用被子将她裹住。他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我的女人。”裴樱释瞥了一眼花缅,缓步向前踱来。 “你的女人?”裴奇骏转头看向花缅,“你是说她?” “正是。” “老七莫不是在说笑?” “是这样的。”裴樱释站定在床前,“她虽然是皇上的贵妃,可也是我看上的女人。既然二哥将她掳了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小弟如何?” “哦?”裴奇骏挑了挑眉道,“你何时对女人也感兴趣了?” 裴樱释笑了笑道:“别人不知,二哥你还不知道吗?不过这断袖久了,倒还真忘了女人是什么滋味。” 裴奇骏朗声笑道:“是啊,我倒忘了,你也是喜欢过女人的。这个女人冰肌玉骨细皮嫩肉,想来味道不错,你带走好好享用便是。” “多谢二哥。”裴樱释含笑拱了拱手。 “不过,你最好把她给我看好了,别让裴恭措找到。若我的事从她口中泄露半分,到时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二哥放心,我自有安排。若是出了任何差池,由我一力担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把她带走吧。折腾了一晚上,我也乏了。” 眼见着裴樱释将花缅抱出门外,裴奇骏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虑。 他抬眸看了看门外,扬声唤道:“纵让。” 不消片刻一道挺拔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他语声听不出情绪地道:“是你做的好事?” 纵让垂眸道:“此事若让东离云王知道,怕是不利您的大业。” “所以你便越俎代庖,让老七来插上一脚?” “属下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下策?”裴奇骏眸中含了笑意,“我看未必。” 纵让诧异道:“王爷的意思是……” “没想到老七和这个缅贵妃竟有如此渊源,至少我在他这里也算卖了个人情。所以,本王不但不会怪罪于你,反倒还要感谢你。” “属下不敢。” “哼,还有你不敢的?” “……” 第080章 离京 花缅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如此逆转。她最初认为裴樱释心机重,与裴恭措未必一心,接触了几次后又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她几乎相信裴樱释和裴恭措关系甚笃时,却又发现他和裴奇骏暗通款曲甚是熟络,不由感慨,裴樱释果然是一个心机很重的人,恐怕对裴恭措和裴奇骏皆是貌合神离吧。 眼见着裴樱释用被子将自己一裹便抱出了屋子,花缅这才想起,上次离魂后魂魄是被一股大力拉回身体的,这次魂魄在身体旁边待了半天也未见任何力量将自己拉回去,不知是何缘故?可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一路追随着裴樱释。 这一追便追了整整一夜。裴樱释用马车将花缅带到了临近都城的广安城郊的一处院落,马车一路穿过三重院门,径直停在了“碧溪苑”。 裴樱释将花缅抱下马车后直奔青竹掩映的一处温泉。有婢女迎上前来听候吩咐。裴樱释简单吩咐一番便欲扯下被子将花缅放入水中。 花缅在旁边又羞又急,正苦于不知如何阻拦,却见裴樱释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怀中之人,最终似下了决心般将她交给了身旁的婢女,自己则转身出了温泉。 花缅不由松了口气,然后追上了裴樱释。 裴樱释进了正厅后转入卧房,打开了一扇柜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天蚕丝织就的纯白底色绣暗金牡丹蝴蝶纹的直裾束腰长摆深衣。他轻柔抚上裙裾的精致花纹,深幽的眸光久久凝视着一处,又似什么也没看,只是追忆着什么。 花缅想起方才裴奇骏说他也是喜欢过女人的。如此看来,这件衣服想必是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女子留下的吧。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将他们分开又使他在断袖的路上越走越远。 花缅不由叹了口气,想来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只是还没发完感慨,她的魂魄便被强硬地拉回了身体。她睁开眼睛便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婢女正红着脸从上至下为她依次揉按身体。想必是泡浴和按摩加速了血液循环,使得她气血通畅,魂魄才会回到身体上来的吧。 可是,这个婢女脸红什么呢?花缅不由垂眸向身上一望,顿时羞愤难当。只见她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如今遍布红紫吻痕,那婢女想来是试图通过按摩的方式消灭这些痕迹。 她一把推开婢女作乱的小手,起身踏着池中的白玉石阶向上走去。到了池边,她顺手取过旁边婢女手中的浴巾擦拭一番后放了回去,又探手到另一个婢女手中取了衣裳抖开。当衣服展现在眼前,她陡然一愣,转头望向身旁之人,怔怔然对望了良久,须臾之后,一声尖锐的叫声响彻苍穹。 裴樱释捂住花缅的嘴在她耳边悄声道:“抱歉,方才是我一时失态没来得及阻止你的叫喊,不过你可不可以在下人面前给我留些脸面?有话我们房里说可好?” 花缅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唇语道:“滚出去。” 裴樱释眸中含了笑意,目光挑衅般地快速掠过她的全身,而后在她发怒之前风一样地消失在了眼前。 当花缅再次出现在裴樱释面前时,他眼中除了难掩的惊艳,似乎还杂糅了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 花缅好奇心顿起,她旋身转了一圈,开门见山道:“这件衣服是我穿好看,还是她穿好看?” 裴樱释先是一愣,继而勾唇一笑:“你还真是古灵精怪,竟连这个也能猜到。” 花缅眯眸一笑,示意他继续。 裴樱释敛了笑意,转眸看向渐渐放亮的天空,声音低沉道:“这件衣服我还没来得及送她。” 看来又是一段悲伤恋歌呢,花缅不无惋惜道:“还真是遗憾。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裴樱释幽幽地道:“她,并不十分漂亮,还年长我六岁,但她心地善良,对我极好,母妃被囚冷宫后,她是最关心我的人。” “哦?”花缅好奇道,“究竟是谁家的姑娘能得端王如此青睐?” 裴樱释轻笑道:“她是我身边的宫女。我出宫后她便一直在太后身边侍候。” 花缅张口结舌了半晌,最终感慨道:“端王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你们未能修成正果,想来是因为门楣悬殊遭到了太后的阻挠吧。” 裴樱释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花缅一愣,脱口而出:“她莫不是被太后处死了?” 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自己乌鸦嘴,可裴樱释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忧伤又告诉她,她猜对了。 “为什么?”花缅踱至床边坐了下来。 “想处死一个宫女,用什么理由重要吗?” “也是。”花缅不无同情地道,“单凭勾引皇子这一项罪名也可以要了她的脑袋。” 裴樱释半晌不语,只眸光有些暗沉。 花缅又自顾道:“她又不是你的生母,管得未免宽泛了些。再说了,一个小宫女而已,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使得太后不得不杀她灭口?话说,你搞断袖也没见她大动干戈啊。” 见裴恭措眸光复杂地看向自己,她忙扯了被子躺下道:“我随便说说而已,你可不要当真。” 裴樱释走到床边将她扯出被子。 她大惊失色道:“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拿我撒气啊。” 裴樱释也不搭腔,将手探进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药粉在手中,然后轻轻涂抹在她受伤的脖颈处。 他的动作极其温柔,手中触摸的仿佛是易碎的珍宝,让花缅有一种被人珍爱和呵护的错觉。她怔然望着这个曾经喜欢过女人的断袖,再次惋惜地叹了口气。 涂抹完了伤口,裴樱释又取出一瓶药膏扔给她道:“这个是无痕膏,涂抹在你身上的吻痕上,肌肤很快就可以恢复光洁。” 花缅这才想起方才被他看光的尴尬,脸上顿时红光泛起,本想对他发作,但一想到好好的男子被逼成了断袖便同情心泛滥,生生压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诘问,转而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红杏。”裴樱释倒是毫不避讳。 “呃?哦,这名字好。”就是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花缅将药瓶收入怀中,讨好道,“今天谢谢你救了我。你可不可以好人做到底,送我回黄觉庵呢?” 裴樱释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可以。你最好从此放弃回去的念头,安安生生地待在我身边。” 花缅心下不由一沉,原来裴樱释对裴奇骏所说的话并非权宜之计,那这是不是表示她以后将再也没有自由了?她悻悻地转过身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道:“我好累,睡了。” 折腾了一夜,她是真的乏了,不消片刻便沉沉地睡去。 裴樱释上前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凝立良久,终是微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081章 敷衍 初春时节,对东离来说,乍暖还寒,尚是梅花吐蕊之时,而在南秀,却已是百花尽绽,争奇斗艳,热闹非常。后宫的女人经历了一个冬季的蛰伏,开始时不时地出来舒活筋骨,偶尔还会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地在御花园里游逛。 裴恭措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昨夜花缅失踪,他彻夜未眠,今日下朝后径直去黄觉庵找了宛陶和澍雨问话。她们二人倒很是忠心,坚称不知花缅去了哪里,甚至指天誓日地说她们绝没有帮她逃跑,她也没有逃跑之意。可那只气宇轩昂一身傲气的黄头雀鸟在她失踪之后莫名消失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们解释不了,那便是心中有鬼。于是他将她们禁在了院中,花缅一日不回,她们便一日不得离开。 心情抑郁地抱着雪球回到宫中,不知不觉便行至了水华宫,迎面一个人影扑通一声跪在面前,他猛地顿住脚步,见是小杨子,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杨子委屈道:“皇上,奴才今日被庄贤妃拿去,险些丧命。还请皇上给奴才做主。” 裴恭措不耐道:“她拿你做甚?” “庄贤妃今日传奴才去储秀宫,一开口便问缅贵妃可是小产了。奴才便说缅贵妃不曾有孕,何来小产。她说奴才说谎,还问奴才的父母被缅贵妃派人藏到哪去了。奴才假装不知。她便说奴才仗着她奈何不了奴才,背信弃义,背主求荣,于是趁着缅贵妃不在宫中护不了奴才,让人打奴才四十板子再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裴恭措蹙眉瞅了瞅他道:“你是怎么从柴房里逃出来的?不过,朕怎么觉得你不像挨过板子的样子呢。” “奴才还没说完呢。奴才被人按在地上,板子就要落下来的时候,太后娘娘驾到了。她一见这阵仗便问,是什么事这么大动干戈的?庄贤妃很是意外,恭敬地给太后见了礼后解释说,缅贵妃有孕,皇上却瞒着整个后宫,奴才在水华宫当差不可能不知道这事,知情不报,罪该杖责。太后说,皇上若下令封口,奴才又怎敢不听,再说了,后宫有喜本该是高兴的事,何苦拿个奴才来撒气。奴才见太后如此开明,一来想替缅贵妃出气,二来也想摆脱庄贤妃的控制,便对太后说缅贵妃腹中的孩子已被庄贤妃的人给打掉了,正因如此,缅贵妃才会去庵里祈福。太后自是不太相信。为了增加可信度,奴才便说自己亲眼看见夏儿在缅贵妃的饭食中动了手脚。太后说,既是亲眼所见,为何不揭穿她?奴才说,因为那时奴才的父母被庄贤妃控制,如今他们都被皇上救了出来,奴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太后很是气愤,她质问庄贤妃奴才说的可是事实。庄贤妃脸色很不好看,她自然是矢口否认,还说太后怎么能听信一个奴才的话而质问自己的亲侄女。太后说,奴才所说是否属实她自会查明,但在这之前庄贤妃需要在储秀宫中好好静思。” 裴恭措耐着性子听小杨子说了半晌,不冷不热道:“你还真能编排,诬陷庄贤妃不说,还拉朕来做挡箭牌。既然太后已经为你做主了,你还来找朕做什么?” 小杨子愁眉苦脸道:“奴才觉得,奴才也不算编排,庄贤妃这么关注水华宫,想来缅贵妃小产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后来太后带奴才回慈宁宫问话,奴才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奴才想的那样简单。” “哦?太后又跟你说了什么?” “太后非常严肃地对奴才说,小杨子,你可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奴才自然不想死,只好对太后发誓说奴才所言绝无虚言。太后又问,这些话你可曾在皇上跟前说过?奴才刚想说没说过,可转念一想,若没有皇上罩着,太后若想杀奴才灭口岂非轻而易举?为了保命,奴才便谎称皇上知道此事。太后又问,皇上怎么说?奴才说,皇上说他会调查清楚,给缅贵妃一个交待。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说,若你还想活命,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再莫声张,皇上那里哀家自会去劝说,让他不再追究,否则哀家想处死一个小太监,皇上也未必救得了。” 话落,小杨子哀怨地望着裴恭措,等待着他的发落,却见他蹙眉望向遥远的虚空,久久不语。他唤了一声:“皇上?” 裴恭措淡然收回目光,盯着他看了半晌,叹道:“你呀,让朕说你什么好。说你聪明你倒也机灵,说你愚笨你也的确够蠢。” 小杨子耷拉着脸道:“奴才知错,但还请皇上明示。” “太后和庄贤妃的关系还要朕告诉你吗?试图让太后把你从庄贤妃手中解救出去,亏你想得出。你在太后面前揭露她亲侄女的罪状,莫非是指望她大义灭亲?” 小杨子嗫喏道:“庄贤妃是不会给奴才活路的,如果奴才不这么做,只有死路一条啊。” “落在太后手里你也难逃一死。” “可太后明明已经饶过奴才一命了呀。” “这就是朕说你蠢的原因。” “啊?皇上,奴才是心向缅贵妃的,您看在缅贵妃的面子上也要救奴才一命啊。奴才死不足惜,可奴才的父母还要靠奴才给他们养老送终呢。” “行了行了,你不提她还好,你一提她朕恨不得将你扔出去。” “啊?缅贵妃做错什么了吗?” “朕说了,不许再提她。从今天开始你把雪球给朕照顾好了,朕自会罩着你。” 小杨子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叩头道:“多谢皇上。”然后很有眼色地起身从裴恭措手中接过雪球去御膳房为他寻觅食物了。 裴恭措在水华宫中逡巡良久,只觉物是人非,心中甚是空落,终是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途经御花园的时候,耳中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他不由驻足看去,然后颇感意外地发现,宫中留守的七位妃嫔除了被太后禁足的庄紫妍外竟是齐聚一堂,此刻正在湖心亭中围着太后闲话家常。这般和睦的景象,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了。 无心与她们插科打诨,裴恭措举步准备离去,却听得太后唤道:“皇上,今日春光甚好,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坐吧,哀家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裴恭措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转瞬便面容和煦地移步到了亭中,在众妃嫔的以礼相迎和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向太后见了礼后端然坐在了她身旁的石凳上。 随意聊了几句后太后便屏退了众人,只留品儿在一旁侍候。眼见众人皆悻悻地起身离去,她看了眼裴恭措身后的福昕道:“福公公可否回避一下?” 裴恭措抬手制止道:“不必,朕的事从不避忌福昕。”话落,他瞥了眼依依不舍渐行渐远的众妃嫔的背影道,“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哀家也没打算绕弯子。”太后端起品儿刚刚添了水的茶盏抿了一口道,“皇上,缅贵妃有孕一事你怕那些女人争风吃醋不予声张也就罢了,为何连哀家也瞒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裴恭措苦笑道,“朕本想等着她的胎稳了再告知母后,不成想却没能保住。不知母后是如何得知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哀家听小杨子说,缅贵妃的胎是被紫妍所害,不知是也不是?” “原来是小杨子告诉母后的。这个奴才还真是嘴快。庄贤妃向来贤惠,怎会谋害朕的龙嗣,定是小杨子弄错了。” “皇上能有这个觉悟,哀家甚感欣慰。此事涉及紫妍的清白,更和庄氏的声名息息相关,为了防止流言传出,哀家觉得还是彻底封了他的口比较好。” 裴恭措心中已是冷意直蹿,面上却平静无波道:“母后所言甚是,朕也正有此意。所以朕决定从明日起让小杨子每日随侍在侧,不得离开半步。他若胆敢胡言乱语,朕定不饶他。” “……” “不知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的表情不过僵硬了短短一瞬便恢复了一贯的端严与和蔼,她和颜悦色道:“那个缅贵妃,既然才小产不久,正是需要调养身子的时候,你让她出宫祈福是不是不太合适?” “母后有心了,既然她心意已决,朕也不想勉强,索性随她去吧。” “哀家还有一事不明。” “母后但讲无妨。” “整个后宫三年多未传出过喜讯,为何缅贵妃才来不久便怀上了龙嗣?” 裴恭措料到太后会有此一问,因此倒也镇定,他腆然一笑道:“若非缅贵妃有孕,朕还以为是朕的身体出了问题呢,前些日子朕还让张太医给开了调理的方子,结果没多久缅贵妃便怀孕了,朕也甚感意外。” “原来是这样。”太后恍然道,“莫非是张太医的方子起了作用?” 裴恭措顿时眸光一亮道:“母后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朕,此事八成是张太医的功劳。” “如此便好,哀家总算有个盼头了。皇上或许不知道,后宫妃嫔有不少每日都在悄悄喝着助孕的汤药,也是苦了她们。希望皇上多上各宫走动走动,让皇家早日开枝散叶。” “此事也急不来,或许只是机缘未到。缅贵妃这不是去祈福了吗?” 太后点了点头道:“但愿上天垂怜,能让哀家抱上孙子。” 裴恭措笑了笑道:“瞧母后说的,您何止是抱上孙子,到时候只怕是儿孙满堂,您抱都抱不过来呢。” 太后不由眉开眼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另外还有一事,皇上多年不立后,中宫无主,大臣们早有议论,皇上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裴恭措面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朕还在斟酌之中。” 太后追问道:“依哀家看来,她们各有千秋,就是不知皇上是无法取舍呢,还是觉得她们皆不入眼?” “母后多虑了。正如母后所说,她们都很好,所以朕才会一时拿不定主意。” “既如此,哀家也不强求了,皇上有事便去忙吧。” “朕也正有些国事要处理,就不陪母后了。” 裴恭措离开后,太后独坐亭中沉思良久。皇上对花缅的态度让她有如雾里看花,摸不着头绪。若说他爱她,怎会放任她出宫修行?若说他不爱她,却为何连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也要揽在身边护着?至于庄紫妍,她曾经甚得自己青睐,如今所做之事着实令人失望。皇上心如明镜,只怕嘴上讲着对她的敬重信任之言,心中早已对她冷淡疏离了。不管花缅是否具有威胁,她都要再寻一个能够取代庄紫妍的人另行栽培才是。 脑中灵光一闪,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品儿。方才谈话间,皇上时不时地会将目光投在她身上,看来他对她还未忘情。若是可以将品儿纳入后宫,这对自己将是一大助力。 这一刻,她心头的阴霾仿佛被一股柔暖的风悉数吹散,眼前的景致都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 第082章 真相 傍晚,养心殿。 裴恭措懒洋洋地躺在窗前的软塌上,手中捧着一卷书,那神情看似专注,然而一旁的福昕却发现,那书从翻开伊始便没翻过页。 他不由叹了口气,皇上跟缅贵妃还真是一对冤家,他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过,缅贵妃对皇上也未免太过冷情了些。 这时却见康永走进殿来道:“启禀皇上,张太医求见。” 裴恭措没有反应。 福昕于是用比康永稍高的声音帮着唤了一声:“皇上,张太医求见。” 裴恭措这才如梦初醒道:“宣。” 待张太医入得殿内跪了安后,裴恭措有些疑惑地道:“张太医此刻到来所为何事?” 张太医道:“皇上,庄贤妃可是怀孕了?” 裴恭措一愣:“张太医为何会有此一问?” “微臣今日听御药房的医士说起一件事,半个月前庄贤妃得了风寒,夏儿每日去为她抓药,有一日她问起了一个药方,想知道具体功效。而那几味药正是保胎药。所以臣猜想,会不会是庄贤妃有喜了?” “不可能!”裴恭措当即否定,话落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面有急色道,“莫不是张太医把给缅贵妃开的药方弄丢了,被夏儿得了去?” 张太医立即道:“皇上这就冤枉微臣了。缅贵妃的方子在臣的脑子里,旁人如何可得?何况那方子开的连个初级医士的水平都不如。中药讲究君臣佐使。君药主病,味数少而分量重,赖之以为主也。臣药次之,味数稍多,分量稍轻,佐君以为臣,所以匡君之不迨也。使药又次之,数可出入,而分量更轻,乃通行向导之使也。君臣有序,相与宣摄,则可御邪除病。而那方子君臣不分,臣过于君,乱开一气。是以臣一听闻此事便来向皇上求证,若庄贤妃当真有孕,切不可再用那个方子了。” 裴恭措闻言只觉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都上不来,好一招借刀杀人!这一刻,当猜测变成了现实,裴恭措恨不得杀了庄紫妍以及隐藏在背后的刽子手。他强忍怒意道:“多谢张太医提醒,庄贤妃并无身孕,想来是那夏儿闲来无事自己钻研方剂。你多虑了。” “既是如此,那微臣就放心了。微臣告退。” “张太医慢走。” 待送走了张太医,裴恭措眸中已是怒潮翻涌,真没想到,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看起来温柔贤良,阴损起来却是心如蛇蝎,竟连他的孩子都敢谋害,他若再不惩治,如何对得起缅儿,如何对得起孩子的在天之灵,又如何对得起自己? “福昕,随朕去储秀宫。” 福昕听了张太医的话心中已有几分了然,想来是有人看出缅贵妃怀了身孕又不敢自己动手,便伪造了一张写有她名字的保胎方子故意让夏儿捡了去,想借庄贤妃的手除去缅贵妃腹中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心道,真是造孽啊。听得皇上唤他去储秀宫,又暗暗道,庄贤妃呀庄贤妃,你自求多福吧。 庄紫妍今日本打算了结了小杨子的小命,不成想中途被自己的姑母横插一脚,不但把小杨子救了出去还将自己禁了足,那心情就别提多郁闷了。 小杨子既能在太后面前胡说八道,就难保不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小杨子的父母竟是被皇上转移走的,这岂非说明皇上已经知道自己背后使的手段了?此刻她只觉自己就像那风雨中的树叶,正时刻提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心。思来想去,她下定了一个决心,无论皇上如何逼问,她绝对咬死口不能承认。 却在这时听得太监的通传,皇上竟然真的驾临了。她先是冷不防打了个寒战,然后强作镇定满脸堆笑地起身将皇上迎了进来,时不时偷眼打量一下他的神情。 裴恭措冷冷看着面前故作温婉的女子,心中是说不出的厌恶和痛恨。从前她争宠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自从花缅进宫后,她便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大有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意味。先是在水华宫中安插眼线,散布花缅不贞的谣言,后又故意让她跌入河中令自己误会她和端王有染,这一次又来了一个大手笔,竟然不声不响地打掉了自己的亲骨肉。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得不再次对她手下留情。毕竟他们庄氏根深势大,他现在还无力对抗。然而这个债,他会替花缅记着,总有一日他会为她讨回来。 见皇上只冷着脸也不说话,庄紫妍心有戚戚地道:“皇上今日大驾光临,臣妾不胜荣幸。皇上可要臣妾伺候歇下了?” 裴恭措冷嗤道:“爱妃该不会真的以为朕是来宠幸你的吧?” 庄紫妍心下更是慌乱了几分:“臣妾不敢,不知皇上所为何事?” 裴恭措道:“朕听说爱妃有喜了?” 庄紫妍惊讶地道:“皇上听谁说的?” 裴恭措勾了勾唇,眸中却全无笑意:“若非如此,夏儿为何会去御药房询问保胎方子?” “这……”庄紫妍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从没想到会被人抓住把柄,她以为皇上会从小杨子的指控入手,也做好了拒不承认的准备,没想到他会从一个自己毫无准备的角度突然发难,一时竟答不上来。 裴恭措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蒙混过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敢谋害朕的孩子,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随着话音的落下,他手下的力道也在渐渐加重。 庄紫妍因窒息而满脸通红,惊慌失措中她拼尽全力让自己发出声音:“皇上饶命,臣妾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恭措只觉怒气上冲,眸子渐渐变得通红,直到见她两眼上翻几乎背过气去才松了手:“那朕就让你死个明白。” 庄紫妍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那种濒死的感觉让她心中充满了恐惧,闻听此言,她突然有种大限将至的凄凉之感。 裴恭措的声音就像淬了极北之地的冰雪,冷厉骇人:“你听好了,你手中的那个方子不是缅贵妃的保胎方子,而是有人故意编造之后又设计让夏儿捡到的。幕后之人自己不敢动手,却借你的手来除去缅贵妃的孩子。你现在明白了吗?” 庄紫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也顾不得去想是谁在暗算她,只知道完了,皇上竟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泪流满面道:“皇上饶了臣妾这一次吧,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裴恭措嗤道:“你犯的可是死罪,一句‘不敢’就想开脱了事?” 庄紫妍浑身一颤,急声哀求道:“只要皇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你让臣妾做什么都行。” 裴恭措心下一阵厌烦,直接进入正题道:“把那个方子交出来。” 庄紫妍怯声道:“臣妾已经烧掉了。” 裴恭措闻言不由悲恼交加,如今唯一的线索断了,他该如何揪出那背后的阴险之人?他狠狠瞪着庄紫妍道:“朕不会杀你,也不会废了你,更不会宣扬你的恶行,你便每日在这储秀宫中跪上一个时辰来忏悔你的罪行,直到缅贵妃回宫。” 他说完再不看她一眼,一撩衣摆,拔足而去。 庄紫妍虽捡回一条命,且皇上对她只施以了小惩,然而看着那个一生中最重要的男人自此淡出自己的生命,只觉心中一空,立时瘫倒在地。 福昕同情地看了看瘫软在地眼神只余空洞的庄贤妃,心下叹息一声,急急追了出去。 第083章 风城 这一觉睡得甚是酣畅,花缅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傍晚。只是,醒来的地方不是高床软枕的床榻,而是一辆急速奔行的马车。 花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进对面的一双深眸之中。她怔了片刻,待看清所处的环境后却并无诧异,也不多问,开口便道:“我饿了。” 裴樱释勾唇一笑:“你倒是心宽。我从来不知,缅儿竟是个睡神,若非腹中空空,你怕是还能继续睡下去。” 花缅撩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夜幕低垂中,马车正辘辘行驶在一条林间小道上。她沮丧道:“这里毫无半点人气,想来这附近是不会有饭店了,你该不会让我饿到明天吧?” 裴恭措自面前矮几的抽屉中取出一盒糕点递给她:“先填填肚子,再过一个时辰就到风城了。到时我请你吃大餐。” 花缅顿时来了精神,她抚了抚饥肠辘辘的肚子,咂了咂嘴道:“既然有大餐可吃,那我就再忍忍好了。” 裴樱释轻笑着摇了摇头,眸子因染了笑意,有如风过平湖,波光潋滟。 风城与都城云都之间隔了一个广安,一个长屿,还有一个丽陵,相隔千里,比邻南疆,是一个民风淳朴而又开放的城市。这里的服装珠光宝气,色彩鲜艳,很有异族特色,街中随处可见打扮俏丽的女子,她们不必拘泥于家中相夫教子,可以在自由祥和的氛围中享受生活的乐趣。 在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花缅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 晚风习习,残月如弓。在捧月楼前,花缅站定了对裴樱释道:“今天风挺大。” “是啊。”裴樱释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你这扇子,可否收起来了?” 自从踏入人潮如涌的街市,裴樱释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那张男女通吃的俏脸搭配一身飘飘白衣本已足够倜傥,又故作风流地摇着一把白玉骨绢丝扇,着实太过惹眼。再看看自己,他竟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厮,花缅早已有些憋火。 “呃,你这提议甚好。”裴樱释勾唇一笑,识趣地收拢扇子揣入怀中。 “银子够不够?” “嗯?”裴樱释一时没跟上花缅跳脱的思维。 “我要在这里用餐。” 裴樱释抬头望了眼门楣上的匾额,嘴角抽了抽:“这里虽然也供应餐饮,但并非主要营生……” 花缅抬脚迈进捧月楼,心情甚好地打断他:“我知道啊,所以我才问你银子够不够。” 裴樱释紧走两步拦住她道:“这里是男人消遣的地方,你又不是男人,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找姑娘。”花缅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我不像男人吗?” 裴樱释无奈,只得哭穷道:“可是,我方才花了个大手笔,银子所剩不多了。” 花缅正四下张望着,时不时向大厅里揽客的姑娘投以亲切的笑容,她随口问道:“你买什么了?” “喏,”裴樱释从怀中掏出一个有着精致雕花质地剔透毫无杂质的极品翡翠簪,“若喜欢,拿去好了。” “谢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花缅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却没看到他脸上阴谋得逞的笑意。 裴樱释循循善诱道:“隔壁那家饭庄是老字号招牌,有口皆碑,物美价廉,不如,我们去那里用餐?” “那位公子好像挺有钱。”花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指着门外正向这里走来的一个锦衣男子道,“我去跟他借点好了。”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裴樱释嗤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准备靠美色去勾引人家。” “本姑娘还不屑于此。”话落,便见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不屑就好。裴樱释从怀中取出扇子,好整以暇地轻摇着准备看一场好戏。只见花缅笑意缱绻,一副温良无害的表情挡住男子的去路。男子望着她怔忪了半晌,而后她将唇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男子便笑意盈盈地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放在了她摊开的手心里。 回身看到裴樱释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花缅扬了扬手中的钱袋道:“别忘了改天把钱还给人家。今天我请客。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小倌呢。” 裴樱释此刻有些走神,并未注意她说了什么,联想起当初在东离她将那三个杀手玩弄于鼓掌之间,把好好的男子生生变成了断袖,竟是不由失笑:“你这摄魂术倒是有趣。不如教教我如何?” 花缅洋洋得意道:“抱歉,概不外传。” 裴樱释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嫁给我不就不算外传了吗?” 花缅睨了她一眼,道:“你在拿我打趣吗,断袖王爷?”她故意加重了“断袖”二字。 “谁说断袖不能娶妻?” “娶了之后做摆设吗?” “你若不想做摆设,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了你。” “可惜,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花缅不再和他斗嘴,转身向楼上行去,“今天我心情好,请你玩姑娘。”她觉得若能把一个曾经直过的断袖掰回去,也算是功德一件。 裴樱释眼角抽了一抽:“玩姑娘?” 花缅道:“我方才仔细看过了,楼内似乎皆是姑娘,你若想玩小倌,我改日再请你去小倌馆便是。” 裴樱释眼皮跳了一跳:“谁说我要玩小倌了?我看是你想玩吧。” “喔,也是。我听颜洵说,你府中男宠皆是人间极品,想来你也不稀罕。” 裴樱释脸上的肌肉开始跳动:“颜洵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 “就是方才你去买玉簪的时候啊,我一时无聊便跟他聊了几句。我本以为他是你的男宠,后又觉得他总是抱个剑,马车赶得又快又稳,想来武功不弱,应该是你的侍卫才对。”花缅想了想,又道,“不过也难说,他相貌清俊,不作其他用途倒也浪费。若我是你,估计早就下手了。” 去后院停车返回的颜洵正好将她的话听了个正着,他脸一红便欲上前理论,却见裴樱释正神色怪异地将自己打量着,一个冷颤上来,生生将到嘴的话逼了回去。 裴樱释看似被花缅噎住,实则是在思量她方才的话。他怎么就没发现,颜洵很有做男宠的潜质呢? 花缅熟门熟路地将一张银票塞给老鸨,对其耳语一番后径直进了一个雅间。 待一桌美味上来,花缅二话不说便风卷残云地将肚子填了个充实,然后心满意足地抚了抚肚皮。一抬眼,看到裴樱释捧着一杯清茶微笑看着自己,而颜洵则尴尬地站在一旁,她诧异道:“难不成你们一直在看着我吃?” “看你吃得如此开怀,我即便不吃也已满足。”裴樱释放下手中茶杯,执起筷子夹了一箸放进嘴里,赞道,“味道果然不错。” 花缅看了看仍旧端立一旁的颜洵道:“你莫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颜洵一愣,却听花缅道:“只是看着我的美色,便已果腹?” 裴樱释哈哈一笑,拉过颜洵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既然缅儿盛情邀请,你还客气什么?” 花缅夹了满满一碟菜放到颜洵面前,满脸堆笑道:“这些全是我爱吃的,你尝尝。” 裴樱释伸手将菜拉到自己面前:“缅儿虽然贤惠,可未免强人所难。毕竟你爱吃的,颜洵未必爱吃。不过呢,我不挑食,你爱吃的也一定合我胃口。”转头对颜洵道,“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别客气。” 颜洵面上一僵,执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食不甘味地吃了起来。 花缅叹了口气道:“我不过是听颜洵说,他平日也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下厨,所以才让他品尝品尝,以便回去给我做出相同菜色。” 裴樱释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他将那碟菜重新推回颜洵面前,“既然缅儿有这个要求,你就好好品尝品尝。” 颜洵讪讪地道:“属下是王爷的侍卫,又不是她的厨子。” 裴樱释微微一笑道:“从今日起,你便专门负责缅儿的伙食。” “王爷!”颜洵面上明显带了不甘。 裴樱释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玉官被罚在马厩清扫马粪已经快满三个月了吧,是时候找个人来替换一下了。” 颜洵面上立即如沐春风道:“服侍缅主子是属下的荣幸,王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地侍候好缅主子。” 听了这对主仆的对话,花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来,裴樱释驭下还真有一套。 酒足饭饱时,一个妖娆女子敲门而入。见是自己方才点的清倌,花缅在裴樱释耳边悄声道:“我用一千两银子买了她的初夜,你可切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说完将人推入他怀中,拽着颜洵便消失在了房中。 第084章 送信 花缅拉着颜洵将整个风城逛了个遍,直到月上中天,游人仍未散尽,她才发觉这里竟是一个没有宵禁的不夜城,心中不禁欢喜,真是甚合我意。 待意犹未尽地返回马车,她意外地发现车内空空如也,裴樱释竟然还未归返。转身欲把他揪出来,却猛地与人撞了个满怀,她抬眼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樱释。 眼前呈现的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浪荡公子模样,鼻端满嗅的是秾郁的脂粉香气,花缅顿时来了兴致,打趣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女人比男人有趣多了?” 裴樱释勾唇一笑:“她倒是个尤物。” “和你的那些男宠相比呢?” “各有千秋。”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呃……”花缅一时语噎,“你碰她了?” “你说呢?” “我若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 裴樱释靠近她的耳边,突然大喝一声道:“不告诉你。” 花缅浑身一颤,飞快地捂着几乎被震聋的耳朵跳到一边,恨恨地抬眸望着他,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眸子,心头兀地一跳,这副笑容晏晏的样子不知要迷死多少无知少女,心下不由为广大女同胞白白失去了这么好的资源而扼腕叹息。 “你叹什么气?” 花缅神秘兮兮地道:“我觉得若能把弯的掰直了应该会很有成就感。” “什么弯的直的?” “没什么,呵呵。” 三人上了马车,一路驶向了城东的一处民宅。一下马车,花缅奇怪道:“这便是你的府邸?” 裴樱释笑笑:“我的府邸在南郊,这里只是一处临时居所。” 花缅奇怪道:“都快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去你府中?” 裴樱释一本正经地道:“我府中美男如云,我怕你会把持不住。” “呃?怎么会?” 花缅信誓旦旦道,“我保证,绝对不跟你抢。” 裴樱释眉眼弯弯地在花缅唇边抹了一把道:“瞧瞧,口水都流出来了。” 花缅慌忙去擦自己的唇角,在触手干爽之后恍然意识到什么,愤愤地一拳捶在他胸前:“你竟敢戏弄我。” 裴樱释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戏谑道:“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花缅轻嗤着推开他:“不就是美男吗,我不稀罕。”说着转身向内院行去,“我的房间在哪里?我要睡觉。” 裴樱释道:“你确定你还能睡得着?” 他追上前去,将她领至一个宽敞的房间。房内布置简单明快,看样子很久没人居住了,却是异常干净清爽,整个房间有股子好闻的阳光的味道,想来是他提前让下人收拾出来,被褥都经过了长时间的晾晒。他也算是个有心之人。 裴樱释将花缅安顿好便离开了,花缅则简单洗漱之后上了床。想来是这两天睡多了,她躺了许久都无睡意,于是披衣起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借着欣赏月色,她屏息凝神,细细聆听起来。除了大自然的声响外,还有一些细微而绵长的呼吸吐纳的气息。这个院子果然安插了暗卫。 裴樱释为什么不将她带去自己的府邸,原因自然并非如他所说。此处是他的封地,作为他的老巢,又怎会没有裴恭措的眼线。若将自己带入府中,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了裴恭措的眼皮底下。而把自己藏在他府邸所在的城中,恰恰是最稳妥的选择。一来裴恭措的眼线注意不到,二来他的人可以将她看护起来。 花缅早知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倒也不足为怪。 她再次闭目细细感受了一番,得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院中的暗卫应该只有两个,还好。 她在宫中尚且可以避开两人的监视出得宫去,此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落,躲开这二人逃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若真能逃出去,去哪里好呢?南秀皇宫她是不想回了,黄觉庵虽能躲个清静却没有自由,东离暂时也不能回,那就只能在外飘荡四海为家了。若是野哥哥能陪在身边那该多好!不管结果如何,她决定再试一次。嗯,就这么定了,等哪日逃出去了,先去找到朗夜阁的暗桩,然后再找个可靠的人帮自己送信。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松,便有了几分睡意,正欲关窗之时却突觉眼前一道极小的黑影自虚空之中迅疾地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待回首一看,不由一阵窃喜。 竟是东啼。 她连忙关窗掩帘,转身走向在桌边寻了水杯兀自饮水的东啼,抚了抚它毛茸茸的“皇冠”道:“行啊,东啼,你本事够大,相隔千里都能找到你的主子我,真没白疼你。” 待东啼喝够了,花缅将它抱在怀中,安抚道:“你飞了这么久很累吧?今天好好睡一觉,明晚去东离帮我给野哥哥送个信,就说我不回南秀皇宫了,在风城等他。” 东啼点了点头又啄了啄她的手心,然后身子一歪,在她掌心疲惫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深夜,花缅将装有“风城静候”纸笺的竹筒绑在东啼脚上,满含期待地目送它飞向了遥远的天际。 隔日一早,当她自香甜的梦中醒来,推开院门的一刹,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满院的断枝碎叶,残花委地,仿佛刚刚被人打劫过。而某个魅色横生的男子却在这满目凋零的凄清疮痍中优雅地品着她送给千玉语的花茶。 花缅张了张口,又望了望天,再张了张口道:“莫非昨夜有雷劫?” 裴樱释抬眸望了望她,然后垂眸继续品茶。 花缅瞠目结舌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始作俑者。” 裴樱释吞下一口茶水,眨了眨眼道:“不可以吗?” “为什么?” “我喜欢。” “你……简直不可理喻。”花缅疾步上前在他身边落座,翻起一个杯子斟了茶,猛灌了一口道,“花草有知,何苦荼毒这些无辜的生命。” 裴樱释挑了挑眉道:“花草有知?何以见得?” “你不妨试试,每天对着它们弹琴歌唱,它们长得就会快些,饱满鲜亮些,若是渴了、冷了或伤了,便会失去光彩甚至垂头丧气。” “弹琴唱歌?你试过?”裴樱释眸含兴味道。 “是啊,所以,草木并非无情,它们开心了会长得茁壮,悲伤了便会萎靡。” 他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然后唇角渐渐上扬,一瞬间光彩夺目。那种由心而发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他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当眼前只剩他的笑,她蓦地有些怔忪。她只觉他笑起来甚是好看,牙齿像贝壳一样,小小的一颗颗排列整齐,还闪着莹白的光晕,真想把它们敲下来收藏起来。她心中这么想着,口中便嘀咕了出来。 他的笑意更深了:“你若不介意,我可以让人照着我的牙齿做个模型送给你。” 她顿觉窘迫,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等等,他说什么?牙齿模型?她寻思了一下道:“嗯,是个不错的主意,就这么说定了,别让我等太久哦。” 裴樱释没想到她竟当真了,戏谑道:“将两排牙齿摆在面前,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花缅笑道:“你的牙齿这么可爱,怎么会可怕呢?不过只做两排牙齿摆在那里似乎的确不太美观,要不你找人做个和你一样的小人送我吧,一定要露齿笑的。” “好,如你所愿。” 不知为何,这一刻裴樱释原本郁闷的情绪竟一扫而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对着铜镜咧了许久的嘴,小巧整齐,皓如珍珠,果然甚是漂亮,自己怎么就从来没发现呢? 第085章 新人 在随后的七日内,花缅极其安分地待在宅中,从未提出过出宅玩耍的请求,除了每日在宅院中溜达将地形研究得滚瓜烂熟以外,便是变着花样地琢磨着吃食。 裴樱释就像个精明的猎人,不但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反而在夜间加派了巡逻的人手。 花缅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正决定调整对策时,东啼带着她期盼已久的鸿书返回了。 当那两个字带着冰冷的寒意展现在眼前时,她只觉双眼一阵刺痛,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回宫。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简单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让她回宫! 她以手指反复临摹描画着这两个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但起笔和收笔都有明显停顿的痕迹,想来他写下这两个字也是经历了一番挣扎吧。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完全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哪怕是让她背井离乡嫁作他人妇,她也觉得他必有缘由,亦必不负她。 所以,这一刻她仍然选择相信他,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心酸而已。 隔日,花缅收拾好心情,试探性地向颜洵打听裴恭措的动向。不知是他无意说漏嘴,还是裴樱释授意,他说裴恭措派人快马出使东离,态度极其强硬地要求东离交出缅贵妃。东离自然不认此事。使节便转达了裴恭措的旨意,说如果东离当真窝藏缅贵妃,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夺回。 原来如此,难怪野哥哥会让自己回宫,若他们只顾一己私利而逍遥在外,两国必将势同水火,战争一旦爆发,那将会是两国甚至整个天下的灾难。此刻,她为自己突然萌生的私奔念头而深感自责,更是庆幸野哥哥足够理智才将迷途的自己拉回了正轨,否则,只怕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因此功亏一篑。 花缅琢磨着,是不是该让东啼送信回皇宫,让裴恭措派人来解救自己,但转念一想,若被他知道劫持自己的人是裴樱释,岂非平添事端令他们兄弟不和?加之她觉得虽然在这里每日被监视着,但总归还算自由,而且不用担心被人算计。思索再三,她决定还是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只是在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民宅中,除了颜洵提供的美食,花缅很难找到什么乐趣,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比较可行的主意。 当裴樱释再次莅临小院的时候,她提出了她的请求——女扮男装,以他男宠的身份入住端王府。 裴樱释似乎并不意外,他眸中噙着晶亮的笑意开出了自己的条件。第一,改名换姓;第二,容颜须做修饰;第三,不得独自出府;第四,不得和那些男宠独处。 条件并不苛刻,花缅欢喜地应了下来,然后以云衷这个名字无比雀跃地住进了端王府。祸害美男的行动就此拉开帷幕。花缅美其名曰,拯救众生。 御书房。 福昕悄然靠近龙案,低声道:“皇上,慈宁宫的小久子有事禀报。” 裴恭措眸光一闪,蓦地从奏折堆中抬起头:“宣。” “是。” 福昕手脚麻利地将小久子带了上来,小久子紧走几步到得御前便要下跪,裴恭措将毛笔往笔洗中一掷,制止道:“免了,发生了什么事?” “回皇上,品儿姑娘请求太后放她出宫,太后正在劝说。事关品儿,奴才不敢耽搁便立即来向皇上禀告了。” “怎么回事?”裴恭措腾地站起身来。 “品儿的青梅竹马昨日病逝了,品儿得知后伤心欲绝,说已经没有留在宫中的意义了。所以……诶,皇上……” 没等小久子将话说完,裴恭措便一阵风地消失在了御书房。 裴恭措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如此风急火燎地跑到慈宁宫为了什么。自从有了花缅,他自认对品儿已经死心,可此刻得知她要离宫,为何第一反应是要将她留下?莫不是花缅的离开让他的心空了一块,他迫切需要有人将其填满?可他明明每日都在思念着她。 直到见到品儿,他才有些想通,他不过是痛恨缅儿对他的爱熟视无睹,痛恨她对自己的逃离。而品儿的举止就仿佛是花缅恶劣行径的再现,让他心中充满了不甘、不满和不悦。 他要改变这种状态。 裴恭措步入慈宁宫的时候,太后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什么他既撒手人寰,便是你们今生无缘,什么你还年轻貌美,自会再遇良人……同时还表达了自己对她的不舍,希望她能留在宫中多陪伴自己几年。 品儿哽泣不已,一双美目哭得像个红眼兔子,她执意道:“太后一早便知,我入宫本便是为了他,如今他已不在,我留在宫中还有什么意义?” “那就为了朕留下来。” 品儿惊愕地看向一脚踏进殿门的裴恭措,一时怔忪无语。 “朕准你去送他一程,但离宫,朕不能答应。” 品儿半晌才缓过神来,她抽噎着迟疑道:“皇上……此话何意?” “朕想让你留下来做朕的女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品儿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探寻到他眸中的坚定,良久启唇,掷出了一句铿锵的话语:“那皇上可否为品儿废了后宫?” “废后宫?”裴恭措显然有些讶异,为了缅儿他都不曾做到的事,怎么可能为了她而做到?他神色淡然道,“你觉得自己有让朕废除后宫的足够资本吗?” 品儿闻言凄然而笑:“品儿自认没有,所以才未敢高攀皇上。像品儿这种女子也只适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品儿做不到和别的女子共享自己的丈夫。只有那些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的女子才是适合皇上的。所以,还请皇上放品儿出宫。” 裴恭措冷冷一笑:“你倒总能找到拒绝朕的理由。可朕就是想要你呢?” “那品儿便以死明志。” “那朕就等着看你会不会以死明志。”裴恭措转头对福昕道,“去准备些香烛纸钱,陪品贵人出宫祭奠一下他的短命情郎,记得天黑前回钟翠宫安顿。” “皇上,你不能这样!”品儿急切而怆然地道。 “放心,在未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朕不会强迫你。” 裴恭措勾唇一笑,转身离去。 这临别的一笑,着实意味深长了些。品儿怔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涩然。不愧是在后宫的争斗中浸淫已久之人,随便一出手便将自己完全置于他的掌控之中。他将自己扯入后宫明争暗斗的漩涡之中,她若不攀附于他,势必度日艰辛。她如果不想孤老宫中或死得太难看,唯有委身于他并使出浑身解数讨他欢心一条路可走。 太后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适时劝慰道:“哀家恭喜品儿荣升贵人,以后在这宫中,哀家就是你的靠山,只要你好好侍候皇上,为皇上诞下皇子,哀家承诺,到时必让皇上封你为妃。” 品儿唇边扯出一抹苦笑:“封妃又如何?还不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太后眸光倏然一暗,正色道:“能一心一意守着一个女子的男人早就死绝了。与其不切实际地幻想,不如抓住眼前的。以皇上对你的情意,你还怕拴不住他的心吗?若你肯用心,终有一天让皇上心中只有你一个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品儿静听太后垂训,虽然不再言语,眸光却已是几番变换。 第086章 忘返 是夜,养心殿。 听完福昕的回报,裴恭措沉吟道:“那个男人的病情明明已经好转,为什么会突然病故?” 福昕道:“奴才也有此疑惑。那李秀才为治病耗光了家底,买不起好药便硬扛着,因此才会缠绵病榻多年,品儿入宫周济他以来,上好的药品滋补着,身子早已大好。据他家中父母所言,他们原本打算让他再调理一段时日,等品儿明年满二十岁出宫便成亲,不成想,这半个月以来,他的身体竟每况愈下,终是不治。 裴恭措闻言眸中有厉光闪过,他蹙眉问道:“品儿可有什么不妥?” “品儿姑娘听了那番话后悲痛万分,她说她有话想单独跟他们说,让奴才回避片刻。奴才觉得她也怪可怜的,便退避几丈,远远瞧着。品儿小声跟他们交代了几句便叫上奴才去上香了。” “那二老可有异色?” “也不知品儿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福昕疑惑道,“品儿避开奴才说事,就说明她有些事不想让皇上知道。那她会跟他们说什么呢?” 裴恭措静默良久,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依朕推测,应该是让他们找人验药渣的成分。那男人死得蹊跷,朕又将她强留在身边,也难怪品儿会怀疑朕。” 福昕惊讶道:“皇上是说品儿姑娘怀疑是您害死了那李秀才?” 裴恭措眸光晦暗地点了点头。 “可是,即使验出李秀才是被人下了毒,也不能证明是皇上做的呀。” “她不过是想证实一下那男人是不是死于非命,若确实如此,害死他的人,除了朕她绝不会做第二人想。” 福昕此刻已经有些了然,他担忧地道:“若果真如此,皇上岂非要被品儿姑娘误会?何况,什么人会下此毒手?” 裴恭措冷哼一声道:“放心,朕的母后做事向来干净,怎么会愚蠢到把毒药直接下在汤药中被人查出?” 福昕不由惊讶:“皇上怀疑是太后做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 “啊?” “对了,缅儿还没有消息吗?” 福昕惊得下巴还未复位,裴恭措却已转移了话题,这着实让福昕有些无法消化,他一不留神呛了口水,待到咳嗽平息,已是满脸通红。 裴恭措难得耐心极好地等他咳完后又问了一遍。 福昕连忙回道:“没有。” “端王最近在做什么?” “啊?”这思维可真够跳脱的,福昕差点再次被口水噎着。 福昕一惊一乍的表现终于让裴恭措蹙起了眉头,他在他发怒之前迅速回禀道:“听说他府中又进了新人,原本很得宠,却因染指了他的另一个男宠而被禁了足。” “竟有这等事?”裴恭措不由勾起了唇角,“此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倒也有趣。不过朕倒真想看看端王气急败坏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福昕有些懵怔,今日事情如此纷杂,自己都还没理出头绪,皇上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端王府。 已被禁足多日的花缅终于忍无可忍,她决定用绝食的方法来抗争,以期重获自由。没想到只饿了一天便等来了多日不见的裴樱释。 花缅深知用美人计对付一个断袖十分不可行,于是决定把苦肉计进行到底。断袖毕竟也是男人,怜香惜玉之心总该有的。 她娇声软语可怜兮兮地道:“我再也不调戏你的男宠了,你放了我可好?” 裴樱释却面色冷然道:“看来这些日子你还是没有想通自己错在了哪里。那你就继续反思吧。” 眼见裴樱释转身就要离去,花缅使出吃奶的劲从后面将他牢牢抱住。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若再关上几天,自己真要憋疯了。 裴樱释身子一僵,道:“莫非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花缅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调戏了端王府第一美人明修才会将自己关起来,没想到竟不是这个原因。她于是认真思考起来,将进入端王府以后发生的事认真梳理了一遍,这才发现,自己做的错事还真不少,但到底是哪一件惹到的他自己着实不知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自认为不太合适的事情一一道来,以待恩赦。 她松开了紧箍着裴樱释的双手,姿态谦逊道:“进府第一天,我不该未经你的允许便那么欢快地去一一拜见你的男宠们,现在想来,我当时是英姿飒爽的男儿装扮,若一不留神捕获了他们的芳心,又将置你于何地?” 裴樱释嘴角抽了抽,转身看向她道:“我竟不知你如此自恋。” “莫非不是这个原因?”花缅颓然地继续认罪,“进府第二天早上,我不该不敲门便进入你的房间,把你看了个精光。我若知道你有裸睡的习惯,我一定不会动静那么大地把你吵醒。” 裴樱释不由蹙起了眉头:“你的逻辑是不是有些混乱?你难道不应该说,若知道我有裸睡的习惯绝对不会闯入我的卧房吗?” 花缅脱口道:“我就是因为吵醒你才恼恨的啊。”当时裴樱释反应很快,那让人喷血的身材她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他扯了被子遮起来了。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脑筋急转道,“害得你都没睡好。” 裴樱释又想起了当日情景,他那时的举动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待看清是她以后却并无恼意,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她当时的神情,惊慌中似乎还有些小小的遗憾,难不成她是因为没有过足眼瘾而恼恨?想到这里,他只觉脸颊有些滚烫。 为了遮掩尴尬,他故作恼怒道:“你还真会扯理由。你分明是恼恨没有看够本王的裸体吧?” 花缅一惊:“你怎么知道?”话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慌忙捂住嘴。 裴樱释眸中隐约含了笑意,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道,“那你后来有没有在某一日的早晨,在没有吵醒本王的情况下看清本王的身体呢?” 花缅目瞪口呆道:“难道这也被你发现了?” 眼见裴樱释的眸子危险地眯起,花缅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走到门口,后来看到有人来了便悄悄离开了。” 裴樱释无语地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带着几分忐忑和闪躲的眸子,咬牙道:“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告诉我,你还偷看了谁?” 这是花缅第一次从裴樱释身上感觉出威压,即便那日下令将自己关禁闭,他也是一副神情淡然的模样,可今日,他似乎真的怒了。 花缅不由打了个寒颤,求饶道:“我再也不盯着你家中那几个了,你放了我好不好?” 裴樱释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哪里像是本王的新宠,见到美人欢脱得像是个进了小倌馆的恩客。且不说争风吃醋了,我看你简直恨不得替本王把他们都宠幸了。” 花缅委屈地道:“我不过是个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的女人,也能惹得你打翻醋坛子,你还真是小气。”复又赔了笑脸道,“我发誓,绝不再骚扰你的男人了,如违此誓,天……” 话未说完,小嘴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她惊讶地望着裴樱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裴樱释松开捂住她小嘴的手,冷嗤道:“我怕你哪天真让雷劈了。” 花缅认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在理,于是心有余悸地道:“也是啊,幸好你出手。” 裴樱释哭笑不得地睨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外行去。 花缅一慌,连忙追了上去,抱着他的胳膊道:“你怎么走了?” 裴樱释也不搭理她,只管往前走。 直到拖拖拽拽地出了小院,花缅才恍然道:“原来你真的放我出来了呀……你放心,我一定尽量不去招惹你的男人……那个,我想问一下,颜洵算不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裴樱释冷声道:“你若不想再被关回去,就把嘴给我闭上。还有,端王府的男人,你一个也不要肖想。” 花缅一愣,待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张大了嘴巴,没想到呀没想到,没想到裴樱释会好色至此,府中的男人他竟然一个都不放过。 为免再吃苦头,花缅听话地保持了沉默,心里却不由哀叹,以后在这个芳草遍地却只能看不能摘的府邸中,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还不如回黄觉庵呢。想到这里,她循循善诱道:“你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若把我送回皇上身边,皇上必定会感恩戴德地嘉奖你。” 裴樱释睨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本王稀罕?何况我答应过二哥。” 花缅好奇道:“裴奇骏无召回京,私通宫妃,劫持皇上宠妃,若被皇上知道,应以谋反罪论处吧?你又与他私下往来,就不怕皇上知道了会将你们一同治罪?” “所以,我才不能放你回去。” “……”花缅终于被他噎住,她语重心长地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可你若继续把我困在这里,就不怕皇上早晚会知道?那时,你又将如何自处?” 裴樱释不以为然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你若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他又如何得知?” “好吧,就当我没说。” 自此之后,花缅放弃了希冀裴樱释某日开恩放自己离开的侥幸心理,乖巧地在自己的茉苑足不出户地待了十几日,每日能见之人除了两个婢女,便只有裴樱释。 以前,端王府中连个女人的影子都见不着,下人全是小厮,现在倒好,原本安排给她的两个小厮都调去了别处,他还专门从外面买来了两个丫头伺候她。至于颜洵,曾经他会每日在茉苑的小厨房为她烹饪膳食,现在也被裴樱释转移到了府中的膳房,每餐做好后再由婢女去拿。裴樱释防她还真像防狼一样。 百无聊赖之中,她亲自翻整出一块地皮撒了种子,种了各色茉莉,如今已经抽了很高的嫩芽,估摸着再过两个月便可以喝到茉莉花茶了。 她自认为自己近些时日表现尚佳,于是这一日便在裴樱释到来之后在他耳边吹起了风。 “听说挽香苑来了个新人,是去年花魁大赛的魁首,比捧月楼的头牌还要漂亮。” “嗯。” “听说挽香苑最出名的是它的绝色小倌。” “没错。” “听说,有两个还未开过苞的极品正在待价而沽。” “……” “听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想给他们开苞。” “哪的话,我不过是想见识见识。要不,你陪我去,兴许你见了喜欢便将他们收了也说不定。” “真想去?”裴樱释挑眉。 “嗯,嗯嗯!”花缅连连点头。 于是,在某人的大施恩慈下,花缅终于如脱笼的小鸟飞向了自由的天地。 第087章 掰直 一进挽香苑,老鸨便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男装打扮的花缅便开门见山道:“小爷我想见见花魁。”身后一锭银子扔进了老鸨怀中。 “好的,两位先请上二楼春香阁,奴家这就唤弘茵来服侍。”老鸨掂着手中的银子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方在春香阁坐定,老鸨便领着弘茵进了来。抬眸间,花缅倒真是惊艳了一把。在那略显厚重的妆容下,是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若非故意往妖冶了画,应该是一副清纯的容貌。 花缅还在暗自研究着弘茵的样貌,却见她已经盈盈一拜自报家门然后一脸妩媚地扭着腰肢偎上了裴樱释,不禁眉头一皱,立即感觉老天不公,白白辜负了这副清纯的好模样。 裴樱释虽声色不动,心底却对如此浓重的脂粉气甚是反感,他眸光稍转,捕捉到了花缅皱眉的一瞬,正欲推搡的双手生生顿住,反将弘茵搂入怀中,惹得她一声娇呼。 花缅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裴樱释,又看了看他怀中颊染春情的女子,心道,这家伙莫不是开始男女通吃了?那日在捧月楼,他莫非真的和那个清倌…… 话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可是,她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呢?而伴随着这种想法,她一把将弘茵扯出裴樱释的怀抱,对一旁的老鸨道:“浑身脂粉气,小爷我不喜欢。去叫两个小倌来。就是那两个没被开过苞的绝色。” 鸨母一愣,随即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应诺着退下了,临走还很识相地将弘茵拉了出去。花缅分明看到弘茵眼中的不情愿,那里写满了对裴樱释的留恋和对她的怨怼。也是,多好的金主,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若傍上了,就算只是做个小妾也是羡煞旁人的,可偏偏被她给搅黄了。 随意往长榻上一躺,侧身支肘望向某个闲闲品荼的人,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嘴角似乎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上提,和她目光相接时隐隐有些淡淡的笑意。心情很好?莫名其妙! 不消片刻,鸨母便领了两个年轻的小倌进了来,她喜笑颜开道:“这二位是我们这儿的红牌,色艺双馨,相信应该合二位口味,二位不妨先交流一二,若满意了,又得他们二人倾心,只要出价合理,便可以开苞了。”说完笑意盈盈地退了出去。 花缅伸手招了招,两个小倌便听话地走了过去。她又勾了勾手指,二人便半蹲在了她的榻前。她凑近了仔细打量起来,伸手摸摸这个捏捏那个,不由啧啧赞叹道:“嗯,果然是人间极品,清秀绝俗,小脸蛋水灵得都能掐出水来,小身板柔软得可以当枕头,抱着一定挺舒服。” 裴樱释一口荼没压住,喷了出来。 花缅睨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们都会什么?” 两个小倌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红着脸道:“观音坐莲,老汉推车,背后插花,老树盘根……只要是您能想到的,我们都会。” “咣!”伴随着茶杯重重落在桌子上的声音,花缅只觉眼前一花,那俩人已经飞了出去。 “喂,你干什么?”看着被摔出门外的两个极品美男,花缅怜香惜玉之情顿生,虽然他们曲解了她的意思,可怎么着也不该下如此重手吧。 裴樱释凉凉地道:“怎么?你还真想和他们尝试一下那些招式?” 花缅闻言立即红了脸,她反驳道:“难道不可以吗?你只说不准肖想你府中的男人,可没说连外面的男人也不可以碰。” “那现在就再加一条,不准肖想任何男人。”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除了我。” “凭什么?”花缅气哼哼道,话落才想起他还说了三个字,顿觉好笑,“我为什么要肖想你?” “因为……”花缅只觉身子被他一带,下一瞬便进入了他的怀中,低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喜欢。” 花缅怔了怔,她没听错吧,这个抱着自己的断袖说他喜欢自己肖想他,言外之意便是他喜欢自己? 看着花缅呆怔的样子,裴樱释突然笑了。花缅抬头与他对视的瞬间,只觉柔光万丈,刹那花开。 还未回过神来,花缅便觉身子一轻,竟被某人抱起放到了床上。还未搞清状况,吻便如雨点般密密匝匝落在了她的唇上。她的大脑在“轰”地一声后一片空白。 伴随着滚烫的吻,他的手煽风点火地一路燎原向下。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上面还是下面吗?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这句话仿佛在花缅脑中点燃了一个爆竹,让她乍然想起他们几日前的对话。 那日裴樱释来得很早,花缅随口问道:“这么早过来,不怕冷落了你的男人?” 裴樱释笑笑,端起她刚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道:“你当本王的后院是皇兄的后宫,一群女人闲着没事整日拈酸吃醋?” 花缅好奇道:“他们真的不争风吃醋?” 裴樱释抬眸瞥了她一眼,语气闲淡地道:“关键是他们不敢。” “为什么?” “因为有前车之鉴。” “什么前车之鉴?” “有个不听话的,被我送去了小倌馆。” 花缅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责备道:“你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 裴樱释笑了笑:“那要看是对谁了。” 花缅追问道:“那你最喜欢哪一个?是不是明修?” 见裴樱释皱起了眉头,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对明修绝无觊觎之心,我只是觉得,像他这样的美人,怎么可能不被怜惜,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裴樱释嘴角勾了笑,专心品茶并不作答。 这么说自己猜得没错咯?花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在春归楼见到裴樱释男扮女装跟一个俊秀男子在一起,可是整个端王府都没有这个人,于是奇怪道:“对了,你扮女装那日和你在一起的男子是谁啊?” 裴樱释执着杯盖撩拨茶叶的手一顿,转眸看向她:“小丫头记性不错嘛。真的想知道?” “废话。”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是二哥的人,我不便以真实身份相见,没想到会被你认出来。” “那说明你的化妆易容术还有待提高。”花缅不由感慨道,“唉,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那么俊美的一个人,你竟没把他收了。” 裴樱释一不留神没能控制好口中的茶水,呛得猛咳起来。待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表情无辜地道:“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难道不是?” “……” “啊,我突然想起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说。” “滚床单时,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其实她更想知道明修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想想都热血沸腾。 “滚床单?” “顾名思义,就是做床上运动咯。” “噗……”裴樱释将刚含入口中的茶喷了花缅一脸,还好,这回没呛着自己。他看着愤然拽过自己衣袖擦脸的花缅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矜持和含蓄?” 花缅撇了撇嘴道:“其实我原本不是这样的,近墨者黑而已。” “不过,很合本王胃口。” 花缅翻了翻眼皮:“我才不需要合你的胃口。喂,你故意转移话题。” “刚才说到哪了?哦,你想知道本王在云雨时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嗯嗯。”花缅两眼冒出了小星星。 “这个嘛……”裴樱释作思考状。 花缅期待地望着他。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什么时候?” 裴樱释笑了笑,不再说话。花缅顿时泄气。 此刻,在裴樱释熟稔的调情手段和他的刻意提醒之下,花缅终于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了。这家伙果然有男女通吃的迹象。 一阵凉意瞬间拉回她的思绪,当看清眼前的状况,她脸上不由一热,只见他玉白的纤手正扯了自己的衣衫准备继续作乱。她心下一惊,在望进他闪烁着情.欲的眸子时慌乱地推开了他。 裴樱释定定看着她泛起潮红的小脸,眸光亦渐渐恢复了清明。他唇角轻轻挑起,在她唇上印了一吻后将她拉起,为她理了理衣衫道:“玩够了吧,玩够了便随本王回去。” 花缅顿时语噎,不回去难道要在这里被你吃干抹净吗?这个想法产生的同时她脱口道:“你对女人也有感觉?” 裴樱释极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轻轻一笑道:“只对你一个而已。” 花缅立即提出质疑:“你跟捧月搂的清倌待在一起那么久难道没做什么?” “你说那件事啊?”裴樱释神态慵懒地道,“我长途奔波,乏了,便睡了一两个时辰。” “你说什么?”花缅立即肉疼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临走之前又跟老鸨要了回来。” “你……你怎么可以私吞了我的银子?” “你忘了,这银子是你跟别人借的,后来还是我帮你还的,所以我拿回的应该是我自己的银子。” “……老鸨怎么会这么好说话,进了腰包的银子还能退还给你?” “山人自有妙计。” “恐怕是用身份来压人吧。” “嗯,正解。” “……那方才你搂花魁入怀又是怎么回事?” “逢场作戏而已。” “你对我便不是逢场作戏吗?” “如果我方才的表现仍让你感到质疑的话,我不介意将你就地正法以打消你的疑虑。” 花缅顿时懵怔,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决定对你深信不疑。” “这还差不多,我的小衷儿。”裴樱释说着,狼爪捏上她的脸颊,向外扯了扯,眸中漾满笑意。 伴随着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花缅的罪恶感亦油然而生。 她回顾了一下这些时日和裴樱释的相处,他虽严禁她招惹府中的男人,自己却是每日必来茉苑的,时而品茗,时而对弈,时而陪她莳花弄草。若说他怕自己无趣来陪陪自己,偶尔为之便可,没必要每天都来且一待便是大半日吧。原来他果真对自己有意呢。自己原本抱着美好的心愿,希望通过和女人接触能把他弯曲的断袖心理掰直了,没想到虽具成效,却是以自己为代价。若他得不到回应,不知会不会心理越发地扭曲,然后在断袖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再不回头呢? 第088章 斗嘴 不得不说,花缅低估了裴樱释的受挫能力,自从有了以下几次交锋后,花缅觉得自己委实多虑了。 一: “小衷儿,滚床单吗?” “滚!” “真的?你终于想通了?” “我是让你滚。” “我一个人如何滚?” “……王爷可否照顾一下你那些男人的感受?” “本王如何不照顾他们的感受了?” “你就不怕他们因为你碰了女人而嫌弃你?” “那小衷儿会不会因为我碰男人而嫌弃我?” “不嫌弃。” “小衷儿真是心胸宽广。” “和我有什么关系?” “……” 二: “你为什么总喜欢劝我喝酒?” “因为你的酒品实在太差。” “哦?那我喝醉了会做什么?” “脱衣服。” “啊?!你,你趁人之危。” “你理解错了。你脱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我的。” “呃?!” “嗯。” “那你还让我喝?” “那样我就可以占便宜啊。” “你能占到什么便宜?” “被衷儿剥光了爱抚,好不惬意。” “啪!”某女拍案而起,顺势捏住某男脸颊,狠狠一拧,一声怒吼直冲云霄,“厚颜无耻,卑鄙下流——” 被拧者却若无其事道:“多谢爱抚。” 三: “王爷明儿再来吧。”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奸夫淫.妇?” 某女翻了翻眼皮,心道,我明明是在赶人好不好? “似乎还有点像青楼女子招呼恩客。” 某女望了望天:“你若不喜,就当一句玩笑好了。” “我若说我喜欢呢? “那就权当我什么都没说。” “……” 四: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怕黑,想和你一起睡。” “你……以前也没见你怕过黑。再说了,你不是还有那么多男宠吗?” “我觉得还是抱着你比较舒服,柔柔软软的,尤其是胸前那两坨,手感极佳。” “什么叫‘那两坨’……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摸的那里?” “……就是那次在春归楼啊。” “……你一定还摸过!” “……” “说,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占我便宜?” “呃……那也是跟你学的,你不记得你还企图偷窥我吗?” “我那只是停留在看上,可你却已经伸出了狼爪!滚!” “滚什么?滚床单吗?” “你混蛋,卑鄙,无耻,下流……” “不许骂人。” “我从不骂人。” “嗯,想说我是禽兽便直说。” “你怎能如此侮辱禽兽!” “你……衷儿,我今日才发现你的小嘴竟如此厉害。” “既然知道便不要再招惹我。” “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你……这个被虐狂。” “被虐狂?呵,从来只有我虐别人,不过若换成你,被虐我也甘之如怡。” “你给我滚!” “滚什么?滚床单吗?” “……” 五: “衷儿,我病了,病得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浑身不舒服,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嗯,若这也是病,这世上便没有健全之人了。” “衷儿,你总是这么伤我的心。” “抱歉,让你伤心并非我的初衷,你若如此认为,我也无话可说。” “我就知道衷儿不忍心让我伤心……咦——”某男望着碗中堆叠出的小山,两眼泪花地道,“衷儿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打算接受我了?” “……病了就多吃饭,少说话。” “……” 六: “最近很忙?” “可不是么,太招人,不是有人请听戏喝茶,就是被人叫去钓鱼打猎,再或者去爬山游湖,甚至爬墙偷香。” “你倒是挺自在啊。” “还好。怎么,多日不见,想我了?” “……都是男的还是女的?” “有男有女,要知道本王美名远播,虽然背了个断袖的名声,可仍有女子趋之若鹜。” “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正经女子本王也不稀罕,不过,你除外。” “小心得病。” “衷儿,你真关心我。” “实话告诉你,这叫诅咒。” “哦,原来你吃醋了。” “这也能和吃醋扯上关系?” “只有妒妇才会诅咒别人。” “呵,”某女讽笑道,“就算要做妒妇我也只会嫉妒皇上的女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哦,是啊,他有那么多女人,分到你这里的爱恐怕就很少了,真是很值得同情。要不,跟了我怎么样,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唯一。” “哈,你真逗,你府里那么多的蓝颜知己,漂亮面首,都打算扔街上去吗?” “呃,那倒不至于,他们自有去处。你只要记得我会一心一意对你便好了。” “可你的性取向呢?” “唔,这个嘛,实话告诉你,我男女通吃。” “那可不好玩了。我若跟了你,以后既要防你偷女人,又要防你偷汉子,会很累的。” “哦,原来你担心这个啊,要不咱们立个字据,我保证以后只偷你一个。” 某女睨了某男一眼,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闪人。 “诶,你还没说你想没想我呢,怎么就走了?” 七: “我最近发现你府中男宠除了颜洵和明修以外,其他人都是新面孔,而且整体颜值明显下降,莫非你换口味了?” “没有。” “那为什么?” “自然是防止某人整日垂涎三尺。” “……你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 “嗯,所以要经常找你聊聊。” “……” 八: “喂,拿开你的手,我劝你不要玩火自.焚。” “怎么会呢,我只会点了火让他人焚。所以,你还是莫要逃开我,束手就爱,赴火就焚吧。”某男再次忙活起来。 “慢着!” “怎么了,我的小衷儿?”某男眨了眨迷人的眸子。 “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这样动手动脚,实在有失君子风范。” “做君子有什么好处?” “受人钦慕啊。” “会受衷儿的钦慕吗?” “会啊。” “那我为了衷儿就做一回君子好了。” “那么,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狼爪离开了吗?” “不行,我怕黑,要你陪我睡。” “你……又是这个借口。” “主要是,我怕闭上眼睛见不到你。” “你闭上眼睛本来就见不到我啊。” “所以我才想感觉到你。” “……这就是你跑到我床上来对我上下其手的理由吗?” …… 日子就在这种你追我打鸡飞狗跳中流水般逝去,直到三月底的一天,花缅从裴樱释口中接连听到了两个消息,便再也没有了一贯的淡定与自若。 第089章 惹火 那一日原本是个好日子,花缅兴致勃勃地在后花园中遛东啼,极有眼福地接连碰到了明修和颜洵这两个大美人。一时心花怒放,便将裴樱释的忌讳抛到脑后,调戏起了美人。 见到明修时,她起初只是跟他聊一聊眉毛如何画,香粉如何做,可是聊着聊着就变了味。 她突然想起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于是神秘兮兮地对明修道:“你和端王云雨时,是压他还是被他压?” 明修红着脸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这个问题我怕说出来,端王会让我下不了床。” 花缅惊讶道:“难道端王还喜欢玩性.虐待?” 明修:“……” 花缅唏嘘道:“我看你丰姿冶丽,貌美如花,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为何偏偏要做那个好色之徒的男宠?和那么多人争宠不说,说不定哪天还会被他玩坏。真是暴殄天物啊!唉,可惜了!若是跟了我……呃,算了,他也可以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再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想开点,你还是找个好女人嫁了吧。” 明修:“……” 见到颜洵时,花缅的话题起初还在膳食上,聊着聊着也转了方向。 她突发奇想地对颜洵道:“端王可有压过你?” 颜洵顿时涨红了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啊?原来他竟真的是小受!”花缅惊呼。那日放雪球咬他,花坎问她怎么知道他是下面那个,她当时也没经大脑思考,随口答道:“感觉。”可今日细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像他这么好色的人,没道理有便宜不占啊,莫非他是天阉之人?这个想法一出来,她顿时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他不碰女人,没想到竟是因为不能人道。还总是叫嚣着要和我滚床单,分明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天阉的事实,欲盖弥彰。” 颜洵:“……” 明修来汇报时,裴樱释正噙了一口茶,于是那口茶全部喷到了明修的睑上。 明修无奈地抹了把脸上的茶花,一张艳丽的小脸顿时成了花脸,他咬了咬牙道:“属下有错。” 裴樱释轻咦一声,道:“你何错之有?” 明修道:“属下眼拙,选错了汇报的时机。”停顿片刻,复又委屈道,“我这入云眉画得颇费了些功夫呢。” “呃?”裴樱释赔笑道,“何必如此较真,做戏而已。” 当看到明修眼中哀怨的粼粼波光时,裴樱释不由打了个冷颤:“你不会来真的吧?” “什么真的假的?”明修娇嗔道,“少臭美,人家真的只是心疼这画好的眉而己。” 裴樱释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掐了掐明修精瘦的腰身道:“死相,害得本王以为你真成了断袖,那本王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颜洵来汇报时,裴樱释正在吃南疆运来的榴莲酥,于是那塞了满嘴的酥饼吐不出咽不下,直呛得他涕泪直流。 颜洵忙递了茶水道:“是属下的错。” 裴樱释灌了茶水顺了气,方道:“你何错之有?” “属下应该等主子吃完了再说。” “算了,本王不怪你。”裴樱释眯眸冷哼道,“你不是说本王天阉,不能人道吗,那本王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颜洵一惊,霍地抬起头道:“主子,你不会真的要上属下吧?那话只是属下转述云主子的。你若上了属下,岂非真成了断袖?您又将置云主子于何地?” 裴樱释怔住,嘴巴圆张,竟是无言以对,他抬头看了看天,心中怒吼道,老天,快点打雷劈死这厮吧! “难道属下说错了?”颜洵疑惑道,“你想上的不是我,是云主子?哎哟……啊——” 伴随着“哎哟”的是脑门上挨了一扇子,伴随着“啊”的是他被一脚踹到了门外,于是乎,伴随着人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整个世界清净了。 这一刻,裴樱释唯一的念头便是今日一定要将小衷儿就地正法了,让她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人道。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毫不迟疑地直奔茉苑。 裴樱释一路飒飒前行,所过之处,草木为之倾倒。当胸中的火气逐渐燃烧殆尽,转变成小小的雀跃,冷不防半路被风急火燎的管家拦了下来,他蹙眉不耐地等着他的下文。 管家焦急地道:“王爷,云主子打着您的名号四处赊账,现在债主都在前厅等着呢。” “她又跑出去玩了?难道今天没人跟着付账吗?” “有,但是听说被偷了。” “蠢货,换人。给钱,打发走。” 前者指的是随从,后者指的是债主。亏得管家领悟力强,否则也是被换的下场,他应下后又道:“另外,云主子以您的名义包下了挽香苑花魁的初夜,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您男女通吃了。” “她人呢?” “还在挽香苑。” “她有银子吗?” “没有,赊着账呢。” “银子就不要给了,把人给我扛回来。” “这——”管家为难道,“吃霸王餐恐怕不太好吧。” “吃你个大头鬼的霸王餐,本王是让你找人把云衷扛回来。” “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 “……” 管家甩了甩额头的冷汗,拔足狂奔起来,却听身后一道声音追了过来:“就说此事是家中小爷跟本王闹别扭惹出来的。你若不把那些流言给本王澄清了,本王不介意把玉官提拔上来当管家,换你去倒马粪。” 管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半个时辰后,花缅被侍卫扛回来扔到了裴樱释的床上。 “禀王爷,云主子不愿意回来,属下便点了她的穴道。” “做得很好,下去吧。” “是。” 看着一身火气向自己靠过来的裴樱释,花缅立即满脸堆笑。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就凭自己这灿如春花的笑颜,也该能消弭他的几分怒火才是。然而直到她笑得脸都麻木了,才听裴樱释道:“你不是说那花魁浑身脂粉气,你不喜欢吗?” “哦,你说这个啊。”花缅收起已经毫无美感的僵硬的笑容道,“弘茵今日未施粉黛,那模样清纯得简直让人心肝乱颤。所以我特地为你买了她的初夜。谁成想,你这么无趣,好好的一个大美人没吃着,真是可惜了。” 花缅今日告别颜洵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裴樱释究竟是不是天阉,于是她决定用弘茵试一试。没成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试呢,她就被捉了回来。 裴樱释眸光明灭变换一番后勾唇一笑坐到榻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道:“没吃着那个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吗?” 第090章 悲伤 裴樱释的手滑过花缅的颈边,一路向下游走。 花缅心中虽恼,面上却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有话好好说,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好不好?” 裴樱释无视她的示好,双手继续在她身上点火。 花缅羞臊难当,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这个色胚,你若再不放开我,我跟你没完。” 裴樱释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怎么个‘没完’法?纠缠我一辈子吗?” “呸!你这种人,一看便是阅尽百花身经百战,跟你纠缠,我亏大了。” “此话差矣。”裴樱释语气闲淡地道,“阅尽百花身经百战的是皇兄,你委身于他都不觉得委屈,怎么到我这个纯洁得从未碰过女人的好男人这里倒觉得吃亏呢?” 花缅嗤道:“碰过男人就不算碰了吗?” 裴樱释怔了怔,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从未碰过。” 花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方不可置信地道:“断袖王爷竟然从没碰过男人,说出来谁信?” 裴樱释面上突然染上了几分萧索:“我以为以我对你的兴趣可以让你看透某些表象,没想到你如此迟钝。既然如此,不如——就用行动证明吧。” “等等!”眼见裴樱释覆身下来,花缅连忙喝止道,“那个,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决定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她此时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我,而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我。”裴樱释邪气一笑,“本王听说,你说本王是天阉之人,所以现在本王有必要让你看看本王是不是个地道的男人。” 花缅一愣,这话她好像只在颜洵跟前说过吧,真没想到他也这么多嘴,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此刻她只得求饶道:“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 “晚了。火已经烧起来了,你负责浇灭它。”伴随着迷离喑哑的嗓音,裴樱释俯身以吻封缄,胡搅蛮缠地发泄着自己对她的渴望。 花缅哀怨地闭上了眼睛,谁让自己多嘴多舌如今又受制于人呢。心中再次诅咒了颜洵一番,然后让自己尽量放松。 她任由自己予取予夺的乖顺让他很是满意,然而当他抬起熏然的眸子,原以为会看到一张浸染春情的小脸,没想到却望进了一双静湖般毫无波澜的眸子,然后那眸中微波一漾,似乎涌上了一丝狡黠。他不由一怔。而下一刻,他只觉下面一阵钝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翻滚到了一边。 花缅迅速坐起身来披衣下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裴樱释痛得龇牙咧嘴,他恼怒地看着她道:“衷儿好本事,竟然可以冲开被封的穴道,可你为何如此狠心,你想让本王断子绝孙吗?” 花缅微微一笑:“你不是让我帮你灭火吗?现在可灭了?” 裴樱释哀怨地道:“衷儿,你可知道,若你力道再大些,我这火可一辈子都着不起来了。” 花缅耸了耸肩:“那样岂不更好,免得你以后到处祸害人。” 裴樱释叹道:“就算祸害我也只想祸害你一个。你这不是在自毁幸福吗?” 花缅嗤道:“这与我何干?我可是你皇兄的女人,是你的皇嫂。” 裴樱释却勾唇一笑:“现在或许还是,但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个称呼就要改了。” “强扭的瓜不甜。”花缅道,“我最不喜欢被人强迫。” 裴樱释颔首道:“本王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本王会让你心甘情愿。” “哦?”花缅抱臂作洗耳恭听状,“谁给你的自信?” “谁给我的自信?嗯,你若不问我还真没想到原来这也算是一个问题。你这么一问,我倒突然觉得,在某些方面我的确比他们两人要强上一筹。说起来,我的自信也算是他们给的。” 花缅不由蹙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我皇兄在你失踪后不久便将太后身边的品儿收入后宫做了贵人,如今,她已成为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 花缅闻言只觉心中莫名壅塞,良久方自嘲一笑,离别那日的蜜语甜言犹在耳畔,他却已经又添如花美眷。原来裴恭措也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罢了,自古帝王多薄幸,她差点便相信他是那个例外了,还真是可笑。 看她神情明明悲戚却要强颜欢笑,裴樱释突然有些犹豫剩下的话还要不要说,却见她走到几案前捏起一块梅花糕吃了起来,只是那吃相颇有点恶狠狠的感觉。 一块糕点下肚后,她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裴樱释本想斟酌斟酌再说,可最终发现事实的确很难伪饰,于是实话实说道:“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姬云野,他的王妃……有身孕了。” 第二块梅花糕刚刚入嘴,花缅一个不留神狠狠地咬在了舌头上,眼泪唰地滚落下来。 裴樱释只觉心尖仿佛被人掐了一下,惶急地上前道:“你没事吧?” 花缅却对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大惊小怪,不过是咬到了舌头而已,还真是痛呢。” 裴樱释蹙眉看了她半晌,然后陡然将她揽入怀中道:“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曾经的坚持一瞬间崩塌,花缅将头埋进他怀里,肆无忌惮地痛哭了起来。 此刻她只觉心脏仿佛被人用刀刺中又狠狠地剜割掉一块。她如何不知姬云野娶蓝惜蕊只是为了报复她,可最终他不仅碰了她,还让她怀了孩子。蓝惜蕊的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不是正因如此,她才以焕然一新的面貌走进了他的心里?他不愿和自己私奔是不是因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已被别人取代? 这一刻,她悲凉地发现,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会错了意,便是他真的变了心。原来时间不仅是麻醉散,更是镇痛剂,不仅可以消弭爱意,还可以平息仇恨。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待情绪渐渐稳定,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再次确认道:“你不会骗我吧?” 裴樱释苦笑道:“在你心中,我便是这种人吗?你若不信,可以写信去问,东啼不是可以送信吗?” 花缅不由错愕,她突然想起自己让东啼给姬云野送信的那一夜,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莫名其妙地被裴樱释摧残。原来他竟早已知道却从未说破,自己还真是蠢,还以为能逃脱他的手掌心,竟妄想和姬云野私奔。 她站起身来向外行去,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窒闷感,胸臆中的痛楚一波波地袭来,她只觉此刻就连思维亦是混乱不清,无从追溯疼痛的根源。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李清照的这首《武陵春》便是花缅此刻心情的写照。 载不动愁情的身子踉跄了两步几欲栽倒,裴樱释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她轻轻推开他,用淡漠的语气包裹住浓郁的悲伤:“我想出去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跟过来。” 裴樱释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一个人悲伤时,就连周围的空气也会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觉得有必要安慰安慰她以纾解一下逼仄的气氛,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有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虽然“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考虑考虑我”这样的话很有幽默感,很有情调,甚至对感情失意欲寻求安慰的女子甚是受用,可时机的把握的确有欠妥当。 花缅仿佛没有听到,兀自整理好衣衫,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去。 裴樱释眸中涌上怜惜之情,他毅然跟随,像个护花使者一样不远不近地守望着,当看到她行至院墙边飞身上树悲凉地仰望星空时,他的心竟蓦地一阵揪痛。 时间如沙流逝,裴樱释担心花缅再这样站下去,会因支持不住而从树上失足跌落,因此他悄然行至树下时刻保持着警惕以备接她入怀。 当他以为她还会不声不响地站下去的时候,她突然低头看向树下的自己,声音无波无澜地道:“他向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帮着你二哥对付他?”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她此刻不是更应该舔舐自己的伤口或寻求别人的安慰吗,为什么会突然为了裴恭措而向自己发问?莫非她对皇兄的感情已经有所动摇,想通过自己对他的指摘来坚定离开他的决心?这个想法让他为之一震。他本无意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可此刻,对于这个自己想守护一生的女子,他不想隐瞒,尽管这个问题他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 他张开双臂,柔声哄道:“你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他的举动让她一怔,仿佛一只柔软的小手轻抚过她受伤的心灵,虽无法治愈,却给了她聊胜于无的慰藉。 她柔柔一笑就要纵身跃下,却在跳起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双脚早已麻木地失去了知觉,于是,她并非优美地跃下,而是狼狈地跌落。只是惊呼方才出口,她便落入了裴樱释等候多时的怀抱。 第091章 抚慰 花缅乖巧地任由裴樱释抱着,任由他一路穿廊过院地将自己抱到了后花园的湖心亭中。 他把她轻轻放在廊榻上,蹲下身子为她揉捏双腿,直到麻木消退,僵硬缓解,他方起身在她旁边坐下。 他就势揽她入怀,她的毫不抗拒让他心中滋生出喜悦,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启唇道:“他待我是不错,可谁又知道那里面存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既然你有想听故事的欲望,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花缅点了点头。 裴樱释眼中有忧伤渐渐弥漫,他低低诉说道:“当年我只有八岁,刚搬去皇子居所不久,那一夜因想念母妃睡不着便偷偷跑了回去。结果在宫墙外我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自母妃的寝宫内翻墙而出。我担心是贼人行窃,连忙敲开了殿门,然后径直进入母妃的卧室。让我惊呆的是,母妃正浑身赤.裸地和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我的表舅,宫廷禁卫统领梅玉鸿躺在一起。正当我惊慌失措之际,门外突然有脚步声纷至沓来。我连忙将母妃摇醒,让她赶紧穿衣服。她当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怔然看着身边从天而降的男人。然后房门被大力撞开。那一刻,我看到了父皇的震怒,妃嫔们的幸灾乐祸,还有母妃眼中的悲凉。尽管我只有八岁,可我也明白这其中的因由。那时我便发誓,要让置母妃于万劫不复的人尝到加倍的痛苦。” 花缅心下感慨,果然和自己当初猜测得差不多,一切皆是阴谋,后宫之险恶还真是令人发指。 “后来在一次因缘际会下,二哥带我见到了参与此事的前禁卫军副统领张辰奕,他承认了是当今的太后指使他所为,好处便是让他接任禁卫军统领一职。” 之后在裴樱释娓娓的诉说中,他和张辰奕的交锋有如亲历般清晰展现在花缅眼前。 裴樱释平静地听完了张辰奕的叙述,只问了一句:“还有谁知道这个事情?” 张辰奕道:“这件事除了太后,微臣是唯一的知情人,如今我也只告诉了信王和您,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裴樱释心中发出冷笑,这么说,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帮凶了。很好! 张辰奕怯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他的笑容带着几许嗜血的森冷。还来不及多想,便见一道剑光闪过,未见出手,剑已回鞘,而他的颈侧则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裴樱释,待真正见识了他的狠辣却是悔之已晚。 裴奇骏拍手道:“好剑法,好手段。” 裴樱释平静地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奇骏轻笑道:“七弟果然聪明。不过我也无需多问了,以你对张辰奕的恨意,想必对太后更是恨之入骨。助我如何?待我登基,太后和裴恭措任你发落,朝中要职随你挑选,你若想扩充封地亦无不可。” 裴樱释定定看着他,在他就快丧失耐心的时候突然启唇道:“助你可以,但你只需记住,我不为别的,只为你母妃李贵人使我免受冷宫之苦的提携之恩。”意思很明确,我帮你,是念着你的恩,不是为了利。 裴奇骏一愣,继而笑道:“好说,好说。” 花缅有些不明白的是,那张辰奕既是为了从太后处得到好处而帮她做了阴损之事,后来又为什么要揭发她呢? 听了花缅的疑惑,裴樱释冷哼一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张辰奕自从接任了禁卫军统领一职后便处心积虑地勾搭太后。我皇兄登基后发现张辰奕和太后有染,便以宫中进了刺客管理疏漏为由,拿掉了他禁卫统领的头衔,发配到边远的小城做了个参将。他郁愤难平,以为投靠我二哥,以后便可以重拾荣耀,却万没想到会死在我的剑下。我将他斩杀之后秘密处理了尸体,世人只知张辰奕莫名失踪,却不知这其中因由。” 花缅不由唏嘘,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贪”字罔送了卿卿性命。同时,她也不得不佩服裴奇骏的老谋深算,他为了拉拢裴樱释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裴樱释继续道:“说到不择手段这一点,皇兄倒是和他母亲很像。那一年他只有十六岁,却已懂得如何利用一切资源包括女人来为自己铲除异己,从而为自己的皇权之路铺平道路。他先是勾引父皇最宠爱的淑妃温仪贞,当她对他无法自拔时,又唆使她勾引太子,引父皇捉奸在床,使得父皇怒废太子并因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便驾崩了,他则如愿继承了皇位。” 见花缅并不惊诧,裴樱释嗤然一笑:“以你的聪明和手段,这些或许算不得秘密,但有一点你一定没有想到。” 花缅挑眉示意他继续说。她倒有些好奇,还有什么事情会连朗夜阁也不知道。 裴樱释看着花缅,神情颇有几分怜悯地道:“你知道温仪贞现在如何吗?” 花缅呼吸一窒,她只当她和先皇的其他妃嫔一样,或随子女出宫,或入庵中常伴青灯古佛,或居皇宫偏僻一隅,竟从未细想过她的去处。莫非,裴恭措利用完她便将她灭口了?她不相信他会如此狠辣绝情,只紧紧盯着裴樱释,期望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最合理的答案。 看她一副紧张的神情,他叹道:“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她如今改名换姓成了雅昭仪。” 这句话远比裴恭措杀了温仪贞更让花缅震惊,她怔然看着裴樱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可他的认真让她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为了辅证这个结论,裴樱释又道:“为了名正言顺地把温仪贞纳入后宫,皇兄将父皇的妃嫔一个不留地全都遣出宫并安排了好去处,同时将识得她的宫人一并遣散,不知者只当这个雅昭仪乃皇兄微服出巡时带回的民间女子。” 花缅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她本该欣慰裴恭措没有像自己最初猜想的那样狠绝,而这样的安排对于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温如雅来说也应该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没有辜负她,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涩然之感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强迫自己理智思考这个问题的后果便是,她发现多情的男子着实不太适合自己。幸好,幸好她为了野哥哥而一直保留着自己的心。 然而一想到姬云野,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若早知会是这种结局,她当初说什么也要逼迫他带着自己私奔。而如今,自己似乎连力挽狂澜的力气也已失去。 花缅凄然一笑,回到方才的话题:“那你母妃为何还在宫中?皇上不怕事情败露吗?” “我母妃不愿离开那带给她太多美好回忆的竹心苑,皇兄也不好勉强,于是叮嘱她不得泄露此事,何况他也知道我母妃并非多事之人。” “他对你们母子似乎还算不错。”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的母亲栽赃陷害了我的母亲,他又使出美人计这种卑劣伎俩陷害太子,连耍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的捉奸在床,只不过,太子是真的睡了父皇的妃子,而母妃却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你觉得,他对我们的好究竟存了几分真心?” 花缅不由认真思考了起来。裴恭措有时的确是有些不择手段,可对裴樱释似乎从未动过歪心思,而陷害他母妃的也不是他,更有甚者,他或许至今都不知道太后曾做过如此阴毒之事。最重要的一点是,花缅觉得他和太后的所为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太后那是明晃晃地栽赃陷害,而他不过是利用了太子好色这个特点为自己所用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惊,她竟下意识地想为他辩解,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成了他的拥趸? 见花缅并不作答,裴樱释不禁自嘲而笑。 这一刻,花缅突然有一种感觉,以裴樱释多年的隐忍,恐怕所谓的帮助裴奇骏也不过是障了他的目,而他最终的目的很可能是自己当皇帝。 他假扮断袖多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具备当皇帝的资格,想来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厚积薄发,临机制胜。 想到这里,她脑中不由浮现出千玉语的形象,一个女人的美丽常常源于她的自信,而让她永葆美丽的自信是不是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儿子终会夺得江山,赢回属于她的一切? 若当真如此,她留在宫中的原因应该不只是怀念先皇那么简单,她怕是想以自己为人质,以此换取裴恭措对裴樱释的不设防。 这一晚,裴樱释将花缅送回房中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一旁品着茶看她安静梳洗。 由于疲累,花缅简单梳洗一番后连亵衣也未换,只脱了外袍穿着中衣便钻进了被子里。裴樱释喝完最后一杯茶后将杯子一扣,就像上自己的床一样,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侧。 若是往常,花缅一定会将他赶走,可这一次不同,虽然时节已是暮春,可不知为何,她只觉身子如浸冰窖,即使抱作一团也冷得发抖。当身后靠上一堵温暖的肉墙时,她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贴蜷进他怀中。 她的这个举动让裴樱释身子遽然一僵,受宠若惊之下,他热血沸腾地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住。 暖意透体而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痒痒的,热热的,这种感觉惹得她心中更加涩然。 感觉她身子有些轻颤,他探手触摸她的面颊。当手心满是湿意,他心念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将她翻转过来,然后无所顾忌地吻掉她的泪痕,可理智又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此刻,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慰藉的怀抱而已。 于是就这样抱着她,直到她情绪平息安稳地睡去,他才低低地道:“他日,我必不会再让你流泪。” 第092章 樱誓 那一晚的亲密对裴樱释来说是他们感情更近一步的转折,可对花缅来说却只是一次受伤后的取暖,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着自己杳然无趣却又苦中作乐的日子。 这一日,她心血来潮决定把端王府中从未涉足的地方逛上一遍。在一路穿过曲曲绕绕的假山回廊和小桥流水后,一个陈旧的角门在常青藤的遮掩下露出它隐蔽的一隅。她上前推开那扇门后,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没想到裴樱释的府中会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种植了大片的樱花树。 东离的樱花已经无缘得见,此处的樱花绽放得如此触目惊心,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心中难免又是一番波折怅惘。 想来,樱花在南国的花期似乎更长一些。如今已经入夏,它们竟还热闹地抱作一团,没有离开枝头的意思。在花缅心中,樱花是最勾人心魄却也最不坚贞的物种,经不住风雨的丝毫挑逗便缴械投降,换来的是在生命最美丽的时刻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此时的不离不弃倒让她有些意外。 怔忪半晌后她不由低低一叹,迟早都是要离开的,终是没有分别。 往里走去,她又是一惊。那云蒸雾绕的,竟然是一个开阔的温泉。而温泉里,是一个赤.裸的美男,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片刻的惊愕过后,花缅立即镇定下来,想到自己一直未能有幸一睹他赤.裸的风采,心中难免遗憾,今日他不遮不掩地让自己欣赏,倒还真是难得。他既不介意被看光,自己又何须畏惧?索性明目张胆地观赏起来。 抱臂看了一会她心里不禁嘀咕,可惜是坐在水里的,大半个身子都遮掩在水下,能看的也不过是胸部以上的部分,若是全都露出来,不知会是怎样一副风光?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樱释轻轻一笑,兀地站起身来。 花缅不由呼吸一窒。 水波的涟漪轻抚在他性感的小腹,那精壮的上半身顿时暴露无遗。花缅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目光却不受指挥般无法挪开半寸。那具身体完美得就像造物主的杰作,宽肩窄腰,健硕的胸腹上是清晰的肌肉纹理,连肌肉的大小都刚刚好。 目光胶着间,便见他抬腿缓缓踏上石阶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这挑逗意味十足的动作再次攫住了花缅的呼吸。她怔然望着面前毫无遮拦的身体,不由吞咽了一口情不自禁涌上来的口水。大腿修长匀称,肌肉紧绷,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弹性十足,就连中间部位的某个东西都昂扬着甚是赏心悦目。 直到眼前只剩下男人的胸部特写,花缅才恍然回过神来,惊呼道:“啊——臭流氓!” 头顶却传来清朗的笑声:“那你还看得目不转晴。” 花缅忙捂住眼睛。 这个举动再次引来一阵轻笑,他戏谑道:“你应该逃走才对。” 花缅又羞又窘,放下手来捶打了他一拳,嘴中骂着“混蛋”转身便逃。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扯入怀中,耳边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现在才跑已经晚了。”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而起,被裴樱释抱入了温泉中,耳畔是他性感魅惑的声音,“佛曰,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光看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做点什么?” 花缅恼道:“谁要跟你做什么,快放我上去。” 裴樱释在她毫无章法的挣扎中眸光渐暗,飞快地堵住了她撒泼的小嘴。 花缅蓦地睁大了眼睛看他,却见他正半眯着眸子带着几分促狭又似有几分认真地睨着自己,伴随着唇舌的深入,眸中氤氲起渐浓的情.欲,颊上升起的嫣红让他看上去分外迷人。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是真的爱上自己了。那日他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考虑考虑我。她原本只当一句玩笑,然而这一刻,她深信他是认真的。心中竟有些莫名酸涩。曾经有一段深挚的感情在心中发酵了十五年,早已刻入骨髓,融入骨血,即便结局让她悲痛欲绝,可她不想也没有力气再爱别人了。 心下一叹,既然无法回应,那就给他一个美好的梦境吧。 她轻柔地吻了回去,带着三分挑逗,七分抚慰。这个举动让裴樱释惊讶不已,他怔然望进她的眸子,只见那里仿佛藏着一个深潭,他一不小心便掉了进去。然而迎接他的不是即将溺毙的窒息感,而是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愉悦。 这一刻,他为自己终于得到她而兴奋不已。他从来不知,与心爱之人融为一体竟是这样的幸福。他看到自己仿佛登临仙境,在佛光普照中化作了一片羽毛,飘飘荡荡,浮浮沉沉,然后在极致的快乐中被一道白光击中…… 这个含情脉脉的吻还真是耗费心神呢,就在花缅以为自己快撑不下去时,耳边终于传来裴樱释失控的低吼。他咬住她的下唇,闷哼一声,便瘫在了她的怀里。 良久,望着被风吹落池中以及正在纷纷扬扬飘落中的樱花瓣,花缅顿觉怅然,终究还是留不住。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之感,她一把将他推开,向岸上行去。 清醒过来的裴樱释霸道地一把将她扯入怀中,语气中不无委屈道:“衷儿怎能如此无情,我将自己的第一次都给了你,你可要对我负责,切莫负了我。” 花缅一愣,难不成他真的还是处?这个认知让她心中一阵懊恼。她原本不过是想圆他一个梦,难不成还要因此对他负责不成?要不就干脆跟他说实话,告诉他方才他是在一场幻觉中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不行,这样太伤一个处男的自尊了! 思来想去,花缅只好气壮却不那么理直地道:“明明是你霸王硬上弓,凭什么要我负责?” 裴樱释柔媚一笑,将头偎进她的肩窝:“算我强上的你,那我对你负责总行了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心里不许再想别人。” 花缅心中叫苦不迭,她推开他的头道:“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心里想谁也和你无关。” 裴樱释笑了笑:“你和姬云野早已不可能,想他也是白想。我皇兄有那么多女人,你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何必执着于他?有时候执着是因为别无选择。现在有我这么优秀的男子随你采撷,你还犹豫什么?” 执着是因为别无选择吗?这话放在裴恭措那些女人身上或许合适,可是对于自己来说似乎并非如此。失去姬云野的爱,她的心不是空了,而是没了。没有了能够为爱跳动的心,有再多的选择又有什么用? 她心中烦闷,闭目憋气滑入水底。 片刻后,裴樱释的声音带着撼人心弦的穿透力幽幽传来:“我出生那日,樱花漫天飞舞,母妃欣喜于它们这种壮烈的美丽,于是给我取了樱释这个名字。樱释,像樱花一样,为爱它的人释放出它全部的热忱,哪怕倾其所有。”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花缅被骤然捞出水面。她怔然望着眼前肃然凝视自己的男子,心头不由一颤,却听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樱花树下,以樱为证,我裴樱释与云衷成天地之合,此生定不相负。” 不知为何,花缅眸中的景物有如被雨淋湿的水墨画般瞬间氤氲。 第093章 醉酒 自那日以后,花缅仿佛做了亏心事般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裴樱释。有时候散着散着步,远远地见着他走来便会立即闪得无影无踪。 花缅的刻意为之,裴樱释如何不知?但他更知道,要想让她放弃曾经的感情而接纳自己却也绝非易事。好在她就在自己身边,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待,所以也乐得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自从府中少了养眼的美男,花缅就连出来溜达都没了心情。这一日,她百无聊赖磕头打盹地逛到了裴樱释的书房。见桌案上摆着一张习字用的宣纸,她一时兴起,执笔一气呵成地作了一幅画,拿起来细细端详一番,越看越满意,于是又意犹未尽地在旁边提诗一首。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花缅慌乱地将笔一扔,飞快地扫视一眼房中物品便径直钻入了唯一方便躲藏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下。 不多时,两道熟悉的交谈声便充盈了整间书房。接着,花缅眼前掠过两抹衣摆。她细细分辨了一下,月白绣暗竹的是裴樱释,靛青攒墨菊的是裴奇骏。 二人落座后,便听裴奇骏打趣道:“最近你的品味是不是变了,府中那些小爷怎么一个个都是些歪瓜裂枣?” 裴樱释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笑道:“这样的放在身边我更放心。” 裴奇骏挑了挑眉:“我看你不是更放心他们,而是更放心缅贵妃吧?” 裴樱释纠正道:“我府中可没有缅贵妃。” 裴奇骏啧啧道:“想不到断袖王爷如今为了一个女子也要转性了。” 裴樱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一盅茶后,裴奇骏正色道:“我的探子回报说,他为了找她私下把亲卫都撒了出去,你最好当心一些。” 转动茶杯的手一顿,裴樱释微微一笑道:“无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衷儿如今应该也不想见他,就算他怀疑到衷儿身上,只要衷儿不承认他也无可奈何。” 花缅心下一惊,原来裴恭措仍在暗中寻找自己。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真是贪心! 裴奇骏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还是低调点的好。” “不说这个了。”裴樱释执壶将裴奇骏的茶杯斟满,语气戏谑道,“最近有没有再去私会你的小情人?” 裴奇骏哼了一声道:“说起这个就来气。自从你把缅……你的小衷儿掳走后,他为防消息泄露,整日派人盯着那个破庵堂。我现在是看不到,也吃不着。” “倒打一耙。人分明是你掳走的。” “……总之我是受你连累。” “那我今日便补偿二哥一下如何?” “如何补偿?” “挽香苑的花魁弘茵绝对是人间极品,如今初夜还在。你今晚尽管消遣,我来做东。” “哈哈,还是七弟懂我,这个情二哥我领了。” 自此,二人便在风月的话题上越扯越不着调,花缅的瞌睡终于被勾起,两眼一闭便会周公去了。 送走裴奇骏后,裴樱释走到书案后准备作幅画再回房,却在看到花缅留下的那幅大作后瞠目结舌,半晌没回过神来。 诗作得不错,字也算清秀,然而那画着实无法恭维,应该是五岁孩童的水准。 一张上好的宣纸上,趴着一只巨大的乌龟,这也就罢了,可那乌龟的脑袋竟然有半个龟壳那么大,眼睛像两个铜铃,唇角向上弯起,还吐出了小舌头。这样毫不写实的画作绝对是他平生仅见。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只龟的一瞬间,他竟觉得心情甚是愉悦。 旁边的提诗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想来她在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心情不错。 然而此时,他含笑的唇角突然一凝,不由用手触摸了一下纸上的字迹,竟然还未风干,眸光一转,却见毛笔被随意丢在一旁,桌上还沾了墨迹,想来她是刚走,而且走得很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这几日她见到自己就像老鼠见到猫的样子,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转头看向床下,唤道:“出来吧。” 半晌没有回应。 诧异之下,他起身行至床边探身往里看去。当看到某人正蜷作一团呼呼大睡时,他不由失笑,伸手将她捞出。 兴许是突然失去安全感,方一沾床,花缅便惊醒过来,还未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她便劈头盖脸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裴樱释揶揄道:“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吧。” 花缅在他这句话中完全清醒过来,想起前因后果,她不免有些尴尬,起身便欲逃遁:“我好像走错地方了。” “走错?”裴樱释饶有兴趣地拦下她的去路,“走错了还有兴致留下自己的墨宝?走错了会躲在床下睡得昏天黑地?” 花缅想起那只乌龟,脸上一红,呵呵笑道:“拙作而已,不登大雅之堂,让王爷见笑了。” 裴樱释道:“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过本王很喜欢,我准备裱起来挂在书房中。” “啊?”花缅难为情地道,“还是算了吧,改天被人看到了,他们不会笑话我的水平低,反倒会嘲笑你的品味差。再说了,若被皇上知道了,还有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不是?” 虽然明知她是巧言令色,但这话说的却让裴樱释很是受用,他点了点头道:“衷儿肯为我着想,我很欣慰,那我就让人裱好了收藏起来。” 花缅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搪塞道:“这样也好,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裴樱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生生泯灭了她逃跑的企图:“既然来了,不妨喝杯水酒再走。” “啊?”花缅愕然。 “颜洵!”裴樱释扬声唤道。 “属下在!”颜洵应声推门而入。 “去把信王送给本王的那坛一杯醉拿来。” “是。”颜洵同情地看了花缅一眼后转身离去。 “一杯醉?” 花缅好奇道,“果真一杯便醉?” 裴樱释微微一笑:“对酒量浅的人的确如此。” 花缅还不曾听说世上有如此烈酒,顿时来了兴致。待颜洵将酒送来,她自斟了一杯,轻抿一口之后只觉酒香虽然浓郁,酒味却清醇绵柔,毫无厚涩辛烈之感,只当裴樱释吹牛,于是接连饮了三杯。 裴樱释也不拦着,他一边细细品酒一边含笑看着她。 三杯下肚,花缅仍觉意犹未尽,打算再饮一杯,这一回却被裴樱释拦下了。她刚想说他骗人,这分明就是普通果酒,哪里会把人醉倒,却感觉眼前景象乍然昏花朦胧整个人突然摇摇欲坠起来。当意识到这酒后劲极大的时候,她顿时后悔自己的贪杯。只是尚未来得及过多感慨,她便一头栽了下去……稳稳落入某人的怀中。 第094章 离魂 意识回笼时,花缅感觉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裴樱释望向自己的幽暗眸子。随着眸光的加深,他俯身吻向自己娇嫩的红唇,然后温柔地吮吸,探入,搅弄。温香软玉在怀,他果真还是没能忍住偷香窃玉的冲动。 让花缅心惊的,不是裴樱释趁自己酒醉之时对自己的非礼,而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再次魂魄离体了。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她心下一喜,便想到了姬云野,于是身随意动地,眼前便突然出现了姬云野的身影,而她身处的场景已然变换成了东离皇宫的御书房。 几月不见,姬云野变了许多,面上少了几许清俊柔和,多了几分冷厉内敛。近日,成昭帝已将国事交由姬云野处理,此刻他正垂首于书案成堆的奏折中专心批阅,那肃穆而庄重的神情颇有帝王威仪。花缅静静坐在他身边,歪头看着他丰神俊朗的侧脸,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时间便在她对他的深情凝视中缓缓流走。天黑前他批阅完奏折唤上黎末步出了皇宫,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她亦一路尾随。 在一处售卖莲花灯的摊铺前,姬云野有些神思不属,竟被人近身偷了钱袋。花缅连忙急声唤他。不知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还是自己反应了过来,当手在腰闻摸了个空时,他眸中的焦灼亳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而同一时刻,身后的黎末早已一阵风地窜了出去。他紧随其后,对贼人穷追不舍,很是费了番波折才将其捉住,抢回了钱袋。黎末欲将其押入刑部大牢,姬云野却让他将其送去了云王府地牢,大刑伺候。 姬云野看向那贼人时眸中的阴鸷让花缅不寒而栗。她觉得他变了,一向温和的野哥哥变得暴虐狠辣了,不过是一个贼人,送官便是,何须小题大做动用私刑?再联想到他对蓝惜蕊的转变,不由产生了一种时空荒凉的无力感。一时间,酸楚,疼痛,纠结,无奈……铺天盖地而来。 如果不是悲伤蒙蔽了她的眼睛,她一定不会忽视一个细节,那便是他的手始终摩娑在钱袋的绣纹上。那上面是她用十字绣绣出的鸳鸯交颈图,还有她题的一首诗:十里平湖碧连天,芳华正茂恰韶年。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姬云野在乎的仅仅是这个钱袋而已,因为这是他能够触摸到她气息的唯一念想。 她似乎忘了,姬云野曾经不只一次地暴虐狠辣过,而哪一次不是因为她? 花缅浑浑噩噩地一路随他回到了云王府。姬云野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她有些窃喜他没有去找蓝惜蕊,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当嬷嬷来报,说王妃有流产征兆时,他二话不说便直奔蓝惜蕊的寝居,还焦急地命人去宫里请太医。花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如果一个男人非常在意一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爱这个女人? 花缅凉凉地笑了,笑得眼泪不期然地滑落下来。她再一次问自己,她还有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如果不再坚持,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南秀皇宫? 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随着意念的波动,她竟来到了南秀皇宫。而眼前的情景让她心中一阵窒塞,还未风干的眼泪又有了沸腾的迹象。 裴恭措和品儿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恩爱,此刻正携手在御花园中散步,真真是一对璧人。 花缅突然有一种感觉,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自己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多余的人。 她漫无目的地跟着他们,直到裴恭措将品儿送回钟翠宫后回到自己的养心殿。 他无力地倚在窗边,对窗外恭敬侍立的韩征道:“还没有缅儿的消息吗?” 韩征垂首,声音沉郁:“属下办事不力。” 裴恭措轻叹一声道:“你下去吧。”转身行至榻边疲惫地和衣躺下。 花缅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暖流,原来他还在惦记着自己。只是,这丝感动仅持续了片刻,她便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太过多情,太过贪心,千万不能掉入他的温柔陷阱,否则自己只会成为一个失去自我的怨妇和妒妇。 花缅无聊地飘到他身边,和他躺在一起,侧身看着他,见他始终盯着帐顶,似乎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不由有些好奇,他方才为什么没有留宿钟翠宫,这会儿反而形单影只地躺在这里发呆? 但看他今日如此倦怠,想来是被后宫那些每日只知争宠的莺莺燕燕掏空了身子,今日无力招架才躲回养心殿的吧。想到这里,花缅自嘲道:“虽然我并非逃跑,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说完这话,花缅再次被一股大力拖走,迎接她的,是渺然无尽的黑暗。 花缅轻飘飘的一句话,穿过杳然时空,直直扎入裴恭措耳中,她语气中的伤感和无奈深深地刺痛了他。他霍地坐起身茫然四顾,虽然看不到她,可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他情不自禁地唤她的名字,可是空气中再也没有了她的回应和气息。 他突然想起上次听到她的声音,她说她不是逃跑而是被人绑架,他以为那只是幻听,可这一次的感觉如此真实,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他和花缅之间的心灵感应使然。 他唤来花巽,详细询问了花缅失踪前所有的言谈举止。当花巽支支吾吾地说,她在被皇上宠幸后不满他在房上听墙角,让他下次躲远点时,裴恭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方寸大乱。 原来如此,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她,原来她根本就不想离开自己,原来她甚至可能对自己是存有爱意的,可是她却说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回来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品儿? 想到这里,他不由恼恨起自己的弄巧成拙。他暗下决心,只要花缅回来,他一定放品儿出宫。而绑架花缅的人,他心中已隐约有了计较。 花缅这一醉,足足睡了两日。 她方一醒来,裴樱释便凑上来道:“失算失算,我只知你酒量浅,却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之浅。早知如此,我便只让你喝一杯就好了。若是喝得恰到好处方有醉意,这酒还有催情效果。” 他靠近她,故意将“催情”二字说得无比暧昧,继而话锋一转,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地道:“谁知……” 花缅闻言脸上不由一热:“谁知什么?” “谁知我的情被催起来了,你却无法配合,我又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不好强上,所以……” 迟迟不见下文,花缅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语气不由有些冲:“所以什么?” “当然是自己解决了。”看着花缅眸中翻涌的暗潮,裴樱释“惊讶”道,“咦,衷儿,你以为什么?” 花缅一时因他话中的挑逗意味而红了脸,一时又因自己方才的紧张而恼恨。就算他去找别的女人,那又与自己何干,她有什么资格咄咄逼人?可自己方才那种下意识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她细细想了想,觉得像裴樱释这么一个纯洁的处男,若把第一次给了不三不四的女人,着实可惜了。嗯,方才一定是这个原因才让自己如此失态。 花缅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兽性大发,祸害了良家女子。” 裴樱释笑吟吟地道:“你是怕我被别人祸害了吧?” 花缅一时语噎,又听他道:“也不知怎么的,这两日火气特别大,所以每每欲念一起,就要来你这里发泄一番。有时一不小心会弄脏你的衣服,所以我干脆就把你的衣服脱光了。” 花缅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她恨恨地瞪着裴樱释道:“你乘人之危,龌龊下流,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裴樱释委屈道:“我不过是情不自禁。你怎么可以把我说得如此不堪?” 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花缅突然就心软了,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春男儿,能够洁身自好禁欲十九年,也着实不易,如今一时失控,也算情有可原,遂不再跟她计较,语气也温软了几分:“我肚子饿了,你让颜洵给我做些好吃的来。” 裴樱释邪邪一笑:“我也饿了,你可不可以先喂饱了我再吃?” 花缅脱口道:“不行,我吃饱了再喂你。” 见裴樱释唇角的笑意突然扩大,花缅方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而自己又回答了什么,她羞窘难当,狠狠瞪着他怒声道:“你饿了不会自己吃啊?真是不可理喻!我自己去找颜洵。” 她说着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却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寸缕不着,于是喝道:“去给我拿衣服。” 裴樱释心情不错地将衣服给她拿了来:“要不要我帮你穿?” 花缅道:“算了,你这两日火气太旺,我怕你压不住,一不小心又烧起来。” 裴樱释笑了笑:“也是。” “那你还不回避?” 裴樱释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占花缅便宜的机会,他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在她手中的枕头砸落之前闪身跑了出去。 到得门外,他想起还有一些公务没有处理,便径直去了书房。待忙完手头之事,他突然想到花缅画的那幅画,于是从书案的抽屉中将已经裱好的画拿了出来。 再次看到这幅趣味横生的画作,他依然忍俊不禁,于是取出纸笔细细临摹起来。当画到乌龟的肚皮时,他突然发现那里似乎蜷缩着四个蝇头小字,好奇之下,他凑近了细细研究起来,当他最终确定以及肯定那四个字是“我叫阿释”时,顿时失笑。 却在这时,管家来报,说云主子看上了王爷收藏的古董玉碟。 裴恭措不以为意地道:“大惊小怪!不就是个盘子吗?她喜欢就送给她好了。本王的古董多了去了,她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管家苦着脸道:“可云主子要那盘子不是用来欣赏的,而是用来盛菜。” 裴恭措一愣,继而唇角勾起道:“嗯,也算是物尽其用。就由她吧。” 管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裴恭措道:“还有事吗?” 管家动了动下巴,还好,没有脱臼,他神情颇有些扭曲地道:“如果她非要拿您的古董尿壶盛酒呢?” 裴樱释的眼角抽了抽,哭笑不得道:“如果她觉得味道还能入口,也无甚不可。” 第095章 败露 黄觉庵近日撤走了所有守卫,想来是裴恭措另有新宠,对缅贵妃失去耐心和兴趣,因此对她失踪一事不屑再刻意隐瞒。裴奇骏观望了几日终于按捺不住对李馨怡的思念,再次趁夜偷偷潜入了庵中。 这一回裴奇骏没有事先通知李馨怡,而是径直翻墙跳窗进入了她的闺房。 虽被扰了清梦,可李馨怡却毫无惊讶之情,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入宫前李馨怡便和裴奇骏有了私情,除了最后一道防线还未突破,他们可以说已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若非太子倒台,裴奇骏受牵连被发配封地,他们早已完婚。没想到一朝失势,裴奇骏失去的不仅仅是权势地位,更有自己最爱的女人。裴恭措为了拉拢定国大将军李之航,一纸诏书将他的女儿李馨怡召进了宫,使得有情人自此天涯永隔。 裴奇骏从来都不缺少野心,而让他坚定了决心誓要抢夺裴恭措江山的导火索,非李馨怡莫属。 这一夜星辉漫天,和风送暖,原本是个浪漫的适宜调情的夜晚,可眼前却并无上次在岩洞内的干柴烈火,而是一双人儿隔了桌案异常冷然地对峙着。 裴奇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将李馨怡带走,从此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再不放手。既然缅贵妃都可以脱离裴恭措的掌控和裴樱释逍遥快活,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可李馨怡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不但不愿跟他走,还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大有与他恩断义绝之意。 “为什么?上次你明明对我热情如火……” 虽然也有些半推半就,让他颇为不快,但至少她还是让他碰了,若非花缅中途破坏,他早已与她成就好事。 “你也说了那是上次。”李馨怡截断他的话,语气铿然道,“这几个月我想得很清楚,如果非要在你和皇上之间选一个,那么我选皇上。” “为什么?”裴奇骏语声轻颤,他怕她给出的答案会让自己无法承受,又想知道她会给出怎样一个答案。 李馨怡幽幽道:“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可是自从皇上去了东离,自从我来到黄觉庵,这两次分别,在我心中盘桓不去的那个人再也不是你,而是皇上。你若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他确实已经在我心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裴奇骏站立不稳地踉跄了一下,显然被她这番话打击得不轻,可这个结果除了让他心痛和愤怒外,丝毫没有动摇他要将她带走的决心。她和裴恭措在一起毕竟三年多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对他日久生情他可以不计较,他有的是耐心等她回心转意。但是,她的动摇也提醒了他,他绝不能允许她再留在裴恭措的身边。 他冷冷一笑:“那本王就没有跟你商量的必要了,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话落,他强拖硬拽地将她拉到门外。 方一迈出房门,怒气冲冲的裴奇骏和竭力挣扎的李馨怡皆是浑身一震,愣在当场。 靛蓝夜幕中皓月皎皎,雪白槐花瓣在风中恣意飘飞,而比那景色更怡人比那芬芳更沁人的,是花树下那长身玉立的傲岸身姿。 裴恭措身着月蓝绣暗云纹长袍,一半墨发以玉冠束起,一半披散身后,和风中衣袂蹁跹,长发飞舞,此刻正勾了唇角迎视着从房中步出的二人。 裴奇骏的第一反应是迅疾地扫视了一眼四周,以确定这周围埋伏了多少人马,自己是否可以冲出重围。而李馨怡却是被裴恭措仙人般的风貌震慑得呼吸骤停,一时竟忘了自己的处境。 裴奇骏屏息探查了一番,感觉四下并无多少埋伏,只隐约有几个高手的微弱气息,心下稍稍放松。 裴恭措充满磁性的嗓音自风中传来:“朕的好二哥,未经朕的传召私进帝都,你可知罪?” 裴奇骏倒也镇定,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臣来云都只是为了一些私人小事,事急从权,不便请旨,本打算办完便回,不成想还是惊扰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哦?皇兄所说的私人小事便是私会朕的妃子吗?”裴恭措的目光掠过李馨怡,那眸中的冷意让她浑身一颤,顿时如梦初醒。 裴奇骏忙道:“臣不敢,只是碰巧遇见。” “哦?三个月前你在此私会馨德妃,也是碰巧遇见?”说话间,裴恭措的眸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李馨怡。 此举不仅让李馨怡心中一凉,更让裴奇骏深感愕然,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李馨怡,却见她只怔怔地望着裴恭措。 看着他们渐变的脸色,裴恭措心下已是一片凛然,果然还是被他猜中了。想来那一日他们的私情被花缅撞见,于是裴奇骏一不做二不休将她绑架了。 心中一阵烦闷,他强压下不适对裴奇骏道:“朕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了,朕只想知道你把缅贵妃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裴奇骏一愣,他不由看向李馨怡,却见她仍神情黯然地望住裴恭措,心中悲怆难抑。他冷然一笑道:“皇上果然好手段,臣自愧不如。今日输在你手上,我不会怨怼被人背叛,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另外,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你为了权势,先是用为人所不齿的卑劣手段抢了我太子皇兄的江山,又在明知我和李馨怡两情相悦的情况下纳她为妃。可见你人品的低劣。这便也罢了,你既要了她却又为何不珍惜她?为了新宠而冷落她,置她的感受于不顾,任她在这个破庵堂中自生自灭。所以,我对你的女人所做的,也不过是效仿了你对我的女人所做的。‘始乱终弃’这个词,倒是很合适。” 裴恭措顿时怒目圆瞠:“你碰她了?” 裴奇骏啧啧邪笑道:“那小丫头的味道还真是让人销魂呢。” 裴恭措心中痛意陡生,他咬牙道:“她现在在哪里?” “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我玩腻了就把她赏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裴奇骏洋洋自得而又不无嘲讽地道,“我劝你还是别找了,毕竟她已经是个破鞋了。” 痛楚迅速自心脏蔓延至全身,裴恭措怒喝道:“来人!把他给朕拿下!” 话落,几道人影自院外跃墙而入。与此同时,裴奇骏向后一个纵跃,已落在几丈开外。他讥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将本王拿下,简直是笑话。” 话音未落,众人便被一团烟雾包裹,呛咳了好一阵方能看清眼前情形,而此时哪里还有裴奇骏的身影,空气中只余仿佛来自天外的空灵灵的一句话:“裴恭措,你我再见之日,便是你把江山拱手奉上之时。” 众人闻言无不义愤填膺,唯独裴恭措不为所动,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花缅,一想到她被人凌.辱,他的心脏便像被绳索紧紧勒住一般痛得无法呼吸。直到韩征轻唤他数声,他才恍然惊觉,只轻轻吐出几句话便似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传朕旨意,裴奇骏擅自入京,形同谋逆,现削去信王封号,收回封地,贬为庶民,全国通缉。其家眷男子充军,女子卖入官家为奴。” “那馨德妃她……” “继续留在这里为皇家祈福,派两个人看着。” 直到听到裴恭措对自己的宣判,李馨怡才找回迷乱的神智。他竟然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任何话要对自己说,他竟然不闻不问地再次将自己抛弃了。她难过的不是自己偷情败露,而是他对自己的毫不在乎。这个认知几乎让她的情绪溃不成军,她踉跄了两步想要走上前去让他把自己带回宫,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晕倒前,她唯一的意识便是,她终是没有追上他离去的脚步,而她的人生似乎也在此刻尘埃落定了。 入夜的黄觉庵在一片静谧之中沉入酣眠,淡淡月色下,一道敏捷的身影避开守卫悄然潜入东院,片刻后又不露痕迹地遁了出去。 山下被芳草遮避的岩石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她目光沉冷地看向面前的黑衣人:“她既不在黄觉庵,又没回宫,能跑哪去?而且皇上为何仍然对外宣称她还在黄觉庵中祈福呢?” 黑衣人道:“他们皇家之事又岂是我等江湖人士能够揣测得清的。” 女子沉声道:“若她回了宫,再想动手就难了。” “依我看,她不回宫,你大海捞针更是难以报仇。” “是啊!”女子喃喃道,“她怎么会不在庵中呢?” 黑衣人打趣道:“莫不是私逃了?” “私逃?”女子先是诧异,而后嗤笑道,“姬云野既能把她拱手让人,就说明她在他心中也没有那么重要,至少比不过他的江山,如今又怎会纵容她私逃。我倒觉得她被劫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如今目标消失,这次交易就此作罢,明日你来追影阁,我们将一半定金退还给你。” “不,交易继续,佣金翻倍。”女子恨声道,“无论她在哪里,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杀之而后快。” 男子静默片刻后道:“任务有些艰巨,我要三倍的佣金。” “成交。”女子毫不犹豫地道。如今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复仇,只要有人肯为她报仇,她在所不惜。 第096章 谋划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将把柄交给了皇兄,现在好了,你不但什么都没有了,还成了一个通缉犯,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跟他争天下。” 明明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裴樱释的神态却甚是悠然,他手执酒盏斜倚太师椅闲闲地望着对面与他对饮的裴奇骏。 “你何时也跟那帮没见识的人一样了,目光短浅,庸人之见。再说了,你怎知你的云衷便不是红颜祸水?我劝你还是把她藏远些的好,若哪日被裴恭措发现端倪,只怕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自有主张。对了,听说抄家时,信王府已经人去楼空,把皇兄气得不轻,你的家人都被你藏哪去了?” 裴奇骏笑了笑:“这可是本王最后的王牌,保密。” 裴樱释心下已经有了几分了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的家人应该躲在东离。他去年秘密去了一趟东离,的确是为了摸清裴奇骏的底细,但不是为了裴恭措,而是为了自己。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只有了解每一个对手的实力,才能在最后的时刻一击制胜。 裴奇骏在东离时一直藏头露尾,他始终没能查出任何线索。那日碧水青坪有篝火晚会,他戴着人皮面具就坐在其中一堆篝火旁边。花缅的出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的视线自她出现以后就没有离开过她。 他看到她突然起身向一辆马车走去,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灯火阑珊处裴奇骏有些萧索的身影。他想起年少时他经常带李馨怡去湖边烧烤,想来他是在怀念馨德妃。然后他看到裴奇骏上了那辆马车。 他本不知车内之人是谁,然而看到花缅魂不守舍的样子,猜想那人应是姬云野无疑。 之后便是花缅被人调戏,凌月英雄救美。事实上,那时如果凌月不出现,他也一定会出手,不过少不了要揩些油。想到这里,他不由勾起了唇角。 裴奇骏哼了一声道:“本王被抄家,就那么让你开怀?” 裴樱释收回思绪,敛了眸中笑意,正色道:“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按部就搬了。”裴奇骏抿了一口裴樱释新得来的桃花酿,赞道,“这酒越喝越有味道,不错,我喜欢。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怎么总是换口味?” 裴樱释笑了笑:“我在寻觅一种喝了以后让人不会醉到不省人事,也不会发酒疯,而是主动投怀送抱的酒。” 裴奇骏大笑起来:“没想到堂堂端王,想要个女人还要耍手段。不过,我送你的一杯醉不是就有这种功效?” 裴樱释沮丧道:“自从衷儿连喝三杯大醉两日之后便再也不碰那酒了。” 裴奇骏恨铁不成钢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当初只让她喝一杯不就好了?” 裴樱释懊恼道:“谁说不是呢,提起这个就来气。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你吧。你如今兵权都没有了,还如何按部就搬?” 裴奇骏不以为意道:“你以为我这些年什么也没做,就等着用他拨给我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一盘散沙的兵来造反吗?” 裴樱释眉头微挑,向后一靠道:“哦?愿闻其详。” “我秘密训练了十万精兵,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足以以一当十。他们听命的是我这个人,而非我信王的身份。在招募之初他们便选择了不遗余力地效忠于我,又岂会因为我的藩王之位被削而背信弃义?即便我一无所有,他们也会一呼百应地任我驱策。这便是信仰的力量。” 这番话一出,裴樱释倒颇有些意外,他虽知裴奇骏有些能耐亦早有动作,却不知他竟不声不响地募集了如此之多的精兵强将。他自己手下可委以重任的人马至今也不过才五万,此刻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打趣道:“信仰?你为他们灌输了什么信仰?” 裴奇骏神采奕奕道:“我要为他们建立一个没有阶级门第差别的公平国度,将获得财富和地位的一切机会平等地摆在每个人面前,在我的朝堂之上,没有亲疏远近,只有能者居之。” 裴樱释了然道:“这么说,你招募的皆是寒门子弟?” “没错,只有处于社会最底层没有名利牵绊的这些人才能毫无挂碍义无反顾地为我卖命。” “有道理。”裴樱释不无赞赏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数千年来,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少数权贵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社会财富和几乎全部的朝堂高位,而那些寒门子弟,即便饱读诗书满腹抱负,却只能站在那高高的门楣之外望洋兴叹。你若当真能打破旧制,开辟一个寒门入仕的先河,也算是功勋一件。” 裴奇骏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毕竟世家门阀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任重道远而非一蹴而就。何况当务之急是如何瓦解裴恭措所掌控的朝中和军中势力,拉拢一部分肱骨力量为我所用。” 裴樱释沉吟道:“这个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说来听听。”裴奇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作洗耳恭听状。 “皇兄的聪明之处是善于利用女人来巩固自己的皇权,他登基以后所纳妃嫔无不是朝中重臣之女,且为了安抚这些朝臣,他在后宫向来雨露均分,以和为贵,从不偏宠,也不随意惩处。”裴樱释意有所指地瞥了裴奇骏一眼,“即便馨德妃红杏出墙给他戴了绿帽子,也未见他有任何惩治的举动。可见他行事滴水不漏。是以,要想分化他的势力并非易事。” 裴奇骏眸中含了兴味:“继续。” 裴樱释自斟一杯水酒抿了一口续道:“不如就从他的后宫入手。” 裴奇骏眸中一亮,他蹙眉凝视他半晌,心中已是几番思量。聪明人本就无需他人多言,一句话足以令他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早已想争取李之航的支持,奈何他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裴恭措上位前,他倒还有意将李馨怡许配给自己,毕竟自己和太子关系甚密,一荣俱荣,他有树可傍,何乐而不为。自从裴恭措登基自己被贬去封地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藩王,他一改当初对自己的态度,坚决站在了裴恭措一边并和自己划清界限,严辞拒绝策反,美其名曰,为人臣子者自当忠君报国,岂能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人伦。 他原本已放弃了从李之航入手,如今经裴樱释一提醒,倒觉得此事可行。李之航之所以坚决拥护裴恭措,无外乎他现在正如鱼得水,深受器重,地位尚未受到威胁。若他告诉他馨德妃如今已因与自己私通而形同被皇上打入冷宫,他自会有唇亡齿寒之感,为了留有后路,他很可能会考虑与自己合作。 他对裴樱释道:“眼下我行动不便,不如,你替我做个说客,去说服李之航如何?” 裴樱释惫懒一笑:“那个老狐狸,你以为以你今时今日的处境他会听你的?莫非你想将自己的实力暴露在他面前?何况,你让我去说服他岂非将我置于明处,若我这个棋子还没启用便成了废子,你还拿什么和皇兄斗?” “这……你所言倒也在理。那我该从何处下手?” “李之航那里自有漏洞可钻,但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我有另一个突破口,你想不想听?” 裴奇骏横了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皇兄新纳的品贵人原是太后身边的丫头品儿,我让人查过了,她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几个月前突然暴毙,他去世的第二日品儿便被封为贵人。此事就算不是皇兄所为,也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你不妨将‘事实真相’摆在品儿面前,若她为此而对皇兄产生恨意,你不妨让人提醒她一下,有时候施展浑身解数去争宠也不失为一种报复手段。一旦他开始专宠品贵人,后宫的平衡被打破,到时若再有些风吹草动,还怕朝堂不乱吗?”顿了顿,裴樱释唇角浮上一抹笑意,“若皇兄依然能够保持一贯的自持,不知品儿又会怎么做呢?”事实上,他更希望裴恭措能够情难自禁,那样衷儿或许就会对他彻底死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裴奇骏顿时两眼放光地啧啧赞叹:“此计甚妙,不愧是端王,果然好手段。” 裴樱释语气闲淡地道:“我觉得你有必要易个容先,就凭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入我的府邸,只怕还没等到你浑水摸鱼的那一日,我们俩便都成了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裴樱释呵呵一笑:“这个好说,云衷不是擅长易容之术吗,改日让她给我做个英俊一点的人皮面具便是。” “我看英俊就不必了吧,你现在最需要的似乎不是招蜂引蝶,而是低调行事。” “呃?低调还真不是我的作风。” 话落,他又强调道,“我可不是大摇大摆地出入你的府邸,我是大摇大摆地潜入你的府邸。” “那现在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往后端王府不再欢迎你,有事通过暗哨传消息。” “好说,听你的。” 这日之后,裴樱释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的处境。如今裴恭措已经知道花缅为裴奇骏所掳,很可能会暗中派人四处盘查。于是,为了防止在裴恭措的监视范围内被他发现蛛丝马迹,他将花缅安置到了江城的一处普通民宅,自己则仍然踞守风城,只偶尔乔装夜行去看看她便很快返回。 江城是南疆狄丽的边城,和南秀的风城接壤,由于两国关系融洽,此地居民大多通婚杂居,民风甚是开化。花缅到了江城就像鱼儿入了大海,欢快地扑腾了起来。 第097章 栽赃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南秀建国百年大庆。国宴在即,各国皆会派使者前来,各宫妃嫔早已开始着手定做新衣和首饰,制衣局和珍宝局近来分外繁忙。 这一日,品儿去珍宝局订制首饰,途经一座假山时隐约听到后面传来人声。她本无意偷听,却被他们谈话的内容吸引而不由顿住了脚步。她见四下无人,便寻了个隐蔽角落附耳倾听起来。 说话的是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道:“此次盛宴想来必是空前绝后的,各宫娘娘为了在宴会上争芳夺艳,不是做新衣,打首饰,就是演练歌舞才艺。到时咱们也可以开开眼界了。” 另一个道:“若说才艺,听说缅贵妃的舞姿天下一绝,当初咱们皇上就是被她的舞艺征服才决定与东离和亲的。” “这个我也听说了,就是不知庆典那日缅贵妃能否从黄觉庵回来,也好让咱们一饱眼福。” “这个就难说了。如今皇上正盛宠品贵人,说不定早就将缅贵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皇上虽然去品贵人那的次数稍多一些,但也算雨露均沾,你是如何看出皇上盛宠品贵人的?” “这个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你放心好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我告诉你啊,皇上为了将品贵人纳入后宫,派人在她青梅竹马恋人的饮食中下了草乌,结果不出半个月他便一命呜呼了。” “啊?这草乌是个什么东西?” “草乌有微毒,适量服用可以回阳补火,散寒除湿。那李秀才原本是阴津亏损,肺燥失润,所以才会久咳不愈,气虚无力,后来吃了滋阴养肺的补药已经见好,结果服用了草乌后,使得燥邪再次犯肺,病情越发地重了,直到他病重不治,也无人寻出缘由来。” “天哪,皇上为了得到品贵人还真是不择手段!” “嘘——千万别声张!”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个下药的侍卫和我关系甚笃,他知道做完这件事后皇上一定留他不得,于是便将此事告诉了我,让我帮他照顾家人。后来他果真就不声不响地人间蒸发了。” 品儿只觉脑中轰地一声如雷般炸了开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她僵立半晌,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皇上,所以才会想到验药渣,而查验的结果是,汤药中并未被人下毒,也没有任何相克的药物。她以为一切都是天意,没成想到头来还是皇上动的手脚,只不过那毒不是下在汤药中,而是饮食中。 她也希望她听到的这些仅仅是下人的揣测和讹传,然而事实不容否认,李生患的的确是肺阴虚之症,若非真有其事,一个深宫中的小太监如何能够编排得出这番典故? 这一刻,她已说不上来自己对皇上是恨还是爱。她对李生的爱意早已在多年的分离之中变得淡薄,她之所以还在坚持,不过是为着那句自小许下的“不离不弃”的誓言和那份她应尽的责任。而对于裴恭措,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已经对他情根渐种。他强硬地将她掳进后宫,她面上虽然不快,可心中其实是有些喜悦的。但是现在不同了,李生为他所害,而她又成了他的女人,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 那两个小太监仍在就此事发表自己的看法。 其中一个道:“如果我是品贵人,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恋人是皇上害死的,我就算不报仇也不会原谅他。” 另一个道:“你倒说说,如何不原谅?” “我宁愿老死宫中,也不会再接受皇上的宠幸。” “你这就蠢了,若我是品贵人,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去争得皇上的宠爱,让皇上再也不能雨露均分,那样皇上就会被冠以昏君之名而遭朝臣弹劾。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便把仇人从他的王座上拉下来,那才叫畅快。” “你说得也有道理啊。” 听到这里,品儿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暗含自嘲的凄凉,他们太高看自己了。他们不知道的是,皇上如今还未宠幸过自己。而对于皇上,她也不打算去报复。 她转身踉跄地向外走去,脑中纷乱如麻。皇上既然如此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自己,为什么这两个月来却从不碰自己?可是,除了不碰自己,他所有的举动都充满了对自己浓浓的爱意。如果不是做戏给别人看,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在等待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是了,他说过,在未征得她的同意之前,他不会强迫她。她凉凉一笑,那她就主动一次好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他对自己的这番苦心? 想到这里,她眸光坚定地向珍宝局行去。 假山洞口,那两个小太监遥遥望着品儿的背影,相视而笑。 初夏的夜晚,颇是舒爽怡人。裴恭措忙完朝政先是泡了个温泉,然后去水华宫转了一圈才转回养心殿。 今日的养心殿似乎有些不同往日,原本亮堂的内殿有了几分黯淡的暧昧气氛。 他转身看向福昕,福昕耸肩摊手道:“不是奴才做的。” 他再看向小杨子,小杨子连忙摆手道:“奴才整日未回养心殿,更不是奴才做的。” 守在内殿外的广瀚听到说话声,举目望过来,见是皇上,连忙小跑着上来请安。 “怎么回事?”裴恭措抬眸望向内殿。 “哦,”广瀚似想起什么道,“娘娘说要给皇上一个惊喜。” “有人在里面?” “正是。” 裴恭措不悦道:“是谁这么大胆,不经宣召就进入朕的寝宫?” 广瀚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小心翼翼地道:“您进去就知道了,兴许真是一个惊喜呢。” 裴恭措脑中灵光一闪,眸光突然放亮,莫非缅儿回来了?这个想法顿时让他心潮澎湃,他再不多话,径直冲入殿内。 朦胧灯光下,他站定在榻前几步外,望着那烟罗软纱帐中窈窕的倩影,竟有些近情情怯的意味。 心跳在再次抬起的脚步中有如擂鼓,不过是几步路,他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终于走到榻边,掀开帐子便可将朝思暮想的人儿拥抱入怀,他却觉得双手有如千钧重,抬了许久才将纱帐撩起。 他看不清帐中之人的面貌,只隐约看出一个玲珑身段背对着自己,雪白颈项和一只藕臂露在薄被之外,身上的衣服纤薄而暴露,让它的主人显得颇为诱人。 一阵风过,伴着纱帐的起落,他梦魇般地怔在了当场。这个味道,淡淡的茉莉清香,他不会记错,是缅儿的味道。他不敢相信此刻躺在他床上的竟然真的会是她。 一时之间,百般滋味袭上心头,这一刻一切事物俱都不复存在,他眼中只余她的倩影,只要能拥她入怀,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可以毫不理会。 下一刻,他猛地扑了过去,将她翻转过来,狠狠吻住她,攫取着她所有的芬芳。 身下的人儿被他疯狂的举动惊住,她错愕地望着身上的男子,在他喘息的空档轻唤道:“皇上。” 这一声呼唤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又似一道闪电骤然劈中他的灵台,他蓦地翻身而起,望着眼前的女子道:“你是谁?” 女子诧异地坐起身来,盯着裴恭措疑惑道:“皇上莫不是发癔症了,怎么连品儿都不认得了?” 裴恭措如遭雷击,茫然半晌才道:“你身上怎会有茉莉清香?” 品儿一怔,思绪飞转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前后的变化会天差地别,原来他竟把自己当成了花缅。 自己还真是可悲又可笑。 她自嘲一笑道:“是品儿自不量力,去水华宫采了些茉莉花泡在了浴汤中。” 裴恭措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他掀帘起身,脚步一顿又转头对她道:“以后不要再用茉莉花沐浴了。” 见他要走,品儿心中已经很是受伤,又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不由生出了怨恨,她拽住他的衣袖道:“皇上要去哪里?” 裴樱释静默片刻,然后重新坐回床榻,似下定决心道:“朕放你出宫可好?” 一言既出,如箭穿心,其痛更甚她听闻李生去世噩耗的那刻,亦甚于得知李生为他所害之时。她曾经的确很想出宫,因为宫外有值得守望之人,而如今,他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幸福,却又在招惹了自己之后一脚踢开。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人? 似乎感觉到了她突如其来的悲伤,他伸臂揽她入怀,柔声道:“都是朕的错,朕不该招惹你,出宫后朕会为你挑一门好亲事,你一定会很幸福。”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哽声道:“晚了,你既然招惹了我就要负责到底,否则便让人抬着我的尸体出宫。” 裴恭措心头一颤,手中的力道不由收紧,他轻叹一声道:“你不愿出宫朕也不会强求,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只要告诉朕一声便好。” “为什么?”三年多你都等了,为什么仅仅两个月你就失去了耐心? “因为朕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你如此美好,既然不能全身心地爱你,不如放了你。” 怀中的人儿再也没有出声,可她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却让裴恭措蹙起了眉头。 第100章 失魂 第二日傍晚,花缅一行抵达长屿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长屿靠海。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花缅只在刚出生时随着成昭帝和姬云野在从天照返回东离的船上看到过大海。如今已整整过去了十五年,甚是怀念,加之仲夏微雨,烟锁流光,此时的大海应是别有趣致,于是雀跃地提议去看海。 花缅一路都未多言,似是与自己隔了一道沟壑,此刻她有小小要求,裴恭措自是不好拒绝,只把观海当作与花缅弥合感情的一次契机,当即爽快应允。 临行前,海东青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上说,暗卫已经查明,江城刺杀花缅的人是追影阁的杀手,而雇主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子。 花缅脑中不由盘旋着两个名字:花若水和秋棠。至于究竟是谁,她还无法确定。总之,在她心中,这就是两个阴魂不散不可理喻的人。下次再让她碰到,她一定不会再手软。 一行人到达海边的时候,夕阳还未完全沉入海平线。说是一行人,其实也就三人。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轻装简行,做普通旅人装扮,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一半夕阳一半雨,霞光雨雾相辉映,这种景观并不多见。花缅心情不由大好,撒开双腿奔向海中。 裴恭措勾唇而笑,缓缓跟在她的身后。韩征则坐在距离海岸稍远一些的马车前放风。 花缅像条摆脱了束缚的鱼在海中惬意地畅游起来,身边一切仿佛俱都远去,只余翻卷着浪花的无边海水和那海浪拍岸的涛声,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打捞而起,她才意识到天已黑透,就连月儿都被云层遮了光亮,暗淡得很。 裴恭措语含宠溺道:“玩够了吗?” 花缅摇了摇头:“我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话音方落,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响雷接踵而至。他们不由向电闪雷鸣处望去,只见大片乌云翻滚着自天边涌来,不消片刻大雨便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快上马车。”裴恭措拉着花缅向岸边奔去。 方一上岸,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在这片刻的光亮中,二人怔然止步。 眼前的景象着实有些震撼。只见岸边不知何时气势森然地站了数排黑衣人,虽看不清面目,但也能想见他们此时必定有如地狱修罗,等待着浴血而生。 花缅握了握裴恭措的手,低声道:“你水性如何?” 裴恭措摇了摇头:“勉强能浮起来。” 花缅不由仰天长叹:“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随机应变。” 花缅再次无语望苍天。 “晨光帝好雅兴。”人墙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女声,“看在你我并无仇怨的份上,我今日就放你一马,如何?” 花缅心下冷然,果然是花若水。却听裴恭措道:“那就多谢姑娘了。不知姑娘可否让朕携爱妃一同离去?” 花若水冷冷一笑:“晨光帝还真会开玩笑。我与她可是不共戴天。你若想活命便独自离开,否则就陪她一起下地狱。” 裴恭措耸了耸肩:“身为一个男人,怎可丢下自己的女人?说出去我这个一国之君岂非被人戳破脊梁?” “少废话,那就陪她一起去死吧!给我杀!” “慢着!” 说这话的不是裴恭措,也不是花缅,而是花若水身边的一个女子。她的声音花缅再熟悉不过。可叹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这两个最恨她的女人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想来,那个救了秋棠又帮她恢复记忆的人非花若水莫属了。 “你又想做什么?”花若水不耐道,“枉我为你提供难得的情报,你却错失了良机,如今还想对我指手画脚不成?” 秋棠不紧不慢道:“那日之事如何能怪我?我的人先引开她的侍卫,然后自门和窗两面夹击,又在酒楼外包抄,照理说她插翅难逃,谁知半路杀出了那么多帮手。她的运气实在太好。” 花若水嗤道:“这只能说明你的运气太差。” “现在不是讨论谁的运气好谁的运气差的时候。我希望你把南秀皇帝放了。” 花若水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已经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要。” “那就留他一命,若没有了这个对手,姬云野岂非太过自在。我还等着看东离国门被踏破的那一日呢。” 花若水了然道:“有道理。就听你一次。”话落,她再次发号施令道,“留下南秀皇帝的狗命,但他身边的女人,给我格杀勿论。” 下一刻,花缅只觉眼前人影和剑光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和裴恭措牢牢困在了网中。远处隐约传来打斗声,想来是韩征正在试图突围。 在这个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晚,他们就像无助的困兽,在寻找突破口的厮杀中垂死挣扎。 耳边充斥着雷声,雨声,金铁交接声,锐器入体声,错杂声响中传来花缅模糊的声音:“你该听他们的。” “什么?”裴恭措正全神贯注地应敌,一时没有意会过来。 “你不该为了我而逞一时之快,现在好了,我们都要葬身在此了。” “我并非逞一时之快。何况能与你在一起,死又何妨?” “可我还不想死。” “那你就祈祷老天赶紧落下一个惊雷,劈死这帮难缠的家伙。” “你确定老天劈他们的时候劈不到我们?” 话音刚落,便听花缅痛哼一声,裴恭措心中一紧,竭力将她护住:“你受伤了?” 该死的,经历过这么多次惊心动魄的追杀还从未受过伤,如今手臂被刺后那种火辣辣的疼痛竟让花缅有些忍受不住,但为了不让裴恭措分心,她安慰道:“无碍,皮外伤,你当心些。” 或许是为了保存体力,也或许是为了专心杀敌,两人再也无话。 体力渐渐流失,身边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可让花缅心惊的是,黑衣人的总数丝毫没有减少。原来他们的候补非常充足,花若水为了以防万一,竟以车轮战的方式试图将他们拖垮,以此断绝他们的生路。 此刻,花缅终于体会到了何谓绝望,也终于理解了花若水口中所说的“不共戴天”的深意。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和花若水摊牌,告诉她,她早已知道彼此的身份,但从未想过和她争夺皇位。可咬牙说出口的话却是:“花若水!我若不死,必报此仇!” 在一旁观战的花若水不由打了个寒颤,但眼见他们大势已去,她不由讥笑道:“可惜你今日必死无疑!想报仇?下辈子吧。” 话音方落,正上方的靛青天幕突然被一道亮光划破,紧接着雷霆肆虐,震耳欲聋,密集的电光有如无数巨龙,凌空而来,仿佛受着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纷纷坠入厮杀的人墙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人体纷乱倒地的声音。 花缅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地狼藉,不敢相信方才还生龙活虎的数十黑衣人转瞬便伏尸在地。稍远处,包围韩征的几名黑衣人被这诡异场面震慑,纷纷弃械而逃。 而最惊愕的,非那两个躲过雷劈的女人莫属。 花缅唇角轻轻一勾,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谴”吗?可是老天,你怎么不把花若水也一起劈死?莫非是老天听到了自己“我若不死,必报此仇”的誓愿,想把报仇的机会留给自己? 再看裴恭措,他正神色肃然地仰望夜空。花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怔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人下凡?只见半空中一人乘着一只巨大风筝悠然落地,飘飘白衣竟寸雨未沾。 花缅很想走上前去看看此人是何方神圣,却发现自己就像被抽空一样,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下一刻,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轻得似乎没有任何分量,就像一抹烟雾越升越高。她惊讶地向下看去,却见自己的身体正缓缓倒入裴恭措的怀中。 原来,她再次魂游天外了。 在如此漆黑的雨夜,所有物事在她眼中竟都出奇地清晰。她看到裴恭措眼中的惊慌失措,也看清了那个从天而降之人的面貌。 花缅没有想到凌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他脚下的那只风筝,她细细看了看,似乎更像滑翔翼。上面有一根手指粗细的尖头铜棍,上面缠绕无数铜制丝线。脑中灵光乍现,原来方才那一幕并非“天谴”,而是凌月的杰作。亏他想得出引雷上身这一招,借助雷霆之力并以内力驱策,准确无误地瞬间歼灭敌人。可见他的功力应是恢复了,而恢复功力的凌月绝非等闲之辈。 之所以有这个认知,是因为此刻,凌月正仰着头与自己对视。难道他有天眼通?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凌月的神色为何如此怪异?而且方才还片雨不沾身的他,此刻竟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这说明他因一时情绪激动而导致真气紊乱失控,而他望着自己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里面承载的东西太多,有诧异,有震惊,有不敢置信,似乎还有一些——悲喜交织。心弦仿佛被人轻轻一撩,有涟漪突颤。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又说不上来。此刻花若水和秋棠终于反应过来,正撒腿而逃,他却毫无所察,仍在蹙眉看着自己。 此时的裴恭措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韩征体力透支已经倒在地上,唯一能捉住花若水的人便只有凌月了,花缅情急之下冲他喊道:“你快把她追回来,我要报仇!” 凌月的眸子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他轻轻勾起唇角,说出的话带着微微的沙哑:“我觉得当下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花缅一愣:“什么意思?” 凌月道:“没什么。” 花缅正想追问,便见裴恭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凌月,他不确定地道:“凌公子在跟谁说话?” 凌月看了裴恭措一眼道:“我在想,我是该去追我那个不肖的女儿,还是留下来为缅儿疗伤。” 裴恭措这才想起花缅还在雨中淋着,将手探上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的,他连忙抱起她向马车奔去,方跑了两步又回头道:“有劳凌公子先为缅儿疗伤。” 见裴恭措已经走远,凌月凝聚内力将雨水挡在周身一丈开外,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对着花缅的魂魄掐了一个收魂诀,便见一缕轻烟自半空钻入了瓶内。 凌月眸光深幽地看了看手中瓷瓶,塞上瓶盖后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身向马车走去。 第101章 念儿 凌月为花缅包扎完伤口又以内力为她调了息后便告辞而去,裴恭措和韩征则带着花缅连夜上了路。由于她一直昏睡不醒,为免宫中人多嘴杂,裴恭措将她送回了黄觉庵,让宛陶和澍雨伺候着。 太医诊治后说她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手臂受伤失血过多加上淋雨受了风寒,喝几剂汤药调理一下便可大安,裴恭措便放心地悄然回到了宫中,然后每日入夜来看她,天亮前再回去上朝。 然而,两日后仍不见花缅醒来,当心中的期盼转化成了一种浓浓的不祥之感,他秘密传召了国师。而当国师神情凝肃地告诉他花缅早已魂不附体时,他顿觉如沐冰窟。 三魂七魄乃人的本命精神所在。三魂,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人魂。七魄,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人魂独住身。七魄则附于人体之上,位于人体从百会穴到会阴穴的中脉之上的七个脉轮,亦即七个能量场,同由人魂所掌。 人魂又叫命魂,人的生命由命魂住胎而产生。命魂住胎之后,将能量分布于人体中脉的七个脉轮之上而形成人的七魄。因此,魄为人的肉身所独有,人死之后,七魄随之消散,而命魂也自离去,生命即以此告终。 现如今,花缅七魄尤在,命魂却不知去向,唯有使出招魂之术寻觅到命魂的下落并将其安置回肉身才能让她醒来。 然而,国师用遍所有招魂术法,花缅的命魂却好像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应。 “不对啊,她的魂魄难道能够脱离三界?”国师有些费解地道,话落他神情骤变,“莫非她的魂魄已经附上了新的肉身?” 裴恭措闻言,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怔愣半晌才自这陡然爆发的迷雾中找寻出一点思绪的光亮。他喃喃道:“若当真如此,这茫茫人海又该如何找寻她?” 国师不由蹙起了眉头:“除非有照世镜。” 眼前似乎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裴恭措急切地追问道:“照世镜是何物?” 国师道:“一个传说中的神器。可窥视过去预知未来,更知大千世界一切众生的宿命轮回。” 裴恭措眸光顿亮:“这世间竟有此等宝物?那如何才能得到照世镜?” 国师叹道:“很多年前便湮灭在历史中,消声匿迹了。” 裴恭措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国师一瓢冷水浇灭,可他却仍有些不死心:“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国师沉吟半晌道:“如果她心念皇上,也许会主动回来。” 裴恭措不由愣住,这样也可以? 国师道:“还请皇上把她的身体保护好,若哪日她的魂魄回来了,也好栖息。” 虽然只能被动地等,但总算给了他一丝希望。裴恭措沮丧之余也松了一口气。缅儿,希望你不要让朕等太久。 天照玉王府。 花玉然横眉怒目地对面前一脸颓丧的花若水道:“没想到那个小贱人如此命大。你也真是,没有十成把握,还敢把自己暴露出来,如今倒好,不但没有将她除掉,反而惹得一身臊。” 花若水不甘地道:“还不是凌月!谁能想到他会从天而降,把我的计划全都打破了。” “你休要把责任推给他。单是在晨光帝面前暴露自己就说明你愚蠢至极。” “我不过杀他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他不至于因此就和天照决裂吧?” 花玉然恨铁不成钢地道:“说你蠢,你还来劲了。你怎知她不受宠?你可知道,他若当真爱她而你又杀了她,他或许不会和天照决裂,但他会要了你的命。” 花若水不由有些心虚:“那他到底爱不爱她?” 花玉然咬牙道:“他若不爱她,为何亲自求亲并盛礼迎亲,为何要隐瞒她不在黄觉庵之事,又为何要千里迢迢将她找回?” 花若水道:“他最初可能喜欢她,可时间久了或许就厌倦了呢。妃子流落在外若被世人知道,皇帝多没颜面啊。妃子逃跑,皇帝自然要将她抓回啊。” “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他如果只是为了把她抓回来,派人去不就行了,用得着亲自去?” “这……”花若水底气不足地道,“他既然爱她,当初为什么要把她送去黄觉庵?” “宫中勾心斗角,他兴许只是以退为进,为了更好地保护她。” 花若水委屈道:“我哪里会想到那么复杂。” 花玉然恨声道:“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事已至此,你再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如果裴恭措不肯善罢甘休,帮那个小贱人来对付我们,那该如何是好啊?” 花玉然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主动求和,向晨光帝表明态度,只要他能将她留在后宫,我们不仅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还能助他对付东离。说不定他为了争取我国这个盟友,还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花若水仍有些不安:“能否说服裴恭措姑且不论,但现在凌月就是横在我心头的一根刺,他若把这一切告诉母皇,我们就完了。” “他要说早便说了。” “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兴许他并不知道实情,只是被那个小妖精所惑。”话落,花玉然命令道,“从今日开始,你好好在宫里待着哪也不许去,我若知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定不饶你。” 花若水神情虽有些黯然,却仍然乖巧地应诺了下来。 花缅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 这个梦非常模糊。梦中始终有个看不清面目的白衣飘飘的男子,梦中的场景不停变换,她时而欢喜,时而抑郁。梦境看似很长,又仿佛只是一瞬,一瞬之间便让她经历了一个人悲喜的一生,而这所有的悲喜都牵系着那一个身影。 然而令她恼恨的是,醒来后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忆起梦中的情景。她只知道醒来之前自己是那么地绝望和悲伤,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情绪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这个梦太过真实,虽然想不起梦中情景,可那种令人窒息的悲痛却久久无法摆脱。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惊住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水晶棺材里,而周围是长满茂密水草的海水。 更让她惊奇的是,棺材正在慢慢上升,直到破水而出,然后平稳地落在荒凉的岸边。 她不由四下张望,此处四周皆是绝壁,环抱一汪清澈水潭,四周细沙碎石,草木不生,唯独一棵千眼菩提树繁茂而孤独地生长着。正疑惑间,却陡然和一双热切的眸子对上。 眸子的主人不知是激动还是欣喜,只怔然望着她,再没有别的动作。 花缅动了动身子,虽然四肢有些麻木,但总算还有知觉,这说明自己的魂魄又回到身体中了。她记得自己被花若水追杀,魂魄离开了身体,是凌月把她的魂魄收入了魂瓶。此刻魂归肉身,却为什么会躺在水晶棺材里?而凌月又去了哪里? 她尝试着坐起,却见那人突然飞奔过来,运气推开棺盖,然后扶着水晶棺壁对自己说话。 他说:“念儿,你终于醒了。” 花缅纠正道:“什么念儿?我是缅儿。” 男子脸上的失落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微微一笑:“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慢慢想起来。” 花缅错愕地看着他,这个人,明明感觉很熟悉,可为什么却想不起他是谁呢? 男子将她的手握进掌心,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柔和中带着炙热,像是在看一个爱入骨髓的女子。 花缅不由打了个寒噤,正要甩开他的手,手心却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物事。她诧异地看了眼手中的铜镜,再抬头却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她疑惑地将镜子拿到眼前。当目光望进镜中,她不由惊呆了。镜中人有着不似凡人的美貌,活脱脱一个世外仙姝。而这张脸,根本不是她的。 她震惊地望向男子。 男子柔声道:“看清了吗?这才是你,念儿。你的魂魄便是这个样子。” 花缅不敢置信地道:“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念儿。”话落,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难怪我会做那么奇怪的梦,原来我进入了别人的身体。我真的不是念儿,我也不要做什么念儿,你让我回到我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男子有些受伤地道:“你真的那么想回去?” “是!”花缅斩钉截铁地道。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会恨你一辈子!” “是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去?” “为什么?”花缅不由有些怔忡。 “你爱上他了?” “谁?” “南秀皇帝裴恭措。” “没有!” “你还惦记着姬云野?” “不!” “难道是裴樱释?” “不可能!”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花缅一时竟想不出为什么要回去。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回去,无需理由。 “为我留下来可好?” “为你?为什么?” 男子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却在这时,一阵剧痛袭上头颅,花缅抱头痛呼起来。 见她面上突现痛色,男子诧异地抚上她的眉心,然而下一瞬手指却触电般地缩回,他喃喃道:“看来是我太着急了。” 这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悲伤,让花缅心头不由一颤。 男子将手贴上她的额头,注入绵柔内力为她缓解疼痛,最终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好,我送你回去。”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花缅只觉身体突然产生一种撕裂般地疼痛,这种疼痛持续了很久,直到她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她依稀听到他说:“我会等,三十六年我都等了,还怕再多等几年吗?那棵千眼菩提是你去世那年我亲手种下的,四十年方能开花结果。希望那时你能想起我,然后陪我一起静看花开花落。念儿,待到那一日,将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带你离开。” 第102章 回魂 意识醒来的时候,花缅已躺在黄觉庵中自己的卧榻上。脑中的声音还隐约回荡在耳边,有个人唤她念儿,跟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他的样子。莫非自己方才做了一个梦中梦?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很黑,想来应是深夜。她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胸口有只手臂压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她一怒之下伸手将那只讨厌的手臂推了下去,却惊动了身边躺着的人。 那人腾地坐起身来,然后飞快地起身点燃了床边矮几上的蜡烛,再旋身回到床上时却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被自己每日千呼万唤却迟迟不肯醒来的人儿此刻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和自己对视。 他不敢置信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却在感觉到一阵剧痛后欢喜得不知所措。 花缅看着他滑稽的举动,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声嗤笑仿佛天籁之音,慑得裴恭措神魂俱颤。果真不是做梦,朝思暮想的人儿如今活生生的就在眼前,他狠狠将她抱入怀中,恨声道:“你竟然还敢笑,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我怕自己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的笑容,只能守着这具没有知觉的身体空度余生。你却如此没心没肺,竟然嘲笑我。”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肉麻,但花缅还是被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抱得那么紧?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裴恭措这才将她稍稍放开,盯着她上下打量道:“国师说你的魂魄已附在别人身上,你是如何脱离那具身体的?” 花缅不由一愣,如果真如他所言,那么自己方才就不是在做什么所谓的梦中梦,而是真有其事。也就是说,她的魂魄真的进到了一个叫念儿的女子的身体中。但是那种感觉很怪异,总觉得太不真实,她于是随便扯了个谎道:“我的魂魄又不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身体,只不过这一次跑得有点偏,进入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体,后来那人死了我不就又回来了吗?” 裴恭措了然道:“原来如此,害我白白担心一场。”少顷,他似又想起什么道,“你说你不是第一次魂魄离体?” “是啊。” “那你被裴奇骏掳走后可有魂魄离体过?” “有啊。两次我都回来找过你呢。”话落,花缅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裴恭措闻言不由有些雀跃,但脑中光影一闪,转瞬却冷了脸:“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听到你骂我。” “有吗?”花缅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了?我骂你什么了?” 裴恭措气哼哼地道:“你骂我大笨蛋。” 花缅认真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以为自己逃跑,还说什么“你想逃开我,我偏不如你所愿,待我将你捉回后,定要将你寸步不离地绑在身边,好好蹂躏”,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谁让你冤枉我逃跑呢。” 裴恭措却释然地笑了:“你第二次离魂的时候,还跟我说你虽然并非逃跑,但你真的不想回来了,是不是因为看到我跟品儿在一起,你吃醋了?” 花缅一愣,立即反驳道:“我哪有?” 裴恭措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搂入怀中:“祈福这么久也该回宫了。我们明日便动身吧。” 花缅又是一愣,她还没有享受够自由呢。 似是怕她拒绝,裴恭措补充道:“再过几日就是南秀建国百年大庆,到时整个云都都会非常热闹,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百年大庆?”花缅不由错愕,这么说到时候会有各国使者来贺,不知那时能否见到野哥哥?想到姬云野,她只觉心头一阵钝痛。不过短短几月的光景,竟是恍如隔世,不知再见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是啊,是不是心动了?”裴恭措望着她,笑得一脸温柔。 花缅却笑得僵硬:“好啊,我们明天便回去。” 裴恭措定定看着她,眸中有幽光一闪而逝,他重新躺回床上搂她入怀,良久不语。 就在花缅疑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开口道:“花若水为什么要杀你?” 花缅怔了怔,想来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吧。她戏谑道:“大概是嫉妒我比她漂亮吧。” “别绕弯子。” “如果我说她是怕我抢走她的皇位你可相信?” 不成想裴恭措却神色肃然地道:“果然。” 花缅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 “你忘了在东离你遇刺那日,那个刺客临死前虽没说出指使之人的姓名,可他的唇形却是一个‘花’字。当时我没有想到会是花若水,毕竟你们并无瓜葛。这一次花若水明目张胆地杀你,还说与你不共戴天,让我不得不起疑。于是我让人调查了你的身世,倒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你不仅和花若水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被成昭帝捡到的地方就在天照都城郊外。如此巧合,不难推断,很可能你才是真正的皇太女。加之你后来告诉我凌月曾为你换血驱毒,我便更加确定了。” 花缅闻言不由感慨道:“你还真是有心。” “但凡和你有关之事,我无不上心。” “是吗?”花缅打趣道,“不如,你助我争夺皇位如何?” “……” “怎么?要不要考虑我的提议?” “提议不错,可我不感兴趣。” “为什么?” “因为,你只需要等着做我的皇后便好。” “……你确定让我做你的皇后?” “朕向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朕?这个称谓似乎在向她宣告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更像是在暗示她,她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是啊,明日回宫,她又将恢复牢笼般的生活,开始在深宫中和一群可怜又可悲的女人过着明争暗斗的日子。 她的兴致缺缺在他看来却像是对他帝王威严的怀疑,这让他很是不快。也罢,有些事无需用嘴说,做出来给她看便是。 第二日一早,黄觉庵中一干人等包括李馨怡在内,皆随裴恭措返回了宫中。 一到水华宫,花缅不由怔住,都说物是人非,自己离开的四个月,水华宫却是人是物非。姑且不论那些熟悉的面孔对她回归的热切欢迎,雪球围着她团团转,东啼竟比她先回来对着她叽叽喳喳一通啼叫,就连那爬满了半个院子的紫色葡萄都正闪着奕奕光彩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采摘。 南秀就这点好,因气候相较东离炎热,是以就连葡萄都比东离成熟得早。 她是喜欢吃葡萄没错,然而这阵势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诧异地看向裴恭措,便见他勾起了唇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这些种子是宛陶随你出宫前悄悄交给我的,她说你喜欢吃葡萄,于是我就命人把它们种在了你的院子中。” 花缅错愕地看向宛陶,却见她朝自己眨了眨眼:“姑娘喜欢便好。” 花缅心领神会,转而对裴恭措道:“多谢皇上。” 见她欢喜,裴恭措也甚是开怀,但听她言谢,又因她对自己的生分而有所不悦,遂板起脸道:“对我何需如此客气?只要你开心就好。” “应该的。何况我谢你不只因为你为我种的这些葡萄,还因为你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没有将我被掳之事宣扬出去。”回来的马车上,宛陶已将她走后发生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事实上,即便她不说,她也知道他为了维护自己已经做得够多。市井中没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出便是最好的证明。 裴恭措却狡黠一笑:“你大可不必为此而感谢我,因为我只不过清楚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 “你无论跑到哪里,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人尽皆知,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之人洋洋自得的样子,花缅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转念一想,知道此事的人似乎还有李馨怡,她不禁又有些犹豫:“对了,馨德妃她……”然而终是不忍揭发她与裴奇骏的私情,遂又住了口。 裴恭措自然看出她的心思,冲她微微一笑道:“我都知道了。” 花缅惊愕地看着他,想要确认他是否真的知道李馨怡和裴奇骏有染,却听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兴风作浪,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毕竟留着她还大有用处。” 裴恭措虽然没有明说,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地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了。难怪回来的路上裴恭措让李馨怡单独乘坐了一辆马车,且从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进宫后只让福昕将她送去长春宫,他则陪着自己来了水华宫,可见他是多么不待见她。 可是,自己和姬云野所做的事似乎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去,而且,他还以为自己被裴奇骏玷污了,怎么就能忍得下来呢? 思绪犹在飘飞,却听他道:“对了,我让人为你安排了洗尘宴,你先休息一下,到时我来接你。” 为了自己,他的确是用心良苦,花缅感其心意,因此并未推辞。见他志得意满地欢喜离去,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103章 柔情 宛陶见花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前道:“姑娘为何哀声叹气?” 花缅将雪球抱入怀中,捏了捏它更加肥胖的脸颊道:“他对我真的是无可挑剔,而我却无以为报。” 宛陶道:“这有何难?姑娘只要把心思多放些在他身上不就好了?” 她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她就心中烦闷,目光轻移间落在那些葡萄架上,她顿时想起方才的疑问:“你从哪得到的葡萄种子?” 宛陶吐了吐舌头道:“这是殿下送嫁那日给我的,让我来年春天为你种下。” 花缅心中顿时酸涩,那时自己还是他的唯一,如今时过境迁,蓝惜蕊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她喃喃道:“想来他是跟蓝惜蕊要的吧?” 宛陶道:“才不是呢。他因知道你爱吃这种葡萄,便直接让人去凤凰岛寻了种子。” 花缅一愣:“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去年你从蓝惜蕊那里吃完葡萄又拿了一盒避子药丸回来后吵着要种葡萄的时候。” 花缅回忆起那日情景,眸光都变得柔和了:“原来那个时候他不仅听到我们说要给秋棠服避子药,还听到了我想种葡萄的话。”还真是有心呢。 “是啊,殿下说他第二日就派了人去凤凰岛。” “为什么不跟蓝惜蕊要?” “这还用问吗?” 是啊,那时候他对蓝惜蕊的厌恶谁人看不出来,可如今他还不是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花缅哽声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见花缅情绪突然低落,宛陶不由怯声道:“是殿下不让说的。我还以为会给姑娘一个惊喜,若早知你会不高兴,我一定不听殿下的。” 花缅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哪有不开心?我很开心。” 宛陶正色道:“撒谎!姑娘明明不开心。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花缅只觉心脏一阵绞痛,她抱住宛陶泪如雨下:“蓝惜蕊怀孕了。” 宛陶身子一僵,转瞬脸上便带了怒色:“殿下怎么可以这样?” 花缅喃喃道:“其实也不能怪他。如今,我和他隔了千山万水隔了漫长的时间,还隔了蓝惜蕊和裴恭措。世事岂能尽在掌握?一切都回不去了。” 宛陶也不由红了眼睛,她劝慰道:“也许这便是有缘无分吧。既然那份感情已经无望,姑娘不如惜取眼前人。你要相信,一切心伤都可以被时间治愈,皇上对你如此上心,总有一日你会爱上他的。” 惜取眼前人?爱上他?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就酸涩难当?她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一切随缘吧。” 洗尘宴酉时半才开始,裴恭措提前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水华宫。 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梳妆打扮,心中渐渐滋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他上前环住她,望着镜中恬淡静雅的容颜,只觉这一刻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喟叹道:“若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花缅抬眸对上他温柔的眸子,心底竟也生出了些许柔情蜜意。 当两人相携着出现在养心殿宴厅的时候,众人的眸中无不充满了艳羡,有些甚至连妒色也未能遮掩。 花缅状作无意地扫视一圈,发现后宫的女人竟是全都到齐了。待众人向皇上行了礼,她亦礼貌地向太后和千太妃见了礼,亦不忘谦和地向各位位份在她之下的姐姐们问了安。 宴会的整个过程,严肃有余,欢快不足。众人虚与委蛇的客套感恩之言不绝于耳,花缅与她们推杯换盏之间来者不拒地一一笑纳。 向来话多的庄紫妍竟自始至终沉默寡言。 花缅听宛陶说,自从自己失踪后裴恭措便禁了她的足,想来他应是查出了她便是害她滑胎的罪魁祸首。她知道他现在还动不了她。没关系,她可以等。 李馨怡则只在别人敬酒时才回以端庄的一笑。 花缅心下不由叹息,这二人都被皇上攥了把柄,想来应是生不出什么事端了。 温如雅言行圆融笑容和善,品儿不卑不亢笑容浅淡,荣来晴态度随和笑意疏懒,另外几位皆有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罢了,这次回宫,大家若能相安无事固然最好,若不然,她也不会任由她们施为。 宴席散去的时候,裴恭措在她耳边悄声道:“朕还有奏折要批,晚些时候过去找你。” 这句话的意味不言自明,花缅不由红了脸。 待出了养心殿到得一个僻静处,庄紫妍紧走几步追了上来,对花缅出言不逊道:“在这宫里,得皇上宠爱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莫要高兴太早了。” 花缅还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有所收敛,没想到她似乎变本加厉了,原本还是暗箭伤人,如今竟直接挑衅了。她忍不住道:“那和不受宠相比呢?哪个更好一些?” “你在讽刺本宫?”庄紫妍怒声道。 “你想多了,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庄紫妍怒极反笑道:“皇上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你的孩子是我动的手脚打掉的没错,可为我提供你有孕这个信息的却另有其人。这宫中看你不顺眼的可不只我一个,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花缅闻言只觉气血上涌,她险些一怒之下抽她一个耳光,却生生忍下了,直把拳头都攥得发白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人是谁?” 庄紫妍耸了耸肩道:“无可奉告,你自己去查咯。”话落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后扬长而去,只留花缅心绪难平地怔立良久方才迈动脚步。 炎炎夏日,因着庄紫妍的话,花缅无法亦无心入眠。她一身轻薄寝衣轻轻下床,推窗欲纳凉,才发觉竟是无风之夜,心情更加烦闷。在这深宫之中想要与世无争地过活,为什么就那么难? 身后拂起一阵微风,顿感舒凉。她转眸看去,便见一把张开的纸扇正轻轻扬起,裴恭措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立于身后。 她竟忘了,他说过晚些时候会过来。 裴恭措似乎心情很好,他伸臂将她抱入怀中,嗅着她沐浴过后馨香的气息在她耳边柔声道:“知道你这么晚了还在等着朕,朕好开心。” 知道他误会了,可她竟没有想要解释的**。对于他,她总有一种愧疚之情。想想入宫以来的日子,她似乎不是惹他发怒就是让他伤心,这一刻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柔软,很想让他开怀一次。 花缅的柔顺让裴恭措心头一颤,他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于床上。只是这么看着她,他就已经浑身燥热了,更何况她的眸中竟盛满了从未有过的柔情,而她的双手还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这是在邀宠吗?这个认知让他惊喜不已。下一刻,他狠狠地吻住了她微张的小嘴。唇齿厮磨,气息交缠间,她主动伸出了小舌四处撩拨。他惩罚般地用自己的舌头缠住她的,让她不得脱身。直到舌尖被她咬住,他才将她放开让她稍作喘息。 看着她颊染春色气喘吁吁的模样,他的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甜蜜。 待他再要吻上来的时候,花缅别开了头。见他眸光瞬间暗淡,她微微一笑,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道:“皇上介意馨德妃的不贞吗?” 裴恭措发现,自己的情绪如今是太容易被花缅左右了,她方才稍稍主动一点就让他心花怒放,然后她突然躲开自己的吻,又让他立时产生不小的失落,现在她又笑意盈盈地用蜻蜓点水的一吻来安抚自己,竟又使得他的情绪再次攀升。还真是个小妖精!他飞快地擒住她的唇,将她好一番蹂躏。 花缅面红耳赤地推开他道:“皇上还没有回答臣妾的问题。” 裴恭措不耐地道:“提她做甚?” 花缅道:“那就是介意了?” 裴恭措道:“她背着朕偷人,偷的还是一个想抢朕的江山的人,朕怎么会不介意?” “那皇上以后还会宠幸她吗?” “自然不会。” “可是,臣妾也失过贞……唔……” 裴恭措先是以吻封缄,然后气哼哼地道:“不许再提!” 花缅道:“皇上介意?” 裴恭措道:“朕是男人,怎么会不介意?但是你跟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你是朕放在心尖上的人。” 原来症结在这里,原来他对李馨怡的放逐是因为她不是他心尖上的人。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对鸳鸯呢? 叹了口气,她又道:“皇上说介意,是介意臣妾被裴奇骏玷污吗?” “自然不是。”裴恭措当即否定。 花缅此时方有些了然,原来他介意的只是自己跟野哥哥的私情。即使裴奇骏碰了她,也是被他逼迫,非她所愿,所以他才没有介怀。所以说,他在乎的其实是她的心在哪里。 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若知道我未被裴奇骏玷污会很高兴,没想到你原本便不介怀。” “你说什么?”裴恭措震惊地看着她。 花缅瞥了他一眼道:“都听到了还问?” “你再说一遍!” “我说裴奇骏没碰我。” 裴恭措狂喜地将她抱入怀中:“朕好高兴。” 花缅有些不解地道:“你方才还说不介意。” “朕的确不介意,可听到这个消息朕很开心。”话落,他疑惑地道,“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动你?”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花缅差点说漏,在张口的同时她脑筋急转道:“他喜欢的人是馨德妃又不是我,总不能见一个上一个吧。” “可是,朕见到你就想上你。” 花缅闻言顿时羞臊难当:“皇上可不可以不要把话说得那么下流?” 裴恭措一脸无辜:“有吗?朕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 花缅一愣,不对啊,为什么同样的话,他说出来就那么羞人呢? 裴恭措微微一笑,趁她发愣之际再次攫住了她的樱唇。 太久没有享用过她的味道,他想她都要想得发疯了。这一刻,当失而复得的她再次躺在自己身下,他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永远不要分开。 这一夜,他将她吃了个够本,但见她累到动弹不得时,又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恨自己一时失控,竟是没了节制。 他搂她入怀,直到见她小鸟依人般倦极而眠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104章 人偶 第二日,花缅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身上的疲乏才稍稍有所缓解。想想很久没有见过千太妃了,昨日晚宴也只是点了个头而已,她起身后径直去了竹心苑。雪球这回缠她缠得更紧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花缅没想到竟会在竹心苑中再遇裴樱释。当雪球欢快地扑进那人怀中的时候,她在原地呆怔了良久。他这次回京莫不是为了她? 彼时,千玉语正在院中拔草,听到动静后转身向花缅望来,却见她正怔然望着裴樱释,而裴樱释亦是深情地凝望着她。 她连忙起身将花缅领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笑道:“哀家正说许久没见到缅儿了怪想的,你这就来了。莫不是听到哀家念叨你了?” 花缅挪开看向裴樱释的视线,对千玉语微微一笑道:“可不是吗,昨日晚宴上也不敢和太妃多说话,生怕惹太后不快。今日便想着来看看太妃,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端王。” 千玉语瞥了裴樱释一眼道:“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吧,不如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烧几个菜,你们便都用了午膳再回去吧。” 花缅道:“我来帮你一起做吧。” 千玉语道:“不用,有音儿帮我就好了。你陪陪端王吧。”说着便唤上音儿走开了。 当院中只剩他们二人,裴樱释抱着雪球走到花缅跟前坐了下来,眸光温柔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花缅竟再也找不到在端王府中与他相处的那种自然而然恣意而为的感觉了,为了打破尴尬气氛,她没话找话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樱释笑了笑:“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来了。”见花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戏谑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东啼见不着你,整日缠着我太过聒噪,所以就把它送回来了。” 花缅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说东啼怎么那么快就找回来了,原来是跟着你回来的。” 裴樱释轻轻一笑,拉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 花缅一惊,下意识地便要将手缩回。 裴樱释却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探入胸前的衣襟,取出一个木雕小人偶放在了她的手心。 “这是你跟我要的礼物,可惜我让人做好之后还没来得及送出,你便被皇兄接回了宫。现在送你应该不算晚吧?” 花缅突然想起在风城时,自己曾跟他讨要过一个以他为模型露齿而笑的小人,想不到他还真放在了心上。她将小人捧在手中细细端详把玩起来,果然酷似极了,很有他那种故作风流的神韵。她不由会心而笑:“这个小人我喜欢。” 裴樱释方觉有些欣慰,便听她道:“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他奇怪道:“衷……缅儿莫不是也想送本王一个生辰礼物?” 花缅道:“哪日你惹我生气了,我便在这小人身上写上你的生辰八字,然后扎你小人玩。” 裴樱释不由勾唇笑起,就连眸中都漾满了笑意,他伸手捏了捏她饱满而富有弹性的脸颊道:“你还是那么调皮。” 花缅笑意盈盈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 他定定看住她,神情认真地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道你哪日会来,但我知道总有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所以这个人偶我每日都带在身上。” 花缅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一酸,她叹了一声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意外,一个满足了你猎奇心理的过客,你很快便会忘了我的。” 裴樱释唇角噙上一抹笑意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花缅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他之于她将会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可以沉淀在心底永不相忘的存在。 他唇角的那抹笑意因她下意识的反应而荡漾开来,不是便好,终有一日你还会回到我的身边。 是夜,长空皓月,小风斜露。 花缅手中把玩着裴樱释送她的人偶,心中一时纷乱如麻,竟是难以入眠。 “看什么呢?”裴恭措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吓得她一个哆嗦,人偶脱手而落。 裴恭措眼疾手快地将人偶接在了手中,好奇地看了两眼道:“这是什么?” “这是……”花缅意识到过分遮掩只会欲盖弥彰,遂半真半假地道,“今日在竹心苑见到了端王,看他做的这个小人很是别致有趣,于是讨要了过来作为自己的及笄礼物。” 果然,裴恭措的注意被“及笄”二字吸引了去,他似想起了什么般懊恼道:“是朕疏忽了,缅儿已经及笄,朕却连个及笄礼物也没准备,缅儿想要什么,朕立即为你补办?” “皇上有这个心便好,缅儿什么也不缺。” “这怎么行?容朕回去好好想想。对了,国宴在即,朕让尚衣局为你做了一件漂亮的新衣,到时,朕要让你成为最耀眼的女人,让全天下都见识到南秀未来国母的风采。” “皇上,臣妾不想太过张扬,这样会招人嫉恨的。” “以前朕就是太顾忌这个,所以错失了很多本该与你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何况,朕对你的心即便不做出来,又有谁不知?有时候,不是你退让,别人便会收敛的。与其这样,我们倒不如随性而为。” 这一刻,花缅竟不愿再反驳,事实的确如此,在这宫中即便再是韬光养晦,也难保不被人算计,倒不如随性一些来的痛快。 这是花缅回宫的第二夜,这一夜裴恭措仍然留宿在了水华宫,再次不知餍足地将她吃了个干净。 花缅嗔道:“皇上若再这么随性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臣妾就被你折腾掉半条命下去了。” 裴恭措将她搂入怀中,讨好道:“你若受不住,朕两天要你一次可好?” 花缅道:“以你这种要法,我看我每次至少需要三天才能恢复元气。” 裴樱释沮丧道:“那就三天一次,不能再少了。” 看他一副讨价还价的模样,花缅顿觉好笑:“这样就受不住了,那皇上以前三个月才要了臣妾三次,又是如何忍受得住的?” 裴恭措懊恼道:“朕也佩服自己那时候的忍耐力,可如今朕不想再忍了。” 花缅打趣道:“莫非她们不能满足你?” 裴恭措横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没良心。朕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也只想跟你做,你竟还有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 花缅嗤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可没少宠幸她们。而且,你不是还新纳了一个品贵人?” 裴恭措眸中不由染了笑意:“缅儿果真吃醋了。” “我才没有!”花缅当即否定。 “好,你没有!”虽然她嘴上不承认,可她的表现还是让裴恭措开心不已,他将唇靠在她耳边,悄声道,“朕从未碰过品儿。” 花缅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朕说朕从来都没有碰过她,她还是完璧之身,你听懂了吗?” “为什么?”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结果,花缅心中竟轻快了许多。 “最初是朕一时冲动把她封为贵人,那也是被你气的,可后来朕发现朕对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感觉,所以不想毁了她的清白,这样等到哪日她想出宫了,朕还可以为她寻个好人家嫁了。” 花缅疑惑道:“我以前听花巽他们说,品儿在宫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难不成她们分手了?还是你棒打鸳鸯?” 裴恭措叹了口气道:“她那个短命情郎早就一命呜呼了。” 花缅惊讶道:“不是吧?难不成是你让人动的手?” 裴恭措委屈道:“在缅儿心中,朕便是如此草菅人命不择手段吗?” “那怎么会好好的说没就没了,而且你又趁机把品儿纳入了后宫?” 裴恭措眸光暗了暗:“这件事,朕猜想应该是母后做的。” 花缅一愣,她没听错吧?裴恭措在怀疑自己的母亲,而且他还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她。 “可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恭措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还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 呃?花缅顿时一头雾水。太后已经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了,竟然还需要靠别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难道权势就这么重要? 她摇了摇头,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自己还真是做不来,还是每日种花养草逗逗东啼遛遛雪球比较快乐。 她又将话题转回品儿身上道:“听皇上话中的意思,你曾经跟品儿提过想放她出宫,是她自己不愿咯?” 裴恭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朕对不起她。朕只希望她能早日想通。” 花缅不无担忧地道:“皇上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她未必会领情。而且,我看得出,品儿对皇上还是存有爱意的。你把她掳进后宫又将其冷置一旁,她心中难免会怨恨。” 裴恭措调侃道:“那朕多去关心她,你可会吃醋?” “可皇上的这种关心并不是她想要的。”花缅叹了口气道,“罢了,聊胜于无。说不定哪日她想通了便会出宫嫁人去了。皇上便多去关心关心她好了。” 裴恭措紧了紧自己的怀抱道:“嗯,朕听你的。” 第105章 事端 第二日,花缅醒来的时候裴恭措已经下朝。他一进水华宫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到了后院。 花缅奇怪地看着裴恭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他凝着自己的眼中漾满笑意,然后眼波一转,看向了别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花缅顿时呆住了。百花园囿中,那些原本枝桠扭曲呈螺旋状抱干而生的苍绿龙柏,如今全都被修剪成了同一个形状——带着稍许斜度的心形。 “怎么样,有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裴恭措歪头看她,眸子清亮,笑意不减。 怦然心动?确实有过这种感觉,但似乎只在和姬云野目光交汇的时刻。 “是不是很感动?你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以后,朕会让这里的‘心’永不凋零。”裴恭措将花缅的手扯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还有这颗爱你的心也永不凋零,你说好不好?” 花缅承认,这一刻她的确被感动了,但她颇有些困惑地道:“皇上怎么想起去修剪这些杂树的?” 裴恭措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肩膀道:“缅儿昨夜想来是一夜好眠,却把为夫折腾惨了。” 花缅顿时羞恼道:“明明是你折腾我好不好?” 裴恭措戏谑道:“朕说的‘折腾’并非缅儿说的那个‘折腾’。朕的意思是,朕昨晚做完了体力活以后,又做了很久的脑力活,一直在琢磨到底送你什么样的及笄礼物好,结果就想到了这个主意。然后朕连觉都没睡就起来为你做‘心’了。现在可是又困又累呢。” 花缅嗔道:“这些事让下人做不就好了,你还要处理国事,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裴恭措心情甚是愉悦地道:“交给旁人去做如何能体现朕的一番心意?何况若非如此,朕还不知缅儿竟也会心疼朕呢。” 花缅也不理会他的贫嘴,只道:“臣妾扶皇上去床上躺一会可好?” “好,还要劳烦缅儿给朕捶捶肩膀。” 花缅不由望了望天,这人还真是得寸进尺了。算了,看在他的确是为自己辛苦了一夜的份上,就成全他好了。 安顿好了裴恭措,花缅站在窗前久久凝望着后院那些被他修剪过的心形龙柏,眼底不觉漾出笑意。 第二日,天气晴好。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将天空洗刷得碧蓝碧蓝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直让人心旷神怡。 花缅想起裴恭措跟她说过,他让尚衣局给她做了一套新衣,想想也该做好了,便让宛陶过去拿来,顺便带雪球出去溜达溜达。 雪球粘她粘得紧,此刻只在她脚边打转,就是不愿离去。 花缅轻轻踢了它两脚道:“去帮我看看衣服做好了没有,回来给你个鸡腿吃。” 雪球这才依依不舍地追着宛陶出去了。 宛陶到得尚衣局,见碧儿也在里面,出于礼貌微微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毕竟她从不与其他宫女内侍交往。 碧儿倒也没说什么,客气地点了个头,取了衣服便离去了。 回水华宫的路上,宛陶意外地发现碧儿并未走远,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她也不甚在意,唤了雪球便欲从她身边过去,却不料,脚下一绊,一个前扑,人虽险险站住,那雪白的新衣却被丢了出去,正落在路边雨后的泥地上。 宛陶慌忙将衣服捡起,却发现那上面已是脏污不堪。方才尚衣局的姑姑说,天蚕雪纺绸缎是南疆进贡的贡品,统共只有两匹,一匹给了太后,另一匹便拿来给缅贵妃做了新衣。想来是那碧儿嫉妒,才会故意使绊子。她愤然转身却发现碧儿正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她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怒声质问道:“碧儿姑娘这是何意?” 碧儿却无辜地耸耸肩道:“你不看好自己的东西,如何能怪得了别人?” 宛陶气得脸颊通红:“我问你,为何要绊我?” 她以为她会继续狡辩,却不料她竟趾高气昂地道:“看你不顺眼咯。” 宛陶怒极而笑:“我家主子说了,身外之物不必太过计较。不过主子还说了,人若犯了错,只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长记性。”说着,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红红的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碧儿惊怒不已,她捂着脸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你这分明是不将雅昭仪放在眼里。” 她倒也毫不示弱,上前一脚将宛陶踹翻在地,正要上去再踹几脚,却被雪球扑倒在地。 雪球恶狠狠地将她的衣衫撕扯了个稀巴烂,又将她手中为温如雅取来的新衣拖到泥水中搅弄了一番,好像还不解气,扑上去把她绊倒宛陶的那条腿咬得鲜血直流,之后似乎又想起她还踹了宛陶一脚,于是又将踹倒宛陶的那只脚咬得血肉模糊。 碧儿声嘶力竭的哀嚎几乎响彻整个皇宫。宛陶心惊不已,对雪球连拖带拽才算把碧儿从狗嘴中解救出来。眼见周围响起了匆忙赶来的脚步声,宛陶也顾不得去查看碧儿的伤势,慌不择路地带着雪球逃遁了去。 花缅正坐在凤凰树下吃着葡萄,抬眼瞧见殿外跑进一条脏兮兮看不出底色的胖狗,不由吃了一惊,又见宛陶一身泥水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过去拿一件衣服,也能搞得这么狼狈?” 宛陶径直跑到花缅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姑娘,宛陶今日怕是惹了大祸。” 花缅心中一紧,让她起来慢慢说话。 宛陶便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只等着花缅为她出主意。 花缅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接过宛陶手中被弄脏的新衣,抖开来看了看,果然很漂亮呢,如果就这么扔了着实可惜了。看来今天得费些功夫了。她对宛陶道:“给我拿些皂角过来,再给我准备一个熨斗。” 见花缅没事人似的,宛陶焦急地道:“此事只怕要牵连姑娘,你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今日之事吧。衣服让奴婢来洗就好。” 花缅道:“这么好的衣服,万一洗坏了多可惜啊,还是我来洗吧。至于雪球咬伤碧儿一事,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们只管等着便好。” “要不要知会皇上?” “不用了,免得让他难做。” 果然,当花缅将衣服清洗干净又熨帖平整的时候,水华宫中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之人自然是温如雅,然而让花缅意外的是,她除了带来了咸福宫中的一干奴才外,还把裴恭措也请来了,而裴恭措身边还跟着福昕和韩征。 再看看温如雅气焰嚣张的模样和裴恭措冷着的一张脸,花缅顿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花缅先是携水华宫中众人跟裴恭措见了礼,然后神态自若地道:“皇上今日带了这么多人来臣妾宫中,不知所为何事?” 温如雅也不见礼,径直让人将碧儿抬了上来。花缅将凝着裴恭措的目光轻轻移转开来,在碧儿身上端详了一番。只见她坐在一张竹椅上,此刻已经清洗过换了一套干净衣裳,两只裤腿被高高捋起,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渗着殷殷血迹,想来伤得不轻。 温如雅怒容满面道:“缅贵妃挑唆下人掌掴碧儿在先,又纵狗行凶在后,今日皇上在此为臣妾做主,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宛陶闻言惊惶不已,她没想到温如雅恶人先告状,歪曲事实,将罪责全都推给了花缅,慌忙挺身而出道:“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全是奴婢一人所为。要打要罚,冲奴婢来好了。” 温如雅讥诮道:“是吗?碧儿你来说说事情的经过。” 碧儿的眼睛红肿一片,此刻忍不住竟又落下泪来,让人好不心疼,她哽声道:“奴婢不小心把缅贵妃的新衣碰落在地,沾到了些泥水。宛陶便对奴婢说:‘我家主子说了,人若犯了错,只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长记性。’然后二话不说就打了奴婢一巴掌,还把雅昭仪的新衣扔到了泥水中。” 宛陶的身子晃了晃,那句话的确是她说的,可她没想到她断章取义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轻而易举便把脏水泼到了花缅身上。而她打在碧儿脸上的那五个指印还清晰可见,温如雅的那件新衣也的确被雪球给沾满了泥水,她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碧儿继续控诉道:“即便是这样,宛陶依然不解气,竟然让狗来咬奴婢。” 听完碧儿声泪俱下的指控,温如雅痛心疾首地道:“事实摆在眼前,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宛陶急声道:“不是这样的,碧儿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绊了奴婢一脚,她就是嫉妒贵妃娘娘的新衣比雅昭仪的好,所以才故意把它弄脏的。” “够了!” 这一声威仪十足的怒喝顿时将众人摄住,最吃惊的莫过于花缅和宛陶。她们皆是费解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裴恭措冷声道:“事情的经过朕已经清楚了。不管碧儿是有意还是无意,宛陶纵狗伤人就是不对,更何况她还打着缅贵妃的幌子。这样仗势欺人的婢子是该让她吃些苦头才能长记性。来人,拉下去杖责四十。” “慢着!”花缅挡在宛陶身前,却见裴恭措因她的阻挠当即面有不豫之色,于是心平气和地道,“四十板子只怕会要了她的半条命,驭下不严臣妾也有错,就让臣妾替她分摊二十板子吧。” 宛陶急声劝阻道:“娘娘不可,奴婢受得。” 裴恭措眸色深深地看了花缅半晌,最终竟点了点头道:“也好,就在这里行刑。” 第106章 挨打 温如雅原本还以为皇上故意包庇花缅,将罪责推到宛陶一人身上,正琢磨着怎么让皇上对她也施以惩罚呢,没想到她自己倒揽罪上身了,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然同意了,再看那板子打的,轻起重落,一下一下倒还真是实在,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待到打完板子,裴恭措微笑着看向温如雅:“今日朕替你出了气,爱妃可还满意?” 温如雅得了便宜还卖乖,满脸不忍地道:“臣妾不过是想来讨个公道,没想到皇上会处罚得这么重,臣妾于心不忍。” 裴恭措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朕就知道爱妃心善,让你受委屈了,今晚朕过去好好安慰安慰你。” 温如雅惊喜地道:“此话当真?” 裴恭措道:“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妾身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皇上记得早些过来。” “嗯,去吧。” 待得温如雅带着她的阵仗消失在水华宫,裴恭措脸上的笑意早已被冷厉取代。他飞奔至花缅身边,将已经痛昏过去的她拦腰抱起快步放到了寝榻上。韩征亦把半昏迷状态的宛陶抱到了一旁的软塌上。福昕则早已拔腿跑去了太医院。 裴恭措冷声道:“韩征,让那两个没眼色的刽子手去慎刑司每人领五十板子去。” 韩征眼角抽了抽,半晌才道:“是。” 花缅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她刚想翻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一个声音道:“你屁股伤得不轻,只能趴着睡。朕已经为你上了药,以后每天坚持用药,用不了几日便无甚大碍了。” 花缅这才感觉到屁股那里火辣辣地痛,她担忧地道:“宛陶怎么样了?” 裴恭措道:“她在自己房里趴着呢,伤势跟你差不多,漱雨已经为她上过药了。” 花缅“哦”了一声又道:“你不是应该在雅昭仪那里吗?你深更半夜地跑过来不怕她会恼吗?”她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听到他对温如雅说,晚上要过去好好安慰安慰她的。 裴恭措握住她的手,声音突然哑了几分:“你不怪朕吗?” 花缅奇怪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裴恭措情绪低落地道:“朕替温如雅出头,让人打你板子,晚上还要过去讨她欢心。” 花缅伸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头,满含同情地道:“阿措还真是可怜。” 裴恭措一愣:“缅儿此话何意?” 花缅叹了一声道:“身为一个帝王,有时候却又不得不看别人脸色行事,尤其是还要做一些违逆自己心意的事,难道不可怜吗?” 裴恭措此刻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花缅不但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的善解人意让他既感动又内疚,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他捉住她的柔荑小手吻了吻:“你不问朕为什么要向着温如雅吗?” 花缅微微一笑:“我觉得,无论把温如雅换作谁,皇上都不该向着臣妾才对。否则这件事从后宫传到前朝,臣妾就成了狐媚惑主的妖妃了,他们要求皇上废了臣妾事小,说不定还会逼迫皇上杀了臣妾以证宫规呢。” 裴恭措苦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其实朕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花缅心中清楚,另外一个原因的确更重要一些,但她突然很想知道,裴恭措是否全然信任自己,于是状作不经意地问道:“还有什么原因?” 裴恭措凝视她良久,终是叹了一声道:“朕也不打算瞒你了。其实温如雅就是我父皇的淑妃温仪贞。” 花缅“惊讶”道:“怎么是她?我听说,太子就是因为对她欲行不轨才会惹怒先皇,使得先皇怒废太子。” 裴恭措神情中带了几分悲凉:“是朕让她勾引的太子,若非如此,父皇也不会那么早驾崩。其实朕一直都很愧疚。” 花缅此时“了然”道:“温仪贞的父亲是当今右相温俊若,爷爷是镇国大将军温良玉,的确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见裴恭措似乎还沉浸在悔恨中,她适时地劝慰道:“过去的事情悔之无及,你眼下能做的就是做个好皇帝,这样才对得起你父皇的在天之灵。” 裴恭措将脸埋进花缅的手心,竟像个孩子般地抽泣了起来。感受着手中的潮湿,花缅只觉自己的心也湿润了起来。 待哭够了再抬起头来,竟是双目炯炯,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朕方才对温如雅说朕还有奏折要批,这会也该批完了。朕过去了,你有事叫漱雨就好。” 花缅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目送着他依依不舍地离去,望着他那带着几分萧瑟的背影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心下不由一阵怅然。 第二日,皇上为证宫规惩治缅贵妃一事便从后宫传到了朝堂。如今谁人不知,皇上最宠爱的便是缅贵妃,他既可以毫不偏私地公正处理后宫之事,又如何处理不好朝政和国事,百姓又如何不能被泽蒙庥?一夜之间,皇上深明大义的形象又深入人心了几人。 而缅贵妃识大体顾大局敢于担当的谦逊姿态亦是被人广为传颂,至于“挑唆婢子,纵狗行凶”这样的事情,就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温如雅听到这些传言的时候,险些气得吐血。她气哼哼地出了咸福宫,只想找个出气筒来撒撒怨气。也不知走了多久,竟连个猫影也没见着,正当泄气之时,一抬眼却瞧见品儿正从前面的小路拐过来。 她心下暗喜,立时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哟,这不是品贵人吗?前些时候皇上可是隔三差五地就往你那钟粹宫跑呢,为此可没少招人嫉恨。如今缅贵妃回宫了,品贵人似乎有些受冷落了呢。” 品儿原本便心情抑郁,如今听得温如雅的挑唆,虽然明知她的用意,却也难免将不快写在了脸上。 她冷声道:“品儿倒要恭喜昭仪姐姐了,在皇上如此宠爱缅贵妃的时候,还能让皇上把她惩治了为你出气,更有甚者,皇上昨夜不但没有留下来安慰被打的缅贵妃,还去咸福宫宠幸了姐姐。可见姐姐也甚得盛宠呢。” 这话温如雅若是昨日听到,必是心花怒放,然而今日再听,就仿佛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好人都让他们做了,自己倒像是个跳梁小丑。而皇上看似是偏向了自己,实则不过是在护着花缅。 然而她仍然“笑纳”了她的“恭维”,却又状似无意地道:“唉,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他若爱你,如何会只给你个小小贵人位份却又高调宠爱不停地给你拉仇恨呢?” 这话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裴恭措虽然从来没有宠幸过自己,却往钟粹宫去得最勤,如果他不是为了做戏给众人看,便是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然后逼迫自己主动离开。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呢。这一刻,品儿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几乎同时占了上风。 她虽不再言语,面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她。温如雅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在她依然发呆之际施施然地转身离去。 她方一拐上御清池边的小路,便见一道白影兀地窜了出来,将她吓得险些失声惊叫。她拍了拍噗通乱跳的心肝,定睛看去,却见雪球正停下狂奔的脚步回头朝她看来。她恨恨地瞪了它一眼道:“看什么看,姑奶奶我可不怕你。” 雪球转身便向她扑来,她惊惶之下连忙慌不择路地拔足狂奔起来,未跑几步便和某个急急奔跑的身影撞了个满怀。二人皆被撞翻在地,痛呼失声。 待看清撞自己的人是谁,温如雅不由痛骂出声:“你个不长眼睛的小蹄子,竟连本宫都敢撞,我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意儿神情中带着慌乱,她连忙跪下磕头赔罪,眼睛却一直瞟在雪球身上。 雪球本还想给温如雅一点颜色看看,一见意儿已经捡起掉落的棍子站起了身,连忙识趣地跑了开去。 眼睁睁地看着雪球跑远,意儿恨得直咬牙。 温如雅这才看清这二位的阵势,想来雪球不知什么原因得罪了意儿,她拿了棍子便要收拾它,没想到让自己给搅黄了。 她戏谑道:“什么事这么大动干戈的?” 意儿眸中带了闪躲:“没事,我跟雪球闹着玩呢。” 闹着玩?笑话,闹着玩会把你恼成这样?她叹了口气道:“若是闹着玩的也就罢了,要是恶犬伤人可就不好了。皇上昨日不是还为此杖责了缅贵妃吗?不过话说回来了,皇上想来应是国事缠身,否则怎么就没惩治这咬人的恶犬,今日竟还放它出来惹是生非呢?” 温如雅瞥了一眼意儿暗潮涌动的眸子,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唉,宫中养恶犬迟早是会招来天怒人怨的。前些日子我最喜爱的一件真丝衣裙被老鼠咬坏了,我一气之下便下药毒死了那只讨厌的老鼠。这恶犬啊,迟早也会有天来收它。” 她似乎只是随口发发自己的感慨,然后从容不迫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这番话却不知哪句说中了意儿的心事,她竟是怔愣了许久才缓缓往回行去。 第107章 私藏 雪球跑进水华宫的时候,花缅正趴在凤凰树下的软塌上纳凉。她抬眸见雪球朝自己跑过来,待到得近前,突然一张嘴,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事便掉落在了软塌上。 她伸手捡起,不由一愣,这不是裴恭措随身佩戴的团龙玉佩吗?她摸了摸雪球的脑袋道:“捡的?” 雪球摇了摇头。 花缅吃惊道:“莫不是他让你送给我的?” 雪球又摇了摇头。 不是捡的,也不是他送的,花缅喃喃道:“难不成是偷来的?” 雪球继续摇头。 “那就是抢来的了?” 雪球欢快地叫了两声。 花缅不由崩起了脸:“昨日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今天你就不声不响地跑出去,竟然还敢抢皇上的东西,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赶紧还回去。” 雪球委屈地呜咽了两声,赖在她跟前不肯去。 花缅正要发怒,却听一道爽朗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让朕瞧瞧,雪球抢了朕的什么东西?” “皇上!” 花缅方要起身便被走到近前的裴恭措轻轻按下,他柔声道:“你身上还有伤,不必多礼。”说着拿过她手中的玉佩,“咦”了一声道,“这玉佩在你回宫之前就不见了,雪球是从谁那里抢来的?” 雪球冲着裴恭措又是叫又是摇尾巴,裴恭措对身后的福昕道:“跟雪球走一趟,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私藏朕的玉佩。” “是。”福昕应了一声便追着雪球跑了出去。 裴恭措将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准备在院子里亲自为花缅上药,一抬眼却见殿顶上花艮正毫无自觉地坐在那里把他们瞧着。他随手捏起旁边几案上棋盘中的一粒棋子便朝他掷了过去。 花艮虽是瞧着他们,心思却早就不知飞去哪了,对裴恭措的暗算自然没有设防,直到棋子飞到眼前他才下意识地闪身躲开,然而用力过猛,整个人顺着琉璃瓦翻滚了下来。 裴恭措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飞身将他接在了怀里。 那一刻,花缅分明看到花艮的脸红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 裴恭措凉凉地道:“被朕这么抱着是不是很舒服?” 花艮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裴恭措眉眼弯弯地道:“要不,今晚你来侍寝?” 花艮张大了嘴巴道:“皇上莫不是在说笑?” 裴恭措突然翻脸道:“那你还赖在朕的怀里做什么?” 花艮一个激灵跳出他的怀抱道:“属下不知做错了什么,皇上要暗算属下。” 裴恭措道:“朕要给缅贵妃上药,你不回避也就罢了,竟还大模大样地坐着观赏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找抽?” 花艮委屈道:“属下没有啊。” “没有?那你在做什么?” “思春。” 说这话的不是花艮,而是花缅。 “你怎么知道?” 问这话的不是裴恭措,而是花艮。 裴恭措闻言好奇心顿起:“思谁呢?” 花艮羞答答地道:“属下不敢说。” 裴恭措鼓励道:“说出来,朕若看着合适,兴许还能把她指给你。” 花艮惊喜地道:“皇上说话算数?” 裴恭措冷嗤道:“你这断章取义的毛病跟谁学的?快说,是谁?” 花艮顿时萎靡了三分,怯怯地道:“是……宛陶。” 裴恭措颇为同情地叹了口气道:“朕只能说,你的运气太差。这宫中换了谁都行,唯独宛陶不可。” “谁说宛陶不可?” 那二人齐齐看向花缅,一个是惊讶,一个是惊喜。 花缅道:“只要宛陶愿意,我没意见。” “宛陶不嫁!” 这回,三人齐齐向偏殿内看去,却见宛陶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她神情带了几分焦急道:“宛陶只想陪着姑娘,永远都不嫁人。” 花缅笑道:“谁说嫁人了就不能再陪我了?” 宛陶赌气道:“那我也不嫁。” 看她这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花缅不由嘀咕道:“恐怕你不是不想嫁,而是不想嫁给花艮吧。” 仿佛被说中了心思,宛陶不由红了脸,嗔道:“奴婢哪有?” 花缅不无遗憾地对花艮道:“看来要让你失望了,宛陶已经心有所属。要不,你看漱雨怎么样?” 不等花艮表态,又一道声音自偏殿内传来:“漱雨不嫁!”话落,便见漱雨奔了出来道,“奴婢也只想陪着娘娘,不想嫁人。” 花缅叹了口气道:“说,你们到底想嫁谁?” 宛陶和漱雨面面相觑,然后低低地异口同声道:“花巽。” 这下倒好,五个人全愣住了。 花缅无奈地道:“你们莫非想要共侍一夫?” 这俩人闻言谁也没有吭声,只是脸上似乎都染上了红晕。 花缅无语地看了看幸灾乐祸的裴恭措,又瞅了瞅一脸懵怔的花艮,最终长叹一声道:“皇上看着办吧。” 裴恭措拍了拍花艮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朕原本答应过花巽,一定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可是,今日朕若再保持沉默,只怕会伤害三颗纯真的心灵。其实——花巽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此话一出,宛陶和漱雨的那两双眼睛亮得都能当夜明珠使了。 却见裴恭措面有悲戚地道:“朕其实也很希望他喜欢的是你们其中的一个,可是朕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他喜欢的人是——花艮!” 这绝对是雷死人不偿命的重磅消息。因为就在那四位瞠目结舌的同时,殿顶上又滚下来一个。 裴恭措再次恨铁不成钢地飞身过去将那人接入了怀中。 望着花乾神思不属的样子,裴恭措调侃道:“莫不是你也喜欢花巽?” 花乾连忙退出裴恭措的怀抱,呵呵一笑道:“哪里话,属下不过是听到皇上说花巽喜欢花艮,一时太过意外,所以才会不慎失足坠落。多谢皇上出手相救。” “怎么,是不是在琢磨着怎么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花巽的事宣扬出去?” “怎么会呢?属下一定守口如瓶。” “明日以后,朕若听到任何关于花巽的传言,朕就让人把你的舌头拔了。” 花乾顿时委屈道:“这院子里不是还有四个人吗?皇上凭什么就认定是属下说的?” 裴恭措眯眸笑道:“你看他们哪个有可能向外说呢?” 花乾不由看了看院中的四人,然后深以为意地道:“皇上所言甚是,属下也觉得他们不会乱说。皇上放心,属下一定管好这张嘴。” 裴恭措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上去吧。”又转头对花艮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值守去!” 花艮这才怏怏地同花乾一起跃回了殿顶。 花乾则如获大赦地拍了拍狂跳的心肝,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下不由庆幸道,幸好今日和花坤换了岗,否则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花巽竟然喜欢男人。现在好了,花巽虽然喜欢花艮,可花艮喜欢的是女人,只要自己努力争取,相信总有一日会赢得花巽的心。 花缅对宛陶和漱雨好一番安慰才让她们心情好了些。裴恭措则继续他未完成的事——给花缅上药。 药方上完,便见雪球从院外跑了进来,身后除了福昕,还跟着荣来晴和意儿。 裴恭措的眸子不由眯了眯,待她们见了礼后道:“朕的玉佩莫不是落在了翊坤宫,然后被晴淑妃私藏了起来?” 福昕忙上前道:“回皇上,拿了您的玉佩的,不是晴淑妃,而是意儿。” “哦?若说是晴淑妃拿的,朕还能理解,朕的爱妃留下朕的东西无外是想当个信物做个念想。可意儿为何会藏着朕的东西却不还回来呢?” 意儿慌乱地跪到地上,正欲开口,却听荣来晴道:“是臣妾不察,竟不知意儿捡了皇上的玉佩,更不知她一时起了贪念私藏了起来。是臣妾管教不严,望皇上责罚。” “哦?若意儿当真是见财起意,那可是要打了板子再赶出宫去的。” 荣来晴平静地道:“臣妾但凭皇上发落,绝无异议。” “娘娘!”意儿声色凄怆地道,“求求您,让奴婢留在您身边吧。” 荣来晴面色凝肃道:“触犯宫规就要按规矩办事,即便你跟了我多年,我也不能徇情枉法。我会为你多备一些银两,你出宫后好自为之吧。” 意儿满眼都是颓败绝望,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荣来晴,终是失去了再次乞求的勇气。 裴恭措道:“既然晴淑妃如此识大体,那么就按规矩来吧。” “皇上!”花缅将手伸给漱雨,让她把自己从榻上扶起来。 待勉强站起,她对裴恭措道:“臣妾觉得皇上的这个处罚有些重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如就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裴恭措上前扶着她,轻笑道:“若宫里人人都像你这么心善,也就没有这么多让朕头疼的事端了。” 花缅道:“皇上可是答应臣妾了?” 裴恭措道:“规矩不可废,既然你觉得朕对她处罚得重了,那朕就只让人打她二十板子好了。” 花缅顿时松了口气道:“谢皇上。” 她原以为事情到此便皆大欢喜了,没成想意儿竟然径直跪行至自己跟前哀求道:“贵妃娘娘仁善,可否跟皇上再求个恩赦,把这二十板子也免了吧?” 花缅诧异道:“本宫犯错,皇上也没免了责罚,你一个婢子犯了错,皇上已是宽大为怀了,你为何还要得寸进尺妄图免去所有责罚?” 意儿张了张口,待看到荣来晴那张冷厉的脸,想要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她似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道:“奴婢就不为难缅贵妃了,奴婢认罚。”她对着裴恭措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谢皇上开恩。”然而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竟已是满脸泪痕。 花缅心头不由一颤,不过是挨个板子,她怎会悲痛至此?一个突闪的念头让她心下一惊,莫非,她怀孕了? 第108章 橘子 花缅转眸看向荣来晴,却见她面上无波无澜,完全就是一副放任的姿态。如果意儿有孕之事被捅破,那遭殃的只能是荣来晴。可叹意儿竟然还指望能留下这个孩子,也不知她是愚蠢还是单纯。 这一刻,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若救了意儿腹中的孩子,则荣来晴与荣来川暗通款曲一事便会暴露;若帮了荣来晴,则又会害死一条无辜生命。 思来想去,她终是决定放弃意儿腹中的孩子,权当报答荣来川当日的救命之恩。至于那个无缘降生的孩子,待到头七那日,她会为它诵经超度,以赎罪过。 为免再沾晦气,裴恭措让意儿去慎刑司领了刑罚。临走前,花缅看到她眼中满满的都是怨毒。只是不知她心中恼恨的又是谁? 受刑之后,据说她伤得不轻,荣来晴因恼她的所作所为,拒绝了医女的诊治。这其中因由旁人不知,花缅却是心知肚明。 经过三日的精心调理,花缅和宛陶的伤势已经大好。再过三日便是南秀建国百年大庆,花缅让宛陶取来那件新衣,试穿后竟是非常合适,不由感慨裴恭措的用心。 接连躺了好几日,心情难免憋闷,花缅唤了雪球出去放风。本是漫无目的,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御书房。花缅还从未来过裴恭措的御书房呢,好奇心一起便抬脚迈进了殿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小杨子。 她欢喜地上前道:“看来宛陶所言不虚,你果然在皇上身边当差了。” 小杨子恭恭敬敬地跪地给花缅行了个大礼道:“奴才能有今日,全托缅贵妃的福。” 花缅不以为意地道:“起来吧。跟我何需如此多礼?” 小杨子起身道:“娘娘有所不知,当日庄贤妃和太后都想要了奴才的脑袋,要不是皇上罩着,奴才今日可就见不着娘娘您了。” “哦?竟有这等事?”花缅有些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杨子于是不厌其烦地又将那日所历之事述说一遍,最后总结道:“皇上护着奴才不为别的,只因他心系娘娘,所以,奴才感念皇上的救命之恩,更感念娘娘您的恩泽。” 事实上,用不着小杨子来解释,花缅也能理解裴恭措的做法。她欠他的似乎越来越多了。 她微微一笑:“你懂得感恩就好,以后可要对皇上忠心不二才是。” “娘娘说的是,奴才定当铭记在心。” “对了,皇上还没下朝吗?” “快了。”小杨子指了指墙边的太师椅,“娘娘坐着等会吧。” “不用,我四下看看。你忙去吧。”见小杨子站着不动,花缅奇怪道,“还有什么事吗?” 小杨子有些为难地道:“这御书房闲人免进,若放您独自在这儿,我怕皇上会怪罪。” 花缅打眼瞧了瞧,这御书房虽然宽敞大气,却也简洁明了。正对门是一张巨大的红木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两侧是博古架,背后是书架。进门左手边的几案上摆了一套茶具和一副棋盘,两侧各放着一张太师椅,拐角处摆着一张长榻。进门右手边隔了一道撩起的帘子是一张巨大的龙床,应是繁忙或劳累时的临时栖息之处。 一眼看去,尽收眼底,花缅也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既然裴恭措立了规矩,她也不好破例,只道:“算了,我也不是专程来找皇上的,这便回去了。” 花缅转身的瞬间,眼角瞟见御案上的那个盆景似乎不仅仅是一盆观赏植物,而是一棵橘子树。她双眸一亮,快步走上前去,没错,果然是金灿灿的橘子。她已经很久没吃到贡橘了,这一刻看到这么可爱的橘子,只觉馋涎欲滴。却在这时,耳边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花缅低头一瞧,只见雪球正张大了嘴巴,口水流得欢快无比。 她摸了摸雪球的脑袋道:“没出息,太丢你主子我的脸了。把口水给我收回去。” 雪球吸溜一声,果然把口水吞了回去。 花缅满意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身子,转而对小杨子道,“这盆橘子我喜欢。我若拿走了,皇上不会介意吧?” 小杨子笑容满面道:“娘娘说笑了,皇上对您的宠爱谁人不知,别说是一盆橘子,您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估计皇上也会二话不说给您摘下来。既然您喜欢,我这便让人给您送过去。” 花缅欣然接受了小杨子的善举,心满意足地带着雪球回了水华宫。 裴恭措下朝后回到御书房,总觉得书桌上似乎少了什么,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盆狄丽进贡的陪了他多年的观赏橘不见了。有些东西,在身边的时候不以为意,当失去了才觉得少了它竟然很不习惯。他对身旁的福昕道:“那盆观赏橘呢?” 小杨子正在一旁磨墨,闻言立即道:“回皇上,缅贵妃说她很喜欢这盆橘子,奴才便斗胆差人送到水华宫了。” 裴恭措赞赏地道:“嗯,做得很好。以后朕的东西只要她喜欢就由她拿去好了。”话落,他双眸一亮,“你是说缅贵妃来御书房找朕了?” 小杨子想了想,方才缅贵妃好像说过,她不是专程来找皇上的,但又怕说出来让皇上失望,于是委婉地道:“她带着雪球出来溜达,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了。” 裴恭措心头一喜,也无心批阅奏折了,将狼毫一掷便径直去了水华宫。 一进水华宫,头上便飞来一个不明物体,裴恭措下意识地出手接住。当他看清那东西为何物时不禁目瞪口呆。因为那竟是缺了一瓣的观赏橘。 他顺着物体飞来的方向望向院中的凤凰树,只见花缅正坐在高大的树干上踢踏着纤细的小腿皱眉吃着手里的观赏橘,尝了一口便嗖地扔出去。他这才注意到,院中已经散落了不少残缺的小橘子,顿时哭笑不得。 “那是观赏橘,不是用来吃的。” 花缅循声望来,见是裴恭措,飞快地跃下树来,跑到他跟前道:“难道这不是南疆进贡的贡橘吗?” 裴恭措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酸不酸?” 花缅点了点头道:“酸!雪球被酸得恨不得吃土。” 裴恭措道:“朕很好奇,尝一个便知道那东西难以下咽了,你为何要把它们全都祸害了?” 花缅懊恼地道:“是他们先祸害我的。” 裴恭措挑眉道:“所以,你这是报复?” 花缅撇了撇嘴:“也不全是。我还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哦?打的什么赌?”裴恭措眸中隐约有笑意流转。 “赌他们当中有一个是甜的。” “结果呢?” “目前还没有一个。” “你以为你有胜算吗?” “应该没有。” “那你还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对啊,我就是因为无聊才这么做的。” “你呀!”裴恭措宠溺地道,“以后无聊便差人找朕,朕来陪你解闷好不好?” “嗯。”花缅点点头,又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裴恭措刚要伸手给她一个脑瓜崩,便见她两眼放光,一副兴奋无比的样子砸吧砸吧嘴。他正奇怪,嘴中却猝然被塞进了一瓣橘子。当带着些微酸涩的香甜弥漫了口舌,他禁不住瞪圆了眼睛。竟然被她赌赢了! 他好奇地道:“你赌的什么?” 花缅欢快地道:“如果我赢了,皇上要带我出宫玩耍。” 裴恭措闻言差点咬到舌头,他无语地道:“这和朕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朕和你赌的。” 花缅顿时耷拉着脸道:“你赖皮。” 裴恭措也板起脸来:“你才赖皮。” “好不好嘛?”花缅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不好。朕没让你赔朕的橘子,你倒先提起要求来了。” “啊?赔?”花缅不由嘀咕道,“皇上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裴恭措道:“朕虽然对你大方,可也不喜欢无故浪费。所以,你要想出宫玩耍,就好好替朕照顾那盆观赏橘,等到它重新长满橘子,朕便带你出宫。” “啊?这要多久?” “不久,一两个月而已。” “……” 花缅彻底丧气了,她转身走到凤凰树下,将吃了一嘴土的雪球抱到怀里,恨铁不成钢地道:“看你还嘴馋不,下次再乱吃东西,就不只吃土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话落,她又赶紧“呸”了一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雪球福大命大,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下次记得一定要吃一堑长一智,听到了吗?” 见雪球只一脸苦相地看着自己,连个表示都没有,她气恼地戳了戳它的脑袋:“记住了吗?” 雪球别过脸去看向裴恭措,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于是嗖地从花缅怀中蹿了出去,跑到裴恭措脚边摇尾乞怜起来。裴恭措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它走到葡萄架下摘了一串葡萄,然后一颗颗剥开了喂给它才总算让它恢复了元气。 这一刻,看着裴恭措对雪球做出的宠溺举动,花缅竟有一种寻常人家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感觉,心中亦是柔软了几分。 第109章 围观 南秀的夏日本就比东离要炎热,如今已入伏天,更是酷热难熬。裴恭措让内务府给各宫都送去了冰块,他倒还算公允,大家分量相同,谁也不会眼红谁。 这一日,裴恭措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康永自殿外进来回禀,说是品贵人求见。 裴恭措头也不抬地道:“她有什么事?” 康永道:“品贵人说,今日天热,她自制了冰茶给皇上解暑。” 裴恭措手下动作一顿,冰茶?往年都是他去慈宁宫厚着脸皮跟品儿讨要,如今她竟开始主动来讨好自己了。然而这一刻,迎接他的不是欣喜,而是烦闷。他静默良久,让康永唤了她进来。 待品儿入得殿内,裴恭措抬起头来冲她和煦一笑:“品儿竟还记得朕喜欢喝你做的冰茶,朕心甚慰。” 品儿却凉凉一笑,放下手中茶壶为他斟了一杯:“感动岂是停留在嘴上的?” 裴恭措如何不知她话中用意,只当没听到。他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赞道:“品儿做的冰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喝。” “可皇上对品儿却再也不是一如既往地珍视了。” 看着她眼中的哀怨,裴恭措于心不忍,语声温软道:“朕正是因为珍视你所以才不去碰你。” 冷不防品儿突然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离开前还伸出小舌撩刮了一下:“皇上难道对品儿没有感觉吗?” 这个挑逗意味十足的吻就像猫抓在了他的心上,惹得他欲念顿起。 品儿微微一笑,偎进了他的怀中,小手在他胸前划起了圈圈。见他眸光渐暗,她在他耳边呵气道:“皇上真的不想要品儿吗?” 裴恭措只觉身上有一股不断蔓延的燥热,让他恨不得立即就把她扑倒。然而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当她的小手在他身上肆意撩拨到处煽风点火时,他一把将她推开,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禁不起诱惑了?难道……他蓦地抬起头来,厉声道:“你在冰茶里放了什么?” 品儿对他的举动虽心有不悦,然而仍妩媚地笑道:“这媚药的药劲好像挺大呢,皇上难道打算硬抗着?” 裴恭措苦笑道:“品儿,朕说过,你可以暂时留在宫中,等你想清楚了随时可以出宫。只要你的处子之身还在,何愁嫁不到好人家?你如今又是何苦?” “品儿不要嫁给别人。”她痛斥道,“皇上既已将品儿纳入后宫,又为何要残忍地将品儿推开?” “朕的心已经满了。” “满了?”品儿冷笑,“你曾经对我的好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那时朕的心中还没有缅儿,如今,是朕对不起你。” “可是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何独独不能多我一个?” “朕可以负她们,但朕不想负你。” “我不想听!”品儿恨恨地捂住了耳朵。 裴恭措拉下她的手,好言劝道:“以前的品儿即便是在朕的面前也总是摆出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就像高山之巅的雪莲,可望而不可即。朕喜欢的是那个样子的品儿,而不是现在这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品儿。” 品儿闻言悲切地道:“皇上还真是说得好听,品儿的改变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轻易将品儿这朵雪莲摘下,却又毫不珍惜地丢入尘埃,到头来却嫌弃品儿卑微。” 裴恭措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漫上的憋闷和身上翻涌的燥热,强迫自己和颜悦色:“朕从未看低过品儿。在朕心中,品儿永远都是那朵还未被人采摘的高山雪莲。” “既然如此,皇上现在就要了品儿好不好?”她说着拉过裴恭措的手放在自己身前。 裴恭措猛地抽回手来,扬声唤道:“福昕,送品贵人回宫。” 福昕应声入得殿来,正见品儿含悲带怒地看着裴恭措,而裴恭措,额头正有汗水自布满红晕的脸上滑落,心下一惊,莫不是品儿给皇上下了药? 不待福昕来请,品儿便凄然一笑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她转身的瞬间有泪珠大颗滚落,望着她悲伤落寞的背影,裴恭措只觉心口窒塞难当,然而身上的火似有渐旺之势,迫得他无暇多想,只对福昕道:“去水华宫。” 福昕道:“广瀚说,他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缅贵妃和宛陶正在亭子里纳凉。这会儿怕是还没回水华宫吧。要不,奴才让人去把娘娘请来?” “不用了,朕去找她。”话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到了御花园,裴恭措已经有些受不住,药力在身体里乱窜,让他欲血喷张,好在他一眼便看到了荷塘中央长亭中的花缅和宛陶。等不及走上九曲长廊,他飞身跃起踩踏着荷叶落于亭中。 花缅和宛陶诧异地看着这个一脸急色的天外来客,还没弄明白他这是唱的哪出,便听他道:“宛陶,你去廊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话落,他一把将花缅扯入怀中。 花缅犹在震惊中,樱唇已被他死死地吻住。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衣裳便被他三两下地拆解了开,凌乱地缠挂着。 宛陶被裴恭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直到看见花缅衣不蔽体才反应过来,连忙面红耳赤地跑了开去。 裴恭措双手紧紧箍住花缅的身体,滚烫的舌尖在她口中肆虐着,带着灼人的气息,令她心搐不已。 花缅费力挣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推顶着他的胸口道:“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推拒不动,她便奋力捶打他,却仍是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喘息着道:“缅儿,快给我。” 花缅这才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只见他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喘息粗重,显然是中了药的症状。她一把捉住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大手道:“不许碰我。” “为什么?”裴恭措神情有些受伤。 花缅语气不善道:“你后宫女人那么多,随便找一个不就可以解决了,跑到外面找我做什么?” 裴恭措无奈道:“缅儿,虽然你难得吃一回醋让朕很是开怀,可你觉得此时说这个合适吗?你想让你的夫君暴血而亡吗?” 花缅脸上一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 裴恭措顿时无语,听话听重点好吗?他此刻已经没有耐心跟她争论,径直去扯她的裤子。 花缅羞恼交加,拼命护住下面,同时还不忘痛斥他:“你混蛋,你若在这里要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裴恭措的确被她这句话震住了,然而和身体上的难耐相比,他选择了充耳不闻,只用仅存的理智哄道:“缅儿行行好,回头朕任凭你发落。”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松懈。 感觉到他身体越发地滚烫,花缅终于有些于心不忍:“那你再忍忍,我们回宫。在这里若被旁人看了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裴恭措道:“来不及了,朕受不了了,谁敢看朕就砍了谁。”言罢用力一扯,终于成功得手。 花缅脸涨得通红,却又摆脱不了他的钳制,正窘迫难当,一抬眸却见荷花池外的小径上,一群人正朝这个方向而来,宛陶上前试图拦住她们。 她忙拍打裴恭措,让他停下来。可裴恭措已被**所控,他迫不及待地将她放倒在栏榻上,然后狠狠地占有了她,惹得她一声惊呼。这声惊呼随着裴恭措的动作断断续续地颤动着,在他听来简直娇媚至极,他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彻底进入忘我的境界,任由一波又一波汹涌的狂潮将他淹没。 此时的花缅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因为荷花池边裴恭措的那些女人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正一个个满脸愕然地看着他们。也不知吹的什么风,好巧不巧的,他的女人竟然一个都不少地全都到齐了。花缅心中叫苦不迭。 裴恭措方才说什么来着?谁敢看他就砍了谁?花缅不由仰天长叹,她倒要看看他能砍了谁?不过眼下,他正专心致志地忙活自己的事,怕也无心去管旁人了。偏偏被人参观了半天,他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花缅只得研究起众人的神情来。 庄紫妍怒意难掩,双眸几乎喷出火来,似要将那可恨的二人烧成灰烬。 温如雅咬牙切齿,小脸几乎皱作一团,很有醋海翻波的意味。 李馨怡淡漠中暗含忧伤,好像透过他们在想象着自己,一副形槁心灰的模样。 荣来晴笑容可掬,很有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意蕴,似乎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品儿则仿佛跟裴恭措有切骨之仇似的,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怕是已经咬碎了一口银牙。 孟夫人,何修仪,赵贵嫔和吴婕妤,面上则多带了妒意,似乎在想,为什么皇上对她们从未如此孟浪过? 更让花缅吃惊的是,她们竟还讨论了起来。不用听也知道,无非是女人的拈酸吃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就是不知道,皇上光天化日与缅贵妃野战御花园这个话题会不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皇宫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恭措总算完事了。花缅朝亭子外面努了努嘴。裴恭措诧异地回过头去,便见一群女人正惊慌失措地四下逃去。 他勾了勾唇角,在花缅的唇上啄了一下道:“打野战难免会被人窥视,咱们下回换个隐蔽点的地方。” 他还想再有下回?花缅终于怒了,她暴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裴恭措笑道:“我们现在就在外面。” 花缅恶狠狠地道:“我是让你的那个滚出去。” “……” 第110章 罚跪 说来也怪,裴恭措做了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宫中却没有流言传出,倒让花缅颇为费解了一番。尽管如此,花缅仍然两日都没有搭理他。 他来帮她采摘花茶,她则转身跑到葡萄架下去摘葡萄。 他和她一起逗弄东啼,她则抱起雪球躺在凤凰树下的软塌上打起盹来。 他陪她一起站在凤凰树上看风景,她则飞身一跃跳到殿顶,坐在花巽旁边道:“你喜欢的人真的是花艮吗?” 花巽哀怨地看向裴恭措。 裴恭措懊恼地看向花缅。 花缅无视,面上带了几分同情地道:“你小时候是不是缺少父爱?” 花巽羞得满脸通红,正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又听她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是把你掰直好呢,还是把花艮掰弯了好?如果把你掰直了,把宛陶和漱雨都嫁给你,你坐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但花艮喜欢宛陶啊,这样又会伤了花艮的心。” 见花巽似乎陷入了沉思,花缅继续说道:“如果把花艮掰弯了,你和他在一起了,那宛陶和漱雨又会伤心。还真是为难呢。”话落,她把问题抛给他,“你说怎么办好呢?” 花巽不由蹙起了眉头,颇显为难地道:“这的确很难选择,不过如果娘娘能把花艮掰弯了,属下感激不尽。” 裴恭措闻言,险些从凤凰树上失足跌落。他咳了一声道:“你还是去找一个本来就弯的吧。” 花缅道:“那就有劳皇上帮忙寻找咯。” 裴恭措欣喜道:“你终于肯搭理朕了?” 花缅望了望天:“我有吗?” 裴恭措足下一点,跃上殿顶,蹲到花缅身边软声道:“你究竟怎样才能消气?只要你能消气,你要朕怎样都行。” “真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波无澜,却无异于滋润心田的雨露,让裴恭措激动不已,他眸光奕奕地道:“朕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花缅低下头去,掩了眼中的戏谑,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淡定:“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对不对?” “对。” 裴恭措毫不迟疑地答道,“即便是惩罚朕也认了。缅儿打算怎么惩罚朕呢?” 花缅笑了笑:“跪瓦片。” “啊?” “不跪就算了。” “别走,朕跪!”眼见花缅要起身离开,他连忙应下。 花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花缅道:“那就跪吧,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见裴恭措要跪不跪一副为难的样子,她又道:“我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帝王,跪天跪地跪父母,怎可随便卑躬屈膝。但不这样,怎能看出你的诚意?你放心,不会有别人知道的,绝不让你丢了帝王的脸面。” 裴恭措看了看一旁的花巽,又瞟了瞟远处殿顶的花兑。 花巽连忙摆了摆手道:“皇上放心跪吧,属下绝不宣扬出去。” 花兑的声音也适时地传来:“属下也不会说出去。” 裴恭措放下心来,大义凛然地跪了下去,同时还不忘讨好道:“只要能让缅儿原谅朕,就是跪刀子,朕也毫无怨言。” 花缅哼了一声道:“这倒不至于,我和你还没有那么大的仇恨。不过,若有下次,那可说不准了。”言罢继续和花巽闲聊起来。 “喂,如果我不能把花艮掰弯怎么办?” “那……那就算了。”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难不成还有候补?” 花缅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说中了花巽的心思,他红着脸道:“其实我觉得花乾也不错。” 花缅吃惊道:“莫非花乾也是弯的?” 花巽羞涩地点了点头。 花缅突然想起那日花乾莫名从殿顶跌落的情景,这家伙,当时还嘴硬,没想到竟是因为得知花巽是断袖一时兴奋才会失足坠落。 “这么说,他跟你表白了?” 花巽再次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花缅和裴恭措不由面面相觑。 半晌,花缅对裴恭措道:“这么看来,你那日似乎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裴恭措不失时机地道:“做好事有没有奖励?” “没有!” “……” 花缅抬眸看向远处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的花兑,叹道:“花兑,我觉得你今天知道得太多了。” 花兑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顿时转变成了惊吓:“娘娘莫不是想灭口?” 花缅道:“这个主意不错。” 花兑连忙举起右手,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不把花巽和花乾搞断袖的事情传播出去,更不会把皇上跪瓦片的事情宣扬出去。” 见他们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花兑又补充道:“其实我觉得宛陶和漱雨都不错,如果她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花巽把她们都收了。” 话落,他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带着劲气的瓦片径直朝自己飞来。他伸手险险接住,疑惑地道:“是谁暗算我?” 花缅朝裴恭措努了努嘴。 花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心疾首道:“都说伴君如伴虎,属下还不信,没想到今日这话就要应验到属下身上了。” 裴恭措气急败坏道:“朕若不是跪在这里不方便,早就上去一脚把你踢下去了。你若再不把你那聒噪的嘴巴闭上,朕发誓,今日一定给你缝出个花样来。” 花兑张开嘴巴方想再说点什么,一想到后果立马又闭上了。他眨了眨无辜的眼睛,然后向更远处挪了挪,盯着他们托腮沉思了起来。 花缅语重心长地道:“记住,以后开口之前先想想后果,这样的话,就算皇上真是老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花兑连忙点头如捣蒜地对花缅的话表示赞同。 裴恭措道:“你好像很了解朕?” 花缅歪头想了想,然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是夜,裴恭措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他揉着酸痛的膝盖委屈地对花缅道:“娘子,好痛。” 花缅已经躺在了床上,本不想搭理他,但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心软地伸出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裴恭措喜出望外地奔到床前,牵住花缅的手坐到床上。花缅起身将他的亵裤卷起,见膝盖已经红肿,不禁蹙起了眉头。 裴恭措没有漏掉她细微的神情变化,那眸中的心疼让他甚是受用。看来还是苦肉计最管用,以后一定多用用这种方法。正想着,只觉膝盖处传来一阵凉意,裴恭措低头看到花缅正往他的膝盖处涂抹膏药,想来是活血化瘀的,轻轻柔柔的,甚是舒爽,于是心中也舒爽了不少。 待花缅忙活完了,裴恭措迅速地脱衣上床抱住她,手不安分地乱摸起来,被花缅一巴掌拍掉。 裴恭措委屈地道:“为什么不让朕碰你?” “我昨日已经被你榨干了。” “不可能啊,你明明是湿的,哪里干了?” 花缅怒道:“滚开,那是汗。” 这一夜,裴恭措不管不顾地又将花缅好一番折腾。事后花缅气急败坏地发誓一个月不准他碰自己。裴恭措深知事态有些严重,再次纡尊求饶。花缅趁机提出了两个要求,一个嘛,是第二天带她出宫玩耍,另一个则是为她做冰淇淋。 裴恭措觉得这个买卖非常划算,当即应允。可是—— “冰淇淋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很好吃的冷饮。” “有品儿做的冰茶味道好吗?” “比那个味道好多了。”虽然没喝过品儿做的冰茶,可想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花缅兴致盎然地道,“将牛奶和蛋清搅拌在一起,直到搅成泡沫,加热至微沸后倒入搅匀的蛋黄中,边倒边搅拌,然后小火加热并不停搅拌,无需煮沸,自然冷却,最好再放些用白砂糖熬煮好的草莓酱啦,香蕉酱啦,菠萝酱啦,那样味道就更鲜美了。最后再用内力凝水成冰,将它们冷冻起来,就成为冰淇淋了。” “好!”裴恭措承诺道,“朕明天一定让你吃上冰淇淋。” 花缅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而裴恭措则有一种阴谋得逞的成就感,笑得颇有几分奸诈。 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花缅心道,说得轻巧,我当初做冰淇淋的时候,整个胳膊都搅拌酸了。哼,累死你! 第二日,当一大盆色泽艳丽而味道又极其鲜美的冰淇淋摆在面前时,花缅简直惊呆了。她嘴中含着草莓口味的冰淇淋仰头口齿不清地问道:“太神奇了,你是如何这么快便丝毫不差地做出我想要的味道的?” 见花缅吃得开心,裴恭措顿时心情大好,于是不无嘚瑟地道:“自然是用心咯。” “你的胳膊不酸吗?”花缅吞下口中的冰淇淋,关切地道。 “朕的胳膊自然是不酸的,不过花兑的胳膊酸不酸朕就不得而知了。” 花缅鄙夷道:“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诶,”裴恭措纠正道,“这应该是他的荣幸。” 花缅想的却是,怎么以前没有把那八个人充分利用起来呢?还真是浪费人才。于是笑逐颜开道:“这个法子不错,以后我就每天都有冰淇淋吃了。” 不成想,裴恭措当即否定道:“不行,太医说女子久食寒凉之物影响受孕,偶尔吃一次解解馋还行,每天都吃绝对不行。” 花缅顿时泄气,忙抱住那一盆冰淇淋,目光警惕道:“这些都是我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花缅想了想,觉得他从没吃过冰淇淋也怪可怜的,于是搲了一勺送到他嘴边道:“尝尝。” 裴恭措眉眼弯弯地张口吞了下去。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半年前她喂他吃冰糖葫芦的情景,心底竟不由荡起了层层涟漪。 第111章 游玩 吃完了冰淇淋,花缅央着裴恭措道:“阿措,我们今天骑马出去好不好?自从来到南秀,我还没有骑过巫山。” 裴恭措被她叫得心都酥了:“以后就这样叫朕,听到了吗?” “嗯。”花缅觉得既然讨他开心自己也有益处,那何乐而不为呢? 当小杨子把巫山牵来的时候,花缅惊讶地发现它身旁竟然还跟着沧海。 她激动地跑上前道:“沧海怎么会在这里?” 裴恭措道:“沧海一直都跟巫山在一起。” 花缅喃喃道:“这么说,野哥哥没有把它骑走?” 不知为何,听她再提起“野哥哥”,他竟没有了当初的不适,反倒很是坦然:“他说过,它们是一对,本就不该分开。” 这话似乎戳中了花缅的痛处,她眸中的光彩骤然黯淡。是啊,她当初怎么会那么残忍,竟妄想把它们分开之后有朝一日再团聚,殊不知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哪怕再是相爱的一对,即便有重逢的一日,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彼此了。 她的落寞裴恭措看得真切,虽知她又想起了某人,倒也不甚在意,毕竟风向在他这边。她如今与姬云野渐行渐远,而与自己渐靠渐近,总有一日,她心中将只留他一个人的位置。 二人骑上巫山和沧海,身后跟着韩征和福昕,一路打马出宫,向郊外行去。 然而方一出城,前方便突然杀出一行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人不由惊愕,以为遇上了刺客,韩征警觉地驱马上前。却在这时,那队人马向两边靠去,中间.道路缓缓行出一人一马。 花缅低咒了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康穆宁哈哈一笑:“幸会,幸会,小缅儿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花缅一夹马腹,与他错身而过。 康穆宁调转马头跟上她道:“缅儿上哪玩去?带上我好不好?” 花缅冲他微微一笑:“这个我说了不算,你问皇上去。” 康穆宁道:“缅贵妃盛宠正隆,想来他也不会拒绝,那就这么说定了。”话落,他转身吩咐身边的随行,让他们先去行馆落榻。 裴恭措策马上前道:“你倒是不客气,也不问问朕准了没有。” 康穆宁笑道:“小事一桩,晨光帝不会这么小气吧。再说了,你胯下这匹千里马可是本小王忍痛割爱送与缅儿的。” “哦?那朕倒真该谢谢小王子了。”话落,裴恭措往巫山和沧海的屁股上各抽了一鞭子,它们撒开蹄子便狂奔起来。康穆宁座下虽也是匹千里良驹,然而长途跋涉早已疲累,不消片刻竟被拉下了老远。 他哀怨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高声呼唤道:“缅儿,你等等我啊!” 身后的福昕和韩征很快追了上来。韩征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潇洒地扬长而去。福昕同情地道:“小王子可要跟紧了奴才才好,奴才这马只比你那匹强了一点点,努努力还是能跟上的。” 康穆宁因他的这句话很是感动了一番,然而等他气喘吁吁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恨不得抽他一鞭子,这哪里是“努努力”这么简单,他差点就力竭而亡了。 然而所有的气愤与郁闷在他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尽皆消弭于无形。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半个时辰后,五人停在了一处峡谷前。裴恭措看向花缅,却见她正呆然望着前方,眼中绽放出不可置信的光彩。 裴恭措道:“我就猜到你会是这副神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花缅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如临仙境,不可思议。只见眼前天朗气清,峻岭巍峨,植物繁茂。细听之下,还有潺潺水声和百鸟啼鸣。 “我听到水声了!”花缅兴奋地跳下马来向前跑去,“里面一定有山泉。” “喂,等等我。”康穆宁也下马追了上去。 裴恭措几人亦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峡谷幽深,草木横生,海棠遍谷,芬芳瑰丽,翠壁兀立,直插云霄,丛峦万仞,雄险奇秀。简直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真是太美了!”花缅满溢喜悦之情,“步步是景,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裴恭措道:“这还只是其中一角,到了里面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了。” 继续往里走,水声越来越清晰,听着叮咚的泉水声,顿觉心旷神怡,精神陡增,眼见着就来到了一处陂陀的山路。 “这里比较陡峭,我们需要顺着这些古藤攀岩而上。我在前面开路,大家小心。”韩征说着走在了前面。 山坡不是很难爬,只是由于这里刚下过雨的缘故,有些湿滑。花缅一不留神脚下便打了滑,整个人跌落进身后的裴恭措怀中。 花缅的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直跳,便听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大白天的便投怀送抱,也不怕小王子笑话。” 花缅看了身后的康穆宁一眼道:“皇上能不能不要在外人面前打趣臣妾?” 康穆宁委屈地道:“原来缅儿把我当外人,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裴恭措却勾起唇角道:“缅儿这话朕爱听。” 花缅翻了翻眼皮,从他怀中挣出,安慰康穆宁道:“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会是外人呢?你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康穆宁连忙道:“我觉得你还是把我当成外人比较好。” 一路打趣着很快便爬完了这段山路,待到一处狭窄陡峭的岩壁,顿觉凉气逼人。 突然,花缅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见,双崖傍天立,万仞拔地出。带着一个个陡坎和侧洞犬牙交错的两侧岩壁合成了一条窄缝,仅见天光一线。悬崖峭壁,雄险惊心,令人望而生畏,窄涧幽谷,鬼斧神工,让人叹为观止。 康穆宁赞道:“想不到南秀也有这样奇险的景致。” 裴恭措道:“留着你的感慨,等会别把眼珠瞪掉了。” 乘着习习凉气,伴着鸟语花香,继续前行便出了一线天。眼前霍然出现一道瀑布,声如奔雷,色若白练,凌空垂下,飞珠溅玉,如烟似雾,如真似幻。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 康穆宁和花缅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再也发不出任何言语,任由袭人的清风拂面而过,撩起他们的青青鬓发和素素衣衫,舞出柔美动人的旋律。清澈天地间,漫天水雾中,殊不知,此刻这些比肩而立的身姿纤尘不染的容颜也是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为这绝美之色更添无尽韵致。 良久,裴恭措低低地说道:“能和你看一世风景,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的声音被瀑布的声响吞没了一些,可花缅还是听得异常清晰,仿佛不是由耳而入,而是直流心间。她侧首看他,他也回望她,浓情蜜意尽在眼底。如果时间可以停驻,这会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流连了许久才又继续往上走,一直登到山峰的最高处。俯瞰群峰竞秀,瀑布飞流,心竟然在这广阔的天地中变得异常沉静,无悲亦无喜。与这壮丽河山相比,人是如此渺小,更何况那心中暗藏的悲喜。 登高临流,迎风而立,衣袂蹁跹,如梦似幻,天地间仿佛再无纷扰。 却在这时,花巽出现在了裴恭措身边,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花缅奇怪道:“怎么了?” 裴恭措悻悻道:“天照使者来见,朕要回去了。” 花缅眸光一亮:“是谁?” “不是凌月。”裴恭措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一个你不想见的人。” “花若水?” “不是,是花玉然。” 见花缅蹙起了眉头,裴恭措道:“朕也不想扫了你的兴致,你在这里再玩会,朕让花巽留下来保护你。” 花缅乖巧地点了点头。 裴恭措叮嘱道:“别太贪玩,早点回宫。” 花缅再次点了点头。 裴恭措离去后,康穆宁与花缅并肩而立,良久才道:“我以为你非完璧之身嫁来南秀定然会过得十分凄惨,然后我就有了可乘之机,不成想他竟如此宠你,可见他是真的爱你。” 花缅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非完璧之身? 康穆宁道:“在呼达城采回火莲那一日,你和姬云野在房中翻云覆雨,站在门外的可是我的心腹。” 花缅这才想起,那一日那个侍卫说了一句“公主既然敢做,还怕我们听吗”,把她气得七窍生烟。敢跟她这么说话的,想来应和康穆宁关系匪浅,这事传到康穆宁耳中自然不足为奇。 她遂不再纠结于此,只道:“其实,他对我的确不错。” 康穆宁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微微一笑道:“那日告别,你说过下次见面要送我份厚礼,如今你可备好厚礼了?” 呃?这个康穆宁还真是好记性,她自然是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只得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地道:“你想要什么?” 康穆宁想也不想地道:“我想要你。” 第112章 舞惑 花缅被他这句过于直白的话噎得不轻,嗤道:“你就不能正经点说话吗?” 康穆宁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发现这句话竟是他对花缅说过的最正经的一句话,奈何人家根本就不领受。于是他很正经地道:“你今天这身衣裳很漂亮。” 花缅低头看了看,这条天蚕雪纺裙裾的确仙气十足,所以她等不及明日的国宴便穿了出来,于是颇为受用地道:“谢谢称赞,我也觉得很漂亮。” 康穆宁展颜一笑:“穿着这么漂亮的衣裳,如果不做些什么,岂非暴殄天物?” 花缅眸中立时带了几分警惕:“你想做什么?” 康穆宁觉得她的反应甚是有趣,于是继续一本正经地道:“你去年跳的那支舞我还记忆犹新,要不,你再为我跳一支如何?一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舞。” 花缅心下一松,原来是跳舞啊,她还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 康穆宁戏谑道:“如果穿着这么漂亮的衣裳去做你想象的那件事,那才真的是暴殄天物。” 花缅顿时红了脸,她嘴硬地道:“我可什么都没想。”转而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花巽,“可是,这里还有一个人。” 康穆宁道:“就当他不存在好了。总之,你要为我跳一支独一无二的舞,此生都不再跳给别人看。” 花缅道:“那我就即兴跳一支好了,无人伴乐你将就看一下吧。” “娘娘若不弃草昧,属下愿为娘娘伴奏一曲。” 花缅惊讶地看向花巽:“哦?你准备用什么伴奏?” “箫。” 花缅抽出腰间玉箫就要扔给他,却听他道:“属下随身带了。若属下用了娘娘的箫,皇上怕是饶不了属下。” 花缅想了想,觉得他所言不虚,于是微微一笑,不再勉强。她足尖一点,旋身跃上旁边的海棠花树,踏在一枝旁逸的花枝上。几朵粉白娇花因她这一踏而轻轻摇曳,却牢牢抱住花枝,未曾陨落。她便于花枝间轻起徐落,曼步翩舞,及腰秀发与流仙衣袂迎风飞扬。雪肤花貌,云鬓朱颜,霓裳广带,虚步凌波,宛若九天仙子,不染纤尘。 箫音悠扬,带着远离凡世的轻灵,在花树上方静静流淌。 舞乐相合,缠绵处,她舞得舒缓,激扬处,她舞得欢快,犹如一只彩蝶,时而振翅翩跹,时而驻足呷蜜。 花树绚烂,花香馥郁,箫乐动听,舞姿惑人。 一曲终了,她玉足一点,长袖舞风,旋转着跃下花树,周身瞬间被与她一同旋转的落花笼罩。 康穆宁疾风般瞬移而至,在花树之下环住她的腰身,双手一托将她高高擎起。 阳光淡淡流泻,点点金光在她周身跳跃。她微微一笑,就势立于他的掌中,云袖轻扬,纤腰微拧,在瑰丽的花瓣雨中裙角飞扬,旋出绚丽的流光。 康穆宁就在这醉人的舞姿中荡漾了心神。而花巽则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如梦似幻,很不真实。 这一刻,她不仅以她的天人之姿在他们心中凝固成永恒的惊叹,更使这“花间舞”和“掌中舞”成为惊艳了时光的人间绝唱。 当花缅重新立于康穆宁身边时,他只觉一切皆虚幻,唯有她是自己想要抓住的真实。然而,他终是自嘲一笑,将目光移开,望向远方,良久才道:“快变天了。” 花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分明是晴空万里啊。她好奇道:“你懂天象?” 康穆宁轻轻勾了勾唇角:“略懂一二,但这天究竟会如何变,还是要看天意。” 花缅嗤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康穆宁却突然敛了笑:“我后日便要离开了。” 花缅诧异道:“为何走得这么急?” “国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他转眸看向她,神情肃然,“其实我来南秀只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很感动?” 他用严肃的神情说着戏谑的话语,花缅一时竟是无所适从,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他突然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低头吻住她的唇瓣。 花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待想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先松开了她。 他笑得很是开怀:“缅儿的味道还是那么甜美诱人。” 花缅脸上一热,转眸看向稍远处倚在花树下的花巽,却见他正面色清冷地望着他们。她连忙解释道:“我跟他没什么,你不要误会。” 见花巽没有反应,花缅气哼哼地对康穆宁道:“他若告诉皇上,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就洗不清好了,哪日他不要你了,我要你。” “小王子大可放心,皇上是绝对不会不要缅贵妃的,所以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康穆宁看向花巽道:“如此最好,那我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花缅仰头望了望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裴恭措回宫后并未立即接见花玉然,由于这两日有些纵欲过度,加之长途奔波导致的疲乏,于是先回养心殿补了个觉。 待他一觉醒来,竟已是霞光普照,微风向晚,许久没有睡过这么酣畅的下午觉了,他伸了个懒腰,唤了福昕向御书房行去。 花玉然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但见裴恭措带着一副器宇轩昂的帝王霸气行了进来,连忙满脸灿笑地起身行礼。 裴恭措笑意浅浅,态度谦和,与她一同落座在几案两侧的太师椅上。小杨子适时地端来了茶水为二人斟上。 裴恭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水温刚刚好,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杨子道:“奴才提前煮了一壶热茶等着皇上,凉了就倒入一个空置的大茶壶中,再重新煮,直到皇上到来,兑在一起温度刚刚好。” 裴恭措赞赏道:“小杨子有心了。那你一共煮了多少壶?” 小杨子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道:“呀,十个手指头好像数不过来呢。” 裴恭措眸中不由染上笑意:“你就不会加上脚趾头?” 小杨子为难道:“当着使臣的面脱鞋恐怕不太好吧。” 裴恭措不由失笑:“如果脚趾头也不够数又该如何是好啊?” 小杨子道:“够的够的,只要再加三个脚趾头就够了。” 裴恭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小杨子道:“朕怎么没发现你如此逗趣呢?” 花玉然原本心中还有几分不悦,此刻却也被这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逗得忍俊不禁。 裴恭措努力止了笑道:“以后不必这么麻烦,茶凉了朕就喝凉的好了,解暑。” 小杨子眉开眼笑道:“是,奴才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皇上。” 待裴恭措打发了小杨子,花玉然道:“这小太监倒也有趣,不过晨光帝对下人的体恤倒真叫本王敬服。” 裴恭措悠闲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闻言勾唇一笑:“玉王过奖了,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朕并非对谁都如此和善。对朕忠心耿耿的,朕自会善待于他。那些背后跟朕耍心眼玩手段的,朕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花玉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道:“晨光帝所言甚是。” 裴恭措又道:“最主要的是,小杨子是缅贵妃看中的人。玉王应该也有所耳闻了,朕最宠爱的便是缅贵妃。” 花玉然面上的笑容僵了僵:“这个,本王的确有所耳闻,如今听晨光帝亲口说出来,才知传言不虚。” 裴恭措面容凝肃道:“既有耳闻,皇太女花若水还屡次刺杀缅贵妃妄图置她于死地,岂非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花玉然立即满脸歉意地道:“本王今日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哦?”裴恭措挑眉。 “实不相瞒,花若水是本王的亲生女儿,缅贵妃很可能是真正的皇太女。若水也是怕有朝一日自己的皇位被她抢去才屡下杀手。” 裴恭措冷笑道:“玉王莫不是糊涂了,竟将此等机密之事告诉朕,你就不怕朕把此事宣扬出去,你苦心孤诣十几年的筹谋付诸东流?” 花玉然倒是镇定如常:“难道晨光帝想让缅贵妃做天照女皇吗?” 裴恭措嗤笑道:“朕即便不希望她做女皇,可也不该任由想杀她的人做吧。” “晨光帝大可不必担心这个,本王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缅贵妃继续留在您的身边享受荣宠,花若水仍然做她的皇太女,如此相安无事,岂非皆大欢喜?” 裴恭措笑了笑:“朕的贵妃朕自会让她留在朕的身边,但朕不想让你和花若水窃了天照的国,你又能奈朕何?” 花玉然道:“本王自然奈何不了晨光帝。而且若水屡屡对缅贵妃下手,凌月不可能不起疑,再结合一些蛛丝马迹,她们身份暴露也是迟早的事。一旦若水不能继承皇位,那天照势必后继无人,凌月一定会迎缅贵妃回去登基。待到那时,晨光帝是放人还是不放呢?” 裴恭措面上仍然挂着浅淡笑意,然而眸光却是晦暗不明。 花玉然提着的心稍稍回落,她续道:“天照向来与东离交好,一旦东离和南秀交战,天照必会协助东离,那时南秀便会腹背受敌。晨光帝若能使得若水顺利登基,本王保证天照以后必会唯南秀马首是瞻。” 裴恭措眸子微微眯起,良久方道:“玉王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会认真考虑。” 虽未得到裴恭措明确的答复,但这样的结果却也足够让花玉然喜形于色,这至少表明自己的游说已见成效。 第113章 犬逝 待花玉然离去,裴恭措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与花玉然合作吗?这主意的确不错。可前提必须是不伤缅儿的心。若得到天下却失去她,如此得不偿失的事,他还真是做不来。他看向身边的福昕:“你怎么看?” 福昕道:“奴才觉得,皇上若与玉王合作,表面上看似有利,实则很可能会得不偿失。且不说凌月和姬云野会如何,单是缅贵妃就未必会原谅皇上。何况天照与东离还有联姻,她们未必真的会背弃东离而助南秀。若能留住缅贵妃,即便东离和南秀交战,凌月看在她的份上,也应该让天照保持中立才对。” 福昕的一番话倒是说进了裴恭措的心坎里,那便暂且虚与委蛇地应承着花玉然,花若水那边,就任由凌月处置好了。这么想着,他也便释然了。 眼见天色已晚,估摸着花缅应该回宫了,裴恭措唤着福昕向水华宫行去。 然而到了水华宫却只见到漱雨一人,裴恭措奇怪道:“缅儿还没回来吗?宫人都上哪去了?” 漱雨带着哭腔道:“雪球自巳时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娘娘酉时未到便回来了,她一听说雪球跑出去大半日了,便将宫人全都赶出去找雪球了。” 裴恭措心中顿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他对福昕道:“多找些人一起去寻找。”话落便亟不可待地奔出了水华宫。 此时已经戌时过半,雪球虽然也贪玩,但绝不会过了吃饭的时辰还不回来,接连错过两顿饭那更是不可能。然而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祈祷老天保佑,让雪球能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 如今不知花缅在哪里,他也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快到咸福宫时,远远地见着花缅正飞快地朝着某个地方跑去,他长吁一口气,然后提气追了上去。 到得近前,他才发现前面竟有东啼引路。他唤了一声“缅儿”,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眼见东啼停在了一棵老槐树下,花缅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然后发了疯般地扑了上去,双手拼命扒拉着树下的泥土。 裴恭措心中一紧,急急跑上前去在花缅身边站定。当看到土下渐渐露出白色毛发,他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炸响,身子晃了晃便跪倒在地。 花缅早已泪流满面,却仍在死命挖着。裴恭措木然地同她一起挖了起来。 当雪球的身子完全暴露于眼前,花缅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裴恭措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一些安抚。 花缅的哭声惊扰了咸福宫的人,有宫人出来查看,见皇上和缅贵妃跪在殿门不远处的槐树旁,不知为何缅贵妃会哭得如此伤心,便转身知会主子去了。 温如雅从殿内出来看到这一幕时,惊讶地无以复加。她怯怯地上前向裴恭措见了礼,却半晌不见他的回应,待看到雪球的尸体时,吓得一声惊呼才唤回了那二人的意识。 花缅停止了哭泣,向她看来。不知为何,她的眼神竟慑得她浑身一哆嗦。 仅仅一眼,花缅便收回了目光,她将雪球从坑中抱起,却发现坑里还有半只鸡腿,眼泪再次滚落下来,她将鸡腿捡了起来,起身踉跄地向水华宫行去。 裴恭措随着她站起身来,直到见她失魂落魄地离去,才深吸一口气撵上她将她横抱而起,疾步离去。 温如雅怔然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这一夜,花缅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把雪球葬在了院中的葡萄架下,它生前和自己一样爱吃葡萄,希望它念在葡萄的份上能回来看看自己。第二件事是把那半个鸡腿交由张太医查验,追查毒药的来源。 做完这两件事后,花缅便像被掏空了一样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裴恭措如何不知她是悲痛所致的心力交瘁,然而看她这副模样,除了心疼,更多的还有痛恨。 他不过对她的宠爱多了一些,便换来他人对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孩子没了,如今雪球也没了,这样的打击,即便他一个铮铮男儿都无法承受,更何况她一个羸弱女子。 这一刻,他下定决心,无论是谁下的毒手,他都绝不会再手软。 张太医查验的结果是,这半只鸡腿被断肠草浸泡过。 断肠草,顾名思义,有大毒,虽有攻毒拔毒,散瘀止痛,杀虫止痒之功用,但只可外用。这种剧毒的药草,御药房很少采购,即便有人要用,医士也只给开出少许,且都要在医案上留档。而近日来唯一有过用药记录的便只有雅昭仪一人。 裴恭措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将自己埋入太师椅中,沉思良久,唤福昕上前听命。 让福昕意外的是,皇上并非让他去提审雅昭仪,而是让他去咸福宫传唤碧儿,同时让康永去储秀宫传唤庄贤妃。 今晚发生之事早已传遍整个皇宫,更何况事发地就在咸福宫外,碧儿早已心惊胆战了半晌,如今被皇上传唤,魂更是吓掉了半条。 而让她费解的是,皇上没有直接询问雪球被害一事,而是给了她一张纸和一支笔,让她在张太医的口述下为花缅书写药方。 她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乖乖地按他的要求写了方子。她以为皇上还会有其它吩咐,没想到他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这着实让她惊讶不已,直到回宫也没弄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温如雅早已等得焦躁不安,当她从碧儿口中得知皇上的举动后,细细一思量便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 碧儿方走,康永便领庄紫妍进了来。 裴恭措将碧儿写好的药方递给庄紫妍道:“你且看看,那日你捡到的方子,与这张方子上的字迹可有相似之处?” 庄紫妍疑惑地接了过来,她蹙眉细细看了几遍,起初只道有些像,但不敢肯定,直到目光掠过某处,她双眸一亮道:“是了,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裴恭措呼吸一窒,强压下不断翻涌的怒潮,沉声道:“何以见得?” 庄紫妍指着一处对裴恭措道:“药量‘贰钱’,这里的‘贰’字多了一撇,上回那张方子上的这个字也多了一撇。” 裴恭措只觉胸口痛意难当。雅昭仪,朕待你不薄,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缅儿?如今朕该怎么办? 温如雅的父亲温俊若乃当朝右相,一向忠君清廉,是唯一可以牵制左相庄叔焕的人。温如雅的爷爷温良玉乃一品镇国大将军,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功不可没。其人沉稳,善于明哲保身,拒不封侯。 秽乱宫廷乃死罪,且会株连三族。当年太子一事,因目睹者甚多,难以封口,先帝顾及温家忠良,并未对温如雅冠以通奸的罪名,只对太子以强奸宫妃罪论处,抄没财产,贬为庶民,对温如雅则是表面安抚,实则冷置。 如今,温如雅又牵涉谋害皇嗣,其罪当斩立决,抄没其外戚三族全部家产。若以此对她定罪,则庄紫妍亦难逃罪责。而同时对朝中两大家族出手,无异于自掘坟墓。何况,对内,他还要仰仗温俊若为他制衡朝堂,对外,还要依靠温良玉为他打江山。 因此,他依然无法严惩温如雅,只能以她在宫内危险使用有毒草药使得雪球误食而亡为由让其闭门思过。 当福昕在咸福宫宣布完裴恭措的口谕时,温如雅明白,皇上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却也已是花残月缺,再不会对她宠爱如初有求必应了。 毒害雪球虽然有些冤枉,可她也只能认了,至少比起谋害皇嗣来说,已是好了不知多少。 是夜,庄紫妍敲开了慈宁宫的殿门。 太后已经休息,见她深夜到来,颇有些不快,让她有事快说。 庄紫妍屏退左右,神情紧张地道:“缅贵妃的爱宠被荣来晴的婢女意儿毒死了。” 太后一惊之下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庄紫妍道:“臣妾亲眼看到意儿将雪球埋在了咸福宫外的大树下。” 太后面容凝肃道:“这么说,她是想陷害雅昭仪了?” 对于温如雅,太后向来没什么好感,姑且不论她与自己共同侍候先帝时就使尽手段争宠,但就她背后的势力来说,就是庄氏一族最大的威胁。她之所以没有揭发她,不过是怕世人因此联想到皇上和太子事件有关,诟病他的皇位得来的不光彩。此事若真能陷害得了她,也算是为她出了一口气。 庄紫妍道:“可皇上不知为何,竟替她遮掩了过去。说她在宫内危险使用有毒草药使得雪球误食而亡,因此只让她闭门思过了事。” 太后眸光暗了暗,有些诧异道:“哦?竟有此事?” 庄紫妍愤愤不平地道:“方才皇上传唤臣妾去水华宫,快到之时臣妾远远地看到碧儿从水华宫中出来。臣妾疑惑地走了进去。没想到皇上竟是让臣妾去辨认字迹,而那字迹竟跟夏儿捡到的那张缅贵妃保胎药方出自一人之手。想来那字迹是皇上让碧儿写来又唤臣妾来认的,可见温如雅就是那个背后利用臣妾谋害缅贵妃腹中胎儿的人。皇上竟连这个都能忍下,也太偏心了。” 太后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如果皇上拿这事做文章惩治了温如雅,你也跑不了。我们庄家就都被你害惨了。” 庄紫妍委屈地道:“可皇上也不该就这样放过了她啊。” 太后不耐地道:“皇上自有他的考量,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那意儿……” “先静观其变吧。” 庄紫妍离开后,太后久久陷入了沉思。想来皇上还是防了庄家,他之所以不动温如雅,应是顾及了温家,想让他们继续制衡庄家。不过这样也好,树太大了难免招风。只要他还念着庄家,就由他去吧。 第114章 报复 花缅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宛陶连忙让漱雨去唤皇上。 花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雪球是谁毒死的?” 宛陶还未干涸的泪水再次掉落下来:“那只鸡腿是雅昭仪用来毒老鼠的,谁知被雪球给误食了……” “胡说!”花缅暴喝一声,眼泪决堤而出,“她是故意的!我要她偿命!” 她说着掀开薄衾便要起床,然而一阵晕眩袭来,又一头栽回了床上。 宛陶心疼道:“你还在发烧,一切都等养好了身子再说。” 花缅有气无力地道:“我睡了多久?” 宛陶道:“睡了一天一夜。” 花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半撑起身子一把捉住宛陶的手臂:“也就是说,我错过了百年庆典?” 宛陶点了点头。 花缅急声道:“野哥哥呢?他来了没有?” 宛陶眼中闪着泪花摇了摇头。 花缅颓然倒回床上,唇角挂上了凄凉的笑:“是啊,蓝惜蕊身子不便,他怕是要留下来照顾她的。”缓了缓,她又问道,“来的是谁?” 宛陶道:“来的是姬锦言,听说成昭帝病了,留殿下在身边侍疾。” 是吗?花缅已经不愿多想,此刻心中除了疼痛,便是悲伤,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 良久,她才又继续问道:“天照除了花玉然,还有谁来的?” 宛陶不无失望地道:“女皇和凌公子都没来,只有玉王一人前来。”不等花缅追问,她又道,“北宇太子和西延小王子都来了。” 却在这时,有内侍唱和道:“皇上驾到!” 宛陶急忙跪地相迎,却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个身影已经落座于身边的床榻上。 裴恭措将手探上了花缅的额头:“还有些烫,朕亲自给你熬了药,你乖乖地喝了很快就会好了。”他伸手从小杨子端着的托盘上取过药碗,将花缅扶起道,“温度正好,喝完还有小枣吃哦。” 花缅心中一塞,伸出手指擦了擦他脸上的黑灰,嗔怪道:“不是有下人吗?皇上何必亲自动手?” 裴恭措道:“朕也是急了,你烧不退,人也不醒,还老说胡话,朕怕你烧出个好歹来,所以就想亲自熬药感动老天。你瞧,朕的药熬好了你也醒过来了不是?” 花缅眼圈一红:“皇上对臣妾这么好,为何却不肯为雪球求个公道?” 裴恭措面上不无凄楚地道:“朕有苦衷。” 花缅盯着他看了良久,终是苦涩一笑:“臣妾明白了。”话落,她乖巧地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裴恭措将西延小枣送到她唇边道:“吃了这个压压苦。” 花缅将他的手推开道:“臣妾方才就是咳醒的,再吃甜的怕是会更加严重。”她就是要将这种苦涩的滋味铭记于心。 裴恭措一听说她还咳嗽,连忙唤张太医上前为她诊治。 张太医将中间三指搭在花缅手腕上的寸关尺三脉处探查了片刻后叹气道:“脉搏弦涩无力,沉且迟。过悲伤肺,娘娘悒郁愁苦,这不咳嗽才怪。如今,肺金又伤了肝木,以致肝气淤积,血脉不通。再这样消沉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花缅却笑了笑道:“太医放心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每日大笑三百回,这样病就会不治自愈了吧?” 张太医惊讶地道:“娘娘难道不悲伤了吗?”竟还有闲心开玩笑? 花缅道:“悲伤有什么用?再悲伤雪球也回不来了。” 张太医欣喜道:“娘娘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臣立即给您开药,只要心情舒畅了,只需几副汤药便可痊愈。” 裴恭措不敢置信地看着花缅,花缅回以温煦一笑:“皇上放心,臣妾已经想开了。” 裴恭措握住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你能想开最好不过,以后朕会好好补偿你。” 花缅唇角勾起,笑得温婉至极,然而细细看去,那眸中不但全无笑意,却似乎还暗含了几分冷意。 就是这样的一双眸子,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另一双带着探询意味的眸子。花缅一怔,挣出裴恭措的怀抱道:“你怎么在这里?” 康穆宁笑了笑:“我以为你失去爱宠会痛不欲生,所以随晨光帝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如此坚强,那我就放心了。” 感动之下,花缅险些再次掉下泪来,她对裴恭措道:“皇上可否让臣妾跟小王子单独说几句话?” 裴恭措看了看康穆宁,起身对花缅道:“你们慢聊,朕去批会折子。” 花缅点了点头,目送他和众人离去。为了避嫌,她让宛陶留了门。 待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花缅眼中又涌上了泪花,她哽声道:“害死雪球的是雅昭仪。” 康穆宁想上前来为她擦泪,她抬手制止道:“你就站在那里,听我说。” 康穆宁生生顿下脚步,然而那眸中的心疼却早已满溢。 花缅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保持情绪稳定:“温如雅背后的家族势力是皇上最大的倚仗,他不能轻易动她,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康穆宁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不会杀了她,但会让她生不如死。” 奇怪的是,这一刻花缅心中竟是异常地平静,仿佛她听到的只是一句与她毫不相干的话。原来,当心中有了仇恨,再柔软的心,也可以变得冷硬。 临走前,康穆宁道:“我明日回国,你身子不好便不用送了。缅儿只需记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花缅再次被他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她嗤道:“你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动听?” 康穆宁戏谑道:“才这样就受不住了?早知缅儿这么容易感动,我真该多说一些动听话,说不定你今日就不是南秀皇妃,而是西延的王妃了。” 花缅打趣道:“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如今你后悔也晚了。” 康穆宁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许怅然:“缅儿说的没错,如今我的确悔之无及。” 他此话一出,反倒让花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是该继续打击他好,还是安慰他好。却听他道:“缅儿一定在想着该怎样打击我好让我死心才好,又觉得我被打击得已经够多恐怕再也不堪一击,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见花缅惊讶得目瞪口呆,康穆宁笑道:“怎么样,发现我的优点了吧?” 花缅疑惑地道:“你有优点吗?” 康穆宁无语地望了望天,然后十分悲痛地道:“缅儿,你果然对我够残忍!” 最终花缅于心不忍地对他好一番安抚才让他心情舒畅地告辞而去,只是临走又偷了个香,让花缅很是无奈。 第二日,南秀皇宫继缅贵妃死了爱宠之后又曝出了一个重大事件——雅昭仪被毁容了。 至于她是如何毁容的,听碧儿哭诉,似乎是咸福宫中不知从哪儿爬进一条不知名的虫子,趁雅昭仪熟睡之际钻进了她的脸中,吞噬她的皮肉。虽然虫子被捉了出来并被杀死,可她的脸如今已经惨不忍睹。 花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竟窒塞得喘不上气。对于一个以色侍君的女子来说,的确没有比毁容更让她生不如死的事了,康穆宁临走的这个手笔也着实狠辣了些。 碧儿来回禀的时候,裴恭措就在水华宫中陪花缅喝茶。他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最终只叹了一声道:“也是她咎由自取,估计她这个时候也不想看到朕,朕就不过去了。” 碧儿抽噎道:“皇上可否让太医过去瞧瞧?” 裴恭措道:“太医只能治病,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做到。”于是,他只让人去请医女为她处理伤口。 碧儿失望地离去之后,裴恭措便起身回御书房批阅奏折去了。 花缅躺在凤凰树下透过逶迤花枝仰望天空,只觉心中空怅寂寥得很,胸中有一团气始终徘徊着挥之不去。 也不知躺了多久,听得小宇子高声唱和道:“贵嫔娘娘驾到!” 花缅疑惑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赵妩媚,自己从未和她打过交道,如今她跑来水华宫做什么? 到得花缅跟前,赵妩媚二话不说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花缅一惊之下,连忙起身去扶她:“姐姐这是做什么?” 赵妩媚却不肯起来,她梨花带雨地道:“雅昭仪如今容颜被毁,皇上又不闻不问,娘娘可否发发善心,让太医去为雅昭仪诊治诊治?” 花缅叹了一声道:“她的这种伤,太医也无能为力。” 赵妩媚突然拔高了声调道:“不试怎么知道?缅贵妃莫不是记恨雅昭仪害死了你的爱宠,所以故意挑唆皇上,不让太医为她诊治?你的心也未免太狠了吧!” 花缅只觉胸中的那团气越发地令她窒闷了,她对小宇子道:“送客。” 赵妩媚顿时眼瞳泛红,厉声咒骂道:“花缅,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贱民,被封了公主就真把自己当凤凰了,从前是东离废太子的玩物,现在也不过是皇上的玩物罢了,你还真以为皇上会喜欢你这个破鞋吗?他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一时新鲜罢了,等他厌倦了,就会像踢开雅昭仪一样将你一脚踢开。” “朕倒不知,赵贵嫔什么时候这样了解朕了。”一道冷肃的声音凉凉地插了进来,令众人浑身一震,片刻后院中所有随侍的宫人全都跪了下去。 赵妩媚惊吓之下,瘫软在地。 第115章 倾诉 “可惜,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倒是你——”裴恭措声音低沉,不怒自威,“传朕旨意,赵贵嫔突染恶疾,即日起去黄觉庵养病。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回宫。不过,在这之前先掌嘴五十,让赵贵嫔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一旁的小杨子走到花缅身边道:“娘娘觉得,奴才使出几成力比较好呢?” 花缅凉凉地道:“恶语伤人者往往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你即便使出全力,也不及那种酷刑之万一。” 小杨子立即心领神会地道:“那奴才就尽量让她先适应适应,待下去以后也好有个防备。” 赵妩媚也不管会不会惹怒皇上了,她厉声痛斥道:“你不只是个贱民,还是个毒妇……” “啪!”小杨子一巴掌下去,赵妩媚的半边脸立即肿了起来。 待她还要再骂,小杨子已经是一掌接一掌地呼了过来,再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五十巴掌下来,赵妩媚的口中仿若含了两个鲜桃一样,脸颊高肿,嘴里不断吐出鲜血,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眼中的恨意越发地炽热了。 在这个过程中,花缅数次想喊停,然而一想到雪球,心肠便又硬了下来。只是当听到裴恭措接下来的话后,她突然又开始心软,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在赵妩媚被拖下去之前,裴恭措突然道:“今日朝堂上,朕收到不少弹劾你父亲的折子,那罪状罗列的,朕怕是救不了他了。”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彻底绝望,只见赵妩媚的身子突然委顿下去,再没了声息。 眼睁睁看着一个花一般的生命瞬间凋零,花缅心中百感交集,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裴恭措屏退众人后给福昕递了个眼色。 福昕心领神会地走到花缅跟前,将怀中的物事递给她道:“不知娘娘可喜欢?” 花缅迟钝地将目光转到福昕手中,然而下一刻却眸光一亮。她连忙伸手接了过来,绒绒软软,白白胖胖,就连神情都是一样的呆萌,这分明就是雪球啊。她感动地看向裴恭措。他还真是有心,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找到一只和雪球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狗。 “还是有些不同的。”裴恭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只是母的。” 花缅顿时有些失望:“为什么?” “朕不喜欢你的身边有雄性生物。” 虽然知道这是逗自己开心的玩笑话,若是往日,她或许会回他一句“你身边不是有那么多雌性生物”,可此刻她真的无心玩笑。 雪球已经不在了,每日看着这只狗,只会让她触物伤情,然而有了它,似乎又让她有种雪球又回来了的感觉,感情上也算有了寄托。 她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身子,喃喃道:“以后,我就叫你小白吧。” 没想到这只狗跟雪球一样有灵性,当即双眼晶亮地冲她叫了两声,似乎在告诉她自己很喜欢这个名字。 花缅一愣,眼泪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 裴恭措叹息一声,将她紧紧搂入了怀中。 是夜,花缅抱着小白敲开了咸福宫的大门。 脸上缠着绷带的温如雅看到花缅的那一刻,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花缅无视地走到她躺身的床边,居高临下地道:“看到这么可爱的小狗,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温如雅冷哼了一声道:“且不说你那狗不是我毒死的,即便是我做的,我也不会觉得愧疚。” 花缅闻言只有片刻的怔愣,然而她终是不信:“哦?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陷害你?” “没错。” “谁?” “有本事你自己去查。” 花缅凝着温如雅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恨?”温如雅神情先是茫然,继而变得怨毒,“以前是嫉妒,后来是恨,如今是比恨还要恨。” “为什么?” 温如雅冷笑道:“你会不知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自从你入宫以来,皇上对我冷淡了很多?如今我更是因为你而彻底失宠如坐冷宫。还有,”她咬牙切齿道,“我不相信自己容颜被毁是一个意外,你不要告诉我这不是拜你所赐。” 花缅不得不感叹,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而对于她的质疑她也不想否认,于是还她以冷笑道:“是又如何?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眼见温如雅双眼冒出火来,她丢给她一个小瓷瓶道:“这是生肌凝露,每日外涂三次,半个月左右皮肤应该可以恢复平整,但无法恢复原本的白皙肤色,总之聊胜于无。” 温如雅有些诧异:“你既害我在先,又为何再来帮我?” 花缅怜悯地看着她道:“可怜你!” 温如雅突然红了眼睛:“我才不要你可怜。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的酸楚落入花缅眼中,竟也不由勾起了她的心酸,这让她想起一首诗:一入帝王家,便如堂前花。一朝风雨至,可堪新枝发? 皇帝的女人啊,还真是可悲,在这富丽的牢笼中蹉跎一生还不如做一个平凡女子来的幸福。她叹息一声转身向外行去。 “站住!” 花缅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向她。 温如雅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缓缓启唇道:“雪球是意儿毒死的。” 花缅心中莫名一紧:“你怎么知道?” 温如雅唇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儿因雪球而被皇上打了板子,而且我暗示过她,我曾经下药毒死过老鼠。没想到她不但会效法,还会嫁祸。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花缅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意儿时的情景,她临走时眸中的怨毒是那样的深刻,原来她所恨的竟是雪球吗?不,她恨的是自己!是自己没有继续跟皇上求情,所以才会让她失去孩子。 这种痛失亲子的感觉她也体会过,若雪球是意儿毒死的,她一点也不奇怪。报应,果然是报应!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她便害死她的雪球。 然而她又有些费解温如雅的所为:“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你为什么要认?” 温如雅苦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之所以会滑胎,是我把你有孕的消息透露给庄紫妍的。和这个比起来,误杀一条狗其罪要轻得多。” 花缅呼吸一窒,震惊地看着她,良久冷冷笑道:“温如雅,你够狠!你有今天果然不算冤枉!” 温如雅微微一笑:“这后宫中嫉恨你的可不只我一个,你今后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花缅只觉胸中憋闷异常,她无心再与她多言,转身快步离开了咸福宫。 此刻接连得知真相,她已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悲痛还是悔恨,只知道她需要找个地方把这些坏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崩溃。 这么想着,她脚步一转便迈向了竹心苑。 殿门被敲开的时候,千玉语已经睡下。听得通传,她立即披衣下床迎了出去。待见到花缅怀中抱着小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时,心疼地把她领到内室坐了下来。 花缅二话不说便扑进千玉语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是一个肝肠寸断,涕泗交颐,惹得千玉语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当恸哭也不足以一解悲痛的时候,她开始呜呜咽咽地把入宫以来的所有遭遇竹筒倒豆子般悉数倒出,听得千玉语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她只知道雪球的离去让她打击不小,竟不成想她还失去过一个孩子。这对一个初经世事的女孩子来说,着实难以消受了些。然而,她知道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她为自己能够充当她情绪的宣泄对象而感到欣慰。 最终,她哭累了将头靠在千玉语的肩膀上,喃喃道:“得知意儿害死雪球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可是想想她因我而失去一个孩子,我就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其实雪球也是我间接害死的。” 千玉语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世事本就捉摸不定,谁又能够预见?若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花缅抬起头来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还请太妃保守荣来晴的秘密。” 千玉语微微一笑:“缅儿这么相信我,我又怎会辜负缅儿的厚望呢?” 花缅欣慰地抱了抱她,然后站起身来道:“打扰了太妃这么久是缅儿唐突了,夜已深,我该回去了,太妃歇着吧。” 千玉语道:“竹心苑无论什么时候都欢迎你的到来。以后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花缅回绝道:“不用了,免得被人瞧见说闲话。有小白陪我,我不怕黑的。” 千玉语也不再勉强,只叮嘱她路上小心便将她送出了门去。 告别了千玉语,花缅抱着小白踏上了昏暗的宫道。一路虽有宫灯照明,却总让她感觉处处鬼影幢幢。她不由抱紧了小白,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要拒绝千玉语让人相送的好意。 正心惊胆战间,便见前方光线暗淡处窜出一个人影,花缅险些惊叫出声,下意识地便往一旁的树后藏去。 然而将将躲好,还处于心神未定之时便被人捉住手臂拎了出去。 第116章 共浴 花缅惊吓之中竟忘了呼救,只怔怔看向那个不速之客。然而在看清那人面貌之后,她如获大赦般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裴恭措的语气也好不到哪去,他冷声道:“你还知道害怕?既然知道害怕深更半夜到处乱跑什么?” 花缅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想来是因为找不着自己才会如此生气。她腾出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胸口,哄劝道:“阿措消消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晚往外跑了。” 不知为何,她一个小小的举动,一句简单的话语竟让他心中突然熨帖了许多。而且不仅如此,被她这么轻轻一撩,满胸的火气竟化作了一身的躁动。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飞快地向养心殿行去。 到得养心殿,他把小白交给福昕后抱着她径直进入了偏殿的一处温泉池。 目光所及之处,富丽堂皇,金光灿灿。只见由八根粗壮的盘龙琉璃柱支撑起的宽敞大殿内,四周的墙壁,脚下的地面和中间的温泉池竟都是由白玉砌成。而殿顶则是别出心裁地由水晶制成,白日可见天光,夜晚可见月色,加之四周的十数个灯柱上镶嵌的皆是鹅蛋大小的夜明珠,整个大殿竟亮如白昼。 花缅差点被闪了眼,她啧啧叹道:“想不到养心殿中还有这么一处妙境!美则美矣,就是太过奢侈了。” 目光一转,又见池边摆了一张白玉床和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在氤氲水雾中,颇有几分迷离情调。她不由想起一首词中的句子:隐约林梢月,依稀镜畔烟。恍若卧云眠,酌对酒中仙。 花缅再次感叹,把一个洗澡的池子布置得这么暧昧,裴恭措还真会玩。 只是,待她观赏完也感慨完了才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身上清爽了不少。她不由低头向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裴恭措竟已将她剥了个精光,而他亦是一丝不挂,此刻正抱着她进入池中。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并无违和之感,只是在望向他时,被那眸中的炽热慑得呼吸一窒。难怪他方才这么急色,原来竟是打了这个主意。这厮一定是想在共沐鸳鸯浴时趁机把自己吃了! 她看了看池边的那张白玉床,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于是不无戏谑地道:“温泉边上放张床,还摆了个铜镜,皇上莫不是每次和你的女人鸳鸯戏水之后还要来一炮,而且还要在镜中观赏着来增加情调?” 裴恭措笑道:“缅儿果然了解朕。”见她脸上立时现出嫌弃之色,他又补充道,“不过朕还未尝试过,今日正好可以试试。” 花缅一愣:“没试过?” 如果没有看错,方才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喜色,裴恭措心情顿时大好,笑得颇有几分狡黠:“这是为朕的皇后布置的,别人哪有那个福气享用?今天就便宜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花缅心中顿时轻快不少。但他方才说什么来着?他说今天就便宜她了?火气腾地就蹿上来,没好气地道:“我才不要你便宜,你今天可千万不要便宜我,否则你就是‘便宜’的同义词。” 裴恭措没想到这也能惹恼她,而且她竟然还敢拐着弯的骂自己,果然是欠收拾。然而想要立即把她就地正法的念头在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后生生打住。 只见她早已闪开了老远,正靠在另一边的池壁上闭目养神。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呢? 没错,去年在东离,他带她去风澜谷的温泉,她像个毫无设防的孩子,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睡了过去。她难道不知道自己那个样子有多诱人吗?换个人的话,她早就贞洁不保了。幸好她遇到的是自己,虽然占足了她的便宜,但在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 然而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没想到自己难得君子一回,结果却便宜了姬云野。这股怨气再次激发了他体内的躁动,他游到她身边开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然而她的毫无反应让他一愣,不由捏了捏她的脸颊,却见她砸吧了一下小嘴,似乎吃到了什么美味似的,不由失笑。她还真是心宽,这样也能睡着。 可是自己体内的火总要灭一灭啊。于是他效仿起了风澜谷那一日对她所做,一边抚上她白璧无瑕的身子,一边吻住她的樱桃小嘴。 睡梦中的她似乎有了反应,发出了梦呓般的嘤咛,像数百只虫子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心痒难耐,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地折腾起来。 当他难耐地准备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时,她陡然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你在干什……” 她的话被他狂热而沸腾的激情掐断。他的一声叹息,她的一声惊呼,共同淹没在他掠夺性的热吻中。 她仿佛被人抽空了力气,毫无反抗能力地软了身子,任由他带着自己共赴**。 事后他伏在她肩头微微喘息道:“若当初在风澜谷就要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花缅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恨也没用了,我会毒发而亡。 裴恭措惊喜道:“莫非那时你便爱上我了?” 花缅嗤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种猪。” 裴恭措喜滋滋的表情瞬间被冻住,然后破碎,他沮丧地道:“缅儿如此介意这个,是不是表示缅儿到现在都没有爱上朕?” 这个问题对花缅来说着实有些难以回答。如果有人问她,她爱不爱姬云野,她会毫不犹豫地说爱。但是对于裴恭措来讲,她从一开始便带着抗拒。或许是因为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所以潜意识中总是暗示自己他不是自己的良人。然而相处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的好丝毫不逊于姬云野,哪怕心冷如铁也早已被他感化。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其实起初我的确把你当种猪看,但后来发现你和种猪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哦?什么区别?”裴恭措眸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种猪很博爱,而你比种猪专情得多。” 裴恭措激动地道:“缅儿你终于看到朕的优点了?这是不是说明你已经爱上朕了?” 他犹自沾沾自喜,却听花缅道:“可是,同时你也太过绝情了。” 裴恭措一愣,认真地想了想和花缅相处的点点滴滴,最后委屈地道:“朕哪有?” 花缅叹了口气道:“李馨怡,赵妩媚,品儿,甚至庄紫妍和温如雅,她们其实都是可怜人。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你,爱你至深,将一颗心全都交付于你,渴望你能使她们远离惊疑、苦痛、贪嗔痴怨,把她们悉心收藏,妥善安放,甚至温柔豢养。而你带给她们的却是一颗心在千疮百孔之后变得流离无依。” 裴恭措被花缅一席话说得怔愣不已,他只知她心善,却没想到她会如此悲天悯人,而自己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此刻看来竟是那么地残忍不仁。 他自嘲一笑道:“缅儿说得的确很对,可朕既然把心都给了你,就注定会负了她们,这本便是难以两全之事。如今朕只能保证,在朕有生之年,会使你远离惊疑、苦痛、贪嗔痴怨,把你悉心收藏,妥善安放,温柔豢养,免受流离无依之苦。” 花缅只觉心弦突地一颤,刹那荡开无数涟漪,也不知是不是温泉的雾气太大,眼前突然便花了一片。 良久,她喃喃道:“其实,皇上的狠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臣妾导致的。你不让太医为温如雅诊治,一定是因为猜到她容颜被毁是臣妾所为吧?” 裴恭措将她抱出池子,擦拭干净了置于白玉床上,然后躺在一旁侧身支肘静静地看着她:“朕不相信缅儿会做出这种事。” 花缅凄凉一笑:“可惜让皇上失望了。” 裴恭措伸手抚上她的眼睛,柔声道:“你的眼睛依然清澈,那里没有被仇恨玷污。所以,朕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一定是康穆宁自作主张对不对?” 花缅良久都未说出一句话,只胸口起伏得厉害。 裴恭措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手心中流出,他诧异地将手自她眼睛上拿开,却陡然对上她迷蒙的泪眼。他呼吸一窒,低头吻上她的泪痕。本来只想给她一些安抚,谁知吻着吻着又勾起了身体中的火,于是温泉中的温度再度攀升。 …… 南秀王朝,晨光四年秋,裴恭措以卖官鬻爵贪赃枉法之罪将吏部尚书赵亦宽斩首示众,罪不及家人。其女赵贵嫔因身染恶疾被送往黄觉庵养病。 左相庄叔焕少了一个重要臂膀,朝中势力减弱,更有一些原本支持左相的大臣开始持观望态度。 而比南秀这件事更加轰动的,是东离传来成昭帝驾崩姬云野灵前宣布登基而姬锦言带兵逼宫的消息。 花缅从裴恭措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震惊不已。成昭帝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为此,她心中竟生出不少悲伤来。然而让她困惑的是,姬锦言才离开南秀不久,又是如何插翅飞回东离逼宫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来姬锦言一早便察觉出了什么,于是派人易容成自己出使南秀,而他则在东离暗中调兵遣将,只等东风。 这一刻,她心中是对姬云野浓浓地担忧,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提着一颗心在焦灼中等待东离传来的消息。 第117章 宫变 东离乾清宫。 长长丹陛上的正殿外是以姬云野为首身着缟素形容悲切的一众臣子与成昭帝妃嫔,丹陛之下的广场上是以姬锦言为首的执戟兵士。 姬云野端然而立,俯睨着殿下黑压压的众人,凝气成声道:“今日父皇大丧,尔等见朕不跪是为不敬,见父皇灵柩不跪,是为不忠不孝不义。” 姬锦言一身凛然之气,语声沉痛道:“你弑君篡位,怎敢称‘朕’?” 当是时,乾清宫上恰有白虹贯日,预示君王蒙难,众人见之皆是惊愕不已。 姬云野心中亦是一震,为安抚人心,他将诏书交到连喜手中道:“锦王来迟一步,未曾听到父皇遗诏,有劳连公公再宣读一遍!” 连喜接过诏书,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昭帝皇长子姬云野,人品贵重,德义兼之,辉功越古,涛泽流芳,上应天命,下和人心,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读罢,他将诏书交由大臣传阅,以确认诏书的真伪。 当众大臣一致认为此乃成昭帝真迹时,姬锦言却提出质疑:“父皇不过身染小恙,怎会突然就驾崩了?一定是姬云野趁本王出使南秀之机逼迫父皇写下传位诏书,然后又将父皇毒害致死,以此谋夺皇位。” 此时,兵部尚书颛孙长夷出列道:“先皇驾崩前,丞相和六部尚书皆在场,先皇的确亲口传位于云王。” 姬锦言斥道:“一定是姬云野使了什么手段操控了父皇,否则为何要把本王支走?” 姬云野的声音凉凉地传来:“朕也很好奇,你既去参加南秀的百年大庆,又是如何在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内回到京城的?东离律法规定,亲王的府兵不得超过三千,你养这三万兵众莫不就是为了今日的逼宫?” 姬锦言义正言辞道:“本王此刻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本王早就察觉到你会在本王出使南秀期间有所动作,所以才让人易容成本王出使南秀,否则岂非让你阴谋得逞?至于养兵,不过是为了今日的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姬云野面露赞赏地道:“云王果然大义凛然,可是数位太医都已经验过,父皇逝于风寒引发的心疾,并无中毒迹象。你怎能冤枉是朕毒害了父皇呢?” 姬锦言语气咄咄道:“那你可敢开棺验尸?” 姬云野眸光一黯,众人顿时沸腾。除了持观望态度的大臣以外,其余大臣皆是众口一词地反对,认为开棺验尸是对天子的一种亵渎和大不敬。 姬锦言气势更盛了几分:“既然不敢开棺验尸,那便是心中有鬼,今日本王便要替天行道,将这个弑君篡位的孽障送下去为父皇陪葬。” 他一声令下,在广场上候命的兵众便要杀将上前。却在此时,乾清宫四周的墙头和屋檐上突然冒出许多弓箭手,正瞄准了他们张弓待发。 姬锦言连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向那些人眯眸看去,见他们皆身着禁军戎服,于是勾唇笑道:“你以为这些禁军会听你的?” 姬云野面色凝肃,声音幽幽地自丹陛之上传来:“云王不妨试试。” 姬锦言再次下令道:“给本王冲上去,拿下姬云野者,封一品侯。” 众兵士闻言,仿佛打了鸡血般在一片喊杀声中向上冲去。 丹陛之上,姬初阳从众大臣中走出,他将手中禁军龙符高高举起,然后用力一挥,便见万箭齐发,那三万兵士方一冲上长长的丹陛,便倒下了一大片。 姬初阳面色冷肃地看着一脸惊怒的姬锦言,再次高举右手握拳做了一个收的手势,箭雨立止。 姬锦言怒视姬初阳道:“本王帮你揪出幕后黑手,你答应过助本王的,为何出尔反尔?” 姬初阳微微一笑:“这个嘛,等你下去以后本王自会跟你解释。” 姬云野闻言不由眯眸看向姬初阳,眸中隐有暗潮涌动。 姬锦言突然扬声大笑起来:“今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他打了一个手势,身后突然有信号弹腾空而起,直蹿云霄,然后轰地一声爆出无数烟花,甚是耀目。 众人心中不由一惊,却听姬锦言道:“本王倒要看看,是他们先冲破宫门,还是你们先将本王拿下。” 他一声令下,众兵士便冒着箭雨杀向姬云野所在的殿前,很快便和五百紫衣卫杀成一片。手执弓箭的禁卫军亦弃弓换刀跃下墙头殿顶,杀入重围。 一时间,整个乾清宫都笼罩在浓浓的血雨腥风之中。紫衣卫统领方权将惊慌失措的大臣和宫妃护送入殿内,自己则如门神般守在殿外,剑扫千军地将冲上前来的兵士一一击退下去。 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瞬逝去,在紫衣卫守护之下的姬云野只觉心如刀绞。却在这时,一只信鸽自天际如离弦之箭般向他飞来,他伸手让其落于掌中。待取下竹筒阅罢信笺,眸中更是凛冽异常,他气沉丹田,足下一点,跃上殿顶,以内力凝气传声道:“都给朕住手,否则再自相残杀下去,今日便是东离的亡国之日。” 厮杀中的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登时停了下来,然后错愕地抬头向他望来。 姬云野沉声道:“为防临城守将蓝景烨将军调兵支援帝都,锦王勾结北宇,使得北宇往边境派兵三十万,陆路和海陆两面夹击拖住驻守临城的二十万大军,并暗中从玉门峡放入五万做百姓装扮的北宇兵,然后被柳丞相的心腹守将放入京城并为他们提供武器。如今正在攻打宫门的便是这些北宇兵。” 一语既毕,众人哗然,纷纷将矛头指向姬锦言和柳万兴,怒斥他们以一己之私通敌卖国,罪在不赦,惹得他们惊怒交加,说姬云野故意煽风点火,妖言惑众。 姬云野挥手压下众人的声音,对姬锦言道:“或许锦王有所不知,你悄悄放进城中的那五万北宇兵并非是来助你的,而是打算在我们两败俱伤之时攻下皇城。而临城那边也并非佯攻,而是实战。如今双方损兵折将已经数万人。”说着扔出了那个小竹节。 姬锦言震惊之中伸手接住,颤抖着取出里面的纸笺,只见上面写着:据被捕的奸细所言,北宇意在攻破临城,与混入京中的北宇兵里应外合拿下东离。如今敌我双方已损兵折将各万余人。上面盖有蓝景烨的将军印鉴。 信上所言虽早在姬云野的预料之中,然而此刻得到证实,仍让他深恶痛绝。 姬锦言惊呆了,而众人却沸腾了。有义愤填膺要将姬锦言拿下的,也有不敢置信说姬云野造谣生非让人伪造信笺的。 姬云野从怀中摸出一张帛绢,扬了扬道:“这是云王与北宇签订的互利协议,北宇助云王逼宫夺得皇位,云王登基后割让边关十城给北宇。”他说着将帛绢扔了出去,“这上面有北宇玺印和太子印鉴,还有云王的手书与印鉴。” 姬锦言飞快地跃起想要抢回,有眼疾手快的将士在他之前飞身接住,然后迅速展了开来。当看清上面的内容,双目顿时冒出火来。众人见状,纷纷抢来传阅。 姬云野不由看向姬锦言,只见他面色如土,一脸大势已去的颓然灰败。不待他下令,姬锦言的部将便纷纷弃械倒戈。四名紫衣卫见机连忙上前把姬锦言和柳万兴制服在地。 此时有人来报,说皇宫即将被北宇兵攻下。 众人顿时满腔激愤,纷纷要杀出去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姬云野沉声命令道:“先把云王和柳丞相压下去。” 待得御前侍卫领命而去,姬云野扬声道:“今日国难当头,作为皇家将士,东离子民,诛杀敌寇,捍卫国家,乃是尔等义不容辞的责任。云王的人只要能够忏其前愆并戴罪立功,朕一律不予论罪,反而会同其他将士一起论功行赏。” 姬锦言的府兵闻言齐齐跪地高呼万岁,无不满含再世为人的感激之情。 姬云野抬眸向宫门处望去,正见骁骑营的信号冉冉升起,于是下令道:“众将士听令,即刻随朕守卫宫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宫门处,姬云野当先跃于城楼之上,便见黑压压五万骁骑兵正与五万北宇兵厮杀在一处。正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宫门打开,宫内兵将与宫外骁骑兵内外夹击,对北宇兵形成了合围之势。金戈铁马,杀声震天。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姬云野眸光晦暗地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残忍地收割,就像欣赏着一幅以鲜血绘就的画卷。他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就连日头都染上了一抹猩红。此时忽见一道白影划破血色天际向他飞来,他眸光不由一凛,伸出手来迎接着最后的宣判。 阅罢信笺,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是难以言说的况味。再睁开眼时,眸中的冷意已经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悯之情,他以内力传声道:“北宇将士还是束手就擒吧。现在你们的皇宫已经插上了东离的旗帜。” 此话一出,城下霎时静寂无声,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沸腾。 第118章 平定 有人劝大家稍安勿躁,莫让敌人的诡计动摇了军心。 然而不多时就有北宇信使来报,说有十万精兵在某个不知名将领的带领下从东海而来,直取戍卫京都的沿海边城。由于事发突然,无兵可调,边防将士全部殉国,使得他们长驱直入京都。而皇城之内另有五万不知从哪冒出的东离精锐,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直袭禁军大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临城的三十万将士被战事拖住,无法班师回防。别处的驻军更是鞭长莫及,不待他们驰援,那两股力量便已南北夹击攻下了北宇皇宫,控制了皇族和朝中重臣,只待东离新皇前往北宇签署归属文书。 城下的北宇将士仍有些不敢置信。其中一名将领质问信使道:“凤凰岛通往外界的所有出口皆被我十万将士把守住,天照支援东离的通道既已被封锁,那十万精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待信使回答,姬云野便首先发问道:“那天照可有动静?” 将领道:“的确没有任何动静。” 姬云野微微一笑:“以天照和东离的关系,难道不该设法突围来助东离吗?天照虽然兵力不多,但集中火力攻打一处也不无胜算。” 将领一愣:“这么说来,那十万精兵是从天照提前调出来的?” 姬云野赞赏地道:“你很聪明。如果朕的兵力不足的话,的确会这么做。是以,那些人并非天照的援兵,而是朕从别处提前调来的精锐。天照知道朕无需他们插手,自然就按兵不动了。倒是无形中拖住了你们十万兵力,深感抱歉。” 那名将领闻言拜服道:“东离新皇高瞻远瞩,未雨绸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此雄才大略,堪为天下之表率。本将愿降。”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大势已去的北宇兵纷纷缴械投降。一场险象丛生的惊天巨变便在姬云野的精密谋划下化险为夷了。 原来姬云野早已派姬凌止带了五万精兵从无人驻守的天堑密道潜入北宇,趁京中守备空虚之际与从海上登录的裴奇骏的十万精兵里应外合攻下了皇宫。 这是一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战争,姬云野无疑就是那个胜者。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却只能留下功败垂成的憾恨,比如姬锦言,比如——荣来川。 俘虏被押解走后,姬云野下得城楼准备善后,却见姬初阳扬起手中龙符对禁军发令道:“众将士听令,云王虽化解了一场浩劫,但却弑君篡位在先,今日你们谁若将他拿下,来日定当封侯拜相。” 在一片哗然之中,姬云野眸光顿暗,然而语气却淡然无波:“为什么?” 姬初阳执剑指向他,冷冷一笑道:“等你到了地下,本王自会让你死个明白。”话落,他一扬手道,“给本王上。” 这些禁军跟随姬初阳多年,对他自是忠心耿耿,此刻他的话就仿佛是圣旨,众人无不惟命是从,当即冲杀上前。 姬云野向后快速退去,身后五百紫衣卫迅速上前护卫。 姬初阳讥笑道:“就凭这五百人,你以为能对抗本王的五万禁军?” 姬云野也笑了:“小王叔似乎忘了,禁军总共是十万人。你手中的不过是五万骁骑兵。前锋营、护军营、步兵营、健锐营和神机营,这五军营加起来也有五万人呢。” 姬初阳道:“那又如何?如今兵权分散,本王不信你能把他们全都调动。” 姬云野道:“你且往后看。” 姬初阳诧异地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外正有黑压压数万兵士奔行而来,而着装竟是五军营的戎服。 待到他们立定于近前,看着那个从众将士中步出的有着威仪英姿之人,姬初阳不敢置信道:“颛孙长夷?你不是中立的吗?” 颛孙长夷道:“本兵只忠于天命之人。” “可是,你怎么能同时调动这么多人?” 颛孙长夷扬了扬手中的两个虎符道:“本兵手中,一个是兵部虎符,一个是先皇临终前交给本兵的调兵虎符,如今它们合而为一,本兵便拥有调兵权。”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份明黄圣旨道,“这是先皇授予本兵的调兵圣旨,称云王承继大统之后,只要有人胆敢谋反,便可调动五军营的兵力进行平叛。尔等谁若不信,可亲自上前验证,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先皇亲手所书。” 此时,那五万骁骑将士已开始骚动,有人出列欲上前检验圣旨,却被姬初阳制止道:“他们既是一丘之貉,必然是合谋逼迫先皇交出虎符并写下圣旨,然后又毒害了先皇。如今敌我双方旗鼓相当,今日我们不妨和他们拼上一拼,胜了你们便是功臣,与本王一起尽享荣华,败了也算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我们下去以后再做兄弟。” 那五万骁骑兵刚刚产生的犹豫被他这么一煽动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苗头,姬云野突然不合时宜地对姬初阳道:“当年给缅儿下毒的不是李婕妤,而是何贵人对不对?” 姬初阳诧异之下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姬云野道:“那毒来自姬锦言,他后来不知从哪得知你和李婕妤的关系,为了让你助他争夺皇位便将此事和盘托出。只是没想到你因此而迁怒于他,明着应承下来,背后却捅了他一刀。可见你对李婕妤的感情绝非像你当初所说的那么淡薄,应是深爱。你对姬锦言尚且如此记恨,对朕就更不用说了。” “你竟然早就知道?难怪你会早有防备。”姬初阳不敢置信地道,“可是,你是如何得知的?” 姬云野叹了口气道:“因为你行错了一步。” “什么意思?” “父皇的何贵人莫名失踪数月,直到不久前朕才得知,她被困在一个密室里受着非人的折磨。朕的人把她救了,她自然什么都招了。毒是姬锦言为了拉拢何贵人的父亲而赠与她防身的。所以毒是她派太监小午子去下的,而关她的人就是小王叔您。你对她尚且痛恨如斯,对朕又怎会没有任何怨怼。是以朕一早便让颛孙大人调来了五军营以备不测。” 被雷击中的姬初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怎么可能?” “你难道没有发现,密室中的那个人已经换成了别人?” 姬初阳错愕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会不知道,有一种人叫做细作吧?对了,朕差点忘了,朕的府中不是也有你安插的细作?” 姬初阳怔怔然道:“我果然还是棋差一招……” 姬云野朝方权使了一个眼色,便见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飞身而起,径直向姬初阳袭去。姬初阳反应倒也迅速,立即挺剑刺出。方权身形迅疾一晃,闪到了他的身后,左肘一勾,右膝一顶,便将他制服在地,右手一个带着劲气的劈砍又下了他的剑。然后脚下一点,拎着他跃回姬云野身边。真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待有人要上前相助,哪里还来得及。 此时有忠心将士欲拔剑上前,被姬初阳喝退了下去。他凄凉一笑,对姬云野道:“野儿不愧是天命所归,本王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听得他唤自己的小名,姬云野竟是心头一酸,赶紧转过了身去。 姬初阳见姬云野后背似有微微起伏,眼中也不由一热。 姬云野哽声道:“小王叔,朕愧对李婕妤,愧对你,以后每年她的忌日,朕会为她多烧一些纸钱,你在宗人府也可放心了。” 泪水终于滑落眼眶,姬初阳仰头望了望天,正见一片流云闲淡地自头顶飘过,脸上不由绽放出璀璨笑容,忍不住喃喃道:“是你吗?”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熙和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东离王朝,成昭二十年秋,成昭帝驾崩。云王手执传位诏书于灵前宣布登基。锦王以云王弑君并伪造诏书为由,带其秘密训练的三万府兵直逼皇宫。云王大开宫门,请君入瓮。与此同时,其趁北宇调兵东离,帝都空虚之际,一举攻克北宇,将其划入东离版图,西北诸小国皆俯首称臣。姬锦言与姬初阳因谋逆之罪被囚宗人府,终生不得出。丞相柳万兴因通敌卖国之罪被枭首示众,株连九族。 云王登基后,改年号熙和,大赦天下。东离自此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成为东土大陆上国力最强,版图最大的国家。 熙和帝本欲封正妃蓝惜蕊为后,然其难产,母子均不幸罹难,六宫自此空置。 对于这一场关乎国家存亡的战事,后世有不同的评论。有人认为姬云野对于荣来川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人则以为他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只不过天时站在了姬云野这边而已。也有人觉得,还是姬云野技高一筹,毕竟他在平叛两王谋反的同时还能拿下一个强大的国家,就绝非常人能比。 多年以后,中土大陆历经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在时光辗转中,人们再提起当年之事,已如遥想一段飘渺的传奇。然而没有被时光掩埋殆尽的,也是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在这段传奇背后所隐藏着的一段风月。 以上皆为后话。 第119章 前世 宫变是夜,国师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国师正面色匆匆地向府外行去,朦胧月色下,眼前暗影一闪,一道颀长身影落于他身前一丈之外。 他脚下一顿,定睛看向来人。由于背对月光,那人面目有些模糊,然而他身上全无杀气,倒叫他有些疑惑,是什么人竟在这个时候夜闯国师府? 那人微微一笑,声音流泉般吐出几个字:“国师大人别来无恙。” 国师一愣,这个声音他听过,去年成昭帝四十寿宴,这个人就坐在自己邻桌,如今他不请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缓了缓神,态度谦和地道:“天照皇夫凌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凌月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想跟国师借照世镜一用。” 国师闻言大惊失色:“你从哪里听说的?” 凌月笑了笑:“传音入密不要乱用,因为一不小心会被旁人听了不该听的。” 国师不由心惊,他的功力究竟高深到何种境界才可以捕获传音入密的内容?既然他已得知照世镜的秘密,他也无需再做遮掩,于是问道:“你要照世镜何用?” “到时你不就知道了?” “我若说不借呢?” “那我便将照世镜在东离国师手中一事公诸天下,待到那时,那些觊觎此神器的人怕是不会像我这般文质彬彬地来借的,偷啊,抢啊,各种手段轮番着来,国师怕是再无宁日了。对了,古书上可是记载有使用方法的,你不用担心他们得到之后不会使用。”话落,凌月又补充道,“虽然那古书仅存于几个小国的皇宫中作收藏用,也不是太容易得,但至少还是有方向可寻的不是?” 国师气恼道:“想不到凌公子堂堂正人君子竟也会做出此等威逼利诱之事。” 凌月不以为意,对他笑得和蔼:“国师可权衡好利弊了?” 国师怒极反笑道:“你可知开启一次照世镜窥得天机所要付出的代价?” “可以想象,只是不知代价为何?” “除了大损元气以外,还会折寿十年。” 国师以为凌月会因此而放弃,没想到他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道:“这个无妨。” 国师无法,只得道:“我若肯借照世镜,凌公子可能保守秘密?” “那是自然,我以天照的国运起誓。”凌月答得极其爽快。 “既然如此,你便随我来吧。” 二人来到一间密室,国师自墙壁暗格中取出一面周围镂有佛教图腾一尺见方的圆形铜镜,对凌月道:“请凌公子将血滴入其中。” 凌月依言以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铜镜之中。 国师以指蘸血在铜镜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咒符,待咒语书写完毕,铜镜突然脱手而出,悬于半空。 国师道:“想知道什么,你只需凝神冥想便好,至于能知道多少,全凭你的内力修为了。” 凌月立即凝神想着念儿。 鲜红血迹渐渐化作团团白雾氤氲在铜镜之上。片刻后白雾淡去,铜镜中现出动态画面来。 凌月的目光始终胶着于铜镜之上,心中早已满是忐忑。当眼前出现念儿身影的那一刻,他的心跳竟漏了一拍。 而国师看到这个女子时却是惊讶不小,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她便是他去年在照世镜中见到的继任天照女皇。 画面从他们初见开始。那一日,丹阳仙山上桂花飘香,霞彩满天,目光交汇的刹那,注定了一世的痴缠。 “姜师叔,我师父云游去了,从今天开始我便拜在你的门下了,还请师叔多多关照。”她甜甜一笑,拜伏于地,连磕三个响头。 姜孟涯笑得温润:“既然都拜在我的门下了,为何还要叫师叔呢?” 他的笑就像温暖的灯火,有着醉人的魔力,让她呼吸一窒。她呆愣愣地道:“不叫师叔,难道要叫师父吗?” 看到这里,凌月不由勾起了唇角,那个时候他怎么没有发现她那么可爱呢?那时的姜孟涯真的好没有情趣,他竟然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开了,徒留小姑娘一人愣在身后。片刻之后,他看到她脸上突然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竟是夺了日月的光彩,让他心头不由一颤。 后面的画面是念儿随着姜孟涯努力修行,以期在众多师兄弟师姐妹中脱颖而出得到师父的肯定。每每得到他的称赞,她都会欢喜得像个孩子。 然而能得他亲自指教的机会终究有限,为了能够每日都见到他,她便寻找各种问题向他请教。他为她讲解的时候,她总是托着腮非常专注地看着他,当他回视她的时候,她又会立即心虚地低下头去,然后装作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师父果然厉害。” 她偶尔也会犯迷糊,把以前问过的问题再次拿来请教。每当这时,她都会尴尬地笑笑,说圣人不是说过吗,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凌月想想也是,她的确是很善于为人师的。 他在指教女弟子时,每每与她们稍有接触,她便会上来横插一脚。他手把手地教她们御剑,她便主动请缨做示范。他为她们解答疑问,她便说这个简单我来回答。 后来同门女弟子送了她一个“雅号”,叫“百事通”。 当她得知修行到一定阶段可以神识出窍化形的时候,开始更加努力地练功。神识能够出窍的第一天,她便化作白蝶飞到他身边,从早到晚地围着他转。她以为他没有发觉,于是化蝶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成了她每日必做的功课。 凌月眸中漾满了笑意。他真的很想知道,她为什么只会化蝶,而且化的还是一只毫无特色的白蝶?那时他身边围绕的可都是漂亮到极致的各色彩蝶。然而就是这么小小一只不起眼的白蝶,却是那些时日他心中最美的牵系。 后来,她开始不满足于窥视。为了更贴近他的温度,她会幻化成他身边的各种物事。 她不知道他喜欢自己的这种小小把戏,她不知道他面上装作不知,心中却很是欢喜。 他喜欢她变身为柔软抱枕以拥她入怀;他喜欢她变身为剔透水杯以品尝她的味道;他喜欢她变身为轻软衣衫以感受她的抚触;他更喜欢她变身为一粒棋子以将她牢牢握在手心。 这时画面一转,铜镜中出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小猫。想起那日情景,凌月不由失笑。 那一日,她变作小猫故意打翻了他书房中的砚台,第二日欢天喜地地送给他一个崭新的,说是听说他的砚台被猫儿给摔坏了,于是亲手雕刻了一个,而且神情十分郑重地叮嘱他千万不要再被小猫摔坏了。 那时姜孟涯就在想,她的所谓“听说”,一定是听那只猫儿说的。而那只砚台,他觉得以她的水平,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工。她就这么拿了出来,就不怕自己怀疑她蓄谋已久? 回想起砚台上的图案,那雕工和画工他实在不敢恭维,她竟还好意思拿出手送人。那砚台上雕的是他在桂花树下品茶,她在一旁舞剑,时不时有雪白桂花在她的剑气之下飘飘扬扬落下的美丽画面。而她雕出来的效果却是,他如一尊佛般岿然坐于树下,天上突然下起了陨石雨,她执剑劈砍以护他周全。 再次看到这些温暖画面,凌月心中仍有暖流涌过。然而那时,他一心修仙,男女之欲乃大忌,使得他不得不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甚至态度冷然。 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她不但没有像其他女弟子那样收起对他的幻想,反倒变得越来越贪心,贪心地想要他把目光只停驻在自己身上。 后来为了让她死心,他再未对她露出过笑容。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笑容终于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看着铜镜中她失落的神情,凌月苦笑,若早知她已占据了自己的整颗心,他一定会好好珍惜那段相处的时光。 那一日,天劫比他感应到的时间提早到来。他自千里之外赶到她身边时,她正以她浅薄的修为扛下第一道天雷。他看到她的元神正要散去,却在看见自己之时强撑着驻留体内。只要再被击中一次,她便会魂飞魄散,他忍住悲痛为她挡下了其余八道天雷。 帮应劫者挡劫,雷劫威力会随挡劫者修为而增加,姜孟涯为此元气大伤。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悲伤地落下泪来,提出了一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请求:“师父可否给念儿一个离别之吻?” 她以为自己造次了,却不料,这个仙气飘飘的男子竟真的吻了她,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吻竟是如此地缠绵悱恻,动人心扉。那一刻她觉得,哪怕是灰飞烟灭也值得了。 一吻结束,她脸颊泛着红晕却仍难掩悲伤地道:“念儿爱了师父很多年,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希望将来能以你妻子的身份与你比肩而立。如今已经再无可能。若念儿还有来世,我希望来世换你,褪去一身骄傲爱我,之死靡它。” 他含泪看她闭上眼睛,在她魂魄离体的瞬间将其收入魂瓶,然后把她的遗体放入了冰棺。 在某户人家即将产女时,他打开魂瓶欲将她的魂魄投入胎体,天空却突现异象,一道闪电劈开天幕,他一眼不察,失去了魂魄的踪迹。 悲痛之下,他吐出自己的内丹滋养她的肉身,然后将冰棺置于深潭之中,以期寻回魂魄后让她重新复活。为此他法力尽失,从仙人堕为凡人。 他以姜孟涯这个真名逗留人间数十载,并以神医的美誉扬名于世,也是为了让她更容易找到自己。然而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第120章 影子 凌月努力凝聚念力,希望能寻找出遗失念儿魂魄的根源。于是画面陡变,竟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 男子一身紫金龙袍,墨发高束,浑身透出清冷卓然的疏离气质,让人油然生出一种仰望明月般的敬畏之感。 凌月和国师皆是诧异不已,此人莫不是天界之主,天帝?! 照世镜中,在姜孟涯即将把念儿的魂魄投入那名孕妇体内时,天帝以术法撕裂时空,将念儿的魂魄送入了另外一个时空。然后以她的残存气息为引,用织魂灯织了一个魂魄投入人间。 于是凌月震惊地发现,他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的那个人不过是念儿的影子。原来花非烟竟是念儿的影子!难怪她身上会有念儿的气息。 事实上,在很早以前他就觉出花缅身上有一种类似念儿的熟悉之感。他曾以为这种熟悉的感觉源于她是花非烟的女儿,可是自从看到花缅的魂魄竟然是念儿的样子时,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然而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错。 和花非烟在一起已经十六年,他从没有那种爱入骨髓的感觉,可每每见到花缅,心尖总会隐隐疼痛。他曾以为那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直到看到她的魂魄他才知道,那种亲近之感并非来自血肉之躯,而是源于灵魂深处。 眨眼间,铜镜中的画面转换到了二十一年后。花非烟难产,弥留之际其魂魄与念儿的魂魄形成强大的感应,使得时空再次出现裂痕,将念儿的魂魄自那个陌生的时空引入腹中胎儿体内。胎儿得以顺利降生,花非烟也捡回了一条命。 原来如此!他曾以为他和念儿是孽缘,原来一切都是有因由的。可是,天帝为何会插手人间之事?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照世镜中的画面随着他意念的波动继续翻转,竟然到了天界。 天帝对司命星君道:“让她在丹阳山修仙吧。” 司命听话地在他那本命格簿子上唰唰地记下了几笔。 然后画面进入了下一个场景,念儿仙衣飘飘地站在诛仙台上,冲着远处一个雍容端庄的女子微微一笑,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徒留下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 画面陡然一变,他看到念儿降生在一户贫困人家,因为接连诞下三个女儿,无力抚养,便将刚出生的她遗弃在了丹阳山下,被他的师兄白眉真人抱回山中收养在门下。 雷劫那日,天帝命雷公降下九道威力巨大的天雷,旨在让她魂飞魄散,然而事与愿违,竟让她逃过一劫,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织魂和移魂。 天帝为何会恨她至此,以让她修仙的方式借天谴来灭她?到底念儿前世和他有什么仇怨? 然而此时任他如何凝聚念力,照世镜都再无任何反应。 国师首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关切地道:“不知凌公子想要的答案是否找到?” 凌月久久沉浸在照世镜为他带来的震撼中,半晌才道:“在下还有些不明之处,国师可否再为我开启一次?” 国师叹道:“以你的修为也只能看到这里了。而且此镜一人一年只能开启一次,你若再想开启只能等到来年了。不过,十年的寿命可不是个小数呢。” 凌月闻言眸光顿时黯淡:“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多谢国师慷慨相助,此事还请国师为在下保密。” 国师道:“只要你能保守照世镜的秘密,我自会守口如瓶。” 凌月微微一笑,拱手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国师心下不由感慨万千。一个修行已达一定造诣的仙人,为了一个女子甘愿耗尽一生修为,然而人生一梦,白云苍狗,想不到再次相见,她竟成了他的女儿,还真是造化弄人。 国师来到乾清宫书房密室的时候,姬云野和花非烟已经焦急地等候多时了。 姬云野迎上前道:“国师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药可带来了?” 国师道:“中途被凌月拦下,耽搁了。”他说着走到榻前,将一粒药丸塞入榻上之人的口中,又将他扶起,以内力助他将药丸运化。 花非烟诧异地道:“国师说凌月把你拦下?不知他所为何事?”她已跟凌月摊牌,要将成昭帝接回凤凰岛,他明明已经答应,为何还会追来东离? 国师神情复杂地看着花非烟道:“他有事相询,如今得知答案已经离去。” 花非烟更加疑惑:“他有何事要问国师?” 国师道:“此事我答应为他保密,所以不便相告,还请女皇见谅。” 此时忽听姬云野道:“国师,为何父皇服了解药后没有任何反应?” 国师闻言看向躺在床上的成昭帝,只见他依旧双目紧闭,一如白日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模样,毫无半点生气,心中不由一紧。 他服了假死药也不过才一日,按理说只要在二十四个时辰内服用解药便可恢复生机,可为何他服下解药之后毫无反应? 国师面上的凝肃顿时让姬云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心中一骇,连忙唤黎末进来问话。 “方才朕出去接应女皇的这段时间,可有人进来过?” 黎末一愣,此处为密室,除了皇上和几个心腹知道外,旁人如何得知?就算得知,又如何知道开启之法? 他实话实说道:“属下方才一直守在书房外,但半个时辰前突然闹肚子,走开了片刻而已,想来应该无人进来……” 话音未落,他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他诧异地看向姬云野,却见他双眼通红,情绪显然已经沸腾到了崩溃的边缘。 “走开了片刻而已?”眼泪盈满眼眶,姬云野痛声道,“就是这么片刻,父皇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知不知道?” 花非烟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疯了一般扑到床上,探了探成昭帝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然后把手置于他的鼻端,当最终得出一个信息时,她仍不死心地摇晃着他道:“伯彦,你快给我醒过来,听到了没有?我们说好的,从此以后会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你不会丢下我就这么离开的对不对?” 听到花非烟的哭喊,姬云野和黎末皆是浑身一震。 姬云野一把抓住国师,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国师还有没有其它办法让父皇醒过来?” 国师摇了摇头,两行热泪潸然而下。他方才已经再次探查过,六脉断绝,已无生还之机。 黎末震惊地看着眼前悲痛的三人,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因为自己的过失而弄假成真已然驾鹤西去的成昭帝,只觉痛悔不已。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那个当口闹肚子,此刻已是不言而喻。如今大错已铸,唯有以死谢罪。 他飞快地拔出腰间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上自己的脖子。然而下一瞬,他只觉虎口一痛,长剑“咣”地一声掉落在地。 他抬眸看去,却见姬云野正气急败坏地瞪着自己,心头一颤,竟是立即垂下头去再不敢与他对视。 姬云野怒声道:“你的命是朕的,朕都没说要你偿命,你有什么资格自裁?” 黎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属下死不足惜,属下的命皇上随时可以拿去。” 姬云野痛苦地闭了闭眼,叹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既然被人盯上,这个结局也在所难免。只是,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得知此等机密之事,还下得了如此狠手?” 花非烟蓦地从成昭帝身上抬起头来,双眸发出两道厉光,甚是骇人,她悲凉一笑道:“此事只有凌月知道,我敬他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他会如此狠绝。” “不是他。” 花非烟诧异地看向姬云野和国师。 姬云野只是凭感觉知道不是凌月,而国师却道:“凌公子跟我在一起一个时辰,没有作案时间。” 花非烟心下一松,但痛意很快再次涌上眼帘:“那么,还有谁会如此恨伯彦?” 姬云野细细回想了这几日的经历,排除了种种疑点,当最终将目标锁定太后时,心中惊痛不已。 这时却听花非烟道:“如今伯彦一个人在下面太过孤单,我也该下去陪陪他了。” 话落她抽出腰间匕首便向心口刺去,却被国师一把攥住手腕,将匕首夺了去。 花非烟一脸颓败地看着国师,然后勾唇一笑:“你拦得了我一时,拦得了我一世吗?” 国师眼中满是悲悯,他叹了口气道:“你们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再无相见的可能。” 花非烟错愕地看向他:“此话何意?” “我无意中窥得一些天机,原本不打算告知于你,但又怕你执迷不悟,枉送此生,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国师深吸一口气,虽然心中不忍,但又不得不将这个残酷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你的魂魄是天帝以一个人的气息用织魂灯织就的,人死灯灭,没有轮回。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只此一世。” 此话一出,不只花非烟,就连姬云野和黎末皆是震惊地无以复加。 花非烟强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道:“国师为了让我不轻易放弃生命,竟然编出如此荒诞离奇而又残忍无道的故事。” 国师眼中含了怜悯,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有如雪上加霜:“我以东离的国运发誓,我方才的话绝无半句虚言。” 此刻,花非烟满心满眼都被绝望充斥,她悲凉地笑道:“国师还真是残忍。那你可否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天帝是以谁的气息织出我这个可悲的魂魄?” 国师摇了摇头:“此乃天机,恕我无可奉告。” 这一刻花非烟已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当年凌月曾跟她说,他们前世便有渊源,他是寻着她的气息才找到的她。如此说来,她和凌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凌月爱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气息的人。他今日来找国师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也就是说,此刻他必定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多么深刻的讽刺!她此刻真想仰天大笑,笑老天的不公,笑世事的捉弄,笑自己的可悲! 花非烟露出凄美一笑:“那就多谢国师了,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命。” 第121章 安慰 是夜,坤宁宫。 此刻,即便已过中宵,太后仍伫立院中静静等候。她料到姬云野会来,所以留了殿门。只是那心情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趋于平静,反倒越发地沉痛难捱,而脸颊上的泪水方一风干便又再次滚落,仿佛永无止境。 身后响起凝重的脚步声,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有些凌乱。 “为什么?”姬云野喑哑的嗓音在这寂静的深夜中显得异常悲怆。 她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凝视着这张和先帝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勾唇一笑:“什么为什么?” “你如何得知父皇是假死?你又为何要加害于他?” 太后面上的悲戚转瞬被冷厉取代,也不狡辩:“不巧听到了你们的对话而已。害他么?他既可以抛弃结发之妻以假死的方式与人私奔,我又何必再顾及夫妻情意?他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她的情绪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突然就炸了开来。 姬云野压抑的悲愤被她这么一炸,终于到达了极致,他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掴了上去。 太后却不怒反笑,她先是低低笑起,继而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到眼泪收也收不住。 姬云野心脏骤然猛缩,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姬云野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奔涌而出。 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父皇,一个是深爱自己的母后,此刻他已说不清心中是怎样一种感受,只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无助,而这种无助的感觉几乎将他逼疯。 良久,当太后哭累了自他的怀抱中离开,他才从这种绝望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父皇对朕不薄,朕只想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他的遗体朕已让人送去凤凰岛。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对他们最后的安慰。母后百年之后,便只能和父皇的衣冠葬在一处了。” 太后没有回应,眼神飘忽间似乎神思已远。 “逝者已矣,爱恨也已消失,母后节哀顺变吧。”说完这句话,姬云野转身向外行去,只是那脚步仿佛有千钧重,迫得他连呼吸都觉得负累。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待到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了水华宫内花缅最爱栖身的那棵百年梧桐下。他纵身跃上树,眺望向缥缈的南方。缅儿,你在南秀还好吗?野哥哥好想你! 翌日,南秀水华宫。 裴恭措下朝第一件事不是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而是径直奔向水华宫。 方一听到通传,花缅便飞奔了出来。然而她的举动并未让裴恭措有丝毫喜悦。她脸上的倦意昭示着她昨夜必是一夜未眠。 见她只紧张地望着自己,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裴恭措叹了口气道:“朕今日得到消息,东离宫变已经平息,不仅如此,姬云野还连北宇也一起攻下了。” 听到前半句,花缅松了一口气,然而听完后半句,她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敢置信地道:“北宇如此强大,怎么会被东离吞并?而且北宇还有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荣来川。” “世事难料,丢一子而失全局。兴许他就是太自信了,所以事发之时还有心情在南秀逍遥。” “那北宇皇族是如何处置的?” “尽皆监禁。” “那荣来川呢?” “下落不明。” 不知为何,花缅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荣来川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出现,然后做出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裴恭措沉声道:“经此一事,朕不得不对姬云野刮目相看。他能在一日之内,既解宫变之围,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捣北宇皇宫,手段绝非一般人能比。” 这一刻,裴恭措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肃,花缅知道,面对如此强大的一个潜在敌人,他心中必定不无担忧。 只听他突然极其认真地道:“如今三分天下的格局已经打破,东离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一统天下。当朕与姬云野站在对决的巅峰时,你会站在哪一边?”他看着她的神情,严肃中带着几分紧张,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命运的宣判。 这个问题花缅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然而此刻被他问出来,她竟有种心头被压了千钧重担的感觉,着实无法作答。 裴恭措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抱住,手中的力道随着情绪的波动渐渐加重。 花缅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急促而强劲。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依托,想要从她这里寻找到安全感。她任由他抱着,尽自己所能地以羸弱的怀抱去抚慰他的焦虑不安。 “朕知道,一旦朕输了,朕失去的将不只是江山,还有你。”他的声音带着难抑的颤抖,让花缅亦是心头一颤。 花缅的沉默让裴恭措心绪更加烦乱,他将她稍稍拉开,定定地看着她道:“在缅儿心中,朕是不是永远都比不过姬云野?” 花缅亦定定地回视着他,然后缓缓启唇道:“野哥哥是第一个闯入缅儿心中的男子,他在缅儿心中已经驻扎了十五年,从未离去,也永远不会离去。但事到如今,缅儿和他再也回不去了。缅儿的人是皇上的,若皇上待缅儿一如既往,初心不变,将来即便输了天下,也不会输了缅儿。” 她这是在向自己表明心迹吗?裴恭措激动地道:“缅儿可否把话说清楚一些?你心中可是有了朕的位置?” 花缅叹了一声道:“皇上待缅儿的好,缅儿一直铭记在心。难道你没有发现,缅儿已经在试着接受你了吗?” 这一刻,萦绕在裴恭措心头的阴霾便被她这三言两语驱散了,他俯身吻住她,尽情发泄着他此刻的兴奋与喜悦。 殿顶的花乾悄悄凑到花巽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今晚回去,也让我吻一下呗。” 花巽红着脸道:“你现在就吻,我也没有意见。” 花乾诧异地道:“我没听错吧?你同意了?” 然而这句话并未得到花巽的回应,因为他此刻正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凤凰树下软塌上的那双人儿。 花乾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不由惊呆了。 只见裴恭措正把花缅压在软塌上,一边吻着她的樱唇,一边扯着她的衣裳。 花缅躲开他的唇,喘息着道:“皇上,光天化日又在室外,被人看到会说皇上白日宣淫荒淫无道的。” 裴恭措不以为意:“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爱说就说去。” 花缅提议道:“我们去房里可好?” “不好,朕喜欢在这里。” “在这里会被下人看到。” “谁敢看,朕挖了他的眼睛。” 花缅无奈地望了望天,认命地道:“还请皇上速战速决。” 这画面着实太过刺激,花巽和花乾同时吞了吞口水。花乾想起方才花巽的鼓励,此刻也不再隐忍,掰过他的头便吻了上去。 花巽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有了回应。二人你来我往,吻得如痴如醉,似乎还不解渴,又紧紧抱在一起,相互抚摸起来。不多时便已衣衫半敞,气喘吁吁了。 激情燃烧中,二人倒在瓦片上翻滚了起来。然后,悲剧发生了—— 裴恭措被一声巨响吓得一个哆嗦,顿时一蹶不振。他气急败坏地翻身下榻,望着掉落在自己身边不远处衣衫不整的二人道:“你们谁能跟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那二位此刻也顾不得疼痛了,从地上翻爬起来后直接跪地请罪。 裴恭措气哼哼地道:“花乾,你未经朕的允许就和花兑换岗,其罪一。你在值守期间,和花巽翻云覆雨,其罪二。你在朕**的时候扫了朕的兴致,还害得朕险些……那啥,其罪三。朕赏你二十板子不为过吧?” 花乾哭丧着脸道:“皇上所言甚是,属下甘愿受罚。所有的过错属下一人担当,还请皇上绕过花巽。” 花缅在裴恭措开口之前道:“皇上,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明明是你诱人犯罪在先,看在花乾对花巽的一片真心上,就饶了花巽吧。”说着对花巽使了个眼色,让他最好闭上嘴巴不要再去挑战皇上的耐心。 裴恭措哼了一声道:“以后不要让朕再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值守,否则朕连花巽一起罚。” 花乾闻言面上一喜,连忙叩头谢恩。花巽看了看花缅,终是欲言又止。 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裴恭措顿时没了心情,他对花缅道:“朕去批折子了,晚上去看看品儿,你就不要等朕了。” 花缅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他出了水华宫。 然而这一夜却不知为何,她竟然再次失眠了,直到后半夜倦极了才沉沉睡去。她做了很多梦,梦中有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每一张面孔。他们一一登场,又逐个退场,最终不管是爱她的还是她所爱的,竟全都离开了她的生命。她想挽留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绝望中任泪水长流。第二日醒来时,竟已是泪透枕衾。 第122章 刺伤 这一夜,花缅是半夜未眠,而钟粹宫那位则是彻夜未眠。 裴恭措每次来钟粹宫都是先和品儿品茶对弈,然后再各自分床而睡。然而这一次,裴恭措方要起身去休息,品儿却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裴恭措一愣,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正视着她道:“朕说过,朕是不会碰你的。你若还想留在宫中,我们便以君子的方式相处。” 品儿凄凉一笑:“皇上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吗?” 裴恭措面上顿现不耐之色:“你还要朕说多少次?当初的确是朕做得不对,可事已至此,朕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朕让你出宫你又不愿,如今反倒怪朕残忍。” 品儿突然冷冷一笑,扬起手臂,一拳狠狠砸向裴恭措的胸口,咬牙切齿道:“皇上竟跟品儿提‘当初’?” 裴恭措闷哼一声,低头看向她落在自己胸前的拳头。她的手心中不知何时竟攥了一根金灿灿的发簪,此刻正直直插在自己的心口处,有殷殷血迹自伤口处不断涌出。 看着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品儿仿佛受了惊吓般倏地松开了手。 裴恭措抬眸看向品儿,却见她眸中既有心疼,也有慌乱,然而更多的却是恨意。此刻,感受着她汹涌的恨意,他对她竟生不起丝毫的怨怼,忍着疼痛道:“品儿就这么恨朕吗?” 品儿早已泪流满面:“是!你为了得到品儿不择手段地害死了李生,却在如愿以偿后对品儿弃之如敝履。所以,我恨不得你去死!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李生的在天之灵,也才能够一解我的心头之恨。”此刻,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为李生报仇,还是为自己求而不得而报复。 裴恭措额头渐渐渗出细密冷汗,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品儿竟然想让朕死?” 品儿声泪俱下道:“你死后我会立即下去陪你。至少在这一点上那个缅贵妃就未必做得到。” 裴恭措苦笑道:“你为何认定了是朕害死的李生?”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无意中听两个小太监说起,是你让人在李生的饭食中下了与他病症相克的草乌才使他最终不治。” 裴恭措闻言眸中顿现阴鸷之色,想不到某人如此亟不可待,竟然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后宫。 “你上当了。此事不是朕做的。那二人很可能是裴骑骏安插在宫里的细作。他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今天。” 品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恭措,这怎么可能? 裴恭措自嘲道:“若朕因此一命呜呼,裴奇骏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应该就是品儿你了。” 品儿犹自处于震惊之中,又听裴恭措道:“兴许李生的死是他的手笔也说不定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品儿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她仓皇无措地看着裴恭措,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如今我成了一个谋杀皇上的刽子手。” 她茫然之下便要拔下插在裴恭措胸口的发簪,却被裴恭措挥手挡了下来。他怒视着她道:“你做什么?” 品儿泣不成声:“皇上放心,品儿说到做到,品儿一定不会让皇上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去的,品儿这就陪皇上一起上路。” 裴恭措气怒攻心,“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然后强撑着一口气道:“去把福昕叫进来。” 品儿这才意识到,裴恭措或许还有救,于是惶急地奔出门去把福昕喊了来。 眼前的景象把福昕震惊得不轻,他连忙飞奔过去,把正往地上跌去的裴恭措扶住,待看清他的伤势,眼睛倏地便红了,直恨不得把品儿千刀万剐。 他流着泪道:“皇上再坚持一下,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裴恭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此事千万不要惊动旁人,否则品儿难逃死罪。只悄悄把张太医请来便好。” 都这个时候了,皇上竟还顾及着那个刽子手,心中虽恼,然而他还是听话地照他的意思去办了。 品儿此刻已说不清是痛还是悔,她呆怔地看着这个爱之深也恨之切的男人如今因自己的冲动而变得苍白脆弱,生命似乎随时可能流失殆尽,心中竟是一阵后怕,然而在太医到来之前她亦是束手无策,只能默默祈祷他平安无事。 这一夜,裴恭措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的伤势不轻,伤口距离心脏仅仅偏了半寸,深约寸余,张太医忙活了一夜才让他的伤情稳定下来。 然而到了上朝的时辰他仍无醒来的迹象,直把福昕急得团团转。 皇上向来勤政,还从未出现过无故不早朝的情况。最终,福昕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若品儿总归要担一项罪名的话,不如就让她当个魅惑君王不早朝的狐媚子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在朝堂上宣称皇上今日在钟粹宫睡过了头,让朝臣们留下折子后自行散去。 此话一出,满朝沸腾。无不是批判品贵人不识大体,皇上太不知节制,让福昕好生劝诫着点之类的陈词滥调。甚至还有人拿缅贵妃和品贵人做比较,说同样都是宠妃,缅贵妃便懂事得多。 福昕点头哈腰地悉数领受并保证下不为例,才把那群老家伙打发了去。 当皇上未上朝的消息传入水华宫的时候,花缅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她看着泪湿的枕衾,心中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于是穿衣下榻简单梳洗后直奔养心殿而去。 到得养心殿,有小太监要去通传,花缅连忙制止。然而进入殿内,她不由一愣。只见裴恭措正手捧一杯清茶窝在廊下的藤椅中细细品着,眸光放得很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虽然避开了强烈的阳光,可他的脸色仍显出不太正常的苍白,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花缅心中一紧,他昨日离开水华宫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会变得如此憔悴?莫不是昨夜在钟粹宫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急奔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 直到这时裴恭措才回过神向她看来,他怔了片刻然后勾唇笑道:“今日吹的什么风竟把缅儿吹来了?缅儿主动来看朕还真是难得。” 花缅眸中仿佛蓄满了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看着他道:“皇上今日没去上朝,是生病了吗?” 裴恭措眸中有柔波一漾,然后渐渐涌上笑意:“能得缅儿关心,朕很欣慰。” “别绕弯子,快说!” 裴恭措把花缅拉进怀中,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朕今天真的很开心。” 花缅急了,从他怀中挣出来,正要张口斥责他,却见他突然蹙起眉来,额上亦有汗珠滚落,心下一惊,慌乱地道:“你受伤了是不是?我方才碰到你的伤口了?”她伸手就要解他的衣衫,手腕却被他一把捉住。 他深深凝着她,低声道:“此事切不要声张。” 花缅亦放轻了声音,焦急地道:“快让我看看,到底伤到哪了?”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这里。”话落,看到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他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花缅恼道:“你竟还笑得出来?” 裴恭措笑意不减:“偏了一点,不然缅儿今天就见不到朕了。” 花缅恨声道:“报应!你这就是报应!” 裴恭措赞同地道:“朕也是这么想的。” 花缅终是不忍再苛责,她不无担忧地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还把品儿留在宫中吗?” 裴恭措叹了口气道:“她说她会慢慢赎罪,待到赎完自己的罪过自会离去。” “话虽如此,可我觉得,皇上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裴恭措再次将花缅扯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道:“朕巴不得离后宫那些女人全都远远的,每天只跟你粘在一起。可若当真如此了,朕的这个皇帝也就做到头了。” 花缅挑眉道:“当皇帝既然这么没有自由,你为什么还要当呢?” 裴恭措想了想道:“这个问题还真是很难回答呢。朕起初的确把权势看得很重,觉得当了皇帝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朕看中的女人。结果朕如愿了,可是朕却并不快乐。如今唯一的羁绊便只剩一份帝王的责任了。不过朕觉得,若能和缅儿恩爱到白头,即便拿皇位去换,也是值得的。” 花缅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次被裴恭措感动了。然而这番话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姬云野曾对她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她更重要,他不会为了任何东西而舍弃她。 在时间面前,再真心的誓言也终归会缴械投降。若太过当真,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花缅微微一笑,对裴恭措道:“皇上花费那么大的心血才坐上这个位置,岂能说放弃便放弃?缅儿自认不过是一介普通女子,不值得皇上如此对待。你的万千子民比缅儿更需要你。” 裴恭措把她往怀中按了按,然后将她的头发乱揉一通:“朕说值得就值得!” 花缅抬起头来,哀怨地道:“皇上为什么总喜欢揉弄臣妾的头发?每次都被你弄得乱糟糟的。” “难道缅儿不喜欢?”裴恭措忖道,“要不,朕以后改捏你的鼻子?” 花缅一愣,捏鼻子似乎是姬云野的习惯,还是算了吧,于是认命地道:“你还是揉我的头发吧。” 裴恭措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眸中含笑道:“为什么不让朕捏你的鼻子?” 花缅眼珠一转,闪烁其词地道:“我的鼻子那么秀气,被你捏丑了怎么办?” 她心虚的举动让裴恭措的心情变得如这阳光一般明媚,就连眸中的笑意都漾了出来。她终于不再理直气壮地把姬云野挂在嘴边了,这果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呢。 第123章 赈灾 是夜,钟粹宫。 花缅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当一回不速之客,不招人待见。这一刻,品儿一如她想象的一般,面色极其不善。 花缅无心虚与委蛇,索性开门见山:“你可知刺伤皇上是死罪?” 品儿嗤道:“这个还不劳缅贵妃纡尊降贵来提醒。” 花缅欣慰地道:“既然知道就好,免得你以为皇上不追究便可以有恃无恐,还指望着下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品儿不耐地道:“如果缅贵妃深夜到访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那你可以放心地回去了,因为我以后绝对不会再伤害皇上半分。” 花缅唏嘘道:“可是我仍然不放心呢。要不,你出宫怎么样?京中未婚公子随你挑选,由皇上指婚,一旦成亲绝不让你的夫君再纳小……” 品儿截住她的话道:“这个也不劳缅贵妃费心了,品儿如今无心嫁人。” 花缅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委实不舒坦。她苦口婆心道:“品贵人莫不是还想着能得皇上垂爱,真正成为皇上的女人?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又是何苦?” 品儿凉凉地道:“你如今和皇上好的有如蜜里调油,何必来挖苦我这个可怜人。” 花缅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何苦跟自己过不去?皇上并非姐姐的良人,待出得宫去……” “他不是我的良人?”品儿一把甩开她的手,恨声道,“那他为何要掳我入宫?” 她这副凄楚的模样叫花缅心中一痛,她总不能告诉她,裴恭措掳她入宫是跟自己置气吧?若她当真这么说了,只怕她会更加怨恨他们。 品儿悲悲戚戚地掉下泪来:“如今李生死得不明不白,我连个公道都不能为他讨回。” 花缅叹道:“难道你还怀疑是皇上害死了李生不成?” 品儿抬眸看向她,喃喃道:“他说李生可能为裴奇骏所害,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花缅道:“皇上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他绝不会为此伤害他在意的人。若他当真想要你留在宫中,一句话便可,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到头来还招你恨毒?所以,这件事我敢保证,一定不是皇上做的。至于裴奇骏,可能性不太大,皇上封你为品贵人之前,知道皇上喜欢你的人恐怕不多吧?至少我就不知道,那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既然不知,又怎么会利用李生的死来做文章呢?” 花缅的一番话顿时让品儿有如醍醐灌顶,知道皇上对自己有意的似乎只有太后。这一刻,她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缅贵妃不在宫中的日子,庄紫妍一直在禁足。虽然不知因由,但想来太后对她应是极失望的。所以她便想扶植自己,以期在这后宫中有个倚仗。 这个认知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原来那个对自己照拂有加,被自己视为亲人的太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竟然不择手段到草菅人命枉害无辜的地步,她害死李生在先,利用自己在后,她怎会如此残忍? 是了,她怎么忘了,她方入宫时,红杏对她最是亲善,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儿,最后竟也被太后冠以勾引皇子的罪名赐死。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红杏的死或许并非如此简单。 她眸光坚定地看向花缅:“你若能帮我证实李生为太后所害,我就答应你离开皇宫。” 花缅赞赏地看着她,她果真还是聪明的,一点就透,可惜—— “证实了又能怎么样?你还想报仇不成?” 品儿道:“我哪有那个能耐,我不过就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花缅觉得若能替裴恭措澄清,又能让品儿出宫,替她查出真相也无甚不可,于是道:“既然如此,我就帮你调查一下好了。” 品儿感激地道:“品儿在这里先谢过缅贵妃了。” “不必客气,我这么做也不只是帮你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品儿总算松口了,花缅顿时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浑身轻松地离开了钟粹宫。然而身后那人在她离去后,眸中的浅笑却被一种让人浑身颤栗的阴鸷取代。 几日后,南秀发生了一件大事,南方多地发生强烈地震,有些地方甚至引发水灾。 在世人的观念中,天灾**皆是帝王违背天意而遭受的惩罚。裴恭措连夜发布《罪己诏》反思自己的过失。 其内容大致是:地忽大震,皆因朕功不德,政教不明,赏罚失中,政道乖方,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阴阳不和,灾异示儆。 为此,他率诸王及文武百官诣天坛告祭并亲行祈祷,同时全力以赴进行赈灾。比如令户部和工部拨款,凡房屋倾倒而无力修葺者拨银修葺,地震中有死亡人口的家庭,不能棺殓者拨银棺殓。对于受灾地区的百姓,减免赋税并发放粮食,解决灾后饥荒问题。此外,还发动有识之士慷慨解囊,鼓励民间赈灾活动并记录在册,有官者加官进爵,无官者在考取功名时可以降低录取资格,从商者发放褒扬其善举的牌匾。 由于裴恭措行事果决雷厉风行,灾后重建逐渐步入了正途,只余几个县城受到地震和水灾的双重洗礼,还未从灾情中走出。大臣们经过讨论决定,若要安抚民心,皇上还需亲临灾区,上阵救灾。裴恭措勉为其难地应允了下来。由于裴樱释正好逗留京中,朝政便由他来代理,左相和右相共同辅政。 临行前的这一夜,裴恭措与花缅缠绵了半宿,只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待他还要再来,花缅好言相劝道:“皇上如此耗费体力,明日如何经得起长途劳顿?” 裴恭措调笑道:“缅儿也太小瞧朕了。” 花缅戏谑道:“皇上不过一日未上朝,南方便地震了。若在缅儿这里劳累过度,耽误了明日的行程,还不知上天会降什么祸事呢。” 裴恭措冷哼道:“朕才不信这个邪。朕若不吃饱了,还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馋。” 于是,水华宫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殿顶的花乾被他们勾得浑身燥热难当,他恨恨地想,上回只品尝到花巽小嘴的味道,今夜值守完了回去一定要把花巽吃干抹净了才能一解此刻的心头之恨。 第二日,裴恭措不但没有赖床不起,反倒精神奕奕地上了路。花缅不得不佩服他的体力。 临行前,他将两个数珠手串放到她手中:“这是朕出生那年一个云游道人馈赠给父皇,父皇又转赠于朕的降真香,分为乾坤二味。乾香至纯至阳,降真通灵,避邪化煞。坤香花香四溢,悦神明心。如今二十年了香味依然不减,想来应是好东西。朕一直搁在房中也未佩戴过,便送与你吧。朕不在身边的这些日子,就由它来守护你。” 花缅好奇地把两串数珠放在鼻端嗅了嗅,果然香气清冽,妙不可言。她好奇地道:“这便是‘南方有佳藤,芬芳引鹤降’的那个降真香吗?” 裴恭措赞赏地道:“缅儿倒是有见识,竟连这个也知道。” 花缅顿时眉开眼笑:“这东西有仙气,我喜欢。不过,你出门在外,更需要避邪化煞,这个乾香还是你戴上吧。” 她说着把手中那串香味稍淡一些的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再抬起头来,便见他眸中盛满了柔柔笑意。她不由一怔,下一瞬却被他狠狠揉进怀中,只听他道:“缅儿如此关心朕,朕都舍不得走了。” 花缅无奈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福昕和韩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估计这会儿车队已经等在宫门口了,皇上若再不走,臣妾的罪过就大了。” 裴恭措撒娇地道:“让朕再抱会儿。” 花缅无法,只得由着他去了。最终也不知腻歪了多久,裴恭措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水华宫。 花缅无语地望了望天,不过是出门几天,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裴恭措走后,裴樱释每日忙完朝政必会去竹心苑溜达一圈,名义上是探望太妃,实则是为了遇见花缅。而他的运气也着实不错,从未失望而归过。因为花缅每日必会带着小白去太妃处坐上半日,这是她早已养成的习惯,也不想因为谁而轻易改变。加之裴樱释还算正儿八经,并未做过逾矩之事,花缅也就没有刻意避嫌。 只是这一日,裴樱释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一改往日做派,下朝后见花缅独自在花囿中锄草,二话不说便走上前去把她拎了起来。花缅犹自惊讶,冷不防便被他狠狠地吻住了。 这个吻着实狂暴粗野了些,花缅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这几日是不是得罪他了。然而想了半天也没寻着半点蛛丝马迹,最终只能归咎于可能是他的生理周期到了。 她抚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冷静。兴许是发泄够了,他在她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后终于将她放开。 花缅摸了摸火辣辣的嘴唇,想来应是肿了。回头若被人问起就说是自己咬出的“索吻唇”。嗯,也只能这样了。 待想好了说辞,她才想起去问裴樱释究竟是谁把他惹恼了,竟拿自己来撒气。 裴樱释气哼哼地道:“后宫女人还真是无聊,也不知是谁的嘴这么碎,竟然嚼起本王和你的舌根来,然后传到了前朝,今日就有大臣说本王这样做是对皇上不敬,有伤风化,让本王和你保持距离。” 花缅了然道:“他们的确是捕风捉影小题大做了些。不过,你方才那样对我,岂非坐实了他们的指控?” 裴樱释邪魅一笑:“若不坐实了,本王心中如何平衡?” 花缅无语地道:“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自然不是,本王已经发下话来,谁若胆敢再把本王跟女人扯在一起,本王就把他们家所有年轻男子全都收到府中做男宠。” 花缅顿时乐了:“结果如何?” 裴樱释沾沾自喜地道:“结果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花缅不由仰天长叹,果然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124章 淑妃 这一日,宫中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 意儿的尸体被人从一口水井中打捞了上来。仵作查验之后证实为溺水而亡,由于没有明显伤痕,姑且以自杀论之。 初闻此事时,花缅怔愣了许久,整个人有如置身雾霾之中,久久喘不上气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意儿不像是自杀,若因失去孩子悲痛欲绝而自杀应该也不会等到现在。此事虽然蹊跷,但也并不复杂,若说谁最想让意儿消失,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荣来晴。 入宫这么久,花缅和裴恭措的女人几乎都没什么来往,她们不来骚扰她已经让她颇感庆幸了,她又怎会主动去招惹事端?然而今日,她觉得很有必要去会会荣来晴,毕竟北宇亡国又失去贴身侍婢,她现在最是需要安慰。 然而到了翊坤宫花缅才知道,荣来晴比自己想象的要淡定得多。 她淡笑着请她在身旁落座,又掀起一个杯盏为她斟满了茶水推至面前,然后执起棋子继续自娱自乐。不像是对待一个初次到访的客人,倒像是对待一个相熟的无需过于客气的朋友。 花缅品了一口茶道:“这茶口感不错,是雨前茶还是明前茶?” “一样都是茶,能解渴能解闷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荣来晴头也不抬地道,“你若喜欢拿去喝便是。” 花缅微微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 荣来晴落下手中的黑子:“若当真是我所爱,我又岂会轻易让出?” 花缅似有所悟:“所以说,皇上也非你所爱咯?” 荣来晴执棋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唇角的笑意不由扩大:“缅贵妃果然心思剔透,竟连这个也能联想到一块去。” 花缅双目炯炯地盯着她:“那我说的究竟对是不对呢?” 荣来晴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道:“一个人下棋也无趣得很,不如你陪我下一局,若你能赢了我,你的问题我来者不拒,有问必答。” 花缅不由眯眸看着她,这个女人果然不一般,竟猜到自己是带着疑问来寻求解答,而非简单的登门拜访。只是,她开出的这个条件看似简单,实则就像是在告诉她,不好意思,无可奉告。因为她的棋艺实在是差劲至极,从来就没赢过任何人。 花缅狡黠一笑:“要不我们下五子棋怎么样?” “哦?还有这种棋?”荣来晴兴致顿起,“教教我。” 花缅于是兴致勃勃地为她讲解了规则。荣来晴双眼放光地道:“这种下法有意思,我喜欢。好,我们就下五子棋。” 花缅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心中简直乐开了花。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旗开得胜的欢喜还没维持多久,之后竟是一溃千里。 她去年跟裴恭措大战数日,输得昏天黑地,那时她只当他智商异于常人,自己输了也没什么可自怨自艾的,可如今竟如出一辙地输给荣来晴,着实有些受伤。 接连输了十局以后,花缅眼泪汪汪地道:“我可以选择不玩了吗?” 荣来晴笑了笑:“你不是还有问题想问我吗?” “可你不是说,只有赢了你才可以问问题吗?” “你不是第一局便赢了我吗?” 花缅顿时破涕为笑:“这么说,你愿意回答我问题了?” 荣来晴嗤道:“你的棋艺这么差,想来你的问题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花缅不服气地道:“那可未必。就怕你不敢回答。” 荣来晴扔了手中的棋子:“唉,总是赢也没意思,不如就听听你的问题好了。” 花缅戏谑道:“我若知道的太多,你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荣来晴往椅背上一靠,眸中含了笑:“我想,你还没有让我杀你灭口的能耐吧。” “那意儿有那个能耐吗?” 花缅此话一出,荣来晴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你的意思是说,意儿为我所杀?” “不是吗?” “说说你的理由。”荣来晴作出洗耳恭听状。 花缅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突然开口道:“意儿怀了皇上的孩子。” 果然,闻听此言,荣来晴面上的淡定转化成了惊讶,但那惊讶也只是一闪而逝,她继续摆出一副悠闲姿态道:“何以见得?” “意儿私藏皇上的玉佩并非是见财起意,而是因为她钟情于皇上。那玉佩是皇上的贴身物事,若非近身服侍如何能得去?所以皇上必然宠幸过她。那日她死活不愿挨那二十板子,是怕自己腹中的孩子不保,而事后你拒绝了医女的诊治,就是怕医女诊出她小产。” 花缅在陈述的时候一直观察着荣来晴的面部变化,果然,她那平静的表情逐渐出现了裂痕,最终她颇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果然是小看了你。不过,就算她怀了皇上的孩子又如何?你不会觉得我是因嫉妒而谋害了她吧?” 花缅摇了摇头:“你之前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皇上非你所爱。所以,你自然不是因妒杀人。” “那我为什么要杀死意儿呢?” “因为意儿已经不受你的控制,你怕总有一日她会坏了你的大计。” “不过就是被皇上宠幸了怀个孩子而已,怎么就不受我的控制了?何况,我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计?” “晴淑妃就别跟我绕弯子了。皇上为什么会宠幸意儿你心知肚明。你一定曾经让意儿喝过避子汤药却不知她怎么就蒙混过去了,结果怀了不该怀的孩子。不仅如此,她还胆敢毒杀本宫的爱宠。一旦事发,你必会受到牵连。而最让你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爱上了皇上,你怕有朝一日她会出卖你。” 荣来晴微微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缅贵妃的想象力未免太过丰富。” “你若不承认,我回头立即就把意儿曾经有孕一事告知皇上,到时你的下场恐怕会跟你的国家一样。” 荣来晴眸中顿时涌上了冷意,她没想到花缅会知道这么多事,然而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似是知道她所想,花缅神情肃然地道:“荣来川曾救过我一命。为了报恩,我不会把你们暗通款曲之事告诉皇上。但是如果你们私下的谋划若伤及我在乎的人,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此刻,荣来晴彻底震惊了。她没想到自己暗中所做的所有小动作她全都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见她无言以对,花缅又道:“我猜,你嫁来南秀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和亲,一定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但如今北宇既然已经亡国,而荣来川又逃过一劫,你们不如远走高飞去做一对神仙眷侣的好。” 荣来晴的神情有片刻的柔和,然而终是凉凉一笑,不置可否。 她的反应在花缅看来只有一个答案,那便是一切还没有结束,她还不能离开。她不由叹道:“看来荣来川并未死心。” 却听荣来晴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阿川如今无心复国,只是身无长物,带着我多有不便,所以让我继续留在宫中。待他另起炉灶,不说富埒王侯,起码可以养家糊口时,我自会离开。至于皇上,我们绝无害他之心,你大可放心。”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沉默良久,花缅突然道:“意儿跟了你那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你都下得去手,此刻你可有想过杀我灭口?” 荣来晴轻撩眼皮,摆出她惯有的慵懒姿态道:“不瞒你说,在最初的一刹那有过这种想法,但权衡再三,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哦?” 荣来晴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道:“你若想揭发我早便揭发了,所以我相信你是真的在报阿川的救命之恩。何况如果杀了你,皇上势必会追查到底,待到那时我才真是得不偿失。” 花缅久久凝视着她的眼睛,在她抬眸与自己淡然对视的时候,她竟有种心头一颤的感觉。她突然很好奇,当初北宇皇帝为什么会派她来和亲?荣来川又为何会听之任之?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荣来晴眸中含了几许深思,但很快就做出了还算诚恳的答复:“因为我会媚术,可以将皇上勾得神魂颠倒,然后为北宇套取有用的信息,完成他们一统天下的宏图大愿。” 这个回答既在花缅的意料之中,又在花缅的意料之外。她料到北宇派她来和亲的目的不简答,也料到她有过人之处,却没料到她竟会蛊惑人心的媚术。 “那,你可有对皇上使用过媚术?” 荣来晴闻言妩媚地笑了,倒是真的让花缅心神一晃:“我若当真对他用过这种手段,这后宫便不会有缅贵妃这号人物了。此刻,你怕是还在东离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呢。哦不,你也许已经嫁给了姬云野,如今成为了东离皇后。” 这话直接戳到了花缅的心尖上,让她颇有一种人生无常沧海桑田的悲凉之感。果然是因果循环,缘起缘灭,冥冥中一切都自有定数。 离开翊坤宫前,花缅提醒道:“希望你以后永远不要对皇上使用这种手段。还有,我若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善妒一些,他应该会很开心。所以,你以后可能也不太容易见到皇上了。” 荣来晴微微一笑:“请便。” 离开翊坤宫后,花缅再次去了竹心苑。她发现,心中所有的不快只要向千玉语倾吐过,必能轻松很多。以致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她面前竟已没有任何秘密。罢了,这样也好,至少有一个人分担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这深宫中也不会觉得太过孤寂。 第125章 庄嫱 当是时,庄紫妍行色匆匆地踏入了慈宁宫。 屏退左右后,她神秘兮兮又难掩惊慌地道:“姑母,我方才买通了仵作,让他对意儿的尸身再验仔细一些。你猜怎么着?” 太后瞥了她一眼道:“有话就说,少跟哀家卖关子。” 庄紫妍端起桌案上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道:“仵作说意儿已非处子之身,而且还有过小产迹象。” 满意地看到了太后面上的惊讶,庄紫妍继续道:“雪球是被意儿毒死的,如今她又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不如趁着这个契机,就把杀人凶手的矛头指向缅贵妃,趁着皇上不在宫中,治她一个毒害皇嗣的重罪,也好除去一个心头之患。” 本以为这是一个明智之举,然而太后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是你的心头之患,可不是哀家的。我若不分青红皂白治了她的罪,皇上回来怕是非跟哀家翻脸不可。哀家可不想和皇上结下梁子。” 庄紫妍急了:“皇上已经数月未碰过臣妾了,如今臣妾既无皇上的宠爱做依靠,也无亲生皇子可以倚仗,以后如何在后宫立足啊?” 太后不冷不热地道:“那也只能怪你不争气。你动谁不好,偏偏动她最宠爱的女人,还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难道姑母就眼睁睁地看着侄女失宠而不管不顾吗?” “不是哀家不帮你,以哀家对皇上的了解,他绝无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宠你了。” 庄紫妍懊恼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太后不紧不慢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你只要好好跟品儿处好关系,以后她自会罩着你。” “你说什么?”庄紫妍顿时有如一个炸毛的狮子,“难怪姑母对侄女不闻不问,原来竟是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更好的栽培对象。” “没错。如今整个后宫除了缅贵妃,也就只有品儿能分得较多宠爱了。我不指望她,难道还要指望你?” 庄紫妍怔然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信赖的亲人,她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姑母!直到此时她才算看清这宫中的世态炎凉。可惜已经太晚了。太后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早在自己害他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彻底失去了他。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荒凉之感,她颓然一笑,转身踉跄着离去。 竹心苑。 跟千玉语倾诉完了以后,花缅一身轻松地躺到了院内的竹榻上闭目小憩。 千玉语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道:“你什么事都跟哀家说了,就不怕哀家把这些事泄露出去?” 花缅想也不想地道:“缅儿若不信任太妃,就不会跟太妃说这么多了。” 千玉语笑道:“无缘无故就这么信任哀家,莫不是哀家合了你的眼缘?”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喜欢太妃,可能这就是有眼缘吧。” “那阿释可合你的眼缘?” “端王?”花缅奇怪道,“他自然也是合我的眼缘的。太妃为什么这么问?” 千玉语笑容一滞:“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顿了顿,她又道,“看到你,哀家就会想起红杏。她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孩子,跟哀家也很聊得来。自从她走了以后,便再没人陪哀家说知心话了,直到遇见你。” 红杏?她不就是裴樱释的青梅竹马吗?花缅好奇心顿起:“太妃可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赐死红杏?” 千玉语有些讶异:“你知道红杏的事?” “听端王提起过,她们相爱过,可惜……” 千玉语面上不由染上了悲伤:“在红杏这件事上,太后做得的确是过了。连哀家这个亲娘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养娘倒是如此上心,棒打鸳鸯也就罢了,竟还不声不响地赐了她一杯毒酒。为此,别说是阿释了,就连哀家都难过了许久。其实,在勾引皇子这条罪状上,只要皇子愿意对她负责,她完全可以不用受罚,没想到太后会在阿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赐死她。所以,哀家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花缅赞同地道:“我觉得,一定是红杏知道了她的什么秘密,所以她才会杀人灭口。” 千玉语笑道:“你还真是鬼灵精。可惜无凭无据,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无凭无据?花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无凭无据,那就让太后自己承认好了!反正品儿也让她帮忙调查李生的死是否与她有关。与其费力地去查,不如一鼓作气直接把她催眠了来得省事。 只是这么想着,花缅便有一种云开雾散的感觉,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翌日傍晚,品儿携一壶冰茶去给太后请安。太后欢喜地一边品茶一边与她话起了家常。然而没过多久她便有了倦意,于是在品儿的服侍下上床歇下了。 半睡半醒间,远处似有箫音隐约传来。初时细若游丝,好像随时会被风吹断却始终似断不断,连绵不绝。渐渐地,箫声清晰了起来,仿佛遥远天际翻卷的无声浪花层层推进到耳畔,化作无数纷飞的雪花,又静静地坠落在心田,心中突然变得异常宁静。 在这份醉人的静谧中,有天籁之音轻轻柔柔地钻入耳廓。她想,那声音的主人一定是天上的某位神仙,此刻正在点化自己。 于是,在仙曲的引导下,她眼前历历重现了自己不太完满的一生。 她带着少女最美好的憧憬进入了禁锢她一生的牢笼,又错误地爱上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于是她像每一个得不到爱的女人一样,一步步堕入罪恶的深渊。 如今太后的意识已经完全被花缅掌控,她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引导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她更想看看红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为何会深得太妃和端王的喜爱,于是凝神聚气,让神识进入了太后的意念之中,她的一生便仿佛自己亲历般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庄嫱入宫最早,但因为先皇极少宠幸她,所以当后宫女人一个个都怀上了龙嗣时,她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她想到了下药的方法。上天倒也垂怜她,终于让她成功怀上了孩子。 可同样是怀孕,待遇却是截然不同。先皇每日忙完国事必会去荷贵嫔处探视一番,即便她有孕在身不便侍候,他也会隔三差五地留宿在她那里。然而整个孕期,先皇都没去瞧过庄嫱一眼。 兴许是情绪不良所致,到得生产那日,她竟生下了一个死胎。这个打击几乎将她击垮,然而她心有不甘,得知荷贵嫔即将临盆,于是她萌生了一个阴毒的念头。 她事先买通稳婆,将做过防腐处理的死胎藏入产房,待到荷贵嫔生产后,给婴儿喂食了迷.药藏于后院杂草中,被自己事先安排的人悄悄带了出去。对外则宣称荷贵嫔产下的是死胎。事情并未到此为止,为了以绝后患,庄嫱还为稳婆备了活血药丸。稳婆借着止血的名义给荷贵嫔服下的却是活血之药,于是一代红颜殒于产后血崩。那几日先皇恰巧不在宫中,若非如此,此事怕也没有那么容易遮掩。 这一刻,花缅只觉心头钝痛。她去御书房掳走观赏橘那日,曾无意中瞥见书架后的那面墙上似有细微裂缝。当时她推测里面可能是一个密室或逃生通道。于是好奇心满满的她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潜入了御书房。 一通捯饬后,她找到了一个机关。旋动之后,书架向一旁移去,而背后的那面墙则无声地洞开在眼前。她悄悄走了进去,片刻后墙壁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合拢了起来。而眼前果然是一个密室。四个角落的灯柱上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满室生辉。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画作。她简单浏览了一下,发现其中有山水画,也有美人图。大多都是先皇的遗作,只有少数是裴恭措所作。 当时她并未仔细观赏,只想着去寻找密室中的其它机关,看看是否有逃生通道。结果还真被她找到了。她欣喜地旋开了那道暗门,以提前备好的夜明珠照明,沿着狭窄的石阶一路向前行去,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她旋开头顶的石板,悄悄探出头去,发现所处之处竟是被一片密林包围的山脚。此处乱世嶙峋,还真是个便于隐藏的绝佳之所。 花缅为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而雀跃不已,琢磨着以后若无聊了,便从这里偷溜出宫去。 再次折回密室时,她眸光无意中对上了一副画中的人。不知为何,画中女子的神韵竟让她觉得甚是熟悉。她不由走上前去,细细端详了起来。然而细看起来,又觉得方才似乎只是错觉。眸光转向画上的题字,上面写着:爱妃荷襄摘花图。落款处是先皇的名讳及玺印。 当时她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才将荷襄与荷贵嫔对上号。想到当年庄嫱与她一前一后诞下龙子,庄贵妃的儿子比她的儿子早出生两日,非常健康,而她却没有那么幸运,儿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她也因难产而亡,花缅为此还唏嘘了一番。没想到到头来荷贵嫔才是裴恭措的生母,而养育他多年的太后竟是杀母夺子的罪魁祸首。 然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细细回忆了一番那日所见。当时在荷贵嫔的画像旁边还有一幅美人图。她本无心观赏,却被画上的一只雪白小狗吸引了注意。因为那分明就是雪球。顺着雪球向上看去,她才发现这画中人竟是自己。画的是自己抱着雪球躺在凤凰树下的软塌上休憩的慵懒姿态。 当时她并未细想,然而此刻想来,那两幅画作皆是居中挂于正墙之上的。他把荷贵嫔的画像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就表明荷贵嫔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心下一惊,这是不是说明裴恭措早就知道荷贵嫔是自己的生母?然而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第126章 被囚 此刻容不得她多想,她还要寻找更多的答案,于是凝神跟上太后的意识。 庄嫱以为荷贵嫔死后先皇会分一些宠爱给自己,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千玉语,而且一来就怀上了孩子。自那以后,她对他们的恨意从未泯灭过,直到裴樱释八岁那年,她通过栽赃陷害终于使得千玉语失宠,令他们至死都未再见面。 后来太子被废,先皇改立裴恭措为太子。然而不久之后,他又找来几个心腹大臣,商量着想要改立裴樱释。此事通过左相庄叔焕的心腹传到了庄嫱耳中。她怕夜长梦多,裴恭措太子之位不保,于是趁先皇染恙在身时,在他的膳食中加入了与所服汤药相克的药物。世人只知他是被太子所气,积郁而亡,殊不知竟是为太后所毒害。 有一日半夜庄嫱发噩梦,梦到荷贵嫔的魂魄来找她,她惊恐之下起身到院中为她烧纸钱,嘴里还念叨着:“荷襄,如果你不死,你儿子只怕连养大都难,如今我把他扶上皇位,你死了也不算冤枉,何况我还把先皇送下去陪你,你应该感谢我才是。今日我给你多烧些纸钱,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让花缅吃惊的是,她竟然瞥见了殿内阴暗的一角有一尾衣摆一闪而逝。由于不受**束缚,视物特别清晰,她发现那衣摆上绣的暗纹竟是五爪金龙。 原来如此!原来裴恭措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一切! 与此同时,连接后院的角门处,红杏正惊慌失措地转身欲逃,却被眼尖的庄嫱瞧见,上前将她捉住。 她问她听到了什么。红杏嗫喏着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自然不信,当即让人从她房中搜出了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和一双还未完工的男式刺绣麻履,以勾引皇子的罪名赐了她一杯鸩酒。 这一刻,看着红杏眼中的悲伤与绝望,花缅只觉心痛难抑,竟是不忍心看她喝下那杯毒酒,加之这种以意念窥视他人的方式着实太过耗费心神,她于是收回神识,以问答的方式继续后面的催眠。 当太后亲口说出自己是如何如出一辙地像毒害先皇一样毒害李生的时候,一旁的品儿呆怔了良久,然后冷冷一笑,转身向外行去。 花缅心中亦是纷乱如麻,此刻已无心再继续下去,正准备暗示她忘记催眠的内容,忽听院内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花缅心下一惊,却对上了太后陡然睁开的眼睛。 太后错愕地看向花缅,待细细回忆了一番方才梦中所历,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炸响,初醒的懵怔顿时变作了震惊和恐慌。她怒声唤道:“来人!抓刺客!” 花缅早一刻觉出不妙,飞快地向外奔去。然而方到门口便被一群人堵了个正着。 花缅眯眸看向众人。这一挂鞭炮放得可真是时候,把慈宁宫中所有被催眠的人全都唤醒了。品儿还真是够绝! 容不得她稍作感慨,太后已来到身边下令道:“缅贵妃欲行刺哀家,快把她给哀家抓起来!” 花缅自是不肯束手就擒,于是和上前来擒他的人交起手来。奈何他们人多势众,采用的又是关门打狗的策略,她打不过,又逃不掉,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捆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太后,只见她眸中戾气森森,有着她从未见过的阴狠。此刻她丝毫不怀疑,她的确对自己动了杀心。 她强自镇定地挤出一个笑容道:“我不是刺客,只是同品儿一起来看看太后。” 此话一出,太后这才想起,方才她喝了品儿的冰茶后便觉倦意袭来,然后就在她的服侍下睡下了。难道是品儿与缅贵妃合谋为自己施了摄魂术,从而得知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她心下一凛,好你个品儿,亏得哀家如此看重你,你却对哀家藏了心思,竟联合旁人来害哀家。 她厉声道:“品贵人与缅贵妃共同谋害哀家,速速捉拿品贵人。” 待得众人听令离去,她又命人将花缅关去了密室。 花缅心里清楚,不将品儿捉回,太后是不敢轻易动她的。否则此事传到裴恭措耳中,太后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她只是有些好奇,品儿如今出不了宫,会藏到哪里去呢?而她故意惊动太后,又抱了什么目的?还有,裴恭措既然知道太后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又为何没有任何作为呢?难道是忌惮庄家的势力? 花缅想不到的是,品儿逃离慈宁宫后,先跑去水华宫散布了消息,然后又跑去竹心苑知会了千太妃。于是她被太后囚禁的消息便随着两只振翅的信鸽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裴樱释和裴恭措的耳中。 裴樱释得知花缅是因撞破庄嫱的秘密而被囚后,深知她此刻必是凶多吉少,也顾不得遭人猜忌,当即召集了他留在京中的五千精兵,直取皇宫。 裴恭措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亦是心急如焚,他当即带上韩征和福昕连夜回京。当路上收到海东青传来的消息时,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韩征提醒他,此次端王出手太不寻常,让他当心。 此刻冷静下来,他也觉得事情甚是蹊跷。裴樱释在他眼中一直都是个闲散王爷,没想到竟在他眼皮底下养了五千精兵,更遑论他的封地?想来他对自己应是存了异心。而他此次出手的目的是为了救自己最爱的女人,又似乎对自己是忠心的。但这怎么看都有些说不通。 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想趁机篡位;第二,他爱上了花缅。若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那就说明他所谓的断袖之癖不过是障人耳目,他的最终目的还是第一种可能。 这一刻,比方才更深的绝望就像刺骨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冷彻心扉。身为受命于自己的摄政王,若他有心勾结近臣,则此次借由讨伐太后和左相而导致的兵戈之乱,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夺位之变。而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加快返程的脚步,以阻止那个最坏结果的发生。 是夜,花缅蜷缩在冰冷密室,暗自思量着自己获救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出门前跟宛陶说自己去慈宁宫坐坐,因怕她担心所以并未提及自己来此的目的。如今已经入夜,见自己还未回去,她应该会带着花巽他们来找寻自己吧?希望他们千万不要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才好。如果他们猜到自己被囚,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间密室呢? 却在这时,密室的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花缅腾地坐起身来看向来人。当看见品儿被人带了进来,身后紧跟着端了毒酒的内侍时,她登时凉彻心扉。 她鄙夷地看着品儿道:“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捉了回来。” 品儿却凉凉一笑:“我本就生无可恋,如今既为李生报了仇,又能拉着你一起死,我死而无憾了。” 花缅诧异地道:“你说为李生报了仇是什么意思?” “端王已带人杀入皇宫,说太后和左相合谋加害先皇在先,又绑架缅贵妃要挟皇上退位在后,他要清君侧,诛逆臣,替天行道。”品儿笑得暧昧,“我果然没有看错,端王对你还真是非同一般呢。” 花缅闻言震惊不已,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事情竟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如今裴恭措不在京中,裴樱释该不会是想趁机谋反吧? 品儿笑道:“如今京中的兵力一半掌握在左相一党手中,一半掌握在右相一党手中。右相得知是皇上的缅贵妃有难,当即力挺端王。如今外面正上演着血洗宫城的好戏呢。” 见花缅眉头蹙起,品儿又道:“你是不是在担心端王趁机篡位,皇上可能会凶多吉少?恐怕你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但我可以告诉你,皇上现在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只要你一死,无论他们谁是最后的赢家,太后都不会有好下场。到得那时,我即便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花缅怔然看着品儿,她这个仇报得果然高明。太后被逼到这个份上已是进退两难。输了,她失去一切,自然不会让自己活着;赢了,她也只能和皇上决裂,然后再去扶植新皇,正是坐实了裴樱释安给她的罪名,所以,她也不会让自己活着。 因此,花缅得出的结论便是,太后此刻只能孤注一掷了。而孤注一掷的太后,是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的。 一旁的内侍见她们聊得差不多了,走上前道:“两位娘娘若聊完了就请上路吧。” 品儿唇边绽放出一抹凄凉而绝美的笑,伸手执起酒杯,然后毫不迟疑地送到了嘴边。花缅飞快上前一把将毒酒打翻在地。 望着地上溅起的白色泡沫,品儿一愣,再看向花缅时眸中竟噙满了泪花。 内侍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上前将花缅钳制住,然后另一人强行往她口中灌酒。 花缅先是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张口,待牙关被撬开酒液被灌到口中,她又使尽全力把酒全都吐了出来。随从一气之下直接把剑柄插入了她的喉咙。 她只觉喉头一阵腥甜,顿时干呕起来。转眸看向品儿,正见她冲自己微微一笑,然后端起毒酒一仰头含笑将酒液悉数吞下,喉咙滚动间,泪水滑落脸庞。 她想喝止她,奈何却发不出声音。与此同时,一个随从扭住她的手臂,一个固定住她的脑袋,另一人举起了手中的酒壶。 这一刻,她眸中满是绝望和不甘,脑中飞闪而逝的那些人与事,那些或美好或悲伤的过往,让她心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第127章 有孕 眼见酒液就要灌入她的喉咙,却听门外响起凌乱而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传来短兵相接,利器入肉和人体倒地的声音,花缅喉中的压迫感顿时消失。 然而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让她异常难过,她伏在地上不停作呕,却只吐出几口血来。下一刻,她被人蛮横地捞入怀中。她错愕地抬眸,却对上裴樱释泪光闪闪的眸子。 她听到他嗓音沙哑而颤抖地道:“我是不是来晚了?他们给你灌了毒酒是不是?” 听他提到毒酒,花缅这才反应过来,她挣开他的怀抱,扑到已经倒地的品儿身边,将她抱入怀中。 品儿唇角流出血来,却仍强撑笑颜,她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久久凝视着她,除了不停地流泪终是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睛,花缅终于痛哭失声。 这一刻,裴樱释如获大赦般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还有力气哭就说明她安然无事。然而见她如此悲伤又很是心疼,于是劝慰道:“逝者已矣,缅儿节哀。” 花缅泣不成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她的悲剧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害死了她。” 裴樱释道:“缅儿怎可妄自菲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与他人何尤?” 花缅摇了摇头:“方才她虽未言语,可我却凝神窥视了她的意念,你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吗?” 裴樱释沉默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说,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我和皇上。她还说,如果我们对她还有一丝怜悯,就把她和李生葬在一起,来世她会偿还对他的亏欠。” 裴樱释安慰道:“这件事我会替你办好。缅儿切不可再如此伤怀了。” 花缅想将品儿抱起,然而方一起身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袭来,随即一头向地上栽去。裴樱释眼疾手快地将她接在了怀中。 他对身旁的颜洵道:“把品儿好好安葬了。”话落,抱着花缅疾风般奔出了密室。 迎面正遇着风急火燎赶来的花巽和花兑,裴樱释没好气地道:“若不是本王来得及时,你们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花巽和花兑得知花缅被囚后原本是直奔慈宁宫来救人的,没想到太后并未阻拦,而是任由他们搜宫。结果他们自然是无功而返。后来听闻端王逼宫,他们以为花缅是被端王藏了起来,他打着解救缅贵妃的幌子行夺权篡位之实,于是调集了宫中禁卫在宫门处进行拦阻,为左相带来的援兵赢得了时间。右相以为裴樱释谋反,也带了兵马前来镇压。 剑拔弩张之时,他们看到品儿爬上了城楼,大喊“太后囚禁了缅贵妃,欲逼皇上退位”,结果被太后的人押了下去。 于是右相立即站在了端王一边,剑锋直指左相。 裴樱释知道一时半会攻不下宫门,于是带着几名骁勇的将士跃上城楼率先杀入宫中。 此刻看着昏迷在裴樱释怀中的花缅,花巽和花兑心中皆是一阵后怕。 花缅醒来的时候,床边站了很多人。她细细看了看,有宛陶,漱雨,千太妃,裴樱释,小杨子,还有张太医。 她支起身子道:“我睡了多久?” 宛陶连忙将她扶起,然后在她身后垫上一个靠枕道:“你悲伤过度,身子虚弱,睡了快两日了。” 花缅心下一惊,两日?两日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既然裴樱释此刻能够站在这里,那就说明太后和左相输了。可是,为什么不见裴恭措?照品儿的说法,他两日前便返程了,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就能抵京,难不成裴樱释真的谋反然后把裴恭措囚禁起来了? 她扫视一眼众人,这才注意到,此刻他们面色皆有些沉重。 她转眸看向裴樱释,旁敲侧击地道:“太后怎么样了?” 裴樱释语气凉凉地道:“那个毒妇被本王关在冷宫了。” “然后呢?” “本王已将她的所有罪行公诸天下。” 花缅已经有些不耐:“你能不能将话一次说完?” 裴樱释面上也显出不快:“你还想听什么?” “你不只关了太后吧?你既然还能站在这里,就说明左相已经被你拿下。更有甚者,整个南秀恐怕已经尽在你的掌握了吧?” 裴樱释眸中顿时染上一抹阴鸷之色,他凉飕飕地道:“你为何不直接问本王是不是已经登基称帝?” 花缅顿时语噎。 裴樱释突然勾唇一笑:“你最想问的,应该是皇兄如今如何了吧?” 宛陶见状连忙插嘴道:“姑娘冤枉端王了。他的确铲除了左相一党,但并没有夺了皇上的江山。如今他也只是继续监国,只要皇上回来,他还是会还政于皇上的。” “真的?”花缅疑惑地看向众人,待他们皆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她的举动看在裴樱释眼中,就像是一根刺扎入了他的心中。他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花缅错愕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疑惑道:“他这是……生气了?” 千玉语微微一笑道:“也就只有你能气着他。”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道:“那我跟他道歉好了。” 千玉语道:“用不着,恐怕不等你去道歉,他就先来找你了。” 花缅顿时释怀道:“原来端王这么好脾气啊?” 千玉语想说,他也就对你才会好脾气,然而看了看身边站的一众人,只得无语地叹了口气。 花缅不解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何还没回来?” 宛陶道:“南方灾情还未平息,皇上返程途中听说端王已经将你救下,便又返回灾区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花缅收住话头,转而对张太医道,“看你们神情如此沉重,莫不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张太医面上露出极浅的笑容道:“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如今怀了身孕,需要静养。臣这便去给娘娘抓些调理气血的药。” 听到“身孕”二字,花缅顿时有些懵怔,待反应过来自己肚子中如今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时,不但没有上回的怅然,反倒有些小小的喜悦,甚至还暗暗感谢老天将自己失去的孩子又送了回来。 只是,她再次观察了一下众人,为什么气氛不太对劲呢? 见张太医唤了宛陶去抓药,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这个孩子出了问题?” 宛陶微微一笑,宽慰她道:“孩子好得很,你就是悲伤过度,有些气虚,喝些汤药调理一下就没事了。” 花缅半信半疑道:“可是,为什么你们看上去沉重多于喜悦?” 漱雨上前道:“娘娘想多了,你再胡思乱想就真的会对小皇子不利了。” 花缅又看向千玉语,却见她对自己扯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道:“缅儿就要当娘了,哀家真替你高兴。” 花缅笑了笑:“多谢太妃,缅儿也很开心。只是,一想到品儿,我心中还是非常难过。明日我想出宫去祭拜品儿,太妃可否陪我一起?” 千玉语颔首道:“缅儿的任何要求哀家都不会拒绝的。” 是夜,冷宫。 庄紫妍看着面前这个素衣淡颜的中年女子,只觉恍如隔世。她讥诮道:“想不到姑母也有今日。” 此时的庄嫱早已卸下了往日的高傲,她见到庄紫妍就仿佛看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她握住她的手道:“你没有受到牵连,姑母很欣慰。以前是姑母对不住你,还希望紫妍不要记恨姑母。” 庄紫妍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看着她道:“这个时候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当初指责我的时候可是趾高气昂呢。你以为品儿会成为你的倚仗,没想到到头来会栽在她的手上吧?你说我动谁不好,偏要动皇上最爱的女人。你不也一样,连缅贵妃也敢杀,赔上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把我们庄家全都搭进去了。有朝一日到了下面,你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庄嫱眸中满是颓败,她凄凉一笑:“你说的没错,姑母的一生就是一场笑话。如今庄家只有你这么一个血脉了,姑母希望以后一旦有机会,你就离开皇宫这个牢笼,去过一个平凡女子该有的生活。” “不可能了。”庄紫妍恨恨地看着她,“自从你们把我送进宫开始,我的人生便彻底毁了。所以,我要让那些毁了我的人都去下地狱!” 庄嫱心中一悸,颤声道:“你还想做什么?” 庄紫妍凉凉地道:“你好好在冷宫待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他们的悲惨下场。” 庄嫱惶恐地道:“紫妍,姑母求你了,你放弃吧。待哪一日皇上心情好了,你跟他求个恩赦,或许他会放你出宫。” 庄紫妍嗤笑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冷宫。 望着她冷肃而决然的背影,庄嫱只觉心冷如冰。 方一出得冷宫,庄紫妍便见眼前有一道暗影飞过。她定睛看去,见东啼正迅疾地向宫外飞去,心下不由疑惑,难不成这雀鸟还有信鸽的能耐?然而这个想法一出,她竟是眸光一亮,计上心头。 庄紫妍猜得没错,东啼的确是去送信的。 当初花缅嫁来南秀之前已经明确表示不再过问朗夜阁的事务,但为了了解花缅在南秀后宫的情况,姬云野把朗夜阁在南秀的一个暗桩通过东啼告诉了宛陶,让她有事通过东啼联系。 原本宛陶从未和朗夜阁联系过,但花缅自醒来以后便总是念叨裴恭措,说他若知道自己要当父皇了一定会心花怒放,又问他要几日才能回来。宛陶自然不敢把裴恭措失踪的消息告诉她。虽然裴樱释已经派人暗中去寻找了,但她觉得朗夜阁的消息要灵通一些,于是趁花缅入睡以后便放出了东啼,希望朗夜阁能够帮忙寻找裴恭措的下落。却不成想,竟因此而弄巧成拙。 庄家虽然倒了,但九族之外还是有些忠心拥趸的。庄紫妍第二日便通过庄家在宫中的内应将消息传递了出去,让他们盯着东啼,然后顺藤摸瓜,务必查出水华宫在宫外的联络点及其背景。 第128章 失踪 千玉语说的果然没错,裴樱释第二日一下朝就来到了水华宫,就像从未发生过不快一般,不但没有了昨日的冷冽,反倒多了几分和煦,还为花缅和千玉语备了马车,并陪同她们一起去祭拜了品儿。 自那之后的每一日,他必会来水华宫,不是逗弄东啼,就是调戏小白,有时心血来潮还会陪着花缅下五子棋。 他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下棋时从来不过多思考,所以输多赢少,让花缅很是欢喜,觉得原来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 这一日,花缅随口道:“你总往你皇兄的后宫跑,那些大臣没有再指责你吗?” 裴樱释笑道:“一来,他们知道本王不好女人这一口;二来,他们怕本王惦记上他们那些还未出阁的儿子,自然不会闲着没事管本王的事。” 花缅又道:“既然左相的罪名已经坐实,罪该问斩,株连九族,为何你迟迟不动手呢?” 裴樱释随意落了一子道:“你觉得这件事由本王来做合适吗?” 花缅也紧跟着落下一子:“的确是皇上来做更合适一些。但是只要皇上同意了,你一样可以监刑的。难道你没有告知皇上吗?” 裴樱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想不到缅儿在本王面前还要绕弯子。”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花缅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绕什么弯子?” 裴樱释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盘:“你把棋下在这两处中的任何一处都可以赢了本王,为何偏偏下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地方?所以本王说你的心思都在想那些弯弯绕上了。” 花缅尴尬地笑笑:“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和赈灾相比,宫中的事情似乎更重要,为什么皇上还不回来?人不回来也就罢了,为何连个音信也没有?” 裴樱释凝着花缅道:“你就这么盼着他回来?” 花缅一愣,她好像是有些盼他回来呢。她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她不过是想让他分享一下自己即将为人母的喜悦而已。一想到孩子,她整个人都绽放出了光彩。 见她脸上突然洋溢出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圣洁的光芒,想来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了,裴樱释只觉心口一窒,忍不住脱口道:“皇兄几日前返程途中被人掳走,如今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花缅只觉心脏骤然紧缩,竟是半晌喘不上气来,她颤声道,“那福昕和韩征呢?”其实她早就有了某种不祥预感,只是从来都不敢往这上面想罢了。 “他们倒是安然回来了,否则我们怎么会知道皇上被掳了呢?” “难道皇上身边没有其他护卫吗?” “皇兄怕你出事,急着往回赶,只带了福昕和韩征。” 花缅闻言更是心痛难当,与此同时她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不太确信地道:“是你做的?” 她此话一出便有如一记重锤砸在裴樱释心头,令他双眸不由一热:“何以见得?” “你坐镇宫中,他若出事,你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继承他的江山。” “可你不是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后继有人,本王岂非多此一举?” “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还很难说呢,何况即便出生了也不能保证一定是皇子,就算是皇子你也可以以摄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 “出力不讨好的事本王不屑去做。” 花缅讥诮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承认是你做的了?” 裴樱释冷哼道:“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本王。” “一个一心想要谋夺我夫君江山的人,凭什么让我相信?” “夫君?”裴樱释凉凉一笑,“叫得还真是亲切。” 花缅懒得再跟他斗嘴,不耐地道:“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裴樱释突然自嘲一笑:“今日朝堂之上,自从有人打了头阵以后,大臣们纷纷将矛头指向本王,说是本王绑架并囚禁了皇兄,让本王不胜心烦。想不到来了水华宫,你也这般对本王。” 他的黯然落入花缅眼中,突然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她迟疑道:“不是你做的?” “在本王摄政如此敏感的时期,皇兄若出了事,最值得怀疑的便是本王。你觉得本王会这么蠢吗?” 花缅一愣,果然是关心则乱,她竟忽略了这么重要的问题。然而听他如此一说,心中却也多了几分欣慰。只是,如果不是裴樱释,那会是谁掳走了裴恭措呢? “难道是裴奇骏?” 裴樱释面上亦现出深思之色:“或许吧。想来他是怕本王先他一步夺了皇兄的皇位,所以故意制造些事端,让本王无法得逞。本王要么就不要觊觎皇位,一旦觊觎了,则等于不打自招。他这一招还真是高呢。” 花缅心脏蓦地一沉,语声不由带了轻颤:“如果我们推测属实,皇上此刻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 她对裴恭措所表现出来的担忧让裴樱释心中一阵窒闷,他涩声道:“应该不会。裴奇骏应该会继续观望。一旦确认本王无心皇位,他或许就会把皇兄放回来。反之,他则会打着除奸佞的幌子取本王而代之,待到那时皇兄的生死怕就会由他说了算。” 花缅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篡位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皇上都没有好处了,那你不如就跟那些大臣坦陈事实好了。” 裴樱释面色不善地瞥了她一眼,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本王自然是把利害摆在了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权衡,不然,你以为本王是如何脱身的?” 花缅面上不由带了费解之色:“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你为何还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裴樱释恨恨地捏上她的脸颊,往两边拉去:“本王是被你气的。” “我气你了吗?”花缅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颊,认真地想了想方才说过的话,然后恍然大悟道,“我不是有心冤枉你的,我那是一时情急,你别放在心上。” 裴樱释吃味地道:“若哪日你能为本王情急一回,本王就是死也无憾了。” 花缅连忙捂住他的嘴道:“别说死呀死的,不吉利。阿释福大命大,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她的举动惹得裴樱释心脏兀地一阵狂跳,他一把拉下她的手,搂住她的腰肢往怀中一带,飞快地吻上了她的樱唇。 花缅惊愕地微张着小嘴,裴樱释趁机将舌尖探入,饥渴地吮吸着她口中久违的芳香和甜美。 不待花缅将他推开,旁边便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道:“端王这样恐怕不合适吧,毕竟缅贵妃是皇上的女人。” 裴樱释仿佛没听到似的,又抱住花缅的脑袋狠狠纠缠了一番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花缅尴尬地看着身边的花巽道:“他只是被我气到了,我们没什么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啊。” 花巽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道:“嗯,你跟康穆宁也没什么的。” 花缅立即笑逐颜开道:“我就知道花巽最明事理了……” “多谢娘娘称赞!”花巽立即接口道,“属下会把所见所闻告诉皇上,让他来评判。” 花缅刚想再劝说一番,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裴樱释突然长臂一伸将花巽扯入怀中,然后深情凝视着他的眼睛邪魅一笑:“阿巽是不是吃醋了?要不,本王也吻你一下?” 花缅惊讶地看向花巽,结果让她更加惊讶的是,花巽竟然脸红了,而且他望向裴樱释的眸中还充满了柔情和羞涩。 花缅不敢置信道:“花巽,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上端王了!” 花巽这才如梦初醒般挣出裴樱释的怀抱,吞吞吐吐道:“娘娘说笑了,我……属下怎么可能看上端王。” 裴樱释调侃道:“怎么?连本王都看不上,你看上谁了?” 花巽自知失言,慌忙解释道:“属下口误,不是属下看不上端王,而是端王怎么可能看上属下。” “哦?”裴樱释玩心顿起,“你既然看上了本王,不如跟了本王如何?” 花巽错愕地看着裴樱释,他有说过这话吗?可是,自己已经有了花乾了,怎么能够朝三暮四三心二意呢?何况端王身边男宠无数,如今看来似乎还有男女通吃的迹象,若真跟了他,只怕连汤也喝不着。想想还是算了。于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花缅不知花巽心中已是经历了如此一番波折,对裴樱释调戏良家男子的行径深恶痛绝,狠狠瞪了他一眼,对花巽道:“我今天让御膳房为小白做了红烧鸡腿,现在也该做好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花巽对吃向来是来者不拒,闻言立即双眼放光地道:“既然娘娘盛情邀请,属下却之不恭。” 花缅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花巽道:“属下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花缅满意地笑笑,抱上小白向殿外行去。 花巽从裴樱释身边经过时,同情地叹了口气。 裴樱释无视地跟上他们道:“本王还没吃过御膳房的鸡腿,不如也带上本王如何?” 花缅低头对怀中的小白道:“他想吃你的鸡腿怎么办?” 小白身上的毛发腾地竖了起来,对着裴樱释就是一通狂吠。 裴樱释悻悻地道:“不就是一个鸡腿吗?这么小气,改天再还你一个就是了。” 叫声持续。 他撇了撇嘴道:“今天吃你一个,明天还你两个行了吧?” 叫声立止。 花缅戳了戳小白的脑袋道:“没出息。”然后抬头对裴樱释道,“今天可以给你一个鸡腿吃,但是作为回报,你明天要给我做一份冰淇淋吃。” 不待裴樱释开口询问什么是冰淇淋,花巽立即热心地跟他传授起了冰淇淋的做法。见他欣然应允,他长吁了一口气,以后终于不用受这份罪了。 第129章 回宫 裴恭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放眼望去,面前是一汪清澈水潭,四周是千仞绝壁,奇怪的是,触目所及除了身边的这棵大树以外,竟再无活物。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处这样一处奇怪的地方,然而昏迷之前的情景却是历历在目。 花缅被囚那一日,他与福昕和韩征三人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半路突然杀出很多黑衣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双方交手的过程中,对方突然撒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粉,于是他们便都晕了过去。 如今自己醒了过来,身边却没有韩征和福昕,也没有绑匪,倒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绝壁的岩洞中走出,他才有些恍然,想来自己是被凌月救了。 他坐起身来,仰头望着那个沐浴在金阳中的身影道:“多谢凌公子相救,不知福昕和韩征如何了?” 凌月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茶壶:“他们被绑匪扔到了一个山坳里,如今已经回到了京城。” 裴恭措顿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茶壶仰头猛灌了一通,又道:“那京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凌月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一撩衣摆靠坐在了菩提树下,神态悠闲道:“缅儿获救,太后被软禁冷宫,左相及其九族尽皆下狱,据端王的意思,是想等皇上赈灾回京后亲自处置。” 裴恭措闻言不由眯起了眸子,莫非裴樱释并无篡位之心,竟是自己想多了吗?那绑架自己的人又是谁?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去了再说。 他起身道:“我如今必须尽快回宫,他日定当登门答谢凌公子的救命之恩。” 凌月执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着道:“你难道不好奇绑匪的身份吗?” 裴恭措瞥了一眼他的信手涂鸦,见他写的是个“念”字,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无心过问,只道:“自然好奇。但我相信他们没那么容易让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吧?” “没错,不过我却从为首之人的身上得到了这个。”凌月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块玄铁令牌扔给了他。 裴恭措接过令牌,见上面篆刻着一个“信”字,不由蹙起了眉头,此事若是裴奇骏所为,那他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若他杀了自己,最有希望继位的应该是裴樱释,那他就等于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而绑架自己的目的,想来应是以此牵制他,让他打消觊觎皇位的企图,毕竟自己失踪,首先被怀疑的便是摄政王。若裴樱释没有行动,固然称了他的意,而一旦他一意孤行,他便会以弑君篡位之名去讨伐他。所以说,他即便想杀他,也要在合适的时候杀。 或许裴樱释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聪明地选择了继续隐忍。 裴恭措再次向凌月表达了谢意便要离去,凌月唤住他,指着他手腕上的数珠道:“你怎么会有这串降真香?” 裴恭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串,随口道:“降真香并非多么稀有的物事,我有一串应该不足为奇吧?” “降真香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你这一串却是难得一见的乾香。请问是何人所赠?”其实最重要的是,这个手串上有一颗珠子刻了一个“白”字,那么另一个手串上很可能会有一个“眉”字。 “听父皇说,是一位云游道人所赠,刚好那时我出生了,父皇便将其转赠给了我。” “那位道人可是自称白眉真人?” 裴恭措眸光一亮:“正是,莫非凌公子识得此人?” 凌月云淡风轻地道:“是一位故人。不知晨光帝可否将这个手串转赠与我?” 裴恭措有些为难地道:“凌公子若早些时日跟我讨要,我一定会毫不吝啬地相赠,可是我离京前刚把那串坤香送给缅儿,如今这乾坤二香已经成了我们彼此的信物,再赠给你怕是不太合适了。” 凌月闻言眸光顿暗。果然还是迟了一步吗?当年师兄云游之前曾对自己说,他会将这对手串赠与有缘人,若有一日他见到有人戴了坤香,那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若他能得到乾香,则他定能和那女子终成眷属。若不然,则只能是有缘无分。 那时他无心男女之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此刻看来,师兄果然还是有些预见之能的。 至于究竟是有缘无分,还是终成眷属,他相信,如今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遂不再勉强,只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这便送你离开。” 见他起身径直朝潭中行去,裴恭措诧异地道:“凌公子莫非是想潜水离开这里?” 凌月道:“为了不让人打扰,出山的路已被我封死,如今唯一的出口就在潭底。” 裴恭措了然地道:“此处倒也僻静,想来是一个清修的好地方。” 凌月并不言语,到了岸边便一头扎入了水中。裴恭措连忙跟了上去,深吸一口气,也扎了下去。 沉到潭水最深处,裴恭措诧异地发现潭中竟有一个冰棺,而让他震惊不已的是,冰棺中竟还躺着一个美人。他好奇地游了过去。 当发现那美人不像已经死去,而只是熟睡时,他气息一乱,口中空气顿时流失不少。 见他并没有跟上,凌月不由回头向他看来。见他明明已经有些不支却还趴在冰棺那目不转睛地欣赏美人,当即转身游到他身边,将他径直拖到了出口处,到得岸边后一把将他推出水面。 裴恭措憋得满脸通红,大口喘了半天气才想到要问出自己的疑惑。 凌月在他之前开口道:“她是我的爱人,因为意外而亡,所以我便把她放入冰棺葬在了冰潭底下,这样她看起来就还是生前的样子。” 裴恭措感动地道:“想不到凌公子也有一段如此可歌可泣的过往。难怪你会把这里封住了,原来竟是不想让人打扰她。” 凌月笑了笑:“还请晨光帝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裴恭措信誓旦旦地道:“那是自然。” 水华宫。 宛陶抱着小白匆匆跑进来,欢喜地对着正摘葡萄的花缅道:“姑娘,皇上回来了。” 满篮的葡萄跌落在地,花缅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宛陶拉着花缅就往外跑:“听说皇上一回来就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快下朝了,咱们去御书房等着吧。” 花缅眼中泪花闪闪地道:“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宫里都传遍了。我知道的都已经够晚了。” 花缅只觉此刻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只恨不得赶快见到他,竟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拔腿就跑了起来。 漱雨在后面焦急地换道:“娘娘你慢点,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她这一提醒,花缅竟是一愣,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甜蜜。是啊,她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稍稍放缓了脚步,但仍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直到眼前骤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她蓦地顿下脚步,抬起头来的瞬间眼泪哗哗地便掉了下来。 裴恭措快步走上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宛陶站在一旁一脸尴尬,赶紧跑了开去。 待他吻够了,花缅嗔道:“这么些日子你跑哪去了,害得我整日担心。” 裴恭措却笑了:“朕怎么听说你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呢?”他将她稍稍拉开,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瞧瞧,才几日不见,都胖了一圈。” “有吗?”花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当发现他所言不虚时,懊恼地道,“还不是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胖了如何怪得了我?” 裴恭措再次将她抱入怀中,开心地道:“嗯,的确不怪你,都怪朕。你知道吗?这是朕回来以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这一刻,花缅心中竟也涌出了许多的柔情蜜意。 直到亲热够了,裴恭措才将这几日的遭遇和盘托出。得知他为裴奇骏所掳,花缅并不吃惊,毕竟这与之前她和裴樱释的猜测不谋而合。然而说到他被凌月救到了一个被绝壁环绕的水潭边,而潭下有一个冰棺,冰棺中躺着一个美人,且那美人是凌月的爱人时,花缅简直惊呆了。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她失魂的那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而是真有其事;其二,那个唤她念儿,面目不清的人,竟然是凌月。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不已。莫非她是念儿转世投胎?若当真如此,那她的前世岂非是凌月的情人?可是不对啊,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除非两次穿越才有这种可能,而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所以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凌月认错人了。 这么想着,她也就松了一口气。 裴恭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而起道:“朕先把你送回水华宫,然后去冷宫看看母后,晚些时候过去找你。” 花缅连忙拽住他的衣袖道:“我和你一起去。我一直没去看她,就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去。你放我下来,我没有那么娇贵,宝宝乖得很,不会有事。” 裴恭措也不勉强,于是将她放下地来,牵着她的手向冷宫行去。 花缅低头看着地上挨在一起的两个影子,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俪影成双。 第130章 冷宫 冷宫位于皇宫西北角,偏远清冷,完全不同于千玉语的竹心苑,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花缅本以为会看到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没想到这里倒是干净清爽得很。兴许是看了裴恭措的面子,裴樱释对她还算优厚,此处除了不比皇宫中的别处院落富丽,倒是一应用度应有尽有,还为她安排了一个内侍和一个宫女随身伺候。虽然落魄了些,倒也聊胜于无。 见到庄嫱的时候,她正在院中摆弄她的菜园子。一身粗布衣衫,头上只簪了一根普通玉簪,褪去满身光华,形同一个普通农妇。 见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笑容。这笑容竟让花缅心头一颤。这种笑容她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以前她也常常面带笑容,然而那种笑容很程式化,不但让人亲近不起来,反而会下意识地想要敬而远之。然而今天的笑容,让她觉得带了些人间烟火气。果然是身份不同了,心境一变,笑容也更平易近人了。 庄嫱站起身来,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我还以为这个院子只有千玉语会光顾,没想到今日迎来了大驾。”说着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顺手斟了两杯茶。 裴恭措自从看见她就怔愣着再未前行半步。花缅侧头看向他,见他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中竟隐约有光影闪现。 庄嫱把茶水往前推了推:“此处寒酸了些,将就着喝杯清茶吧。” 花缅扯了扯裴恭措的衣袖,将他拉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裴恭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母后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因着他的这句话,庄嫱眼中突然涌上了湿意:“皇上应该不是专程来喝我煮的茶的吧?” 裴恭措叹了口气道:“母后多虑了,朕只是来看看你。” 庄嫱凄凉一笑:“以前我做了太多错事,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皇上即便想要了我的脑袋,我也毫无怨言。只是,这二十年,哀家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 “朕又何尝不是一直当你是生母?” “我害死了你的生母,你一定恨毒了我吧?” 让她意外的是,裴恭措却摇了摇头道:“朕若恨毒了你,早在你赐死红杏后就该把你的罪行公诸于众。” 庄嫱诧异道:“莫非那时你便已经得知了一切?” “是。那夜朕突然很想念品儿,于是唐突地跑去了慈宁宫,翻墙进入院内后却意外地撞见了母后的秘密。” 庄嫱闻言先是满脸吃惊,然后自嘲一笑:“想不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被人当傻子耍。” “朕没有耍你,朕只想着有朝一日削弱庄氏一族的势力,然后让你安享晚年,从未想过利用你的过错而将庄家连根拔起。毕竟你对朕也有养育之恩。” “是吗?端王的做法难道不是你的授意?” “在这件事上,朕从头到尾都未插手。事发时朕被裴奇骏绑架,今日才返回皇宫。” 庄嫱把注视着裴恭措的目光转移到了花缅身上:“这么说来,端王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咯?” “母后误会了,端王救缅贵妃不过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 “本分?”庄嫱冷笑,“毒害先皇是我一人所为,他却借机把这个诛九族的大不赦罪名安到了左相身上,还又给他扣了一个挟持缅贵妃逼迫皇上退位的罪名。” “当时左相带兵拦截端王,他若不这么说,右相又怎会出手助他?若非如此,缅儿只怕早已遭了你的毒手。何况你也说了,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只是你一人所为,左相也会受到牵连。事已至此,朕也无能为力。” 庄嫱凉凉一笑:“如今庄家即将死绝,我这个罪魁祸首却还活着,这还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裴恭措面上现出不忍之色:“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要真想赎罪,就该好好活着。” 庄嫱转眸看向花缅:“你也想让我活着吗?” 这一刻,花缅的同情心再次泛滥了起来,想想那日催眠所见,她也的确是个可怜之人,于是不答反问道:“你头上这跟簪可是先皇所赠?” 庄嫱伸手摸向头上的发簪,面上的痛色突然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柔情,她点了点头道:“这是他送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一直没舍得戴。如今卸下那些金钗银钿,觉得还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好。” “太后一定很爱先皇吧?” 听到她这句话后,庄嫱脸上的柔情转瞬被满满的悲戚取代:“我再爱他又有什么用,他从来都未爱过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一生都没有被男人爱过,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花缅觉得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信念,于是道:“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与先皇同床异梦,一定是修行还不够。你若能趁着有生之年每日诵经念佛,或许可以换来来生他对你的爱恋和珍视。” 庄嫱眸中有了微微光彩,她喃喃道:“还可以这样吗?” 花缅肯定地点了点头:“心诚则灵,你不妨试试。” 庄嫱脸上仿佛突然云开雾散,光芒万丈,她欣喜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今日便开始诵经礼佛,只是一应物品还要劳烦皇上差人送来。” 这一刻,裴恭措心头骤然轻松了很多,他微微一笑道:“小事一桩,母后无需客气。” 离开冷宫后,裴恭措牵着花缅的手缓缓行走在回水华宫的路上。良久,他突然开口道:“谢谢你!” 花缅诧异地看向他。 “不管她做了多少坏事,她对朕的确一直视如己出,所以,朕真的不想她死。谢谢你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过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感同身受罢了。”话落,她突然想起了品儿,于是道,“品儿的事,你也知道了?” 裴恭措闻言面上顿时染了几分悲伤,轻轻地点了点头后再无言语。 花缅突然意识到,品儿如今已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存在,只要想起,就会隐隐作痛。 她捏了捏他的手心,在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对他粲然一笑。他一愣,只觉心中突然有光亮照了进来,将那股盘桓不去的阴霾瞬间驱散。 南秀王朝,晨光四年秋,左相庄叔焕因弑君谋逆之罪被枭首示众,株连九族。太后助纣为虐本应同罪论处,皇上念其养育之恩,仅褫夺其封号后打入冷宫。 之后,裴恭措又肃清了左相的党羽,将兵权收回后交到了裴樱释手中。花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深感意外。 “皇上为何要把京中一半的兵力交给一个亲王?” 花缅说这话的时候,裴恭措正在剥葡萄,他塞了一个到她嘴中道:“缅儿是担心端王会造反?” 花缅闻言一惊,一个不慎葡萄卡在了喉咙中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小脸通红。 裴恭措疑惑道:“难道朕说得不对?” 花缅被憋得险些背过气去,弓下身子就去抠自己的喉咙。 裴恭措诧异地道:“咦?女人怀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说着还心疼地拍抚上她的后背。 当花缅好不容易把那颗巨大的葡萄从口中抠出来的时候,裴恭措差点没把眼珠子瞪掉。 花缅大口呼吸了好半晌才算缓过气来,她恶狠狠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给我喂这么大颗的葡萄?” 裴恭措很是不解地道:“你不要告诉朕,你吃葡萄是整颗吞的。” 花缅理直气壮地道:“偶尔吞一下不行吗?” 裴恭措不由失笑:“朕觉得可行,但如果把自己噎死就得不偿失了。” 花缅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是被你的话给噎的。” “哦?朕说什么了?” “我不过是随口问一下,皇上为何要把京中一半的兵力交给一个亲王,皇上便说臣妾这是担心端王会造反。” “哦——”裴恭措似有所悟道,“原来缅儿不是这个意思啊?” 花缅一愣,不是吗?自己好像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可挑拨离间并非她的初衷,于是她颇为委婉地道:“也许端王本来没有这个心思,可是权利过大就会刺激一个人野心的膨胀。左相不就是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吗?皇上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话落,她看向裴恭措,却见他正眸光晶亮地看着自己,那眸中的光彩在渐渐涌上的笑意中荡了一荡,竟让她心尖一颤,他这是什么神情? 裴恭措突然抱住她狠狠吻了一口,然后放开她道:“缅儿这么替为夫着想,为夫深感欣慰。” 花缅捶了他一拳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的提议皇上不妨考虑考虑。” 裴恭措握住她的小拳头,语气认真地道:“朕考虑得很清楚了。他救了你一命,朕就是把江上拱手送上也在所不惜,又何惧他会造反?” 这回花缅是彻底惊呆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江山和她之间,他选择了自己? 这时却听他道:“朕活了二十年,一直在猜疑和防备中度过,在众兄弟中,只有端王和朕还算亲善,朕不相信他会背叛朕。” 花缅张了张口,想说你不是不相信,而是不希望吧?然而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她转了个话题道:“如今庄紫妍已经没有靠山,她以前所欠臣妾的,皇上有没有想过要帮臣妾讨回来?” “俗话说不打落水狗,缅儿难道喜欢落井下石吗?” 花缅幽幽地道:“说句真心话,她害缅儿失去一个孩子,缅儿一直耿耿于怀,只等着哪日庄家这棵大树倒了再好好收拾她。可如今庄家真的倒了,我倒同情起她来了。” 裴恭措赞赏道:“缅儿能够不计前嫌,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花缅摇了摇头:“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失去的孩子又回来了,母爱消弭了仇恨吧。” 裴恭措心中顿时涌上了暖意,他长臂一伸,将她轻轻搂入了怀中。 第131章 交心 中秋家宴时,虽然裴恭措盛情邀请,但太后仍然婉言谢绝了。想想也是,如今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出席?的确很是尴尬。 品儿不在了,赵贵嫔被发配去了黄觉庵,留下的妃嫔们,除了花缅,没有谁的心里是真的舒坦的。在花缅入宫之前,原本分得恩宠比较多的庄紫妍、李馨怡、荣来晴和温如雅,如今已皆是形同坐冷宫,只有孟夫人、吴婕妤与何修仪偶尔还能分得一点雨露。花缅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宠冠后宫了。 花缅虽然不知道往年如何,但明显能感觉出今年的中秋家宴冷清得多。 她入宫前,皇上雨露均分,后宫妃嫔人前和睦人后耍耍手段争争宠倒也热闹,如今倒好,连虚与委蛇那一套都省了,谢过皇上赐宴以后,入席各吃各的,敬酒、行酒令、献艺都免了,只有舞乐坊的歌舞伎在表演着枯燥乏味的歌舞。 这一刻,花缅突然觉得还是百花齐放更赏心悦目一些,这些女子依然有着花一般的容颜,然而却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因缺少爱的滋润而过早地染上了颓败之色,心中难免生出怜惜之情。她甚至为此萌生了要放她们自由的想法,然而也只是想想罢了,朝臣的反对,世人的非议姑且不论,自己善妒的恶名怕是会流传千古了。 这一晚,裴恭措毫不意外地留宿在了水华宫。 花缅戏谑道:“皇上这一个多月以来只去了孟夫人、吴婕妤与何修仪那儿各两回,皇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整日往臣妾这儿跑,就不怕把身子憋坏了?” 裴恭措却邪气一笑:“朕问过张太医了,如今你的胎非常稳定,只要温柔一点,对孩子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话落也不容她反驳便吻住了她的小嘴,然后果然很“温柔”地把她吃了个干净,只是,温柔是温柔了,但次数却有点多,仿佛不多要几次就不能够本似的。 事后他餍足地将她搂入怀中,咬着她的耳垂道:“缅儿今晚好像也很快活呢。” 花缅被他这句话羞得无地自容,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哪里需要用眼睛看?朕是用身体感觉到的。”他勾唇一笑,嗓音带着性感的微哑,“朕就喜欢你这个样子。” 花缅推开他道:“没正经。我要睡了。”说着转过身子,把后背留给了他。 裴恭措从后面抱住她,心满意足地将头埋进她的颈间,温软的呼吸轻柔地撩动着她耳边的发丝,这种感觉竟让她觉得很温馨。 当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却听他突然道:“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问姬云野的事了?” 她身子不由一僵,片刻后缓缓放松了下来:“他如今登临高位,国泰民安,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是怕听到他封蓝惜蕊为后的消息吧?” “蓝惜蕊是他的正妃,封后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即便不问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顿了顿,她又道,“即便你告诉我他连太子都立了,我也不会觉得稀奇。” 身后之人良久不语,花缅奇怪地翻过身来看着他。 “姬云野登基不久蓝惜蕊就因难产而母子双亡。”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花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他的后宫没有一个妃嫔。” 这句话总算稍稍拉回花缅一点神智,后宫空置?他对蓝惜蕊究竟是爱得有多深才会无心纳妃? 裴恭措此刻想的却是,姬云野是有多爱花缅才会把整个后宫空放着等她回去。无论如何,他都会牢牢抓住她,绝对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一晚花缅又一次失眠了。虽然知道不该再想着姬云野,可她无法控制自己此刻沉痛的心情。这种沉痛,既有对蓝惜蕊的惋惜,也有对姬云野的怜惜,还有对自己那份曾经执着的爱恋的追思与悼念。既然再也回不去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像宛陶所说的那样,惜取眼前这个珍视自己的人。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冬天。东离在立冬这一日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很大,起初还是红墙镶素雪,碧树坠琼芳,渐渐地整个世界都被纯粹的银白笼罩,再无其它色彩。姬云野站在皇宫的城楼上向南方眺望,只觉眼中心中皆是空茫一片。 想见到花缅的**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强烈,他对身后的连喜道:“备两匹快马,朕要去一趟南秀。对大臣们就说朕微服私访去了。” 他转身下了城楼,又对紧随其后的黎末道:“你现在就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在南宫门处等着朕。” 话落,也不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便飞奔而去,只留身后那两位大眼瞪小眼。 姬云野雷厉风行地安排了姬凌止监国,丞相辅政,又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和黎末踏上了去往南秀的路途。这一刻,想到即将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他心中的激动之情竟是无法言表。 南秀水华宫。 抱着小白躺在凤凰树下的软塌上,看着那满园春颜色,花缅突然对一旁的宛陶道:“东离这个时候该下雪了吧?” 宛陶刚好剥完了一颗葡萄塞入小白嘴中,随口回答道:“嗯,听说帝都刚刚下了第一场雪。” 花缅也没心思去想她是听谁说的,喃喃道:“踏雪寻梅,雪海追逐。想想那时候真的好惬意。可惜,听说南秀是从来不下雪的,只有边境处的阴阳山的面向东离的阴面才会在冬季飘雪。” “既然如此,那姑娘想看雪的时候便让皇上带你去阴阳山看好了。” “你说得倒轻巧,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那个闲情?我怕是只能在记忆里看到雪了。” 是夜,御书房。 裴恭措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她果真这样说?” “是。”花巽回道。 裴恭措不由沉思起来,最近国事繁忙,他对她的确冷落了些,待得闲,一定要带她去阴阳山看雪。 这一刻他恨不得把这些折子一推,然后立即跑去水华宫看她,然而想到这些折子明日就要用,终是作罢。可是见不到她又觉得心神不宁,于是突发奇想地让福昕去把她接来,完全忘记了此刻已经入夜。 花缅是在熟睡中被宛陶拎起来的,说是皇上想她想得紧,让她去御书房伴驾。 花缅被扰了清梦原本不快,可一听说裴恭措想念自己,那一点恼怒也都烟消云散了,于是挺着四个月多的肚子坐上福昕让人抬来的小轿乖乖地去了御书房。 一见花缅进来,裴恭措满眼都是喜悦,起身拉着她和自己一起坐到了宽大的龙椅上,左手绕过她的腰身抚摸着她凸起的腹部,右手继续批阅奏折。花缅像个猫儿一样偎在他身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恭措终于批完了奏折,刚想伸个懒腰,突然感觉左手心下有什么东西一动。他连忙把手拿开,好奇地解开了花缅的衣衫。当看到她光洁的肚皮下有东西在蠕动时,他欣喜地道:“缅儿快醒醒,我们的宝贝儿子在动呢。” 花缅被他这一嗓子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他兴奋地拉着她的手放在肚皮上:“你摸摸,我们的儿子在动呢。” 花缅这才想起,肚子里的宝宝在几天前就已经有了胎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没想到他会如此欢喜,心中不由涌起阵阵暖流。 裴恭措指了指她肚皮中的一处道:“这里是手还是脚?” 花缅摸了摸:“应该是头。” “这么小?” “它才四个多月,能有多大?” 裴恭措把花缅拥入怀中道:“朕就要有儿子了,朕觉得很幸福。” 花缅好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因为朕希望他是儿子,那样朕便后继有人了。” “那若是女孩呢?” “那你就继续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 “那我若总也生不出男孩呢?” “那也无妨,天命不可违,若无子,朕便将皇位传给七弟的孩子。” “端王?”花缅诧异地道。 “怎么,不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端王他喜欢的是男人。”说出这句话,花缅竟有些心虚。 “是吗?自从他府中来了一个叫云衷的新人后,原本的绝色男宠便都被换成了歪瓜裂枣。可后来不知为何云衷却突然人间蒸发了。自那以后,他就待在京中不走了。缅儿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花缅惊讶地看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怀疑自己是云衷? 裴恭措凝着她道:“看你这么吃惊,被朕说中了吧?” 花缅张口结舌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衷出现的时间就是你失踪的那段日子。你失踪后端王就回封地了,而你回京后他也跟着回来了。” “皇上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治我们欺君之罪?为什么不怀疑我和他有染?为什么还要把兵权给他?” 裴恭措眸光深幽地看着她道:“因为你们都是朕最重要的人。而且朕相信你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否则你也不会跟朕回来。至于为何给他兵权,朕之前已经说过,他救了你的恩情完全抵得上这江山。” “可是……” “你想说他对你还没有死心对不对?”裴恭措微微一笑,“只要你心中的那个人是朕,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花缅只觉心中一酸,一股热流便涌上了眼帘,她情不自禁地偎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道:“阿措,你放心,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 这一刻得到她的承诺,裴恭措只觉心潮澎湃,他紧紧地抱着她,良久不语。 第132章 擦肩 这一日,花缅一大早便被裴恭措唤醒:“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花缅睡眼惺忪地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 “你不用上朝了吗?” “交给七弟了。” 看他如此雀跃,虽然犹有倦意,花缅也不好扫他的兴,起身简单收拾一番便随她出了宫去。到得宫外,早有马车候在了外面。 花缅被裴恭措抱上车后才发现,车内不仅吃穿用一应物事俱全,甚至还准备了北方冬季才需要的棉被和裘皮大氅,以及一个未点燃的火盆。 花缅诧异地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北方过冬?” 裴恭措但笑不语。 由于困意袭来,马车方一行驶起来,花缅便靠在裴恭措身上睡了过去。 裴恭措轻笑着摇了摇头,命韩征把车赶稳一些。虽然软塌睡着会更舒服一些,但他觉得让她睡在怀中自己心中会更舒坦一些,是以,他就保持着拥她入怀的姿势,直到自己也乏了才将她放倒在软塌上,然后搂着她一起睡去。 马车驶出城门不久,在郊外的小路上和两匹快马擦肩而过。马上二人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韩征与对方相互一瞥而过,连个样貌的影子也未瞧见便已各自背道而驰了很远出去,转瞬便消失在彼此的视线。 一路快马加鞭地终于进入了南秀帝都,此刻姬云野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之外。然而天色尚早,他一直等到天黑才将花鸾放入皇宫。 当东啼带着花鸾飞回水华宫的时候,宛陶诧异不已,她飞快地解下花鸾脚上的竹筒,取出信笺展了开来。待看罢信上的内容,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信上写的是:野哥哥一直在等你。芸来客栈。 既然一直在等姑娘,为何直到现在才表明?莫不是蓝惜蕊去世,他一时空虚又想起她来了?这一刻,她真想写个回信让他死了这条心,但又觉得既然他千里迢迢来看姑娘,就这样把他打发回去未免残忍,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出宫去会会他。 她将花鸾揣入怀中,带上小白,以饭后溜小白为由出了水华宫。 到得御书房外,正见裴樱释批完奏折离去,小杨子正拿了笔砚在门外清洗。宛陶连忙躲在一棵大树后,把小白放到地上轻轻踢了一脚,小白便跑到小杨子跟前欢声吠叫起来。 小杨子见是小白,不由往四下看了看,见并没有人跟着,于是上前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话落却不由呆住了,只见它那雪白的毛发被自己这么一摸,竟染上了不少墨迹,于是懊恼地道,“得,我看你就是给我添乱来了,等我洗完笔砚还要给你洗澡。你在这里乖乖的,别到处乱跑哈,待会给你洗完澡我送你回水华宫。” 就是这么片刻的工夫,宛陶已经溜进了殿内,到得书架旁边,找到花缅所说的机关打开了密室的门。闪身进去后,石门又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了。 待出得长长的地道,到了密林中的山脚,宛陶让花鸾在前面带路,很快便找到了姬云野的落榻之处,芸来客栈。 姬云野此次并未住到原先那个院落,因为花缅上次与他私会时被裴恭措的人盯上,宛陶已让东啼通知了朗夜阁,于是他便住到了朗夜阁名下的这家不太起眼的客栈。 当见到来人是宛陶而不是花缅时,姬云野眸中的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宛陶不无同情地道:“你来得不凑巧,她一早便跟皇上离京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离京?”姬云野心一沉,“去哪了?” “阴阳山。” “看雪?” “是。” “……想不到裴恭措对她如此上心。”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皇上对她自然上心。而且你应该也知道了,她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姬云野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眸中亦有一些不明情绪在翻涌。宛陶知道,那里面至少有一种情绪叫做“心痛”。 “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要写那样的信?” 姬云野轻扯了一下唇角:“我觉得我有必要让她知道我在等着她。” “然后呢?” 他长吁了一口气:“让她不要变心。” “不变心又能如何?你和她还有将来吗?” 他眸光坚定地道:“有。” 宛陶惋惜地叹了口气:“姑娘似乎已经爱上了皇上。你既然还想和她在一起,当初又为什么要让她来南秀和亲?” 这话戳中了姬云野的痛处,他眸中顿时有雾气涌现,这一刻,即将失去花缅的危机感让他再不想隐瞒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待情绪稍稍稳定方道:“你听说过照世镜吗?” 见宛陶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他续道:“这是一个可窥视过去预知未来的神器,被东离得到后,为防落入奸人之手,由历任国师保管,帝王只将此事和开启之法口传于下一任继承人。父皇寿宴前夜,国师以折寿十年为代价开启了此镜,得知三年后东离会毁于战火,缅儿亦会因此罹难,唯有将她送入南秀后宫才能避过此劫。一旦我这么做了,三年内必能一统天下。待到那时,她依然会重回我身边。” 宛陶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当初为何不告诉姑娘?” “因为我对父皇发过誓,此事除了下一任皇帝,绝不告诉第二个人。”话落,他自嘲一笑,“如今,我食言了。” 宛陶扼腕叹息道:“你真该早些跟她说明白,其实她起初也抱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东离的想法,但自从知道蓝惜蕊怀了你的孩子后,就彻底死心了。” “彻底死心”几个字,字字锥心,针针见血,姬云野急切地解释道:“蓝惜蕊怀的是裴奇骏的孩子,我从未碰过她。” 宛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你若不信可以亲自问她。” “什么叫亲自问她?”宛陶更惊讶了,“难道她没死?” “那只是放她离开的一个幌子,她如今正跟裴奇骏在一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天,怎么会这样?”宛陶懊恼道,“姑娘还以为你变了心,所以才会接受皇上。” 姬云野心中一恸,自责道:“是我的错。我对我们的感情太过自信了。” “你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今姑娘对皇上有了感情,他们又有了孩子,你们已经不可能了。” “有没有可能,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 “……恐怕你要再等上个十天八天的了。” 姬云野不假思索地道:“无妨。” 宛陶无奈:“那你请便吧,我得回去了,再晚怕就要露馅了。” 姬云野也不再留她,只叮嘱她路上小心。 然而不巧的是,宛陶从客栈出来时被一个熟人瞧了个正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巽。那日他被花乾开了苞,由于那厮用力过猛,导致他某处开裂,就医时也不敢说实话,只说是便秘时太过用力所致。如今还没好利索,这会儿准备再拿些药回去。结果刚拐入某条街上时,一抬头便见有个人从一家客栈出来,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一番后突然撒腿跑了起来。 因为有心事,他并未一眼便认出她是谁,直到看她跑起来才反应过来那人是宛陶。于是连忙跟了上去,直到见她进入密林又钻入地道方才返回药店。取完药回程的途中,他不由多看了一眼那家客栈,门面不大不小,没有华丽的装饰,就连牌匾都是未刷过漆的普通松木,上面墨书“芸来客栈”几个大字了事。 宛陶来此,若非是见什么人,便是和此处有联系。思及此,他举步快速离去。 宛陶回到御书房后,从殿顶爬出,然后悄悄回到了水华宫。方一进院子,眼前突然有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前一丈处。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花震,嗔道:“你深更半夜突然跳出来想吓死我啊?” 花震不阴不阳地道:“你也知道现在是深更半夜?” “我不过就那么一说,现在不是才刚过亥时吗?” “你去哪了?” “溜小白啊。” “小白呢?” 宛陶方才还有些理直气壮,此刻听他问小白,心下不由慌了起来:“它不会还没回来吧?” 花震抱臂看着她道:“你不是说去溜小白了,怎么连它回没回来都不知道?” 看他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想来是小白已经回来了,宛陶顿时松了一口气,继续扯谎道:“它半路突然不知跑哪去了,我就到处去找它啊。结果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找着,于是就回来看看它回来了没有。”说着朝殿内唤道,“小白,你给我出来!” 话落便见殿内窜出一道白影,小白跑到宛陶跟前欢快地吠叫了起来。 宛陶弯身把它抱到怀中,戳了戳它的脑袋道:“下次再到处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白呜咽了一声,委屈地看着她,似乎在说,我明明是按你的指示去做的,为什么到头来还要挨训? 花震凉凉地道:“下回记得看好小白,否则再发生雪球那样的事情,皇上不会轻饶事小,让缅贵妃伤心影响到腹中胎儿就事大了。” 宛陶心虚地道:“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话落抱着小白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某人逃得比兔子还快,花震不由喃喃道:“搞什么鬼?” 第133章 相逢 三日后,裴恭措一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当马车行到一座飘雪的山前停下来时,花缅惊呆了,原来这里竟然是阴阳山!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雪?” “你猜!” 花缅原本觉得他很有心,心中还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刚想表达一番感激之情,但一看到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便理所当然地欣然领受了。 “这还用猜?花巽那张嘴,不是光用来吃的。”她说着径直向山上行去。 裴恭措追上来,搂住她的粗腰道:“依你的意思,花巽的嘴究竟有几个功用呢?” 花缅一愣,转头看向他,见他笑得不怀好意,脸上一热,嗤道:“我管他的嘴是干什么用的,反正我的嘴绝对只对吃食感兴趣,别的免谈。” 裴恭措咬了咬她的耳垂道:“有些事情,缅儿不试怎么会知道它的乐趣呢?” 花缅挣开了他道:“你觉得有乐趣,我可不觉得。”之后无论他再如何调.戏,她都不再搭理他。 到得山上,她不禁眼前一亮,漫山的松林背后竟隐藏了一片梅花林,碎玉乱琼,红白相嵌,煞是悦目。 不待她开口,裴恭措便邀功道:“是朕让人移栽的。” “什么时候的事?”花缅好奇地道。 “得知你想看雪的那日。移栽梅树倒是早几日便完成了,只是朕一直没得闲。如今总算抽出空闲来陪你,应该不算太晚吧?” 花缅这回是真的被他感动了,脱口道:“阿措,你真好。” 裴恭措瞬间被她这句话击中,几乎要飘起来:“缅儿总算知道朕的好了,也不枉费朕对你的一番疼爱。” 花缅含笑看着他,嗤道:“大言不惭。”说着缓缓向梅林走去。 待得置身林中,回想和姬云野在东离皇宫的梅花苑吟诗起舞的日子,不由唏嘘旧日时光的一去不返。她突发奇想地挥袖起舞,迎着漫天雪花,映着满树红梅,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只想徜徉在这掩埋一切的纯白世界,再无纷扰。直到身子被温热的大掌攫住,带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喘息着看向他,却听他嗓音微哑地道:“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肚子里揣个球,跳起舞来实在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花缅闻言顿时拉下脸来,正要将他推开,却听他低低一笑道:“可不知为什么,朕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说着低下头去飞快地吻住了她。 白雪,红梅,一双激情拥吻的人儿,这景色美得足以入画。 当感觉自己这把火已然把她引着后,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向马车行去。 马车上燃着火炉,二人在拥吻中衣衫渐少。尽管如此,裴恭措却仍觉得燥热,手亦越发不老实起来。花缅连忙制止道:“到此为止吧。” 裴恭措委屈道:“朕又有些日子未近女色了,近来明显阴阳失调,缅儿可否帮朕调和调和?” “可是,这里……” “你不觉得在这里很有情调吗?” “什么情调?这分明就是野.合。” “嘘,注意用词……”他再次覆下唇来。 花缅别开头道:“韩征还在外面。” 裴恭措邪笑道:“你没看到吗?方才见我抱着你上了马车,他已经识趣地退避三舍了。”然后继续攻城掠地。 花缅一口咬住他的舌尖,在他的闷哼声中伸出小舌来回一刷—— “唔——”南樱措声音沙哑地道,“你何时学得这般坏了?”话落,他将她放倒在了榻上。 他的力道掌握得很好,她只觉身子酥酥麻麻的,犹如浪尖上的小舟,摇荡得神魂恍惚。 马车上炉火簇簇,温度在持续攀升。 事后,花缅偎依在裴恭措怀中,羞赧地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深有感触。” “哦?说来听听。” 裴恭措的嗓音带着性感的微哑,很是好听,花缅不由有些脸红地道:“男人最骄傲的,不是睡过多少女人,而是有一个女人愿意让他睡一辈子。女人最大的骄傲,不是被多少男人爱过,而是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拒绝多少女人。” “嗯,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缅儿是不是想说,你现在很骄傲,因为朕愿意为了你拒绝很多女人?” 花缅嗤道:“你不觉得你更应该骄傲吗?何止一个女人愿意让你睡一辈子,不只这后宫,恐怕整个南秀的女人都巴巴地等着呢。” “别人朕不管,朕只希望缅儿愿意让朕睡一辈子。”话落,他凑到她耳边道,“被你这么一说,朕又想睡你了怎么办?”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裴恭措眸光奕奕地道。 “咱们到外面去。” 裴恭措顿时来了兴致:“缅儿的意思是,想在雪地里……” “你想在雪地里干什么?”花缅表情无辜地道,“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我的意思是,外面的气温应该可以让你冷静一下。” 裴恭措:“……” 庄紫妍今日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查到水华宫在宫外的联络点是东离一个叫做“朗夜阁”的情报机构所设的暗桩,其创办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而且他们还得到了一个消息,皇上的贴身亲卫花巽正在调查朗夜阁。 这个消息顿时让庄紫妍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之感,她当即下了一个命令: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务必将朗夜阁的阁主是花缅这个消息传到花巽耳中。 姬云野没能等到花缅回京,却等来了东离传来的噩耗,说太后病重,凶多吉少,望他能够速速回国。 一个是深爱自己的母后,一个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在这个两难的抉择下,他毅然选择了回国。因为若是为了见缅儿而再也见不着母后,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然而老天垂怜,他和黎末风驰电掣地往回赶时,竟在半路与花缅的马车相遇。 原本已经擦肩而过,可他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速,于是霍地收缰勒马,然后调转马头追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韩征眼疾手快地收紧缰绳,马车险险停在姬云野马前尺余处。 不待他看清来人是谁,姬云野已经飞快下马向马车奔来。韩征以为是刺客,当即拔剑相拦。待看清是姬云野,他竟是怔了一怔。 姬云野看也不看他,到得车辕处径直伸手去撩车帘。然而还未触及帘帐,帘子便被人从里面掀了开来。 他抬眸对上那人的视线,两人竟是同时一愣。 裴恭措回头看了一眼车内熟睡的人儿,然后钻出马车,帘帐在他身后落下。姬云野紧紧盯着那块帘幕,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之外。 裴恭措跳下车来,微微一笑:“云野兄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你既然到南秀来作客,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朕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姬云野这才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晨光帝客气了,朕来南秀只是为了一些私人之事,不便打扰。” “哦?难道云野兄国事不忙吗?” “晨光帝不也一样,还有闲情逸致出京玩耍。” 裴恭措哈哈一笑:“彼此彼此。云野兄看样子急着赶路,朕就不多叙了,后会有期。”他抱拳一揖就要上车。 姬云野戏谑道:“晨光帝还真是不给面子,没说两句话就走,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裴恭措道:“哪里,其实朕也有些事情急着回宫处理……” 话未说完,他便怔住了。因为姬云野的目光突然错开他看向了他的身后,那目光中的深情竟烫得他浑身一颤。他不由回头看去,却见花缅正站在车架前怔然与其对视。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她的眼中便蓄满了泪水。他再眨一次眼,她的泪水便如决堤之水般淌了满脸。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自嘲一笑,虽然极不情愿,却仍转身走了开去。 姬云野的目光缓缓下移至花缅的小腹,那里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他心中一涩,赶紧移开目光。见她突然身子一矮就要跳下马车,他飞快上前将她的身子牢牢擎住,然后把她横抱而起。 花缅透过朦胧泪眼望向眼前男子,只觉千般滋味同时袭上心头,千言万语在自己的拙舌笨口中竟是生生哽在喉中。 裴恭措站在十丈开外背对着他们,原本打算一直这么站着,可心中总有一种忐忑,生怕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做出一些让他无法接受的亲密举动,于是只得丧气地转过身来。当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时,他险些背过气去。只见姬云野正抱着花缅与她对视,迟迟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想来他是想将她抱下马车,可抱她入怀以后却又舍不得把她放下了,于是就这么一直抱着。 良久花缅才启唇道:“把我放下来吧。” 姬云野缓缓勾起唇角:“让野哥哥再抱一会。” 一声“野哥哥”把她原本已经收住的泪水再次勾了出来。她哽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云野嗓音沙哑地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他话音一落,花缅竟失声痛哭了起来。姬云野一慌,连忙把她放到地上,从怀中摸出一个帕子便给她拭泪。 花缅突然扑进他怀中,哭得越发撕心裂肺,口中唔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姬云野心疼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什么都不说,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你都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再来找我?” “野哥哥从来就没有说过不要你,是你想多了。” “你骗我!蓝惜蕊不在了,你才想起我来。” “傻丫头,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那你为什么要碰蓝惜蕊,还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蓝惜蕊怀的不是……” 姬云野只觉怀中一空,却见裴恭措已经将花缅扯离了他的怀抱。 第134章 隔阂 裴恭措面色不善道:“熙和帝还请自重。” 姬云野看向花缅,眸中有痛意翻涌。 花缅抬眸看向裴恭措,语气中带着哀求:“阿措可不可以让我再跟野哥哥说几句话?” 裴恭措阴测测地道:“你们当着朕的面,便是这样说话的?若不是朕过来将你拉开,你还打算和他抱到什么时候?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 花缅一愣,竟是无言以对。 裴恭措一把将花缅打横抱起塞进了马车中,然后回转身来对姬云野道:“熙和帝一路保重,我们先行一步。”话落也不待他开口便跳上了马车。 韩征紧随其后跳上车,马鞭一甩,马车辘辘行驶了起来。 姬云野想追上前去,却又怕裴恭措会迁怒于花缅,终是站在原地心痛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遥望着车窗中探出的久久凝望着自己的那个小脑袋,心酸中却也有了几许欣慰。 看着那个把头探出窗外半天仍不舍得收回的女人,裴恭措终于忍无可忍地把她揪了回来,气哼哼地道:“早就看不到了,你还在看什么?” 花缅愤愤地看着他道:“你说走就走我也没说什么,你生的哪门子气?” 裴恭措语气森冷道:“朕方才若不在场,你们怕是要亲上去吧?若再有张床,你们只怕早就滚上去了吧?” 虽然知道他是打翻了醋坛子,可这一刻花缅还是很气愤。明明可以和野哥哥再多说几句话,却被他煞风景地破坏了,这口气她还没咽下去呢,他倒先来数落她了。她索性往软塌上一躺,不再搭理他。 她的态度彻底惹恼了裴恭措,他掰过她的身子便吻了上去,然后又不顾她的反对强要了她。直到身体上得到了宣泄,心中的郁闷才算有所纾解。 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妥当,于是把她搂入怀中哄道:“方才是朕不对,以后朕不会再这么对你了。” 花缅也不理他,只把头埋在衾被中。她现在心情真的很糟,实在不想说话。裴恭措却有些受伤,想到她竟为了姬云野而跟自己置气,心中便又郁闷了起来。 于是剩下的路途便只余下了沉默。 到了皇宫,裴恭措把花缅送回水华宫后便去了御书房,而花缅由于车马劳顿,沐浴过后便睡下了。 宛陶犹豫了很久,最终觉得既然她已经接受了皇上,还是不要再跟姬云野纠缠为好,于是决定对见到姬云野一事守口如瓶。 翌日,庄紫妍来到御书房,跟裴恭措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仵作验尸证实意儿曾经小产过。 第二件事是,皇上失踪期间,东啼经常飞出宫去。 关于第一件事,裴恭措命人求证后属实。而第二件事亦在当日得到了证实。 庄紫妍走后不久花巽便前来汇报,说他经过数日的摸排调查,发现“芸来客栈”是东离一个情报组织“朗夜阁”名下的产业,而宛陶在他们离京当晚曾经自御书房密道偷偷溜出宫去,出入过这家客栈。 裴恭措闻言心下顿沉,这说明宛陶和朗夜阁有联系。而他那日之所以在返程途中遇袭也很可能与朗夜阁有关,要么是朗夜阁故意将消息泄露给裴奇骏,要么就是朗夜阁和裴奇骏原本便有瓜葛。而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他命人去抄信王府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想来裴奇骏的家眷和财物应该全部转移去了东离。而东离宫变那日,从海上登录北宇的那十万精兵他一直没有查出是姬云野的哪支军队,如今想来,应该是裴奇骏秘密训练的精锐。 裴奇骏帮了姬云野这么大一个忙,姬云野又怎么可能不礼尚往来呢?下一步他应该会助裴奇骏登基吧?或者干脆效法荣来川的做法,打着助他登基的幌子,再趁机吞并南秀? 那么花缅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祸国妖姬?细作?想想那日她和姬云野重逢时的情景,还真有些**的味道呢。 见裴恭措面色越来越难看,花巽吞吞吐吐地道:“属下带人查抄了朗夜阁的一个暗桩,结果他们提前察觉后全都转移走了,属下只抓到了一个来接头的。据那人交代,朗夜阁的阁主,名叫——花缅。” 这一刻,裴恭措就像沉入了寒潭,冰冷、窒息、绝望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原来她果然是细作!原来这就是姬云野忍痛割爱的原因!原来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她根本就从未爱过自己!自己还真是可笑! 这一夜,裴恭措第一次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然而越醉越心伤,越醉越清醒。他本想去找花缅问个究竟,然而出了门后脚步却不听使唤地拐向了翊坤宫。 荣来晴对他的突然到来有些诧异,戏谑道:“皇上今日不去陪缅贵妃,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 裴恭措却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笑得暧昧:“她有孕在身不太方便,朕今日想让你来侍寝。” 荣来晴笑道:“皇上真会说笑,自从缅贵妃有了身孕,您也没少往她那跑啊。少拿这个当借口来糊弄臣妾。莫不是她惹皇上不开心了?” 裴恭措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她果然聪明得很呢,只是,被人揣摩到心思的感觉他很不喜欢。他矮身将她抱起,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扔到了床上。 眼见他要用强,荣来晴连忙道:“皇上有什么不快不妨说出来让臣妾替你分担分担,何必一来就拿臣妾的身子发泄。” 裴恭措眸中顿时含了几分冷意:“朕真的很想知道,别人恨不得朕天天宠幸她们,为何你却不屑一顾?” 荣来晴娇嗔道:“臣妾哪有?应该是皇上对臣妾不屑一顾还差不多。皇上整日被缅贵妃迷得神魂颠倒,都快把臣妾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裴恭措不由眯眸看着她,她说自己被缅儿迷得神魂颠倒?以前不觉得,如今看来,这话还真是贴切呢。 他突然凑近了她道:“你跟朕说实话,意儿为什么会有身孕?她又是怎么死的?” 荣来晴不防裴恭措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面上当即现出慌乱。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花缅出卖了她。 她的神情在裴恭措看来就是明晃晃的心虚,这么说来,他很可能猜对了,意儿必定曾经冒充过她被自己宠幸了,然后又有了身孕,她怕事情败露便杀了意儿。这个女人为了不让自己碰她竟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还真是可恶得很呢。 他厌恶地从她身上起来,声音冷厉地道:“你欺君罔上在先,杀人灭口在后,朕该治你什么罪好呢?” 他此话一出,荣来晴顿时有如五雷轰顶,完了,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了。难怪他会喝得醉醺醺的突然跑来翊坤宫。自己还愚蠢得以为花缅会信守承诺,为自己守口如瓶,她凉凉一笑:“缅贵妃果然还是什么都跟你说了。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恭措一愣,这件事花缅也知道?看来她果然瞒了自己不少事呢。他冷笑道:“朕不会杀了你,也不会剐了你,朕会经常过来宠幸你。所以你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这一夜,裴恭措借着酒劲把荣来晴狠狠蹂躏了一番。后来他果然说到做到,自此开始隔三差五地便往翊坤宫跑。 在此期间,东离传来太后薨逝的消息,花缅为此唏嘘不已,心情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到姬云野接连痛失双亲和妻儿,最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自己却不能为他分担丝毫,心中就悲痛万分。所以她的心思最初并不在裴恭措身上,等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不曾见到裴恭措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有一个月都未踏足过水华宫了。 花缅起初只当他在跟自己置气,以为过个几日气消了他便会主动来找自己,没想到会一个月见不着他的人影。这一日,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主动跑去御书房找他,想问问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一气起来竟能一个月不见自己。 然而他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他不冷不热地道:“你身子不方便,朕怕见了你会控制不住,所以才没去找你。” 这话虽有些道理,可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没有了以前的亲昵和热络,让她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她不解地道:“皇上为何突然对缅儿如此冷淡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裴恭措凉凉一笑道:“朕以前是怎样的?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是吗?” 花缅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他这些日子总往翊坤宫跑,莫不是中了荣来晴的媚术,被她勾了魂去?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否则以他对自己的喜爱,怎么可能忍受一个月不相见的煎熬? 她真没想到荣来晴竟敢背弃承诺对皇上使用这种手段,实在太可恶了!看来荣来川和荣来晴一定在他身上打了什么歪主意,她要尽早把他拉回来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荣来晴会媚术,皇上以后切不可再去翊坤宫了,否则……” “会媚术的是缅儿你吧?”裴恭措打断她道,“朕也不是没见识过你的摄魂术。太后的秘密不就是这样被你套出来的?朕现在都有些怀疑,朕是不是从一开始便中了你的摄魂之术,否则怎么会被你迷得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花缅闻言顿觉如沐冰窟,她张口结舌地道:“你……你说什么?” 第135章 出征 裴恭措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如今你身子也重了,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朕还有折子要批。” 虽然心中颇为受伤,可花缅还是恳求道:“皇上若有需要,可以多去孟夫人、吴婕妤和何修仪那里走动走动,切不可再去荣来晴那里。” “缅贵妃还真是贤惠,竟然不介意朕去别的女人那里。既然如此,朕爱去谁那里也就不劳你费心了。” 花缅心中一恸,眼泪便掉了下来:“臣妾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荣来晴既然对你使用媚术就必定没安好心。” 见她落泪,裴恭措心中也不好受,可一想到她所做之事心肠便又硬了下来,语气不善地道:“即便她是北宇的细作,如今北宇也已亡国,朕还怕她能翻出天来吗?”话落,他命福昕送她回水华宫。 福昕无奈,也只得领命将她请了出去。 花缅眼泪汪汪地离开御书房后拒绝了福昕的相送,径直去了翊坤宫。如今既然说服不了裴恭措,那便从荣来晴下手,以威逼利诱的方法逼她离开皇宫。否则留她在这里就是自己的一块心病。 没想到,威胁在荣来晴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她不但毫不畏惧,反而笑意盈盈地道:“缅贵妃还真是虚伪,你早就把我的事跟皇上兜了底,如今竟还拿着这事来威胁我。皇上知道了,不但没有治我的罪,反而有事没事地就往翊坤宫跑。我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花缅诧异道:“皇上知道了?怎么可能?” 荣来晴姿态惫懒地道:“皇上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我也不想追究了,总之我现在是不会离开皇宫的。” 花缅冷嗤道:“他知道了还能容忍你,一定是你对他使用了媚术。” 荣来晴不无嘲讽地道:“如今我根本就不需要对皇上使用什么手段。倒是你,怎么说失宠就失宠了呢?看来果然是花无百日红呢。” 花缅无暇顾及她的冷嘲热讽,硬的不行便软声乞求道:“算我求你了,你出宫好不好?” 荣来晴讥诮道:“想不到缅贵妃也有求人的一天。” “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你放过皇上好不好?” “什么叫放过皇上?我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啊,是他整日往我这里跑,你有本事让他不要来啊。我记得你曾说过,你若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善妒一些,他应该会很开心。怎么,这个法子不管用了吗?” 花缅不由一怔,是啊,这个法子果真不管用了呢。可是为什么会不管用了呢?她认真地想了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有当他深爱自己的时候,才会希望看到自己吃醋。而他对她的冷淡很可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心中一阵揪痛。爱情便如此脆弱吗? 爱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用了“爱情”这个词。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爱他的。只有“爱”才会让一个人变得卑微,变得患得患失。 当看清了自己的心,她便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找裴恭措好好谈谈,告诉她自己爱他,若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他务必告诉自己,她一定会改。毕竟爱情最是经不起猜疑,她要竭尽所能挽回他对自己的爱。 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这一夜八百里急报传来,说西南封地的贤王起兵叛乱。裴恭措连夜整兵亲征。 临行前,他悄悄去了水华宫,在花缅床前站了很久。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颊上淌下的泪水,他终是心疼地蹲下身去,伸出手指缓缓抚平她郁结的眉头,又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这一声轻叹让花缅心头一颤,她陡然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暗夜微弱的烛火下那冰冷的虚空,她喃喃道:“阿措。” 裴恭措已经走到了门外,却被她这一声轻唤震得浑身一颤,脚步登时钉在了地上。那一刻,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回去抱一抱她再走,然而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取而代之的是毅然决然地逃离。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裴恭措都沉浸在为自己这一夜的决绝而带来的悔恨中。如果他肯给她一个拥抱,也许他们的结局完全会是另一种模样。 第二日,当得知裴恭措已经带兵出征时,花缅只觉心中一空,竟是怔愣了许久都没缓过劲来。 他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还真是狠心呢!有些誓言只是一刹那的流火,美丽却易逝。是谁说过,深宫之中,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个“爱”字。帝王的爱是最不能指望的,果然不虚。 和裴恭措一起离京的还有裴樱释,他们带走了京中一半的兵力,与温良玉和李之航的军队形成阻截、追击与合围之势。朝中则由温俊若坐镇。 是日,东离皇宫。 国师对姬云野道:“太白金星凌日,是起刀兵之象。从方向来看,正是南秀。” “依国师来看,此时是否是拿下南秀的大好时机呢?” “臣正是此意。” 姬云野缓缓勾起了唇角:“裴奇骏应该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朕现在就静观其变。” 南秀王朝,晨光四年冬,贤王自西南封地起兵叛乱,晨光帝御驾亲征。就在战事接近尾声之时,西部的康王和西北的安王又相继起事,战事惨烈,历时三月尚未平息殆尽。南秀损兵折将近半,元气大伤。 晨光五年春,裴奇骏自东海登陆,驻扎在长屿关外。与此同时,姬云野屯兵南秀北部边城潼城关外。南秀三面树敌。裴恭措让温良玉和裴樱释分别在西北和西部驻守,让李之航带兵支援东线,自己则回京坐镇。 裴恭措进京的那一夜,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如果能够预见,他一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哪怕早回来一时半刻,或许也能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然而世上终究没有如果。 这一夜,怀孕八个月的花缅突然腹痛如绞,很显然是要生产了。然而之前竟没有任何征兆,否则她一定会留一个医女在身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宛陶风急火燎地跑去了太医院。然而到了太医院,竟只有两个值守的太医。唯一的医女听说庄贤妃突然痛经,已经去了储秀宫。 宛陶情急之下只得把两个太医都打发去了水华宫,自己则跑去储秀宫找医女。 太医一进水华宫便见院中一群宫人忙里忙外,进进出出乱得一团糟,而房内更是传来缅贵妃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他们急急进了房去,却只敢站在屏风外询问情况。 漱雨哭着道:“都这个时候了,太医就进来帮娘娘接生吧。” 男女大妨,更何况是皇上的女人,太医自然不敢亲自接生。其中一个太医道:“臣在这里指点,姑娘按臣说的去做便是。” 漱雨无法,只得在他的指挥下,又是测宫口,又是探胎位。当她把胎儿臀位,宫口只开了一指,而羊水已经流尽这个信息传达给两位太医时,二位惊恐地道:“这种情况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还望娘娘自己做决断。” 这一刻,花缅虽然已经痛得半死不活,然而神智还是清醒的。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个俗套的问题竟然降临在了自己身上,而需要做选择的,不是孩子父亲,而是自己。也就是说,她要想活命就要放弃这个孩子,而选择了孩子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让裴恭措来选,他会选谁?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怀疑他会选择自己。然而自从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以来,自从他不告而别离开了自己,自从他走了以后从未来过一封书信,她知道,他的选择已经不再是自己。 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早已让她心灰意冷,这一刻,她悲哀地想,还是带着孩子一起离开吧。她转头对漱雨道:“送两位太医出去,然后把宛陶找回来,我有话对她说。” 漱雨听出了她话中的诀别之意,顿时痛哭失声:“娘娘千万不要放弃,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花缅已经耗尽力气,无力跟她多费口舌,只得乞求道:“求求你了,快去。” 当漱雨发现她的确已经无能为力时,只得悲痛地照她说的去做。 宛陶带着医女回来的时候,花缅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当医女的诊断是如今大人孩子都已保不住时,宛陶扑到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花缅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安慰她道:“我走了以后还会常来看你的,希望那时你能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生很多很多孩子,你一定会很幸福。” 宛陶拼命摇着头道:“你若走了,宛陶何谈幸福?所以你要给我活下来。” 花缅悲凉地笑了笑:“我已生无可恋。如今走了,还有个孩子陪着,也不算太孤单。” 宛陶如何不知她所想,这几个月来,因为皇上的不闻不问,她常常在深夜悄悄落泪,但她从没想到她竟已是万念俱灰。若早知如此,她就不会隐瞒姬云野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了。 第136章 生产 思及此,宛陶灵台骤然清明,她连忙把医女支开了对花缅道:“你还有野哥哥啊。你去阴阳山那日,他来找过你。他说他从没碰过蓝惜蕊,蓝惜蕊怀的是裴奇骏的孩子,如今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 见花缅眸中有了光彩,她又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送你来南秀吗?因为国师在照世镜中看到你会在三年后死于东离战火,唯有把你送来南秀方能破解。他忍痛割爱送你离开不是让你这么轻易便死去的。” 花缅闻言直愣愣地看着宛陶:“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你若不信可以亲自求证。” 花缅眼中滚动了半晌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这一刻,她觉得即便是为了姬云野她也不能轻易死去。与此同时,巨大的疼痛折磨得她几欲昏厥。胎位不正,这种情况根本无法顺利出生,可羊水已经流尽,再不出来,胎儿只会窒息而亡。在神智即将被淹没之前,她抓住宛陶的手道:“快点用刀划开我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 宛陶惊呼道:“不可。” 花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求求你了,快点,不然我活不了,孩子也保不住。” 此时宛陶已经泪流满面,她不停地摇着头道:“不要,我不要你死。” “不会的,只要你出手快,把孩子拿出后再将伤口缝上,我就不会死。否则,任凭血这样流下去,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花缅说着咬住了被角,示意她立即动手。 宛陶连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又翻出针线盒,然后让漱雨去准备热水并把医女叫进来。 待一切准备就绪,宛陶将匕首在烛火上烤了烤,咬牙挥起匕首向花缅的小腹划了下去。花缅顿时额头青筋乍现,冷汗满面。宛陶只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再看,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三两下便划开了肚皮,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取出,也顾不得看孩子的情况便交给了澍雨,扯出胎盘,处理好了**和腹腔的积血便缝合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这才回头看了花缅一眼,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整个人就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她心疼得无以复加,连忙让医女为她诊治。 这时却听漱雨颤声道:“孩子。” 医女连忙接过澍雨怀中的孩子,伸手去探他的呼吸,随即面色沉痛地道:“孩子夭折了。” 宛陶满脸惊痛地道:“怎么可能?”说着从医女怀中夺过孩子。 当触摸不到孩子的呼吸时,她只觉肝肠寸断。为什么会这样?姑娘用如此痛苦而极端的方法才生下这个孩子,若他就这样死去,又让她情何以堪? 却在这时,床上传来花缅细弱蚊蚋的声音:“孩子,把孩子给我看看。” 她的这声轻唤顿时让宛陶悲喜交加。喜的是她终于挺了过来,悲的是她该如何跟她说孩子已经不在了? “给我。”花缅提高了声调。 “孩子……”宛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花缅猛地撑起身子,却因受不住悲痛而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昏厥了过去。 裴恭措踹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他想呼喊,却因心脏骤紧而声噎气阻,“缅儿”两个字生生卡在喉头,一股涩意直冲眼帘。 他飞奔上前,抢在医女之前将花缅揽入怀中,眼泪决堤而下的同时暴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为她诊治!” 医女连忙上前执起花缅的手为她诊脉,片刻后道:“娘娘本就气血两虚,如今又失血过多,加上腹上的刀伤破了元气,情况甚是危殆,除了四物汤和四君子汤外,若有千年雪莲和千年人参兴许还有救。” “千年人参倒是有一个,可你让朕上哪去找千年雪莲?” “还有一个更快恢复元气的法子,只是……” “快说。”裴恭措不耐地吼道。 “以亲人之血过到她的体内。” 裴恭措蹙眉道:“如若不然呢?” “先用其它药物吊着,也许还能拖上一些时日。” 裴恭措对身后的福昕道:“传朕旨意,全国广贴告示,寻千年雪莲,重金酬谢。” 福昕领旨离去后,裴恭措见医女欲言又止,喝道:“有话快说。” 医女颤巍巍地道:“娘娘此次生产,除了大伤元气,还伤了**,若能救活,只怕以后也难再有孕。” 裴恭措眸光暗了下去,良久方道:“只要她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宛陶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裴恭措猛地看向宛陶,眼中带着冷厉:“现在告诉朕,到底是怎么回事?” 宛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泣不成声道:“姑娘一直好好的,今儿晚上照常喝了安胎药,却不成想,喝了没多久便腹痛难忍,然后就见了红,奴婢便去太医院请医女,谁知道医女被请去了储秀宫,奴婢于是打发了两位当值的太医来水华宫,自己则跑去储秀宫寻医女。可是,医女到来以后却说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姑娘便命奴婢剖腹取子。谁知道,孩子还是没保住。” 裴恭措听到这里,眼眶再次发热,他这才注意到宛陶怀中的孩子,他伸手接了过来,只见孩子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显然是窒息而亡。如果早些产出,应该可以活命。若活下来,他必定会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宠爱。可惜,他终是没有那个福气,自己更没有福气。 他是那么漂亮,像极了花缅,小脸圆圆的,像个红透的苹果,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低低地垂盖着应该很漂亮的眼睛,鼻子小巧挺翘,嘴巴小小的,本该像樱桃一样红润。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自他脸上滑落下来,颗颗滴落到他的小脸上。他把孩子交还给宛陶道:“把他好好安葬了吧。” 宛陶含泪退了下去。她本想将孩子葬在水华宫外的竹林中,以后姑娘每日站在凤凰树上看着他,心中也有个念想。然而方一走出水华宫,迎面便闪出一个人来,待看清来人是谁,她不由惊呼出声:“凌公子?!” 凌月伸手接过她怀中的孩子,细细探查一番道:“孩子停止呼吸有多久了?” 宛陶道:“大概半刻钟了。” “缅儿如何了?” “不太好,若没有千年雪莲,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凌月转身道:“你先随我来。”话落他疾步向前行去。 宛陶连忙抬步追了上去。 宛陶方一离开,千玉语便急急地赶了过来。她一进水华宫,便听到裴恭措在命令漱雨把药渣拿来让医女验成分,心中顿时产生了不祥之感。她飞快地奔进房中,待看到床榻上花缅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她走上前去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心疼地落下泪来。 医女验完药渣后脸色大变。 裴恭措蹙眉道:“有什么问题?” “回禀皇上,这药中被人加了大量的五行草,导致**收缩而出现了早产症状。” 裴恭措顿时变了脸色,意味不明地道:“缅贵妃难产时,你去储秀宫做什么去了?” 医女连忙跪到地上颤声道:“庄贤妃突然痛经,让人来传臣去诊治。臣没想到缅贵妃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产。” 裴恭措闻言眸中几乎喷出火来,他咬了咬牙,恨声道:“庄紫研,有你的。” 千玉语没见到孩子,猜想孩子应该没保住,又听了裴恭措与医女的对话,知道此事很可能和庄紫妍有关,心下叹道,庄紫妍连害她两个孩子,还真是造孽。想想花缅如此多灾多难,心中不由为她感到悲哀。待医女开了药后,她便随她出了门去为花缅熬药了。 她们离去后,裴恭措一撩衣摆便欲去储秀宫,此时却隐约听到花缅在轻声唤他。他以为自己幻听,停下脚步,回头向床上看去。这一看让他呆了半晌。 只见花缅正侧头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在说什么,而那唇形分明是在唤:“阿措。” 裴恭措阔步奔至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声道:“朕在,你醒了?” “孩子。”花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不要骗我,我都听到了。我只想再看看孩子。” 裴恭措红着眼眶道:“朕已经让宛陶把他安葬了。他长得很漂亮,很像你。” “可是,我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孩子了。”这一刻,她是那样绝望,绝望到连悲痛都失去了力气。 “还会有的,朕会帮你治,若治不好,朕也不会再要子嗣。” 此刻的花缅已被漫天的悲伤侵蚀,对裴恭措的话恍若未闻,只道:“阿措,我好乏,想睡了,不要叫醒我。” “嗯,你好好休息。”裴恭措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涩声道,”我会等你睡到自然酲来,不会叫醒你。” 花缅强撑着眼皮深凝了他半晌,终是启唇道:“我怕万一醒不过来,所以我想告诉你……” “不要!”裴恭措将食指放在她唇上,颤声道,“现在不要说,等你醒来再告诉朕。”虽然很想知道她要说什么,无论是恨也好,爱也罢,可他怕她说完了便了无牵挂地失去求生意志而再也无法醒来,所以他宁愿不听也要换取她的一线生机。 花缅终于不敌倦意,带着深浓的眷恋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眼中的泪水顺势滚落脸颊。 第137章 报仇 恭措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痕,然后让澍雨送来了干净被褥、衣衫和热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浸了汗水和血水的衣衫褪下,当看到她腹部的伤口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沾湿了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娇嫩而孱弱的身体,直到干净爽利得只剩下淡雅的茉莉清香。这是他最爱的味道。 此时漱雨已经更换好了被褥,而她的身子也已有些冰冷,他忙为她换上干净亵衣,然后将她抱到了床上。 千玉语来送汤药时,正见他忙完这一切之后静静地躺在花缅身边轻揽着她。这场景竟让她想起自己生产那一日先皇对自己的呵护,眼中顿时有了湿意,她连忙放下汤药退了出去。 裴恭措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地渡给了花缅,然后将头埋入她的颈间,闭目深嗅着她的味道。 再次睁开眼来,眸中一片阴鸷,他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澍雨道:“进去守着她。”话落快步走出了水华宫。 月过中天,水华宫内兵荒马乱了半宿总算消停了下来。宛陶立于卧室窗前,将一个小竹筒绑于东啼脚上后扬臂一挥,东啼扑腾两下翅膀便如离弦之箭直穿云霄,转瞬隐匿于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翻墙而入,准备悄无声息地潜入花缅的寝宫,不成想被殿顶跳下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储秀宫。 裴恭措冷冷看着庄紫妍道:“庄妃跟了朕几年了?” 以前还叫爱妃,如今直呼庄妃了。庄紫妍定定看着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经过几个月战争的洗礼,肤色虽然深了一些,却越发地英气勃发了。如今他长途跋涉而归,带着满身风尘便跑储秀宫兴师问罪来了。 她自嘲一笑:“回皇上,快五年了。” “朕好像从未听说过庄妃有痛经。” 庄紫妍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臣妾知道皇上为何而来,臣妾只想说,今晚之事臣妾并不知情,至于是谁想害缅贵妃,又把脏水泼给了臣妾,还请皇上明察。” 聪明人一点就透,裴恭措当即让身旁的张太医去储秀宫膳房查验所有食材。片刻后,他回来禀告说,所有的糕点中皆含有大寒之药。 裴恭措看向庄紫妍:“这糕点是怎么回事?” 庄紫妍不紧不慢地道:“这个嘛,皇上还是拿去长春宫问一问比较好。” 裴恭措不由蹙起了眉头:“李馨怡?” 话落,他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而身后那人却勾起了唇角,笑得甚是阴冷而凉薄。 长春宫。 睥睨着跪在地上之人,裴恭措语气森冷地道:“李馨怡,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馨怡看了一眼撒落在地的糕点,抬起头来凉凉一笑:“臣妾无话可说。” 今日庄紫妍主动来找她,说是身子不爽利,想吃她做的糕点。她本也没有多想,却听她提醒说,缅贵妃身子重了,指不定哪日就要生了。于是她便想到了这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不成想,到头来竟是被庄紫妍利用了。 “福昕,让人看着长春宫,明日午后赐鸩酒。” 李馨怡瞳孔猛地一缩,有些不敢置信道:“皇上当真如此不念旧情?” “旧情?”裴恭措冷笑,“从你背叛朕那一日开始,朕跟你就没有旧情可言了。” 李馨怡突然笑了:“说到背叛,缅贵妃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她嫁给你时已非完璧,后来又被裴奇骏送给了端王,她回宫后没有告诉你她那几个月一直跟端王在一起吧?至于她怀的孩子,算算日子,从回宫到出生也才八个多月,是不是你的还真不好说呢。不过也没关系,你可以像当初为她澄清不洁的名声一样,依然可以为她遮掩过去。” 裴恭措只觉背脊一阵发凉,然而心中却似有烈火在烧,他咬牙切齿道:“你陷害在先,污蔑在后,罪该万死。” 李馨怡笑得越发开怀:“谢皇上成全。” 她的笑就像是对他最大的讽刺,这一刻,裴恭措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他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疾步奔出了长春宫。而身后之人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挂着笑容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清泪。 出得长春宫,福昕对裴恭措道:“皇上,奴才觉得赐死馨德妃实有不妥。如今李将军正在东线驻守,你此时若动了馨德妃,动摇军心事小,逼李将军倒戈事大啊。” 裴恭措方才被李馨怡气昏了头,如今冷静下来也知道这样不妥:“方才朕也是一时冲动。明日把她送去庵里好好忏悔。” 福昕点头应下后又道:“馨德妃方才所言……” “你也相信缅儿怀的可能不是朕的孩子吗?” “奴才不敢,但此事……” “孩子已经不在了,以后不许再提此事。” “……是。” 裴恭措再次回到水华宫时,花离自殿顶跳了下来,告诉他凌月不请自来为缅贵妃输了自己的血后说还有要事要处理便急急离开了,如今缅贵妃已无性命之忧。 裴恭措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进了房去,见花缅虽然憔悴,但面色已经比方才红润了许多,睡得没心没肺,像个婴孩一样,不由勾起了唇角。由于长途疲累,加之劳心劳神,他沐浴过后便抱着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东离皇宫。 姬云野阅罢东啼送来的信笺后脸色大变,他匆匆写了回信又将朝中事务安排妥当后,唤上黎末二人二马往南方疾驰而去。 裴恭措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得如此酣沉,竟是被花缅的目光唤醒的。 他一睁开眼便见花缅正侧头出神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来抚上她的面颊,千言万语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花缅等不到他的只言片语,终是失望地转过头去,眼泪亦在同时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裴恭措叹了一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然后起身道:“如今战事紧急,朝中事务繁多,你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 见他就要离去,花缅连忙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衣袖,眼神切切地看着他。 裴恭措回头看着她,心中突然烦乱得很,终是一言不发地将衣袖自她手中抽出,然后转身离去。 怔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花缅不由细细回忆了一番昨夜情景。她记得他对自己说了一些很深情的话,可此刻他对自己大相径庭的态度又让她感觉昨夜的那些话语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她自嘲一笑,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两日后花缅终于脱离了床榻,只是伤口的愈合还需要一些时日。然而比身上的伤口更难愈合的,是心伤。 这两日,裴恭措因还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知如何面对花缅,便以国事繁忙为由将她冷置在了一旁,然而到了夜里又会忍不住悄悄来看她。 花缅只当他对自己已无爱意,终于也不再企盼。 这两日,她也没闲着,让宛陶查出了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当她得知此人是李馨怡时,只是凉凉一笑,对宛陶道:“过几日等我痊愈了,我想去黄觉庵见见她。” 她虽是笑着,然而那眸中的阴鸷却让宛陶不寒而栗。她知道,这一回她绝不会再手软了。然而她终是不忍让她被仇恨蒙蔽心智,于是当即下定决心,替她去会会李馨怡。若有天谴,便冲她来好了。 入夜的黄觉庵,静谧中隐隐有诵经的声音传出。裴奇骏循声潜入西南角的一处院落,然后翻窗而入。诵经的声音被打断后只是稍稍停顿便又继续了下去。 裴奇骏走上前去将盘膝坐于蒲团之上的李馨怡拎了起来:“跟我走。” 李馨怡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已出家,施主请自重。” 裴奇骏冷笑道:“身在庵堂,不代表心已了却凡尘。你若真心出家,为何不干脆剃度了事?” 李馨怡怒道:“对!我就是凡心不死,到现在都还爱着他,你满意了吧?” 裴奇骏只觉气血上涌,愣是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一怒之下转身便走。 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李馨怡竟是心口一痛。 裴奇骏离开不久,一个黑衣人潜入李馨怡的厢房,封了她的大穴和哑穴,然后用刀将她的腹部剖开,又用针缝了起来。那一刻,她眸中的痛苦让他有些于心不忍,然而想到花缅所遭的罪,他便又硬起了心肠。只是事后难免有些抱怨,这种残忍的事主子为何不亲自动手,害得自己夜里直做噩梦。 他走后不久,又接连来了两个黑衣人,皆在潜入李馨怡房中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宛陶到来的时候便见李馨怡浑身是血地昏厥在地上,目瞪口呆之下也不敢久留便迅速反回了宫中,思忖再三,还是向花缅道出了实情。 花缅闻言竟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感到无尽的悲哀,她甚至开始同情起这个女人。雨露由来一点恩,相争遍布及千门。三千宫女胭脂色,春来几人无泪痕?她不过是又一个牺牲品罢了。 她幽幽地道:“曾有人告诉过我,真正的大德并不是对险恶一无所知,而是在经历过苦难之后,仍然保持着当初的善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和初衷。” 宛陶诧异地道:“这话是谁说的?” 花缅一愣,为何这话如此熟悉,自己却想不起是谁说的呢? 却在这时,一道暗影自窗口飞了进来。花缅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这分明是花鸾。她惶急地上前解下它脚上的信筒,匆忙阅罢信笺后对宛陶道:“我要出宫。” 第138章 出走 见花缅说风就是雨地便要往外走,宛陶突然拉住她,眸中闪着泪花道:“姑娘,你若能够出得宫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花缅诧异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宛陶觉得,只有殿下对你才是最真心的,如今皇上既已辜负了你,你就不要再留恋了,跟着殿下离开吧。” “傻丫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 花缅怔然看着她,这一刻,想到就这样离开裴恭措,心中竟是疼痛难当。然而想到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的冷淡,心中的那点执念亦已消磨殆尽,加之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孩子也已经不在了,她对这里着实已没有什么好留恋了,终是狠下心来,决定和宛陶一起离去。 这一夜,水华宫异常寂静,不仅宫人们睡得酣甜,就连房顶的花巽和花兑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从御书房密道出了皇宫,到得芸来客栈后,花缅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姬云野,而是裴奇骏。 只见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李馨怡风急火燎地上了二楼,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提药箱的郎中。原来,方才裴奇骏走到半路气便消了大半,转身又折回了黄觉庵。当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李馨怡时,他简直是痛彻心扉,悔不当初,当即抱着她潜出了黄觉庵。 花缅和宛陶刚想跟上去,便有人拦住了她们,问她们是找人还是住宿。花缅于是报出了姬云野的大名。那人立即满脸和善地将她们领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 看到房间里聚集的众人,花缅不由一愣。然而下一刻,她却被急掠上前的某人抱了个满怀。 花缅被姬云野抱得就快喘不上气来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房里还有人呢。” 姬云野这才放开了她,拉着她向外走去。花缅回头看向床榻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李馨怡和满脸焦急在一旁看着郎中为她诊治的裴奇骏,最后又将视线对上了微笑看着她的黎末。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问候一下故人便被姬云野带到了另一间房。房门方一关上,他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樱唇。 这个久违的吻除了让她心头一颤外,更多的却是心酸。她含泪回应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的时光,又仿佛已历经了沧海桑田。 良久,姬云野放开她,微微喘息着道:“若非你生产完不久身子不便,我一定立即要了你。” 花缅听到这句话,关注的却不是后半句,而是前半句,想到生产一场,白白遭了罪却没能保住孩子,顿时难过了起来,眼泪汪汪地道:“可惜孩子还是没了。” 姬云野心疼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痕道:“如今李馨怡已遭了报应,也算是为你出了气。” 花缅诧异地道:“李馨怡……是你做的?” “我的确让黎末去这么做了。她害你肚子上挨了一刀,我也让她体会一下同样的滋味。” 花缅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原来他还是那个对伤害她的人毫不手软的野哥哥,也还是那个为了她不顾一切的野哥哥。然而姬云野后面的话却让她惊得目瞪口呆。 姬云野眉头微蹙道:“可是,黎末到的时候,已经被人先动了手。难不成是裴恭措做的?” 花缅想到的第一个人也的确是裴恭措,然而马上就否定了。裴恭措明知李馨怡的所作所为却不治她的罪,而只是发配到了黄觉庵中忏悔,便知他是顾忌李之航。如今自然不可能为了她去对李馨怡实施报复,更何况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视自己如珠似宝的裴恭措了。 她摇了摇头道:“他不会这么做,应该是另有其人。” 姬云野打趣道:“莫非缅儿还有爱慕者?” 爱慕者?难道是裴樱释?他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京中必有他的眼线。这一刻她几乎可以确定,此事十有**是他让人做的。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感动,眼泪便又涌了上来。 “怎么?想到是谁了?” 花缅连忙扯过姬云野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刚想说可能是裴樱释,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信口道:“应该是凌月吧。那日就是他为我输的血。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我怕是已经下去见阎王了。” 姬云野却道:“凌月和黎末前后脚去的,不是他。” 啊?花缅此刻的心情已非惊讶所能形容了。她没想到凌月竟然也会为她去做这种事,顿时又被感动到了。 姬云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道:“跟我回东离好不好?” 花缅一愣,虽然早有思想准备,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心潮仍是澎湃不已。这一刻,虽然有着曾经的渴盼终于得以实现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想到从此与裴恭措天涯永隔的心酸。 这时又听姬云野道:“你的孩子被凌月救活了,现在养在朗夜阁南秀分阁阁主家中。” 花缅闻言不敢置信地抓住他的手臂道:“你说什么?孩子还活着?” “没错,很健康,能吃能睡,长得就跟你小时候一样,非常可爱。”姬云野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全是宠溺。 “可是,宛陶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过是想让你更容易离开裴恭措而已。” 宛陶还真是了解花缅。若没有孩子,她尚能没有挂碍地离开南秀,可一旦有了孩子这个羁绊,她便开始犹豫了起来,尤其是此刻听到姬云野提出要带着孩子一起回东离。 如果注定要离开裴恭措,若再把他的孩子也带走,是不是太狠心了些?所以她决定,还是把孩子留给他的好。可是若留下孩子,又怕自己舍不得。如此进退两难,实在难以抉择。 却在这时,房门被裴奇骏敲开,说是李馨怡已经醒来,为免夜长梦多,决定带她连夜离开。姬云野客气一番后将他们送了出去。 “夜长梦多”几个字提醒了花缅,如今水华宫的人都被她迷晕,就算裴恭措不去水华宫,花巽他们换岗的时候也会发现她和宛陶失踪,所以究竟是为了孩子留下来还是随姬云野离开,她必须要在天亮之前作出决定。而当务之急便是先见见孩子。 然而当姬云野、花缅、黎末和宛陶四人走出客栈的时候,街道的隐蔽之处突然涌出很多手持弓刀的士兵,看着装似乎是禁军。 未容他们多想,那些人已飞快地向他们围拢过来。姬云野一声令下他们迅速退回客栈关闭了店门。下一刻,浸了火油的箭矢接踵而至,客栈很快便被大火包围。他们在护卫的掩护下向后院疾奔而去。 然而方一出得后门,他们便再次怔住了。目力所及之处是一把把闪着寒光指向他们的刀和一支支拉满了弓对准他们的箭。 前有围堵,后有大火,如今只能拼上一拼了。姬云野拉着花缅道:“跟紧我,我带你杀出去。” 却在这时,人墙自中间分开,其后步出一人来。峻拔身形被镀上一层寒霜,如画眉目清冷过这晚的月色。 当看清那人面貌后,花缅顿时呼吸一窒。裴恭措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失踪并找到这里?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他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为的哪般? “缅儿,过来!” 轻轻柔柔地一声呼唤,竟让花缅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摇了摇头道:“你放我离开好不好?” 裴恭措眸光一暗,身上的气息越发冷冽,他寒声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朕?” “我如今对你来说已经形同陌路,留在你身边也是徒增伤悲,你若放我离开,我会感激不尽。”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捅在裴恭措的心上,鲜血淋漓。他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形同陌路?若果然形同陌路,他又怎会为她的出走而痛彻心扉? 他伸出手来再次唤道:“缅儿,过来。” 花缅依然摇了摇头。 裴恭措眸光闪了闪,继而唇角轻轻勾起,冷冷开口道:“放箭!”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箭如雨下,密密麻麻向他们袭来。姬云野携众护卫立即执剑格挡。 虽然那箭并未指向自己,然而花缅的心还是凉了半截。她怔然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地看着与自己静静对视的裴恭措,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渐渐地开始有人中箭倒地,她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她知道他们今天是逃不掉了,而且她看得出裴恭措一心想置姬云野于死地。若是以前,她会拿自己的性命相威胁让他放了他们,可如今,她自知自己没有那个分量。所以当一支羽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姬云野的后心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那支箭。 她倒下的那一刻,甚至没有裴恭措的命令,便好似雨过天晴一般,再也没有了箭啸之声,整个世界突然便寂静了下来。她没想到的是,裴恭措竟然比姬云野的反应还要快,在他之前把她捞到了怀中。 他想再唤一声“缅儿”,然而胸腔中的悲痛早已淹没了他所有的语言。 她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眼泪可以如此汹涌,那种无声无息的悲伤,竟让她觉得他比自己想象的要爱自己很多。可是,爱一个人又怎会忍心看着她像朵花般渐渐枯萎而又吝啬给她浇灌? 思考这些还真是累。最终,她不舍地看向一旁悲痛欲绝的姬云野道:“野哥哥,我们来世再见。” 第139章 重伤 这一刻,铺天盖地的悲伤将裴恭措的心脏席卷着摔得支离破碎。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对自己如此绝情,生离死别的关头想到的却是他最痛恨的人。她可知道,她对姬云野有多深情,他便有多绝望。 “来人,把他们给朕格杀勿论!” 他声音嘶哑地吼出这句话的时候,花缅终于把目光再次转回他的身上,她伸出手来抚上他的面颊,在周围的刀光剑影与激烈厮杀中喁喁诉说道:“阿措,你冷落我的这几个月我一直好难过,你出征那一日我本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是你却再不肯给我机会。生产那日你对我那么温柔,我以为你还是爱我的,可后来才发现,那只是我的幻觉。如今我要走了,别无所求,只求你放过野哥哥,好不好?” “我爱你”三个字曾经多么让他渴盼,然而听到的这一刻却是心痛如绞。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明明那么爱她,却要敌视她,疏远她,最终让她对自己冷了情,死了心,到头来徒留自己痛心疾首。若早知道舍不得,当初又怎会轻易放开她的手? 不行!他不能接受她就这么离开自己,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敢死,我就一定会杀了姬云野去给你陪葬!” 花缅突然释然一笑:“这样也好,我和野哥哥一起上路也不会觉得孤单。” 虽然知道她是故意刺激自己,可裴恭措还是气得心口直痛。他二话不说抱起她穿过缠斗的众人飞快地奔向远处的一辆马车。 花缅的目光一直追逐在被围攻的姬云野身上,当看清裴恭措毫无心慈手软之意时,她悲哀地闭上了眼睛。罢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然而还未上得马车,便听到战场中传来一声接一声人体倒地的声音,花缅诧异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凌月仿佛裂天而降,天女散花般将银针没入那些围攻姬云野之人的身体中时,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裴恭措怒喝道:“凌月,你若再多管闲事就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凌月抬眸向他看来,语气凉凉地道:“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话落,眸光瞥见他怀中抱着的人儿,神情一滞,飞身向他们急掠而来。 见他伸手要抢花缅,裴恭措连忙闪身退开道:“就连你也来跟朕抢,朕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她生是我裴恭措的人,死是我裴恭措的鬼,任何人都休想把她带走。” 凌月看向他怀中的花缅,正见她冲自己虚弱地一笑,眉头一蹙把视线移到了她身上插着的那支羽箭上。箭头深深地没入胸口,那里——似乎是心脏的位置。他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对上花缅的视线。 她的神情如此安详淡然,仿佛看透了生死,然而眸中又似乎还有着对她所在乎之人的不舍和眷恋。他突然想起了念儿临终时的样子,那时她眼中的悲伤和眷恋都要深浓得多。这一刻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带她离开,从此远离所有伤痛。然而一想到她早已把他忘记,而他又该以何种身份陪伴在她身边,又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这时忽听花缅道:“阿月,去救野哥哥。” 裴恭措和凌月皆是一愣。裴恭措恼她对姬云野的在乎,凌月心痛她的心还在姬云野身上。 凌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一言不发地回身加入了远处的战斗。 裴恭措冷冷看向打斗中的凌月,对身旁的韩征道:“朕和福昕先行一步,待朕走远了便让他们住手。”话落抱着花缅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地奔跑了起来,花缅撑着疲惫的双眼望着裴恭措道:“阿措,谢谢你。” 裴恭措刚要发怒,却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一边唤着她的名字让她不要睡,一边命福昕快马加鞭。 马车在深寂的夜晚急速奔驰,一路穿过宫门和重重宫墙直达太医院。 尽管给她灌了止血汤药,又喂了护心丹,但那箭直直插在心脏之上,若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当张太医束手无策地告诉裴恭措自己无能为力时,他顿觉凉彻心扉。这个事实着实太过残酷,让他没有任何防备。甚至于听到宣判的这一刻,他依然不肯相信刚才还对他说“我爱你”的人儿会突然离他而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水华宫,他抱着她躺在床上,把头埋进她的颈间,泪水流淌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湿湿的,滑滑的。他蹭着她温热的脸颊,眼皮一沉,竟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他一惊之下腾地坐起身来,暴喝道:“来人!” 福昕应声进来道:“皇上您醒了?” 裴恭措急声道:“缅儿呢?” 福昕朝外瞥了一眼道:“在偏殿呢。” 下一瞬,福昕只觉眼前一阵风掠过,裴恭措已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到得偏殿,便见宛陶和漱雨都红着眼睛守在床前,他先是一愣,然后急奔至近前。待看到花缅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时,下意识地便去探她的呼吸。虽然气息微弱,但总算还活着。他心下一松,这才注意到她上身近乎**,胸前的羽箭已经被拔了下来,伤口处缠裹着绷带。 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宛陶和漱雨:“是谁救的缅儿?” 宛陶抬起眼泪汪汪的脸庞道:“是凌月公子。” 裴恭措这才想起,凌月是懂医术的,他昨夜竟然把这一茬给忘了。幸好!幸好他放过了他,不然…… 他再次看向宛陶,想想她的所作所为就气不打一处来,斥道:“缅儿又没死,你丧气地哭什么?” 宛陶连忙抹了抹眼泪抽噎着道:“凌公子说,姑娘即便好了,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活蹦乱跳了,甚至连幅度稍大一些的动作都不能做,否则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也就是说,姑娘以后就是半个废人了。” 裴恭措怔了良久才道:“只要她能活着就好。” 宛陶又道:“凌公子还说,其实她原本是可以康复的,但是他把仅有的一点火莲花王全都用到了救治小皇子上。” “什么小皇子?”裴恭措不解地道。 宛陶把头磕在地上道:“奴婢罪该万死,瞒着皇上把小皇子交给了凌公子,望皇上责罚。” 裴恭措仍然没反应过来,他不明所以地道:“你把话给朕说清楚。” “那晚小皇子出生后的确已经没有了呼吸,后来凌公子来了以后给他喂食了火莲花王,又以内力打通了他的经脉,让他恢复了心跳。” 裴恭措不敢置信地道:“这么说,朕的孩子还活着?” 见宛陶点了点头,他又道,“既然孩子还活着,你为何要瞒着朕?还有,孩子在哪里?” 宛陶迟疑着道:“殿下,不,姬云野说,你若想要孩子便把姑娘交给他。” 原来他们竟是打了这个主意!这么说来,花缅昨夜是打算带着孩子和姬云野一起离开了?还真是绝情呢!思及此,他眸中的冷意越发地凛冽了起来:“你告诉他,缅儿朕是不会放手的,孩子他若想要就替朕养着好了。” 宛陶不怕死地道:“皇上既然已经不爱姑娘了,为何还不肯放手呢?” 裴恭措眸光森冷地看着她:“是谁告诉你朕不爱她了?” “你若爱姑娘,为何数月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孤衾冷枕,夜夜垂泪?” 裴恭措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道:“都是因为你!你身为她最亲近之人,不好好规劝主子,反而助纣为虐,身在南秀,心在东离,暗中和朗夜阁来往,私下泄露宫中机密。你该当何罪?” 宛陶吃惊地道:“皇上莫非是为了这个而疏远姑娘?若当真如此,那你就错怪她了。” “错怪?”裴恭措眯眸看向她,“难道朗夜阁阁主不是她?” 宛陶一愣:“皇上听谁说的?” “朕可以查。” “难道皇上没有查出朗夜阁在创建之初,阁主的确是姑娘,但在她嫁来南秀之前阁主已经换成姬云野了吗?” “什么意思?” “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早已不问阁中事务。和朗夜阁有联系的是奴婢,不是姑娘。而且奴婢敢对天发誓,奴婢从未将南秀的任何机密泄露给朗夜阁。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裴恭措凝着宛陶,见她神色坦然,不由蹙起了眉头,如果一切都是误会,那这个误会的根源又是什么?庄紫妍?他想到那一日庄紫妍跟他说了两件事,就是在那之后他才对花缅产生了怀疑继而疏远冷落她。 这一刻,自责和悔恨所带来的痛楚直袭胸臆,几乎将他淹没。他握住花缅的手,涩声道:“朕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离开水华宫后,裴恭措传来花巽,让他重新讯问上次抓到的去朗夜阁接头之人。于是那人在大刑之下如实供出了幕后主使,他们又顺藤摸瓜揪出了庄紫妍。 当裴恭措得知一切都是庄紫妍设计陷害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然而终是自己对花缅的不信任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最终还是饶了庄紫妍一命,把她打发去了黄觉庵,让她终生都在青灯古佛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第140章 烽烟 几日后东线有探子传来消息,说裴奇骏和李之航秘密会晤。 当韩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裴恭措时,他凝眸东望,幽幽地道:“他们会晤的结果如何?” “想来裴奇骏想借李馨怡的事策反李将军,但是被拒绝了。他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裴恭措沉吟道:“裴奇骏这哪里是密会,他似乎早就猜到会被李之航拒绝,所以才会做这么一场戏来挑拨朕和他的关系。” 韩征被裴恭措这么一点拨,也觉得裴奇骏是别有用心。他刚想说幸好皇上思虑周全,否则就中了裴奇骏的计了,却听裴恭措道:“不过,朕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韩征讶异道:“皇上此话何意?” “李之航轻易放走裴奇骏又隐瞒了此事,就说明他给自己留了后路。” 韩征恍然道:“这么说,李之航还是有可能会倒戈的?” 裴恭措点了点头:“如今李馨怡在裴奇骏手上,他比朕多了一张牌,他若许李之航以重位并封李馨怡为后,朕不信单靠忠心他便能对朕至死不渝。裴奇骏迟迟按兵不动,不只是在观望,想来一直在设法说服李之航。”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李之航下不了决定,那朕便帮他一把。” 李之航的儿子李义正是户部侍郎,在朝廷做事倒也规行矩步,最大的缺点是好男风,家中的妻妾形同摆设,早就引起了她们的不满。裴恭措让人买通了他的一个最不得宠的小妾,揭发他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恶行,比如强抢良家少年进府作为禁脔猥亵,以及私受贿赂。 接到指控后,裴恭措命韩征去调查取证。结果证实其所言属实,于是派人救出了被李义正强抢的少年,并从书房里搜出了很多珍稀贡品。 裴恭措以私藏贡品罪召李之航回京受审,以七日为期,否则以谋逆论处。 当李之航举棋不定之时,裴奇骏再次出现,开门见山道:“李将军难道当真要回京受审?” “皇命难违,不然还能如何?”话虽如此,然而他又怎会蠢到回去送死。 “那这‘私藏贡品’可属实?” “这……”李之航张口结舌。 裴奇骏戏谑道:“看来是真有其事了。所谓私藏贡品,代表了包藏祸心,若非想取皇上而代之,便是想改朝换代。难怪我许你以相位又许你女儿以后位你都不肯动心,原来是有更大的野心。” “你休得胡言,本将向来忠心耿耿,为南秀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反叛之心。”“嗯,这话你大可去说给皇上听,也许到时候皇上一念仁慈便将你这抄家灭门的重罪改 判成终身监禁或流放蛮荒之地也说不定。” “你……”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将军一下,你难道不奇怪你那宝贝儿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揭发还连累的你东窗事发吗?” 李之航不禁面露讶色:“你是说皇上他……” “南秀如今内有三王叛乱,外有东离虎视眈眈,他自然需要安插更多的心腹来为他守土固疆。多年的休养生息,轻租减赋,国库并不充裕,一个南方地震加水患便几乎将国库掏空。现在又面临战乱,厉兵秣马,囤积粮草,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将你撤职抄家,既收回了兵权又充盈了国库,可谓一举两得。” 李之航闻言眉头深蹙,胸中已是气滞难纾,半晌才道:“可是我的妻小……” “馨怡已被我安置妥当,至于你的家人,虽被裴恭措的人盯着,但只要你答应助我,我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将他们转移走,保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至此,李之航再无他选,唯有倒戈。 翌日,北线潼城与东线长屿同时燃起战火。李之航飞鸽传书裴恭措,阐明爱国之心,表示愿驱除外敌之后再回京受审。 裴恭措回信:新任镇边大将军花乾即将抵达,望速回。 李之航在点将台上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说皇上受奸人挑唆,陷害忠良,国难当前却临阵换将,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眼见众将士的激愤之情被挑起,他又趁机煽动道:“如今皇上命本将回京受审,这驻守国门的重任就交给尔等了。” 此时有裨将站出来道:“为了国家大义,吾愿前往京城劝谏皇上,有愿同往者请站出来。” 结果一呼百应。李之航很快点了两万将士向京城开拔而去。 八万守将对阵十万精兵,对于守城的一方来说尚有优势。然而在李之航离开不久,又有五万精兵自海上登陆。守城将士正傻眼间,城门却不知被谁从里面打了开来,于是城外的十五万将士便如泄闸的洪水般涌了进来,以势不可挡之势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终,他们踏平了长屿,直取广安。已经到了半路的花乾只得坐镇广安,与他们展开了漫长的拉锯之战。 与此同时,裴恭措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温良玉和裴樱释接连平定西北和西部的藩王叛乱,正带兵回防。坏消息则是,北线的潼城被姬云野攻下。 八卦八人组皆是将才,平时无战事他们便是裴恭措的亲卫,此刻国家有难,他不得不将他们调往前线。于是继花乾之后,他又接连调走了五人,只留花巽和花兑轮流守护水华宫。 花缅醒来的时候,裴恭措正在下朝的路上。漱雨来传信,话还没说完,他已疾奔而去。 一进水华宫,便见一个仙子一样的人儿正躺在凤凰树下的贵妃榻上,沐浴着春日的阳光,带着怏怏病态却面容恬淡地抚摸着怀中的小白。美得如真似幻,让人不忍亵渎。 裴恭措放缓脚步,来到花缅身边,很想将她抱入怀中,却又担心她娇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自己的热情,于是生生忍住。 花缅感觉有人靠近,抬头向他看来。光线透过枝叶的罅隙在和风中微微摇曳,在她扬起的脸庞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使得她苍白的小脸有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弱之美。 当看到来人是裴恭措时,她神情不由一滞。然而只是片刻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帮小白顺着它本就光亮柔滑的毛发。 她的举动让裴恭措心中一阵刺痛,他半蹲下身子看着她道:“你在怪朕是不是?” 花缅手下的动作一顿,眸光定在小白身上似乎在出神地想着什么,然后缓缓将目光挪到他的身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其实,除了对我缺少信任以外,你也没做错什么。” 裴恭措苦笑道:“你一定是在讽刺朕。朕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不信任你,否则你也不会……” 她截断他的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今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跑,不能跳,不能上树,不能跳舞,甚至不能侍寝,这样一个废人,你还留在身边做什么?” 裴恭措心中一酸,握着她的手道:“朕不要你侍寝,朕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就好。你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吗?即便不能跑跳,不能舞蹈,你还可以相夫教子啊。” 花缅唇角带了一抹轻嘲:“这个孩子自我回宫到出生才八个多月,皇上不会没有怀疑过吧?” 裴恭措心中一恸,握着她双手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都是朕的错,朕不该怀疑你。” 花缅叹了口气道:“你无需自责,这件事换了是谁都会有所猜疑的。但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那个孩子的确是你的。” 虽然很想知道答案,然而这个答案真的自她口中说出来,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他眸中带着企盼道:“你能原谅朕吗?” 花缅摇了摇头道:“原谅不原谅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我的原谅能换来你放我离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你。” 这句话让裴恭措怔愣了良久,他好半晌都没回味过来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他终于抓住重点的时候,心脏骤然一紧,竟是痛到无法呼吸。 她竟然还想着要离开他!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她的手中,任凭泪水洇湿她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烫疼了她的心。 他悲声道:“你说过就算朕失去了一切,也不会失去你。如今姬云野和裴奇骏已经打来,朕很可能真的会失去一切,可你却食言了。” 少顷,他突然抬起头来道:“其实先食言的是朕。如今朕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了。”她当初的原话是,若皇上待缅儿一如既往,初心不变,将来即便输了天下,也不会输了缅儿。 思及此,他只觉心中越发悲痛,不能自已。 看着这样的裴恭措,花缅心中的疼痛丝毫也不亚于他。若没有受伤,她一定会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陪伴他一生一世。然而她比谁都清楚,她随时会因为心脏的不堪重负而香消玉殒。她已经给不了他一生一世了。就在前一刻,她便因为心脏无法承受过多的悲伤而险些晕厥。 最终裴恭措似下定了决心道:“你若当真想离开朕,朕也不会勉强,但你可否再陪朕一些时日?至少若朕当真输了一切,有了你的陪伴也不至于太过绝望。” 花缅忍住心中的疼痛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好。” 这一声“好”,没有预想中的那样让他感到欢喜,反倒使他更觉愁肠百结,他轻轻揽她入怀,嗅着她身上久违的茉莉芬芳,唯余一声叹息。 第141章 生离 这几日,裴恭措每晚都歇在水华宫,轻轻地搂着花缅,即便什么也不做,却也觉得特别温馨。然而在这温馨背后却是一种因无望之妄而带来的弥天憾恨与透骨酸心。 这一日,因战报过多,裴恭措入夜还未忙完,便让福昕去水华宫通知花缅,让她不要等自己了。 姬云野在英城连攻数日,使得英城险些失守,好在温良玉带着援军及时赶到,与驻守在那里的花离等人会合,将姬云野的军队合力击退。如今姬云野损兵折将,正退居潼城休整。 广安告急,裴樱释尚在路上,他不得不调集留守京中的一半兵力去支援广安。如今京中兵力空虚,只余五千亲卫驻守。而李之航带回的两万人马却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如果他所猜无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应该就是逼宫。风雨欲来,花缅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所以,他该趁早为她做打算了。明日吧,明日让花巽把她送到自己的秘密处所安置起来。 夜深之时,荣来晴不请自来,说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希望皇上今晚能去翊坤宫歇息。裴恭措正好也乏了,未做多想便随她回了翊坤宫。 他本困倦得很,打算直接歇下,奈何在荣来晴的挑.逗之下竟又龙精虎猛了起来。在这期间,他只觉脑中昏沉,她问什么,他答什么,然而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他却又想不起来,待到**结束,他顿时像被抽空了一样,倒头沉沉睡去。 月过中天,万籁俱寂。一个身姿窈窕的黑衣人避开禁卫的巡查,来到一处偏僻的宫墙脚下。她从腰间取出一个钩绳,向上用力一抛,钩子便挂到了高高的墙头上。她往后扯一扯,待固定牢稳,便双手握绳,双脚蹬墙,借力攀援而上。 然而还未攀到墙顶,伴着锐器呼啸而过的声响,绳子突然断掉,那人狼狈地跌落在地,身上的某个物事也同时掉在地上。电光石火间,另一黑衣人急掠上前,抢了地上的物事便奔逃而去。 那人正想去追,却见他突然和前来巡逻的禁卫遭遇上,连忙闪身躲开。 花缅在睡梦中感觉到一阵冷风骤然灌入房中,她陡然睁开眼来,正见到窗扇被一个黑影悄悄合上。 “什么人?”她坐起身来惊讶出声。 那人急忙奔至床前扯下了蒙面布:“缅儿,是我。” 竟然是黎末! 花缅方想说话,黎末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飞快地钻到了她的床下。 不多时,韩征带着禁卫敲开了水华宫的大门。 小宇子来禀的时候,花缅刚刚躺回床上,此时方作睡眼朦胧状披衣起身道:“半夜三更的什么事啊?” “韩护卫说宫里进了刺客,有人看见他躲进了水华宫,为了娘娘的安全,希望能搜查一下。” 花缅随着小宇子走到门外,只见庭院中笔直地站了十几个宫廷禁卫,为首的正是韩征。 他走上前来躬身一揖道:“参见娘娘,还请娘娘让我等进殿搜查一下刺客。” 花缅拢了拢肩上的衣衫道:“本宫方才并未听到什么动静,倒是让你们扰了清梦。何况深更半夜,你们觉得私入本宫的寝宫合适吗?” “娘娘,此人窃走了军事布防图,事关重大,还望您配合一下,我们搜完便走。” “既是如此,你们可否先去回禀了皇上再来搜查呢?毕竟本宫也是皇上的女人。” “这……也罢。韩征这便去禀明皇上。”话落,他转身离去,身后的禁卫亦随着他悉数撤到了院外。 眼见着他们消失在视线,花缅急急奔回卧室。就是快走了这么几步,她便觉心口处已是疼痛难忍。她将黎末唤了出来道:“皇上马上就来了,院外都是侍卫,你快从窗子出去,翻过后墙离开。” 黎末也不迟疑,只道了声“保重”,便纵身跃到了窗外。 裴恭措被福昕唤醒的时候脑中仍有些昏沉,他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荣来晴道:“是不是前线发生了什么事?” 福昕摇了摇头却面色紧张地道:“韩护卫说,宫中进了刺客,把皇上放在御书房的军事布防图给偷走了。” 裴恭措被他这话震得是彻底清醒了,他腾地坐起身来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刚刚,据说刺客在水华宫失去踪迹,他们本欲搜宫,结果被缅贵妃给拦了下来,说是让他们先回禀了皇上再行搜查。” 裴恭措心中一凛,面上已然有了怒意:“水华宫外可有人守着?”说话的同时人已经下了床去,取了屏风上的外袍套在了身上。 “有十几个禁卫守着。” 不待他话音落下,裴恭措已经风急火燎地奔出了翊坤宫。他方一离开,躺在床上的荣来晴便睁开了眼睛,那眸子一片清亮,哪有半点初醒的朦胧之态? 水华宫。 花缅淡淡看着裴恭措不发一言地带着一群禁卫搜遍了整个水华宫,在一无所获之后终于开始正视她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人呢?” 估摸着黎末应该已经出了宫去,花缅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继续遮掩下去了,于是实话实说道:“被我放走了。” 裴恭措当即对韩征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追!”那满腔的愤怒竟是不可自抑。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后,水华宫再次恢复了寂静。 裴恭措心痛地看着花缅道:“如果朕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姬云野的人。可你知不知道他偷走的是什么?是军事布防图!就因为你的这个举动,我们要重新布防,甚至有可能国破家亡。朕不想再对你有任何怀疑,那样痛苦的不只是你,更是朕。可朕真的很想听你亲口告诉朕,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花缅心中一恸,连忙捂住心口,只望着他,怔然说不出话来。 “朕已经将心都掏给你了,为何还换不来你的忠贞?” 这句话让花缅很是受伤,她摇了摇头,想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他,却听他道:“军事布防图所放之处只有朕一人知道,能从一个人口中套出信息却又不被那人察觉的,这世上有这个能耐的除了你还有谁?” 花缅蓦地睁大了双眼:“你怀疑我?” “不只是你,还有荣来晴。她难得主动一回,想不到却是为了帮你把朕支开,方便你今夜的行动。” 荣来晴?花缅不由蹙起了眉头。难不成是荣来晴以媚术从裴恭措口中套取了军事布防图的存放之处?可是,她怎么会把图交给黎末?不!北宇被东离所灭,她绝不会这么做。若非如此,她又着实想不通这中间的关联。 她的神情在裴恭措看来就是秘密被揭露的震惊和不解,他悲凉一笑,对福昕道:“让人把荣来晴给朕押过来。” 福昕领命而去后,花缅道:“臣妾的确没有和荣来晴窜通,她也没有帮臣妾的理由。” 裴恭措讥诮道:“你替她隐瞒了意儿有孕被害一事,她自然要有所回报。” 花缅这才想起,几个月前她便想和裴恭措开诚布公地深谈一次,结果中间发生了很多的波折,竟是始终也未找到机会。后来庄紫妍被他遣送去了黄觉庵,她便猜到他们的误会应该都是拜她所赐。她一度以为所有误会都已化解,不成想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结。 “臣妾并非有意隐瞒,只因在东离时,臣妾被人追杀,是荣来川救了臣妾一命,所以臣妾才会瞒下他和荣来晴的私情。” “私情?” 裴恭措面上的错愕让花缅一愣,难道他不知道?这一刻她顿时恍然,难怪他并未惩治荣来晴,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和荣来川有染。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闭紧了嘴巴。 裴恭措却紧追不放道:“难道荣来晴不是荣来川的亲妹妹?” 花缅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福昕飞快地跑了进来道:“皇上,晴淑妃不在宫中,床上只有一纸书信。” 裴恭措连忙接过信笺展了开来,然而看完以后,他不由自嘲一笑:“朕的后宫果然是人才辈出。” 花缅情急之下伸手夺下他手中的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今日不幸失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花缅不由目瞪口呆。她这是——逃跑了? 裴恭措看向花缅:“如今她已离开,你该跟朕说实话了吧。” 花缅叹了一声道:“她原名郁秀,是荣来川的青梅竹马,因自小修习媚术,所以北宇皇帝便让她冒充荣来川一母同胞的妹妹荣来晴来南秀和亲。” “原来如此。可笑朕一直被蒙在鼓里。”今夜之事他已然理出了头绪。荣来晴以媚术自他口中得知了军事布防图之所在,然后将其盗走,不料中途被姬云野的人抢了去。她原本打算继续留在宫中再伺机窃取情报,但听说刺客躲进了水华宫,担心刺客被捕后暴露自己,于是便趁夜逃出了宫去。 花缅虽然没有参与盗图,但不管怎么说,她助刺客逃跑却是事实。裴恭措当即将花巽唤过来道:“把缅贵妃送出宫去,命人严加看管。” 花缅诧异地道:“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一个姬云野找不到的地方。” 花缅急了:“你不是说想让我多陪你一段时日吗?” “朕改变主意了。朕要把姬云野赶出南秀,然后把你永远禁锢在身边。” 花缅顿时红了眼睛,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她只怕这次一别便是永别,可又怕说出来会惹他伤怀,只得乞求道:“阿措,让我在宫中陪着你好不好?” 她的乞求在裴恭措看来却是别有用意,她莫不是希望有朝一日姬云野攻下皇宫,然后她们就可以团聚了?他冷声道:“花巽,把她扛走。” 花巽迟疑地看着花缅:“娘娘,要不,你自己走?” 花缅本想再求他一求,然而他眸中的坚决终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这样也好,生离总比死别好得多。 她走到他身前伸手环抱住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一汪泪水,悉数留在了他的衣襟上。 裴恭措僵立良久,然后缓缓抬起了手臂,然而还未碰到她的身子便觉怀中一空。抬头看去,她已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去,只留一句饱含深情的话语在耳边萦绕不去。 “阿措,保重。” 寒叶飘零,雨落眼底,整个世界冷清而凛然,一如她此时的心境。那所有的明媚和甜蜜,便如这春日突然飘落的烟雨,随风一吹便破碎难寻。 而身后那人眼含不舍看她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竟生出几分诀别的凄凉之感。而事实上,自此一别便当真成了他们此生的诀别。若能先知,他说什么也要留她在身边共度完剩下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轮轴早已在不经意间缓缓启动。 (第二卷完。) 第142章 殉国 方一走出水华宫,花缅便手捂心口扶墙喘息了起来。 花巽担忧地道:“福昕去备马车了,要不,属下背着你吧。” 花缅摇了摇头,待心头的痛楚稍稍纾解,她便又抬步继续前行,只是走得异常缓慢。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感激自己的心疾,让她有了对这里流连的理由。 上车前,花缅自怀中摸出一个物事交到了福昕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福昕望着手中的东西,惊讶得目瞪口呆。原来花缅在放走黎末的同时趁其不备从他身上顺走了被盗的军事布防图。 他心下不由唏嘘,皇上这回又误会娘娘了,于是自作主张道:“娘娘,要不咱们现在回去吧,皇上若知道图没被盗走一定不会再迁怒于你的。” 花缅的声音清冷地传来:“不必了。花巽,赶车。” 福昕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得由她去了,为了以防万一又特意安排了四个护卫随行在侧,自己则急急地跑回去向裴恭措交差去了。 花缅方一上了马车,便因扛不住身体的疲乏而睡了过去。 月色皎皎,长夜寂寂,整个世界只余马车辘辘和马蹄达达的声响。当马车沿着小路行至一片密林之时,四周突然涌出大批骑行的黑衣人,人数有上百之多。 花巽心中大骇,在对方包围上来之前迅疾调转马头往左侧密林深处行去,同时对身后的护卫大喝道:“拦住他们。” 四人抵挡百人,结果已经可以想见,但能争得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马车在风驰电掣的疾行中,一跑三巅,花缅生生被巅醒。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便见不远处蒙蒙细雨中正兴起一股血雨腥风,更有大批黑衣人摆脱拦阻向他们追来。她心下一叹,这一回又是谁? 花巽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是无法摆脱这些追兵了,为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追上来之前在夜色的掩护下让花缅跳车躲起来,然后自己将他们引开。 花缅表面虽应了下来,可她跳车以后并未立即躲开,而是忍着心口的疼痛掏出碧玉箫置于唇上,送出了一首催魂之曲。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这些追兵丝毫不受乐声的影响,反而迅速将她包围了起来。怔然间,她手中的碧玉箫被击落在地,一道声音同时响起:“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们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知道你的本事,早便封住了听会穴。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受死吧!” 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一道剑光直直向她袭来。若是往日,她靠灵巧的身手尚可避开,然而此刻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死亡对她来说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因此她并无畏惧,只是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没能看上一眼,还有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告别,又难免生出些遗憾。 却在这时一道人影飞身而来,将她扑倒在地,那道剑光便落在了那人身上。花缅惊愕地看着眼前将自己压在身下的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她流着泪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傻,我今日注定一死,你何苦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花巽疲惫一笑:“皇上说过,既然随了你的姓,从此便是你的人,就要以死效忠,” 花缅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未容她过多感伤,更多的剑光便接踵而来。她翻身将花巽护在身下,却听得身后一片乒乒乓乓之声,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她诧异地回头看去,便见围攻她的人手中之剑皆已脱落在地。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紧,竟是被人拎了起来,然后随着那人跃出重围,落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她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左手揽着她的腰肢,右手持剑,冷冷看着眼前再次将他们包围起来的黑衣人。 “什么人?报上名来。”仍是刚才发声的那个人。 “你们不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从男子口中逸出,花缅一怔,这个人不是凌月又是谁? “那便一起受死吧。上!”命令一出,众黑衣人群起而攻之。 “不要怕,抱紧我。”他的声音泉水般温柔流淌在花缅耳畔,让她心中顿觉安稳。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把她调了一个个,与他对面而坐,她依言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下一刻,一道剑气以诡异的角度带起两股血线,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两名黑衣人便应声而倒。剑身似乎做了去光处理,当他出剑时,只能感觉到剑气,却看不到剑光。 杀意笼罩着他的周身,那浓黑的眸中泛起嗜血的光泽。他灵敏地穿梭于一**的黑浪中,攻击的同时却又能完美地躲开一个个凶狠的杀招,直取对方的命门。霎时间,暗红色的鲜血将月色也染浓,昏暗的光线中,血红飞溅,血腥弥漫。当最后一个生命在手中了结,他的眼中散发出隐隐寒光,森冷如魔。 这是花缅从未见过的凌月,那个一向温柔的阿月,此刻为了她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 “怕了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花缅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花巽,带着哭腔道:“阿月快去救他。” 凌月跃下马来,走到花巽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沉痛地摇了摇头:“他死了。” 巨大的疼痛自心脏蔓延至全身,花缅咬牙逼自己忍住,然而终是不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凌月飞身而至,将她接入怀中。望着她时是掩饰不住的心疼,然而眸光一转,看向手中自黑衣人身上扯下的令牌,身上顿时笼上了一层肃杀之意。 裴恭措从福昕手中接过军事布防图的那一刻,心中百味杂陈。封口未被开启,说明里面的内容并未泄露,这个认知让他既惊喜又自责。他虽未打算把花缅追回来,但想见到她的**却异常强烈。他当即让福昕牵来巫山和沧海,二人上马狂追而去。 到得密林深处,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立即放缓了马速,四下逡巡起来。当那辆马车和花巽几人的尸体进入眼帘时,裴恭措心中大恸,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下一刻,他忍痛飞身下马,在林中四处寻找起来,当一具具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呈现在眼前,他更是惊诧不已。他不相信他们五人可以杀得了这么多人,难道中途出现了第三方势力把花缅带走了? 这时听得福昕唤他道:“皇上,奴才捡到了这个。” 裴恭措回头便见他手中拿着一支箫,他连忙疾步上前一把夺了去。没错,是花缅从不离身的碧玉箫。那么花缅究竟是被掳了还是被救了?无论如何,失去她的踪迹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种滋味他曾深有体会,如今再次经历,其痛更甚当初。 最终,他们将花巽等人的尸体运回宫中让人进行了厚葬。为了让花乾在前线安心应敌,裴恭措让花兑瞒下了花巽的死讯。 南秀重镇英城城外大营。 姬云野长眉紧锁,远眺南方,然后振臂一挥,放飞了手中的东啼。 花缅放走了黎末,却又偷走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军事布防图,裴恭措一怒之下将她送出宫去,结果她中途遇袭失踪。 姬云野始终保持着负手而立凝眉南望的姿势。这一刻他面上虽然平静无波,心中却有如静水深处骤然而起的漩涡,呼啸着吞没了他的淡定。花缅终究还是不愿裴恭措输了江山吧?而截走花缅之人又会是谁? 却在这时,又有飞鸽传书到来,朗夜阁南秀分阁阁主说,凌月把孩子抱走了,并留话说,花缅已被她安置妥当,当问及她在哪里,他则表示无可奉告。 姬云野不由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花缅有凌月照应,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拿下南秀了。 为了减少路上的阻拦,李之航带着两万人马,一路绕崇山密林而行,终于抵达了京城。然后一万人围攻皇宫,一万人自背后袭击守城将士,打开城门,一鼓作气,直取广安。 广安两面受敌,加之裴樱释的兵马迟迟未能驰援,李之航首先攻破防守薄弱的北城门。他们杀入城中,打开南城门放裴奇骏的兵马入城,双方展开了一场浴血拼杀。最终裴奇骏带领部将一路战不旋踵,骞旗斩将,风樯阵马,锐不可挡。以花乾为首的十万守将尽皆殉国。 裴奇骏和李之航带来的十七万人马也只剩下了八万,但相比京中的全部兵力——五千亲卫来说,胜败已是不言而喻。 然而此刻最让裴恭措痛心的,不是自己注定的败局,而是裴樱释果然存了谋逆之心。如今兵临城下,温良玉那里有姬云野虎视眈眈,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唯一能解皇城之围的便只有裴樱释了。他以为只要千玉语还在自己手上,他便会有所忌惮,谁知他方才去竹心苑一看,千玉语竟早已不在宫中。 他不由眯眸冷笑,裴奇骏打前阵,裴樱释姗姗来迟捡个现成的,倒是好盘算。 第143章 决战 马蹄嚣隆,尘土飞扬,裴奇骏带领八万铁骑进入皇城,一路踏向巍巍宫城。 宫门前,裴奇骏立于马上,他抬头望向城楼上的龙袍金冠男子,唇边漾出一抹轻嘲:“裴恭措,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日?” 裴恭措玉面清和,看不出神色,凝了他片刻后勾唇一笑道:“皇兄别来无恙。” “你倒还有心思叙旧。”裴奇骏讥诮道,“你若识相便将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双手奉上,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哦?”裴恭措慢条斯理道,“皇兄打算如何不客气呢?” “自然是用我这八万铁骑踏开宫门,然后把你推下龙座。” “朕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 “既然如此,”裴奇骏振臂一挥,扬声道,“攻城!” 话音方落,他身后的三弓床弩中便有无数踏橛箭激射而出,成排成行牢牢钉入城墙,攻城士兵紧随其后飞奔上前攀缘而上。 “放箭!” 裴恭措一声令下,箭如雨下,射向攀爬的士兵。与此同时,裴奇骏下令放出火箭以攻为防。一时间,宫城笼罩在如蝗的箭雨和熊烈的浓烟之中。 一拨倒下,一拨再上,鲜活的生命眨眼变作伏尸,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窒闷空气中,如临地狱。 箭雨歇止,有士兵刚登上城墙,便被守兵持刃迎上,命丧当场。然而前赴后继中成功爬上城楼的士兵仍在持续增加,刀剑铿然飞舞,枪矛激越呼啸,嘶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裴恭措携韩征、花兑、福昕和守城将士一起,挥剑杀敌无数,却终是寡不敌众。眼见着宫门被打开,敌军长驱直入,双方进行着最后的殊死搏杀,他悲凉一笑,抬头望向如血残阳,落日的余晖刚好倾洒在城楼之上,甚是壮美而凄艳。 然而眸光一掠间,却见远处腾起阵阵尘烟,他定睛看去,只见万马奔腾中一面猎猎大旗上书一个“端”字,在夕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他勾唇一笑,果然不出所料,端王来得还真是时候。 裴奇骏见裴樱释带着兵马到来,不由蹙起了眉头。他麾下可是京中的一半禁军,虽然兵权在他手中,可其对皇帝的忠心程度要远胜地方驻军。他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是来为自己助阵的,还是来搅局的? 众人亦是停止了厮杀,纷纷看向渐行渐近的数万兵马。 到得宫门前不远处,裴樱释率先收缰立马,身后众人亦齐齐止步,等待着裴樱释的号令。 “众将士听令!裴奇骏造反,人人得而诛之,谁若将他拿下,重重有赏!” 裴樱释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话音落下,不仅身后将士纷纷杀将上前,就连裴奇骏手下原本同仇敌忾的将士们也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裴奇骏不由傻了眼,还没弄明白裴樱释这是唱的哪出,便见一只羽箭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穿过重重激战的身影,准确无误地没入了自己的胸口。 中箭的这一刻他才总算明白过来,裴樱释那些随着自己一路打来如今却临阵倒戈对着自己的部将拔刀相向的手下原本便不是来助他的。一切都是他的预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忙活一场,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还真是可笑! 在他倒地的同时一道带着劲气的声音盖过了嘶喊与杀戮,直抵众人心中:“裴奇骏已中箭,东离虎狼兵临城下,我南秀将士切勿再自相残杀了。” 连同裴恭措在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发源之处,竟是裴樱释身边的第一护卫颜洵。只见他飞身跃至昏死的裴奇骏身边,一把将他拎起,踩着踏橛箭借力跃上了城楼,将他扔到裴恭措面前道:“裴奇骏造反当诛,但皇上听信奸佞,陷害忠良,以一己之私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临阵换将,致使国土沦丧,将士殉国,民不聊生,还有什么颜面撑得起这身龙袍?” 裴恭措不怒反笑道:“话倒是冠冕堂皇,可说来说去,朕怎么听都觉得端王今日似乎不是为了护国救驾,而是为了朕的这身龙袍而来。” 裴樱释的声音自下面幽幽地传来:“国难当头,需要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皇帝带领国人驱除外敌,若非臣弟及时赶来,皇兄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又何谈保国家?” 他话音一落,便有将士附和声起,无不是让裴恭措退位让贤,让裴樱释取而代之。 裴恭措眸光一凛,指着李之航道:“你们说朕听信奸佞,陷害忠良,临阵换将,那李之航如今助纣为虐,带兵逼宫,朕可有冤枉他?” 众人顿时噤了声,纷纷看向李之航。李之航浑身一颤,立即为自己辩解道:“臣本无反叛之心,只因皇上要治臣的罪,臣无奈之下才会倒戈。” 裴恭措冷斥道:“你私藏贡品在先,助裴奇骏谋反在后,犯此大不赦之罪,竟还强词夺理。请问端王,若换了是你,你得知他有谋反之心,是提前换将,还是继续留任待他谋反呢?” 裴樱释微微一笑:“皇兄所言也不无道理,但结果却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人心所向,你何不交出皇权,做个太上皇呢?” 裴恭措却答非所问道:“在你心中,江山和缅儿哪个更重?” 裴樱释先是一愣,继而勾唇一笑,也不避讳,直言道:“江山和她,我都要。” “若二者只能选其一呢?” 裴樱释讥诮道:“皇兄莫不是想告诉我,只要我肯放弃皇位,你便把她让给我?” 裴恭措轻轻摇了摇头:“朕绝不会拿她去做交换,朕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如果你觉得皇位比她更重要,那朕成全你,但朕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放朕出宫。” “为什么?” “朕要去找缅儿。” 裴樱释一愣:“难道她不在宫中?” 裴恭措抬眸望向遥远的虚空,声音中是难掩的沉重:“她被人掳走了。” 裴樱释震惊地道:“怎么回事?” 裴恭措将目光转回他身上:“你随朕到御书房来,朕拟一份传位诏书给你。”他说着转身下了城楼。 裴樱释翻身下马追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道:“你把话说清楚,缅儿被谁掳走了?” 裴恭措眸中有忧伤渐涌,他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 “她是在哪里被掳走的?” “东郊密林。” 他话音方一落下,裴樱释便风一般地消失在了眼前。他不由一怔,想不到缅儿在他心中竟已重过了这万里河山。 裴樱释终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若没有花缅的分享,即便君临天下,江山如画,面临的也不过是山河永寂的落寞。 他带了大批人马到得东郊密林,将每一具黑衣人的尸体都做了细致搜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让他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一块带有凤凰图案的铜质腰牌。这是天照皇家亲卫的通行令牌。也就是说,刺杀花缅的是天照皇家之人。她要么是被他们掳走了,要么就是被人救了。 他当即派了两批人出去,一批去天照打探,一批在南秀搜寻。 几日后,英城被姬云野攻下,温良玉和花离等人退守萧城。这是靠近帝都最后的屏障,若萧城被攻下,则南秀再也无险可守,将会被直捣黄龙。 有人建议裴恭措重新起用李之航,让他戴罪立功。他非但拒绝了这个请求,反而当即将他斩首示众,大有杀鸡儆猴之意,然后亲自挂帅上阵。 花缅是自噩梦中醒来的。她猛然坐起身来,手捂心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仿似水捞,眼角还挂着泪痕。 彼时凌月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动静连忙奔进房中。见花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走上前去顺手把孩子放到床上便去探她的脉搏。 片刻后,他眉头深蹙道:“你过度悲伤,已然伤及肺腑,致使阳气不足,身子虚弱。天之大宝,一丸红日,人之大宝,一脉真阳。切不可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花缅抚着胸口道:“我也不愿去想,可是方才我梦到阿措和野哥哥,他们在一处峡谷对峙,结果同时中了箭,阿措跌落山崖,野哥哥落马。我想救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而去。” 凌月安慰道:“不过是个梦而已。” 花缅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件事一定会发生,我要去阻止他们。” “你如何阻止?如今姬云野已经打到了萧城,裴恭措亲自挂帅,他们恐怕已经遭遇上了。” “你说什么?”花缅一惊,“我们现在在哪里?” “此处距离萧城大约有一百多里,是一个乡村小院。” 花缅顿时舒了一口气,还好不太远,坐马车几个时辰就到了。她正要掀开被子起身,目光倏然被床尾一边吮着手指一边睁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看着她的宝贝攫住。她激动之下,连忙上前把孩子抱到了怀里。 第144章 死别 “好可爱哦。这是我的孩子?”花缅转头看向凌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见她的心情因孩子的出现而舒畅不少,凌月终于放下心来,唇角一扬,笑得如沐春风:“他和你长得那么像,还能有假?” 花缅顿时眉开眼笑道:“嗯,是挺像的,不过好像更像你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不但没让凌月感到喜悦,反而使他心情莫名沉重。 “这几日你总是昏睡不醒,我都是去邻居家讨要牛奶给他喝的,如今你醒来了,就亲自给他喂奶吧。”话落他狼狈地急急走了出去,然后在院中出神地站了很久。 听凌月说到喂奶,花缅起初还有些脸红,但好在他立即便识趣地躲了出去,她也就无所顾忌地解开了衣襟,然后把胸脯凑到宝宝嘴边。 小家伙似乎天生便认识自己的饭碗,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当即张口含住,拼命地吮吸起来。 起初有些疼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之后便是哺育一个小生命带来的满满的幸福感。可惜裴恭措到现在都还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若是看到他如此可爱,一定会非常欢喜吧。 一想到裴恭措,她便难免有些悲伤,再想想梦中情景,心中便又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焦灼之感。待吃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家伙好不容易吃饱了,她将凌月唤进来道:“我想带着孩子去萧城,阿措还没见过孩子呢。” 出乎意料的是,凌月并未反对,他当即为她备了马车,轻装简行地带着他们上了路。 彼时姬云野正驻扎在萧城外三十里处的山上。而裴恭措也刚刚到达城外峡谷的山崖上,与那里的守军会合。 花缅和凌月一路来到了营房外几里处的小山头上,此时已经入夜,远远地便见到主帐内仍有点点烛火,想来姬云野正在和主将们商谈军情。 等到帐内熄了灯火,凌月让花缅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悄悄潜入帐内把姬云野请了过来。 匆忙赶来的姬云野在行至半山腰时突然停下脚步,他微微仰头,与小丘上的人儿对视,只觉夜风中她贞静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极了画中的仙子。他呼吸一窒,飞奔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久久不舍放手。 凌月不声不响地自他们身边经过,然后悄然上了马车。 花缅心中早已是一番风起云涌,待心绪稍稍平息才道:“野哥哥,收手吧。” 姬云野一愣,将她稍稍拉开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他而来。” 花缅定定地看着他道:“他既非暴君,亦非昏君,你攻城掠地,所过之处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所做并非为了吊民伐罪,解民倒悬,不过是为了一逞疆域之快。又何苦造那么多杀孽。” 姬云野似笑非笑道:“你想让我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我是不想苍生受累。” “天下一统本就是大势所趋,既要争夺天下又安能没有牺牲?何况,你若不想让我一统天下,当初为何为我创建朗夜阁,在各国设立暗桩?” 花缅摇了摇头:“我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你顺利接掌东离并能安居一隅使得无人敢觊觎。” “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若想永世安逸,唯有成为这天下之主,别无他途。” “可战争之中,受苦的唯有百姓。” “你又怎知百姓生在乱世不是一种痛苦?上位者若非失道或力有不逮,又怎会国将不国?我的所为又怎不是在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若江山一统,我必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就不能和平解决吗?” “可以,让他出城面缚,奉上降书与印绥。百姓自可免受战乱流离之苦。” 花缅叹道:“他只怕宁与南秀共存亡也不会投降。” “既是如此,多说何益?” 见他态度坚决,花缅只得无奈地道:“你若拿下南秀,可否饶他一命?” 姬云野并未真想要了裴恭措的命,然而听她亲口为他求情,顿觉不悦,干脆将她推出自己的怀抱。 花缅急忙扯着他的衣袖道:“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仅仅如此?” 花缅一怔,自然不仅如此,但她又如何能够说与他听? “就当我没问。”姬云野突然很怕听到其它答案,“我答应你便是。如今你身子不好,我让黎末带你去英城的别院中安置吧。” “不用,我就在这里待着,有凌月相陪,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会一直等到战争结束。” 最终姬云野拗不过她,只得由她去了。 若想拿下萧城,必须经过一处峡谷。峡谷一侧是山崖,另一侧是绝壁。裴恭措的人便埋伏在山崖上。对面的绝壁异常险峻,无法伏兵,因为非轻功极佳之人无法攀越,且要避过裴恭措的耳目在山上设伏绝无可能。 这一日,姫云野率众速行至隘口外停驻,喊话道:“莫要畏首畏尾,现身吧。” 崖上的伏兵闻言呼啦啦地站起身来,张弓对着崖下的道路。 裴恭措迎风立于悬崖最高处,大氅飒飒飞舞。他扬唇一笑:“既知此处有伏兵,你还敢来?你难道没听说过“争地无攻”的道理吗?” 姬云野以手做哨,一声呼哨之后,对面绝壁站起无数兵士,纷纷张弓对准了裴恭措和他的将士。 “怎么可能?”裴恭措不敢置信地道。 姬云野的声音自崖下飘来:“兵法的确有云争地无攻,其意思是说,在争地,敌若占据,不可进攻。如今看来,这话送给晨光帝更合适。” “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还要感谢凌月的滑翔翼帮了我大忙,既不用攀爬这几乎无人能攀越的绝壁,又能避开你的耳目,只需登上旁边那座高山,借助风力滑翔到绝壁之后,然后在你们视力不及之处隐避起来便好。怎么样,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裴恭措不禁眉头深锁,先解决对面的,则必会放山下之人过关,先解决山下的,则对面一旦放箭,己方只有死路一条。同时对战亦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正思忖不决时,一箭呼啸而至,带着强劲的力道将他掀翻在地,他顺着身后的斜坡一路滚下,到了崖边,虽抓住一抹枯草,却仍被惯性带下了山崖。 坠落的刹那,他满脑都是花缅的音容笑貌。总以为他们终有一日可以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亦有的是时间来相爱,于是轻易地将她推开,到头来却发现,他们真正甜蜜相守的日子还只是屈指可数,属于彼此的时间却已走到了尽头。如果早知如此,他一定会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爱她。可惜…… 耳边响起那日与花缅合奏的那曲《桃花劫》,他当时以为这首歌很适合姬云野,如今竟觉此曲是为自己而作。世事总是惊人地相似,多么讽刺。 留花不住怨花飞。空满眼,是相思。 崖上众人惊呼出声的同时,崖下亦传来一片沸腾,只见姬云野正被一股大力带落马下。所幸他有所察觉,身子稍偏,箭射在了左肩上。 两方阵营立时大乱,乱箭如雨你来我往。 姬云野当即命令骑行的众将士先行撤退,待解决了崖上伏兵再行冲破关口,随即在黎末的护卫下撤离了险境。 绝壁之巅,与姬云野的伏兵相隔数丈之遥处,荣来川连发两箭后,飞身离去。待众人发觉再追,已连他的人影也看不到了。 最终,绝壁上姬云野的士兵以较高的地理优势几乎全歼悬崖上裴恭措的伏兵,八卦八人组只余花兑一人。韩征悲愤之下,甩出钩索成功攀上对面绝壁,以一人之力将残余伏兵杀了一个片甲不留。 花缅抱着孩子赶来的时候,一场激战刚刚停歇,崖上崖下伏尸处处,韩征浑身浴血,横刀立马于隘口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而他身后,花兑正抱着口鼻不停流血的裴恭措痛哭流涕。 意识消散前,裴恭措隐约看到了花缅的身影,她的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婴孩。她口中唤着“阿措”朝他跑来,似是悲痛过度,一头栽倒在地。然后他看到凌月出现在她身边。之后他合上沉重的眼皮,陷入了无尽的虚无之中。 …… 晨光五年暮春,晨光帝驾崩,缅贵妃失踪,熙和帝撤兵。因晨光帝无子,端王继位登基,改年号永安。 永安帝登基后发布的第一个诏书不是称帝即位诏书,而是一封先皇遗诏,其内容如下:“缅贵妃温婉淑慎,娴雅端庄,德冠后宫,贤称天下,朕今亲授金册凤印,册封为后,为六宫之主,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 那黄帛之上一笔一划工整隽秀有如雕刻的字迹,皆是裴恭措用心书成。 后来,当这些字句传入花缅耳中的时候,她只觉字字锥心。 …… “不知你来时可注意到这院中的木槿花。它们看似姹紫嫣红,开得热闹,实则朝开暮落,而每一次的凋落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 “我若不做种猪,你可会考虑嫁给我?” “如果这些都不对,那一定是白头偕老,情投意合对不对?” “结发共枕席,黄泉以为友。你我从今往后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你便是我的结发之妻。” “以后,朕会让这里的‘心’永不凋零。还有这颗爱你的心也永不凋零,你说好不好? “朕想让你做朕的皇后,让你成为朕唯一的妻。” “朕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 那些动听的话语终是随着他的逝去湮灭在了时光的长河中,不复存在,无迹可寻,却永远地烙进了她的心中,每每想起,便会隐隐作痛。 第145章 天照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裴恭措的死对花缅的打击是灭顶的,自那日昏倒被凌月带走,她一睡便是两月,几度挣扎在死亡的边缘,终是被凌月给拽了回来,醒来已是浓浓夏日。 这里是凤凰岛的一个小山村。因为凌月医术了得,治好了村中不少百姓的顽疾,村民们对他很是尊重,因此对他们一家三口颇为照顾。花缅昏迷期间,有哺乳期的妇女每日都来帮忙哺孩子,是以宝宝长得倒还算壮实。 自她醒来以后,凌月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以前的任何人事。她知道他是顾及她的身子,怕她的心脏承受不住过多的悲伤,可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些她在乎的人都如何了,于是便趁着凌月上山采药之机,打着窜门的幌子去邻居家套取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听说了裴恭措的封后遗诏,得知了姬云野在她失踪后退兵,知道了裴樱释继任南秀皇帝,二人如今皆空置着后宫。 她如何不知他们皆在等着自己,可是裴恭措的死已经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身心俱疲,更何况他们对他的死有着不容推卸的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裴奇骏重伤后武功尽失,裴樱释念及旧情将他放出天牢,让他与蓝惜蕊和李馨怡团聚了;由于花若水催得紧,姬凌止终于与她成亲了;康穆宁已经在外游历两个月不曾回西延了。 每个人的结局都还算不坏,除了自己。但她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归宿亦很是坦然,仿佛这一世不过是出趟远门,而死亡才是真正地回家。 昏睡的这两个月她做了很多奇怪的梦,梦中有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即便是熟悉的面孔也不全然是现实中的样子,甚至连名字都变了,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些面孔代表的是谁。 梦中情景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仿佛是自己亲历的前世中的片段,又似乎仅仅只是毫无逻辑性可言的荒诞梦境。 她看到她追在裴恭措身后深情地唤他“子离”,而他却只回以温和而疏离的一笑;她看到裴樱释笑眯眯地唤她“嫣儿”,她不知为何生气了不肯搭理他;她看到自己被妖魔围攻,姬云野救了她并半认真半玩笑地让她以身相许。 某个梦境中,她看到姬云野和裴恭措都穿着喜服,她正纳闷,一低头看到自己也是一身喜服,不由有些奇怪,再抬头却被一个美貌女子的一身艳红灼痛了双眼。 她还梦到一个天宫一般的殿宇在凤凰之火的焚烧下化为灰烬。她强忍心中的疼痛对姬云野说:“杀了子离。” 她看到彤红色的天空下,数万人操戈披甲,短兵相接,姬云野一剑刺向裴恭措。 醒来之前的那个梦中,姬云野对一个仙官一样的男子说道:“我希望比他更早遇见她,然后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让他再也没有机会伤害她。” 那仙官在一个簿子上刷刷地写了几笔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若他依然得了她的心,也只能是你的造化了。” 这些梦境她并未真正放在心上,权当是思念所致,只偶尔借助回忆这些梦境来聊以慰藉。 自从得知刺杀自己的人是花若水开始,花缅便下定决心,只要不死,就一定要把天照江山从花若水手中夺回来。不为别的,只为替花巽报仇。 那日凌月捡到的腰牌是天照皇家亲卫的通行令牌,想杀她的人除了花若水她不做第二人想。 听说花缅要去帝都,凌月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或者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花缅不解地道:“你想说什么?”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一切会伤及你的争夺我都不愿让你参与。” 花缅似有所悟道:“你不想让我跟花若水争?” 凌月似笑非笑道:“曾经的确如此。” 花缅的唇角不由浮上一抹轻嘲:“我曾经也不想跟花若水争,可她却偏要将我赶尽杀绝,还害死了我所在乎的人。我不以牙还牙,难道还要束手待毙吗?” 令花缅诧异的是,凌月回答道:“所以我决定替你肃清障碍。” 这次谈话之后,凌月想尽一切办法帮她调理,有时为了得到一味珍贵草药常常要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花缅则每日除了进行药物调理外,更是坚持做康复训练。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后,除了不能动用武功以外,花缅总算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孩子已经两岁多,粉雕玉琢,活泼可爱,只是一直没有名字。怀孕之初花缅便让裴恭措为孩子取名字,结果他说取名要结合孩子的生辰八字,于是便搁置了下来。没成想后来发生了很多波折,他终是没能为孩子取上名字。此事也便成为了她永远的遗憾。 如今孩子只有一个奶名叫“宝儿”。 当祖孙三人出现在花非烟面前时,她眸中一片凛然,而当凌月告诉她花缅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时,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就意味着她误会了他们。自从带着成昭帝的棺椁回到天照以后,她便派人盯上了凌月。然后发现他一直在关注着花缅,于是错把花缅当成他要找的人而差点铸成大错。幸好……否则她怕是要悔恨终生了。至于花玉然和花若水,她会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为了不打草惊蛇,花非烟并未公开花缅皇太女的身份,只让她以随侍女官的身份住在她所居紫藤苑的偏殿,以方便她每日下朝之后含饴弄孙。 住进来一段时日之后,花缅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花非烟后宫美男无数,她每日召幸的男子都不重样,却从未见她和凌月同房过。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什么差错的话,她记得花非烟的后宫曾经只有凌月一人。莫不是成昭帝的死给她造成了太大的打击,她需要靠男色来弥合心灵的创伤,填补情感的缺失? 可奇怪的是,凌月没有丝毫不快的表现,着实让她有些费解。 这一日,花缅在紫藤树下陪宝儿荡秋千玩,忽听内侍唱和道:“皇太女殿下携驸马爷驾到!” 花缅一惊,推着宝儿的手停在了半空。这一惊不仅因为即将见到自己的仇人花若水,更是为了故人姬凌止。她已经快四年没有见过他了,当年的青葱少年今昔不知变作了什么模样。 正思考间,便见花若水挽着姬凌止的手臂迈进了院门,宫人们皆恭敬地行礼,只有花缅怔愣愣地盯着她们看。花若水还是老样子,一副桀骜的公主做派,而姬凌止比当年长高了一些,眉目亦脱去了稚气,很是挺拔俊逸。 “娘亲,你怎么不推了?” 脆生生的童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花若水和姬凌止同时停下脚步转头向他们看来。 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宝儿身上,他的漂亮让他们眼前一亮,然后不由自主地便把目光挪到了紫藤花树下站在他身后被他换作“娘亲”的人身上。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二人同时一愣。除了皆有的不敢置信以外,花若水眼中多是痛恨,而姬凌止眼中则是满满的激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二人同时出口。一个是不悦,一个是欣喜。 姬凌止不假思索地挣开了花若水的手奔至花缅身边,开心地道:“你两年杳无音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花缅但笑不语,眸光掠向她的身后,便见花若水一副怒气填胸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不由冷笑。 “这是你儿子吗?”姬凌止说着把宝儿抱到了怀中,喜眉笑眼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宝儿把姬凌止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叫宝儿,你叫什么名字?” 姬凌止腾出手来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道:“我叫姬凌止,但是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只能叫阿止叔叔。” 宝儿不解地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人,而你是小孩子,小孩子是不能叫大人的名讳的,这是礼节,知道吗?” 宝儿点了点头,乖巧地道:“我知道了,阿止叔叔。” 姬凌止啧啧赞道:“宝儿真乖,就跟你娘亲当年一样。” 这话在花若水听来别有深意,更是异常刺耳,她不冷不热地道:“既然叙完了旧就赶紧去拜见母皇吧。” 姬凌止这才放下宝儿道:“阿止叔叔先去见母皇,回头再来跟你玩好不好?” 宝儿摆了摆小手道:“你去吧,宝儿在这里等你。” 姬凌止怎么看怎么喜欢这个小家伙,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花若水临走前则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 宝儿委屈地道:“娘亲,这个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花缅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道:“宝儿真聪明,一眼就看出她不喜欢你。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娘亲这样疼你爱你,比如刚才这个姐姐,哦不,应该叫阿姨才对,她就很不喜欢你。所以呢,你也不需要喜欢她,知道吗?”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追着方才的问题道:“阿止叔叔说,小孩子不能叫大人的名讳,可是阿月为什么让我叫他阿月呢?” 花缅一愣,这还真是个问题呢。宝儿不知道凌月是自己的亲外公,叫叔叔又差了辈,难怪凌月只让他叫阿月呢。 她慈爱地笑道:“因为阿月是除了娘亲以外和你最亲的人,所以你可以叫他阿月。” 第146章 凤凰 花若水方一进殿便冲花非烟嚷嚷道:“她是东离公主,南秀先皇的贵妃,母皇如今把她留在宫中是什么意思?” 花非烟正躺在窗边软塌上敷着珍珠粉面膜闭目养神,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花若水说起话来还是那种娇蛮跋扈的语气,若是往日,她只当她性子直爽,从不认为那是嚣张无礼的表现,今日却觉得她甚是聒噪,让人心生厌烦。 她懒洋洋地道:“没什么意思,她无处可去,来投奔朕,朕便做个顺水人情收留了她而已。” “那她如今以什么身份住在宫中呢?” “朕的随侍女官。” 女官?哪有这么悠闲的女官?整日不做事,只陪着自己的孩子玩耍。花若水怎么看都觉得花非烟是把花缅当上宾来待的。若真是上宾也就罢了,就怕她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那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了。要怪也只能怪裴恭措太短命,竟让自己的心头大患流落到天照。 花非烟掀开眼皮向她看来,见她含嗔带怒的模样,心中不由冷笑。 “你好像很不喜欢缅儿?” 花若水一愣,瞥了身边的姬凌止一眼,连忙扯出一丝笑容道:“我哪有?” “你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快。” 姬凌止亦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方才与花缅久别重逢,一时欢喜忘形,并未注意到花若水的反应,如今看来,她怕是又打翻了醋坛子,于是哄劝道:“我方才不过是见到故人欢喜了一些,并无他意。何况,我如今是你的夫君,怎么可能对旁人再有想法?” “真的?” “自然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针对她。” 花若水本来还有些欣喜,听到他这后半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就是怕我针对她才说得这么动听!说到底你还是在护着她!” 姬凌止顿时无言以对。不是心虚,而是突然觉得,这个平日在自己面前温顺如猫的小女人一旦打翻了醋坛子竟变得张牙舞爪了起来,让他一时有些无法消受。 花若水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于是义愤填膺地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听好了!以后只要她还在紫藤苑待着,你就不许再踏足这里一步!” 姬凌止无奈,只得求助地看向花非烟。 花非烟不由审视了花若水一番,她养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自己怎么从没发现她这性子竟是像极了花玉然呢?果真不愧是母女。 她语气凉凉地对花若水道:“你若继续如此刁蛮任性下去,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就连阿止这么好脾气的,也会被你越推越远的。” 花若水嘟着嘴道:“母皇,你怎么不向着自己的女儿呢?” “母皇向的是理。好了,说吧,你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花若水似乎忘了方才的不快,顿时眉开眼笑道:“再过几日就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了。我想在府中办一场流水宴席,邀请全城的人参加,母皇你说好不好?” 花非烟一愣,花缅的生辰快到了呢,十八年来她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为她庆庆生。 她微微一笑道:“生辰宴可以办,但邀请全城的人参加未免奢侈。不如就在宫中开一席吧,只邀请皇亲国戚和朝中重臣及其眷属便好。另外,缅儿的生辰和你是同一日,你们便一起庆生吧。” 花若水一听宴席大减本就不高兴,如今又听说要为花缅庆生,顿时拉下了脸来。 花非烟只当没看见,打了个哈欠道:“我要洗洗脸小睡一会儿,你们若没有别的事便回去吧。” 姬凌止看出她在下逐客令,连忙拖着不情不愿的花若水退了出去。 出得殿门,见花缅还在陪着儿子荡秋千,花若水疾步走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警告道:“你最好安分地在宫里待着,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否则母皇也保不住你。” 花缅看着她,笑得温婉:“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在宫里待着。” 花若水冷哼一声转身向外行去,走了几步见姬凌止没跟上来,转头怒视着他道:“再看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你还走不走了?” 姬凌止无奈地冲花缅一笑,抬步向花若水行去。 看到这样的姬凌止,花缅竟不由有些心疼,心下低低一叹,阿止,对不起! 宝儿疑惑地道:“阿止叔叔说过要陪宝儿玩的,怎么走了?” 花缅把他抱到怀中道:“因为那个阿姨不喜欢让他陪你玩,所以把他叫走了。我们去找阿月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宝儿立即手舞足蹈起来。 到了星月阁,宝儿一见到凌月便扑了上去,吵着要玩捉迷藏。 见那一大一小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花缅心中亦是宽慰不少。然而想到凌月和花非烟的关系似乎不冷不热,让人很是捉摸不透,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母皇的感情是不是破裂了?” 凌月停下追逐宝儿的脚步,看向花缅:“为什么这么问?” “我住到紫藤苑也有些时日了,日日都能见到美男给她侍寝,却从未见你在那里留宿过。而且你离宫两三年,她也没说什么。” 凌月叹道:“自从三四年前她跟我摊牌,说她爱的人是成昭帝开始,我们便再未在一起过,但她广开后宫却是在成昭帝死后。” 花缅了然道:“原来是受了打击。” 凌月不无惋惜地道:“其实成昭帝原本只是假死,打算来天照和她生活在一起,结果有人从中作梗,竟然弄假成真。” 花缅惊讶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想来这才是症结所在吧。这个得而复失的打击要远比从未得到的打击大得多啊。” “只要她开心,就由她去吧。”何况,她也不过只有这一世的生命。 “阿月,我都躲好了,你怎么还不来捉我啊?”宝儿的声音不悦地传来。 “就来了!”凌月冲花缅笑笑,“我去陪宝儿了。” 不待花缅应声,宝儿便气哼哼地走到了他们跟前,扯着花缅的衣袖道:“娘亲抢了宝儿的阿月,你要补偿宝儿。” 花缅宠溺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好吧,宝儿想要什么?” “我听他们说冰糖葫芦很好吃,你可不可以买给我吃啊?” 花缅这才想起,方才有宫女逗宝儿,说只要他肯让她们亲一口,她们便给他买冰糖葫芦吃。宝儿便很好奇地问她们冰糖葫芦是什么东西,好吃吗?她们便夸大其词地说美味极了,惹得宝儿口水直流,当即便要让她们亲,结果被她呵斥了一顿,说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被一点吃食收买。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呢。 凌月笑道:“明日阿月带你出宫去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宝儿顿时手舞足蹈地道:“太好了,明天要出宫去咯。” “咦?”花缅奇怪地道,“为什么你不说‘太好了,明天有冰糖葫芦吃咯’?” 宝儿眉开眼笑道:“宝儿觉得出宫玩耍更开心。” “你呀!”花缅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地道,“以后想要什么就跟娘亲说,娘亲一定会满足你,知不知道?” 宝儿满脸放光地道:“娘亲真好!” 第二日一大早,花缅犹在梦中便被一个小肉球压醒。她睁开迷蒙睡眼看向身上的小家伙,本还有些恼意,但见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怔愣,他笑起来的神态竟是像极了裴恭措,心中一酸,眼前便花了一片。 宝儿立即敛了笑容,伸出小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娘亲怎么哭了?是不是被宝儿压疼了?” 花缅坐起身来,将他搂进怀中,哽声道:“娘亲只是想你父皇了而已。” 宝儿懂事地道:“娘亲不哭,父皇不在了还有宝儿陪着你。” 这话虽是在安慰她,可花缅听了却只觉越发心酸,眼泪想收都收不住。宝儿便扯了衣袖不停地给她擦眼泪。 凌月到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怔了片刻才抬步走进来,然后把宝儿自花缅怀中接了过来向外走去:“宝儿今日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宝儿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快,笑逐颜开道:“因为阿月说过今天要带宝儿出宫玩耍啊。” 凌月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要不是宝儿提醒阿月都差点忘了呢。” 宝儿呵呵笑道:“阿月好笨啊!” “是啊,还是宝儿最聪明。” 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门去,花缅连忙收敛了愁绪,起床穿衣梳洗。 天照不同于中土大陆上的其它国家,因是女子执政,其民风更加开化一些,既有山水清嘉,又有众声喧哗。 帝都曼城街头,满眼皆是未出阁的女子,夭桃秾李,占尽风流,着实赏心悦目。而此刻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两大一小正走在街上的那三人。嗯,看面容,似乎是一家三口。 小娃儿突然挣脱两人的手向前跑去,女子急急唤了一声,便见男子追了上去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娃儿手指着前方,竟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男子走上前去买了一串递给小娃儿。小娃儿立即眉开眼笑地咬了一口。待女子赶上来,小娃儿把冰糖葫芦朝着女子,笑眯眯地道:“娘亲,尝一口。” 女子却突然有些出神,半晌才微微一笑张口咬掉了被小娃儿咬了一口的那一颗。 却在这时,小娃儿指着天上欢呼道:“凤凰,娘亲快看,是凤凰!” 不仅他们二人,其他路人闻听这声呼唤,也纷纷抬头向天上看去,结果无不瞠目结舌。只见一只婉曲秀丽,婀娜多姿的五彩凤凰在天空盘旋数圈之后径直向西南方向飞去。 直到它消失不见,众人才回过神来。凤凰临世预示祥瑞吉祥,吉兆啊!于是人们开始奔走相告,大街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而花缅和凌月皆是诧异不已。凤凰乃传说中的神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147章 庆生 绝壁环绕的寒潭上,男子及腰墨发半束,与广袖长衫一同迎风拂动,那悬于半空中的身姿隐隐有光泽流动,凝着寒潭的清冽眼瞳中蕴藏着深切的渴望和期盼。眉目如画,风仪秀雅,真真是仙人临世。 他抬手结了一个术印,便见水波倏忽间涌动起来,片刻后一个水晶雕砌的棺材自深潭中缓缓升起,然后稳稳落在岸边。他紧随其后降落在冰棺前,当看到棺中的女子,一时似悲似喜,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原来这个梦是真的,嫣儿,你果然在这里。可是你的魂魄又在哪里?” 男子不由蹙眉思索起来,要想找到嫣儿的魂魄就必须先找到梦中的那个男子,可是世界之大,到哪里去找他呢?何况梦中的他连面目都是模糊的。 梦境太过破碎,只有一些零星片段,无法得知他前世的身份。他记得那个男子跟他讨要他手上的一串乾香,因坤香给了他深爱的女子,所以他拒绝了。他为此还有些懊恼自己那一世怎么会错过了嫣儿并爱上别的女子。而另一个片段中,男子在他死后从他身上取走了乾香和一支碧玉萧。 也就是说,要想找到这个男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找到那串乾香。想起降真的香气可以引来仙鹤,他顿时眸放异彩,将冰棺重新沉入潭底,化作凤凰冲天而去。 几日后,花若水的生辰宴在皇宫中如期举行。 宴会正席上坐着花非烟和凌月,右下手第一个席位上坐着花若水和姬凌止,第二个席位上坐着花玉然,左下手第一个席位坐着花缅和宝儿。席中有歌舞助兴,有觥筹交错,有寿礼层出不穷。气氛表面和乐融融,暗中却被花缅品出了几许硝烟味。 女皇表面是在为花若水办生辰宴,实则更是为了给花缅撑颜面,从坐席的安排便可见一斑。是以花若水和花玉然自宴席开始就没给花缅一个好脸色看。 早便预见到的结果,花缅倒不甚在意,只是有些唏嘘,那些皇亲国戚和臣子怎么就那么有眼色,所有的礼物都备了两份呢? 宴会过半,酒至半酣,忽听内侍高唱道:“熙和帝驾到。” 这一声唱和着实惊了不少人,尤其是花缅。 两年多不见,她不是不想他,只是每每想起他,便会想到那一日的烽烟中裴恭措在她面前死去的样子。没想到躲了两年终于还是被他找了来。她看向对面的姬凌止,正见他心虚地把目光自她身上挪开。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而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面前,她的心脏仍然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他成熟了很多,俊秀眉眼多了一些历经磨难之后的冷厉,薄唇紧抿,带着几许咄咄逼人的冷漠和疏离,勃勃英气透体而出。然而自从迈入殿中,他的目光便不偏不斜地直直落在花缅身上,仿佛在太上老君的丹炉中熔炼过一般,炽热得几乎可以将人熔化。直到站定之后,他才将目光转向主坐上的二位,恭敬见了礼。 花非烟笑容可掬道:“熙和帝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姬云野回以和煦一笑:“是朕唐突了,不请自来,还望女皇不要怪罪才好。” “你能来为爱女庆生,朕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来人,给熙和帝在朕的旁边加一个座席。” “不必!朕就坐在缅儿旁边好了。”他说着径直走到花缅身边坐了下来。 席上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难怪女皇如此高看缅儿姑姑,原来她竟和熙和帝有些渊源。 眼见众人的目光被姬云野和花缅吸引了去,女皇连忙举杯邀众人共同为二位寿星公敬酒,席上气氛一时又热闹起来,恭祝之声连绵不绝。 当人们的注意力被分散后,姬云野把仰头看着自己的宝儿抱到腿上道:“不认识我了?” 宝儿忽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姬云野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我叫姬云野。现在认识了吗?” 宝儿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叫我什么?” “云野叔叔” 软软糯糯的童声,叫得姬云野心都酥了,但他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探身凑到他耳边道:“叫我父皇。” 宝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小嘴一撇,眼中竟含了两泡眼泪。 姬云野诧异地道:“怎么哭了?” 宝儿委屈地道:“原来父皇没有死。那你为什么都不陪在宝儿身边?宝儿好想父皇啊!” 姬云野一愣,看向花缅,却见她正执杯一边品着酒一边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他对宝儿道:“你要是能说服你娘亲跟我回东离,父皇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真的?” “当然!” 宝儿转头拽了拽花缅的衣袖,这才拉回她的思绪。他眉开眼笑道:“娘亲,我们跟父皇回东离好不好?” “父皇?”花缅诧异地看向姬云野,却见他正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他竟然让宝儿叫他父皇!虽然心中有些酸涩,但又不想让他误导孩子,于是对宝儿道,“他不是你父……” “宝儿,你喜欢吃什么?父皇夹给你吃。” 宝儿原本还在等着花缅的下文,被他这么一打断,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娘亲说了,宝儿正在长身体,不能挑食。” “嗯,你娘亲说得很对,来,多吃点肉。”姬云野说着夹了一箸红烧肉放到宝儿面前的餐碟中。 “可是,阿月说了,吃素可以轻身健体,净化血液,益寿延年。” 姬云野一愣,好奇道:“你莫不是从来不吃肉?” 宝儿点了点头道:“阿月说了,众生平等,不应该吃众生的肉。” 姬云野不由看向花缅:“你就任由凌月这么教孩子?” 花缅道:“我觉得阿月说得很对啊。自从得了心疾以后,凌月便再未让我吃过肉,正是因为每日坚持五谷蔬果加中药调理,你如今才能看到一个重新恢复健康的我。” 姬云野心疼地道:“这两年你躲着我难道是因为心疾?” “也不全是。” “那就是因为他?” 她的沉默使他神情顿时黯然:“他去世已经两年多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他?” “不是放不放得下他的问题。而是一想到你我就会想到他的死。” “你以为他的死是我造成的?可当时我也中箭了。” “你不杀他,可他却是因你而死。如果你没有攻打南秀,他现在一定还活得好好的。” “然后呢?”姬云野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悲怆地道,“然后你便和他恩爱地生活在一起,白头偕老,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过激的举动引起不少人的侧目,花缅连忙抽出手来,低声道:“有什么话宴会之后再说吧,你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明眼人谁看不出我是为你而来?何况我也不怕被人说闲话,我还要带你回东离封你做皇后呢。” 花缅满含悲悯地看着他,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心疼自己,然而终是狠心道:“我是不会跟你回东离的。” “为什么?” “我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他看向对面的花若水和花玉然,见她们眸光时不时“不经意”地掠向他们,于是凑近了她悄声道,“当女皇?” 花缅一愣,眸光扫视一圈,见无人注意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不意与凌月的目光相撞。他眯眸看向他们,似是能看穿他们说了什么似的。她连忙转开目光,想借给宝儿添菜摆脱尴尬,却见宝儿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她心下一惊,连忙凑到宝儿耳边道:“你云野叔叔是随口说着玩的,你可千万不要把这话说出去,知道吗?” 宝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不解地道:“他不是宝儿的父皇吗?怎么又成了云野叔叔了?” “他不是你的……” “现在虽然不是,但等我娶了你娘亲以后,自然就是你的父皇了。” 宝儿的领悟力果然很强,他了然地道:“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以为你是我亲父皇,白高兴了一场。” “难道我不是你亲父皇你就不高兴了?” “只要有父皇宝儿就高兴。” 姬云野满意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转而对花缅道:“听到了吗?宝儿想要一个父皇。” 花缅是真的无语了,她往宝儿的餐碟中夹了一些素菜道:“多吃才能长高。食不言,寝不语,知不知道?” 宝儿“哦”了一声从姬云野的腿上下来,坐在他们中间专注地吃了起来。 姬云野宠溺地看着他道:“宝儿真是像极了你小时候,乖巧地不像话,直让人疼到心坎里。” 他这番话再次勾起了花缅心中的酸楚。物换星移,流年相摧,那些青梅竹马的美好时光终是一去不返,经历了这么多的世事变迁,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宝儿吃饱后便趴在花缅的腿上呼呼睡了起来,姬云野不由失笑,把他抱进自己怀中道:“我把宝儿送回房中睡吧。” 花缅并未推辞,向女皇谢了宴并道了歉便随他提前离了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48章 双龙 到得花缅的房间,姬云野将宝儿安置在小床上之后,顿时卸去了所有的伪装,饿虎扑食般转身便把花缅扑倒在了大床上。她还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他狠狠吻住。 已经有太久没有尝到她的味道了,他对她的渴望就像疯长的蔓草,若不发泄,只会把他逼疯。他先是尽情凌虐她的柔唇,继而探舌在她的芳口中尽情扫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亦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至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开始变得柔软,呼吸开始变得急遽,他才放开她的唇,转而吻向她的耳垂。 花缅只觉浑身有如过电般传来阵阵酥麻,微启的朱唇中一不留神便逸出了一声轻吟。她顿觉难堪,连忙紧紧咬住唇瓣。 姬云野低低一笑,在她耳畔呢喃道:“想叫就叫,别忍着。” 花缅被他撩拨得既难耐又羞臊,嘴巴咬得更紧了。 姬云野重新吻向她的嘴唇,见她不肯松开牙关,便用舌尖与牙齿和她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最终,由于他的手掌在她身上不停煽风点火,激起密密麻麻的快意,她终于张开了小嘴,任由他在里面攻城掠地。 她的身体本便是被他开发出来的,更何况,每每午夜梦回,他总会在脑中重温那些欢爱的场景,对她的身体早已了如指掌。是以,手掌所过之处,有如暴风骤雨般侵袭着她的感官。 这一刻,花缅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无论她多么嘴硬,一旦他把自己扑倒,她便失去招架的能力成了刀俎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 他的唇再次流连至她的耳畔,舌尖搔刮着她的耳廓,口中吐出浓重的呼吸:“说你要我。” 花缅羞涩地别过脸去,却被他掰了回来:“说!” 她喘.息着道:“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让我说。” “只是不想说吗?” “……” “那就是想要了?” “……” “好,野哥哥这就给你。” 她不知道她的衣服是什么时候被他脱去的,只知道他说完这句话,竟畅通无阻地进了来。她难耐地嘤咛了一声,在与他的甜蜜交缠中落下泪来。 他吻上她的泪痕,哄道:“缅儿不哭,野哥哥以后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花缅哭得更欢了,她乞求道:“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好,野哥哥不逼你,你想留在天照野哥哥就在天照陪着你,再也不逼你回东离了好不好?” 花缅诧异地道:“你不打算做皇帝了吗?” “做皇帝哪有和你在一起快乐?你若想要天照的江山,野哥哥帮你拿下,然后你做女皇,我做皇夫好不好?” “那东离呢?” “垂涎皇位的人多着呢,让给他们便是。” “可那是你辛苦得来的。” “嘘——”姬云野动了动身子,“缅儿可否专心一些不要净说那些扫兴的事?”他说着便用实际行动阻止了她继续开口。 身体上突如其来的愉悦让花缅忘记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伴着莺声呖呖,燕喘吁吁,任由他带着自己在一波又一波的情潮中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事后姬云野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道:“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花缅不明所以地道:“什么说定了?” “我把皇位传给皇弟,然后在天照陪着你。” 花缅这才想起方才欢爱时他所说的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何尝不想和他在一起,但心中总有一个坎过不去,那便是裴恭措的死。 姬云野倒没有再逼她做出答复,因为他不知从哪悟出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女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于是自那日之后他每晚都要跑到花缅房中和她**一番。然而如是几日后,他发现,花缅还未松口,他自己倒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 让凌月无法忍受的是,姬云野不仅夜里偷香窃玉,白日也缠着花缅不放,不是在宫中陪她养花下棋,便是相约上街游逛,甚至还想方设法地讨好宝儿,以期从宝儿这里打开缺口。 终于在某日,凌月忍无可忍地道:“熙和帝难道就没有国事要处理吗?” 姬云野笑意缱绻道:“国事自然有人处理,我出国前便已安排妥当,就不劳岳丈操心了。” “岳丈”二字虽是姬云野为了和他拉近关系而使用的尊称,但在凌月听来却异常刺耳,原本还算柔和的面部表情顿时变得紧绷:“你打算何时回国?” “不急,玩够了再回也不迟。” “何时玩够?” “那就要看缅儿什么时候接纳我了。” “……” 然而让凌月更加头疼的事还在后头。生辰宴过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裴樱释。 裴樱释到来的时候,顺便给花缅带来了三个活物——宛陶、小白和东啼,还有一个死物——以他为原型的人偶。 他虽满腹怨怼,却终是一言未发,直接把宛陶推了出去。 宛陶见到花缅的第一件事不是抱头痛哭,也不是问候和倾诉,而是淋漓痛斥。 “姑娘好狠心,把奴婢一人抛弃在宫中,连个音信也不留。” 花缅哪里是不想给她留音信,只是——她不由看向面色不善的裴樱释,只是怕被他找到而已。 她理直气壮地道:“不是还有小白和东啼陪着你吗?” “说到这个我就更来气了!”宛陶气哼哼地道,“你真是太没心没肺了,竟然把小白和东啼都抛弃了。小白每天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饭。” 花缅不由看向趴在自己脚边体态臃肿的小白,只觉它越发具备雪球当年的风范了。她张口结舌道:“它这一身肥膘……是想我想的?” 宛陶一愣,低头看向小白,似乎这才注意到它的体态不大具有说服力,于是哀怨地看向裴樱释。 裴樱释接口道:“它第一年因为太过想念你瘦得不成狗形,我便找了兽医给它开了些开胃怡情的药物,没想到自那以后它食量大增,就成了这副模样。” 花缅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听宛陶道:“如果不是眼线传来消息又被我们找了来,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花缅无奈地道:“当然不是,用东啼的脑袋都能想明白的事你却想不明白。” 宛陶闻言不由看向裴樱释,却见他正危险地眯起眸子看着花缅,想想自己被抛弃都是受他连累,怨念顿起。 花缅拉着她的手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不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突然就让宛陶红了眼睛,她哽声道:“宛陶不苦,就是见不到姑娘心中甚是挂念,如今知道你安好便放心了。” 花缅宽慰她道:“我以后不会再弃你于不顾了,你以后就留在天照陪着我吧。” “啊?”宛陶错愕地道,“你难道要永远留在天照?” 花缅点了点头。 宛陶为难地看向裴樱释,裴樱释神色不变,等着她开口。 宛陶酝酿了一番才羞答答地道:“我已经在南秀嫁人了。你若不回南秀,我们以后相隔万水千山,想见一面都难。” 听说她已嫁人,花缅惊喜地道:“你嫁给谁了?” 宛陶有些脸红地道:“花兑。” 一想到当初的八卦八人组如今只剩下花兑一人,花缅心中便又疼痛了起来,眼中噙着泪水道:“真没想到你们会在一起,既然你有了好归宿我也就安心了。对了,漱雨呢?” “我和漱雨以平妻的身份都嫁给了花兑,如今她有孕在身,不便前来。” 花缅登时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道:“没想到他当年一句戏言竟然成了真,还真享起齐人之福来了。”她关切地道,“那他可有偏宠?” 宛陶笑着道:“没有,对我们一视同仁,好着呢。” 花缅顿时放下心来:“这就好。我就怕他不能一碗水端平,令你们姐妹反目。” “咳咳——”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花缅和宛陶同时转头看向裴樱释,却见他没事人似的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宛陶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姑娘还是回南秀吧,水华宫还是你离开时的样子,就连后院的心形龙柏,皇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修整一次,依然苍翠漂亮得很。你若回去,我们便可以经常见面了。” “更重要的是,我的后宫不会有其他女人的存在,偏宠和争宠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裴樱释不失时机地补充道。 听到这样的承诺,花缅其实还是很感动的,但她不得不狠心拒绝他。然而还未等她开口,院外便有一道戏谑的声音传了进来:“永安帝的承诺果然感人至深,但遗憾的是,你来迟了一步,因为缅儿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声音落下的同时,姬云野已经走了进来。 这话让院中三人皆是一愣。裴樱释不由看向花缅:“他说的是真的?” 花缅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否认而让他抱有幻想,于是只得保持沉默。 姬云野走上前来揽住花缅的腰肢道:“我能为她放弃皇位,你能吗?”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49章 教子 “放弃皇位?”裴樱释不太确定地道,“你的意思莫不是你已经决定随缅儿留在天照了?” “自然。”姬云野的语气不容置疑。 裴樱释嗤笑道:“缅儿若当真爱你,又怎会忍心让你放弃皇位?” 这话戳中了姬云野的痛处,他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便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她还有未竟之事,不能离开天照。我若想和她在一起自然要做出一些牺牲。” “未竟之事?”裴樱释似有所悟道,“多年前的那场刺杀是花若水做的是不是?你若想报仇,我可以帮你。” 花缅一惊,连忙四下逡巡了一番,见周围无人经过,不由舒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上搜出了一块天照皇家亲卫的腰牌,能使唤动他们的人,除了花非烟便只有花若水了。花非烟那时即便不知道你的身份也没有理由杀你,而花若水冒了你的身份,自然恨不得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皇兄把你从我身边带走那一日刺杀你的那些黑衣人也是花若水的人吧?” 花缅转眸看向宛陶。宛陶连忙道:“你失踪以后,他不明白天照皇家为何要杀你,便来问我,我便将原委告诉了他。你不会怪我吧?” 花缅摇了摇头,对裴樱释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留在天照就是想扳倒花若水和花玉然,为花巽报仇。” “然后呢?” “母皇后继无人,我自然要留下来继承她的皇位。” 裴樱释不由眯眸看向她,见她眸光坚定,知道自己的盘算已经落了空,但若让他就此放弃她,他又不甘心,不由转眸看向姬云野:“这么说来,你是准备做天照的皇夫了?” 姬云野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裴樱释又看向花缅:“你同意了?” 花缅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裴樱释不紧不慢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此话一出,闻者皆是惊愕不已。 姬云野提醒他道:“你的亲兄弟中活着的只有裴奇骏一人了,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把皇位让给他吧?” 裴樱释不以为然道:“有何不可?” 花缅不由仰天长叹,疯了,他们简直是疯了!她对宛陶道:“阿月带宝儿去荷塘玩耍了,你想不想去看看宝儿?” 宛陶眸光顿亮:“宝儿都两岁多了,一定很可爱吧。” “是啊,又聪明又乖巧。” “我也去。”姬云野和裴樱释异口同声道。 花缅不由看向方才还在争执的那二位,心下又是一声哀叹。罢了,由他们去吧。 四人一狗再加一鸟到得荷塘外,虽然远远地便看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但总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只见凌月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上,正抱臂看着面前的宝儿,而宝儿则垂手站着,身子一颤一颤的,似乎在抽泣。 花缅顿觉心疼无比,急急走上前去询问事由。 凌月瞥了一眼花缅和随后到来的众人,神情有刹那的凝滞,但转瞬便恢复了淡定,他对宝儿道:“既然你娘亲询问事由,你便说与她听吧。” 宝儿这才抬起耷拉着的小脑袋,看着花缅抽噎道:“阿月捉了一只青蛙放在罐子里送给宝儿,可是它的样子好丑,宝儿有些怕,不想看到它,于是就把罐子里装满了泥土。”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一只青蛙吗?阿释叔叔再捉几只还给他便是。” 宝儿循声看向裴樱释,忽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道:“阿释叔叔,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凌月面色不善地看向裴樱释:“大人在教育小孩子,永安帝不懂如何教育只需在一旁看着便好,如此误导,若将他引上歧途,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裴樱释笑道:“凌公子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吧?” 凌月不再搭理他,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继续教育宝儿:“说说你错在了哪里。” 宝儿难过地撇了撇嘴:“我不知道青蛙会死掉,阿月说过,众生平等,不可以杀生,宝儿错了,宝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以后如何成大事?” 凌月再次看向裴樱释,眸光如剑,刺得他浑身一颤。他悻悻地道:“凌公子和我有仇吗?” 花缅横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 裴樱释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就当我说的不对。但是宝儿活埋青蛙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制止他?” 花缅不由看向凌月,却见他神色带了些躲闪,半晌才道:“方才走开了片刻。” 这回轮到姬云野上阵了:“凌公子看顾幼童之时走开,难道就不怕他掉到河里或者发生其它意外?” 花缅面上也不由带了些紧张之色:“阿月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凌月支支吾吾地道:“没干什么,就是……” “阿月去追仙鹤了。” 宝儿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凌月顿时一脸尴尬,很是后悔没有提前封了宝儿的口。 花缅诧异地道:“哪里来的仙鹤?” 宝儿指着天上道:“从天那边飞来的。” “那阿月为什么要追仙鹤呢?” “宝儿!”宝儿方要开口,凌月便喝止了他,“这件事到此为止,阿月不再追究你杀生的过错,你也不许再提阿月追仙鹤的事,听到了没有?” 宝儿被他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然后乖乖地点了点头。 裴樱释不无嘲讽地道:“既然都犯了错,就应该各自担当,怎么能两相抵消呢?你的这种教育方式我还真是不敢苟同。” 见凌月已经有了怒容,花缅只得劝慰道:“算了,下不为例便是。我们回去吧。”说着抱起宝儿率先向荷塘外走去。 裴樱释追上来,把宝儿从花缅怀中接了过来道:“阿释叔叔带你出宫玩耍好不好?” 宝儿立即开心地道:“太好了。” “宝儿今天犯了错,回去闭门思过,不许出宫!” 花缅的话顿时让宝儿变得垂头丧气,然而他一耷眼皮忽然发现他们身后跟着一狗一鸟,于是欢喜地道:“狗狗!小鸟!”说着便挣脱了裴樱释的怀抱,向小白和东啼跑去。 他蹲下身子就要去摸小白,结果被小白一通吠叫吓得哇哇大哭。宛陶把他抱到怀中道:“宝儿为什么只看到了这只讨厌狗,没有看到宛陶阿姨这个漂亮的大美人呢?” 宝儿抽了抽鼻子道:“宛陶阿姨?你就是娘亲经常提到的那个温柔善良美丽可人的宛陶阿姨吗?” 宛陶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当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宝儿乖,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不公平!”裴樱释抗议道,“缅儿这样厚此薄彼就太不应该了。你只在宝儿面前提起宛陶,却不提我,真真是令人寒心。” 花缅叹了一声,对宝儿道:“你记不记得娘亲跟你提起过你有一个小叔叔?” 宝儿顿时眸光奕奕地道:“哇!原来阿释叔叔就是宝儿的小叔叔啊!” 裴樱释方才的不悦顿时一扫而光,立时笑逐颜开道:“原来宝儿是知道我的呀。” 宝儿点了点头,神气十足地道:“嗯,娘亲说,女皇养的那些男宠美则美矣,但总缺少了一些男子的英气,不如小叔叔有眼光,你那些男宠,不仅容颜绝色,更是英武不凡,尤其是颜洵和明修,堪称人间极品。” 此话一出,姬云野、凌月和宛陶顿时忍俊不禁,失笑出声,裴樱释则尴尬地瞪着花缅道:“你便是这样教小孩子的?” 花缅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让他学会审美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裴樱释道:“男子美不美和宝儿有什么关系?你应该让他多欣赏女子的美。” “男子的美为什么和宝儿没有关系?宝儿就喜欢漂亮的男子。”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花缅更是大惊失色,她连忙试探地道:“宝儿难道不喜欢漂亮的女子吗?” 宝儿认真地想了想道:“宝儿喜欢女皇,喜欢娘亲,喜欢宛陶阿姨,不喜欢若水阿姨。宝儿喜欢阿月,喜欢云野叔叔,喜欢阿释叔叔,不喜欢青蛙。” 众人顿时放下心来,果然是想多了。 姬云野试探地对宝儿道:“你娘亲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野哥哥这个人啊?” 宝儿闻言惊讶地道:“难道云野叔叔就是娘亲常常提起的野哥哥吗?” 花缅连忙把宝儿抱到怀中向前行去:“好了,今天玩了半天该回去了,女皇下朝若是看不到你又该让人满皇宫地找了。” 她倒是跑得快,可身后众人却是面色各异。凌月神色凝肃,不知在想什么;裴樱释看向姬云野的眼神含了几许醋意;姬云野则是心情愉悦地勾起了唇角;而宛陶,正蹲下身子横眉怒目地数落小白:“以后再敢对宝儿乱叫,我就把你阉了。” 她这一嗓子顿时让那三人回过神来。凌月和姬云野迈步跟上了花缅,裴樱释则在好心提醒了宛陶小白是只母狗后也抬步追了上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0章 追求 面前是一池碧蓝湖水,远处水天相接处有水鸟低翔,近处微风拂过处是芦苇轻摇。男子倚着仙鹤把玩着手中的数珠道:“没错,就是这个手串。仙鹤兄果然有些能耐。今夜带我去会会他如何?” 话音未落,亭亭玉立的雪白仙鹤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迈了几步,男子一个不防,摔倒在地。 他狼狈地爬起身道:“至于吗?” 仙鹤扬翅便要飞走,男子连忙求饶道:“好了好了,仙鹤姐姐,你大人大量,今晚带我去会会他如何?” 仙鹤立时收起翅膀,点了点它漂亮的脑袋,男子顿时冁然而笑。 花缅抱着宝儿回到紫藤苑,本打算用了午膳哄他睡觉,谁知御膳房送来的饭食只够四个人吃,花缅这才想起方才只顾着往外躲,竟忘了让人通知御膳房多做些饭菜。 裴樱释看了眼桌上的几个素菜,撇了撇嘴道:“这样的饭菜还真是难以下咽。” 姬云野道:“既然难以下咽,那就请便吧。” 裴樱释只当没听见,喜眉笑眼地对花缅道:“缅儿让人通知御膳房加几个菜呗。你就算不顾及我,也要顾及一下宛陶啊。” 花缅从谏如流地对宛陶道:“你想吃什么?” 宛陶无所谓地道:“我不挑食,随意就好。” “来一份红烧排骨,一只荷叶鸡,一盅番茄牛肉汤,一份盖浇肉末蒸嫩豆腐,一份冰糖雪梨银耳羹,最后再来个开胃的酸甜藕片。” 花缅笑容可掬地看向裴樱释:“这里的油炸南瓜花,酒酿丸子,红烧肉,五香茄盒,香辣虾,葱花饼都是一绝,要不要也一起上了?” 裴樱释态度谦和地道:“何必如此铺张,那几个菜已经够吃了,其它菜式以后慢慢吃,再说了,好东西若一次都吃完了便也觉不出它的美味了。” 花缅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地对宛陶道:“你也点两个吧。” 宛陶道:“皇上点的冰糖雪梨银耳羹和酸甜藕片挺合我的口味,我就不点了。” 花缅于是对随侍的小太监附耳吩咐了一番,待他离去便招呼大家动筷子。众人也不客气,纷纷执起筷子开动了起来。裴樱释自己并不吃,只不停地给宝儿夹菜,不一会儿便把他的餐碟堆得跟小山似的。 宝儿不由蹙起了眉头,为难地看向裴樱释。 裴樱释不解地道:“怎么了?快吃啊。” 宝儿撇了撇嘴道:“阿月说了,夹多少就要吃多少,不可以浪费。阿释叔叔是打算把宝儿撑死吗?” 裴樱释不由看了看凌月,却见他只专注于自己的饭碗,并不看他。他又看了看花缅,嗯,她吃得也是津津有味,偶尔还给宛陶夹一下菜。他再看了看姬云野,嘁,吃个饭也能吃得全神贯注。可这几样菜的确不太对他的口味,他于是把宝儿面前的菜夹出来一些想放到宛陶的餐碟中。谁知菜还在半空便被三双筷子同时拦了个正着。 他不由看向方才只顾着吃连眼皮都不抬的那三人,不解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花缅慢条斯理道:“宝儿方才不是说了吗?夹多少吃多少。” 裴樱释不由同情地看向宝儿:“你确定她是你亲娘?” 宝儿却委屈地道:“我很确定她是我亲娘,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我亲叔叔?” 裴樱释不由张大了嘴巴,怎么到头来竟成了自己的不是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把那些“难以下咽”的菜转了个方向送到自己口中,然后艰难地吞了下去,同时腹诽道,难怪他在给宝儿夹菜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制止,原来他们竟是打了这个算盘,还真是阴险! 他愤懑地看向花缅:“缅儿,你怎么可以和他们一起欺负我?” 凌月在花缅之前开口道:“宝儿就是这样被我们教育好的,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你说是不是啊熙和帝?” 姬云野原本还在幸灾乐祸,被他这么一点名顿觉尴尬,于是顺坡下驴道:“那是,若非这样,如何长记性?” 裴樱释从他们的对话中似乎发现了什么,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等到小太监把裴樱释点的菜端来的时候,他不由目瞪口呆。除了冰糖雪梨银耳羹和酸甜藕片没错外,另外四个菜连个影子也没看到,他顿时愤愤不平地抱怨了起来。 花缅懒洋洋地道:“谁说连个影子也没看到?那个红烧大杂烩里面不是有排骨,有鸡,有牛肉,也有嫩豆腐吗?” 此话一出,除了裴樱释一脸哀怨外,其余三人不是喷了饭,便是呛了饭。 裴樱释连忙把那盆大杂烩抢进怀中护了起来,对他们是一脸的厌弃。最终他虽然郁闷却也津津有味地把那盆菜全都装进了肚子里,还不忘称赞道:“这样的菜也能做出一番风味出来,天照的御厨果然非同一般。” 众人闻言皆做望天状。 饭后,花缅借口宝儿还要午睡,想把他们一并打发了。谁知他们谁也不肯离去,竟在院子里摆起棋盘对弈了起来。 花缅只得由他们去了。一回房,她便问宝儿:“阿月为什么要去追仙鹤啊?” 宝儿想起阿月的话,摇了摇头道:“阿月不让宝儿再提他追仙鹤的事。” 花缅诱哄道:“宝儿可以不跟别人提,娘亲是宝儿最亲的人,在娘亲面前提一提是没有关系的。” “原来是这样啊!”宝儿顿时放下心来,于是一五一十地道,“我看到仙鹤从天上飞下来,很开心,就过去想要摸一摸它,阿月却拉着我不让我过去,然后仙鹤自己走了过来,突然用嘴把阿月挂在腰上的荷包给叨走了。后来阿月就急急忙忙地去追仙鹤了。” 原来如此!花缅继续循循善诱道:“阿月荷包里放的是什么呀?” 宝儿不假思索地道:“是一串珠子。” “什么珠子?” “就跟娘亲手上戴的珠子一样的珠子。” 花缅顿感诧异,难道是裴恭措的乾香?想到凌月把碧玉箫还给自己时说是从裴恭措身上取下来的,看来那串乾香应该也是那时顺手牵羊得来的吧。真没想到阿月还有做贼的潜质。 等到哄宝儿睡下从房中出来,花缅看到的便是四人围坐一桌,三人同时对弈,宛陶观战的场景。 她好奇地走了过去,想知道他们这是下的什么棋,结果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只见棋盘上除了黑白棋子以外还多了很多小石子。 她张口结舌地道:“你们这是下的什么棋?” “五子棋。”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花缅差点没咬到舌头:“五子棋还可以三个人下?” 姬云野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想加入的话,四个人也可以下。” “你们男人的战争我就不参与了。”花缅坐到宛陶旁边,托着腮道,“有彩头吗?” 凌月落下一粒小石子,不紧不慢地道:“自然是有的。” 花缅好奇地道:“是什么?” “他们俩谁若赢了,谁明天就可以带你出宫游玩。而那个输的,明天不准见你。” 花缅不由张口结舌:“你们竟然不征求我的同意便拿我来做赌注。” 凌月微微一笑:“好吧,现在你有意见吗?”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有意见。不过若他们都输了呢?” “自然是谁也不能来骚扰你。” “他们怎么会同意的?” 凌月但笑不语。花缅看了看姬云野,又看了看裴樱释,顿时悟出了些什么。她不由再次看向凌月,她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腹黑呢? 最终的结果是——凌月赢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明日应该是个好天,缅儿,你想上哪玩去?” 花缅同情地看了看姬云野和裴樱释,见他们皆是一副哀怨的表情,同情心顿时泛滥,跟凌月求情道:“要不,明天带上他们一起吧。” 话音一落,姬云野和裴樱释顿时异口同声地道: “缅儿真好。” “还是缅儿好。” 凌月却拉下了脸,面色不善地道:“你确定?” 花缅又慎重地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于是对姬云野和裴樱释道:“愿赌服输,等你们明天赢了阿月再说吧。” 裴樱释道:“明天我可不赌了。” 姬云野附声道:“我也不赌了。” 花缅好奇地道:“你们怎么站到同一阵线上了?” 不待他们回话,凌月便道:“这还用问?看到碍眼的情敌和看不到你相比,你觉得他们会选哪个?” 花缅顿时恍然,这时却听裴樱释道:“缅儿,既然明天见不到你,我今晚可否晚一些再回去?” 姬云野连忙接口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凌月和花缅皆用异样的眼光看向姬云野,他权当没看见,用那铜墙铁壁一样的脸皮把他们的目光全都挡了回去。 最终裴樱释妥协道:“你们若不放心,也可以留下来,我不过就是想和缅儿一起看看星星,谈谈人生而已。” 花缅闻言顿时无语,而更让她无语的是,凌月和姬云野竟真的留了下来,然后他们四个人坐在殿顶上——看星星,谈人生。宛陶熬不住,进房躺到花缅的床上睡下了。 他们的确是在认真地谈论人生,从幼时一直谈到当下,花缅甚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全都剖析在了他们面前,表示如今无心婚嫁,希望他们慎重考虑。而结果便是,姬云野和裴樱释依然坚持等下去。 这一刻花缅只觉异常疲惫,终于撑不住,头一歪,倒进凌月怀中睡了过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1章 偶遇 这一夜,凌月因懊恼白日丢了乾香,竟是难以入眠。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只仙鹤为何会从天而降,以善意做伪装然后趁他不备将他腰间放有乾香的荷包偷走。难道他跟念儿当真有缘无份?如今姬云野和裴樱释都阴魂不散,而念儿的肉身还不能完全接纳自己的魂魄,尚需时日滋养,加之花缅并无前世记忆,他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着实令他烦心。 如此翻来覆去半宿,直到后半夜他才倦极而眠。是以,床边站了一个人他都没有察觉到。也或许是因为那人并非常人,出现时本便无声无息。 男子手执夜明珠凑近了将他细细打量起来。只觉此人甚是俊逸,竟是不输自己丝毫。自己前世既然和他熟识,想来身份应该不低。他既能用自己的内丹滋养着嫣儿的肉身并因此而失去仙身,就说明他很爱嫣儿。而他如今成了女皇的皇夫,有没有可能女皇便是嫣儿呢?可是据说女皇后宫美男无数,若当真是她,又该让他情何以堪? 罢了,改日再来一探究竟吧。 伴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床前之人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凌月竟然睡过了头,还是宝儿这个肉球把他砸醒的。 他把宝儿捉进怀中,睡眼惺忪地道:“宝儿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宝儿嘟着小嘴道:“娘亲说阿月今天要带宝儿出宫玩耍,可是现在太阳都照屁股了你还不起床。” 凌月转头看了看窗外,果然已是艳阳高照,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贪睡,连忙飞快地起身梳洗一番,和等在院中的花缅一起带着宝儿出了宫去。 宫外的天空特别晴美,碧蓝碧蓝的,日光还没直照,盛夏的威力尚未显现,还算舒爽。道旁有苍茂树木静静林立,道上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处街市上,小贩的吆喝声传出很远,裹挟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让人心中温暖。 繁华街市上,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追着前面的男子道:“大人!子离大人!” 被唤的男子很是不耐,突然停下脚步。少年收步不及,险些撞在他的身上。 男子转过身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在这里不许叫我大人,叫我公子。” “好吧,公子。”少年压低了声音道,“你昏睡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如今又不声不响地跑下界来,帝君若知道了会生气的。” “你回去告诉他,我想在人间游历一番再回去。” 说话间便见一个明眸流丽玉面含春肌骨莹润的女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朝他行来,他心头突地一跳,只觉甚是熟悉。 而两三丈开外,女子亦倏然停下脚步向他看来。 相视良久,他走近少许,几步之外定定望着她,她亦如是。尔后,他勾唇一笑,抱拳道:“姑娘好面善,不知在下可曾在哪里见过姑娘?” 花缅一愣,为何她对他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却又飞快地消失不见,而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酸涩。她抑制住不断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呼之欲出的泪水,轻启朱唇道:“小女子与公子素昧平生,想来公子是认错人了。” “姑娘且慢!”当她与他错身而过,他身形一闪,挡在了她的面前,“你我既于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缘份,不如结识一下如何?” 她一愣,未待开口便听他身边的少年道:“公子!霓裳姑娘若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一定又要闹了。” 男子对少年道:“你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少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一看到花缅便又将话咽了下去。 男子对花缅道:“在下子离,敢问姑娘芳名?” 子离?花缅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个名字怎会如此耳熟?对了,自己昏迷那段时日曾经梦到过裴恭措,她在梦中唤他子离,而他的样子似乎就是眼前之人的样子。难怪方才情绪会有些失控。但是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只是不待她开口,身后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公子难道没有看出她已为人母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凌月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将手中的泥人递给宝儿道:“你是不是又看上了什么,所以等不及这个泥人做好便拉着娘亲跑走了呀?” “是啊。”宝儿笑眯眯地指着几步开外的一个摊铺道,“我想要风车。” “好,阿月这就买给你。”凌月说着把宝儿抱到怀中向那个卖风车的小摊铺走去。 见花缅抬脚就要跟他们一起离去,子离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想要拦住她,却触碰到了她身上的一个物事。他不由低头看去,便见她腰间悬挂着自己梦中见到的那支碧玉箫。原来这箫是她的吗?心头一颤,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捋开了衣袖,那串坤香赫然呈现在眼前。 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他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竟是被这个女子狠狠地掴了一掌。 然而他并未着恼,只怔怔地看着她。原来她就是自己在人间这一世深爱的那个女子。难怪会有一种熟悉之感!原来他便是为了她而错过了嫣儿!还有,若他推测无误的话,那个小包子会不会是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公子相貌堂堂,却如此轻浮。”花缅气哼哼地说完,又转而对惊得目瞪口呆的他的小跟班道,“我觉得你有必要在霓裳姑娘跟前参他一本,他的确是欠收拾了些。”话落再不看他一眼,转身走到凌月和宝儿跟前,和他们有说有笑起来。 少年扯了扯子离的衣袖道:“你莫不是看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吧?” 子离不以为意地道:“如果我所猜无误的话,她应该是个寡妇。” 少年惊讶地道:“你真的看上她了?霓裳姑娘若知道了……” 子离打断他道:“你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句话让子离很是不快,他脱口道:“她知道了又能奈我何?” “她是不能奈你何,可她绝对不会让这位姑娘好过。” 子离不由眯起了眸子,还真是烦呢!罢了,反正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嫣儿,又不是来续前缘的。记忆中已经不存在的人又何必过多牵扯? 思及此,他转身向来路行去,边走便琢磨着,待会得好好睡上一觉,今夜还要养精蓄锐去皇宫会会女皇呢。 待他走远了,街中某个角落走出两个人来,不是姬云野和裴樱释又是谁? 裴樱释道:“缅儿果然太招桃花,不跟着她我还真是不放心。” 姬云野道:“你如此不信任缅儿,我劝你还是回去当你的皇帝吧。” “咦?你不要告诉我,我能在这里碰到你只是偶然?”裴樱释撇了撇嘴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谁,若不是我拦着就冲出去了。” 似被说中心事,姬云野顿时无言以对。 裴樱释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缅儿自己能处理好,果不其然!” “马后炮的话谁不会说?”姬云野说完再不搭理他,迈步继续跟上了花缅他们。 是夜,紫藤苑花非烟寝殿。 红烛袅袅,檀香缭绕,芙蓉帐内又是一度**。 子离到来时,所见所闻便是帐内交叠的人影,以及女子的娇.喘吟哦。他心中一阵烦闷,不假思索地上前撩起了帘帐。这一刹那有如春光乍泄,只见帐内之人双唇吻在一处,浑身赤.裸地交织在一起。透过幽黯烛光可见他们面上皆是一副陶醉神情,虽只是一瞬便被惊愕取代,但还是刺疼了他的眼睛。 花非烟连忙推开身上的男子,喝道:“什么人?” 子离凉凉地道:“女皇夜夜**,是不是很快活?”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身上全无杀气,却是醋味十足,花非烟猜想,他很可能是自己的又一个爱慕者,也不管他是如何进来的,戏谑道:“公子玉树临风,俊逸非常,堪称人间极品,你若是来自荐枕席的,朕欢迎之至。” 子离对她床上的男子道:“你先出去。” 男子看了看花非烟,见她点头示意,便穿了衣服离去了。 见子离只蹙眉看着她却并无动作,她玉臂一伸将他拉进了帐内:“光看多没意思。你扰了朕的好事,可要补偿朕。” 子离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心痛地道:“告诉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后宫只有凌月一人,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花非烟一愣,反握住他的手道:“原来你很早就恋慕朕了?要不朕把你收入后宫如何?” “是不是凌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才会如此堕落?” “堕落?谁告诉你朕这是堕落?朕是皇帝,整个天照都是朕的,想要几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 “他又爱上了别人?” “什么叫又爱上了别人?他爱的本来就另有其人。” 这话倒是出乎他的意料,难不成凌月一开始是因为认错了人所以才会跟她在一起?于是他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因为……”话刚开了个头她便立即打住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他错把你当成了别人?” “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真的了?” “……” “那他爱的那个人是谁?” 花非烟嗤道:“我若知道她是谁,早便杀了她!” 他只当她这句话是一个女人的醋意使然,并未放在心上。这一刻,他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幸好,幸好她不是嫣儿!但同时又有些失落,目前凌月身边并没有别的女子出现,很可能他也没有找到嫣儿,那真正的嫣儿又在哪里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2章 出海 几日后便是天照一年一度的海洋节,这一日,整个凤凰岛的居民都会出海,或举行划船竞技活动,或扬帆踏浪听涛,或赏海景品美食。而沿岸亦会摆起很多摊铺,以供人们消费。总之,这一日的东海上可谓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有热闹的地方怎能少得了花缅和宝儿?是以,这娘俩一大早便来此吹起了海风。而他们身边毫无意外地跟随了三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一行人正准备踏上一艘停在岸边用于观光的商家楼船,忽听身后有人唤道:“皇兄,缅儿。” 众人回头,便见姬凌止快步走了上来,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花若水。 姬凌止满面笑容地抱起宝儿道:“小宝儿,你这是打算上哪去呀?” 宝儿笑眯眯地指着面前的楼船道:“我们准备上这个大船出海玩,阿止叔叔你也来吗?” “好啊!”姬凌止说着转头对花若水道,“若水,要不咱们也和他们一起吧?” 花若水却不理他,转而笑着对凌月道:“父君,我的画舫里请了全城最有名的乐师,要不,你们一起到我的船上来吧?” 众人皆是一愣,花若水怎么变得如此热情了?就连姬凌止都有些惊讶。 凌月不冷不热地道:“你防花缅像防狼一样,醋坛子一旦打翻连买凶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花若水听了他这番话不但不恼,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凌月并不知道花缅的真实身份,只以为自己对她的敌意是因为女人的嫉妒。 她不无嘲讽地道:“她身边有这么多追随者,她只应付他们便要花费不少心思吧,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勾引我们家阿止?” “若水!你怎么说话呢?”姬凌止顿时不悦,喝止了花若水后又转而对花缅道,“缅儿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就是有些小心眼。” 花若水闻言险些没崩住,差点跟他闹起来,但一想到自己的大计终是忍了下来。 花缅倒是不见任何异样,只是有些同情姬凌止,于是宽慰他道:“她也是太爱你了,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说着便要把宝儿接过来。 姬凌止不肯松手:“我和你们一起。” 花若水喝道:“姬凌止!我诚心邀请他们,他们不领情也就罢了,你现在竟也胳膊肘往外拐。” 姬凌止道:“你若想来也可以跟来啊。” 花若水气哼哼地道:“那艘船我昨日便命人布置了,你想让我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吗?” “罢了,既然皇太女盛情邀请,我们便却之不恭了。还请前面带路。”为了不让姬凌止为难,花缅终是妥协了。 目的得逞,花若水本应高兴才是,可此刻她只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上前拉着姬凌止就走。 宝儿撇了撇嘴,刚想哭,抬头见娘亲他们跟了上来,面上表情立即多云转晴。 他的神情落入裴樱释眼中,惹得他忍俊不禁:“都说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说话间,宝儿已经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了起来。 花缅好奇地道:“宝儿怎么这么开心?” 宝儿指着不远处的一艘画舫道:“娘亲,快看!” 众人闻言放眼看去,只见在众多不显眼的乌篷船和小型船舫中,有一艘大气而华美的两层高的画舫甚是夺人眼球。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船。 花若水不愧是天照除了花非烟以外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就连船都和旁人有明显的区别。船体为重檐庑殿顶,皆由红木制成,船身雕龙画凤,船顶刷了黄漆,四周挂着装饰彩灯。船内空间极其宽绰,除了可供餐饮外,还有几间可供休憩的卧房。 到了近前,宝儿跳下姬凌止的怀抱,欢蹦乱跳地跑了上去。众人亦紧随其后登上了船。 待到六人各自落了座,画舫便缓缓开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有悠扬的曲声响起,的确是人间仙曲,只是隔了一道屏风,看不到抚琴之人的样貌。除了乐师以外,船上还有四个婢女,四个小斯以及八个水手。自他们上了船来,他们便如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开始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了。不消片刻,众人面前已摆满了果蔬、糕点和茶水。 花若水热情地招呼他们随便用,结果却无人动用一下,气氛甚是尴尬。 宝儿因为好奇,仍在欢脱地四处跑跳,花缅唤道:“宝儿过来。” 宝儿指着角落中的木质楼梯道:“娘亲,我想上去玩。” 花缅无奈,只得起身抱着他上了楼去。 裴樱释起身道:“你们慢用,我上去看看。” 他前脚刚走,姬云野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跟了上去。 姬凌止对凌月道:“岳丈可有兴趣陪小婿对弈一局?” 凌月微微一笑:“对弈倒是无妨,但‘岳丈’就免了吧。” 此话一出,花若水面上立即现出不悦:“父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被人叫老了而已。” 姬凌止心领神会地道:“难怪缅儿唤你阿月,皇兄他们唤你凌公子呢。” “你也可以像缅儿那样叫我阿月,这样更亲切一些。” “好吧,阿月。其实不相熟的人看到你,最多只会把你当作我的兄长,绝对想不到你会年长我一辈。”姬凌止话落看向花若水,“还愣着做什么?去拿棋盘啊。” 花若水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 她走开后,姬凌止悄声对凌月道:“若水平日还是很温顺的,可一牵扯到缅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如今既已和她成亲,心中自然以她为重,还请阿月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切勿再胡思乱想了。” 凌月不以为然道:“你都劝服不了她,我又有什么能耐改变她的想法?” 说话间花若水已经走了过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乖巧地布好了棋盘,然后坐在旁边安静地观战。 宝儿到了楼上以后先是在船舱内四处摆弄,然后又跑到了甲板上扶着护栏,一会儿临高远眺,看到海鸟便兴奋地对花缅说他也想飞,一会儿又低头看着船头刺破碧波激起层层银白浪花,见有鱼儿跃出水面便欢快地让阿释叔叔和云野叔叔给他捉鱼玩。 第一个请求着实难了些,正当他们打算去船上寻个网子来捕鱼时,忽见远处有一艘大船正朝着他们行来。 花缅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最热闹的那片海域,如今正形单影只地行驶在大海深处,心中顿感不妙。 姬云野和裴樱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觉得花若水应该不会蠢到下黑手的时候还把自己交给他们做人质,于是并未显出慌乱,只凝立在船舷处准备静观其变。 那艘大船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一路破浪航行,很快就靠了过来,甲板上还有人摇着彩旗示意他们停船。 花若水见船速减缓,不由向窗外看去,当看到那艘大船时,脸色顿时一变,立即下令水手避开那艘船继续前行。 姬凌止诧异地道:“怎么回事?” 花若水道:“我怀疑是海盗。” 凌月原本便觉花若水神色不太正常,此刻闻听此言,更是疑窦顿生。东海上的确有不少海盗,皇家也曾派出军队对他们进行过打击,但收效甚微。后来他经过摸查发现,花若水和几伙海盗都有暗中往来,并与他们达成了五五分成的协议,是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 若那艘船当真是海盗船,又怎会不知这是花若水的船?而身为皇太女,花若水见到海盗船不挺身而出却要绕道而行,着实有些说不通。 他当即下令道:“停船!” “父君!” 凌月没有理会花若水,起身径直出了船舱。姬凌止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花若水在他们身后气得就差捶胸顿足了。 凌月迎着海风,身姿傲岸地站在一楼甲板上,面色凝肃地看着面前的大船上呼啦啦涌出的数十蒙面人,心下不由有些好奇,既然他们当真是海盗,花若水怕他们做甚? 为首之人道:“速速把你们身上的财物统统交出来,否则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凌月不紧不慢地道:“你们打算如何不客气呢?” 那人指着楼上的花缅道:“那我们就只好劫色了。” 站在一旁的花若水原本还有些气愤这些不长眼的竟连她的船也敢劫,此刻听他们说要劫花缅,心下不由一喜,若他们当真能把她劫了,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呢。于是乐见其成地连嘴都懒得插了。 凌月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抬眸向上看去,便听楼上有人幽幽地道:“你没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位英武不凡的男子吗?” 那人指着花缅旁边的姬云野道:“你说的是他吗?” 楼上顿时传来一阵呛了口水的咳嗽声,待咳声终于停止,便听到一声甚是无奈的叹息:“你是瞎了吗?” 姬云野接口道:“我觉得他很有眼光。” 那人不耐地道:“少废话,要么交钱,要么交人,自己看着办。” 姬云野道:“我若都不给呢?” 那人一愣,似乎没想到还有第三种选择,不由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裴樱释道:“你们是第一次打劫吧?”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 裴樱释嗤道:“这还用问?太不专业了!出门忘了带脑子吗?要不要我告诉你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人倒是谦虚好学,开口问道:“该说什么?” “你应该说,既然你两者都不给,那我们就再去打劫别家好了。” “你这不是让他们在罪恶的深渊上越陷越深吗?”花缅循循善诱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想想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若是在打劫时有个三长两短,让他们怎么活啊?” 为首之人和旁边那人再次交头接耳起来,最终他态度恭敬地道:“姑娘所言在理,在下可否邀请姑娘到船上一叙?” “想不到你还是有些脑子的,硬的不行还知道来软的。”裴樱释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话音方落,他身后的船舱内便闪出一个人来,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下了海去,嘴里还气哼哼地道:“他***,我怎么想起让你来办这个差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3章 爹爹 “康穆宁!”花缅和姬云野异口同声道。花缅面上是惊喜,姬云野则是诧异。 裴樱释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小王子啊!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戏耍我们?” 康穆宁却不搭理他,苦着脸对花缅道:“缅儿,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花缅有些意外,她听说康穆宁这两年总是四处游历,把西延皇宫当客栈,只偶尔回去栖息一下,惹得他父皇和他的女人们很是不满,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找自己。她不解地道:“你找我做什么?” “救命啊!我不会水啊!”一道声音煞风景地插了进来。方才被康穆宁踹下海的那人,在喝了几口水后,终于挣扎出水面腾出嘴来呼救。 康穆宁看也不看他,顺手把旁边的人推了下去,同时用含情脉脉却又满含悲愤的眸子看着花缅道:“缅儿,你怎能如此没心没肺?枉我挂念你这么多年,四处寻找你,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把她说得跟个负心汉似的?花缅不由看了看左右,却见姬云野和裴樱释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顿觉委屈,但一时又无言以对。 “娘亲快看!”宝儿的小手穿过栅栏指着海面道,“他们俩在打架!” 花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喃喃道:“果然在打架,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呢?” 在场的所有人皆把目光转向了海中那两人,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石化的表情。只见那俩人面对着面互相抓扯,一会儿甲压了乙一头,一会儿乙又压了甲一头,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拉锯着。当围观之人仅是观看都觉得肚子已经满胀时,他们竟然还在喝。 裴樱释幸灾乐祸道:“小王子,我怎么觉得他俩有仇啊?你确定你推下去的那人是在救人而不是在谋杀?” 康穆宁冲着海面怒喝道:“他***,你们俩要打上来打!” 结果在又一轮的撕扯中,被推下海的那位使出吃奶的劲终于让自己有了片刻的喘息,他悲痛欲绝地道:“我也不识水性,救……救命啊……啊呜……”又一大口水吞进了肚子里。 这回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两个不识水性的人同时落水会是这样一副景象吗?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救人啊!” 伴随着康穆宁的暴喝,海面上顿时“噗通”声不断。 “他***,谁让你们全都下去了?喂——你们会不会水啊?” 当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二位衰神救上来时,康穆宁诧异地道:“不会这么巧就你们俩不会水吧?” 被踹下水那位已经没了力气,死猪一般趴在甲板上。被推下水那位仰躺着环视了一圈湿漉漉的众人,气若游丝道:“想来当如是,属下真是后悔站在主子你的旁边。” 康穆宁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水你冒充什么海盗?” 那人继续气若游丝地道:“不是你让我们冒充海盗的吗?” 康穆宁顿时语噎,连忙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赶紧换身衣裳歇着去吧。” 那人再次气若游丝地道:“主子觉得属下是会隔空取物,还是会乾坤大挪移?” 康穆宁怒目圆睁道:“我看你本事大得很,你既然还有力气在这里跟我瞎墨迹,就自己滚走。” 那人立即闭上眼睛,挺尸当场。 当二人被抬下去后,花缅隔空对康穆宁道:“那个巧舌如簧,舌灿生花的家伙怎么那么眼熟?” “你忘了,那日在呼达城,你和姬云野那啥时,他就在门外……” 裴樱释不由转眸眼神怪异地看向姬云野。姬云野却不动声色,只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那个……”花缅立即打断他并岔开话题道,“好久不见,我也甚是想念小王子,我这便过去和你叙叙话吧。” “那再好不过了。”康穆宁说着纵身一跃站定在花缅身边,然后二话不说将她横抱而起又跃回自己的船上。只是还没站稳,姬云野和裴樱释便同时落在了他们身边。 “娘亲!” 听到宝儿的呼唤,他们这才想起竟把这个小家伙给忘了。然而姬云野和裴樱释谁也没有动,目光如刀直指康穆宁。 康穆宁悻悻地把花缅放了下来,回身跃起,又把宝儿抱了下来。 宝儿开心地道:“叔叔好厉害,还会带着宝儿飞。” 康穆宁笑道:“那宝儿想不想让叔叔当你的爹爹啊?” 宝儿双眸炯亮地道:“宝儿要是让你当爹爹,你就可以天天带着宝儿飞吗?” “那是当然。” “那你就当宝儿的爹爹好了。” “宝儿!”花缅、姬云野和裴樱释异口同声地唤道。 宝儿诧异地看向他们三人。而三人在面面相觑后,两个人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花缅无奈地叹了一声,对宝儿道:“他是西延小王子,你可以叫他宁叔叔。” 宝儿瘪着小嘴道:“为什么不可以叫他爹爹?宝儿想让爹爹带我飞。” 花缅正琢磨着该如何跟他解释,便听裴樱释道:“不就是飞吗?阿释叔叔也可以带你飞啊。” 宝儿立即欢喜地把小手伸给他道:“太好了!阿释叔叔现在就带宝儿飞吧。” 裴樱释诱哄道:“那你想让谁做你的爹爹呢?” 宝儿不假思索地道:“宝儿想让阿释叔叔做爹爹。” 裴樱释顿时眉开眼笑:“宝儿真是爹爹的乖儿子!” 然而不等他把宝儿接过来,姬云野已经先他一步把宝儿抢到了怀中,转身跃回了画舫。 花缅正要去追,却被康穆宁拦了下来:“缅儿方才不是说要和我叙叙旧吗?” 花缅想想也是,于是脚步一转随他进了船舱。 没走几步,康穆宁突然转身对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裴樱释道:“永安帝就不要进来了吧,毕竟我和缅儿还有很多体己话要说,你在此恐怕多有不便。” 裴樱释笑得和煦:“无妨,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康穆宁也回以温润一笑:“如果你不自己走的话,那我就只好让人请你出去了。” 裴樱释四下瞧了瞧道:“你打算让谁请我出去呢?” 康穆宁这才发现船舱中竟没有一个侍卫,他顿时怒火中烧,喝道:“来人!” 这一嗓子还真管用,方才还见不着一个人影,不消片刻便呼啦啦跑出一大堆——衣衫不整之人。 康穆宁踱到他们面前,一个个数落道:“你们做什么去了?不要告诉我你们都睡大觉去了。尤其是你,你,还有你,怎么回事?衣服都扣错了,用得着这么慌张?难不成方才在玩‘双.飞’?” 被指“双.飞”的三人顿时面红耳赤,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道:“我们没……没玩……” “没玩那你们当值的时候跑哪去了?” “这还用问吗?”花缅替他们解围道,“他们方才不是都跳海了吗,浑身湿漉漉的当然要去换衣服了。” 康穆宁气哼哼地道:“那也要事先跟我这个主子打声招呼吧!” “主子,我们是跟您打过招呼的。”其中一人怯生生地道。 “哟呵,你们现在胆量渐长啊。”康穆宁危险地眯起了眸子,“先是不带脑子就来冒充海盗,然后又傻了吧唧地全都跳到海中,以致个个脑子进水,该当值的时候全都跑去更衣。这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学会了撒谎糊弄主子,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花缅闻言噗嗤一声笑道:“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康穆宁顿时不悦地瞪了花缅一眼:“缅儿可否给我留点面子,我现在正在驭下你懂不懂?不是在开玩笑。” 裴樱释清了清嗓子,压下不断翻腾的笑意:“我可以证明,他们的确跟你打过招呼。” 康穆宁一愣:“什么时候?” “就是那个假装挺尸的人被抬下去之后,你和缅儿隔空对话的时候。” “真的?” “朕一言九鼎,骗你作甚?” 康穆宁面色顿时缓和下来,对属下道:“既然如此,本小王就原谅你们了,现在就把永安帝请出去吧。” “咦?枉我方才还在替你们说话,你们怎么能过河拆桥呢?”话音还在船舱内袅袅飘荡,裴樱释的人已经被四个手脚利索的家伙抬出了船舱。 “嗯,不错!”康穆宁赞赏道。这是他们今天表现得最令他满意的一次。 裴樱释回到画舫时,姬云野正在教育宝儿,他见裴樱释垂头丧气地进了来,似乎并不惊讶,只随口道:“怎么?被赶出来了?” 裴樱释眯眸笑道:“要不,你再去试试?” 姬云野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聊聊天叙叙旧而已,何必大惊小怪。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裴樱释满含兴味地道,“有什么事比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还要重要?” “我在教育宝儿,爹爹是不可以随便叫的。” 裴樱释了然道:“这个的确比较重要。” 这时,宝儿扯了扯姬云野的衣袖道:“爹爹,你答应过要带我飞的,我们现在就去飞好不好?” 裴樱释闻言鄙夷地看着姬云野:“你就是这么教育宝儿的?” 姬云野神色泰然地道:“怎么?不可以吗?” “宝儿,阿释叔叔也可以带你飞,你叫一声爹爹来听。” 于是他们一个很不悦,一个很愉快地听到了一声脆生生的“爹爹”。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4章 遇袭 花若水原本还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戏,如今见来者是友不是敌,心情顿时郁闷到了极点。 不多时,她听到康穆宁对他们喊话道:“喂——我方才来时见到一个长满花树的小岛,现在要带缅儿过去,你们请自便吧。” 闻听此言,她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然而与此同时,画舫上所有人都动了身,她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姬凌止:“那个女人身边已经有四个追随者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裴樱释同情地看了姬凌止一眼道:“依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说着跟上了前面二人的脚步。 姬凌止对花若水道:“你不想去看看那个小岛吗?” “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哪个岛没去过?” “可是我没去过啊。” “你若想去,改日我带你去便是。总之你今天不许去。” 吃醋的女人还真是难缠!姬凌止无奈地坐回窗边,托着腮向外看去,只见那艘大船正渐渐与他们拉开距离,然后调转船头快速地向前行去,片刻后化作了一个黑点,继而消失在视线之内。 而他的身后,花若水隔窗望着茫茫大海,唇角缓缓勾起。 一个时辰后,康穆宁口中的那个小岛终于在万顷碧波之上展露出了它的一角,有如一颗晶莹玛瑙镶嵌在湛蓝软缎之上,煞是可爱。 随着船只的靠近,小岛便如出水芙蓉般,从海中央盈盈探出头来,有着柔美曲线的周身被拍岸的浪花镶上银白花边。放眼望去,有乱石零落,有花团锦簇,更有芳树成林。既有脱出尘嚣的清丽,又有流盼妩媚的灵秀。 船在轰鸣的海涛声中靠了岸,扑进众人眼中的便是一派绿意盎然中绽放出的五光十色。 宝儿最先欢快地跑下船,他手舞足蹈地道:“这里好漂亮啊!” “太过漂亮的东西也常常是危险的,说不定里面突然就会钻出一条蛇来,你最好不要乱跑哦。” 裴樱释不过是怕宝儿乱跑吓唬吓唬他而已,没想到他调头就往回跑,然后扑进他怀中像个猴子一样就要往他身上爬,面上是一副惊恐的神情,嘴里不停地说着:“阿释爹爹抱!” 这一路行来,宝儿已经叫了三个人爹爹,后来为了方便区分,他给他们加了前缀,分别是阿释爹爹,云野爹爹和阿宁爹爹。花缅起初还去制止,然而当她发现没有任何效果后也就置若罔闻了。 姬云野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胆子这么小?下来自己走。” “他才多大?你还真当他是大人呢?”裴樱释亲了亲宝儿的小脸道,“别怕,爹爹会保护你。宝儿就是应该用来疼的,对不对?” 宝儿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对!” 花缅无奈地道:“你再惯着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宝儿不服气地道:“宝儿姓裴,名宝儿。” “宝儿真棒!”裴樱释称赞道,“这里有这么多人,只有阿释爹爹姓裴,你说你应该跟谁最亲啊?” 宝儿脱口而出道:“宝儿跟娘亲最亲!” 他话音一落,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裴樱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那除了娘亲以外,宝儿还跟谁最亲啊?” 宝儿不假思索地道:“阿月!” 凌月原本凝肃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果然是自己养大的孩子,看来亲疏远近还是清楚的。于是心情顿时像这天气一样,爽朗无比。 裴樱释虽然有些失望,但仍不肯放弃,追问道:“那你跟哪个爹爹最亲呢?” 宝儿看了看一脸期盼的另外两个爹爹,眼珠转了转,然后极其聪明地回答道:“宝儿跟三个爹爹一样亲。” 虽然这个答案不是裴樱释所期盼的,但还算让他满意,他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人小鬼大。” 康穆宁不无感慨道:“你还真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心里可亮堂着呢。” 花缅道:“知道就好,所以啊,你们以后少在他身上打歪主意。” 三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重重花海,来到了一片密林之中。方一踏进林中,便觉阵阵凉意袭人。只见林叶有如帘幕遮天蔽日,许多高大树木由葛藤彼此相连,在和风中荡漾着就像一张张天然吊床;古铜色灌木盘根错节,与绿叶乔木相映成趣;菟丝子缘木而生一直攀援到数丈高的枝头缠作一团;五彩雀鸟在浓密枝叶间出没,叫声清脆悦耳。 美得如此惊心动魄,不愧是一处集观赏与避暑为一体的风景胜地。 然而裴樱释的那句话却不幸一语成谶。太过漂亮的东西也常常是危险的,美好的背后往往暗藏杀机。 在一派静谧祥和的氛围中,一阵枯叶被踩踏的窸窸窣窣声细密而飞快地传了过来。 众人顿时像被猎豹围堵的小兽一样竖起耳朵,绷紧肌肉,随时准备应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殊死搏斗。 上百黑衣人很快出现在视线中,凌月把宝儿从裴樱释怀中接了过来道:“宝儿不要怕,闭上眼睛。” 宝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突然变得紧张的气氛中也感觉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于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姬云野下意识地拉住花缅道:“不要松开我的手。” 不待康穆宁吩咐,他的那帮属下倒是训练有素地迅速将他们护在了中间。 没有任何开场白,甚至没有稍作停顿,一场厮杀便如骤降的暴雨般砰然降临。 林外依然艳阳高照,风光宁静,任谁也想象不到,此刻在这片美丽的密林之中,一场血雨腥风正在激烈地上演。 雀鸟受惊之下纷纷向林外飞去,有鸟儿飞到上空好奇地俯视着这片密林。只见树叶枝丫间不断有剑光闪现,仿佛星河流淌,流星飞逝。偶有光影刺向好事的鸟儿,吓得它们扑腾着翅膀避之唯恐不及地转瞬消逝于天际。 众人一边抵挡,一边撤退。姬云野护着花缅最先逃出围堵,凌月抱着宝儿紧随其后。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被枯叶遮挡的地面会突然凹陷,姬云野和花缅在奔跑中躲闪不及径直坠落了下去。 凌月发现时,地面正在缓缓合上,他不假思索地飞身跳了进去。将宝儿护在怀中的同时,他抬头看到头顶的最后一线天光正在消失,接踵而来的便是沿着狭窄甬道滑落的失重感。 他们似乎过了很久才翻滚着落了地,估摸着此处距离地面应该有十数丈深,即便呼喊,恐怕也不会有人听到。凌月当即摸出火折子点亮,想查看花缅和宝儿有没有受伤。 然而当眼前亮堂起来时,三人不由大吃一惊。此处竟是一个极其敞阔的密室,触目皆是斑斑白骨。 感觉到宝儿瑟缩地抱着他的腿,他弯身把他抱了起来,哄道:“宝儿不要怕,阿月这就带你出去。” 然而当他回头再寻坠落的那个出口时,除了一面斑驳的墙壁,竟是无迹可寻。他不由将整间密室探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这个六面空间的每一面都由坚硬的石板砌成,毫无缝隙,不可能有暗门。但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又是如何掉进来的? 姬云野道:“难怪这里会有这么多白骨,想来他们都是被活活困死的。” 凌月苦笑道:“我方才跳下来之前应该把宝儿放开的。” “你若不抱着他一起跳下来,他也一样有危险。”花缅宽慰他道,“方才一定有人看到我们掉下来,他们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我们出去,所以,我们的下场绝不会跟这些人一样。” 凌月笑了笑:“缅儿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林中的厮杀在他们三人消失的一刻骤然偃旗息鼓,那群黑衣人像潮水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便隐没在了密林深处。 当康穆宁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时,忽听裴樱释道:“缅儿他们呢?” 康穆宁这才注意到,花缅、凌月、姬云野和宝儿四人竟然凭空消失了,面上顿时惊诧不已。 这时其中一个护卫上前道:“属下方才看到他们在前面掉了下去。”他说着跑到他们坠落的地方指给他们看。 康穆宁和裴樱释当即奔上前去,蹲下身子就扒拉起地上的枯叶。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露出的地面和别处并无分别,皆是厚密硬实的土地。 康穆宁焦急地道:“你确定他们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护卫道:“属下确信是这里,他们掉落的地方就在这棵最粗壮的大树跟前。” 这时又有两名护卫证实他们的确是在这个位置掉下去的。 康穆宁当即命令手下把这棵大树周围的土地全都翻找一遍,掘地三尺也誓要把他们找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挖了半日,甚至以此处为圆心向外延伸了数丈的距离也没挖出个所以然来。地面下面除了泥土还是泥土,根本没有什么机关陷阱。 最终他们决定,康穆宁带人继续守着这里,裴樱释出岛去求女皇派兵支援。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5章 幻阵 花若水的画舫看似在海中随意地漂着,然则距离那个小岛并不太远,且在他们返航必经的途中。是以,当裴樱释的船几乎空载而归飞快向它行来时,花若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与此同时,船上的曲乐也变得欢快了起来。 裴樱释远远地便见到花若水的画舫在海中悠闲地晃荡着,心中的愤恨亦如那漾开的波纹一样一圈圈漫延了开来。他下令将船靠近画舫,然后在两船接近之时飞身跃起,落在了画舫的船头甲板上。 见去时还有一船人,如今却只有裴樱释一人返回,站在右侧甲板上看风景的姬凌止诧异地道:“缅儿他们呢?” 裴樱释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移到了他身旁的花若水身上,冷冷一笑:“你问她。” 姬凌止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瞥了花若水一眼后心急如焚地道:“你先告诉我,缅儿他们怎么了?” 裴樱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花若水身上,见她一副神态自若,丘岳崩顶亦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时怒火中烧,抽出腰间软剑便向她刺来。 花若水倒还有些身手,当即灵巧地避了开去,然后拔剑与他对打起来。只是功夫还不到家,过了两招便已无力招架。 姬凌止立即上前为花若水助阵,同时劝诫裴樱释稍安勿躁,先把话说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裴樱释哪里肯听,火气十足地道:“你若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姬凌止道:“身为男人,保护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让开的。” 裴樱释怒道:“她派人刺杀缅儿,如今缅儿下落不明,你竟然还在这里助纣为虐。” 话落,他趁姬凌止愣神的功夫,一剑刺向花若水的心口,却被一只长橹挡住,剑锋一偏,只伤了她的手臂。花若水眉头一蹙,看向姬凌止,却见他正震惊地看着自己。她刚想为自己辩白,裴樱释的下一剑已经刺来,她于是只得向船舱内逃去。 下一刻,众水手拦住裴樱释的脚步,执橹对他群起而攻之。裴樱释心中一凛,花若水果然留了后手。 以一敌八,他显然不是对手,于是只得走为上计。跃回大船上后,他扬声对花若水喊话道:“若缅儿遭遇不测,我必让你和你的江山一起陪葬!” 看着裴樱释的大船急速远去,姬凌止突然转头隔窗看向躲进船舱的花若水:“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花若水方才的泰然自若皆是装出来的,她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裴樱释一口咬定是她做的,于是心虚地道:“无凭无据的话你也信?” “是吗?”姬凌止半信半疑道,“那些水手是怎么回事?” 花若水眸中不由带了闪躲,但很快便镇定道:“我怕遇到海盗,自然要带上护卫。” 虽然她所言不无道理,但他总感觉她的神态中带了些许不自然,再回想方才她竭力阻拦自己上岛,心中更加狐疑,于是下令道:“去他们所在的那个小岛。” 花若水并未阻止,因为她也很想知道现在岛上究竟是怎样一种境况。 船一靠岸姬凌止便拔足狂奔了起来,花若水回头看了看船上的某个角落,也抬步跟了上去。 他们走后,船舱内原本坐在屏风后的琴师走了出来。只见他虽是一身男儿装扮,眉宇间却透出了几许秀雅的女儿气息。细细一看,此人不是秋棠又是谁? 姬凌止来到林中时,康穆宁已经把搜查的范围又向外扩大了数圈,然而仍然一无所获。 当得知花缅四人坠落地下却又找不到入口时,姬凌止也甚是诧异。他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一时也感觉束手无策。 而得知花缅的确掉入了陷阱,花若水却是彻底放心了。 康穆宁不解地道:“上这个小岛只是我们的临时起意,可那些杀手却好像早有准备。他们难道能够预测到我们今天会上岛?” 姬凌止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看向花若水,却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回想今早花若水盛情邀请花缅他们上船,再想想她对自己上岛的阻挠,这么一联系,果然是她的嫌疑最大。可是,她为什么要杀缅儿?他不相信仅凭捕风捉影的争风吃醋便可让她下此狠手,这中间一定还有他所不知的隐情。 对了,裴樱释既然如此肯定此事是花若水做的,想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等他搬救兵回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花非烟带兵赶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上万根火把把密林照得亮如白昼。然而,他们耗费了整整一夜把整个林子的每一寸土地都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他们坠落的入口。 当天边的第一道曙光照进密林时,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 花非烟按捺住对花若水的怒火,问康穆宁道:“会不会是你的属下看错了?他们有没有可能被人劫走了?” 康穆宁道:“一个人或许会看错,三个人都看错的可能性不太大。难不成他们同时被人使了障眼之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花非烟顿时眸光一亮:“朕听说市井中有会变戏法的,他们所使用的手段便是障眼之法。人们以为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是真实的,其实那些都是蒙蔽他们的假象。” 一语惊醒梦中人,康穆宁和裴樱释不由面面相觑,这么说来,他们很可能根本就不在这片密林中,而是被那群黑衣人劫持走了? 听了花非烟的话,花若水心中不由一惊,但听完这二位的推断,心中顿觉好笑,看来花缅这回是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最终,花非烟留了一部分禁军继续在密林周围寻找机关陷阱,其余人则全部撤离,四处撒网,暗中寻人。 在这之前,姬凌止曾趁花若水不备之时向裴樱释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于是他得知了一个让他震惊万分的消息:花缅才是真正的皇太女。 那一刻,他的世界有如天崩地坼,他只觉自己的人生仿佛就是一个笑话。他没想到,他为了父皇的心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换取的婚姻到头来竟是一场令人绝望的骗局。原来那个他自小便喜欢却又不敢觊觎的女子才是他应该娶的人。他不明白老天为何要如此捉弄他。那一刻,从不知恨为何物的他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当他咬牙在心中喊出“花若水”三个字时,浑身都是颤抖的。 他很想跟花若水摊牌,然后让她交出人来,但他知道这样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好忍了下来,以期女皇双管齐下,尽快找到花缅他们。同时,他不顾花若水的反对,与康穆宁和裴樱释一起留了下来,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花缅四人被困在密室中已经一日一夜。因为不确定会不会被人找到,以及找到之后能不能顺利获救,他们一直在试图自救。然而整个密室被他们翻来覆去地研究了无数遍,也没找到任何突破口。 这么久不吃不喝对他们几个成年人来说尚能忍受,然而宝儿却已有些受不住。花缅心疼地无以复加,恨不得替他承受所有痛楚。最让她心痛的是,宝儿虽然已经有些蔫蔫的萎靡之态,却不哭不闹,反而时不时地安慰她两句。 这一日以来,他们每每需要方便都是在角落中解决,其余人自动背过身去回避。尽管如此,花缅也感觉甚是尴尬。 虽然没有约定,但他们已经自发地形成了一个习惯,凌月和姬云野在西北角方便,花缅和宝儿在东北角方便。 然而这一次,宝儿睡眠中迷迷糊糊起来,却径直跑去了西北角。当他小解完后,奇迹发生了——原本密闭得毫无缝隙的空间突然斗转星移般在八个方向上出现了八扇门。 三人顿时震惊无比。 花缅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凌月眯眸沉思了半晌,转而看向姬云野,姬云野也看向他,然后二人眸光同时一亮。 花缅奇怪地道:“你们是不是知道原因了?” 凌月快步行至宝儿方才撒尿的地方查探了一番,然后了然道:“果然如此。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这里明明是一个密闭空间,却为何在困死了这么多人之后还有如此多的新鲜空气,原来如此!” 花缅更好奇了,不由看向姬云野:“究竟是怎么回事?” 姬云野道:“方才那个密闭空间并非是真实的,只是一个迷惑我们的幻阵,而阵眼就在西北角。破解之法便是童子尿。” 花缅闻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布此阵法的人是有多变态才能想出这个主意?着实可恶! 姬云野看向凌月,不无戏谑地道:“你跳下来之前若当真把宝儿留在上面,我们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花缅闻言不由一阵后怕,是啊,如果没有宝儿,他们或许真的会像那些早已化作白骨的人一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宝儿便是上天赐给她的福星,给她带来欢乐的同时还能救她于危难。 她当即把宝儿抱到怀中,狠狠赏了他一个吻。 只是,这一关虽然过了,眼前的这八道门又是怎么回事?这个看起来似乎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6章 生门 姬云野走上前去将每一扇门都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门的大小、形状、材质并无不同,皆是一人多高三尺来宽的石拱门,门下部各有一个横着的石把手。也就意味着,只要握住把手,向上提拉,便可以将这些门打开。但是设计这个密室的人显然不会如此好心,这从方才的幻阵便可见一斑。 姬云野道:“建此密室者虽然阴险,但还是给人留了生路的。这里一定有一扇门是直接通往外界的生门。” 花缅道:“难道一个一个试?” 姬云野摇头道:“我们应该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走错,轻则要继续面对门后的其它关卡,重则可能会命丧于此。” “可是我们只有八分之一的机会,难道还要赌运气?” “不是赌运气,而是考验实力。”凌月说着走到密室正中心位置,自怀中摸出一个罗盘平放于掌上,然后转动内盘,直到天池中红线的指向和指南针的指向完全吻合。 花缅注意到,红线压在了二十四山中的“坎”、“离”二字上,她好奇地道:“你常常随身带着罗盘吗?” “不是,只是今日出海,为了方便定位才带在身上,想不到竟派上了用场。” “这么说,我们今天又撞上运气了?” “可以这么说。”凌月将罗盘收回怀中,然后顺手捡起一根骨头在地上划了起来。 花缅见他画的是个方位图,由北至西北顺时针行走的八个方向上分别写着坎、艮、震、巽、离、乾、兑、坤八个字,而在这八个字旁边又对应着写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字。 姬云野凑上来看了一眼道:“生门在东北方向的艮宫,是不是表示东北角的那扇门是正确的出口?” “这间密室在二十四个方位上正好坐北朝南,可见建此密室者目的性非常明显,绝不会如此简单。” “简单?”花缅诧异道,“既要借助罗盘,又要用到奇门遁甲,还能说是简单?” 凌月笑了笑:“门外之人看来自然是不简单的,但对于对五行八卦稍有涉猎的人来说,这些不过是常识。如果我所猜无误的话,此处还要结合飞星布阵。” 花缅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飞星布阵又是什么东西?” “任何一个相对空间,都可按八卦分为八个方位,即八宫。这八个方位又有九个星座分别飞临。方位在地,九星在天,天地对应。方位没有吉凶之别,九星则有吉凶之分。吉星飞临的方位为吉方,凶星飞临的方位为凶方。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找出方位的吉凶。” 凌月说着,以左手拇指代表九星,以其余四指排定八宫,开始飞星布阵,布阵的同时,一边口述,一边在地上的方位图上增添新的内容。 只听他念念有词道:“此间密室坐坎向离。伏位在坎,应从巽宫起生气,顺序依次应为:巽宫生气贪狼天枢星,为吉方;艮宫五鬼廉贞玉衡星,为凶方;离宫延年武曲开阳星,为吉方;乾宫六煞文曲天权星,为凶方;兑宫祸害禄存天玑星,为凶方;震宫天医匠门天璇星,为吉方;坤宫绝命破军遥光星,为凶方;坎宫左辅右弼辅弼星,为吉方。” 花缅虽然听不懂他所说的专业术语,但对他写在地上的内容倒是一眼便能参透。看着八宫被他标注出的吉凶,她若有所思道:“东南、南方、东方、北方为吉方,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出口呢?” “在奇门遁甲中,开、休、生三门为吉,伤、死、惊三门为凶,杜门和景门不吉不凶。吉门被克不为吉,凶门被克不为凶,吉门遇吉为大吉,凶门遇吉为大凶。”凌月指了指地上的“艮”宫道,“生门在凶方,被克,不再为吉。” 不待他说完,花缅便恍然大悟道:“开门也在凶方,被克,亦不再为吉。三个吉门中,只有休门在吉方。吉门遇吉为大吉。所以,北面的这扇门就是出口!” 凌月赞赏道:“缅儿聪慧,一点就透。” 花缅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好奇地道:“我们又是从哪个门中滚进来的呢?” 结果不待凌月开口,便见宝儿指着她身后那扇门道:“这个。” 花缅回头看了看,是西方的惊门,只当他随口说说,不以为然地捏了捏他的小脸,继续追问凌月:“这个能算出来吗?” 凌月眸中突然漾起了笑意,且那笑意似乎有渐渐扩大的趋势,让花缅颇为费解。 姬云野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呀,方才的聪明劲哪去了?你忘了我们是从这个方向摔出来的吗?” 花缅如梦初醒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她不由看向宝儿,这孩子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再抬头便见凌月已经走到了北面的那扇石门前。 当看到他的手握住把手时,她心中一紧,连忙唤住他道:“等等!” 凌月转头看向她。 她迟疑道:“若是错了怎么办?” 凌月笑笑:“相信我,不会错的!” 话落的同时,他手腕用力一提,整个石门便轰然一声向上滑去。借着姬云野手中火折子的光亮,他们看到前面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深邃地道。 凌月并未直接走出去,而是先飞出了一把银针。这些银针分别没入了墙壁、地面和穹顶。见无任何异常,他回身抱起宝儿道:“我们出去吧。” 宝儿开心地道:“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凌月心疼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道:“是啊,出了这个地道我们就可以回宫了。” “太好了,回宫以后我要吃南瓜饼。” “嗯,宝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路上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花缅和姬云野偶尔插上几句,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然而这个地道着实不算短,待他们走到尽头仰望石阶之上那个石门时,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凌月找到机关后并未立即打开石门,而是先将耳朵贴在上面细细聆听了一会儿,当确认外面并无动静后才旋动了机关。 石门缓缓打开,阳光潮水般涌了进来,于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如这阳光般瞬间明媚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门外嶙峋的碎石和拍岸的海水,放眼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们走出来才发现,石门竟隐藏在山岩之中,外表完全看不出来。而此处是一个山峦叠嶂的小岛,与长满花树的那个小岛隔海遥遥相望。 三人无不惊叹,没想到他们刚刚走出的那个地道竟是连接了两个小岛的海底隧道!建此密室之人简直就是世外高人啊! 然而还没等他们感慨完,远处便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紧接着进入眼帘的便是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而行在最前面的则是女扮男装的秋棠。 她站定在他们面前三丈外,面上挂着淡淡笑容:“殿下,好久不见!” 这话显然是对姬云野说的,就连称呼都一如当初般那么亲切。 姬云野看了看她身后的上百黑衣人后回以蔼然一笑:“一别数年,没想到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秋棠语气凉凉地道:“你当日既敢负我,便该想到今日下场。” 姬云野点了点头:“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任何怨言。但你连累无辜就太不应该了。” “无辜?”秋棠冷笑道,“你们三人有哪一个是无辜的?至于这个孩子,受你们连累也是活该。可惜那个几乎无人能走出来的密室都没能困住你们,还要逼我亲自出手。” 听她提到密室,凌月不由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告知那个密室是何人建造?” 秋棠嗤道:“死到临头竟还关心这个。不过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知道那个密室的?” 秋棠想了想道:“反正你们今天也逃不掉了,我索性让你们死个明白。三年前,我随花若水去那个小岛游玩。在那片密林中,有一个随从无意中触动机关掉进了密室。我们立即上前探查却寻不到任何痕迹,猜想此处应是被人布了阵法,花若水于是重金遍寻高人。这其中也不乏参透阵法之人,可惜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进去之后都再没出来。不过幸好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了,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得知那个密室的秘密。”她说着看向花缅和姬云野,“我不让花若水封岛的原因就是为了恭候你们。只是没想到你们运气如此之好,竟能从这么高深难测的密室中逃出来。” 花缅道:“知道我们运气好还敢来和我们比运气,你也是够拼的。” 花若水讥诮道:“如今你们身后除了山就是海,这回该是插翅难飞了吧?” 她话音方落,便见宝儿指着天空道:“娘亲,就是那只仙鹤偷走了阿月的珠子。” 众人闻言不由抬头向天上看去,正看到一只雪白仙鹤向他们俯冲下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7章 破阵 仙鹤径直落在花缅面前蹲下了身子。 众人正奇怪它的举动,便见凌月将怀中的宝儿放到了仙鹤的背上,然后对花缅道:“快上去。” 虽然不知仙鹤为何救她,但她仍然骑了上去。她清楚,她和宝儿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他们。为今之计唯有先离开这里才能为他们赢得生机。 秋棠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连忙下令拦住他们。凌月和姬云野当即执剑迎了上去。 听到身后仙鹤扬翅飞起,凌月知道花缅和宝儿已经安全了,他立即变防为攻,剑气凌厉,出手如电,所过之处,血花飞溅。 花缅在半空中向下看去,只见凌月衣袂翩飞,周身被幻化出无数绚丽剑花的剑气包裹,迫得围攻之人步步后退。 心头突地一跳,她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待回过神来,眼前只余一片茫茫海水。 她连忙对仙鹤道:“去前面那个花树绚烂的小岛。” 仙鹤倒也听话,载着他们朝目的地飞去。 眼见凌月片刻之内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撤退到旁边山崖上的秋棠不由心惊。照这样下去,他们很快便可冲出重围,若姬云野逃了,自己的仇恨又该如何安放?不过幸好,幸好她还留了后手。 她扬声喝道:“住手!否则我就杀了她!” 凌月横剑一扫,姬云野飞脚一踹,打斗立时中止。二人站定后循声看去,便见陡峭山崖上,宛陶被反手绑缚着,肩上架了两把明晃晃的刀。 姬云野诧异不已,宛陶不是被花缅派人护送回南秀了吗,怎么会在秋棠手上? “你一定很奇怪她是如何落入我手中的吧?因为护送她的那些人中有一个是花若水的人。到嘴的肉怎么能让她飞了呢?于是我们劫了她的船,把她捉了来。这不,今日就派上用场了不是?” 见宛陶一句话也不说,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姬云野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秋棠勾了勾唇角:“拿你来换。” 姬云野不由眯起眸子,一脸森然地看着她。 “她的命在你眼中或许不值钱,但对花缅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好好权衡一下吧。” 姬云野知道秋棠有多恨他,一旦落入她手中,他便只能毫无尊严地任她宰割了。但如果不救宛陶,花缅即便不迁怒于自己,也势必会悲痛万分。 见他似有犹豫,秋棠继续游说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她有身孕了,用你一个人换他们母子两条命,很划算的。怎么样,换还是不换?” 姬云野心头一颤,看向宛陶,见她眼泪淌得越发欢快,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眼神中却似乎蕴含了浓浓的愧疚之情。 他凉凉一笑,应道:“好,我换。”说着扔了手中的剑,然后伸出了双手。 秋棠心头顿时一松,笑道:“不用捆缚,你只需吃了这个,待我们安然上了船,我自会放了她。”话落,她扔出了一个塞着木塞的小瓷瓶。 凌月在姬云野之前将瓶子接住,他倒出里面的药丸在鼻端嗅了嗅,又抠下一点放到口中嚼了嚼,吐出去的时候眸中一片冷凝。 姬云野看向秋棠:“这是什么药?” 秋棠笑了笑:“想来凌公子已然知晓是什么了。你要不要告诉他呢?” 凌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姬云野:“你当真要拿自己去交换?” 姬云野见凌月面色沉重,知道此药必不是什么好药。但自他下定决心要救下宛陶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不过是一颗药丸而已,和死亡相比已经好了太多。他相信只要有命在,就有和花缅重聚的一日,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药是……” “不要说!”姬云野突然很怕听到不好的答案,既然别无选择,与其徒增心理负担,还不如不知道为好。 他当即夺下凌月手中的药丸就要放入口中,凌月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神中满含心痛。 眼见他要吃下药丸,秋棠心中一阵窃喜,但凌月的阻挠又让她心生不快。为防变故,她威胁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服下药丸,我便杀了她。一!” 姬云野掰开凌月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然后冲他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这一刻,凌月只觉整个世界有如狂风过境,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已经可以想见花缅得知这一切后会是何种反应。 裴恭措的死几乎抽空了她的灵魂,若再失去姬云野,她的世界怕是真要坍塌了。但该来的总归要面对。她和姬云野的缘分在来不及告别的情况下便终结在了这个小岛上。天意难测,无论是裴恭措还是姬云野,终究都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但无论世事如何无常,无论她最终失去多少,她都永远不会失去他,他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片刻后,姬云野只觉脑中一片混沌,然后朦朦胧胧间一头向地上栽去。凌月痛心地伸出手去将他接在了怀里。 仙鹤载着花缅和宝儿落在了密林外。当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远远见到这从天而降的二人时,简直惊呆了。 裴樱释当即重重地扇了康穆宁一巴掌。 康穆宁痛呼一声道:“你打我做什么?” 裴樱释道:“是不是很痛?” 康穆宁怒道:“废话!要不要让我也打你一巴掌试试?” 裴樱释顿时欣喜若狂道:“那就不是做梦了!”然后飞快地向花缅奔去。 康穆宁和姬凌止反应过来后也连忙狂奔过去。 见他们围上来就连珠炮似地发问,花缅也无暇回答他们,只道:“快去隔壁小岛救人,阿月和野哥哥正被秋棠带人围攻。” 三人遂不再聒噪,姬凌止当即带了几百禁军随花缅开拔而去。 当船接近那个小岛时,花缅远远地便见到了站在岸边的凌月和秋棠。直到船靠了岸,凌月仍是一副望海出神的模样。 花缅奇怪地道:“宛陶怎么会在这里?野哥哥呢?” 对于她的疑问,宛陶的回答是哭泣,凌月的回答则是沉默。 花缅脑中顿时有电光闪过,立即联想到一定是秋棠抓了宛陶,然后用宛陶交换走了姬云野。看宛陶一身湿漉,想来应是在船上换的人,且为了保险起见,船行了一段路程他们才将宛陶推下水。而凌月一身清爽,显然并未下水。看来是宛陶自己游回的岸边。 眼前她的心思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想到姬云野落入秋棠手中,她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秋棠这么恨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她一把抓住姬凌止,带着哭腔道:“阿止,求求你,马上让人去追捕秋棠好不好?” 姬凌止心头一颤,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她道:“皇兄一定不会有事,你们先上船,我这便飞鸽传书海上各巡航船,让他们拦截秋棠的船。” 花缅闻言心头略略一松,但仍担心秋棠会就此逃脱,却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道:“快,我们快回方才那个小岛。” 众人不明所以,但仍随她回了那个岛。 一下船花缅便狂奔上岸,不停地呼喊。原来她在找那只仙鹤。 直到进了密林,她才看到仙鹤正懒洋洋地趴在她掉落的那棵大树前。她惊喜地跑上前去,抚着仙鹤毛茸茸的修长脖颈道:“仙鹤姐姐,可否再麻烦你一下,你带我去找野哥哥好不好?” 仙鹤抬了抬眼皮,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一棵大树旁,用嘴敲了敲树干。 花缅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三人,结果他们也是一脸不解。这时却听刚刚走到近前的凌月道:“如果我所猜无误的话,它似乎在告诉我们,那里便是此幻阵的阵眼之所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整个林子都被他们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他们陷落的地方,原来此处竟被人设了幻阵。 凌月道:“有人触动机关掉入陷阱之后,这个幻阵才会开启。神奇的是,此幻阵隔一段时间便会自动消失,所以才会有人再次掉入陷阱。而要彻底破解幻阵便要找到阵眼之所在,然后将其毁坏掉。因为阵眼乃整个阵法的核心,是能量输出的中心枢纽。既然仙鹤君告诉我们阵眼在这棵树上,我们便把这棵树烧了便是。 “砍了不行吗?” 凌月瞥了康穆宁一眼道:“你砍的是树,又不是阵眼。在不确定阵眼具体位置的情况下,烧了整棵树最为稳妥。” 姬凌止于是命人找来火油浇在树上,然后点了火。 众人在凌月的吩咐下撤退到了安全地带,静静观看火烧大树的壮美之景。当火焰烧到一半的时候,只听一声轰天巨响,整棵大树爆裂开来,烟雾如巨大的蘑菇云般腾空而起,甚是壮观。 而在这声爆响之后,它附近的那棵更加粗壮的大树竟然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了。 凌月连忙走到近前扒开地上的树叶,眼前终于不再是厚实的泥土地,而是一个铺着一层薄土的宽大石板。石板旁边有块微微凸起的石头,凌月用脚一踩,石板便迅速向一边滑去。 众人见此无不面面相觑。 康穆宁懊恼地道:“难怪我们找不到入口,原来它就藏在那棵根本就不存在的大树下面,而我们在挖掘的时候却偏偏避开了那棵大树。” 裴樱释道:“可是那棵大树我用手摸过,触感很真实啊。” 凌月道:“这个幻阵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不仅会欺骗我们的眼睛,还能欺骗我们的感官。下面的那间密室也是如此。”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8章 兵变 幻阵的事情解决后,花缅再次向仙鹤提出请求,希望它能带自己去找姬云野。最终,仙鹤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但却并未带着她,而是拍拍翅膀独自飞走了。 花缅心中虽然焦急,但总归有了盼头,于是便随姬凌止他们回了宫去等消息。 然而这一等便是数月毫无音讯。秋棠在那日的大海上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无踪迹,而那只仙鹤也再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花兑听说宛陶有孕后亲自来天照将她接回了南秀。至于姬云野吃了什么药,凌月一直未曾提及,因为那样只会平添花缅的痛苦。给她希望总比让她绝望好得多。 花缅化悲痛为力量,加快了与花非烟的筹划,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代价将花玉然和花若水一网打尽。 这一日,花非烟批完奏折已经入夜,却并未立即回紫藤苑就寝,而是召花缅到御书房,交给她一卷明黄圣旨。 花缅有些意外,顺手打了开来,只见那上面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离宁婉公主,南秀晨光帝皇后花缅,乃朕流落在外之骨血,人品贵重,仁孝聪睿,深肖朕躬,必能顺民之望,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她惊讶地道:“母皇莫不是打算传位于我?” 花非烟往椅背上一靠,捶着有些酸涩的肩膀道:“有何不可?反正这皇位迟早都是你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花缅走到她身后,将手置于她的肩膀上揉捏了起来:“那母皇打算何时诏告天下?” “过几日便是大朝会了,那时最为合适。” “会不会太匆忙了?花玉然和花若水若造反怎么办?” “她身边有朕的人,到时候只要她稍有异动,我们便可先发制人,让她翻不出天来。” 此刻殿内烛火明灭不定,而殿外阴暗角落中有一人鬼祟步出,他四下看了看,见无异状后便匆忙离去。 花缅戏谑道:“母皇觉得,这份圣旨当真能够宣布出来吗?” 花非烟唇角轻轻勾起:“你不相信母皇吗?” 花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母皇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必有过人之处,我自然是信你的。” 花非烟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再按了,然后站起身道:“今日开了一个好头,我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花缅调侃道:“母皇今晚还要不要人侍寝呢?” 花非烟叹道:“那些男子都正当年,饿狼似的,也不知道是谁给谁侍寝。今日朕还想睡个好觉呢,便免了吧。” “母皇是该有所收敛了。” “怎么?你也和那些大臣一样觉得朕太荒唐吗?” “荒唐倒谈不上,毕竟你又没有荒废政事。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也未必开心。” “至少这样可以让我忘记痛苦。” 这话让花缅怔了一怔,既然不开心,就做一些看起来让人开心的事来忘记痛苦,这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虽然不敢苟同,但她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主意。罢了,由她去吧。 二人回了紫藤苑,果真是倒床就睡,一夜好眠。而这一夜的玉王府却仿佛开了锅般沸腾起来,花若水和数位心腹被连夜召到府中,书房内的烛火摇曳了整整一个通宵。 说来也巧,大朝会前一日恰逢花非烟的生辰。夜幕降临之时,紫藤苑宴厅内流光溢彩,曲乐喧天,正是花非烟在夜宴群臣。文武百官推杯换盏,祝酒言欢,气氛热烈,和乐融融。 花非烟心情大好,命人燃放烟花助兴。 当焰火冲天而起,在高空中爆出无数七彩烟花,宝儿欢快地拍着小手道:“娘亲快看,好漂亮。” 花缅宠溺地抚着他的头道:“宝儿吃饱了吗?” 宝儿点了点头道:“吃饱了。” “那让阿释带你去殿顶看好不好?” “好啊好啊!”宝儿说着便去拉旁边的裴樱释。 裴樱释凝着花缅,眸中含有别样情绪。花缅回以缱绻一笑,眸光一转看向高座上花非烟旁边的凌月,正见他眸光深幽地看着自己。 裴樱释也看向凌月,然后对他微一点头,抱着宝儿离了席。 焰火燃起的一刹那,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喜,花若水和花玉然面上呈现的却是一种难以置信。 花非烟说她身边有她的人,此人可在她有异动时先发制人,她推测此人必是贴身之人,因此今晚把贴身护卫全都换掉了。没想到最终背叛她的竟是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举足轻重的探子。 他信誓旦旦地说内务府没有焰火的出库记录,可这焰火是哪来的? 七彩烟花是花玉然和城外骁骑军卫统领商定的刺杀暗号。她原本是要让刺客扮成舞姬在献舞时刺杀花非烟再嫁祸给花缅的。今日宫中负责防卫的禁军有一半是她的人,可以与花非烟的亲卫对峙一时,待骁骑军到,成功便唾手可得了。她万万没想到,中途会出现如此变故。骁骑军无皇令不得入城,此时进城则没了由头,反倒成了谋逆。如此一来,计划便被打乱,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为今之计只好提前行刺。 城外骁骑军大营中,卫统领见皇宫方向绽放出七彩焰火,心中一喜,立即整军道:“本将收到宫中飞鸽传书,皇上遇刺,尔等即刻随我入宫勤王。” 大军在内应的接应下顺利进入城门,向皇宫进发。 焰火仍在燃放,在一片绚烂流光中,花玉然朝阶下某处使了个眼色,禁军中一人拔剑而出,飞身跃向白玉高阶。花非烟身旁的凌月弹身而起,于半空中抽剑格挡。 众人只觉万千烟火的光影中,一道白光闪电般刺破那缤纷色彩,白芒直指高座中的女人,而下一刻,一股强劲剑气瞬间劈开了那道白光,在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散作无数微光,杀气被碾得支离破碎。 待人们反应过来上方正上演着行刺戏码时,便听得一声惊呼:“皇上遇刺,快快护驾。” 然而高阶之上的二人招数太快,尽管有亲卫上前欲相帮,却是插不上手,只得护在花非烟左右静观其变。浮光掠影间,凌月一掌将刺客打翻在地,长剑蛇般紧随而至,直指咽喉。 “说!是谁派你行刺皇上的?” 刺客眸光掠向退至一边惊魂甫定的众人,最后定格在花非烟旁边的花缅身上,然后冲她凄凉一笑,舌尖一卷便要把藏在口中的毒吞入腹中。 凌月玉指飞掠而下,点住了他的穴道,并在下一刻抠出了他嘴中的毒丸,并卸了他的下巴。 刺杀虽然失败,但他倒是演了一出好戏,花若水心中暗喜,于是不失时机地喝道:“花缅图谋不轨,竟派人行刺母皇,来人呀,将她拿下!” 她话音方落,便有禁军上前欲擒拿花缅,却被花非烟的亲卫挡了下来。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眼见禁军蠢蠢欲动,花非烟喝止他们道:“慢着!究竟是何人指使刺客行刺于朕,还尚无定论,你们怎可只听一面之词便大动干戈?若无朕的旨意便随便捉拿朕的人,等同谋逆!” 花玉然大义凛然道:“皇上受奸人所惑,敌我不分,今日我们便替皇上清君侧!都给我上!” 话音铿锵落地的同时,禁军再不犹豫,纷纷冲杀上去。玉阶之上顿时一片刀光剑影,在焰火熄灭的时刻也晃花了人眼。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声急报:“卫统领集结骁骑军到了宫外。” 花玉然闻言立即下令道:“花缅谋逆,传令下去,打开宫门,放骁骑军进来捉拿逆贼。” “皇妹,朕还没有死,何时允你代朕下令了?”花非烟语带威严,眸含讥诮地道。 花玉然毕恭毕敬地道:“皇上恕罪,臣妹这么做也是顾忌您的安危。” “哦?那朕莫不是要感谢皇妹的忠心了?” 在花非烟灼灼的目光逼视下,花玉然几乎有些站不稳,她袖中的双手已经攥出了冷汗,后背的衣衫汗湿后带着凉气直沁心脾。事已至此,就算出师无由,被世人唾骂弑君篡位她也决定孤注一掷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花非烟轻轻一笑,对身边的侍从道:“传朕旨意,宫中有人意图谋反,放骁骑军前来勤王。” 侍从领命而去。花玉然却不由蹙紧了眉头。 当骁骑军整齐地站定在大殿前,卫统领望着玉阶上安然高坐的花非烟时,眸中瞬间流泻出巨大的震惊。还未搞清状况,便听到花非烟的声音带着威慑破空而来:“卫统领,你可知罪?” 卫统领一惊,慌忙跪地:“臣得知宫中有变,带兵勤王,不知所犯何罪?” “你不觉得你来得太快了点吗?” 卫统领冷汗直冒,他目光状似无意地逡巡了一圈,和花玉然交错而过,捕捉到她惊怒焦灼的神情,心里更是没了底,信口道:“臣事先收到消息,说有人欲在今晚造反,为防万一,便领兵前来,还望皇上恕罪。” “哦?你事先便已得知?那你可知是何人欲造反?” “这……”卫统领心忖今晚的大事十有**是功败垂成了,为今之计还是先为自己谋好退路为妙,他迟疑半晌道,“臣不知。” 花非烟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卫统领一片忠心可嘉可奖,现在朕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接受?” “臣定不辱使命。”卫统领忙叩头表决心。 花非烟眸光一转,指着花玉然道:“将花玉然和她的党羽一并拿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59章 登基 不待卫统领领命,花玉然已握住袖中剑柄退至属下身后,痛斥道:“皇上不念亲情,不分敌我,轻信奸佞,卫统领,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吗?” 此时有大臣求情道:“皇上万万不可轻易治玉王的罪啊,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忠奸难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是啊,皇上若无凭无据处置了玉王,只怕会落了弑亲的口实。” “皇上三思。” 花非烟闲闲地扫了一眼几位求情的大臣,果不其然,这些都是花玉然的人。她冷哼一声,正欲反驳,却听得花缅道:“凭据?诸位大臣若想要凭据,很简单。” 她说着就要绕过身前的护卫走上前去,却被那护卫一把拉住。 花缅冲他笑了笑:“放心好了,有阿月呢。” 那人瞥了凌月一眼,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手。原来此人竟是扮成护卫一直守护在花缅身边的康穆宁。 花缅施施然走到刺客身边,将他的下巴复位,又塞了一个自制牙套套住她的牙齿以防他咬舌自尽。她走到桌边,将小碟中的作料倒进一个酒壶又执壶踱回刺客身边半蹲下身子看着他。 “我问的问题你要以最快的速度回答,若是慢了我便喂你喝加了醋、糖、盐、辣椒和芥末的烧酒。” 不看那人惊恐的眼神,花缅已经开始了她毫无营养的问题。 “你娘贵姓?” 那人一愣。 “慢了。”一杯酒灌了进去。 “你爹有几房小妾?” “咳咳——三房。”那人咬字不清地迅速回答道。 “嗯,这次挺快。你是嫡出还是庶出?” “庶出。” “喜欢你的嫡母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她欺负我娘。” “你最后一次尿床是几岁?” “……” “慢了。”又一杯酒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那人呛得满脸通红,“我只是思考一下到底是几岁。” “嗯,那想好了吗?” “六岁。” “丢人,六岁还尿床。你上过几个女人?” “……” “慢了。” 眼见一杯酒又要灌来,他连忙喊道:“等等,我数数。” “快点。” “三个。 花缅忍不住翻了翻眼皮,三个还用得着数吗? “是她们自愿的还是你用强的?” “用强的。” “是良家妇女还是青楼女子?” “良家妇女。” “你可有妻妾?” “没有。” “那些被你强上的良家女子呢?” “放了。” “撒谎。”花缅二话不说便把酒灌进了他口中,“说实话!” “咳咳,”他一脸痛苦地道,“我怕被她们告发,便把她们杀了。” “你是谁的人?” “花玉然。”话落,他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猛地一瞠。 花缅拍拍他的肩膀甜甜一笑:“这才乖嘛。以后要做一个诚实的人知不知道?”话落,她站起身来走回对她竖着大拇指的康穆宁身边,与他相视一笑。 朝臣和将士们一个个面露惊异和凝重之色,就连刚刚求情的大臣此时也哑口无言。 花缅似乎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又指着花玉然道:“她一早就密谋篡位,将自己的女儿花若水和女皇的女儿调了包,企图偷龙转凤,取而代之。而我,才是女皇的亲生女儿。”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花玉然见大势已去,抽剑大喝道:“今日成败在此一举,顺我者,封侯拜相,高官厚禄,良田美眷,给我杀了他们。” 只见一片剑光闪过,先前和花缅对峙的禁军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骁骑军则无人响应。 “嗯,前景很美好,可也要有命消受才好。”花缅的声音凉凉响起,“若你们聪明一点,放下武器,我可以向母皇求情,对你们从轻发落,否则,你们也看到了,寡不敌众,只有死路一条。” 眼见军心动摇,有人持剑的手已经不稳,花缅继续撺掇道:“骁骑军今日护驾有功,全部嘉奖,识时务者为俊杰,学学他们,兴许你们也可将功折罪。” 花缅瞟了一眼叛军,只见其中一人咣当一声将剑掷于地上,其余人等也一一效仿,更有甚者,直接将剑架在了花玉然和花若水的脖子上,她们登时面露震惊和不解之色。 花非烟笑了笑,对花玉然道:“你的眼线难道没把那夜朕和缅儿在御书房内密谈的内容告诉你吗?朕说得很清楚,你的身边有朕的人。你怎么还是如此轻敌呢?” “你说什么?”花非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都知道?” “这么机密的事都能让一个外围的人听了去,究竟是朕蠢,还是你蠢?” 花玉然闻言不由仰天大笑:“好啊,花非烟,你果然够阴险,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逼我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你好找到一个治我谋反之罪的由头。” 花非烟摊了摊手道:“可事实是,你的确谋反了啊,朕又没有冤枉你。” 花玉然看了一眼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道:“这位就是你的人吗?” 花非烟点了点头道:“没错,方才带头扔剑的,还有这两位把剑架在你们脖子上的都是朕的人。对了,城门处放骁骑军入城的你们的内应,其实也是朕的人。” 花玉然怒道:“花非烟,你竟然骗我!” 花非烟耸了耸肩膀道:“朕哪里骗你了?你身边的确有朕的人啊,只不过他们在禁军和骁骑军中,而不是你的那些随身护卫,谁知道你脑子那么轴,竟把对你最忠心的护卫都换掉了。” “骁骑军?”花玉然惊讶道,“难道卫统领是你的人?” 花非烟摇了摇头:“他这么不坚贞的人怎么会是朕的人呢?”眸光一瞥间正见卫统领脖子一缩打了一个冷颤。 花玉然追问道:“那人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那人是骁骑军副统领,他手中有朕给他的虎符和圣旨。今日即便卫统领不临阵倒戈,朕也照样能够控制住局面。” “可副统领并不知道焰火是刺杀的信号,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嘛,就是秘密了。” “让我来告诉她吧。”此时姬凌止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看着花若水道,“几日前,我无意中听到了你的梦话,你在梦中提到刺杀母皇以七彩焰火作信号。我便将此事告诉了母皇。母皇于是派人去宫外采购了大量七彩焰火。至于为何去宫外采购,因为她知道宫内有你的探子,一定会去内务府打探。” 花若水只觉肝胆欲裂,想不到自己深爱的枕边人竟成了压垮自己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她不敢置信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姬凌止冷声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始于欺骗,你我从一开始便未一心过,又何谈背叛?” 花若水颇为受伤地道:“原来在你心中我们之间除了欺骗便什么也没有了吗?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夫妻之情吗?” “没有!” “为什么?” “你鸠占鹊巢,霸占着缅儿的身份。我的妻子原本应该是缅儿才对。都是因为你!你是斩断我和缅儿姻缘的刽子手,我恨不得杀了你,又怎么可能对你产生夫妻之情?”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花缅更是诧异不已。她没想到姬凌止对自己竟存了这个心思,不由转眸看向凌月和康穆宁。凌月眯眸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而康穆宁眸中则是满满的不悦。 花若水痛声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一直都对那个小贱人念念不忘,枉我对你一腔深情空付。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她的爱。”她转眸看向花缅,咬牙切齿道,“我诅咒你,所有爱你的人都离你而去!你就抱着你的江山孤独终老吧!” 见花缅因她这句话而面有痛色,花非烟连忙命人将花非烟和花若水押了下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虽然兵不血刃地平定了,但花缅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起花若水最后那句话,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被诅咒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消失了。她好怕裴樱释、康穆宁、姬凌止甚至凌月也和他们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日子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 如果生命中没有了这些值得珍视的人,她坐拥江山又有什么意义?自这日以后,花缅发现自己越发地患得患失了起来。 天照泰康二十四年,秋末冬初,玉王花玉然和皇太女花若水于女皇寿宴上发动宫变,女皇兵不血刃地平定叛乱后,于第二日大朝会上昭告天下,宣布东离宁婉公主,南秀晨光帝皇后花缅乃其流落在外的骨血,并同时传位于她,自己则退居幕后,当起了太上皇。 新皇登基后,改年号为长宁。至于后宫之主,竞争者不在少数,尤以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为主。 裴樱释原本以为少了姬云野这么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自己的胜算会大一些,没成想又来了一个姬凌止,心情极其不爽,尤其是宝儿不再叫他阿止叔叔,而是改口叫他阿止爹爹以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0章 双胎 自从姬云野失踪后,花缅的心情便再未明媚过,月事为此已经搁浅了三个月。人们都说心宽体胖,她整日黯然神伤,却不知为何身体竟也会渐渐富态起来。 因为涉及妇人之病,花缅一直不好意思向凌月开口,但眼见身体日渐臃肿,她终于沉不住气了,主动找到凌月让他为自己调理身子。 凌月的手指探上她的脉搏后,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良久,眸子深幽得让她心中生起了丝丝凉气。 莫不是自己得了绝症?否则他的神情怎会如此凝重?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他道:“阿月,你实话实说便是,我受得住。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随阿措一起去了,多活的这几年,已经是赚了。” 凌月这才将带着几许深思的眸光转到花缅身上,对她蔼然一笑:“你想多了,你身体很好,只是身子有些重罢了。” 花缅不由惊愕:“什么意思?” “你肚子里多了两个宝宝,已经三个多月了。你这个当娘的也真够粗心的,连有孕了都不知道。” 花缅顿时瞠目结舌,她竟然怀孕了?还是两个?姬云野失踪快三个月了,没想到在自己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上天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这一刻,眼泪毫无征兆地便滚落了下来。 第二日,花缅把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全都招到了紫藤苑,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希望他们不要再为自己做无谓的牺牲。 她开门见山地道:“我怀孕了!” 话语掷地有声,可让她意外的是,石桌边上与她对面而坐的这三人面上并无任何或诧异,或震惊,或愤怒的神情,反而个个平静得让她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 她狠狠掐上自己的手臂,手却被裴樱释一把抓住,她看到他眼中是满满的心疼。 她更奇怪了,方才明明很痛,这说明她不是在做梦,可他们的神情举止为什么这么怪异? “我说我怀孕了。”她重复道。为了让他们彻底死心,她又狠了狠心补充道,“是野哥哥的,我会为他把孩子生下来,然后等他回来。所以,你们就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辜负了你们的厚爱,我深感抱歉。” 这时却听康穆宁道:“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瞒着她的后果!” 花缅心头一悸,追问道:“你们有事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 姬凌止叹了一声道:“我皇兄他……已经回东离了。” 花缅腾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秋棠怎么会放了他的?他既然已经安然回国了为什么不让人通知我?”话落,她恍然道,“是你们故意拦下了这个消息!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难道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你们怎会如此狠心?!” 花缅越说越伤心,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她对姬凌止道:“阿止,你陪我去东离好不好?我想见他。” 姬凌止欲言又止,为难地看向裴樱释。 裴樱释凝着花缅,最终似下定决心般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因为东离正在举行全国范围的选妃。” “你说什么?”花缅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野哥哥为了自己一直空置后宫,怎么可能突然选妃?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不仅如此,熙和帝还向各国皇帝致信,希望他们能在各国广泛宣传,凡是适婚女子皆可前往参选,而且不必验身,每一个都由他亲选。” 花缅怔怔地看向康穆宁:“你说的是真的?” “此事轰动各国,早已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今日即便不说,你也总有一日会知道。” “那他可有选到合适的妃子?” 姬凌止道:“听说目前已经选了半个后宫了。” 这一刻,噙在花缅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若有人问她何谓痛彻骨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就是得知深爱之人舍弃自己另结新欢时的那种感觉。 兴许是孕期反应所致,她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脚底便如踩着浮萍般再也站立不住,一头朝地上栽去。 裴樱释眼疾手快地将她接在了怀中。 凌月赶来时,花缅已经缓了过来,她打发了他们三人后对凌月道:“是你告诉他们我有身孕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没想到凌月却摇了摇头,说出的话更是让她目瞪口呆,他说:“你所有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中,不只是身材发福了,就连对食物的口味也变了。还有就是,你身上一直没来月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看来那个最迟钝的就是我自己了。”眼泪顿时决堤般泛滥了起来,她喃喃道,“不值得的,我不值得他们如此待我。”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是他们,安知他们所想?” “可是如今我怀了野哥哥的孩子,我不可能接受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也不想轻易放弃野哥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想问问他,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是不是秋棠对他做了什么。” 有一刹那,凌月真想把事实真相告诉她,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哄道:“你现在怀着身孕,不便长途跋涉,要不,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去找他如何?” 花缅当即反对道:“等我生完孩子,他的后宫就满了,待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凌月违心地道:“反正他的后宫已经进了那么多女人,再多一些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他若心中有你,又怎会广纳后宫?你与其把精力空耗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之人。” “惜取眼前人?”花缅喃喃道,“当年宛陶也这么劝过我。后来我慢慢爱上了阿措,可是他却那么早便离开了我。你说,我会不会是被上天诅咒了,所以他们才会一个个地都离我而去?” “你想多了!缘聚缘散终有时候,凡事不必强求,随缘惜缘即可。” “你说的没错,可我还是不甘心。”花缅乞求道,“你派人去东离帮我问问他好不好?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凌月凝着她良久,终是应承了下来。 深秋,千桐山。 一双彩凤自百丈飞瀑之上盘旋而下,直欲冲入万顷碧波,却在最后一刻,振翼而起,飞入峰峦雄峙的山谷之中,一路穿过山岚飘绕的磅礴群山和云遮雾罩的浩瀚林海,眼前出现了依山取势的宏伟建筑群。 从山麓至峰顶,栈道、石阶、木桥时相勾连,亭台、楼阁、牌坊星罗棋布。所有建筑随景而设,不假雕饰,枯树柱,树皮瓦,竹木栏,与山林岩泉融为一体,朴实幽致。天地氤氲,万物化淳,疑是天上宫阙,神仙之府。 彩凤似是飞累了,停在一处山泉边,变身为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月眉星目,彩衣博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男子眉目如画,袍服胜雪,卓然而立的身姿圣洁如天山之巅的池水。 女子颊上带着微微红晕,气喘吁吁道:“子离,你究竟想去哪啊?我都追着你半天了。” 子离只望着泉水怔然不语。他在想,究竟是霓裳的修为提高了,还是自己睡得太久修为退步了,为什么他连她都甩不掉了?看来下回想开溜的话还是避开她为好。 这时却听霓裳兴奋地道:“子离,我们去人间玩吧!” 子离一愣,虽然他也正有此意,可带着她总归不太方便,但转念一想,若帝君知道她们下界,霓裳倒是一个不错的挡箭牌。于是当即欣然应允。 再次来到天照,虽然依旧没有嫣儿的音讯,但却让他有了一个巨大的收获。他从市井中人们的谈论中得知,那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竟成了新任天照女皇,而她曾是东离公主以及南秀皇后,这就表示他前世的身份是南秀皇帝裴恭措。 他随口一打听便得知了以下信息:亲自求娶,盛礼亲迎,后宫独宠,封后遗诏。这哪一条都说明他是非常爱她的。可叹他太短命,连自己的亲子都没看上一眼便一命呜呼了。 他突然有些好奇,他和这个女子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一段刻骨铭心可歌可泣的爱情,会不会像自己当初对嫣儿一样爱入骨髓呢? 这一夜,他们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霓裳熟睡之后,他悄悄来到了紫藤苑。没想到房中之人并未入睡,他于是站在窗外听起了墙脚。 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儿道:“娘亲,你肚子里真的有两个宝宝吗?” 女子柔和清越的声音轻轻响起:“是啊,阿月说是两个就应该是两个。宝儿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呢?” “宝儿都喜欢,如果是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就好了。” “嗯,娘亲也是这么想的。” “娘亲,这两个宝宝也像宝儿一样有很多爹爹吗?” “娘亲以前就跟宝儿说过,宝儿只有一个爹爹,他曾经是南秀的皇帝,叫裴恭措,记住了吗?” “宝儿记住了,那这两个宝宝的爹爹是谁呢?” “是娘亲的野哥哥。” “原来是云野爹爹呀。” “是啊,宝儿乖,该睡了,不许再说话了哦。” “哦。” 之后小娃儿再未发出声音。子离勾了勾唇角,这个孩子还真是可爱得紧。但他们方才的一番对话却也提醒了他,他曾经的女人已经有了别的男人。看来,他们之间的爱情并不似他和嫣儿的爱情那般让人刻骨铭心呢。 而那个姬云野,他不就是当今的东离皇帝吗?可是几个月前他救下他的时候,他并未提到她啊。如今他们天各一方,又是怎么回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1章 冲突 同昌大街是天照帝都最为繁华热闹之所在。 同昌西街两侧是数不尽的大木搭起的板棚商铺,连绵望不到头。铺外人头攒动,熙来攘往。铺内售卖布帛、丝绸、棉麻、鞋履、兵器等杂货不一而足,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同昌东街则是鳞次栉比的青砖屋宇,成衣店、首饰店、小吃铺、油铺、盐社、米店、糕点店、客栈、青楼、车马行、镖局、钱庄等大店比邻而立,街中车水马龙,隆隆之声不绝于耳,气势更胜西街一筹。 往来行人的服饰更是色彩缤纷,式样繁杂,浓缩了整个中土大陆上各国的穿衣风格,竟看不出哪一款才是主流,直教人眼花缭乱。 而在这满街花枝招展的彩蝶中,一群衣着素淡的年轻人却甚是灼人眼球。只见一个体态丰满的美貌女子正满眼放光地左顾右盼,身边是四个玉树临风的花样男子,其中一人怀中还抱着一个水灵灵粉嘟嘟的小娃儿。 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子离的视线中时,他也同其他路人一样,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倾注在了他们身上,心下感叹道,不愧是当了女皇的女人,就连护花使者都个个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心中怎么突然就有种酸楚之感呢? 他们的出现自然也没有逃过霓裳的法眼。她自恃自己的美貌世间没有几人能及,虽然心有不甘,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赫连嫣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看到面前的女子竟让她有种心头一跳之感。她总觉得她的神韵中似乎有几分赫连嫣的影子,这个认知让她极其不舒服。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子离,却见他正出神地看着那个女子,心中的不快瞬间暴涨。 她当即怒声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身边跟了一群男人,一看就是个不检点的。” 这道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吸引了花缅他们的注意。 子离不悦地蹙起了眉头,看来是自己以前太骄纵她了,不仅让她养成了刁蛮的性子,更是让她变得口没遮拦。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冷不热地道:“看惯了纤细的美女,今日看到一个丰腴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霓裳顿时气急败坏:“你喜欢女子身轻如燕,我便为你保持窈窕身姿。如今你却说你喜欢丰腴的,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就算身轻如燕,你也跳不出掌中舞。” “你……”霓裳气得指着花缅道,“你以为她这样的就能跳得出掌中舞?” 康穆宁早就看不过去了,此刻他插嘴道:“姑娘你还真说错了,我家娘子不仅会跳掌中舞,而且还会跳花间舞。”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对于子离和霓裳来说,他们只见一人跳过这两支舞,那便是赫连嫣。如今竟有人同时会跳这两支舞,而且还是一个凡人,这在他们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她是赫连嫣再世。 而对于裴樱释、姬凌止和凌月来说,他们虽知花缅擅舞,却不知她竟能在掌中和花间跳舞,既惊讶又好奇。 花缅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本想从他们身边过去了事,谁知康穆宁却如此多嘴多舌,于是态度谦和地道:“你们别听他的,我身子笨重得很,怎么可能跳得出如此轻盈的舞蹈。” 康穆宁道:“缅儿何必跟这个没见识的女人谦虚,你现在有孕在身自然是没法跳的,否则我一定会让你跳一支让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见识见识。” 霓裳立时怒目圆睁道:“你说谁没见过世面?” 康穆宁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的就是你!对了,你方才说我家娘子不检点是吧?现在我把这句话回赠给你。” 霓裳怒极反笑:“我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如果你是她相公,那其他几人是她什么人?也是她的相公吗?哦对了,你说她有身孕了,那她腹中胎儿是不是你的?” 康穆宁反应倒是快,信口胡诌道:“我娘子腹中怀的当然是我的孩子,他们三人是我为娘子请的保镖,这个答案还令你满意吗?” 霓裳不接他的话,却指着花缅问凌月怀中的宝儿:“她是你娘亲吗?” 宝儿点了点头道:“是啊。” 她又指着康穆宁道:“你喊他什么?” “当然是爹爹啊。” 霓裳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着调的人还真是这女人的相公,她又不死心地问:“那他们三人是你什么人?” 宝儿理所当然地道:“他们是娘亲的保镖啊。” 霓裳有些傻眼,但旋即便语带嘲讽地对康穆宁道:“我劝你还是看好你家娘子的好,毕竟这三个保镖个个丰神俊朗,比你要英武得多。” 康穆宁原本大好的心情瞬间被她这句话泼得冰凉,他礼尚外来地道:“彼此彼此,毕竟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经不起折腾,你身边的公子又满腹花花肠子,说不准哪天便爬墙了。” 霓裳气得几乎跳脚,却听子离道:“公子就事论事便好,牵连我这个无辜之人就不太厚道了。” “无辜?”康穆宁不无戏谑地道,“连这种女人你也能看上,你一定是造了大业了。” 子离点了点头,想说,你所言不虚,但对上霓裳恶狠狠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霓裳凶神恶煞地对康穆宁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娶我呢,我看上他那完全是他的造化。只有你这种目光短浅之人才会误把山鸡当凤凰。” “山鸡又如何?她就算是山鸡也是山鸡中的佼佼者。你就算是凤凰,也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 这话似乎触碰了霓裳的逆鳞,她二话不说,拔剑便向他刺去。 剑送出一半便被子离挡了下来,他飞快地点住她的穴道,原本的淡定瞬间土崩瓦解,扛了她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待那二人离去,围观之人一哄而散,康穆宁气哼哼地问宝儿:“宝儿你跟阿宁爹爹说实话,我们四个人中,谁最英俊?” 宝儿不假思索地道:“阿月。” 康穆宁看了看凌月,只觉他清冷如风,一种不带人间烟火气的谪仙气质透体而出,自愧不如,于是又问道:“那我们三人之中谁最英俊?” 宝儿指了指裴樱释道:“阿释爹爹。” 康穆宁看了看裴樱释,只觉他媚态横生,整个人充满了男女通杀的魅惑气质,甘拜下风,于是再次问道:“那我和姬凌止比,谁更英俊?” 宝儿指着姬凌止道:“阿止爹爹。” 康穆宁看了看姬凌止,只觉他面如冠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汇聚天地之灵气的纯澈气质,心悦诚服。他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在宝儿心中,阿宁爹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宝儿极其认真地想了想道:“阿宁爹爹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 康穆宁清了清嗓子,循循善诱道:“宝儿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就绝非他们这些俗人所能比,但是,阿宁爹爹想问一问,你对阿宁爹爹的外在有什么看法?” 宝儿了然道:“你就是想问宝儿你长得好不好看对不对?” 康穆宁赞赏地道:“宝儿真聪明。” 宝儿道:“阿宁爹爹是最好看的人。” 康穆宁顿时心花怒放,当即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大加赞扬道:“宝儿太有眼光了。” 花缅叹了一声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方才宝儿在那对情侣面前好像替你说过一句假话呢。” “哪句话?” 姬凌止接口道:“他说你是他的爹爹,而我们三人是缅儿的保镖。” “这说明宝儿机智。” 裴樱释忍不住插嘴道:“这也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别以为小孩子只会说真话,他有时候说出的话只是为了哄人开心而已。” 康穆宁一愣,再看向宝儿时神情颇为受伤,宝儿于心不忍,安慰他道:“阿宁爹爹别难过,宝儿觉得你跟其他三个爹爹一样,都是英武不凡的大英雄。” 这话顿时将康穆宁心中的晦气一扫而光,他立即眉开眼笑道:“宝儿今天想吃什么?阿宁爹爹请客,大餐随你点。” 宝儿欢喜地拍着小手道:“我要吃冰糖葫芦!” 众人顿时无语,宝儿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山居客栈。 子离大力关上房门,然后将扛在肩上的霓裳往地上一放,冷声道:“如果我不拦住你,你还打算使用法术是不是?” 霓裳越想越气,昂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这些凡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逞一时意气而不顾后果,那你就等着被帝君抓回去禁足吧。” “你也看到了,是他们欺负我。” “他们?从始至终那三人都没说过一句话,那女子也只说过一句谦恭有礼的话,他们怎么也得罪你了?” “就算他们没有,可话多的那个,他一直在羞辱我,你不但不替我说话,还帮着他来欺负我。”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在先。” “你竟然这么说我!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 子离无奈地道:“霓裳,如果你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你这个公主,你大可以向帝君提出解除婚约。” “好啊,易子离,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赫连嫣那个小贱人?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解除婚约去娶她?那样她也就不会被你害死了。” 子离眸光骤冷,威胁道:“不许再叫她‘小贱人’,否则我不介意背弃誓言。” 霓裳浑身一震,只觉一股凉意直窜脊背,子离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也从没对她说过如此狠话。她以为赫连嫣死了她便再无后顾之忧,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他的心并未随着她的离去而重回自己身上。看来她应该让父王把他们的婚事提前操办了才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2章 偷香 第二日一早,霓裳借口要为凤后绣百寿图祝寿而独自回了千桐山。子离心情大好,行起了有事没事便偷窥紫藤苑的勾当。 这一晚,万籁俱寂之时,子离看到裴樱释悄悄溜进了花缅房中。他很想上前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但又怕被发现,只得躲在远处静静等待。 一直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见裴樱释心满意足地离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此刻他还是有些心生不快。他把这归咎于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别的猪给拱了,失落是在所难免的。 他潜到窗下,听到房内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于是以迅移之术进了房去。 月光透窗照了进来,刚好笼着床上熟睡的人儿。他凑近了细细观察起来,发觉她的脸蛋白皙之中带着些许红晕,仿佛刚刚受过雨露的滋润,甚是诱人。心中虽然不悦,但身体却莫名有了反应。一个念头陡然萌生,既然她曾经是自己的女人,揩揩油总没什么关系吧。 他轻轻躺到她身边,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性感盈润的身体在亵衣的包裹下顿时一览无遗。他吞了吞口水,将手覆了上去,只觉弹性十足,手感甚佳,摸着摸着便有些情不自禁,于是吻上了她的樱唇。 她的唇就像鲜美的果子,浅尝辄止根本就不过瘾。见她并无醒来的迹象,他干脆放开了胆子,从唇瓣的厮磨变成了唇舌的交缠。 她似是有了感觉,嘤咛了一声,他顿时热血沸腾,又摸又吻地折腾了起来,最终失控地将精华悉数留在了她的亵衣之上。 他顿觉尴尬,只得帮她把亵衣脱了下来,又怕扔在房中被人发现罪证,于是干脆收入了怀中。 看着浑身赤.裸的女子,他差点再次把持不住,但终是忍了下来,心道,还是留着明日再享用吧。 回到客栈,看着沾染了自己体液的女子亵衣,他很是鄙夷了自己一番,他怎么就沦落成了一个采花贼呢?转念一想,他采的可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于是也便心安理得了。 第二日,花缅是被宝儿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见宝儿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身子。她低头看到自己一丝不挂,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连忙扯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不由细细回想了一遍昨晚之事。她先是给宝儿讲故事把他哄睡了,然后把他抱到小床上,之后自己也躺回床上睡下了。睡着以后她似乎做了很久的春.梦。想到这里,她脸上一热,难道是自己脱的衣服? 她连忙裹着被子下床四下寻找起来,可找遍了整个寝殿也没找到自己昨晚穿的那件亵衣。一个念头突然蹦出脑海,莫非昨夜不是梦,而是真有其事?若当真如此,那昨晚与自己**一度的人又是谁?他事后为什么又拿走了自己的亵衣? 自从有了这种猜测以后,花缅觉得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都有可能是那只偷腥的猫,于是决定旁敲侧击地寻找答案。 最先光顾紫藤苑的是康穆宁。 花缅试探地道:“你平日有没有什么消遣?” 康穆宁不明所以地道:“我平日的消遣不就是来找你咯?” “不找我的时候有没有光顾过男人常去的场所呢?” 康穆宁哈哈一笑:“缅儿何必绕弯子,你不就是想问我去不去青楼吗?” 花缅尴尬地道:“那你有没有去呢?” 康穆宁突然凑近了她道:“你是想让我去呢还是不想让我去?” 花缅清了清嗓子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你身为一个男人,总归是有正常需要的嘛。” 康穆宁笑得暧昧:“缅儿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有需要,但那种地方我早在喜欢上你之后便不再光顾了。你要是愿意帮我解决,我乐意之至。” 花缅只觉脸上**辣的,她又不好直接点破,于是继续迂回地问道:“那个……你昨晚有没有做什么?” 康穆宁突然呼吸有些急促,他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吻了一个天翻地覆。 花缅气喘吁吁地推开他道:“你这是做什么?” 康穆宁声音微哑道:“你不是问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吗?” 花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真是他做的?那他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她于是问道:“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康穆宁笑道:“想不到你连这个也想知道,要不,我今晚到你房中做给你看?” 花缅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还是不要了。你可不可以把我的亵衣还给我?” “亵衣?”康穆宁诧异地道,“你的亵衣丢了?” 花缅更加诧异:“难道不是你拿的?” 康穆宁立即意识到什么,愤愤地道:“他***,我自渎的时候只是脑子里想着你而已,想不到裴樱释那家伙竟然偷你的亵衣自渎。” 花缅吃惊地道:“自渎?” 她的反应在康穆宁看来有些过激,他不解地道:“我们方才不是一直在谈论这个问题?” 花缅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遮掩道:“你说得这么直白,我一时适应不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是阿释偷了我的亵衣?” “不是他,难道还能是姬凌止?” 他话音方落,便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来得还真是巧呢,正听到你们在说我。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花缅不由看向他,见他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突然觉得康穆宁方才所言也不无可能。 她径直问道:“阿止昨晚有没有来过紫藤苑?” 姬凌止刚好走到石桌边拿起花缅的茶杯喝了一口,闻听此言,呛得满脸通红。 康穆宁诧异地道:“难不成是你做的?” 姬凌止满脸错愕:“你们怎么知道?” “他***,你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不到竟然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来了!”康穆宁说着便对他拳脚相加起来。 姬凌止一边躲一边求饶:“我半夜睡不着便来看看缅儿,谁知道她竟然有裸睡的习惯,我一时把持不住便……” 闻听此言,花缅和康穆宁都惊呆了。花缅没想到姬凌止也会占自己的便宜,更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康穆宁没想到姬凌止竟敢对花缅做出禽兽之事,于是落在他身上的拳脚又加重了几分。 院中正鸡飞狗跳之时,裴樱释终于姗姗来迟了。他戏谑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康穆宁道:“他昨晚竟敢偷偷潜入缅儿房中对她做禽兽之事,你把他给我抓住狠狠地打。” 裴樱释不由看向花缅:“怎么回事?” 花缅猜测那个在姬凌止之前潜入她房中的人十有**是裴樱释,于是问道:“我的亵衣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裴樱释一愣,转头看向你追我打的那二人,马上意识到姬凌止一定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事,更有甚者,他可能比自己做得还要过分,顿时怒火上涌,上前截住姬凌止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住手!” 花缅一声暴喝,他们才终于消停下来。 花缅叹了口气道:“阿释,你是不是对我下药了?” 裴樱释面上不无尴尬地道:“我只是给你用了点助眠安神的药物,谁成想竟然让姬凌止得了逞。” 康穆宁惊讶地看向裴樱释:“你对她用药以后是不是也对她做了禽兽之事?” 裴樱释理直气壮地道:“她有孕在身,我怎么可能对她做什么,我不过就是亲亲摸摸。” 姬凌止委屈地道:“我也没对她怎么样,也只是亲亲摸摸,你凭什么打我?” 听他们这么一说,康穆宁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仍郁愤不平地道:“早知你们都是这种人,我就不该做什么正人君子。” 得知姬凌止并未对花缅做出出格之事,裴樱释也顿觉释然,他对姬凌止道:“你是不是拿了缅儿的亵衣?” 姬凌止道:“什么亵衣?我去的时候她根本就没穿衣服。” 裴樱释道:“不可能,我走的时候亵衣是穿在她身上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半晌之后,花缅发出了一声惊悚的尖叫。 采花贼! 这是他们此刻不约而同想到的词。花缅竟然遭遇了采花贼! 康穆宁气急败坏地指责裴樱释:“都是你,你若不给她用药,她也不会被人给强了。” 裴樱释迟疑地道:“缅儿,你的身子有没有不适?” 花缅摇了摇头。 裴樱释又问:“你身体中有没有男子的分泌物?” 花缅又摇了摇头。 他顿时长出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并没有行奸.污之事。”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采花贼?”康穆宁诧异地道。 姬凌止道:“兴许他看出缅儿是个孕妇,一时心软便放过了她。” “可是,皇宫戒备森严,采花贼是怎么进来的呢?” 听了康穆宁的质疑,裴樱释道:“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我都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康穆宁道:“你打算如何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裴樱释神色肃然道:“我打算搬到紫藤苑来亲自保护缅儿。” 花缅以为康穆宁和姬凌止一定会坚决反对,没想到他们不仅深表赞同,还决定和他一起搬来紫藤苑。她无奈地望了望天,罢了,由他们去吧,等捉到采花贼再把他们赶出去便是。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3章 捉贼 第二日夜晚,子离方一迈出房门便和一个冒失鬼撞了个正着。待看清来人,他诧异地道:“玄恩?你怎么来了?” 被唤作玄恩的人正是初见花缅那日他走一步他跟一步的小书童。 玄恩撇了撇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霓裳公主派我来盯着你咯。” 玄恩说着推门进了他的房间开始四下逡巡起来,当目光落在他凌乱被褥上随意放着的一身女式亵衣上时,飞快地走上前去拿了起来。 他细细看了看,上衣质地轻软,样式简单却新颖,系带束体型,领口开得很低,可以想见一个女子将它穿在身上会有多诱人。 他又嗅了嗅,上面有淡淡的茉莉清香,不像是熏染上去的,更像是女子的天然体香。这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催情剂。想想都热血喷张。 当看到上面大片的精斑时,他嫌弃地脱手扔了出去,然后鄙夷地道:“大人,你不要告诉我你昨夜跑出去偷了人家姑娘的贴身衣物,然后又回来自己搞了个酣畅淋漓。” 子离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家大人我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 玄恩摇了摇头,不敢苟同地道:“我觉得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有需要时,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找姑娘,而不是偷亵衣。你这是恋物癖。霓裳公主若知道了,她……” “她一定又要闹了对不对?” “我觉得这回她不会闹,她会很伤心。因为她送上门那么多次你都不要,反而背地里拿其他女人的亵衣自渎。” “你怎么知道她主动送上门的?” “这个,我……不小心撞见的。” “好啊,臭小子年纪不大,倒学人家偷窥。”子离上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再有下回,小心我打得你下不了床。” 玄恩嬉笑道:“大人放心好了,我已经过了青春躁动期,现在对偷窥不感兴趣了。对了,你方才是打算上哪去啊?” 子离这才想起自己的大事,于是吩咐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那身亵衣洗干净了。我有要事要出去一趟。” 见他转身便走,玄恩追上去道:“大人,霓裳公主说了,你走到哪我就得跟到哪,否则她就给我安排一个新差事。” “什么差事?” “倒夜香,刷溺器。” 子离不由捂住鼻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觉得这个差事挺适合你。” “大人,你怎么能过河拆桥呢?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对霓裳公主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你总得让我做做样子啊。对了,你这是上哪去啊?” “偷窥。” 玄恩登时张大了嘴巴:“大人,你方才还说,如果我再偷窥就打得我下不了床,怎么你自己反而……” “因为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看的春宫册子都能堆满一间屋子了。” 子离脚下一顿,面色不善地看向他:“那些书是哪来的?” 玄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说!” 不愧是做神官的人,随口吐出一个字都自带威势。玄恩颤颤巍巍地道:“整个千桐山的春宫图都被我搜刮了一遍,而且市面上但凡有卖的,我必定一本不落地买回去。” 子离阴测测地道:“我竟不知,你还有收集春宫图的嗜好。藏得挺深啊!” “大人明鉴!你昏睡了二十一个月,我无所寄托,便只好靠这些东西来打发时日。” “我发现自从我醒来以后,你变成常有理了,无理也要辩三分。跟谁学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霓裳公主。” “以后若再让我从你身上看到她那些臭毛病,你就去倒夜香刷溺器吧。” 玄恩悻悻地应道:“哦。” “对了,回千桐山以后把你的那些春宫图全都搬我房里去,不许私藏。” 玄恩登时睁大了眼睛。 “怎么?肉疼?” 玄恩立即低下头去,心痛地道:“不敢。” 子离唇角一勾,心情甚好地大步向皇宫行去。 自从登基以后,紫藤苑就成了花缅的专属宫殿。花非烟搬去了皇宫中最大的宫殿——残红苑。殿名是成昭帝死后改的,带着些许悲郁气息,让人闻之伤感。殿内是一水的红花,美人蕉、虞美人、木芙蓉、悬铃花、剪秋罗、木棉花、岩桐花……这些花皆是花非烟当年为了迎接成昭帝的到来而种下的。它们虽然依然如火如荼地开放着,但在花非烟的心中却早已凋谢零落。孤坟花冢,一片残红。 这一夜是成昭帝姬伯彦的三年死祭,花非烟以美酒佳肴歌舞曲乐作祭奠,整个残红苑内灯火通明,彻夜喧嚣。 花非烟并未通知任何人,若非凌月告知,花缅他们还不知道她如此能折腾。一行人随凌月去残红苑礼貌地祭拜之后便回了紫藤苑。 花缅总觉得花非烟的悲伤浓重得让人窒息,但一想到裴恭措,便又感同身受,觉得深爱一个人大抵便是如此。 月过中天之时,大家才各自回房歇下。 殿顶的子离打了个哈欠对一旁的玄恩道:“我要下去偷个香,你在这里给我放放风。”话音落下,人已到了窗前。 玄恩张口却未说出的话是:“你方才不是说‘偷窥’吗,怎么变成‘偷香’了?”然而人已走远,他将这句话连同一口冷风一同咽了下去。 子离站在窗前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花缅熄灯就寝。他好奇地探头往里看了看,却见她正坐在宝儿的小床边出神地看着他,烛光下,脸上有光影闪现。她竟然在流泪。 只听她喃喃道:“阿措,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你若有知,便来梦中见我可好?宝儿如今越来越像你了,你答应要给他取名字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说完便压抑地嘤嘤哭泣起来。 子离只觉心头蓦地一疼,呼吸便有些紊乱。 静谧的夜里,周遭细微的气流变化让花缅心头一颤,她突然转头向窗外看来,正见一道暗影闪向窗边。她飞快地起身奔出门来,一眼便看到了窗外长身玉立的男子。 月光下,他罗衫轻舞,飘忽若神,轻躯鹤立,将飞未翔。 她只觉心跳得厉害,竟是不敢靠近半步,半晌才轻启朱唇:“阿措,是你吗?” 子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逃掉,然而此刻又不知如何回应,终是叹了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花缅大呼一声“阿措”,然后疯了般飞扑过去。 当拥她入怀,他突然有种感觉,这个女子似乎便是他爱入骨髓的那个人。这个认知让他呼吸一窒,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嫣儿呢? 凌月身边没有别的女子,只有她。虽然她是他的女儿,但也不能排除她是嫣儿的转世这种可能。如果当真是她,一旦她忆起前世一定不会和自己在一起吧。他真的好想知道,他在人间的这一世究竟和她有着怎样甜蜜的过往,竟让他对自己如此念念不忘。 花缅呜咽道:“阿措,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一想到你如此狠心地把我和宝儿抛下,我便好恨你!” 子离一方面不想和嫣儿以外的女人纠缠,一方面又对她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同时又怕她当真是嫣儿而错过她,心中甚是矛盾,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却在这时,他一抬眸,发现院子里多了三个浑身散发着怒气的男子。 姬凌止喝道:“你是什么人?” 花缅身子一震,自子离的怀抱中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之处,然后如梦初醒般回头看着子离。当看清他的面容,她不由一愣,然后慌乱地将他推开,却仍有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 与此同时,裴樱释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待看到子离的面貌时,诧异地道:“怎么是你?” 康穆宁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你。那日街中我便看出你是个色胚,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竟还是个采花贼。” 裴樱释道:“这已是我第三次见到他了,第一次他便在街上非礼过缅儿。” “好啊,还是个惯犯,今天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康穆宁说着便拔剑冲了上去。 子离一跃而起,稳稳落在殿顶。 眼见康穆宁要追,花缅连忙唤住他道:“不要追了!” “为什么?”康穆宁突然想起方才他们是抱在一起的,顿时不悦地道,“你方才怎么会跟他抱在一起?咦?裴樱释,你抱着缅儿做什么?” 花缅这才注意到裴樱释一直将自己揽在怀中,尴尬地便要挣出他的怀抱,却被他牢牢抱住不肯松手,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方才把那个人当成阿措了,是我主动抱的他,所以,你们不要怪他。” 康穆宁抓住花缅的胳膊试图把她拽出裴樱释的怀抱,结果并未如愿,他愤愤地道:“就算是你主动抱的他,可他深更半夜出现在你的寝宫,这就绝非正人君子所为,更何况你昨夜还被他给采了。” “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很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最终他们三人送花缅回了房,直到看着她睡着才各自回房休息。 殿顶的子离对一旁的玄恩道:“看戏看得还过瘾吗?” 玄恩只觉一股冷风钻入衣领之中,他缩了缩脖子道:“一来,你们抱得热火朝天我不便打扰;二来,你其实也用不了我帮忙不是;再者,我想看看你一个人能不能打过他们三个人。谁知道你竟然脚底抹油,溜了。” 子离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地道:“你今晚看到什么了?” 玄恩望了望天:“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今晚的夜色很美。” 子离勾了勾唇角,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玄恩心下叹道,走了一个嫣儿,又来了一个缅儿,霓裳公主的美梦怕是又要变成噩梦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4章 忘情 这一夜花缅失眠了,她总觉得那个叫子离的男子身上有着裴恭措的影子。再联想两年多前自己半死不活那段时日做的奇怪梦境,她唤裴恭措子离,而梦中的他便是子离的模样。 若说子离是裴恭措的前世,那他怎么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若说子离是裴恭措的转世,他应该比宝儿还小才对。若说他是魂魄附到了别人身上,那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 当再也想不出第四种可能的时候,她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最大。毕竟自己也经历过魂穿,区别就在于自己是带着记忆穿的,而裴恭措可能是中途出了意外,遗失了记忆。回想初次相遇,他说自己很面善,还问可曾在哪里见过,这就表示在记忆深处他对自己还是有种熟悉之感的,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地接近自己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不像是巧合。这个认知顿时让她心花怒放。她决定,若下回他再光顾紫藤苑,她一定要抓住他问个清楚。 然而自这日以后,花缅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的再次出现。与此同时,凌月派去东离的使者终于回来了。 彼时花缅正在御书房和凌月商讨国事,听说使者觐见,她竟激动地忘了宣召,起身便往外跑。凌月一把将她捉住并按回龙椅,然后把使者宣进殿内。 花缅本以为使者会为她带来福音,没成想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几乎让她幻灭。 使者迟疑了半晌方道:“启禀女皇,臣已将您的意思转达给了熙和帝,但熙和帝不承认您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花缅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她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他还说了什么?” 使者为难地看向一旁的凌月,凌月示意他有话直说,他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他说女皇的男人无数,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担这个责。” “不可能!”花缅拍案而起,厉声道,“这话绝不可能出自野哥哥之口。你一定是在骗我!” 使者当即跪地叩头,信誓旦旦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欺瞒,天打雷劈。” “大胆!”花缅喝道,“犯了欺君之罪竟然还敢赌咒发誓,谁给你的胆子?” 使者大惊失色道:“女皇明察,臣绝不敢欺君罔上啊!” “你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拉下去打五十板子!” 使者顿时瘫软在地,竟是连求饶都忘记了。 凌月安抚地握了握花缅的手道:“你有孕在身,切不可动气。”说着给使者使了个眼色道,“你先退下吧。” 使者如获大赦,连忙起身双腿发软地退了出去。 花缅委屈地道:“他一定是被人收买了才会拿这些话来糊弄我。野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他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如此伤人的话绝对不可能是他说的。” “人都是会变的。他既然能抛弃你而广纳后宫,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没有亲眼见到,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明日我便亲自去东离一趟。” 凌月劝道:“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该想想腹中胎儿,万一路上有个好歹,你岂非追悔莫及?再说了,若他心中有你,不差这几个月;若他已然弃你于不顾,你去了也是徒增伤悲。” 他所言不无道理,可她已经迫不及待,她只想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是被秋棠劫走的,会不会是秋棠在他身上用了什么药操纵了他?若当真如此,那么无论是广纳后宫还是对自己说出这些决绝的话,就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了。她一直觉得他能回到东离是因为他被仙鹤所救,如此看来,很有可能是秋棠随他一同回了东离,然后在背后操纵他。 这个想法一出,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秋棠这么做的目的想来就是为了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当即起身向外行去:“我去一趟地牢。” 凌月眯眸看着她急走的身影,她去地牢无外乎就是去找花若水,那么她想从花若水口中得到什么呢?和秋棠有关的信息?进而得知秋棠对姬云野做了什么? 罢了,该来的迟早会来,这么想着他便抬步跟上了她。 地牢位于城郊荒野中,院墙高逾数丈,墙头上的荒草已有半人来高,大门上刷着黑漆,整个宅院看上去甚是阴森荒凉。院内雄伟却破败的地牢似是被世界遗忘和唾弃般,一墙之隔,墙外明媚,墙内**。 花缅的马车一直行至地牢门口才停了下来。凌月搀扶着她下了马车,有侍卫为他们打开地牢的大门,一路沿着夹杂酸腐糜烂气味的阴暗通道将他们领到一扇铁门前。 伴随着铁门被打开的“咣当”声,花缅一眼便看到了蜷坐在肮脏床榻上的花若水。头发凌乱,面色无光,满身落魄,原本黯淡的眸子在看到他们出现的一刹那骤然绽放出恶毒的光来。 下一刻,她腾地跳下床向花缅扑来,却被凌月一把拉住。 花若水恨恨地看向凌月,见他只神色淡漠地看着自己,竟有些发怔。她开口唤道:“父君?” 凌月凉凉地道:“我不是你的父君。” 花若水眼圈一红:“你是不是怪我欺骗了你的感情?其实在见到花缅以前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父亲看待。” 凌月语气无波地道:“谁会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关在密室中任由他自生自灭?” 花若水突然歇斯底里地道:“还不是因为花缅!都是她逼的我!” 花缅冷笑道:“我逼的你?应该是你逼我还差不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欲置我于死地,我本无心与你争,可你却从来不肯放过我。” 花若水痛斥道:“你若在南秀好好待着不来天照,我绝不会再对你动手,可你却偏要跑到我的地盘上来逼我不得不对你动手。” “花若水,我只知你阴毒,却不知你如此不要脸,敢做不敢当。两年半前,你派上百皇家亲卫刺杀我,我最得力的护卫花巽因此惨死。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要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替花巽报仇。” “你休要信口雌黄,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倒是你,不敢承认自己的野心,非要扯个理由出来给自己盖脸。” 花缅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吧,是我有野心好了吧?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花若水顿时语噎,她转眸看向凌月:“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父君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冒了她的身份的?” 凌月淡然的眸中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微微一笑:“你既然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好了。缅儿出生那日我进产房抱过她,她心口有颗朱砂痣。” 花若水闻言震惊地无以复加,她喃喃道:“这么说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不是你女儿了?” 凌月点了点头。 花若水凄凉一笑:“父君好可怕,竟然把我和玉王耍了这么久。”顿了顿,她又道,“母皇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缅道:“我回天照以后。” 花若水了然地道:“你们今日过来是落井下石的吧?” 花缅轻嗤道:“我还没有那么无聊。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一些事情的内幕。” 花若水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她应该是想知道姬云野的下落,于是勾唇笑道:“还没找到你的那个情哥哥吗?” 花缅道:“找是找到了,但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找到了?”花若水诧异道,“你们把秋棠怎么了?” “秋棠下落不明,姬云野已经回到东离,如今正在广纳后宫。” 花若水唏嘘道:“想不到她最终还是让他逃了。”转瞬她却异常开心地道,“不过,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花缅心头一沉,看来秋棠果然对姬云野动了手脚。 “我便做回好人,告诉你好了。”花若水坐回床上,慢条斯理地道:“秋棠从一开始便做了两手准备,要么将姬云野困死在密室中,要么把他活捉以后拆散你们。她提前准备了一种叫做忘情果的药,任何人只要服下这种药便会忘记他心中最爱的那个人,但同时也会感觉心中空掉一块,这时若有人为他编造一个人出来,则这个人就会取代原来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也就是记忆重塑。他既然广纳后宫,就说明他已经把你忘了。我的诅咒应验了,还真是大快人心呢。” 花缅闻言只觉浑身冰冷,眼泪忍不住簌簌掉落。难怪姬云野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不对,是秋棠又在他的记忆中为自己重新塑造了一个形象。而这个形象应该非常之差,以致让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 她颤声问凌月:“这个忘情果可有解药?” 凌月并未开口,只眼含悲悯地望着她。 花缅顿时心冷如冰,灭顶的悲痛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转眸看向花若水:“我明日便送你上路可好?” 花若水轻笑着启唇:“请便。” 花缅点了点头,转身踉跄着离去。然而方一走出地牢,当阳光扑面而来的同时,她一头栽倒在凌月怀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5章 追爱 花缅终是没有送花若水上路,因为她突然觉得,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不是让她痛快地死去,而是让她痛苦地活着。她让自己痛苦,她便让她陪着自己一起痛苦。 花缅醒来时,身边众美男环绕。看他们为自己担忧,她心中甚是愧疚,只得再次跟他们摊牌,希望他们能各归各位,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结果让她很是无奈。 裴樱释说他已经打算把皇位让给裴奇骏了;康穆宁说他父王身体硬朗,他至少还能再玩二十年;姬凌止说他无官一身轻,有她的地方便是家。 她眼泪汪汪地道:“如果我执意要去找野哥哥,你们当如何?” 他们异口同声地道:“陪着你。” 而他们没有说出来的话则是:“待你撞了南墙死了心,我们便少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花缅感动得热泪长流,当即带着他们去游说凌月。 见花缅态度坚决,也为了让她彻底死心,凌月只得同意陪她去东离。 花缅于是把朝政交给了花非烟,把能唤起姬云野记忆的物事搜罗了一番,带上宝儿、小白和东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子离不再光顾紫藤苑,是因为他觉得若花缅不是嫣儿,这样只会让他产生背叛了嫣儿的负罪感。然而见不到她的这几日,脑海中萦绕的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嫣儿,再没有哪个女子可以让他如此魂不守舍。所以他宁愿相信她就是嫣儿。于是,坐立难安了数日之后他再次趁夜潜入了紫藤苑。 让他失望的是,紫藤苑内空无一人。他又找遍了整个皇宫,不仅见不着花缅的人影,就连那些经常围绕在她身边的男子也都不在宫中。他在市井中打听了一番,说是女皇有孕,身子不适,暂由太上皇代理朝政。 这么说来,她应是出远门了。可她能去哪呢?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在窗外听到的她和宝儿的对话。既然她怀的是姬云野的孩子,那她会不会去东离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当即唤上玄恩便欲化回凤凰真身飞去东离。 玄恩道:“你如此招摇就不怕帝君知道了会责罚你?” 子离想了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选择在夜深人静之时高空飞行,毕竟舟车的速度太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只是,当他到达东离皇宫时,花缅他们还在路上慢慢地晃悠呢。谁让她是个孕妇呢? 子离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耐下性子等着她的到来。在这期间他也没闲着,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成了姬云野的座上宾。 姬云野招待他的方式倒也独特,整个后宫的女人任由他享用。 他不免有些好奇:“你后宫这些女子难不成不是用来自己享用的,而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姬云野不以为意地道:“女人不过就是个玩物,何必太较真?” “若她们有了身孕,算谁的?”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但一定不是朕的。” “为什么?” 姬云野忽然唇角一勾,邪气地笑了起来:“你享用她们的时候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子离倒是来了兴致,毫不客气地当晚便进了他的后宫。 等到花缅一行到来的时候,子离已将姬云野的后宫逛了一个遍。 一路上,花缅幻想了无数种和姬云野见面时的情景,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当他们步入中正殿的时候,那高高坐在龙椅上朝思暮想的人儿在看向她的时候眸中全是鄙夷和嫌弃,而他怀中竟还搂着一个一脸狐媚相的女子。 想了很多连自己都感动的开场白,结果一个也没用上,气血上涌的后果便是自制力的下降,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飞快奔到他们面前,一把扯出他怀中的女子,一巴掌便扇了上去。 被凌月抱着的宝儿吓得一个哆嗦将头埋进凌月怀中,原本还想唤姬云野一声“云野爹爹”,结果愣是被吓了回去。 被扇的女子委屈地看向姬云野。姬云野却稳坐如泰山,并不看她,只神态漠然地看着花缅。 “阿止!把这个女人送到窑子里去,我觉得她很适合那种地方。” “何必呢?后宫中净是些这样的女人。你能都送走吗?” 花缅循声望去,这才看到坐在殿下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子离,以及他身旁的书童玄恩。她心头突地一跳,诧异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离耸了耸肩道:“我可是熙和帝的救命恩人,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是你救了他?”花缅不无惊讶地道,“那秋棠呢?” 子离朝着姬云野努了努嘴:“你问他咯。” 姬云野语含讥讽道:“怎么?你还想和她叙旧不成?”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在你的后宫里?” “有什么不可以吗?” 花缅急声道:“她是拆散我们的罪魁祸首,你怎么可以把她留在后宫?” “她拆散的我们?”姬云野讥诮道,“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要不要我来帮你回忆回忆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花缅闻言呼吸一窒,看来自己猜得没错,秋棠果然在他面前诋毁自己了。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洗耳恭听。” 姬云野慢条斯理地道:“我和父皇把你从天照捡回以后,你便以我贴身侍婢的身份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后来秋棠和宛陶也成了我的侍婢,我们四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起初的确很喜欢你,可后来因皇命而娶了蓝惜蕊和秋棠,你因嫉妒,陷害秋棠致其小产。” “皇兄,你误会缅儿了!”不待姬云野说完,姬凌止便打断了他,“秋棠从没小产过,你不要听她胡说。” “闭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小便喜欢这个女人,现在又成了她的裙下之臣,自然会替她辩解。”姬云野手指着他身旁的裴樱释和康穆宁道,“还有他们,全都跟这个女人有染。” 裴樱释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神情不悦地道:“熙和帝请自重!不要在这里污蔑缅儿。” 康穆宁却不以为意地道:“有染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她,我巴不得和她有染,你能奈我何?” “你们都给我闭嘴!”花缅喝止了他们后对姬云野道,“你别理他们,继续说。” 姬云野不耐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看上了你,不但没有怪罪你,反而还要娶你过门,你却联合凌月和康穆宁把秋棠卖去了青楼,使得她受尽**。在我对你情根深种之时,你移情别恋南秀皇帝裴恭措,随他嫁去了南秀成了他的贵妃。在此期间你又与端王暗通款曲,同时还和西延小王子康穆宁有染。后来裴恭措战死,你便回到天照夺回了江山,还抢了花若水的男人,我的皇弟姬凌止。我去天照看望姬凌止时,恰遇流落在外的秋棠,你欲置她于死地,我为救她而头部受伤,使得很多事情在脑中就像一团浆糊。” 裴樱释接口道:“你说了这么多,也就最后这句说得很实在。我看你的脑子的确是一团浆糊。” 康穆宁被他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看见花缅瞪着他才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花缅不解地看向凌月:“不是说他只会忘记最爱的那个人吗,怎么其他人的事他也记得乱七八糟?” 凌月叹道:“但凡和你有关的事,他都遗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其实都是秋棠给他灌输的。” 子离好奇地道:“听你们这么说,莫非他失忆了?” 花缅点了点头道:“秋棠给他服用了一种叫做忘情果的药,吃了这种药会忘记最爱的那个人。” 姬云野嗤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我最爱的人?那我怎么还记得你呢?” “因为秋棠又把我编排进了你的记忆啊,只是完全变了样而已。你难道不记得秋棠跟你讲过我的事吗?” “她什么都没跟我讲过。” 花缅诧异地看向凌月。 凌月道:“秋棠为他灌输那些事情是在他昏睡时,他自然不记得。” “你们说的好像是真的一样,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忘情果这种东西呢?”姬云野看向子离,“你听说过吗?” 子离摇了摇头道:“恕我孤陋寡闻。” 姬云野瞥了花缅身后一眼道:“从你们今天的阵仗来看,我觉得我的记忆应该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些不都是你的男人吗?哦对了,听说你有身孕了,还说孩子是我的。一来我在天照跟你上过床吗?二来,你怎么就确定孩子不是他们中某一位的呢?” 他说了那么多不堪的话,花缅都心平气和地忍了下来,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 她对着宝儿道:“宝儿,你告诉他,娘亲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宝儿转头看向姬云野道:“云野爹爹,我娘亲肚子里的两个宝宝都是你的。你要是不认他们,等他们生下来以后,我就不让他们叫你爹爹。” 姬云野道:“是你娘亲教你这么说的吧?还有,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爹爹了?” 宝儿闻言顿觉委屈,眼泪汪汪地别过了头去,再不搭理他。 子离噗嗤一声笑道:“他不做你的爹爹,我做怎么样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6章 混乱 康穆宁二话不说,飞起一脚便向子离踹去。子离反应迅速地旋身躲了开来。下一刻,只听咣当一声,椅子重重砸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子离抚着惊魂未定的心口道:“好狠!这一脚要是踹在身上,得要了我半条老命啊。” 康穆宁道:“这就告诉了你一个道理,好色有时是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子离笑道:“你们不好色,整日围着缅儿做什么?” “缅儿?”康穆宁冷笑,“谁准你这么叫她的?小白,给我咬他!” 小白倒是听话,当即吠叫着朝子离狂奔而去。 子离吓得连忙往花缅身后躲,还不忘命令玄恩把它拦住。 玄恩愁眉苦脸地道:“你忘了我被狗咬过吗?那日那狗本是冲你去的,我大义凛然地帮你拦着它,结果便发生了在我记忆中终生难以磨灭的悲剧。我现在可是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吠。”说着把双手往袖中一抄,又往后退了两步,兴趣盎然地看起了热闹。 看着子离被小白追赶的狼狈模样,宝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裴樱释怕他们追逐时伤到花缅,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护了起来。 看着这个场景,花缅突然双眸一亮,看向姬云野道:“你可记得当年送我一只和小白一模一样的小狗,叫雪球?” 姬云野道:“我当然记得雪球,你还放它咬过秋棠呢。” 花缅因他记得雪球而绽开的笑容顿时因这后半句话而凝固:“雪球的确咬过秋棠,但并不是我让它咬的。原来你一直都在误会我。” 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裴樱释安慰道:“这一段也有可能是秋棠告诉他的。” 花缅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无可能,不由喃喃道:“那有哪些事是关于我而又不是秋棠告诉他的呢?我不相信他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这么一说,倒是令我茅塞顿开。”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子离和小白翻滚在一起正打得热火朝天。 姬凌止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们这是……在打架?” 这话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这时却听宝儿脆生生地道:“不是打架,是亲热。小白喜欢谁就对谁这样。” 康穆宁狐疑地道:“不是吧?小白从不对我这样。” 姬凌止附和道:“是啊,它对我也不这样。” “你们整天围着娘亲转,都不理它,它当然跟你们不亲了。它对宝儿就是这样的。”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尤其是花缅,一想到子离有可能是裴恭措,热泪顿时涌上眼眶。 然而这一刻她的心情又是矛盾的。他们一个是自己千里追寻爱之至深的野哥哥,一个是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至今念念不忘的爱人。曾经她以为已经失去的两个人,如今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感谢上苍把他们送回自己身边,同时又觉得命运对她有些残忍。他们曾经对自己爱得那么深刻,如今却皆是相见不相识。 “娘亲,你怎么哭了?” 花缅原本还在竭力压抑不断翻涌的情绪,此刻被宝儿一问,竟突然觉得分外委屈,不管不顾地痛哭了起来。 裴樱释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紧了紧怀抱给她以安慰。 宝儿从凌月怀中扑腾下来跑到花缅跟前,仰着头道:“娘亲不哭,宝儿疼你。” 花缅蹲下身来把宝儿搂入怀中,哭得越发伤心。 宝儿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拍着她的后背道:“娘亲,是谁欺负你了?宝儿保护你。” 花缅抽噎着道:“是娘亲的野哥哥和那个叫子离的人。” 宝儿挣出花缅的怀抱,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噔地走到被小白扑倒之后仍未得空翻身的子离身边,手指着高座上那人对不停撒欢的小白道:“小白别闹了,去咬姬云野!” 小白立即自子离身上一跃而起,朝着姬云野扑了过去。姬云野连忙飞身跃起,让它扑了一个空。小白并不气馁,回身再次扑了过来。姬云野于是左闪右躲,和它玩起了你追我逃的游戏。 “阿止,快把它拦下来!”一群人都在袖手旁观,姬云野无奈,只得求助姬凌止。 姬凌止不为所动地道:“皇兄,你忘了缅儿也就罢了,竟然还污蔑她,活该被狗追。” 却在这时,一声哀嚎响彻整个殿堂,众人循声望去,无不惊讶得目瞪口呆。 只见宝儿正趴在子离身上,小脑袋埋在他的脖颈处,正恶狠狠地咬住他脖子上的一块肉不放,小脑袋还在微微颤抖,似在用力。 康穆宁顿觉解气,赞赏道:“宝儿好样的!” 花缅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连忙上前将他拉开,再看子离的脖子,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鲜红的两排牙印正在往外渗血,那块皮肉已经肿了老高。宝儿下嘴可真够狠的! 花缅心疼地道:“你疼不疼?” 子离坐起身道:“想不到一个小孩子力气这么大,你若不拦着,我相信他完全可以把这块肉咬掉。” 花缅顿感自责,转头看向宝儿:“娘亲竟不知你有这个本事,跟谁学的?” 宝儿看出花缅的不悦,委屈地道:“他欺负娘亲,我就帮娘亲教训他。” 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花缅于心不忍,面色不由柔和了几分:“那你为什么要咬人呢?” “小白不咬他,我就替小白咬了。” 子离无奈地道:“你跟我有仇吗?” 宝儿看了看花缅,然后气势汹汹地道:“因为你欺负娘亲!” 子离不解地道:“我怎么欺负你娘亲了?” “你都把娘亲惹哭了。” 子离看向花缅:“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吗?” 花缅并不回答,她摸摸宝儿的头道:“以后不要再随便咬人了知道吗?” 宝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宝儿听娘亲的,娘亲不哭了好不好?” 花缅微微一笑:“宝儿能保护娘亲,娘亲很感动,已经不难过了。你去把阿月的药拿来,娘亲给子离……叔叔上药。对了,你云野爹爹因为生病忘记了很多事,你不要再让小白咬他了。” 宝儿听话地一一做了,整个殿堂总算安静了下来。 花缅本想亲自给子离上药,但康穆宁一把将药瓶夺了过来,对着玄恩道:“喂,给你主子上药。” 玄恩懒洋洋地道:“我不叫喂。” 子离喝道:“玄恩,戏看够了你就赶紧给我滚过来!” 玄恩浑身一颤,连忙嬉皮笑脸地跑上前去给他上起了药,同时不无担忧地道:“如果霓裳姑娘看见你脖子上的伤口,你怎么跟她解释呢?” “就说是你干的呗。” “可是,我为什么要咬你呢?” “因为你一直暗恋我,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玄恩不由打了个哆嗦:“我若当真这么说,就只能去倒夜香了。” “霓裳是谁?”虽然唐突,但花缅真的很好奇,这个整天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子离心下一喜,曾经她对自己不屑一顾,如今竟打听起了自己身边的女子,这是不是表示她开始在意自己了?只是,他该怎么跟她说呢? 玄恩抢白道:“霓裳姑娘是子离公子的青梅竹马,他们自小便定了亲,马上就要成亲了。” “谁跟你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子离连忙跟花缅解释道,“还早着呢,估计还要再等二十年。” 只听噗嗤一声,康穆宁乐不可支地道:“你爹娘给你们定的是夕阳婚吗?” 众人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就连花缅都忍不住失笑。 玄恩连忙扯了扯子离的衣袖道:“霓裳姑娘不让我告诉你,我也不忍心打破你的美梦,可我觉得我有必要让你知道,你已经没有二十年那么久的时间来拈花惹草逍遥快活了。” 子离一愣:“什么意思?” 玄恩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最多还能再蹦跶半年。” 子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玄恩使出吃奶的劲才挣出他的桎梏,然后不无同情地看着他道:“你真以为霓裳姑娘回去是绣什么百寿图的吗?她什么时候这么孝顺过?她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过?她什么时候这么心灵手巧过……” “说重点!” 玄恩清了清嗓子道:“她是求她父……亲提前操办婚事去了。” 子离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你怎么不早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着转身便走。 花缅慌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做什么去?” 子离因她的举动而受宠若惊,深情款款地道:“放心好了,我很快便回来。” 花缅顿觉尴尬,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可否说完了再走?” 子离诧异地道:“什么话?” “你说,听了我的话,你茅塞顿开。” 子离顿时恍然,他看了看姬云野,又看了看花缅,突然觉得还是保持沉默对自己比较好。于是支吾道:“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话落,一阵风似的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花缅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又琢磨不出他想说的是什么,只得作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7章 愤怒 出于礼节,姬云野让人带花缅一行去行馆休息,被花缅拒绝了。 姬云野戏谑道:“你不会打算带着你的众男宠住到朕的后宫去吧?” “你说谁是男宠?”康穆宁怒目圆睁道,“我怎么说也是西延小王子,未来的西延王,熙和帝请注意措辞。” “哦?那你告诉朕,你是她什么人?” “本小王我现在虽然还没有名分,但迟早是她的夫君。她会成为西延的王妃,未来的王后。” “那天照女皇谁来做?” “交给她腹中的孩儿做。” “若她腹中的是男孩呢?” “那就等她生出女孩呗。” “跟谁生?” “自然是跟我咯。” 姬云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花缅问裴樱释:“你打算作为陪嫁随她嫁去西延吗?” 裴樱释不以为意地道:“人都是有梦想的,你又何必点破?” 康穆宁不服气地道:“我觉得缅儿更不可能嫁去南秀。” “我可从没说过让她嫁去南秀这样的话,她只要安心做她的女皇便好,我会一直守护着她,成为她背后的男人。” “那我也不做什么西延王了,等缅儿给我生下孩子,我直接把西延交给我儿子好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想得还真是长远。” 康穆宁针锋相对道:“你那一撇是什么时候写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裴樱释脸上突然泛起了微微红晕,竟是想起了风城端王府的温泉中,他和花缅唯一的一次缠绵。多年来,那个画面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成就了他对她的执念。他眼波温柔地看向花缅,却发现她也红了脸,不仅如此,眸中似乎还有泪光闪烁。 花缅和他一样,也想到了那日她为他制造的那场华美梦境,而她之所以有情绪的波动,是因为她想到了他在樱花树下许下的誓言。 “樱花树下,以樱为证,我裴樱释与云衷成天地之合,此生定不相负。” 这一刻,想到他对自己所有的好和付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地自私。不是心系姬云野,就是心念裴恭措,竟是没有好好感受他的爱,更不要说有所回应了。她真的是辜负了他。 见他们神情中颇有几分暧昧,康穆宁诧异地道:“难不成你们真的有过什么?” 姬云野讥讽道:“不过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竟还当个宝贝一样追着不放。” 噙在眼中的泪水因他这句话滚落了下来,花缅定定看向姬云野,除了流泪,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眨眼间凌月的剑已经到了姬云野面前,姬云野后退的同时拔剑挡了上去。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招后,姬云野的剑被挑飞,与此同时,凌月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凌月眸光凌厉地看着他:“跟缅儿道歉。” 姬云野牵起一边唇角,嗤笑道:“道歉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而且,朕从不接受威胁。” 下一刻,凌月收回了手中的剑,挥出一拳重重击在他的腹部。 姬云野倒地的同时花缅心疼地上前扶住了他,却被裴樱释一把拉了起来:“你在他心中如此不堪,何苦还要自讨没趣?” 姬云野捂着小腹站起身来道:“今日你们在朕的地盘上动手打朕,朕看在你们是故人的份上不予计较,但朕很不欢迎你们,希望你们明日便消失在朕的面前。”话落,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对花缅道,“朕和你之间,在你移情别恋嫁去南秀之时便已成为了过去,你来此若是想将朕收入后宫成为你的男宠之一的话,朕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算盘打错了。朕后宫佳丽三千,哪个都比你要强得多。” 花缅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委屈与愤懑,颤声道:“秋棠在哪里?” “她可是朕的女人,你找她做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引线的一个火花,花缅骤然暴喝道:“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声怒吼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亦让姬云野觉得莫名其妙。他不以为意地道:“她在冷宫。” 花缅一愣,烟花骤冷般怒气顿时全消,同时又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觉得她很无辜吗?” “她虽是被你逼上绝路,但劫持朕害朕落水脑部受伤却是事实。而且,若非得子离相救,她可是打算把朕当作禁脔关起来呢。如今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原来如此!”花缅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可否把她交给我来处置?” “凭什么?” “你若把她交给我,我答应你明日便离开。” “我若不答应呢?” “那我就留下来把你的后宫搅得鸡犬不宁。” “你觉得你有那个能耐吗?” “你不信可以试试。” 这一刻,看到她神情中的坚定,姬云野觉得她绝对可以说到做到,于是勾唇一笑:“秋棠对朕来说的确也没什么意义,就交给你好了。你可要说话算数,明日便带着你的人离开东离。”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消失在他眼前吗?花缅从他的眼中甚至看不出丝毫的留恋之情,心头仿佛被千万跟针同时刺中一般,痛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苦涩一笑:“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双方达成共识以后,姬云野便欲让人带他们去行馆安顿,花缅再次拒绝道:“我要住到水华宫。” 姬云野道:“女皇大人带着一群男人住到朕的后宫中,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花缅理直气壮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的那些女人跟青楼女子似的,我的男人怎么可能看上她们?”似是为了气他,她故意加重了“我的男人”几个字。 姬云野倒是不恼,只是很无奈地道:“可是水华宫已经有人住了。” “那就让她滚出去!” 姬云野啧啧叹道:“女皇还真是粗鲁。” 花缅凉凉地道:“我的涵养在愤怒之前便用完了。” 姬云野是看出她的难缠了,只得让步,任由他们浩浩荡荡地住进了水华宫。 让姬云野头疼的是,花缅住进去之后并不消停,竟让人把水华宫中的东西全部换了一遍。 姬云野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花缅原本便已气血上涌,此刻怒不可遏地道:“水华宫原本便是我住的宫殿,你不但不为我保持原样,竟还让别的女人住进来。皇宫那么大,不够那些女人住吗?你为什么还要她们住到东宫来?” 姬云野道:“正如你所言,朕后宫的女人太多了,不够住。” 这一日花缅已经不知被姬云野气到几次了,虽然屡屡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失忆的人动怒,可再次听到这样气人的话,她还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暴喝道:“你给我滚!” 姬云野却嬉笑道:“你不想见秋棠了吗?” “我身子不便,你去让人把她带过来吧。” “你身子不便还长途跋涉到东离来?” 花缅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若知道你变成了这副德性,说什么也不会来受这个罪。” 康穆宁插嘴道:“你此行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知道所托非人,对他死了心便投入我的怀抱吧。” 裴樱释道:“自从他广纳后宫起,你便该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野哥哥了。” 花缅道:“他不过是失忆了而已,我哪里知道他会性情大变。” “谁说朕失忆了?谁说朕性情大变了?”姬云野指了指所有人,“这些人朕一个也没有忘,不过是因为脑部受伤,有些事情比较模糊了而已。朕性子一贯如此,并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姬凌止道:“皇兄,你以前很专一的,只喜欢缅儿一个人,现在却满后宫都是女人,这还不叫性情大变?” “朕以前那是识人不清。如今清醒了,觉得女人不过如此。” “我看你是糊涂了才对。” “罢了,道不同不相与谋。阿止若觉得做这个女人众多男人中的一个能够快乐的话,那皇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朕让人去把秋棠带过来,你们明日便打道回府吧。”姬云野说着抬步向外行去。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多吃一些坚果。” 姬云野转身诧异地看向凌月,又听他道:“补脑。”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康穆宁忍不住喷笑。花缅和姬云野同时瞪了他一眼。 秋棠到来的时候,宝儿在和小白追逐打闹,凌月、裴樱释、康穆宁、姬凌止在下四人五子棋,花缅则坐在凤凰树下的几案边托腮发怔,思考着若明日就这样离开了是否会抱憾终生。 秋棠倒是穿戴整洁,精神奕奕,不似花缅想象的那般落魄。 她径自坐到花缅对面的同时,下棋正下得热火朝天的四人起身围坐了过来,生怕她会对花缅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似的。 秋棠心情显然很好,端起面前的茶杯意态悠闲地喝了起来。 花缅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径直发问:“你给野哥哥灌输了些什么?” 秋棠轻撩眼皮:“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但我觉得从你口中得知的信息会更准确一些。” “太多了,你想让我从何说起呢?” “你跟他提过雪球咬你这件事了吗?” “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我还没有那么多闲情。我告诉他的都是些会影响你们感情的重大事件。怎么样,被深爱之人鄙夷唾弃是什么感受?” 仿佛一道亮光骤然照进黑暗之中,花缅的心脏便因这微弱的光亮而狂跳不已。原来姬云野的记忆中还是有她的,只是这个记忆片段不太美好。 花缅细细回想了一下当年情形,虽然是误会,但姬云野因她纵狗行凶一事的确是发怒了的。这是不是表示,但凡和自己有关的事,甜蜜的充满爱意的他全都遗忘了,能记住的只有那些不愉快?这不正好和秋棠的编造相吻合了吗?再者,他们之间似乎很少有不愉快,满满的全是爱意呢。 这个认知让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瞬间熄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8章 接吻 是夜,乾清宫。 姬云野虽然并不认同花缅的话,但却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于是命人传来了国师,开门见山道:“不知国师可曾听说过忘情果?” 国师诧异地道:“皇上怎会知道这个东西?” 姬云野不由凝眸沉思起来,这么说来,她并非胡编乱造了。他追问道:“国师是如何知道忘情果的?” “臣只在古籍上看到过,不曾亲见。” “这东西有什么功效?” “此物据说生长在极其险恶的原始森林之中,周围皆是毒虫猛兽,服用之后会使人忘记心中最爱之人。” 姬云野若有所思道:“果然如她所说!难怪朕总觉得心中少了些什么。” 国师惊讶地道:“难不成有人给皇上吃了这种东西?” “朕也只是推测,朕脑海中有时有些情景明明跳了出来,却又一闪而逝,捉摸不到,不知是否和朕最爱之人有关。国师可知朕最爱的是谁?” 国师迟疑着道:“臣只知皇上曾经很喜欢当今的天照女皇。” “除了她可还有别人?” “皇上身边的女子不多,王妃、秋棠和宛陶都不是您心中所爱,您唯独喜欢花缅。” 姬云野摇了摇头道:“如果朕真的吃了忘情果的话,这只能说明朕对她的喜爱已经成为了过去。因为朕还记得她,所以她并非朕心中所爱。朕反而感觉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皇上可知是什么人给你下的药?”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找秋棠问个明白。他再不多言,当即直奔水华宫。 让他意外的是,尽管已经入夜,水华宫中却灯火通明。然而院内并无他人,只见花缅独坐梧桐树下捧着一杯茶水出神。 他走到近前才发现,树上竟还捆着一个人。不是秋棠又是谁? 花缅和秋棠对他的到来皆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不过是抬了抬眼皮而已。 姬云野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省略了跟花缅打招呼的环节便向秋棠发问道:“你给朕服用了忘情果是不是?” 花缅被这话震得登时抖擞起精神,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忆了吗? 秋棠起先也是一愣,但却并无多少惊讶,勾唇笑道:“是又如何?” “这么说,朕脑子不清并非是落水窒息所致,而是因为服用了忘情果?” “是。”秋棠回答得异常干脆。 姬云野只觉一股怒气壅塞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深吸一口气道:“被朕遗忘的那个人是谁?换句话说,朕最爱的人是谁?” 花缅激动地抢白道:“是我啊野哥哥。” 姬云野转头看向她,鄙夷地道:“朕说过,朕和你已经成为了过去。若朕爱你的话又怎么还会记得你?” “我也说过了,你之所以记得我,是因为秋棠为我捏造了一个不堪的形象并将其编排进了你的记忆中。” “朕再说一遍,她从未在朕面前提过你。” “我指的是在你服过药昏睡的时候。” 姬云野嗤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摄魂的本事?” 花缅顿时语噎。 姬云野再次看向秋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秋棠耸了耸肩道:“我们分开那么久,我哪知道你又爱上了谁。我还以为你爱的人依然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呢,若早知你不爱她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说完挑衅地看向花缅。 花缅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憋过去。太险恶了,秋棠简直是阴险毒辣的始祖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拍案而起道:“小白!” 下一刻小白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跑到花缅跟前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花缅指着秋棠道:“把这个可恶的女人给我往死里咬。” 小白毫不迟疑地扑上前去便咬住了秋棠的腿。 见秋棠鲜血直流却紧咬住嘴唇不肯吭一声,并且还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花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换只腿咬!” 姬云野啧啧道:“女皇很有当年的风范嘛。” 花缅冷嗤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在你心中已经形象全无,不介意再添一笔。” 没成想姬云野却津津有味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朕也觉得甚是解气呢。” 花缅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半晌,然后对小白道:“住嘴!” 待小白摇着尾巴偎依到她脚边,她又对姬云野道:“劳烦熙和帝命人请一下太医。我要留着她慢慢地折磨。” 姬云野吩咐了随侍后便坐到了她对面,戏谑道:“怎么没见你的那些男人?” 花缅闻言顿时现出尴尬的神色,支支吾吾道:“他们……觉得无聊,便四处转转。野哥哥,今晚月色这么美,你想不想听我给你唱首歌?” 姬云野想了想道:“反正你明日就要离开了,朕便姑且听听好了。” “你想听哪首歌?” 姬云野疑惑道:“什么哪首歌?你以前为朕唱过歌吗?” 花缅随口道:“你不是说你记得我吗?我为你唱过的歌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不待姬云野回答,秋棠抢白道:“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姬云野不耐地道:“有话就说。” 秋棠瞥了花缅一眼道:“她的那些男人此刻正在为祸你的后宫呢。” 姬云野闻言不但不恼,反而来了兴致,他好奇地看向花缅:“你让他们做什么去了?” 花缅振振有词地道:“参观一下你的后宫,学习借鉴一下,以便将来做好他们的本分。” “那你想让他们学习什么呢?” “当然是学习怎么媚惑,哦不,侍候君王。” 秋棠插嘴道:“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他们究竟干什么去了吧。” 花缅眸含警告地看向秋棠:“你要不想遭罪就闭嘴。” 秋棠不为所动地道:“反正已经落到你手中了,最多不过头点地,但让你不痛快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花缅二话不说从怀中摸出一个帕子便上前塞住了秋棠的嘴,然而下一刻,一只手自她身后伸过来将帕子扯了出来。 姬云野面带微笑道:“说吧,我洗耳恭听。” 花缅喝道:“不许说!” 秋棠完全不理会花缅的威胁,语带讥讽地道:“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外表光鲜实则内心坏透了的苹果,真真是一肚子坏水。她让她的男人……” “住嘴!”花缅说着便欲捂住秋棠的嘴巴,却被姬云野捉住双手一把圈进怀中。 花缅错愕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轻勾唇角,虽是看着她却对秋棠道:“继续说。” 花缅试图挣脱他去阻止秋棠,却是丝毫撼动不了他的钳制,最终只得泄气地往他怀中一倒,谁知他竟突然松开手,然后身子一闪,将她晃倒在地。 委屈和愤懑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泪水顿时涌满眼眶,花缅愤恨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若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一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姬云野心头一颤,他把这归咎于男人对女人的怜香惜玉之情。但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着实让他很是不悦。 他伸出手来想要将她拉起来,却不妨被她抓住之后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想必是使出了她的全力,和宝儿咬子离的那一口相比竟是有过之而不不及。 姬云野生生咬牙忍下了。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水,他叹了一声道:“明明是你对不起朕,却好像是朕欠了你似的。你如今追随者甚众,何苦再吃回头草?” 花缅声泪俱下道:“我不是吃回头草,我是在追寻自己的爱。你不是想知道他们做什么去了吗?好,我告诉你。我让他们把你后宫的女人全都弄成残废,毒哑,毒聋,毒瞎,毁容……让她们再也无法媚惑你。我就是这么恶毒!这也是被你逼的!”话落,她只觉腹中一阵绞痛,不由捂着小腹蜷作一团。 姬云野顿时惊慌失措:“你怎么了?” 花缅满脸痛苦地道:“我的孩子。” 此时内侍刚好领着太医进了来。姬云野连忙让太医先为花缅诊治。 太医把完脉道:“女皇摔了一跤,加之情绪过于激动,动了胎气。臣为她开几副安胎药,喝上几日便无大碍了。” 姬云野顿时松了一口气,待太医写好方子交给内侍去抓药后,他才命他给秋棠治疗伤口。 一副药下肚后,花缅方觉疼痛有所缓解。她躺在床榻上拉着姬云野的手乞求道:“我身子不适,路上颠簸怕对孩子不好,可否宽限几日?” 姬云野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罢了,也不差这几天。” 花缅心下一喜,又道:“那你让人先把秋棠关到密室去吧。等我身子好了再把她带去天照和天牢里的花若水关在一起。” 姬云野应了下来道:“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哪些?” “让他们祸害朕的后宫?”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也好,那朕这便去看一看。” “别走!” 见他起身要走,花缅一把扯住他,结果他一个不防倒在了她身上。花缅毫不迟疑地抱住他的头便吻了上去。 这一刻,姬云野只觉眼前闪过万道金光,一时竟是忘了呼吸。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69章 长夜 她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着他,辗转厮磨,似在寻找出路。她双目轻闭,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心尖亦随之颤动。 她的舌便趁机滑入他的口中,竭力探索每一个角落,贪婪地攫取着属于他的气息。 四周静谧无声,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她的清香和柔软,沁入他的心脾。他只觉胸口渐渐发热,心中亦生出莫名的不安与躁动,呼吸不由变得粗重。 良久,她离开了他的唇,他竟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花缅微笑着抚上他的面颊:“野哥哥脸红了。” 姬云野这才如梦初醒般一把将她推开,躲避着她灼灼的目光,站起身来道:“女皇请自重。” 花缅噗嗤一声笑道:“野哥哥娇羞起来的模样真真是诱人,让人忍不住想好好地疼爱。” 姬云野再不躲闪,神色肃然地直视着她:“不愧是当了女皇的人,调戏起人来竟是不输男人。别忘了,朕可不是你的男宠。”话落一甩衣袖,毫不留恋地疾步离去。 看着他愤然离去,花缅既懊恼,又觉得莫名其妙。方才他明明很陶醉,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还说自己调戏他,自己这是在调戏他吗? 正在这时,康穆宁进了殿来,他疑惑地道:“姬云野让人把秋棠带走了,我把他拦下时,他说你还要再逗留几日,怎么回事?” 花缅怏怏不乐地道:“你没问他吗?” “问了,他什么也不说,甩脸子就走人了。” 花缅叹了口气道:“野哥哥现在的变化还真是大,就连气性都变大了。我方才动了胎气,不适合长途跋涉,打算休养几日再回去。” 康穆宁连忙坐到她身边,关切地道:“是不是被姬云野气到了?” 花缅点了点头:“这一日还真是被他气得不轻。” 康穆宁趁机把她搂到怀中安慰道:“缅儿何苦跟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动气。要不,我帮你出气可好?” “怎么出气?” “继续祸害他的后宫。”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他后宫女人如何?漂亮吗?” 康穆宁啧啧赞道:“的确都很漂亮,个个能歌善舞,不愧是从各国的候选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得不说,姬云野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花缅嗤之以鼻道:“我今日可是见过一个的,一脸狐媚相。你们男人就爱这种女人。肤浅!” 康穆宁道:“食色性也,好色乃男人的天性嘛。不过他后宫中还真没有今日在中正殿中所见的那种女子,一个个清纯得跟水似的。我都怀疑那女子是不是他从青楼找来演戏的。” 花缅倒是有些诧异:“若真如你所言,他为什么要演戏呢?” “气你呗。” “为什么要气我?” “让你对他死心呗。” “那他为何不干脆让他后宫中的女人来演?” “因为她们太纯情了,演不出那种感觉。你当时不是还气得打了人家一巴掌?” 花缅了然地道:“她们有多纯情?你该不会全都失手了吧?” “那个……”康穆宁清了清嗓子道,“纯情只是表象,她们火辣起来还真是让人难以消受。” 花缅眸光一亮:“你得手了?”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上了几个?” “咳咳……”康穆宁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满脸通红,“我是被你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我发誓,我只是把她们逗弄得欲.火焚烧,并未对她们做什么。” “你发誓做什么?你就是真上了她们我也不会说什么,给姬云野戴绿帽子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耳边传来康穆宁不悦的声音:“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做也是在给自己戴绿帽子吗?” “啊?” 花缅还没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嘴便被他用唇舌给堵住了。花缅能感觉出他心跳很快,呼吸随着这个吻的加深而越发急促。 他喘息着道:“其实,欲.火焚烧的不只是她们。”他说着探手抚上她因怀孕而变得丰满的身体。 花缅方想推开他,却听他嗓音低哑地道:“求你,让我亲一会解解渴就好。” 花缅终是于心不忍,任由他又亲又摸地折腾了起来。只是,他似乎渴得有点厉害,许久也不见消停。花缅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适可而止,便觉身上一轻,抬眼一看,他竟被怒气冲冲的裴樱释给拎了下去。 被人扰了好事,康穆宁极其不快,他怒视着裴樱释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做很煞风景吗?” 裴樱释冷声道:“我数到三,你立即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康穆宁挑衅道:“你打算如何对我不客气?” “一!” “不就是打架吗,我奉陪!” “二!” “要真打起来,我也未必会输给你!” “三!” “阿释!”眼见裴樱释要动手,花缅连忙拉住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武!” 裴樱释一把甩开她的手,眼圈泛红地道:“今日若非被我撞见,我竟不知你已经和康穆宁好上了。枉我还以为终有一日能打动你。” 花缅心中一痛,连忙上前抓住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他想的那样!”康穆宁不怕死地道,“缅儿已经放弃姬云野而选择了我,你明日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裴樱释眸中泛起了泪花,悲痛地看向花缅:“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可这一刻,花缅却犹豫了。如果不能给他全身心的爱,又何苦耽误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子。可一想到他若当真离开了,又顿觉怅然若失。 便是这么片刻的犹豫,裴樱释的心已沉入了谷底。他悲凉一笑:“我本不想把今晚的发现告诉你,但既然你已经决定放弃姬云野了,那我说与不说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情绪的平稳,“第一,姬云野之所以广纳后宫,应该是在寻找失落的记忆,亦或者是被他遗忘的那个人。第二,后宫那些女子身上皆有你的影子。” 花缅闻言呼吸一窒:“何以见得?” “整个后宫的女子皆擅歌舞,姬云野每日游走在各宫,只让她们唱歌跳舞,却从不宠幸她们。” 花缅激动地道:“此话当真?” 裴樱释讥讽道:“怎么,后悔选择了康穆宁吗?” 花缅眸光顿暗,思绪一时纷乱如麻,请求道:“你们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樱释二话不说,转身便向外行去。康穆宁则是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才离去。 花缅还没来得及喘息一口,姬凌止便闯了进来,惊魂未定地道:“那些女人怎么那么饥渴,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一点贞操观念都没有,还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贞洁不保了。” 花缅打趣道:“你还有贞洁吗?” 姬凌止委屈地道:“缅儿是不是嫌弃我被花若水糟蹋了?” 花缅被他逗得一乐:“我让你们去采姬云野的女人,你怎么反而跟羊入狼口似的?” “那些女人太不禁挑逗了,一看就是缺少雨露。我还真是惹不起。” “那你这一晚上岂不是白忙活?” “也不算白忙活,至少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姬云野打算过段时日便清空后宫。” 花缅惊讶地道:“此话当真?” “比真金还真。后宫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有封号的,姬云野把后宫逛了个遍后似乎没有一个满意的,于是对其中一人说,打算把她们全都送出宫去,让她们自由婚配。” 花缅欣喜地道:“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你们去祸害她们了。” “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姬凌止不解地道,“我只是说他会清空后宫,又没说他空置后宫。他打算把这一拨人送走以后再重新招一批进来。” “你说什么?”花缅愤恨地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还不早点离开?” 这一刻,花缅的心情真真是跌入了谷底,她沉痛地道:“阿止,我现在脑子很乱,想一个人静一静。已经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姬凌止不再多言,跟她道了“寐善”便起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凌月进来道:“缅儿是不是跟裴樱释说了什么?” 花缅不解地道:“什么说了什么?” “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呢。” “你说什么?”花缅心下一悸,慌乱地下床奔了出去。 到得裴樱释寝室,便见他已收拾妥当,正准备起身离去,花缅只觉心中酸涩难当,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裴樱释怔了一怔,然后试图掰开她的双手。花缅却死死抱住他不肯撒手。 他不冷不热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泪顷刻便盈满了眼眶,花缅哽声道:“你当真要离开?” “不离开又能如何?” 是啊,不离开又能如何?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放手,自此天空海阔任由他翱翔。 她缓缓松开手道:“今日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送你。” 下一刻,她的嘴被他的唇堵住。多年的渴望终于被满腔的怒火点燃,他恶狠狠地蹂躏着她的娇唇,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当她开始流着泪回应,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放到了身后的大床之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0章 合作 帐外红烛摇曳,帐内俪影成双。 他在她耳边喁喁私语:“真舍得我走吗?” 她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他咬着她的耳垂道:“想让我留下来,就把自己交给我。” 她再次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可我不想再等了。”他说着便去扯她的衣衫,“你既然拿不定主意,那我来帮你好了。” “不要!阿释不要这样……唔……” 他以吻封缄的同时,房门被大力撞开,康穆宁裹挟着嗖嗖冷风转瞬便来到了床前。 听到动静的一瞬间,裴樱释连忙扯过被子将花缅裹了个严实。他刚探出手,床帐便被从外面掀了开来。春光乍泄的一刹那,他被一股大力拖到了床下。下一刻,康穆宁的拳头暴风骤雨般落到了他的身上。 “住手!康穆宁你给我住手!” 怒火焚烧着康穆宁的理智,他对花缅的呼唤完全置若罔闻。花缅只得扯开被子,打算下床将他拉开。却在此时,裴樱释终于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变防为攻,二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格斗了起来。 花缅起初还担心他们会两败俱伤,想上前劝一劝,但见他们的招式甚是有趣,于是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兴致盎然地观看了起来。 只见裴樱释一个直拳速捣康穆宁的面门,康穆宁灵巧躲过的同时鞭腿横扫了过来。裴樱释并不格挡,而是抱住了他的腿将其摔翻在地。就在裴樱释准备以骑乘位将康穆宁擒拿住的时候,康穆宁反应迅速地抱住他的腰,两人顿时翻滚在一处。 自此,他们谁也没有爬起来,于是在地上掐起了架。 估摸着他们还要再掐一会,花缅叹了一声,起身向外行去。方到门外便碰到了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姬凌止。 姬凌止奇怪地道:“缅儿,你怎么在裴樱释房中?里面是什么动静?” 花缅道:“你来得正好,去把他们俩分开吧。我困了,回房休息了。” 姬凌止探头看了一眼,不由目瞪口呆:“他们这是做什么?” 花缅打了个哈欠道:“打架。” “为什么要打架?” “你问他们去吧,我回去了。” “我才懒得问她们,让他们继续吧,我送你回房休息去。” 姬凌止话音一落,那抱在一起的二人立即分了开来。下一刻,他们便飞快地出现在了花缅面前。 康穆宁道:“我送你回去。今晚我帮你守夜,免得再被某个兽性大发的家伙占了便宜。” 裴樱释道:“你看清楚了,这里是我的房间。是缅儿主动来找我的,可不是我去骚扰她。” “不管怎么说,你趁机对她下手就非正人君子所为。” 姬凌止惊讶地道:“他对缅儿下手了?” “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缅儿就真遭他的毒手了。” 姬凌止不解地道:“缅儿,你半夜三更跑他房里做什么?” 花缅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阿月说他收拾包裹准备离开,我……” “你来拦他?莫非你舍不得他走?” 花缅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喜欢上他了?” 这个问题让花缅又羞又窘,为了逃避问题她转身便走。结果三人同时动作,将她拦了下来。 姬凌止追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花缅无奈,只得再次点了点头。 姬凌止和康穆宁闻言恼恨地看向裴樱释,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攥得嘎嘣直响。 “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花缅说着便欲逃遁而去,却被康穆宁一把抓住:“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决定选他了?” 选他?花缅认真地想了想,她似乎从没想过从他们之中选过谁,一心只想着野哥哥。可野哥哥如今却对自己如此厌恶,前途还真是堪忧呢! 她的沉默在康穆宁看来便是默认,他心中一痛,语气悲凉地道:“我曾经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后来终于有机会靠近你,以为可以就此拥有你,结果却还是被筛选掉的那一个。” 姬凌止心情沉痛地道:“缅儿也打算这样对我吗?” 花缅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她拔出匕首塞进姬凌止手中道:“来吧!” 姬凌止诧异地道:“缅儿这是做什么?” “把我分了呀。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姬凌止嗫喏道:“缅儿你不必如此,其实我不贪心,我只要能分得你的一点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话让花缅心头一阵窒塞,她满含悲悯地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跟一个不爱的女人成亲我都认了,还有什么会比那个更糟?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这一刻,对姬凌止的心疼让花缅泪意上涌。她突然觉得任何拒绝他的话都会是对他残忍地凌迟,于是只得保持沉默。 康穆宁叹了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争了。缅儿只要给我一席之地便好。” 花缅惊讶地张了张口,终是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道:“我累了,明日再说吧。”话落逃也似的便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身后三人面面相觑。 康穆宁道:“我们来谈谈吧。” 裴樱释道:“没什么好谈的。我一定会把她追到手,你们还是各归各位吧。” 姬凌止嗤道:“有我皇兄在,你就不可能得到她。与其这样,不如我们联手,让他们俩彻底没戏,然后我们三个共同拥有她。” “共同拥有?”裴樱释嘲笑道,“不愧是做过皇太女驸马爷的人,思维果然与众不同。你能与旁人共侍一妻,我可做不到。” “好,那我就想方设法帮皇兄恢复记忆。” 裴樱释不以为意道:“哦?你有什么法子?” “我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对他们的事比较了解,我会每天不厌其烦地跟皇兄讲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就不相信唤不起他的记忆。待到那时,你又当如何自处?嗯,的确无需与旁人共侍一妻。你会彻底失去她!” 裴樱释不由眯眸看向姬凌止。他所言也不无道理。只要花缅对姬云野还抱有幻想,她就永远只能成为他的梦想。 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先想办法把他们拆散。” 姬凌止道:“你要保证,把他们拆散以后不能独占她。” “好!我保证!” 三人一拍即合后,康穆宁追问道:“对了,你方才收拾包裹做什么?” 裴樱释神态慵懒地道:“不过是想看看缅儿的反应而已,谁知被你坏了好事。不过也算有些收获,至少让我知道了她心中还是有我的。” 康穆宁和姬凌止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道:“奸诈!” 第二日,花缅起床已近午时。她估摸着姬云野应该已经下朝,于是准备去御书房见他。她觉得与其让他再弄一批女人入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直接跟他说个清楚。而且,昨夜那三位对她虎视眈眈的模样,也着实让她恐慌,能躲一时便是一时吧。 谁知还没出水华宫,姬凌止便从外面风急火燎地奔进来道:“缅儿你知道昨日在中正殿见到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花缅诧异地道:“是谁?难道不是青楼女子?” “谁跟你说她是青楼女子了?她是唯一住进乾清宫的女子。” 花缅只觉心脏一阵紧缩,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姬凌止道:“我刚从乾清宫回来,想来是昨夜侍寝睡得太晚,那女子才刚刚起身。” 泪水顿时涌了上来,花缅喃喃道:“原来他真的已经有了别人。”顿了顿,她又不甘心地道,“我去会会她。” 姬凌止自告奋勇道:“我陪你去。” 乾清宫。 阳光虽然和暖,却带着几许秋末冬初的阴冷。那个猫儿一般慵懒的女子便蜷缩在院中的藤椅中晒着太阳,手中还捧着一册书在惬意地阅读着。 花缅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美人,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妖媚,是个男人都应该难以抗拒。 见花缅进来,她优雅地站起身来向她见了礼,又让婢女端茶倒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花缅心中酸涩无比,径直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她谦恭却不无挑衅地道:“妾身暂时还没有封号,但皇上已经许诺要将后位给妾身了。” 花缅闻言心头一颤,强作镇定道:“哦?你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竟得他青眼相加?” “妾身也不知为何,但皇上确是为了妾身从不碰其他女子的。” 花缅呼吸一窒,她原以为他不碰后宫女子只是因为她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女子。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痛到痉挛。 眼泪不争气地便滑落了下来,她再不愿与她多言,起身踉跄地离去。 姬凌止追上花缅之前瞥了女子一眼,正看到她收起微勾的唇角。 当花缅在众人面前宣布第二日起程时,所有人皆是不敢置信。她这是……放弃姬云野了? 当姬凌止把原委告诉裴樱释和康穆宁后,裴樱释道:“这不会是你跟那女子商量好在缅儿面前演的一出戏吧?” 姬凌止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是皇兄让她演的便是她自己主动演的。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康穆宁竖起大拇指道:“高明。” 裴樱释道:“你为何说她是在演戏?万一是真的呢?” “因为我看到她阴谋得逞时笑得很奸诈。” 裴樱释恍然道:“看来,早些起程就对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1章 寻药 花缅所谓的第二日起程不过是伤心之下所说的气话,待冷静下来以后,她又觉得就这么离去,着实有些不甘。 她向凌月详细询问忘情果的药理习性和生长环境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忘情果应该是有解药的,而解药很可能就在原始森林中。 关于忘情果这种东西,凌月在研究药草时曾经专门去原始森林中考察过。根据《易经》中万物相生相克,阴阳不独生的原理,一种毒物,它的解药往往就在附近。 经过多年的实践与探索,他发现这个原理适用于大部分毒药,但忘情果不在此列。是以,当花缅提出要去原始森林中寻找解药时,他断然阻挠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曾经踏遍整个原始森林也没寻找到忘情果的解药。” 花缅闻言心中一沉,但同时脑中一道疾光掠过,她不太确信地道:“既然阴阳不能独生,有没有可能忘情果的解药便是它本身呢?比如它的根或者叶。” 此话一出,凌月不由愕然,他眯眸沉思片刻后眸光顿亮:“缅儿所言甚是。比如白果仁,平时可敛肺气定痰喘、润皮肤抗衰老,但多食却会使人中毒,表现为发热呕吐、腹痛泄泻、惊厥及呼吸困难,严重者可因呼吸衰竭而死亡,而解毒的方法便是白果壳煎水喝。再如榴莲,少食可以温补身子,多食则会热火上涌,全身发热,头痛不止,但将榴莲壳放入盐水中搅拌后喝下,便可退热止疼,效果神速。” 花缅顿时欣喜若狂:“那我们今日便动身去找解药吧。” 凌月道:“你说得轻松。你去过原始森林吗?那里随处可见毒虫猛兽,还有很多杀人植物,以及瘴气和沼泽。若一不小心中了毒,你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花缅的确没有细想原始森林的险恶,如今被他这么一说,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与让姬云野恢复记忆相比,孩子的平安的确要重要得多。 可是,她又有些迫不及待,于是提议道:“我虽然去不了,但从野哥哥的紫衣卫中挑选几个高手总可以吧?” “他们不认识忘情果。” “你给他们画下来不就行了?” “他们若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话,去了就等于送死。” “这么严重啊?” 凌月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花缅迟疑地道:“那阿月能从原始森林中活着出来,是靠的运气吗?” 凌月摇了摇头:“我在做任何事之前从不抱有侥幸心理。” 花缅心中一喜:“你的意思是,你是有了充分的把握才进去的?” “可以这么说。” “那……你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危险倒是不少,但最终都化险为夷了。” “说来听听。”花缅看似满含兴味,实则是在判断让凌月亲自前去的可行性。 凌月于是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我去的是狄丽那片世人谈之色变的鬼蜮森林。那里大多是泡在黑色沼泽之中长势茂盛盘根错节的水生树类,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有些树木有几人甚至十几人合抱那么粗,枝叶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潮湿又阴暗。那里常年飘浮着淡蓝色的瘴雾,里面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花缅好奇地道:“你是怎么躲过瘴毒的?” “我用被雄黄和苍术燃烧后熏染过的厚棉布遮住了口鼻。” “那你又是如何穿过的沼泽?” “沿着有树木生长的高地走,或踩在石南草丛上,因为树木和石南都长在硬地上。” “若面前只有沼泽怎么办?” “用轻功。或者直接跃过沼泽,或者借助树木攀越过去。” “原来如此。你遇到过凶险的毒虫或野兽吗?” 凌月想了想,细细数来:“遇到过黑熊、野猪、毒蛇、豺狼、老虎、食人蚁和毒蜘蛛。” “以你的武功,对付豺狼虎豹应该不是问题,但是食人蚁和毒蜘蛛你是怎么应对的?” “我在身上洒了花椒水,食人蚁对这种味道避之唯恐不及。毒蜘蛛则最怕蛇毒草的气味。” 花缅赞赏道:“阿月好厉害啊!对了,你平日只吃素不吃肉,别人还可以烤肉吃,你吃什么?” “起初吃干粮,干粮吃完后便吃植物。” “你不怕它们有毒吗?” “大多数植物我可以分辨得出它们是否有毒,无法确定的时候便用舌尖舔一下,一刻钟后,如果身体并无不良反应,便可放心食用。” 花缅雀跃地道:“这么说来,阿月只要准备得充分,是完全可以轻松闯出原始森林的了?” 轻松?他不过是说得轻松而以。他所遭遇的任何一种险境都有可能让他命丧当场,那完全就是一场场体力与智力的角逐。九死一生的事竟被她说成“轻松”。但看着这个小女人满含期待的模样,他只得点头应道:“我帮你走一趟应该不成问题。” 花缅顿时激动地道:“阿月你真好。我跟野哥哥要几个紫衣卫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不熟悉情况的人很难随机应变,我怕到时他们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 花缅不无担忧地道:“还是让他们随你一起去吧,你可以不让他们进去,在外面接应一下也是好的。” “我向来喜欢独行。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我现在去准备一下,争取明日出发。” 凌月转身离去的一刹那,花缅心中是百感交集。她盼着他能顺利带回忘情果,让姬云野尽快想起她,同时又担心他的安危。至于失败的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似乎是心有灵犀,花缅和凌月谁都没有向那三人透露他们的打算。凌月不说,是因为他向来不喜多事。而花缅不说,追根究底是怕他们阻拦他,毕竟他们似乎并不希望姬云野想起她。 凌月第二日一大早便不声不响地上路了。 当那三人询问他的去处时,花缅信口胡诌,说他有急事先走了。当他们要她收拾行囊即刻返程时,她托词身子不适,要多待几日再走。 三人顿时不乐意了,说她出尔反尔,纯粹就是为自己不想离开找借口。 花缅被她们纠缠得烦不胜烦,索性摊牌道:“我就是不死心。我觉得野哥哥还是有望恢复记忆的。” 康穆宁试探地道:“难不成你想到帮他恢复记忆的法子了?” 花缅道:“法子倒没有,但只要有了解药,我相信他一定会想起我的。” “解药?”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看着三人惊讶的模样,花缅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遮掩道:“现在是没有解药,但我相信总有一日会找到解药。” 裴樱释最先反应过来:“你让凌月去找解药了?” 花缅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顿时懊恼地想撞墙,当即矢口否认:“我哪有?他是有急事先走了。” 康穆宁断定道:“缅儿撒谎!” 姬凌止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 花缅顾左右而言他道:“随你们怎么说吧,我要给宝宝读书做胎教了。” 明晃晃的心虚! 见她要走,裴樱释拦住她道:“你不承认也罢,我现在便动身去原始森林。” 花缅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原始森林?” 三人闻言,面上皆是震惊的神情。 花缅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怒道:“你诈我!” 裴樱释面色沉痛地道:“我不是诈你。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万物相生相克。任何一种毒物,在它周围不远处都必定有能够克制它的解药存在。忘情果生长在原始森林中,可凌月曾寻遍整个森林都找不到解药,这说明忘情果本身便有可能是解药。他一定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只身去涉险。” 花缅诧异地道:“原来你早就猜到了!可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去冒险!” 花缅一时悲愤,口不择言道:“你根本就是不希望野哥哥想起我!” 裴樱释闻言顿时怒火中烧,针锋相对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想让他想起你!而且我还要去阻止凌月!”话落便转身疾奔而去。 花缅心急如焚地对康穆宁道:“快去把他追回来啊!” 康穆宁却面有痛色道:“缅儿,你为了姬云野而不顾凌月的死活,是不是太自私了?” 花缅被他说得一愣,喃喃道:“什么叫不顾他的死活?他以前就闯过狄丽的鬼蜮森林,东离的原始森林应该也不在话下啊。” “每个森林都有自己的特点,岂能一概而论?就拿毒蛇来说,这两个森林中单毒蛇的种类就截然不同,应对策略和解毒方法也不尽相同。只要迈进其中,那便是九死一生啊!” “你说什么?”花缅不敢置信道,“可他说的明明很简单。” “他那是安慰你啊傻丫头!” “那怎么办?”花缅急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他已经走了这么久,你们就是追也追不上了。” “我去森林中找他。” “不要!”花缅拉住他的同时,眼泪滚落下来,“太危险了,我不要你再去涉险。” 康穆宁突然笑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无憾了。” 花缅连忙捂住他的嘴,恨声道:“你胡说什么呢?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康穆宁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我会长命百岁,我还要和缅儿生很多孩子呢。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凌月安然地带回来。” 花缅泣不成声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康穆宁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道:“为缅儿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看在我为你如此付出的份上,给我一个临别之吻可好?” 花缅断然拒绝道:“不要!等你回来再说。” 然而下一刻,康穆宁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将唇附到了她的唇上,浅啄深吻,辗转缠绵。情到浓时,他突然将她放开,转身奔逃而去。 花缅泪眼婆娑地道:“阿止,他们都会安然无恙吧?” 姬凌止叹了一声道:“但愿吧!”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2章 返回 那三人走了两日了。花缅估摸着此刻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了森林,心中便越发地难以平静,于是只得通过不停地作画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姬凌止随手拿起她的一幅画作,品评道:“缅儿怎么画的全是乌龟?这乌龟也太不写实了吧。谁家的乌龟有这么大的脑袋?” “我向来都是这么画的啊,你不觉得它们很可爱吗?” “的确很可爱。缅儿可否送我一张作为收藏?” 花缅随口道:“你不会也打算像阿释一样把它裱起来挂在墙上吧?”话落,她心头一酸,眼眶便湿了。 姬凌止为她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叹道:“这两日我一提到他们三人你就落泪,现在我不提了,你自己倒提了起来,还把眼泪又给勾了出来。” 花缅抹了把眼泪,强颜笑道:“你若喜欢全都拿去好了。我再多画一些,等他们回来了给他们每人一打。” 这时,正在院中和小白玩耍的宝儿蹦跳着跑了进来道:“娘亲,云野爹爹来了!” 花缅心头突地一跳,她三天没去找他,他也没来见过自己,如今竟然不请自来,还真是难得。可一想到此刻有三个人正在为了他而经历着重重危险,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她便害怕见到他。 “宝儿乖,就说娘亲身子不舒服,不见客。” 宝儿听话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进来道:“云野爹爹说,他带了太医来给娘亲诊脉。” 花缅方想回绝,却见姬云野已经紧随其后进了来,身后果然跟着一位老太医。 见花缅并未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书案前作画,姬云野先是一愣,然后自嘲一笑:“女皇三日不来骚扰,朕还以为你是身子不适,特地带上太医来看你。没想到你身子不适是假,不想见到朕才是真。” 他惦记着她,她本该欢喜,然后趁机拉近和他的关系,可她此刻全无这个心思,说出口的话也不太客气:“我不去骚扰你,你应该开心才是。难不成还欢迎我骚扰?” 姬云野顿觉尴尬。那日她吻他,他竟有种莫名的心动之感,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服用忘情果之前对她应该也是存有爱意的,否则怎么会忘记她为自己唱过歌?可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着实让他意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终,他硬着头皮道:“那晚你说要为我唱歌,你想唱什么歌?唱来我听听。” 花缅呼吸一窒,抬眸看向他。他主动提出想听自己唱歌,是不是意味着他想寻找他们之间的回忆?他若是能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前提出这个要求该多好啊! 她摇了摇头道:“改日吧,我今天没心情。” 姬云野这才注意到,她身边只有姬凌止一人,奇怪道:“他们三人呢?” 眼泪再次涌上眼帘,花缅咬了咬唇并不回答,只低头唰唰作画,泪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片墨迹。 姬云野顿时意识到定是出了什么事,转头看向姬凌止,等待着他的答复。 姬凌止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姬云野更好奇了,一把将他向门外扯去。 “他们去原始森林了。” 姬云野脚下一顿,回头诧异地看向花缅。 花缅满面泪痕道:“他们去找一种珍贵的药草。已经走了两日。估计此刻已经进入森林了。” 姬云野松开姬凌止,走到花缅面前不解地道:“什么药草竟让他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得到?” 花缅信口胡诌道:“是凝魂草。人死之后可以助其凝聚魂魄不散。” “给谁用?” “母皇。” “她要来何用?”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兴许是想凝聚成昭帝的魂魄,让他来陪伴自己吧。” 姬云野不由蹙眉深思了起来,若他们当真是去为女皇寻找凝魂草的话,那她应该是想用在自己身上的才对。 姬云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道:“凝魂草这种东西不过是一个传说,朕从没听说有人得到过,你们竟连这个也信。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东西罔顾自己的性命,让朕说你们什么好?” “事到如今,你再说什么都晚了。” “罢了,朕派几个紫衣卫去协助他们。”姬云野说着便向外行去。 “等等!”花缅唤住他,“他们已走了两日,紫衣卫去了也未必能遇上他们,反而可能会枉送性命。” “紫衣卫皆是经历过原始森林生存考验的精锐,他们不会有事。方权正好在那附近,朕立即传书给他,让他带几个人进去。” “真的?”花缅激动地道,“那你快些安排吧。” 送走姬云野后,花缅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姬凌止不解地道:“你为何不跟皇兄说实话,反而编个凝魂草这么不靠谱的东西出来?” 花缅刚刚点亮的眸子瞬间暗淡了下去。虽然不敢想象后果,但若事情真的发展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即便姬云野想起了她,她也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所以就算找到解药,她也不会给他服用。与其让他想起自己后痛苦,不如让他依然厌恶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他? 但她却并未道出心中所想,只道:“我不想让他内疚。” 姬云野办事果然神速,两日后他的紫衣卫便传来了消息,说他们已经找到他们三人并顺利将其带出森林。他们被困在骤起的迷雾之中整整两日,若非紫衣卫相救,怕是很难走出来。 花缅闻言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追问他们可有受伤。姬云野于是将自己收到的飞鸽传书交给了她。书信上既没有提到他们是否受伤,也没有提到他们有没有找到解药。她最关心的两件事他们都未提到,这不像是他们的做派。刚刚落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两日后,她的担心终于应验了。 看到凌月和裴樱释安然出现在面前,她本应高兴,可她盯着院外看了半晌也没等到康穆宁走进来,心中顿时生出不祥之感。 她颤声道:“康穆宁呢?” 裴樱释凉凉地道:“你为何不先问我们有没有找到忘情果?” 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她并不理会他的嘲讽,提高了声调道:“康穆宁呢?” “他父王生病,召他回国代理朝政。他中途离开了。” 花缅转眸看向凌月,他神情凝肃,声音清冷,虽然辨不出真假,但她却能感觉到他在撒谎。 “是吗?他走了多久?我去找他。” “你当务之急难道不该先给姬云野服下解药吗?” 花缅悲伤地看着裴樱释:“我只想知道康穆宁是否安然无事,你们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她说着便要进屋去收拾包裹。 裴樱释拦住她,把一封信塞到她手中:“这是他给你的信。” 花缅连忙颤抖着手拆开了信,只见信上写着:“缅儿:见字如面。虽然很想永远陪在你身边,但如今却因事不得不离开你。好想与你再看一次风景,在山巅的花树下再合跳一支掌中舞。我好想问你,在你心中可曾为我留下一点位置?我走了以后,你又能记得我多久?” 短短几行字,浓缩了他对她的浓浓情意。虽然只有几句话,她却看了很久很久,眼泪亦像湍急的河流般长流不息。 字的确是他的字,但语气却不似平常。若他无事,称呼应是打趣般的“小缅儿”。他不过是替父皇处理朝政而已,却说的好像永别了似的。还有,这些带着微颤的字和洇开的墨迹又是怎么回事? 花缅抬起濛濛泪眼乞求道:“不管他在哪里,带我去见见他好不好?” 裴樱释原本还有些怨气,但见花缅如此伤心,语气顿时和缓了下来:“他昨日便和我们分开了,你若想他可以给他回信。” 花缅不停地摇着头道:“你骗我!他不可能不见我一面便离开。他是不是受伤了怕我担心,所以才不来见我?” “你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花缅转而看向凌月,“你们在森林中究竟遭遇什么?” 凌月神色淡然地道:“就像我跟你描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稀奇。” “是吗?那紫衣卫为何说你们被迷雾困住,若非他们相救,你们很难走出来?” “这个……的确是有些意外,但即便没有他们,我也可以想出脱困之法。” “有一就一定会有二,你们一定还遭遇了其它意外吧?” “没有。” “你不说也可以。我这就去问野哥哥,紫衣卫一定已经向他汇报过了。”花缅说着便向殿外行去。 裴樱释看向凌月:“要不要拦住她?” 凌月叹道:“该来的总会来。由她去吧。” 花缅本只是装装样子,她以为他们一定会拦下自己,然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清楚,没想到他们竟由着自己走了出去。 正诧异间,她一抬头,被眼前突然出现之人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心痛漫天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口,无声地落下泪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3章 蛇毒 只见眼前之人坐于木质轮椅之上,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眼下泛着青色,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力倦神疲之态。他牵起唇角想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脚步仿佛有千钧重,花缅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他挪去。当站定在他面前,她伸出手来抚上他的面颊,哽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缓缓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放到颊边蹭了蹭,面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徐徐启唇道:“知道你这么关心我,我觉得值了。” 花缅摇着头甩落两行清泪:“不值!什么东西都比不过你的性命和健康。那天我不该让你去的。” “傻丫头,若我不去,你今日就见不到凌月了。” 花缅一愣,心痛地道:“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裴樱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他身子虚,说话费力气,我来告诉你我们遭遇了什么。” 他说着走到康穆宁身后,推着轮椅道:“进去说吧。” 花缅不再多言,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萧冷的冬日气息,院中的高大梧桐被风吹掉了不少叶子,枯叶蝶舞般飘飘悠悠地落下来,打在花缅身上,冰冰凉凉的。 她进屋取了一个毛毯盖在康穆宁身上,又在每个石凳上都放了兔毛坐垫,然后就近坐在了他身边。凌月和姬凌止则顺势坐在了其余的石凳上。 裴樱释靠在梧桐树上,以仰望天空的姿态开始了他的讲述。 康穆宁追上裴樱释以后,在街市中购买了一些必备物品便快马加鞭不舍昼夜地赶到了那片隐在大山之中远离人群的原始森林。 他们本以为可以在凌月到来之前将他截住,然后让他放弃进入森林。没成想,他竟比他们还快。望着自林外向林内蜿蜒进去的新鲜脚印,尽管已经异常疲惫,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当即向林内行去。 好在林中刚刚下过一场雨,他们可以沿着他的脚印一路追寻下去,避免了盲目乱撞。 一路既要警惕毒虫猛兽,又要避开沼泽,还要预防吸入瘴毒,也算有惊无险。等到他们追上凌月的脚步时已经过去了大半日,太阳落山,整个森林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看到前方燃起的篝火,二人绷紧的神经才算放松了下来。 凌月见他们到来很是惊讶,本欲将他们送出森林,但见他们已经疲惫不堪,只得作罢。于是三人在一个岩洞内轮流休息以养精蓄锐。 这一夜倒也平安,天亮时他们精神奕奕地继续向密林深处行去。幸运的是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一株生长旺盛的忘情果。更幸运的是,凌月将忘情果连根拔下的同时,一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岩坑旁竟长着一株凝魂草。 他心下一喜,抬脚便向凝魂草行去。裴樱释唤住他道:“你干什么去?” 他眸光奕奕地指着凝魂草道:“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凝魂草,我要采了送给非烟。”说着便继续向前行去。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康穆宁话落的同时,人已经扑到了凌月身上。 凌月看得清楚,一条蛇自岩坑内向他们飞来,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咬在康穆宁的小腿肚上。 裴樱释虽然受了惊吓,但仍反应迅速地挥剑将蛇头砍了下来。 待看清蛇的面目,凌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此蛇头部呈三角形,嘴里长着四只长牙,全身布满白色横纹,黑白相间,身长三尺多,是一条剧毒的成年百步蛇。 此蛇一般生长于南方热带地区,没想到会出现在东离境内,着实有些出乎凌月的意外。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因为此蛇的毒性蔓延得特别快,若想保住性命,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即截肢。 他将一个帕子递给康穆宁道:“咬住!我必须将你的小腿砍掉以防止毒性蔓延。”说着,再不看他,挥剑便欲砍下。 康穆宁暴喝一声:“住手!” 凌月的剑生生停在了半空。 康穆宁手执匕首在红肿的伤口处划开了一个小口,一边放毒血一边道:“若没有这条腿,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不如赌一把,把周围能利用的药草全都利用上,看看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凌月无奈,只得将随身携带的能解普通蛇毒的蛇毒草交给裴樱释,让他嚼碎了先给他敷上,自己则飞快地四下去寻找可以解毒的药草。然而奇怪的是,这附近七星剑,地耳草,金钱草,鱼腥草,八角莲,半边莲,七叶一枝花等能解蛇毒的药草竟一样也找不到。无奈之下,他只得就近采集了一些白色花朵。 裴樱释诧异地道:“你确定这个可以解蛇毒?” 凌月将嫩叶嚼碎后敷在康穆宁的伤口处:“热者寒之,蛇毒为热毒,这些开白色花朵的植物一般都是寒性的,可以缓解一下。等会你背着他,我们再慢慢寻找,看看别处有没有解毒药草。” 凌月摘了凝魂草后将其与忘情果一同收入怀中,正准备继续前行,眼前却骤然升起一团白雾,雾气渐渐弥漫开来,直至一丈之外可见度为零。 凌月取出指南针,发现指针不再有任何反应。他抬头向上望去,看不到树叶哪一面更加茂密,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星,所有判断方向的方法都不再管用。 当务之急不光是寻找出路,还要给康穆宁寻找药草,否则一旦毒素进入内脏便会导致脏器衰竭而亡。 在可见度极低的情况下,他们每走一段路程便砍倒一棵大树,通过年轮的南疏北密来判断方向。一边要沿着一个方向行走,一边还要四下寻觅药草。然而两天过去了,他们仍然一无所获,最终被紫衣卫找到后才顺利走出了森林。 出来以后凌月立即给康穆宁服用了解毒药草,但两日的耽搁,蛇毒已经慢慢侵入了他的脏腑,心肾已然受损。 他们虽然不说,但花缅清楚,想来他是时日不多了,否则他也不会给自己写那封信,更不会到了身边都不来见她。她看向康穆宁,泣不成声地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康穆宁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凌月平安带回,岂能食言?” 花缅将脸埋进他的手中呜咽着道:“你如此待我,我该如何回报才好?” 却听康穆宁幽幽地道:“要怪只能怪我时运不济。原本打算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以后回来向你邀功,让你收了我,谁知却是如此收场。” 花缅陡然抬起头来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康穆宁顿时一脸愕然,他不敢置信地道:“缅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你今日好好休息,我们明日便动身。等回到天照我们就成亲。” 泪水顿时涌上眼帘,康穆宁哑声道:“我还以为一旦姬云野恢复记忆,你便会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乍一听到你这么说,我还以为自己幻听。” “你没有幻听,我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成亲就算了吧,我怕以后别人说你克夫。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 花缅顿时痛哭失声:“阿宁不会死。阿宁会长命百岁。我也得过严重的心疾,如今不是被阿月治好了吗?有阿月在,你也一定会慢慢康复的。” 康穆宁苦笑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原本打算直接离开不再见你,但又心有不甘,于是想着在水华宫外悄悄地看看你再走,谁知一见到你便再也挪不动半步。” “那你就不要走了。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康穆宁定定地看着花缅,她眼中写满了真诚,他相信这一刻的她一定是真心的,也相信这些都是她的肺腑之言。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你若真舍不得我,那我就不走好了。忘情果已经采到了,你快拿去给姬云野用吧。” 花缅这才想起这一茬,连忙看向凌月:“你们有没有告诉紫衣卫你们是去采忘情果的?” 凌月摇了摇头道:“他们问我们可有找到凝魂草,我立即猜想到那应该是你跟姬云野信口胡诌的。”顿了顿,他神色凝肃地道,“你不想让他知道我们是来给他找解药的,是不想让他内疚,还是……” “我不想让他恢复记忆。”花缅接下了他未完的话。 她的回答虽然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众人还是惊了一惊,尤其是姬凌止。他诧异地道:“明明成功在望,你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成果,你确定你想清楚了?” 花缅凄凉一笑:“既然选择了和康穆宁在一起,又何必让野哥哥再想起我?” “你不用为我做出如此牺牲的。” 花缅看向康穆宁:“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 “此一时,彼一时。” 姬凌止指着裴樱释道:“那如果受伤的是裴樱释呢?你选择的就是他了吧?” 花缅一愣,看向靠在梧桐树上,神情中暗含忧伤的裴樱释。是啊,如果受伤的是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然而此刻,她已别无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花缅不说,裴樱释也已心知肚明。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仍然尊重她的选择,毕竟康穆宁的日子的确不多了,他甚至未必能等到花缅的孩子出生。 他冲花缅微微一笑:“看在他替我挡了灾的份上,我就让他一回好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4章 诀别 这一晚,花缅亲自帮康穆宁沐浴更衣,待他上床以后又坐在床边陪他聊天。 康穆宁将花缅拉到床上陪他一起躺着,然后侧身搂着她在她耳边道:“缅儿从没对我如此温柔过。真让我受宠若惊。” 花缅抚上他憔悴的面颊,突然哽了声:“是吗?从此以后我每日都对你这么温柔可好?” 康穆宁握住她的手,轻轻牵起唇角:“在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能得缅儿的陪伴,我心满意足了。” 花缅捂住他的嘴道:“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我们要一起醉梦枕云,聆水踏月,骞裳逐马,放棹渡流。你不是还想与我合跳一支掌中舞吗?等我生完孩子,我们要登上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在那里跳好不好?” 花缅以为他会开心地应和她,谁知他眸中突然涌起浓重的悲伤,很煞风景地道:“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就算侥幸撑到那一日,我们俩谁也跳不了,只能站在山上吹着冷风大眼瞪小眼。” 是啊,的确是再也跳不了了。但让花缅难过的,不是她再也跳不了掌中舞,而是即将失去一个深爱她的人。 她从没像这一刻这么痛恨花若水和秋棠。她们屡屡害她也就罢了,却还要诅咒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她觉得老天爷似乎是站在花若水一边的。 她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大眼瞪小眼也是好的。”还有什么事比睹物思人更让人绝望? 康穆宁以为是自己这句太过悲观的话惹她不快,连忙哄道:“其实只要有你陪伴,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非常快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这话本是为了哄花缅开心,不成想反倒让她更加难过,她涩声道:“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康穆宁不假思索地道:“从四年前开始,我的人生就只剩一个心愿了。” 花缅顿感好奇:“是什么?” “做你的情人。” 花缅捏了捏他的脸颊,嗤笑道:“你这个心愿还真是上不得台面。你这不是诱人犯罪吗?” “是啊,所以我以为这个心愿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你此刻就躺在我身边,就像做梦一样。” 花缅突然凑近了他,张口咬在他的唇上。 康穆宁痛得眉头一蹙:“缅儿为什么咬我?” 花缅故作无辜地道:“痛就说明不是做梦啊。” 康穆宁反口咬住她的唇瓣道:“被你咬痛了,我要还回去。” 不知是真被他咬痛了,还是又想起了伤心事,花缅的眼泪不听话地掉落了下来。 康穆宁吻上她的泪痕,打趣道:“这么点疼都受不了,还真是娇气。” 花缅心中一恸,眼泪流得更欢了。 本想逗她笑,却惹她更加伤心,康穆宁只得转移话题道:“你方才为我沐浴已经把我看光了,这是不是表示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花缅脸上一红:“你说是就是吧。” “可你还不是我的人呢。” “那我也让你看光可好?” “好。”康穆宁回答得干脆利落。 花缅于是拉开被子盖在他们身上,然后躲在被子里把衣服脱了个精光。 康穆宁撇了撇嘴道:“你遮起来了让我怎么看?” 花缅只觉羞臊难当,支支吾吾地道:“还是不要看了吧,怪羞人的。” 康穆宁眸中不由漾满了笑意:“你这样赤身裸.体地和我躺在一个被子里就不羞人了?”他说话的同时,手也没闲着,开始从上到下地抚摸她。 花缅只觉心跳加速,脸上也越来越热。这时却听康穆宁哑声道:“吻我。” 似乎只要能让他开心,无论他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会满足他。所以他话一出口,她立即听话地吻住了他。柔软的唇瓣蜻蜓点水地碰触着他的。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继续深入,不耐地吮住了她的唇,狂热地、猛烈地、用力地辗转研磨,深吸慢挑。他用心感受着她的唇舌,柔软的,娇嫩的,却也是脆弱的,如花盛开。 那让人窒息的热情使花缅瘫软无力,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心境空灵,如置云端。 花缅以为他会要她,他却中途停了下来。她诧异地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他喘息着看向她,的确很累,一个吻便已经耗光了他1的力气。 “如果太累,就不要动了,我来就好。” 花缅将手探进了他的内衣中,惹得他一声闷哼。与此同时,她吻住了他,深入浅出地掌握了全部的主动权,小手轻轻柔柔地,给了他无比愉悦的抚慰。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想要我吗?” 他双眼迷蒙地看着她,呼吸不稳地道:“很早就想了。幻想过无数次,想给你一个完美的第一次。没想到如今梦想成真却是力不从心。” “没关系。”花缅安慰他道,“你可以不用动。” 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给你留下一个不圆满的第一次。” 花缅不再勉强,再次吻上了他的唇。她的手像带着魔力般,撩拨着他敏感的神经。片刻后,伴随着一声愉悦的呻.吟,康穆宁瘫软在了花缅怀中。 之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花缅以为他睡着了,刚想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别走,陪我。” 花缅又躺了回去道:“你身子弱,又刚消耗了体力,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明天还要起程回天照呢?” 康穆宁紧紧搂着她道:“今晚我觉得很幸福。” 花缅只觉心中分外酸楚,提议道:“我给你唱首歌来助眠吧。” 康穆宁开心地道:“好啊,我还没听过缅儿唱歌呢。” 花缅清了清嗓子,启唇唱起了前世百听不厌的一首歌。歌声虽然轻柔,但在寂静的夜中却仿佛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一直传出去很远。 姬云野站在水华宫外驻足良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当耳边响起花缅的歌声时,他竟是心头一颤,忍不住细细聆听起来。 “有没有剩下回望的时间,再看我一眼,我分不清天边,是红云还是你燃起的火焰,哪一世才是终点,彻悟却说不出再见。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羽化成思念,是尘缘还是梦魇,是劫灰还是你燃起的炊烟。哪一念才能不灭,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这首歌被花缅反复唱了好几遍,当四周再次恢复宁静时,姬云野伸手摸上面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流泪了。心痛,很痛。这种心痛的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寻不到根源,却又纠缠着他,让他无所适从。他终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而院内,是三个未眠之人。听着这首旋律动听却让人心生悲伤的歌曲,他们谁也没有言语。歌声停止的时候,他们各自进了房去。 康穆宁是在歌声中沉沉睡去的。花缅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掖好被子,便穿衣下了床去。 她出了水华宫,一路向乾清宫行去。到得宫门外,她不由一愣。这么晚了,宫门竟然大开着。她探头向里面看了看,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人走动,于是悄悄走了进去。 四周寂静无声,只寝殿内透出微弱的光来。花缅走到半开的窗边向内看去,正见到姬云野斜靠在床榻上,头枕着手臂,蹙眉思索着什么。 她就这么久久凝望着他,想着明日便要天涯永诀,竟是悲痛不能自已,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她压抑的呼吸惊动了房内之人,他兀地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她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得怔怔看着他。 姬云野也说不清此刻是何种心情。她的出现虽然让他意外,却也让他有种莫名地欣喜。他留着宫门,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他语气淡然地道:“女皇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花缅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稳定:“我明日便离开了,特地来跟你辞行。” 姬云野闻言,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生不舍:“怎么走得这么急?” “已经打扰了这么久,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话落便转身逃也似的向外行去。 姬云野慌忙追了出去,脱口唤道:“缅儿!” 他话落的同时,两人皆是一愣。花缅转过身来,深深凝视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姬云野迟疑着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花缅点了点头。 “你当初……为什么会移情别恋?” 花缅闻言竟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5章 宁逝 夜凉如水,风冷如刀。 他眉头微蹙。别无选择?那就是迫不得已了?他怎么不记得她有什么苦衷?他果然还是遗忘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呢。 她热泪长流。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她的心口幽居。她舍弃过万物,亦看淡过生死,却从未放下过他。 曾经海誓山盟的一对有情人便这样久久凝立着。一个试图想起,一个竭力记住。触手可及,却只能默然相望。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相知相念难相守,脉脉此情谁诉? 最终,这冰冻似的沉默被一对鸟儿打破。 花鸾和东啼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花鸾落在了花缅肩上,东啼落在了姬云野肩上。它们欢快而亲密地冲他们鸣叫着。 分别多年,它们一定是为团聚而欢喜吧。难怪这几日见不着东啼的影子,原来它是来会老情人了。罢了,就满足它们这个心愿吧。 她把花鸾捧在手中,用脸颊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身体,然后走到姬云野身边将它放到了他手中,缓声道:“好好照顾它们,它们已经分开得太久,是该团聚了。如果以后想我了,就让东啼给我送信。”说完她便觉得这话有些多余,这个可能性实在太过渺茫。 没想到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神情严肃地问道:“你腹中的孩子当真是我的吗? 这话着实让花缅大吃一惊,他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他已经意识到他可能忘了他们之间的事。然而此刻她却沉默了,良久,终是咬了咬牙狠下心来道:“这孩子是康穆宁的,我跟他赌气才会说孩子是你的。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刹那,她看到他眸中闪过希望幻灭的灰败之色。然而下一刻他又如释重负地道:“不是便好。女皇一路走好。” 花缅再不逗留,转身飞快地走出了水华宫。脸上的泪痕被冬夜的风吹得冰冷,这冷意自毛孔一直沁入骨髓。 她在视野内消失了很久,姬云野才挪动脚步踱回房内。什么都可以骗人,但眼神不会。她看着他时,眼神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她一定很爱他。可既然爱他,却为何要抛弃他?抛弃了他,又为何还要再来找他?罢了,不过是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多情女子,想她做甚? 第二日,姬云野礼节性地将他们送出了宫门。马车行出去了很远,花缅仍然掀着车帘紧紧盯着那抹身影,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种沉默的告别,使得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感到心痛。 “停车!” 一声急迫的轻唤打破了这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众人诧异地向康穆宁看去。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康穆宁吩咐车夫调头。 花缅不解地道:“怎么了?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康穆宁并不回答,只顺势将她搂入怀中,随着手上力道的加重,眼圈亦渐渐泛红。 花缅奇怪地道:“怎么哭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康穆宁胸口起伏得厉害,半晌才哽声道:“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花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对车夫道:“停车!” 马车再次稳稳停了下来。 “调头!” “不要调头!” 车夫终于失去了耐心:“还是等你们商量好了咱们再走吧。” 康穆宁道:“去找他吧,给他服用解药之后你们好好过。” 花缅却对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不希望我不快乐吗?” “是啊,你方才那个样子让人看得心痛,既然离开他让你如此痛苦,那我不如成全你们。” “这个痛苦只是暂时的。如果因为和他在一起而让你孤单地离开,那我会痛苦一辈子。你愿意吗?” 这一刻,康穆宁竟是无言以对,唯有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 姬云野一直站在宫门外目送着他们。随着马车的渐渐远去,他突然觉得心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当马车调头返回的一刹那,他竟有些喜出望外。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马车很快便再次调头离他而去。心中的失落竟更胜方才。 这一路,马车行得缓慢且走走停停,似乎是为了照顾病弱、幼子和孕妇,又仿佛是只争朝夕地要把这世间风景都看遍。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天照,而是拐了个弯,穿过南秀进入了狄丽境内。 用花缅的话说,南方气候宜人,适宜养病。只是待他们到达狄丽的时候,已经由初冬进入了第二年初春。万物复苏,是一个好的征兆。然而康穆宁的身体却日渐衰弱了下去。他起初还常常能自己走一段路程,近来双腿浮肿得已经离不开轮椅了。 花缅知道这是心肾功能衰竭的表现。她记得她跟他说过,她要在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上与他合跳一支掌中舞。如今虽然跳不成舞,但与他一同登上最高山峰却还是可以实现的。虽然这对一个重病之人和一个有着八个月身孕的孕妇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地慢慢爬,总是可以到达山顶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准备了一些必备物品后便动了身。 秀丽山海拔五千仞,不仅是世界第一高山,而且还东临大海,与狭长的凤凰岛隔海相望。在犹如海涛奔腾,巨浪排空的层叠群山中,它屏立在东海西岸,利剑般直插霄汉。 凌月抱着宝儿,花缅托着大肚子,裴樱释和姬凌止轮流背着康穆宁,他们就这样不急不躁地,走走歇歇地终于在半个月后成功攀上了山巅。 彼时万里无云,微风拂面,山顶上聚着一团朦胧水雾,在落日余辉的照耀下绽放着奇异的光彩,灿若皇冠。 举目四眺,有一望无垠的蔚蓝大海,有龙走蛇舞的连绵山脉,山光水影,俨然一幅色调庄重却又雄浑壮丽的水墨画。 花缅不由感慨道:“站在高山之巅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你们此刻想到了什么?” 姬凌止道:“海阔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裴樱释接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花缅看向凌月:“你呢?” 凌月眸子幽深地望着茫茫海水,良久方道:“咬破千山向海陬,百川不悔水东流。” 花缅道:“他们俩的意思我懂,无外就是在吹嘘自己站得高看得远,那阿月是什么意思呢?” 凌月转眸看向她,宠溺一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花缅“哦”了一声看向康穆宁:“你想到了什么?” 康穆宁幽幽地道:“此处正好可以看到凤凰岛。我死后,你们就把我葬在这里,让我能够时刻看到你。” 原本成功登临高山的好心情顿时被满满的忧伤取代,花缅一把抱住他,痛哭失声道:“我求求你不要死!” 康穆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漫天晚霞道:“你看,晚霞多美。” 花缅不由扭头看去,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形态曼妙的云朵,在夕阳的辉光中仿佛瞬间绽开的七彩花朵。这一刻,她被这带着几许禅境的端严景色震撼住,心中突然安宁。 良久,她轻轻启唇道:“我多想陪你到天涯海角,直到把世间风景都看透,再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 “会的,会有人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都会有人陪着你。” 她已泣不成声:“可是,世上却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康穆宁的人。他会叫我‘小缅儿’,他会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将她搂入怀中,缓缓落下泪来。 时间很短,天涯很远。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第三次看完日出以后,康穆宁终于支撑不住,他让花缅为他吹一曲五年前在东离寿宴上吹的那首曲子。 他的颓靡她早已看在眼中,然而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竭尽所能地陪伴着他。她红肿着双眼将箫置于唇上,舒缓而哀怨的《千年风雅》在指端流泻而出,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凄切悲凉,似是看透世事沧桑,又像是在抚今追昔。眼泪便在这悲伤曲调中泛滥成灾。 一只颤抖的手执着一块素色锦帕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片刻后似耗尽力气的枯叶蝶般陡然垂了下去。 帕子随之掉落,却又被风吹起,角落中那个用十字绣绣着的“缅”字舒展了开来。 花缅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五年前在玉雪峰上,她为他缝合伤口时让他咬在口中的帕子,他偷偷藏起后竟一直带在身边。 帕子飘飘荡荡地向山下坠去。她想要去追,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眼前。 转眸看向轮椅中安然睡去的康穆宁,花缅探身过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了诀别的最后一吻。 耳边回响起一首歌:“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风吹亮雪花,吹白我们的头发,当初说一起闯天下,你们还记得吗?那一年盛夏,心愿许的无限大,我们手拉手也成舟,划过悲伤河流。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大雪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大雪也无法抹去,我们给彼此的印记。今夕何夕,青草离离,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6章 早产 巨大的悲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痛楚转瞬便蔓延至全身,花缅手捂着肚子滑落在轮椅下。 站在一旁的凌月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探上她的脉搏,下一刻眸光一暗,毫不迟疑地将她抱了起来。 花缅却拉着康穆宁的手不肯松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他,眼泪决堤般哗哗流淌。 凌月转头对姬凌止道:“把他推进来。” 姬凌止意识到花缅可能是要生了,连忙跟随着凌月的脚步将康穆宁推到了帐篷里。 裴樱释追了进来,见凌月把花缅放到被褥上,然后分开了她的腿,喝道:“你要做什么?” 凌月头也不抬地道:“帮她接生。” 裴樱释面上顿现尴尬之色:“你为她接生似乎不太合适吧。” 凌月轻撩眼皮道:“难不成让你来?你会吗?” 裴樱释顿时哑口无言。 姬凌止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谁来接生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要保她们母子平安。” 凌月转头吩咐姬凌止道:“我的帐篷中有一些干净的巾子,你全都拿过来。” 姬凌止应声跑了出去。 裴樱释诧异地道:“你一早就准备好了?” “以防万一。缅儿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孩子随时可能发动。” “那你还让她上山?”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问。 果然,凌月再不与他多言。他看向头发已经汗湿的花缅,只见她眉毛拧作一团,眼睛仍然盯在康穆宁身上,双手牢牢抓着他的手,牙齿紧咬住唇瓣,鼻翼一张一翕,急促地喘息着。 凌月抚着她的唇道:“松开,会咬破的。” 花缅听话地松开了牙齿。 凌月心疼地道:“痛就喊出来。” 花缅摇了摇头道:“不痛。” 怎会不痛?只是和这种痛相比,她的心更痛而已。 凌月柔声道:“我现在要检查你的宫口,把腿打开好吗?” 花缅这才意识到,他是要为她接生了,立即羞涩地道:“这样不好吧。” 凌月微微一笑道:“不要去想我是谁,你就把我当成稳婆好了。” 是啊,如今的确已经别无他法,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阿释出去可好?” 裴樱释道:“我要看着你顺利生产才能放心。” “我也要陪着你。”姬凌止抱着厚厚一摞巾子进了来。 花缅安慰他们道:“有阿月在,我会平安无事的。” 凌月将巾子接了过来道:“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裴樱释和姬凌止看向花缅,正见她对他们露出宽慰的一笑,于是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站在帐篷外,虽然等待有些煎熬,但凌月温柔的嗓音就像加注在他们身上的镇定剂,不断抚慰着他们焦灼的心。 “放松,膝盖弯曲,两脚充分张开。” “宫口还没有开全,暂时不要用力,以免造成宫颈水肿,影响产程进展和导致分娩后期乏力。” “好了,宫口开全了。宫缩停止时张大口呼吸,放松全身肌肉,不要屏气使劲。” “宫缩时充分吸气,紧闭嘴唇,从鼻孔出气的同时慢慢用力。对,就这样,再来。” “胎位很正,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出来了,是个男孩。还有一个,慢慢来。” “第二个已经进入产道,只要如法炮制便好。” “……” 随着第二道清脆响亮的哭声响起,裴樱释和姬凌止不约而同地夺门而入。看着那个水捞一样的人儿,两人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给她擦汗。 裴樱释心疼地道:“还疼吗?” 花缅摇了摇头道:“生下来就不疼了。把宝宝抱过来给我看看。” 裴樱释这才想起去看孩子。他一转头见凌月正在给宝宝进行脐带结扎和消毒,好奇地观看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长得非常小,脸圆圆的,红红的,眉毛弯弯的,鼻子很小巧,此刻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小嘴还时不时一动一动的,似乎是饿了。心中顿时柔软得就像被三月的清风吹皱的池水。 他忍不住打着响舌去逗弄他们,竟把他们逗笑了。他似乎比他们还开心,欢喜地道:“他们笑了,快看啊,他们笑了。” 姬凌止也凑了上来,然后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道:“他们都在吃手呢。是不是饿了?” 说话间,凌月已经把他们包进了小被子中,又用红绳子扎了起来。 姬凌止感慨道:“想不到你准备得还挺齐全。” 凌月正要把两个宝宝抱起放到花缅身边,结果裴樱释和姬凌止反应迅速地一人抢了一个抱到了花缅面前。 看着两个可爱的宝宝,花缅会心地勾起了唇角,然而心中却甚是沉重。孩子的生日便是康穆宁的忌日,以后他们每年的生日都会是一个让她悲痛的日子。她不由看向轮椅中早已长眠的康穆宁,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凌月叹了一声道:“女人产褥期不宜情绪波动过大,否则是会落下病根的。” 裴樱释连忙转移花缅的注意道:“你还不知道第二个宝宝是男是女吧?” 花缅不由转头看向两个宝宝,虽然皆是大眼睛,小嘴巴,但明显一个像她,一个像姬云野。她指着那个长得像她的道:“这个是妹妹。” 裴樱释和姬凌止不由面面相觑,却听凌月道:“这两个宝宝辨识度还是很高的。现在缅儿要喂奶,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人本还想留下来看花缅喂奶,结果被凌月给哄了出去。他们悻悻地进了宝儿睡觉的帐篷,正见宝儿睁开朦胧的双眼向他们看来。 姬凌止坐到宝儿身边道:“阿止爹爹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宝儿认真地想了想道:“先听好消息。” 姬凌止道:“为什么?” “因为那样至少还能开心一下。” “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就不能开心了吗?” 宝儿神情凝肃地点了点头。 姬凌止道:“好吧,好消息是,你娘亲给你生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宝儿顿时双目炯炯地道:“真的吗?在哪里?我要去看看。”说着便钻出了被子,拿起他的小褂子便往身上套。 姬凌止接了过来,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道:“看你这么开心,阿止爹爹真不忍心告诉你那个坏消息。” 宝儿立即敛了笑容道:“阿止爹爹你说吧。” 姬凌止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你阿宁爹爹他……” “哇!” 姬凌止话还没说完,宝儿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也不等衣服穿利索了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花缅正将两个宝宝抱在怀中喂奶,却见帐篷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家伙,二话不说便扑到康穆宁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令闻者无不动容。 凌月说人在悲伤的时候身体会产生大量的毒素。是以,为了两个宝宝的健康,花缅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起身抱着他们去了隔壁帐篷,以免再增伤悲。至于宝儿,就由着他好好发泄发泄,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 两日后,待花缅身子稍稍恢复,他们便动身下了山去。临走前,宝儿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把康穆宁埋葬在山上,非要带着他回家。 最终,凌月耐心地跟他解释道:“第一,这是阿宁爹爹自己的心愿;第二,回到天照路途遥远,他的身体在路上会慢慢腐烂,这是对死者的不尊重;第三,这里站得高看得远,阿宁爹爹可以永远看着宝儿;第四,阿月每年都会带宝儿来这里看望阿宁爹爹。” 虽然他说服了宝儿,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康穆宁下葬了,他还是难过了很久。 看着高山之巅的这座孤坟,花缅喃喃道:“秋棠此刻应该已经适应天照的天牢了吧?我突然觉得,她们俩整日这样无所事事也挺无趣的。” 裴樱释道:“天照的刑罚太过温和,南秀的十大酷刑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花缅面色无波地道:“说说看。” 裴樱释掰着手指头数道:“第一,凌迟。用锋利的刀子把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直到断气。第二,梳洗。用烧红的铁刷子把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第三,剥皮。剥的时候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第四,俱五刑。把砍头,刖,割手,挖眼,割耳合一,即大卸八块?。第五,烹煮。把人塞进大瓮, 然后在瓮下面用柴火加热,直至烧死在瓮里。第六,车裂。把人的头跟四肢套上绳子,由五匹快马拉着向五个方向急奔,把人撕成六块。 第七,刖刑。把人膝盖骨削掉。第八,插针。用针插手指甲缝。第九,腰斩。第十,缢首。” 花缅道:“的确都好残忍。对她们用哪个好呢?” 裴樱释道:“不如让他们都体会体会,让这种痛苦烙进灵魂深处,到下辈子都记忆深刻。否则她们过得太过安逸了,不长记性,来世还会祸害他人。” 花缅唇角轻轻牵起:“可我却希望她们再无来世。”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7章 被吃 天照王朝,长宁元年春,西延小王子康穆宁被百步蛇咬伤后逝世于狄丽境内的秀丽山巅。西延王痛失爱子,将矛头直指天照,试图怂恿熙和帝对天照发动战争。在遭到熙和帝的拒绝后,西延王想出了一招无中生有的计谋,以期另辟蹊径,殊途同归。 半年前,西延皇宫的藏宝阁曾被一名窃贼光顾过。此贼被捕后屈打成招,供出幕后主使乃当今的天照太上皇花非烟。而她的目的则是为了寻找一面古书上记载的神秘镜子——照世镜。此镜据说可窥视过去预知未来,更知大千世界一切众生的宿命轮回。 他猜想,花非烟应是有着巨大的野心才会派人四处寻找此镜,于是故意让人给她放出风去,告诉她照世镜在东离国师府。与此同时他又派人盯着国师府,只要她稍有异动,他便挑唆熙和帝,说她有吞并东离的野心,到时不怕他们不起兵戈。 花非烟得知照世镜在东离国师府的时候,深信不疑。因为国师在跟她讲到她的身世时,曾说过这是他无意中窥得的天机。想来这天机应是从照世镜中窥得的。 那时花缅刚好坐完月子,她只说自己要去东离游玩一番,过段时日再回,便将国事扔给了她。 裴樱释和姬凌止自回宫后便一直住在紫藤苑。朝中大臣心照不宣,皆以皇夫视之。 南秀辅政大臣数次来信催促裴樱释回国理政,皆被他驳了回去。 花缅无奈地道:“你真打算放弃一国之君的身份,在我这后宫中相妻教子吗?” 裴樱释神色肃穆地道:“当年樱花树下的誓言永远作数。只要你同意与我成亲,我立即将皇位传给裴奇骏。” 他不提当年还罢,一提当年,尤其是那一场虚无缥缈的情事,花缅便觉心酸无比。经历了这么多人事,最让她愧疚的除了康穆宁便是他了。可姬凌止对她亦是一片真心。她无论选择谁,对另一方都是一种伤害。 当她道出心中所想时,裴樱释眸光深幽地沉默了良久。 花缅叹了一声道:“既然无望,不如放手吧。” 裴樱释却凄然一笑:“自从遇见你那日开始,我便从未想过放手。无论是你爱着姬云野时,还是和裴恭措在一起时,亦或是选择康穆宁时,我都从未改变过初衷。”话落,他定定地看着她,“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耐心可以用来消磨,等到耐心用尽的那一日,我便……” 他的前半段话直戳花缅的泪点,让她顿时泪盈眼眶,而这后半段话又让她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的反应便是,他是要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吗?可关键处他却突然收了话头。她不安地追问道:“你便会如何?” 裴樱释一字一顿道:“我便出家当和尚去。” 花缅心中一恸,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却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如果他当和尚去了,缅儿可会和我在一起?” 花缅转头错愕地看向姬凌止,他这是来故意戳裴樱释痛处的吗? “说啊,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花缅摇了摇头道:“不会!”逼裴樱释出家已经天理难容,她又岂会再落井下石? 姬凌止委屈地道:“那我也出家好了!” 花缅登时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他们会有这种念头,如今被他们逼迫到两难境地,她一时竟失了方寸。此事着实难以决断,还是去找阿月来解决吧。 这么想着,花缅抬腿便向殿外行去:“今日阿月怎么没来紫藤苑?我去找他商量商量,回头再给你们答复。” “他去天牢了。” 花缅诧异地看向裴樱释:“他去天牢做什么?” “你不是说花若水和秋棠过得太无趣吗?” 花缅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他去给她们找乐子去了?” “可以这么说。” “那十大酷刑,他用的哪一个?” “自然不能用死刑,让她们这么快死去岂非便宜了她们?” “那他给她们用的什么刑?刖刑还是插针?” “插针。” 花缅不由打了个寒颤:“十指连心,她们会不会痛死?” “会很痛,但不会死。而且,我听凌月说,他在针里放了一种药,此药在人体内运行七七四十九日,死后便会魂飞魄散。” 花缅心下一悸,没想到她那日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让凌月放在了心上。这一刻,她不但不觉得他行事残忍,反倒大为感动。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若她们在四十九日之内死去了怎么办?” “放心,她们死不了。凌月给她们戴了牙套,她们无法咬舌自尽。若她们想要绝食,看守自会掰开她们的嘴往里灌。” 让自己最痛恨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但再生不出同情之心,反倒觉得畅快无比。人生在世便是自作自受,她们害了姬云野又害了康穆宁,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裴樱释不紧不慢地道:“说完了她们,现在再来说说我们吧。” 花缅闻言顿觉头疼,怎么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了?他们用如此难以抉择的问题来为难自己,为何就不考虑考虑自己的感受? 裴樱释道:“你当真忍心让我出家?” 花缅立即用力地摇了摇头。 姬凌止道:“那你就忍心让我出家吗?” 花缅慌忙道:“当然不忍心。” “那你就干脆利落点,做个决断吧。” 花缅支支吾吾地道:“什么……决断?” “要不要我们?”裴樱释和姬凌止异口同声地道。 花缅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确信地重复道:“你们问我要不要……你们?” 两人又同时点了点头。 花缅吃惊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姬凌止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花缅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不由看向裴樱释:“你确定你愿意和别人分享我?” 裴樱释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好的方式了。缅儿不要再逃避了。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顺其自然,皆大欢喜。” 花缅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她吞吞吐吐地道:“还是……征求一下阿月的意见吧。” “我们已经跟他谈过了。”姬凌止接口道,“他说,一切尊重你的选择。” “那个……还有母皇。” 裴樱释道:“不用再征求她的意见了。她临行前主动找我们谈过,让我们和睦相处,当好你的贤内助。” 花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就等自己拍板了。 姬凌止不失时机地道:“关于大婚事宜,如果你同意了,我立即安排礼部去办。” 花缅张口结舌道:“太突然了,我一时有些适应不了。” 裴樱释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在她耳边小声道:“要不,我们就先让你适应一下,等母皇回来之后再举行婚礼。” 花缅蓦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唇角轻勾,眼中含笑,似乎在算计着什么。她又转头看向姬凌止,正见他转身离去,同时扬了扬手道:“今晚我来照顾三个孩子,你们好好享受这个难得的夜晚吧。” 花缅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才刚刚沉入西天,距离夜晚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待她反应过来,裴樱释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花缅连忙惊呼道:“快把我放下来,被人看到要羞死了。” “所有人都已经把我当成你的男人了,就算被人看到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那个……”花缅嗫喏道,“我想先去把孩子喂饱。” 裴樱释一愣,这一刻,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为了这一日他等了太久,而等到的时候却是百般滋味齐齐萦绕心头。有狂喜,有甜蜜,有苦涩,有酸楚,也有哀怨。 花缅给孩子喂奶时他就在一旁看着,她第一次没有避讳他,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幸福。待她一喂完奶他便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到了自己房中。 他本以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可以慢慢地品尝她,然而事实并非如他所想。他是那么地急切。他急切地除去她的衣衫,又急切地吻上她的娇唇,然后手忙脚乱地爱抚着她。 他曾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被自己做起来却完全失去了美感。然而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想尽快地全然地占有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当他终于和她融为一体,那种自心底升腾起的畅快瞬间将他击中。这体验完全不同于多年前樱花树下温泉中的那种缥缈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快意连连。这滋味着实要美妙得多。 当他终于精疲力尽地翻身下来,花缅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幽怨地传来:“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吧?” 花缅闻言愕然地看向他。 他转头看着她:“这次的感觉很真实。上一次就像是在做梦。”他没有说出的话是,你对我使用了摄心术吧? 花缅心虚地道:“我不是有意的。” “嗯,你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 “你不用说对不起。正是因为有了那一次美好的感受,我才觉得这些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所以,我应该感谢你。” 花缅闻言只觉心头一酸,竟是无语凝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8章 偏心 这一夜,两人是相拥而眠的。裴樱释从未睡得如此酣畅,做了一夜好梦。 他梦到他和花缅皆穿着一袭大红喜服,走过了婚礼的每一道环节,最终步入了洞房。那一夜很漫长也很美妙。然后花缅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白白胖胖的,煞是可爱,就是总爱跟他抢花缅。他把他放到小床上,方想跟花缅亲热一下,他便扯着嗓子大哭起来,无论怎么哄他都啼哭不止。 最终他头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梦。只见姬凌止正愁眉苦脸地站在床边,怀中抱着嚎啕不止的小宁儿。 花缅和裴樱释几乎同时醒来,见到这个阵仗,她连忙起身把宁儿接了过来。估摸着他应该是饿了,于是解开了胸前的衣襟。一见到自己的饭碗,宁儿饿狼扑食般便一口含了上去。 他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酣畅淋漓,姬凌止看得直吞口水。 裴樱释打趣道:“怎么?你也想吃?” 姬凌止恨声道:“你还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躺着说话不腰疼。” 裴樱释把花缅往怀中一捞:“今夜缅儿是我的,等会儿宁儿吃饱了你抱他回房好好睡吧。” 花缅被他们说得脸一红,又不好意思反驳,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只专心奶孩子。 眼见宁儿小脑袋一歪,心满意足地在花缅怀中睡了过去,姬凌止连忙把他接了过来,然后悻悻地出了门去。 裴樱释搂着花缅刚刚入睡,耳边便又响起了孩子的啼哭声。他懊恼地睁开了眼睛,便见姬凌止一副神疲意懒睡眼惺忪的模样再次站在了床前。 花缅以为这次应该是乐儿,伸手把孩子接过来便要喂奶。谁知她只吃了两口便含着奶.头睡着了。 花缅奇怪道:“难道她不饿?” 姬凌止打了个哈欠道:“我想他应该不饿,他刚吃饱没一会儿。” 花缅闻言不由低头看了宝宝一眼,这才发现他不是乐儿,而是宁儿,于是把他交还给了姬凌止。可他刚到姬凌止怀中便醒了过来,待看清抱着他的人是谁时立即嚎哭起来。 花缅叹了一声道:“还是让他跟我睡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姬凌止已经被这个小家伙折腾得疲累不堪,闻听此言立刻如获大赦般将他往花缅怀中一放便逃遁而去。 裴樱释心疼地道:“缅儿被他们搅扰得连个整觉都睡不成,还真是辛苦。” 花缅不以为意地道:“哪个当娘的不是这样?好在他们还算乖巧,平时夜里不哭不闹,也就只要喂一次奶就好。” 裴樱释不解地道:“宁儿白天不是挺喜欢让姬凌止抱的吗,怎么夜里反而不跟他了?” “可能是跟我睡习惯了,突然换人有些不适应吧。” “可是乐儿怎么不闹呢?” 花缅这才想起,平日夜里宁儿只要一哭闹她便搂着他睡,于是他便可以安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而乐儿因为向来乖巧,便没有这个待遇。 当她随口这么一说时,裴樱释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宁儿几眼。只见他这会儿正在花缅怀中精神奕奕地睁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当眸光和他对上时,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心头突地一跳,指着他对花缅道:“他这眼神怎么这么像康穆宁?” 花缅被他说得一愣,不由看向怀中的宁儿,见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裴樱释,于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把他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花缅,然后小嘴一咧,开心地笑了起来。 花缅心中一动。裴樱释不说她还真没发现,此刻才发觉他的神韵像极了康穆宁。 裴樱释诧异地道:“难不成他是康穆宁的孩子?” 花缅嗤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裴樱释细细回忆了一番康穆宁上岛以后的情景,有他和姬凌止虎视眈眈,他确实不太可能得手。而且这孩子的五官的确是照着姬云野的模子刻出来的,是姬云野的不会有错。可他身上怎么会有康穆宁的影子呢? 他或许想不到原因,但花缅这个过来人却是知道的。这一刻她只觉心潮澎湃不已,热泪直往上涌。 裴樱释不解地道:“你怎么哭了?莫不是我说错话了?” 花缅哽声道:“阿宁回来了。” “康穆宁回来了?” 花缅低头看向宁儿,一颗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似被烫到般,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片刻后便又欢喜地手舞足蹈起来,神情中一派懵懂。 与她当年不同的是,他如今就是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天真孩童。 裴樱释起初还一头雾水,此刻不敢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康穆宁的转世?” 花缅笃定地道:“一定是!我生产的时候一直拉着阿宁的手没有放开过,或许正因如此,他的魂魄才会机缘巧合地进入了宁儿体内。” 裴樱释觉得她所言在理,不由感慨道:“难怪有人说,儿子是母亲前世的情人呢。”话落,他又恼恨地道,“以后他若是敢跟我们争你,我就把他扔到一边让他哭个够。” 没想到他一语成谶。若没有花缅陪伴,宁儿夜里必会哭闹不休。而裴樱释果然说到做到,每当花缅和姬凌止共寝,宁儿哭闹时,他便把他往小床上一扔,由着他哭到筋疲力竭后自己睡去。姬凌止觉得此法甚好,便在花缅与裴樱释共寝时如法炮制。 直到有一日,花缅奇怪地道:“宁儿近来夜里不缠我了,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跟你们在一起?” 姬凌止洋洋自得地道:“还不是因为我们**得好。” “哦?你们是如何**他的?” “把他扔一边哭去。哭累了他自然就睡了。” 花缅心疼地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宁儿的?” “是啊,那小子简直天生就是我们的情敌!”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啊!” 这时宝儿跑上前来告状道:“娘亲,你去上朝的时候,阿释爹爹和阿止爹爹总是像逗小白一样逗宁儿。” 花缅好奇地道:“他们是怎么逗他的?” “他们总喜欢捏他的脸让他做各种表情,一会让他咧嘴笑,一会让他扮猪头,一会让他做鬼脸。只要他一哭就把他往旁边一扔,让他自己哭个够。” 花缅心中恼恨至极,面上却平静无波地继续问宝儿:“他哭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宝儿道:“我就拿好吃的哄他。” 花缅心头一颤:“你给他吃什么了?” “我给他吃过很多啊。”宝儿掰着手指头道,“有冰糖葫芦,有柠檬汁,有梅花糕,有鸡蛋黄。” 花缅提心吊胆地道:“他都吃下去了?” 宝儿想了想道:“吃冰糖葫芦的时候,他是伸着舌头舔的。喝柠檬汁的时候他的脸就皱成一团。吃梅花糕和鸡蛋黄的时候他就像没有牙齿的老太太一样在嘴里吧嗒。” 花缅气得浑身颤抖。宁儿没有被宝儿给折腾死还真是命大!她冲着那两个一脸无辜状的罪魁祸首暴喝道:“你们就是这样看孩子的吗?” 裴樱释道:“我们哪知道宝儿给他吃了那些东西。” 花缅怒道:“那就更是你们的失职了!你们当时在做什么?” 姬凌止道:“我们在哄乐儿呀。” “你们也这样对待乐儿吗?” 宝儿插嘴道:“他们说乐儿长得像娘亲,都很喜欢乐儿,从来都舍不得让乐儿哭。乐儿一哭,他们就抢着去哄她。” 花缅恨恨地看着裴樱释和姬凌止:“你们怎么可以厚此薄彼?” 裴樱释和姬凌止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怎么,我冤枉你们了吗?” 裴樱释深以为意地道:“我原本并不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有什么不妥,今日细细一想,的确是有一点偏心。” “有一点?”花缅冷嗤道,“你这哪里是有一点?你简直就是把宁儿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人对待。” “可他的确就是我们的情敌啊,总是扰人好事。” “不可理喻!”花缅恨声道,“若宁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立即把你们都休了!” 姬凌止道:“缅儿说得未免严重。宁儿健康着呢,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若宝儿再继续给他喂那些吃食,我看他离夭折也不远了。” 宝儿这才听出花缅话中的意思,原来那些东西宁儿都不能吃啊?他连忙补充道:“我还给他吃了好多水果,有石榴、樱桃和葡萄。” 花缅终于忍无可忍,怒声道:“我要休夫!” 裴樱释和姬凌止连忙死皮赖脸地陪不是,希望她能给他们一个留宫察看的机会。好言说尽以后,花缅总算松了口,但说出的话却是:“以后我跟三个孩子一起睡,你们自便吧。” 裴樱释连忙赌咒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虐待宁儿了。我保证不再让他哭,也不再让宝儿给他乱吃东西。” 姬凌止道:“我也保证,以后对他就像对待小乐儿一样,视如己出。” 花缅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去奶孩子,任由他们亦步亦趋地追了进来,也再不搭理他们。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79章 邀宠 花缅果然说到做到,每晚都陪孩子一起睡,把裴樱释和姬凌止晾到了一边。他们于是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她欢心。 裴樱释在花缅下朝后主动到御书房说要帮她批阅奏折,姬凌止则端了汤膳过来说是给她补身子。 花缅腾地站了起来:“你们都过来了,谁照看孩子?” 裴樱释道:“交给阿月了。” “阿月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 姬凌止道:“别担心,还有宝儿呢。” 花缅无语地道:“就是因为有他在,我才不放心。” 裴樱释连忙抢白道:“我已经教育过宝儿了,告诉他弟弟妹妹除了喝奶什么都不能吃。他说他记住了。” “一个孩子的话你也当真!”话虽这么说,但想想宝儿还算听话,又有凌月看着,估计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算算时间,这会儿宁儿和乐儿也该饿了,花缅面色缓了缓对裴樱释道,“这些奏折就劳烦你帮我批阅吧,我回去喂孩子。” 姬凌止道:“喝完汤膳再走吧。这是我亲自熬的。” 花缅不无感动地道:“阿止辛苦了,麻烦你帮我端回去再喝吧。我怕宁儿和乐儿饿了会哭闹。”说着已快步出了门去。 姬凌止只得追着她把锅子又端了回去。 一进紫藤苑,花缅惊讶地发现,院内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头母牛。询问内侍才知道,这是宝儿突发奇想让人从街市上买来的,说是要挤牛奶给宁儿和乐儿喝。 花缅连忙唤来宝儿道:“你喂他们喝牛奶了?” 宝儿开心地道:“是啊,阿释爹爹说,他们只能喝奶。我就让人买了一头牛,这样娘亲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有奶喝了。” 花缅赞赏地道:“宝儿真聪明。那牛奶是谁挤的?” “是宝儿和阿月一起挤的。” “这么说,牛奶是阿月煮的了?” 宝儿不解地道:“还要煮吗?娘亲的奶都没有煮就给他们吃了啊。” 花缅不由仰天长叹,然后怒声唤道:“阿月!” 宝儿道:“阿月去御药房了。” 花缅一愣:“他去御药房做什么?” “因为弟弟和妹妹拉肚子了。” 花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么说,他把你们三个人独自扔在了紫藤苑?” “不是啊,他让内侍照顾我们的。” 好吧,这个她可以不跟他计较,但是他身为一个医者,竟然把宁儿和乐儿喂出病来,以后她还如何敢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没想到这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正说话间,凌月风急火燎地进了来,看见花缅的一刹那不由一愣,眼神中似乎带着心虚的闪躲:“缅儿今日这么早回来啊。” 花缅不阴不阳地道:“是啊,我若不这么早回来,怎么会知道你把我的孩子折腾得拉肚子呢?” “那个……”凌月支吾道,“纯属意外。” 花缅无奈地道:“我就奇怪了,当年我昏迷的时候,你也曾给宝儿喂过牛奶,难道你不知道牛奶要煮熟了喝吗?” 凌月面上不由带了愧色:“那时候确实没有煮,我以为喝新鲜的更有营养,宝儿喝了也的确没有不良反应。谁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么娇气。” 花缅叹道:“兴许是当年的奶牛很健康吧,这头奶牛来历不明,你也不先自己试喝一下便给孩子喝,若真喝出个好歹该如何是好?” “缅儿所言甚是,我以后定当注意。”凌月说着便逃也似的钻进了房中。 经此事件以后,花缅觉得男人果然是不适合照顾孩子的,于是决定请一个专门的奶娘来照顾他们。结果遭到了那三人的一致反对,尤其是裴樱释和姬凌止。如今他们也就这么点用处了,若连这件事也让别人来代劳,他们怕是真要被花缅扫地出门了。 最终,花缅只得又给了他们几日考察时间,然后发现他们果然再未出过大的岔子。与此同时,裴樱释和姬凌止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她该恢复同房了。 某一日,裴樱释在花缅睡着后,偷偷溜进她的房间,然后轻轻躺在了她身边。花缅假装睡着,不想搭理他,却不料,他竟然吻上了自己的嘴唇,更可恨的是,他似乎觉得很美味,流连不去,由浅尝辄止变成了缠绵深吻。 花缅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睛,想将他推开再呵斥一番,却听他道:“想我了吗?” 花缅道:“整天见,有什么好想的?” 裴樱释道:“我说的是夜里。” 花缅故意不接他的茬:“夜里睡着了还想你作甚?” 不成想他突然疑惑地看着她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花缅一时语塞,“可能是天太热了吧。” “是吗?不如,我来帮你降降温吧。” “不要……啊……混蛋……唔……” “啊——”一声痛呼破窗而出,直上九霄,接着是某人凄厉的泣诉,“缅儿,你这是谋杀亲夫,你就不怕你这一踢会毁了你一生的性福?” “那是你的性福。不是我的。” “你……好呀,你有了姬凌止就不在乎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裴樱释作势就要起身,他以为花缅会拦住他,不成想她转了个身,将背对着他,继续睡了起来。他突然便气怒起来,连玩笑的心情也一扫而空,起身悻悻离去。 然而第二日他便将昨夜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估摸着花缅下朝了,便不请自来地去了御书房,蹭到她身边咬着耳朵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花缅被他撩得心头一颤,只觉他身上有股醉人的味道,然而她却不动声色地道:“不就是用了香粉吗。你又恢复本性了?” 裴樱释轻笑出声:“什么叫恢复本性?我可从未断袖过。这是从雄性动物身上提炼的一种香精,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吸引力?” 花缅朝他轻轻一笑,很煞风景地道:“抱歉,我今日不舒服。” 裴樱释不解地道:“不对啊,你的月事不是还没来吗?” “谁跟你说是因为这个了?” “那你哪里不舒服?” “胃疼。” “我怎么没听说你有这个毛病?” “那说明你不关心缅儿。”说这话的是姬凌止。话音落下,他已走进殿来,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碗。 裴樱释诧异地道:“你不会是给缅儿送胃药来的吧?” “被你说对了。”姬凌止说着把药碗递到花缅跟前,“这是我亲自给你熬的,快趁热喝了吧。” 花缅正想问他是如何知道她胃疼的,却听裴樱释指责她道:“缅儿你偏心,你胃疼竟然告诉他不告诉我。” “非也。”姬凌止反驳道,“缅儿并未告知我。我不过是心中有她,所以才会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哦?你是如何得知她胃痛的?” “当然是从宝儿口中问出来的。我就问他缅儿最近晚上都做什么。他说缅儿晚上总喜欢用暖炉焐肚子。我就问他焐的什么地方。他就指给我看。于是我便知道缅儿胃痛了。” 裴樱释不由竖起了大拇指:“我心悦诚服!” 花缅闻言大为感动,于是接过药碗一口喝尽。 凌止连忙接过药碗并递给她一颗红枣道:“吃了这个压压苦。你胃不好,可吃些红枣补益脾胃。另外,辰时胃经当令,人体气血在辰时流经足阳明胃经,此时进食些温和饭食最是养胃。所以缅儿若下朝晚了,即使让大臣们等会儿也要将早膳吃了,如果下朝早要先用了早膳才可批阅奏折,不可再忙得忘了吃饭。胃病是要靠养的,不好好调理,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花缅诧异地道:“你何时也懂这些大道理了?阿月教你的?” 姬凌止不屑地道:“才不是他教我的,是我向他请教的。” 花缅把他这句话咀嚼了一番道:“不是一个意思?” “一个是被动,一个主动,如何一样?” 花缅顿时了然,她一边吃着红枣一边称赞道:“阿止如此贴心,真让我感动。” 姬凌止把药碗放到桌案上后,把手探进她的衣襟内轻柔地揉按着:“还疼吗?” 花缅摇了摇头道:“喝下这碗药之后好多了。”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 “记得了,都听你的。若是哪日我忘了,允你进御书房伺候早膳。” 姬凌止欢喜地道:“没问题。以后你的身体就交给我了。嗯?你为什么这么怪异地看着我?哦——我是说以后你的健康就交给我了。” 花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何必解释,我的身体不是已经交给你了?” 姬凌止的手慢慢向上游走:“看在我如此贴心的份上,缅儿今晚到我房中可好?” 裴樱释一巴掌拍掉他作乱的手道:“我一直以为我是此中高手,今日见了你邀宠的手段方知强中自有强中手。” 姬凌止道:“那你就慢慢学吧。” “凡事皆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先来邀请缅儿的,今日缅儿是我的。” “可她并没有答应你啊。” “她也没有答应你啊。再说了,她方才是因为胃疼才拒绝我的,如今胃不疼了,自然会答应我。” “可她的胃疼是我治好的。” 花缅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 裴樱释和姬凌止不由一愣,缅儿这话的意思是同意恢复同房了?他们顿时欢喜地追上来道:“我们不争了,缅儿来选便好。” 花缅但笑不语,继续迈步向前行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0章 虐待 是夜,花缅把孩子喂饱哄睡后便去了裴樱释的房中。 她走后不一会儿宁儿便哭闹起来。姬凌止因恼花缅没有选择他而罢工,对他的哭闹不闻不问。 宝儿被吵醒后,气愤地把宁儿抱了起来,然后噔噔噔地跑到裴樱释房外,径直推门而入直奔帘帐微晃的大床。 帘帐被小手撩起的时候,花缅正慌乱地系着衣衫的带子,而裴樱释则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脸欲求不满地瞪视着那个扰他好事的小家伙。 宝儿对他们的举动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气哼哼地把宁儿往花缅怀中一放:“阿宁爹爹变小了以后还真是烦人。老爱哭。” 花缅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阿宁爹爹?” “阿释爹爹和阿止爹爹都这么说。” 花缅转头看向裴樱释:“这事你们也跟他说了?” 裴樱释道:“他闲来无事总念叨他的阿宁爹爹,但凡我们做的事稍稍不合他的心意,他便拿我们和他比,说阿宁爹爹对他有多好。好像他才是亲爹,我们都是后爹似的。于是我们就告诉了他事实的真相,让他认清这个残酷的现实。” 花缅对宝儿道:“你不喜欢现在的阿宁爹爹吗?” 宝儿点了点头道:“他总哭,吵得我都睡不好觉,一点也不像原来的阿宁爹爹,还常常给宝儿讲故事,哄宝儿睡觉。” 花缅道:“他现在还小,长大就不哭了。你小时候也爱哭啊,娘亲和阿月都不嫌你烦。你是哥哥,应该照顾弟弟,就像当初阿宁爹爹照顾你一样,知道吗?” 宝儿似有所悟地道:“那好吧,我抱他回去睡觉。” 谁知,在花缅怀中已经不哭的宁儿被宝儿一抱便又哭了起来。花缅无奈地道:“今晚就让宁儿跟娘亲睡吧。宝儿快回去睡吧。” 宝儿乖巧地离去之后,看着那个瞬间便不再哭泣的小家伙,裴樱释懊恼地道:“这小子是故意的吧?” 花缅道:“他懂什么,不过是对我比较依赖罢了。” 花缅本打算把他哄睡了再继续方才未竟之事,不成想他却来了精神,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她于是只得把他放到了床尾。 然而裴樱释方一覆身上来,他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旦他停了下来,他便停止啼哭。如此折腾了数次,裴樱释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送回了姬凌止处。 第二日夜里,当他再次哭闹的时候,裴樱释如法炮制,将他放在了姬凌止床上。于是昨夜的情景再次出现。姬凌止愤怒之下又将他扔回给了裴樱释。 因此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小子一定有前世记忆,他所谓的懵懂无知都是装出来的。否则,就凭宝儿给他乱喂的那些吃食就足以要了他的小命,他能安然无事地活下来,绝非命大这么简单。 听凌月说,两个月的宝宝被人逗引时会微笑;眼睛能够跟随物体做水平方向的移动;俯卧时能抬头片刻,自主转动头部;遇到大的声音刺激,会有明显的反应,比如沉默、哭泣或惊愕;能转头寻找声源;会玩弄自己的双手,手指会展开和合拢,会吮吸拇指。若没有这些表现,则可能是发育迟缓或先天愚痴。 裴樱释和姬凌止实证的结果是:当他们在他面前不停地手舞足蹈试图逗引他时,他连理都不理他们;当他们拿着色彩鲜艳的东西在他眼前移动时,他却把目光转移去了别处;当他们把他以俯卧的姿势放在床上时,他压根不抬头,而是就势趴在那里闭目养神;当他们故意制造声响时,他毫无任何反应,更不用说去寻找声源了;他更是从不玩弄自己的双手。 若说他哪点像婴儿,除了眼神单纯和偶尔吮吸拇指外,似乎再也找不出相同点了。 为了证实他并非愚痴,而是不屑任他们摆布,他们趁着花缅不在时开始有计划地实施起了对他的虐待试验。 第一,正常婴儿无论什么东西,只要送到嘴边张嘴必吃,来者不拒。可当他们把他拉的粑粑用勺子搲了送到他嘴边时,他却故意无视。裴樱释坏心地抹了一点在他嘴上,结果他把刚喝的奶全都吐了出来。 第二,无论他是拉了还是尿了,任他哭破喉咙他们都不给他换尿布,直到估摸着花缅快回来了才给他换。几日后,他学聪明了,花缅不在的时候他不拉也不尿,她什么时候回来他什么时候方便。 第三,夜里他若再哭,他们便用被子捂住他的嘴。正常婴儿会有一个因继续哭泣而导致的窒息反应,而他则是立即停止哭泣,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至此,他们已经十分确定,这家伙一直在装!但为了逼他就范,他们只得铤而走险,采取了更加极端的方式。 某日,裴樱释不知从哪捉来了一条无毒的蛇,他让姬凌止去御书房拖住花缅,自己则亲自去做实验。当时宁儿和乐儿都躺在床上并未睡着,他走上前去把蛇放在了他们中间。 乐儿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条蛇,而宁儿眼中则满是惊恐,甚至连哭都忘了。 当蛇爬到他身上时,他浑身颤抖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裴樱释。 裴樱释叹道:“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你求我啊,求我的话,我就把它从你身上拿开。” 宁儿紧紧闭上了眼睛,同时牙关紧咬,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裴樱释幸灾乐祸地看着那条蛇慢慢向他脸上爬去,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当他数到三的时候,那条原本温和的蛇突然张开了嘴。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便探手去抓。然而那蛇在他的手触及之前便挣扎着滚到了一边,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裴樱释定睛一看,只见蛇的七寸处插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针,回头便见凌月怒容满面地走上前来一把将宁儿抱入了怀中。 见宁儿并无大碍,他才怒视着裴樱释道:“你是现在跟我解释呢,还是一会到缅儿面前解释?” 裴樱释不由看向宁儿,见他正恨恨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实话实说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下他是否还有前世记忆而已。” 凌月点了点头,不无赞赏地道:“此法甚好,他前世是被蛇咬死的,应该非常怕蛇才对。可是你也看到了,蛇都朝他张开嘴了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这足以证明他并无危险意识,是没有前世记忆的。”然后他话锋一转,“你可知道,方才若非我刚巧进来出手杀死了那条蛇,后果不堪设想。” 裴樱释心中也有些后怕,但他却嘴硬地道:“方才我也出手了,即便你不来,这蛇也伤不了他。” 凌月怒极反笑:“那我就把此事告诉缅儿,让她来评评理。” 裴樱释立即好言哄道:“是我不对,方才多亏阿月出手,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我保证,下不为例。阿月大人大量,开开恩,千万不要告诉缅儿。” “那就请你记住说过的话。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凌月说着便把宁儿抱了出去。 裴樱释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头冷汗。 事后,当他把此事告诉姬凌止时,姬凌止觉得只要他再努力努力,一定可以让宁儿开口说话。 裴樱释丧气地道:“算了吧,那小子嘴硬得很。蛇都爬到脸上了都不肯开口,你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姬凌止道:“今夜缅儿来我房里后,你再喂他点屎吃,我就不信他能沉得住气。” 裴樱释觉得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是夜,缅儿方走,宁儿便哭了起来。裴樱释拉过被子捂住了他的嘴道:“你是不是饿了?爹爹这便出去给你弄点牛粪回来吃好不好?” 宁儿眼中明显现出惊怒之色。 裴樱释心情甚好地勾起唇角,然后起身下了床去,只听身后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怒不可遏地道:“他***,非逼本小爷我开口说话是不是?” 裴樱释连忙退了回来,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喜笑颜开道:“哟,终于肯说话了?” 宁儿伸出肉肉的小手拍掉他的大手,怒声道:“你别得意太早,等我长大了,非把你们这两个老家伙都收拾了不可!” 裴樱释嘻笑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给你长大的机会。” “你敢!缅儿若知道了,一定会把你们全都休了。” 裴樱释想了想道:“也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呢?” “合作!”他这话说得气焰小了许多。 “怎么合作?” “不要告诉缅儿这件事,也不要再欺负我,我们便可相安无事。” “那你长大还收拾我们吗?” “看你们的表现咯。” 裴樱释戳了戳他的额头道:“我们养你,你要知恩图报懂不懂?” 宁儿冷哼道:“看在你们为我擦屎把尿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话落,裴樱释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为什么喜欢吃大拇指?” 宁儿翻了翻眼皮道:“因为乐儿喜欢吃,我模仿一下行不行?” “……”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1章 来客 几日后,天照皇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西延王。 内侍来报并递上拜盒时,花缅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闻言深感意外,不由打开了拜盒。只见盒子内除了一张满含敬意的拜帖外,还有一对项圈、一对长命锁和一对手镯,皆为纯金打造且独具匠心。很显然是送给宁儿和乐儿的。西延王痛恨自己这个扫把星害死了他儿子,挑唆东离欲对天照发动战争,她已有所耳闻。如今他不仅亲自到访,更送来了贵重礼物,又是为了什么? 但他既然愿意示好,她便不好薄待了人家,更何况她对他也存有愧疚之情,于是立即起身亲往宫门迎接。 当看到头戴九凤呈祥皇冠,身穿九凤攒牡丹凤袍的女子容姿秀雅却不失王者威仪地出现在面前时,西延王竟有种被暖春的阳光晃花了眼的错觉。 直到她灿若春花地笑着说出“西延王别来无恙”,他才连忙态度谦恭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却又很快便被她的柔荑小手扶了起来。 花缅亲切地将西延王迎入皇宫后,本打算去御书房接待他,不成想却听他带着些许迟疑地道:“女皇可否带本王去见见你的一双龙凤胎儿女?” 花缅不由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知道宁儿就是康穆宁? 见花缅神情疑惑,他面上顿现尴尬之色:“本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他们正好出生在宁儿去世那一日,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去看看他们也算是对宁儿的一种缅怀。” 花缅心中很是狐疑,但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领着他去了紫藤苑。 院子里,凌月正一边推着宝儿荡秋千一边手捧一卷医书阅读,裴樱释和姬凌止则分别抱着宁儿和乐儿坐在石桌边对弈。 看见花缅身后的西延王时,众人皆有些讶然,纷纷起身见礼。而西延王一一回礼后便把目光专注地投在了宁儿身上。 他走上前来对裴樱释道:“永安帝可否让我抱抱他?” 裴樱释看了看花缅,见她并未反对,便把宁儿递给了他。 西延王怔怔地看着宁儿,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头不由突突直跳,一股酸意涌上眼帘,竟立时湿了眼眶。 这一刻,原本只想看看他的打算瞬间烟消云散,他看向花缅,语气中带着乞求:“这个孩子甚是讨人喜爱,深得我心,女皇可否割爱,把他过继给本王,将来继承西延王位?” 如果说方才还不太肯定他此行的目的,现在花缅终于确信,他一定是知道了宁儿便是康穆宁这件事而专程来看他的。她转眸看向裴樱释和姬凌止,正好撞见他们闪躲的目光,心下顿时了然。 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要这么做,但这也的确无可厚非。既然康穆宁是因她而死,她便有责任成全他父王对爱子的一片拳拳之心。 她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 西延王没想到花缅这么轻易便答应了,眸中顿时放出光来,他迟疑着道:“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西延王但说无妨。” 他殷切地看着她:“女皇可否将他养在本王的膝下?” “不可!”花缅毫不迟疑地道,“宁儿还太年幼,不可以离开娘亲。” 西延王眸光暗了暗,退而求其次道:“那便等宁儿再长几岁可好?” 花缅不由看向宁儿,却见他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良久方艰难地启唇道:“好。” “等等!”姬凌止道,“缅儿你可想清楚了,宁儿是我皇兄的骨肉,你难道没想过将来让他继承东离的江山吗?” “没有!”花缅斩钉截铁地道,“我当初便告诉他孩子是康穆宁的,继承西延王位理所当然。” 姬凌止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 随后花缅让人在宫内给西延王安排了住处。待他走后,她目光审视地看向裴樱释和姬凌止:“说吧,是谁给西延王去的信?” 姬凌止指了指裴樱释:“是他。我当初可是坚决反对的。” 花缅看向裴樱释:“为什么?” 裴樱释看了看怀中一脸无辜状的宁儿道:“一来,我觉得西延王绝了后怪可怜的,希望宁儿能给他带来安慰;二来,我也想借此契机缓和一下西延和天照的关系。”说着点了点宁儿的鼻子,“是不是啊小宁儿?” 宁儿咧开小嘴笑得一脸天真。 花缅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这两点说得无懈可击,但我觉得你似乎还遗漏了一点。” “哦?还有什么?” “可以赶走一个情敌啊。” 裴樱释呵呵笑道:“缅儿果然懂我。但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只是我做好事的回报而已,绝非我的初衷。” 花缅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而看向姬凌止:“你信吗?” 没想到姬凌止竟然不假思索地道:“我信。” 花缅了然地道:“你们俩本便是一丘之貉,看来我是问错人了。” 姬凌止委屈地道:“缅儿太不了解我们了。但凡会让你伤心的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做的。我当初之所以反对他将宁儿便是康穆宁这件事告诉西延王,就是担心他会把宁儿从你身边带走。因为我猜到你必定会忍痛割爱。” 花缅只觉心头一颤,竟是无言以对。 裴樱释拍了拍姬凌止的肩膀道:“难得你为我说了一句公允的话。” 姬凌止嗤道:“你不觉得我是在为自己说话吗?” 裴樱释不以为意地道:“殊途同归嘛。”说着将宁儿高高举起道,“宁儿见到父王开心吗?” 花缅道:“你别吓着他,快放下来。” “没关系,小孩子都喜欢举高高,你瞧乐儿就很开心呢。”姬凌止说着把乐儿高高地举起又放下,如此反复数次,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裴樱释如法炮制,一边举一边道:“宁儿也给爹爹笑一个。” 宁儿却从始至终都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他不依不饶道:“不笑那我就继续举,直到把你逗笑为止。”说着便坚持不懈地举了起来。 花缅本还想劝他说,放弃吧,看来不是每个孩子都喜欢举高高,却一时突发奇想,对一旁的姬凌止和凌月道:“咱们来赌一把如何?” 姬凌止顿时来了兴致:“赌什么?” 花缅道:“赌是阿释先认输还是宁儿先笑。” 宝儿欢喜地道:“好啊好啊,我用一个冰糖葫芦赌阿释爹爹输。” 裴樱释瞪着眼睛威胁道:“宝儿你是不是找打?” 宝儿立即躲到凌月身后道:“阿月会保护我。” 裴樱释对凌月道:“宝儿迟早会被你惯坏。” 凌月不紧不慢地道:“那也比你闲来无事便虐待宁儿强。” “我哪有虐待宁儿,你休要在缅儿面前冤枉我。” 凌月轻撩眼皮道:“要我一一列举吗?” “那个……”裴樱释生怕他提到自己放蛇一事,连忙向花缅辩白道,“我看书上说,婴儿要经常活动身体,促进身体发育和锻炼协调能力,所以就每日给他做婴儿操。这怎么能算是虐待?” “你给他做操是不错,可你拿他的脚丫打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这是在锻炼他的柔韧性。” “那用得着打脸?” “我那是看他可爱,逗他玩呢。” 姬凌止连忙打圆场道:“阿月言重了,我觉得阿释的确没有虐待宁儿,他喜欢跟阿释在一起就是很好的证明。” 裴樱释感动地道:“关键时刻还是阿止对我好。” 姬凌止同情地看着他道:“我用一千两银子赌阿释输。” 花缅道:“我也一千两赌他输。” 凌月道:“我也一样。” 裴樱释诧异地道:“你们都赌我输,若是赌输了,银子给谁?” “给你!”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那若你们赢了,跟谁要银子?” “你。”三人再次异口同声。 裴樱释认命地道:“罢了,看在三千两银子的份上,我也要努力把宁儿逗笑。”说着冲宁儿眨了眨眼睛。 宁儿却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不给他任何回应。裴樱释此刻已经感觉到肩膀开始酸痛,动作渐渐变得迟缓僵硬。他顿时懊恼起自己没事找事的举动。 当他再也坚持不住即将放弃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宁儿哈哈大笑的声音。 他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宁儿这是在帮自己,还是在嘲笑自己?与此同时,花缅、凌月和姬凌止则是面面相觑。他们就这么把三千两银子输给了裴樱释?还真是让人意外呢。 宝儿沮丧地道:“阿宁爹爹真讨厌,你为什么要笑呀?我的冰糖葫芦都没了。” 裴樱释立即讨好他道:“宝儿输给阿释爹爹一个冰糖葫芦,我再给你买两个好不好?” 宝儿立即两眼放光地道:“阿释爹爹你真好。” 凌月道:“男子汉大丈夫,被一点吃食就给收买了,你丢不丢人?” 宝儿理直气壮地道:“不丢人!我是小孩!” 众人顿时无语。 这一夜,裴樱释在三个孩子入睡后把宁儿晃醒了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你可否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宁儿道:“一时没憋住就笑了出来,我真不是故意的。” 裴樱释恼道:“好啊,你竟然嘲笑我!亏我还期望你是因为跟我一心,不想让我输。” “我只能说,你想多了。”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裴樱释用力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我见到父皇很开心,但我是不会跟他回去的。还有,谢谢你帮我这个忙。”宁儿打了个哈欠道,“再吵醒我,我就哭给你看。” 裴樱释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得作罢,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2章 迷情 是夜,一只白鸽自西延王落榻的墨竹轩扬翅飞出,一路穿过苍茫大海,巍峨崇山,直达东离的一处民宅。这里是西延王安排的盯梢花非烟的三个眼线的临时落脚点,隔壁便是花非烟及其手下的租住之处。与之一街之隔的正是国师府。 飞鸽传书上说,要他们务必向花非烟澄清事实,说明照世镜在东离国师府乃讹传。然而当眼线翻墙进入花非烟的住所时,却意外地发现,此处已是人去楼空。明明一个时辰前还有人在说话,怎么说走就走了? 狐疑下,三人开始四处查看起来。他们注意到,满院的植被下面皆铺满了厚厚的泥土,最下层的比较陈旧,越往上越新鲜。如果所猜无误的话,这应是花非烟让人挖掘通往国师府地道的杰作。 顺着这个思路,他们很快便在一处隐蔽墙角的大水缸下找到了地道入口。沿着地道一直走到头果然是国师府,而且还是一个易于隐藏的假山石后的小竹林。 花非烟撤走,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找到那面镜子最终失望而归。但这已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他们只将所见一五一十地汇报给西延王后便打道回府了。 由于花缅未下逐客令,西延王索性在宫中住了下来,每日不请自来地从早到晚和宁儿粘在一起。 裴樱释和姬凌止因多了一个帮手,也落得自在,于是常常有事没事地便去御书房骚扰花缅。 只是这一日,当他们来到御书房时,却意外地发现花缅不在里面。裴樱释奇怪地问一旁的内侍,得到的答案却是她下朝后并未回御书房。 花缅平日除了金銮殿就是御书房和紫藤苑,没有他们的陪伴她连御花园都不会去,今日能上哪去? 姬凌止随口道:“后宫那么多饥渴的男人,整日想方设法地和缅儿制造巧遇,然后趁机占便宜。你说,她会不会被谁半道给截走了?” 裴樱释诧异地道:“真的假的?” “我虽然只见到过一次,但也足以想象了。你想啊,太上皇如今不在宫中,她的那些男宠个个龙精虎猛血气方刚的,又有哪个不想爬上缅儿的床呢?” “你说你见到过一次?是谁?” “长得最妖媚的那个,叫什么君来着。” “太叔君?” “对,就是他。” “他对缅儿做过什么?” “几日前,他在缅儿回紫藤苑的途中突然从树后钻出来,险些把缅儿撞倒,然后趁机抱住她好半晌都不撒手,还说想邀请她去品茶听曲。结果被缅儿拒绝了,说还要回去喂孩子。他不依不饶,说等她喂完孩子也一样。缅儿看上去似乎很为难。我远远地看到了,便跑上前去把他给哄走了。” 裴樱释只知缅儿不会主动招惹那些男宠,却忽视了他们会来勾引她这种可能,顿觉懊恼,嗔道:“你怎么不早说?” “毕竟只有一次,而且又没生出什么事端。” “那缅儿现在能去哪里?若是落入那些男人手里,那岂非是羊入虎口?” 姬凌止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地道:“他们该不会给她下药,然后让她就范吧?” “那你还不快去找?” 说话间,二人已飞快地分头找了起来。然而找遍了花非烟所有男宠的寝殿也没见着花缅的人影,而那些男宠却一个也不少。他们猜想兴许是自己关心则乱想多了,也许花缅已经回去了,于是在寻找无果后返回了紫藤苑。 当得知花缅一直未回紫藤苑时,二人顿时慌乱了起来。凌月让他们照看三个孩子,自己则召集了亲卫再次将皇宫搜查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会在一处偏僻的六角凉亭内找到她。 此亭建在皇宫西北角的水塘之上,东南两个方向上皆有九曲回廊与两岸相通。整个六角亭内的景致被朦胧帘帐遮挡得严严实实,却又若隐若现。 风起的一刹那,地毯上玉体横陈的人儿便落入了他的眼帘。 他心头一颤,甚至顾不得步入九曲回廊,便踩踏着栏杆飞身跃起,径直落在了亭外,然后不假思索地撩开帘帐钻了进去。 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花缅衣衫半露,脸色潮红,正闭着眼睛难耐地呻.吟着。他立即上前去探她的脉搏,却被她反手抓住,扯倒在地。下一刻,她飞快地压在他身上,二话不说便吻住了他的唇。 凌月情急之下将她推翻在地,可她却不依不饶地再次扑了上来,狠狠吻住他,肆意地凌虐着他的唇舌,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凌月只觉心中慌乱无比,想要再次推开她,却又有些留恋她带给他的这种心跳的感觉。他头脑一热便吻了回去。花缅就像得到了鼓励般,将手向下探去,惹得他一阵闷哼。 体内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涌来,让花缅越发难耐,她扯下他的底裤便要坐下去。这过电般的触感顿时让凌月清醒过来。他身子一歪,险险避开了她那致命的一击。 花缅心中顿感失落,呜咽道:“求求你,给我。” 凌月声音沙哑地道:“我是谁?” 这个问题不由让她睁开了双眼,她神情迷蒙地望着他,似乎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终摇了摇头道:“你是谁呢?” “你希望我是谁?” “师父,我希望你是师父。” 凌月顿时愣住,她莫不是想起了他?这个认知让他欣喜不已,他追问道:“师父叫什么名字?” 她脱口而出道:“姜孟涯。” 泪水毫无征兆地便涌了上来,他激动之下疯狂地吻住她。此刻她不再是什么天照女皇,更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自己苦苦追寻了四十年爱入骨髓的女子。 亭内之人的对话传入了亭外不远处隐在假山后的花非烟耳中,而他们暧昧交缠的身影亦透过帘帐印入了她的眼帘。她凉凉一笑,转身离去。 在她离去不久,凌月终于从情.欲中挣扎出来。他整理好自己和花缅的衣衫后抱着她离开了六角亭,然后飞奔回紫藤苑。 看到他们二人出现的一刹那,裴樱释和姬凌止皆是惊愕不已,连忙上前追问出了什么事。 凌月将花缅递给裴樱释道:“她被人下了很厉害的春.药,一时半会儿未必解得了,你们看着办吧。” 裴樱释本还想问问花缅是被谁下的药,他又是在哪找到的她,结果他却飞快地钻入了花缅房中去看宁儿他们了。再低头看向怀中的花缅,脸蛋红扑扑的,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口中喘着粗气,显然已被这药折磨得神志不清了。他再不迟疑,抱着她便向自己房中走去。 姬凌止追了上来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 裴樱释不以为意地道:“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我就在一边等着以防万一好了。” “没有万一。” 裴樱释说着已经进了房去,然后一脚将门在身后踹上,把姬凌止挡在了门外。 姬凌止拍着门道:“有本事你等会别来求我。” 房内传来裴樱释漫不经心的声音:“慢走,不送!” 这一刻姬凌止懊恼至极,只恨凌月方才没把花缅交给自己。一想到她此刻那诱人的样子,他心中就直痒痒,同时也对裴樱释恨得牙痒痒。 裴樱释方一把花缅放到床上,她便缠了上来,然后饿虎扑食般扯下他的衣服,性急地甚至连前戏都省了,一鼓作气地便直入主题。 花缅在裴樱释面前从未如此主动过,更何况她用的还是一种他们从未试过的姿势,这让他兴奋不已,没多久便缴械投降了。然而花缅却意犹未尽,他只得稍事休息后再次迎战。只是,当他使出浑身解数以后,花缅还是不依不饶地再次缠住了他。 无奈之下,他只得出去求助姬凌止。 此时的姬凌止,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可面上却表现得很是不屑,他冷嗤道:“你不是说自己能行吗?你不是说没有万一吗?那你还来求我做什么?” 裴樱释也不辩解,只懒洋洋地道:“这后宫中最不缺少的就是男人了。我大不了去找那个太叔君,他一定乐意之至。” 姬凌止嗤道:“我料你也不敢。” “不信就试试看。”裴樱释说着便向外行去。 “慢着!我去还不行吗?”姬凌止连忙唤住他。他面上虽然不情不愿,但心中早已雀跃不已,话落的同时,人已飞快地窜了出去。 到得房内,他不由蹙起了眉头,虽然很想尽快品尝她的味道,但她身上皆是与裴樱释欢爱留下的痕迹,这让他很不舒服。他让人送来了两桶热水,一桶用来为她清洗,一桶用来泡浴。 这是他们第一次共浴,尤其是第一次在浴桶内以花缅主动的姿势行欢好之事,这让他兴奋得有些失控,很快便卸了货。结果可想而知,他同样没能彻底满足她。 于是二人轮流作战,折腾了一夜才消去花缅的一身火气。而凌月则是彻夜未眠。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3章 困惑 第二日,花缅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只觉头晕脑胀,浑身酸痛,动了动身子,感觉胸口似乎压着一只胳膊,腿上好像还缠着一条腿。她不由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弹坐而起。因为此刻,不仅她自己浑身赤.裸,身边更是一左一右各躺了一个白花花赤条条的男子。 二人被她的动静吵醒,同时睁开迷蒙的睡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见是裴樱释和姬凌止,花缅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被太叔君得了手,幸好!但下一刻她立即像只炸毛的公鸡一样雷霆震怒起来:“你们两个怎么可以趁人之危对我做出这种事来?” 二人被她这么一吼,顿时清醒过来,目光一扫,羞窘难当,慌忙扯过被子欲把自己遮盖起来。 由于两人拽的是同一条被子,于是便出现了你来我往的拉锯现象。最终裴樱释猛地一松手,顺便抓过另一个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而姬凌止则连人带被翻下了床去。 姬凌止狼狈地爬起身来气哼哼地指着裴樱释道:“你是不是成心的?” 裴樱释反驳道:“我把被子让给你,你不感谢也就罢了,竟还指责我,有没有良心?” 花缅一把扯过裴樱释的被子将自己的身子遮了起来,嘲讽道:“你们昨晚一起玩得很爽吧?现在怎么反而搞起内讧来了?” “爽?”裴樱释苦着脸道,“缅儿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们榨干了?” 姬凌止附和道:“是啊,若知你如此折磨人,我当初就不该好心去帮他。” “什么叫好心帮我?你分明是想自己快活,没想到那药如此厉害罢了。” “就算如你所言,那我是不是帮到你了?” 花缅暴喝道:“你们趁着我昏迷争先恐后地一起把我给上了,现在怎么说得就跟是我强上你们似的。” 姬凌止连忙解释道:“我们并未一起上,只是因为你中的这春.药太过凶猛,若非我们轮番上阵,你只怕现在还在受它的折磨呢。我们战斗了一夜,精疲力竭,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不慰劳慰劳我们,竟还冲我们发火。” 花缅一愣,自己中了春.药?难怪这一夜她都感觉浑身躁热呢。小脸顿时臊得通红:“我真的把你们折腾了一夜?” “可不是吗?你看我被你榨得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姬凌止将脸凑到她面前道。 花缅顿觉愧疚,心疼地道:“等会我让人给你们做些补膳,好好补补身子。” 姬凌止顿时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待三人穿戴整齐,裴樱释问道:“你怎么会中了春.药的?” 花缅懊恼地道:“都是那个太叔君。” “又是他?那他是如何给你下的药?” “他等在我下朝回御书房的路上,说自己新作了一首曲子,想吹给我听。我已经拒绝过他两次,虽知他对我心怀不轨,但我也不好总驳他的面子,于是就听他吹了一会曲子。然后他趁我不备,扬袖在我面前一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来他应是先用**把我迷晕了,后来才下的春.药。” 姬凌止急声道:“他可有碰你?” 花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樱释道:“凌月把缅儿抱回来时,她身上并没有欢爱的痕迹。” 姬凌止拍了拍胸口道:“这就好。”话落,他又有些不解地道,“可是,缅儿失踪那么久,他怎么会没碰她呢?” 裴樱释也不由蹙起了眉头:“还有一个问题,昨日我们去太叔君的寝宫搜查过,缅儿不在里面,那他把缅儿藏在了什么地方?” 姬凌止不屑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问题。这个问题问凌月不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有内侍敲门道:“女皇和皇夫可起身了?” 花缅道:“进来吧。” 内侍推门进来后,身后鱼贯而入一群小宫女,有手捧脸盆的,有手拿脸巾的,有手执漱口杯盅的,还有端着药膳粥的。 这阵仗顿时让三人面面相觑。 花缅道:“这是阿月安排的?” 内侍道:“正是。” 花缅不由感慨道:“阿月还真是体贴,连大补元气的药膳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他。” 姬凌止道:“这还用说。我早就视他为父了。” 这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我劝你还是收回这种想法的好。” 裴樱释微微一笑,拍了拍姬凌止的肩膀道:“视阿月为兄便好。” 看着姬凌止瞬间石化的表情,花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三人洗漱完毕又用完膳后便和等在院中的凌月一同围坐在石桌边聊起了方才未竟的话题。得知花缅被独自一人扔在皇宫最偏僻的一处凉亭内时,众人皆是不解,不知这太叔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决定把他抓来审问。 却在这时听得内侍高唱道:“太上皇驾到!” 众人惊讶之下连忙起身相迎。 “母皇何时回的宫?”花缅欢喜地上前搀住她,然后将她扶到石桌边坐了下来。 花非烟状似无意地瞥了凌月一眼,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道:“这不,一回宫就来看你了。” 花缅打趣道:“母皇是来看你的三个宝贝外孙的吧。” 花非烟道:“这你可就错怪母皇了,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哦?”花缅眸光一掠,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竟还跟着太叔君,诧异地道,“母皇带他来做什么?” 花非烟冷哼一声道:“我一回宫他便来向我请罪,说是昨日给你下药占了你的身子。我便将他带来交由你来处置。” 花缅惊讶地看向太叔君:“母皇所言可是事实?” 太叔君窘然点了点头。 裴樱释腾地站起身来上前拎着他的前襟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有没有动她?” 太叔君畏缩地道:“我的确已经和女皇成就了好事。” 他话落的同时,裴樱释一记重拳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踉跄地退了几步,唇角溢出血来。 “住手!”凌月唤住欲继续出手的裴樱释,转眸看向太叔君,“你这么说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昨日有大好的时机却不碰她,今日反而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我并无什么目的,我知此事迟早会被太上皇知道,只想早些认罪,以期得到宽赦。” 姬凌止怒声道:“如果他所言属实,那就阉了他!” 花非烟凉凉一笑:“朕也觉得此法甚好。” 太叔君闻言顿时两腿发软,他向花缅哀求道:“女皇大人大量,就饶过贱侍这一回吧。” 花缅虽然痛恨他的所作所为,但深觉宫刑未免太过残忍,于是向花非烟求情道:“看在他并无恶意的份上,母皇可否从轻发落?” 花非烟想了想道:“也罢,既然他已经是你的人了,那朕就把她送给你做男宠好了。” 花缅惊愕地道:“万万不可。我有阿释和阿止他们俩就够了。” 裴樱释和姬凌止原本还想愤怒地反驳花非烟,此刻听得花缅如此说,心中顿时舒坦不少。 花非烟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持道:“你若不想宠幸他,那就让他当牛做马地伺候你好了。” “真的不用……” “就这样吧。若他有任何不让你满意的地方,朕就把他阉了。”花非烟说着便起身进屋去看自己的外孙了。 花缅愁眉苦脸地看向凌月等人,她以为他们会暴跳如雷,没想到他们竟一改方才的态度,尽皆欣然接受了太叔君。 裴樱释和姬凌止想的是,他送上门来也好,以后一定要好好折磨折磨他。而凌月想的则是,他一定要从他口中问出他真正的目的。 这时却听花缅房中传来西延王的声音:“我也是听信了谣传,误以为照世镜在东离国师府,害你白跑一趟,本王深表歉意!” 花非烟只微微一笑,道了句“无妨”便专心地逗弄自己的外孙。 然而这句话传到凌月耳中却让他惊愕不已。他没想到花非烟去东离竟是为了寻找照世镜,那么她究竟有没有找到?如果找到了,那她是否已经得知了她和花缅之间的因缘?若她知道了一切,她又会做什么?这些问题纠缠着他,让他一整日都坐立不安。 是夜,凌月的剑架在了太叔君的脖子上:“说,太上皇是什么时候回的宫?” 太叔君浑身颤抖地道:“昨日。” 凌月心头一颤,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追问道:“迷晕女皇给她下药是谁的主意?” “太上皇。”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她得知我勾引女皇后让我以此来将功折罪。我也是迫不得已。” 当预感变成了现实,凌月只觉浑身冰冷。花非烟果然知道了一切,而且她把自己遭遇不幸的因由都归咎到了花缅身上,并且已经雷厉风行地对她动了手。那么她给她下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不相信她仅仅是为了安插一个眼线进来,更何况这个人似乎一点都不靠谱。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4章 破魂 <!--章节内容开始-->在裴樱释和姬凌止的虎视眈眈下,太叔君每日不要说接近花缅了,就连看到她都吓得立即退避三舍。如今他和花缅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宫殿内,但却已经数日未曾打过照面了。 裴樱释和姬凌止也没让他闲着,把后院清理牛粪和给花圃锄草捉虫的任务交给了他,还要求他每日带小白出去放风一次。 这一日,众人都聚集在院中各忙各的,太叔君追着小白从院外跑了进来。他一见花缅在院中,连忙低着头绕道行了过去。 花缅诧异地道:“太叔君怎么在这儿?” 裴樱释道:“你是不是太久没见到他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直都在啊。” 花缅瞠目结舌道:“他一直都在,我怎么不知道?” 姬凌止咳了一声道:“是这样的,只要他一靠近你,我们就会揍他一顿。他后来就学乖了,见到你都绕着走。所以你难得见他一回。” 花缅面上现出费解的表情:“可是,他为什么会来紫藤苑呢?” 姬凌止比她更加费解:“你忘了他给你下药,女皇为了惩罚他便将他交由你来处置吗?” 花缅茫然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众人闻言震惊不已,皆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凌月连忙将手探上她的脉搏,只觉她的脉息散乱飘忽,不似平常,不由蹙起了眉头。 裴樱释和姬凌止见他神情凝肃,担心不已,纷纷追问花缅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凌月却不答反问道:“缅儿最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 他不问便罢,他一问,他们才意识到花缅的记忆的确出了问题。 姬凌止道:“她有时会给宁儿连喂两次奶,却忘了给乐儿喂奶。” 裴樱释接着道:“她有时会连着两晚去我的房中,惹得阿止心中不快。” 一旁的宝儿也插嘴道:“昨日娘亲答应下朝后陪我放风筝的,结果我和阿止爹爹在御花园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她。” 凌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寒意凛然。 二人心急如焚地追问道:“缅儿究竟怎么了?” 凌月凉凉一笑,语声冷然道:“想来是最近太劳累了,我去御药房给她配些药来。” 二人一头雾水,待要再问,却见他已然风一般地消失在了眼前。 凌月踏进残红苑的时候,只见眼前剑花乱舞,飞红片片,那个被剑光与残红包裹着的身影,似乎蕴藏着巨大的悲伤,让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凌月心中一动,涩声唤道:“非烟。” 剑光骤逝,红叶飘飘扬扬坠落在她身周,时间缓缓流淌在他们静静的对视中。 花非烟突然嗤笑道:“我有多久没有看到姜郎如此深情注视的目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心尖上的人呢。” 凌月只觉眼前的景物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他凄凉一笑:“你终究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花非烟却笑得很开怀:“你今日来找我,想来是发现我对她动了手脚吧?” “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样对她未免太过残忍。” “我承认我下手是狠绝了一些,但我的命运皆是拜她所赐,而伯彦的死又是你一手造成的。若非如此,我的恨又该如何安放?” 凌月错愕道:“难道你以为成昭帝是我杀的?” 花非烟咬牙切齿道:“那晚若不是你拦下国师耽搁了一个时辰,伯彦就不会被人趁机下了毒手。这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所以你就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凌月不敢置信地道:“原来你自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恨我了。” “是!伯彦去逝时,我欲追随他而去。东离国师告诉我,我的魂魄是天帝以一个人的气息用织魂灯织就的,人死灯灭,没有来生,我和伯彦已再无可能重续前缘。从那时开始我便让人暗中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结果发现你总是关注着缅儿,一直悄悄保护着她。我以为她就是那个人,所以派出了上百亲卫去杀她,结果她却被你救了。再后来,你带着她来天照,说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度以为自己误会了,甚至为自己做下的事而感到自责和后怕。”她自嘲一笑,“想不到到头来她果然还是那个人,可笑你们前世相爱如斯,这一世却成了父女。更为讽刺的是,我给她下药后你终于藏不住了,竟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种事。” 凌月震惊不已:“原来你下药竟是为了试探我!” “我承认,我是很想看看当你和深爱的女子单独在一起而她又中了药时你会有何反应,但那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遮盖我给她用破魂草的事实。我把太叔君送过去也是为了分散你们的注意力。” 凌月点了点头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确是忽视了,否则也不会直到今日才发现。”七日内服下凝魂草尚可消除破魂草的功效,如今七日过去,已然回天无术。 然而他又有些不解:“你从哪里得来的破魂草?”破魂草和凝魂草一样稀缺,他手中的破魂草还是五十年前游历时无意中采得的。 “我一直让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因此我一回来便得知你给花若水和秋棠用了破魂草,于是我便取了她们的血液涂抹在银针上,然后再扎入缅儿的体内。” 凌月没想到花缅今日的结局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不由仰天长叹:“果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花非烟冷笑道:“如今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她在渐渐遗忘所有人的痛苦中长命百岁,然后百年后魂飞魄散,要么在四十九日之内杀了她留住魂魄。” 凌月神情中带了几分悲凉:“在对她下手之前,你可有想过,她是你唯一的骨血?” “她不是!”花非烟突然失控地吼道,“她只是住在我女儿身体中的一个让我痛恨的魂魄,我要让她彻底消失,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老不死地活着,终其一生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之中!” 凌月却凄然一笑:“我不会让她消失的。” 花非烟一愣,然后哈哈大笑道:“那你就杀了她吧,她的男人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凌月不以为意道:“我若将实情告诉他们,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一定是你。” “那我就告诉他们你爱着自己的女儿,她身上的破魂草也是你下的,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的魂魄早日脱离现在的肉身,再寻一个新的宿主,好和你双宿双栖。” 凌月肃然看向花非烟,良久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即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说你半个不字,威胁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话落,他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她道:“这是我在东离的原始森林中采到的凝魂草,为了它康穆宁牺牲了性命。服下它以后,你的魂魄便可在死后凝聚不散。” 他不去管她此刻震惊的表情,又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在照世镜中看到了成昭帝下一世的身份,我祝你们能够再续前缘。” 花非烟痛哭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对她,你却还要帮我?” 凌月叹了一声道:“真正的大德并不是对险恶一无所知,而是在经历过苦难之后,仍然保持着当初的善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和初衷。若说原因,就当这是我欠你的吧。缅儿时日不多了,我想带着她到处去看看,朝政便交给你了。宁儿我会让西延王把他带回西延,宝儿让他跟着裴樱释回南秀,乐儿就留在你身边,毕竟她是你的亲外孙女。” 说完,他再不看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冷肃的背影,惟余她在长流的热泪中悔不当初。 回到紫藤苑,凌月以花缅近来过于操劳需要放松为由提议出去远行,众人欣然应允。凌月还特地邀请了西延王一同出行。 日子就在他们一路的欢歌笑语中流水般逝去。转眼便只剩下了最后七日。 在这一个多月中,花缅的记忆每况愈下。 有时她会看着西延王问康穆宁上哪去了,有时又会问怎么好几日都不见姬云野了,更有甚者,她在夜里梦到裴恭措的死会痛哭失声,然后久久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凌月再遮掩已经无济于事,谁都看得出她的问题不是劳累过度那么简单。在裴樱释和姬凌止的逼问下,他终于说出她中了破魂草的事实。至于为何会中,他说是花若水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在探视她时取了她的血又用针扎入了花缅体内。至于何时中的,他说是花缅被太叔君下药独自扔在亭中时。至于凶手,他说他已将其处决。 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让众人无暇思考他所言之真伪,只知道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要么在七日内结束花缅的生命,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余生中将他们渐渐遗忘,然后灰飞烟灭。而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对他们和花缅来说都将是一种极端的痛苦。 第185章 离别 <!--章节内容开始-->那一日的秀丽山上,鸟语和风,杂花生树,上有茫茫云海拂御着飒飒天风,中有千山万岭波澜起伏,下有万里碧涛滚滚流逝。 数月前他们在这里送走了康穆宁,如今又将在这里告别自己一生最挚爱的女子。 他们说好了谁也不许哭,就让她安静地离开。然而当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细雨,所有人的悲伤都被这雨水勾了出来,秀丽山便在他们肆无忌惮的痛哭中染上了浓郁的悲伤色彩。 花缅自己泪流满面却还安慰他们道:“我现在的离开是为了将来和你们更好地重逢,你们再这样哭下去,我如何安心离开?” 最终,他们擦干眼泪,抑制住心中的悲痛,静静等待着凌月将她的魂魄自身体中引出。 巨大的帐篷内,花缅平躺在地铺之上,众人围站在她的周围。她在凌月动手之前突然道:“阿月等会把我的魂魄引出时,可否等我看完野哥哥回来之后再收入魂瓶?” 凌月哑声道:“好!但你要记得早些回来,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花缅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让你们久等的。” 凌月于是双手结印,以引魂诀将花缅的魂魄引了出来。众人见凌月凝望着虚空之处,不由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却听宝儿道:“娘亲怎么变了样子?” 姬凌止激动地道:“宝儿你看到娘亲了吗?” 宝儿点了点头道:“是啊,她还跟我说话呢,她说她去看看云野爹爹,很快就回来,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她。” 裴樱释不由看向怀中的宁儿,见他神情怪异地盯着凌月注视的方向,问道:“你也能看到缅儿吗?” 宁儿也顾不得再隐藏了,以稚嫩的童声奶声奶气地道:“缅儿投胎前记得告诉我你去了哪里,等你长大了我再娶你。” 他话一出口,除了裴樱释和姬凌止外,所有人都震惊了。西延王更是喜极而泣,上前从裴樱释怀中把他接了过来道:“原来宁儿还有前世记忆,真是太好了!” 姬凌止道:“你就不要想得那么长远了。将来和缅儿还有没有缘分全看你的造化。” 宁儿却不搭理他,望着花缅所在的方向开心地道:“缅儿说,她投胎前一定会通知我,如果她重生后没有了前世记忆,就让我给她讲以前的事来唤起她的记忆。” “还有我。”宝儿插嘴道,“我也要去找娘亲,然后给娘亲讲我们大家的故事。” 裴樱释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就怕到时候你自己先忘掉了。” 宝儿神色坚定地道:“宝儿会用心记下和娘亲有关的每一件事,永远不会忘记。” 众人因他的这句话变得沉默了起来,花缅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凝望着眼前的众人,虽然心中是满满的离愁别绪,但想到还有团聚的一日,便又充满了企盼。她冲凌月、宁儿和宝儿挥了挥手,转瞬便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见凌月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姬凌止道:“缅儿还没走吗?” 凌月这才恍然回神道:“她已经走了。” 宁儿不解地看向凌月:“为何缅儿的魂魄和她的肉身样貌不同?” 凌月道:“因为她跟你一样,死后未经阎罗殿便直接投胎了。” 宁儿好奇地道:“那她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吗?” 凌月被他问的一愣,缅儿的上一世是在一个他不知道的时空,再往上一世才是和他共同生活在丹阳山上的一世。如今看来,她并无丹阳山的记忆,至于是否有异时空那一世的记忆,他便不得而知了。他想了想道:“应该是因人而异吧。” 宁儿又追问道:“缅儿真的可以自己选择投胎的去处吗?” 凌月不答反问道:“你为何会投胎成她的儿子?” 宁儿认真想了想道:“她生产时,我的魂魄就在她身边,看到她如此悲痛,又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我很心疼,想帮她却又束手无策,于是便心急如焚地飘到她的两腿间,想看看孩子出来了没有,谁知却被一股大力吸了进去。等到反应过来,我已经成了一个婴儿。现在想来,魂魄靠近孕妇,便有可能投胎成她的孩子。这么说,缅儿果然可以自己选择投胎的去处呢。” 凌月道:“你所言甚是,但还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那个孕妇腹中的胎儿还没有魂魄入驻。” 宁儿顿时了然道:“这么说来当时缅儿腹中的两个孩儿只有一个灵魂投胎,我于是便碰巧钻了空子投了胎。” 凌月点了点头道:“正是。” 姬凌止戏谑道:“你当时的心情一定很沮丧吧?” 宁儿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你每到夜里就鬼哭狼嚎地扰我们的好事?” “是啊,凭什么我年纪轻轻还没品尝过缅儿的味道就撒手人寰,而你们却可以每夜和她同床共枕,尽享鱼水之欢?我觉得不公平。” “不公平?”裴樱释喃喃道,“老天对你不公平,对我们又何尝公平?” 刚刚缓和的气氛因他这句话再次笼上了忧伤的阴影,帐篷内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缅儿这一生历经感情的坎坷,从姬云野到裴恭措,再到他们三人,又有哪一段感情得以善终?而他们五人,又有谁真正得到了她?刚刚体会到甜蜜便失去的滋味,又有几人可以消受?面对今日结局,他们唯有感叹造化弄人。 花缅身随意至,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姬云野身边。 此刻他正在御书房中专注地批阅奏折。他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只是眉宇间多了几许愁绪,不知是为国事而愁,还是为后宫而烦。 他们说,他被秋棠喂了忘情果,已经忘记了她,如今后宫佳丽三千。不知自己的离世会不会让他感觉到悲伤。 这是她的魂魄第二次来看他。上一回是生离,这一回却是死别。 她依然像上回一样,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看一辈子也看不够。可惜一辈子太短,她的生命在猝不及防中便走到了尽头。 多么怀念那些共同成长的日子,怀念他的温柔以待。然而那些甜蜜的过往终究被他遗忘,亦会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湮灭在无尽的时光中。曾经情深,如今缘浅,惟愿他,岁月静好,流年无殇。 她叹了一声,罢了,再待下去只会越发伤悲,还是莫要让阿月他们久等的好。却在这时,姬云野蓦地转头向她看来,却并未对上她的目光,而是穿过她看向了虚空。 莫非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她轻唤道:“野哥哥!” 姬云野诧异地道:“谁?” 他果然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花缅顿时欢喜地道:“是我啊,我是缅儿。” “缅儿?”姬云野不解地道,“你在哪里?为何我看不到你?” “我就在你身边。我已经离世,如今和你说话的是我的魂魄,所以你看不到我。” 姬云野不敢置信道:“怎么会?我听说天照女皇带着皇夫和孩子云游去了,怎么会离世?” “没想到你竟还关心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很欣慰。” 姬云野依然处于震惊之中:“我不信,你一定在骗我!” “再过几日,天照便会传来女皇驾崩的消息,那时你便会相信我说的话了。我原本只想看看你便走,没想到你竟能听到我的声音,我很开心在最后的时刻还能和你交流。如今看到你一切安好,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别走!”姬云野急声道,“我有事问你。”他说着解下了腰间的钱袋。 花缅不由凑近了看向他手中的钱袋,这不就是幼年时她亲手给他绣的那个吗?心中顿时酸楚难当:“没想到都已经这么旧了你还带着它,好想再给你绣一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姬云野闻言,面上顿时涌上了浓重的悲伤,他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感觉它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所送,却不记得这个钱袋是你送我的?” 花缅叹道:“既然想不起,那就忘记吧。既然你的余生再不会有我的参与,遗忘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我走了,你保重!” “别走……我的,…给我回来……”然而无论他再如何呼唤,空气中再也没有了她的回应。这一刻,莫名的心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毫无征兆地便滚落了下来。良久,他扬声唤道,“连喜,为我备马,我要去一趟天照。” 秀丽山巅上,众人以为花缅当日必能返回,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枯等了三日都未等到她的出现,不祥的预感与日俱增。 这几日,姬凌止一直抱着花缅的肉身不肯松手。白天抱着她观山岚沧海,夜晚搂着她入睡。这或许便是他此生能感受到她的最后的机会了,他舍不得稍稍放手。然而终究还是到了分离的时刻。三日后,他们按照花缅生前的遗愿,把她和康穆宁葬在了一起。 那一日,漫天霞彩中百鸟齐聚,他们的悲伤让天地也染上了凄凉的色彩。 立后,凌月出去寻找花缅的魂魄,其余人等则动身回了天照,以期能等到她的回归。 第186章 被困 姬云野到来的时候,正值天照国丧。山河齐哀,举国同悲。他的心情便在这草木皆悲、山河共泣中跌入了沉痛的谷底。 她果然走了!她就这么走了!带着自己满腔的疑问消失在了这茫茫天地间!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紫藤苑时,姬凌止也顾不得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箭步上前急声问道:“缅儿的魂魄可有去看过你?”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她的魂魄现在在哪里?” 他摇了摇头:“她很快便离开了,甚至没等我问完问题。” 方燃起的一丝希望转瞬破灭,姬凌止眸色黯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答应过我们很快便回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没了音讯?” 姬云野似乎并未听到他在说什么,兀地问道:“阿止,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否告诉我,我最爱的人究竟是不是缅儿?” 姬凌止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莫非他想起了什么?他诧异地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姬云野眉头深蹙道:“那日你们离开东离以后,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和她有关的事。还有,她的离世让我觉得心中很痛。” 姬凌止讽刺道:“当初她追到东离去找你,你却对她不屑一顾,如今她人已经不在了,你再来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想知道真相是吗?”裴樱释不知何时抱着宁儿出现在了他们身后,他低头看向宁儿,“他就是真相。” 姬云野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怀中的宁儿,当和宁儿对视的一刹那,他只觉浑身一震。这个孩子的样貌和他如此酷似,若说不是亲生,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不敢置信地道:“这么说来,那个被我遗忘的人,并非我臆想中的一个不存在的人,而是缅儿。可是,我记忆中的她为何如此不堪?” 姬凌止道:“缅儿当初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脑中关于她的记忆已经被秋棠篡改了。” 姬云野半信半疑道:“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姬凌止无奈地望了望天,长叹道:“缅儿,虽然你不想让他再想起你,但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你澄清一切。希望你不要怪我。” 他说着进到花缅房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个以裴樱释为原型的人偶,一串裴恭措送她的坤香,还有姬云野送她的一个暖手炉和一支茉莉玉簪。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枝风干了的根叶完整的忘情果。 他把忘情果递给他道:“这是致使你忘记她的罪魁祸首——忘情果,也许解药是它的根或者叶,你不妨试一试。” 姬云野闻言毫不迟疑地将忘情果连根带叶放进嘴中咀嚼了起来,片刻后只觉眼前一花,一头栽倒在地。 这一觉他睡了很长时间,那些和花缅有关的画面潮水般涌来,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一一闪回,从两小无猜到被迫分离,从久别重逢到最后的诀别,直到她的魂魄来向他道别。悲伤漫天席卷,痛意铺天盖地,他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悲痛中大汗淋漓地醒来,泪水长流不止。 他竟然忘记了一个自己爱入骨髓的女子!他竟然在本该拥有她的时候再次错失了她! 失魂落魄,悲痛欲绝,形槁心灰……这是姬凌止此刻所能想到的形容姬云野的词。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残忍,于心不忍地掏出帕子为他拭去了眼泪。 姬云野悲声道:“既然找到了解药,她为何不给我服用?” 姬凌止叹道:“康穆宁就是因为这个解药才会中了蛇毒。缅儿心存愧疚便选择了和他在一起。她说,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又何必让你再想起她而徒增痛苦。” 泪水再次滚落下来,姬云野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那个木盒。方才在看到盒内的东西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再看,竟是心痛不能自已。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应该都至为重要吧?虽然不知人偶和手串的来历,但那个暖手炉和茉莉玉簪却都是他送给她的被她视作珍宝的东西。 他从没告诉过她自己为何要将那支玉簪雕刻成茉莉花的形状。并非如她想象那般仅仅因为她喜爱茉莉,而是因为她曾告诉过他,茉莉花的花语是,忠贞的爱。 众人又在天照等待了一个月,终是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甚至连凌月都杳然没了音讯。他们只得按照凌月当初的安排各归各位。 裴樱释带着宝儿回了南秀,西延王带着宁儿回了西延,姬凌止陪着乐儿留在天照。 姬云野原本打算带宁儿回东离,但是宁儿却选择了自己的父王。姬云野无奈,只得放弃,但却许诺,待宁儿长大便把皇位传给他。 没能争取到宁儿的抚养权,姬云野便把主意打到了乐儿身上。他跟姬凌止好话说尽,希望他能带着乐儿回东离,待她长大再送她回来继承天照江山。 姬凌止只得去征求花非烟的意见。花非烟虽然不舍,但因对他们心存愧疚,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自此,花缅的子女天各一方。 姬云野回到东离后颁布了一个封后诏书,其内容如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照长宁皇帝乃朕此生至爱,特追封为熙和帝皇后,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此诏书一出,一如当年裴恭措的封后遗诏一般,再次令天下哗然。花缅的身世和经历被人们挖掘出来,并被赋予了浓厚的传奇色彩写入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在市井中广为流传,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花缅那日从姬云野处离开后,心中只是念叨了一下裴恭措,不成想却眨眼间便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这里有高山流水,古朴建筑,还有仙鹤戏水,彩凤蹁跹。 她所处的位置是群山环绕的建筑群中最宏伟的一座。此处红绸高挂,百鸟啁啾,人头攒动,甚是热闹。想来是谁家正在办喜事。 她出现的时候,主婚人正高声唱和道:“礼成!送入洞房!” 她好奇地向殿内看去,只见一对身着大红喜服的新人正手执红绸在人们的簇拥下向她行来。女子头盖绣有凤求凰图案的红盖头,虽看不到容貌,却能感觉出她心中甚是喜悦,连脚步都轻盈无比。男子眉目如画,俊美无俦,虽然做了新郎官,却全然看不到喜色。想来,这桩婚事并非他所愿。 男子一边抬脚迈向殿外,一边抬眸不经意地向她看来。然而目光与她相接的一刹那,似是不敢置信般用力眨了眨眼睛。当确认并非自己眼花时,他激动地向她跑来,手中相连的红绸往前一拽,新娘子便毫无设防地跌倒在了地上。 她同众人一样,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男子却毫不理会这些,只径直朝她走来。 新娘子一怒之下掀起了红盖头,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不敢置信。 花缅不由产生了几分好奇。从这对新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是认识自己的,可自己却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想来应是破魂草所致。 而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有很多人都能看到她。包括坐在高座上的一对气度雍容打扮华贵的夫妇,包括主婚人,还有其他比较年长的一些人。而他们看着她的神情皆是震惊和不快,除了新郎官。 花缅不由开口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眸中的光彩因她这句话瞬间暗淡,他语声悲切地道:“嫣儿,你不记得我了吗?” 嫣儿?她记得自己曾经做过很多奇怪的梦,梦中似乎有人叫她嫣儿。看来果然是自己忘记了呢。 她微微一笑:“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我想我应该是认得你的,你叫什么名字呢?” “子离!我叫易子离!”男子急切地道。 花缅想了想道:“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我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慢慢想。”话落,子离问道,“你是魂魄暂时离体,还是已经离世?” 花缅面上不由染上了悲伤:“我刚刚离世。” “那你可是天照女皇?” “正是。” 子离心下一喜,看来他并没有认错人,他在人间这一世最爱的女子果然还是嫣儿。如今他只要把她的魂魄收入魂瓶,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母体,便可让她重新转世投胎。那么他们便可再续前缘了。 却在这时,他眼前一道疾光掠过,直指花缅。他心中大骇,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光将她击中。 花缅只觉身上一痛,意识顿时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子离在花缅的魂魄飞散之前飞快地出手将她收入了魂瓶之中,然后心痛地怒视着自高座上走下来的帝君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君面无表情地道:“她本便不该存在于世上。何况她的存在只会破坏你和霓裳的感情。” 子离悲愤地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你便要毁灭她?” “是!” 子离不由仰天大笑:“我真不敢相信,我一直敬仰的帝君竟如此草菅人命。” 帝君淡声道:“我尊重每一个生命,她除外。” “既然你容不下她,那我便带着她离开。” “晚了!你既已和霓裳拜过堂,你们便是夫妻。想抛弃她也要问问我肯不肯。” “你什么意思?” 下一刻,帝君一扬手,金光闪闪的捆仙索便再次将他捆缚了起来:“看来这些日子你并没有接受教训,那就在密室里再多待上几日,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让人来通知我。” 第187章 逃离 “慢着!”眼见要被人带下去,子离急声道,“只要你放过嫣儿,我什么都听你的。” “放过她?”帝君漫不经心地道,“她已经中了我的灭魂咒,即便我现在放过她,她的魂魄也无法再凝聚了。” “若我可以把她的魂魄凝聚起来,你可否答应我以后不再伤害她?” “你?”帝君嗤笑道,“连本座都无法做到的事,你如何做到?” “我自有办法,你只告诉我,应还是不应?” “我若不答应呢?” “那我便自毁元神,和她一起灰飞烟灭。” 帝君不由眯起了眸子,见他神色坚定,不似儿戏,顿时勃然大怒:“你忘了她当初伤了霓裳,后来又差点让淳于莫杀了你吗?” “可她最终却救了我,何况她那样做也是被我们逼的。” “这么说你是在怪我咯?” “子离从未怪过帝君,也从不敢忘记凤凰一族的使命。”若非如此,他和嫣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再次见到嫣儿的那一刻,他觉得所谓的誓言和使命都敌不过她的倾城一笑。这是他第一次在帝君面前说出违心的话。 “好,那你就记住今天所说的话,从此和她一刀两断,我便再不为难她。” “子离定会信守承诺,也请岳丈谨记誓言。” “岳丈”二字让帝君心中的火气消去不少,他再次扬手掐诀,他身上的捆仙索转瞬便已消失无踪:“今日是你和霓裳的大喜日子,快进洞房去吧。本座绝不食言。”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她的魂魄重新凝聚了。 子离恭敬地向他行了礼又跟众人告了辞,然后牵起霓裳的手向他们的新房行去。 到得洞房,霓裳一把甩开他的手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子离眸光坚定地看着她道:“我要救嫣儿,你放我出去,只要她无事,我便再不与她纠缠。” 霓裳冷嗤道:“只怕到时候你便会和她双宿双栖吧。” 双宿双栖?子离心中苦笑,曾经他有不止一次机会可以和她在一起,却被自己身肩的使命和自小定下的婚约所羁绊,一次次地伤害她,最终让她心灰意冷,她更是因为自己而失去仙身堕入凡尘。如今,他即便肯舍弃一切和她在一起,又如何能逃得出帝君的手掌心?更何况他和天魔两界皆有仇怨,除了千桐山根本就没有容身之处。 他凄凉一笑:“天地之大,你以为我和她又能去哪里双宿双栖?何况我何曾失信于你?” 霓裳深表赞同道:“你所言倒也不虚,可惜你说得再好听我也帮不了你。父王重新设置的结界连我也不知如何破解。” 子离闻言心头骤沉,如果不能离开千桐山他便救不了嫣儿,那么等待她的将是魂飞魄散。可是,他要怎样才能离开呢? 结界是以阵法的形式储存施术之人的法力,在阵法范围内形成的阻挡外来攻击的防御罩,多采用五行八卦等手段,亦可有符咒、法器等作为辅助。如今不知结界采用了何种阵法,自然无法破解。难道要一一尝试?可稍有差池便会惊动旁人,白白错失大好良机。 “怎么,是不是在想破解之法?”见子离蹙眉不语,霓裳戏谑道。 子离抬眸看向她,神色淡然道:“你最好祈祷我能顺利离开千桐山,因为,在嫣儿获救之前我是不会和你圆房的。” “你……”霓裳气结,“你莫不是想让我去求父王放你们离开?” 子离和煦一笑:“若能如此,那再好不过。” “你休想!”霓裳恶狠狠地道,“你和她总是藕断丝连,我才不会这么傻放你出去救她。” 子离面上的笑容渐渐冰冻:“既然如此,若我得以出去,你不要后悔。” 霓裳心头突地一跳,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吗?但想想他似乎也没有那个能耐可以破解结界,心中又踏实不少,反讽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子离再不与她多言,脱去靴子和外袍后径直躺到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霓裳见他已然不悦,为了缓和气氛,也脱了衣裳上了床。她以为男人大抵如此,只消稍稍挑.逗,便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然后他们便可以在水**融中冰释前嫌。可她终究想错了,无论她多么卖力,他都不为所动。直到细微的鼾声传来,她才悲哀地发现,他对自己竟是连丝毫爱意也没有。 丧气、愤恨与不甘同时袭上心头,赫连嫣若不消失,子离便永远不会把心思放在她身上。那她就让她彻底消失好了!这么想着,她便探手在他身上摸索了起来,可找遍全身也没找到魂瓶的下落。当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时,她神情一滞,连忙去掰他紧攥的手指。可任凭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让他松懈分毫。 子离看似睡着了,实则一直在思考结界的破解之法,同时掌心凝气成冰,暂时冻住花缅的魂魄,以防止魂魄散去。此时见霓裳试图夺取他手中的魂瓶,只稍稍运力让她无法得逞,却并不搭理她。 霓裳与他较量了半晌后力气耗尽,终是倦极而眠。入睡前她想的是,罢了,只要他出不了千桐山,赫连嫣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她也不急于一时,就由他去吧。 然而第二日一早,待她睁开眼来却发现,身边早已没有了子离的身影。当她焦急地寻遍了整个千桐山都遍寻他不着时,心中的绝望便如海啸般灭顶而来。她唯一的反应便是,他终于抛弃了她。 帝君得知子离悄无声息地离开千桐山时诧异不已,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此结界为五兽七星阵结合符咒作为禁制,并凝聚他自身的魂力做了加固,除了他本人可以自由出入外,其余人等皆须以七星望月步结合咒文再加他的魂力加持方能出入结界。子离即便看出了此结界的阵法并且同时破解了符咒,但没有他的魂力加持又是如何出去的? 但这不是他此刻最该考虑的问题,当务之急是立即派人将子离捉回千桐山,因为新婚被弃的霓裳此刻已是痛不欲生了。 子离离开千桐山后径直去了九重天的金阙云宫。此处为天帝天后的寝宫。 子离以隐身术避开了天庭守将,直到天后落了单方现身于她面前。 彼时天边彤云翻涌,泼彩般晕染出惨恻的哀意。天后坐于后院凉亭的石桌边,正执笔在宣纸上描绘着什么。子离忍不住走近了探头看去,却见那丹青所画竟是一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而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赫连嫣。心下不由感慨,天后果然是思女心切,若她得知嫣儿的下落,不知会作何感想?心潮澎湃间,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凤凰族与天界大战那一日,在漫天火海中,嫣儿曾决绝地让淳于莫杀了他,他因此险些命丧淳于莫的剑下。重伤被捕后,嫣儿终是狠不下心来看着他死,于是私自将他放回了千桐山。 两年后,当他伤愈潜入天界欲求得嫣儿的原谅时才得知,她早在两年前便已跳下诛仙台,仙身尽毁。而逼死她的,竟是天帝。罪名是,她先是勾结魔教,自甘堕落,后又引狼入室,荼毒生灵,及至不思悔改,放虎归山。这个罪名的确不小,可惩罚未免过重。对自己的女儿都能下此狠手,让他不得不怀疑,嫣儿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 他求司命星君告知他嫣儿在凡间的身份,可司命却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丝毫。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希望司命让他和嫣儿结一段尘缘。司命勉为其难地同意后,他便回了千桐山,以昏睡作代价,分一缕魂魄出去投了凡胎。 或许是太过专注,直到一幅画作完成,天后方觉身旁多了一人,不由转头向子离看来,却是兀地怔住。下一刻,她激动地道:“你可是找到嫣儿了?” 子离心下叹道,上回她看到自己时可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呢,此番转变想来是因为她已从司命处得知自己下界寻嫣儿之事了。他微微颔首道:“我今日来此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了嫣儿的魂魄,但她魂魄受损,需要用织魂灯来修补。我希望你能把天帝的织魂灯偷出来借我一用。” 天后闻言是又惊又喜又有太多疑问想要问他。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嫣儿的魂魄!可是她的魂魄又为何会受损?但她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先把嫣儿的魂魄修复好,遂不再多问,只道:“她的魂魄如今在何处?” 子离从怀中取出魂瓶道:“我已冻住她的魂魄,但魂魄的修补还是越早越好,否则只怕不能全然修复而留下遗憾。” 天后伸手欲夺魂瓶,子离却不肯相让,手腕一翻将其揣回了怀中:“还劳烦天后先把织魂灯偷来。” 天后心头一颤,言不由衷道:“为何要偷?难道天帝还不肯救自己的女儿不成?” 子离不紧不慢地道:“你确定嫣儿是他亲生的?” 天后不由愣住:“你是如何得知的?” 第188章 修魂 “这么说,我猜对了?”子离冷笑道,“难怪他对嫣儿如此狠心,枉你这个当娘的竟还以为他会对嫣儿视如己出。” 视如己出?自从天帝狠心把嫣儿打下诛仙台那日开始,她便知道他心中从未释怀过,更没有把嫣儿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她曾向司命星君打探过嫣儿的下落,他言辞凿凿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最终在她的苦苦哀求下方透露了一个信息,说天帝特地命他让嫣儿在凡间修仙。她本以为他此举的目的是想让嫣儿重返仙界,与她母女团聚,还曾因此深受感动。可前不久雷公向她请罪说,天帝曾授意他以九道天雷灭去一个凡间修仙之人的魂魄,他事后偷看了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方知此人竟是嫣儿。好在嫣儿还算幸运,有人为她挡了劫,她的魂魄才得以留存下来。 如今她对天帝已是心灰意冷。 见她似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有所悸动,子离叮嘱道:“此事你最好不要让天帝知道。今夜丑时,我在这里等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话落的同时,他已然消失在了眼前,徒留她怔然当场。 织魂灯乃天界圣物,为防其落入奸人之手为祸世间,所藏之处甚为隐秘且机关重重,天后根本就不可能偷得。于是她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天帝讨要。 是夜,天帝带着一身疲惫自灵霄宝殿返回金阙云宫。天后殷勤地为他脱去紫金龙袍,又帮他散开高束的墨发,然后亲自为他焚香沐浴。 天帝在旁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冷傲与疏离,在天后难得的温柔中被熔化成了绕指柔情。他长臂一伸将她拖入浴桶之中,在她的惊呼声中吻住她的柔唇,良久方喘息着道:“莲若,给朕生个孩子吧。” 天后眸光深幽地看着他道:“其实我早就想给你生个孩子了,只可惜那时正值多事之秋,之后你又把嫣儿打下了诛仙台,所以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天帝心头一颤,这么说来,他早已打动了她,是嫣儿的死又将她推离了自己?他曾以为,只有嫣儿彻底消失,莲若才会为他生儿育女,难道自己错了?他收紧了搂抱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喃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朕?嫣儿铸下大错,朕面对各方压力,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有苦衷。”天后打断了他的话,“嫣儿跳下诛仙台后,仙身不复,修为尽毁,从此只能在六道中轮回,这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你可还忍心看着她魂飞魄散,自此灰飞烟灭?” 此话让天帝浑身一震,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他当年命雷公降下雷劫以及织魂移魂都甚是隐秘,她如何能够得知?他声音不稳地道:“莲若,你这话从何说起?” 他的神情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当是心虚使然,她只当不知:“我已找到嫣儿的魂魄,但她如今魂魄受损,面临着魂飞魄散,你就当是为了我,用织魂灯为她修补魂魄可好?” 天帝眸中闪现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他明明将嫣儿的魂魄投去了异世,莲若怎么可能找到她?他试探地道:“你确定你找到的是嫣儿的魂魄?” “是与不是,到时便知分晓。你是救还是不救呢?” 天帝不由蹙起了眉头,不救势必会失去莲若的心,若救,她或许还会提出让她重返仙界的要求,到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反应让天后心中顿冷,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她直言不讳道:“只要她的魂魄得以修复,我绝不再提任何要求。以后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天帝面上顿现尴尬之色,连忙遮掩道:“嫣儿也是朕的女儿,朕怎么可能不救她。朕方才只是在想,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是子离找到的她,至于他是如何找到的她,以及她的魂魄是如何受损的,这中间的波折他并未细说。你若有兴趣,今夜不妨去会会他。” “易子离?”天帝顿时面带怒容道,“他竟然还敢到天界来?他就不怕自己有去无回吗?” 天后神色淡淡地道:“他为了嫣儿不惜赴险倒也精神可嘉。你如何跟他算账我都不会干涉,但前提是一定要先救嫣儿。” 此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回宫前听闻子离新婚逃离千桐山,帝君已经派了人出来抓他。他倒是可以用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将子离和嫣儿一同除去。他故作淡定地道:“他如今何在?” “他在何处我无从得知,但他却留下了话来,说今夜丑时会在后院凉亭内等我。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时辰。” 天帝估算了一下时间,若此刻以灵鸟通知千桐山,对于术法高深的帝君来说,还是可以赶得来的。他沐浴过后将天后安置在床上道:“朕现在便去取织魂灯,你稍等片刻。” 天后对他会心一笑道:“你去吧,我等你。” 待他离去,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怔然出了很久的神。他一定去安排人在后院设下了埋伏吧。子离,谁让你害惨了嫣儿呢,如今也怪不得我了。 月过中天,丑时方至,远远看着亭中的二人,子离心下一沉,天后果然还是出卖了自己。但为了嫣儿,他只得豁了出去。 可他现身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并不是周围伏兵的一拥而上,而是被熟悉的捆仙索再次捆缚了起来。 他诧异地看向在他之后现身的帝君,愤然转眸看向天后:“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了嫣儿吗?” 天后亦是一脸懵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天帝:“是你通知的他?” 天帝并不否认,只道:“他新婚燕尔抛弃妻子私逃在外,我通知岳丈把他捉回去并不为过吧?” 天后诧异地看向子离:“你莫不是打算救了嫣儿之后和她私奔?” 子离悲愤地道:“是又如何?我万万没想到我和嫣儿会栽在你的手上。” 天后不以为意地道:“要栽也是你栽,与嫣儿何干?” 子离只觉气血攻心,恨声道:“你可知嫣儿的魂魄为何会受损?就是因为帝君对她使用了灭魂咒。” 天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帝君,却见他已自子离的衣襟之中取出了魂瓶,然后飞快地拔下瓶塞,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子离顿时肝胆俱裂,飞身向他撞去,却见他一个手刀朝自己劈来,他后颈一痛,一头栽倒在地。 “秀泽不要!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悲呼,天后奔上前去欲抓住飘散的魂魄,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悲痛地向僵立一旁的天帝哀求道:“阿灿,我求求你,赶快把嫣儿的魂魄凝聚住!” 然而天帝半晌都未作出回应,只怔然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男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莲若骗了这么久,原来那个让她珠胎暗结并念念不忘的人竟然是凤凰族的帝君房秀泽。他竟然相信她所编造的路遇强盗贞操被夺这样的谎言。他此刻总算悟出了一个道理,原来当年凤凰族所制造的那场天界浩劫,并非仅仅为了争夺神界的统治权,更是为了一雪夺妻之恨。 帝君被天后的话震慑得半晌都没回过魂来。她说嫣儿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怎么可能? 莲若背弃誓言悄然离开千桐山嫁给天帝,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和无法解开的结。他恨毒了她和天帝,乃至痛恨整个天界,连带着痛恨他们的女儿。如今她却告诉他,那个被他灭了魂魄的女子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若当真如此,又让他情何以堪? 然而他又不得不相信。嫣儿的魂魄能够自由出入他所设置的结界,这足以说明她魂魄的磁场与他有着某种相通之处。当初他被魔族伤了元神,莲若以双修之法为他输功疗伤,最终他虽伤愈,却遗失了半缕魂魄。此刻想来,莲若便是那日怀上了他的孩子,而那半缕魂魄则进入了胎儿体内,和胎儿的魂魄融为了一体。 子离应该是将嫣儿的魂魄暂时封印在了自己体内,然后借助她的魂力走出了千桐山的结界。他当初没有想通的问题此刻竟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可是,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看着那个爱之深恨之切的女子此刻正悲痛欲绝地哀求着那个男人,他只觉心痛无比。 天帝对于天后的哀求似乎不为所动,他面色冷然道:“我若不救她,你当如何?” 天后不假思索地道:“那我便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天帝悲凉一笑:“你还真是决绝。夫妻一场,朕对你痴心一片,却终究换不来你的真心交付。” 天后无暇顾及他在说什么,满心想的全是嫣儿。她扑上前去便欲抢夺他手中的织魂灯,却被他闪身避开。 他冷声道:“来人,凤凰族帝君私闯天宫,把他给朕拿下。” 话落的同时,自院外突然涌入许多披甲执戟的天兵,迅疾地将帝君团团包围了起来。 帝君眸光一凛,长袖挥舞间一个信号弹便灿然绽放于夜空之中。不多时便见天边飞来无数云朵,连夜色也无法遮掩其辉辉光彩,而这些云朵之上皆凝立着神色肃然全副武装的兵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89章 观战 眼见战争一触即发,天后悲声道:“你们若要开战我绝不干涉,但嫣儿若有任何闪失,哪怕与魔为伍我亦必千倍讨回。” 天帝身躯一震,痛意直袭胸臆,他将织魂灯抛给她道:“刀剑无眼,走远一些。”话落的同时,他扬臂一挥,一场血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帝君拔剑迎战的同时解开了子离身上的捆仙索并将他抛到了战场之外,然后眸含深意地看了天后一眼。 天后原本不想过问子离的死活,但念在他对嫣儿有恩,终是心软地把他带到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安全地带。 不知嫣儿飘散的魂魄是否还能重聚,带着满心的忐忑,她将织魂灯置于地上,然后以双手结印的方式念起了开启咒语。 片刻后,只见织魂灯由暗转亮的同时倏然离地而起,高悬于空。伴随着光线的放亮,便见四面八方涌来许多微小光点,纷纷聚集在织魂灯上不停跳跃。 天后心中一喜,忍不住凝神注视起来。时间在她的期盼之中缓缓流淌,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眼前的这些光影,再无其它。不远处,金阙云宫上空腾腾焰起,烈烈光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并未对她造成任何惊扰。 不知过了多久,细小光影幻化成了一个沉睡着的人形魂魄,而魂魄的面容虽然模糊,却显然是嫣儿的模样。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难抑的狂喜,竟是喜极而泣。 渐渐地,魂魄清晰起来,光影亦不再跳跃,她猜想应是魂魄凝聚并修复完成,于是蹲下身去在子离身上摸索起来。然而当她找到魂瓶再看向织魂灯时,却发现那上面早已空空如也。她心下一沉,慌忙四顾,却终是失去了她的踪迹。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火凤与电龙在夜幕中追逐缠斗,喊杀声与金铁交接声霍然盈耳。现实扑面而来的这一刻她顿觉怅然若失,不知是因为丢失了嫣儿的魂魄,还是源于对这场莫名爆发的战事未知结局的恐慌。 花缅恢复意识时,眼前除了一个不点蜡烛便会熠熠发光的神奇的灯以外,还有一个躺倒在地的俊美男子和一个不知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的绝色女子。 她记得自己在历雷劫之时死在了师父怀中,如今自己的魂魄置身之处却不似地府,更像是天堂。因为印象中只有天人才会有如此赏心悦目的绝美姿容,亦只有天宫才会满目琉璃金殿名花瑞草,正所谓“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可触目所及烈火熊熊,盈耳之声喊杀震天,莫非天堂也有战争?难怪自己到了这里连个接引使者都没有,原来是被战事羁绊无暇他顾。 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她飘到了战场上空,观摩起了这场声势壮观的两族大战。 对阵的双方是紫金龙袍男子率领的金甲执戟士兵和彩纹凤袍男子率领的红袍仗剑士兵。从他们所使用的术法及招式上看,金甲一方应是天兵,红袍一方当是传说中的凤凰一族。就人数来看,金甲一方占有优势,可就死伤来看,他们却落了下风。 正在这时,厮杀的战场之中闯入了一名女子。她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方才所见的那位绝色女子吗?不禁暗自揣度起了她的身份。 突然,女子化作一尾凤凰振翅飞向高空,悲鸣着盘旋数圈之后径直冲入了火海之中。正在空中斗法的龙袍男子和凤袍男子顿时大惊失色,纷纷俯冲下去。 片刻后,女子被龙袍男子抱出了火海,而他们周身笼着一层散发淡淡光晕的护体结界。凤袍男子紧跟着冲了出来。女子挣脱出龙袍男子的怀抱,与他说着什么,男子似乎并不赞同,与凤袍男子怒目而视,二人于是争执了起来。 为了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她决定穿过战场靠近他们身边。然而进入战场的一刹那,一股奇异的力量漩涡般将她卷了进去。待反应过来时,她已成了一名身穿红色战袍的凤凰族士兵。与此同时,一根长戟正朝着她迎面刺来。她身形一闪,险险避开。 正当不明所以之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便见胸膛早已被洞穿,鲜血正汩汩流出。想来这个士兵刚刚阵亡,她经过之时恰巧附到了他的身上。虽然伤口很痛,但好歹得了一个人身。她觉得她有必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为阻止这场战争而尽些绵薄之力。 这么想着,她便纵身一跃,站到了最高的殿顶,然后凝气成声,喊话道:“和气生财,大家都是神仙,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圣人云,夫唯不争,方能无忧。大家不如坐下来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她话落的同时,无数长戟朝她飞掷过来,她旋身闪躲,却终是力有不逮,被其中一支命中肺腑。魂魄离体的同时她听到了无数的嘲讽之声—— “入侵者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就是,还敢拿我们道德天尊的话来说事,活得不耐烦了吧?” “这鸟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 噗!把凤凰说成鸟人,亏他想得出来。无论如何,这种结果都不是她所期望的,她心有不甘地飘回宿主身边,结果很幸运地再次附体成功。然而身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但为了制止战争,她只得咬牙忍了下来。 于是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再次以内力喊话道:“凤凰族的弟兄们,侵略是可耻的,今日你们毁灭了别人的家园,他日便会被他们加倍讨回。冤冤相报何时了?与其在这里打打杀杀,不如打道回府,家中等待你们的可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她话落的同时,无数长剑朝她飞掷过来。她想闪躲却已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了箭靶子。魂魄离体的同时她听到了无数的咒骂之声—— “无耻的叛徒!” “胸无大志的胆小鼠辈也配与吾辈为伍?真是丢尽了我们凤凰族的脸!” “这种人就只配在畜生道里轮回!” “……” 太不像话了!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当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花缅怒不可遏地飘回宿主身边,试图再次附体,然而却屡试屡败。但为了让他们回头是岸,她和这具尸体较上了劲。最终老天开眼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只是当她成功附体的一刹那顿觉疼痛难当,她忍痛艰难地缓缓站起了身来。当**成刺猬的身躯岿然屹立于众人眼前时,一只箭矢不偏不倚地将她射了个实实在在。她当即轰然倒地,挺尸当场。魂魄离体的同时她再次听到了纷乱的议论之声—— “他奶奶的,这小子也太禁死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废话那么多?” “就是,大爷我一箭送他见阎王,让他早死早超生。” “……” 太可恨了,这回竟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另外,这小子一点也不禁死,他可能已经赶着投胎去了。这些神仙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大肆制造杀孽,迟早要脱离天道,饱受轮回之苦。 既然他们不接受自己的规劝和教化,那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回丹阳山去看看师父吧。一想到师父,她便不由想起了临别的那个吻,脸上立时火烧火燎起来。原来师父是爱自己的,自己离世,师父一定很难过,如果自己此刻出现在师父面前,不知师父该怎样开心呢! 随着意念的波动,她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天宫之中。 花缅第一次附体时,天后并未意识到那是嫣儿,但当她的魂魄两次三番附体又离体之后,她看得真切,那是嫣儿没错。她心下一喜,正欲飞身上前,却在眨眼之间失去了她的踪迹,失落之情难以言表。 她凄然一笑,对帝君道:“当年我之所以离开你,并非贪恋天帝的权势,而是为了救你的性命。”见他神色愕然,她续道,“看来帝后并未告知你真相。那一日,我虽用双修之法帮你疗伤,却终是无法修复你的元神。帝后允诺,只要我离开千桐山并立即嫁人,她便以珍贵的复元丹为你续命。即便你不明真相恨我入骨,可对无辜的嫣儿如此伤害,实非善类所为。” 话落,她不再看他,转而对天帝道:“我承认当初嫁给你时对你无意,但夫妻多年,你待我的好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会熔化了,我又何尝没有对你付出真心?可惜你对嫣儿的所作所为让我大失所望,如今我对你已是心灰意冷。” 面对着两个既震惊又痛心的男子,她神情悲凉地道:“我和嫣儿母女离散多年至今不得团聚全是拜你们所赐。我莲若有生之年绝无原谅你们的可能!就此诀别,后会无期!” 语声铿然落地的同时,她化作凤凰真身翩跹而起掠向高空,转瞬隐没于夜色之中。尽管天帝和帝君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却终是未曾觅到她的踪迹。 战争因为天后的消失戛然而止。天帝和帝君并非化敌为友,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寻找天后。 第190章 回归 这里是四围环水的丹阳山,数座冲天耸峙穿云而出的山峰前拥后簇排闼而来,送入眼底。 花缅所处的妙音峰,是仅次于主峰青云峰的第二大峰。峰内有一山泉,平日涓涓泉水流入石缝会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每当雨天,雨水与泉水混在一起流入山涧,潺潺的水声便会变成轰轰的雷鸣,故由此而得名。 此刻太阳冉冉升起,正是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然而在她眼中,除了那一人之外,一切有生,如归寂灭。 彼时的凌虚殿花开正艳,她飘浮在熏暖的风中,看见霞光笼着微尘,欢快地跳跃在他身上,他站在花树下朝她微微一笑,一瞬间周遭突然静寂,天地无声,只有那抹俊逸身影和他唇边的轻浅笑意穿透无涯光阴印上了她的心间,带起丝丝颤意。 花缅有些诧异,明明是生离死别,可他的神情怎么好像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一样?便听得一道熟悉而又动听如流泉般的嗓音柔悦地响起:“你回来了!” 轻轻柔柔的几个字,仿佛只是丈夫在问候自己如常外出而归的妻子。 花缅错愕不已:“师父,你是不是糊涂了?念儿已经死了啊。” 他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而在那笑容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他眸中闪动的泪光。良久,她听到他略带哽咽地道:“在师父心中,念儿一直活着。” 花缅因他这句话而心中甚感熨帖,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师父,你为何一大早就站在这里?” “因为——”他眸光柔和地道,“师父的白眉师兄回来了。” “真的?”花缅欢喜地道,“他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花缅顿感莫名:“以后?念儿已经死了,如何还会有以后?” 凌月并不回答,自顾道:“白眉师兄说,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所以我每日一早便会站在这里等你。好在,你并未让我久等。” 花缅由衷地道:“若非天庭大战,我怕是也回不来的。白眉师父竟连这个也能算到,还真是神机妙算。” 凌月不由来了兴致:“你去了天庭?” “是啊。”花缅手舞足蹈地道,“我一醒来就看到天帝带领着天兵和凤凰族大战,我还附身到了一个刚刚阵亡的凤凰族士兵身上劝他们停战,可他们不但不听,还杀死了我三次。” 凌月被她这话逗得哭笑不得,不无心疼地道:“被杀死了三次还不接受教训,你不疼吗?” “疼啊,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然后就回来看师父你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但看样子她似乎遗失了缅儿那一世的记忆,于是试探地道:“之前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她不假思索地道:“记得啊,我记得自己在雷劫中死去,临死前师父还……还吻了我呢。”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是细如蚊蚋。 凌月面上露出宠溺的笑容,他向她招了招手道:“你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缅听话地飘到了他身边。他取出魂瓶将她收入其中,然后御剑径直朝寒潭飞去。 子离做了一场很长恨长的梦,梦境历历再现的是他在凡间二十一年所历之事,而他看到最多亦最清晰的却是和花缅相识相爱的种种。最后一个场景是他中箭掉落山崖,花缅抱着他们的孩子悲痛欲绝地朝他奔跑过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却再也没有了诉说的机会。那种无能为力的弥天憾恨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醒来时,他躺在冰冷的地上,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想到被帝君打昏时嫣儿的魂魄已经散去,那种令人窒息的锥心之痛再次狠狠攫住了他。他不相信更无法接受嫣儿就此消失于世间,当即直奔金阙云宫。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天帝天后皆不在宫内,此处除了断壁残垣残花败草便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只有几个打扫战场的小兵在收拾残局。 他一时忘记自己的身份,上前询问天帝天后的去处,却遭到他们的围攻。无奈之下,他只得返回千桐山去向帝君兴师问罪。 凌月达到寒潭的时候,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只见那棵千眼菩提满树葱郁的绿叶间开满了色彩艳丽姿态优雅的菩提花,而花枝间更是结满了累累菩提子。 仙力刚刚恢复时,他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这里。那时的千眼菩提已经打起了花苞,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便会开花结果,然后全株枯萎。 白眉师兄说,念儿很快就会想起他,然后回来找他。他对师兄的话虽然深信不疑,但眼见着千眼菩提即将开花,又难免心焦,忍不住念叨:“千眼菩提都快开花了,你,还没有想起我吗?” 上天怜见,他说完这话的同时,便见一道光影闪过,抬眸的一刹那正对上她的魂魄。 那一刻的喜悦无法言表,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可说出口的却只有举重若轻的四个字:“你回来了!” 或许冥冥中自有定数,她的回归赶上了四十年一开且一生只开一次的菩提树开花。四十年的守候,终于等到了开花结果!只希望自此以后,他们再不分离! 花缅是在凌月怀中醒来的,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吃惊于自己竟然有了肉身,而是惊喜于一睁开眼便闯入眼帘的那棵千眼菩提。 她欢喜地便欲站起身来,却因这具身体太久没有运动而跌回凌月怀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非魂魄,诧异地道:“师父竟连肉身都帮我准备好了?” 凌月微笑着将一面铜镜竖在了她的面前。 当看清镜中人儿的面容时,花缅震惊地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凌月道:“你的肉身一直被我的内丹滋养着,未曾死去。” 花缅不敢置信地道:“那你岂非因此而失去了仙身?” 凌月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白眉师兄耗损了自己的半身修为,已让我重获仙力再次结丹。” 花缅长出了一口气道:“幸好!” 凌月不由失笑:“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你的白眉师父?” 花缅撇了撇嘴道:“他即便只剩下半身修为也比我厉害得多,有什么好担心的?”话落,她眸光一亮,“如今有了师父的内丹,我岂非功力大增?” “你呀!”凌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是那么热衷于这些东西。” 花缅穷追不舍道:“现在我和师父谁更厉害呢?” 凌月笑着道:“没有比试过,我哪里知道?” 花缅兴致高涨道:“那要不我们比试比试?” 凌月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你首先应该做的是先恢复运动能力。” 花缅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出现了运动障碍,不解地道:“这才多久没动啊,怎么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了呢?” 凌月闻言,眸光缓缓放远了道:“时光荏苒,一眨眼都已经四十年了。” 花缅诧异不已:“我明明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可能过去了四十年?” 凌月只想自私地拥有她,不想让她再牵涉缅儿那一世所经历的人事,于是搪塞道:“也许你的魂魄在别处投了胎,是经历了一番人世的沧桑变化之后才去的天界。你瞧,这是你离开时我为你种下的千眼菩提,如今正好开花结果。” 花缅不由看向那满树繁花硕果。她在世时从书上看到千眼菩提子后甚是喜爱,于是缠着师父给她种千眼菩提树。想来师父最后一次离山,表面上是去游历,实则是为了给她寻觅千眼菩提的种子。便是这次离开,使得他在她遭遇雷劫之时晚到一步而抱憾多年。 花缅不由喃喃道:“千眼菩提树四十年才会开花结果。如此看来,果然已经过了四十年呢。如果真如师父所言,我已投胎历经一世,可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兴许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令你遗失了那一世的记忆。” 花缅面上不由染上了几许悲凉之色:“好在我没有忘记师父。都四十年了,师父竟然还说没有久等。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个四十年?” 凌月顿觉尴尬,他那时所说的没有久等,是指她的魂魄自缅儿体内离开到她回来找他的时间并不太久,哪里是说念儿离世的这四十年?若当真暌违四十年,他一定会说,你让我等得好苦!他于是顺坡下驴道:“那你就陪师父好好修行,让我们可以更长久地在一起,直至地老天荒。” 花缅心头一跳,嗫嚅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凌月眸光热切地看着她道:“嫁给我!” “啊?!” 花缅不由张大了嘴巴,这一刻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在这时,她只觉眼前一暗,嘴唇便被一个柔软的物事覆住。 他狂热而猛烈的吻让她心如鹿撞,那身体中散发出的热力令她浑身瘫软。她半眯着眸子看他,这感觉做梦一般,好不真实。 她正想回应他,抬眸间却见千眼菩提树上那些鲜艳的花朵正在微风中簌簌掉落,她惊讶地道:“师父,花落了。” 她在他的口中发出唔哝之声,他顿觉扫兴,信口道:“这说明你闭月羞花。” 她继续唔哝着道:“你骗人。千眼菩提一生只开一次花结一次果,然后就会慢慢枯萎凋零。现在它们正在凋零。” 凌月不耐地暂且松开了嘴巴:“知道还那么多废话,专心点。”说着再次吻住了她,把她即将出口的话悉数吞入了腹中。 良久,当他终于放开她,她喘息着道:“师父说的修行,是指双修吗?” 凌月似乎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冲她笑得暧昧:“你若想要双修,我想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和你尝试一下。” 因为他的这句话,花缅顿时羞红了脸。 第191章 吃醋 “一念成执着,沧海变荒漠,轮回中,我像飞鸟经过。记忆中停泊,点一盏烛火,那微光,能否照亮寂寞。听雨声滴落,看花开几朵,叹昨日,怎么只剩轮廓。难断的情锁,眸中的淡泊,一场梦,谁都无法触摸。我醉在,尘世中,恍然若梦。睁开眼,时光交错。一份情,着了火,一颗心,着了魔,谁为谁失魂落魄。 时光笔墨,难画你我,留白,不要太多。情开一朵,爱难临摹,用我一生,陪你挥霍,守到恒星都坠落。听雨声滴落,看花开几朵,叹昨日,怎么只剩轮廓。难断的情锁,眸中的淡泊,一场梦,谁都无法触摸。我醉在,尘世中,恍然若梦。睁开眼,时光交错。一份情,着了火,一颗心,着了魔,谁为谁失魂落魄。” 凌月唇角含着微微笑意,一边听着花缅为他唱《时光笔墨》,一边以内力为她疏通腿部的经脉,抬眸间不由一愣,却不知她何时竟落下泪来。他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痕,打趣道:“怎么还哭起鼻子来了?” 花缅抽噎着道:“我就是有些感慨而已,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想不到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十年。师父,没有我参与的这四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她的问题让凌月始料未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扯开话题道:“还能怎么过?认识你之前的上百年不也过来了吗?” 花缅却不依不饶:“那怎么能一样?认识我之前你并未动情啊。而且你这四十年都没有修出仙身来,一定没有好好修行,你该不会跑到凡间去找我了吧?” 凌月没想到她的脑子如此灵光,顿时有些语噎,于是信口雌黄道:“我的确去凡间找你了,但并未找到。” 花缅追问道:“那这四十年除了找我,你还做了什么事?” 见她忽闪着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凌月竟有些莫名地心虚,搪塞道:“我做的事可多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 花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眸中的闪躲,心下不由有些疑惑,莫非师父在凡间做了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但思来想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道,罢了,只要他心里一直都有自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于是点了点头。 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未曾涉足人间了,她提议四处逛逛,感受一下人世的气息。 寒潭虽然位于南秀境内,但距离帝都尚远,与裴樱释相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凌月当即便应了下来。 寒潭十里外有一个热闹的小镇,镇上有很多不算宽阔的青石小路,路边是各色店铺,人声、饭香、烟火味道温暖地洋溢在向晚的空气里。 花缅像出笼的鸟儿般欢悦地左顾右盼,只恨眼睛不够用。到得一处垂着五彩珠帘的店门前,她抬腿迈上高筑的台阶,撩开帘门便冲入了店内,却不防被人撞了一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人竟是怔然当场,一副花痴模样。 花缅道了声“对不起”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然而她方一落座,那人便紧随其后坐到了她的对面,开口便道:“这位姑娘,请问你今年贵庚?有没有婆家啊?” 花缅不由抬眸向他看来,此人倒是眉清目秀,笑眯眯的也甚是和善,但如此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搭讪,未免有些孟浪。 只是不待花缅回答,便有一道暗含戏谑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有婆家如何,没有婆家又当如何?” 花缅和男子同时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便见凌月衣袂翩翩地走了过来,然后一撩衣摆,坐在了花缅旁边,冲着男子笑得甚是和蔼。 男子虽被凌月的天人之姿所慑,估摸着他们关系必定匪浅,但仍心存侥幸道:“若她没有婆家,在下便选个良辰吉日登门向她提亲。” 凌月了然地道:“敢问公子今年贵庚?” 男子以为有戏,连忙起身作揖道:“在下今年刚满十八。” “你太姥姥今年贵庚?” 男子虽然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太姥姥的年纪,但仍一五一十地道:“我太姥姥明年就过七十大寿了。” 凌月粲然一笑道:“你若把她娶过门,明年刚好可以和你太姥姥一起过七十大寿。” 花缅不由愣住,自己有这么大岁数了?想想也是,她离世的时候都已经二十九岁了呢。认识师父的时候,她正是二八芳华,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暗恋了师父十三年,还真是恼人呢!再看那男子,嘴巴张得都可以放得下一个鸡蛋了,她忍不住便执起筷子将他的下巴复了位。 男子不由将花缅来来回回打量了数遍,然后如释重负地对凌月道:“公子真会开玩笑。你拿这话去诓三岁小孩他们都不会信。六十九岁高龄哪里会是这个模样。” 花缅眸光奕奕地道:“那你觉得我有多大?” 男子再次将她细细审视了一番方道:“应该和我年岁相当,十八岁左右,不会超过双十。” 花缅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她豪气冲天地道:“就凭这句话,今天你的这顿饭我请客。” 花缅的喜形于色不由让男子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他穷追不舍道:“敢问姑娘今年究竟芳龄几何?” 花缅不悦地道:“年龄有那么重要吗?” 男子点了点头道:“如果姑娘年龄太大,家母一定不会同意你过门的。” “那你自己介意年龄吗?” 男子被他问得一愣,迟疑着道:“如果换作是姑娘你的话,我想我可以考虑。” 花缅气哼哼地道:“需要考虑的都不是真爱!就算你用八抬大轿来娶我,我都不会嫁给你!” 男子连忙哄劝道:“想来姑娘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如果姑娘没有意见的话,还望告知家宅所在,待我说服家母后便去上门提亲。” 花缅正想告诉他自己的确是六十九岁高龄,然后看看他会作何反应,却被凌月一把拎了起来,然后拖出了饭店。 男子急急追了出来道:“怎么走了啊?姑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凡事好商量。” 凌月眸光凌厉地向他看来,吓得他脖子一缩,再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心下不由嘀咕,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到得另外一家饭店,凌月施施然地坐下来点了菜后便开始和花缅一一算账。 “你有银子吗?” 花缅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拿什么请他吃饭?” 花缅理直气壮地道:“你有啊!” “若我不同意呢?” 花缅本想说,言而无信多丢脸啊,师父怎可如此小气?但见凌月已然不快,便讨好地道:“师父不同意就不同意好了,一切全凭师父做主。” 凌月对她的态度尚算满意,火气顿时消了不少,继续道:“如果他不介意年龄,你是打算嫁给他咯?” “我哪有啊?”花缅面上写着满满的莫名其妙。 “我看你们谈婚论嫁谈得可是热火朝天呢,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师父?” 这话透着浓浓的酸味,当意识到他这是吃醋时,花缅顿时心花怒放起来,打趣道:“师父吃起醋来好可爱呢。” 凌月也不否认:“知道我会吃醋以后就不要做让我吃醋的事,知不知道?” 花缅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得到她的保证,凌月放心不少,但由于她的样子太招人,凌月后来干脆给她做了一个相貌普通的人皮面具以绝事端。 用完晚膳后他们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当掌柜问他们要几间房时,花缅和凌月不由面面相觑。 花缅建议道:“要不,要两间吧。” 凌月并不理会她的提议,对掌柜道:“要一间。” 掌柜看出他们并非夫妻,于是又问道:“你们是要两张小床房,还是要一张大床房?” 花缅再次建议道:“要不,要两张小床房吧。” 凌月瞪了她一眼道:“要一张大床房。” 花缅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总觉得他这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果不其然,到得房间后,凌月关上房门便将她扑倒在了床上,然后饿虎扑食般地在她唇上啃了起来,直到把她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将她放开。 花缅气喘吁吁地道:“师父,你这四十年是不是憋坏了?以前明明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现在怎么化身成狼了?”若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该直接把他扑倒,也不至于苦恋了他十三年。 凌月道:“我何止是憋了四十年,我已经憋了五十多年了。” “真的?”花缅眸中顿时光彩大盛,“师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念儿的?” 凌月不由细细回想了一番,所有和她有关的细节都是那么生动,让他心中甜蜜而又柔软,若说是在哪个时候爱上的她,他还真说不上来。让他看清自己心的导火索是那场雷劫,而爱上她要比那久远得多。或许是她扮作猫儿打翻了他的砚台时,或许是她化作白蝶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时,或许是她有事无事向他请教问题时,亦或许还要更早,早到第一眼看到她时。 良久,花缅方听得他叹息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这一刻,心中滋生出无尽的甜蜜,她觉得那十三年的守候终归还是值得的。 这一夜,他们亲密地相拥着而眠,就像彼此幻想了无数次的那样,如此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第192章 遇见 是夜,明月高照。一只彩凤从天而降化作一个俊美男子悬立于寒潭之上,他双手结印,幻化出一道光束直入潭底。片刻后,水波涌动,一具冰棺缓缓浮出水面。 当冰棺完整浮出尽现于眼前,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棺内,他眸光骤暗,失落难抑。 子离从帝君处得知嫣儿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不由仰天大笑,笑造化弄人为何不让帝君早些得知一切否则他和嫣儿的命运早已改写,亦笑帝君作孽太深终遭天谴活该他妻离子散。 帝君说,嫣儿的魂魄已被天后用织魂灯修复成功,她曾在战场上出现过,后来却不知去向。他许诺,若他能找到嫣儿,他绝不再反对他们在一起。 他却凉薄一笑:“即便你反对,我也要定她了。” 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帝君凝立的伟岸身姿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般,摇晃着跌落在身后的椅中。 子离找遍了所有花缅可能去的地方,东离,南秀,天照,甚至西延,所有可能带给她羁绊的地方他都找过了,皆不见她的踪影。 绝望之时,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他想起了寒潭下的冰棺。她既未在天宫逗留,又未去上一世所熟识的任何地方,很可能遗失了那两世的记忆。冰棺内的人儿是花缅的前世,如果她还留有这一世的记忆,很可能会回到这里。只要他守着寒潭,总会等到她的出现。 结果正如他所料,她果然只有这一世的记忆了,可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如今,他所知道的与她有关的人只有凌月,要想找到她就必须找到凌月。但凌月若成心想要独占她,是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的。无奈,他只得再次潜入天宫去求司命星君帮忙。 然而司命仍像上回一样,坚决拒绝了他的请求。但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出于同情,他透露了一个信息给他——他和嫣儿有两世的姻缘。 “两世?”子离眸光一亮,“如今我和她只有一世姻缘,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机会是有,但不是当下。这一世,她只会和一人相守,至死不渝。” 子离心头一颤,这么说,她会和凌月相守一生了?那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司命安慰他道:“三十六重天与四海八荒的一个月相当于中土大陆这个时空的一年,四五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四五十年?”子离心下一松,暗自估算了一番道,“也就是说,我只需再等三四年便可以等到她了?” 司命掩唇清咳了两声道:“我说的是上界的四五十年。” “你说什么?”子离不由提高了声调,“他们竟然要在人间过五六百年?那岂不是要成精了?” 司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了嘴巴。 子离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他们是在人间修仙咯?” 司命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慌忙摇着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是啊,凌月本就是修仙之人,当初失去仙身也是为了留住嫣儿的肉身,如今嫣儿复活了,他们应该一起修仙才对。他勾唇一笑,抱拳道:“多谢司命星君!” 司命直想扇自己两个耳光,无奈,只得亡羊补牢道:“你可千万不要试图去破坏他们的姻缘啊,那样只会自讨没趣!” 话音犹在,子离却已消失在了眼前。司命一愣,诶?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四五十年后,和她有姻缘的可不只你一人啊! 然而他又不禁愁眉苦脸起来,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泄露天机呢?天机一旦泄露,当事者的命局很可能会因此而改写。思及此,他惶惶然抱拳祈祷道:“十方无量天尊,保佑子离千万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才好啊!” 子离离开天宫后径直去了南秀皇宫,也不掩饰,而是以凤凰真身在皇宫上方盘旋了片刻之后,在看到水华宫内熟悉的三个身影后迅速地俯冲了下来。 初秋的南秀,暑热未消,宛陶和澍雨正一人抱着一个小奶娃,坐在凤凰树下打着扇子聊着天,宝儿就在她们身旁不远处和小白一起活泥巴,手脸和衣服上遍布脏兮兮的泥污。 子离不由蹙起了眉头,稍作犹豫便将他衔起扔到了后背上,然后扬翅飞起,转眼便消失在了皇宫上空。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待宛陶和澍雨回过神来,空中只余一纸信笺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宛陶将其接住,然后和澍雨面面相觑地一同看了起来。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天帝甚喜小太子,特派凤凰接其去天宫玩耍,并赐名裴恩赫。勿念。 二人阅罢信笺,皆是目瞪口呆。宛陶用力掐了一把怀中的婴儿,惹得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澍雨不解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宛陶立即面露喜色:“原来不是做梦,小殿下被凤凰接去天宫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啊!” 宝儿随着彩凤翩跹而起,乘着飒飒暖风直入青云。俯视着下面飞速掠过越来越小的景物,他欢喜地道:“哇——好高啊,比爹爹们飞得高多了。” 子离语气酸酸地道:“你有几个爹爹?” 宝儿惊奇地道:“原来凤凰也会说话啊?” “回答我的问题!” 宝儿掰着指头数道:“阿释爹爹,阿止爹爹,阿宁爹爹,云野爹爹,再加一个死鬼爹爹,总共五个。” 子离因他这话一个呼吸不稳险些失足坠地。宝儿被他这么一晃悠,加之小手忙着数数并未扶牢稳,结果生生从他身上滑下直直坠落下去。 子离心头一紧,急电般俯冲而下,在他落地前险险将他接住而后振翼飞起。他以为宝儿会吓得嚎啕大哭,不成想他却兴奋地拍着手道:“太好玩了!我还要玩!” “再玩就把你的小命玩掉了!” 方才那一刹那,子离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此刻竟是后怕不已。他放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寒潭所在的群山正在渐渐远去,眼前是一个人流如潮烟火气息甚浓的热闹小镇,于是在镇外降落,化为了人身。 宝儿看着化作人形的子离,惊讶地道:“原来是你啊!” “叫我子离!”他说着拉起宝儿的小手向小镇行去。 宝儿蹦跳着道:“子离,你以后每天都来陪我玩吗?” “不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子离断然拒绝道,但见他热切的眸子瞬间暗淡下去,又于心不忍地补充道,“等我找到你娘亲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宝儿眸光奕奕地道:“你真的可以找到娘亲吗?” 子离抬手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道:“一定可以!” “太好了!”宝儿雀跃地道,“如果找到娘亲,我们三个人和阿释爹爹一起生活,当我想念其他爹爹和弟弟妹妹的时候,子离就带着我飞到他们身边好不好?” 子离立即拉下脸来道:“只有我们三个人不好吗?” 宝儿摇了摇头道:“不好!” “为什么?” “我舍不得他们。” “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们之间选,你会选择谁?” 宝儿想也不想地道:“当然选择他们了。” 子离提醒他道:“难道你以后不想在天上飞了吗?” 宝儿认真想了想道:“虽然我很喜欢在天上飞,但如果拿他们来换的话,我还是不飞了吧。” 子离斟酌了一番道:“如果让你在亲生爹爹和他们之间选,你会选择谁?” 宝儿仍然不假思索地道:“选他们。” 子离顿觉丧气,不由感慨,生的果然不如养的亲!罢了,由他去吧,先找到嫣儿再说。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走入了小镇。宝儿应接不暇地左顾右盼,欢脱得像只小兔子。 自从戴上人皮面具后,再也没有登徒子来跟花缅搭讪了,凌月心情大好,索性明晃晃地牵着她的手在小镇上晃悠。 “哇!那个小孩子好漂亮啊!”走到一处繁华路段,花缅突然指着不远处惊喜地道。 她话落的同时,便听一道脆生生的童声响起:“爹爹!” 凌月循声望去,便见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竟是子离和宝儿。他下意识地看向花缅,还好,完全看不出念儿的影子,否则,见过她魂魄的宝儿是一定能认出她的。 凌月欣喜地迎上前去将宝儿抱入怀中道:“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宝儿指了指身后的子离道:“是子离带我来的。” 花缅先是被那一声“爹爹”震慑住,然后又见凌月亲昵地抱着那孩子,一副父子情深的模样,不由细细将他们打量了一番,结果发现他们的相貌果然十分相似。她急走上前心痛地指着宝儿对凌月道:“这是你儿子?原来你竟已娶妻生子,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凌月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紧张竟忽略了宝儿对自己的称呼,不禁怒视着子离道:“阁下如此教唆小孩子,不知是何用意?” 子离耸了耸肩道:“凌公子这就冤枉我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何需我来教?” 这时便见宝儿走到花缅面前趾高气昂地道:“既然知道我爹爹已有妻儿,那你就识趣点,能走多远走多远!” 第193章 娘亲 宝儿的态度激怒了花缅,她一把将他扯出凌月的怀抱,拎着他的耳朵道:“龟儿子,怎么跟大人说话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 宝儿吃痛“哎哟”了一声,然后眼珠一转挑唆凌月道:“爹爹,她骂你。” 凌月无动于衷地瞥了他一眼:“他骂的不是我,而且的确是你做得不对,你也该接受教训长长记性了。” 子离的眼角不由抽了抽,以宝儿的逻辑,挨骂的岂不是自己? 宝儿理直气壮地道:“我不喜欢她!” 花缅凑近他的小脸道:“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宝儿气势咄咄地道:“因为你长得不漂亮,配不上爹爹。” 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貌取人!花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耳朵的手一拧道:“你娘没教过你人不可貌相吗?” 宝儿痛得险些掉下泪来,可怜兮兮地看向凌月。凌月却拉着脸道:“还不快道歉!” 宝儿不服气,转而眼巴巴地求助子离。子离摊了摊手道:“我也是不会惯着你的。” 宝儿顿时小嘴一撇,委屈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娘亲快来救救我!哇——我要娘亲……”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指点。 虽然明知这小家伙八成是在做戏,但花缅还是心软了,她连忙松开手,却仍不忘虎着脸道:“这一回我暂且饶了你,若有下回,你就是哭爹喊娘也不管用!” 宝儿立即停止了哭泣,抬起小手擦眼泪的时候还不忘斜了她两眼。 看着他瞬间变成了小花脸,花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拿出帕子帮他擦着脸道:“怎么脏成这样?你娘亲也不管你吗?” 宝儿也不理她,哼了一声便把头扭开了。 “哟呵,小小年纪还知道记仇!”她把他的小脑袋扳了回来道,“想吃什么?我请你。” 宝儿没好气地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我才不会这么没出息。” “倒是有些志气。” 花缅微微一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他顿时两眼放光地道:“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宝儿立即眉开眼笑道:“我想吃冰糖葫芦。”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宝儿刚想说“没有了”,但见花缅给他挤了挤眼睛,于是反应迅速地道:“我还想吃南瓜糕。” 花缅指了指旁边的饭店对凌月和子离道:“我和宝儿去楼上的雅间点餐,还麻烦你们去把宝儿想吃的这两样东西买回来。”说着拉起宝儿便走了进去。 凌月的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宝儿乱说话想要跟上他们,但又觉得越是遮掩反而越是欲盖弥彰,更何况自己背黑锅被她误解总好过她再与前世之人纠缠不清的好,索性由他们去了。他看向子离道:“我们分头去买。” 子离总觉得那女子的行为有些古怪,正琢磨着她在打什么主意时便听到了凌月的提议,当即意识到女子很可能是跟凌月窜通好了在帮他脱身。 偶遇凌月可谓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岂能让到手的肥肉轻易溜掉?于是粲然一笑道:“不过两样东西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和你一起。” 凌月正好也有话想问他,便遂了他的意。路上,他开门见山道:“你接近宝儿究竟有什么企图?” 子离理所当然地道:“已故天照女皇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我探望一下故人的孩子应该无可厚非吧?” 他岂止是把花缅当作故人那么简单,分明是对她有意。凌月避重就轻道:“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可否告知?” 子离笑了笑,也不隐瞒:“我来自千桐山。” 凌月诧异地道:“你是凤凰?” 子离赞赏地道:“不愧是修仙之人,果然有些见识。” 凌月更加惊讶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子离漫不经心地道:“因为你身上有仙气啊。” 凌月不禁有些狐疑,他明明已将仙气收敛,怎么可能还会被他看出来?莫非他的道行非同一般? 子离状似无意地试探道:“不知凌公子在哪里修仙?在下甚是钦慕修仙圣地以及修仙高人,今日有此机缘,不知可否前往观瞻?” 凌月不由蹙起了眉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很显然他瞻仰仙山是假,另有所图是真。而他的目的很可能便是念儿。想来他已从宝儿那里得知自己出来寻找花缅的魂魄一事,所以才会猜测到花缅应该和自己在一起。 若当真让他得知念儿便是花缅,只怕他和念儿之间便难有宁日了。他面带遗憾地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修仙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果然是心怀鬼胎,嫣儿十有八九被她藏起来了!子离暗忖,看来只能偷偷跟踪了。 花缅先去饭店后院讨了些水,把宝儿的手脸洗干净了才带着他上了楼去。方一进入雅间,宝儿便亟不可待地道:“快把你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我要看看你究竟有多漂亮。” 花缅将食指置于唇边道:“小声点,你要保证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谁也不能说!” 宝儿点头如捣蒜地道:“我发誓,我绝不把看到你真容的事告诉任何人。” 花缅趁机提条件道:“那你先告诉我,那个叫子离的男子是什么身份?”方才看到子离的一刹那她很是惊讶,这不就是她在天界一睁开眼所见到的那个躺倒在地的俊美仙人吗?想不到他竟和宝儿有渊源。 宝儿觉得子离并未让他保守他身份的秘密,想来是不怕让人知道的,于是坦然地道:“他是一只很漂亮的凤凰,今天还带着我在天上飞呢。” 花缅顿时了然,那日天庭大战,作为入侵者,他之所以会晕倒在地,想来是遭到了天后的偷袭。只是不知那场战争结果如何,子离又是如何逃脱的,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但还有一个问题她更加关心,于是问道:“你的娘亲是谁?她现在何处?” 宝儿刚想如实告诉她花缅的真实身份和丰功伟绩,但转念一想,他方才还唤凌月爹爹,那不是自戳谎言吗?于是敷衍道:“我娘亲已经过世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但在宝儿心中,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娘亲。” 原来宝儿竟是个没娘的孩子,难怪浑身脏兮兮的!花缅顿时心生怜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让念儿阿姨做你的娘亲好不好?” 宝儿眼珠一转道:“先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再说。” 花缅宠溺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然后自耳鬓处轻轻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宝儿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当那张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尽现于眼前时,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然后“哇”地一声大哭着扑进花缅怀中道:“娘亲!你知不知道宝儿好想你!” 花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子也太好色了吧,一见自己长得漂亮,立即就认了娘,这份热情还真是让人难以消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花缅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们回来了,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说出去知不知道?” 宝儿立即停止了哭泣,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花缅于是在他灼灼的注视下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 凌月推门而入时见宝儿眼圈红红的,疑惑地走上前去道:“宝儿这是怎么了?” 宝儿咧嘴一笑道:“我又有娘亲了,好开心!” 凌月心中一咯噔,不由看向花缅,但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似知道了真相,于是追问道:“宝儿这是什么意思?” 宝儿信口胡诌道:“念儿阿姨对宝儿很好,我想让念儿阿姨做我的娘亲,我要跟娘亲永远在一起。” “不可以!”凌月当即反对道,“你是要成大事的人,谁也不能永远陪着你。你现在就跟子离回去。” 宝儿委屈地看向花缅,花缅则费解地看向凌月,她不明白他怎会狠心地将自己的孩子抛给别人来带。难道是怕自己难过?她连忙向凌月表明决心道:“我不介意做后娘的,对孩子来说,有娘总比没娘好,我们把他带走吧。” 凌月知道自己再阻挠下去只会引起她的怀疑,于是对子离道:“有劳子离兄回去带个话,就说宝儿被我带走了,过一段时日再送回去。” 子离姿态闲雅地道:“好说。不过,你们总要告诉我你们的去处吧,要不他的养父母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待不是?” “不必了,你们无需担心,他想家的时候我们自会送他回来。” 子离也不再勉强,坐下来道:“也好,待我填饱肚子便回去帮你传话。” 宝儿立即喜形于色道:“谢谢阿月!谢谢子离!” 子离原本只想着要如何跟踪凌月才能顺藤摸瓜找到嫣儿,并未觉察出什么不妥,此刻见宝儿一反常态,顿觉不寻常。他不由偷偷打量起念儿,面容普通,并无过人之处,他起初只当她是凌月的同行之人,此刻想来,很多细节都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相遇之时他们似乎是拉着手的,只是人太多,他看得不太真切。 其次,宝儿叫凌月“爹爹”时,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神情似乎很紧张。 再次,她说她不介意做后娘,这正说明了她和凌月是一对有情人。 最后,宝儿起初很反感她,才一会功夫便认她做娘亲还执意要跟她走。 所有这些都指向了一个事实——念儿就是嫣儿,只不过易了容罢了!这个认知顿时让他热血沸腾。如今嫣儿已经不记得他,他现在唯有先追踪到他们的住处,然后再从长计议。 第194章 白眉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两大一小手牵手在山间行走,忽闻山崖上有人吟诗,纷纷抬头向上望去,便见一白衣飘飘墨发飞扬的男子正立于悬崖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花缅眸中顿时漾满笑意,她足下一点,扬臂轻身而起,转瞬便置身于崖顶与男子比肩而立。 宝儿欢呼道:“哇!娘亲也会飞耶!” 凌月则趁花缅不在身边不失时机地道:“你跟阿月说实话,你为什么突然接受她了?” 宝儿眨了眨眼睛,认真地想了想道:“她不让我说。” 凌月逼视着他道:“你看到她的真容了?” 宝儿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摊了摊手道:“这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说的。” 果然被他猜中了,如今这个局面还真是棘手。凌月只恨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怕什么来什么。 这时又听宝儿道:“对了阿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就是娘亲?” 凌月顿感头疼,无奈只得信口雌黄道:“严格来说呢,你娘亲肉身已死,死后的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前尘往事早已忘得干干净净,已经不再是你的娘亲了。” 宝儿神情略带忧伤又不无认真地道:“我可以给娘亲讲以前的事情让她慢慢想起来吗?” “不可以!”凌月脱口而出。话落,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于是循循善诱道,“人的轮回皆随善恶之行,如水随器。不修身养性未得慧眼时就如置身于月晦暗夜之中,无法了知心识生死的趣向以及阴阳异路的真实情况。若摄身正念,清净修行,则如火炬明照历历分明,便能了知生死,洞视六道神识往来的善恶之处。” 宝儿似懂非懂地道:“阿月是说,人要修行才能洞察生死轮回吗?” 凌月赞赏地道:“宝儿真聪明。”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让我帮娘亲记起以前的事啊。” “你娘亲如今是修行之人,这些要靠她自己参悟。你什么都告诉她了,只会阻碍她的修行,于她有害无益。” 宝儿了悟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可不可以把她是娘亲的事情告诉爹爹们啊?” “不可以!她故身已灭,前世人事早已悉数抛却,若再做纠缠,便是有违天道。” 宝儿顿时垂头丧气起来:“那宝儿这样缠着娘亲是不是也有违天道呢?” 凌月不过是想阻挠他泄露消息,以防被人破坏了他和念儿的好事,不成想却造成了宝儿的困扰,于是安慰他道:“你们已经重新结缘,不算有违天道。” 宝儿顿时松了一口气:“那阿月是不是也和娘亲重新结缘了?” 凌月神情凝肃地道:“当然不是,我已经等了她三生三世,好不容易才等来和她的缘分。” 宝儿恍然大悟道:“所以阿月不想让爹爹们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对不对?” 他的话顿时让凌月张口结舌,他尴尬地清咳了两声道:“阿月并非有意从中作梗,实则是他们的确已和你娘亲无缘,我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 话落,看着宝儿蹙眉沉思的样子,他不由觉得好笑,自己竟拿所谓的天道缘分来糊弄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还真是有违修行之人的德行。 山巅之上,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唇角含笑看着花缅,而花缅则眸中噙泪回望着他。 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已经不是小丫头了还那么爱哭鼻子。” 花缅不服气地道:“六十九岁高龄就不能哭鼻子了吗?我偏不服老你能把我怎么样?” 男子幽幽地道:“我还未老,你怎敢先老?你可是我自襁褓中看着长大的。” 一句话戳中了花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哇”地一声扑进他怀中痛哭失声道:“这五十多年你跑哪去了?如果当初你没有离开丹阳山,我和师父也不会暌离四十年。” 山下的宝儿仰起头来正见到花缅和男子相拥而泣,他惊讶地指着上面道:“阿月,那个男人抱你的女人了耶!” 凌月不由失笑:“那是你娘亲的师父白眉真人,你应该叫他师公。” 宝儿惊呼道:“师公好年轻啊!” 凌月解释道:“他那是修仙使然。虽然修仙之人不说年纪,但他的确已经两百多岁了。” 宝儿歪头看着他道:“阿月一定也修仙了吧,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做了外公的人……” 凌月连忙捂住他的嘴道:“不许在你娘亲面前说我是你外公,听到了没有?” 宝儿忽闪着大眼睛道:“为什么?” “因为……那也和你娘亲的前世有关。何况你已经叫我‘爹爹’了。” 宝儿长长地“哦”了一声道:“那阿月现在有多少岁了呢?” 凌月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面容祥和地道:“你娘亲拜我为师那一年我刚好一百二十岁,如今算一算也有一百七十三岁了。” “哇!好厉害啊!”宝儿兴奋地道,“宝儿也要修仙!” 凌月含笑道:“你不想当皇帝了吗?” 宝儿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要当一个修仙的皇帝。” 直到花缅哭够了离开他的怀抱,白眉才叹道:“当初若我没有离开,你或许还生活在天光峰上呢,又怎能成为他的徒弟与他结缘?” 花缅扯过他的袖子擦着眼泪鼻涕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可你一走就是五十多年,也真是狠心。” 白眉倒是没有嫌弃她弄脏了他的白袍,微微一笑道:“你不是问过我,为何我眉发皆黑却为自己取道号白眉吗?” 花缅漫不经心地道:“你当初不是说这是为了彰显你的德高望重吗?” 白眉却摇了摇头:“那不过是玩笑话而已。我本姓白,排行老二,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喜欢亲昵地唤我‘二呆’,后来被一个恶霸毁了清白,一时想不开便自尽了。我杀了恶霸之后逃离家乡,四处流浪,直到来了丹阳山后便索性出了家。‘白眉’其实是‘白槑’的谐音。” 花缅不解地道:“哪个字?” “两个‘呆’,读音和白眉的‘眉’相同。” “白槑,白二呆,原来白眉是这么来的啊!”花缅不由喃喃道,然后恍然,“那你这五十多年是去找她了?” 白眉点了点头,娓娓诉说道:“六十九年前,我在外游历之时,偶遇两国人厮杀争抢一面镜子。” 花缅接口道:“照世镜?” “正是!”白眉续道,“照世镜原本在北宇皇宫,后来被西延人盗走,败露后双方便在帝都郊外展开了一场激战。我当时躲在暗处,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蒙面将其抢走。于是在世人眼中照世镜自此下落不明。我以古书上记载的方法开启了照世镜,得知了她来世的去处,于是便在五十三年前下了山去寻她。”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她是什么人?你们这五十三年一直在一起吗?” 白眉微微一笑:“她是崇德皇帝,也就是成昭帝祖父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我用照世镜换走了她。” “哇!”花缅惊叹道,“你的妻子竟然是你一手拉扯大的?” 见白眉颊染红晕,花缅戏谑道:“你们如今已经儿孙满堂了吧?” 白眉却摇了摇头:“我在照世镜中看到她会难产死去,所以并未让她为我生孩子。” 花缅唏嘘道:“白眉师父还真是深情呢。那她如今可安好?” 白眉面上不由染上了几许悲伤:“她已离世。” 花缅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你即便不助她修仙也可以用丹药和内功帮她养生啊。” “因为她先天智力不足,不具备修仙的慧根,而且,她生来身娇体弱,天命只有二十岁,能多活三十多年已是上天的恩赐。” 花缅闻言竟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却听白眉道:“生死有命,强求不来。好在我在照世镜中还看到了她下一世的去处。” 花缅顿时松了口气:“希望你们来世可以永远在一起。” 白眉眸中亦满含希冀:“会的!” 花缅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对面山崖,不由被其中一棵大树上的胖鸟吸引了注意。只见那鸟长着五色羽毛,尾巴很长,像凤凰却又比凤凰小很多,像山鸡却又比山鸡大许多,于是冲着那鸟努了努嘴对白眉道:“师父可知那是什么鸟?为何我从未见过这个品种?” 白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先是一愣,然后唇角缓缓勾起:“想来是山**。” 栖息于树上的子离险些跌下树来,自己变的明明是喜鹊好不好?却在这时听得白眉道:“很久没吃过野味了,待我把那只肥硕的山鸡打下来给山下的那个小娃儿做顿美味可好?” 眼见他要挽弓搭箭,子离慌忙扑腾着翅膀飞进了林中。 白眉戏谑道:“那只凤凰似乎对你很感兴趣,莫非他有透视眼能看到你这假面下的真容不成?” 花缅被他说得一愣,难道那只大鸟是子离变的?但她更惊奇的却是白眉的道行,于是称赞道:“白眉师父,你越来越厉害了,竟能看出那只鸟的真身。” 白眉却笑道:“这么明显也就你看不出来。那只凤凰一定是只非常骄傲的鸟,不屑于其它鸟类,所以并未用心钻研它们的外貌特征,以致变化出来的鸟是个四不像。” 花缅闻言先是忍俊不禁,然后越想越有趣,最后竟是大笑而不能自已。 凌月被她的笑声惊动,抱着宝儿飞上山来道:“师兄真是好本事,一会功夫就惹得念儿又哭又笑。” 白眉道:“你似乎多了一个情敌,要不要我帮你拦着?” “哦?此话怎讲?” 白眉瞄了一眼对面的山林道:“那只凤凰在跟踪你们。” 凌月顿时了然道:“那就有劳师兄了。我们御剑先行,你断后。”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95章 纠缠 子离虽然飞进林中躲在了树后,但脑袋却时不时地探出来以确认对面崖上那几人还在,生怕一个倏忽而跟丢了他们,冷不防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他吓得当即恢复了人身。 待看清身后之人,他不由一愣,转头看向对面山崖,见白眉还好好地站在崖上,奇怪道:“你这是……意欲何为?” 对面崖上,花缅不无感慨地道:“我竟不知白眉师父还有这个本事,他居然可以分身、隐身、变身同时进行,太神了!我要好好膜拜他。” 宝儿刚刚就地小解完,凌月正在帮他打理衣衫,闻言不由抬起头来道:“你是如何看出他隐身和变身的?” “你方才没听到他说变个美人调戏调戏那只凤凰吗?”花缅说着朝对面努了努嘴,“而且我看到他的腰带飘到林子里去了。想来是他怕我们不明白他的战术,故意提醒我们呢。” 凌月看了看站在身边一动不动的白眉的分身,若有所思道:“我以为他并非是在提醒我们什么,而是忘了隐藏腰带。” “是吗?”花缅转而对白眉的分身道,“白眉师父,我和师父究竟谁说得对?” 半晌不见回应,却听凌月清咳了两声道:“师兄若非为助我恢复仙身而耗损了半身修为,这个分身也是可以用来御敌的,否则也不至于只能当个摆设。” “啊?”花缅吃惊道,“有这么严重?” “你放心好了,待他元气恢复,这些术法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如今趁师兄正在拖延时间,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凌月说着拔出腰中的玄铁长剑,开始催动体内真气。 当剑脱手缓缓飞起时,他一手抱起宝儿一手牵着花缅,纵身一跃便立在了悬空的剑上,继而便见长剑载着他们直朝天际飞去。 宝儿惊奇地道:“剑飞起来了耶!阿月是怎么做到的?” 凌月摸了摸他的头道:“剑之所以可以飞行是因为我用真气催动了它周围的气流,使得位于剑上方的空气流动速度大于剑底的气流速度。” 宝儿欢呼道:“好神奇啊,我也要学!” 凌月宠溺地笑道:“好,以后我慢慢教你。” 林中隐约传来宝儿渐渐远去的欢笑声,子离慌忙便欲追出林外,却被白眉拦下道:“公子好生无情啊,说走就走,你方才还夸奴家貌美如花呢。” 子离不耐地道:“我那是讽刺你听不出来吗?赶紧放开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白眉媚眼如丝道:“公子打算如何对奴家不客气呢?你莫不是想吃了我?” 子离险些没背过气去,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扮什么不好,非要扮个女人来勾引男人,你不难受我都替你难受。” 白眉诧异之下也不再捏着嗓子说话了,干脆恢复了男声道:“小凤凰有些道行啊,竟能看出我的本体是个男人。” 子离嗤笑道:“你师父没教过你,变身的时候不要用自己的真容吗?何况对面还有个参照物杵在那里。” 白眉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崖上自己的分身,不甘示弱道:“我不过一时大意疏忽了而已,总比你变个四不像的鸟儿要强多了。我也想提醒你一下,以后再变作鸟类的时候,千万不要照着自己的样子变,否则是很容易露馅的。” 白眉说着捏了一个诀,便见对面崖上的分身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了空中。估摸着凌月他们已经走远,他变回了真身道:“既然被你拆穿了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我先行一步,告辞。” 然而他方要动身,手臂便被子离一把抱住。他诧异地道:“小凤凰这是何意?” 子离妖娆一笑,声音甜得发腻道:“以后不要叫我小凤凰,叫我子离就好。我还是喜欢你变回男人的样子!” 白眉顿时张口结舌:“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离含羞带怯地捶了他一拳,百媚千娇地道:“讨厌!你方才不是还调戏人家嘛。” 白眉不敢置信道:“你难不成看上在下了?” 子离羞答答地道:“你说得也太直接了。” 白眉不由仰天长叹,心道,若早知他看上的是自己,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到头来还引火上身。他语重心长地道,“我方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切莫当真。” 子离却不依不饶:“我不管,谁让你招惹我的?” 白眉求饶道:“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你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回你的千桐山可好?” “不好,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了。” 白眉无语地望了望天,无奈只得改变策略,打算先安抚他,待他放松警惕之后再趁机把他甩掉。谁知一路走来,他始终牢牢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以致路人无不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白眉真真是悔不当初。 见白眉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之下明明苦不堪言,却仍往人多的地方走,子离心知他定是想借机甩掉自己,于是警告道:“你不要试图甩掉我,否则我便去丹阳山上找你。” 白眉这才想起,方才他和念儿在山上谈话时似乎提到了丹阳山,而对话的内容又都被这只讨厌的鸟儿听了去,顿时面色不善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子离笑眯眯地道:“别生气嘛,带我去观赏一下修仙圣地,我保证绝对守规矩。” 白眉眯眸看向他:“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若不答应,我自己也可以寻了去,待到那时,我就当着丹阳山上众弟子的面宣称你对我始乱终弃,让他们都提防着你。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你……”白眉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然会栽到一个鸟人手中,着实恼恨。 子离抚了抚他上下起伏的胸口道:“二呆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那样我会心疼的。” 白眉恶狠狠地拍掉了他的狼爪,然后骤然迈开大步向前行去,扯得他一个踉跄,连忙紧跟了上去,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为了安抚白眉,让他心理上有所平衡,子离纡尊降贵地当起了他的坐骑,一路拂云拨雾如御天风地到达了一处四面环水的仙山后,二人降落在了重重峰峦中的第三高峰上。 此时正是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子离收起羽翼化作人形,望着眼前青绿山崖上雕刻的漆红大字,不由自上而下喃喃念出了声:“王八火化峰!” 念完之后他忍俊不禁道:“二呆好有趣,竟然给这座山峰取了个如此别致的名字。却不知这名字是何用意?” 白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他一边迈步向自己的大殿行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那是三个字。” 子离不由细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的确是三个字,而那两个字他还真不认识,于是不耻下问道:“这是什么峰?” “天光峰。”白眉轻飘飘地道。 子离顿时瞠目结舌,他紧走几步追了上来道:“明明是个“天”字,非要写成“兲”,好好的一个“光”字,偏偏写作“炛”,我说二呆,你还能不能好好写字了?” 白眉不阴不阳地道:“第一,我就喜欢写别人不认识的字,个人爱好,你管不着。第二,不要再叫我二呆,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 子离立即从善如流地道:“你所言甚是,这么亲昵的称呼我也就私下叫叫罢了,若让旁人听了去只怕会影响你德高望重的形象。” “你知道就好,以后若想在这里待得长久,就以一个坐骑该有的姿态安分守己地待在天光峰上,没有我的允许哪也不许去。” 子离请求道:“我方才来时,发现这里有很多山峰,你可否带我参观一番?” “今日便免了吧,若你表现得好,我明日心情一好或许可以满足你这个心愿。” 子离顿时喜形于色道:“子离但听二呆吩咐。”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白眉所居的“飞龙殿”。子离抬头便见门楣上书写着几个威武霸气的大字——飝龘殿,虽然不认识那两个字,但是猜也猜得出来殿名是什么。他赞赏地道:“这个殿名不错!” 白眉道:“你识得那两个字?” 子离不太确定地道:“难道不是‘飞龙殿’?” 白眉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第二个字念‘达’,群龙腾飞的意思。” 子离连忙恭维道:“果然是个好名字!受教了。” 入得大殿,穿过宽敞的前厅到达敞阔的后院,白眉推开众多房门中的一扇道:“这个房间朝阳,你就住在这里吧。” 子离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奇地道:“一路走来,既没看到修仙的弟子,也未看到一个下人,莫非这天光峰上只有你一人?” 白眉道:“这里是天光峰的最高处,只我一人居住。其余弟子住在半山处。丹阳山上没有下人,一切事宜皆由弟子自己打理。你若不习惯,可以选择离开。” 子离连连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慢慢会习惯的。” 第196章 云雨 宝儿初入仙山看什么都新奇,他时而捋起衣袖将手探入溪水中与翻水搅浪的小鱼嬉戏,时而在泉水叮咚雨帘雾障的岩洞内钻进钻出,时而又会顺着山石小径跑入枫林再沿着林外的曲折游廊折回凉榭中的凌月和花缅身边。 凌月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道:“看到宝儿欢脱的模样就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 此刻花缅面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揭去,她歪头看着凌月道:“我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在妙音峰上撒过欢。” 凌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待你来此撒欢的时候可比他能折腾多了。” 花缅认真想了想道:“没有吧?我平日与其余弟子一起住在半山处,只偶尔向师父请教问题时才会上来,而且每次都很规矩啊。” “是吗?”凌月笑道,“你可想仔细了?” 他满含戏谑的神情不禁让花缅有些小小的心虚,难不成自己隐身和变身在凌虚殿中四处流连甚至偷窥他的一举一动时他已经有所察觉?她试探道:“可能时间太久远我遗忘了什么,要不师父提醒一下?” 凌月将手肘支在石桌上托着腮道:“那时,我在丹阳山上已经待了一百多年,从未见谁养过猫,也不知那只打翻了我砚台的猫是从哪跑出来的。” 花缅张了张嘴,想说“你的砚台的确是被‘猫’打翻的”,便听凌月继续道:“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你的一个借口,直到在照世镜中看到了那只调皮的猫,我才知道你并没有撒谎。”他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笑意,“做戏做全套,你还真是敬业呢!” 花缅顿时目瞪口呆,这么说来,自己所有的小动作岂非都已昭然若揭? 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模样,凌月忍不住把她揽入怀中道:“我有一事不明,念儿可否为我解惑?” 花缅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什么事?” “你在变作蝴蝶时,为何只喜欢变白蝶而不变彩蝶?” 花缅脸上一热,支吾道:“因为我觉得白蝶最为普通,不引人注意亦不易被师父察觉。” “真的?我怎么觉得另有原因呢?” “师父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从你的画作水平来看……” “好吧我承认!蝴蝶的花纹太复杂了,画起来都难以把握其精髓,更何况变身?若是变得太随意岂非被师父一眼看穿?”见凌月眸中笑意盈然,她诧异地道,“难不成师父并非从照世镜中得知,而是一早便知那白蝶是我变的?” 见凌月但笑不语,花缅难为情地道:“那……那你还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沐浴更衣?” 凌月凑到她耳边道:“因为我相信一句话。” “什么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什么意思?” “总有一日我要看回来。” 花缅顿时羞臊难当,他一把将他推开道:“念儿竟不知师父如此不正经。我去陪宝儿了。” 见她娇羞如少女般地奔逃而去,凌月忍不住轻笑出声,却听身后有人唏嘘道:“多年不见,那个冷情的师弟变化还真是大呀。” 凌月抬头看向白眉,眉梢一挑道:“师兄不也一样?” 白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随手把玩着面前的青瓷杯盏,叹了口气道:“你与念儿也算修成了正果,而我还要继续等下去。” “不知嫂子下一世会托生在何处?” “其实她已经转世了,但拐走她并不像上回那么容易,所以我便暂且回来了。” “哦?不知她是哪家千金?” “她是天照唯一的继承人。” 凌月不由愕然,天照继承人?那不就是乐儿?如果他们俩在一起了,那自己的外孙女岂非成了自己的嫂子? 见凌月眸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白眉道:“我知此事很是棘手,若我把她拐走了,天照势必后继无人。所以我一直在思考,这一回我要拿什么宝物才能把她换走。” 凌月颇为同情地道:“我以为,任何宝物都难以把她换走。” 白眉苦着脸道:“那该如何是好啊?” “你不妨入赘天照皇家,待她当上女皇以后,做她的贤内助,好好辅佐她。” “这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 “大丈夫志在四方,怎可拘泥于后宫之中?” 凌月清了清嗓子道:“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但还请你务必在念儿面前守口如瓶。” “哦?何事?” 凌月示意他靠近一些,待他附耳过来以后,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曾是现任女皇的皇夫。” “你说什么?” 凌月连忙捂住他的嘴道:“小点声!” 白眉拉下凌月的手,双目圆瞠道:“那你岂非是她的外公?” 凌月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如果你娶了乐儿,也就是天照皇太女的话,那么念儿就是你的丈母娘。” 这一刻,白眉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指着凌月,又指了指在远处陪宝儿玩耍的花缅道:“这么说来,她魂魄离体之后投胎成了你的女儿?” 凌月自嘲一笑道:“是不是比你还要惨?” 白眉不无同情地道:“的确是惨了些。可是,你既然是去寻找念儿的,却又为何要跟天照女皇在一起了?” 凌月叹道:“一言难尽。总之是我认错了人。” 白眉唏嘘道:“我真没想到念儿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花缅,一国女皇,两国皇后,三个皇帝两个皇子都对她情深不悔,她的一生还真是传奇的一生!”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她知道一切。” 白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们的感情的。” “那孟涯在此先谢过师兄了。” “跟师兄还客气什么?”白眉瞄了一眼仍在跟宝儿玩耍的花缅,然后悄声对凌月道,“既然你是乐儿的外公,不知可否……” “不可以!”凌月断然拒绝道,“凡间之事我不会再过问,你与其算计着如何将她掳走,不如在她长大之前好好想想该怎样才能打动她的心,毕竟她已不再是那个智力有缺陷的小公主了,你将来必定会遇到很多竞争对手。” 白眉头疼地道:“我就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想趁早动手。” 凌月斟酌道:“这样吧,待乐儿再大一些,我将你介绍给熙和帝,让你做乐儿的老师,你早些与她接触也可多一些胜算。” 白眉立即笑逐颜开道:“多谢师弟!” “师兄无需客气,我还没感谢你今日帮我甩掉了那只觊觎念儿的凤凰呢。” 白眉闻言不由支吾道:“那个……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那只凤凰。” “哦?他若非觊觎念儿,为何要跟着她?” “其实……” “其实什么?” 白眉艰难地启齿道:“其实他看上的人是我。” 凌月失笑道:“师兄开什么玩笑。在遇见你之前他便已经盯上我们了。” “你说什么?”白眉不由细细回想了一番当时情景。师弟和念儿前脚刚走,子离后脚便欲跟出林外,结果被他拦了下来。他见追踪失败,于是便改变了策略,软硬兼施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懊恼地一拍脑门道,“我上当了!” 凌月不解道:“师兄此话何意?” 白眉闪烁其词道:“那只凤凰他……他威胁我,所以我就……” “你就怎么了?” “我就把他带到天光峰去了。” “什么?”凌月腾地站了起来,“师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白眉苦着脸道:“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 凌月恨铁不成钢道:“师兄呀师兄,你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但没把那只不安好心的鸟甩掉,竟还把他引来了丹阳山!” 白眉虽心生愧疚,但仍不忘为自己开脱道:“他偷听到我和念儿的对话,已经知道我们在丹阳山,即便我将他甩掉,他迟早也会找来。” 凌月叹了口气道:“罢了,只要念儿不为所动,他也无可奈何。” 这一夜,凌月原本给花缅和宝儿安排了一间房,自己住在他们隔壁。可一想到天光峰上就住着一个情敌,他竟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于是披衣下床径直来到了花缅房中。 月光透窗而入,如水般浮动在床上睡得正香甜的那一大一小身上。这个温馨的画面令凌月的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勾起。他将宝儿裹了被子抱到一旁的软塌上,然后上床钻入花缅的被中将她搂入了怀中。 微微凉意透过单薄衣衫传入肌肤,花缅蓦地睁开眼睛。当对上那双深情凝着自己的眸子时,她只觉脸上一热,心跳陡然加速。下一刻,她的唇被他吻住。起初是温柔和小心翼翼的,随着他体温的升高,那吻也变得急促而狂野。 这感觉很甜蜜,她情不自禁地回吻着他。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说“我等不到成亲那一日了,我现在就想要了你”,这一刻她心中虽满是羞涩却又暗含期待。 当衣衫尽褪与她融为一体时,那种难以言说的愉悦让他失控地一次又一次地占有着她。她似乎不只一次喊痛,但长久等待的煎熬让他在如愿以偿的这一刻完全失去了理智。除了不停地索取,他什么也听不到,亦什么也看不到。 第197章 同床 轩窗半开,山风微凉,晚香玉的香气伴着满窗的烟岚氤氲了一室。 为防花缅着凉,凌月周到地为她穿好衣衫又裹上被子之后方才将她拥入怀中。她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蜷缩着窝进他的怀抱。因为没了睡意,他们便这样安静地依偎着,倚窗望月,凝眸观星。 遥望天幕,皓月疏星。在这如水般清凉的秋夜中,心境亦变得如水般透明。与这空廓浩渺的星空相比,再长的人生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而拥她入怀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圆满。 他惬意地叹了口气,却感觉肩颈处传来温热的湿意。他诧异地将她推开些距离:“怎么哭了?” 花缅慌忙擦去眼角的泪痕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他低低一笑,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道:“幸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你慢慢会适应的。”抬眸间,她略显苍白的小脸映入了眼帘,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掀开了被子。当看到那片醒目的猩红时,他只觉眸中一阵刺痛,心疼地道:“我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 花缅羞涩地点了点头。 凌月紧紧搂住她道:“对不起,我忘了你这个身子还是第一次。” 这话让花缅心头一窒,她敏感地意识到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宝儿的娘亲,心中顿时有些不舒服,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凌月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花缅直言道:“你和宝儿的娘亲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看来这果然是她的一个心结。凌月避重就轻地道:“那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 花缅看得出他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可若不问个清楚,心中的疙瘩便难以解开,她不依不饶道:“即便是意外也总有个因由吧。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打动了师父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凌月收紧了搂抱着她的手臂,叹道:“除了你还没有人打动过我。” 这话倒是让花缅心中熨帖不少,却也让她产生了困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和宝儿的娘亲在一起?” 宝儿的娘亲明明是你好不好?他只得将她所说的女子自发地理解为花非烟。为了让她不再揪着此事不放,他信口编排道:“因为她跟你长得很像,我把她当成了你。” “原来如此!”花缅若有所思道,“难怪宝儿看到我的真容时会叫我娘亲呢。” 凌月没想到自己随口扯的谎竟然就这么圆上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将手抚上她的小腹,轻轻揉按着道:“如今你的心结可解开了?” 花缅点了点头道:“师父以后有什么事可否不要再瞒着念儿了?” 凌月手下的动作稍顿,然后又继续揉按了起来,他并不直接应诺,而是与她商量道:“我保证以后定会对你坦诚以待,但以前的事可否就此揭过不要再提了?” 花缅认真地想了想道:“好吧,只要你以后对我一心一意,以前的事我就姑且不追究了。” 凌月岔开话题道:“我已用真气帮你疏通了腹部的经脉,现在有没有感觉舒服一些?” 花缅只觉下腹有滚滚热气在流动,方才的痛楚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愉悦的阵阵暖意。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他的低语:“告诉我,第一次看到我的身体时,是何感想?” 花缅耳根一热,嗫嚅道:“没……没什么感想。” 他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道:“有没有想过扑倒我,然后吃掉我?” “没有!” “你回答得太快了,我要惩罚你!” 他说着便把她推倒在了床上并紧跟着覆身而上,惹得她一声惊呼。他撩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方才我的表现可还令你满意?” 花缅只觉脸颊火烧火燎的,她支吾道:“方才……我觉得师父就跟个饿狼似的,好凶狠!” “哦?这么说就是不满意了?那我现在温柔一些可好?” “现在?”花缅诧异地道。 他勾唇一笑,用自己的双唇堵住了她的小嘴,于是新的一轮欢爱澎湃来袭…… 事后,花缅累得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抱怨道:“长寿之术在于不漏和养气。你如此纵欲,就不怕泄阳而不利长生吗?” 凌月纠正她道:“心情愉悦才是最佳的养生之法,何况房中之事也是一种修行。” “哦?修什么?” “金枪不倒。” “……” 自从得知子离的真实目的后,白眉是坐立难安。是夜,为防他偷偷溜去妙音峰,他索性和他住到了一起。 子离原本打算夜探其它山峰,然后找出花缅的住处,再趁机接近她,没想到白眉会来这么一手,而自己若拒绝他则等于自打嘴巴,于是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含恨让他住了进来。 他住进来也就罢了,可恶的是他竟然还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睡同一张床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他还非要和他盖同一床被子,美其名曰:相互取暖。 取暖就取暖,可他的四肢非要和他纠缠在一起,这感觉让他说不出的别扭,躺了半宿愣是没有一点睡意,后来他索性把他想成花缅,这才安详地去会了周公。 白眉因知他不是真的好男风,这才敢大胆地挑逗他,否则只怕早就被他吃干抹净了。这一夜他也是半宿未眠,直到把他幻想成自己的心上人方才安稳地睡去。 第二日,宝儿睡醒后见自己被人转移到了软榻上,而自己原本所睡的位置却被凌月占据着,他气哼哼地从软榻上下来,然后走到床边一把掀开他们的被子。 冷风的灌入让花缅和凌月同时醒了过来。待看清眼前情景,花缅连忙坐起身来把宝儿抱到床上塞进被子,嗔道:“不穿衣服,还光着脚丫,当心着凉。” 宝儿委屈地瘪着小嘴道:“我想和娘亲一起睡。” 没想到这么小个人儿感情如此丰沛,花缅哄道:“好啊,从今往后你都跟娘亲一起睡。” 宝儿怒视着凌月道:“你不许再把我抱走了!” 凌月回答得甚是干脆:“好!”大不了下回提前把你抱回床上。 宝儿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 三人起床后,宝儿吵着要去其它山峰玩耍,遭到了凌月的反对。花缅不解地道:“为何不可?” 凌月道:“我还没想好如何跟同门介绍他。” 花缅觉得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斟酌道:“就说他是我们收养的孩子可好?” “我觉得此事还是待我们成亲以后再说的好。” 花缅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勉强,但觉得如此拒绝宝儿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提议道:“我们带他去天光峰上玩吧。” 凌月再次拒绝道:“不好,天光峰上住着一只觊觎你的鸟。” 花缅失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怕别人对我图谋不轨。放心好了,我心里只有你,不会被别人拐跑的。” “真的?” “你难道不相信我?” “你发誓!” 花缅没想到凌月会如此患得患失,无奈只得信誓旦旦道:“我发誓,我心中永远只有师父一人,我会一生一世都守在师父身边!现在放心了吧?” 凌月满意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当即便御剑将他们带到了天光峰上。三人进了飞龙殿却没见到白眉和子离的身影,于是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了起来。 当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望见那床上抱在一起正睡得酣畅的二人,花缅和凌月不由面面相觑。花缅下意识地便欲退出房间,却见宝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床前,对着床上之人嘀咕道:“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怎么还不起床?” 他话音方落,便见躺在里面的子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下一刻白眉火烧屁股似的掀开了被子。 他望着自己底裤上粘湿的一片,没好气地道:“你睡觉脱什么裤子?现在倒好,发起情来全弄到我身上了。” 子离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底裤竟然不翼而飞了,他连忙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道:“一定是你把我的裤子脱掉的。” 白眉眼珠一转,戏谑道:“就当是我脱的好了,你难道不该欢喜吗?” 子离也不甘示弱,一脸媚色地道:“自然是欢喜的,否则也不会在梦中与你悱恻缠绵,一时失控弄到了你身上。” 宝儿困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子离的裤子究竟是谁脱的呀?” 子离睨了他一眼道:“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管的事,一边玩去。”话落,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道,“谁带你过来的?” 宝儿指了指门口道:“爹爹和娘亲。” 子离和白眉不由顺着宝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门口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那二人时,俩人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不约而同地钻进被子中将自己蒙头盖了起来。 第198章 出行 宝儿的问题勾起了花缅的兴趣,她对身旁的凌月道:“依你看,子离的裤子究竟是他自己脱的,还是白眉师父脱的?” 凌月认真想了想道:“从方才被子下的风光来看,师兄的腿是缠在子离身上的,想来他应该是主动进攻的一方,而子离则是被动承受的那个。” 花缅若有所思道:“白眉师父攻,子离受,这么说来,子离的裤子很可能是被白眉师父脱掉的?” 凌月颔首道:“想来当如是。” 白眉闻言将头探出被子道:“你们此话何意?” 凌月郑重其事地道:“师兄放心,人各有志,出处异趣,我是不会瞧不起你的。” 白眉有口难辩,他一拍被子中凸起的一坨道:“今日幸好是师弟,若换作其他同门,我的名声便被你毁了。” 子离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中传来:“明明是你主动要求与我同床而眠的,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你既然如此看重声誉,又为何要来招惹我?” “我……我不是怕……” “你怕什么?” “我怕冷!”话落,白眉意识到什么道,“等等,咱俩究竟是谁先招惹谁的?” “当然是你先招惹我的。” “那个,在这里是我招惹你,但来丹阳山之前可是你先招惹的我。” “那时也是你先招惹的我。” “我证明,是白眉师父先招惹的子离。”花缅插嘴道,“白眉师父,你忘了你说过你要变个美人去调戏调戏那只凤凰吗?” 白眉当即反驳道:“我还不是为了帮你们甩开他才这么做的,现在倒好,不但没把他甩掉,还惹得自己一身骚。” 子离从被子中探出头来,一脸无辜地道:“你们为何要把我甩掉啊?” 白眉道:“还不是怕你觊觎念儿。” 他一提到念儿,子离心头突地一跳,不由将目光移向门口。没错,她果然是嫣儿!想来凌月以为他只见过缅儿的样子,没见过念儿的样子,所以才放心地让她以真面目出现在他面前。殊不知他早已知道,无论是缅儿还是念儿,都不过是嫣儿的转世罢了。 一想到方才那个尴尬的情景被她看了个正着,他顿时懊恼不已,却又强作镇定道:“原来念儿姑娘如此美貌,难怪白眉以为我会觊觎你呢。” “难道不是?”白眉反问道。 “我跟踪他们不过是好奇他们在何处修仙,纯粹是出于对修仙圣地的仰慕罢了,绝无对念儿姑娘的觊觎之心,何况那时我并未看到念儿姑娘的真容。” “既然如此,仙山你也参观过了,那就穿好衣服打道回府吧。” “待我玩够自会回去。现在可否请他们先回避一下?” 花缅和凌月相视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宝儿却无动于衷地仍站在床前。 子离奇怪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宝儿指了指白眉道:“我看到你的裤子在他的身下。” 子离闻言将白眉往旁边一推,果然看到自己的裤子被他压在了身下,没好气地道:“看来他们说的没错,我的裤子十有**是你脱的。” 白眉不由细细回想了一番昨夜的梦境,隐约中似乎有一个场景是与自己的心上人拥抱爱抚并帮她宽衣解带。他脸一热,讪笑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春梦,想来是无意中脱了你的裤子,还望子离莫要放在心上。” 一旁的宝儿敏而好学不耻上问:“什么是春梦?” 子离随口道:“春梦就是梦到自己和喜欢的人做愉快的事。”话落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抬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说了你也不懂。” 宝儿眼珠转了转道:“白眉师公一定觉得脱子离的裤子是一件愉快的事。” 白眉和子离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待穿戴整齐后,子离将宝儿抱到怀中,状作无意地道:“昨晚你在哪睡的?” 宝儿欢快地道:“妙音峰的凌虚殿。那里可漂亮了。” “是吗?你跟谁睡的?” 一说到这个,宝儿便气哼哼地道:“昨晚我跟娘亲睡得好好的,结果爹爹在我睡着以后把我抱到了一边,他自己却睡到了娘亲的床上。” 子离闻言顿时怒气上窜妒火中烧,他本想对宝儿耳提面命地挑唆一番,却又忌惮一旁的白眉,于是只得没事人似的抱着宝儿出了门去。 一眼望见花缅和凌月正在院中的八角亭内品茗对弈,宝儿连忙跳下子离的怀抱,倒腾着两条小腿欢快地跑到他们跟前,邀功道:“我知道子离的裤子是谁脱的了。” 花缅闻言兴致盎然地道:“哦?谁脱的?” “白眉师公。” “何以见得?” “白眉师公说他做了一个春梦,梦到自己和喜欢的人做了愉快的事,于是就脱了子离的裤子。” 凌月含在口中的茶“噗”地一声悉数喷到了坐在他对面的花缅脸上。 花缅满含怨念地看了凌月一眼,然后一抹脸上的茶水拍案而起,冲着走上前来的那二人道:“你们竟然跟一个小孩子讲这么不害臊的话,究竟有没有一点做长辈的觉悟?” 子离不疾不徐地道:“我们不过是当着他的面说一说不害臊的话,而你们却是当着他的面做不害臊的事。不知谁更加过分呢?” “我们哪里是当着他的面做的,我们是……”花缅情急之下便欲为自己开脱,然而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当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子离接着她的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们不是当着他的面做,而是趁他睡着以后偷偷地做?” 花缅闻言只觉羞臊难当,竟是无言以对。 凌月拿出帕子帮她擦着脸上的茶渍道:“我们不是偷偷地做,而是光明正大地做。我已经看好了日子,下月二十六是黄道吉日,到时候我们会在妙音峰上正式拜堂成亲。你若有兴趣可以留下来喝我们的喜酒。” 这么快就成亲了?难道真如司命星君所言,他们会一生一世在一起?可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子就这么嫁给别人,哪怕还有来世可以期盼,子离仍是心有不甘。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他觉得他有必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和他们耗。他唇角一勾,笑得如沐春风:“那就恭喜二位了。” 凌月回以和煦一笑,转而对白眉道:“眼看日子也近了,我打算带念儿下山去置办一些婚礼用品。劳烦师兄好好招待一下子离。” 白眉笑容谦和地道:“好说。另外,师父再过几日就出关了,届时应该能为你们主婚。” 凌月闻言满脸春色道:“若能如此,那再好不过。” 花缅一听说他把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心中的喜悦竟是无法言表,又听说师祖要出关了,更是喜上眉梢,当即雀跃地道:“我们此次下山,可否四处游玩一番,顺便给师祖选个见面礼?” 不待凌月应声,宝儿便蹦跳着道:“好啊好啊,我也要去。” 子离毛遂自荐道:“你们这一路带个孩子也挺辛苦,不如我帮你们看孩子如何?” 凌月正要回绝,便听宝儿道:“好啊好啊,我要子离带我在天上飞。” 花缅闻言也来了兴致,她兴奋地道:“好主意啊!不知是凤凰飞得快,还是御剑快?” 子离不失时机地道:“当然是凤凰飞得快,我一个时辰可以翱翔万里。” “哇!那你岂不是想去哪便去哪?” “是啊,你想去哪我就可以带你去哪。” “太好了!”花缅转而对凌月道,“还是带上子离吧,这样要方便得多呢。” 事已至此,为了不扫花缅和宝儿的兴,凌月只得依了他们。于是他们轻装简行地当即便起程出发了。 一路上,在子离的带领下,他们是既游山玩水,又逛热闹都市,把中土大陆上所有国家玩了一个遍,却似乎与凌月心照不宣般唯独避开了各国的国都。 住宿时,原本凌月与花缅一个房间,子离与宝儿一个房间,但宝儿半夜突发噩梦,哭着喊着要娘亲,无奈,花缅只得把宝儿留在了自己的房间。 从第二日开始,宝儿死乞白赖地坚决要跟花缅睡在一起,并把凌月赶去了子离房中。 凌月本以为半夜可以趁宝儿睡着后再潜回花缅房中与她温存一番,没想到他方一起身,子离便开了口:“修仙之人,如果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如何能有大成?待到何日才能飞升?” 凌月不以为意地道:“飞升有什么意思?当了神仙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斗得你死我活,还不如做个人仙来的逍遥。” “你又不是神仙,如何得知仙界之事?” “我在照世镜中曾经窥得一二,何况念儿的魂魄也曾到过天界,有幸亲见了你们凤凰一族与天界的一场战争。” 子离故作好奇地道:“哦?竟有此事?” 凌月不答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知道念儿便是花缅的?”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199章 再见 子离被他的突然发问弄得一愣,不解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知道此事的?” 凌月反问道:“各国皆以帝都最为繁华热闹,念儿和宝儿又最喜欢热闹,你为何不带他们去?” “这个……帝都人多眼杂……” “你是怕念儿的行踪被某些人得知吧?” “……” “你刻意回避的这些人皆与花缅有所牵系,很显然你知道念儿便是花缅。加之你对她的有意接近,更加印证了这个结论。” 子离不得不叹服凌月的心思敏锐,直言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之所以知道念儿便是花缅,是因为她的魂魄曾到过千桐山,她亲口告诉我她就是刚刚过世的天照女皇。她易容的时候我便认出她,是因为宝儿跟她的莫名亲近。”因为不想让他知道他就是裴恭措,所以他并未提及冰棺。虽然半遮半掩,却也足以令人信服。 凌月不由蹙起了眉头:“难怪那日会失去她的踪迹,原来她竟去了千桐山!可她为何会去千桐山?” 子离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在她的记忆深处还存有对千桐山的模糊影像,所以当她的意念中出现千桐山的画面时,便心随意至地到了那里。” 此话有如醍醐灌顶,凌月突然意识到,念儿前世或许就与子离相识,所以他才会屡次接近她,直到最终确认她就是他想要找的人。 凌月重新躺回床上,直入主题道:“可否跟我说说她的前世?” 对于他跳脱的思维,子离微感讶异,但很快便想通了这中间的关节,于是也不打算再作隐瞒。他将手肘枕在脑后道:“她堕凡之前是天后之女,而她的生父却是凤凰族帝君。” 凌月感慨道:“想不到她的身世如此复杂。难道这就是天帝欲灭去她魂魄的原因?” 子离诧异道:“你说天帝欲灭去她的魂魄?这话从何说起?” “四十年前,念儿遭遇九道雷劫,险些灰飞烟灭,指使之人便是天帝。” 子离又惊又怒:“我以为他毁去嫣儿的仙身已够残忍,不成想他竟狠毒到要灭去她的魂魄。难怪天后会一怒之下离宫出走。” “哦?天后出走了?不知那场战争是因何而起?你们凤凰族可讨到了好处?” “关于两族的仇怨,说来话长。这场战争因嫣儿也就是念儿而起,最终又因天后的失踪而不了了之,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嫣儿?原来她以前的名字叫嫣儿。其实你不说,我也可猜出一二,凤凰一族之所以会和天界为敌,必定也有天后的原因。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话落,他又道,“她的魂魄到了千桐山后怎么又跑去了天界?” “那时帝君不知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对她使用了灭魂咒,我带着她的魂魄逃出千桐山后去找天后,让她帮忙偷天帝的织魂灯,结果她将此事告诉了天帝,而天帝又暗中诱来了帝君。” “原来如此!难怪她把前世后世忘得一干二净,竟是因为中了破魂草后又中了灭魂咒所致。生父养父都对她恨之入骨,她还真是可怜。” 子离附声道:“是啊,可怜,更加可悲。”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自然是有情人。” “是吗?那霓裳又是怎么回事?” “霓裳是凤凰族公主,也就是嫣儿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我则是世袭的凤凰族神官,自小和霓裳订有婚约。父母在神魔大战中双双殒命,他们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帝君,并让我发誓,要用性命来守护霓裳,守护凤凰一族,任何时候都要以凤凰一族的使命为重。” “凤凰一族的使命?” “夺回神界的统治权,重返三十六重天。” “原来如此。”凌月戏谑道,“你一来有婚约在身,二来又有重任在肩,整日在凡间围着一个女子打转,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合时宜吗?” “那些和嫣儿相比早已不足为道,何况我来寻找嫣儿也是经过帝君首肯的,如今他已同意我跟嫣儿在一起了。” “他同意有什么用?那也要看嫣儿,哦不,念儿同不同意。” “所以我要跟你公平竞争!” “她已没有前世记忆,你如何与我竞争?” 子离不由眯眸沉思了起来,嫣儿的记忆中没有他,他若想从凌月手中把她抢走的确是比登山还难,除非让她想起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凌月方才提到了照世镜,而白眉跟念儿聊天时也提到过照世镜。他说他用照世镜换走了成昭帝祖父的小女儿,也就是说,照世镜如今很可能就在东离皇宫中。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松,他朝凌月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凭真本事来打动她好了。” 凌月坐起身来道:“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自讨没趣就好。” 见他要起身,子离急声道:“你做什么去?” “想念儿了,去看看她。”凌月说着便下了床去。 子离也掀衾而起道:“我也去。” 凌月也不阻拦,只道:“到时被念儿赶出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子离一愣,生生顿住了脚步。看着凌月洋洋得意地离去,他心中醋意直涌,暗下决心道,明日一定要去东离皇宫把照世镜偷出来。 第二日,当子离带着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花缅诧异地道:“你昨夜莫不是偷人去了?” 子离气恼道:“我们之中倒是有个人去偷人了,而且动静还闹得挺大,害得我一整夜都没睡好。” 花缅立即听出他是意有所指,脸上一臊便闭上了嘴巴。 凌月接口道:“我们不过是活动了片刻而已,你若是一整夜都没睡好,那可怪不得我们了。” 宝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道:“阿月偷了谁啊?” 子离一怒之下口不择言道:“他偷了你娘亲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在房里有什么用!” 宝儿不解地看着花缅道:“娘亲,为什么你被人偷了也不叫醒我?” 花缅只觉尴尬异常,竟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凌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循循善诱道:“我和你娘亲彼此爱慕,即将成亲,亲热一下乃人之常情,这不叫偷。若是阿月以外的人觊觎你娘亲并试图对她行非礼之事,那才叫偷。知道了吗?” 宝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以后谁要是想偷娘亲,我就帮阿月赶走谁。” 凌月赞赏道:“宝儿真棒!” 子离连忙纠正道:“你娘亲还未成亲,在这之前任何人都可以追求她,包括我在内。你是希望娘亲嫁给阿月呢,还是希望她嫁给子离?” 宝儿顿时惆怅了起来,他看了看凌月,又看了看子离,只觉难以抉择,突然,他眸光一亮道:“娘亲可不可以既嫁给阿月又嫁给子离呢?” “不可以!”凌月和子离异口同声地道。 “可是,娘亲以前就……唔……”凌月和子离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宝儿的嘴巴。 花缅因宝儿的那句话而羞臊不已,倒是没留意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凌月和子离的奇怪举动。 之后他们便起程向下一个城市高空飞行而去。 到达目的地后,凌月诧异地发现此地竟是东离帝都燕州。行走在热闹街头,他悄声对子离道:“你莫不是打算假借他人之手来抢走念儿?” 子离微微一笑道:“非也,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她的女儿而已。还望你能为我引荐一下。” “你难道不怕在姬云野面前暴露念儿的身份?” “念儿和花缅的样貌完全不同,只要宝儿不说,他是认不出来的。” 凌月提醒他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别到时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好了,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二人嘀嘀咕咕间便到了皇宫外面。花缅好奇地道:“咦,你们莫不是打算进宫面见圣上?” 子离道:“正是。” 花缅不解地道:“见皇上做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故人。” 花缅顿时来了兴致:“真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这不是说了吗?何况你又没问过。”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侍卫拦住他们,让他们出示腰牌。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子离不耐地道:“还真是麻烦,上来!”他说着化作凤凰,载了他们便朝皇宫之内飞去,惊得宫门侍卫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派出一个代表风急火燎地向宫内跑去。 几人降落在乾清宫的时候,“有凤来仪”的消息已经在宫内沸腾了开来。 他们本以为姬云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忙完政事回宫休息,结果听小太监说,今日宫内来了客人,姬云野正在御书房接见客人。 子离正欲载着他们去御书房,便听凌月对小太监道:“不知小公主在何处?可否带我们一见?” 小太监道:“小公主一直养在乾清宫,皇上方才专程让人将她抱去了御书房。” 凌月好奇道:“皇上既然将小公主抱给客人看,想来应是熟识之人,不知那客人是什么人?” 小太监道:“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 子离道:“说这么多做什么?过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凌月思忖再三,觉得只要康穆宁没来,念儿的身份便不会暴露,于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三人方一到得御书房外,便听到一阵婴儿的咯咯笑声和一个声音浑厚的男子的哈哈大笑声。而这个男声对于凌月和花缅来说竟是异常耳熟。 花缅心头一喜,当即便推开了殿门。殿内的二人因这动静纷纷转头向她看来。 与其中一人的目光相接后,花缅欢喜地道:“师祖,你怎么会在这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0章 不识 被花缅称作“师祖”的男子乃一鹤发童颜,松形鹤骨的长者,他静穆之时,很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韵味,而一旦开口,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打着得道高人的幌子出来招摇撞骗的二流子。 事实上,他的确是一位神通恢阔,法力无边的得道高人,只不过有神仙之才而无神仙之分,不悟大道,不离于地,炼形住世,长生不死,乃地道的游闲之神仙。用他自己的话说,修仙的最高境界就是归于自然,做一个悠闲自在的地仙正合他意。倒是与庄子“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观点不谋而合。其门下弟子皆尊称这位有上仙之实而无上仙之名的世尊为“怀凡上仙”,因这个称呼很是悦耳,于是他欣然受之。 兴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不上道”的世尊,丹阳山千百年来竟无一人飞升,门下弟子无不以逍遥无拘为人生之追求。 看见花缅的那一刻,怀凡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颜顿时绽放得像朵花一样,他将举在头顶的乐儿递给姬云野,朝着花缅张开双臂道:“哎哟喂,我的小心肝哟,你可把我给想死了。” 他话落的同时,花缅像个小猴子一样跳进了他的怀抱,被他抱着旋个没完,待双脚着地时,已是头晕眼花。 姬云野在看到花缅时莫名有些怔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看到缅儿的错觉。他把这归咎于自己对她太过想念,以致产生了幻觉。待看到随后走进殿来的凌月时,他难抑心中的狂喜,疾步上前道:“凌公子到访,莫不是寻到了缅儿的魂魄?” 凌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还未着地的花缅,又瞅了瞅跟在自己身边的宝儿,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尚未寻到。” 姬云野闻言眸光骤暗,难掩失落地看向花缅道:“那这位是……” “她是我的徒儿,也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你叫她念儿便好。” “原来如此。”姬云野笑了笑,“我听怀凡仙真说,你是他的徒弟,当初为了救深爱之人才会失去仙身,想来你深爱之人就是这位念儿姑娘吧?” 凌月点了点头道:“正是。” 姬云野垂眸看向一旁的宝儿道:“见到我怎么也不叫云野爹爹?” 宝儿看了看刚刚站稳脚跟正朝自己看来的花缅,又看了看用凌厉目光睨着自己的凌月,反应迅速地道:“我现在有阿月爹爹和念儿娘亲,以后不会再乱认爹爹了。” 凌月对宝儿的回答甚是满意,对他回以赞赏的一笑。 “阿月爹爹?”姬云野诧异地看向凌月,却见他朝自己挤了挤眼睛,当即心领神会,猜想他定是向念儿隐瞒了自己的婚史,于是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花缅揪着怀凡的白胡子道:“师祖啊,你为何一闭关就是五十年?难道就不为外面的世界所动吗?你可知道这五十年在我和师父身上发生了多少事?” 怀凡懊恼道:“当年我与昆仑的象深老道斗法,惨败于他,于是约好五十年后再行比试。谁成想,我难得发愤一次,结果那老家伙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出关的当日飞升了。” “啊?”花缅惊讶地道,“象深仙真不是和师祖约好,要永远做个逍遥地仙的吗?怎会如此想不开?” 怀凡咬牙切齿道:“我看他就是不敢跟我比试,怕输给我没面子。” 花缅深以为然:“一定是这样的。跟这种不守信用的人置气不值得,师祖消消气。”她抚了抚他的胸口道,“师祖为何一出关就跑这儿来了?你和熙和帝很熟吗?” 怀凡朝乐儿努了努嘴,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个小丫头就是白眉转世的爱人,我打算把她从熙和帝手中诓走,带到丹阳山去修仙,这样就没有人能跟白眉抢了。” 花缅惊喜地道:“真的吗?白眉师父一定要高兴坏了!” “可不是吗?白眉那小子一听说我要为他出头,当即就要跟我一起来,我怕他过于热情会露出马脚,把他拦下了。” 花缅感慨道:“希望这一回他们可以修成正果。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怀凡打趣道:“你与孟涯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吧?” 花缅面上立即带了几许赧色:“就等着师祖为我们证婚了。” “好!好!”怀凡说着纵声大笑起来,然而眼角一瞟正对上子离的视线,他不由一愣,“这位是……” 花缅连忙为他介绍道:“他叫子离,来自千桐山,是凤凰族的神官。” 怀凡了然道:“原来他就是白眉口中那只心怀不轨的鸟啊!” 花缅嗔道:“师祖说话还真是难听!” 怀凡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那师祖有没有说错呢?” “这个……”这一刻花缅突然想起子离说过要追求自己,竟是无法辩驳,只得宽慰他道,“师祖放心好了,我心中只有师父一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被别人拐了去。” 怀凡却摇头叹气道:“世事难料啊!” 花缅正要反驳,却见他已经踱到了凌月跟前,只得作罢。她眸光一掠间正见到乐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于是走到姬云野面前请求道:“这小女娃长得好漂亮,可否让我抱一下?” 姬云野和煦一笑,把乐儿递给了她。看她把乐儿逗弄得咯咯直笑,他竟再次有些失神。 怀凡在凌月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的外孙和外孙女是念儿上一世的儿子和女儿,这关系可真够乱的啊!” 凌月笑了笑:“好在她并不知道这些,否则那才真叫乱。” 怀凡细思极恐,劝道:“以后还是少带她到这些是非之地来见那些是非之人为好。” 凌月赞同道:“师父所言极是。” 怀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宝儿身边道:“为什么这么看着太师祖?” 宝儿感慨道:“太师祖长得好像神仙啊!” 怀凡哈哈一笑,把他抱到怀中道:“小孩子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在一旁和乐儿玩得正欢的花缅闻言取笑道:“师祖不是不屑当神仙吗?竟然也会被虚名所累。” 怀凡当即横了她一眼道:“我当人间的神仙行不行?” 这时却听姬云野道:“乐儿从不让陌生人抱,今日不但让怀凡仙真抱,而且还让念儿姑娘抱,想来你们的确与她缘分匪浅。” 怀凡不失时机地道:“既然如此,熙和帝可否考虑一下,让我带小公主去丹阳山修仙?” 姬云野态度谦和地道:“怀凡仙真的提议甚好,但乐儿尚年幼,过早离开亲人不利于她的成长,还是再等几年为好。” 花缅和怀凡不由面面相觑,这是……婉拒了? 怀凡退而求其次道:“既然如此,改日我让我的徒儿白眉真人亲自来教导她可好?” 姬云野爽快地道:“这样也好,那就有劳了。” 一阵寒暄之后,姬云野亲自将众人安置在了后宫中。花缅诧异地道:“这样不太合适吧。” 姬云野温和一笑道:“无妨。朕后宫无妃。” 花缅惊讶地道:“怎么可能?” 姬云野面上突然染上了悲伤之色,他幽幽地道:“朕也曾后宫佳丽无数,为此还伤了皇后的心,并最终失去了她。” “原来如此,想来熙和帝也是一个重情之人,只是不知皇后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让熙和帝如此念念不忘?” “她啊……” “她是熙和帝深爱之人,在熙和帝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你是我深爱之人,所以在我眼中,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及得上你的万一。”不待姬云野细细描述,凌月便截下了他的话头。所有可能勾起她记忆的事情他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花缅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她追问道:“师父所言当真?” “绝无虚言!” “我真有那么好?” “自然。” “那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究竟是哪里好嘛?” 凌月无奈只得道:“因为你聪明漂亮善良可爱。” 花缅本还等着他的下文,不成想他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失望地道:“没了?” 姬云野道:“有这些特征的女子的确是让人心动的。” 花缅好奇地道:“你的皇后也有这些优点吗?” 姬云野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温柔似水,善解人意……” “那个……我想起来了。”凌月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优点你也有,而且你还有一些只有我才知道的优点,回头我到房里亲口告诉你可好?” “真的吗?”花缅双眼放光道,“那我们现在便回房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子离终于按捺不住道:“太阳都还没下山你们便亟不可待了吗?” 花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羞臊难当,她尴尬地瞪了子离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却听凌月道:“就是他想象的那样!”他说着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1章 打架 子离只知凌月是个衣冠济楚的禽兽,却不成想他会如此急色,立即给宝儿递了个眼色道:“白日宣淫有伤风化,看你的了。” 宝儿虽然不懂什么是“白日宣淫”,亦不理解何谓“有伤风化”,但却明白他话中的用意是让他阻止他们在房内行亲热之事,于是飞快地跑上前去拦住了他们。 凌月冷冷睨视着他道:“你是站哪边的?” 宝儿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望了子离一眼,怯怯地让开了路。 花缅羞人答答地拍了拍凌月的肩膀道:“你快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凌月垂眸看向她红扑扑的小脸,不由轻笑出声,在她唇上用力一吻后将她放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大肆炫耀恩爱,花缅真不敢相信这是那位自己暗恋多年而不得的冷情师父,不由脱口而出道:“在我错失的这四十年中,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错,他的确是受了刺激。”子离无视凌月暗含警告意味的目光,不怕死地道,“他曾深爱一个女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恩爱而不得。或许正是为了弥补这种缺憾,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你应该体谅一下。” 花缅诧异地看向凌月:“这么说来,除了宝儿的娘亲,你还爱过别的女子?” 凌月一脸冰霜地看着子离道:“你就是这样‘公平竞争’的?” 子离耸了耸肩膀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又没有冤枉你。还有,既然说好了公平竞争,就不要总是独占着她。” 凌月危险地眯起了眸子:“你在威胁我?” 子离笑得很是欠揍:“你有什么事能让我威胁吗?” 他话落的同时,只见凌月出手如电,一道光刃向他疾射而来,他飞身避开,怒视着他道:“你来真的?” 凌月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凝聚真气于掌,双手结成龙遁手印。忽然间,众人只觉天空一暗,伴着瞬间汇聚而来的黑云,一条张鳞鼓鬣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朝子离飞袭而来。 子离一惊之下化作凤凰振翼而起。巨龙长啸一声,身形追随着他扭转升腾而去。 子离最初只是一味躲避,然而巨龙纠缠得太紧,如此折腾下去只会耗尽体力而被凌月得了便宜,他索性迎住巨龙,与之在空中相斗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姬云野和花缅被劲风卷得连连后退,宝儿则被掀翻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只有怀凡纹丝不动面带微笑津津有味地观赏着二人的搏斗。 花缅趔趄之下向后倒去,被姬云野稳稳扶住。身体相触的一刹那,她身体中散发出的淡淡茉莉香气让他怔然当场,竟是忘了将她放开,直到花缅挣扎出他的怀抱向宝儿跑去,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唐突了美人。他尴尬地环顾了一下众人,好在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而花缅似乎亦未多作他想。 花缅把宝儿扶起后气恼地看向怀凡:“师父不知分寸,你也不帮忙劝着点,竟还看起了热闹来。” 怀凡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道:“好久没有看过别人打架了,此战煞是精彩,待我过过眼瘾再说。” 花缅怒声道:“你再不把他们拦住,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怀凡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高空,扫兴地道:“好了好了,我这就去阻止他们。你呀,就会拿这一招来恐吓我,偏偏我还就吃你这一套。” 他说着把手中的拂尘向上一掷,拂尘便在空中一个翻滚化成大鹏鸟扶摇而上,直入九霄,紧接着,其身形越来越大,羽翼犹如垂天之云,直朝巨龙扑击下来。伴随着一声噼啪巨响,巨龙被扑打得鳞散甲飘,碎如齑粉。他一招手,大鹏寂然不见,拂尘归于手中。 子离趁机喷出一团火焰直取凌月,凌月反应迅速地结出风遁手印,火势逆风扑向子离,他一个不防被火烧中,身上立时腾起熊熊烈焰。 子离慌乱之下扑腾着翅膀便欲扑灭身上的火焰,结果悲惨地直直坠落在地,翻滚间哀呼连连。 花缅起初还为他揪心不已,然而当火光终于泯灭,望着那只躺倒在地黑黢黢的凤凰,她忍俊不禁道:“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只乌鸦呢。” 子离一脸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冲着凌月恨声道:“卑鄙!” 凌月冷哼道:“想搞偷袭,反而自食恶果,活该!” 子离不服气地道:“明明是你先偷袭的我!” “那也是因为你出言不逊在先。” “好了,别吵了!”花缅走到子离身边蹲下身子关切地道,“有没有受伤?” 子离恼道:“伤势是小,可我这一身漂亮的羽毛被他糟蹋成了这副模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花缅宽慰他道:“没关系,以后还会长出新的羽毛的。你先变一下身,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子离迟疑了片刻道:“你让他们回避一下我再变身。” 花缅不解地道:“为什么?” 却听凌月语含戏谑道:“这还用问?估计他此刻已是衣不蔽体了吧。” 花缅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连忙尴尬地道:“那我也回避一下,待你换了衣裳之后我再帮你看伤。” “你别走!”眼见花缅要起身离开,子离连忙唤住她,“让他们走,你留下来陪我。” “不行!” “凭什么不行?”子离怒视着凌月,“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我就要她陪!” 凌月一把将花缅拉起道:“我们回房,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欢你哪里吗?” 花缅同情地看了子离一眼道:“我等会再来看你。”话音还未落下,她便被凌月拖离了现场。 眼睁睁地看着花缅被凌月掳走,子离恨得牙齿直痒痒,心道,好你个凌月,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姬云野走上前来担忧地道:“恩公可有受伤?要不要朕找个太医为你看一看?” 子离气哼哼地道:“太医就不必了,我想泡个澡。” “既然如此,朕这便命人为你准备热水,另外,朕已让人通知御膳房备了酒宴为你们接风洗尘,稍后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子离盯着凌月紧闭的房门酸溜溜地道:“有情饮水饱。我看他们也没有必要去了。” “恩公还真会说笑。”姬云野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子离连忙唤住他道:“你叫我恩公?” 姬云野微微一笑:“你从秋棠手中救过朕,朕唤你一声恩公应无不妥吧?” 子离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既然如此,借照世镜一用他该不会拒绝吧,这样也可省去偷窃的麻烦。他不失时机地道:“你既当我是恩公,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姬云野爽快地道:“别说是一个请求,就算是十个,但凡力所能及,朕绝不推辞。” 子离清咳了一声道:“帮我搓个澡可好?” 姬云野一愣,这个请求倒是不算过分,可他身为一个帝王,还从未做过为人搓澡的活计,不由有些为难。 怀凡却来了兴致,他拍了拍姬云野的肩膀道:“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这么点小事我相信熙和帝还是可以满足子离的。” 他说着哈哈一笑,抱起一旁的宝儿道:“你想吃什么?太师祖带你上御膳房点几个好菜去。” 宝儿欢喜地道:“好啊好啊,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 待那祖孙俩说说笑笑地离去,姬云野正准备咬牙答应下来,却听子离道:“我若换个请求,你可答应?” 姬云野心头一松,连忙应道:“恩公但讲无妨。” 子离直入主题道:“可否借我照世镜一用?” 姬云野一愣:“你借来何用?” “自有用处,你借还是不借?” 姬云野叹道:“不是朕不想借你,朕若有照世镜又怎会不知缅儿的下落而在这里枯等?” 子离愕然道:“此话当真?” “不瞒恩公,照世镜曾经一直秘密存放在国师府中,可惜数月前被人盗走了。” 子离顿时大失所望,追问道:“你可知是何人盗走了照世镜?” 姬云野摇了摇头:“若知道被何人所盗,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朕也会将其追回。” 子离不由懊恼起来,若没有办法让嫣儿想起他,他又如何才能从凌月手中把她抢走?却在这时,他眸光一亮,对姬云野道:“那我就再换个请求好了,你让宫中最漂亮的宫女来给我搓澡吧。” 房间内,凌月将花缅抵在墙上好一番缠绵拥吻。花缅娇.喘吁吁地将他推开,揪着方才的问题道:“子离说的可是真的?” 凌月咬噬着她的耳垂道:“什么真的假的?” 花缅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躲闪着道:“你还深爱过别人?” 凌月追逐着她道:“当然不是真的。” “那你为何要对他动手?” “我不过是看不惯他造谣污蔑的卑劣行径,教训他一下而已。” “真的?” “嗯。”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我哪里?” “回头上了床你脱光了我指给你看。” “……” 第202章 失算 水雾氤氲的浴桶内,子离舒服地仰躺着。幸好他使用的是普通火焰,只烧坏了羽毛,肌肤除了有些微微发红外倒是并无伤痕,可一想到等待新的羽毛长出来的这些时日不便飞翔,他便对凌月充满了怨恨。 他的头露出水面枕在浴桶边,神情中带着些微失落,些微惆怅,些微寂寥。他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适些,直浸泡到四肢百骸都透着轻松与舒畅,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有宫女敲门道:“奴婢袭香,皇上让奴婢来侍候贵人。” 子离眸子一眯,随即眼里漾出笑意来,他浮上来些许,又抬起健壮的臂膀搁置于桶沿上方开口道:“进来吧!” 伴随着房门的开合,一女子袅娜而入,行至屏风前身子一福道:“奴婢但听贵人吩咐。” 子离的嗓音带着充满魅惑的慵懒:“进来。” 女子脸颊一热,绕过屏风走到了子离身前,却不敢直视他,只恭顺地垂首侍立一旁,听候发落。 子离抬眸打量了她片刻道:“果然有些姿色。不知熙和帝可有宠幸过你?” 袭香红着脸,羞答答地道:“不曾。” “抬起头来。” 袭香听话地缓缓抬起头来,于是她的神情随着视线的上移经历了从惊艳到慌乱到羞涩的变化过程,煞是精彩。 这一刻,浴桶内水面以上那活色生香的风光一览无遗。子离光裸诱人的身体就像在她心中刮起了一股飓风,肆意冲撞着她的感官,让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子离唇角一勾,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语气暧昧地道:“熙和帝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这么美的花放在身边都不采,真真是暴殄天物。”顿了顿,他又道,“难不成是你的手段还不到家?” 袭香惊慌地道:“奴婢谨守本分,不敢存有攀龙附凤之心。贵人切不可乱说。” 子离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你何必如此紧张?” “贵人有所不知,但凡耍手段想要接近皇上以期得到皇上垂爱的宫婢,不是被杖责便是被发配到庵里去了。” 子离不由蹙起了眉头,这姬云野还真是痴情呢!若让他知道念儿就是花缅,只怕自己的胜算就更低了。 他忽地站起身来踏出浴桶,在袭香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抱入怀中道:“我跟皇上要了你可好?” 被一个浑身赤.裸的美男子抱在怀中,袭香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就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又听他说想要自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抬眸望着这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面孔,不敢置信道:“贵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你可愿意?” 袭香羞怯地垂下了眼眸,声音不稳地道:“我……愿意。” 子离满意地勾起了唇角:“在这之前,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 子离附耳嘀咕了一番后,袭香惊恐地道:“这不妥吧?” “那你想不想成为我的人呢?” “……想。” “那就照我说的做。” “这……奴婢遵命。” 晚宴设在了乾清宫,珍馐佳肴,歌舞曲乐,为了款待一众贵宾,姬云野倒是颇为上心。此次宴会,姬云野特地邀请了国师和姬凌止作陪。待到凌月和花缅姗姗来迟时,已是酒过三巡。 子离醋意十足地对主位上的姬云野道:“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是有情饮水饱,派了三拨人才把他们请来。我看,他们就是不吃也饱了。” 凌月拉着花缅在子离身旁落座后冲他盈盈一笑:“子离此言差矣,方才消耗过多,这会儿正饿着呢。” 花缅掐了凌月一把,小声嗔道:“师父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方才在做什么似的。” 凌月灿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偏偏就是有人不识趣,你我都已如此亲密无间了,他竟还以为可以把你抢走。” 子离难得没有把他的话顶回去,因为此刻他心中正在琢磨,不知随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凌月该如何招架。想到这里,他竟是喜不自胜。 姬凌止站起身道:“二位既然来迟了,自当罚酒三杯。”方才宝儿已经跟他交代过,凌月即将成亲,切不可在念儿面前提起他以前之事,是以他知趣地并未唤他“岳丈”。 凌月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念儿不善饮酒,我代她受罚可好?” “不好!”姬凌止不依不饶,“不过三杯水酒而已,你还怕心上人酒后失态不成?” “我饮便是。”花缅说着端起酒杯接连饮了三杯,不一会面上便泛起了红晕,那艳丽动人的芙蓉面让在座之人无不看直了眼,尤其是怀凡旁边的国师。 花缅进入他视线的那一刻他便认出了她。他曾两次在照世镜中见到过她的真容,自然知道她的三个身份,心下不由感慨,皇上心心念念的女子如今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并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还真是造化弄人。若皇上得知真相,怕是连皇帝都不做了也要把她追回吧。 凌月的目光与国师对上,他连干三杯罚酒后又斟了一杯对他道:“我敬国师一杯,谢国师的成全,也祝东离国祚延绵,千秋万代。”前半句一语双关,既感谢他当初肯借照世镜与他,又感谢他今日在姬云野面前隐瞒念儿的身份。后半句则暗示他,要想东离继续昌盛,就把念儿便是花缅这个秘密在姬云野面前永远隐瞒下去。 国师心领神会,含笑与他对饮了一杯。 却在这时,一个宫女从殿外跑了进来,她环视一周后目光停留在了凌月身上,然后突然情绪激动地奔至他跟前道:“阿月,你终于回来了!” 在座之人无不惊奇,纷纷揣测着凌月和这宫女是什么关系。 凌月也甚是诧异,他儒雅一笑道:“姑娘认识我?” 女子面上立即呈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你难道忘了吗?我是袭香啊!” “袭香?”凌月蹙眉想了一会道,“抱歉,姑娘想来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袭香面有悲戚道:“说好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说好要和我说缠缠绵绵到永远的,才几月不见,你就把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凌月耐心地解释道:“我可以确定姑娘是认错人了。” 袭香从身上取出一把折扇展开来道:“这上面的字是你亲手题写的总没错吧?” 凌月正欲伸手去接,花缅却先他一步把扇子夺到了手中。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她的脸立即沉了下来。一来,因为那上面写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且有凌月的题名;二来,那的确出自凌月的手笔。 花缅悲伤地看着凌月道:“起初子离说你深爱过别的女子,我问你可有此事,你矢口否认,于是我相信了你的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凌月看到这把折扇时,先是诧异不已,待细细一想,方知此事定和子离脱不了关系。那日离开丹阳山之前,他在收拾包裹,子离则在房中四处溜达,一定是他顺手牵羊拿走了自己珍藏的这把折扇。原来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还真是用心险恶! 那首诗是雷劫之后遗失念儿魂魄时他一时悲痛题上去的,没想到竟被子离利用,自己的一腔真情竟成了控告他的有力罪证。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将众生百态尽收眼底。除了子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外,其余人等皆是兴致盎然地在作壁上观,就连怀凡和宝儿都两眼熠熠生光。 凌月叹了一声,把花缅搂入怀中道:“我是被冤枉的。你怎可相信一个外人却不相信我?” 花缅一把将他推开,义愤填膺道:“你都跟人家说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还说什么‘缠缠绵绵到永远’了,竟然还不承认,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这么肉麻的情话?” 或许是嫉怒导致的气血上涌,也或许是那酒太烈上了头,花缅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便欲栽倒在凌月怀中,被凌月顺势抱入了怀中。她气急败坏地再次把他推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袭香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现在就跟我把话说清楚,你是要他,还是要我?”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宝儿腾地站起身来道:“娘亲,你指错人了。你应该问阿月是要你还是要她。” 却听姬凌止“噗嗤”一声笑道:“看来阿月所言不虚,念儿姑娘果然不胜酒力。” 子离气哼哼地道:“你说你闲着没事让她喝什么酒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话落他又指着宝儿道,“还有你,瞎说什么呢?如今凌月已经没有选择念儿的权利了,他唯一该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了袭香姑娘的一片深情,与她双宿双栖才是。” 花缅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道:“我才不要他们双宿双栖。我要把师父从这个女人手中抢走,然后让她嫁给那只讨厌的鸟。” 姬凌止捧腹大笑道:“那他们生出的孩子岂不是鸟人?” 子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少说一句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 下一刻,花缅一头向地上栽去,凌月眼疾手快地将她抱入了怀中,然后朝着子离唇角一勾道:“送你四个字。” 子离一脸冰霜地道:“说!” 凌月一字一顿道:“自取其辱!” 第203章 难堪 好好的晚宴因一个宫女的闯入而闹得鸡犬不宁,最终凌月将酒醉的花缅抱回了房。子离不甘心地便欲追上前去,却被袭香拦了下来。 他不耐地道:“你拦着我做甚?” 袭香楚楚可怜地道:“贵人答应过袭香,会跟皇上讨要奴婢的。” 子离眉头一蹙,便听姬凌止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啊!” 子离恨恨地瞪了姬凌止一眼便欲绕过袭香去追凌月和花缅,结果被袭香一把抓住衣袖,她哀怨地道:“贵人难道打算食言吗?” 子离立即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方才阿止那句话提醒了我,你我人鸟殊途,的确不宜在一起,方才是我唐突了。” “人鸟殊途?”袭香诧异地道,“难道你就是白日的那只凤凰?” “正是在下。有负厚望,实属无奈,还望姑娘见谅。”子离说着将衣袖自袭香手中抽出,然后趁她愣神之际飞快地逃遁而去。 至此,旁观之人皆已看出了其中眉目。为了安抚袭香,姬云野并未追究她的失礼之罪便让她退下了。 宝儿似有所悟地对身旁的怀凡道:“子离用美男计骗了袭香,然后让袭香来挑拨爹爹和娘亲的关系对不对?” 怀凡惊讶地看着宝儿道:“宝儿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将来还如何了得?” 姬凌止却并不苟同:“怀凡仙真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哦?”怀凡作洗耳恭听状。 “那只鸟的手段连个三岁半的小孩都能看穿,这足以说明他智商堪忧啊。”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无不捧腹。 待笑够了,姬云野道:“若我们不去拆穿子离,待念儿姑娘醒了酒,不知会不会和凌月反目呢?” 姬凌止一脸兴味地道:“我也很想知道。” 念儿醒了酒会如何呢?这个问题倒是让怀凡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 五十六年前,他在青云峰上与象深对饮,突然闯进来一个小丫头片子。在看见他们二人后,她眸光一亮,跑上前来道:“请问,你们哪一位是掌门师尊?” 象深觉得她甚是有趣,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弟子?” 她当即欢喜地上前道:“原来你就是怀凡上仙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白眉门下弟子念儿拜见师祖。”她说着便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明明是自己的徒孙,却给象深行礼,怀凡觉得自己被象深占了便宜,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与他平辈,你是否也该给我行个礼呢?” 念儿看了看他道:“请问你是哪位?” 怀凡道:“你以为呢?” 念儿想了想道:“丹阳山中怀凡上仙的辈分最高,若说平辈的话,你莫不就是总爱与师祖厮混,哦不,总爱与师祖切磋的昆仑的象深老道,哦不,象深仙真?” 她这话把怀凡逗得一乐,“厮混”,“象深老道”,想来这些词汇都出自白眉之口,倒是被她信手拈来,他哈哈一笑道:“你是如何上得青云峰的?” 丹阳山的青云主峰自半山往上便只有绝壁而无山路,各峰弟子若想上青云主峰面见掌门师尊,唯有先学会御剑飞行。是以,在学会御剑之前,所有弟子都是无缘得见师尊真颜的。怀凡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念儿当年仅有十三岁,尚是修武的年纪,应该还未开始学习法术,不可能御剑而来。 果然,念儿洋洋得意地道:“白眉师父说了,要想上青云峰见师祖,就要凭自己的真本事,所以我每日苦练轻功,今日终于攀登了上来。” 她此话一出,怀凡和象深无不惊讶。青云峰高达数千仞,在不会法术的前提下,仅凭轻功徒手攀登,简直难以想象。 怀凡赞赏地道:“孺子可教也。但攀登此峰甚是危险,以后切不可再冒险了。” 念儿为难地道:“若非如此,我以后又该如何才能见到师祖呢?” 象深道:“你见师祖做什么?” 念儿面上顿时带了几分赧色:“我想跟师祖学习法术。” “哦?你不是有师父吗?” “师父说我年纪还小,要再等几年才能学习法术。” “你师父说的没错,你听他的便是。” “可我好羡慕师兄师姐们可以御剑飞行,驭使风雨,遁藏变身。” “既然如此,那你便自饮三杯以表诚意好了。” 念儿眸光奕奕地道:“饮了酒师祖就可以教我法术了吗?” 象深点了点头,眸光瞥向怀凡,唇角一勾,笑得不怀好意。 念儿当即端起酒杯连饮三杯,然后小脸红扑扑地道:“师祖现在可以教念儿法术了吗?” 象深朝怀凡努了努嘴道:“你问他。” 念儿不明所以地看向怀凡,却听他道:“答应你的是象深,我可没说过要教你法术。” 念儿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道:“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怀凡指了指象深道:“他便是你口中的象深老道,而我则是怀凡上仙。” 念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才是我的师祖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一拜。”她说着便匍匐在地给怀凡行了一个大礼,然而那头磕在地上便再未抬起。 怀凡疑惑地碰了碰她,结果她直接趴倒在地,呼呼睡了起来。 象深哈哈大笑道:“这小丫头真是太有意思了。你既然不愿意教她,不如让我把她带走得了。” 怀凡沉着脸道:“谁说我不愿意教她了?我不过就是逗逗她而已。哪像你那么小气,她不过说了个‘象深老道’,你就把她灌倒在地。” 象深不服气地道:“我哪知道她酒量如此之浅?” 这一日,念儿因醉酒便留宿在了青云峰上。第二日,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口一个“师祖”地缠着象深教他法术。于是,怀凡不得不再次跟她解释了一遍自己才是她的师祖。 自那以后他常常隐身去天光峰找她玩耍,偶尔也会偷偷传授她一些法术。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自己竟被她和白眉给算计了。原来白眉早想给念儿开小灶,又怕其他弟子不服,于是便想出这个主意让她上青云峰来找他。 他曾问她,当年上得青云峰是否也是白眉的协助。她颇为委屈地道,的确是她自己攀上去的,只不过白眉一直御剑在一旁保护她而已。 思绪拉得有些远,然而想到这些心中便会涌出暖意,怀凡清咳了一声道:“依我看,念儿和孟涯反目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她酒醒之后会把醉酒之时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姬凌止不无同情地道:“如此说来,子离岂非白忙活一场?” 姬云野打趣道:“看来凌月应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子离离席后专程跑去御膳房让人做了一碗醒酒汤并亲自端去了花缅房中。凌月谢了他的好意后便欲请他离开。他却执意要看着她喝下才肯离开。凌月如何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为了让他死个明白,他爽快地当即便把醒酒汤给花缅喂了下去。 见子离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索性把花缅唤醒了道:“现在头还晕不晕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花缅看了看凌月,又看了看子离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子离抢白道:“你在酒宴上喝醉了,然后被凌月抱了回来。你还记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花缅想了想道:“我和师父去晚了,一人喝了三杯罚酒。” 子离急切地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子离只觉晴天一个霹雳,直恨老天无眼,他不死心地道:“你可还记得那把折扇?” 花缅不明所以:“什么折扇?” 不待子离开口,凌月便从身上掏出那把折扇展开来递给花缅道:“这把扇子送给你,喜欢吗?” 花缅顿时两眼放光地接过折扇,待看到他题写的诗句后道:“喜欢是喜欢,可这诗句未免悲伤了些。” 凌月道:“这是失去你魂魄的下落后我因悲痛而题写的。如今已经四十年了。” 花缅顿时感动得两眼泪花:“这些年你一定很难过吧?” “如今终于等到了你,也算天遂人愿了。”凌月说着眸含挑衅地瞥了子离一眼。 子离此刻只觉气郁于胸,他恨恨地瞪了凌月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花缅奇怪道:“子离怎么生气了?” 凌月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见我们如此恩爱,他不生气才怪。” 花缅不解地道:“可他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因为他好色呗。” “哦。” 这一日的东离帝都,满大街都在热闹地谈论一个共同的话题—— 路人甲:“喂,听说了吗?白日皇宫上方有龙凤相斗,据说那场面之精彩前所未见。” 路人乙:“何止是听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当是时,乌云汇聚,狂风大作,那一龙一凤斗得难分高下,谁知正当激烈之时,那巨龙被一只大鹏给灭了,那凤凰却不知为何要引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被一个恰巧经过的美若天仙的女子听了去,她抓住路人乙追问道:“你们说的可是事实?” 二人被女子的美貌惊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路人乙吞了吞口水道:“绝无虚言,全城的百姓皆可作证。” 女子眸带焦灼道:“那只凤凰如何了?” 路人甲和路人乙不由面面相觑。 女子急声道:“快说啊,那只凤凰到底怎么样了?” 路人乙道:“那凤凰身上着了火之后就掉进了皇宫里,至于最后如何了,恐怕只有宫内之人才能知道,我们这等小民又如何能够得知?” 这话倒是提醒了女子,她道了谢后当即直奔皇宫而去。 第204章 身份 这是与嫣儿重逢以来子离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重的挫败感,可笑自己斗志昂扬大费周章煞费苦心精心算计一场,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司命星君的那句话:“你可千万不要试图去破坏他们的姻缘啊,那样只会自讨没趣!” 他说得果然没错,凌月也嘲笑他是“自取其辱”。看来,在嫣儿恢复前世记忆之前,他是真的没什么希望了,然而就这么放弃他又实在心有不甘。 在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下,他一整晚都心绪不安,难以成眠,于是提着一壶酒跃上了殿顶。 沐浴着清冷月光,身躺在冰凉琉璃瓦上,当辛辣酒液一口一口地滑入喉咙,他心中的悲凉便在这无垠星空下被放得无限大。 他与嫣儿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初见那日,娇云瑞日,韶光正好,他陪同帝君去参加天后的寿诞。开席前,他独自漫步在瑶池湖畔,她迎面跑来,宝髻轻斜,霞衣微皱,与他错身而过时脚下一崴竟落入了池中。 彼时她年华锦瑟,美撼三界,入得他眼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怦然心动。便是这刹那的怔愣,在她失足之时他反应迟钝地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她的衣带。于是,她的衣衫就这样敞了开来。 瑶池之水,清可见底,她在水中的风光被岸上的他一览无遗。她羞愤地抬起头来,方想怒斥这个登徒子,却倏然怔住。她自小生长在天界,看遍了三十六重天的神仙,自认阅美无数,但如此俊美的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看得有些痴,竟是忘了遮挡那乍泄的春光。 他清咳了一声,提醒她道:“你要不要把衣服穿好了然后游上岸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用目光占足了便宜,但心中不但不恼,反倒涌出几许甜蜜的娇羞。 她穿好衣裳游上岸来,本想问问他的来历,却碍于一身湿漉有失得体,只得心有不甘地跑了开去。身后却传来他的呼唤:“姑娘请留步!” 她心下一喜,停下脚步向他看来,便见他已经追了上来,然后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道:“当心着凉。” 他的体温经过衣衫传到她的身上,这种热度一直传到她的脸上,让她双颊滚烫,心跳如鼓。她虽然有些紧张,却仍不失时机地道:“多谢公子,待我洗干净了便还给你。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他也很想结识她,但想到自己还有婚约在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声音清淡地道:“不必归还了。” 她并未听出他的拒绝之意,自此一直珍藏着那件外袍。她为此还很庆幸自己忘了带上给母后准备的生辰礼物,所以才有缘与他相识。 后来她打听出了他的身份,甚至还跑去千桐山找他。而他与她的爱情之路便是在无数的坎坷与不断的伤害中最终走到了尽头。如果他能勇敢一些,对她再好一些,也就不会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诗便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思绪纷乱间,一个身影翩然落于他的身前。他眸光一转正对上一双热切的眸子,惊诧之下弹坐而起,面色不善地道:“霓裳?你怎么会在这里?” 霓裳凄然一笑:“自从你离开千桐山那日起,我便在凡间四处寻找你的下落,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被我找到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你难道不知道吗?白日那场龙凤大战可是惊动了整个帝都呢。听说你引火**,我还担心得不得了,结果你却好好地躺在这里。” 子离闻言顿时懊恼不已,更是对凌月恨得咬牙切齿。他冷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夫君,我为什么不能找你?” “帝君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子离不由定定地看着她,从她的神情上看,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想来帝君并未将嫣儿便是她亲姐姐的事告诉她,也并未告诉她他们的婚姻已经不再作数。 他本想告诉她真相,又怕她失去理智会做出伤害嫣儿的事,何况嫣儿此刻就在皇宫中。他只得软了声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但在找到她之前你是不会回去的,是不是?” 对于这个问题,他不想撒谎,于是索性缄口不言。 她突然就来了气:“我才是与你拜过堂的结发之妻,你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将自己的妻子弃之不顾,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情吗?” 她的声音因气怒而不自觉地抬高,因此惊动了殿内值夜的宫人,他从廊檐下跑出来探头向上看来,见是子离与一名陌生女子在对月饮酒后又识趣地退了回去。 他的这个举动提醒了子离,此刻花缅和凌月就住在隔壁宫殿,若惊动了他们,让他们和霓裳打了照面的话,一来会暴露花缅的行踪,二来也会暴露她的身份。 当初花缅的魂魄初到千桐山时,他激动之下曾经当着霓裳的面问她是不是天照女皇,而她给出的答案亦是肯定的。若让霓裳见到如今的念儿,她必然就知道了念儿与花缅和嫣儿实乃一人,一旦她在姬云野面前拆穿念儿的身份,势必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今之计便是先把她支走,让她远离花缅的活动范围。 他站起身来道:“我随你回去便是。” 霓裳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将他说服,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不再找她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的羽毛被烧坏了,还劳烦你捎我一程。” 霓裳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白日与你相斗的那只龙是谁啊?我怎么听说他被一只大鹏给灭了?” 子离避重就轻道:“巨龙和大鹏皆是道士用法术幻化出来的,不足为道。” “谁说不足为道了?市井之人都说你们斗得不分高下呢。那道士一定是位得道高人,你帮我引荐一下可好?” “那道士已经离开。” “是吗?那道士可有道号?” “偶然碰到而已,不曾问他道号。” 子离的刻意回避让霓裳疑窦顿生,她故作扫兴地道:“看来还真是无缘呢。另外,今日已晚,我们在此住宿一晚明日再走可好?” 子离反问道:“你真的不急?” 霓裳笑道:“反正你都已经答应我了,难道还会变卦不成?” 这一刻,子离虽知夜长梦多,但为免欲盖弥彰,只得顺从了她,心想着明日一定要在众人起床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夜,子离借口失眠让霓裳先回房睡觉,自己则守在门外以防意外。 子离的举动更加激起了霓裳的好奇心,她分身化作飞虫飞出了门外,趁子离不察溜出了宫殿。 是夜,一只小小飞虫在皇宫内一间房挨着一间房地钻进钻出,当它最终停在凌月和花缅的床前时,怔然看了他们许久。 她突然意识到方才子离似乎是在喝闷酒。这么说来,他虽然找到了赫连嫣,但赫连嫣却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才发生了白日龙凤争斗的那一幕。 赫连嫣转世成为天照女皇花缅时,曾经被好几个男人深爱过,这其中就有熙和帝姬云野。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而无动于衷,这只能说明他不知道赫连嫣就是花缅。 据她推测,赫连嫣很可能已经没有了这两世的记忆。一来,以她身为赫连嫣时对子离的执着,怎么可能会如此对他?二来,以她身为花缅时对熙和帝的感情,又怎么会不认他? 子离明知她已心有所属,却仍跟在她的身边,很可能是在寻找时机勾起她的记忆。而他向熙和帝隐瞒她的身份以期减少羁绊,也说明他对她并未死心。那么,她不妨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为他们制造更多的阻碍好了。 思及此,她飞出花缅的房间,直奔乾清宫而去。 到得姬云野的卧榻前,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暴露自己为好,于是托梦于他,告诉他与凌月同床的女子便是他的皇后花缅的转世。 做完这一切后,她志得意满地返回了房中自己的身体上,而子离依然精神抖擞地坐在廊前对月饮酒。 第二日天未亮子离便将霓裳唤了起来,他向宫人交代了一声便带着霓裳匆匆离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凌月便带着花缅去向姬云野辞行,没想到他热心挽留道:“那只觊觎念儿姑娘的凤凰已经离开了,你们多住些时日又有何妨?” 凌月奇怪道:“他怎会不告而别?”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因为,有一个漂亮姑娘来找他,所以他便与她一起离开了。” 霓裳?凌月不由松了一口气,走了便好!却听花缅道:“果真是只好色的鸟呢。”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5章 回山 这一整夜,姬云野都被一个怪异的梦所困扰,醒来后便再难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宫人来报说子离已经离去。 梦中有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告诉他,凌月身边的念儿便是花缅的转世。他虽惊诧,但细细想来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子离作为神鸟凤凰,花缅在世时他便有意接近她,如今又来纠缠念儿,起初他只当他是好色,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即便不修仙也知道仙有仙规,凡仙人者,无事不居烟火之地,勿应随时显像,以免妨碍常人生活,更遑论仙凡有别,以仙人之躯去追求一个凡人? 唯一的解释便是,念儿和花缅不仅是同一个人,而且其前世必和子离有所羁绊。 念儿当初因雷劫离世,凌月以内丹滋养她的肉身,同时四处寻找她的魂魄,却不料她竟投胎成了他的女儿,或许直到最终将她的魂魄引出身体时他才发现花缅竟是念儿,也才意识到自己误把花非烟当成了念儿,所以当花缅的魂魄回归以后他便对他们瞒下了这个事实以期独占她。 再联系到念儿,从怀凡的描述和他自己的所见来看,除了容貌不同外,简直就是翻版的花缅。同样有着清淡的茉莉体香,同样是三杯就倒的酒量,同样的爱武成痴,同样的温婉可人以及聪明俏皮中带着一点小迷糊。 这个认知让他百感交集,情绪激动处甚至泪湿枕巾,可一想到花缅如今已经忘记了他,他便觉胸中郁悒难舒。这一刻,他亦终于体会到了当初被自己所忘时她的那种无奈与无助。 他甚至有一种想要立即与她相认的冲动,可又怕弄巧成拙,适得其反。最终当凌月带着她前来辞行的时候,他竭力克制住自己澎湃的心潮,以一贯清淡温雅却又不失热情的态度试图挽留他们,可他们却以婚期将近为由拒绝了自己。 因为看出怀凡对乐儿的喜爱,他便提议带乐儿一同去丹阳山参加他们的婚礼,结果不出所料,怀凡当即欢喜地应了下来。他于是把花缅生前所戴的那串降真坤香作为贺礼送给了念儿。 那一刻,凌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他诚恳地道:“这串降真香是开光之物,可辟邪化煞,与其整日面对着它追思缅怀,徒增伤悲,不如把它送给有缘人以发挥它应有的功用。” 没想到这串坤香最终又辗转回到了念儿手中,凌月不得不感叹世事的玄妙。可那串乾香却至今杳无音讯,这一刻,想到和念儿的将来,他突然有种前路明晰却又茫然之感。 姬云野原本打算带个奶娘过去,但怀凡说丹阳山乃修仙圣地,带他去已是破例,若再带个外人过去恐多有不便,就让乐儿将就着喝牛奶好了。姬云野也不强求,安排了姬凌止监国后便随着他们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丹阳山的征程。 出发前,怀凡数了数人数,四个大人,两个小孩,于是张臂估算了一下,然后招来一大片云朵停在了众人脚下。 “哇,太师祖会腾云驾雾耶!”宝儿欢喜得不得了,第一个蹦跳到了云朵上,然后开心地朝着花缅招手道,“娘亲快上来,这上面软软的,就像棉花一样呢!” 花缅蔼然一笑,牵起怀抱乐儿的凌月踏到了云上,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对姬云野道:“熙和帝请。” 姬云野因她这小小举动而在心中掀起了微澜,却仍强作镇定冲她微微一笑,而后姿态闲适地迈了上去。当与她并肩而立,她的体香再次萦绕鼻端时,他的呼吸竟不由紊乱了起来。 待众人就位后,怀凡也上了来,他哈哈一笑道:“诸位站稳了哈!”继而云朵拔地而起,直朝天际飞去。 第一次腾云驾雾,宝儿感到新奇极了,偶尔遇到擦肩而过的浮云,他会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然后好奇地道:“咦,为什么天上飘着的这些云朵抓起来就像空气一样,可我们脚下的云朵却是软绵绵的还能站人?” 怀凡赞赏道:“宝儿善于观察思考,将来必能有所成就。此云不同于其它云朵的地方在于,这里面凝聚了太师祖的真气,懂了吗?” 宝儿惊叹道:“哇!太师祖好厉害!我也要学!” 怀凡哈哈笑道:“好,以后你就跟着太师祖混吧。” 宝儿开心地对凌月道:“太师祖比你厉害,我以后要跟太师祖学本事。” 凌月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正好,还省去我不少事呢。”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枯燥,只是初时不觉,待飞得一段路程想要活动活动腿脚时方觉局促。 花缅抱怨道:“师祖招来个这么小的云朵,只能站着,连坐的空间都不留,还真是考虑不周。” 怀凡道:“我哪里知道你这么懒,才站这么一会就不乐意了。要不,我抱着你?” 花缅笑着打趣道:“你确定这样做师父不会吃醋?” 怀凡转而看向凌月道:“孟涯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凌月唇角一勾,笑得人畜无害:“你不妨试试。” 怀凡立即吹胡子瞪眼道:“好啊,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敢威胁师父了!想当初我与念儿亲密无间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待着呢。” 凌月煞有介事道:“那时我在妙音峰待着呢。另外,你确定你和念儿是亲密无间?”他特地加重了“无间”二字。 怀凡闻言伸出右手一把拧住他的耳朵道:“小子,尝了女人的味道就变得没羞没臊了是不是?以为师父现在不敢罚你了是不是?” 凌月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他斜乜了花缅一眼道:“师父,你在念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可好?怎么说我也是奔二百的人了。” 花缅却开怀道:“师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教训师父呢,真是大开眼界。” 宝儿也拍着手道:“太好玩了!” 一旁的姬云野对花缅道:“念儿姑娘如果当真累了的话坐下来便是。”他说着往外挪了挪脚,谁知一不小心一只脚的后脚掌踩出了云朵边缘,身子一晃便向外仰去。 花缅心头一悸,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抓了回来,由于惯性,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重新贴紧她温度的这一刻,姬云野只觉五味杂陈,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一颗心全在这一刻的温情上,竟是忘了方才的险象。而花缅却是心有余悸,半晌都未缓过神来,最终还是凌月把花缅从姬云野怀中拽了出来。 怀凡啧啧道:“果然是个大醋坛子。以后……” 花缅接下他的话道:“师祖以后是不是都不敢跟念儿亲近了?” 怀凡摇了摇头道:“我以后要经常让他吃吃醋才好。” 于是,遥远的天际之上传来了孩童经久不息的咯咯笑声,隐约还有女子的窃笑声。 到达丹阳山后,怀凡将姬云野和乐儿安顿到了天光峰的飞龙殿,以方便白眉与自己的小情人相处。 白眉见到乐儿后的那个欢喜简直难以言表,当即提出由自己来照看她。姬云野正是求之不得,于是欣然应允。 第一晚,姬云野在床上辗转反侧,思忖着究竟怎样与念儿相处才能既亲近她又不让她反感,还不让凌月起疑。作为前车之鉴,子离那种过于直白的方式显然是不可取的。那便尽量隐藏对她的感情,然后细水长流地慢慢打动她。可一来凌月几乎与她寸步不离,他很难与她单独相处;二来,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他已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消磨。 愁眉不展间,他忍不住叹道,如果她还记得他该有多好!思及此他脑中忽有灵光一闪,即便不能让她恢复前世记忆,让她亲眼看到也行啊!那么,该怎样才能找回照世镜呢? 第二日,花缅敲开他的房门给他送来了一串千眼菩提手串,他虽满怀惊喜却故作淡然,只略为不解地看着她,便听她道:“我用千眼菩提子做了很多手串,戴在身上可以开智保平安。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送我一串如此名贵的降真香,我便把自己亲手做的最漂亮的一串菩提手串送给你好了。” 姬云野见凌月并未陪同在侧,欣然接下手串后道:“念儿姑娘可否跟我说说你魂魄离开肉身这四十年发生了什么事?” 花缅懊恼道:“我比你还想知道这四十年我都经历了什么。可恨的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姬云野不失时机地道:“其实你忘记的那四十年从照世镜中便可以看到。可惜那照世镜原本在我手中,却不幸被人盗了去。” 花缅眸光一亮道:“是啊,我们想办法找到照世镜不就行了。” “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呢?还有,如果有人不想让你想起来怎么办?” 花缅诧异地道:“谁会不想让我想起来?” 姬云野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启唇道:“你师父他们。” 花缅惊讶地道:“为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6章 测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姬云野知道即便自己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未必肯信,毕竟她的经历本身便让人难以置信,于是微微一笑道:“待你从照世镜中看到自己想看的,你自然就会知道其中因由。” 花缅不由蹙眉凝着他:“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四十年我和师父也有交集?” 姬云野明明已经竭力避开有关话题,没想到却仍被她敏感地猜出了端倪,于是只得迟疑着点了点头。 “难道他做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花缅喃喃道,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既然早就与他相识,必定知道些什么,你不要瞒着我。” 瞒着你吗?姬云野不由苦笑,他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一般立即把一切都告诉她,又怕她像对待子离一样怀疑自己居心不良并因此而疏远自己,所以才会想到借助照世镜来告诉她真相。 “不是我要刻意瞒着你,而是这些事太过匪夷所思,只怕说了你也不会信。你若希望得知真相,就不要跟任何人尤其是你师父提及此事,否则他一定会阻止你寻找照世镜。”话落,他脑中灵光一闪道,“或许照世镜是被他盗走的也说不定。毕竟他是除了我和国师以外唯一知道照世镜所在之人。”至于子离是如何得知照世镜在他手中的他便不得而知了,但他既然来借照世镜就一定不会是他偷的。他当初之所以没有怀疑凌月,是因为觉得他没有作案动机,如今想来,他应该是怕自己通过照世镜得知花缅的下落才会这么做,也或许就是借助照世镜他才这么快找到了她的魂魄。 花缅追问道:“那镜子是何时被盗的?” “具体何时我也不清楚,但一个多月前我从天照回国后想使用照世镜时便发现它已不翼而飞了。” 那时正是她魂魄回归肉身之时,虽然白眉师父也知道照世镜的下落,但她感觉应该不是他做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她和白眉在山崖之上谈话时曾提及照世镜的下落,而谈话内容全被变身成“山鸡”的子离听了去,于是对姬云野道:“子离也知道照世镜在你手中,有没有可能是他偷的呢?” 姬云野摇了摇头道:“他前日还跟我借照世镜呢,不可能是他偷的。” “哦?他有没有说借照世镜做什么?” “没有。”虽然最初不知道,但现在他已经猜到了原因。 “难不成是欲盖弥彰?” 姬云野再次摇了摇头:“他当时听说照世镜被盗时大失所望,不似作假。” 花缅不由沉思了起来,如此说来,果然是师父的嫌疑最大呢。她越发好奇了,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竟让师父防范至此,连照世镜也要盗走?他又会把照世镜藏在什么地方呢? 突然,她眸光一亮道:“我曾跟白眉师父学过测字,你现在就写一个字给我,我根据这个字测算一下照世镜的下落。” 姬云野一愣,江湖神算的那一套她竟然也信?他戏谑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开玩笑?” 花缅懒得跟他废话,当即直奔书桌,铺纸磨墨,然后执笔蘸满了墨递给他道:“用心想着照世镜,然后写一个字。” “随便写什么都行?” “只要用心,写什么都可以。” 姬云野自然是不信的,但看她神情严肃,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于是只好十分配合地在纸上信手写了一个“照”字。 花缅细细看了看,不由蹙起了眉头道:“不是师父盗走的。” “哦?何以见得?”姬云野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照世镜在天照皇宫西面有侍卫看守的一座宫殿内。如若硬闯只怕会大动干戈,若开口讨要,或许还有转机。你方才说你一个多月前去过天照,想来与天照女皇有些交情,不如直接告诉她,你已知道照世镜为她所盗,让她交出来便是。” 姬云野诧异不已:“就凭我随便写的一个字,你是如何得出这些线索的?” 花缅指着他所写的这个“照”字道:“下面四个点,代表着此地在水上,‘日’在‘天’上,再加一个‘照’字,合起来便是‘天照’,而天照又恰好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岛国。” 见姬云野作洗耳恭听状,她一边移动着手指一边继续道:“‘口’代表着四方密闭的皇宫;‘日’字中这一点笔墨比较浓重,一横被你写成了一个圆,代表着照世镜,它在整个字的正左方,因此位于皇宫的西面;‘日’外的方框代表戒备森严的宫殿,右边的‘刀’字代表执刀侍卫。” 姬云野了然道:“这个‘刀’还有起兵刀之意,而这个‘口’还有开口讨要之意。” 花缅微微一笑道:“正是。” 姬云野又执笔写了一个“帛”字道:“从这个字中你是否还能得出方才那些结论?” 花缅认真看了片刻道:“虽然得不出那么多线索,但结论都一样。” “哦?”姬云野好奇道,“说来听听。” “‘帛’字乃‘皇’头‘帝’脚,说明照世镜的失窃和皇帝有关;‘帛’字中含有一个‘吊’字,意为‘形影相吊’,说明这个国家在中土大陆之外偏居一隅,应是天照国;‘帛’字中含有一个‘口’字,意为开口讨要;而‘帛’字本身便有‘化干戈为玉帛’之意。” 姬云野不无佩服地道:“如此看来,竟是殊途同归呢。还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花缅自豪地道:“是啊,白眉师父人虽不太正经,但测算还是有一套的。作为他的徒弟,即使只学到了皮毛也已受益匪浅。” 姬云野道:“如今既已有了方向,你有何打算?” 花缅想了想道:“如今我与师父的婚期已近,还有很多事情要操办,不便离开,要不,等婚礼过后,我让师父陪我去天照游玩,也把你带上,等你讨来照世镜后借我一用便是。” 她安排得还真是滴水不漏,可他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而不管不顾?但转念一想,距离他们的婚期尚有三日,他以一介凡人之躯固然无法在三日之内讨来照世镜,但若借助怀凡的仙力就另当别论了,于是提议道:“你不妨找个借口让怀凡仙真带我去天照一趟。” 花缅觉得此法甚好,当即应允了下来,然后出了殿门御剑直奔青云峰。 到得峰顶,一眼便看到了在花树下品茗对弈的怀凡和凌月,她走上前去端起凌月面前的杯盏“咕咚咕咚”将里面的茶水喝了个底朝天后又斟了一杯握在手中,然后偎依在他身旁“认真”地观看起了棋局。 凌月轻笑一声,将她搂入怀中道:“看你入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棋技有多高超呢。” 花缅将茶杯举到他唇边道:“就是棋技太差,所以才要好好学习嘛。” 凌月就势抿了一口道:“且不说你原本便跟白眉师父学过,后来也跟着我学了不短的时日,一直也没见你有什么长进,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能学出什么花样来。” 花缅不以为意道:“消遣娱乐而已,我又不靠这个吃饭,学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怀凡落下手中一子道:“我终于知道念儿为何棋技这么差了。” 花缅好奇地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你的兴趣并不在此。以你的聪慧,若有学习功法那种兴趣,相信没有学不好的事情。” 花缅恍然道:“果然是呢,我还以为自己很笨呢。” 凌月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要是笨的话,世上便没有聪明人了。” 花缅被他这个亲昵的举动弄得一愣,这感觉好熟悉,可师父以前从未对自己做过这个动作,这种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难道自己遗忘的那四十年真的发生了什么? 这时又听怀凡道:“手串送给白眉和熙和帝了?” 花缅点了点头道:“是啊,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呢。” 怀凡摸了摸左手腕上的菩提手串,颇有些吃味地道:“念儿的手串做得如此精致,谁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会不喜欢?不过,看在你还算有良心,不仅第一个想到的是师祖,还把最漂亮的一串送给了师祖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凌月闻言神色怪异地侧头看向怀中的花缅。花缅对上他的目光后,只觉那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的内容,似质疑,又似控诉,仿佛在说,你明明说过送给我的那一串才是最漂亮的!而且,第一个收到手串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她不由缩了缩脑袋,心道,我对白眉师父和熙和帝也是这么说的好不好?事实上的确每一串都很漂亮啊,只要每个人都觉得自己那一串是最漂亮的,大家自然也就可以相安无事嘛。 她讪笑着道:“好东西自然是要大家共同分享的。”顿了顿,她似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师祖,熙和帝说他有要事想去天照一趟。我和师父还要准备婚礼事宜,不宜出行。要不,劳烦你送他一程?” 怀凡翻了翻眼皮道:“你们不是还有两三日可以准备吗?去天照一个来回一日就够了,你自己为何不去?” 花缅撒娇道:“我又没有师祖腾云驾雾的本事,这点小事你若也要推脱,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怀凡一拍桌子道:“好啊你,又拿这一套来要挟我!” 花缅一脸无辜地道:“那你去还是不去呢?” “……我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7章 被劫 怀凡与姬云野离开后,花缅猫儿般依偎在凌月身边听他抚琴,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额前的一缕发丝被风撩动,在颊上来回跳跃,搔得她时不时把脸往他身上蹭。 凌月轻笑着将那缕发丝挂到了她的耳后,又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继续抚动琴弦。他长发半绾,墨发与云色锦袖一同飞扬,眸中奕奕有光,似有万千星辉流转,空灵绝妙的乐声在他的修长玉指下流泻而出。 朝晖随着雾霭溢满山巅,天籁般的琴声在雾气的裹挟下山泉般流淌、流淌。花树下那对安静依偎的人儿便如仙境中的天人般,惊艳了这一方天地。 然而这温情而绝美的景致终是被不和谐的音符破坏殆尽。白眉煞风景地抱着嚎啕不止的乐儿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尾巴。 虽被人扰了清梦,但有仙乐作伴,花缅这一觉睡得倒也酣畅,是以并无恼意。她见乐儿哭得伤心,急忙起身迎上前去,连披在身上的衣衫滑落在地都未察觉。她接过乐儿,一边哄着一边对白眉道:“怎么哭成这样?昨日不是跟你玩得挺开心吗?” 白眉一脸怒容地看向低垂着小脑袋的宝儿,恨声道:“你问他!” 这阵势,一看便知是宝儿把乐儿惹哭的,花缅转头看着宝儿,等他自己招供。 宝儿撇了撇小嘴,委屈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花缅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宝儿支支吾吾道:“她坐在床上,我把她推倒了,没想到她的头会碰到墙上。” 花缅闻言立即查看起乐儿的脑袋,当看到她脑后鼓起的大包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斥责道:“你这一推下了不小的力气吧?你难道跟她有深仇大恨不成?” 宝儿委屈地道:“是她先把我的手串弄坏的。” “弄坏了你的东西你也不该对她下如此重手,何况她还是你的……”白眉一怒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险些说出不该说的内容。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花缅先是一愣,然后心领神会地戏谑道:“待宝儿长大了,我一定要告诉他,他小时候还欺负过师婆呢。” 白眉闻言面上顿现尴尬之色,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若他一不小心说出乐儿是宝儿的亲妹妹,不知要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波呢。 凌月走上前来对白眉道:“既然心疼,就看好她。不要出了事再来指责小孩子。” 白眉不服气地道:“你就护着他吧。” 凌月笑了笑:“我自然会教育他,但也希望师兄你能够慎言。”他特地加重了“慎言”二字,一语双关之意自然让白眉心领神会。 白眉从花缅怀中接过哭累了刚刚睡去的乐儿,放下话道:“以后无事不要再让那小子去天光峰了。” 花缅叹了一声道:“白眉师父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宝儿不过是一时淘气做了错事,其实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妹妹的。” 宝儿不赞同地道:“宝儿不是淘气,宝儿是生气!” 花缅这才想起他方才说乐儿把他的手串弄坏了,于是蔼声道:“乐儿把娘亲送给你的手串弄坏了?” 宝儿点了点头,把两个小手摊开在她面前,眼泪汪汪地道:“你看,她把线扯断了,珠子全都散开了。” 花缅从他的小手中接过零散的珠子道:“没关系,娘亲重新帮你串起来。但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行事,凡事都要想想后果知道吗?” 宝儿看了一眼已经在白眉怀中沉沉睡去的乐儿,然后一脸愧色道:“宝儿知道错了,宝儿以后再也不打乐儿了。” 花缅摸了摸他的头,和颜悦色道:“宝儿知错就改真是个好孩子。现在,你在这里陪着爹爹,我去玄竹峰给乐儿采些外敷的草药。” 凌月道:“你知道采什么草药吗?” “知道啊,鬼箭羽,我以前有个跌打伤痛什么的,你就给我敷这个草药的。” “说得倒是有模有样,为防你采成鬼羽箭,还是我去吧。” 白眉轻嗤一声,一语中的道:“依我看,你不是怕她采错药,而是怕她发生什么意外吧?” 玄竹峰在丹阳山众峰中最为深邃清幽,山上常年翠竹环绕,雾霭弥漫,毒蛇猛兽密布,却也长满了奇珍异草。是以,各峰弟子除了采药以外极少有人深入其内。 “是又如何?”凌月看向白眉,“丈夫爱护妻子天经地义。我倒是觉得你有必要把你的乐儿送回房中去睡,免得在外面着凉。否则,若有个三长两短……” “呸!乌鸦嘴!”白眉啐了他一声,这才感觉到山巅的风的确有些凉,于是解开外袍把乐儿裹进怀中道,“我回去等你。” 待他离去,凌月对花缅道:“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回妙音峰?” 花缅道:“我还要帮宝儿把珠子串起来,还是回去等你吧。” “也好,我去去就回。”他说着在她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在她脸红之际轻笑一声,祭出长剑御风而去。 宝儿咯咯笑道:“娘亲害羞了。” 花缅戳了戳他的额头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她说着拔出长剑置于地上,对宝儿道,“站上去。” 却在这时,一片绚丽光影自天边急掠而来,待二人看清那是何物时,它已到了眼前。 宝儿欢呼道:“子离!” 彩凤并未变身,而是飞快地把花缅衔到自己的背上,然后毫不停歇地扬翅飞离了丹阳山。远处隐隐传来宝儿的呼唤声,当呼唤变成哭泣时,他们已然消逝于天际。 宝儿的哭声惊动了白眉和凌月,待他们急急赶来再欲去追,哪里还有他们的半点踪迹? 凌月懊恼道:“我只当子离短时间内无法飞翔,在我与念儿成亲之前翻不出什么浪来,没想到他竟派了帮手,最终还是让他得了手。都怪我大意了。” 宝儿抽噎着道:“子离只带娘亲玩,不带我玩!爹爹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 去找念儿?可千桐山属于神界,岂是凡界之人可以涉足的? 这时却听白眉道:“你确定那只凤凰是子离的帮手?” 一语惊醒梦中人,凌月突然意识到,霓裳为了寻找子离既能追到凡界来,必定对他用情极深,若得知情敌的下落,很有可能会对她下手。想到这里他顿觉不寒而栗,急忙追问宝儿:“那凤凰的尾巴长不长?羽毛漂不漂亮?身形大不大?” 宝儿认真想了想道:“尾巴很长,羽毛很漂亮,身形就跟子离差不多。” 从他的描述来看,来者应是一只雄凤。但这依然说明不了什么,他究竟是子离派来的还是霓裳派来的仍未可知。但无论是谁,他都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才行。为今之计只希望怀凡能够尽快赶回来。 花缅起初也以为劫走自己的是子离,但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他的羽毛被烧坏,不可能这么快便长出一身崭新的羽毛,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彩凤道:“别紧张,我是子离的书童玄恩,是子离让我来接你的。” 花缅闻言,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了道:“他找我做什么?” 玄恩笑道:“还能做什么?阻止你成亲呗。” 花缅失笑道:“他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得了一世吗?再说了,他昨日一早可是跟一个漂亮女子一起离开的,他这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太贪心了吧。” 玄恩解释道:“那女子是帝君的女儿,叫霓裳,与子离自小便有婚约,但子离从未爱过他,即便成了亲也未和她圆过房。” “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她成亲?” “子离起初为了不违背对父母许下的誓言,从未抗争过,即便是遇见了那个唯一让他倾心的女子也从未动摇过。但自从那女子死后,他便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什么誓言,什么使命,都不如和她在一起更加圆满。他跟帝君说要解除婚约,谁知却因此而惹怒了帝君,他把他捆绑着关进了密室,直到婚礼那日才把他放出来,然后直接押进了喜堂。” 想不到子离还有这么一段悲伤过往,花缅不无惋惜地道:“世人总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惜上天却未必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了。” “谁说上天不肯给他机会了?他不是又遇见你了吗?” “可惜我不是她,我不过是他在错误的时间遇见的错误的人罢了。而那个对的人,早在他放手的时候便已永远消失在了他的世界,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玄恩情急之下也不想再云遮雾绕了,索性直言道:“如果你便是那个他唯一深爱过的女子呢?” 花缅错愕地道:“你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并未跟你开玩笑,你便是我寻找了许久才找到的前世恋人!” 花缅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已降落在了一片浩瀚林海,不由循声望去,便见深林中有一个门前开满鲜花的小木屋,门前站着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淡淡金阳洒满他的周身,他冲她微微一笑,霎时便夺了她的呼吸。因为,这个从未出现过的画面对她来说竟是那么难以置信地熟悉!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8章 过往 花缅从玄恩身上下来,似被眼前景象迷了眼般情不自禁地缓缓向前迈动脚步。一路经过五颜六色的蜗牛藤,绚丽的天堂鸟,优雅的天鹅花,紫色的佛铃花,纯白花瓣中夹杂着碧绿的雪花莲,最终停驻在一片粉白的茉莉花前。在这缤纷得仿佛踏入九天仙境的花海中,她的神情不由恍惚了起来。 除了爱不释手的茉莉花外,这些绚烂张扬而又温馨绝美的生命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可她为何却能如数家珍般一一叫得上它们的名字? “这些花是不是很眼熟?” 子离柔悦而又略显缥缈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眸光轻转,对上他深凝她的眸子,只听他道:“这些花都是你亲手种的。” 她喃喃重复道:“我种的?” 子离将目光缓缓投向林中,幽幽地道:“你遗失了不只一世的记忆,还有天界那一世。那一年,天帝为了拉拢华胥族,要你嫁给太子淳于莫,你逃婚后跑去千桐山找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住。花缅似乎忘记了他并非在说别人的故事,好奇地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和霓裳发生了冲突,而我,为了让你死心,假意维护她,你伤心之下跑去了凡间。” 花缅了然地环顾了一番道:“然后你追了来,并和她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是吗?” 子离纠正道:“第一,不是她,而是你;第二,如果真能如你所说,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生离死别和悔不当初了。” “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你在凡间遇到了一个爱你如命的男子,他在你被众妖围攻时为了救你而牺牲了性命。我找到你时,正是你最悲伤绝望的时候。于是我便带着你来到了这处偏僻清幽的深林,并亲手为你搭建了这个小木屋。” “你们在一起了吗?” 子离点了点头,眉眼间写着甜蜜:“那是我们彼此毫无设防最为情投意合的一段时日。” “那后来呢?你们为何又离开了这里?” 子离再次纠正道:“是我们。” “好吧,后来我们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子离顿觉无比沮丧,她的表现分明就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对故事内容的好奇而已。这一刻,他突然就没有了诉说的**,只道:“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最终站到了敌对的立场。在那场两族大战导致的天界浩劫中,我重伤被俘,后被你偷偷放走。你则因引狼入室和放虎归山的罪名被天帝罚下了诛仙台。两年后我伤愈潜入天界希望求得你的原谅,结果却得知你早已堕凡的噩耗。我求司命星君让我与你结一段尘缘,并为此分了一缕魂魄出去投了凡胎,本体因此而沉睡了二十一个月。” 这个故事比她在话本子里看到的还要离奇和悲伤,她心下不由唏嘘了一番,然后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和她结下尘缘呢?” 子离无奈地再次纠正道:“是和你。” “哦,那你有没有和我结下尘缘呢?” “有。” “在我遗忘的那四十年中?” “是。” “说说看。” 从何说起好呢?既然她一直把自己的经历当成别人的故事来听,那他不妨刺激她一下好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宝儿是我们俩的孩子。”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花缅忍不住嗤笑出声:“用一本正经的神情讲出荒诞离奇的故事,我不得不佩服你胡编乱造的功力。若非知道宝儿是师父的孩子,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呢。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这种不择手段的求爱方式,可能会适得其反哦。” 子离不恼反笑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个说谎的人可能是你师父吗?” 花缅不由一愣:“师父为何要说谎?” “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让你和我再有任何牵扯。” “既是如此,你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我知道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你一定很难相信,所以便希望借助照世镜来让你看到真相,可惜待我跟熙和帝借照世镜时却得知照世镜已经被盗,下落不明,眼看你要嫁给别人而我又无法在短时间内赢得你的芳心,于是只得孤注一掷将你掳了来。” 熙和帝的确说过子离找他借过照世镜,然而她仍是不信:“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子离叹了一声道:“你即便什么都不记得,至少还记得自己的魂魄曾到过天界吧?” 自己的魂魄为何会跑去天界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他提起,她顿时来了精神:“对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晕倒在地,天后在你身上摸索着什么。你既然晕倒了,又是如何知道我的魂魄到过天界的?” “因为,是我把你的魂魄带去的天界。” “你说什么?”花缅顿觉头晕脑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离娓娓诉说道:“你原是天后莲若的女儿,名唤赫连嫣,小名嫣儿。你堕凡后先是投胎成了念儿,后来在雷劫中魂魄离体再次投了胎。便是这一世我们有缘结为夫妻,还生下了宝儿。可惜我们缘分浅了些,我和你在一起仅有过短暂的甜蜜便离开人世重回了千桐山。三年后,你离世,魂魄却不知为何跑去了千桐山,正赶上我和霓裳的婚礼。帝君对你使用了灭魂咒。我带着你破碎的魂魄逃出千桐山,去天界找天后,希望她能从天帝那里偷出织魂灯为你修复魂魄。结果她把此事告诉了天帝,天帝又悄悄引来了帝君。帝君自我身上夺走魂瓶,使得你的魂魄四处飘散。我反抗之时被他打晕,醒来时一场大战已经结束。我事后去千桐山找帝君兴师问罪才知,当时眼见你魂飞魄散,天后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你是帝君亲生女儿的真相。后来之事你应该都知道了,天后用织魂灯为你凝聚并修复好了魂魄,你还跑到战场中观摩了那场战事。而天后,对天帝和帝君皆已失望,如今不知所踪。” 这一刻的花缅有如遭遇了九天雷劫,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如果说方才还能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听他说故事,那么此刻她再也没有了这种心情。因为那日在天界,她睁开眼的那一刻的确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灯,想来那便是织魂灯。而她之所以会失忆,应是缘于魂魄受损之故。 她的疑惑被他完美地解答了出来,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若非真有其事,他如何能够编造得出来? 思绪飘忽间,忽而一阵清脆叮铃声响起,花缅循声望去,便见屋檐下悬挂了一串铜制风铃,有清风拂过,一个个小小铜铃摇摇晃晃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欢快悦耳的声响。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话:“这世上最美丽的相逢,莫过于风与风铃的相遇,风不止而铃不息。”她情不自禁地抬脚走上前去,到得屋檐下,微微仰头,出神地看着这些雕刻有密密麻麻文字的铃铛,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抚摸。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 她明明没有学过佛,却清楚地知道这些文字出自《心经》,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子离道:“那时,你每日都要抄一遍《心经》,我于是便把《心经》的内容刻在了这串风铃上,风过铃响便当作诵经了。” 花缅的手缓缓移向风铃上悬挂的木牌,只见上面刻画的是端坐于莲花之上的观音菩萨。她下意识地把木牌翻转了过来,便见上面用另一种字体刻了几个小字:“愿赫连嫣与易子离永结同心。”心头竟因这几个字涌起了莫名的酸楚。 子离声音微哽道:“这上面的字我也是后来才看到。你这个傻丫头,偷偷刻了字竟然也不告诉我。” 这话说得宠溺而深情,可没有了前世记忆的她终究不能感同身受,亦终归只能辜负他的厚爱。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即便我就是赫连嫣又如何?你当初既然放弃了我,如今再来挽回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就算那一世我欠了你,可后来的那一世,我们是那么相爱……” 她打断他道:“还不是一样缘分浅薄?也许天意便是如此。” “我不信天意!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花缅叹道:“如今我已有心仪之人,你又何必执着于过去?送我回去吧,师父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如果我说不呢?” “你困不住我的!” “那就试试。” “就算你留下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 “留下你的人也是好的。” 说话间,他一扬手她便软倒在了他怀中。她惊愕地看着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软骨散而已,这样你就没有力气逃跑了。” 他说着将她横抱而起,向房内走去,房门关闭的同时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玄恩,帮我看好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09章 搜魂 到得天照帝都曼城街头,怀凡意外地见着了一个熟人——象深,当即打发了姬云野便径直追了上去。 姬云野正琢磨着找什么借口避开他再去讨要照世镜才好,没想到无需多费口舌便天遂人愿,顿时心花怒放,随口跟他约了个酒楼便朝皇宫而去。 追至近前,怀凡使出了五成力拍向象深肩头,结果没见他有任何闪躲,自己却拍了一个空,直接摔了一个狗啃屎。 街上人潮如涌,这一跤摔得怀凡颜面尽失,为了不再像展品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他飞快地爬了起来,拉着象深到得一僻静之处痛斥道:“好啊,五十年不见,你功力又长进不少啊。如今你不告而别也不准我发泄一下怨愤,还害得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算什么朋友?” 象深面上满是戏谑:“我还以为你闭关五十年会有多了不得呢,没想到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看来,你是永远也难以望及我的项背了。” 怀凡一把勾住他的肩膀道:“我不仅能够望及你的项背,我还能和你勾肩搭背呢。你这个不守信用的老家伙,陪我喝酒去。” 他说着便将象深向前拖去,却突然发觉有些不对,眸光一转,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姿容绝美的女子,而他们的手竟是牵在一起的。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半晌都没合拢回去。 女子忍不住掩唇而笑,对象深道:“你的这位朋友还真是有趣得紧呢。” 象深伸出手来,把他的嘴巴复了位道:“再张一会,口水就流下来了。我知莲若貌美无双,可也不至于把你迷成这样吧?” 怀凡这才仿佛回了魂般,“呸”了一声道:“我是那种好色之人吗?念儿都美成那样了我也没被迷住。我是被你吓到了。你这禁欲一千多年的老妖怪突然谈起了恋爱,我实在是消受不了啊。”话落,他似想起什么,凑到他耳边道,“你那保留了一千多年的童子身不会已经破了吧?” 他一惊一乍,语出惊人,使得象深下意识地向莲若看去。见她面上泛起了红晕,他不由尴尬地清咳了两声道:“我说怀凡老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老不正经?” 怀凡却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都脸红了,一定是被我说中了。走,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顺便听听你的艳遇故事。对了,方才那小子跟我约在哪个酒楼见面来着?” 象深道:“雅贤酒楼。” “好啊,原来你早就听到我们的对话了,所以才会有所防备,否则那一掌我是一定不会落空的。” 象深笑道:“权当如此吧。” “什么叫做权当如此?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象深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你非要挑破,那我只能说,欢迎你随时挑战。” “这可是你说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这一路上,怀凡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企图来一次成功的偷袭,结果无不以失败告终,不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屡屡被象深反制。他懊恼地道:“除了五十年前那一回我输得惨了些,以往每次交手我们都是不相上下啊,你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厉害了?” 象深笑道:“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一直都深藏不露吗?若非五十年前露了一手,如何能刺激得你发愤图强闭关五十年?” 说起这个怀凡更来气了:“你既然不是害怕输给我而丢了面子,为何要在我出关那日飞升而去?”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得雅贤酒楼二楼雅间,待酒菜上毕,象深方娓娓道来其中原委。 一千多年前,象深还是个仗着一身武艺行走江湖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一日行经一片山林,他遇到一伙强盗在调戏一个女子,于是便仗义相救,打跑了贼人,并因此与那女子结缘。而那女子便是从千桐山偷跑下界的莲若。 事实上,无需他的帮助莲若也能把那些人解决掉,她不过是觉得有趣,演演戏而已,谁成想竟遇上了英雄救美的戏码。而后他们一路结伴云游,行侠仗义,成了羡煞旁人的一对侠侣。 然而好景不长,一年后莲若便被帝君派人抓了回去。临别前象深问她,要如何才能再见到她。她只说了两个字:修仙。 他以为她让自己修仙是为了方便她有朝一日找到自己,于是听话地照做了。可是时间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地流走,她一直都没来找他。他以为她是遭到了家人的阻挠,或许早已为人·妻母,此生只能错过,于是埋葬了满心的爱恋,只专注于修仙。 直到几百年后,他在一次打坐中神识到了一个陌生岩洞,看到岩壁上记载了一种神秘禁术——搜魂术。这是一种有违天道的强大神通,若炼成此术,意念可以自由穿梭三界,寻找到任何自己想要寻找之人,哪怕他(她)已转世投胎。 那一刻,想要寻找到她的渴望有如雨后春笋般再次萌生,他于是按照岩壁上记载的方法修炼了起来。然而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还需强大的修为相配合。只有道法修炼到最高境界,才能自由操纵此术。 怀凡出关那一日,他终于突破了功法的最后一层,意念神游三界,很快便找到了莲若。没想到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彼时她一脸悲伤地站在忘川前,想跳却又未跳,绝望中又似存有不甘。他情急之下腾云寻去,加之使用此术时,他所在的寝殿金光大盛,让门下弟子误以为他飞升而去。 怀凡感慨道:“难怪你几百年都不蓄胡须,原来竟是为了与佳人团聚时看上去年轻一些啊。可一千多年过去了,你从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而人家姑娘却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象深眉头微蹙道:“我看起来很老吗?可莲若为何一眼便认出了我?” 这时便听莲若道:“若不看发色,你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一点也不老。怀凡仙真也一样啊,如果不是头发胡子全白了,只看脸还是很年轻的。” 这话让怀凡很是受用,他当即便让人找了个剃头匠帮他把胡子刮了,惹得象深不停皱眉,直说看着这张太过年轻的脸还真是不习惯,而莲若则是忍着笑直夸好看。 待怀凡折腾完了自己那张脸,姬云野已经成功从花非烟那里取回照世镜并来此与他会合。没想到花缅算得一点不差,照世镜果真是被花非烟盗走的,所藏之处就在皇宫西面的宫殿,且有高手看守。她得知自己的来意后二话不说便把照世镜拿了出来,说她如今已不需要。 见到怀凡后,姬云野险些没认出他,并直言这样有失他原本德高望重的风范,很不习惯。若非莲若在一旁安慰,怀凡差点就把胡子再粘回去了。 之后怀凡为他们作了介绍,这才想起问莲若为何会跑去忘川河边。 莲若便将她与天帝和帝君的恩怨和盘托出。在那场战争之后,她绝望之中离开天界跑去了忘川河边,很想跳下去忘记一切恩怨情仇,又因心有挂碍,踌躇了多日始终没有下定决心。那一日,她回顾了自己的一生,试图寻找出除了嫣儿之外值得自己留恋的一丝美好。于是她想到了一百多年前的那场相遇,想起了象深。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是她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那是一种真正纯粹的快乐。她突然就很想再见到他。可是已经一百多年了,对于凡间来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他不知已经轮回了多少世,怕是早已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却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他唤出她的名字,她才知道他真的出现了。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然后发疯一般扑进他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 得知他为了寻找到自己的下落苦修数百年,她感动不已,决定抛开一切跟他在一起。因知他是使用搜魂术找到的自己,她于是提出让他帮忙寻找嫣儿。他当即答应下来,但由于此术耗损极大,每使用一次便要休息至少一月才能再次使用,所以他并未立即寻找嫣儿,今日正准备先找个落脚之处再使用此术,同时让莲若为他护法,以防惊动他人。 怀凡原本打算等象深施完法找到嫣儿之后再带姬云野回丹阳山,但碍不住姬云野的催促,于是只得对象深和莲若相邀道:“两日后便是我最爱的徒儿和徒孙的婚礼,你们要不要随我回山喝个喜酒?” 象深好奇地道:“哪个徒儿?哪个徒孙?” “就是孟涯和念儿。” 象深顿时两眼放光道:“他们俩竟然在一起了?我早就看出那丫头喜欢孟涯,没想到他们俩还真在一起了。”话落,他抱怨道,“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怀凡吹了一下胡子,结果吹了个空,不由懊恼自己为何一时冲动把辛苦留出的胡子给刮了。没胡子吹,他只能瞪眼道:“我现在说还算晚吗?你去还是不去?” “去!丫头成亲怎么能少了我?” “礼物呢?” “我这个人就是最大的礼物,她见了我一定比见到任何礼物都欢喜。” “嘁,小气鬼!” “你说我小气,那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为他们主婚就是最大的礼物。” “嘁,亏你还是他们的师父和师祖,你不是更小气!” 一顿饭便在说说闹闹中结束了,几人当即雷厉风行地寻了无人之处驾着祥云朝丹阳山急行而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10章 被强 一行人到达丹阳山时,凌月和宝儿就站在青云峰顶,见他们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怀凡奇怪道:“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山顶风大,也不怕冻着宝儿?” 凌月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更顾不得问候客人,急声道:“念儿被一只凤凰掳走了,师父可知千桐山所在?”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姬云野尤甚。但为防引起怀疑,他并未多言,只满含期冀地看着怀凡。 怀凡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对莲若道:“我的宝贝徒孙被你们千桐山的人掳走了,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凌月诧异地看向莲若,这才想起询问她的身份。当得知她便是天后时,眸中顿时流光溢彩,他强抑激动之情,声音微颤道:“天后可是为了寻找你的女儿嫣儿才下界而来?” 莲若诧异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凌月直言道:“实不相瞒,念儿便是嫣儿的转世。” “你说什么?”莲若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她的魂魄明明才离开天界不久。”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念儿。如今掳走她的不知是敌是友,我怕她会发生意外。天后可否为我带路?” 莲若忖道:“掳走她的人或许是子离,也或许是霓裳,还有可能是帝君。若是子离和霓裳,他们未必会返回千桐山。”话落,她对象深道,“为防夜长梦多,还是用搜魂术来找寻她吧。” “搜魂术?”凌月愕然道,“这可是极难修炼的禁术,据说使用时颇伤元气。” 象深道:“以我的修为,偶尔使用一次并无大碍,你大可放心。而且,如今既已知道念儿便是嫣儿,找寻起来也容易一些。” 姬云野追问道:“你若不知她们是同一人,在从未见过嫣儿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寻找?” 象深道:“那我便需要先凝神进入莲若的意念之中,找寻到嫣儿并记住她的灵魂气息,然后再施行此术。”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透过我的意念也可以帮我寻找到缅儿了?” 象深点了点头道:“的确可以。” 姬云野眼角一瞟,见凌月神色骤变,心下更加确定了念儿便是花缅这个事实。他微微一笑道:“不知象深仙真他日可否帮我达成所愿?” 象深正要应下,却听凌月道:“此事容后再说,现在找念儿要紧。” 怀凡也帮忙打起了马虎眼:“是啊,为防疏失,你赶紧施法吧。”说着朝象深挤了挤眼睛。 象深虽然接收到了怀凡的飞眼暗示,却不知他是何用意,也不好多问,只得依了他,当即就地盘腿打坐闭目施法。 他们的举动看在姬云野眼中便是明晃晃的做贼心虚,然而这一刻他却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宝儿爬到怀凡怀中,捏着他的下巴道:“太师祖,你的胡子呢?” 怀凡笑眯眯地道:“小宝儿,有没有觉得太师祖不留胡子更显年轻英俊?” 宝儿眉头一皱,细细看了看他道:“太师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这么在意这个?年轻英俊和你有关系吗?” 此话一出,闻者无不忍俊不禁。怀凡气得一戳宝儿的额头道:“小龟孙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象深无奈地睁开眼睛道:“你们可否移步一旁再行叙话?” 怀凡连忙捂住嘴巴,抱着宝儿便走了开去,却听身后道:“小家伙,你看我是不是要比他年轻英俊得多?” 怀凡脚下一顿,虎视眈眈地看着宝儿。宝儿一愣,看了看怀凡又看了看象深,然后言不由衷地道:“你们两个一样,看起来既年轻又英俊。” 象深哈哈笑道:“小小年纪便知道怎么说话不得罪人,孺子可教也。” 怀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吗?” 凌月将他拉开了道:“你再闹下去还找不找念儿了?” 怀凡愤愤地看了象深一眼,抱着宝儿躲到了远处的八角亭中。不多时,莲若也走了进来。她张开双手对宝儿道:“来,让阿姨抱抱。” 宝儿纠正道:“你是我娘亲的娘亲,也就是我的外婆,你应该说,来,让外婆抱抱。” 怀凡被宝儿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莲若却有些目瞪口呆,她错愕地指着宝儿对怀凡道:“他是念儿的孩子?” 怀凡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姬云野,悄声道:“确切地说,他是念儿的转世——天照女皇花缅的孩子。” “你说什么?你说那个有着传奇经历的女子是念儿的转世?” “没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凡清了清嗓子,娓娓诉说道:“四十年前,你的夫君天帝命雷公降下雷劫,念儿因此殒命。孟涯用自己的内丹保住了她的肉身,可她的魂魄却被天帝投去了异时空,与此同时,他又以她的残存气息为引,用织魂灯织了一个魂魄投入人间,也就是现在的天照女皇花非烟。孟涯把花非烟误认成了念儿,还与她生了一个女儿,谁成想,念儿的魂魄却又投胎成了他的女儿,还惹了一身的桃花债。”他说着朝姬云野努了努嘴,“那就是其中一位。如今花缅离世,念儿回归,且已忘记了那两世的一切人事,孟涯也总算有了盼头,谁知又冒出一只叫子离的凤凰整日觊觎念儿,如今更不知被哪只凤凰给掳了去。” 原来如此!没想到在情路之坎坷上,嫣儿与自己相比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叹了一声道:“子离是嫣儿前世深爱之人,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念儿的身份。只是不知熙和帝是否也已知晓。若他们都来纠缠,嫣儿又该如何自处?” 怀凡深以为意地道:“此事还真是头疼呢。” 宝儿眼珠骨碌一转道:“那就让他们都做我的爹爹好了。” 怀凡和莲若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深林中的木屋内,子离拥着花缅靠卧在床榻上。她乖顺得就像一只猫儿般,让他心中柔软无比,却又感觉如此地不真实,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说到梦境,他方才好像就这样搂着她睡了过去,梦中似乎又再历了一遍这两世与她爱恨纠缠的种种过往。两世情缘也不过是刹那烟云,徒留伤感。 胸前的湿意让他身子一僵,他下意识地向她看去,这才发现她正在无声地流泪。他心下一慌,捧起她的脸道:“怎么哭了?我只是规规矩矩地搂抱着你,并未对你做什么啊。” 花缅只深深凝视着他,并不言语,泪水却越发地汹涌了。 子离心头一痛:“你便这么不待见我吗?难道我和你的那两世加起来都比不过你和他的这一世吗?” 花缅轻叹一声,嗓音微哑地唤道:“子离。” 子离一愣,应道:“我在。” 片刻后,她又哽声唤道:“阿措。” 空气瞬间凝滞,下一刻,子离狂喜地捉住花缅的手,不敢置信地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子离!” “还有呢?” “阿措!” 子离激动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两眼泪花地道:“你记起我了是不是?” 花缅点了点头道:“方才我的神识进入了你的意念之中,看到了我们这两世的悲欢离合。第一世,我没等到你,带着对你的眷恋跳下了诛仙台;第二世,我们没来得及道别便阴阳两隔。那种失去你的锥心之痛仿佛一把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那两世的记忆便如山洪般汹涌而来,将我吞噬得喘不过气来。” 子离身子一僵,把她稍稍推开了一些,迟疑着道:“你……全都想起来了?” 花缅点了点头。 “你还想起了谁?” 花缅苦笑道:“所有经历过的人,包括你不希望我想起的人。” “姬云野?” 花缅点了点头。 “裴樱释?” 花缅又点了点头。 “姬凌止和康穆宁?” 花缅再次点了点头。 子离神情凝肃地道:“你有什么打算?” 花缅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 突然,子离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床上,狠狠地吻住了她的樱唇,胡搅蛮缠地汲取着她口中久违的甜美。直到轻吟之声自她唇边逸出,他才含混不清地道:“跟我走好不好?” 见她只不停流泪却不应声,他用力咬住她的唇道:“忘记他们,跟我走好不好?” 花缅紧紧闭上了眼睛,哽声道:“不要逼我!” 下一刻,她只觉身下一凉,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横冲直撞地进了来。她蓦地睁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却又使不上劲来。她哭着乞求道:“不要这样,我就要和师父成亲了。” 这话顿时刺激了子离,他更加失控地驰骋了起来:“如今你已是我的人,就别再指望着嫁给别人了。” 象深使用搜魂术找到花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羞人的一幕。新郎官焦急地企盼着自己的新娘子,而新娘子却被别人强上了。就算他立即过来解救,他们也已生米煮成了熟饭。若孟涯得知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占了身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他们完事以后再把地点告诉孟涯,至于事态如何发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211章 对决 象深方一结束施法,凌月便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念儿?” 象深看了看一脸急色的凌月,又扫视了一眼面前满含期待看着自己的众人,本想劝他们稍安勿躁,结果说起话来却有些舌头打结:“找到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是不是念儿生了什么意外?你快说啊!” 象深连忙解释道:“你莫急,她没事,劫走她的是个俊美男子,他爱她还来不及,怎会伤害她?” “是子离!”凌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面上亦染上了怒色,他恳求道,“劳烦仙尊快些带我过去。??? ” 见象深似有迟疑,他疑惑道:“有什么不妥吗?” 这时却听宝儿道:“伯伯脸红了。” 象深被他这么一说,只觉浑身都不自在了,脸颊越地滚烫了起来。众人完全忽略了宝儿对象深乱了辈分的称呼,注意力皆在“脸红”二字上。 怀凡“咦”了一声道:“你脸红什么?” 凌月心头不由一颤,直觉告诉他,子离可能对念儿做了什么,这时便听象深道:“唉,罢了,你们谁想去的就都随我来吧。” 于是众人便在象深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腾云而去。 然而待他们到达那片深林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小木屋和满园花色,徒留一片破败废墟和颓靡花草,周围树木因被火烧灼,黢黑一片,有几处还冒着零星的火苗。 这阵势令众人心头一紧,无不懊恼为何不早一步赶来。象深更是眉头紧锁,不明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神情中颇有几分颓然。 莲若四下逡巡了一番道:“这是凤凰之火造成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袭击他们的不是帝君便是霓裳。” 凌月沉吟道:“子离说过帝君已经同意他们在一起,既是如此,他绝无可能再对他们动手。” “是吗?”莲若唇边漾起一抹轻嘲,“同意了又如何?有些伤害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象深将莲若搂入怀中,安抚道:“那些不快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莲若回以缱绻一笑:“此生能与你相守,是我最大的福分。” 象深柔情似水地道:“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怀凡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道:“你们还能再肉麻一点吗?” 凌月不耐地打断他道:“好了,说正事!如果袭击他们的人是霓裳,只怕念儿会凶多吉少。如今象深仙尊不能再施行搜魂术,我们要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莲若道:“若没有帝君撑腰,霓裳应该奈何不了他们。子离说不定带着念儿又躲去了别处。回头我去千桐山打探一下,看霓裳有没有回去。若她未回,我便让帝君派人出去寻找。若她已然回去,便说明子离和念儿并无大碍,待一个月后让象深再施一次搜魂术便是。” 若是第一个结果,即便帝君派了人去寻找,也不过是大海捞针,如果他们遭遇了不测,只怕会耽误了救援的时机;若是第二个结果,再等一个月又是何其焦心,何况一个月可以生很多事,亦会有诸多变数。 姬云野原本打算在见到花缅之后再使用照世镜帮她记起自己,如今看来只能忍痛割爱了。因为这两种结果他都赌不起。 他交出照世镜时,众人无不讶异,然而却已无暇多问。怀凡一马当先,在姬云野的帮助下以自己的血为引开启了照世镜。 当镜中现出子离和花缅的身影时,众人无不愕然。 只见广袤的大海上空花缅与霓裳正御剑缠斗在一处,而远处,子离和玄恩被霓裳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被牢牢地挡在了战局之外,他们奋力厮杀却扛不住他们的车轮战,焦急而又无措。 就目前的战况来看,花缅与霓裳的功力不相上下。莲若道:“他们在东海上,我们现在便赶过去或许还能帮上忙。” 然而她话音方落,忽见霓裳停止了进攻,飞快地向后退去,同时结出一个古怪的手印。莲若心中大骇,情急之下使出了缩地**。 众人眨眼间便置身于半空之中,怀凡反应迅地招来一片云朵让大家站稳了脚跟,只是还未弄清楚状况,便见莲若疾电般冲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团殷红火焰自霓裳掌下出,直直袭向花缅,莲若在火焰接触到她的前一刻挡在了她的身前。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红色火焰有如锐器般穿透一层淡蓝光幕进入了莲若的身体。 莲若虽在千钧一之际结出了护体结界,然而那结界却是不堪一击。一来,普通的护体结界很难承受得住红莲业火的攻击;二来,她使用缩地**时耗费过多元气,使得结出的结界威力大减。 当她向海面坠去时,两道身影向她急追而来。先接住她的是一双柔软的小手。她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对上了花缅流泪的双眸,她听到她唤她母后。她勾起唇角,费力地抚上她的面颊道:“真好,母后又见到了嫣儿,而嫣儿也记起了母后。” 眼泪有如断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地滚落,花缅泣不成声地对一旁的象深道:“去找天帝借织魂灯,如果度够快,或许还来得及。” 象深目瞪口呆地道:“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缅强抑悲痛道:“她中了红莲业火,即将魂飞魄散,只有天帝的织魂灯能救她。天帝在九重天的金阙云宫,子离可以带你去,但在这之前,你要先解决了围攻他的那些人。” 这一刻,象深又惊又痛,然而时间紧迫,他顾不得多作他想便杀将了上去。 霓裳见一击未将花缅击中,心中满是恨毒。由于使用红莲业火颇费元气,若再次不中她便只能束手就擒了,于是执剑向她刺去。 然而下一刻她只觉手腕一痛,手中的剑直直掉入了海中。她错愕地看向凌月,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凌月冷声道:“你要杀我的妻子,我出手阻止怎么会是多管闲事呢?” 霓裳不由眯眸将他打量了起来,然后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在赫连嫣还是天照女皇时你便是她众多追随者之一,前几日在东离皇宫中我还看到你们睡在一张床上,想来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你为何不看好你的女人,竟然让她和子离厮混在一起,还被我捉奸在床?”她又指了指站在云层之上的姬云野,“还有你,我都已经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了,你竟然还不看住她。今日是她对不住我,那就休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她这一番话信息量着实不少,凌月心中已是几番风起云涌。原来子离真的对念儿做出了那种事,原来姬云野早就知道了念儿就是花缅这个事实。他再看向花缅,而她面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之色。她方才唤莲若母后,还让象深去找天帝借织魂灯,这说明她已经恢复了赫连嫣那一世的记忆。如今看来,她连花缅那一世的记忆也恢复了。事态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似乎已经完全出了自己的掌控。 正在这时,象深解决了围攻子离的一干人等,腾云过来将已经神智不清的莲若自花缅怀中接了过去,唤上子离道:“快些带我去见天帝。” 子离依依不舍地看向花缅,花缅神色凝重地道:“若母后无事,我便答应你。”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子离再不迟疑,领着象深直朝天际而去。 凌月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他追问道:“你答应了他什么?” 花缅心中一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假装没有听见,转而对霓裳道:“我们今日便彻底做个了断。” 霓裳没想到自己带来的众多高手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被象深一个人解决掉了,着实诧异不小。如今她单枪匹马,而花缅他们却有好几个人,她的神情中不由带了几分恐慌。 花缅唇角浮起一抹森冷的笑意:“别紧张,我一个人就够了。”她说着转头看向凌月他们,叮嘱道,“这是我和她的恩怨,你们千万不要插手。” 她话落的同时,众人便见一道剑光破空而走,气势咄咄地向霓裳袭去。花缅衣袂飘飞,身剑合一,银白剑身幻化出无数绚丽剑花,将霓裳笼罩其中。 霓裳因手中无剑,步步后退,然后抓住时机结出了一个水遁手印。只见海涛翻涌中一个水浪打了上来,她飞快地以真气将水柱化作冰棱抓在手中,犹如执剑在手,朝着花缅迎了上去。 花缅嗤笑一声,一跃而起,踩踏着她的冰棱剑跃到了她的上方,趁她空门大开之际,也结了一个水遁手印。与霓裳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水遁之术比她更加炉火纯青。只见她周身的海水有如煮沸了般翻起无数浪花,那浪花又化作无数水柱直朝天上涌去。她手一挥,那些水柱顷刻变作无数水珠向霓裳袭去。 霓裳慌乱中结出护体结界,然而仍是迟了。那些水珠在那之前已经化作无数冰针刺入了她的身体。 第212章 滕颜 伴随着冰针入体,霓裳吃痛之下真气大乱,径直朝海面坠去。花缅急追而下,在她落海之前将其接住,同时点住了她的穴道,然后御剑朝海边飞去。怀凡驾着云头载了凌月、姬云野和宝儿紧追其后。 到得岸边,花缅一把将霓裳丢到地上,惹得她痛呼一声,满眼怨毒地看着她。 花缅以睥睨之姿冷冷看着她道:“如果我现在便杀了你,你可有怨言?” 她的话令霓裳眸中除了恨意,更多了惊惧,她咬牙切齿地高声道:“我不服!我捍卫自己的爱情何错之有?” 花缅凉凉地道:“捍卫爱情本无可厚非,可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不择手段屡屡害我性命。更何况,你和子离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爱情。” 霓裳声调不由提高了两个八度,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若非你这个第三者插足,我和子离如今不知道有多恩爱呢,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花缅叹了一声道:“在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霓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卑鄙!” “不敢当!我把这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同时我也想告诉你,我今日取你性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滕颜和母后。如今他们一个灰飞烟灭,一个生死未卜,若不手刃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霓裳瞳孔骤然一缩,神情中明显带了慌乱:“你……你胡说什么!滕颜是谁?他灰飞烟灭和我有什么关系?” 花缅生生死死也算活了四世,经历了不少的生离死别,若说哪一次给她带来的打击最大,不是裴恭措的死,也不是康穆宁的死,而是滕颜的死。 她逃婚跑去千桐山找子离时曾因争风吃醋与霓裳大动干戈,子离将她们分开后护在了霓裳身前。她原本便因此而有些气怒,结果他又说出了让她回去成亲的话。她一怒之下跑下了凡间。 那时她女扮男装在人间到处游逛,有一日遇到皇家浩浩荡荡外出狩猎,有刺客暗杀皇帝未遂,逃跑经过她身边时猛推了她一把并喊了一句“刺客在这里”,她踉跄着扑倒在地,人群呼啦啦一哄而散,于是她误打误撞地被当成了刺客抓走。她并未把这当回事,反而觉得新奇有趣,于是任由他们把自己关进了地牢。 在地牢中她遇到了同被关押在死牢喜欢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滕颜。二人聊上以后,滕颜告诉她自己打算挖地道逃出去。她玩心大起,和他一起挖起了地道,等到地道好不容易快挖好了,他们却暴露了。因为他们半夜三更将挖出来的土从气窗倒掉的时候,外面草丛处刚好有起夜的狱卒在小解,而那土又恰好洒了他一身。 越狱乃罪加一等,眼看他们要被提前问斩,而她也对监牢失去了兴趣,她于是施了一个昏睡诀让所有看守都睡得昏天黑地后用法术打开了锁链和牢门,两人轻松逃了出去。滕颜很好奇她的身份,她便告诉他自己修仙,会点法术,他亦不疑有他。 自此她便随着滕颜行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也从他那里学得了一手神偷的手艺。黎末盗走军事布防图那日,她顺手牵羊又从他身上将图盗回,其手法之娴熟便是受这一世的影响。 每每看到贫苦的百姓得到救济,而那些失窃的贪官又不敢报官,他们便觉得畅快无比。她打趣滕颜,说他积了这么多善行,下辈子一定会投生个好人家,滕颜便笑着说借她吉言。 然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后来她在湖边洗澡时,滕颜发现了她实乃女儿身。那一刻,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难怪她有着连世间女子都无法比拟的绝色容颜,原来他并非男子。他还唾弃自己居然是个断袖,并为此而日日背负着罪恶感。如今总算放下心来。自此他对她更加呵护备至,甚至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然而她却仍像兄弟一样待他。她如何不知他的失落,但那时她的心中早已装不下别人。 那时候,爱她的除了子离还有华胥族太子淳于莫和北海龙王的小王子敖由。但他们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吊儿郎当,即使对她偶有施恩或偶尔说出类似表白的话,她也从未当过真。 滕颜不同,他敢爱敢恨,热情似火,他的所有举动都昭示出了对她的浓浓爱意。对于在爱情的感知上比较迟钝的她来说,这样的爱才是她最渴望的,也是她在其他人包括子离身上从未感受过的。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日她几乎忘记了子离带给她的伤痛,可因对子离存有执念,她谨守着自己的心,以致滕颜在未得到她爱的回应下便带着满心的遗憾永远地消失在了天地间。 因为她是逃婚到千桐山然后再来人间的,天帝本就因她逃婚一事怒不可遏,派人去千桐山找她却没有找到,得知她又偷跑去人间,更加气愤,于是命人将她捉回后严加惩处。为防她被天帝的人捉到后吃苦头,淳于莫和子离不约而同地下了界去寻她。 想到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心痛到无法呼吸。如果能够重来,她宁愿不要和滕颜相识。那样的话,他一定还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娶妻生子,过着自己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她凄然一笑,看向神色紧张的霓裳:“反正有的是时间,那我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霓裳声嘶力竭道:“我不听——” 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花缅心中顿时充满了厌恶,而胸中的恨意使得她在看着她时目光有如实质般狠狠地凌迟着她。那森冷寒意骇得她浑身一颤,“听”字的尾音在拖了很长的音调后戛然而止。 花缅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开始了她的讲述:“我逃婚跑去千桐山,和你发生冲突后又从千桐山跑下了凡间。在那里,我遇到了爱我胜过生命的滕颜。那时整个神界都在寻找我,然而不幸的是,最先找到我的人却是你。若非如此,滕颜也就不会死了。” “你……你瞎说什么!最先找到你的明明是子离!” 还想为自己开脱!花缅鄙夷地看着她道:“那时我和滕颜莫名其妙地被一群妖怪围攻,起初我尚能对付,但突然杀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牛鼻妖怪,明明是个雄性生物,却散发着女人身上才有的香粉味道。在我被众妖缠住不得脱身之际,他突然结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手印,掌下发出一团红色火焰向我袭来。万幸的是,那火焰并未击中我,而不幸的是,滕颜为我挡了这一劫。我后来问了子离那是什么手印,他告诉我那是凤凰族的秘术红莲业火,在整个凤凰一族会的人寥寥无几。你还需要为自己辩解吗?” 霓裳见大势已去,也不再狡辩:“是我做的又如何?今日栽在你手中只怪我运气不济。但你最好想清楚了,若我死在你手上,父王是不会放过你的。” “威胁对我不管用。我今日不光要杀了你,还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霓裳面带惊惧地道:“你什么意思?” “灭去你的魂魄。” 霓裳颤声道:“你要如何灭去我的魂魄?” 花缅冷冷一笑,结出了红莲业火的手印。滕颜的死让她大受打击,她后来偷偷跑去千桐山盗出了那本秘籍,经过艰苦修炼终于炼成了红莲业火。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红莲业火为滕颜报仇。 霓裳顿时惊恐万状地道:“不要!” 花缅丝毫没有停顿,对她的心软就是对滕颜的残忍,她绝不允许自己在大仇将报之时功亏一篑。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手印还未结完,她只觉眼前一道疾光闪过,便见霓裳已在几丈开外的某个人的怀抱中了。她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帝君又是谁?这一刻,她眸中有如淬了冰雪,森冷骇人。 帝君眸中含着愠怒道:“你可知她是你的亲妹妹?” 花缅冷冷地道:“听子离说了。” “那你为何还要对她下狠手?” 花缅不由嗤笑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是讽刺,你作为我的亲生父亲,曾对我使出灭魂咒,她作为我的亲妹妹,又对我使出了红莲业火,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 她的前半句话让帝君心生愧疚,后半句又让他深感意外,他错愕地看向霓裳:“她所言是否属实?” 他们的话让浑身疼痛难当的霓裳震惊不已,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花缅讽刺道:“他自己的风流债怎么好拿来到处炫耀?”话落,她又看向帝君,“对了,她方才对我使用红莲业火时,母后为我挡下了,不知天帝的织魂灯能不能救得了她。” “你说什么?莲若中了红莲业火?”帝君眸中满是惊痛,他看向怀中的霓裳,“这是不是真的?” 霓裳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此刻听了他的问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谁料下一刻帝君举起手来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直打得她眼冒金星,难以置信之情不可胜言。 第213章 斗法 一个巴掌根本不足以解花缅的心头之恨,她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怀凡道:“师祖,帮我把霓裳夺下来。” 怀凡眯眸看向帝君,而帝君闻言也不由向他看来。两人对视间似乎皆在衡量对方的实力。 这时便听凌月道:“师父放心,你打不过他还有我呢。” 怀凡横了他一眼道:“若连我都打不过他,你就更别想了。活了一千多年了,我还从未和神仙交过手呢,如今又碰着一个上仙级别的,难免技痒,不过过招怎么能行?为了让我‘怀凡上仙’的这个尊号实至名归,你们走远一些,不许插手。” 他转而对帝君道:“为了公平起见,你只管把霓裳放下。若你赢了我,我们便放你们离去。若你输了,霓裳便只能交由我们来处置了。” 帝君原本还担心抱着霓裳未必对付得了他们,听他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松快不少,他不失时机地道:“此话当真?” 怀凡双目圆瞠道:“自然当真。” “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帝君不由看向花缅,希望得到她的保证。 花缅一脸凝肃地看着他,良久方道:“既是师祖的心愿,我成全他便是。”然而她心中所想却是,待你体力耗损,霓裳还不是任由我来拿捏。 帝君顿时放下心来,顺手解开霓裳的穴道,小声叮嘱道:“你也走远一些。” “等等。”霓裳连忙打坐运功将体内的冰针逼化。待血脉重新畅通并缓解了周身的疼痛,她方起身走到一边道,“你们请便吧。” 看她眼珠一动,便知她打了什么算盘,花缅给怀凡使了个眼色,他当即心领神会地对霓裳施了一个定身咒,惹得她大呼小叫,好不懊恼。帝君欲帮她解开,却被怀凡一甩拂尘拦了下来:“放心,不将你打败了,我绝不让他们动她。”说着将他拽上云头,直朝海上飞去。 到得半空,他筋斗一翻,跳上另一个云头,对帝君道:“你尽管出招,切勿手下留情。” 帝君遥遥望向岸边的花缅,见她正静穆地站在那里凝眸望着他们,心神一松,也不客气,当即拔剑挥出,剑光大盛,剑气恢弘,大有劈天斩神之势。怀凡拂尘一扫,一面光墙凭空出现,将那光束悉数弹了回去。帝君纵身跃起,险险避开了光剑的袭击,心下不由感慨,人间修仙高人当真是不输神仙。 二人于是相隔数丈,各立云头,各施法术,斗了个昏天黑地,酣畅淋漓。到得最后,帝君使出了涅槃之火。怀凡以避火咒防御无效后水遁龙遁齐齐上阵。帝君也不现回凤凰真身,实体与他相斗的同时,又以凤凰的化形与他化出的水龙在空中我喷火来你吐水地好一番折腾。 一时间,那滚滚如雷的不知是水声还是火声,那弥漫天际的不知是水势还是火势。最后,怀凡以气吞山河之势引出千层波涛,铺天盖地地奔涌而出,彻底泯灭了帝君那嚣张的凤凰火焰,并将他浇了一个透心凉。 他正待得意,便听岸边传来宝儿一声惊呼,转头看去,不由目瞪口呆。只见岸边之人无不有如淋了场暴雨般个个成了落汤鸡。 凌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无奈地叹道:“师父果然还是那么不靠谱。” 花缅接口道:“失算了。若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事先做个护体结界。” 姬云野不无懊恼地道:“其实我早有预感,但看他们斗得精彩纷呈,一时着迷忘了提醒你们。” 花缅本想取笑他马后炮,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如今的境况如此尴尬,她如何还能与他说笑? 宝儿指着旁边的庄稼地大声对怀凡道:“太师祖,你放的水把庄稼都给淹没了,快救救它们吧。” 怀凡张口结舌道:“这个,常言道,覆水难收,覆水难收啊。” 这时却见帝君双手结印,背后现出一对巨大光翼,光翼舒展震荡的同时迸射出夺目的光来,那光有如自青冥深处裂天而出,带着滚烫的气息向怀凡涌去。 怀凡被这白光刺得睁不开眼,又觉空气有如火烧,燥热难当,然而无论是护体结界还是水遁亦或龙遁,竟都克制不住这滚滚光浪。 这时只听宝儿欢呼道:“哇!我们身上的衣服都干了耶!” 怀凡不由向岸边看去,果然见他们的衣裳都已完全干爽,而漫溢到庄家地里的水正在快速地蒸发,直至消失不见,继而地面开始出现龟裂。伴随着裂缝越来越大并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又听宝儿叫唤道:“太师祖,我热死了。你快把他打败吧……咦,你的衣服怎么了?” 怀凡不由低头看去,只见身上的外袍正滋滋冒着白烟,然后眼睁睁地蒸发掉了,而中衣却完好无损。他忍不住骂道:“你是打算把我烤熟了吃吗?” 帝君道:“你不是说覆水难收吗?” 怀凡嗤道:“你这哪里是将水收回?你不过是自欺欺人地让它们消失了而已。就像你对某些人造成的伤害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一样。” 帝君面色不善地道:“你信不信我今天可以让你赤身裸体,颜面尽失?” 怀凡一怔,连忙向身上看去,还好,中衣还在。他抹了把汗,赔上笑脸道:“忠言逆耳。你若不爱听,我不说便是。” “嘁——太师祖,你丢死人了!” 怀凡脸上一热,理亏气壮地吼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欠揍?”和被扒光衣服相比,服个软怎么能算丢人? 帝君觉得宝儿甚是有趣,于是问道:“这小家伙是谁?” 怀凡冷哼道:“他是念儿的孩子。” 帝君心头一颤,追问道: “你说的念儿可是我的嫣儿?” “你的嫣儿?”怀凡讥诮道,“你何时把他当成过女儿看待?” 帝君也不着恼,反倒眸放异彩道:“原来这小家伙是我的外孙,还真是讨人喜欢。今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便放你一马。” “诶,别着,宝儿可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嫣儿早就被你害得仙身尽毁,如今的念儿已经不是你的嫣儿了。再说,我突然想到克制你这光翼的方法了,用不着你手下留情。” 怀凡说着结出土遁手印,便见岸边的泥土争先恐后地向天际涌去,然后环绕着帝君结成了一个密实的土牢结界,光翼顿时销匿于无形。 原来光翼属于火系法术,因帝君法力高深,一般的水系法术很难克制它的威力。根据五行克泄的原理,克之不得,泄身为用。水克火,火生土。当水克制不住强火时,便用土来泄火的势。于是怀凡想到了土牢结界这一招。 帝君收起光翼后试图用法力攻破土牢,然而他惊讶地发现,他使出的法力全被土牢吸收掉了。想来怀凡为了加固土牢凝聚了不少真气。他于是不再使用法术,转而改用物理攻击。 因为土牢中真气的分布并不均匀,距离施术者最远的地方真气最少,是以帝君挥剑直朝真气最弱的地方劈去。 于是岸边观战之人便听得空中不停传来剑石交击的声音。 花缅对一旁的凌月道:“依你看,帝君还有多久能攻破土牢?” 凌月摇了摇头道:“很难说。就看师傅能撑多久了。” 花缅看了眼被施了定身咒的霓裳,惹得她面上顿现惊恐之色。她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那么快就让她死去。正琢磨着要不要趁现在把她掳走,便听“轰”地一声巨响,土牢在半空中土崩瓦解了。而天上的那俩人正半跪在各自的云头上气喘吁吁地对视着呢。 喘息稍定后,怀凡对帝君道:“既然斗法不分高下,我们不如赤手空拳搏斗一番如何?” 帝君知道,若自己拒绝的话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遂迎上前去与他过起了招式。二人展足挪身,递走拳势。一个拳法齐整,毫无破绽,一个身法不乱,甚有解数。来来回回数百招,竟是一般强弱,不分胜负。这一场好打,直到二人身疲力竭方才作罢。 怀凡不由暗自得意,原来自己的实力果然配得起“上仙”这个尊号。既然自己这么厉害,那象深岂非是打遍三界无敌手? 这时只听帝君道:“如今你可要兑现诺言,让我带霓裳离开。” 怀凡纠正道:“我说的是你赢了我才能带她离开。可你并未赢我啊。” 帝君亦是气短,只得放下身段乞求道:“以前是我对不起嫣儿,如今霓裳又做出不可原谅之事,我将她带回后定当严加惩处,还望各位能给霓裳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花缅扬声道:“你打算如何严惩她呢?” 帝君按下云头朝岸边飞来,到得她的面前反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做?” 花缅道:“废了她!” 霓裳惊恐地道:“父王不可啊,你千万不要听她的。你若当真废了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帝君神情凝肃地看着花缅,见她亦是一副凛然神色,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第214章 归位 “不要!”霓裳声嘶力竭地控诉道,“父王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而不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住口!”帝君怒视着她道,“嫣儿是我和莲若的孩子,而莲若又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若非你母后从中作梗,我与莲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更不会一家三口妻离子散。你若再敢辱蔑嫣儿,便休怪我不顾念父女之情。” 霓裳一脸惊痛地道:“原来你竟爱着天后!那母后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你此刻如此对我,又哪里顾念到父女之情了?” 帝君怒斥道:“我若当真不顾念父女之情又何必要救下你?” 霓裳吼道:“你救下我便是为了废了我吗?” 帝君一脸冷然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今日即便嫣儿不说,我也定不会轻饶了你。莲若如今中了你的红莲业火,生死未卜。她若无事便罢,她若有事,我即便不废了你,也会将你终生圈禁。就算你的母后,此生也休想再见到你。” 霓裳瞠目结舌道:“你便如此恨我吗?”见帝君只冷冷看着自己,并不言语,想来他是真的恨上自己了,她不由喃喃道,“你方才还让他们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自己却对我如此决绝。” 帝君心下一叹,语气不由软了几分道:“但我也说过,若莲若无事便罢。” 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霓裳连忙哀求道:“若天后得救,你可不可以不要废了我?” 帝君不由看向花缅,却见她勾唇一笑:“可以,只要你能让滕颜起死回生。” 霓裳先是一愣,继而眸光乍亮:“我想起来了,当日他中红莲业火的一刹那,身上发出一团光,或许是有神灵护佑,他并未灰飞烟灭也说不定。” 花缅冷嗤道:“为了保命,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霓裳连忙赌咒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虚言便不得好死。” 花缅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假,不由凝眉沉思了起来。那日滕颜中了红莲业火,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便离开了人世,而她并未看到他的魂魄离体,只以为他是魂飞魄散了。如今想来,恐怕并非如此。滕颜喜欢随身带着一个太极八卦镜,说是可以防身化煞。如果霓裳没有撒谎,那滕颜身上的那团光便应是那八卦镜发出来的。而他的魂魄……莫不是进入了那八卦镜中?想到这里,她心脏一阵狂跳,当即对怀凡道:“我要去一趟天界,你和师父先帮我看着霓裳,若母后无事而滕颜的魂魄也还在的话,我便放过她。” 凌月连忙道:“我陪你去。” 怀凡道:“以你们的法力,到得了天界吗?” 花缅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已非先天的仙身,只怕即使施展出腾云之术也到不了天界,于是对帝君道:“看来只能劳烦你了。” 帝君因挂念莲若,当即便应了下来。凌月担心花缅被子离拐走,执意要随她同去。姬云野借口想见识一下天界,也要跟去。而宝儿更是吵嚷着要去仙界看神仙。最终大家一拍即合,在帝君的带领下,驾着两个云头呼啦啦地直朝天界飞去。 众人在花缅的指引下首先到达了司命星君所在的第一天府宫。 司命看着随她而来的一大群人,不由蹙起了眉头,这阵仗,究竟所为何事?莫不是找自己兴师问罪来的? 花缅连叙旧的工夫都没有,二话不说便跟他讨要太极八卦镜。司命闻言不由唉声叹气了起来。 花缅心头一紧,急声道:“这是滕颜唯一的遗物,我堕凡前把它交给你保管,你该不会把它弄丢了吧?” 司命支支吾吾道:“丢倒是没丢,可是……” “可是什么?你快说啊!” “咳咳……你别急,快松开手……” 见他脸涨得通红,花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情急表现得有些过激,忙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道:“快说!” 司命喘了口大气道:“你堕凡后,有一日我闲来无事,翻出了你放在我这里的八卦镜,无意中发现那上面竟附着一个魂魄。八卦镜乃震慑阴邪的至阳之物,外明内暗,大有乾坤,而能容于八卦镜的魂魄必定充满了正气。我于是把那魂魄引了出来,结果得知他便是滕颜。当他知道你的身份并听说你已堕凡后,非要让我答应他一个请求。我琢磨着,你既然如此在意他,想来也不会反对,于是便答应了他。” 滕颜果然还活着!这一刻,花缅心中的喜悦之情竟是难以自抑。这时便听得霓裳如释重负地道:“既然他还活着,你可以把我放了吧?” 花缅睨了她一眼道:“急什么?等会见了母后我自有定夺。”话落,她继续问司命道,“你答应了他什么?” “我……我答应让他和你结一段尘缘。” “什么?”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花缅和凌月面面相觑后不太确定地道,“那我岂非已经遇到他了?” “谁说不是呢?” “那他是谁?” 司命一脸欠扁的神情道:“这个……天机不可泄露,恕我无可奉告。” 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他却闭嘴不言了,花缅恨声道:“都说了这么多了,该泄露的天机也都被你泄露得差不多了,你这会儿沉默个什么劲啊?” 凌月道:“算了。与你结缘的不过就那么几人,你想一想,在那些人中,谁更像是滕颜?” 花缅沉吟片刻道:“我还真想不出来谁最像他。想来是环境和身份发生了变化,性情也有所改变吧。就像子离……”说到这里,她再次看向司命,“当初子离也来求过你,你好像也是很爽快地便答应了他吧。” 司命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你们做神仙时爱得那么辛苦,索性让你们到凡间好好相爱一场。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嘛。” 凌月诧异地道:“子离莫不就是裴恭措?” 花缅点了点头道:“正是。” 这时便听宝儿惊呼道:“哇!原来子离是我的亲父皇啊!” 霓裳和帝君闻言却是满脸震惊。霓裳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花缅看向她道:“你忘了他曾经沉睡过二十一个月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子离之所以会沉睡竟是这个原因。霓裳神情悲凉地道:“那日他重伤刚愈便偷偷跑去天界找你,结果却得知你早已跳下了诛仙台,回来后他大病一场,自此沉睡不醒。枉我没日没夜地守着他,日日盼他醒来,没想到他却跑去凡间和你双宿双栖做了一对快活的鸳鸯。” 司命劝慰道:“霓裳姑娘也不要太过执着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初你若肯放手,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霓裳一脸不忿地道:“就连你也替他们说话,你难道不觉得我才是受害者吗?” “这个嘛,其实你本该有更好的人生,但你错就错在爱上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却又死死抓住不放,结果使得三个人都痛苦。” “好,就算你说的在理。”霓裳指着凌月和姬云野道,“可是现在她身边还有这两位,甚至还有其他潜在的竞争者。她还有什么资格再跟我争子离?” 这话让花缅身子一僵,百般滋味顿时齐齐袭上心头。如今的境况的确太过尴尬,她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静一静。 这时却见司命一脸苦闷地道:“这事说来我也有责任。子离下界后,淳于莫和敖由先后跑来找我并分别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我一时心软便都答应了下来。” 花缅追问道:“什么请求?” “还能是什么请求?当然是跟子离一样啊。” 花缅闻言错愕不已,没想到除了子离以外,淳于莫和敖由也下凡了。那么,他们又是谁? 凌月不由眯起了眸子,花缅在世时经历过五个男人,没想到其中竟然有四个是追着她的脚步而来的。他不由看向姬云野,却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他是哪一个呢? 这时便听宝儿道:“除了阿月和子离以外,我还有四个爹爹,那滕颜、淳于莫和敖由分别是我的哪个爹爹啊?” 司命仰天长叹道:“天啊!我怎么又没管住自己的嘴啊!” 宝儿道:“反正你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们谁是谁啊?” 司命横眉竖眼道:“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了,你想让我遭天谴是不是?” 宝儿神情认真地道:“要遭天谴你早就遭了。” 司命上前拧住他的耳朵道:“你这个小家伙,以为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宝儿不解地道:“为什么要揍我?我说的不对吗?上天有好生之德,是不会随意惩处良善之人的。你那么善良,一下子给我送来了好几个爹爹,老天一感动,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奖励你呢。” 这番话说得司命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这家伙确定是个三岁半的小孩子?” 花缅却无心说笑,她凄凉一笑道:“司命一时心软,却害得我好苦。” 司命一脸无辜地道:“这事虽然和我脱不了干系,但你命犯桃花却怪不得我。所以,剩下的事我也帮不了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第215章 逃跑 这一刻,花缅只觉胸口堵得难受,她深吸一口气,扬手招来一片云朵,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腾云而起,直朝九重天飞去。众人一阵慌乱,连忙急急追了上去。 一路沉默地到达了金阙云宫,他们正赶上一出好戏。只见天帝和象深正在庭院中打得热火朝天,而天后则与玄恩在八角亭内悠闲地下着棋。 见天后已然无事,花缅心中的一块大石顿时放了下来,然而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所带来的困扰却又同时袭上了心头。如今自己先后忆起了凌月、子离和姬云野,而自己的身份也已众目昭彰,接下来他们势必要让自己做出选择。他们都曾是自己深爱之人,无论怎样取舍都会痛苦。为今之计,她只想先避开风头再说。 她不由偷偷看向立于怀凡云头上的凌月和姬云野,见他们的注意力皆在宫殿内的那四人身上,心中顿时有了盘算。 怀凡幸灾乐祸地对旁边云头上的帝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想通过决斗来赢得莲若。至于你,恐怕连决斗的资格都没有喽。” 他话音方落,便见帝君压下了云头,落地后径直朝莲若走去,霓裳试图拽住他却被他一把甩了开去。 怀凡呵呵笑道:“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他说着将云头一按,径直降落在了八角亭外。 花缅便趁着这个空隙调转云头飞离了九重天。待凌月和姬云野发觉时已然不见了她的影踪,二人面上的震惊和懊恼竟是不可胜道。 最终,不待天帝和象深决出胜负,也没看成三个男人争夺一个女人的热闹,怀凡便又载着凌月、姬云野和宝儿急急地离去了。 莲若叹了一声,对一旁的帝君道:“我曾经的确深爱过你,可如今时过境迁,加之后来你对天界的所为以及对嫣儿的伤害,我对你的爱早已消磨殆尽。今日你若是来忏悔的,我接受,可你若是来挽回的,我只能说抱歉。” 话落她不再看他悲痛的神情,扬声对象深道:“打了老半天了,还没打够吗?你如今也算跟上仙交过手了,咱们该回去了吧。” 这话惊得天帝目瞪口呆,眼见着象深收手要走,他拦住他道:“莲若明明说过,你我谁打赢了她便跟谁走。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象深唇角一勾道:“因为她知道我一定能打赢你。”他说完便朝莲若走去,唯留天帝一头雾水地怔愣在原地。 眼见二人牵手离去,天帝飞身上前拦住他们道:“还没打完,你们怎知便能赢得了我?” 莲若道:“你难道没看出来他并未使出全力吗?何况,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若想走,你是留不住的。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别再作无谓的纠缠了。” 天帝闻言只觉痛心不已,他一脸悲凉地道:“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一场,你今日这般对我不觉得太过绝情了吗?” 莲若叹道:“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们的夫妻缘分早已被你耗尽,再无可能重续,对于你,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 天帝冷笑一声道:“那我便只好强行将你留住了。来人!”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便见周围突然涌出许多天兵,飞快地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莲若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一己之私枉造杀孽,这不该是天界之主的作为。” 天帝悲声道:“若能将你留下,不做这天界之主又有何妨?”话落,他飞快地划破手指并结了一个手印,众人便见一个巨大的红色光晕瞬间将他们笼罩了起来。 莲若惊愕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天帝指了指光罩道:“你们逃出去的唯一办法便是兵不血刃,否则一旦见血,这个结界便开始吸收你们的法力,见血越多,法力吸收得越快。待到你们法力耗尽,就算侥幸逃出结界,也只能任由我来拿捏了。” 象深闻言心头一颤,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围攻他们的众兵将。果不其然,他们不约而同地执剑划向自己的手臂。鲜血溅出的同时,他眸光一转,便见那结界果然红艳了几分。 然而未容他多想,那些天兵已经杀了上来。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执剑抵挡,一边对一旁不动如山的莲若道:“怎么还有这种结界?这该如何是好?” 莲若也被这个结界震住了,以血做祭的法术向来都是极难修习的禁术,他没想到天帝竟然也会修习这种法术。若当真如他所说,他们岂非只能束手就擒? 因为知道这些天兵不会伤害自己,她索性站到了一边。为了证实天帝所言是否属实,她时不时地使出法术帮象深解一下围,然后发现,她的法力果然在渐渐减弱。而象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了节省法力,他只以武功与那些天兵较量。 思绪翻涌间,莲若念起了法诀,手中渐渐凝聚起一团淡蓝色的光雾,那光雾清澈柔和,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随着灵力的运转,她手腕一翻,便见那蓝色莲花脱手而出,在空中迅速膨胀绽放,光芒四射,直至将结界之内的众人笼罩其中。 她所结出的莲花结界可以抵挡一切法术的攻击,包括红莲业火,但是颇耗元气。她能感觉到天帝的血祭结界在吸收自己的法力,却无法突破莲花结界进而吸收象深的法力,于是对象深道:“快使用法术速战速决!” 象深看了一眼莲花结界,立即心领神会,风雷齐上,不消片刻便将众天兵击倒在地。莲若心下一松的同时软倒在地。象深飞身上前将她抱入怀中,惹得天帝眉头紧蹙。 看了半天热闹的帝君语带讥诮地道:“得到的时候不知珍惜,如今闹得鱼死网破又是为哪般?” 天帝恶狠狠地看向帝君,眸中的熊熊恨意几乎将他烧出一个窟窿。他大喝一声:“来人!”便见殿外呼啦啦涌入上百天兵将帝君和霓裳包围了起来。 霓裳一脸怨愤地道:“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你非要来趟这滩浑水,现在好了,落到天帝手中就只能任由他来宰割了。” 天帝冷冷一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如果今日我能留住莲若,自会饶你们一命。如果失去她,我就要你们拿命来偿。” 他话音方落,便见霓裳指着结界道:“快看!他们逃跑了!” 天帝心下一惊,连忙转头看向结界,却见象深和莲若仍维持着搂抱的姿势在里面好好地待着,再扭过头来,便见帝君和霓裳趁着众人分神之际杀了近前的天兵突围了出去。 天帝怒道:“抓住他们之后给我杀无赦!” 于是,金阙云宫再次笼罩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若非还要抢夺莲若,天帝一定会亲自捉拿帝君,然而此刻他的心思皆在莲若身上,见帝君暂时还未逃脱,索性又回到了结界跟前。 他冷冷一笑,对莲若道:“虽然你们配合得不错,也成功打倒了所有天兵,但想要破解这个结界却并非易事。待到你们法力尽失,我便将你那不识趣的情人捉住关起来,然后把你禁锢在我身边一辈子,让你们终生不得相见。” 想到自己设想的前景如此美好,他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罢他又道:“你若服个软,认个错,或许我可以放过你的情人。” 见莲若没有反应,他不由有些恼火,怒道:“你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话音未落他便怔住了。只见那抱在一起的二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未曾改变过,他心中顿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莫非这只是他们的分身,而他们的本体已经逃了出去?可他们的本体又是如何逃出去的?难道是遁地?但遁地之前也要先突破这周围密不透风的结界才行啊。此结界属于火系法术,他们莫不是在自己不注意时使用了水系法术破解了结界? 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当即心慌意乱地解开了结界,然后飞快地冲上前去。然而当他的手碰触到莲若身体的一刹那,只觉身子有如冰冻般再也动弹不得。他惊诧地看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那二人,不敢置信道:“你们竟然骗我!” 莲若叹了口气道:“兵不厌诈。若非如此,我们便真如你所言,只能束手就擒任你宰割了。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帝君才是,若非他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我们的法子也是不管用的。这个定身咒用不了多久便会自动解开,我们就此告辞,你多保重。”话落,她再不停留,随象深一起腾云而起,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一刻,心中的绝望有如海啸般将他席卷吞噬得几乎窒息。他终于失去了她,而她亦从此彻底地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唇边痒痒的,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好咸,而咸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第216章 渊源 玄恩看够了热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自八角亭中踱出,走到天帝跟前道:“要不要我帮你解开定身咒?” 天帝这才将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待看清来人,他不由一愣:“你为何要帮我?” 玄恩指了指远处跟天兵缠斗在一起的帝君和霓裳道:“放了他们。” 天帝嗤道:“不可能!今日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我和莲若的爱情。” 玄恩打了个哈欠,自腰间抽出长剑架到了他的肩膀上:“放还是不放?” 天帝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失恋的人还真是可怕。”玄恩不由摇头叹气,然后抬起头来高声喊道,“众天兵听好了,赶快放了他们,否则我便杀了天帝。” 眼见天兵开始动摇,甚至有人想要奔上前来解救自己,天帝喝道:“不许放人!” 天兵们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为了动摇军心,玄恩将剑锋贴到了天帝的脖颈上,然后微微用力,便见鲜红血液顺着剑身淌了下来。 天兵们顿时慌作一团。就在这时,帝君使出一个大招,将包围圈击出一个豁口,与霓裳相视一眼后,二人飞快地化回凤凰真身窜云而起,迅疾地逃遁而去。 一部分天兵紧随其后试图去追拿他们,然而到头来却只能望洋兴叹。另一部分则跑上前来欲将玄恩拿下。 玄恩在此之前反应迅速地化回了凤凰真身,然后一拍翅膀溜之大吉。 天帝凄然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怀凡等人离开九重天后,虽然急追了一路,可除了遇见去找寻他们后又折返的子离外,再未见着花缅的影子。众人一致认为,花缅去找滕颜的可能性极大。为此他们在丹阳山上专门召开了一个圆桌会议,讨论哪一个是滕颜。由于谁也没有接触过滕颜,不了解他的品性,于是大家要求子离描述一下淳于莫和敖由的个性特征,然后用排除法来甄别出滕颜。子离一时也不知如何描述,索性给他们讲起了他们四人之间的渊源。 敖由是北海龙王最宠爱的小儿子,自小和嫣儿一起玩耍,两人虽然经常拌嘴,但感情极其要好。敖由得知嫣儿喜欢子离后,以帮她出主意为由屡屡使绊子,嫣儿还傻乎乎地信以为真,在子离面前不知出了多少洋相。 什么美人计,苦肉计,欲擒故纵计,三十六计中但凡能用到的,在敖由的教唆下她来者不拒用了一个遍,结果子离却跟个木头疙瘩似的,从来都不接招。然而她却毫不气馁,更加花样百出。 有一回她用障眼法变了一个伤口出来,然后跑去千桐山故意摔倒在子离跟前,说是被妖魔追杀,求他收留自己。子离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伎俩,冷冷训斥了她一顿,并让她不要再缠着自己。 以往他对她的那些小花招即便看破也不会说破,最多就是不予理会,然后将她劝回,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重话。那一刻,她伤心至极,离开千桐山后本想去找敖由兴师问罪,中途却被一群妖魔盯上。她不敌被抓。 华胥族太子淳于莫恰巧路过,本不爱管闲事的他看在她是天界公主的份上顺手搭救了她一把。她说要报答他,他便笑着说要她以身相许。一个向来冷若冰霜的人突然说出这种话,她只当是玩笑。 然而淳于莫将她送回天界没多久,就当真提着彩礼去向天帝天后提亲了。他身份不低,和她也是门当户对,天后甚是满意。 她强烈反对,并表示自己看到过他和其他神女暧昧不清。淳于莫便说那是神女们在纠缠他。她又说他和天帝攀亲不过是为了华胥族的利益。淳于莫便说他想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她,与任何人事皆不相干。 最终由于嫣儿的坚决反对,天后并未立即表态,淳于莫便索性在天界住了下来。嫣儿虽不喜他,但他毕竟救过自己,所以对他尚算容忍。 淳于莫每日追在嫣儿身后形影不离,让她不胜心烦。有一日她将他甩掉后跑去了千桐山,结果他很快便追了过去,甚至故意当着子离的面搂抱她。 她看到子离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约还有些厌恶,顿觉无比难堪。羞愤之下她奔逃而去,并甩掉淳于莫跑去北海找敖由喝酒。 她哭着问他为何得到一个人的爱这么难。敖由难得严肃地反问她为何不珍惜眼前人。然而她却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后来她醉倒在他怀中,被他偷偷占了些便宜后送回了天界。 由于嫣儿整日到处乱跑,不是倒追这个男子,就是跟那个男子喝酒厮混,让天帝很是恼火,他当即拍板让她嫁给淳于莫,并选了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成婚。然而在婚礼当日,嫣儿却逃跑了。 她跑去千桐山和子离发生了不愉快,气愤之下跑去凡间,和滕颜相识并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滕颜死后子离找到她,为了让她从悲痛中走出来终于承认自己喜欢她,并在人迹罕至的深林内与她共度了一段短暂却甜蜜的时日。 他们平静的生活最终因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仇家魔族少主而终止。双方交手倾尽了法力,最终魔族少主不敌,挟持嫣儿为人质。子离在解救嫣儿的过程中与她双双坠下山崖。 子离为护嫣儿伤势不轻,嫣儿便悉心地照顾他。虽然平素娇生惯养,从未照顾过别人,但她笨拙为子离疗伤的样子却让他心中甚感温暖。 然而不待子离伤愈淳于莫便找了来,并强行将嫣儿带回了天界。嫣儿忍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质问他为何明明不喜欢她却还要来招惹她。淳于莫却反问她,她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喜欢她。 正在气头上的嫣儿自然不信,气愤之下便欲挣脱他的禁锢再次逃跑,却被突然出现的天帝命人捉住并软禁了起来。为防她逃跑,天帝还特地封住了她的法术。 这时敖由来找嫣儿玩,他听说她逃婚的事后,半是奚落半是认真地说她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违逆天帝的命令。嫣儿无心与他拌嘴,哀求他带自己离开。敖由于是用自己的分身变出了一个假的嫣儿,然后用障眼法将真正的嫣儿变作一只莺歌带离了天界。 天帝发现嫣儿逃跑后雷霆震怒,当即派出了天兵去捉拿。 二人为躲避天兵,逃入一座凶险的山中误入了黑蛟窝。黑蛟本就与龙族有仇,他们认为自己明明和龙是同类,同样可以兴云作雨,凭什么龙却可以入神族,受凡人供奉,被当成祥瑞的象征,而黑蛟只能是妖,为人所憎恨惧怕。于是将敖由和嫣儿围困在了黑蛟潭中。 一向嬉皮笑脸的敖由和黑蛟王谈起了条件。他说既然他们只是跟龙族有仇,而嫣儿是天界的神女,和他们无冤无仇,不如放她离开,把自己留下。 黑蛟自然不肯,还嘲笑他深情,加之嫣儿也不肯独自离开,敖由于是只好和黑蛟硬碰硬。虽然他法力高强,但身在黑蛟窝中,又要保护嫣儿,他被打得差点元神散尽,幸好天兵及时赶到将他们救下。 自之前嫣儿被淳于莫带走后,子离又养了几日伤,伤愈后他偷偷跑去天界找她。在得知她随敖由逃出天界差点葬身于黑蛟潭后,他专程跑去捣了黑蛟窝。 敖由被送回北海后,北海龙王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伤成这样,龙颜大怒,不但禁止敖由再去见嫣儿,还跑到天帝跟前大闹了一场。 以前嫣儿和敖由小打小闹天帝并未放在眼里,但这次敖由重伤,北海龙王来他这儿大闹,弄得他很是头疼,他索性将嫣儿锁了起来,并答应北海龙王再不会让嫣儿去见敖由。 没过几日,子离和霓裳来到天界,向天帝请求证婚,霓裳还笑说她和子离的婚礼、嫣儿和淳于莫的婚礼可以一起办了,将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请来,肯定是空前绝后的热闹。 天帝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因为已成定局,加之淳于莫求情并保证一定会看牢嫣儿,他便将她放了出来。 筹备婚礼期间,霓裳有事没事地就拉着子离在嫣儿面前晃悠。嫣儿虽然表面强作镇定,但心中却是难以接受。入夜后她悄悄潜入子离房中,问他林中度过的那些甜蜜时光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否则为何他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子离便说当作是一场梦境也未尝不可。她问他为什么。他凄凉一笑,说婚礼那日她自会明白。 两个相爱的人要成亲了,可是,他不是她的新郎,她也不是他的新娘。她怎么会让自己坐以待毙地走进那个并不渴盼的殿堂?于是当夜她便打算再次逃跑,却被淳于莫堵了个正着。 她一脸恨意地看着他,他却笑意融融地对她说,既然不想看到心爱之人和别人成亲,那他便带她逃婚好了。她很是吃惊,问他是否当真。他便对她发起了毒誓,告诉她若非她心甘情愿他绝不逼迫她和自己成亲。 第二日,淳于莫在天帝的允许下带着嫣儿去了华胥族。 华胥族不同于天族,民风很是开化,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约束。嫣儿看到那些风土人情便想起了自己在凡间待过的那段日子,尽管短暂,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纯粹的时光。 在淳于莫无微不至的陪伴下,嫣儿逐渐露出了往日的笑颜。在这期间,她想通了很多事情,既然金刚经都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她又何必再对那镜花水月的爱情存有幻想?于是她提出和淳于莫回去成亲。淳于莫大喜过望,当即带着她回了天界。 然而所有的悲剧便自那时开始一一上演。 第217章 前缘 四海八荒都收到了天界公主与华胥族太子、凤凰族公主与神官长即将成婚的消息,九重天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一时间处处喜气洋洋,一派祥瑞之象。 婚礼前夕,子离忽然找到嫣儿,问她如果自己做了对不起她对不起天界的事她会不会恨他。嫣儿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子离突然温柔一笑,让她闭上眼睛。嫣儿虽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依言照做了。 子离出神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将唇覆到了她的唇上。她睁开眼的瞬间,他对她粲然一笑,然后趁她怔愣之际转身离去。 成亲当日,神仙们济济一堂。觥筹交错之际,魔族大军忽然涌入。因子离在食物和酒中动了手脚,使得神仙们丧失仙力,死伤无数。 嫣儿想起前一晚子离对她说过的莫名的话以及对她做出的奇怪举动,顿时明白了一切。她心痛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子离告诉她,远古洪荒时期,天族和凤凰族原本共同统治神界,后来天族和凤凰族起了纷争,凤凰族被驱逐去了千桐山。然而他们却不甘心屈居于千桐山,与魔族联盟便是想灭去天族,夺回神界的统治权,然后重返三十六重天。 见淳于莫想回华胥族搬救兵,子离拦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二人交起手来。嫣儿正不知所措之际被霓裳偷袭了一掌。身体上的剧痛顿时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她毫不迟疑地还击了回去,出手狠辣,招招不留余地,将所有的怨愤和痛恨悉数发泄到了霓裳身上。 眼见霓裳不敌,嫣儿抓住她招式上的漏洞,发出了致命的一击。然而那一击却意外地落在了子离身上。嫣儿错愕地看着挡在霓裳身前的子离。这一刻,心中的嫉恨淹没了她的理智,她狠心扇开子离,一掌击中霓裳。 见霓裳受创,帝君使出涅槃之火想要烧死嫣儿,子离却又将她救下带离了天界。 由于天帝调集了所有天兵进行反击,加之淳于莫及时回到华胥族搬来救兵,魔族大军终被击溃。 子离带着嫣儿逃跑的途中因伤势过重晕了过去。嫣儿虽然痛恨他的所为,但见他身受重伤却又心疼不已。在以仙力相渡帮他修复受损的元神时,她探到了子离的记忆。 凤凰一族的神官长是世袭制,子离一出生便背负着让凤凰一族重夺神界统治权的重任。父母对他十分严苛,在他尚是幼童之时便将其扔进险山恶水之地历练,回族后又常因达不到父母的要求而屡遭打骂,完全不像其他小凤凰一样有大把玩乐的时间。渐渐地他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凤凰一族的一把刀,根本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虽然和霓裳一起长大并和她订有婚约,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娇蛮的凤凰族公主,只因父母早就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公主,即便是牺牲掉自己。霓裳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需要他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而已。 后来他的父母在神魔大战中双双殒命,他们临终前让他发誓,要用性命来守护霓裳,守护凤凰一族,任何时候都要以凤凰一族的使命为重。他虽许下了誓言,却并非心甘情愿。 他本该顺理成章地和霓裳成亲,却无法自拔地对嫣儿动了心。每每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欢脱地瞎折腾,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却只能以冷脸相对。如果可以,他宁愿倾尽所有的温柔来对他。好在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终于有勇气说出喜欢她,并在深林中与她共度了自己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看完子离的记忆,嫣儿已是泪流满面。子离醒来后,她问他肯不肯抛弃过往和她在一起,结果却遭到了他的拒绝。她一怒之下强吻了他,甚至主动宽衣解带,希望以此来软化他。然而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羞愤之下弃他而去。 嫣儿离开子离后并未返回天界,而是和妖界之王鬼觉混在了一起。她想借鬼觉之力毁掉凤凰一族,条件任由他开。鬼觉本是妖界第一美男,一百多年前被帝君的凤凰之火毁了容貌,一直怀恨在心,见嫣儿有此宏愿自然乐见其成。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用帝君的凤凰之骨做一把凤凰刀。二人于是一拍即合。 鬼觉率众妖上千桐山,嫣儿也跟了去。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相爱相杀。既然守护凤凰一族比自己更重要,那她就毁掉他想要守护的一切!为此她给这场战争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报他们引魔族入侵天界之仇。 出乎意料的是,千桐山的兵力比她想象的要少很多,主力不知调去了何处。最终他们将千桐山几乎杀了一个鸡犬不留,却始终未见帝君和霓裳的影子。 看着遍地横尸,漫山血红,子离凄凉一笑,果然是报应! 没有杀成帝君一血仇恨,鬼觉便说,用子离的凤凰之骨来做凤凰刀应该也不错。嫣儿却拦住了他,让他不许动子离。鬼觉哪里肯听,于是他们交起了手。最终,子离和嫣儿联手击退了鬼觉。 嫣儿问子离帝君和霓裳去了哪里。子离只觉心力交瘁,也不再隐瞒,直言相告凤凰族大军趁天界损兵折将之际已经杀上了九重天。 嫣儿震惊之下当即直奔九重天。子离担心她出事,也随着她上了天界。 到了天界,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嫣儿眼中的悲痛浓得几乎让子离窒息。天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看到那些曾和她朝夕相处的神仙们在凤凰之火的焚烧下化为灰烬,她只觉心如刀绞。 她杀开一条血路到得淳于莫身边,问他有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争。淳于莫神色黯然地告诉她,除非子离死,否则凤凰一族不可能罢手。 嫣儿转眸看向远远凝望着自己的子离,他们便这样隔着火海,隔着血海深深地对望着,仿佛要把彼此刻入灵魂深处。眼泪落下的同时,嫣儿轻启朱唇,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淳于莫,杀了子离。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淳于莫将剑刺向了子离,而他却不躲也不闪。因为他读出了她最后的那句唇语。既然她想让自己死,那他便成全她好了。而那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 他倒下的那一刻,她悲痛欲绝地朝他冲了过去,然后用治愈系法术护住了他的心脉。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死去。 最终,凤凰一族军心大乱,天帝在华胥族的帮助下成功将其击退,而子离则被俘入狱。与此同时,天帝也将嫣儿关押了起来,理由是她一面引凤凰族入侵天界,一面又趁千桐山后方空虚之际和妖王勾结直捣其老巢,其目的必不可告人。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那就是逼子离就范。 她起初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认定了是她引来的凤凰族,后来才得知,那日霓裳变身成她的样子给南天门的守将送去加了迷.药的点心。凤凰族大军在他们晕倒后长驱直入,杀了天兵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场浩劫折损了数以万计的神仙,是以嫣儿的行为激怒了整个天界,众仙一致要求对她进行严惩。天后向天帝求情,希望他能网开一面,饶她一命,结果她却又做出了一件不可饶恕之事。 淳于莫去探视她时,她表示自己想再看子离最后一眼,希望他能帮她。 她都自顾不暇了却还想着那个把她害惨了的男子,淳于莫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一想到子离死罪难逃,或许这将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便又心软了,于是他用当初敖由放走她的方法将她带到了子离所在的天牢。 子离被捆仙索捆缚着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了起来。他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听到有人靠近,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与她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泪水盈满眼眶。 嫣儿走上前去跪坐在床前,将头轻轻伏在他的身上,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后背不停地起伏。待她站起身来,他的衣襟已经湿透。 然后她突然拔出头上的发簪抵着自己的心口命令淳于莫放了子离。淳于莫无奈,只得故技重施把子离放出天牢并亲自护送回了千桐山。 然而待他返回天界时,嫣儿已因罪无可赦而被天帝罚下了诛仙台。 听完他们的故事,众人无不唏嘘。在嫣儿与仙世长辞之时,三个爱着她的男子竟无一人知情,还真是悲哀。 唏嘘过后他们便纷纷猜测起了淳于莫和敖由的身份,然而却并未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最终他们看向姬云野,让他来判断一下自己更像哪一个。 姬云野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选淳于莫。”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道。 “因为他敢于直面自己的心,爱一个人就要让她知道,不要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子离不由眯起了眸子:“你在讽刺我?” 姬云野语带讥诮道:“有吗?在你做裴恭措的时候可是不择手段地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呢。否则我和缅儿也不会生生被你拆开。” 凌月闻言眸光一亮道:“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也许受前世阴影的影响,他们在这一世性情大变也说不定。” 因为深有体会,所以对于凌月的观点子离深表赞同,他头疼地道:“如此一来,便更难判断谁是谁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最终他们决定分头寻找。子离去南秀,凌月去西延,姬云野回东离。怀凡的任务是护送姬云野,而宝儿则随子离返回南秀。 第218章 被捉 当三路人马各自枯等一个月皆一无所获时,他们再次聚到了丹阳山上,决定祭出照世镜,让姬云野、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一一归位并找出花缅的下落。 因为怀凡一个月前已用自己的血祭过照世镜,一年内不能再次开启,而凌月也已开启过一次,再次开启的伤害会更胜第一次,姬云野乃凡人之躯,开启一次折寿十年的代价可不小,于是子离便当仁不让地担下了这个重任。 照世镜开启后,在子离意念的控制下,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淳于莫。 自从嫣儿跳下诛仙台后,淳于莫有事无事便往司命星君那里跑,希望他能透露一下嫣儿的下落,然而司命始终守口如瓶,直到有一天,司命无奈地道:“你就算找到她又能如何?你们仙凡有别,不可能在一起的。” 淳于莫便道:“那我便在凡间守着她生生世世。” 司命惊讶地道:“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之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生老病死,饱受轮回之苦,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淳于莫苦笑道:“与和她永诀相比,这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司命闻言不由长吁短叹起来:“也不知道嫣儿遇到你和子离是福还是祸,明明都是痴情种子,结果却又把她逼上了绝路。” 淳于莫立即辩解道:“逼死她的不是我,而是子离。”话落,他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你说得对,她的死和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她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我不得已才放走子离。若早知那便是我和她的诀别,我一定不会受她胁迫。” “其实你也无需自责。当初子离若是死了,她一定会随他而去。”说到这里,司命不由唏嘘道,“子离又何尝不是呢?” 淳于莫冷哼一声道:“我看未必吧。” “什么未必不未必的,他都已经追随她而去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司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了嘴巴。 淳于莫震惊地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命慌忙摆着手道:“我……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子离正在四处寻找她呢。” 淳于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你少在这里糊弄我,子离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厚此薄彼把嫣儿的下落告诉他却不告诉我?” 司命无奈只得实话实说道:“我可没有告诉他嫣儿的下落,是他自己提出要分一缕魂魄出去投个凡胎,我不过是答应了他让他和嫣儿结一段尘缘而已。” “哦?”淳于莫眯眸看着他,“既然如此,我也效法一下如何?” 司命苦着脸道:“这不好吧。你们做神仙时就争,若到了凡间再争,嫣儿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啊?” 淳于莫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也是。这样吧,我希望比他更早遇见她,然后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让他再也没有机会伤害她。” “这个……那个……你若想效仿子离我不拦着,但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毕竟我答应子离在先。”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可想清楚了,你若不答应,我便把你做的这档子事告诉天帝,后果如何便不用我说了吧?” 最终司命无法,只得将他的要求记录在了命格谱上,然后一脸委屈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若他依然得了她的心,也只能是你的造化了。” 随着子离意念的波动,画面转到了东离皇宫,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成昭帝欢喜地将他抱到怀中,亲切地唤他“野儿。” 众人不由把目光转向姬云野,果然,姬云野还真是淳于莫! 怀凡捋了捋刚刚长出的胡须道:“这个司命星君还真是信口雌黄,那日还说自己是一时心软,今日一看,这分明就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为之嘛。” 子离恨声道:“我觉得司命星君可以退位让贤了。留着他就是个祸害!” 凌月深表赞同道:“若非他屡屡渎职,我和念儿如今不知过得有多快活呢。” 子离和姬云野不约而同地横了他一眼。 怀凡道:“好了,抓紧时间吧,开启照世镜极耗元气,别等到子离元气耗尽了我们还没看完想要的答案。” 于是,子离继续凝神聚气,将画面翻转到了敖由那里。 敖由得知嫣儿跳下诛仙台后伤势加重,缠绵病榻两年方才恢复元气。他伤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司命星君询问嫣儿的下落。司命二话不说便为他和嫣儿结下了姻缘。于是他也下了凡来。而他便是裴樱释。 待他离去,司命幸灾乐祸地道:“淳于莫啊淳于莫,你竟敢威胁我!哼!再给你送个情敌下去,看你如何收场!” 看到这里,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姬云野若有所思道:“我怀疑司命星君把滕颜送下来也是为了报复淳于莫,哦不,报复我。” 众人一致表示赞同,并纷纷指责司命,说他人品亟待提高。 这时,凌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非司命星君瞎搅和,念儿的魂魄被天帝投去异世后也不见得能再回来。” 大家细思后深以为然,于是又开始念起司命的好来。 现在只不知滕颜是谁了。康穆宁和姬凌止年龄相仿,身份相当,很难判断哪个才是滕颜,于是子离再次以意念催动照世镜,画面便到了滕颜投胎的那一日。待看到东离皇宫的那一刻众人顿时了然。 到此为止,淳于莫、敖由和滕颜已经完全对号入座了。花缅那一世所经历的五个男人,看来只有康穆宁是一个意外。想到这里,凌月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心下忖道,难道缅儿和康穆宁并未发生什么?细思过后他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接下来便是找寻花缅了。这一刻,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悬在半空的照世镜,生怕一不留神便错过了什么。 当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出现在画面中时,众人顿感诧异。只见女子此刻正身处天照的一座普通民宅中,宅子里除了她以外还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大夫为她诊完脉开完药后,将方子交给一旁的男子道:“夫人是动了胎气,胎像有些不稳,这几日最好少走动,按照药方服用三日便无甚大碍了。”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大夫送了出去。 怀凡疑惑地对子离道:“你给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子离看了看一脸凝肃的凌月,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姬云野,最后将目光转向怀凡:“你不觉得这个女子的体态很像念儿吗?” 怀凡恍然大悟道:“这丫头还真能折腾,易容也就罢了,竟还装起了孕妇来。装孕妇也就罢了,竟还找了个男人冒充自己的相公。若非有照世镜,我们即便见着她也定然认不出来。” 子离反问道:“她做戏给谁看?” 怀凡吃惊地道:“这么说,她是真的怀孕了?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去找她?” 这时便听姬云野道:“你还能坚持多久?要不要继续往下看,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子离想了想道:“那便再看一会吧,我还要留些力气飞过去找她。” 于是画面继续翻转,便到了花缅生产后。她一出月子便跑去西延皇宫,毛遂自荐地做起了康穆宁的奶娘。看到这里,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只见怀凡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她莫不是以为康穆宁就是滕颜,然后为了当上他的奶娘好接近他才故意找人生的孩子吧?” 凌月、子离和姬云野闻言同时瞪了怀凡一眼,惹得他一缩脖子,立即闭了嘴。 凌月道:“从她生产的日子来看,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子离冷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和她已经成了好事吧?这个孩子说不定是我的呢。” 凌月眸光一冷,面色不善地道:“那我们现在便过去问问她好了。” 最终,为了节约时间尽快见到花缅,羽毛重新长出来的子离以凤凰之躯载着凌月和姬云野径直朝那座民宅飞去。 事实上他们所猜不错,花缅的确很想知道哪个是滕颜,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但她猜想凌月他们若料到她去找滕颜很可能会追来,于是打算在外面晃悠几个月待避过风头再露面。然而还没逍遥一个月她便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地借了一处民宅蛰居起来。 至于这个孩子是谁的,她一点头绪也没有,毕竟她被子离强上的时间与她和凌月同房的时间非常接近。无奈之下她打算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再做鉴别。 她想到自己在裴恭措离世后曾因悲痛过度昏睡过两个月,在那两个月中她梦到了很多前世生活在天界时的人事。细细回想了一番,她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淳于莫是姬云野,敖由是裴樱释,而滕颜不是康穆宁便是姬凌止。她于是作出了一个决定,那便是生完孩子以后先去西延,通过做康穆宁的奶娘来以探虚实。没成想,她的计划还没实施便泡汤了。 第219章 争吵 当三位俊美不凡的男子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时,花缅有那么一刹那的怔愣。而当意识到这并非幻觉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逃,然而却被子离一把捉住。 他戏谑道:“你肚子里揣着一坨肉还想逃去哪里?”说着将她扯入怀中一把撕掉她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她因惊讶而微张的小嘴。 然而不待品尝够她的味道,他便觉双上臂内侧一阵剧痛,他“嗷”地一声松开了她,一边搓揉着手臂一边恨恨地瞪着那两个始作俑者。却见凌月刚要把花缅揽入怀中,便被姬云野抢了过去,然后紧搂入怀死活不肯撒手。 花缅能感觉到他身体中散发出的浓烈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被抛弃的委屈和哀怨,更有一种沧海桑田恍如隔世的悲凉。 花缅心中一酸,轻声唤道:“野哥哥。” 姬云野身子一僵,蓦地抬起头来,眸中噙泪道:“能再次听到你这么叫我真好。能再次拥你入怀真好。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如此温柔的问询,却让她瞬间泪崩。明明再见已是隔了生死,隔了轮回,他却说得仿佛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她不由看向凝眸望着自己的凌月,那一日她魂魄回归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语气。若非爱入骨髓,又岂会举重若轻?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流得更加欢实了。 姬云野为她擦着眼泪道:“跟我回东离,做我名副其实的皇后好不好?” 做他的皇后,这是她身为花缅时自小便怀揣的梦想,若非接二连三的变故,若非装有四世的记忆,若非背了一身的情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可时至今日已不可同日而语,她接受任何一人都会伤害深爱着她的其他人。 “她怀着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跟你走。”子离说着把花缅扯出姬云野的怀抱,嗔道,“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明明说过只要你母后无事你便答应跟我走,如今却不声不响地躲在这里,害得我好找。” 花缅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我们在照世镜中看到的。” “原来如此!”花缅讪讪地道,“其实,这个孩子不一定是你的。” “没关系,等生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凌月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为好,一次就中的几率还是比较渺茫的。” 子离不服气地道:“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哦?赌什么?” “如果她怀的是我的孩子,你便主动退出。” “那——如果她怀的是我的孩子你会不会退出呢?” “那是自然!”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谁不退出谁是王八!” 花缅对于他们的这场赌注竟是无言以对,殊不知他们早已做好了当王八的准备。 这时只听姬云野道:“我们若没找到你,你是不是打算去西延做康穆宁的奶娘?” 花缅先是一愣,待意识到这应该也是他们从照世镜中看到的时,顿时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尽尽一个做母亲责任。” 凌月把她往怀中一搂道:“想尽责任可以,但现在要先跟我回去,毕竟你怀了孩子,行动多有不便。为防有什么闪失,我得亲自照顾你。” 子离一把将花缅拽到自己怀中道:“还是由我来照顾你吧。” 见凌月要再把花缅抢回去,姬云野不耐地道:“好了,别再扯来扯去了,你们没听大夫说她胎像不稳吗?” 凌月和子离不由面面相觑。花缅更是一脸尴尬。 最终,花缅跟他们回了丹阳山。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妙音峰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正是丹桂飘香,那花树下的俊美男子天神般岿然凝立,似陷入了某种思绪中,一副浑然物外之态,当看到从天而降的四人,尤其是目光与花缅对上时,神情不由一滞,然而不过一瞬他便勾起了唇角,眸中亦有泪光莹然。 他嗓音微哑道:“想不到你还是嫣儿的样子。” 四人闻言无不愕然。 花缅明知故问地道:“你……都想起来了?” 他点了点头,语气宠溺地道:“过来,让我抱一抱。” 花缅本还不知如何应付这尴尬的局面,但这句话瞬间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三人,迎着他张开的臂膀便奔了过去。身后是三声焦急的呼唤:“小心孩子。” 相拥的那一刻,花缅不管不顾地痛哭失声,嘴中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阿释,敖由,你这个讨厌鬼”,惹得裴樱释手足无措。他抬眸与那三人相视,心中滋味竟是难以言说。 自从得知宝儿被一只凤凰带走以后,他脑中便常常出现凤凰的影像。渐渐地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有一只叫嫣儿的雌凤凰,还有一条叫敖由的小白龙,他们每日嬉戏在一处,追逐玩闹,好不快活。但后来嫣儿不再找敖由玩耍,而是整日围着一只叫子离的雄凤凰转。小白龙的失落他感同身受,心痛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便是那条小白龙。 这种奇怪的梦境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虽然梦境都以片段的方式呈现,可连贯起来却是一个异常凄美的故事。得知嫣儿因子离之故被罚下诛仙台的那一刻,他只觉痛彻心扉,自此再也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而是与那条小白龙融为了一体。他重伤方愈便去求司命星君告知嫣儿的下落,谁知司命二话不说便为他们结下了尘缘。 原来嫣儿便是他心心念念的缅儿,而那只雄凤凰便是拐走宝儿又将其送回的子离。原来他们前世便已有羁绊。 那时子离送宝儿回南秀后借口教宝儿读书习武赖着不走,他便悄悄问宝儿子离究竟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宝儿眼珠转了转,想起子离交代过的话,坚持说是为了教授他读书习武。他便拿小白来威胁他,说如果他不能再给出一个理由的话,他便把小白送出宫去,让他以后再也见不着它。宝儿顿时慌了神,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拿来搪塞,子离也没有教过他,于是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兜了一个底朝天。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只觉心中百味杂陈,当即以微服私访为由直奔丹阳山而去。他要亲自向怀凡仙真求证此事。结果他长途跋涉数日上得山后,却得知子离已先他一步到达,然后又随凌月和姬云野匆忙离去了。 在他的逼问下,怀凡无奈只得将实情道出。为防被那三人兴师问罪,怀凡早已脚底抹油,躲了出去。 裴樱释挑衅地看着面前的三个情敌,对花缅道:“我就当‘讨厌鬼’这三个字是一种昵称好了,不过我可一点也不讨厌啊。跟我回南秀吧,做我的皇后。” 花缅身子一僵,缓缓推开了他。 见她要走,他拦住她道:“你要去哪儿?” 她摇了摇头道:“我怀着孩子还能去哪?我想回房睡一觉。”最好一睡不醒,也省得受你们逼迫。 一提孩子,裴樱释顿时来了火气:“凌月是你的父亲,结果却对你做出禽兽之事;易子离前世便害得你仙身尽毁,如今又不顾你的意愿强了你;姬云野第一个得到你却不知珍惜把你拱手送出,后来你去找他却又被他伤了心。你不跟我走,难道还要跟他们厮混不成?” 一语激起众怒,三人顿时轮番对他进行攻击,而他亦毫不嘴软地一一还击了回去。 凌月道:“我和念儿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不要把我说得如此龌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毕竟曾是你的女儿,你如何下得去手?” “你要知道,在父女关系之前,我和她首先是师徒关系。” “为老不尊!那也够龌龊的。” “……” 子离道:“她为我甘愿跳下诛仙台,这足以说明她对我的爱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虽然我强上了她,你又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何况我与她本便是夫妻。” “就算她前世对你爱入骨髓,可那也已成为过去。还有,你们夫妻缘分已尽,少拿这个说事。” “你若是以一方的肉体死亡来得出缘分已尽的结论,那你与她的缘分岂非也已经尽了?” “你在她心中早已死去,而她在我心中从未离开过。” “……” 姬云野道:“我必须要纠正一下,我把她拱手送出并非不知珍惜,而是为了让她活下去;我之所以伤了她的心那是因为秋棠篡改了我对她的记忆。” “如果深爱一个人,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让你将她放开;如果深爱一个她,哪怕你的记忆被改得面目全非,你也会重新爱上她。” “我再强调一遍,这一切都是不可抗力所致。” “人定胜天。” “……” 花缅被他们吵得头疼,见他们注意力似乎也不在自己身上,索性跑到天光峰上躲起了清静。待四人吵完一看,早不见了花缅的人影,最后竟是面面相觑,只觉这顿嘴算是白拌了。 第220章 纷乱 四人到达天光峰时,花缅正抱着乐儿,白眉在一旁逗弄她。 子离连忙跑上前去把乐儿夺了下来道:“你有身孕,别累着。” 姬云野心疼地道:“你轻点,乐儿细皮嫩肉的,别没个轻重。”说着便伸手去抱乐儿,却被白眉抢先一步抱到了怀中。 姬云野眉头一蹙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想抱一下自己的女儿都不行了吗?” 白眉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位可是自己未来的岳丈,于是立即笑逐颜开地把乐儿递还给了他:“哪里,熙和帝随便抱。” 姬云野瞥了他一眼道:“我知乐儿漂亮可人,将来必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可你这么早便垂涎于她,未免太过急色了吧。” 白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他尴尬地看了看众人,清咳了一声道:“你哪里看出我垂涎于乐儿了?” 子离打趣道:“你一个两百多岁的老道士,整日围着一个女婴转,傻子也看出来了。” 裴樱释了然地道:“原来是恋童癖。” 白眉张了张嘴,想反驳竟是无言以对。 姬云野道:“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看来我应该把乐儿送回去才是。” 白眉一听他要把乐儿送走,完全忽略了自己被人当成了贼,情急之下连忙求助花缅:“你看,你这个当娘的就在这里,他却还要把乐儿送走。”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睛,希望她替自己说句话并把乐儿留下。 花缅被白眉的样子逗得一乐,对姬云野道:“你就别为难我的白眉师父了,他等乐儿可是等了两百多年呢。” 姬云野诧异地道:“这么说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乐儿喽?” “什么叫有目的地接近?”白眉脸红脖子粗地道,“我是心存善意地接近。” “别管你怎么接近,总之你就是对乐儿心怀不轨。我不放心把乐儿放在你身边。” “你……”白眉顿时怒了,他对花缅道,“你方才不是让我给你出主意吗?我建议让他们三人都住在我这天光峰上,然后每日轮流去妙音峰上照顾你,待生产后,谁表现得最令你满意你就选谁。” “三人?”姬云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这是想将我的军呢?” “是又怎么样?”白眉挑衅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对花缅道,“我的意见如何?” 花缅刚要反驳,但接收到他递过来的眼色后只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姬云野道:“提议倒是不错,可我有个更好的你想不想听呢?” 白眉道:“说来听听。” “让不速之客都离开丹阳山,只留我一人,我便把乐儿交给你。” 白眉顿时眸光一亮:“这个提议不错。你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子离嗤道:“光提议有什么用?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让我离开了。” 姬云野唇角一勾道:“白眉师父,就看你的了。” 白眉立即站起身来,摆了个招式出来道:“小凤凰,为了乐儿,多有得罪了。” 眼见他们要动手,花缅连忙上前拉住白眉道:“人家一戳你就上,傻不傻啊?” “我这还不是为了乐儿。” “这事我说了算,乐儿我来带,不会送走的。” 白眉一喜,抱着花缅便在她颊上亲了一口:“还是我的念儿好。”话落一扫众人,顿觉寒气袭人,连忙讪讪地松开了她道,“那他们几人怎么办?” 花缅叹了口气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白眉了然地点了点头,对那四人道:“你们意下如何?” “不好!”没想到四人竟是异口同声。四天才能见她一次,这也太煎熬了。 最终,白眉给他们放宽了权限,白日可以见面,晚上轮流陪床。 花缅连忙道:“不用陪床。” 白眉以为那四位一定会反对,孰料竟无人提出异议,纷纷表示赞同,倒有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了。直到第二日花缅来求他带她逃跑,他才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当晚花缅刚睡着不久,被子里便钻进了一个人来。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然后嘴唇被人轻轻吻住。唇舌交缠间她听到他呓语般地道:“没想到你的味道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香甜。” 被人这般温柔地爱抚并亲吻,她心中竟生出了甜蜜的涟漪,忍不住给了他一些回应。仿佛受到鼓舞般,他脱去了彼此的衣衫,与她裸裎相贴,尽情拥吻。 他原本只想和她亲热一番解解渴,谁知却越来越难耐。最终他再也顾不得她已有身孕,尽情地占有了她,只不过动作非常小心,并未让她感觉不适。 事后他餍足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打扫战场,消灭罪证,最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她的房间。而花缅由于疲累竟是一直未曾醒来,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春梦。 不多时,她再次感觉被人除去了衣衫,然后便是一番抵死缠绵,尽享鱼水之欢。这次依然是非常地温柔与小心翼翼。事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哀怨地道:“什么时候我才能不需要偷偷摸摸地便能拥有你?” 花缅因这句话也不由地忧伤了起来。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心中竟有些淡淡的失落。好在片刻后他又回来了,然后和衣搂抱着她。她便在他怀中酣然而眠。 然而半夜时分她忽觉一阵凉风灌入,一个激灵之下猛然睁开眼睛,朦胧月色下,只见床前站着一个伟岸的男子,此刻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躺在她身边的人。 她定睛细细分辨了片刻,认出了床前站着的人是子离,而躺在自己身边的是凌月。这么说来,方才不是做梦,那与自己两度缠绵的人是凌月了?正思忖着便见子离气势汹汹地一把将凌月扯了下去。 “今日缅儿说不用陪房,我说你怎么不反对呢,原来是打了这个算盘。” 凌月不以为意道:“彼此彼此。” 子离懊恼道:“谁跟你彼此彼此。分明就是你捷足先登占了嫣儿的便宜。” 凌月纠正道:“她早已不是你的嫣儿,也不是和你有过夫妻关系的缅儿了,而是我的念儿。” “我才不管她什么念儿不念儿,反正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嫣儿。” “过几日我会把婚礼补上,你若想留下来喝喜酒我不拦着。但喝完以后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免得像现在这般自讨没趣。” 子离指着凌月对花缅道:“你当真要嫁给他?” 花缅只觉一阵心烦,当即翻身下床准备出去躲清静,结果方一站起身便怔住了,然后小脸一红,重新缩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怪异的举动并未逃过子离的眼睛。他立即意识到什么,飞快地钻到被子中将手探到她的身下。触手的黏腻顿时让他怒火中烧。他冲凌月吼道:“你明知她有了身孕还跟她做那种事,你是不是觉得那孩子不是你的就可以乱来?” 凌月被他说得一愣,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把手探到了被子中。然后他面色一变,对花缅道:“是谁干的?” 这个阵势让花缅一阵错愕,她嗫嚅道:“难道不是你吗?” 凌月和子离立即意识到是裴樱释和姬云野干的好事。 这回轮到凌月发飙了,不过对象却是花缅:“他们俩不知轻重,你也不知道吗?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怀着孩子而且胎像不稳吗?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才会如此放肆?” 花缅顿觉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子离一把推开凌月,然后把花缅搂入怀中道:“她分明就不知情,你冲她发什么火?” “她怎么会不知情?她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眼泪终于滑落,花缅挣出子离的怀抱飞快地下了床,然后朝门外跑去。子离连忙追上去把她抱入怀中,哄道:“既然在他眼中如此不堪,你又何必还要再留恋?” 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说的话的确重了些,凌月心中一痛,走上前去一把将花缅拽出子离的怀抱,然后把她抱回床上,裹了被子搂入怀中,良久方长叹一声道:“若当年我早些接受你,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后来发生的一切了?” 这时却听子离道:“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 花缅答非所问道:“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人在转世轮回的时候要忘记前世之事?如我这般拥有几世的记忆还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子离心头一颤,试探地道:“如果只能拥有一世的记忆,你会选择哪一世?” 花缅想了想道:“其实每一世都既有甜蜜也有痛苦,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我希望每一世都只遇到一个人,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赫连嫣那一世,我希望和子离永结同心。花缅那一世,我希望和野哥哥白头偕老。念儿这一世,我希望和师父生死相依。至于其他几人,我会在来世一一偿还他们。然而一切都乱了。” 是啊,在司命星君的搅和下一切都乱了。如今的局面剪不断,理还乱,谁又甘心放手成全别人呢? 第221章 再逃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花缅的话让凌月和子离都陷入了沉默,一室静谧中隐隐有山风入耳,让这一刻不至于因太过静穆而显得窒闷和局促。 凌月沉吟道:“异世那二十一年你可还有记忆?”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虽然有些意外,花缅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又听他道:“那一世你可有深爱之人?” 这个问题让她愣了很久。若非他提起,她几乎已经忘记,那一世也有过很多的悲欢离合呢。她从来不愿想起,如今却又不得不去想起。 她叹了一声道:“那一世我也有一个心愿,就是和褚悠然终成眷属,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终是阴阳两隔。如此看来,我每一世的心愿都没能实现呢。” 子离倒是来了兴致,他坐到床边道:“讲讲你和褚郎的故事吧。” “褚郎?”花缅不由失笑,“那个世界不这样称呼情郎,未婚时称男朋友,成婚后称老公。而且,你确定你听了以后不吃醋?” “光你身边这几人的醋就够我吃的了,我哪还有工夫去吃一个早已作古之人的醋。” 这话让花缅心中一痛,眸中不由泛起了泪花,她声音微哽道:“那一世,我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喜欢我的四个男子,一个死于打斗,一个死于车祸,一个死于谋杀,一个死于疾病。” 子离奇怪道:“怎么又变成了四个?” 花缅自顾道:“薄弈是我的远房表哥,从小到大一直保护我。我十六岁那年被一群流氓欺负,他为了救我被他们捅伤,终是不治。他临死前跟我表白,我才知道他一直喜欢我。” “方展亮是父亲公司里的实习生,对我很是照顾。由于我一直未从表哥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几个月后父母驾车带我出去散心,并让方展亮作陪。谁知路上出了连环车祸,方展亮将我护在身下,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好好活下去。’而在那场车祸中,我失去了三个爱我的人。” “叶馨歌是一个富二代,也是那场连环车祸的受害者。那场车祸是他父亲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设计的,旨在让他们家破人亡。谁知他们一家只是受了些轻伤,却害得我家破人亡。在我情绪最低迷的那一年,他一直默默地资助并陪伴着我。然而就在我情绪稍稍好转之时却得到了他意外身亡的噩耗。他汽车的刹车被人动了手脚,他连人带车冲入了海中。我在他的遗物中看到他写的日记才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褚悠然是我从高中到大学的同学。在我屡遭变故,身边之人一个个离我而去之时,他陪伴了我三年,从十七岁一直到二十岁。我们努力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并约定将来工作了要进同一家公司,然后结婚生子,共度一生。可是大三那年,病魔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说到最后,花缅已是泪流满面。凌月心疼地为她擦去泪水,然后将她紧紧箍入怀中。这时却听子离道:“如此说来,那一世的你果然是不祥之人呢,但凡跟你扯上关系的,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凌月瞪了他一眼道:“要怪也只能怪命运不公,念儿也是受害者。” “命运?”子离突然意识到什么,声调不由扬高了道,“难不成这都是司命星君那泼才一手造成的? ” 凌月闻言不由凝眉沉思起来。片刻后他对子离道:“你是在嫣儿跳下诛仙台后两年下的凡?” 子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点了点头道:“没错。” “你确定?” “确定。” 话落,子离脑中灵光一闪,错愕地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也曾去过异世?” 凌月神色凝肃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薄奕、方展亮、叶馨歌和褚悠然去世的时候应该都是二十一岁。” 花缅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子离、淳于莫、敖由和滕颜,他们四人从下凡到投胎皇家中间都隔了二十一年。” 花缅震惊地道:“你的意思是说,薄奕、方展亮、叶馨歌和褚悠然是他们四人的转世?” 凌月点了点头:“从年龄来看,薄奕应是淳于莫,即姬云野,方展亮是子离,即裴恭措,叶馨歌是敖由,即裴樱释,褚悠然是滕颜,即姬凌止。” 一语惊醒梦中人。子离恍然大悟道:“我一直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晚生了二十一年,原来竟是这个原因。如此说来,我和嫣儿竟有三世的缘分呢。” “三世倒是不假,可惜没有一世是善终的。” 子离想想也是,于是可怜兮兮地对花缅道:“我们三世都没能白头偕老,这一世你忍心让我孤独终老吗?” 凌月抢白道:“你是神仙,怎么会老?念儿方才也说了,这一世她希望和我生死相依。成全她才是真正的爱她。” “她还说过希望和我永结同心呢,你怎么不成全她?” “那是她在赫连嫣那一世的心愿,如今赫连嫣已死,她现在不是你的嫣儿,而是我的念儿。” “既然如此,那就让嫣儿自己来选好了。”子离说着就要把花缅扯出凌月的怀抱,而凌月却把她抱得紧紧的丝毫不肯松手。 这时只听花缅呻.吟了一声,然后蜷起身子,眉头紧蹙,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二人顿时慌了神。凌月连忙去探她的脉搏,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挣出他的怀抱,然后躺了下去道:“我动了胎气,需要休息,你们出去好吗?” 二人连忙争先恐后地要留下来照顾她,却听她幽幽地道:“你们若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都给我出去。立刻,马上。” 最终,为防她因动气而伤到孩子,他们只得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只余一室寂静。 花缅叹了一声,只觉若再被他们这般漫无止境地争夺下去,迟早会崩溃。虽然借口动了胎气可以让他们消停一下,但也不能总拿孩子作挡箭牌吧。她琢磨着,一定要瞅个合适的时机逃出他们的掌控,然后找到娘亲把孩子生下来,最好能再去找司命星君改一下命格谱。 这么想着,心中便松快了许多,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花缅醒来时天已大亮,然而奇怪的是,那四位竟无一人光顾妙音峰。花缅本以为他们是半夜偷腥白日补眠,谁知到了天光峰才知道,他们半夜干了一架,如今姬云野和裴樱释脸肿成了猪头,皆躲在房中不肯出门,而凌月和子离却不知所踪。想来这四人皆知没脸见人,所以才未去骚扰自己。 花缅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压下一肚子的火气,然而冲白眉说出口的话却仍是火力十足:“野哥哥和阿释就算武功再好,也是凡人之躯,如何能跟师父和子离抗衡?师父和子离脑袋抽风,难道你的脑子也进水了吗?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恃强凌弱而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白眉见花缅气得不轻,连忙赔上笑脸道:“其实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他们只是练了练拳脚,并未使用法术。可能伤势都在脸上,所以才让你以为他们伤得不轻。” 听他这么一说,花缅的气倒是消了一些:“那师父和子离躲到哪里去了?” “他们没躲,不过是去玄竹峰采伤药罢了。” “还说不是躲,采个药用得着两个人都去吗?”话落,花缅眸光一亮,凑上前去悄声道,“我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跑吧。” 白眉不解地道:“为什么要逃跑?” 花缅闷闷地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昨天夜里,全都摸去了我房里……” 白眉顿时张大了嘴巴,半晌方道:“你怀着身孕想逃去哪里?” 花缅便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白眉颇为同情她的处境,于是便由了她去。 花缅趁慰问姬云野之际偷走了照世镜,然后通过照世镜找到了莲若和象深。她事后原本打算把照世镜再放回去,但转念一想,他们若通过照世镜再找到自己,那自己岂非白忙活?于是又把照世镜揣回了怀中。 由于莲若和象深隐居在西荒的灵山,那里属于神界,路途遥远,花缅一来因怀有身孕多有不便,二来又因使用照世镜而耗费了元气,是以她央求白眉送自己一程。白眉倒也爽快,在那二位采药归来之前抱上乐儿驾着云头便将花缅送去了灵山。 待他返回丹阳山时,凌月和子离正在为姬云野和裴樱释上药。他不由看了看天色,他走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如今太阳都沉到西边去了他们才把药采来,看来念儿说得果真没错,他们哪里是采药,分明是避风头去了。 由于他们四人中两人做贼心虚,两人无脸见人,再加上白眉的煽风点火,是以他们接连多日未曾踏足过妙音峰。待到姬云野和裴樱释伤愈,他们再去妙音峰上想要骚扰一番,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然后纷纷将矛头指向白眉,让他招出花缅的去处。白眉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毫不知情。无奈他们打算再次祭出照世镜,结果却发现照世镜也不翼而飞了。 最终,他们决定由子离出面,去司命星君那里逼他道出花缅的去处。然而当子离见到司命时却得知,花缅的命运已因他们动用照世镜而再次改变,如今她身在何处司命亦无从得知。 第222章 改命 这里是峰峦耸峙,云层峨峨的灵山,其地势雄险而广袤,烟笼雾锁之下的楼台宫院石府洞天凝重典雅,气质古朴,有如置身缥缈仙境。 莲若和象深便栖居在其中一座植满鲜花的宅院之中。 夕阳余晖中,莲若坐在花树下的秋千上,一手扶着秋千索,一手捧着一卷民俗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象深则在厨房中为她们张罗着饭菜。花缅坐在石桌前双手托腮发了很久的呆。当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飘入鼻端,她心中突然一酸,眼前的景象便模糊了起来。 原来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这种平凡却温馨的生活。 却在这时,莲若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你都已经坐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了,到底有没有想好该如何决断啊?” 花缅唉声叹气道:“我若想好的话还用得着如此发愁吗?” “你在我这里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就算你躲到生完孩子,也还是要去面对他们的。”说到这里,莲若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这里可是神界,山中方一月,人间已一年,待你生下孩子,那些爱你的男子便要在人间苦等七八年。你可舍得让他们忍受如此煎熬?” 花缅自然不忍,但又着实惧怕面对他们无休止的争夺,于是央求莲若去司命星君那里跑一趟,让他看在她的面子上把他们几人纠缠不清的命运做一番改写。 莲若便问她想如何改写。花缅沉思良久,不但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眉头越蹙越紧。 莲若叹道:“看来,等你作出决断黄花菜都凉了。罢了,我用时空再造之术为你辟出一个时间流速相较中土大陆更快的异度时空。这样你便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如何安排你们的命运了。” 花缅惊喜地道:“竟有这种法术?没想到娘亲还有如此神通。” 莲若神情一滞,颇有几分黯然地道:“此术是我缠了天帝很久他才传授与我的。” 听她提到天帝,花缅的心情也难免沉重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他无非对我狠心了些,对你还是无可挑剔的。” 莲若苦涩一笑:“对你不好,对我再好又有什么用?” 花缅隐隐觉出她的笑容中暗含了些许遗憾与无奈,若非因为自己,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竟不由对天帝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心下感慨道,就连天界之主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遑论他们这些无名之辈。 思绪飘忽间她突然想起一事:“天帝将我的魂魄投去异时空时用的便是这种法术吗?” 莲若摇了摇头道:“那是时空穿梭之术。他将你送去的那个时空本便存在,而我用时空再造之术创造出来的不过是个虚拟时空。至于虚拟时空能维持多久完全取决于施术者的修为。” 花缅好奇地道:“那以你的修为能维持多久呢?” 莲若细细回想了一番道:“我以前曾尝试过把自己藏在虚拟时空中潜心修行一个月,出来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至于我的极限,我想,维持一日应该不成问题。” 花缅估算了一下,这里的一日大约相当于虚拟时空的一年,一年后孩子已经出生,这段时间应该足够她理清自己的思绪了,于是欣然接受了莲若的提议。 然而她又想起一事:“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天帝将我投去的异时空和中土大陆这个时空的时间流速是相同的。司命曾让子离在和我相同的异时空生活了二十一年,再加上他在中土大陆生活的二十一年,总共是四十二年,可他为什么说他在千桐山的本体只沉睡了二十一个月呢?他难道不该沉睡四十二个月吗?” “竟有这等事?”莲若诧异道。 花缅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莫非司命使用了时间压缩之术,使得那个时空相较神界的时间流速无限加快,甚至可以快到忽略不计?”莲若喃喃自语道,然而她很快便否定了这个观点,“不对,如果是时间压缩之术,它相较其它时空的时间流速也会发生改变。” 花缅附和道:“是啊,我在那个时空度过了二十一年,中土大陆也同样过去了二十一年。看来他用的并非时间压缩之术。” 这时莲若突然眸光一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司命使用的很可能是时间扭曲之术,只改变了那个时空与神界的时间相对性,却未改变它与其它时空的时间相对性。” “这个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想来司命是不想让子离他们知道自己曾被他耍了一世吧。司命这家伙可真够坏的。”话落,她又道,“娘亲可会时间压缩之术与时间扭曲之术?” 莲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我还没有那个能耐。” “为什么?” “这种法术只有修为极高的少数上神才会。” “原来如此。” 见花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莲若又道:“虚拟时空里吃喝用度都有专人负责,这个你不必操心。另外,我会请灵山十巫中的巫姑为你保胎并助你生产。我也会常去陪你的。” 花缅点了点头,顺从地接受了她的安排。 三日后,灵山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怀凡、白眉和凌月,当然,还有一个小不点乐儿。 花缅失踪后众人在丹阳山又逗留了一个月便各自散去。见无人再与凌月争抢,白眉便如实道出了花缅的去处。凌月二话不说,当即便雷厉风行地拉着二人找了来。 然而他们终是来迟了一步。莲若说,花缅已于一日前去找司命星君更改命格谱了,如今她身在何处她亦无从得知。 当莲若把一对几个月大的双胞胎男婴交给凌月时,他只觉一头雾水。待听完她的解释,他才明白这是花缅为他生的孩子,却仍有些不解地道:“我在照世镜中明明只看到一个孩子,如今为何变成了两个?” “还有这等事?”莲若起初很是吃惊,待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其中的因由,于是解释道,“嫣儿生产时第二个孩子胎位不正,若非巫姑医术高明,这个孩子必死无疑。想来你们只看到一个孩子应是因为另一个夭折的缘故。” 原来如此。没想到他们冥冥之中竟挽救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莲若指着手腕上系了红绳的男婴道:“这就是那个命大的二宝。” “二宝?” “是啊,大的叫大宝,小的叫二宝,这名字不错吧?” “谁取的?” “嫣儿。” “……”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宝儿会怎么想。 凌月向巫姑表达了谢意后,不待怀凡和象深叙完旧便拉上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告辞而去。 待他们风急火燎找到司命星君时,却得知花缅并未让他改写命格谱,而是让他涂掉了所有和自己有关的内容。所以,她的命运如今是一片空白。三人对她的举动诧异不已,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凌月焦急地追问司命:“她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我?” 司命一脸无奈地道:“她说她的命运要由自己来书写,她会用自己的方式一一偿还她所欠下的情债。” “一一偿还?如何偿还?” “哎呀,她又没有告诉我她要如何偿还,总之你们是一定会等到她的。” 这一刻凌月竟猜不出她的心思,但既然她留下话来,那他便耐心等待好了。于是他带着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随怀凡和白眉回到了丹阳山中。 直到这时,他们才有心情细细观察两个孩子的样貌。这两个孩子长得非常相像,有八成继承了念儿的长相,只有眼睛与她不像,且一个像子离,一个像凌月。因为这个发现,怀凡和白眉惊讶不已,没想到双胞胎兄弟竟然会有两个爹。 凌月并未理会他们的大惊小怪,因为他发现了一件让他异常开心的事情——那个手腕上系着红绳的二宝眼睛长得很像他。原来那个被救回来的是自己的孩子。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由于一人带两个孩子有些吃力,凌月索性让怀凡把大宝给子离送去了千桐山。没想到子离不知所踪,而帝君见到自己的外孙却异常欢喜,整日围着那小家伙转,惹得霓裳醋意大发,吵闹不休,最后被帝君关了禁闭,让她好好反省。 花缅自司命星君处离开后径直去了天帝的金阙云宫。 天帝见到她时眸中有光亮一闪而逝。她看得真切,那是惊喜的光芒,但很快便被浓重的愧疚和沉郁的悲伤所取代。 她心下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却听他道:“她,还好吗?” 花缅点了点头:“她很好,夫唱妇随,其乐融融。” 天帝因她这句话眸中瞬间涌满了泪水,他声音微哽道:“对不起。” “你在对我说对不起吗?” “是。若非对你一直怀有恨意,我也不会一错再错,最终失去莲若。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那么我们的命运将会呈现出另一种模样。” “如果可以重来……”花缅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道,“你会时空逆转之术吗?” 第223章 重来 花缅是被簌簌的雨声吵醒的。她动了动身子,感觉到身旁躺了一个人,于是转头看去。只见少年正睡得香甜,略显稚嫩的容颜白皙粉嫩,秀色天成。没错,这是十四岁那年的姬云野。 她飞快地起身打开窗扇,当看到争先恐后坠落枝头的粉色樱花时,心中顿时一喜。没想到天帝的修为高深至此,竟将时空逆转之术运用得如此娴熟,时间掐得刚刚好。这便是她接连撞破两起秽乱宫廷事件的那个落樱的雨夜。 此刻,她的本体正在九重天上的金阙云宫内沉睡,而她的一缕魂魄穿越时空回到了花缅那一世的九岁那一年。 也就是说,她魂穿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欢喜地打开房门,撑起油纸伞跑到院子里就着微风斜雨把所有的樱花树都摇晃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她当年曾为它们的陨落而忧伤,今日却是难掩雀跃。因为她的命运将会在自己手中发生质的改变,她要让所有的悲剧不再上演,她要在这一世和野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 待撒够了欢,她又重新躺回了床上,心想着,那两对鸳鸯没有自己的打扰应该不会再生事了吧,那么明日便不会有人给自己下毒了吧。对了,没有了诱因,姬云野还会不会在睡眠中发生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遗精呢?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钻进了他的被子中,然后把小手向他身下探去。干干爽爽的,难不成是还没到时候? 为了见证那一时刻的到来,她索性把手放在那里不再拿开,却在等待的过程中一不小心睡着了。直到感觉到手中的物事发生了变化,黏稠的液体沾了自己一手,她才猛然惊醒。 她抬眸与姬云野对上,却见他正红着脸看着自己。 他好年轻,好漂亮,他凝着自己的模样好羞涩,好迷人。她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却因手下的异样而意识到自己竟忘了将手拿开。 然而不待她动作,他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嗓音微哑道:“你这个小坏蛋,竟然摸我那里。” 花缅一愣:“我……我不是故意的。” 姬云野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好奇是不是?” “啊?” “啊什么啊?”他突然神情严肃地道,“以后不许随便摸男子那里,否则后果很严重,知不知道?” 花缅顿觉委屈:“我没有啊!” “没有最好!下不为例!” 见他起身要唤秋棠,花缅连忙拦住他道:“还是让内侍来吧。这种事让秋棠来做怪难为情的。” 姬云野诧异地道:“你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花缅立即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于是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 “觉得很羞人?”姬云野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真的只有九岁吗?” 花缅不由怔住,她上一世一直很内敛,从未露过馅,如今怎么反倒沉不住气了?顿时懊恼起来。 姬云野被她的模样逗得一乐:“好吧,我不找秋棠了。既然你已经懂事,我们再睡在一张床上也多有不便,从明日开始我搬去偏殿睡。” 花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事情怎么不按套路来了?今晚明明该互许终生的,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他竟然主动提出分床睡! 花缅立即反对道:“不行!我怕黑!” 姬云野道:“我让宛陶陪你。” “没有你陪着,我不习惯!” 姬云野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男女大防,自古七岁不同席。我都十四岁了,而你也已经九岁,再这样下去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花缅再次惊呆了,这话不是当年皇后教育自己的吗?怎么竟从姬云野口中跑了出来? 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少说得冠冕堂皇,你将我甩开分明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姬云野顿觉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花缅一把拍掉他的手,没好气地道:“过几日你母后就会给你送通房丫头来,到时没我碍着,你就可以尽情逍遥快活了。” 姬云野诧异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有什么事赵嬷嬷会不知道?她知道了也就等于皇后知道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到了你这个年龄房里都会有几个通房丫头,更何况你还是太子。” 姬云野不由细细打量起她来,然后含着几分兴味和几分不解道:“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我……我从书上看来的。” “什么书?” “……要你管?”花缅气哼哼地掀衾下床向门外走去。 “你上哪去?”姬云野上前拦住她道。 “我去偏殿睡,省得碍你的眼。” 花缅以为用激将法可以让他打消分床而睡的念头,没成想却听他道:“不是说好了我去偏殿睡吗?而且我又没说今晚便去。” 花缅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了他半晌,不明白他怎么如此不解风情。但转念一想,他也不过才十四岁,的确是年轻了些。唉!如果不是为了改写他们的命运,她一定不会选择回到这个时候。 罢了,既然是最后一次同榻而眠,那就好好珍惜吧。她于是拉着他重新躺回了床上,然后小鸟依人般偎进他怀中道:“野哥哥喜欢缅儿吗?” “当然喜欢。”他回答得很是干脆。 “哪种喜欢?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吗?” “当然不是。”这次他回答得更爽快,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愣住了。 花缅不失时机地道:“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对不对?”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良久方听他道:“你说这话是不是太早熟了些?” 孩子都生了一窝了,能不熟吗?随他怎么说吧,总之她今天一定要把话题引到互定终生上。她神色黯然道:“我不知道什么早熟不早熟,我只知道你要娶别人我心里会很难受。” 姬云野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别人了?” “我去乾清宫时无意中听下人说,皇后已经在为你物色太子妃人选了,明年可能要为你成婚。” “你说什么?”姬云野腾地坐了起来,“我去找母后问个明白。” 花缅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皇后为他物色太子妃人选是真,但明年成婚却是她添油加醋的说辞。他若当真因此而去质问皇后,只会弄巧成拙。 她连忙拉住他道:“现在可是深更半夜,而且这话说不定只是下人们随口说说的,未必真有其事,你又何必当真?” “空穴岂会来风?我明日一定要跟母后说清楚。” 花缅循循善诱道:“说清楚什么?” “说我不想成亲。” “为什么不想成亲?” “没有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 “那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我年纪尚小,这总行了吧?” “可是,王爷们也都是这个年龄成的亲啊。”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能跟他们一样呢?”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花缅顿时气结,她不由细细回想了一番当年情景,那时她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糊弄到手了啊,怎么今日想听到那句话这么难呢? 无奈,她只得循着记忆,以当年的语气道:“野哥哥,你不要娶别人好不好?等我及笄后做你的太子妃。” 姬云野不由愣住,片刻后他唇角漾出一抹笑意,继而那笑意渐渐扩大,一如当年般美不胜收,而他缓缓吐出的那个“好”字亦如当年般柔和悦耳,让人心生缱绻。 这一刻,花缅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还不如直截了当来得痛快。同时她心中不由嘀咕了起来,在感情上,姬云野究竟是迟钝还是闷骚呢? 第二日,花缅特地早起随姬云野去给皇后请安。 见到皇后的那一刻,她只觉恍如隔世。其实她不过是一个未曾得到真爱的可怜女人罢了。一想到她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枯槁地死去,她便不由心生同情,对她比往日更加贴心许多。 她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背,还时不时给她讲些笑话,倒让皇后有些难以消受。她索性开门见山道:“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花缅一脸天真地道:“我昨日在书上读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很有感触,所以今日特地来孝敬您。” 皇后一愣:“你这是把我当成亲人了?” “是啊,我一直把您当成娘亲一样看待呢。” 想到她是个没娘的孩子,皇后不由心疼地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将来你跟了野儿,若是旁人敢欺负你,我定不饶她。” 听了她的话,花缅和姬云野不由面面相觑,姬云野更是红了脸:“母后,你说什么呢?” 皇后笑道:“我是你母后,怎么会看不出你的心思?你放心好了,我会帮你看着缅儿的,谁也别想把她抢走。” 花缅顿时愣住了,原来当年若没有发生姬云野手刃李婕妤那件事,皇后竟也是支持他们在一起的呢。还真是造化弄人。 第224章 意外 说了一会闲话后,皇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身旁的婢女良儿道:“对了,内务府送来的那些珠花步摇钿钗,我让你挑一些漂亮的留给缅儿,其余的给各宫娘娘送去,你可办好了?” 良儿应道:“回娘娘,都办好了。只是不知我挑的那些合不合缅儿姑娘的心意。” 皇后微笑着对花缅道:“要不,你随良儿姑姑去她房中走一趟,看看她选的那些是否合你心意?” 皇后的意图花缅心中再清楚不过。她明明可以让良儿把那些首饰拿过来,却偏要让自己亲自走一趟,分明就是想把自己支开。 她来之前特地跟姬云野交代过,如果皇后要他选妃,他便先应承下来,切不可和她顶撞而惹她不快,也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重视自己而让她对自己产生忌惮。来日方长,他们之间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姬云野没想到她考虑问题如此谨慎,心智如此成熟,因她所言在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花缅悄悄朝姬云野眨了眨眼睛,然后欢喜地抱住皇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母后真好!” 皇后笑道:“这么快就改口叫母后了?” 花缅笑得人畜无害:“那你喜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呢?” “喜欢,当然喜欢。”皇后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母后多了个女儿,欢喜得很呢。” “那我以后天天都来孝敬母后您。”花缅说着便拉上良儿欢蹦乱跳地跑出了殿门。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皇后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曾消散,良久方听她长叹一声道:“若她有个能配你的身份,母后又何必再为你挑来拣去。” 姬云野道:“孩儿现在还小,选妃的事等几年再说也不迟。” “小?赵嬷嬷今早都跟我说了。” 姬云野脸一热,嗔道:“赵嬷嬷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她可没往外说,只跟我说罢了。再说了,母后又不是外人。你如今大了,房里也该有个人伺候了,缅儿就让她去偏殿睡吧。” “我自会和缅儿分开睡,但是通房丫头还是免了吧。” “怎么?是觉得难为情还是怕缅儿因此而跟你生分了?” 姬云野本想说怕缅儿伤心,但一想到花缅的叮嘱便又沉默了。 皇后微微一笑道:“放心,她还小,不懂这些的。你行房时避开她便是。” 姬云野只觉脸颊更烫了,他很想告诉她,缅儿可不如你想象般什么都不懂,但又觉多说无益,只得再次保持沉默。 皇后又道:“你表姐素素和蓝将军的嫡女蓝惜蕊皆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你更中意哪个呢?” 姬云野腼腆地道:“孩儿从未对她们有过非分之想,是以不曾留意。” 皇后笑容可掬地道:“无碍,你平日多与她们接触接触便是。另外,我听说吏部尚书的小女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年纪不大却知书达礼,美名远播,提亲的人都快踏破尚书府的门槛了。要不,母后哪日召她进宫让你瞧瞧?” 姬云野恭敬地道:“母后安排便好。” 皇后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待花缅挑了首饰回来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方一离开坤宁宫,一人一犬便闯入了花缅的视线。她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十岁的姬凌止和她的爱犬雪球吗? 那一刻,喜悦和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她飞奔上前把雪球抱到怀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令姬云野和姬凌止一头雾水。 姬凌止不解地道:“是谁欺负你了吗?” 花缅摇了摇头,哽声道:“我梦到雪球被人害死了,现在看到它活蹦乱跳的,感觉好幸福。” 姬凌止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啊,我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呢。” 花缅扯过姬云野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有野哥哥在,谁敢欺负我?”当年他为了自己可是毫不犹豫便杀了李婕妤呢。 姬云野轻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姬凌止则神色认真地附和道:“可不是吗,皇兄是太子,一定可以保护缅儿的。” 这一刻,花缅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滕颜和褚悠然特有的那种纯真,内心因此而变得柔软异常。她强忍再次上涌的泪意,捏了捏他的脸颊道:“阿止还真是可爱。” 姬凌止脸一红,拍掉她的手道:“你明明比我还小,干嘛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花缅和蔼可亲地道:“这一回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你很可爱。” 姬云野噗嗤一声笑道:“这一回我终于觉得你有点九岁女娃的样子了。” 花缅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什么意思?” “装老成。” “啊?” “啊什么啊,回去做功课了。”姬云野说着便拉起她的小手往水华宫行去。 姬凌止本想跟上他们,但一想到还没给母后请安,于是望了望他们的背影转身朝坤宁宫去了。 花缅忍不住回头看去,当他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感觉到她的异样,姬云野不由转头向她看来,然后诧异地道:“怎么又哭了?” 花缅抽噎着道:“我梦到阿止离世了,现在看到他好好的,我觉得好开心。” 姬云野失笑道:“果然是小孩子心性,一个梦也能让你哭成这样。不过,你怎么净做些不吉利的梦呢?” 花缅不失时机地道:“自打听说你要成亲了我就总做噩梦,你得补偿我。” “好吧,你打算让我如何补偿?” “我今天不想做功课,你陪我出宫散心好不好?”当年她因中毒躺了好几个月,错过了不少玩乐的机会,如今可以痛快玩耍,何乐而不为? 姬云野倒也爽快,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到得街上,处处鲜花盛开,香气扑鼻,满目皆是三两成群的年轻男女,看样子好不热闹。花缅奇怪道:“今日难不成是个特别的日子?” 姬云野笑道:“今日是九年一度的百花节的第一日。” 花缅奇怪道:“为什么是九年一度?” “因为九个国家轮流办,九年才轮到一次啊。” “为什么是九个国家?为什么要轮流办?” 姬云野解释道:“中土大陆原本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后来分裂成了九个国家。分裂之初,各国为了休养生息,便定下了这个习俗,以期和睦相处,友好交往。后来虽常有国家改朝换代,但这个习俗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原来如此。那百花节期间,是不是会看到很多外国人?” “那是当然。” 花缅恼道:“有如此盛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而且,我原本也打算做完今天的功课,用过午膳便带你出宫的。怎么,生气了?” 用过午膳?花缅想起那一世自己便是午后饮了茉莉花茶中的毒。想来她便是因此而错过了百花节,后来她虽捡回一条命,但为了不惹自己难过姬云野便让人瞒下了此事。 花缅嘻嘻一笑道:“野哥哥都说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了,我又怎么会生气?我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白捡了一个百花节,心情能不好吗? 二人一犬在小贩的吆喝声中,赏着街边的花景随着人潮一路向前行去,不知不觉便到了听心湖畔。 看到眼前景象的一刹那,花缅惊呆了。在东离生活了十四年半,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听心湖。 除了水天一色,百鸟啁啾外,芍药和玉兰含苞待放,牡丹和蔷薇正在盛开,各色花树争相竞放,且每一株都悬灯无数。可以想见,待夜晚到来,这里必将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在清冽而芬芳的香气中,一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雄孔雀似是与百花争艳般展开了五彩的尾巴,惹得一群孩童围着它又蹦又跳。 放眼湖中,几对羽毛鲜艳的鸳鸯和水鸭正在悠然嬉戏。旁边珠帘绣幕,桂楫兰桡或行或停的华美游船上皆布置了各色盆景。有公子小姐或立于船舷,或倚窗而望,不知是在赏花,还是被那偶尔跃出水面的鱼儿吸引,面上皆挂了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笑容。 一切都是那么地生动、喜悦与祥和。 花缅欢喜地拉着姬云野沿鹅卵石的曲径而上,穿过一座古朴的敞亭,登上了泊在湖边的一艘观光楼船。 待上到顶层,花缅回头想唤雪球,却早已不见了它的踪影。她心下一沉,连忙跑上甲板四处张望起来。当目光触及岸边的二人时,她不由呼吸一窒。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二人便是不满十四岁的裴恭措和他的贴身护卫韩征。原来当年的百花节他们便来过东离,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她原以为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五年后,没想到却因命运的改变而提前了五年。 为了不让孽缘发生,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避开他。这么想着,她便对身旁的姬云野道:“野哥哥,我突然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宫吧。” 姬云野关切地将手探上她的额头道:“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大概是吧。”她抬眸看向岸边,正见裴恭措朝她望过来,吓得连忙转过身去。 姬云野奇怪道:“雪球怎么跟个陌生人玩得热火朝天?” 花缅闻言又将头转了回去,这才注意到裴恭措正抚摸着雪球的脑袋笑眯眯地跟它说着什么,而雪球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鸡腿。 第225章 孔雀 这画面倒是熟悉又亲切,想起当年裴恭措便是用一只鸡腿收服了雪球,花缅的唇角竟不由自主地绽出一抹笑意。 姬云野拉起她的手一边急匆匆向楼下行去,一边自责道:“都怪我平日对雪球疏于管教,以致它缺少防人之心。碰到好人也就罢了,若碰上心怀不轨之人,它迟早会被人拐了去,说不定连小命都会丢掉。” 这话倒是说到了花缅心坎里,想到雪球当年便是死于被人下了毒的鸡腿,她难免心有余悸,琢磨着回宫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它一番,不知不觉便走出了楼船。 见姬云野迎着裴恭措而去,她下意识地甩掉他的手,扫视一圈后指着不远处隐藏在广玉兰树后的一个长椅道:“我头有点晕,去那里坐一会,你快去快回。” 姬云野见两处相距不远,便点了点头道:“你先歇一会,我领了雪球就去找你。” 花缅只想尽快离开裴恭措的视线,随口应了一声便跑了开去。 由于步子迈得急了些,方到树下,她便与一个急速奔跑的物体撞到了一起。被撞翻在地的同时她惊奇地发现,这个撞了自己的冒失鬼竟然是方才那只自恋的雄孔雀。而更让她惊奇的是,这只雄孔雀并未立即离开,而是抖了抖身子,扭头示意她骑到自己身上来。 花缅站起身来,见它身材尚算魁梧,拍了拍它宽阔的后背道:“想当年我可是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那种自由飞翔的惬意还真是让人怀念呢。等我和野哥哥幸福地走完这一世,再一一偿还欠下的情债,我便回去好好体会体会那种久违的感觉。今日既然你盛情相邀,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她说着便跨坐到了它的背上。 孔雀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载着她如同一朵绮丽的彩云般在碧湖蓝天间翱翔了起来。 这片灵动的彩云很快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周围顿时爆发出欢快议论的嘈杂之声。此刻姬云野正抱了雪球准备去找花缅,人们的惊讶、惊叹与惊呼将他的目光拉向了天空。 当花缅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他险些惊掉下巴,一时竟不知该做何举动。 裴恭措则兴致盎然地仰头看着天上的那个活宝,唇角的笑意一直荡入眼底。他在韩征耳边说了句什么,韩征便领命去了。 花缅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引来人群的骚动,她突然意识到裴恭措一定也在人群中看着自己,于是连忙拍了拍孔雀道:“喂,快放我下去。” 然而孔雀不但没有将她放下去,反而拍拍翅膀飞离了听心湖。 花缅心中大呼不妙,这只孔雀该不会想绑架自己吧?可它绑架自己之后做什么呢?难不成做压寨夫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得威胁道:“你再不把我送回去,我就跳下去了。” 孔雀并不理会,依然头也不回地朝前飞去。花缅不由往下看去,这个高度除了任由它摆布以外她别无选择。因此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世上不光人不可靠,就连鸟都不能轻信了。 眼见花缅被只鸟掳了去,姬云野情急之下放出了信号弹。不多时他身边便聚集了一群暗卫,在他的一番吩咐下,他们很快又四散而去。 但凡目睹了这一离奇事件的人无不为他们今日所见而心花怒放,因为他们枯燥的生活将因此而增加一些可供反复咀嚼的谈资。 眼光敏锐的已经猜出了这被劫者和救人者的身份,就是不知这劫人的是何方神圣,竟能想出这么一招,着实让人意外。 孔雀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后很快便降落在了一个山头上。它把花缅放下后自顾自地时而信步而行,时而抖翅扭臀,时而以喙梳理羽毛,全然无视花缅的存在,让她很是费解它的举动。 她看了看四周陡峭的山崖,唯一的解释便是,方才自己撞了它,它便用一种迂回的方法把自己放在这里施以小惩。 这么说来,鸟类的心胸比人类的可狭小多了。以后再不敢得罪鸟儿了。 却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马嘶声。花缅连忙奔至崖边探头看去,便见两个少年正收僵立马仰头朝她看来。待看清来人,她心头突地一跳,慌忙闪了进去。 山下沉寂片刻后传来了裴恭措满是戏谑的声音:“要不要我上去把你救下来啊?” 这一刻,花缅突然福至心灵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裴恭措捣的鬼,于是再次奔至崖边,怒声质问道:“是不是你让这鸟戏弄我的?” 裴恭措一脸无辜地道:“我们认识吗?我为什么要戏弄你?” 花缅一愣:“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巧被我的侍卫看到了而已。” 花缅指着他旁边的韩征道:“是他吗?” 裴恭措摇了摇头,然后朝着远处扬声唤道:“江忍,过来。” 江忍?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花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道旁的一棵大树,便见树上跃下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男子行至裴恭措身边听他说了句什么便抬头朝她看来。 看清他面容的一刹那,花缅的心潮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眼泪便毫无征兆地滚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那两个呼之欲出的字在口中打了一个转又咽了回去。 裴恭措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敛了戏谑的神情道:“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我救你下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不相识,他们这一世便不会有孽缘;不相识,花巽也就不会因她而英年早逝。 花缅倔强地摇了摇头道:“不要!” 裴恭措凝目注视了她片刻,然后拨转马头扬鞭而去。韩征紧随其后跟了上去。花巽则与她对视了良久方重新回到树上。 花缅高声道:“喂!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一个人待在树上做什么?” 花巽懒洋洋地道:“我不叫‘喂’。” 花缅因他这句熟悉的开场白而心头一暖,却又难掩酸意,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了方道:“好吧江忍,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花巽打了个呵欠道:“看你怎么下来啊。” “如果我下不去呢?” “那我就等到你求我救你下来。” “如果我不求你呢?” “那我就等到有人救你下来。” “如果没有人救我下去呢?” “……” “你为什么不主动救我呢?” “……” “英雄救美时难道非要等到美人开口相求才会救她吗?” “……这么说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好像是。” “明明是你不要我们救的。”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反正裴恭措已经走了,她也无需再避讳。 花巽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树上一跃而下,自腰上取下钩绳和匕首,借助凸出的岩石一路攀援而上。 到得花缅身边,他将绳索系于她的腰上,准备让她攀绳而下。 花缅不无感慨地道:“你出门还带着钩绳,想得可真够周全啊。” 花巽系绳索的动作一顿,然后继续。 他的反应让花缅心中一阵狐疑,她不由盯着他看了半晌,总觉得他的神色带了些闪躲。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莫非她今日的这番遭遇是裴恭措设计的?可他们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终她想得头都大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此归咎为孔雀的报复,而他们出手搭救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 她转头看了看那只悠然自得的孔雀,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趁它不备飞起一脚便踹在了它的屁股上。下一刻,那只傲慢的孔雀吃痛向前冲了出去,却因收不住脚而跌出了悬崖,它狼狈地扑腾了几下翅膀,才在半山处振翅飞了起来。 花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小丫头气性不小啊。” 花缅“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欺负我的下场。” 花巽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方一下到山下,姬云野便带人找了来。尽管花缅安然无事,他却仍是心有余悸,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切不可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和动物,并同时把雪球也教育了一番。 望着姬云野和花缅离去的背影,花巽不由嘀咕道:“这小丫头的确很有姿色,可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女孩啊。难道现在流行恋童癖?” 回到宫里,他们今天的事迹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是以还未进水华宫,姬云野便被皇后叫去了坤宁宫。 询问了来龙去脉后,皇后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出宫去玩母后并不反对,但切不可太过招摇。你今日为了缅儿当众动用皇家暗卫,这事实为不妥。” 姬云野心道,皇家暗卫本就是听凭皇上和太子差遣的,母后所说的不妥,恐怕在于“为了缅儿”和“当众”上,看来缅儿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于是恭敬地道:“母后教训得是,孩儿知错。”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已让人将茯苓送去了水华宫,表面上跟秋棠和宛陶一样,只你心里明白便好。” 姬云野先是一愣,继而腼腆一笑道:“母后费心了,孩儿告退。”转身退下的瞬间,笑容已然被冷厉取代。 待我长发及腰 《十里红妆女儿梦》中少女的一封信: 待我长发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 待你青丝绾正, 铺十里红妆可愿? 却怕长发及腰, 少年倾心他人。 待你青丝绾正, 笑看君怀她笑颜。 少年的回信: 待卿长发及腰, 我必凯旋回朝。 昔日纵马任逍遥, 俱是少年英豪。 东都霞色好, 西湖烟波渺。 执枪血战八方, 誓守山河多娇。 应有得胜归来日, 与卿共度良宵。 盼携手终老, 愿与子同袍。 我自小打骨子里就喜爱长发,五六岁时曾因家人把我漂亮的小辫子剪成了男孩头而痛不欲生。那种痛根深蒂固,直到长大还常常梦到自己的长发不见了,然后从噩梦中惊醒。 我第一次长发及腰是小学快毕业的时候。那时喜欢上班里最聪明学习成绩最好长得最漂亮的一个男生。喜欢了两年,从五年级初见开始。因为我是五年级转到他们学校的。 两年的时间,他一直坐在我前面一排靠左的位置,而我坐在他后面一排靠右的位置。这样太方便我观察他了。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用左手托着腮,脸和黑板保持着四十五度角,同时和我也维持着这样的角度。 每当他偷看我时,我都会心花怒放。少女怀春的感觉大抵便是如此吧。 我们一起讨论题目,偶尔会发生争执,他会用宠溺的语气说我“傻样”。课间他会装作不经意地看我和其他同学玩耍。 他曾含蓄地表达过对我的长发的喜爱。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刘德华曾说过的一句话: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那时我很开心,并以自己符合大众审美的那一头漂亮的长发为荣。 小升初时他发挥失常,与我们全市最好的那所中学失之交臂,就近进了一所不入流的学校。而我发挥正常,考进了那梦寐以求的学府。自此我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初一那一年,我每天骑脚踏车上学和放学都要经过他的学校,常常能在那条街上看到他。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是与其他同学在一起。每次都是匆匆地擦肩而过。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 初二那年我搬了家,上学放学不再路过他的学校,于是直到初三都再未见过他。中考前夕,我突然很想见他一面,于是在下午活动课时偷偷跑去了他的学校。 当时他们也在上活动课,操场上有那么多人,我一眼便看到了他。他正在篮球场上打篮球,一两年不见,他长高了很多,英姿飒爽,非常帅气。 我站在远处看了一会便离开了。带着淡淡的少女特有的忧伤,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之前我曾听说他跟他们学校的校花在交往。我想,他可能已经忘了我吧。 回到学校,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不是表白,只是简单的问候。那时距离中考只有几天了,我期盼着能收到他的回信,然而终是没有等到。 留了太久的长发,突然很想换个发型,换个心情,于是毫不犹豫地将长长的马尾剪成了清爽的学生头。 高一的时候循规蹈矩,一心读书,班里没有一个谈恋爱的。毕竟是省重点全住宿中学,每天的学习时间是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半,即使这样大家仍然争分夺秒,晚上十点熄灯以后还要点蜡烛继续学。有时候困极了一不小心睡过去,蜡烛不是烧了头发就是烧了蚊帐。早上教室里虽然六点才来电,但五点半就已经点满了蜡烛。 那段艰苦奋斗的时光,现在想想都觉得恐怖。 高一下学期,他的突然来信就像在我平静的心湖投下了一粒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这是一封明晃晃的表白信。信里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煽情,让我不饮自醉,无法自拔。 他说他喜欢我,这些年常常梦到我。他说我每次从他们学校路过他都知道,因为他都是卡着我的点出门的。他说我中考前夕去他们学校的时候他看到我了,可是他没有勇气跟我说话。他说他和他们校花什么事也没有,都是同学们拿来开涮的。他说他收到我的信时中考已经结束,他几经辗转才打听到我现在的学校。他说他考上了一所技校,学的是烹饪专业。 我们那时候哪里会考虑到人生道路的不同,只知道彼此喜欢就已足够。于是我们甜甜蜜蜜地通了几个月的信。 可是后来我寄出的信都如石沉大海般再也没有了回音。我想,他应该是移情别恋了吧。于是我用整个青春期的暗恋换来的一场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如果这也算恋爱的话。 高二下学期,一个高三的花花公子追我。或许是他太有女人缘吧,我遭到了班里几个女生的围攻,被她们骂得很不堪。那时,我有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直到班里的一个男生出面帮我摆平了此事,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然后那个男生跟我表白,而我竟然不可思议地接受了他。这是我整个青春岁月最不愿回首的一段过往。 他不思进取,成绩很差,但很有人缘。由于和他交往,我那曾经让班主任为之骄傲的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下降。 后来他傻傻地主动跟我承认他劈腿,劈腿的对象是他最好的兄弟的女朋友,并求我原谅。因为他态度诚恳,且是那女生主动勾引他,于是我傻傻地原谅了他。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男人出轨和肉体有关。 从恋爱到拥抱用了两个月,从拥抱到接吻又用了两个月。我以为恋爱仅止于此,可他却不是这么想的。 那天是一个月一次的放假日,同学们大都回家了。不回家的也要报上名单,方便班主任查岗。为了和他在一起,我跟家里慌称要在学校学习,没有回家。 我们在外面玩到很晚,回到学校时大门已经关闭。他提议在校外的旅馆住一晚,我没有反对。 我对他虽然挺有好感,但绝非是爱。我爱的只是那种被爱的感觉。尽管如此,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很亲密了,到了旅馆便开始拥抱,接吻。他的吻技很好,我们躺在床上亲吻了很久。 然后,他开始掀我的裙子。我吓了一跳,连忙推拒。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扯下我的内裤,然后把自己的东西往我那里送。我很害怕,扭动身子试图躲避,可他还是进来了一点。我因疼痛而哭喊,同时不停挣扎。他终究未能得逞,在门口便缴械投降了。 我用毛巾擦去他留在我身上的黏稠,又穿好了内裤。他跟我道歉,说我还是处女。我不知道判断处女的标准是什么,那时候我不知道女人的第一次是会见红的,所以黑灯瞎火的也没看到究竟有没有见红,只觉得心中很惆怅,很茫然,一晚上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起身也不开灯,趁着月色把床单上的脏污清洗了。 由于旅馆简陋,不方便洗澡,我第二天回到宿舍洗澡时才发现内裤上有淡淡的血迹。于是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纠结于我那时究竟有没有被破处这个问题。 我后来又回忆了一遍他说自己出轨时所说的话,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他最好兄弟的女朋友很可能已经上了床。因为他说那女生对他说,自己初中时被人强奸过,所以才会失去处子之身。如果不是肉体出轨,他们为什么会说这些? 但都不重要了,因为等我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班主任查岗知道我和他夜不归宿后调查了很多同学又通知了家长,此事闹得不小。后来我就转学了。 大一暑假,我的头发再次长到了及腰的长度,于是我循着记忆找到了初恋的家。就算无法追回,至少也要求得一个答案。因为这些年他一直在我心里,从未离去。 那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我敲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失望之下正要转身离去,门却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他从阴影中走出,我在阳光下仰望着他。他个子很高,头发乱糟糟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到我的一刹那,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 我问他还记得我吗。他说怎么可能不记得。然后邀请我进屋,脸上始终挂着清淡而疏离的笑容。 我问他为什么中午了还在睡觉。他说夜市两三点才收摊。 我问他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了。他只叹了口气,却并不回答我。 我最想要的答案他闭口不提,只不停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跟他聊了一些学校里的事后便再也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他早已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了。 我起身离去的时候,他把我送到门口,客气地叮嘱我路上小心。 直到多年以后的现在,我还时常梦到他,而梦中的他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每每醒来心中都会有一种钝钝的疼。 后来我再次剪短了头发,长度只到肩膀,同样是为了换种心情。 长发及腰的时候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不是言情小说中那些浪漫的邂逅,而是通过相亲。 那时候,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除了无法忘怀的初恋以外再未遇见过让我动心的男子。如果没有相亲,我相信我一定会孤独终老。 相亲对象的条件参差不齐,但无一例外都入不了我的眼。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要什么样的。 那是一个星期日,地点定在迪欧咖啡。我先到以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盯着大门口。 当他进来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他那张完美的侧颜,然后是他四下张望时深邃而迷人的眼睛,心脏在那一刻骤然被击中。 这种心动的感觉,我回忆了一下,从未有过。 他对我绽开微笑的一刹那我便有了预感,这次应该成了。果然,吃完饭后他又约了我下次见面的时间。 后来他告诉我,我当时的样子就是他梦中情人的样子。于是我又想起了刘德华的那句话: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ps:准备剪掉长发了。谨以此文纪念我长发及腰的那些年以及我逝去的青春年华。 第226章 侍寝 姬云野回到水华宫时,花缅正与宛陶、秋棠和茯苓围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有说有笑,气氛和乐融融,好不热闹。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见桌上放了一坛酒,且每人面前摆了一个酒杯,眉头一蹙道:“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还在这里喝酒?” 花缅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道:“母后让茯苓带了一坛百花酿来,我觉得怪好闻的,于是不等你来便拆开喝了。谁知一喝了这酒头也不晕了,身上的不舒服也全都跑光了。” 姬云野刚要开口,茯苓便起身给他福身行了一礼道:“奴婢茯苓见过太子殿下。” 姬云野礼貌地唤了起后,又对花缅道:“这酒真有这么神奇?” 花缅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不信你问她们。” 宛陶和秋棠连连点头,直赞这酒美味,醒神,至于能不能治病便不得而知的了。 茯苓连忙掀起扣在托盘上的酒盅,倒了一杯恭敬地递给他道:“殿下也尝尝。” 姬云野并不去接,而是端起花缅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咂了咂嘴道:“芳香馥郁,甜而不涩,的确可口。不过依我看,这酒能治病是假,你贪嘴才是真吧?” 花缅接过茯苓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道:“可我现在的确神清气爽啊。” “你喝了几杯了?” 花缅一愣,摇了摇头道:“没数。” “那就是不只三杯了?” 花缅嘻嘻笑道:“这酒不上头的,看你紧张的。” “……你不知道酒大都是有后劲的吗?” 后劲?花缅忽然想起裴樱释曾给她喝的一杯醉,那酒的后劲不是一般的大。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将宛陶拉到一边道:“如果等会我真的醉倒了,你可要帮我看着茯苓,不许她勾引野哥哥。” 宛陶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以后,她仍然不放心,又叮嘱道:“还有秋棠,也不能给她制造机会接近野哥哥。” 宛陶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估计这酒的后劲上来了,开始说胡话了。” 花缅拍掉她的手道:“我现在很清醒,你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秋棠喜欢野哥哥。” 宛陶“哦”了一声道:“好,我帮你看着她们俩。” 然而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没多久花缅便真的醉倒了,而她醉倒之后宛陶和秋棠也相继趴倒。 姬云野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茯苓,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你在酒里下了药?” 茯苓一脸惊恐地道:“奴婢没有啊。” “难道当真是这酒的后劲大?”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你怎么没事?” “奴婢不爱饮酒。” 姬云野冷笑一声道:“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茯苓立即跪在地上,一脸委屈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殿下让奴婢招什么?” 姬云野一撩衣摆,懒洋洋地坐在了桌边的石凳上,然后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道:“母后为何把你送来水华宫?” 茯苓脸一红,嗫嚅道:“皇后娘娘让奴婢好生伺候殿下。” “怎么个伺候法?” “就是……” “就是什么?” 茯苓羞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姬云野盯着她看了半晌,总觉得她不像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而且他深信母后绝不会送一个有心机的人给他作暖床工具。他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将她扶起道:“母后除了让你带百花酿过来,可还给了你什么没有?” 茯苓羞羞怯怯地看了姬云野一眼,然后低下头去小声道:“皇后娘娘还给奴婢准备了解酒药丸,说是如果殿下喝多了便让殿下服下一粒。” 姬云野闻言心下已经有了几分了然,于是伸出手来道:“给我。” 茯苓一愣:“什么?” “把解酒药丸给我,我给她们三人服下。” 茯苓神色顿时慌乱起来,支支吾吾道:“皇后娘娘说,这个……不能给别人吃。” 姬云野冷冷一笑:“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茯苓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哀求道:“殿下就不要逼奴婢了,这个她们真的不能吃。” “为什么?” “因为……” 见她欲言又止,姬云野接下她的话道:“因为这解药里面被下了春.药是不是?” 茯苓蓦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在姬云野渐冷的目光中再次跪下,含着泪道:“殿下饶命,这不关奴婢的事,都是皇后娘娘让奴婢这么做的。” 姬云野什么也不说,只摊开手来冷冷看着她。她只得识趣地把药瓶交到他手上。 姬云野命人找来御医验了酒和药丸,得出的结论是,酒中含有迷.药,药丸虽是解药却也添加了催情的成分。 姬云野打发了御医去给花缅她们配置解药,然后又对茯苓道:“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茯苓眸光一亮道:“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奴婢一定照办。” 姬云野和煦如风地一笑:“以后我不会碰你,但母后若问起,你就说我们行过房。” 茯苓眸光顿暗,为难地道:“若皇后娘娘问起细节……” “母后还没有这么无聊吧。”话落,姬云野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观点,以皇后今天的所做来看,她的确是挺无聊的,于是命人立即出宫去大量采购春宫图,准备让茯苓好好学习,以向母后报备。 茯苓似乎觉得这样仍不足以糊弄皇后,于是又怯怯地开口道:“如果以后皇后娘娘问起我们哪日行房的,奴婢该如何回答?” 姬云野想了想道:“就按三日一次好了,今日算第一次,往后你自己算好了,记住就是。” “那殿下最好也记住了,万一娘娘哪日问起,我们若对不上的话……” “嗯,我记下了。你下去吧。” 茯苓满含哀怨地看了姬云野一眼,然后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姬云野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盯着花缅沉睡的小脸看了半晌,然后在院中拔了一根狗尾草在她脸上搔来搔去,见她毫无反应,于是两手捏住她的脸颊往两边扯。扯了半天仍然没有反应,他又把她扶起来大力摇了摇,结果依然如故。 他觉得这个样子的花缅很是有趣,可以任由他来拿捏,于是坏心地把自己的嘴巴凑了上去,在她柔嫩的下唇上轻轻咬下,然后慢慢加重力道,再加重,直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才松开牙齿,用舌头舔了舔被自己咬疼的地方以示安慰。 御医给她们解开迷.药后,宛陶和秋棠很快便醒了过来,而花缅却依然沉睡不醒。姬云野顿时急了,揪着御医不放,当得知她是醉酒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姬云野原本打算自己睡偏殿,让花缅睡主殿,但一想到皇后事多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于是把花缅抱去了偏殿。 他把她安顿好后便欲回房,准备和茯苓做做样子,恰巧小太监抱着一摞春宫图进了来,他于是随手翻看了起来。毕竟是青春期的少年,昨夜又有了人生初体验,不看还好,一看便有些燥热难当。 他看着小脸红扑扑的花缅,难耐地咽了咽口水,然后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小嘴。 她的嘴唇非常柔软,吻起来很舒服。他辗转吮吸了一会,然后将舌头探入她口中,缠着她的小舌来回翻搅,觉得甚有趣致,于是不由自主地自己把玩了起来。 当他浑身舒畅地发泄完后,心中却反而惆怅了起来。他为自己亵渎了心爱之人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罪恶感,然后狼狈地逃回了房中。 花缅醒来时觉得嘴唇麻麻的,她起身走到铜镜前照了照,发现嘴唇有些红肿,下唇上似乎还有牙印,立即意识到是姬云野趁她醉酒偷吻了自己。心下不由嘀咕起来,上一世他明明忍到她十三岁才第一次吻她,如今怎么才九岁就对自己下手了呢? 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已经不是她原来的房间,想来是姬云野把她抱来了偏殿。她眸光一掠,见床下散放着几本册子,好奇地上前翻看了起来。然后脸色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白。 姬云野一定是受这些春宫图的刺激才会非礼自己,而他把自己送来偏殿,很可能是为了跟茯苓行鱼水之欢。想到这里,她飞快地下床便往主殿跑。 然而跑到院外她才发现,现在已是月上中天,所有人都已睡下,如果姬云野和茯苓真有什么,也已成定局。 她走到半掩的窗边向里看去,只见茯苓躺在外间的床榻上正睡得酣沉,而姬云野则在里间的大床上翻来覆去未曾入睡。 这一刻,她只觉心中一沉,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姬云野之所以难以成眠,应是做了亏心事。他一定是动了茯苓感觉到对不起自己才会辗转反侧。然而她虽伤心却又无法完全怪罪于他,只恨自己贪杯误事。 却在这时,她只觉胸口一痛便再也动弹不得,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觉身边一阵风过,然后腰肢一紧被人抱住腾空而起,落在了院墙上。 她诧异地回头,却见一蒙面人正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第227章 捣乱 花缅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 这双桃花眼曾让她魂牵梦绕无数回,在他离世的那些年每每想起都会痛彻心扉。而此刻的他是如此年轻,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清澈。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他的眉眼,伸到一半方觉有些唐突,于是手一顿,转而扯下了他的面罩。她呼吸一窒,只觉他此刻姿容既好,神情亦佳。当真是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这一世明明不想和他纠缠,却又抵挡不住他的诱惑,她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勉强拉回一些理智,开始思索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呆愣愣的模样让裴恭措忍不住轻笑一声,嗓音欢悦地道:“走,我带你去听心湖看夜景。” 花缅讷讷地道:“为什么?” “因为此刻的听心湖非常漂亮。”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带我去?”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们很熟吗?” “日后会熟的。” 日后?她正莫名其妙,他已将她横抱而起,起落间飞快地把她带离了皇宫。 到得宫墙外,他把她往地上一放,甩了甩双手,又揉了揉肩膀,调侃道:“没想到你小……小小年纪这么重,抱得我肩膀都酸了。少吃点,该减肥了。” 花缅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腰身,想起当年嘴不离零食,加上姬云野的纵容,所以才长成了这样。她不服气地道:“我有那么胖吗?这顶多算丰满。” 裴恭措噗嗤一声笑道:“丰满?你发育了吗?” 花缅脸一红,啐道:“小小年纪就如此不正经,长大以后不知要祸害多少良家女子。” 裴恭措调笑道:“要不,我只祸害你一个可好?这样你就能解救很多良家女子,也算行善积德了。” 花缅顿时惊呆了,不由定定地看着他。这的确是裴恭措没错,他当年追求自己时也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可那时她芳龄十四,香肤柔泽,颜若芙蓉,正是最美年华,而现在不过九岁,尚未脱离稚气,他怎么会对自己感兴趣?难道他有恋童癖? “发什么呆,走了。”裴恭措揉了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韩征正坐在马车前打瞌睡,感觉到有人靠近后陡然睁开了眼睛。他正要开口,却被裴恭措以手势制止了。 裴恭措拉着花缅蹑手蹑脚地来到马车旁,耳朵靠近车厢细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后,猛然撩开了窗帘。于是花缅看到了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 只见车内的两个黑色锦衣少年正紧紧拥抱着陶醉地吻在一起,听到动静后连忙慌乱地分了开来,然后一脸羞窘地看着他们。 竟是花巽和花乾! 花缅张口结舌地看着一脸坏笑的裴恭措:“他们……怎么会?” 裴恭措戏谑道:“没见过断袖吗?” 这一刻,花缅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梦中,这感觉太不真实了。明明都是多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全都提前了?这太不可思议了,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是因为她让司命星君从命格谱上涂掉了和自己有关的内容,所以原先的剧情走向便发生了变化?可原本和她无关的情节怎么也发生了变化呢?不对,一定是司命星君捣的鬼。他一定是因为自己威胁他而怀恨在心,所以才会改写了原来的命局。 因为对司命的人品有了先入为主的认识,是以花缅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若当真如此,一切又会变得不可预测,那么她和姬云野能不能修成正果便很难说了。 这个司命着实可恨! 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裴恭措好笑道:“断袖有那么可恨吗?”话落,他冲花巽和花乾眨了眨眼道,“以后你们俩收敛点,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花巽和花乾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花缅调侃道:“擅闯皇宫这样危险的事情不是应该侍卫去做吗?怎么反而你这个当主子的去冒险,侍卫却在这里逍遥快活?” 裴恭措轻笑一声道:“因为我是去偷人,不想让旁人代劳。” 花缅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莫不是打算把自己拐走?想到这里,她一把挣开他的手撒腿就跑。 裴恭措一愣之下对花巽和花乾道:“瞧你们把她吓的,赶紧给我追回来。” 花巽和花乾面面相觑后连忙飞快地钻出马车朝花缅追去。 裴恭措倚在车厢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把花缅拦下,然后双方交起手来,花缅不敌被花巽扛了回来,唇角的笑意涟漪般一直荡入眼底。 被塞入马车后,花缅懊恼地看着紧随其后上来的裴恭措,只恨在皇宫里自己一时大意忘记了呼救,否则野哥哥是一定不会让他把自己带走的。 裴恭措坐到她身边道:“为何这样看着我,我们有仇吗?” 花缅气哼哼地道:“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哦?为什么?” “你当真是带我去看听心湖的夜景吗?” “那是自然。” “看完之后呢?” “看完再说。”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快放我回去!” “回哪去?” “当然是回皇宫。” “是回到姬云野身边吧?我原本还真没想过要怎么样,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改变主意了。” 花缅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恭措笑道:“我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拆人姻缘。” 花缅细细想了想,可不是吗,裴恭措前世拆散了荣来晴和荣来川,李馨怡和裴奇骏,品儿和她未婚夫,温如雅和他父皇,还拆散了她和姬云野。只是没想到这一世他竟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怎么说也是有目的地拆人姻缘,如今却是无缘无故。 裴恭措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我方才说的话你不妨考虑一下。” 花缅又是一愣:“你方才说什么了?” “既然牺牲一下自己便可以拯救很多良家女子,这种行善积德的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牺牲自己?什么意思?” 裴恭措伸了个懒腰,顺势把她搂在了怀中:“我看上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花缅惊讶、惊恐、惊呆地道:“为什么?” 裴恭措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可是,我才九岁呀。” “九岁又怎么样?只要我喜欢,就算你才九个月我也要定了你。” 花缅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一根红线牵着。不对,她是被好几根红线牵着。剪不断,理还乱。但今日这缘分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听心湖边。裴恭措把她抱了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沿着湖岸一路向前行去。 花缅试图挣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了。她叹了一声道:“这一世我只想和野哥哥在一起,不离不弃。你若真想和我在一起,等来世……”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裴恭措打断她道,“我不光要你的来世,就连你的今生我也一起要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没看到今夜的听心湖特别美吗?” 花缅不由举目看去,这才发现他所言不虚。这一刻,呈现在她眼前的的确是一幅奇景。天空中圆月高悬,花树上悬挂的花灯组成无边无际的灯海,环着湖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山脚。花上的露水闪着莹光,湖上升起缥渺的雾气,光与影交织在一起,仿佛置身童话世界。 花缅喃喃道:“湖上升明月,火树伴银花。果然很美。” “火树银花。”裴恭措重复了一遍,转身对身后的花巽和花乾道,“让小缅儿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火树银花。” 小缅儿?花缅诧异地看向裴恭措:“你知道我的名字?” 裴恭措勾唇笑道:“想知道你的名字这有何难?” 他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道呼啸之声直蹿天际,夜空中瞬间炸开了一朵硕大的五彩烟花,紧接着无数花朵此起彼伏,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开来,当真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花缅看得欢喜不已,仰着头道:“这个果然更像是火树银花。” 耳边响起裴恭措的声音:“喜欢吗?” 花缅不假思索地道:“喜欢。” “跟我走,以后我天天放给你看。” 花缅转眸看向他,不屑地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那严肃的神情逗得裴恭措一乐,他忍俊不禁道:“你小时候的样子还真逗。” 这话花缅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什么叫“你小时候”?难不成他还见过她长大的样子?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震,莫非他也是穿越而来?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由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花巽和花乾。他们这么早便在一起,难道不是司命动了手脚,而是裴恭措在中间牵线搭桥?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甩开裴恭措的手跑到花巽跟前,拉着他走到一边道:“你们南秀现在的太子是谁?” 花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道:“是七皇子啊。” 花缅惊呼道:“裴樱释?”话落她立即捂住嘴巴,瞥了眼远远望着她的裴恭措,急声道,“以前的太子呢?” “当然是被废了啊。” “那当今皇后是谁?” “当然是太子的生母啊。” “千玉语?” 花巽点了点头。 “那庄嫱呢?” “她杀母夺子,被打入冷宫了啊。” “这……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不久前,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你难道没听说吗?” 花缅怔怔看着裴恭措,这一刻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他一定是得知自己穿越来了这里,所以穿越到了比自己更早的时间点上。有他在这里捣乱,她所有的计划都将泡汤了。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第228章 结局(正文完) 花缅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追问道:“庄嫱犯的可是死罪,皇上为什么只把她打入冷宫?”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问我比问他更合适。 ” 花缅身子一僵,转头看向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裴恭措,目瞪口呆道:“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恭措唇角一弯道:“在你发呆的时候。怎么,你跟我母妃有仇不成,想让我父皇定她死罪?” 花缅连连摆手道:“我绝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父皇为什么会对她网开一面。” “你有此疑问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害死我生母在先,陷害千皇后在后,而她们又都是父皇最爱的女人,她死不足惜。至于父皇为何会对她网开一面,”他踱到她身边,然后俯身附耳道,“你猜出来了,不是吗?” 花缅不由挑眉看他,见他正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按捺住想要给他一拳的冲动道:“你大义灭亲揭发庄嫱,又牵连上先皇后和先太子,旨在为裴樱释铲除障碍,同时以此为条件让他在你父皇面前为庄嫱求情。” 裴恭措点了点头道:“没错。” “怎么,不争皇位了?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 裴恭措嗤笑道:“皇位有什么意思?我是为你而来,除了你,一切都是浮云。” “这么快就承认了?” “没办法,谁让你这么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你太轻敌。” “失算,本来还想再逗你玩玩,没想到一时大意说漏了嘴。不过——”裴恭措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调笑道,“你没长开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花缅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彼此彼此。”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扯入怀中。 下一刻,嘴唇毫无征兆地被他吻住,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眸光一掠正见花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她连忙拍打他,示意他将自己放开。他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吻了一个过瘾,然后咂了咂嘴道:“味道不错。” 花缅小脸臊得通红,语无伦次道:“你……我……我才九岁。” 裴恭措轻笑一声,贴着她的耳朵道:“都老夫老妻了,孩子你都已经给我生了俩,你敢说你才九岁?” 花缅瞪了他一眼,然后挣出他的怀抱道:“我的身体才九岁好不好?你这是猥亵儿童!” 裴恭措耸了耸肩道:“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你偏要回到九岁。你若再长几岁,我对你做的可就不只这些了。” 花缅仰头望了望天,无奈地道:“我回到九岁是为了改写我和野哥哥的命运,哪知你会跑来插上一脚,现在好了,我欠他的情债又无法偿还了。” “你欠他情债为什么非要跑来这里偿还?” “不来这里难道回去被你们四个人劈成四瓣不成?不对,若阿止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被劈成五瓣。” 裴恭措深以为然道:“嗯,你说得没错,如果康穆宁那家伙知道了,估计也会来凑热闹。躲在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 花缅初听觉得他很善解人意,但见他面色不善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反讽,于是张口结舌道:“我……我不是躲,我只是来偿还野哥哥的情债。” “用这漫长的一生一世来偿还?” “没……没错。” “然后呢?” “然后再一一偿还你们五人啊。” “再用五生五世的时间?” “是……是啊。” 裴恭措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这一世结束后,你可以回到异世,在褚悠然得病之前便防患于未然,和他携手一生。然后等康穆宁长大,和他再续前缘。而后回到丹阳山和姜孟涯初见的时候,直接向他表白,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回到天界遇见我之前,和敖由从两小无猜到相濡以沫。” 花缅眸光一亮道:“你这些提议倒是和我设想的差不多。但我不打算回到敖由那一世,我准备陪伴阿释在南秀共度余生。” “那我呢?你打算如何偿还?” “等我偿还完他们以后,我便回到天界和你初遇之时,直接告诉帝君,自己是他的亲生女儿。这样他就不会反对我和你在一起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天长地久了。” “你不觉得这些都是多此一举吗?” “啊?什么?” 裴恭措不答反问道:“你时刻提防着姬云野被人染指累不累?” 花缅赞同地道:“是挺累的,今晚我一个不防他便和茯苓在一起了。” “很难过?” 花缅点了点头。 裴恭措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与坎坷,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季节,你却还要再走一遍艰难的路程,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花缅错愕地看着他。 裴恭措笑了笑:“他们都等着你呢。” 花缅张口结舌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在灵山,眼巴巴地等着我把你带回去呢。” “你说什么?” “我从天帝处得知你来了这里,便把此事跟他们说了。他们觉得与其这样煎熬地等待,不如让我把你带回去。因你的肉身在天界,他们怕你醒来不知要等多少年,所以都跑去了灵山。” 这一刻,花缅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们……你们这又是何意?” “我们和解了。” “和解……是什么意思?” “傻瓜!” 花缅惊恐地道:“你们不会是……让我一个人同时伺候你们五个吧?” “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一下。因为灵山的一个月是中土大陆的一年,所以我们会在灵山定居,然后轮流在中土大陆和你生活。这样轮下来也不会等得太久。” 花缅不敢置信道:“你们就这样把我给瓜分了?” “不是瓜分,是分享。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一世又一世地偿还情债要好很多?” 这一刻,花缅竟无言以对,半晌方道:“那野哥哥和阿释,他们的国家谁来治理?” “东离和南秀已经合并为凌云国,新皇是裴恩赫,也就是我们的宝儿,韩征和花兑是他的贴身护卫,宛陶和漱雨是他的贴身侍婢,裴奇骏是摄政王。” 因为之前所受惊吓太大,是以花缅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调侃道:“你们三人当初争皇位争天下争得你死我活,如今倒还真是舍得,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江山拱手送给了你们的敌人。” 裴恭措纠正道:“此话差矣。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裴奇骏如今早已是友非敌。何况江山与你相比,实在不堪一提。” 花缅似笑非笑道:“多谢抬举。” “哪里哪里,娘子实至名归。” 花缅不由喃喃道:“如果康穆宁知道了,不知他会不会把西延也拱手送给宝儿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花缅叹了口气,心道,难道真的就这么回去吗?思绪纷乱间,她忽然想起临来之前自己和天帝的一番对话。 她慎重地问他:“一旦我回到过去改变了历史,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比如我的孩子还会不会存在?” 天帝答道:“宇宙中有无限多个时空同时存在 ,每一个时空都有一个你。假如你原来的时空是甲,穿越回去的是甲时空在过去的一个时间节点。在那个时间节点上,由于你的穿越改变了未来的走向 ,所以会分裂出一条新的时间线。相当于一个树干上的两个分枝。你改变的历史不会影响到原来时间线上的历史。” 花缅欣喜地道:“这么说来我们原来的时空依然存在,我不是改变历史,而是创造历史?” 天帝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想到这里,花缅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裴恭措道:“你在这里随意改变历史,我们竟然还能出现在同一个时空,还真是奇迹。” 裴恭措笑道:“我们的确已经不在同一个时空,我遇到的是我所创造的新时空中的你,也就是你所创造的新时空的平行空间中的你。” 花缅惊奇地道:“这么说来,天帝所言不虚,果然每一个时空都有一个我?” 裴恭措含笑点了点头。 花缅眸光一亮道:“那我所创造的那个时空中的你又在做什么呢?” “自然是仍在南秀待着,整日苦心孤诣地琢磨着如何夺得皇位,至于结局……”裴恭措突然话锋一转道,“你想给我一个怎样的结局呢?” 花缅一愣,然后神情忧伤地道:“我自然不想你英年早逝。” “那就是希望我长命百岁了?” 花缅点了点头。 “哪怕我身边美人环绕你也毫不在意?” 花缅横了他一眼道:“我都选择野哥哥了,哪还能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我当初跟你在一起时,你不也没少眠花宿柳吗?” 裴恭措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这个词用得不太对。我从不狎妓。” “在我看来都一样。” “……对不起。” “啊?”花缅挖了挖耳朵,没听错吧,他在跟自己道歉? 裴恭措叹了一声道:“我当初如果能够好好珍惜你,我们的结局也许会很美好。” 花缅因他这句话突然伤感起来:“不是每个人在失去之后都还能重新开始的。” “没错,所以我很庆幸。”裴恭措拉起她的手道,“跟我回去吧,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野哥哥他……” “放心吧,他一定会在你创造的那个时空中和你白头偕老。” “那这里……” “待你的那缕魂魄离开后,就由她去吧。你要相信你自己。” 是啊,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可以在未来和野哥哥过上幸福的生活。花缅含笑看了看裴恭措,然后与他牵手并肩向前行去。 番外1 裴恭措的小伎俩 裴恭措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辘辘前行的马车里,身边除了花巽和花乾外,还躺着一个沉睡的小女孩,他腾地坐起身来撩开车帘向外看去,然后转过头来一脸费解地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女孩是谁?” 花巽和花乾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最终花乾开口道:“主子,看来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了?” “什么真的假的?我方才明明在寝宫睡觉,哪有说过什么?” 花乾先是一愣,继而眨了眨眼道:“今日几号?” “月亮已经西沉,这会儿应该是二月初五的凌晨了。”话落,裴恭措不解地道,“可月亮怎么那么圆?” “果然!”花巽和花乾异口同声道。 “果什么然,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花乾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是三月十五。”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睡了一个多月?” 花巽附声道:“也可以这么说。” 裴恭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不要给我卖关子,你最好一次把话给我说清楚。” 花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待他松开手后,他方正襟危坐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裴恭措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长话短说?花巽琢磨了一下道:“未来的你穿越回你自己身上,改变了一些历史后,现在又回未来去了。” 裴恭措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吃错药了?” 花乾连忙信誓旦旦地道:“属下证明,事实的确如此。” 裴恭措照着花乾的脑袋便是一巴掌:“你这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花乾揉了揉被他打疼的脑袋,哭丧着脸道:“属下真的不骗你。这一个多月你做了不少让我们匪夷所思之事,直到今日我们才弄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你做的。” “我做什么了?” “你原本一直想把太子扳倒然后自己当太子,可结果你虽扳倒了太子,却把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了七皇子,还说你志不在皇位,只想择一城与一人终老。” “不可能!这根本就不是我!” “没错,事到如今我们总算明白了,那的确不是你,而是未来的你。” “荒谬!” 花巽叹了口气道:“属下也觉得很荒谬,可有些事属下又不得不信。你方才亲吻这小丫头的样子让属下觉得,你是真想和她一生一世的。” 裴恭措不由转眸看向睡得正香甜的花缅,嗤笑道:“你说我亲吻了这个黄毛丫头?还想和她一生一世?” 花巽点了点头道:“没错。你,哦不,是未来的你,他临走之前特地叮嘱属下一定要把她带回南秀,说她是你未来唯一的妻子,千万不能让姬云野拐跑了。” 裴恭措蹙眉盯着花缅看了一会,然后诧异地道:“她莫非就是姬云野从外面捡回来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那个小丫头?” “正是。” 裴恭措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们的额头道:“你们可真行啊!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君子不夺人所爱,你们把她从哪里弄来的就给我送回哪里去。” 花巽连忙解释道:“她可不是我们弄来的,是你亲自跑到东离皇宫掳来的,你今日若把她送回去,他日必会悔恨终生。” “谁说的?” “你说的!”花巽和花乾异口同声道。 裴恭措再次将目光转向花缅,只觉她虽然年纪小了点,但的确堪称人间绝色,于是勾唇笑了笑道:“虽然我不太相信你们的无稽之谈,但她倒也颇合我的眼缘,我就姑且把她领回去好了。” 于是,在这个寂静的夜中,又一场爱的角逐就此拉开了帷幕。 番外2 子离的私心 花缅自九重天上的金阙云宫醒来时,见子离正安详地躺在自己身边,她忍不住凑上前去捏了捏他的脸颊,见他毫无反应,忽然玩心大起,飞快地起身执笔蘸墨,在他脸上画了一只自己最拿手的乌龟。 看着眼前的杰作,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连忙捂住嘴巴,在他醒来之前逃离了作案现场。 方一出得殿门,便见天帝正负手立于庭院内的秋千架下,神情中满含追思。她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道:“在想母后?” “母后?”天帝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自嘲一笑,“你仍然如此称呼她,莫不是还认我这个父皇?” 花缅眯眸笑道:“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以前的那些不快,我早就忘光了。” 天帝先是一愣,继而苦涩一笑:“若莲若也能如你这般那该多好。” 花缅深表遗憾道:“这个我也帮不了你了。不过,你倒是可以效仿效仿我,回到过去与她重新开始。”说着径直坐到秋千上随意摇荡了起来。 看着她衣带飘飞唇角噙笑的样子,天帝的神情再次恍惚起来,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莲若的音容笑貌,竟是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这个提议不错,他也正有此意。待到那时,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莲若,绝不让历史重演。 子离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拉回了他的神思,待看到他脸上的那只乌龟,他不由一愣,转头看向花缅,所见便是她一副憋笑憋到内伤的模样。 花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压下那股磅礴的笑意,她眉眼弯弯地对子离道:“你怎么才醒来啊?” 子离笑容缱绻地站定在她面前,只是这本该风华绝代的笑容因为脸上的那只乌龟而显得甚是滑稽:“跟他们三人话别耽误了一会。” 花缅不服气地道:“不公平!你都不让我跟野哥哥道别。” “话不能这么说,你很快就能见到姬云野了,可我却再也见不到花巽和花乾了。” 花缅想想也是,遂不再跟他计较,只道:“你让他们把‘我’送回野哥哥身边了吧?” 子离心虚地点了点头,然后赶紧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我们该回去了。” 一想到回去之后被围攻的情景花缅便不寒而栗,她嘻嘻一笑道:“急什么,我这不才刚醒来吗?而且灵山和天界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他们多等一会也不碍事。” 子离恍然想起什么道:“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去找你之前已在神界寻了你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们在去灵山之前已经在凡间等了你一年。” “你说什么?”花缅脚下一点停下秋千,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天帝,“我和子离回到过去的这段时间难道不是相对静止的吗?” 天帝面有尴尬地道:“我忘了使用时间压缩之术。” 花缅目瞪口呆地道:“那子离去找我之后你总不会再忘了吧?” 天帝清咳了一声道:“反正他们安顿好一切之后都跑去了灵山,而子离很快就可以把你带回来,所以……” 花缅忽地站起身来,焦急地道:“那我总共睡了多少日?” 天帝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大约七十日。” “七十日。”花缅喃喃道,“这么说来,凡间已经过去了大约两年四个月。” 天帝点了点头道:“差不多。” “那我的孩子如今都在哪里?”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吧。”子离慢条斯理地道,“宝儿在凌云国做小皇帝,乐儿在丹阳山由白眉照顾,大宝一直在千桐山跟着帝君,二宝跟着凌月,起初在丹阳山,后来去了灵山,宁儿还在西延。” 花缅细细算了算道:“宝儿如今已经六岁了,乐儿和宁儿三岁,大宝两个多月,二宝……”她张口结舌道,“二宝一岁多?” 子离一脸无奈地道:“没错,我见到大宝和二宝的时候根本就无法想象那两个家伙会是双胞胎。” “那……要不要把他们的名字换一换?” “不换,回头我带着大宝和你在凡间过上一年多就能赶上二宝了。” “回头?什么时候?” “当然是现在了。” “你的意思是……” “没错,如你所想。”子离说着冲天帝微微一笑道,“我们一家三口先过一段时间的二人世界再回灵山。还望岳丈大人替我们保守秘密。” “岳丈大人”几个字甚合天帝心意,他当即便承诺愿意为他们保密。然而花缅心中却打起了鼓,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事一旦暴露她将再也没有好果子吃。然而为了不扫子离的兴,她只得助纣为虐由了他去。 番外3 谁先找到我 东离与南秀合并为凌云国后,国都定在原东离帝都燕州,原南秀帝都云都则变为辅都。 此刻,水华宫的那棵百年梧桐树下多出了一个秋千架,秋千上坐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娃,她身后站着凌云国的小皇帝裴恩赫,小名宝儿。 小女娃是宛陶和花兑的女儿,小名舒儿,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宝儿把秋千推得高高的,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银铃般的笑声穿透茂密的梧桐树叶一直传入躺在树干上看似惬意小憩实则心烦意乱之人的耳中。 树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花缅。 她不是该和子离幸福地过着二人世界吗,怎么又跑来了凌云国皇宫?一提起这事花缅就头疼。 她和子离一致认为,既然凌月、姬云野和裴樱释都在灵山,他们居住在热闹的市井中应该不会和他们有所交集,索性就“大隐隐于市”了。谁知还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她便与这帮煞神遇上了。 说起来,这事还要怪子离。自从那日被花缅在脸上画了乌龟丢了一路的脸以来,他就整日琢磨着哪日一定要把这个屈辱讨回来,于是某日趁花缅午睡时在她脸上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乌龟,又故意在她醒来之后抱上大宝带着她去街上溜达了一圈。 花缅和子离走在街上向来回头率很高,这回被路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花缅只觉得他们今日表现得比往日夸张了些,起初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接二连三地看到路人冲她窃笑,而子离抱着大宝始终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一副装作和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她才觉出不对劲。 她跑到路边卖小饰品的摊铺前拿起了一面铜镜。望进铜镜的一刹那,她先是惊叫了一声,继而气急败坏地冲子离吼道:“易子离,你这个大混蛋!” 这一声怒吼简直是石破惊天,将整个街上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和子离身上。 反正已经丢尽了脸,也不在乎更丢脸,她上前扯着子离便拳打脚踢起来。子离护着大宝,一边躲闪一边嬉笑道:“这下我们总算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你是个男人,顶个乌龟出门算什么?我可是女人,还是个国色天香的美女,现在形象都被你毁了,你真是气死我了!” 花缅气哼哼地继续追打着子离,然而扬起的手臂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入了怀中。 花缅诧异地抬起头来,当看清抱着自己那人的面容后,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人竟是裴樱释。 裴樱释一脸戏谑地道:“怎么?和易子离过起了小日子就把我们给忘了?” 花缅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樱释笑得和煦如风:“不是我,而是我们。” 花缅眸光一转,当看到身旁不远处的凌月和姬云野皆黑着一张脸时,顿时大呼不妙,连忙信口雌黄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只是顺路逛逛,正打算回灵山呢。” “是吗?”裴樱释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我们等的时间可不短了,你们怕是已经一起生活了有些日子了吧?今日若非正巧遇见,我们怕还要继续被你们戏耍下去吧?” 花缅连忙信誓旦旦地道:“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别说了,现在就先跟我去灵山接二宝,然后我们一起回丹阳山。”凌月说着上前拉起花缅就走。 子离拦住他道:“凭什么你先来?” 凌月冷冷看着他道:“你失信在先,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子离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凭真本事好了。今日我们谁打赢了,她就归谁。” 裴樱释瞥了姬云野一眼道:“如此一来,我们二人岂非要靠后站了?这可不公平。” 子离凉凉地道:“知道还不靠后站?”说着便把大宝塞到了姬云野怀中。 眼见他们要动手,花缅连忙道:“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们谁先找到我,我便先跟谁走。”说着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施了个隐身术溜之大吉了。 花缅觉得她今日已经够丢人了,现在又被几个男人当众争夺,若再打起架来,她真的可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次发挥出了她潜逃的特长。 她之所以躲在凌云皇宫,一来是因为她想念宝儿了,二来是因为她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在被找到之前,她可以过一段安生的日子了。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这里还有一个更难缠的家伙。 番外4 姬凌止的惩罚 花缅有言在先,水华宫中谁若把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她便和谁绝交。加之宛陶、澍雨、花兑和韩征皆想看看究竟是谁先找到她,是以都非常自觉地保持了沉默。 此刻,看着树下那两小无猜的一对,花缅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和野哥哥的当年,唇角不由自主地轻轻勾起。她眸光一掠,瞥见一个小小身影向他们跑来,到得秋千架下眼巴巴地看着宝儿和舒儿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舒儿不玩了才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宝儿哥哥,你也推推我好不好?” 宝儿打了个哈欠道:“朕还有功课要做,你让你娘亲陪你玩吧。”说完拉着舒儿便跑开了。 看着他们携手欢快离去的背影,小娃儿撇了撇嘴,眼中顿时包起了两汪泪水。 花缅看了眼追随宝儿离去的花兑,又看了看坐在廊檐下做女红的澍雨,心道,这两口子也真够心宽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小伙伴冷落,也不安慰安慰。 她摇头叹气地跳下树来,把小娃儿搂入怀中道:“轩儿别难过,这说明你宝儿哥哥的性取向很正常,改日我把乐儿带来……”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给白眉找了个情敌吗?于是立即改口道,“改日我给你生个小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轩儿顿时两眼放光道:“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能把小妹妹生出来?” “啊?这个……”花缅没想到这小家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如今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孩子会是谁的,一时竟有些语噎。 这时却听得身后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快了,再等十个月。” 花缅惊愕地转过身去,便见姬凌止正一脸冰寒却又眸波复杂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拔腿就逃,却在跑了几步后仿佛被钉住了般再也迈不开步子,因为她听到他带着压抑的愤怒吐出了一句短促的话:“你若敢逃,我就死给你看!” 当初东离与南秀合并姬凌止便觉得有些奇怪,而事后姬云野和裴樱释竟不约而同地隐匿了起来,他便不得不怀疑是花缅回来了,于是跑来问宝儿。宝儿十分同情他,于是不顾姬云野的叮嘱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和盘告诉了他。至于姬云野和裴樱释去了哪里,宝儿深表遗憾地摇了摇头,只说他们一定还会回来看望自己,到时再让人为他通风报信。 得知花缅回来的时候,姬凌止早已窝了一年多的火,是以见到她的这一刻他心中的悲愤早已胜过欢喜,而她的逃跑则成了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跑啊,怎么不跑了?”他走到花缅面前语带讥诮地道。 花缅讪讪地笑了笑:“阿止,好久不见。” 姬凌止却凄然一笑,继而怒声指责道:“你也知道好久不见?我等了你近三年,你回来了不但连声招呼都不打,甚至还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花缅被他说得一愣,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眼见他的眼泪就要落下,她慌忙伸出手去试图将其接住,却被他一巴掌拍开。眼泪滚落的同时,他继续控诉道:“你离世的时候,我抱着你毫无温度的身体三天三夜舍不得放手。将你下葬以后,我日日夜夜盼着你的回归,心中的煎熬远非你的想象,结果换来的却是你如此的对待!” 花缅只觉心中犹如遭受了一记重锤,狠狠地揪痛了起来,她嗫嚅道:“阿止,对不起,我方才不是故意要跑,只是被他们争夺得有些害怕,那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他们?”姬凌止一脸悲痛地道,“所以,有了他们你就把我抛弃了?” “我……我没有……” “你跟他们四人一起过得挺愉快吧?”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哦,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总是争来争去,所以你厌烦了便跑了出来。” “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吃腻了那些美男想出来换换口味?” 花缅被他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又听他道:“今日我便牺牲一下色相让你改改口味如何?” 花缅连忙哀求道:“阿止你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补偿我!”姬凌止说着将她往肩上一扛,迈开脚步便向殿内行去。 花缅扫视了一眼院中被他们惊扰的宫人,又看了看天色,只觉白日当众宣淫实在有伤风化,于是连拍带打地道:“阿止你快放我下来!” 姬凌止的怒火再次被她激起,他怒喝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让我死给你看?” 这个威胁还真是管用,花缅被他吼得再不敢乱动。身后传来轩儿稚嫩的声音:“阿止叔叔,你们干什么去?” 姬凌止掷地有声地道:“给你造个小妹妹出来。” 于是这一日姬凌止从太阳还未落山一直将花缅折腾到月上中天,直到心中的怨愤因身体上的纾解而有所缓释方才将她放过。 事后他将疲累不堪的花缅温存地搂入怀中,口中说出的话却极其霸道:“为了惩罚你犯下的错误,我决定以后都要把你困在床上。你若敢跑,我就死给你看。” 这一刻,花缅突然觉得那四人真是可爱得多了,她从未如此渴望他们快些找到自己,好将自己解救出姬凌止的魔爪。 然而当他们找来时,她的美梦却破灭了。 番外5 男人急了也会咬人 这一夜,花缅倦极而眠,睡得酣沉无比,以致有人破门而入都未能将她从睡梦中吵醒。直到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凉,她方后知后觉地睁开了朦胧睡眼。 当看清床前怒不可遏的四人时,她如遭雷击,立马清醒了过来,眸光一掠自己几乎赤.裸的身体,连忙慌乱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一旁早已醒来的姬凌止则赤.裸着上身,一手支着头,一手搂上她的腰,眸含挑衅地看着他们。 此刻,晨曦透窗而入,将床上这副暧昧景象映照得美轮美奂。然而对于花缅来说,她却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日。他们一副横眉冷对奸夫淫.妇的模样让她心虚不已。 “先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扔出去。”首先开口的是凌月,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在压抑着满腔的怒气。 姬凌止方才的嚣张气焰立即消失不见,他连忙钻进被中,死死抱着花缅道:“缅儿,他们要对我动手,你快救救我。” 花缅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凌月道:“她如今自身难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师父竟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更没想到他们此刻如此齐心,姬云野、裴樱释和子离竟然听话地照做了。他们一拥而上把姬凌止扯出被子,然后一人架着他的上身,两人抬着他乱踢的双腿将他半裸着扔出门外并把门闩死,任由他在外面砸门拍窗大呼小叫,全然不予理会。 姬凌止愤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凭什么你们可以和缅儿在一起我就不可以?你们如此自私自利排除异己迟早会遭报应的。” “你若胆敢再多说一句,我就立刻把你收拾了。”凌月的声音虽然不高,但那散发着嗖嗖冷气的话语有如冰锥般刺向门外之人。下一刻,整个世界立即变得阒寂无声。 花缅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姬凌止说句公道话,于是道:“你们这样对待阿止是不是过分了点?”然而话音一落她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身子,因为此刻,他们四人正围床而站,目光森冷地看着自己。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不寒而栗”。 只听凌月语带讥诮地道:“对于一个偷.情之人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 花缅闻言只觉耳根一热,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在说姬凌止,倒像是在说自己呢?她聪明地选择了不再去触碰他们的逆鳞,故作镇定地讪笑道:“对了,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还有,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所以就有恃无恐地躲在这里跟姬凌止鬼混了起来?”说话的是裴樱释。 鬼混?他竟然这么说自己!花缅只觉胸中仿佛堵了一团气般,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愤然反驳道:“阿止怎么说也曾是我的男人,我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怎么能叫‘鬼混’?” 裴樱释了然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甩掉我们是急着来跟他重温旧梦咯?” 咦?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歪曲事实?花缅断然否认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纯粹是一个意外。” “嗯,一不小心就滚到了床上,的确挺让人意外。” 花缅感觉自己委屈极了,她拉住姬云野的手,可怜兮兮地道:“野哥哥,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姬云野一把甩开她的手,转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花缅心中一痛,转而看向凌月:“师父,阿止以为我抛弃了他,一气之下才会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这并非我的初衷。” 凌月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误会了你?” 花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们误会我了。” 凌月勾唇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果然是个不错的惩罚方法。” 花缅还未弄明白他此话何意,又听他道:“这个账先暂且一放,现在我们来算算你几次三番逃跑的账。” 花缅闻言顿时语噎,她求助地看向子离,以为子离会帮她说几句好话,谁知他只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花缅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她不过逃跑了几次而已,怎么就千夫所指了呢?最终她无奈地道:“好吧,我认罚。” “这可是你说的?”凌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 花缅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她颤声道:“你们不会也像阿止那样惩罚我吧?” 凌月了然道:“原来你希望我们这样惩罚你啊?那就如你所愿。” 花缅惊恐地道:“不要啊,我昨夜才被阿止折腾得筋疲力竭,如何能再承受得住你们四人?” 凌月顿时恍然:“原来你想让我们四人一起上啊?” “啊?难道不是?”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也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轻易逃跑,对我们来说则可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裴樱释赞赏地道:“此法甚好,值得一试。如果你连床都下不来了,看你还如何逃跑。” 花缅连忙哀求道:“我再也不逃跑了,你们放过我吧。” 眼见着他们丝毫不为所动,她把心一横,往床上一躺道:“你们谁先来?” 四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竟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最终姬云野清咳一声打破了尴尬:“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从今晚开始,我们轮流来惩罚她便是。”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花缅一愣,这是不好意思了?不由地长出一口气,幸好! 凌月冷哼了一声道:“你也休要得意得太早,到时候有你受的。”说着也走了出去。 裴樱释同情地看了花缅一眼道:“接下来的日子,你怕是真的要下不来床了。”摇了摇头,也向外行去。 花缅觉得他所言在理,于是可怜兮兮地望向仍然站在床边的子离道:“子离,你不会跟他们一样也来惩罚我吧?” 子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 花缅苦着脸道:“你忍心看着我被他们欺负吗?” 子离神情认真地摇了摇头:“的确不忍心。” “那你去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子离微微一笑:“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气到我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受些惩罚。” 这一刻,花缅竟再也无言以对。 自此之后,花缅便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至于这四位为何会这么快找到她,原因是,她的再次逃跑彻底激怒了他们,于是他们破天荒地抱成了一团,直接跑去丹阳山找白眉测算出了她的大体位置,当目标指向凌云国皇宫时,他们当即便杀了过来。而当他们看到她竟与姬凌止厮混在一起时,无不怒火中烧,不把她折腾得下不来床便难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番外6 鸡飞狗跳的日子 花缅以为他们轮流折腾自己一番,这惩罚也就作罢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对她惩罚起来竟没完没了了。 两轮下来她再也受不住了,信誓旦旦地保证,下回就是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逃跑了,求他们开恩放过自己。然而他们一致认为要惩罚就要彻底,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长记性,否则只会前功尽弃。 她退而求其次,希望他们能让她歇息几日再行惩罚。他们又说,既然她还能下得了床,那就说明她还有巨大的潜能有待开发。于是各色补品齐上,准备继续对她进行压榨。 花缅觉得,他们表面上是在惩罚自己,实则是太过饥渴。他们个个如狼似虎,欲壑难填,迟早要把她折腾死,于是她不得不动起了歪脑筋。 她在宫中物色了几个比较有姿色的宫女来水华宫伺候,偷偷对她们**一番后让她们去勾引那几个饿狼,以期将自己解救出来。 当他们发现她的意图后,恼恨地对她实施起了更为严厉的惩罚。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老天开眼,让她来了月事。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欢喜大姨妈的到来,有了这个挡箭牌,那些狼爪终于无法再向她伸来了。 享受了几日自由自在的惬意日子,眼看大姨妈就要离她而去,而那些家伙早已虎视眈眈地准备再次扑来,她灵机一动,悄悄让宛陶在她的调理药膳中加了一味活血的药物,于是这大姨妈与她缠绵了十来日仍未离去。 这下那些男人开始不安了起来。让花缅意外的是,他们不是担心无法与她行房,而是担心她的身体是不是被他们折腾出了问题。花缅暗自小小地感动了一下,觉得他们还算有良心。 凌月为她把了脉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方叹了口气对众人说她如今气血两虚,惩罚到此为止。花缅心下一喜,当即便劝他们按照以前商定的法子,留下一人,其他人皆回灵山候着。 凌月借口为花缅调理身子,最先留了下来,期限是一个月。也就是说,其余三位在灵山每过三日便可下来一人轮换。 至于姬凌止,由于他有错在先,且认错态度不佳,是以他们暂时并未把他考虑在内。起初他很是气愤,但自从某日花缅去千玉语寝宫的途中被他截住并拖进旁边的殿宇之后,他便走上了偷腥的不归路。 虽然那几位看得紧,他只是偶尔为之,却也足够让他欢喜了。出于同情,花缅不但没有拒绝,反而每次事后都会跟他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他们在皇宫玩腻了之后又转战到了宫外。客栈,旷野,山巅,马车,温泉……但凡能想到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翻云覆雨的身影。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是怎么败露的呢?因为后来花缅怀孕了,算日子应该是裴樱释的,可生出的孩子却跟姬凌止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裴樱释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先把姬凌止狠揍了一顿,又痛斥花缅不守妇道,让他白白欢喜了大半年。 花缅理亏得很,只任由他发火,丝毫不敢多言。姬凌止却不怕死地为她辩护了起来,说她和自己的男人欢好怎么就不守妇道了?惹得众人群起而攻之,一致要求两年内剥夺他和花缅在一起的资格。 姬凌止不以为意地道:“‘剥夺’是指原来拥有而后被夺去,我原本便被你们排挤在外,何谈‘剥夺’?” 裴樱释冷嗤道:“有本事你别背着我们和她**” 姬凌止顿时语噎:“我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凌月道:“我们原本也只是想对你施以小惩,一年后便给你留出一席之地,谁知你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来。所以两年内你就别指望有机会接近她了。” 裴恭措煽风点火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就乖乖地认罚吧。” 姬凌止求助地看向花缅:“缅儿,你就任由他们这样欺负我吗?” 花缅颇为同情他的处境,对凌月软声哀求道:“阿止当初等了我快三年也挺不易的,你们就别太为难他了。一年可好?” 想想他为花缅也算付出不少,凌月点了点头道:“也罢。” 姬凌止心下一喜,得寸进尺道:“这个惩罚可否一年后再施行?我想先在这里陪伴缅儿一年,待孩子断奶后再去灵山。” 凌月冷哼一声道:“你算盘打得倒是不错,我有说让你去灵山了吗?” 姬凌止闻言立即炸了毛似的道:“你不会让我在凡间干等一年却不能接近缅儿吧?那我可不干!” 花缅附声道:“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阿止就有些残忍了。他毕竟是凡人之躯,不比你们,能耗得起大把的时间。” 这时姬云野也站出来替他求情道:“罢了,是我们排挤他在先。只要他能守规矩,就照他的意思办吧。” 最终,凌月无奈,只得由了他去。 花缅的话倒是提醒了姬凌止。如今凌月和子离都有着不老不死的仙身,姬云野和裴樱释虽然和他一样都是凡人之躯,但他们百年之后还会重返仙身。只有自己只能在人世轮回,下一世还不知道能否和花缅再续前缘。于是他当机立断,在灵山期间跟随象深修起了仙来。 不知是不是受姬凌止的影响,自那以后,凌月和子离偶尔也会在没有轮到自己时偷跑下界和花缅私会。接连被裴樱释撞破后,他一气之下让花缅发誓,在未怀上他的孩子之前,不许再跟任何人同房。 为了一偿他的夙愿,也为了弥补她和姬凌止对他造成的伤害,花缅只得忍痛割爱,让其余三人暂且靠边站,条件是欠他们的时间再让裴樱释加倍还回来。 裴樱释以为他们良心发现,欢天喜地地独占了花缅足足半年之久。花缅起初还奇怪自己的肚子怎么总是没有动静,后来才发现是裴樱释做了手脚,于是只得老实交代了她与那三位之间达成的协议。裴樱释懊恼地捶胸顿足,悔不当初,于是卯足了力气,当月便成功让她怀上了孩子。 番外7 最后一个爱人 自从大宝的年岁赶上二宝以后,花缅便把大宝和二宝都留在了身边,加上姬凌止的女儿六儿、裴樱释的儿子小七和当皇帝当得有模有样的宝儿,承欢膝下的就有五个,花缅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圆满了。 只有两个是她渴望而不可即的。一个是被白眉霸占着的乐儿,一个是远在西延的宁儿。她想乐儿了尚可去丹阳山看她,可她想见宁儿时却每每未能如愿。她猜想,康穆宁大概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尴尬,所以故意躲避自己,碰了两次壁后便再未去找过他。 姬云野觉得自己虽然有两个孩子,但等于是给别人生的,同没有孩子并无多少分别,于是缠着花缅再为他生一个。花缅被他缠得无奈,劝道,哪个孩子生出来不是给别人养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以后总是要离开的,况且孩子生得多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反倒少了。姬云野觉得在理,自此再不提生孩子一事。 近来花缅遇上了一些稀罕事。 第一桩是她随姬凌止在市井中闲逛时遭到了一群纨绔的调戏。姬凌止试图英雄护美却被一群壮汉围攻而不得脱身。花缅不便当众使用仙法,于是赤手空拳收拾了那帮纨绔,惹得周围叫好声一片。 当那帮家伙落荒而逃时,花缅无意中瞥见路边一酒楼的二层上,一衣袂翩翩的紫衣男子正凭栏望着她。隔得远了些,看不清样貌和神色,但她却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清冷的。 事后姬凌止并未声张此事,一来他怕被花缅的其他男人耻笑,二来他也怕他们会因此而干涉他和花缅的生活。 花缅遇上的第二桩事是她随姬凌止去郊外游玩,在一处林深树茂的山脚遭遇了一帮强抢民女的土匪。姬凌止再次被几个身手不错的壮汉围攻而无法脱身。花缅看着眼前一拥而上向她扑来的匪众,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使出仙法速战速决地将他们全都撂倒在地。 众匪大惊失色,以为遇上了妖怪,飞快地爬起身来争先恐后地仓皇而逃。 花缅无意中向山林中望了一眼,正看到一抹紫色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 事后姬凌止仍然闭口未提此事,他不相信他会倒霉地再次遇上这种事,而他自此更加坚定了修仙的决心。 花缅遇上的第三桩事是她随姬凌止去北方避暑时,在去小解的途中被人迷晕。她醒来时躺在一家客栈舒适的大床上,身边是一个样貌酷似姬云野的极其俊美的紫衣男子。 她望着他出了半天的神,直到男子倜傥一笑,邀功似的告诉她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时她方回过神来。与此同时,膀胱处传来的胀满感让她不由蹙起了眉头。 男子似乎不太满意她的表现,提醒道:“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花缅点了点头道:“我想尿尿。” 男子似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骤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花缅等不及他咳嗽完再来告诉自己茅房在哪里,飞快地起身跑到门边,拿了墙边盆架上的脸盆往地上一放便开始解腰带,同时命令他转过身去。 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成了行云流水般的一套动作,直到见她蹲下身去方慌忙背转过身。 方便完后花缅舒坦了,可男子却尴尬了。听着那哗哗的水声,他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淡定。当她的脚步渐渐向自己靠来,他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下一刻,他身子蓦地一僵,呼吸顿时变得紊乱。因为她竟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声音娇媚地传入他的耳中:“你方才问我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我想说的是,我以身相许可好?” 男子猛然转过身来,诧异地道:“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花缅笑得一脸妩媚:“绝无虚言,你要还是不要呢?” “为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看上你了。” 男子不由蹙起眉头,神情明显带了不悦:“你见到俊俏男子都是这般模样吗?” 花缅将手抚上他的眉眼道:“当然不是,我只中意你这样的。” “你胡说!”男子一把将她推开,胸口因一种莫名的情绪而起伏不定。 花缅突然就没了玩笑的心情,叹了一声道:“我已给过你机会,你不要便罢。”说着作势扭头就走。 男子慌忙将她拉回怀中:“谁说我不要了。我只是怕你再对旁人动心。” 花缅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吐出的话异常温柔:“不会了,你是最后一个,阿宁。” 男子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直到她的唇印上他的,他再也无法思考,情不自禁地吻了回去。 康穆宁早在三岁那年便从安插在水华宫的眼线那里得知花缅回来了,同时得知的还有她身边有五个男子相伴。不用问他也知道那五人是谁。 他想,如今他们都圆满了,只剩下自己被困在这个幼小的身体中,无法如他们那般分享她的爱。但能陪在她身边也是好的,于是当即决定前往凌云国。 恰在这时,花缅跑来西延看他。当他身边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他欣喜若狂地便往宴客大厅飞奔而去。然而到得殿外,正听见她对西延王说甚是想念自己的儿子,特地前来探望,但绝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只看他一看便会离开。这一刻他只觉兜头一瓢冷水泼来,心顿时凉了半截。 想当初他们只差一步便有夫妻之实了,他不过借她儿子的身体重生了而已,何况她也已经重生,如今他们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可她却仍将他当作儿子来看,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他自门缝向里看去,没错,果然是她。当年花缅魂魄离体之时他看得真切,她的本体便是这个模样。虽然她换了样貌,但神态举止仍与自己当年深爱之人毫无二致,心脏不由地砰砰狂跳。 片刻后,他强压下想要和她见面的冲动,转身奔逃而去。他让人来传话说自己出门玩耍去了,让她等上一等。他当时便想,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等他,他便勉为其难地见她一面。而花缅因是偷偷来看他,是以并未久候便急着离去了。他因此而更加沮丧。 花缅再次来看他时,他让父王以自己出门拜师学艺,归期不定为由打发了她。他心中想的是,她的母爱还是留给她的其他孩子吧。 一日,华胥族帝君偶来人间游历,于街市中见一小娃儿样貌颇似淳于莫,思子心切的他当即便向小娃儿身边的西延王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说自己有意收小娃儿做徒弟并渡他成仙。 见西延王虽面有喜色却也颇有几分为难,他知他定是舍不得,于是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康穆宁自此便随他修起了仙法。 三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康穆宁得知这位神仙师父竟会时空再造之术,可以创造出一个时间流速更快的虚拟时空。他顿时心花怒放,当即便让师父为他造了一个。 当他在虚拟时空随师父修行了十二年小有成就后,人间也不过才过去了十二日。在这十二日中,他每日都会和西延王见上一面,而每见一面他便年长一岁。十二日后,看着仙气飘飘的十八岁的儿子,西延王心中百感交集,只觉那个失去的儿子是真正地回来了。 再次见面,恍如隔世。二人吻了许久方才分开,康穆宁不解地看着花缅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花缅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我回去再慢慢说与你听。如今你不想做些什么吗?” 姬凌止脸红道:“你才方便过,不需要清洗一下吗?” 花缅故作恼怒地道:“好啊,你嫌弃我!今日我不伺候了。” 康穆宁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出于卫生考虑,绝无嫌弃你的意思。” 见康穆宁着急起来满脸通红的样子,花缅觉得甚是有趣,继续逗他道:“不如你为我清洗可好?” 这话正中下怀,康穆宁二话不说便让人送来了浴汤。他起初还能认真帮她清洗,可洗着洗着便有些燥热难耐,于是将自己脱光了也钻进浴桶中。然而这个澡洗得很有些水漫金山的意味。当他们滚到床上时,已是桶翻水溢,好一番狼狈景象。 对于姬凌止来说,这次出门避暑实在是糟糕至极,去时明明是和和美美的二人,返回时却多了一个亮堂堂的第三者,让他好不懊恼。而当他得知这三次事件的幕后主使都是康穆宁,其目的是为了英雄救美时,更是恨得牙齿直痒。他不解地道:“你为何每次都选我和缅儿在一起时下手?” 康穆宁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自然是因为你的武功最差呗。” 姬凌止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但转念一想,他所言倒也不差,看来的确该好好修炼修炼了,于是再次坚定了修仙的决心。 康穆宁回归后,最尴尬的非姬云野莫属。本该父子情深的一对,却看不出半分父子情分,反倒是情敌见了分外眼红。 有一回姬云野问花缅:“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怎么说也是你生的,你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花缅道:“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下得去手了啊。” 姬云野不解:“为什么?” 花缅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把他想成你了啊。”其实并非如此,让你开心一下。 姬云野很是满意这个答案,自此再不纠结这个问题。 番外8 花缅最爱的是谁 由于花缅一直随身佩戴着坤香手串,是以子离和她在一起时也会把从凌月那里偷来的乾香手串戴上以示恩爱。 后来这事被姬凌止发现了,他顿时醋意横生,闹将起来。继而所有人都不淡定了,纷纷指责花缅厚此薄彼,为何送给他们的都是千眼菩提手串,唯独子离佩戴的是和她相同的降真香。 花缅只得解释说这对手串本就是子离的,为了以示公平,她又特地戴上了一串千眼菩提手串来安抚他们。好在他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见花缅行事还算公允便不再追究此事。 让花缅意外的是,一向最大气的凌月却是不依不饶。他说这对降真香的原主是白眉,他曾有言在先,会将这对手串赠与有缘人,而那个戴了坤香的人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若他能得到乾香,则他定能和那女子终成眷属,如若不然,则只能是有缘无分。他原本已经得到乾香,谁成想后来被一只仙鹤偷了去,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只仙鹤竟和子离是一伙的,于是执意要求子离归还乾香。 子离则说是凌月偷窃在先,以为他死了就可以吞没他的东西,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不是自己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还挑衅地要跟他单挑,说如果他能赢了他,这手串便归他。 花缅觉得子离一定还在记恨当年凌月烧了他的羽毛一事,否则不会动不动就要跟他过招。她认为,礼之用,和为贵,凡事能商量的就最好不要动手,于是对凌月规劝道:“我们如今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何况白眉师父的测算也不见得全然正确。” 凌月却不以为然:“至少就我所知,师兄从未算错过。” 花缅无奈,只得跟子离商量:“要不,你们轮流佩戴可好?” 结果子离还未反对,凌月却态度坚决地道:“不好!” 花缅顿觉为难,正琢磨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跟子离讨要,还未开口,便见子离大大方方地将手串丢给了凌月,倒让她惊讶不小。 凌月也深感意外,开口道:“我可以给你一些补偿。说吧,想要什么?我可不想白白拿了你的东西。” 子离不以为意道:“免了吧。那些身外之物我还看不上眼。我不过是看你如此不自信,安抚你一下罢了。权当行善积德了。” 凌月语带讥诮道:“我竟不知,你也有发善心的时候。” 子离神态自若道:“不敢当。自从知道缅儿最爱之人是我后,我凡事都已看淡。” 花缅闻言一脸懵然,见子离冲自己笑得不怀好意,心道,这家伙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又见凌月错愕地看向自己,心下一慌,连连摆手道:“我没说过这个话啊。” 凌月心神一松,对子离道:“既然你什么都看不上,那这个乾香我就只好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另外,你有梦想是好的,我就不妨碍你做梦了。” 子离微微一笑:“请便。” 事后,花缅不解地问子离:“你为何说我最爱之人是你?” 子离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模样道:“在你还是赫连嫣的时候,在我、淳于莫、敖由和滕颜之间你最爱谁?” 花缅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你啊,那时候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子离洋洋得意地道:“那不就得了。和他们三人相比,你最爱的人是我,和凌月与康穆宁相比,你最爱的自然也是我。” 花缅却不敢苟同:“我以前最爱的是你,可不代表现在最爱的依然是你啊。” “哦?那你现在最爱谁?” 花缅认真想了想,然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很难选。” 子离叹了口气道:“当局者迷。” 花缅眨了眨水眸:“哦?何以见得?” 似是想到了什么,子离眼底漾起笑意:“你当初打算一世一世来偿还情债时,把谁放在了最后,又想和谁天长地久?” 花缅闻言一愣,继而恍然。她当初的确是打算偿还完那五人之后再与子离长相厮守的。这就表示,若最终只能选一人,她最难以割舍的便是子离。她的行为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她不无佩服地道:“你果然是真知灼见。” 子离一脸惋惜地道:“若非心疼你还要偿还五世的情债,我是绝不会与他们妥协来共同分享你的。” 花缅打趣道:“后悔了?” 子离长叹一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哪种方式,本质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要与他人分享你。要怪也只怪我当初没有好好珍惜你,否则也不会让你欠下一身情债。” 花缅心中不由感慨万千,紧紧偎进他的怀中,无言地感受着他传递给她的温暖。 后来有一日,凌月突然问花缅:“你最爱的人是谁?” 花缅诧异地反问他:“师父怎么突然心血来潮问起这个问题?” 凌月道:“那日子离说你最爱的人是他,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始终也未想明白你最爱的究竟是谁。” 花缅连忙劝慰道:“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你又何必刨根究底。你只要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时是全身心地爱着你的便好。” 凌月半信半疑道:“你当真不知最爱的是谁?” 花缅被他问得难免有些心虚,但为了安抚他,只得信誓旦旦道:“你们每个人我都是全心全意爱着的,如果非要争个长短,只会让大家心生嫌隙,不利于和睦相处。”此话倒也发自肺腑。 凌月不依不饶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绝非要争什么。你好好想一想,总有一个是最得你心的吧?” 花缅从不知道凌月会如此较真,心中早已呜呼哀哉了起来,面上却强作镇定,她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恍然大悟道:“师父,我现在才发现我最爱的人原来是你。” 凌月眸光乍亮道:“此话当真?” 花缅使劲点了点头:“我最爱的人若不是你,为何失忆之时将他们全都忘光,唯独只能记得你呢?这足以说明你最是深得我心。” 凌月闻言粲然一笑:“如此说来,倒是有些道理。” 花缅倾身附耳道:“师父,这事只你一人知道便好,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否则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凌月心情大好地道:“师父岂是那等爱炫耀之人?放心,这事你我心知肚明便是。”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将凌月糊弄了过去,花缅不由松了一口气。 让花缅头疼的是,继凌月之后,姬云野也问起了同样的问题。她给他的答案是,她最爱之人是他。理由是,她当初想要偿还情债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姬云野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但仍不放心地追问道:“在你还是赫连嫣时最爱之人是子离,为何现在是我呢?” 花缅语重心长地道:“因为在花缅那一世,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是你啊。” 姬云野了然道:“看来我当初请求司命星君让我比子离更早遇到你实在是明智之举。” 花缅连忙恭维道:“是啊是啊,野哥哥着实明智。” 有了这三人作为前车之鉴,花缅觉得,说不准哪一日裴樱释、康穆宁和姬凌止也会问她同样的问题,于是挖空心思,针对他们三人分别想出了一套应对的说辞,然而却迟迟等不到他们的发问。她终于沉不住气,开始主动敲打他们。然而他们的答复一致得令她瞠目结舌。 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最爱的是谁?” 答:“这还用问,不是子离就是凌月或者姬云野。” 问:“你不认为是你吗?” 答:“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你最爱之人是我,我就不会追你追得那么辛苦了。” 问:“你不嫉妒吗?” 答:“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能从他们那里分得一席之地,与你相爱相守,我已然知足,又怎会嫉妒?” 花缅每每感动得涕泪直流,发誓一定要掏心掏肺倾其所有地善待他们每一个人。而事实上她也做到了。如今她与深爱她的男子们生活得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番外9 去新时空溜达溜达 此处是子离当年创造的新时空。此刻,花缅和姬云野正身着夜行衣坐在南秀东宫高高的殿顶——落寞地赏月。 要说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此事还要追溯到几日前。 那一日,姬云野闲来无事问花缅:“你回到过去改变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可以一劳永逸无牵无挂地在一起了?” 花缅沉吟道:“说不准,至少应该不会像以前那么困难吧。” 姬云野突发奇想地道:“要不,我们去那个时空看看如何?” 花缅觉得这个提议甚好,顿时来了兴致:“我们还是去看看子离创造的那个时空吧,历史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一定很好玩。” 姬云野亦是情绪高涨:“我倒是很好奇,裴恭措一个野心那么大的人,皇位被‘自己’拱手送给了裴樱释,他会是何种反应。” 花缅雀跃地道:“我也很想知道呢。对了,你想魂穿还是身穿?” 姬云野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花缅解释道:“魂穿就是你的魂魄穿越过去后附在某个肉身上,身穿则是你的身体直接穿越过去。” 姬云野想了想道:“还是身穿吧,我们只旁观,不参与。” “那你想穿越到哪个时间点?” “就穿越到‘你’及笄之后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已经成了‘我’的太子妃。” 二人一拍即合后找到天帝,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来到了子离创造的这个时空。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历史的脚步完全背离了他们的预想。 他们最初直奔东离而去,却得知缅儿(为了区分,特将新时空中的花缅和姬云野分别唤作缅儿和野哥哥)早已失踪了六年,野哥哥亦苦苦寻找了她六年,至今毫无音讯。 这个结局让花缅愁肠百结,她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步田地。 姬云野更是眉头深蹙,细思之下得出的结论是,当年子离那家伙并未让花巽他们把缅儿送回水华宫,而是掳回了南秀。 花缅深以为然,当即趁夜和姬云野腾云去了南秀裴恭措的恭王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缅儿并未出现在恭王府。于是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又夜探了皇宫,没成想竟在东宫看到了缅儿的身影。原来她就是裴樱释新册立的太子妃,如今名唤心悦。 让花缅想不明白的是,向来都是裴恭措抢别人的女人,他这回怎么竟被裴樱释挖了墙角? 花缅盘膝托腮,看着窗前准备宽衣上床的那双人影,摇头叹气道:“没想到‘我’竟然阴差阳错地跟裴樱释在一起了。就是可怜了‘你’。一别六年,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姬云野感同身受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年你嫁去南秀,与我分离数载,我日夜忍受思念的煎熬,那种痛苦我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如今一别六年,他的痛苦一定不比我当年少。” 花缅心情沉痛地道:“都怪我。我当年若不瞎折腾,也就不会生出这些事端。” 却在这时,忽听下方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花缅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颜洵。紧接着便听得一道唿哨声起,不消片刻他们便被从四周冒出来的张弓执戟的禁卫包围得严严实实。 花缅心道,难怪“自己”六年都未能和野哥哥通上消息,原来“自己”身边的防护如此严密。然而此刻容不得她多想,她在他们动手之前呵呵笑道:“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此赏月,如有打扰,还请见谅。”眸光一掠,正见裴樱释和“自己”从房内走出,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和“自己”同处一个时空的感觉,着实奇妙。 裴樱释面上一片冷然,说出的话亦满是嘲讽:“赏月赏到了皇宫来,你们可真有情趣。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何方神圣。”说着示意禁卫将他们押下来。 花缅连忙制止道:“不用劳烦你们动手了,我们自己下来。”说着拉着姬云野跳了下去,站定在裴樱释和缅儿身前一丈开外处。 裴樱释眯眸看着他们道:“把面罩摘了。” 花缅认命地扯下了自己的面罩,然后冲裴樱释露齿一笑。下一刻,四周传来一片抽气声,就连裴樱释都有些发蒙,似乎不敢相信这世间竟还有可以和缅儿相媲美的女子。 裴樱释定了定神,转而看向姬云野:“你也把面罩摘了。” 姬云野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花缅,又看了看裴樱释身边怔然望着自己的缅儿,心下叹了一声,将手向面罩扯去。 由于一直盯着缅儿,是以当真颜露出的一刹那,他看到她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眸中瞬间涌满了泪水,继而那泪水就像决堤之水般流淌不息。他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唤了声“缅儿”。 伴随着这声呼唤,缅儿飞快地冲上前来,猛地扑进他怀中,呜咽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我恨死你了。”她似乎真的恨极了他,一边捶打着他一边痛哭失声。 姬云野任由她发泄着满腔的怨愤,抬头看向裴樱释:“我今日是来带缅儿回去的。” 裴樱释语带讥诮道:“怎么?不是来赏月的了?” 姬云野叹了一声道:“你也看到了,你把她禁锢在此,她并不快乐。放手吧。” 裴樱释勾唇一笑,并不接他的话,只看向缅儿:“你跟我在一起当真不快乐吗?” 缅儿自姬云野怀中抬起头来,她看了看姬云野,然后突然推开他走回裴樱释身边道:“我跟阿释曾经有一个两年之约,如果你能在及笄之前找到我,他便放了我。如若未然,我便嫁给他。可惜你终究还是来迟了。” 姬云野了然道:“原来如此。那两年之前呢?你在哪里?” 缅儿神情悲凉地道:“九岁那年,我在睡梦中莫名其妙被裴恭措掳来了南秀。为防被你发现,他为我改了名字,十三岁之前从未让我离开过他的府邸半步。直到两年前阿释登门时无意中闯入我的院子,我方得以向他求助。后来他将我救出并藏匿了起来。我以为终于可以回到你身边了,可他却又提出了一个两年之约。” “这么说来,你是被逼才会嫁给他了?” 缅儿摇了摇头道:“最初的确只是权宜之计,我以为我可以找到机会为你传递消息,而你也一定可以找到我。可最终我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们谁也没有做到。” 姬云野神情颇为受伤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如今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爱上他了?” 缅儿点了点头:“我现在的名字叫心悦,‘心悦君兮’的心悦。” “为什么?” 缅儿苦涩一笑:“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自从你娶了别人我才明白,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或许你不是找不到我,而是根本就已经把我忘了。在我最悲痛的时候,是阿释一直陪伴着我。” 姬云野诧异地看向花缅:“‘我’成亲了?” 花缅也是一脸茫然:“不会吧?难不成皇后逼‘你’娶蓝惜蕊了?” 姬云野不由低咒了一声“可恶”,继续对缅儿道:“我那也是被逼无奈。我找了你整整六年,那种煎熬你一定难以想象。跟我回去,我立即休了蓝惜蕊,然后迎娶你做正妃。” “蓝惜蕊?”缅儿诧异地道,“你娶的难道不是你的表姐素素?” 姬云野和花缅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姬云野连忙清咳一声以掩饰尴尬:“不管我娶的是谁,你只要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便好。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忍心见我无功而返吗?” 缅儿不答反问道:“你身边这位是你的什么人?” 姬云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竟无言以对。倒是花缅反应迅速地道:“我是太子殿下的婢女兼护卫。” 缅儿盯着花缅看了半晌,然后自嘲一笑:“你们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们看向彼此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意,关系绝非这么简单。” 这也能被她看出来?花缅不由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她沮丧地看向姬云野,希望他能再说些挽回的话,可他却长叹一声道:“罢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命不好。自己最爱的女人,上一世被裴恭措抢走,这一世又被裴樱释抢了。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切就由它去吧。” 他说着拉起花缅就走,反倒让裴樱释和缅儿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们这是唱的哪出。 有禁卫欲将他们拦下,被裴樱释喝令放行。 花缅回头向缅儿看去,正见她神情中满是忧伤地看着姬云野走出她的视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心中不由钝痛起来。 花缅扯着姬云野道:“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姬云野道:“此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打算回去了?” “不!我要先去找裴恭措打一架,然后再去东离告诉‘我自己’缅儿的下落。” 花缅张了张嘴,竟是无言以对,然后似想起什么道:“等等,让我先跟他们话个别。”说着便转身跑了回去。 到得缅儿跟前,她一头扑进了她的怀中,紧紧抱着她半天都不撒手,惹得缅儿错愕不已,直到裴樱释一把将她扯出她的怀抱。 她望着一脸费解看着自己的裴樱释,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嘻嘻地道:“抱得美人归的感觉是不是很幸福?” 见裴樱释一脸莫名,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今日见到你们甚感亲切,有些激动,你别介意啊。”然后趁他愣神之际跑到颜洵跟前来了一个熊抱,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凑到缅儿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便跑回了姬云野身边。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裴樱释忽觉心中似有一根弦被人轻轻撩拨了起来。当他回过神来看向缅儿时,却发现她面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将她搂入怀中道:“她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缅儿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累了,我们回房歇息吧。” 她跟她说的是,不久的将来,裴恭措和姬云野都会来和裴樱释争夺她,要想不动干戈,最好的方法便是自己做女皇,然后把他们全都收进后宫。让她震惊的是,她本就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天照皇太女一事她竟然也知道。如此私密之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可惜,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姬云野果然说到做到,径直跑去恭王府找裴恭措打了一架。由于花缅设了结界,王府护卫无法插手,是以,这一架姬云野占了上风。 花缅起初总觉得姬云野要算账也该找子离算,裴恭措莫名丢了爱人已经够倒霉了,如今还要挨他一顿揍。后来才想明白,他根本就打不过子离,只好拿裴恭措来出气。 当裴恭措得知缅儿的下落后,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千防万防,防了姬云野却没防着裴樱释,千算万算,竟没算到缅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为了缅儿重回自己的怀抱,他发誓一定要把皇位抢回来。 待姬云野将南秀太子妃便是缅儿的消息转达给野哥哥后,他们便离开了这个时空。回来后,姬云野突然问起花缅她最后跟缅儿说了什么。花缅笑了笑,说这是女人之间的秘密,便再不多言。 番外10 莲若的故事 对于凤凰族中毫无贵族血统的普通小民莲若来说,她与凤凰族帝君房秀泽之间的爱情就像一场梦幻般的童话。因为不真实,所以极易破碎。 房秀泽在莲若出生之前便已继承了帝君之位,加之其气质高贵,容颜俊美,可谓是凤凰族中最炙手可热的高富帅,能成为他的女人是凤凰族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后来有幸成为帝后的长老嫡孙女慕心幻便是其中一员。 然而她起初同其他女子并无分别,都未曾入得帝君的眼。唯一不同的是,旁人眼见无望便不再奢望,唯有她从不死心,从未放弃,以期等到铁树开花。 后来铁树终是开了花,然而却不是为了她。 少女时期的莲若明丽动人,艳光四射,因毫无家世背景,常因美貌被人觊觎而惹来许多麻烦。由于性子活泼跳脱,平日在家待不住,是以她常作男儿装扮四处游逛。 有一日,她在林中见着一只浑身毫无杂色的蓝眸白狐,甚是喜爱,于是追了它整整一夜。最终她虽将它捉住,却与那只白狐一样皆是筋疲力尽。 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她把白狐紧紧抱在怀中道:“你既已被我捉住,从此便是我的宠物,你若乖乖听话,我自会好好疼你,你若敢跑,就休怪我以后再不理你。”然后跳上一棵大树,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睡起了大觉。 这只白狐可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统领整个妖界的妖界第一美男——妖王鬼觉。他昨日刚刚带领族人与觊觎妖王之位的狼族经历了一场大战,真气耗尽被打回原形,逃避追杀时误入千桐山。由于暂时无法恢复人身,他本想躲在灵力旺盛的山林中休养几日,待恢复人身后再返回狐族,谁成想竟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少年追了整整一夜。 此刻他气喘吁吁地趴伏在她的胸前,感慨着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遭遇,心中颇有几分不忿。然而下一刻他不由浑身一震,双目圆睁地盯着自己的爪子。确切地说,是盯着他爪子下面的那两坨肉。他不太确信地按了按,又揉了揉,软软的,很有弹性,还挺丰满。天哪,原来这个少年竟是个女子! 他脸颊一热,不禁细细将她打量起来,只觉其姿容之绝美竟是他平生仅见,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起来。见她睡得香甜,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想一亲芳泽,却由于用力过猛,一不小心从她身上翻落。他情急之下抓住她的衣襟,结果把她一同扯下树来。 世上之事便是如此凑巧,帝君不早不晚,偏偏在此时行经此处。于是他眼疾手快地飞身上前,将那跌至半空的一人一狐接入了怀中。 让房秀泽觉得好笑的是,那少年竟能睡得如此没心没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了长睫忽扇了几下外,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想来昨夜一定没干什么好事。由于不忍心将她唤醒,又不放心她睡在荒山野岭,他索性就将这半路捡来的一对活宝带回了府中。 自此后,莲若便以报恩为由赖在帝君府中不走了。如果你以为她是因为看上了帝君才会如此,那便大错特错了。她看上的是他院中的那几棵山核桃树。那是白狐鬼觉最爱的食物。 由于这个少年的闯入,房秀泽乏味的人生因而变得有了滋味。他批阅公文时会让她侍奉笔墨,用膳时让她为自己布菜,就寝时让她伺候更衣,就连修行时都要她随侍在侧。她简直就成了他的贴身小童。 鬼觉最初整日形影不离地跟随莲若左右,后来能够恢复人形后想到狼族尚未平叛,再不能和她这般厮混下去了,于是不声不响地返回了狐族。 鬼觉的不辞而别让莲若气郁难纾,但她同时也发现,明明没有了继续留在帝君府中的理由,她却毫无想要离开的念头。她莫不是喜欢上了帝君?这个认知让她心中小鹿乱撞了起来。 而事实上,动了春心的又岂止莲若一人?人的感情最是奇妙,长期的朝夕相伴让房秀泽对莲若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情愫。他虽喜欢她的活泼俏皮,渴望与她亲近,但一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那一日他提出让她为自己搓澡,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莲若的第一反应是一脸愕然,继而便羞红了脸。他觉得他这个样子甚是有趣,像个娇羞的姑娘家,于是满含兴味地挑眉看着她。当她硬着头皮将手探入浴桶中时,他只觉呼吸一窒,喉头滚了几滚方才稳定心绪。之后他更是懊恼地发现,当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时,他竟然有了生理反应。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断袖,第二天他随便找了一个婢女到房中为自己侍寝,却忘了告诉她今晚不用过来了。于是她推门而入时正撞见那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她只觉心脏一阵紧缩,大脑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呆立当场竟不知该做何反应。直到房秀泽从看到她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箭步冲到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她的大脑才恢复了运转。亦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竟然流泪了。 她的眼泪让房秀泽心中一痛,未经大脑思考便冲动地上前将她抱在了怀中。由于拥抱得过紧,她胸前的绵软让他浑身一震。他惊讶地将她推离自己,不敢置信地道:“你是女子?” 莲若却答非所问道:“多谢帝君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和款待。恩报完了,我也该离开了。就此别过。”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待房秀泽穿好衣衫再追,早已寻不到她的踪影。 莲若伤心之下跑到了凡间,把自己关在客栈里整整三日,回想了她和帝君之间的种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帝君应该是喜欢她的,他之所以会宠幸别的女子一定是以为自己是男子。如今他既已知道自己是女子,想来应该会出来寻找自己。如果他当真来寻自己,那她就姑且原谅他。否则,她便与他再无瓜葛。 三日后,她换回了女装,在凡间无所顾忌地游逛起来。一来,她觉得凡人即便觊觎她的美色也奈何不了她;二来,她觉得这样应该更方便帝君找到她。 果然,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乏好色之徒。某日行经一片山林时,她遭到一伙强盗的调戏。她本想立即将他们收拾一顿,却忽然玩心大起,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求他们对自己温柔一些。 强盗们有些诧异,她不求他们放过,竟求他们对她温柔一些,他们没听错吧? 莲若媚眼横生地道:“奴家还是处子,你们难道不该对奴家温柔一些吗?” 强盗们听了这话顿时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地要来尝尝鲜。就在他们为谁最有资格破她的身而几乎大打出手之时,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英侠出现了。他二话不说便将这群强盗打了一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靠着一身武艺仗剑江湖的象深。 一出好戏被象深搅和了,莲若难免心生遗憾,但见他豪气冲天,便未扫他的兴。而后他们心照不宣地一路结伴云游,顺便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成了羡煞旁人的一对侠侣。 在这期间,少年象深情窦初开,对莲若产生了爱慕之情。莲若因心系帝君,对他的满腔爱意只装作不知。 一年后,当房秀泽青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莲若心中竟是难掩欣喜,但她却故意冷脸相对,冷语相向,直到把他气走。为此她懊恼了好几日,直到他派人来将她捉走。 临别前象深问她,要如何才能再见到她。她只说了两个字:修仙。她的意思是,一旦他位列仙班,有朝一日他们总会再见面的。不成想,他们这一别,便是凡间的一千多个年头。 被房秀泽捉回去后,莲若本还想赌气不理他,但面对着他深情款款的表白,她终是不争气地败下阵来。 二人甜蜜地腻歪了一段时日后,房秀泽便把他们的婚事提上了日程。慕心幻得知此事时大为震惊和恼火。她没想到自己爱慕了上百年的男子,一个从不对任何女人动心的男子,竟然轻易被一个小丫头征服了。若不做些什么,怎么能对得起她这上百年来对他的付出? 那一日,妖王鬼觉来向莲若提亲,帝君恰巧正在莲若家中与其父母商议婚事,他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便回绝了这门亲事。 鬼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自然心有不甘,于是趁莲若落单时截住她,告诉她自己便是她收养的那只白狐,希望她能认真考虑考虑。 莲若很是惊讶,好奇地问他为何长得这么妖孽却要叫鬼觉这么毫无美感的名字。他笑着解释道,鬼觉,诡谲者,狡猾也。但这狡猾也只对他的敌人,若是她,他必会忠贞不二,绝不会耍任何心机手段。 她心下了然,但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她已心系帝君,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爱他的女子共度一生。鬼觉虽难过,却仍向她表达了祝福。 他们的这番对话偏巧让路过的慕心幻听了去。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当即趁他们不备以迷魂术将他们迷晕,又把他们拖至林中,扯乱了他们的衣服,然后命人唤来帝君,并在他到来的前一刻解开了迷魂术。 于是房秀泽所见便是莲若和鬼觉看到自己到来时慌乱地整理衣裳的情形。怒火中烧的他二话不说便对鬼觉动起了手。 莲若怔然看着他们缠斗在一处,半晌才似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才,莫不是鬼觉将她迷晕,然后对自己……想到这里,她只觉羞愧难当,转身奔逃而去。 见她逃走,房秀泽急怒攻心,使出了涅槃之火。鬼觉躲闪不及,被火烧中,半边容颜因此而毁。他知自己不是对手,于是趁他分神之际逃离了千桐山。 后来,莲若与房秀泽虽然化解了误会并和好如初,但妖界与凤凰族却从此势不两立。 慕心幻没想到这样都没能将他们分开,于是开始琢磨起了更加恶毒的点子。 为报毁容之仇,鬼觉幻化成房秀泽的模样闯入魔族,杀死了魔尊最宠爱的小儿子。魔尊一怒之下倾其兵力直捣千桐山。 房秀泽自知不敌,向天界求援。天帝赫连永灿遂命神界各族调兵助阵。一场神魔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让慕心幻欣喜的是,莲若竟也陪同帝君上了战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想要取她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她变作魔族士兵混入战场,趁莲若不备,一剑刺向她的心脏。 说时迟那时快,光影一晃间,那一剑被房秀泽用身体挡了下来。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那一剑刺得过深,令他真气大乱。却在这时,魔尊凝聚全身的真气,一掌将他击中。而这一掌,足以令本已身受重伤的他魂飞魄散。 慕心幻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害了帝君,她木然看着悲痛欲绝的莲若将他带离战场,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场战争最终虽以神界的胜利而告终,却使得神魔两界死伤无数,子离的父母便死于这场大战。 莲若曾听说,双修之法可以修复元神,是以她把房秀泽带到了他书房的密室中。见她为自己宽衣解带,神智已经有些涣散的房秀泽想要阻止她,却被她吻住了唇。 她梨花带雨地道:“一来,我迟早是你的人。二来,你若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我们与其等死,不如一试。” 房秀泽只泪光盈盈地深情凝视着她,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场欢爱,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热情和力气。可惜,她输完了自己全部的功力也没能成功帮他凝聚元神。 事实上,是她没有掌握法门罢了。 眼见他的元神便要散去,她顿时慌乱了起来,跑出密室逢人便问如何才能凝聚元神。 好巧不巧地,她刚好碰到了一脸焦急的慕心幻。此刻,慕心幻正拿了家中祖传的复元丹在四处寻找他们。见莲若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提出,只要莲若许诺离开千桐山并立即嫁人,她便以珍贵的复元丹为帝君续命。 这一刻,莲若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更不会想到,即使她不答应她也依然会救他,于是毫不犹豫地便允了诺。 亲眼看着他服下复元丹,又亲眼看着他的元神重新凝聚,她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直到要离开的那一刻,她才体会到原来生离并不比死别好上多少。 带着满心的不舍和眷恋,她踏上了远离千桐山的路途。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最终力竭晕倒。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身边的紫金龙袍男子冲她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她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回以温雅一笑:“是你救了我?” 彼时艳阳高照,她的笑容比那日头还要耀眼几分,晃得他心神恍惚。他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连干粮和水都不带,不晕过去才怪。” 莲若苦涩一笑,如今她的心都空了,又怎会顾得上那些?想到自己对慕心幻许下的诺言,她不由看向面前的男子,温文儒雅,气度雍容,如果非要嫁人的话,不如就嫁给他吧。 于是,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这个天地间最尊贵的男子都失了态。她说:“你既救了我,那我以身相许可好?” 他刚喝下的一口茶悉数喷了出来。她以为他会拒绝,可他竟然答应了。 后来她想,也许这便是孽缘的开端吧。 番外11 关系有点乱 裴樱释的儿子小七三岁的时候,有一天问了一个很是让人尴尬的问题。 那一日是凡间的中秋团圆之日。花缅和她的六个男人,承欢膝下的五个孩子,莲若和象深,白眉和乐儿,加上怀凡,众人齐聚一堂,共飨盛宴。 觥筹交错轻歌曼舞间,小七忽然从裴樱释身上跳下来,跑到花缅跟前道:“娘亲,我数了一下,你一共有六个孩子,可是我为什么却叫小七呢?”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是很大,甚至没有盖过曲乐之声,但在座之人无一例外地将这句话听了一个真切。 下一刻,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到了康穆宁身上。那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康穆宁将众人一一瞪了回去,然后气急败坏地冲着花缅道:“你当初给六儿和小七取名时,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就不能叫他们小五小六吗?” 裴樱释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非也。她当初并未把你算在我们五人当中,而是把你和这六个孩子归为了一类。” 众人闻言无不忍俊。 康穆宁恶狠狠地看向花缅:“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花缅无语地望了望月,为什么每次只要让他们聚在一起就会生事呢?她叹了一声,神情认真地对康穆宁道:“其实呢,我比小七更早地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呢,你和阿释之间,我更赞同你的话。” 康穆宁没好气地道:“说重点。” “我给他们取名时的确是脑子不太灵光。” 康穆宁闻言气顿时消了一大半,他冷哼了一声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六儿改名叫小五,小七改名叫小六。” “我才不要改名字!”五岁的六儿气哼哼地道。 康穆宁吹胡子瞪眼道:“这里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话的份,我让你叫小五你就得叫小五。” 六儿小嘴一瘪,那眼泪哗哗地就往下掉:“我不要叫小五,我就要叫六儿。轩哥哥说了,他最喜欢我的名字。如果我改了名字,轩哥哥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如果一个男人因为你改了名字就不喜欢你了,那只能说明他本来就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话落,康穆宁转眸看向姬凌止,“你不觉得你女儿有点早熟吗?” 姬凌止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道:“童言无忌,何必当真。” 康穆宁却不敢苟同:“我看未必。你对孩子不管不问,由着她跟轩儿厮混,等到哪天生出事来,我看你如何收场。” 这话姬凌止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他反诘道:“他们两个小孩子能生出什么事来?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倒是好奇你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来。” 康穆宁轻嗤道:“我们不妨比一比,看谁教出的孩子更胜一筹。” 姬凌止不服气地道:“比就比,你打算教谁?” “当然是教我自己的孩子。”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花缅——的肚子,纷纷以目光询问她是不是有孕了。 花缅脸颊一热:“你们看我做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话音方落,便见康穆宁忽地站起身来上前拉着她就走。花缅试图挣开他,却被他牢牢抓住。她不解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康穆宁挑衅地看了姬凌止一眼,然后唇角一勾道:“去把那一撇写上。”说着便把她连拖带拽地带离了众人的视线,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 十二岁的宝儿望了望康穆宁远去的背影,又将目光一一掠过花缅的众男人,最后若有所思地道:“此刻想来,娘亲的后宫中竟齐聚了祖孙三代人呢。若他们俩再生个孩子出来,是该叫我哥哥好呢,还是叫我叔叔好?” 众人闻言,喷饭的喷饭,喷酒的喷酒,呛咳的呛咳,那场面怎一个热闹了得。 番外12 双飞就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人一起飞 这一日,大宝和二宝缠着颜洵和明修出宫玩耍,回来后蹦跳着跑到花缅跟前问了一个让她惊掉下巴的问题。 当时花缅正在茉莉园中锄草,大宝和二宝争先恐后地道:“娘亲,什么是双飞啊?”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震得花缅手下准头一失,一锄头把一株长势正好的茉莉花连根锄断。也不知是心疼这花,还是气他们说出这话,她咬牙切齿地将锄头一扔,站起身来冷着脸道:“这话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眸光一掠,正见颜洵和明修做贼心虚地逃遁而去,她怒喝道,“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二人脚下一顿,相视一眼后心有灵犀地继续开溜。花缅顿时恼了,瞬移上前将他们拦住并揪了回来道:“你们今天就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他们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也让我长长见识。” 颜洵干咳了两声道:“小孩子无意中听来的话,你不理他们便是,又何必较真?” 花缅将他们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直看得他们汗毛竖起方凉凉地道:“你们去了青楼,无意中撞见了双飞的场景,不知我猜的对是不对?” 颜洵立即一本正经地道:“瞧你说的,我们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哦?”花缅眉头一挑,“难道是我猜错了?” “那是自然。” 花缅若有所思道:“不是撞见旁人双飞,这么说来,是你们亲自上阵咯?两个人玩一个姑娘,你们究竟是太缺钱还是为了寻求刺激?” 这是什么逻辑?明晃晃地偷换概念!颜洵愕然过后一脸惊恐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若让我家娘子知道了,我怕是连跪豆腐的机会都没有了。” “跪豆腐?”花缅转而看向明修,“他家娘子还有这个嗜好?” 明修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他家娘子起初喜欢让他跪搓衣板、跪瓦片、跪榴莲。待这些法子玩腻了后又让他跪生鸡蛋,跪碎一个生吃一个。后来又想出了跪豆腐的主意,跪烂多少吃多少。” 花缅满含兴味地看向颜洵:“你们夫妻二人还挺有闺房情趣的嘛。” 颜洵苦着脸道:“如果你认为这是闺房情趣的话,那你不妨让你的男人也试试。” 花缅颇为赞赏地道:“此法倒是可以借鉴。” 颜洵不失时机地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和夫君尽享闺房之乐了,告辞。”说着拉上明修便走。 花缅连忙喝住他们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若是敢逃,我就把你们今天做的坏事告诉你们家娘子,看她们怎么收拾你们。” 那二位立即收住脚步,回转身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异口同声道:“我们哪有做什么坏事?” 花缅理所当然地道:“你们带着大宝和二宝去少儿不宜的地方,不是去做坏事,难道是去行善积德?” “冤枉啊!”颜洵一脸委屈地道,“我们只是带他们俩喝喝茶,听听戏,捉捉蝴蝶,放放风筝,怎么就少儿不宜了呢?” “哦?那‘双飞’这个词他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你不会告诉我这个‘双飞’是蝴蝶双双飞的意思吧?” 明修接下她的话道:“我们的确未曾去过那些少儿不宜的地方,不过是在茶馆喝茶时有人看他们相貌生得好,又长得颇为相像,便询问他们是否是双生子。大宝和二宝这两个不省心的,不光给了他们肯定的答复,还各自炫耀起了自己的爹。孪生兄弟竟然有两个爹,这下可热闹了,立即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可恶的是,人们竟然把我和颜洵当成了他们的爹,说我们真会玩,还玩双飞,不知他们的娘亲是何等佳人,竟能让我们共侍一妻。” 花缅脸上一热,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然后呢,你们怎么说?” 明修续道:“我们本来不想搭理他们,谁知大宝和二宝却一脸骄傲地跟他们说,他们的娘亲有六个夫君,这下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摆脱众人的纠缠。” 花缅看了看旁边一脸崇拜将她望着的大宝和二宝,心下叹道,看来应该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了。不过眼下先要把“双飞”的问题糊弄过去了才是。她冲他们微微一笑,和蔼可亲地道:“双飞就是一个人带着两个人一起飞。不过呢,这个颇有些难度,不是什么人都做得来的。” 没成想,大宝和二宝听后眸光顿亮,都说自己的爹爹可以做到。这倒也罢了,让人头疼的是,他们最后竟然为谁的爹爹更厉害而起了争执。大宝说子离一个人能载着他们兄妹六人在天上飞,比双飞可厉害多了。二宝说凌月也能腾云带着他们六人在天上飞,还外带娘亲,并美其名曰“七飞”,且理所当然地认为“七飞”比“六飞”厉害。 花缅无语地看了看比她更加无语的颜洵和明修,然后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散去,丢下两个七岁的娃娃继续在那里拼爹。 晚上子离上床后在花缅耳边悄声道:“听说你喜欢双飞?” 花缅诧异地道:“谁说的?” “大宝。” “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说双飞颇有些难度,不是什么人都做得来的,只喜欢带我和凌月双飞,因为我们俩的技术最高超。怎么,如今想尝试新花样了?要不,我就勉为其难地满足你这个心愿可好?” 这一刻,花缅只觉满天的乌鸦在飞,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又听他道:“我们几人当中当真是我和凌月的技术最高超吗?” 花缅张口结舌。 子离又道:“那我和凌月相比,谁更厉害?” 花缅忍无可忍道:“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跪豆腐去。” 番外13 愁人的熊孩子 乐儿十三岁上学会了御剑,自那以后她在丹阳山便再也待不住了,三天两头往凌云国跑。用白眉的话说就是,乐儿的叛逆期到了。为此他甚是苦恼。尤其是每每她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消失在他面前,他便有种莫名的恐慌,生怕哪日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别的猪给拱了。 而乐儿,果然不负所望地让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这一日,六儿哭着跑到花缅跟前,痛诉轩儿另结新欢,让她为自己做主,好好教训教训轩儿。花缅虽有些诧异,但仍开解她,说轩儿既然另有所爱,她就大度一些成全他们便是。一来,强扭的瓜不甜;二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花缅心中想的是,六儿不过才九岁,她对轩儿的感情或许只是一种青梅竹马的情怀,应该还谈不上爱,既然轩儿有了意中人,再作纠缠只会让大家都不愉快,不如劝她放弃。然而当她得知轩儿的新欢竟是乐儿时,竟是惊愕得无以复加。 她一怒之下拍案而起:“此事当真?” 六儿抽噎着道:“他们这会儿正在御书房旁边的小假山后卿卿我我呢。你一看便知。” 花缅闻言二话不说便瞬移至了御书房的假山旁。当亲眼看见那两个正处于青春躁动期的家伙搂抱在一起吻得热火朝天时,她竟是目瞪口呆了半晌,直到他们现她后稍显慌乱地分了开来方才回过神来。 她险些便要冲乐儿大雷霆,质问她怎么可以背着白眉抢走自己妹妹的心上人,但想到她自小便未养在自己身边,这样只怕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得压抑住满腔的愤懑,以古井无波的语气道:“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乐儿若无其事地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啊,我们在接吻。” “为什么?” “我之前看到宝儿哥哥与身边的婢女接吻,觉得很是好奇,于是今日便和轩儿尝试了一下。原来这滋味这般让人愉悦。” 花缅问的是她为什么会和轩儿勾搭在一起,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更没想到此事还牵出了宝儿,她讶然道::“你说宝儿吻了婢女?什么时候的事?” 乐儿想了想道:“就前几日,我在他寝宫的窗外看到他亲吻一个婢女,吻着吻着便吻到了床上,看起来好不酣畅,最后热得连衣服都脱了。我瞧着怪羞人的,便没再继续看下去。” 花缅呆了呆,这才意识到宝儿已经十六岁,青春正盛,对女人早已有了**。虽说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宠幸几个婢女并无什么不妥,可他喜欢的明明是舒儿,如今这般确是对舒儿的不忠。舒儿若知道了怕是要伤心的。 花缅认为乐儿和宝儿的爱情观不是太正,于是将六个男人召集在一起商讨如何教育孩子的问题。结果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皆是受她影响,不知何为从一而终。 花缅顿时气结,干脆撂了挑子,誓再不过问此事。 最终还是姬云野出面教育了乐儿,告诉她,接吻这种事情只能跟自己心仪之人做,否则便跟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没什么分别。 这话倒是震住了乐儿,她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心仪的应该是师父白眉。可是一想到和他做这种事,她便觉得很是羞耻,毕竟他们年龄差距太大,向他求爱她着实说不出口。 至于宝儿,则由裴恭措出马对他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教诲。他告诉他自己当年因犯下和他相似的错误而险些失去他的娘亲,如果他不想失去舒儿的话便不要再碰其他女人。最后他又悄悄告诉他,舒儿早已来了月事,育得也比其他女孩子要好,让他自己看着办。 宝儿心领神会,但仍是等到舒儿及芨迎娶她过门以后才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女人。而在那之前,他也再未碰过别的女人。 由于轩儿红杏出墙伤了六儿的心,是以姬凌止亲自上阵将那小子连打带骂地教训了一顿。最终轩儿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誓再不背叛六儿后方才得到姬凌止的谅解。事实上轩儿同乐儿一样,也是无意中撞见了活春宫,一时好奇便拿乐儿来尝试了一番。而有幸被他观瞻的正是他的爹娘花兑和宛陶。 白眉得知乐儿的所做所为后怒不可遏,把她拎回丹阳山后当天便将她就地正法了。事后乐儿小脸红扑扑地道:“早知你对我心思如此,我便不与轩儿接吻了。” 白眉似仍未解气,气哼哼地道:“然后呢?” 乐儿娇羞一笑道:“然后便将师父你扑倒啊。” 白眉心情顿好,再次将她压在了身下,惹得她一声惊呼。 番外14 久旱逢甘霖 自从被众口一词地认为“不知何为从一而终”起,花缅便拒绝与任何人再行夫妻之事。他们既然如此嫌弃自己,那还碰自己做甚?她倒要看看他们谁还能在久旷之后仍能“从一而终”。 为防他们在饮食中动手脚,以下药的方式逼自己就范,她有言在先,谁若敢打歪主意,她便与谁绝交。 诸位虽知花缅不会当真与他们绝交,但谁也不敢先越雷池,皆以观望的姿态期待事情能有所转圜。然而这一观望便观望了数月,期间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好言说尽,殷勤献尽,结果连与她同榻而眠的机会也未争取到,除了感慨她的定力外,更是悔不当初。 事实上,他们那日不过是一句戏言,孰料花缅会如此较真。无计可施之下,他们不再各自为战,而是聚在一起商讨起了对策。 子离提议道:“要抓住女人的心先要抓住她的胃,不知亲自下厨为她洗手作羹汤可否能感动她?” 姬凌止反对道:“此法行不通,我换着花样地每日一盅补气养生的汤膳送过去,她倒是来者不拒,可喝完以后不但不让我碰她,还说我居心不良。” 众人赞同道:“她说得没错,你的确居心不良。” 凌月提议道:“不妨从关心她的身体入手,用呵护备至的关怀来感化她。” 姬云野否决道:“她来月事时,我特地命人熬了红糖姜汤又亲自端到她跟前,结果她说痛经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身子爽利得很,无需多此一举,害得我一番心血白费。” 众人感叹道:“她如今身康体健,此法的确不合时宜。” 裴樱释提议道:“女人大都喜欢男人霸气一些,不知强上会不会让她就范呢?” 子离提醒道:“你若不想跪榴莲、跪鸡蛋、跪豆腐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我先声明,那日若非我反应迅,恐怕就被她一膝盖顶废了。” 众人不由脑补起了当时的画面,再联想到自己,竟是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颤。 姬凌止提议道:“武的不行那便来文的,写一情意绵绵的情诗给她,兴许她一欢喜便主动投怀送抱了。” 凌月冷嗤道:“在你们能写出一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诗之前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我曾写过‘自从有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爱’送给她,可她却说我俗不可耐,枉长了一身仙骨。” 众人一致认为他这明摆着是情期求偶的行径,的确“俗不可耐”。 姬云野提议道:“以上法子都太主动了,不如试试欲擒故纵的色·诱之术,兴许她一时把持不住便成了好事。” 裴樱释奉劝道:“放弃吧。有一日我得知她要去泡温泉,提前把自己脱光了在里面候着,本打算露出健美的身材吊她的胃口,直到她主动求欢,可她到来后无论我如何搔弄姿她都不为所动,竟自顾闭目养神起来,全当我是空气一般。” 众人以为他只学会了色·诱的皮毛,亦未掌握欲擒故纵的精髓,其目的昭然若揭,不失败才怪。然众人皆不精通此道,是以只得另辟蹊径。 最终,康穆宁提议道:“既然她油盐不浸,那我们便试试激将法。” 裴樱释道:“如何激将?” 康穆宁贼兮兮地笑道:“若我们当中有人与宫女亲热,我就不信她还能沉得住气。” 众人一致认为此法甚好,但却无人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以身试法。最终在众人的鼎力推举之下,子离被迫成了那出头之鸟,理由是他最得花缅的心。当然了,他们说这话时皆是言不由衷。 这一日,月黑风高之时,康穆宁三岁的儿子花无缺跑到花缅房中,仿佛现新大6似的一脸兴奋地道:“娘亲,子离爹爹和一个漂亮的宫女姐姐在床上打架,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花缅闻言顿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便冲出门去。 到得子离的院中,她忽然停下脚步,闭目屏息片刻方才抬脚走到大敞的窗下。 只见整个殿内灯火通明,床上轻纱帘帐内那交叠的人影正上下起伏,不时还有嘤嘤的娇喘之声传入耳中。花缅倚窗而立,好整以暇地观赏了起来。 周遭突然变得寂静,无论是对于正在床上做着健身运动的子离来说,还是对于匍匐在偏殿顶上听墙角的那五人来说,时间就仿佛停滞了般流淌得极其缓慢,以致让他们有种摸不清花缅在想什么的毛骨悚然之感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不祥之感。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一个时辰,花缅终于在诸位的翘企盼下开了金口,只是让人深感意外的是,她完全没有他们预想的那般雷霆震怒,反倒满含戏谑地点评道:“姿势太多,叫得太假。”然后伸了个懒腰道,“你如此卖力地为大家表演了这么久,想来也累了,今日便好生歇着吧。那第三个姿势和第六个姿势我瞧着甚是新奇,不知有谁学会了,我今晚倒想试试。” 话落,她便悠哉闲适地向院外行去,徒留殿顶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片刻后,他们恍然大悟般纷纷自殿顶跃下径直朝花缅追去。 花缅的一番话子离亦是心领神会,他下意识地便要下床追出去,但浑身的酸软告诉他,此刻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由咒骂起那帮衰神来,心下懊恼道,今日花缅欠下的他明日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番外15 六个男人一台戏 花缅从未如此后悔过,她竟然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便是这几只是积蓄了几个月能量的饿狼,恨不得将她饮血啖肉,拆吃入腹,连渣也不剩。?她就不该如此轻易地妥协,更不该对他们同时妥协。 明明说好的只留下一人,其余人等各自回房,事情怎么就演变到了这般田地呢? 起初他们争执不下,花缅便让他们以剪刀石头布来定输赢,最终凌月以他仙人的慧眼和灵敏反应力克群雄,有幸抱得美人归,其余人等只得心有不甘地悻悻回了房。 由于玩得过于酣畅,完事后凌月倒头睡去,花缅则起身去浴房清洗。 浸泡在宽大的浴桶中,花缅渐渐有了睡意,朦朦胧胧间感到有人光溜溜地钻进了桶中对她上下其手。她蓦地睁开眼睛,正见到一张俊颜逐渐放大至眼前,下一刻,她惊讶的小嘴便被两片柔软的唇瓣吻住。 她在他满是浓情蜜意的唇舌纠缠中喃喃唤道:“野哥哥。” 康穆宁动作一僵,不悦道:“你竟然把我当成了姬云野,看我怎么惩罚你。”说着便就势而上,在水波荡漾中将她吃了个干净。 一波过后他意犹未尽,还想再来,花缅吓得连忙起身就逃。他一把将她捉住,笑得暧昧:“你不想试试那两个姿势吗?” 花缅一脸惊恐地道:“我已和阿月试过,那姿势着实累人,我今日乏了,还是等改日有了力气再试吧。”说着便胡乱擦拭一番,然后披上外袍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然而方出龙潭又入虎穴,她一出浴房便被人拦腰抱住拎上了殿顶。 清风送爽,月华如水。姬云野在她耳边柔声道:“明月皎皎,最是适合谈情说爱。你说,我们是吟诗作对好呢,还是对酒当歌好?” 花缅想说“我很困,只想睡觉”,又怕扫了他的兴,只得强颜道:“你想如何?” 朗朗月色下,一阵小风撩开了花缅松垮套在身上的外袍。望着那袍服内一览无遗的风光,姬云野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然后眸光一暗道:“我原是备了酒水的,但这会儿我怕是等不到那酒在你身上挥效用了。”说着便将花缅扑倒在殿顶好一番翻滚。 事后,花缅躺在姬云野怀中望着头顶靛蓝的星空,颇有些感慨地想,幸好那两位没来凑热闹,否则她明日怕是要下不了床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回房途中再次被人截住。她求饶地看向裴樱释:“明日好不好?” 裴樱释勾唇邪魅一笑:“你既有闲情和姬云野在殿顶赏月外加滚瓦片,就应该还有逸致和我在床上翻滚一番。”说着便将她横抱而起,朝自己房间行去。 方走几步便碰上了前来偷香的姬凌止,一愣之下,裴樱释了然道:“一起吧。” 于是花缅满脸惊愕又无可奈何地被他们绑到了裴樱释的房中,然后凄惨地被他们轮番蹂躏了起来。 花缅后来回想了一番,现子离表演的那十几个姿势,她这一晚上竟将其一一尝了个遍。而很不幸的是,她也终于体会到了下不了床的滋味。 第二日,花缅一怒之下扬言要将这帮饿狼全都赶走。他们起初无动于衷,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并厚颜说想多恩爱几日再走。 花缅一脸悲哀地道:“我今日方觉你们那日所言极是。” 众人懵怔:“此话何意?” 花缅长吁短叹道:“我的确是该从一而终才对。” 她话音方落,众人便纷纷表示,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他们还是按老规矩回丹阳山候着为好,这个月就从子离开始好了。 子离本就心中不平,此刻趁火打劫道:“我要两个月。” 众人虽心有不忿,但唯恐再生事端徒惹花缅不快,一怒之下又将他们打入冷宫,只得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倒是让子离白捡了便宜。 一个多月后,众人按捺不住对花缅的思念,在凌月的带领下驾着云头向皇宫行来。 到得皇宫上空,姬凌止远远地指着莲池中的一只乌蓬船道:“此船上下荡漾个不停,不知是何缘故?” 众人凝眸看去,果见一只小船在田田莲叶间起伏不断,无不好奇,纷纷要上前探个究竟。 凌月劝他们稍安勿躁,自己则以神识出窍化作白蝶飞到了船头。当看清船舱之内的情景时,他竟是目瞪口呆。 只见船上之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少儿不宜之事。他心下不由感慨,子离可真会玩,竟和花缅玩起了船震。听说姬凌止曾在马车中和她玩过车震,裴樱释在马背上和她玩过马震,康穆宁在浴桶中和她玩过桶震,姬云野在房顶上和她玩过瓦震。他琢磨着,哪日一定要在云朵上和她玩个云震才好。殊不知子离已经打算和她尝试在高空飞行中玩天震了,还是极其辣眼的人禽大战。 凌月觉得云震还只是一个有些遥远的美好设想,眼前他有必要先破坏一下他们的好事。 待神识返回身体之后,凌月以风遁之术招来了一阵大风,将那艘晃荡不息的小船生生掀了一个底朝天。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到两条白花花的人影滚入了河中。 由于有仙气护体,那二位倒是无甚大碍,只是爬上来时颇有些狼狈罢了。 众人正幸灾乐祸,便听花缅义愤填膺地道:“我宣布,此后的五个月仍归子离所有。” 云头上的五人闻言面面相觑,最后纷纷将目光锁定凌月。凌月懊恼地扶额道:“我方才一时大意,忘了使用障眼之术将我们隐藏起来了。” 为证清白,众人连忙和凌月划清界限。然而花缅哪里肯信。于是皇宫中再次出现了你追我逃的热闹景象。 (ps:谨以此番外,送给琉璃雨歆784o88o35, 璇转木马543231856,但愿无愧,庄周梦蝶21。在你们的要求下,我就又写了一个番外,似乎有些少儿不宜,不知可否满意?) 第001章 防不胜防的真人秀 当聂婉神色怪异地把手机递到慕卿语面前的时候,她震惊得无以复加。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学校论坛上关于慕卿语的一个帖子——外语系系花大尺度照片大放送。 标题已够耸人听闻,内容则更加火辣劲爆。帖子里不仅贴出了一些暴露的视频截图,还有引人遐想的文字描述:清纯系花被人拿下,特奉上福利以供诸位YY。 发帖不过半个小时,回帖竟然已经过千。有人推测她是在靠出卖身体来赚钱;有人说她拒绝一个又一个追求者不过是在假装清高待价而沽;有人干脆问她一夜多少钱。至于表里不一、骚浪贱、绿茶婊之类的侮辱性话语更是层出不穷。 虽然也有人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但他们的声音很快便被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淹没殆尽。 见慕卿语双眼噙泪,满面通红,聂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跟尉迟归……怎么那么不小心竟让人给拍到了?” 屈辱的泪水顺着慕卿语白皙的脸庞滑落下来,她悲愤地说道:“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这些截图上的地点分明就是我常去的那家商场的换衣间。” 聂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道:“不会吧?你被人偷拍了?”继而义愤填膺道,“太气人了,是谁这么可恶?简直是丧尽天良!” 慕卿语摇了摇头,除了拒绝过不少追求者以外,她自认从未得罪过谁,根本无从得知谁会这么害她。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果尉迟归知道了,不知该怎么想她呢。她当即拿起手机拨通了尉迟归的电话,结果却始终无人接听。 虽然此刻她很想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隐藏起来,但为了尽快向尉迟归澄清此事,她只得豁了出去,二话不说便奔出宿舍,直奔与自己所在A大一街之隔的B大。 一路上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任由他们对自己指指点点,甚至出言不逊,慕卿语只能忍下泪水,强作镇定。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尉迟归的宿舍时,却被室友告知他有事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无从得知。 举目无援地走在B大的校园内,慕卿语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慕卿语茫然无措的画面同步出现在了几个富二代面前的大屏幕上。这里是某高级俱乐部顶层的一个VIP房间,他们或坐或倚或躺,或嗑着瓜子,或喝着饮料,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一场“真人秀”,并不时地点评上几句。 正在这时,周子夙的手机响了起来。当看到来电显示上何君远的大名后,他连忙接了起来,并示意众人噤声。 “你又跑哪去了?你妈打电话你也不接。”电话里传来何君远微怒的磁性嗓音。 “没……没去哪啊,和几个朋友聚会呢。”周子夙心虚地敷衍道。 “赶紧回来。半个小时后如果还没到家,你知道后果。”何君远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满含威慑,让周子夙莫名地惧怕。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周子夙悻悻地挂了电话,当即向众人告辞,却引来一阵嘲笑,无不说他没出息,这么大了还被表哥管着。 周子夙苦着脸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个表哥看似温和,其实厉害着呢。如果让他知道我跟你们玩这个,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有人打趣道:“你表哥既然有那个闲情管你的闲事,怎么不去找个女朋友?” 另一个人接口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找?人家兴许金屋藏娇,又或许喜欢男人呢。” 这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好了,不跟你们废话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周子夙说着便朝门口走去。房门打开的同时,他双眼一亮,一声唿哨脱口而出,“哟,我说系花怎么找不到你呢,原来跑这儿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2章 渣到无底线 尉迟归没有说话,而是与周子夙错身而过径直走进房间,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大屏幕上。当看到慕卿语失魂落魄地走出B大时,他不由蹙起了眉头。 周子夙尾随上来道:“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他话音一落便有人激将道:“如果心疼可以退出,现在英雄救美还来得及。” “别呀,本少爷正看在兴头上呢。” “就是,她可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猎物,怎么能半途而废?” “没错,我还等着看床戏呢。” “……”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时,突然有个声音道:“甩了她。” 众人无不诧异地将目光投向将自己陷在真皮沙发中的白苏冉。 卫玄正斜倚在红木躺椅中喝着啤酒,闻言腾地坐直身子将酒瓶往茶几上猛地一置:“你有没有搞错?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尉迟归很快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上床了。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竟然要看他们分手?!” 白苏冉惫懒一笑:“你们也看到了,尉迟归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把她搞上床。我不相信她会委屈自己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话一出,有人表示赞同,也有人打趣道:“你该不会是看上慕卿语了,想在她被甩后趁机去追她吧?” 白苏冉笑了笑:“我还没有玩够,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就是舍不得这个小美人被人糟蹋咯?还真是怜香惜玉啊。”卫玄一脸戏谑地说道。 “我向来怜香惜玉,不比你,对SM情有独钟。”白苏冉一边转着手中的咖啡杯,一边盯着屏幕,当看到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举止轻佻地对慕卿语拉拉扯扯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怜香惜玉还跟我们玩这么变态的游戏,你可真行!” “没玩过,好奇罢了。”白苏冉说着看向尉迟归,“我出十万,甩了她。” 尉迟归唇角噙起一抹讥笑,眸光将众人一掠道:“你们也觉得慕卿语只值十万吗?” 不待有人回答,白苏冉便脱口道:“不是她,是你。” 尉迟归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自己悟去。” 尉迟归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奉陪了。” “哦?这么有骨气?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你以为你不玩了,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尉迟归危险地眯起了眸子:“你威胁我?” 白苏冉笑得人畜无害:“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我还没有无聊到去威胁你。我不过是想让你认清一个事实,如果慕卿语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为了钱而精心设计的圈套,你以为她会原谅你吗?” 尉迟归不由蹙起了眉头,竟是无言以对。 见他已然动摇,白苏冉不失时机地道:“今晚七点,A大校外的水吧,跟她说分手,事成十万,一分不会少你的。” “诶——”卫玄道,“直接说分手多没意思,不如加点戏。” 待细细听完他的提议,众人顿时有如打了鸡血般兴奋了起来。而在一旁又多看了会儿热闹的周子夙表示,他得赶紧回家用手机看直播去。唯独白苏冉神情淡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3章 好戏上场 慕卿语匆忙赶到水吧的时候,尉迟归已经喝光了三瓶啤酒。见他一副神情沮丧的样子,慕卿语顿时红了眼圈。 她上前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哽声道:“你别这样,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尉迟归自嘲一笑:“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慕卿语不由错愕:“你不相信我?” 尉迟归轻轻摇了摇头:“既然终归是要分手,又何必多费口舌。” 慕卿语呆立半晌,张口结舌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分手?” 尉迟归避开她的视线,仰头猛灌了一口啤酒后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当看见那道渐行渐近的鲜艳人影后,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凄凉笑意。 他的默认让慕卿语心痛到无法呼吸,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眨眼之间就从天堂跌入了地狱。被人无端陷害也罢,声誉扫地也罢,这些都不足以将她打垮,真正把她打败的,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残忍将她抛弃的大男孩。 这一刻,慕卿语脑中闪过的是他们从初遇到相恋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温馨和甜蜜。她之所以拒绝众多家境优越的追求者却唯独选择了家境普通的尉迟归,不过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执着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周子夙坐在马桶盖上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心中竟对慕卿语产生了小小的同情。 却在这时,厕所门突然被人推开。周子夙由于太过专注,受惊不小,手一抖,手机脱手飞了出去。 推门进来的何君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手机,视线掠过屏幕中正直播的视频投向了周子夙:“刚吃几口饭你就往厕所跑,这么老半天都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了,本想着来捞你,结果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扬了扬手机,“这是什么?” 周子夙心下戚然,下意识地就去抢手机,却被何君远闪身躲开了。 何君远冷下脸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弄清楚,但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周子夙顿时泄了气,为防不测,只得老实交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何君远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听着他的描述,待听到最后,神情已经冷到了极致。他强忍怒气,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周子夙知道他问的是偷拍和直播,于是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尉迟归戴的耳钉其实是一枚高科技摄像头,具有偷拍功能。A大和B大校内外的监控系统也已被我们通过黑客软件侵入。把偷拍的视频导入网络直播平台以后,我们随时随地可以通过手机进行观看。” “所有人都能看到吗?” “当然不是,我们的直播间是有密码的,只有我和我的朋友可以观看。” 何君远不再说话,视线专注在了手中的视频上。 只见尉迟归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咖啡道:“这是我特地为你点的,现在温度正好,赶紧喝了吧。不然……” “不然怎样?” “没什么,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不喝我怕你会遗憾。” “你以为此刻我还有心情喝咖啡吗?” 慕卿语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阵风过,下一秒,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不待她反应过来,那葱白玉手又飞快地端起了她面前的那杯咖啡,然后一滴不剩地泼到了她的脸上。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何君远瞳孔骤然一缩,然后狠狠瞪了周子夙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赶紧逃出了这逼仄而压抑的空间。 何君远追上来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怒声道:“她在哪里?” 周子夙缩了缩脑袋,怯生生地道:“A大校外的水吧。”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何君远再不多言,拿着周子夙的手机便朝门外奔去。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慕卿语惊呆得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女子打扮得时尚而又艳丽,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如果不开口,一定有成为女神的资本,可惜她的言行完全破坏了这份美感。 她以咄咄逼人的语气道:“要卖去找富二代啊,勾引别人的男朋友算什么本事?何况尉迟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或许是今日受到了太多惊吓,慕卿语已经麻木,她怔然看向尉迟归:“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的逼视让尉迟归不得不正视她,然而她纯净而哀伤的眼神让他不忍卒视,不过片刻便又避开了她的注视。 他多想告诉她这不是真的,然而他已别无选择。如果早知会对她动心,他说什么也不会拿她来做赌注。可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咽。 按照卫玄的要求,接下来的戏码应该是赵煦祎对慕卿语进行撕扯,最好是把她的衣服扯破,越狼狈越好。至于是否会引来众人围观或令她声名狼藉,这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为此他又额外给他加了十万元的打赏。 二十万看一场戏,恐怕也只有那帮变态的纨绔才能想得出来。而他,却为了这二十万甘愿出卖灵魂。他们之间,谁又比谁高尚? 然而眼看大戏即将上演,他却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了赵煦祎袭向慕卿语的狼爪,然后头也不回地拽着她向外走去。 望着那个曾走进过自己心里的男孩渐行渐远,直至淡出自己的视线,慕卿语仿佛被抽空般跌进了身旁的椅子中。 她双手掩面,大脑停转了许久才回归正轨。再次望向窗外时,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向来不喜欢雨天,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天公还算作美,送来了一场及时雨。因为在雨中,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却不用担心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 桌上还有两瓶开启过的啤酒,她想也没想便拿起来将它们灌进了肚中。对于旁人来说,两瓶啤酒不算什么,可对于滴酒不沾的慕卿语来说,这已是她的极限。 她只觉脑袋有些晕眩,虽然不太舒服,但好在烦恼也不那么清晰了。她微微一笑,原来酒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有些好处的。 何君远开着车在雨中飞驰着,视线时不时地瞟向手机架上正在直播的视频。尉迟归离去后他已看不到慕卿语的面部特写,但她刚刚那一笑,虽然隔得远,却仿佛带着魔力般透过镜头一直扎进了他的心里。 看着她跌跌撞撞地钻进雨幕中,他心头一紧,加重了踩在油门上的力道。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5章 雨夜被劫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雨中的街头,慕卿语只觉今天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很不真实,她琢磨着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也许醒来之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脑袋越来越晕沉,不知不觉就走离了大学城。 何君远注意到,慕卿语走出监控范围不久,一辆黑色路虎揽胜缓缓开向了她消失的方向,心中顿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迷迷糊糊间,慕卿语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转身准备返回,却被迎面的车灯晃了眼睛,于是下意识地用手遮挡。 下一刻,汽车在她身边停下,后车门猛地打开,她被人一把拉进了车内。 不久后,一辆白色保时捷和一辆黑色宾利添越先后在慕卿语消失的地方停留,而后又相继离去。 周子夙从没见过何君远如此愤怒。刚才何君远把电话打到家里,怒声质问他有没有开路虎的朋友。当他说出卫玄有一辆路虎揽胜时,他又气急败坏地问出了他的住址,然后急匆匆挂了电话。 那滔天怒气隔着电话都能让他不寒而栗。他猜想慕卿语应该是被卫玄带走了,那家伙,到嘴的肉从来不会放过,而且手段变态至极。若美人有什么闪失,他的下场怕是会很凄惨。于是连忙拨打卫玄的电话,可对方始终没有接听。想了想,又拨通了白苏冉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最后把电话打给了尉迟归,却被他直接挂断了。 周子夙暗咒了一声,最终将希望寄托在了何君远身上,祈祷他能把慕卿语毫无损地救出来。 慕卿语被掳上车后曾呼救过,可劫匪压根就不搭理她,而她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是只得识趣地闭上了嘴,然后很不争气地——睡着了。 慕卿语是被一阵巨大的砸门声吵醒的。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容貌尚算英俊却一脸邪气的男人正半伏在自己身上解着她的衣扣,困意顿时吓跑了大半,连忙用力推开男人并拢上已经半敞的衣衫,然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微颤地道:“你是什么人?你……你想做什么?” 卫玄眉头一蹙,不耐地站起身来,然后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当看到门外之人时,他没好气地道:“你来做什么?”却不防对方将他一把推开径直冲了进来。 见慕卿语一身狼狈地缩在沙上,白苏冉脸色一沉,冷声质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卫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来管我的闲事?若非你破坏了我的好事,这会儿小爷我都已经上了她了。” 白苏冉明显松了口气,但为了证明他所言属实,他又走到慕卿语身边关切地询问她是否有什么不适。 慕卿语受惊如小鹿般的眸子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确认他并无恶意后顿时褪去了几分慌乱。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继而站起身想赶紧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然而一阵头晕目眩传来,她一头向地上栽去。 白苏冉眼疾手快地将她抄到了怀中,然后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走。卫玄拦住他道:“你不是说过不追她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苏冉勾唇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打她的主意。” 卫玄被他说得一愣,直到二人消失在门外他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向自己宣示主权呢。 第006章 再受刺激 白苏冉离开不久,房门再次被人砰砰砸响,卫玄气急败坏地拉开门道:“你究竟有完没完……”话音戛然而止,他吃惊地道,“表……表哥?你怎么会到我家来?” “表哥?”何君远冷声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你这么个表弟?”说着径自走了进来,眸光一掠道,“慕卿语在哪里?” 白色保时捷在下着小雨的夜色中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A大校门外。 白苏冉正准备打开车门,忽听得副驾上的慕卿语幽幽地道:“你和那个人是朋友,而且你们好像认识我,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白苏冉一愣,没想到她醉成这样,竟然还能作出如此正确的判断,但此刻显然不是解释的时候,于是哄劝道:“这个问题等你明天清醒了我再回答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电话联系。”说着拿过她背包中的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存了进去,“记住,我叫白苏冉。” 虽然脑袋晕沉,但慕卿语也琢磨了一路了,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听出,他们似乎曾经讨论过要不要追她的问题,于是笃定道:“是你们逼尉迟跟我分手的对不对?” 白苏冉诧异地挑了挑眉,她这话说得没毛病,可听着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慕卿语又道:“污蔑我的那个贴子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白苏冉不由眯起了眸子。 “你们一定是想通过毁坏我名声的方式来让尉迟跟我分手,目的没有达到就使出了下三滥的手段逼他就范。”慕卿语越说越悲愤,“你们这些没底线的富二代,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你们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我就算不能跟尉迟在一起,也绝不会看上你们这些啃老的败类。” 白苏冉不得不承认,慕卿语的确有些头脑,虽然猜得不全对,但也分析得头头是道,何况此刻她的脑子还不是那么清醒。他低低一笑:“你骂得没错,但我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至少让你看清了尉迟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你说了算的,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却清楚得很!今天念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们的账一笔勾销,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慕卿语说着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便跑了下去。 望着她踉跄地跑进雨中,白苏冉眉头微微一皱,那个方向是B大,她莫不是想和尉迟归重归于好?自嘲一笑,罢了,由她去吧,撞到南墙她自会死心。 于是他停好车,一路尾随她到了尉迟归宿舍的楼下,又看着她失望而归却仍不死心地把尉迟归常去的地方翻了一个遍。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吧里找到了他。 对于尉迟归,慕卿语有着一股莫名的执念。她第一次把一颗鲜活跳动的心交到一个男孩手中,她怕他一松手她便会心碎一地,再也无法粘合。所以此刻她一定要见到他,她要让他亲口说出他今天的所有举动都是被逼无奈。 只是,当他出现在眼前的一刹那,她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被刺痛了。 彼时酒吧里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尉迟归坐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而赵煦祎则坐在他的大腿上,尉迟归一边吻着她,一边在她身上四处煽风点火。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7章 不堪的真相 和慕卿语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尉迟归的手刚好探进赵煦祎的裙子底下。他倏然怔住,同时下意识地便想推开赵煦祎,然而鬼使神差地,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更紧地将赵煦祎搂进了怀中。 慕卿语脚下晃了晃,然后勉力强撑着站定在了他们面前。 此刻的她是那么狼狈,及腰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几滴雨水经过斜挂在脸颊上的刘海,顺着半敞的沾染了咖啡色污渍的白色衬衫滑落并隐匿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中。 或许在卫玄看来,此刻的她带给人的是一种具有强大视觉冲击力的凌虐的美感,但在尉迟归眼中,却是满满的心疼。 眸光一转,胶着在了慕卿语身后的白苏冉身上,唇角鄙夷地勾起,似乎在说,你的目的达到了? 白苏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慕卿语颤抖着手指着赵煦祎道:“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我知道她一直在追你,你也一直都不为所动,你一定是在演戏对不对?” 尉迟归自嘲一笑,他既不知她会找过来,又何谈演戏?他不过是想通过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来忘记她罢了。 这时却听赵煦祎道:“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尉迟为什么要演戏?” “因为他想让我死心。因为有人逼他离开我。” “谁?”赵煦祎看向她身后,“是他吗?” 慕卿语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当看到白苏冉就站在她身后时,先是一愣,然后没好气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苏冉笑了笑:“保护你。” “是吗?”慕卿语指着赵煦祎道,“她欺负我,你帮我教训她。” 白苏冉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我从不打女人。” “既然如此,那你就滚开,能滚多远滚多远!” 白苏冉却并不气恼,而是靠近她,在她耳边道:“其实我真没有逼他,我不过是让他在十万块钱和你之间做一个选择而已。” 慕卿语诧异地道:“你说什么?” 白苏冉扬了扬手中的黑色皮包,然后拿出一沓钱扔到了尉迟归身上,语气轻蔑地道:“本想把钱打到你的银行卡上,但料想你应该没见过这么多钱,还是给你现金吧,也让你开开眼界。”转而对慕卿语眨了眨眼,“想不想用钱砸死他?” 慕卿语是又惊又怒,此刻被他一激,顿时情绪失控,抓起包里的钱便向尉迟归砸去,一边砸一边骂道:“你竟然为了十万块钱就出卖了我们的感情,你是穷疯了吗?” 尉迟归把赵煦祎拉到旁边,一边用手遮挡,一边怼道:“他一个用钱来践踏别人尊严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我?” 慕卿语哭道:“你若自尊自爱,别人又怎么能践踏得了你的尊严?”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把话说开了吧。”尉迟归站起身来,走到慕卿语跟前道,“我在网络直播平台做直播时,白苏冉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跑到我的直播间来,说如果我能为他们直播泡妞全过程,他们会给我重金打赏。于是我就把整个大学城最出名的女生汇总了一下让他们选,结果他们选择了你。如今,我们恋爱的整个过程都已被他们窥视得一清二楚。所以,你看清楚了,白苏冉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卿语怔然看了尉迟归半晌才弄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他的意思是,他们的爱情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表演给有钱人观看的游戏,而她却傻傻地付出了一颗真心!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8章 英雄劫美 “啪!”慕卿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扬起手狠狠扇了尉迟归一巴掌。 “你混蛋!” 艰难说出这三个字,慕卿语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尉迟归和白苏冉同时伸出手来将她接住。 白苏冉冷冷看向尉迟归,吐出的字更是如淬冰霜:“放手!” 尉迟归不甘示弱道:“该放手的应该是你吧。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我劝你就别再抱有奢望了。” 白苏冉不以为然道:“不试怎么知道?何况你们已再无瓜葛,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说着将慕卿语从他怀中拽了出来,然后抱起她大步朝外走去。 望着仍停留在半空却早已空空如也的双手,尉迟归只觉自己的心也随之变空了,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遗失在了这个一去不返的雨夜。 白苏冉刚刚把车在车库停好,副驾驶室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紧接着有人探身进来把慕卿语抱了起来。 白苏冉诧异之下连忙下车绕到对面拦住了那个不速之客。当看清来人后,他吃惊地道:“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很奇怪吗?”何君远语声淡淡,面色无波,看不出情绪。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 “以前不认识,现在拜你们所赐,认识了。” 白苏冉先是一愣,继而很快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想来周子夙那小子已经把他给出卖了。他当即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勾人的狐狸眼一眯,一脸无辜地道:“这个游戏不是我提议的,我不过就是凑个热闹。你看,今天要不是我,她已经被卫玄那小子给糟蹋了。” 何君远冷哼了一声道:“蛇鼠一窝。我警告你,以后离子夙远一点,免得把他带坏。” “怎么会?我不过就带他看个热闹。” “看个热闹也能看掉十万块,你这个热闹看得可真够奢侈的啊。” “我这不是不想让系花被人给糟蹋了吗?要知道,那帮坏小子可都等着看床戏呢。” “那帮坏小子?你这是在和他们划清界限吗?我怎么觉得你也没少糟蹋人呢?” “话不能这么说。她们那都是自愿的,我从不强迫她们。” “开着你那拉风的跑车去泡妞,的确一泡一个准。” “没办法,谁让现在的妞都喜欢高富帅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怀里这个倒是一个特例。”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们还这么祸害人家?” “一开始我不是不知道吗?我以为天下女人都一样,谁知道竟会碰上这么一个极品。” 此刻何君远已经走到自己的车前,白苏冉识趣地帮他拉开了副驾驶室的门。何君远把慕卿语放了进去,又帮她系好了安全带,然后回到驾驶室,摇下车窗道:“以后再玩这么变态的游戏,当心我去你爸妈面前告发你,相信你很快就能体会到一无所有是个什么滋味。” “你……”白苏冉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何君远轻飘飘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同时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发动了汽车。 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白苏冉不由眯起了眸子,那家伙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铁树开花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第009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何君远刚把慕卿语放在沙上,慕卿语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何君远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接了起来。 听到话筒中传来陌生的男声,聂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当确认没有拨错后诧异地道:“你是哪位?” 何君远答非所问道:“她喝醉了,今晚住在我家,明天我会让人送她回学校。” “你是她什么人?” “抱歉,无可奉告。” “你让她听电话。” “要我再说一遍吗?她喝醉了,睡得跟死猪一样,没有办法接听电话。”何君远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喂?喂喂……”看着已经断掉的电话,聂婉怔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她拨通了尉迟归的电话。 看着躺在沙上一身狼狈的慕卿语,何君远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本想拿床被子给她盖上,但见她一身湿漉,若不把衣服换下来只怕会着凉。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为一个女人宽衣解带总归不太合宜。他倒不甚在意男女之防,就怕这个小女人清醒后会把他当作色狼而避之唯恐不及。 思索再三,他把电话打给了白天做打扫的吴嫂。 吴嫂是个懂规矩的,来到以后也不多问,很有眼色地又是为慕卿语沐浴更衣,又是给她熬醒酒的灵芝蜂蜜汤。 何君远泡完澡出来时,慕卿语已经换上他的宽大睡衣躺在了客房的大床上。 此刻的她脸蛋红扑扑的,满头黑已被吹干,瀑布一样铺洒在床上,仿佛误落人间的天使,安静而甜美。 何君远忍不住多看了她一会儿。起初站在一旁,后来坐到了床边,最后干脆侧躺在她身边支肘将她细细打量起来。 她的皮肤十分白皙,颊上的粉红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弯弯的柳叶眉下两扇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白日里灵动的眸子。小巧挺翘的鼻子下,那肉嘟嘟的小嘴像只鲜艳的樱桃诱人采撷。 何君远喉咙一滑,很不争气地吞下了一口口水。 由于太过专注,吴阿姨送来醒酒汤时,他完全没有察觉。直到她唤了声“何先生”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汤盅接了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喂个汤药会如此费劲。用勺子喂进慕卿语嘴里的汤水大多又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心中不由来了气,于是把她扶坐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捏住她的脸颊,把她的小嘴捏成了“o”形,然后另一只手舀了一勺灌进嘴中,结果却惹得她一阵呛咳,喝进去的又都喷了出来。 正焦头烂额之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哪见过用嘴渡药的情景,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效仿了起来。 他含着汤水触碰了一下她柔软的唇瓣,然后深呼吸,让自己摒除杂念,把舌尖探进她的口中又撬开了她的牙齿。她仿佛寻到甘露般裹住他的舌头吮了一口。他顿觉浑身有如触电般从头顶一直酥麻到脚心。 这种奇妙的滋味让他心脏一阵狂跳,好半晌才平息下来。随后他如法炮制,忍着想吃她豆腐的冲动总算喂完了这碗醒酒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