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仿佛三生如梦里 “蔓娘,把披屋里没卖出去的梅苞儿拿出来晒一晒,卖给药材铺,爹有事要出门一趟。” “爹爹,冬天头的,日头不长久,多带一件衣衫吧!” 玉蔓拿了一件裘衣给他带上。 司老汉欣慰地点了点头,女儿自从大病一场之后,似乎判若两人,再也没有从前的骄矜习性,变得乖巧懂事,能帮家里干活,也能照顾痴呆的哥哥。 只不过,过去的事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了。 但是不管如何,司老汉还是老怀开慰,临老总算有了一个指望。 司老汉走后,玉蔓又到披屋去拿梅苞儿,门前种了一片梅林,宫粉、玉蝶、朱砂、洒金多个品种,含苞待放的时候,就要开始采摘,等到开放的时候,花气消散,卖不出价钱。 梅苞儿采摘下来,需要经过一系列简单但又讲究的工序,按照客户不同,加工也不同,给香坊的梅苞儿要时刻保持新鲜,而药材铺要的全都是干货。 玉蔓捧着一笸箩的梅苞儿放到门口的晒花架上,日暖生烟的早晨,就连空气也很清新,带着梅花淡淡的香气。 她在21世纪生活六年,每天闻着汽车尾气和工业废气,仿佛一天24小时都在蹲着茅坑,也不知道现代人怎么活下去的。 她在21世纪处处碰壁,起初差点因为没有身份证而被警方怀疑是某个在逃的毒枭,换了无数的工作,总是做不长久,没车没房没知识没背景没男票,总之要什么没什么,就连基本的颜值都没有,想要靠脸吃饭的出路也被堵死了。 被她附身的那个现代女人丑出一定境界,每天照镜子的时候她都能被自己吓到。 而且无依无靠,身边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害得她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人。 不过,总算回来了! 经历三世,她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 第一世,她也是生在这个年代:史上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大元朝。 当时,她是杭州大贾元家的丫鬟琪花,贴身伺候元家四公子,死的时候,还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统治时期。再度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新帝,其间也正好隔了六年。 现在,她是杭州西郊一户花农的女儿司玉蔓,除了父亲,家里还有一个弱智的哥哥。 “妹妹,我来帮你。”司宫乐颠乐颠地捧着笸箩出来。 玉蔓含笑看着司宫:“谢谢哥哥!” 司宫快到二十岁了,长得很高也很结实,但他儿时被杭州的恶霸牛二打伤了头,智力一直停滞不前。司老汉曾经给他物色几门亲事,给了聘礼比常人多了一倍,依旧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司宫。 因此,这也成了司老汉的一块心病。 不过,司宫倒也无忧无虑,他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和尿泥。 把披屋的梅苞儿全部拿到门口晾晒之后,司宫又开始了他的娱乐活动,自娱自乐,玉蔓也不去管他,拿了家里的脏衣到梅林边的小溪去洗。 农家的生活虽然闲适,但也着实忙碌,除了洗衣做饭,还要打理梅林喂养鸡鸭,家里种了一块菜地也需要她经常除草施肥。 一忙,就已忙到晌午,玉蔓匆匆做了午饭。 司宫兴致勃勃地跑进厨房,脏兮兮的手里捧了一个尿泥捏的泥人:“妹妹,你看,我捏的你,你看像不像?” 玉蔓看着泥人,就连性别也分辨不出,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像她,不过看着司宫满面憧憬的神色,玉蔓不愿打击他和尿泥的积极性,脆声应道:“像!” “送给你!”司宫眨着两只很大的眼睛,真诚地注视着她。 玉蔓想起21世纪有一句流行的俚语:不作死就不会死! 她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这毕竟是司宫用自己的液体排泄物捏成的艺术品,她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么一份特殊的礼物。 “妹妹,你不喜欢吗?”司宫黯然地低下了头。 玉蔓知道司宫从小就活在旁人的异样的眼光下,心思十分敏感,她不愿伤他的心,笑道:“不是,哥哥,我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只是现在我在做饭,不能把手弄脏了,你先把泥人放到我房里好吗?” 司宫这才高兴起来,飞快地跑出厨房。 饭后,玉蔓洗了碗筷,回到房里一看,看到泥人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床头,玉蔓一脸黑线,这是要她每晚伴着阵阵尿香入睡吗? 玉蔓从厨房的灶膛里拿了火钳,回到房里将床头的泥人夹了下来,放到窗台,又拿叉竿支起窗户,通风。 等到泥人风干之后,应该就不会有味道了吧? 忽听外面传来争吵的声音,玉蔓想起旁边几户人家的孩子总是欺负司宫,嘲笑他是一个只会和尿泥的傻子。司宫有时急了就把他们暴打一顿,他虽只有孩子的智力,可他终究有着一个成人的体魄,几个孩子哪是他的对手? 那些被打的孩子回家哭诉,他们的家长必定找上men来,司老汉又要赔笑赔礼赔医药费,简称三赔,自然司宫也免不了被司老汉暴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玉蔓风风火火地赶出门去,争吵的声音是从梅林的西面传来。 “妹妹,他们折了我们的梅花。”司宫跑了过来哭诉。 玉蔓抬眼望去,一个穿着茶褐色盘肠纹辫线袄的少年利落地朝着一株玉蝶梅树攀爬上去,身材短小精悍,一头短短的卷发,黝黑发亮的皮肤映着梅树枝叶洒落的细碎的阳光,满身斑驳。 羝奴! 他是元府的家生子,也是四公子从小到大的玩伴。 玉蔓心头一喜,望向旁边一个玉蝶梅树下一个清隽的身姿背对着她,一件牙白翠叶织金羽缎斗篷轻轻地动,就如水里悠悠摇曳的草藻。 是他吗? 是那个当年差点被她害死的四公子吗? 玉蔓靠近一些,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特殊香气,是他身体与生俱来的香气,像是梅花又像是兰花的香气,但又比两者更加清幽和缥缈。 玉蔓脚步很轻,似怕惊动自己的心事。 走到他的身前,旧颜如梦,依旧姣白如月,像是质地柔和的上等白瓷,似乎一触即破,需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呵护。 第2章 不负人间美少年 青丝如墨,洋洋洒洒地披落双肩,瑟瑟犹如雨下,眉痕斜飞,俊秀且长,一双妙目依稀泛着幽蓝,就像深邃的夜穹闪烁着孤寂的星辰。 是他!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她说长大之后娶她为妻的四公子杜奚! 没错,小奚儿! 她从没见过一个男子的眼睛像他一样美丽,干净,剔透,泛着幽蓝。 元朝人分四等,分别是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南人指的是淮河以南地区的人,曾经受着南宋王朝的统治,其实大部分也都是汉人。 玉蔓就是南人,最下等的南人。 但元家是西夏遗民,据说还是西夏贵族,属于色目人。 小奚儿不姓元而姓杜,主要因为她的母亲杜夫人当年受宠而娘家又无香火传承,所以元老爷让他姓杜。 “小娘子,你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垂涎我的美色吗?” 玉蔓没想到重逢之日听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一时窘迫不堪,这家伙果然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如既往的自恋! 在她还是琪花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伺候,总体归纳起来,四公子杜奚有着四大特点:自恋,无赖,败家,霸道。 玉蔓意识到自己不是当年的琪花,改头换面,他也认不出她,微微欠了欠身:“公子万福,此处是奴家的梅林,公子连问也不问一声,就派下人去折,会不会太过无礼了?” “你刚才垂涎我的美色,是不是也很无礼?我见你梅花开得好就折了几枝,你见我生得好就看了几眼。咱们礼尚往来,互不亏欠。” 强盗逻辑!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赖。 他又不是出来卖的,看几眼还要付钱吗? “我看你的时候,你不也看我了吗?这一点咱们扯平了!” “扯平?”他清冽的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我可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你看我是赏心悦目,我看你却是污了我这一双颠倒众生梦想的妙目。难道这也叫扯平吗?” 她记得他小的时候也只敢自封杭州第一美少年而已,现在竟然号称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再说,现在的她就算不能倾国倾城,但起码也是清丽动人,怎么就污了他的眼睛? 说话要不要这么毒? 羝奴抱着一怀的梅枝跳下树来,全部撒到地上,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完全盛开,有些枝上开的密集,有些枝上开的稀寡,羝奴一个浑人,随手乱折,完全没有规律。 “妹妹,你看!”司宫心疼地指着刚刚遭受羝奴毒手的玉蝶梅树。 玉蔓不禁涌起一股想要打人的冲动,折就折吧,非往一棵树上折,那棵可怜的玉蝶梅树一边繁华簇拥一边光秃如洗,就像一个清雅曼妙的少女被人髡了半边头发。 还怎么看? 最可气的是,小奚儿轻挑慢拣竟然只拿了一根梅枝,其余的全部废弃不要。 他还很讲究地对羝奴说:“梅花讲究的是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虽然只是一根梅枝,却也要懂得‘玉梅枝外看参横’的道理。我瞧这一枝就不错,枝干遒劲,朵儿排列恰到好处,不杂不稀,渐次开放。可惜,这只是三轮玉蝶。” 又悠然望向玉蔓:“你家可有紫蒂白照水吗?” 她家后院确实单独种了一株紫蒂白照水,司老汉千般呵护,平日只做观赏作用,从未摘下它一朵花去卖。 玉蔓看着被羝奴折腾的只剩半边的玉蝶梅树,坚决不能让小奚儿知道紫蒂白照水的存在,果断拒绝:“没有!” 真是暴殄天物,要知紫蒂白照水可是玉蝶梅中的稀有品种。 小奚儿有些失望地叹息一声,拿着一根梅枝施施然而去,羝奴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玉蔓看着满地折损的梅花,他就这么走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吗?” “不用送了!”小奚儿头也不回,潇洒地挥了挥手。 “站住!”玉蔓汹汹地冲了上去。 羝奴拦在她的前面:“香哥儿说不用送了。”因为小奚儿身有异香,元府和他亲近的下人一般都称他香哥儿。 “让开!”玉蔓去推羝奴,但是羝奴纹丝不动。 玉蔓知道羝奴从小力气奇大,七岁的时候就能将一个大人给打倒在地,对他倒也有些畏惧。 司宫看见羝奴拦路,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大义凛然地站在羝奴面前:“不许欺负妹妹!” 玉蔓生怕司宫和羝奴动手,先将司宫哄了回去,又对羝奴说:“你把折损的梅枝赔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香哥儿没说赔。” “好,你们要是不赔钱,我就一直跟着你们。” 羝奴素来跟着小奚儿在杭州城里欺行霸市惯了,那些卑微的小人物见到他们远远地就开始点头哈腰,估计羝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为了几根梅枝和他们纠缠不休。 羝奴凡事都以小奚儿马首是瞻,自己没有主见,见到玉蔓不肯让步,回头要问小奚儿,见他优哉游哉地已经走远,急忙追了上去。 “香哥儿,那位小娘子要跟着咱们。” “少见多怪,天下女儿皆好色,估计她是第一次看到似我这等俊俏秀雅的美郎君,心生爱慕,非要多看我几眼。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元四郎救苦救难救相思,成全了她的一片痴心,她要跟就让她跟。” 羝奴肃然起敬:“香哥儿胸襟广阔,慈悲为怀,当真功德无量。” 玉蔓无语。 是,他是有些小帅,但他这么自卖自夸会不会太无耻了? 最主要的是羝奴对小奚儿的话深以为然,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完全就把小奚儿当成菩萨一般膜拜。 一主一仆就如双簧一般搭配得天衣无缝,将小奚儿自恋的本质展露无遗。 玉蔓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程,到了一处荒渺无烟的地方,一路自吹自擂的小奚儿忽然安静下来,默默地走向一座蔓草缠绕攀爬的土坟。 土坟前面竖起的木牌清楚地刻着:琪花之墓。 玉蔓心头一震,这就是她第一世的葬身之所了! 第3章 独留荒冢向黄昏 小奚儿将手中的梅枝放到坟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拖的很长很长,玉蔓见他眼眶蓄着泪水摇摇欲坠,心头猛地一揪。 玉蔓忽然想起,今天十月廿二,正是第一世琪花身亡的时候。 他折她的梅枝,只是为了祭奠琪花。 她知,他从小就喜欢梅花,因他身上的香气与梅花略同,只是淡了一些。 琪花曾经戏称他是梅精,他也深以为然。 他总是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于人,有时确实惹人厌烦,但也不难看出他的一片赤忱。 他喜欢的,自然是他认为最好的。 只是,第一世的琪花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当年,她完全是被二公子元嘉的花言巧语蛊惑,情窦初开的年龄总是容易为一些虚幻的光华着迷,就像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为了元嘉,她已不知她的身上造了多少罪孽,她一次又一次地暗害小奚儿。 有一次,她在他的饮食下了慢性毒yao,却被杜夫人及时发现,于是她就嫁祸小奚儿房里的另外一个丫鬟香草。 香草杖杀于亭,她的母亲哭瞎了双眼,被元老爷驱逐出门。 后来,暗害小奚儿的事情又被他的乳娘桂嬷嬷发现,她趁着桂嬷嬷打水的时候,将她推入井里,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 玉蔓每每回想起来,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为了元嘉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说等他真正做了元家的掌家人,他就会八抬大轿娶她过门。 如今想来,多么天真,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押了死契的奴婢,元嘉身为元家二公子,凭什么娶她? 直到她发现了元嘉和元老爷的新买的侍妾葛姬勾搭一起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她不过是元嘉手里的一枚棋子。 当年,出身书香门第的杜夫人极受元老爷宠爱,小奚儿出生之后,又因他身怀奇香,整个元氏家族都以为他是天人转世,三千宠爱于一身。元老爷甚至说过,以后若让小奚儿执掌家门,必能光耀门楣。于是,元嘉动了杀机,非要除去小奚儿不可。 然而,玉蔓一次次没有得手,又被她发现了他和葛姬的秘密,元嘉害怕事情败露,竟然又将玉蔓骗出家门,卖入青楼。 玉蔓一次次地逃跑,又一次次地被抓回来毒打,最后被逼的没有办法,拿了自己的红绫腰带悬梁自尽。 可她没有想到,她又能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是上天给她的机会,让她回来救赎,也让她回来复仇! 此刻,羝奴已经动手去拔坟上缠绕攀爬的蔓草,他的力气很大,一扯就能将蔓草带着坟土扯掉一片。 “仔细一点,这么冷的天,你要把坟土都扯掉了,琪花姐姐住在里面可不受冻了吗?”小奚儿激动地呵斥。 羝奴急忙放轻动作,拿着粗壮黝黑的手指去抠蔓草的根部。 玉蔓难过地看着小奚儿:“你对琪花如此用心,她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一定会感念你的恩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奚儿注意到了她的哽咽:“你似乎也很难过,却是为了什么?你也认识琪花姐姐吗?” 玉蔓点了点头:“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不论救赎,还是复仇,她都要接近小奚儿,琪花或许是个很好的桥梁。 元家号称杭州首富,家中坐拥金山银山,元老爷的妻妾和儿女争权逐利,当她还是琪花的时候就已司空见惯。只怕小奚儿生性纯良,心无城府,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她必须要守在他的身边。 小奚儿幽蓝透亮的清瞳盈盈注视着她,半晌,又转到她的身后,默默地打量。 玉蔓莫名其妙:“你看什么?” “屁股!”小奚儿简洁地回答。 玉蔓惊了一下,急忙将上身穿的银红杏花暗纹夹袄的后摆往下轻轻一拉,玉容微愠:“无耻!” “《易经》有云:‘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你的屁股和琪花姐姐是有几分神似,想来你们真是朋友了。” 玉蔓凌乱。 什么逻辑? 但见小奚儿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理论深以为然。 疯了! 绝对是疯了! 从前他的逻辑虽然有些不清不楚,但是当时他只是一个稚子,可以理解,现在他都十四岁了,逻辑依旧如此不正常。 “你叫什么?” 玉蔓警惕地看着他,弱弱地道:“司玉蔓。” “琪花玉蔓应相笑,未得歌吟从酒行。看来你和琪花姐姐是有一些缘分。” 羝奴拔完蔓草,土坟表面光洁平整,他拿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了一眼渐渐西沉的日头,走到小奚儿身前:“香哥儿,已经是傍晚了,咱们回吧?” “明年我就要离家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琪花姐姐,让我多待一会子吧!”他默默地蹲在坟前,抚着刻着琪花名字的木牌,似水柔情的动作透着几分优雅。 玉蔓知道,色目人重利,因此他们之中出了许多巨商大贾,按照色目人的种族不同,习俗和家规也各不相同。 元家的家规就有一条,子孙年满十四之后,家长给他一定的本金,让他出门自谋生路,一年以后回来,家长考查成果。如果成果喜人达到要求,家长就会考虑将家中的产业交出一些,让他试着打理。 小奚儿明年就十五岁了,就要出门自谋生路了。 玉蔓必须及早策划留在他的身边,助他成为元家的掌家人,只有这般才能打压元嘉。 “糟糕!”小奚儿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咱们忘了给琪花姐姐卖祭品了,香烛钱纸一应没有。” “香哥儿,鬼节咱们不是刚给琪花姐姐烧了一车吗?” 玉蔓无语,虽然只是纸钱,但烧了一车是不是太过了? “再烧一些,留着给琪花姐姐明年用,明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羝奴环顾荒草漫漫的四周,为难地说:“荒郊野岭,现在也没处去买香烛钱纸。” “身上带银票了吗?” 羝奴从怀里取出一沓对折的银票,点了一下:“还有一百多贯” 小奚儿大气恢弘:“烧了,让琪花姐姐在下面自己买吧!” 玉蔓目瞪口呆,她在现代经常听到“烧钱”一词,但也从未见过有人真的把钱拿去烧,今天终于让她大开眼界。 但见羝奴果然掏出火褶子,玉蔓惊的急忙过去阻止:“不能烧!”她家卖三年的梅花也未必能卖出一百贯,现在他竟然要一把火烧了给一个死人? 再说,她现在重生附在司玉蔓身上,他烧再多的钱,她也收不到不是? 第4章 醉卧桃红美人榻 “又不是烧你的钱,你激动什么?”小奚儿一把夺过羝奴手中的火褶子和银票。 玉蔓确实很激动,败家,果然一如既往地败家! 她又抢了小奚儿手中的银票,激动地说:“香哥儿,你听我给你说道说道。琪花现在已经化成了鬼,她用的应该是冥币。这些银票都是阳间的钱,你烧了她在下面也没法用是不是?要是能用,人们为什么要创造出纸钱呢?直接烧银票不就行了吗?” 小奚儿托着仿佛玉髓打磨过的下巴,沉吟片刻,继而微微颔首:“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这样,你把这些钱给我,我就住在附近,你要是不方便过来,我替你买几车的纸钱烧给琪花,你看如何?” “我怎么相信你?” “我和琪花是好朋友,如今她做了鬼,我怎么可能亏心私了她的钱?再说,你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我心中爱你爱到不行,我骗谁也不能骗你不是?” “你心中果真爱我?” 玉蔓真挚地点头:“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心中爱我,自然不会骗我。” 玉蔓再一次地被他的逻辑打败了! 不过,一百多贯银票到手,玉蔓晚上做梦都会笑醒,这败家子还是和小的时候容易上当受骗,以后跟着他绝对有肉吃。 “玉蔓姐姐,一切就麻烦你了。” 玉蔓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 “羝奴,咱们回吧!” 羝奴又屁颠屁颠地跟在小奚儿身后,二人缓缓地离开,玉蔓看着小奚儿神色似乎有些落寞,从小到大他都像一枝温室的花朵受尽百般呵护,如今就要远离家门创业,自然是有一些舍不得的。 等到他们走远,她又迫不及待地拿出银票,都是至元钞,一贯相当于世面普遍流通的中统钞的五贯。 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玉蔓手舞足蹈,又默默对着自己第一世的坟茔致敬。 不过,她在21世纪的时候稍微了解一下元朝的历史,随着政治的逐渐腐败,会出现一个叫什么“通货膨胀”的东西,银票逐渐贬值。 为今之计,应该尽快地拿银票去管库换成真金白银,才能永保市值。 忽然她又懊恼地拍了一个额头,早知她又能重新回到元朝,当时她就该好好学习元朝历史才是,说不定以后还能左右朝政大局。 …… 玉蔓兴奋了几天几夜,躲在房里数钱数到手软,几根梅枝竟然换来一百一十二贯的至元钞,就算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衣食无忧了。 清晨起来,看到司老汉红线扎了几枝洒金梅,司老汉偶尔修剪梅树的时候,也将剪下的梅枝做切花卖,但从未这么讲究地拿着红线缠绕。 “爹爹,这花要送哪儿去?” “元府来了一位贺楼姑娘,叫我送几枝洒金梅过去,她要做插花用。” 玉蔓心头一动:“爹爹,我帮你去送吧!” 司老汉越发觉得玉蔓懂事,和蔼地笑道:“好,你没去过元府,也让你去见识见识。” 玉蔓心里不以为然,第一世的时候她四岁就被卖入元府,住在元府十年,就连元府有多少个茅房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还是兴奋地拍了拍手:“谢谢爹爹!”一副天真烂漫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司老汉越瞧越是喜爱,将扎好的洒金梅递给了她。 …… 到了元府,说明来意,一个苍头领她朝着西面走去。 从前她在元府的时候从未听过什么贺楼姑娘,不过听她姓氏应该是鲜卑后裔,而且还是鲜卑贵族。元家也是鲜卑后裔,属于鲜卑皇族拓跋氏,只是到了西夏的时候改姓了元。 路上,玉蔓就向苍头打听贺楼姑娘的来历。 原来,在她不在的六年时间,杭州又经历了几多衰荣,一些高门倒了下去,一些小户趁势崛起。贺楼家族就是属于崛起的一类,几年前刚从中原搬到杭州,他们的掌家人现是杭州茶行的行官,元家如今也插手茶行的生意,准备和贺楼家族联姻。 玉蔓:“贺楼姑娘却是要嫁给哪一个公子?” 苍头:“长公子和二公子都已成家,贺楼姑娘又不可能做小,只能在三公子和四公子之间挑选了。” 元嘉已经成家了! 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玉蔓还是有些失落。 不过,她对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之人还有什么期待? 贺楼姑娘名唤金薰,此刻住在元家的怀香院,本是杜夫人养胎的静所,因为在此怀了生带异香的小奚儿,取名怀香院。 苍头进去通报一声,继而一个房老过来请了玉蔓进去。 金薰穿着一件青莲绒玫瑰千瓣落地红洋缎裘衣,下衬一条泥金撒花薄棉长裙,手中擎着一杯酡红如血的葡萄酒,用的不是现代的水晶或者玻璃材质的高脚杯,而是壁薄如纸莹光透亮的夜光杯。 金薰醉态盎然,腮红生辉,软软地倚着一张铺着桃红卷草纹拉绒缂毛暖垫的美人榻上,就像一只慵懒的野猫,透着一股火辣妖冶的气息。 “姑娘,送花的人来了!” 金薰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极其豪迈,又将夜光杯交给旁边侍立的丫鬟,缓缓地直起身子,醉眼惺忪地打量面前的玉蔓:“李嬷嬷,老花倌怎么变成女的了?” 带着玉蔓进来的李嬷嬷急忙解释:“姑娘,这是老花倌的女儿。” “玲珑,把花拿来我看!”金薰醺然吃吃地笑,“听说香弟喜欢梅花,要是见到我房里也摆了梅花,他必然会很欢喜的。” 香弟? 玉蔓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她的意思,她在三公子元傕和四公子杜奚之间已经有了选择。 有没有搞错? 小奚儿才十四岁,她这不是在摧残祖国的花朵吗? 金薰旁边的丫鬟已经抱过玉蔓手中的花,解开上面系的红线,递给金薰。 金薰看了一眼:“不是说洒金梅吗?花瓣怎么不是金色的?” 玉蔓哑然无语,要她怎么解释? 洒金梅要是金色的,黄瓜是不是要黄色的? 不过顾客是上帝,她还是有必要向她解释一下:“贺楼姑娘,洒金梅的花瓣不是金色的,但你看它的花蕊,是不是有微微的金黄?还有,我家的洒金梅有个特点,初开的时候花瓣是白的,过一两天花瓣就出现粉红的斑纹朝着花心扩散,偶尔还会出现浅绿的斑纹噢!” 金薰难以置信:“这么神奇?” 玉蔓点头。 金薰听完玉蔓的介绍之后,如获至宝,深深嗅了一下,表示十分满意:“香弟园子里的梅花都太素淡,不够喜庆,我要红红火火才好。” 玉蔓冷汗就下来了,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品赏梅花的风韵,确实独辟蹊径。 接着,又见那个叫做玲珑的丫鬟已经拿了洒金梅正往朱漆花几的钧红玉壶春瓶插去,玉蔓深信金薰是个诚实的人,她确实喜欢红红火火,花几是红的,花瓶也是红的。 可是,她的“红红火火”会不会喧宾夺主,直接掩盖了洒金梅的清姿雅态? 还有,插梅有专门的梅瓶,为什么要用大肚细颈本来用来装酒的玉壶春瓶? 审美趣味真是高深莫测! 第5章 兰汤新浴香似酥 玉蔓什么都没对金薰说,尽管看到钧红玉壶春瓶紧实地塞着一把扫帚条似的洒金梅,她的心灵无限扭曲,但她清楚自己的角色,她是来卖花的而不是来艺术指导的,万一惹毛了金薰一毛钱也赚不到。 甚至她还很违心地夸赞玲珑的插花艺术匠心独运,明着是夸玲珑,实则是讨金薰高兴。 金薰果然高兴,阔绰地赏了玉蔓一贯钱。 玉蔓乐颠乐颠地离去,心里暗暗咒诅,等着你的香弟看到你的洒金梅吐血去吧! 李嬷嬷要将玉蔓送去元府,玉蔓忽然捂住小腹:“哎哟,嬷嬷,我肚子疼,哪儿有茅房?” 李嬷嬷指着旁边紫竹林间的小道:“这儿过去,左转,就有一个茅房。” 玉蔓自然不是想去茅房,穿过幽幽瑟瑟的紫竹林,转过一座七拐八弯的曲水廊桥,看到一座古雅宁静的庭园,园中稀疏种着几株梅树,都是上等的品种,清风徐徐送来几缕幽香,沁人心脾。 小奚儿虽然糟蹋别人的东西,但对自己的东西却是极其爱护,小的时候像是被家里宠坏了,飞扬跋扈,看到别人手里的东西要是买不到,就抢,抢不到,就毁。 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也因此,出身贫贱的她对他这等纨绔子弟没有好感,可是仍要忍着心性去伺候他。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他确实对她与别个不同,处处关照着她偏袒着她,作为一个丫鬟,她的恩宠确实已经到了极致。 然而,当时的她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丫鬟,她要飞的更高。 此园名曰故园,而对玉蔓而言也确实是故园,她曾在这里和小奚儿一起吃一起睡,天冷的时候她要先给他暖床,然后陪他躺着给他唱着清新雅致的小曲,直到把他哄了睡去,她才能回到自己房里。 从故园的月洞门走了进去,看到一个大丫鬟领着四个小丫鬟正在梅花树下拾花,她们手上都有一只白若熟栗的编花竹篓,将梅花的花瓣按照品种一瓣一瓣地捡入其中。 多么熟悉的情景,她也曾经如此闲适地忙碌。 自从六岁那年小奚儿偶然得到一块珍珠麝香合烟药墨,知道世上竟有以药入墨的事情。于是他就以花入墨,每年梅花盛开的时节,就命丫鬟捡了梅下落花,再请专门的大师制墨,不掺其他药材,研出的墨带着淡淡梅花香气。 现在领头的丫鬟名唤冉竹,以前是她手下的一个小丫鬟,现在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丫鬟了。 玉蔓没有打扰她们,也怕她们发现,悄悄地走上太湖石后面的一条小径,绕过雕花彩绘的抄手游廊,直接来到住宅之处。 五间正房,正房前面各有两排三间耳房,正房之后还有一处后房,是小奚儿起居的地方。 当年,除了小奚儿的乳娘桂嬷嬷,她是唯一住在后房的下人,就连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羝奴也只能住在正房前面的耳房。 住宅之处安静幽深,玉蔓直接穿堂入室,来到后房,看到自己从前住的房间,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没听见房里传来什么动静,因此轻轻地推开了槅子门,于是她就看到小奚儿悠然地坐在一只庞大的浴桶之中,白皙如玉的身躯慵懒地靠着桶壁,后脑勺枕着垫着白色面巾的桶沿。 浴桶蒸气氤氲,但是小奚儿身怀异香,因此也不需要在浴桶里撒个什么花瓣熏染香气。 于是,目光穿过水面,清澈见底,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 小奚儿愣了足有三秒钟,继而张大嘴巴就要发出尖叫,玉蔓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他的目光悲愤交加,带着难以言表的屈辱——他的嘴巴被她捂住,纵使屈辱,也确实难以言表。 “我把手放开,你不许叫。” 小奚儿点了点头。 玉蔓缓缓地把手松开,见他果然没有出言,于是自觉地转过身去,嗫嗫嚅嚅地说:“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怎么会想到,他竟在大清早洗澡? “女淫贼,我早就看出你对我怀了非分之想,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跑到我家里来偷窥我……沐浴……你……你……”小奚儿说不下去,继而哭了起来。 “你先把衣服穿起来,我再和你解释。” 小奚儿急忙缓过神来,为了他的肉体不再被她淫hui不堪的目光玷污,他急忙跨出了浴桶,迅速地从椸枷上扯了中单穿戴起来,赤着双脚走到她的面前,义愤填膺地瞪视着她。 不得不说,他瞪视的时候幽蓝的眼睛也有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你看了多少?”他很认真地问。 玉蔓不以为然,小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但是鉴于他的认真,她也只有认真地答:“没有,一点都没看到。” “骗子!你怎么可能没看到?”小奚儿委屈地抽着鼻子,“我守身如玉十四年,今天……今天竟然被你看光了……我……我不活了……”说着朝着墙壁撞了过去。 玉蔓大吃一惊。 但是小奚儿的头将要撞到墙壁的时候,忽然生生地刹住脚步,摇着脑袋自言自语:“不行,要是撞的头破血流,死得太难看了,有损我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美名。” 玉蔓:“……” “我不能死,你死吧!”小奚儿回头说。 玉蔓:“……” “不懂?” 玉蔓摇头。 “你看到我的小宝贝长毛了,要是传扬出去,可不是辱没了我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美名吗?所以,你死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玉蔓第一世毕竟是他身边伺候的人,知道他口中的小宝贝指的是什么,可他都十四岁了,长毛也很正常好吗? 玉蔓莫名有种想疯的冲动。 六年过去了,她都重生两回了,他的逻辑思维依旧如此不着调。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小奚儿微微扁着嘴巴,显是委屈至极,“现在小宝贝长毛了,你一定觉得我好丑好丑的。” 玉蔓:“……” “除了琪花姐姐,你是第一个看到小宝贝的人。” 不好意思,琪花姐姐也是她,玉蔓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在你穿开裆裤的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看过你的小宝贝,当时你也这么哭吗?” “当时小,不懂事。” “你现在就懂事了吗?”玉蔓忍不住讥讽。 小奚儿抹了一把眼泪,抽噎一下:“说吧,你要怎么对我负责?” 玉蔓:“……” 负责? 这一般不是女人的台词吗? 何况,看一下就要负责,会不会太儿戏了? 玉蔓弱弱地问:“你……你要我怎么对你负责?” “嫁给我。”小奚儿简洁明了,但他的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一如既往的霸道。 玉蔓无声地张了张嘴。 第6章 相逢细语初心错 嫁给他? 可他才十四岁! 虽然本朝十四岁结婚不算什么奇闻怪录,但她怎么说也是在21世纪生活六年的人,十四岁才上初中,绝对属于幼苗,摧残一次要负刑事责任。 再说,她的良心也过意不去不是? 于是,她就果断拒绝:“不行!”这一世她只想保护他,助他成为元家的掌家人,但没说要嫁给他。 “你敢拒绝我?”少年幽蓝的眸陡然射出凛冽寒光,就如利剑出鞘,杀意盎然。 玉蔓太熟悉这种目光了,他就是一个小霸王,从来没有人敢逆了他的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按照他的一贯作风,她拒绝了他,他接下来直接就会用抢,将她五花大绑送入洞房,往死里蹂躏她。 不,或许是她蹂躏他呢? 白玉无瑕的妙人,仿佛妙手天成,让人看了就有一种蹂躏他的冲动。 但是毕竟六年过去了,他的手法已经升级了! 忽的见他抄起一只苏麻离青鱼藻回纹凤尾尊,玉蔓吓了一跳,以为他要砸她,急忙蹿出房间。 砰的一声,就见凤尾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散了一地的瓷片。 玉蔓第一反应就是:败家! 虽然家里有钱,但也不能这么糟蹋不是? “喂,你是不是有病?”玉蔓早知道他是有病的,而且病的不轻,每天至少抽疯三次,江湖人称杜三疯。 小奚儿两瓣薄唇棱角分明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女淫贼,你死定了!” 随手拿起地面一枚瓷片,朝着左手皓腕狠狠地割了下去,立时血涌如泉,将他中衣的衣袖染了一片殷红,血滴点点打在地面就如一朵朵嫣然的红梅临寒绽放。 玉蔓大惊,急忙跑了进去,捂住他的伤口:“你神经病啊!”玉蔓冲他大吼,从前他只伤害别人,现在竟然伤害自己,六年时间就从虐待狂转变成为受虐狂,其间是不是受过什么打击? 小奚儿忽然扯开嗓门大叫:“来人啊!救命啊!非礼啊!” 玉蔓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故园的老管事石伯带着两个家丁过来,牢牢地将玉蔓按到地面。 “香哥儿,这是怎么回事?”石伯惊慌失措地先从袖中掏出一块白绫汗巾缠在小奚儿手腕,“是谁把你伤的?” “就是这个女淫贼!”小奚儿一指地面的玉蔓,“她垂涎我的美色,偷窥我沐浴,又要非礼我,我抵死不从,她就打碎凤尾尊,拿了瓷片威胁我,我若不从,她便杀人灭口,然后奸shi!” 玉蔓惊诧地望着悲愤的小奚儿。 该悲愤的是她好吗? 奸shi? 亏他想的出来,她一个女的怎么奸shi? 然而石伯对他的话竟然深信不疑,房间之中陈置浴桶,小奚儿泼墨似的一头青丝沾染一层薄薄的湿气,光着双脚,身上穿着白色中单,怎么看都是刚从浴桶里出来。 香哥儿已经长大了,沐浴的时候总把下人打发得远远的,不让丫鬟伺候,于是也就让外面那些觊觎他美色的女淫贼有机可乘。 “你是哪儿来的?!”石伯喝问。 玉蔓仍在地面挣扎:“我是给贺楼姑娘送花来的,一时迷路闯入香哥儿的房里,冲撞了香哥儿,可我绝对没伤香哥儿,是他自己神经错乱拿瓷片割自己。” “胡说八道,哪有自己伤自己的?” “我说的是真的。” 别说石伯不相信玉蔓的话,就算相信,他也自然站在小奚儿一边,小奚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又喝了一声:“把人带到杜夫人房里审问!” 玉蔓被两个家丁押了出去。 玉蔓知道杜夫人平日虽然与世无争,但对小奚儿十分宝贝,一点委屈也不让他受,落到她的手里决计讨不了好。 第一世的时候她曾三番五次地加害小奚儿,这一世回来本来心中对他抱有愧疚,又见他拜祭琪花,只觉得他至情至性,拿他与元嘉相互对比,越发觉出他的好来。 然而他的恶性一点没有改变,而且变本加厉,以前虽然专横野蛮,但也是明目张胆地欺负人,不至于使出嫁祸于人的卑劣伎俩。 这一世不过刚刚和他认识,他竟不惜伤了自己来诬告她,和他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难道只是因为她看了他……长毛的小宝贝? 押到杜夫人的西上院,家丁说了缘由,杜夫人没有立即处置玉蔓,命人将她关到柴房,自己慌忙先去探望小奚儿,又命身边的贾嬷嬷去请大夫。 玉蔓双手被一条麻绳缚在身后,麻绳缠得很紧勒进她的肌肤,好在她不是娇生惯养的人,这一点苦楚尚能忍受。 为今之计就是先逃出去,环顾四周,看到柴堆之中放着一把柴刀,坐到地上双脚夹起柴刀,嵌入柴堆中间,刃口向上,然后背过身去,将手上地麻绳缓缓地放到刃口上割。 一会儿,麻绳断开,玉蔓急忙翻开窗户跳了出去。 元府虽然经过局部的修整,但是整体和六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她轻车熟路地就往西面的侧门跑了过去。偶然遇到几个下人,只说自己是给贺楼姑娘送花的,尿急找不到茅房,下人还会给她指路。 走过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雪松掩映的路口走出一抹修长的身影,玉蔓一头撞到他的身上,继而抬头,恍若隔世。 元嘉! 第一世利用她的感情最后又将她卖入青楼害死的元嘉! 玉蔓心中各种情愫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一池春水忽然被搅乱了,翻出了池底的混浊,就像脑海里最深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最深,也最痛。 眸光秋水盈盈,她终究没有忍住自己的泪水冒了出来。 “你是哪一房的丫鬟?”元嘉奇怪地审视着她,“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是来贺楼姑娘送花来的。” “可是受了贺楼姑娘的委屈?”就像从前一样,他的语气出奇的温和,像是四月江南的阳光。 玉蔓木讷地点头。 元嘉掏出一条雪白干净绣着鱼虫图案的手帕递到她的面前:“别哭,这世道没有人相信眼泪。” 不错! 这世道没有人相信眼泪。 谢谢你元嘉,告诉我这个道理,第一世我为你伤碎了心,这一世我决不会为你再掉半滴眼泪。 玉蔓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朝着西面走了过去,没有去接元嘉递来的手帕。 西面有个苍头看守,玉蔓说是来给贺楼姑娘送花,现在就要出去。 玉蔓逃的及时,小奚儿受伤的消息尚未传来,苍头对她没有怀疑,直接放她出去。 元嘉攥着手帕,怔怔地看着玉蔓纤弱苗条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第7章 摧杀芳心不见春 玉蔓一路跑回家里,司老汉见她神色有异,忙问:“蔓娘,出什么事了?” 玉蔓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我被元家的四公子陷害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先缓一口气。” “我给贺楼姑娘送完了花,就在元府随便逛了逛,哪里想到迷了路闯入四公子的故园,而且……”玉蔓故意做出一副忸怩神色,“而且撞破了四公子沐浴。” 司老汉微微一愣,但是没有深究,看着女儿娇羞的神色,其中细节他也不便了解,只问:“他怎么陷害你了?” “他自己拿了瓷片把自己割伤了,然后诬告是我伤了他。” “完了,元家别的公子还好说话,你怎么惹上了这个混世魔头?”司老汉坐立不安,不过他对女儿也没有过多的苛责,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没有多少见识,到了元府的高门大户,自然受不住好奇心的驱使随处乱跑。 玉蔓心中也在懊悔,本想旧地重游顺道看一看小奚儿,借此与他多加亲近,以后陪在他的身边助他成就一番事业,趁势打压元嘉。 哪里想到小奚儿给他闹了这么一出。 按照小奚儿一贯的作风,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的。 “爹爹,现在怎么办?” “四公子伤势如何?”要是小奚儿伤势不重,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否则玉蔓非进衙门不可,他们小门小户最怕惹上官司,何况对方还是能在杭州商场只手遮天的元家。 “我不知道。”玉蔓此刻又莫名地担心小奚儿,这家伙简直有病,就算想要嫁祸她,也有很多的方式,何必自残? “不管如何,爹爹先去元府走一趟,看看情况再说。” “不行爹爹,你不能去!”照着小奚儿从前的脾气,若非达到自己的目的,必然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司老汉若是上men,必然会被小奚儿扣住,借此逼她就范。 这样的招数她已见过太多,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运用于心,这都是纨绔子弟欺行霸市的必修课。 接着就见司宫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哆哆嗦嗦地道:“爹爹,来了……来了好些差爷……” 司老汉忙道:“蔓娘,你先躲一躲。” 玉蔓也有一些慌乱,她是南人,大元朝四等人中最下等的人,小奚儿是第二等的色目人,进了衙门首先她就处于不利地位,何况元家家大业大,小奚儿只要略使一些手段,她就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 玉蔓躲在门前的草垛之后,看见羝奴带着西夏坊的主首老邓头过来,身后还有六名体魄健硕的差役,飞扬跋扈地冲了过来。 司老汉满面堆笑地拱手:“几位差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老邓头腆着圆咕噜西瓜似的腐败肚皮,傲慢地道:“你家女儿玉蔓伤了元家四公子,我来抓她归案,现在人在何处?” 司老汉赔笑:“官爷,会不会搞错了,小女素来温顺乖巧,做不出伤人的事。” 羝奴怒道:“贼老骨头,主首大人已经勘过现场,而且我家香哥儿如今带伤卧床,难道会诬告你们吗?” “你们这些坏人,不许抓妹妹!”司宫激动地朝着老邓头扑了过去。 老邓头身后闪出两名差役,喝道:“大胆!”一个将司宫踹到在地,一个扑了过去补了一拳。 老邓头喝道:“再啰唆连这个傻小子也一起带走!” 司老汉急忙就从袖中取出几张百文的中统钞出来,交给老邓头:“大人,小小意思,请几位差爷喝杯茶。” 老邓头一把将银票砸他的面上,这老头是不是傻,要是惹了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倒是可以拿钱打点,现在惹了元家四公子杜奚,杜奚现在是原告,他又哪里敢收被告的钱? 何况,就算塞钱也不该当着羝奴的面,羝奴可是杜奚的贴身跟班,要是回去禀告杜奚,不仅得不到杜奚的好处,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饭碗。 要知主首不过一个小吏,是由街坊住户实行推唱制度选举出来的,而老邓头身为一个南人,生在西夏人地盘的西夏坊里已经够为艰难,尚幸年轻的时候勇猛过人有些威名,被元老爷看中提拔成了西夏坊的主首。 很大程度上,老邓头只是充当元家的打手。 老邓头喝了一声:“搜!” 差役冲入家中一通乱砸,司老汉叫苦连天。 搜了半天没有搜到,老邓头怕回去向小奚儿没法交代,喝道:“小的不在,把老的带走!”两个差役拿着铁链锁了司老汉强行拖走。 玉蔓再也忍不住了,从草垛后蹿了出来,喝道:“要抓抓我,放了我爹爹!” 司老汉急的跺脚:“你出来干吗?!” 老邓头冷笑一声,两根手指挥了一挥,两个差役放了司老汉,扑向玉蔓锁了拖走。 “蔓娘!”司老汉蹒跚地跟了上来。 一个差役粗暴地将他推倒在地,抖了一下鞭子喝道:“贼老骨头,你再纠缠,差爷当场把你打的皮开肉绽!” 玉蔓被带到了西夏坊司,坊正野利颉也是西夏遗民,野利氏属于党项八部的大族,但是西夏灭国之后,野利一族七零八落,再也没有往昔的荣耀。 玉蔓被粗暴地推到公堂之上,不见小奚儿出现,野利颉也不审问,只问羝奴:“就是此人吗?” 羝奴点头。 野利颉喝道:“来呀,推出去臀杖二十。” 玉蔓又被拖了出去,到了前庭,用力地按在春凳上,又有差役要来扒她裤子。因为天寒玉蔓穿着夹裤,荆条打在上面可以减弱一部分的杀伤力,因此都要扒了裤子臀杖。 玉蔓看着差役满面淫邪之色,满心羞愤,叫道:“放开我!把香哥儿给我叫来!我要和他当面对质!”使出浑身气力才将那个准备扒她裤子的差役推开,滚下春凳。 差役的荆条直直地抽了过去,落在她的右边面颊,火辣辣的烫。 继而,其他差役又扑了过去,将她死死地按在地上,又有差役来扯她的腰带。 玉蔓死死地攥住腰带,嘶声吼道:“你们要打便打,不许侮辱我!否则我一头碰死在这儿,出了人命,总管府追究起来,你们谁也逃不掉!” 野利颉微微一怔,料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村女竟然如此烈性,轻轻一笑:“总管府哪有闲情逸致来管一个坊间的闲事?”他倒不怕总管府追究,只是小奚儿交代不可伤她性命,要是玉蔓真的一头碰死,小奚儿闹将起来又有一些难办。 小奚儿惯会无理取闹,野利颉早有领教,他一个小小的坊正也不想给自己找不愉快,随即吩咐差役不许暴露玉蔓的身体,只管狠狠地打。 无数根荆条落在玉蔓身上,夹袄的棉絮都被打飞出来,玉蔓疼得满地打滚,眼眶只是噙着泪水,朝着羝奴叫道:“去把杜奚给我叫来!” 想起第一世小奚儿对她的百般恩宠,玉蔓的心渐渐地凉了下去,这个小混蛋除了琪花当真是六亲不认的。他从小就是无法无天,如今惹着了他,他若不逼着她妥协,决不会轻易罢手的。 第8章 长因蕙草记罗裙 西夏坊司的牢房狭小而又潮湿,玉蔓直接就被两个差役投了进去,就像一只可以随意舍弃的流浪猫。 玉蔓浑身火辣辣的疼,屁股已经不能落地,只能趴在杂乱的稻草铺就的地面,默默地问候小奚儿的八代祖宗。 下午的时候,司老汉带着本村的社长一同过来,花了一些钱物才被老邓头安排见了玉蔓一面。 玉蔓不愿司老汉担心,强颜欢笑:“爹爹,我没事的。” “蔓娘别怕,爹爹和你江叔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司老汉指的江叔就是同来的社长,和老邓头一样都是基层的小吏。 玉蔓不是西夏坊的住户,就算真的伤了小奚儿,本村也该有人站出来和西夏坊调解,若谈不拢时再交法曹来议。可是江叔面对老邓头明显底气不足,玉蔓也不指望他能出头,不禁心灰意冷。 司老汉和江叔离开之后,一个差役从牢门的栅栏间隔之间给她拿了碗饭过来,冷嗖嗖的坚硬得就像凝结的砂石,一看就是中午的剩饭,吃完了才想起她。碗里除了一块硬邦邦的饭,就连一根青菜的影子都看不到,甚至就连筷子也没有。 第二世刚在21世纪重生的时候,她被现代化的一切吓傻过去,不知如何求生,曾经跟着一个乞丐翻过垃圾睡过地铁,什么苦都吃过了。 因此,她倒也不嫌弃那块冷饭,拿起来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画圈圈诅咒小奚儿。 牢房渐渐暗了下来,越来越冷,玉蔓在黑暗里不禁蜷缩着身体,没有被褥,她也不敢入睡,怕一睡过去就着凉了。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身体,借此能够搓出一些热量取暖,尽管她的身体很疼。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人打开,碧莹莹地透出一层稀薄的光晕,接着就见老邓头拿着火褶子点燃衔在壁上的油灯,再见小奚儿和羝奴缓缓地走了进来,羝奴手里擎着一盏碧纱罩灯。 小奚儿透过牢房栅栏看着侧靠角落的玉蔓,鼻青脸肿,右边面颊还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红痕,身上的夹袄和夹裤残破不堪,里面的棉絮都已露了出来。 “是谁动的手?”小奚儿扭头质问老邓头。 “香哥儿,这不是你老人家吩咐的吗?” “邓叔,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我在气头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老邓头实在也不好做,只有奉承地说:“香哥儿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你说的话小人自然是要当真。” 老邓头终究是了解小奚儿的。 果然,小奚儿听到“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称号,立时就有一些得意洋洋:“这话说得漂亮,羝奴,赏!” 羝奴立即就从袖中掏了一贯银票赏给老邓头,老邓头千恩万谢。 玉蔓无语,果然败家! 小奚儿吩咐老邓头打开牢门,又命他到外面等候。 接着,小奚儿低头走入牢房,缓缓蹲了下来,幽蓝的水眸盈盈注视着她:“你说,你又是何苦呢?” 玉蔓抬手一记耳光掴了过去:“混蛋!”说着眼眶忍不住就有泪花闪烁,尽管第一世做过无数的错事,这一世她想要重新开始,为什么他就不能对她好一些? 羝奴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动手打香哥儿,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急忙冲入牢房要对玉蔓动手。 小奚儿把手轻轻一抬:“退下。” “香哥儿,她刚才打你。”羝奴生怕小奚儿不知道玉蔓是在打他似的提醒一句。 “你懂什么?打是疼骂是爱。玉蔓姐姐是在疼我。”又很真挚望着玉蔓,“你说是吗?玉蔓姐姐。” “谁是你姐姐啊!”玉蔓吼了一声,一会儿叫她姐姐,一会儿叫人把她打得半死,“我和你不熟,滚!” 小奚儿挥了挥手,先让羝奴退到外面,又诚恳地对着玉蔓说:“姐姐,当着旁人的面,能不能不要对我大吼大叫的?” “哼,你也要脸的吗?” “我就是靠脸吃饭的呀!”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显然是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负。 他又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面上的红痕,心疼地说:“是谁下的狠手,可不把你的亲亲小脸蛋打坏了吗?”眸光柔和的就像一层薄纱。 玉蔓越来越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好起来至情至性,坏起来无法无天。 她再也不能被他的外表给蛊惑了,他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了。 愤然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少惺惺作态,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不过是想让你嫁给我,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玉蔓气呼呼地说,“连这一次,我们总共见过三次面而已,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屁股。” 玉蔓差点没被自己的话呛到,这个还真没办法改。 这家伙是不是有恋臀癖? 只听他又幽幽地说:“你看过我的身子,你必须要对我负责,就像小的时候,我看过琪花姐姐的身子,我就想对她负责。只是……只是……”他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下眼睑涌出一股清澈的泪泉轻轻颤动。 玉蔓不禁瞪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小奚儿,这家伙什么时候看过她的身子? “你……你真的看过琪花的身子?” “有一年的兰夜,她喝了好多的酒,伺候我睡觉的时候,她就醉倒在我床上,吐了满身都是,我就替她换了衣裳。于是,我就看到了她的身子,粉嫩嫩的,又很暖和,尤其她的亲亲小屁股,我很喜欢。” 玉蔓目瞪口呆,这话要是换成别人嘴里说出来,她一定大嘴巴子抽过去骂他流氓,可是任何下流的话到了他的嘴里又仿佛充满了赤忱和天真。 他说的是他八岁时候的事,在她第一次发现元嘉和葛姬猫腻的时候,伤心欲绝喝了好多的酒,后来的事她完全就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他的枕边,他还很认真地对她说,长大以后一定娶她为妻。 当时她还觉得他莫名其妙,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然而隐情并非只有这么一点,只听小奚儿继续沉缓而伤感地说:“那一晚,她对我说了好多情话,她说她有多么爱我,愿意为我去做任何的事。虽然我是元家的四公子,奴婢成群地围着我转,可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一番话。他们处处让着我,只是因为他们怕我,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欢我的,只有琪花姐姐。”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诗人默默地诉说自己的心事,像是呓语一般,幽蓝的眼睛干净的似乎能够泛出水来。 玉蔓微微动容,她从不知道第一世的自己在他心里这么重要,他又哪里知道,当时她是谋着害他的心思。她对他的好都是虚情假意,她只有将他伺候高兴了,才能一步一步上位,从小丫鬟做到大丫鬟,成为他身边的第一红人。 当晚,他所谓的情话,也不过是她的醉话,她不过把他当成了元嘉。 第9章 残灯耿耿对愁眠 “你觉得琪花对你好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玉蔓的声音都有一些发虚。 小奚儿真挚地点头:“除了娘亲,她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玉蔓暗暗叹息,当时他的年纪尚小,哪里能够发觉她的别有居心? 小奚儿坐在她的身边,玉蔓闻见了他身上幽幽的冷香,只听他又落落地说:“如今她不在了,我只住在她的房里,老辈人说,人死了之后偶尔还会回到生前住过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怪不得她推进自己从前的房间看到他在沐浴,原来如今他住在她从前的房间。 他在等着琪花的魂魄回来吗? 可她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不认识她。 “玉蔓姐姐,你是琪花姐姐的朋友,你也会对我好的对吗?” 玉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的发觉不对,冲他一吼:“我才不会对你好呢!”刚刚让人把她打得半死,就算她再不记仇,也不可能忘得这么快。 “你对我不好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嫁给我。”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我记得你家有一片梅林。”空灵的语音像是雨水洗过的山色,犹如夕岚缥缈带着微寒,“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玩火,烧过别人的衣服,烧过别人的头发,烧过房子,烧过田地,唯独没有烧过梅林。” 玉蔓打了一个寒颤,这种事情他也确实能够做的出来。 她一家三口还有指着梅林过活,要是被他一把火给烧了,他们全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急的抬手又要一记耳光招呼过去,却被他轻轻地抓在手里,他的手指修长如竹,指节分明,手心冰凉如水,玉蔓知道从小他就血气不足,身体总是很难暖和。 小奚儿看着她手背被荆条留下的两道交错的红痕,放到嘴边轻轻地吹了又吹,柔声道:“你手受伤了,等你嫁给我之后,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只是别疼了你的纤纤玉手。” 玉蔓急忙把手抽了回来,警惕地望着他,他温柔的背后总是隐藏巨大的危险,她要冷静,他已不是六年前那个任性而无城府的稚子,可以任她摆布自由控制。 现在的他,玉蔓没有把握能将他掌在手中,她已不是和他朝夕相处让他寄托心事的琪花,对他而言,她不过是另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听说……你要娶贺楼姑娘?” “谁愿意娶那个酒鬼?”小奚儿不屑地挥了下手,仿佛金薰就在眼前,想要将她挥走。 玉蔓想起见到金薰的情景,确实是个酒鬼,她连插花的花瓶用的都是玉壶春瓶。 玉壶春瓶脱胎于寺院的净水瓶,后来宋人将它改造成为装酒的器皿,到了元朝很多人仍将它当做酒器,就算摆设,也不会用来插花,因为瓶口太窄。 小奚儿又幽幽叹了口气,神色颇为无奈:“但是爹爹准备和贺楼家族联姻,如今只有三哥和我未曾婚配,按理长幼有序,应该三哥先成婚才是。但是金薰姐姐看着我的眼神色眯眯的,十有八九是看上我了,我才不得已要娶你的。” 什么叫不得已? 这难道是求婚的态度吗? 虽然玉蔓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嫁他,但听他这么说又有一些不爽,太伤自尊了不是? “那么勉强,谁叫你娶了?我巴着嫁给你吗?” “过几天爹爹就回来了,估计就要筹备联姻的事,如果在此之前我先娶了你,可就不用再娶金薰姐姐了吗?”蓝眸明亮,扑闪扑闪,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玉蔓姐姐,你说我这个计策是不是很高明?” “呵呵。” 这等low计也只有他能想的出来,还好意思说高明。 元家哪一段婚姻不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瓜葛?她不过是一个花农之女,和元家八竿子打不着,就算她想嫁给他,元家也必然不会同意。 可怜她第一世的时候还在痴心妄想,想着能够有朝一日嫁给元嘉。 “你若不愿娶贺楼姑娘,大可娶了别的姑娘,何必来纠缠我呢?” “你看了我的身子,你要对我负责,你若负心薄幸,纵然我心中万般不舍,也只能把你毁了,如此才能保全我的清白。”他的语速依旧沉缓,但却透着寒冰一般的冷冽和决绝。 “你有病吧!不过看了一眼,我又没对你怎样,你的清白还是你的清白,我又没有玷污你!”玉蔓抓狂不已,简直有病! “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你在琪花姐姐的坟前亲口对我说,爱我就像老鼠爱大米。如今就有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让你和你爱的人终身厮守,而我的琪花姐姐却已和我天人相隔。你已经比我幸福得多,你难道不应该感激上苍恩赐吗?虽然我未必爱你,但我的身子被你看光了,没有办法,这辈子只能是你的人了。”他说得有些委屈又有一些无奈,仿佛完全只是遵循命运的安排。 要不是第一世就已和他朝夕相处,清楚他仿佛乱码似的思维方式,玉蔓一定会以为他是外星来的生物。 再说,老鼠爱大米,那是因为大米可以填饱老鼠的肚子,可没听说老鼠要和大米结婚的啊! “你要不想娶贺楼姑娘,还有很多办法的嘛,不一定非要娶我的!”玉蔓简直快要被他逼疯了。 “我做了两手准备,我拿瓷片割伤自己,就是为了等到爹爹回来,看到我卧病在床,大发慈悲不让我结婚。可是这个方法终究冒险,未必有用。” 玉蔓拉过他的左手,将他衣袖掀开,看到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无语望他,不禁摇了摇头,真是变态,不是一般的变态。 为了拒婚,竟然自残! 自残就自残吧,为什么把她牵扯进来? 小奚儿忽然脱下身上青丝笼系的狐白裘,轻轻地盖在玉蔓身上,就像在她身上覆了一层白雪,然后声音也像白雪一般软绵绵清冷冷地说:“我给你一个晚上好好考虑,你是想一辈子关在牢里,还是嫁我为妻让我一世宠你。” 继而,他直起了身子站起来,身上穿着一件佛头青柳叶边花织锦直裰,由于年纪的关系,他现在还不是很高,也就和她的身高一般,但是站在玉蔓面前就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飒飒落落。 他叫来了羝奴,把带来的碧纱罩灯留给了她。 牢房的大门关了起来,小奚儿已经走远,牢房空气依稀残留着他幽幽的冷香。 玉蔓怔怔地望着地面放的碧纱罩灯,烛火微微摇曳像她无法平静的心事,她已被他逼上绝路了,除了嫁给他,还有什么选择? 她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及年迈的司老汉还有那个弱智的哥哥。 何况,重新回到元朝,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一辈子老死牢房之中,她要出去。 她要出去! 第10章 鸳鸯双字玉指钩 昨晚小奚儿带着羝奴偷偷溜出家门去坊司的牢房探望玉蔓,白天依旧半死不活地窝在床里,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羝奴进来禀告:“香哥儿,坊司的主首来说,玉蔓姑娘想要见你。” 小奚儿轻薄的唇瓣微微地绽开:“你去带她进来。” 又过一会儿,羝奴带着玉蔓走了进来。 玉蔓容颜惨淡,残破的衣裳露出内里杂乱的棉絮,目光冷冷地瞪着床上装死的小奚儿,忽的就将手中昨晚他给的狐白裘砸了过去。 羝奴大怒。 小奚儿急忙喝止羝奴出去。 又从床上起来,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拉起她的双手:“玉蔓姐姐,你可考虑清楚了吗?” “你要娶我可以,不过咱们事先要约法三章。” “你说。”小奚儿极其爽快。 “第一章:妻令如山。”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娶了我之后,什么事都要听我的。” 小奚儿微微颔首:“就连小小的刺客都知道‘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的道理,想我元四郎身为大元朝第一美少年难道竟不懂得吗?” 玉蔓无声地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世的时候她在小奚儿身边伺候,经常也要伴他读书,虽然元家经商之门又非汉人,并不乐衷学问,但是杜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极为重视小奚儿的学业,给他请了无数的名儒教学。 小奚儿顽劣成性,虽然学得并不认真,但总算学了一些进去,玉蔓在他身边久受熏陶,也是略通文史,知道他口中“小小的刺客”指的是刺杀吴王僚的专诸。 专诸勇猛暴烈,经常打架斗殴,但只要他的老婆一出现,他的脾气就立即烟消云散了,老婆一句话,他就乖乖地转身回家。 伍子胥看到很不明白,问他什么道理,他就说了上面小奚儿说的千古名言: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伍子胥十分赏识,于是把他拉进了恐怖组织,刺杀吴王僚,最后专诸没有“伸万人之上”,而是被万人砍成肉泥。不过,他的使命确实是完成了。 玉蔓本来料想这一条约定必然是通不过的,男尊女卑的社会,哪个男人会唯妻命是从? 因此,她又准备了其他两条约定,钱和床都归她管,也就是说她要掌握房里的财政大权,每天数钱数到手软,还有最重要的是床,她不能让这家伙上她的床,毕竟现在他已是大男孩儿,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小宝贝都长毛了,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和他同床共枕了。 然而,小奚儿的想法终究不能以地球人的思维去揣测,他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这一条丧权辱国的条约,而且自带典故帮她加以论述,使她的条约更具有合理性。 “妻令如山”都通过了,以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下面两条自然也不必说了。 不过玉蔓终究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 “骗人是小狗。” “拉钩。”小奚儿将右手稚笋似的小指伸到他的面前。 毕竟是稚子童心,小的时候只要和他拉钩,他答应过的事就从不会反悔。 时隔六年,是否也和从前一样呢? 怀着一份久违的期许,两根小指勾在一起,又伸出拇指轻轻地盖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幽眸含笑,清光莹莹,姣白如月的面容有他一贯的赤忱和天真。 “好了,另外两条约定是什么?” 玉蔓故意歪头略一沉思,而后说道:“暂时想不到,想到再告诉你。” 小奚儿又扶着她在一只绣墩坐下,转身拿了一只珍珠白剔红梅花半月盒出来,打开,揩了一指糯软清凉白色泛红的药膏轻轻地抹在她右边面颊荆条留下的红痕上面,动作温柔的像给精致的瓷器上釉描花。 药膏有着水香棱和益母草淡淡的香气,玉蔓知道这是小奚儿独创的祛疤消肿的良药,里面加了白獭髓和琥珀屑等珍贵的药材。 “这是琪花膏,以琪花姐姐的名字命名的,是琪花姐姐从前和我一起做的。” 玉蔓震了一下,和她当年一起做的药膏竟然留到现在,会不会早就过期了? “你的亲亲小手也受伤了,也抹一些,很快就会消痕的。” 玉蔓急忙站了起来:“不用了,我皮糙肉厚的,打两下没事的。” “胡说,我知道坊司的那些人下手素来没轻没重。我瞧你屁股都破了,他们是不是打你的亲亲小屁股了?” 玉蔓玉容垂下黑线:“是裤子破了,不是屁股破了!” “是,穿在屁股上的裤子破了。” “你要赔我裤子,还有袄子,总共二十贯,拿来!”玉蔓伸手要钱,不过终究心虚,她一身的行头撑死了也就五贯的中统钞。 “在斗柜的抽屉里,自己去拿。” 抽屉没有上锁,玉蔓打开之后,不由两眼放光,拿了两只马蹄金放在手里捂了一下,早知她就说自己这一身行头值两只马蹄金了,估计他也会相信的吧? “我刚才说的二十贯是至元钞。”至元钞的市值是中统钞的五倍,就如现代币种的汇率。 玉蔓拿了二十贯的至元钞到他面前:“你看,我一个钱子也没多拿你的,你可以数一数。”话一说完,一块马蹄金从她夹着的腋下掉了下来。 玉蔓神色大窘:“这是我的汤药费,你把让人把我打成这样,我要看病的。” 小奚儿抓住她的双手往上一抬,玉蔓腋下夹的金银宝玉簌簌掉了一地,小奚儿似笑非笑:“你是瓦岗寨下来劫富济贫的吗?” 玉蔓恨不得在地面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接着就听门外杜夫人的声音:“香儿,你在和谁说话呢?” 玉蔓急忙将银票塞到怀里。 杜夫人陡然看到玉蔓,先是一愣,继而扑向玉蔓,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就是你昨日伤了我家奚儿的吗?” 小奚儿忙道:“娘,不关玉蔓姐姐的事,昨日原是一个误会。” 又急忙将玉蔓推了出去,叫道:“羝奴,快送玉蔓姐姐出去。”将手中的琪花膏塞到玉蔓手里,让她回去自己涂抹。 杜夫人拉着小奚儿左手看了一眼包扎:“大夫今日可帮你换药了吗?” “大夫说这药至少要包三天。” “今日可觉得好了一些。” “娘,我没事的。”小奚儿拉着杜夫人坐下,“娘,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何事?” “我想娶玉蔓姐姐。” 杜夫人惊的站了起来:“就是刚才那个丫头?香儿,你是不是疯了?她一个卖花女怎么配得上你?” “她当然配不上我了!”小奚儿神气地扬了下头,“不过我娶了她,金薰姐姐就不能再纠缠我了,她只能嫁给三哥了!” “混账东西!你必须给我娶金薰!” 杜夫人平生第一次对小奚儿发了脾气,从前她是太纵容他了,凡事都由着他的性子,可是婚姻大事关乎根本,哪里由得了他? 第11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羝奴送了玉蔓出了故园,玉蔓说道:“好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羝奴很没节操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回头:“你认识路?” “上次来过一次,认得。” “别再乱跑,小心又被送进坊司。” 玉蔓谢过羝奴,然而羝奴一走,她又开始乱跑,忙从怀里掏出刚从小奚儿那儿骗来的二十贯银票,数了又数。 虽然刚才吃了杜夫人一记耳光,但有这二十贯银票,前仇旧恨也都能一笔勾销了。 估计是在21世纪穷怕了,如今只要有钱,什么节操她都可以不要。 雀跃地穿过假山的甬道,远远地就见元嘉和元傕并肩从分岔口转了过来,玉蔓急忙躲在一块太湖石的背后。 “二哥,联姻在即,为什么让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家里?” “因为你不能娶金薰。”元嘉语气悠然而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你若在家,贺楼敬业必然选你当他的女婿。” 元傕不解:“你我现在负责外地的生意,一年在家的时间不多,我若与贺楼家族联姻,杭州城里若有什么变故,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贺楼敬业这个茶行官做不长久的。” “为何?” “据我的人回报,他在贩卖私茶,如今朝廷对茶课管理十分重视,他在顶风作案,我手里头又有证据。如果他能为我所用,金薰就是小奚儿身边的眼线,如果不能为我所用,我就直接将他拉下马来。到了那个时候,金薰的身份只是一具空壳,小奚儿娶了她就和娶了一个平常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利益。”元嘉目光森然,露出野狼一般的微笑,“娶妻如果不能娶利,就要退其次娶贤,但金薰不过是个好酒烂赌的败家女,哪有一点贤德?但她和小奚儿倒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败家,两个败家成了夫妇,咱们也不用出手了。” “二哥的意思……是把金薰让给小奚儿?”元傕终究有些不甘,毕竟金薰背后的势力对他还是有些诱惑。 “我瞧金薰对小奚儿很是中意,就算你娶了她,她的心也是向着小奚儿,不能与你同心同德,你就如同养虎为患。”他又笑着回头拍拍元傕的肩膀,“好男儿志在四方,女人只是工具,婚姻不过手段,日后我会给你物色一门上好的亲事。” “多谢二哥。” 女人只是工具,婚姻不过手段! 原来如此! 玉蔓心中冷笑,她在笑自己当年的天真,当年的她也不过是元嘉的工具,只不过她还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手段。 不过,她立即意识到小奚儿现在的处境多么危险。 金薰就像一颗雷,元嘉要将她绑在小奚儿的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她一定不能让小奚儿娶金薰。 …… 杜夫人回到西上院,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未见过小奚儿如此忤逆,他竟然铁了心要娶玉蔓。 杜夫人坐在奁台前面,面色煞白,看着菱花镜里随着岁月渐渐凋敝的容颜,不禁悲从中来。 贾嬷嬷端了一盅香茶上来,安慰着说:“夫人,香哥儿不过只是孩子心性,过些日子他就能明白夫人的苦心了。” “都是我从前惯的他,一直都长不大,不知道咱们现在的处境。”杜夫人从衣襟上扯出一条素净的手帕,轻轻拭了一下眼角,“我是汉人,虽受老爷的宠,但这家里的其他人何曾当过我们母子是自己人?何况我现在已不如年轻的时候了,老爷虽然也事事顺着我,但我能感觉的出来,他对我已无往日的热情。” 贾嬷嬷是陪着杜夫人一起到的元家,自然能对杜夫人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除了元老爷,她已没了依靠,现在又指望不上香哥儿。 但是元老爷年事已高,终究是要走的,到时元家又岂能容得下他们母子? 西夏尚未建国之前,实行一夫多妻制度,建国之后受到汉家文化影响,实行一夫一妻制度,但是嫡庶观念并不严格。灭国之后,一些西夏后裔又开始恢复了一夫多妻制度,尤其是在商家,为了利益可以多次联姻。 元家也是如此。 当然,多个妻子仍有嫡庶之分,头妻算是嫡妻,其余算是庶妻,杜夫人也只是一个庶妻,好听一点就是汉家所谓的平妻,难听一点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妾。 不论是一夫多妻还是一夫一妻,西夏实行的都是买卖婚姻,因此也就延伸出了收继制度。丈夫死后,庶妻就会成为活的财产被继承人收继,除非她是嫡妻或者继承人的生母,否则依旧无法改变依附的命运。 蒙古人统治之下,色目人可以按照本族习俗生活,其他民族不得干预。何况,蒙古人还将收继制度定为国俗,因此有了法律的效应。 如今最有可能当上掌家人的就是二公子元嘉,元老爷百年之后,杜夫人很有可能就被收继过去。 杜夫人是个汉人,虽然汉人偶尔也有出现收继制度,但杜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受过儒家正统的教育,烈女不侍二夫。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他的子辈,如果元老爷死后她又做了元嘉的继室,倒不如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我年轻的时候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个个巴不得我死,等到老爷百年之后,我除了殉葬之外,哪里还有第二条出路?”杜夫人灰心丧气,对着菱花镜默默地垂泪,又拿手帕轻轻拭去,她本出身高贵,就连拭泪的动作也极尽的高雅。 “夫人莫说傻话!香哥儿会长进的,明年出门只要搏得寸土之地,以后你们也就有了安身之处。” “你瞧他的样子,哪里懂得什么经世之道?我死了倒不打紧,以后他的日子可怎么过?现在有个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金薰那丫头又中意他,将来借着贺楼家族的势力,也不至于过得太惨淡。” “夫人说得极是。”贾嬷嬷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婚姻大事,香哥儿也做不了主,等到老爷回来,香哥儿和贺楼姑娘定能成就好事。” “你却忘了傕哥儿了吗?他也是没个正经家室的人,加上又比奚儿年长能干,贺楼老爷又哪里瞧得上咱们香儿?” 贾嬷嬷笑道:“架不住贺楼姑娘喜欢咱们香哥儿。” 杜夫人转而也笑了一声:“这猴儿正经本事没有,但论容姿放眼整个杭州城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将来可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说着,就见房里的大丫鬟木蓉走了进来:“夫人,漱芳斋的胭脂送过来了!” 杜夫人接过砗磲青禾珐琅六角胭脂盒,打开,纯正的胭脂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又望了一眼菱花镜里憔悴哭损的容颜,轻轻地叹息一声:“拿给贺楼姑娘,就说是我送的。” 木蓉微微诧异,听说老爷不日就要回来,夫人特意命她到漱芳斋订了一盒上等的胭脂,怎么就这么轻易地送给贺楼姑娘? 贾嬷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默默地接过胭脂盒,一句也不敢多问。 杜夫人意兴阑珊地起身,默默地望着窗外两株朱砂丹桂疏影摇曳,橘红的小花落了满地狼藉,拾不起,捡不尽。 第12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玉蔓在家养了几日,身体也就渐渐恢复,开始忙着帮助司老汉摘花。司老汉不许,她硬要坚持,她怎么忍心看着一个将近花甲的老人攀梯爬树而自己什么也不做呢? 她的背上背着柳条编的花篓,顺着竹梯爬上一株花气萦绕的朱砂梅树,将一枚枚鲜红欲滴的花苞摘了下来,太小的尚未郁生香气,太大的香气已散,必须选择含苞待放的那一阶段。 玉蔓摘了一把花苞放入花篓,就见梅林清幽的小道走出一个青丝袅袅的少年。 正在另外一棵朱砂梅树摘花的司老汉惊慌失措:“蔓娘,四公子又来了,他不是放过你了吗?” 小奚儿绥绥而来,脚步沉缓,微微垂着脑袋,纤瘦的身姿显出几分落寞,羝奴竟然没有随他一起,他是独自前来。 玉蔓缓缓地爬下竹梯,走了过去:“你又来做什么?”她很怕这家伙出现在梅林,不知又要被他糟蹋多少东西。 小奚儿缓缓地抬头,眼底泪光闪动,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玉蔓柔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玉蔓早知他想娶她不过一厢情愿的事,家里一定不会同意,问道:“可是杜夫人反对吗?” “爹爹回来了,可是三哥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门去了,把我计划全部打乱了,这一次我非要娶金薰姐姐不可了,就连婚期都定下来了。” 玉蔓知道元傕忽然离家,完全出于元嘉的阴谋。 元傕生母细封氏早亡,元家私底下有人散布谣言是杜夫人当年下的毒手,因此元傕从小就在元嘉生母李氏身边长大。李氏虽是汉姓,却也是西夏遗民,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祖先拓跋思恭曾被唐朝赐予国姓,于是李姓就在西夏流传。 元老爷嫡妻早亡,李氏是他的第二个老婆,按理她该顶上了嫡妻的位置,可她并不受宠,依旧是个庶妻。杜夫人生下小奚儿之后,严重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当年元老爷差点就立杜夫人为嫡妻。若非李氏收买族中长辈出面,以杜夫人是汉人的身份反对,恐怕现在整个元府都是杜夫人的天下了。 饶是如此,杜夫人依旧有了夫人的称号,而李氏只被下人称为奶奶。 既是一夫多妻,妻和妾的称谓不同,嫡妻和庶妻的称谓自然也要不同,元府只有嫡妻才称夫人,杜夫人虽无嫡妻之实却有嫡妻之名。 因此李氏颇为嫉恨杜夫人,她没有杜夫人的容貌,也没有杜夫人的才识,甚至还比杜夫人老了一轮,每次与杜夫人有了纷争,元老爷总是站在杜夫人一边。 李氏的恨越积越深,只能借由元嘉和元傕的手,一步一步地打击杜夫人和小奚儿。 “玉蔓姐姐,咱们私奔吧?”小奚儿忽然抓住她的双手,一双玲珑剔透的眼睛殷切地注视着她,“这一次我是一个人来的,就连羝奴都没带来,就是为了跟你私奔。” 玉蔓:“……” “你不愿意?” 玉蔓弱弱地问:“我如果不愿意,你会不会把我梅林给烧了?” “会。”小奚儿笃定地回答。 玉蔓狠狠地在他脑袋砸了一拳:“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你觉得很光荣是不是?” 司老汉看到女儿竟然对小奚儿动手,吓得半死,急忙过来点头哈腰地道歉。 “爹爹,没事,我和香哥儿闹着玩,你忙你的去吧!”玉蔓推着司老汉走开。 司老汉仍不放心,只是远远地站着观望。 “我又不是大人,我还比你小呢,以小欺大,不算丢脸。”小奚儿不以为然地说,他从来也就没有什么男人的自尊,总之能够欺负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为什么不喜欢金薰?”玉蔓觉得金薰虽然嗜酒,但是不论容貌和家世都是无可挑剔的,“你娶了她可不是有很多好处吗?”玉蔓也有一些考较他的意思,这家伙到底清不清楚自己面临的处境,依旧如此浑浑噩噩下去,真是叫人担心。 “我才不喜欢她呢,我只喜欢琪花姐姐,琪花姐姐有着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屁股,她就没有。” 玉蔓一脸黑线,然后亲切地问:“我可以打你吗?”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为什么打我?她的屁股确实一点都不好看,那么大个一块。”小奚儿双手夸张地一张,表示金薰的屁股真的很大。 玉蔓见到金薰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她的屁股,可是按照汉家传统,不是更应该喜欢屁股大的女人吗?容易生养。 小奚儿又转到她的身后,评论着说:“你的屁股虽然不及琪花姐姐,但也有几分她的神韵,饱满匀称,肥而不腻……” “闭嘴!”玉蔓忍无可忍,还肥而不腻呢,当她是烤鸭吗? 小奚儿被她吓了一跳,又幽幽地吐了口气:“现在爹爹也不疼我了,我的手都受伤了,他还要我结婚。娘亲也不疼我了,明知我不喜欢金薰姐姐,还要逼着我娶她。我心里实在苦闷的紧,要是从前琪花姐姐在时,我还能对她说几句体己话,现在身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能来找你了。玉蔓姐姐,咱们是拉过钩的,就算暂时我娶不了你,以后总有机会娶你的,你别灰心也别难过。” 他倒反过来安慰她了。 他从哪里看出她灰心难过? 搞的她好像多想嫁给他似的,明明是他强迫她的好吗? 玉蔓解下背上的花篓放到梅树底下,拽过小奚儿的手:“走吧!” 小奚儿满面兴奋之色:“是去私奔吗?” “不是,带你回家。” 小奚儿愤然甩掉她的手,小兽似的呜呜咆哮:“我看错你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拿你当是体己的人,你竟敢出卖我!好,很好,天黑之前我必然让你家的梅林化为灰烬!” “你不回家,怎么把我们两个的事情对老爷说?” 小奚儿一怔,又道:“我回家了可不是要娶金薰姐姐了吗?” “小奚儿,你当真喜欢我吗?”玉蔓很真诚地问,她已没了选择,必须留在他的身边,纵然未必甘心嫁给像他一样心智不熟的纨绔子弟,但倘若他真心喜欢自己,作为一个出身卑微的花农之女似乎也该满足了吧? 然而小奚儿也很真诚地摇了摇头:“除了你的屁股,其他的我一样都不喜欢。” 玉蔓有种想要打人的冲动,吼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有钱也不是这样玩的好吗? “你看了我的身子,又和我拉了钩,我就非娶你不可了。” 什么破理由! 玉蔓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又拉起小奚儿的手:“敢不敢和我拼一次?” “拼什么?” “拼你爹。” “拼爹?”小奚儿莫名地瞪大眼睛。 她一定不能让金薰嫁给小奚儿,虽然不知道元嘉会怎么玩这一张牌,但一定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小奚儿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可这家伙一定都没发觉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现在手中没有元家的一点产业,生母又是汉人,元老爷要是忽然撒手而去,他们母子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为今之计,只能和元老爷拼一拼,第一世她在元府住了十年,她对元老爷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此人用人识才目光独到,不是一般商贾可以比拟。 她就赌一把他的目光,能不能发现她这一块上等璞玉。 明年小奚儿就要离开家门自主创业,这对小奚儿而言绝对是一场硬仗,打赢了才有生的机会,打败了小奚儿将很难再有机会接触元家的生意,只能继续浑浑噩噩地做他的纨绔子弟。 第13章 莫笑寒门摘花女 元府正院后厅,元老爷和贺楼老爷正在商议小奚儿和金薰的结婚事宜,按照本朝律例规定,不同民族联姻皆以男方习俗为准,蒙古人不在此列。 何况,隋唐之后鲜卑已经灭亡,贺楼家族算是鲜卑为数不多的余脉,生在中原多年,久受汉化,在“四等人”中被划为汉人,自己本族的习俗也没留下多少。西夏皇族也是出自鲜卑,元家正是西夏皇族的分支,和贺楼家族算是同出一脉。所以按照男方习俗,贺楼老爷没有任何异议。 不过随着汉化,元家保留的西夏习俗已经不多,遑论鲜卑习俗。 二人说着,就见小奚儿牵着玉蔓的手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贺楼叔父。”小奚儿恭敬地朝着堂上二人作揖。 玉蔓也跟着道了万福。 元老爷伸手捋了一把赤红的络腮胡子,目光灼灼地望着玉蔓:“此女何人?” “回父亲,这是玉蔓姐姐,我要娶她为妻。”小奚儿脆生生的声音显出异常的坚决。 玉蔓讶然地望着他,他是白痴吗? 当着贺楼老爷的面,这么直奔主题合适吗? 果然,贺楼老爷的面色已经变了,但他终究是客,不便发作。 于是就把发作的机会留给元老爷。 元老爷早就从杜夫人口中得知玉蔓此人,今日小奚儿竟然把她堂而皇之地带到他的面前,终究是太惯着他了! “混账!”砰的一声,元老爷手中的三才碗狠狠地砸到小奚儿和玉蔓面前,支离破碎,茶水四溅,微微腾着稀薄的热气。 贺楼老爷急忙起身,笑道:“元兄,不必如此,小孩儿家家闹着玩的。” “让贤弟见笑了!”元老爷起身拱手,“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元兄言重了,小哥儿性情直率,很中我的心意。”贺楼老爷客套两句,拱手告辞,方便元老爷管家儿子。 元老爷吩咐罗即管家相送出门。 元老爷又回到堂上的位置,目光依旧灼灼地望着玉蔓:“你是谁家的女儿,竟敢如此放肆?” 玉蔓无语,这一家子真是够偏袒的,放肆的人明明是小奚儿好吗? 但她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奴家是西郊司家花农之女。” “小小花农之女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吗?”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哪个女子不想当凤凰?” 一个女儿家如此直抒胸臆实在有悖汉家体统,然而玉蔓掐准了元老爷的心性,他最欣赏的就是有野心的人,因为他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否则他一个西夏遗民不可能二三十间崛起于江南,成为杭州首富,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如今更是户部挂名的皇商,生意都做到皇宫里去了。 果然,元老爷髭须浓密的嘴角勾起清浅如波的笑意:“人有志向是好的,可是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 “元老爷是觉得我出身太过寒微配不上香哥儿吗?” “你觉得呢?” “元家的门第已经够高的了,元老爷若再以门第给香哥儿择配良缘,恐怕也只能挑选蒙古贵族之女才能配得上香哥儿,贺楼家族似乎还差了一些呢!何况,元老爷想想,若与贺楼家族联姻,是元家得的利益多呢,还是贺楼家族得的利益多呢?” “难道娶了你,元家就有利可图了吗?”商人重利,元老爷竟然毫不避讳联姻只是为了利益。 “当然!”玉蔓显出超凡的自信,她知,现在除了自信已无东西可以入元老爷的眼,“元老爷难道没有听过娶妻娶贤吗?香哥儿从小就在富贵之乡长大,他不缺少富贵,如今你给他择了一门富贵之亲,可不是多此一举吗?倘若对方是个败家之女,任是天大的富贵只怕也难以持久,倒不如娶一个贤妻过门,虽然眼前没有利益,但是元老爷若能将眼光放长远一些,你会看到更大的辉煌。”话一说完,玉蔓就感觉自己挺没节操的,上赶着要嫁给这个纨绔子弟,忒不要脸了。 玉蔓的话有意无意地触动元老爷的心思,长年在外奔波,他的身体已经日渐衰败,也没几年的光景了。自己创下的偌大的家业,若无一个可靠的人继承,自己一生的辛苦不是付诸东流了吗? 他的四个儿子,他最宠的就是小奚儿,只是他太不长进,又因生母是个汉人的缘故,经常受到家族的排挤。 他也是知道贺楼之女的,含着金钥匙出生,和小奚儿一样都是挥霍无度的主儿,这两个人要是凑在一块,任是金山银山也要败光的。 他虽是西夏人,但是久居汉地,娶妻娶贤的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元老爷缓缓地从思绪中抽了出来,淡然地瞟了玉蔓一眼:“自卖自夸,恬不知耻。” “元老爷以贤为耻吗?” “呔!你有何贤名在此夸口?” 玉蔓轻轻一笑:“等到奴家成了香哥儿的妻子,元老爷自然知道奴家贤与不贤,倘若不贤,再休了我也不迟。” 元老爷冷笑:“你以为谁都可以进我元家的门吗?” “我不可以,但我肚子里的孩子可以。”玉蔓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元老爷一愕,不由就将目光落在小奚儿身上。 小奚儿一脸茫然,朝着玉蔓平坦的小腹望去:“玉蔓姐姐,你有小宝宝了吗?” 玉蔓生怕小奚儿坏事,挤着牙缝:“闭嘴。” 然后就见博古典铺的陆典管拖着一个伙计进来,一脚踹在伙计的膝盖弯,伙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紧接着陆典管也跪了下去,哀嚎着道:“大东家,我对不起你哇!” 元老爷忙问:“老陆,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败家子啊!”陆典管恨铁不成钢地朝着伙计扇了一个巴掌,“趁着我和苏朝奉不在店里,竟然自作主张收了一件赝品回来。你个没眼力的家伙,不安分地做你的票台,你瞎张罗什么?”说着又啪啪给了几记耳光,而且只朝一边的面颊打,伙计左边面颊肿得像是寿桃包似的。 玉蔓看着也替伙计疼得慌,到底是不是亲爹哇,莫不是隔壁王大爷的种吗? 元老爷沉声问道:“什么货?” “仿制的唐三彩。”说着陆典管就从腰间缠的蓝布口袋掏出一只唐三彩牡丹仕女卧俑出来。 第14章 敢向霜里斗婵娟 陆典管的儿子名唤六顺,据他所说,今日清早来了一个姓贾落魄秀才,说了妻子得了重病没钱抓药,就将祖传的唐三彩拿来典当。当时,陆典管刚刚出去,苏朝奉不在店里,六顺看着贾秀才着急,毕竟家里病人正等着他抓药呢!结果,六顺就把唐三彩先收下来,六顺跟在陆典管身边多年,自认还有一些识别能力,鉴定之后认为唐三彩没有问题。 六顺按照典铺的规矩,把价格压得很低,但是唐三彩十分珍贵,千金难求,最后六顺还是给了秀才一千贯。 账房是个女真遗民,姓氏乌林答,他对古玩一窍不通,心想六顺是陆典管的儿子,必然家学渊源,而且他也不便得罪六顺,于是就把钱给开出来了。 当然,口头常说的货币单位一般是以中统钞为准,一如现代口头说的“元”,一般是指人民币,除非特别说明,否则不会有人认为是美元。 但一千贯的中统钞已经是个天文数字,折合白银五百两,玉蔓若非碰到像小奚儿这等败家子,卖花一辈子也卖不出五百两。 当时陆典管回到典铺,清点质物,看到唐三彩之后,以他的专业能力,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就知收到一件赝品,问明缘由,当即给了六顺一记窝心脚。 元老爷也不懂得古玩鉴定,刚到杭州的时候,看到名门望族对于古玩十分推崇,起初他还无法理解。但经出身书香门第的杜夫人点拨,他立即看到了商机,开了一家博古典铺,专收古玩,转手一卖往往能够得到数倍甚至十几倍的利润。 他本身不是专家,这些年来全部仰仗陆典管和苏朝奉,倒也不可为了一千贯伤了陆典管的交情,毕竟陆典管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千贯。 看到陆典管又要暴打六顺,元老爷连忙制止:“老陆,孩子还小,没得给打坏喽!” “大东家,这败家子白白地让店里亏损了一千贯,我……我是真没脸见你哇!” “这人现在还找得到吗?” “人海茫茫,哪里找得到?”陆典管为难地蹙着眉头,“就算找到,他手里有咱们店里开出去的票据,白纸黑字,难道咱们还能反悔不成?” “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 陆典管心想,是活当又有什么用,贾秀才摆明了就是来骗财的,难道还能指望他把唐三彩赎回去吗? 玉蔓心里却想,是活当说不定还有转机。 此时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元老爷对她刮目相看的机会。 元老爷沉吟半晌,上前扶起陆典管:“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是。”陆典管拖起六顺就走,边走边骂,外加拳打脚踢。 元老爷心烦意乱,一千贯虽说对他而言是笔小钱,但他毕竟白手起家,不是生来富贵,莫名其妙损失一千贯,自然满心不快 望了玉蔓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我若此刻走了,典铺损失的一千贯只怕要不回来了。” 元老爷面容微微一动:“你有办法?” “但可一试。” “你若弥补了典铺的亏空,老夫定有重酬。” 玉蔓听到“重酬”,眼睛就是一亮,恨不得当场就问“重酬到底有多重”,但在此刻她还是有必要做作一下:“我只想让元老爷知道,像我这样的儿媳妇,你值得拥有。”她怎么觉得这句话那么像21世纪听到的某句广告词呢? 元老爷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果真怀了我家香儿的骨肉吗?”他看玉蔓的小腹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玉蔓立即装起鹌鹑,羞答答地低下头,细声回答:“香哥儿……好坏好坏的……”说完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没把自己说吐了。 元老爷又看了莫名其妙的小奚儿一眼:“好小子!” 玉蔓差点晕倒,真是亲爹啊! 如果正常人家的儿子把人家闺女搞出人命来了,做爹的尽管心里暗爽到内伤,但这毕竟有悖当时的道德伦理,起码也要装腔作势地把儿子抓起来训斥几句。 可他老人家倒好,竟然直接来了一句:好小子! 怎么听也不像是训斥,倒有一些赞赏和鼓励的意思,怪不得小奚儿如此无法无天了,都是被当爹的和当娘的惯出来的。 元家虽然久受汉化,但毕竟贞操观念没有汉人强烈,对于未婚先孕的事情倒能坦然接受,元老爷也没有看不起玉蔓的意思,挥了下手:“去吧!” 玉蔓像是得了赦令似的拉着小奚儿就走,刚才虽然表面自信满满,但心里终究发慌,万一被元老爷看出破绽她根本就没身孕,她的一切努力可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远远地还听后面元老爷喊了一声:“慢点跑,小心掉了孩子!” 玉蔓冷汗下来,他老人家到底是有多着急抱孙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元老爷四个儿子,长公子元古鲁和二公子元嘉皆已成婚,但也没听说他们有孩子的。 元老爷等得胡须都红了,也该着急着急了。 小奚儿听到元老爷的喊声,立即小心翼翼地搀着玉蔓:“玉蔓姐姐,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是男是女?” 玉蔓:“……” “现在我非娶你不可了,这样小宝宝生下来,我也可以做爹爹了。” 玉蔓怔怔地盯着眼前一脸憧憬的少年,作为一个纨绔子弟他也太不称职了,就连基本的生理常识都没有就敢强抢民女? 如此,她倒可以稍稍安心,就算以后嫁给他,也不怕他对她提出非分的要求。 不过,为今之计,还是要把真相告诉他,和他串了口供,免得到时穿帮了。 “我没怀孕。” “你敢骗……” 玉蔓一听小奚儿就要高声叫嚷起来,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还想不想娶我了?” 小奚儿拿开玉蔓的手,响亮地答了一声:“想!” “听着,这事你要细细地隐瞒,只要我怀了你的孩子,元老爷就不会赶我走了。” “那你赶紧怀一个呗,骗人不是长久之计。” “你以为怀孕是下蛋吗?想怀就怀啊!” “需要我帮忙吗?”小奚儿无比诚恳。 玉蔓白他一眼:“滚!” 第15章 蓬头耳语安妙计 到了故园,玉蔓关起了门,拉着小奚儿坐下:“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三个月前咱们就认识了。”重生回来与他相逢至今,也不过二十天的时间,说她怀孕也没人相信。 “可是前几天你寂寞难耐跑来偷窥我沐浴……” 话未说完,玉蔓在他脑袋轻轻敲了一指:“你才寂寞难耐呢!” “是,我确实寂寞难耐,每晚一个人睡,以前都有琪花姐姐哄我睡觉,现在没人哄我睡觉,感觉整个人生都空虚了。” 他也太容易空虚了吧?又不是《西游降魔》的空虚公子。 玉蔓不愿与他胡扯,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偷窥我沐浴……” “这一段省略。”玉蔓简直受不了他,不就不小心看一下吗?有完没完? “虽然是我拿瓷片伤了自己,可是现在府里都以为是你伤了我,要是我们三个月前就认识了,我们感情应该很深厚了,你为什么还要伤了我呢?” 玉蔓暗暗沉吟,小奚儿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看来,她需要把故事编得曲折一些。 “这样,就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前来找你负责,但你负心薄幸不肯负责,于是一怒之下我就伤了你。” 小奚儿大摇其头:“不行不行,这样有损我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美名。”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 “想!” “那就按我说的做。” 小奚儿极不甘心:“好吧!” “接下来,咱们要把贾秀才给找出来。” “你有办法?” “引蛇出洞。”玉蔓在21世纪的时候曾经看过类似的事件,贾秀才刚刚骗了一千贯不久,应该还在杭州,她有把握能够引他出来。 “怎么引?” “先去典铺,我需要几个人配合我来演一场戏。” “不能找典铺的人。” “为何?” “你想,典铺是有规定的,但凡估价十贯以上的质物都要陆典管和苏朝奉其中一个过眼才能收的,如果估价一百贯以上的质物则须两人同时鉴定。六顺在典铺也干了好些年了,这些规矩他又怎能不懂?何况估价一千贯的质物,他又怎么敢随随便便地收下?就连陆典管和苏朝奉都要慎之又慎。” 玉蔓微微讶异,她没想到一贯游手好闲的小奚儿竟对典铺的规定这么了解,难道他平日只是装傻充愣吗? 其实,他也在默默地关心元家的生意? 玉蔓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不由感到欣慰,问道:“你是怀疑典铺藏有猫腻?” “我不知道,但六顺起码很可疑。刚才在正院的时候,没听他们说吗?陆典管只是拿着手指敲了几下唐三彩,就知唐三彩是个赝品。说明赝品的仿制并不高明,他连胎骨的瓷化程度都没有处理好,应该刚刚烧制出来不久。真正的唐三彩流传到现在,随着岁月的侵蚀和沉淀,它的胎骨已经熟化,和刚刚烧制出来的赝品自然有些不同,内行的人只要一敲就能从声音中辨别出来。六顺怎么说也是陆典管的儿子,又在典铺干了这么些年,他会连这一点的基本常识都没有吗?” 玉蔓知道小的时候小奚儿读书并不认真,对于正统学问素来不求甚解,但对杂七杂八的旁门左道兴趣浓厚,因此他懂的东西很多,却没有真正精通的东西。 玉蔓有些莫名的喜悦,相比六年之前,他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现在咱们要去揭发六顺吗?” 小奚儿轻轻地摇了下头:“就算揭发六顺,也要让他能够承认才行,所以还是要找到贾秀才,不过不能让典铺的人知道你的计划。——你刚才说是什么办法?” “附耳过来。” 小奚儿警惕地望她:“你不会偷偷亲我一下吧?” “想得美!” 玉蔓凑到他的身边,小声地将她的计划说了一遍。 小奚儿若有所思,继而又将她的计划重新设定一番,让他也能参与进去。 玉蔓有些小小的忐忑,毕竟她知道小奚儿是个多么不靠谱的人,凡事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没准神经一错乱,就把她的计划给搞砸了。 …… 陆典管已经派出博古典铺的人出去打听贾秀才的消息,不过就算找到贾秀才,陆典管也没把握让贾秀才把钱吐出来,毕竟典铺是靠眼力的行当,看走了眼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他也只能借着元家的势力吓唬吓唬贾秀才,耍花样耍到元家的头上自然讨不了好,但如果他已离开杭州,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陆典管越想越是恼火,抓起六顺又打,一旁的苏朝奉急忙过来劝阻。 正在内堂闹着,就见店面的伙计来报:“两位爷,香哥儿来了!” 陆典管和苏朝奉担忧地对望一眼,每次小奚儿来到博古典铺总要撸一些东西走,而且撸的多半都是好东西,就像鬼子进村似的,一个月他只要来一次,这个月基本上就等于白干了。 但小奚儿毕竟是少东家,就连元老爷都管不住他,他们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苏朝奉急忙吩咐:“快!把值钱的物件全部收起来!” 接着又和陆典管硬着头皮前去前厅迎接小奚儿,小奚儿坐在厅上优哉游哉地品茶,边品边说:“茶分三等,一曰茗茶,一曰末茶,一曰蜡茶,似我这等直令天下脂粉无颜色的美少年,难道来到你们这儿也只配喝一杯末茶吗?” 蜡茶一般作为贡品,民间很难见到,末茶已经算是博古典铺最高的礼遇了。 陆典管为难地说:“香哥儿,这已经是这儿最好的茶了,你请将就一些。” 小奚儿将三才碗放到旁边的茶几,悠然跷起二郎腿:“最近可收了什么好玩意吗?” 陆典管赔笑着说:“香哥儿,店里最近没什么生意,这些天也就收了几年夜壶,不过都是唐宋年间的,你若要,我就给你拿去。” 小奚儿墨眉微蹙:“夜壶就罢了,上午你说的唐三彩在哪儿,拿来我看。” “香哥儿,那是一件赝品。” “我就看看。” 陆典管急忙命人将早上六顺收的赝品拿了过来,那是一件仿制唐三彩牡丹仕女卧俑,小奚儿拿在手里把玩片刻,笑道:“虽是赝品,但这仕女的屁股倒是烧得不错,羝奴,你看,有没有玉蔓姐姐的神韵?” 站在小奚儿身后的羝奴极为认真地盯着卧俑的屁股瞅了半晌,继而诚实地道:“香哥儿,小的倒没怎么注意玉蔓姑娘的屁股,不过这卧俑的屁股确实颇为勾人。” 小奚儿瞪他一眼:“下流!” 陆典管:“……” 苏朝奉:“……” 接着,小奚儿拿起卧俑就走。 苏朝奉急忙拦了过去,赔笑着说:“香哥儿,这卧俑虽是赝品,但契期没过,还不能完全算是咱们店里的东西。你要把它拿走了,万一当户来赎拿不出货,店里可是要赔给他双倍价钱的。” “他是典是当是质还是押?” 苏朝奉心想他还真把典铺的规矩摸得门清,看来平日没少专研怎么打典铺的主意,笑道:“是当。” “既是当,按照咱们店里的规矩,契期至少要在一个月以上,我先拿回去把玩一个月再给你送来。” 苏朝奉心想只要东西到手也从没见过他往回送的,继续笑道:“香哥儿,这是一件赝品,没什么可把玩的。” 小奚儿不耐烦地道:“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仕女的屁股烧得不错,我就光把玩它的屁股了,你有意见?” 苏朝奉冷汗下来,这是什么嗜好? “没意见没意见,小人哪敢有什么意见呢?你请,慢点走,小心台阶。”苏朝奉送祖宗送瘟神似的将他送了出去,料想贾秀才也就不会来赎一件赝品,总比小奚儿再搜刮店里的其他东西要好。 第16章 浑然情解锦衣带 小奚儿拿着仿制的唐三彩迅速地来到街口与等候多时的玉蔓会合,玉蔓没想到小奚儿这么快就把事情搞定了,随口给他一句表扬:“做得不错!” 小奚儿傲娇地甩了一下墨色浓郁的青丝:“似我这等亲亲美少年亲自出马,天下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 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嘚瑟的他! 玉蔓不想惯他,将仿制的唐三彩放入腰间的麻布口袋:“明天再来找你。”然后扭头就走。 小奚儿负手站在街口赏心悦目地望着玉蔓远去的婀娜身姿,对旁边的羝奴说:“看到没有?玉蔓姐姐的屁股就是与众不同,摇呀摇,扭呀扭,别有一种风情。” 羝奴木讷地点头:“是,这么一看,玉蔓姑娘的屁股……确实挺像屁股。” 回到元府,玉蔓怀了小奚儿的孩子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小奚儿不以为然,他在杜夫人身边长大,受过正统汉家教育的杜夫人也不可能教他生理知识。 元老爷长年在外,也没多少时间和小奚儿相处,何况西夏民风彪悍,这种事情还要教吗? 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但是小奚儿偏就不会了,至今他也搞不大清楚怀孕是怎么一回事,唯一知道的是玉蔓假怀孕。 金薰已在他的房间等他,冉竹正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伺候。 故园的后房正是小奚儿的起居之处,除了石伯和明姑两个管事的仆人,还有贴身伺候的冉竹,以及跟班羝奴,其他下人无事不敢擅自进来。 他的房间更是重中之重,纵有访客也只在客厅和堂屋接待,不会进他房间。 然而金薰却在他的房间喝着闷酒,一壶打喇酥已经喝得见底,打喇酥是蒙古语,酒的意思,但南人为了区分和汉酒的区别,打喇酥普遍指的就是蒙古酒。 打喇酥掺了一些马奶制作而成,因此味道在小奚儿闻着有些古怪。 “香弟,那个卖花女怀了你的孩子了吗?”金薰直接了当地问。 小奚儿记得玉蔓让他隐瞒假怀孕的事,于是点了点头:“没错。” “你和她好了吗?” “是,我们现在很好。” 金薰愤怒地将装酒的纯银錾花葫芦执壶砸到地上,站了起来,双目通红地望着小奚儿:“我才是你的婆娘!” “我又没说要娶你,是你死乞白赖地要住我们家。” “你——”金薰眼眶噙着汹涌的泪花,忽然一把扯住小奚儿。 小奚儿大惊:“你……你想干吗?” “想!” 小奚儿:“……” “那个卖花女怀了你的孩子,我也要怀了你的孩子!”金薰狠狠地就将小奚儿推到床上,继而直接跨到小奚儿的身上,伸手去解他的白蛮玉锦腰带。 冉竹吓了一跳,这位贺楼姑娘也太迫不及待了,这是要当着她的面现场直播吗? 冉竹面红耳赤,急忙上前去拉金薰:“贺楼姑娘,你喝醉了!” 金薰反手一记耳光将冉竹打得晕头转向:“贱婢,你敢来管姑奶奶的事吗?” 小奚儿当场就被吓哭了,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被人霸上弓的事,大叫:“羝奴救我!” 金薰出手太快,羝奴本来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听到小奚儿呼救,飞快上前一把抓住金薰的后领直接将她拽下了床。 金薰大怒,朝着羝奴小腹一脚踹了过去,不想羝奴犹如磐石一般一动不动,倒将金薰自己跌了出去。 小奚儿抱着床上锦被瑟瑟发抖地缩到床角,指着金薰梨花带雨地咆哮:“女淫贼,你敢非礼我,你死定了!” 金薰缓缓地从床上站起来,冷冷地注视小奚儿:“香弟,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 “明白,你不就垂涎我的美色吗?”小奚儿冷笑,“别做梦了,就算你霸占了我的身子,你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看来你并不明白。”金薰双手负在身后,悠然地道,“我来问你,你说元家未来的掌家人会是谁?” “自然是长兄了。” “你是说元古鲁那个废物吗?”金薰说话一点也不客气,骄横傲慢,“一个药罐子也能掌家吗?” “谁掌家又有什么关系?横竖饿不死我。” “你别忘了,你的生母是汉人,你的身上流的不是纯正的西夏血统,元老爷虽然将你捧在手心,但是元家的其他人呢?他们有当你是自己人吗?说句难听的话,元老爷百年之后,你们母子在元家还有立足之地吗?” “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 金薰难以置信地望着小奚儿,他竟如此洒脱,一点没有商贾之家拼搏的精神,她仍不甘心:“只要你娶了我,有了我们贺楼家族作为靠山,就算你将来做不成掌家人,也不怕元嘉和元傕动你分毫。” “二哥哥和三哥哥素来对我友好,他们为什么要动我?”小奚儿瞳神幽蓝没有一丝杂质,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 “香弟,你太单纯了,我就在你家住了几日,我都看得明白,你怎么反倒比我还糊涂呢?” “你才糊涂呢,外头那么些人上赶着嫁给你,你为什么偏偏这么缺心眼想嫁给我?我告诉你,我很坏很坏的,我会欺负女人,你要敢嫁给我,我保证让你痛苦一辈子!”小奚儿狠狠地威胁,但是到底有些心虚,要真娶了这个酒鬼,谁痛苦一辈子还不一定呢。 “你逃不掉的,我就是要嫁给你!”金薰斩钉截铁,转身要走,瞥了一眼旁边时刻防备着她的羝奴。 上前给了羝奴一记耳光,刚才竟敢对她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吗? 但是羝奴一动不动,就像一块木桩。 金薰拿他没有办法,冷哼一声,拔步出了小奚儿的房间。 小奚儿松了口气,望向冉竹:“为什么让她进我房间?” 冉竹为难地低头:“奴婢拦不住。” “吓死我了,真是女人猛于虎哇!”小奚儿心有余悸地束紧腰带,“不行,我要到爹娘面前告状,我堂堂大元朝第一美少年不能白白受了污辱!冉竹,你说呢?” “香哥儿,奴婢觉得还是算了吧,现在老爷和夫人都是站在贺楼姑娘一边,要是听说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更要娶她不可了!” 小奚儿暗暗颔首:“你说得有道理。” 越想越是灰心丧气:“难道我就白白被人污辱了吗?” “香哥儿,贺楼姑娘刚才……似乎也没污辱成功吧?” “这一次没有,难保不会有下一次。”小奚儿忧心忡忡。 “以后你时刻把羝奴带着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 小奚儿长长地吐了口气,又闻了闻身上似乎沾了金薰的酒气,立即吩咐冉竹吩咐下去烧水沐浴,然后又让羝奴叫了几个家丁严守后房各个出入口,以防金薰突然袭击偷窥他沐浴。 第17章 言出无悔大丈夫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小奚儿起来就见故园的梅树铺了一层细碎的雪粉,晶莹地闪着微弱的冷光,立即吩咐冉竹带着四个小丫鬟去把压花的雪粉细细地取下来。 这已是故园的老项目了,每到下雪的时节,小奚儿就会收集梅花雪,埋到梅花树下,等到来年取出烹茶。 冉竹立即带人搬了竹梯过来,一副一副倚着梅树,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攀上竹梯,拿着白玉挖子将花瓣上的雪粉轻轻地扫入白瓷罐子。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柔,生怕伤了花瓣,故园的梅树都是珍稀品种,小奚儿平日当成宝贝似的呵护。 忙了一通,到了中午,小奚儿吃了午饭,不见玉蔓来找,心里颇为焦急,也不知她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于是带着羝奴又出门去了。 梅林一片香雪海,小奚儿束着一顶宝相缠枝团花大红斗篷款款而来,一路来到玉蔓的住处。 司宫正在门口活尿泥,见到小奚儿,陡然站了起来:“坏人!”横刀立马地挡在门口不让小奚儿进去。 小奚儿淡淡地吩咐:“羝奴。” 羝奴一个箭步上前,随手就把司宫甩到一旁。 小奚儿大摇大摆地走进堂屋,玉蔓正从里屋走了进来,看到正被羝奴拦在外面的司宫,瞪了小奚儿一眼:“你会不会太过分了?这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哥进来?” “你哥瞧我的眼神色眯眯的,万一他要非礼我呢?” “我哥是男的,怎么可能非礼你?” 小奚儿慢悠悠地说:“男的也可以非礼男的。” 玉蔓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接着,目光就被小奚儿的腰间吸引过去,这家伙竟然围了三条腰带,每一条都是镶金戴玉,有钱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戴这么多腰带,你是不是有病?” 小奚儿琼鼻一抽,显出无限委屈的样子:“昨天……我差点就被金薰那疯婆娘糟蹋了,我可不得多备几条腰带,让她……让她脱我衣裳的时候没那么容易……”眸光楚楚,泪泉汹涌,不停地抽噎。 “她……她糟蹋你了?”玉蔓讶然地张了张嘴,金薰也太生猛了吧! 不过,这也怪不得金薰,谁叫他没事生得粉嫩嫩白扑扑的?天生一副就是要被糟蹋的样子。要是遇到传统的汉家女儿也就罢了,纵有爱美之心,多半出于矜持也不会表现得太过露骨,递块手帕绣个荷包先行眉目传情试探对方的心意,总归是要男方主动,然后半推半就羞答答地应允。但是金薰是谁?她的身上可是流淌着草原民族彪悍的血液,她们敢爱敢恨,不会扭扭捏捏,遇到喜欢的人从来都是直奔主题。 “我是差点被糟蹋了,还没有被糟蹋。”小奚儿一再申辩,“玉蔓姐姐,你看了我的身子,我这一辈子就是你的人了,我不会让别的女人看我的身子。”幽蓝的眸子闪耀着晶莹的泪光,真挚而又坚决。 “万一金薰真的看了你的身子呢?” “我就想方设法杀了她。”少年神色果敢带着一丝狠厉的味道,“然后,我再杀了我自己。” 玉蔓哑然地张了下嘴,在她不在的六年时光里,他又接受了什么奇怪的观念? 杀金薰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杀自己? 不就被人看一眼吗?有什么想不开的? “总之,我是不会对不起你的。”小奚儿幽幽地说了一句,又默默地低下了头,耳际两绺青丝垂了下来像是柳叶轻轻摇曳。 玉蔓木然无语,看来她是真的被这家伙给缠上了,这绝对是不死不休的节奏哇! “对了,东西做好了吗?”他又抬头问她。 “我正要去找你呢,等我一下。”玉蔓接着就从自己的房间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唐三彩牡丹仕女卧俑出来,摆到堂上的八仙桌上。 小奚儿睁大眼睛端详半天,问道:“哪一个是典铺里拿来的?” “左边这个,底座有当户押的蜡指模。” “你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我可是花了二十贯请城南的老师傅赶制出来的,这笔钱按理该你出的!”玉蔓又伸手要钱。 “二十贯?” 玉蔓虽然心虚,但表面依旧理直气壮:“怎么?我会坑你钱吗?” “你坑的还少吗?”小奚儿慢悠悠地回了一句,眉眼盈盈如波,似笑非笑。 玉蔓大窘,狐疑地望着眼前波澜不惊的少年,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 难道先前一切都是装疯卖傻? 小奚儿纤细白嫩的指头轻轻地敲着桌面的仿制品:“像这样的货色二百文应该就能买一个了吧?” 玉蔓更加惊讶,他就连价钱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按理说他很少接触这等粗制滥造的赝品,怎么就连价钱都知道了呢? 小奚儿依旧从羝奴身上拿了二十贯银票给她。 玉蔓感觉无比的屈辱,先前坑他只当他是傻子,顶多心里有些愧疚,但他家里那么有钱,敲诈一点也算帮他积德,她的愧疚也不会太多。 但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这件仿制品只有二百文的价钱,竟然还拿二十贯给她,他的脑壳被驴踢过了还是故意在奚落她? “等你过门之后,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玉蔓一阵激动:“你……你说的是真的?” “大丈夫言出无悔。” “你是大丈夫?”玉蔓稍微打量一下他的个头,也就和她一般高而已,发育还没健全就敢自称大丈夫?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丈夫的。” “你现在有多少钱?”这对玉蔓来说才是重点。 “房里一两千贯总该有的吧?” 玉蔓心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小奚儿房里的银票长着翅膀向她飞来,不过她很快又淡定下来:“这些都是你家里给的,又不是你自己挣的,才不稀罕呢,有什么花头的?” 小奚儿深以为然地颔首:“多谢姐姐指教。”他又很有礼貌地拿走玉蔓手中的二十贯。 玉蔓心头仿佛被人剐了一刀疼得流血,弱弱地望着小奚儿:“我能不能收回我刚才的话?” “你在爹爹跟前说过,你是要做我的贤妻的,既是贤妻,你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不是,香哥儿,你听我说,小女子胡言乱语,你就当我放了个屁,闻过就算了千万不要当真哇!”玉蔓追着小奚儿去抢银票。 小奚儿轻巧地避开,利落地将银票交给羝奴。 玉蔓不敢从羝奴手里去抢银票,像看仇人似的愤愤地瞪着小奚儿,心灵创伤无法弥补,到手的二十贯就这么飞了。 她明明就不是做贤妻的料,为什么忽然要装贤惠? 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第18章 坐等夫婿钓青蚨 陆典管刚刚收了一件宋代龙泉窑的桃式笔洗,正在内堂和苏朝奉鉴赏之中,就听伙计来报:“两位爷,香哥儿又来了!” 两人吓了一跳,急忙将笔洗收了起来,苏朝奉拿到楼上的库房锁了起来。 小奚儿走入内堂的时候,陆典管和苏朝奉正在装模作样地下着象棋,看到小奚儿,两人又急忙起身见礼。 小奚儿从羝奴手中将仿制的唐三彩拿了过来,对二人道:“再给我找个男的唐三彩俑,给这个仕女俑配对。” 苏朝奉笑道:“香哥儿,店里没有男的唐三彩俑。”再说,一个赝品还配什么对? “我不信,把库房的钥匙给我,我自己去看。” “香哥儿,大东家交代过了,库房的钥匙不能给你。” “苏朝奉,你敢拒绝我吗?”小奚儿陡然拔高语气。 陆典管赔笑着说:“香哥儿,这确实是大东家交代下来的,我们不敢违抗命令。” “好,很好!”小奚儿冷然一笑,忽然啪的一声就将手中的仿制品砸了一个粉碎,“信不信我把你们这儿砸个稀巴烂?” 陆典管和苏朝奉齐齐一惊,苏朝奉看着地上散落的碎片,笑道:“香哥儿,你也别为难我们,你若想进库房,除非大东家允许,否则我们真的不敢擅自放你进去。” “倘若二哥哥和三哥哥来了,你们也不放他们进库房吗?” 苏朝奉心想二公子和三公子才不会像你一样搜刮店里的东西呢,赔笑着说:“二公子和三公子也不常来店里,就香哥儿你走得最勤。”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瞧我现在手里没有家中的产业瞧不起我是不是?” “香哥儿言重了,像我们这等低贱的人又哪敢瞧不起你?” “哼,你们要不把钥匙给我,我明天还来!”小奚儿随手将他们的棋枰抓了起来,狠狠地砸到墙上,棋子散落一地。 陆典管和苏朝奉莫不敢言,看着小奚儿和羝奴拂袖而去,又急忙跟了上去,送他出了典铺,这又才松了口气。 苏朝奉:“陆哥,他这明天真的还来可怎么应付?” 陆典管:“先把值钱的东西归置归置,挑几样精致但并不贵重的物件明天打发了他去。” 玉蔓正在街口焦急地等待消息,看到小奚儿带着羝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上前问道:“没有穿帮吧?” “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小奚儿神气活现,“这杭州城里谁要跟我斗,我保证让他死得碎碎的!” 玉蔓白他一眼:“嘚瑟的你!” “你的计划真的可行吗?” “如果真的按你所说,六顺有猫腻的话,他一定是和贾秀才相互勾结,我想明天就可以收网了。” 小奚儿微微颔首:“玉蔓姐姐,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倒也配得上像我这样的才貌。” 玉蔓无语。 这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他自己? 自恋! 次日一早,小奚儿又约了玉蔓一同前往博古典铺,陆典管和苏朝奉早已做了万全准备,迎接他们到了内堂,拿了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出来孝敬小奚儿。 小奚儿从垫了红丝绒的托盘里拿了一件暗黄的蜡珀挂坠出来:“我记得上个月你们收了一件金珀,怎么不拿出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朝奉僵硬的面部抖了一下,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香哥儿,那件金珀已经转手了。” “蜡珀是琥珀中最低的档次,你觉得似我这等天下无双的美少年戴着它出去合适吗?” 陆典管笑道:“香哥儿,你号称大元朝第一美少年,这世上哪有什么配饰配得上你?这世上最名贵的珠宝戴到你的身上都会黯然失色。这几件小玩意儿也不过是我们哥儿俩孝敬你,让你无事的时候把玩。试想你身上独一无二的体香若是留在这件蜡珀之上,蜡珀岂不成了香珀了吗?” “这话我喜欢听!陆叔,还是你上道。羝奴,赏!” 羝奴立即掏出一张两贯的银票递给陆典管,陆典管千恩万谢,心想总算回了点本。 小奚儿妙目乜斜:“苏朝奉,你就不想夸我一点什么?” 苏朝奉干笑:“香哥儿宛若潘安再世宋玉还魂,似你这等天下一等一的人才,再多的夸赞也是多余的,小人舌拙嘴笨说出的话也是粗俗不堪,唯恐唐突了香哥儿的天姿玉质。” 玉蔓暗想这俩老头太没节操了! 这都快把小奚儿捧到天上去了,还说舌拙嘴笨? 果然,又见小奚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羝奴,重赏!” 羝奴又拿了几张银票递给苏朝奉。 玉蔓想死的心都有,败家!败家!!败家!!! 然后她又在小奚儿身上深深地嗅了一下:“香哥儿,你身上怎生的香?我长这么大可都没闻过呢!” 陆典管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香哥儿出生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一股天然的香气,可不是香薰花染所致。当年这可是杭州城的一件大奇事,就连总管府当年的达鲁花赤都亲自来府上见过香哥儿。” “哇塞,这是真的吗?好神奇噢!”玉蔓一脸崇拜地看着小奚儿,“香哥儿,难道你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转世吗?抑或是花神转世,才让你天生带着一股奇香。” 小奚儿心情畅快:“你这话倒有些像琪花姐姐说的,当年她就说我是梅精转世。” 忽见柜台一个伙计慌慌忙忙赶了过来:“香哥儿,两位爷,那位贾秀才来了,说要赎回祖传的唐三彩。” 小奚儿激动不已,霍然奔了出去。 玉蔓大叫:“香哥儿,你还没有赏我呢!” 该死的贾秀才,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倒来捣乱了! 陆典管和苏朝奉面面相觑,这下完了,贾秀才的唐三彩昨天就被香哥儿砸了个稀巴烂,就算只是一件赝品,但是贾秀才来赎,也要拿得出货才行,否则岂不坏了典铺的规矩? 到了柜台,票台的六顺急忙走向陆典管:“爹,现在可怎么办?” “慌什么?镇定一点,千万不要漏出破绽!” “是。” 第19章 兰心蕙质寄深思 陆典管请了贾秀才到了前厅,小奚儿当仁不让地坐了厅上的主位,又让玉蔓坐了他左侧的位置。 小奚儿也就罢了,他是元府的四公子,爱坐哪儿就坐哪儿,可是玉蔓毕竟还有自知之明,博古典铺还有陆典管和苏朝奉,如今当着客人的面,她怎么也不敢僭越,默默地坐到厅下的大圈椅上。 小奚儿又从厅上走了下来,坐到她下首的位置,含笑看着她的眉眼:“玉蔓姐姐,我喜欢跟你坐在一起。” 小奚儿不坐主位,陆典管和苏朝奉也不敢坐主位,只请贾秀才到了厅下的位置坐下。 贾秀才朝着小奚儿和玉蔓望了一眼,作了一揖:“尚未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小奚儿清了清嗓,傲娇地道:“好说了,我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元朝第一美少年,这位呢,她叫玉蔓。” 玉蔓无语,介绍自己的时候加了那么长的前缀,怎么到她这儿只有一个名字? 贾秀才呵呵一笑,被陆典管请了入座。 一个伙计端茶上来,陆典管这才进入正题:“贾先生是想赎回唐三彩?” 贾秀才拱手笑道:“前几日为了拙荆的病,一时没得奈何才将祖传之物拿来典当,如今拙荆的病已然大好,我就思着将祖传之物再赎回来。” 陆典管有苦难说,他的祖传之物是件赝品,如今又被小奚儿给砸烂了,就想与他对质也不可能了,贾秀才显然是听说了此事才敢再度上men。 但他终究老成持重,压下内心狂躁的浮气,笑道:“贾先生,当初你是把质物拿来当的,按照小店的规矩,当物的契期是按月来算的,就算如今不到一个月,你要把质物赎回去,也该多交十分之一的利息。” “陆典管尽管放心,钱我都带来了!”贾秀才随即就从腰间解下一只白布褡裢,放到茶几上面,又从褡裢中依次掏出十只五十两的银锭。 另外,他又从怀里掏出一百贯中统钞。 一两白银等于两贯中统钞,一共一千一百贯钱。 上次贾秀才就连给妻子抓药的钱都筹不出来,如今不过几日,竟然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一百贯的利息,摆明了上次就是来坑钱的。 陆典管和苏朝奉面面相觑,一时倒也没有办法,贾秀才把钱都拿出来了,可是质物没了,按照规矩,典铺还要再赔他一千贯。 贾秀才的险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若是对他用强,又怕毁了典铺的声誉。 陆典管权衡不下,只对苏朝奉道:“老苏,上一次大东家来到店里,看到贾先生当的唐三彩十分喜欢,就带了回去。你去给大东家知会一声,就说贾先生来赎质物,问问他的意思。” “是。”苏朝奉明白陆典管的意思,贾秀才已经送上men来,是要赔钱还是要用强都要知会元老爷一声。 苏朝奉已经起身,就听小奚儿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声:“不必去了,爹爹已经此事全权托付予我。” 苏朝奉怔怔地望着小奚儿:“香哥儿,你……” 小奚儿缓缓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施施然地走到贾秀才面前:“我们店里什么时候收过你的东西?想是来打秋风的吗?” 贾秀才立即拿出当票:“这就是贵店开给我的票据,你想反悔不成?”又警惕捏紧手中的票据。 苏朝奉素知小奚儿惯会耍无赖的,莫不是动了抢票据的心思了吗? 果然,小奚儿一声令下,羝奴犹如猛虎出山,直接就将贾秀才按到地面。 陆典管和苏朝奉目瞪口呆,卧槽,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贾秀才大叫:“我要到衙门告你们,倒要看看你们这黑店以后怎么往下做生意?” 小奚儿朝着玉蔓打了一个响指,玉蔓解下腰间的麻布口袋,将一只仿制的唐三彩牡丹仕女卧俑摆到茶几上面,冷笑:“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不是你前天当的质物?” 贾秀才懵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是砸烂了吗?” 陆典管急忙拿起卧俑一看,喜道:“没错,这就是你当日拿来当的赝品,底座还有你亲手押的蜡指模,你想反悔也不能了!” 贾秀才心如死灰:“不可能不可能的!” 小奚儿掰开他的手指将票据取了出来,又缓缓地蹲了下来,戏谑似的拔了一根贾秀才的胡须,笑道:“昨天只不过是我演了场戏,我砸烂的不过是另一只仿制品,这一切都是玉蔓姐姐的功劳,她料想你为了一千贯的赔金必然会铤而走险再来一次典铺,否则又怎么能引出你这一只老狐狸呢!” 陆典管忙向玉蔓拱手道谢:“多谢玉蔓姑娘,老夫感恩戴德。”六顺亏了典铺一千贯钱,他这个做父亲的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虽说元老爷没有怪罪,但总算让他脸面无光。 “客气客气。”玉蔓说着却将目光落在茶几的银锭和银票上面,这一次帮博古典铺追回损失,也不知能不能捞回一点好处。 贾秀才被羝奴按到地面动弹不得,只能让小奚儿一根一根薅着他的胡须,疼得贾秀才鬼哭狼嚎。 然而小奚儿薅胡须就如羝奴折梅枝似的,只往一边折腾,结果贾秀才颌下左边寸草不生右边依旧胡须茂密,活像一张阴阳脸。 玉蔓看不下去,将小奚儿扯了回来:“钱拿回来就好了,你又何必折磨他呢?”果然大大的坏,还和以前一样劣性不改。 “昨天我刚刚砸了仿制品,今天一早他就知道了,店里一定有他的同伙。贾秀才,你最好乖乖地坦白,否则我烧了你的胡子。”小奚儿慢条斯理地说着,又从羝奴手里接过火褶子,幽蓝的清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玉蔓太了解他了,不管贾秀才招不招供,他也一定会把他的胡须烧个精光。 难得遇到一个他可以名正言顺折磨的人,他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但是贾秀才并不了解小奚儿,吓得磕头犹如捣蒜:“公子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都是贵店的六顺教我干的,若非有贵店的人帮衬,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哇!” 陆典管愣了半天,继而朝着一个伙计吼道:“把那短命贼给我叫来!” 小奚儿人物完成,也不管陆典管如何教训六顺,只管打开火褶子吹亮起来,朝着贾秀才只剩半边的胡须递了过去,贾秀才面色惨白冷汗直冒。 玉蔓一把夺过小奚儿的火褶子,呵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坏?” “这狗秀才骗了我们家的钱,我怎么反倒成了坏人了呢?”小奚儿委屈兼不理解地看着玉蔓。 玉蔓忽然有了一种人生的使命感,这一世她已决定来为自己救赎,她要帮助小奚儿当上元家的掌家人,就不能由着他继续恶劣下去,以他现在的德行哪有半点掌家人的样子? 去当流氓头子还差不多! “他骗钱是他不对,你欺负人也是你不对,你要再继续这么下去,也别想着娶我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小流氓的!”玉蔓愤然拂袖而去,希望她能利用他对她莫名其妙的情愫引他走上正途,不至于到了将来一无所成遭他两个哥哥的迫害。 小奚儿棱角分明的嘴巴扁了下去,眼眶泛起幽蓝的泪:“你为了一个狗秀才竟然侮辱我,骂我是小流氓!你说你爱我就像老鼠爱大米,全都是骗人的假话!” 第20章 未雨绸缪彻桑土 在往元府的路上,玉蔓一声不吭故意晾着小奚儿,小奚儿也是好生没趣,带着羝奴一路默默低头。 继而来到元府正院,罗即管家请了他们去见元老爷。 元老爷只在前厅接见他们,看着玉蔓和小奚儿二人垂头耷脑,坐在厅上讥诮地问:“丫头,上次你说能够追回被贾秀才骗的一千贯钱,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老爷,被骗的一千贯已经追回。” 元老爷微微一诧:“你是如何追回的?” 于是玉蔓细细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 “你说此事是六顺和贾秀才内外勾结?” “正是。” “真是反了!”元老爷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 继而缓了口气,捋着赤红的胡须望向玉蔓,眼中露出颇为赞赏的神色:“你让人烧了一模一样的仿制品,又让小奚儿故意拿到典铺砸烂,一个是偷龙转凤,一个是假痴佯癫。接着,又利用贾秀才爱财的心理引蛇出洞,这就是你们汉人的兵法吗?” 玉蔓微微一笑:“让元老爷见笑了。” “丫头,你可读过书吗?” “读过一些。” “可会算账?” 玉蔓心思敏锐,知道元老爷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些问题,随即脆声答道:“会!” 元老爷微微颔首,但是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估计心中早有安排,挥了下手:“坐吧!” 玉蔓挨着小奚儿的下首坐下,一个下人端茶上来,玉蔓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却听元老爷说道:“按照你们汉家的规矩,一个女儿家只要喝了别人家里的茶,就是要给这户人家做媳妇的是吗?” 玉蔓猛地呛了口茶,她在现代生活久了,差点忘了这个规矩。 小奚儿关切地问:“可被茶烫着了吗?” 玉蔓见他眸色柔和像是瓷质的光泽,他虽顽劣不堪,对她终究还是情真意切,虽然这一份情真意切在她看来好没来由,但心下依旧会有一些感动。 于是她就轻轻回了一句:“没事,只是喝得太急呛了一下。” 说着,就见罗即管家又来通传:“老爷,陆典管带着六顺在外请罪。” 元老爷缓缓地啜了口茶,问道:“香儿,你且说说,该如何处置六顺?” 小奚儿随口说道:“自然送到衙门乱棍打死,否则留着也是祸害。” “丫头,你说呢?”元老爷目光灼灼地投向玉蔓,带着几分的期许。 玉蔓见他刚才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显然是对小奚儿的回答很不满意,玉蔓也对小奚儿很不满意,元老爷明显是有考较他的意思,他就不能认真回答吗? 凡事由着自己性子胡说八道,岂不越发地让元老爷瞧不上眼? 玉蔓略一沉吟,答道:“陆典管能将六顺带来请罪,而非让他藏匿私逃,足见他对元老爷极为信任。这一份信任来之不易,奴家以为不可轻易破坏。这么些年,陆典管打理博古典铺一直井井有条,可见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如今被骗的钱也追回来了,典铺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元老爷若然从重处罚六顺,必然与陆典管离心离德。只怕整个杭州城元老爷也再难找出一个像陆典管一样古玩鉴定的行家,就算有,也不熟悉博古典铺的运营方式。” “按你这么说,就不惩罚六顺了吗?” “当然不是。若不惩罚六顺,何以服众?日后博古典铺的伙计都像六顺一样中饱私囊,典铺还能开得下去吗?” 元老爷微微颔首:“依你看,需要如何惩罚?” “开除六顺,让他入府为奴,以后在小奚儿身边伺候。” “入府为奴?”元老爷完全看不懂玉蔓玩的是什么牌。 玉蔓知道元老爷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让他看不清楚的聪明人,于是笑着解释:“老爷试想,只要六顺的奴券在手,就等于间接控制了陆典管。而且,这在外人看来,这是极重的惩罚,必能震慑博古典铺的其他伙计。”她第一世就是卖身为奴,虽然小奚儿对她恩宠有加,但她始终是一个奴,低人一等。只有做过奴的人才懂得良人的可贵,当初她为元嘉做事,也有很大的成分是为了摆脱奴的身份。一纸奴券,握着奴的自由与生死,这对任何一个良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惩罚。 “陆典管又怎么舍得他的儿子卖身为奴?” “他更舍不得他的儿子进衙门吃牢房。” “可是……”元老爷犹豫地道,“这不是更使我和陆典管之间离心离德吗?”他知古玩生意虽有暴利,但是风险极高,稍微看走了眼说不定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所幸陆典管打理博古典铺以来和苏朝奉相辅相成,从未失察,除了这一次出了六顺这样的家贼。因此元老爷对陆典管极为器重,博古典铺还要仰仗于他,不想让陆典管留下心结,以后不肯尽力。 “所以我才说让六顺留在小奚儿的身边,陆典管是聪明人,他会明白元老爷的苦心。” 元老爷会心一笑:“你们汉人从前的朝廷讲究什么明升暗降和明降暗升,可就是这个道理吗?” 玉蔓微微一笑:“元老爷到底是大商人,小女子这一点野狐禅在你面前实在是丢人现眼了。待会儿元老爷和陆典管说的时候,一定要让陆典管明白其中深意。还有,最好给六顺的奴券加一个期限,三年左右就可以了。这样就等于给陆典管吃一颗安心丸,让他明白老爷只是小惩大诫,只是为了服众,并非真的想让六顺一辈子为奴为婢。” “你这丫头倒是超乎我的想象。”元老爷眼中的赞赏意味就更浓了一些,轻轻地挥了一下宽大的玄纹袍袖,“行了,你们先从后门出去。” “是!” 玉蔓带着小奚儿从后门出去,剩下的事就交给元老爷了,但愿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据她所知,元嘉和元傕各自培植了许多的势力,小奚儿除了一个受宠的生母,似乎一无所有,未来他有什么资本和两个哥哥竞争? 但是六顺只要在他身边,博古典铺间接地成为他的后方,就算明年小奚儿出了远门,杭州起码有人帮忙照应,免了他的后顾之忧。 陆典管和苏朝奉在博古典铺里都有自己的股筹,也就是现代的股份,而且都是干股,除了元老爷,他们可以全权处理博古典铺的一切事宜。 博古典铺的利润玉蔓是清楚的,属于风险行业,也是暴利行业,绝对能够成为小奚儿的有力支持。 第21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出了正院,小奚儿默默跟着玉蔓走了一程,忽然上前轻轻握住她的纤手。 玉蔓微微一挣,他又加大手中的力量使她无法挣开,玉蔓无奈地望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样?” “我原谅你了。” “……”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 “不懂?” “……”她该懂吗?他的思维逻辑是人类能够懂得的吗? “你骂我小流氓的事,我原谅你了。” “你下次要敢再烧人的胡须,我就不止骂你小流氓了。” 小奚儿又弱弱地问了一句:“烧人头发可以吗?” “不行!”他以为是诸葛亮吗?那么喜欢玩火。 小奚儿嘻嘻一笑,真挚而温软地说:“玉蔓姐姐,今日我才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 玉蔓回头望着少不经事的少年,幽蓝的眸色掠过一丝明亮的狡黠,她的心头就是一震,莫非他已看出她将六顺安排到他身边的意图? 他的智商……不会忽然突飞猛进。 而是他一直都在韬光隐晦! “你明白我的心思吗?”玉蔓试探地问。 “当然,你垂涎我的美色已久,我岂能不知?” 玉蔓表示和他说话脑仁很疼,轻轻在他脑门一敲:“正经一点。” 他就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玉蔓姐姐,元府人事复杂,我忽然有些后悔把你牵扯进来。” 你不知道,其实是我心甘情愿牵扯进来。玉蔓心里默默地想。 她望着俊逸如飞的侧脸,完全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稳重,她忽然就有一些心疼,他才十四岁,正值青葱烂漫的岁月,本该无忧无虑。 确实,他也表现得无忧无虑,浑浑噩噩。 可她此刻才知,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 否则依着元嘉的性格,绝对不允许他活到十四岁,因为明年小奚儿就要出门自主营生,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能够确实掌握元家产业的机会。 只有装疯卖傻,每天浑浑噩噩,二房才会放松警惕,认为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也就暂时放他一马。 “小奚儿,你相信我吗?”玉蔓转身面对小奚儿,执住他的双手认真凝视他的双眸。 “当然,否则你早该死在坊司的牢房里了。” “你……你当时果真对我动了杀心吗?”玉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知他从小就坏得没有人性,但至少没有害人性命。 “我不得不小心。” “你怀疑我是二公子的人?” “你真是琪花姐姐的朋友吗?” 玉蔓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知道琪花是元嘉的人! 因此,当她说出自己是琪花的朋友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玉蔓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六年过去,他怎么可能还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稚子? 就算当年他不知道琪花的身份,但以他对琪花的情义,琪花忽然横死,他必然会调查清楚,这么一查,自然就能查出许多事情。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玉蔓心虚地躲闪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像是火焰,她又默默地松开了他的双手,摇了摇头:“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琪花。” “可是你和琪花姐姐很像,你和她一样贪财,还有你的屁股……” 玉蔓瞪他一眼:“闭嘴!”刚刚见他认真一点,又不正经了。 “你既不认识琪花姐姐,为什么又要谎称是她的朋友?” “自然是为了接近你这个大元朝第一美少年了,天下女儿皆好色,瞧见你这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模样,是个女人都会义无返顾地往上扑的,你说是不是?”玉蔓调侃着说。 小奚儿深以为然地点头:“谢谢你的坦诚。” 玉蔓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到他的面前:“四公子,按照惯例,你是不是应该打赏?” 小奚儿朝着身后望了一眼,笑道:“羝奴不在,我身上没带钱,先欠着。”他们刚才是从正院的后门离开,羝奴没有跟来。 玉蔓不禁莞尔,又认真地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相信我了?” “别无选择。” “几个意思?” “你看了我的身子,又看到我小宝贝长毛了,我既然没有杀你灭口,就只能选择相信你。” “这算什么理由?”玉蔓薄怒欲发,“你看不出我很认真地和你说这个问题吗?” “我也是认真的。”他站在她的面前,双眸就如水洗过的蓝莓发出的晕泽,盈盈如波。 玉蔓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挫败地说:“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那么深的。”她知,他虽说上说相信她,但毕竟这一世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接近他,他的内心至少该有一些防备。 “小奚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当上掌家人的。”她又重新执住他的双手,他的手心依旧冰凉如水,她又帮他捂了一捂。 小奚儿失落落地道:“我不想当掌家人,我只想和娘亲活下去。” “只有你执掌了元家,你们才有可能活下去。”虽然现在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然而玉蔓清楚元家实则暗涌湍急,大宅门从来就不缺少斗争,只是你不身置其中,你就永远看不到它最丑陋的一面。 在第一世的时候,玉蔓因是元嘉的人,她就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本来,元家四子最受元老爷器重的是长公子元古鲁,他是嫡子又是长子,身份自然要比其他弟弟略高一筹,又是最早跟在元老爷身边起家创业的人,元老爷素来倚重他,元氏家族内部公认的下一任掌家人的不二人选。 可是他却忽然中了剧毒,虽然经过抢救保住性命,可是从此坏了身体,五脏六腑受到毒性剧烈的侵袭,大部分时间也只能躺在床上,经常伴着没玩没了的咳嗽,一咳就能咳出血丝。 自然,这是元嘉下的毒手。 元嘉的手段有多狠,她是知道的。 元古鲁由于卧病在床,本来由他打理的产业也不得不一点一点地交出去,其中大部分都在元嘉和元傕的手中,小部分又被元老爷收了回去,元古鲁仅剩二百亩地和杭州城里的一座酒坊,现由姐夫和小舅子打理。 她现在在想,是不是应该联合元古鲁? 第22章 惊却寒鸦落残红 林间小道,落木萧萧,横斜的树枝轻轻地拂过他的头顶,青丝逸飞,眼波清浅,他忽然变得安静,就像时光静止似的安静。 并肩走在他的身旁,可以清晰地闻见他身上如梦似幻的冷香,玉蔓默默地望着他像玉一般柔和又像冬一般冷峻的侧脸,他在想什么呢? “香哥儿。”她轻轻地唤着他。 “嗯?”他回头,眸若秋水。 “你说,”她不自然地撩了一下鬓际的发丝,“老爷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他到底……赞不赞成我们的婚事?”玉蔓内心忐忑,元老爷的意思模棱两可,她虽追回博古典铺的损失,也能感受到元老爷对她的赞赏,可是卑微的身份始终摆在那里。 “你觉得呢?” “刚才喝茶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按照汉家的观念,茶不移本,植必子生,代表着忠贞不移和多子多孙,所以又有“以茶为媒”的说法。 《红楼梦》里王熙凤就对林黛玉说过“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这样的话。元老爷不会那么无聊只是对她开一句玩笑,他虽是西夏人,但在汉地久居,自然也懂得汉家的繁文缛节。就拿喝茶来说,就有祭茶、家茶、客茶、媒茶等多种形式,搞错一点半点都会让人觉得唐突。 然而这些形式又非泾渭分明,它们之间的转换十分微妙,有时甚至让人一头雾水。 “可以看出父亲是喜欢你的,如今他又以为你怀了我的骨肉,你必然能够如愿以偿地占有我。” “什么如愿以偿?”每每和他说话,她都有一种想要野蛮的冲动,“谁愿意占有你?”明明是他强迫她的好吗? “你别装了,我早就看出你对我怀了非分之想。” “不想理你!”她只想静一静,对于一个精分外加自恋患者,她怎么说都说不赢的。 走着,就听旁边一条小道炸起一个声音:“贱人!竟敢勾引我家香弟!” 金薰带着贴身丫鬟玲珑气势汹汹地小跑过来,玉蔓上次听到小奚儿嫌弃金薰屁股太大,这次特意注意一下金薰的屁股。当然,小奚儿的描述是有夸张的成分,但是金薰的屁股确实与她的年纪不符,像是成熟女性的肥臀。 其实,很多男士都会青睐金薰一类的臀型,只是小奚儿年纪尚小,对女性的审美并未成熟,自然就视金薰的肥臀为洪水猛兽。 “玉蔓姐姐,救我!”小奚儿躲到玉蔓身后。 玉蔓明显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看来真是被上次金薰霸上弓给吓坏了。 金薰走到玉蔓面前,二话不说扇了一个巴掌过去。 玉蔓懵了一下,继而也是一个巴掌过去:“你神经病啊!” 金薰显然没有料到玉蔓竟敢对她动手,愣了半晌,吼道:“你敢打我?!” “是你先动手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玉蔓不甘示弱,上次杜夫人打她,她能忍下,毕竟在她第一世的时候杜夫人对她颇为照顾,加上她又是小奚儿的生母,看在小奚儿的面上也不跟她计较。 可是,她贺楼金薰又算是哪根蒜头? 金薰大怒:“玲珑,把这贱人给我撕了!” 玲珑撸起袖管,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玉蔓还没出手,小奚儿就从身后蹿了出来,一脚就将玲珑踹了一个四仰八叉。 小奚儿意犹未尽,上前又补了两脚,玲珑也不敢还手,疼得哇哇直叫。 玉蔓知道小奚儿素来无法无天,生怕把玲珑给打死了,急忙又把他拉了回来:“好了,她也没伤到我什么。” 小奚儿眸光如刃地看着地上的玲珑:“小花娘,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要敢伤了玉蔓姐姐一根寒毛,信不信我把你阉了?” 玉蔓冷汗下来,他倒想阉也要玲珑有东西给他阉才行。 金薰看到小奚儿站到玉蔓一边,又是委屈又是恼恨:“香弟,你为什么帮着这个女人?” 小奚儿敢和玲珑斗狠,但对金薰始终心存畏惧,又不由自主地躲到玉蔓身后,叫道:“你个倒采花贼,上次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别过来,退后!——啊,玉蔓姐姐,救我!” 小奚儿尖叫的同时,金薰已经冲了过来,直接就将玉蔓扭到在地。 金薰虽然凶悍,但玉蔓经常帮着家里干活,力气倒也不小,于是小奚儿就看着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惊起林间一片寒鸦,场面颇为邪恶。 小奚儿从前只是看过女人骂街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打架,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要去帮玉蔓一把,冲了过去,但见金薰凶神恶煞,又不由打了退堂鼓。 一眼瞥见旁边的玲珑,喝道:“过来!” 玲珑弱弱地走到小奚儿面前:“香哥儿。”她虽是金薰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但小奚儿到底是她未来的姑爷,对他也是颇为敬畏。 “快把你家姑娘拉开。” “奴婢不敢。” “女淫贼正在污辱玉蔓姐姐,你要不把她拉开,我就把你污辱了!”小奚儿狠狠地威胁。 玲珑微微羞红了脸,螓首低垂:“奴婢是姑娘的陪嫁丫鬟,以后姑娘嫁过来了,奴婢横竖都是姑爷的人,姑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小奚儿:“……” 看到玲珑眼中春色荡漾,他心中又不禁打了个突,急忙扯了一根树枝在手,畏缩地看着玲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淫者色,你伺候女淫贼久了,也对我起了色心是不是?” “奴婢不敢。” 武器在手,小奚儿胆子大了一些,对玲珑挥舞着树枝:“你要敢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我挖了你的眼睛!” 忽听金薰“啊”的一声尖叫。 小奚儿吓了一跳,陡然见到玉蔓大腿内侧渗出殷红的血迹,急忙扑了过去,一把推开面色惨白的金薰,叫道:“玉蔓姐姐!” 玉蔓捂着小腹,痛苦地道:“香郎,奴家肚子好疼,咱们的孩子……孩子……” 元老爷嘴快,自从玉蔓告诉他怀了小奚儿的骨肉,他立即就把消息传开,毕竟是第一次当祖父,能不欣喜? 金薰老早听见这个消息,上次又得到小奚儿亲口承认,此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急忙拉着玲珑就跑。 玉蔓不禁觉得好笑,小样儿,吓不死你? “玉蔓姐姐,我带你去看大夫。”小奚儿慌慌张张地准备抱起玉蔓,然后使了一个大力,结果下盘不稳,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玉蔓重重地撞到他的怀里,懊恼地在他胸膛砸了一拳:“你是不是没吃饭?” “不是,你太重了!” “你再说一遍?”玉蔓自尊大受打击,明明自己没有力气,还敢说她重,她才一百斤不到好吗? “我再试一次。” “试个屁啦,我根本没事,没得闪了你娇滴滴的小蛮腰。” “你都流血了!”小奚儿惊慌失措,表情着急得不行。 玉蔓无奈地望他:“是大姨妈来了,白痴!” “大姨妈?你还有一个大姨妈吗?”小奚儿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无,一脸茫然不解。 “我要上个茅房,给我拿几张草纸去。”玉蔓懒得给她教授生理常识,急忙起身去找茅房。 第23章 半似清狂半似痴 金薰当即带着玲珑和李嬷嬷去向元老爷和杜夫人告辞,元老爷颇为诧异,杜夫人又出言挽留,金薰只说在元家住了太久惦记家中父母。 元老爷暗想两家联姻在即,需要到贺楼家迎娶金薰,也该让金薰回去做些准备,于是叫人准备车马送她出门。 “老爷,玉蔓那丫头你准备怎么安置?”杜夫人一面吩咐贾嬷嬷准备几样精致可口的糕点,一面拉着元老爷坐下。 “玉蔓那丫头我倒也喜欢。”元老爷刚刚按照玉蔓的方法处置六顺,不仅没有伤了陆典管的和气,陆典管反倒感激涕零,元老爷心中十分欢喜,微笑捋着颌下一丛茂密的赤须,“这丫头自信精明,很有大商贾的魄力,香儿若是得她相助,以后我也可以不用担心了!” 杜夫人知道元老爷看人一向有准,他既欣赏玉蔓,玉蔓必然有她过人之处,可是终究不及金薰背后的贺楼家族让她更加动心。 “可她终究是个花农之女,怕是配不上我们家香儿。” “若论身份自然配不上香儿,可论见识才智可抵得上十个你那草包儿子。” 杜夫人不乐意了:“什么叫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再说,我们家香儿哪儿就草包了?” 元老爷见到杜夫人急了,只有赔笑:“夫人莫急,我已想了万全之策,金薰有金薰的好,玉蔓有玉蔓的好,既然两个都割舍不下,何不两个都娶了?咱们元家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以后,香儿既有贺楼家族作为靠山,又有玉蔓这个贤内助,必能开拓自己的一片天地。” 元老爷的想法倒与杜夫人不谋而合,杜夫人嫣然一笑:“齐人之福,倒把这猴儿美的。” “汉人贞洁观念极重,如今玉蔓已经怀了香儿的孩子,想要再嫁也就难了,咱们也该给她一个名分。” 杜夫人与元老爷恩爱多年,知道他在商场笼络人才的手段,只要被他看中的人,总是想方设法将他收归自己麾下,否则宁愿将他毁了,省得将来成为劲敌。 如今玉蔓才气外露,他说什么也要收为己用。 “老爷,玉蔓怀的可是头孙,按照元家的规矩,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杜夫人倒也精明,玉蔓虽然身份卑微,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卑微,倒能给小奚儿带来一些好处。 元老爷捋须一笑:“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若是男孩儿,就是元家的长孙,我这做祖父的自然是要给些见面礼的。” 说着,就见木蓉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说道:“夫人,出大事了!” 杜夫人呵斥:“什么事情,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木蓉望了元老爷一眼,欲言又止。 杜夫人又呵斥一声:“到底何事?说啊!” 木蓉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刚刚听说外头的小丫头传言,刚才贺楼姑娘……她和玉蔓姑娘打了起来,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没了!” 元老爷手中的三才碗悄然落地,茶水溅的满地都是,碗盖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元老爷也只觉得天旋地转。 “老爷!”杜夫人惊慌地帮着元老爷胸口顺了顺气。 元老爷想到金薰刚才火急火燎地说要回家,料想正是打没了玉蔓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害怕要到家里躲避。 他定了定神,问道:“玉蔓人呢?” 木蓉回道:“外头都这么传着,香哥儿已经带着玉蔓姑娘回去,有人看到玉蔓姑娘裤子上还沾着血迹。” “这个糊涂孩子,这个时候不请大夫把她带回家做什么?” “香哥儿和玉蔓姑娘刚坐马车离去,要不要派人去追?” 元老爷沉吟地道:“去把大管家给我叫来!” …… 羝奴驾着马车来到西郊梅林,小奚儿扶着玉蔓下车,依旧一脸的担忧和懵懂,明明流了一裤子的血,怎么一点事情没有? 玉蔓不便和他解释,万一他忽然对女性的生理产生兴趣,说不定她就会成为他第一个研究的对象,吃亏的还是她。 像现在这样呆萌呆萌的挺好。 玉蔓进了家门,司老汉一早就将新鲜采摘的梅苞儿送去香坊还没回来,家里只剩司宫一人正在百无聊赖地和尿泥。 司宫对小奚儿始终保持敌意,但是小奚儿一声令下,羝奴又将司宫给挡在门外。 玉蔓看着司宫委屈的模样,又对小奚儿咆哮:“这是我家!你能不能客气一点?” 小奚儿不以为然:“以后你要嫁给我的,你家就是我家。” 玉蔓竟然无言以对,骂了一句:“臭不要脸!”转身进入内院。 拿了暖水壶回到房间,她在21世纪生活六年,要比古人更加注重女性的卫生情况。 她附身在司玉蔓的身上只有二十天,因此也不知道司玉蔓的经期,按理大姨妈拜访之前该有一些预兆,让她有所准备。也不知是不是司玉蔓死而复生的缘故,身体机能发生变化,大姨妈来得毫无预兆,而且来得汹涌澎湃,让她猝不及防。 加上今日天气暖和,万里放晴,玉蔓没穿夹裤,里面只有单薄的一层小衣外面再穿一件烟色花罗长裤,大姨妈突然拜访,她本已惊觉,但与金薰正在地上扭打,也顾不得许多,于是彻底地见红了。 不过,倒是可以将计就计。 本来假怀孕也不是长久之计,元老爷只要派个大夫给她把一把脉就什么都发现了,就算不请大夫,时间一久肚子没有反应,依旧是要露出破绽。如今正好借机将此事推到金薰的头上,金薰害死了元家的孙子,她倒要看看金薰还怎么嫁入元家。 玉蔓一边构思计策一边擦拭身体,忽的房门就被打开,小奚儿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洁白无瑕的曼妙之躯。 “啊——” 玉蔓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拿着面巾捂在胸前:“转过头去!” 玉蔓虽然拿着面巾捂在胸前,但是面巾终究太短,顾得了上顾不了下,手忙脚乱地钻入床上的被褥之中,幸亏小奚儿此刻已经背过身去。 玉蔓又从床边的椸枷上拿了衣裳过来,只在被褥之中胡乱穿了起来。 第24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小奚儿背身站在门口,就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脑海不停地浮现刚才白晃晃的身影,心口似乎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然后,他就看到玉蔓已经穿好衣裳站在他的面前。 玉蔓还没说话,他倒先开口解释起来:“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我怕你……怕你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她刚刚流了一裤子的血,由不得他不担心。 玉蔓见他小脸红扑扑的,就像一只熟透的番茄,心里不禁纳闷,他有那么纯洁吗? 竟然也会脸红? 脸红的该不是她吗? “你……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小奚儿伸出白皙的手指弱弱地指了指她胸前饱满的地方,诚实地回答:“奶奶。” 玉蔓羞得面红耳赤,一记耳光掴了过去:“流氓!” “是你自己不锁门的。”小奚儿十分委屈,眼睛一红,泪珠簌簌地掉了下来。 玉蔓原知此事怪不了他,是她太过匆忙忘记锁门,但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听他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看到她的“奶奶”,本能地一记耳光就招呼过去了。 如今见他梨花带雨,心中也有一些不忍,柔声斥责:“你虽未成人,但到底是个男孩子,整天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吗?” “倘若换做旁人,要敢动我一根指头,我顷刻就能叫他去死。可你是我未过门的亲亲好老婆,我又不能还手,心里着实委屈得紧,还不许我哭吗?” 玉蔓无奈,伸手轻轻揩了他的泪痕,小声地道:“好了,此事原是我不对,可是下次你要敲门知道吗?” “嗯。” 玉蔓携着他冰凉的手走到堂屋,就见羝奴横刀立马地挡在门口,不仅挡了司宫,还把刚刚回家的司老汉挡在门口。 玉蔓真是服了羝奴,此人从小到大脑袋都缺了根筋,只听小奚儿的话,有时就连元老爷和杜夫人都叫不动他。 司老汉一脸无奈地看着羝奴,刚才他看到羝奴轻而易举地就将门口的石磨举了起来,知道此人天生神力,虽是自己家门,却也不敢硬闯。 “爹爹,你回来了!”玉蔓热情地迎了出去。 又瞪着羝奴:“让开!” 羝奴傲娇地扬了下头,拿着鼻孔看她。 玉蔓伸手推他就如蚍蜉撼树,挫败地吐了口气,叫道:“小奚儿,你让羝奴走开!” 小奚儿这才撤去警卫,司老汉走进堂屋朝着小奚儿不停地打躬。 小奚儿坐在堂上不上漆的杂木靠椅上,十分坦然地接受司老汉的礼数。 玉蔓心里暗暗不爽,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小奚儿默默地站了起来,奇怪地看着玉蔓:“怎么了?” “你懂不懂礼貌?” “懂。”小奚儿看着玉蔓似乎有些生气,回答的声音也不禁弱了一些。 “你懂个屁,我爹给你见礼你就这么坐着吗?” “不然呢?” 玉蔓快要气背过去:“还礼!”他要不知礼数也就罢了,小的时候家里请的先生可是没少教他,何况上次见到贺楼老爷的时候他可是恭敬地行过礼的,凭什么到了她爹这儿她爹就要给他行礼? 司老汉忙道:“万万不可!”又向小奚儿打了个拱。 玉蔓急忙制止:“爹爹,你是长辈,别给他行礼,没得折了他的寿!” 又瞪了小奚儿一眼:“还不还礼?” “是!”小奚儿脆声答道,又恭敬地朝着司老汉作了一揖。 司老汉急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 “没什么的,只要玉蔓姐姐喜欢,我还可以给你作揖。” “不敢不敢!” 司老汉莫名地看着玉蔓,蔓娘到底给这小霸王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小霸王这么听她的话? “哥儿稍坐,老汉给你煎碗茶。”司老汉扯着玉蔓就往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司老汉又轻轻地掩起了门,又压低嗓音:“蔓娘,你怎么和这小魔头扯在一起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玉蔓不能瞒着司老汉,因此低头嗫嚅地说:“爹爹,女儿有事和你商量。” “何事?” “我想……我想嫁给香哥儿。” 司老汉愣了半天,又看了女儿半天,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说道:“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元府既是商又是官,门第有多高你清楚吗?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们又哪里瞧得上?” 又感伤地叹了口气:“为父知你年岁大了,虽有心多留你几年,可是生女不如男,不能常伴膝下,哪里能够耽误你的青春呢?今早我就与你江叔说了,他家的二郎已过及冠之年,尚未娶亲,待会儿就会派媒人来说亲。” 玉蔓知道,司老汉是误会她思嫁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怨。 家里的情况玉蔓再是清楚不过,司老汉年事已高,司宫又是弱智,司老汉生怕自己撒手一去,司宫没人照顾,但倘若不让玉蔓嫁人,似乎又有一些残忍。因此思来想去,就让玉蔓嫁到本乡,好歹未来也能照应司宫。 江叔正是乡社的社长,上次玉蔓被关西夏坊司牢房的时候,他曾出面打通关节带着司老汉探望一次。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成家立业,次子未娶,两家交好,联姻也是情理之中。何况,司家还有一片梅林,司宫又是弱智,将来左右是要落在玉蔓手里,玉蔓要是嫁到江家,也就等同将梅林带到江家。 如此好处,江家自然不会不允。 “爹爹,我不想嫁给江二哥。” “你和江二郎从小一起长大,如今你都十七岁了,爹爹若在留着你,倒叫人说闲话了。” 玉蔓已非从前的玉蔓,她虽占有这一具身体,但是玉蔓从前的事她一点也不清楚,自然也无法感知和江二郎一起长大的情谊。 “爹爹,我若不嫁给香哥儿,他会来找咱们家的麻烦的。”玉蔓无法告诉父亲她想嫁入元家还有更为重要的目的,当然,怕小奚儿闹事也是一个原因。 司老汉想起上次玉蔓被打入牢房的事,至今还有一些后怕,眉头皱成了一朵疙瘩云:“这可如何是好?” “爹爹,你放心吧,香哥儿不是你表面看得那么坏,他只是年纪小,从小家里惯的,现在他肯听我的话,我有把握管好他。到时候,我会和他一起孝敬你,一起照顾哥哥,其他事你都不要担心,女儿已经长大了!” 女儿已经长大了! 司老汉且喜且悲,没有当过父亲的人,实难体会其中滋味。 他又默默地望着女儿:“蔓娘,纵使香哥儿如今听你的话,可他家里也未必接受你的。” 玉蔓正要说到元老爷器重他的事,就听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有个女人哭爹喊娘地叫了起来:“老花头,救命哇,哎哟哟!” 第25章 白首不离一心人 玉蔓和司老汉走出门口一看,羝奴正将一个中年妇女死死地按在地面,小奚儿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剪刀胡乱地在中年妇女的头上乱剪,剪了满地灰白的头发。 玉蔓急忙喝止:“小奚儿,住手!” 她又走了过去,夺过他的剪刀,怒道:“上次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烧别人胡须,也不烧别人头发。” “所以你就用剪的是吗?”玉蔓气得勾起一指在他脑门一敲,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个老咬虫是来提亲的,是江家派来的,我非拆了江家不可!” 司老汉已经上前扶起媒婆,不停地赔礼道歉,媒婆吓得浑身发抖,头发被小奚儿剪了半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蒙古人和一部分的色目人是有髡发的习俗,但汉人和南人却是没有,他们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半点不敢损伤。 因此媒婆痛哭流涕,小奚儿剪了她的头发像是要了她的命似的。 小奚儿不屑地瞥了媒婆一眼:“不就剪了你的头发吗?你当不了媒婆还可以去当尼姑的嘛!” 媒婆估计是被小奚儿吓怕了,也不及向司老汉辞别,抖了一条白绫汗巾包住脑袋匆忙而去,也不管忌讳不忌讳了。 小奚儿得意洋洋,指着媒婆的脑袋大笑。 玉蔓拿着剪刀走到小奚儿面前,喝道:“要不要我也剪了你的头发让你去当和尚?”这家伙再不管教,以后也不知要惹出什么祸端。 “不行!”小奚儿急忙护住一头青丝退了一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的时候先生没有教过你吗?” “你怎么老是帮着外人?”小奚儿委屈地看着她,“是她先不对的,她要把你嫁给别的男人,幸亏今日被我撞见了,否则你岂不是成了别人的亲亲好老婆了吗?” “哼,我是自由之身,你们家就连一纸婚书都没给我,难道还不许别人来提亲吗?”玉蔓想起元老爷模棱两可的回应,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是老奸巨猾。 “咱们可是拉过钩的。” “拉钩算个屁啦!” “你……你果真要嫁给旁人吗?”小奚儿一颗心仿佛跌入冰窖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玉蔓正在气头之上,也就顺着先前的情绪对他一吼:“是呀,怎样?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吗?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好,很好!”小奚儿默默地垂着眼泪转身就走。 羝奴急忙跟了上去。 玉蔓呆了一呆,暗想自己刚才的话,确实句句伤了他的心,他虽蛮横霸道,但到底是个实心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她的气话当真。 玉蔓看着他已坐上停在门口坎脚的马车,心里不禁打了个突,这家伙从来不会白白地受委屈,他没办法对她发泄,必然是去找江家了! 玉蔓急忙追了上去,一路小跑拦住他的马车,喝道:“小奚儿,给我下来!” 羝奴勒住了马,铜铃似的眼珠瞪着玉蔓:“你把香哥儿弄哭了!” 玉蔓直接冲上马车,羝奴一把将她推了下去,玉蔓故意“啊”的一声痛叫起来。 小奚儿慌乱地掀开车帘,跳车下来到了玉蔓身边,关切地问:“你受伤了吗?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崴到脚?” 又冲着羝奴吼了一句:“你干什么呀!” 羝奴默默低头。 玉蔓看了羝奴一眼,知道他对小奚儿忠心耿耿,如今小奚儿身边没有几个可靠的人,断不可伤了他的心,又柔声道:“不关羝奴的事,是我自己摔倒的。” 羝奴微微诧异,望了玉蔓一眼,又迅速地躲开目光。 玉蔓抓着小奚儿的胳膊站了起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小奚儿眼眶红彤彤的像是一只兔子:“你不是想嫁给江家吗?你尽管去嫁,我保证在你成亲之前让你守寡。”他的语气透着薄薄的寒意,幽蓝的眸光也似结了一层冰霜。 果然如她所料。 幸亏赶得及时。 她又温柔地揩着他的泪痕,轻轻地说:“放心,我不会嫁给江家,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当真吗?”小奚儿激动地执住她的双手。 玉蔓轻轻点头:“刚才不过试一试你的心意,谁承想你竟当了真。” “你竟不相信我的心意吗?” “谁知道你的心意?你自己说的,你想娶我,并非是因为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看到你的小宝贝长……” 小奚儿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警惕地看了羝奴一眼:“你走远一些,走到我看不到你为止。” 羝奴乖顺地下车,迅速地走远。 小奚儿紧张兮兮地把手松开,又很严肃地对玉蔓说:“我没告诉羝奴这件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让旁人知道我的小宝贝长毛了,他们一定以为我是怪物。” 玉蔓脑仁又疼了起来,和这家伙说话总有一种三观被颠覆的感觉。 又听他说:“你也别灰心丧气,你并非一无是处,起码我就很喜欢你的屁股。现在除了屁股,我又多喜欢你一件东西。”说着,他又忽然腼腆起来,红红的小脸洋溢着动人的光泽。 玉蔓本能地想问这一件东西是什么,忽然想到刚才自己清洁身体的时候被他看了“奶奶”,秀脸一红,当即装聋作哑。 心里懊恼不堪,除了身体的这些部位,他就不能喜欢她一点别的? 她有那么多的内涵,他竟一点没有发现吗? 接着,又见羝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香哥儿,大管家来了!” 小奚儿一怔:“他来做什么?” 羝奴茫然摇头,又说:“他带了好些个人,抬了好多东西。” “快走!”玉蔓急忙拉着小奚儿又往家里跑去。 她刚刚“掉了孩子”,现在应该躺在床上才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景象算是什么道理? 罗即管家带着一群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司家,倒把司老汉吓了一跳,拱手问道:“敢问足下这是?” “此处可是玉蔓姑娘的家?” “正是。” “在下元府的管家罗即拔。” 司老汉一听元府的人,又将他抬来的那些东西全部攒着大红花贴着大红纸,心下也有几分明白,又一拱手:“原来是罗管家,失敬失敬。” “在下虽是汉人打扮,但却是西夏人,复姓罗即。” “是,罗即管家,请!” “敢问足下可是玉蔓姑娘的父亲?” “老汉就是。” “我奉我家老爷之命,请了大夫来给玉蔓姑娘看看,玉蔓姑娘现在何处?” “正在房里。”司老汉纳闷不已,蔓娘好端端的请什么大夫? “劳烦带路。” 司老汉木讷地请了罗即管家到了内院,一个肩头挂着药箱的大夫跟随,到了玉蔓的房间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玉蔓的哭声:“香郎,我对不起你,没有保住咱们的孩子,呜呜呜……” 孩子? 司老汉登时觉得天旋地转,怪不得玉蔓铁了心要嫁小奚儿。 原来竟是为此。 司老汉年轻的时候在本乡也是有些名望的人,如今自家女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以后让他出去如何见人? 血气上来,当即晕倒在地。 第26章 彩盒欣将定帖传 罗即管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请来的大夫没给玉蔓看病,倒先要抢救司老汉。 司老汉悠悠地正从床上醒了过来,玉蔓坐在旁边,紧紧握住了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爹爹,你觉得怎样?” “你个没廉耻的东西!”司老汉抬手落在玉蔓面颊,差点没把玉蔓打到床下。 小奚儿大怒:“老头,你活得不耐烦了吗?”扑上前去就要为玉蔓报仇。 玉蔓急忙把她拦住,喝道:“他是我爹!” “你爹怎么了?我都舍不得动你一根指头,你爹又算老几?”小奚儿振振有词。 玉蔓越发觉得不可理喻,他到底懂不懂得人情世故,喝道:“你给我闭嘴!” 罗即管家赔笑着说:“司老爷,你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趁早办了事情。你说呢?”司老汉的反应倒也没让他怀疑,毕竟玉蔓和小奚儿男欢女爱擦枪走火搞出人命,一个女儿家也羞于将这种事情对自己的父亲说。 司老汉气得不行,不停地训斥玉蔓,当然他也想到不论是从前刁蛮任性的女儿还是如今乖巧柔顺的女儿,都不至于做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必定是小奚儿霸上弓糟蹋了女儿,因此有一半的训斥却是含沙射影冲着小奚儿去的。 罗即管家又问玉蔓的身体状况,玉蔓急忙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罗即管家急忙吩咐大夫:“快给玉蔓姑娘看看!” 玉蔓心中惊了一下,大夫一看,发现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必然露馅,于是兵行险招,一记耳光砸在大夫脸上,控诉地吼:“滚!你们这些庸医,一点用处都没有!连我的孩子都保不住,滚!”她又抹了一把本来并不存在的眼泪,但是事先她在手上擦了姜汁,抹到眼睛登时泪流满面,显得极为凄楚。 大夫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懵掉了,怔怔地望着罗即管家。 小奚儿知道这只是一场戏,极为兴奋,玉蔓先前就已给他讲了戏,终于轮到他出场了,也朝着大夫大骂:“前面来了两个庸医,都没能保住玉蔓姐姐的孩子,现在孩子没了,你高兴了?”他本来只有台词,没有动作戏,但见玉蔓刚才那一巴掌打得似乎很过瘾,也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 用力过猛,小奚儿手心火辣辣地疼。 大夫委屈得想哭:“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看的病!孩子也不是我弄掉的!罗即管家,你们讲不讲理?” 罗即管家只有赔礼:“刚刚没了孩子,情绪激动,还望先生海涵。” 大夫甩了一下衣袖愤愤而去,一边走着一边骂骂咧咧:“疯子!一群疯子!” 玉蔓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说抱歉,为了把戏演得逼真一些,也只能牺牲无辜的大夫了。 罗即管家等到玉蔓哭够了,才问:“姑娘现在觉得身体怎样?” “农家之女粗生粗长,掉了个孩子死不了!”司老汉恶声恶气地说了一句,却是在替玉蔓把戏圆过去,否则就凭她刚才打大夫的那股劲也不像是刚刚流产的样子。 他刚才只是气昏了头,却并非老糊涂,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能看出其中的破绽,从前他也没听说女儿和小奚儿认识,他们认识不过最近的事,玉蔓从前又无生产的经历,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怀孕了? 再者,不久之前玉蔓刚被抓到西夏坊司打了一顿,要有孩子早就该被打没了,何况他也请大夫给玉蔓看过,要是有了身孕,大夫当时把脉的时候就该知道了。 司老汉不知女儿在搞什么名堂,只有暂时先沉住气。 罗即管家只道玉蔓孕期不久,尚未成形的孩子掉了就像来一次大姨妈似的,因此对粗生粗长的玉蔓身体没有影响,也没瞧出破绽。 走到床前问道:“司老爷,你能起来吗?要能起来,咱们就来谈一谈令爱与我家四公子的亲事。你看,在下就连聘礼都带来了!” 小奚儿心情激荡万分,朝着司老汉说道:“老头,你快答应呀!” 玉蔓狠狠地敲了小奚儿一下,横眉冷对:“你会不会说话?你懂不懂尊重别人?你如此轻贱我爹,还来娶我做什么?” 小奚儿无辜地眨着幽眸:“我何曾轻贱你爹了?” “你叫我爹老头。” “你爹本来就很老嘛!叫他老头也是情理之中的嘛!而且,你不觉得很亲切吗?” “你——”玉蔓虽知小奚儿倒不是有意轻贱司老汉,这是他从小养成的目中无人的毛病,但作为一个女儿,又哪里受得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如此怠慢自己的父亲? 当即气得满面通红,狠狠地瞪着小奚儿。 罗即管家也觉得小奚儿太不明白事理,就算元府的门第要比司家高出很多,但到底未来要做亲家,这么说话岂不是伤了和气? 急忙朝着司老汉和玉蔓赔笑:“我家四公子说话素来直来直去,但是心里没有恶意,二位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司老汉冷冷地道:“罗即管家,我们司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到底也是清白人家,你一不纳采二不纳吉就把聘礼下到我家,未免太过唐突了吧?” “这个容易!”罗即管家随手就将一个媒婆和庙祝请了进来。 玉蔓目瞪口呆,元府办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这是要把三书六礼在一天之内全给办了吗? 媒婆当场说媒,司老汉骑虎难下,当面拒绝元家只怕以后没有安生日子,但又舍不得女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嫁到元家。 司老汉不禁望向玉蔓,想要再次征求玉蔓的意思。 玉蔓坚定地点了点头。 司老汉长叹一声,女大不中留,女儿的路是她自己选的,事到如今除了答应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罗即管家来时就已做了万全准备,不怕司家不答应这门亲事,毕竟他认为玉蔓未婚先孕,汉家极重贞洁,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司家以后也难做人,因此也有吃定司家的意思。 很快,媒婆的工作完成,庙祝又将玉蔓和小奚儿的生辰八字对了一下,没有任何问题,说了一堆恭喜的话。 罗即管家给了赏钱,又对司老汉说了吉日,元老爷根本没有要和司家商量的意思,一切都由元家说了算。 第27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闹了一回,小奚儿随着罗即管家一行回去。 玉蔓默默地跪在司老汉身前:“爹爹,女儿没有辱没家风。” 司老汉扶她起来,爱怜地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叹道:“到底还是长大了!”盼望着她长大,却又害怕她长大,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蔓娘,到底怎么回事?”司老汉至今没有从刚才的闹剧中反应过来。 “爹爹,这是我和香哥儿的计策,一切只是为了我能嫁入元家。” “你当真……当真执意要嫁那个小霸王吗?” “聘礼都收了,还能反悔吗?” 司老汉看着桌面的方盘上面摆着红线缠绕的两只金锭和六只银锭,金锭一锭十两,银锭一锭五十两,他又望向玉蔓:“礼金会不会太多了?” 玉蔓也觉得元家的礼金给得太多,本乡普通人家嫁娶能有二钱赤金三两白银就算是气派的了,就算当初元府的长公子元古鲁娶妻费听氏也只有十两赤金百两白银。 当年费听氏的父亲可是庆元市舶司副提举,管理庆元港口对外的海上贸易。 而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花农之女。 除了礼金,还有珠宝首饰十件,上等茶叶十斤,彩缎十匹,喜饼十箱,等等。 司老汉虽不图钱,但见元家给了这么许多聘礼,足见元家对玉蔓的重视,心里稍稍地放下心来,慈爱地看着女儿:“看来元老爷并未瞧不起咱们家,而是把你当成大户人家的千金,若非事实摆在眼前,为父倒真以为聘礼下错了家呢!” 玉蔓清楚元老爷的为人,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给这么多的聘礼,是因为她值这些聘礼。 还有一个缘故,元家给的聘礼越多,她就越要死心塌地留在小奚儿的身边,因为她家赔不起这些聘礼,倘若有朝一日她要改嫁,按照习俗,娶她的人就要还上这些聘礼。 这些聘礼足以买下一个后宫,有哪个男人会蠢到花这些钱再娶她一个二婚的女人? 玉蔓素来爱财如命,但是此刻心却如明镜一般,这些钱明着是给她娘家的,实际上还是给小奚儿的。 小奚儿平日吊儿郎当,只会吃喝玩乐惹是生非,坏事做尽正事一点没有,元老爷估计也怕自己百年之后小奚儿会受家族排挤,故此未雨绸缪,倘若小奚儿一无所成,下辈子也能靠着这些聘礼衣食无忧。 这些钱既然到了司家,元家想要瓜分也没那么容易了! 玉蔓暗暗感叹,元老爷深谋远虑,步步算得精精准准,看似奸诈狡猾,却也是一片慈父之心。 “蔓娘,元家给了这么大的一份聘礼,你的嫁妆……”元家提亲来得突兀,司老汉竟没来得及准备嫁妆。 “爹爹,西夏人不看重嫁妆的。” 司老汉摆了摆手,执著地说:“他们不看重是他们的事,但我老汉嫁女自己却不能不看重,咱们家虽穷,但这么些年为父倒也存了一些积蓄。” “爹爹……”玉蔓有些哽咽,她虽重生而来,和司老汉相处时间不长,却能处处感受得到他的呵护与关爱。 第一世的时候,她四岁就被卖入元家,她已记不得狠心的父母长得什么模样,第二世的时候,独自流落异世,她也没有半个亲人。 只有第三世重新回到元朝,天可怜见给她一个慈父。 “爹爹,你的积蓄留着以后给哥哥娶亲,咱们就从这些礼金之中拿出一些置办嫁妆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礼金是礼金嫁妆是嫁妆!” 玉蔓看着司老汉执意坚持不肯动用礼金,转身进入自己房间,翻开铺着床上的被褥,打开床头的暗格。床头本来没有暗格,玉蔓重生之后自己动手做了一个,把从小奚儿身上诈来的银票换了银锭存在里面。 玉蔓拿了两只五十两的银锭出来交给父亲:“父亲把女儿拉扯大,女儿尚未报答养育之恩,如今就要嫁人孝敬别人家的父母,哪能让你破费再给我置办嫁妆?这是我这些年存的一些银两,父亲拿去随意置办一些即可,剩下的就当女儿孝敬你的。”这些钱不过是最近存的,但怕引起司老汉的怀疑,她就把时间拉长说是这些年存的。 但司老汉还是怀疑了,毕竟一百两不是小数目,他累死累活半辈子也没存这么多钱,诧异地望着玉蔓:“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女儿自己挣的。” 司老汉兀自不肯相信:“你拿什么挣的?” 玉蔓知道父亲为人正直,自然不能说钱都是从小奚儿身上骗来的,信口胡诌:“女儿曾经捡了一块石头,黑不溜秋的,觉得造型独特,所以留了下来。不想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胡商竟然要买这块石头,而且出的价钱很高。我心想一块破石头竟然有人要买,真是天上掉下馅饼了,于是就买给了他。爹爹,你说这世上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吗?” 司老汉颇有一些见识,玉蔓说的黑不溜秋的石头很有可能就是黑乌沙,里面说不定藏了什么宝玉,普通的人看不出来,遇到赌石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名堂。 这傻孩子有眼不识金镶玉,竟然还说别人愚蠢。 “一块石头你就卖了一百两?” 玉蔓知道一块玉石毛料就算里面藏着和氏璧也难卖不出一百两,因为在毛料还没打开之前始终存在风险,万一里面什么也没有岂不是亏出血来了? 所以,玉蔓继续编纂:“要给一百两就好了!他就给了二十两,不过却也算多了,毕竟这又不是自己挣的钱。后来,我就拿了二十两去做投资,每年都有分红。到了现在我也挣了一百多两了。”其实她的床头暗格还有四只五十两的银锭,她怕拿出来把老人家给吓坏了,而且她也解释不清。 不过二十两投资赚回四五倍的利润,虽然对于本分老实的司老汉而言还有一些难以相信,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这丫头真是吉星高照也说不定,偏偏让她捡到一块玉石毛料发了大财。 司老汉有些欣慰:“看来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你。” 玉蔓知道古人敬畏鬼神,鬼说的话倒比人说的话更让人容易相信,因此这世上人总被鬼话蒙蔽而听不进去人话,于是她又胡诌:“爹爹这么一说,女儿倒想起来了,我捡到那块石头的前一晚似乎梦见了娘,她让我去西山的溪涧找她。第二天我就去了溪涧,但我没见到娘,却捡到了那块石头。” 司老汉暗暗点头:“这就是了,冥冥之中你娘在指点你。如今你要嫁人了,咱们也该准备一些香烛告知你娘一声。”说起亡妻,司老汉神色有些伤感。 第28章 妙手闲心布珍珑 拜祭母亲回来,就见陆典管带着一个伙计站在门口等候,伙计手里一只礼盒,玉蔓心思透亮,上次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他是来道谢来的。 “哎哟,玉蔓姑娘,恭喜恭喜!”陆典管笑着拱手。 玉蔓还了一礼,又向司老汉介绍陆典管,司老汉再度诧异,陆典管虽是元府手下一个典铺的主管,但在杭州城也是极有身份的人,女儿什么时候结识到了这等人物? 但想她和小奚儿结识在前,结识陆典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司老汉打开了门,请了陆典管进了堂屋看座,陆典管从伙计手里接了礼盒过来,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表。” 玉蔓客气地说:“陆典管,你太客气了,奴家哪敢生受?” “玉蔓姑娘真是太见外了,上次的事多亏姑娘帮助才让小店蒙受损失,还有小儿的事也是多亏姑娘斡旋,才保住了他这条贱命。” 玉蔓笑道:“奴家不过举手之劳。” 司老汉更加不可思议,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本事? 越想越是糊涂,这个女儿真是判若两人,让他倒有一些不认识了。 玉蔓接下礼盒,又道:“爹爹,你陪陆典管略坐一会子,我去烹茶。” 陆典管十分客气,现在司老汉也算是元家的准亲家了,一口一个司老爷,倒把司老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玉蔓端茶上来,陆典管终于说到正题:“玉蔓姑娘很快就是少奶奶了,以后自然就是四公子的贤内助了。” “不敢。”玉蔓螓首低垂小声应答,毕竟是初嫁的女儿家,装一装羞涩还是有必要的。 “按照元家的规矩,四公子明年就要外出历练,他身边自然是要有人的,还请玉蔓姑娘到时多在香哥儿面前替小儿美言几句。” 玉蔓心知肚明,若非没有实在没有办法,谁也不愿自己的儿女卖身为奴,陆典管之所以答应让六顺在小奚儿身边服侍,一来是为了免去六顺的牢狱之灾,毕竟六顺手脚不干净,不罚不足以服众,但让他坐牢似乎又太重了,也伤了陆典管的颜面,所以给他定了三年的奴期,二来却是为了小奚儿明年自主营生的事,小奚儿总不可能独自出门,身边必然有些随从,这可是一份极大极肥的差事。 元家男丁十五岁出远门历练本是祖上传下的规矩,跟随主人出门的随从往往都是主人的亲信,主人日后如果发达,他们就能鸡犬升天掌握一些实质权力,元家前面三位公子的亲信皆是如此。 元嘉和元傕的许多亲信如今都已帮忙打理生意,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不是掌柜就是管事,就连卧病在床的元古鲁,如今他虽倒了,可是当年提拔的随从有些仍受元家重用。 当然,元古鲁当年的随从被元嘉排挤的排挤收买的收买,真正效忠元古鲁的已经所剩无几。 退一步讲,就算主人不能成事,对于随从也没损失,大不了再回元家服侍主人而已,他们本是无本投资。 陆典管殷切地看着玉蔓。 玉蔓暗暗感叹,又是一个为儿女操碎了心的父亲。 玉蔓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陆叔,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说得上话?”陆典管的话正中玉蔓的心意,她必须将六顺留在身边,这样陆典管才会死心塌地地效忠小奚儿。 但是,她却不能露出一点心思,要让陆典管觉得是他有求于她,然后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这样效果会更好。 陆典管听她改口称他一声“陆叔”,心下一喜,笑道:“姑娘不必担心,香哥儿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上次在典铺里在下已然看出香哥儿对姑娘与别个不同,以后自然对你言听计从。” 玉蔓心里暗笑,小奚儿对她言听计从不假,却并非没有主意的人。 看来,这家伙的演技十分高明,几乎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给蒙蔽了。 不过却也难为了他,小小年纪就要装聋作哑小心翼翼地活,明年就是打破这个格局最好的机会。 到时,他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 玉蔓柔肠轻绞,心里就有一些酸楚。 接着就见陆典管拿出几张银票塞到玉蔓手里,玉蔓虽然爱财,但也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有时不拿钱要比拿钱得到的更多,于是她就急忙把钱还了回去。 陆典管面上的笑容一时僵住:“玉蔓姑娘,你这是……” “陆叔,六顺的事我一定尽力替你斡旋,我已收了你的礼,这钱我万万不能收了。今日你能光临寒舍,不嫌弃奴家出身微薄,足见陆叔对我高看一眼。倘若我收了你的钱,岂不显得生分了?” 司老汉微微颔首,有些欣慰地望了玉蔓一眼,又对陆典管道:“小女说得是,小女承蒙陆老爷青眼,已然是她的造化,如何再敢妄谈报酬,这与时下的势利小人有何分别?” 陆典管迅速恢复笑容:“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唐突了!” “小女日后还要多蒙陆老爷照拂。” “好说好说。” “陆叔,我听人说六顺素来安分守己,这一次为何……莫非是受奸人蛊惑吗?”到底以后是要留在小奚儿身边的人,玉蔓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如果六顺人品不佳,以后可就要多留心他了。 陆典管神色有些尴尬:“说来惭愧!这孽子瞧上了勾栏里的一个粉头,想要为她赎身,需要一千贯,一时没得来处,又不敢向我要,故此想出这等下三滥的计策。唉,真是一个孽子,却不是要我全家跟着他戴绿头巾吗?”陆典管越说越气,要不是当着司老汉和玉蔓的面,又要破口大骂了。 玉蔓见过六顺,倒也是一个伶俐的人,谁承想他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以身犯险? 玉蔓在第一世的时候曾被元嘉卖入青楼,知道青楼女子多半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戏曲宣传的那些三贞九烈为爱殉情的青楼女子都是虚构出来的形象,起码她是没有见过。 若有,也是极少数的一部分。 六顺虽然糊涂,但是情之一字谁能保证自己完全清醒? 何况六顺与她年纪相若,正是男儿青春萌动之时,爱得真挚也爱得鲁莽,但是倘若随着年纪增长变得成熟一些,却也不敢这么不计后果地去爱了。 玉蔓又不禁想到小奚儿身上去了,如今十四岁的他,长大之后还会待她如初吗? 第29章 踏雪寻香几度吟 次日,玉蔓跟着司老汉前往集市置办嫁妆,先是置办一些大件的家具,虽然元府不缺这些家具,但是司老汉硬是要买,玉蔓也只有由着他了,自己带着司宫买了两条狼狗崽子回来。 如今家里堆了那么些钱,自己嫁到元家之后,家里只剩一个年迈的父亲和一个痴呆的哥哥,万一来了什么贼人,家里也没一个守门户的。因此买了两条狼狗崽子回来,狗要从小养起才会对你忠诚,否则抱一条大狼狗回家,说不定它又会跑回原先主人那里。 司老汉叫了车夫把家具运回家里,剩下的小件的嫁妆留着明天继续置办,很多细节他怕没有留意,又请了一个媒婆过来询问,他拿笔墨一一记了下来。 司老汉是本乡少数几个识字的人,据说年轻的时候做过衙门的书吏,但是南宋灭亡之后,他不为蒙古朝廷效力,漂泊江湖,最后选择杭州扎根,种了一片梅林养家糊口。 记录之后,给了媒婆一百文钱,媒婆见他阔绰,非要张罗给司宫找个媳妇,司老汉笑着把她送走了。 接着就见本乡的社长江叔来了,他先朝着司老汉打了个拱,不咸不淡地道:“老哥,你如今可是攀上高枝了,恭喜恭喜!” 玉蔓一听,江叔语气之中可是透着问罪的意思。 想想也怪不得人家,他本与司老汉说好两家联姻,昨天还把媒婆派来了,结果小奚儿把人头发洗剪吹了一番,是个人都会窝火。 江叔大小是个乡社的首脑人物,明年她势必要跟随小奚儿出门自主创业,司老汉和司宫还要多蒙江叔照拂,倘若这一层关系处理不当,两家翻脸,说不定江家还会给她父兄穿小鞋。 司老汉理亏于人,面对江叔倒也不知该说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玉蔓却忽然跪到江叔面前,眼波盈盈似欲将哭。 倒把江叔吓了一跳:“贤侄女,你这是做什么?”急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在江叔没有正式问罪之前,玉蔓只有先下手为强,否则两家脸皮一撕就再难缝补了,玉蔓默默地揩着眼角:“江叔,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元家四公子蛮横霸道,我家根本就惹不起他。总归是我的命不好,被他看上了眼,他要抢我过门,上次我是抵死不从,可是结果如何?江叔你是知道的,我差点没在西夏坊司被他打死,他还扬言要烧我家梅林。你说,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小奚儿身上,反正这家伙本来就是强迫她的,倒也没有冤枉他。 “上次你被抓竟是他要抢你过门吗?”江叔听了玉蔓的话,心中倒也好受一些,并非司家不给面子,而是迫于无奈。 “他诬告我伤了他,就让西夏坊司的主首带人到家里来捣乱,这些江叔想必也是知道的。侄女决非贪慕富贵之人,只为保全一家人才不得已委曲求全。否则,我和江二哥从小一起长大,情义远胜常人,如今江家派人前来提亲,侄女心里……”玉蔓故作羞赧地低下了头,“侄女心里实在欢喜得很。只是媒婆来时,元家四公子恰巧又来骚扰,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如今剪了媒婆的头发算是轻的,他还说要拆了江家。” 江叔不禁心里打了个突:“他……他果真这么说吗?” 玉蔓观察江叔的表情,吓得面色发白,不禁暗暗无语,小奚儿六年前也就在杭州城内无法无天而已,如今恶名已经传到乡村,就连江叔对他都有几分忌惮。 “他说我若嫁了江家不肯嫁他,他就把江家给拆了。”玉蔓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小奚儿确实这么说过,只是把这话说给江叔听,是让江叔明白,她嫁给小奚儿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保全江家。 江叔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我又能说什么?” 最后,江叔要走的时候,玉蔓又将上次罗即管家下聘带来的贴着红纸的猪头砍了半片拿给江叔。 江叔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丫头都快嫁人了,却还不懂规矩,下聘的猪头肉是女婿送给老丈人吃的,你送给我吃却成了什么道理?” “江叔,我虽做不成你的儿媳,你就当我是女儿又何妨?女儿要嫁人了,你吃半片猪头肉又谁敢说你不成?” 江叔心下大快,手下半片猪头肉,笑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又轻轻一叹:“只是你二哥白白错过了一桩好姻缘,听说你要嫁给旁人,昨天喝了大半夜的酒。” 玉蔓不知从前的司玉蔓和江二郎之间有着什么情感纠葛,总之现在的她对江二郎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愫,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他的,但还是安慰江叔说:“江叔,我瞧杨家洼的小凤姐不错,模样生得周正,人又勤快,要是做了江家的儿媳,必然能给江家带来福气。”其实她对小凤姐也不了解,不过随口一说,表示她对江二郎的事尽心而已。 不想江叔竟然点头:“嗯,她家的条件倒也殷实。” 玉蔓简直无语,他不关心模样和人品倒先关心对方的条件,看来昨日派人前来说亲,看中的也不过是她家的梅林而已。 …… 忙了几天,一应嫁妆倒也置办齐全,这一日天际飘起晶莹雪花,洋洋洒洒倾覆下来,远山近景银装素裹,玉蔓站在门口看着一个清俊的身影款款而来,锦帽貂裘,脚下麂皮小靴踏着薄薄的积雪,留下浅浅的脚印。 在他身后一黑一白跟着两人,像是黑白无常似的,黑的是羝奴,白的是六顺。 六顺将一柄蜡黄的油布伞举到小奚儿头顶,自己和羝奴一样戴着一顶六角箬竹斗笠,斗笠上面落了一层稀薄的雪花。 小奚儿看到玉蔓,欣喜若狂地小跑过来:“玉蔓姐姐,咱们果然心有灵犀,你知道今日我要来,特意来迎接我的吗?” 玉蔓白他一眼:“四公子,你误会了,我只是出来看一看雪景而已。”转身回到堂屋。 “放着千娇百媚的美少年不看,去看什么雪景,可见你这人没什么品位。”小奚儿一边说着一边跑进门来。 司宫照例挡在他的面前,恶声恶气地说:“坏人!” 小奚儿随手推他一把:“让开!” “不让!”司宫昂首挺胸挡在他的面前。 “我现在是你姐夫,你让不让开?” “姐夫?”司宫也郁闷了半天,他貌似没有姐姐。 司老汉听到声音就从内堂走了出来:“哥儿来了!”他对无法无天的小奚儿始终没有什么好感,但到底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女婿,少不得要出来打声招呼。 小奚儿一见司老汉,兴奋地跳了一下:“老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说着就从怀里取出一只长形的锦盒。 玉蔓一听是好东西,随手取了过来,打开一看,登时涨得满面通红。 她真想打死他! 第30章 碧玉妆成彩凤飞 锦盒之中赫然躺着一根干瘪但修长的鹿鞭。 小奚儿莫名地盯着玉蔓快要滴出血的嫩脸:“玉蔓姐姐,你要喜欢你就送给你玩好了!” 玩? 玉蔓想死的心都有,哪有人送一根鹿鞭给女儿家玩的? “你给我滚!”玉蔓合起锦盒,粗暴地塞到小奚儿怀里。 司老汉轻轻一喝:“蔓娘,不得无礼。” 小奚儿又献宝似的跑到司老汉面前:“老头,这可是我千辛万苦从我爹房里偷出来的,他说男人只要用了这东西就会变得强壮,我瞧你瘦瘪瘪的特意给你拿来的。” 司老汉心里还在想着,这孩子虽然看着有些浑,到底还有一些孝心,打开锦盒一看,清癯的面容抖了一下,这孩子是真浑啊! 司老汉干笑:“老夫丧偶多年,这东西恐怕用不着。” 小奚儿奇道:“这和丧偶有何关系?” 司老汉不知如何介绍,尴尬一笑:“你不知道这是何物吗?” 小奚儿莫名地望向羝奴,羝奴一脸茫然,又望向六顺:“你知道吗?” “香哥儿,这是鹿的……”六顺望了玉蔓一眼,又不便当着女儿家的面说出口。 小奚儿脑海灵光一闪:“我知道了,这是鹿尾巴是不是?” 六顺干笑:“呵呵,香哥儿说是便是。” “我房里也有一根鹿尾巴做的拂尘,和这一根似乎有些不同。” “可能是鹿的种类不同,鹿尾巴自然也就不同了。” 小奚儿暗暗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又向司老汉道:“老头,这鹿尾巴我爹房里还有很多,你要喜欢明儿给你再拿一些过来。” 司老汉忙将锦盒还给小奚儿:“使不得使不得,哥儿还是拿回去还给令尊吧!” 小奚儿神色恹恹,他送出去的礼还是第一次被拒绝,随后就将锦盒抛给六顺:“你拿去玩吧!” 六顺如获至宝,千恩万谢。 玉蔓嫌弃地望了六顺一眼,瞧他一脸肾亏的模样,估计平日没少逛勾栏。 中午留了小奚儿在家吃了顿饭,粗茶淡饭,养尊处优的他倒也没有嫌弃,吃得十分欢实。 玉蔓心想,倒也是个好养的人。 饭后,小奚儿和司宫玩了起来,两人逗着刚刚抱养回来的小狼狗玩,玉蔓给两只小家伙取了极有抱负的两个名字,一个叫招财,一个叫进宝。 走的时候,小奚儿蛮横地就把进宝给抱走了,玉蔓气得半死,小狼狗还是一个崽子,到他手里也不知能不能活得过半天。 …… 腊月十一大早,一顶大红花轿就已落在司家门口,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引得乡人争相围观。 媒婆撒了一把喜钱,乡人一通乱抢,接着起哄似的叫道:“老花头,喜气盈门,快快开门!” 司老汉这才开门,叫做开门见喜,然后又让司宫拿着喜饼和龟糖分给乡人。 媒婆喜气洋洋地进门,问道:“小娘子可准备好了吗?” 司老汉请了媒婆进了玉蔓闺房,一个本乡较为时髦的妇人已经帮着玉蔓化完了妆,黛眉淡画,绛唇轻点,裙拖八幅湘江水,髻绾巫山一段云,身穿彩凤大红嫁衣,施施落落地朝着媒婆道了万福。 媒婆笑道:“恭喜恭喜!”又说了一堆吉利的话。 玉蔓拿了一吊喜钱给她,她知路上还须媒婆照应,倘若媒婆刁难,故意让轿夫把花轿抬得七颠八簸,她在轿上非被颠吐了不可。 接着玉蔓又给司老汉磕头拜别,司老汉老泪纵横。 遮上大红盖头,又有哭嫁的习俗,玉蔓哭得声嘶力竭,拒不出门。 只听身边有人轻轻说道:“少奶奶,别耽搁了,要被贺楼家的抢先进了门,以后她可就是头妻了。” 玉蔓听出是六顺的声音,浑身一震,她设计让人以为金薰打没了她的孩子,难道元家竟然还能容得下金薰吗? 终究是她太天真了,金薰背后的利益又岂是她可以比拟的? 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小奚儿为什么没跟我说?”玉蔓心里一酸,他说对她一心一意,莫非都是骗人的吗? 六顺回道:“香哥儿也被蒙在鼓里,杜夫人怕他知道之后闹腾起来合府不得安宁,因此也不让人告诉他。” 玉蔓失了失神,接着就被司宫背入花轿之中。 跟随前来接亲的六顺立即放了一串鞭炮,于是花轿抬了起来,一路又是吹吹打打,然而所有喧闹的声音都在玉蔓耳畔慢慢地沉淀下来。 沉淀成了一段心事。 她就这么轻易地将自己交付给了一个似乎尚未长大的孩子,虽然现在的身体她只比他大了三岁,可她历经三世的魂魄可比他大了六岁。 而且,她并不是他唯一的妻子。 她在21世纪待过六年,有权有势的男人拥有无数女人的例子她也没少听说,不过是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变相,但是现代社会的“妾”毕竟是自由的。 古代的妾可不是如此。 元家恢复西夏旧俗实行一夫多妻制度,然而玉蔓心里清楚地明白,庶妻名份上虽是妻,但不过是明媒正娶的妾而已,在家的地位还是要比嫡妻矮了一头。 想到此处,玉蔓忽然喝道:“轿夫大哥,你们快点!” 媒婆忙道:“新娘子,你现在不能说话。” 六顺知道陆典管已和玉蔓达成君子协议,自己的前程和玉蔓息息相关,当下拿了几张银票分辨塞到四个轿夫怀里,又打了个拱:“拜托几位大哥了!” 为首一个轿夫叫道:“好嘞!兄弟们,卯起劲!” 四个轿夫小跑起来,媒婆大叫:“喂,时间来得及,不急!” 媒婆从业以来估计从未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急忙招呼吹打手跟上,一群人跑得气喘吁吁,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 江叔受了司老汉的嘱咐,派来护送嫁妆,跟在队伍的身后,一见前面的人忽然乱了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跑去询问。 媒婆老胳膊老腿跑了几步就已喘不过气,上气不接下气:“老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跑起来了,想是人有三急,新娘子出门的时候没有处理利索!” 进城的时候,只有一顶花轿飞快地狂奔,当轿夫的人都有一些脚力,因此虽然喘着大气倒也不觉得怎么累,倒是把一群迎亲和送嫁的队伍远远地甩到后头。 媒婆差点没有当场哭起来:“我的天公哪,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哇?!”这些人就是来毁她职业生涯的,她做了一辈子的媒婆,本来指望临老拿个终身成就奖什么的,结果现场乱得就像刚被扫荡过的似的,让她怎么去跟元府交代? 六顺一直跟在花轿身边,远远地看到前面街头也是一片敲锣打鼓,两边围观百姓欢呼不止。 “少奶奶,贺楼家的队伍就在前面,现在怎么办?” “杀过去!” 第31章 莺燕争春闹花街 贺楼家送嫁没有多少嫁妆,西夏实行买卖婚姻,明码标价地将金薰给买回去,娘家自然不会再搭多少嫁妆进去。 然而,送嫁的队伍确实异常庞大,贺楼家族的亲戚朋友能来的几乎都来了,浩浩荡荡地占据了半条街,这与玉蔓娘家的单薄形成鲜明的对比。 金薰穿着大红喜服,没遮盖头,头上编着无数的小辫就如流苏垂落,缀着莹光璀璨的各色珠宝,坐在一匹攒着大红绒花的白马之上,顾盼生辉地朝着观众打着招呼。 金薰的兄长贺楼光急急忙忙地跑到金薰身边:“妹子,司家的队伍就在后头!” “拦住他们!”金薰眸中陡然透着一股狠厉的杀意。 贺楼光立即带着几条大汉冲到后面,挡在玉蔓花轿前面。 六顺躬身赔笑:“贺楼长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贺楼光傲慢地仰着粗大的脖颈:“等我妹子进门之后你们才能进门。” 玉蔓掀开大红轿帘,大红盖头也扯了下来,喝道:“让开!” 贺楼光目光直直地盯着玉蔓的花容月貌,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唾沫:“小娘子倒是生得俊俏,与其嫁给杜奚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倒不如跟着小爷吃香的喝辣的。” “无耻!”玉蔓看着贺楼光一副猥琐的模样登时觉得恶心。 六顺上前拱手:“贺楼长公子,今天是我家四公子的大喜之日,还请行个方便。” “你算几个铜钱,滚一边去!”贺楼光一脚就将六顺踹得四仰八叉。 玉蔓大怒:“你怎么打人呢!讲不讲理?” “在这条街上,小爷就是理!”贺楼光傲慢地走到花轿之前,粗壮的大手捏住玉蔓尖嫩如笋的下巴。 花轿没有放下,玉蔓坐在轿中,刚才轿夫一阵狂奔,她胃里本已翻江倒海,一路都在克制。但见贺楼光鬓角故作潇洒地簪了一朵大红绒花,一张圆如大饼的脸竟学俊俏公子敷了一层薄薄的铅粉,而且自我感觉良好。玉蔓再也克制不住了,哇的一声全部吐到他的脸上。 贺楼光登时就傻了眼,他今天本来打扮得美美的准备去参加妹妹的婚礼,结果…… “把花轿给我拆了!”贺楼光抓狂地大叫一声。 身后几条大汉闪了出去,冲着轿夫一阵拳打脚踢,玉蔓直接就从花轿滚了下来。 六顺急忙扶起玉蔓:“少奶奶,你没事吧?” 又见媒婆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哎哟,新娘子没进门之前脚是不能落地的。” 又朝着贺楼光不停地赔礼,最后就连管理这条街的街使都出面了,贺楼光这才扬长而去。 但是一顶花轿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此刻要去再找一顶花轿,只怕又会误了吉时,媒婆忧心忡忡去找江叔商量。 六顺忽然说道:“郎舅不是跟来了吗?” “快!司宫在哪儿?去找!”江叔急忙吩咐乡人帮忙找人。 司宫起初一直跟在队伍之中,转眼之间却又不见了踪影,玉蔓慌忙要去寻找,媒婆又把她拦住:“新娘子,你现在不能乱走,沾了地气就不吉利了!”又拿了一块红布让玉蔓踩在上面。 片刻,江叔找了司宫回来,司宫哆哆嗦嗦像是被吓坏了似的。 玉蔓心中疑惑,要是往日自己受到欺负,司宫必然第一个站出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见司宫面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牛二……他是坏人……” 玉蔓猛然想了起来,司宫当年就是被牛二打傻的,因此心理留下阴影,再次看到牛二就会感到害怕。 “你说刚才的坏人之中就有牛二?” “牛二……他打我……”司宫惶恐地点了点头。 六顺:“是有一个牛二,此人我原是认得的,现在跟在贺楼长公子的身边。” 玉蔓:“是哪一个?” “脸上有一道疤的那个。” “很好!” 玉蔓并非一个任人宰割的角色,第一世的时候她虽只是一个丫鬟,却也从未真正向谁服过软,她是表面屈服心里不服的性格,总有一股倔强和坚硬流淌在她的血液里。 “快!郎舅背着新娘子,新娘子脚不能沾地,郎舅背妹到夫家本也合规矩。”媒婆看着现场乱糟糟的,心里快要呕出血来,但是出于职业道德,总该是要处理残局。 玉蔓温柔地拉着司宫的手:“哥哥,你背我好吗?” 司宫重重地点头:“嗯!” 媒婆搀着玉蔓到了司宫背上,司宫就像发动马达似的一路向前狂奔。 玉蔓:“哥哥,你慢一些吧,没得把你累着了!” 司宫:“六顺刚才说了,有个坏女人要跟你抢头妻的位置,我们要抢到她的头里。” 玉蔓默默感动,司宫虽只是一个孩子的智商,但对妹妹的爱护却是天生的。 可是就算能够抢到金薰的前面,以她娘家的势力也未必能够坐得嫡妻的位置吧? 虽然元老爷对她青睐有加,可是眼下元家更需要的是贺楼家族的势力,贺楼老爷是杭州茶行的行官,元家想要发展茶业必须经过他。 司宫背着玉蔓气喘吁吁地跑过了一条街,终于赶到金薰队伍的后面,六顺陪在身边加油鼓劲:“郎舅,快,卯足了劲,前面就到元府了!” 忽见金薰骑马狂奔而来,漆黑的蛇皮马鞭半空荡了一圈啪的一声落在玉蔓面颊:“贱婢,你也配和我抢头妻吗?” “不许欺负妹妹!”司宫放下玉蔓,朝着金薰马前冲了过去。 金薰又是一鞭抽在司宫身上,喝道:“拦住他们!”掉转马头又回到自己的队伍。 牛二又带领着几条大汉围了过来,司宫瑟瑟发抖地抱住玉蔓:“牛二,牛二……坏人,坏人……” 牛二看着司宫,笑了起来:“这不是当年被老子一拳打傻了的小子吗?” 六顺递了一百文钱给牛二,笑道:“牛二哥,通融通融。” 牛二把钱收下,依旧趾高气扬:“你们在此等候,等到我家姑娘进门之后,老子再放你们过去。” 媒婆和江叔等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此刻媒婆也有一些明白,搞了半天新娘子是和贺楼家的新娘子在抢头妻的身份。 媒婆叹了口气:“新娘子,你听老身一声劝,这头妻的身份你是抢不过的。如今元家能够明媒正娶,已是你的身份,你要往宽了想,何必争这闲气呢?” “妈妈说得是,是我糊涂了!”玉蔓抚着左边面颊火辣辣的鞭痕,明眸隐忍泪水兀自倔强不肯落下。 接着,媒婆又重新拿了大红盖头盖到她的头顶,她的视线只剩一片血红,看不清前方的路有多远又有多艰难。 第32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小奚儿身穿大红喜服站在元府的正门之前,喜气洋洋地等待玉蔓的花轿到来。 然而,他先看到了金薰骑着白马出现在他面前,心头陡然跳了一下,莫名地望着身边的元嘉:“二哥,怎么不是玉蔓姐姐?” 元嘉微笑:“你不知道吗?今天你是双喜临门,金薰、玉蔓都要和你成亲。” “我只要玉蔓姐姐。” “女人不都一样的吗?娶谁又有何妨?” 小奚儿把头摇得就如拨浪鼓似的:“不一样不一样,二哥此言差矣,玉蔓姐姐的屁股天下无双,又岂是其他女子能比的?二哥你是没有看过玉蔓姐姐的屁股,你要是看过了自然明白我此言非虚。” 元嘉笑而不语,心里却想,真是一个白痴! 金薰却已跳下马来,朝着小奚儿狂奔过去:“香弟!我说了我会嫁给你的,你可高兴吗?”张开双臂就向小奚儿兜来。 小奚儿急忙躲到元嘉身后:“女淫贼,你别过来!二哥救我!” 元嘉微笑朝着金薰拱手:“弟妹来得早。” 金薰冷哼一声:“我不早来,头妻的位置还是我的吗?” “自然是你的,谁还敢和贺楼家的千金抢头妻不成?” “说得也是,那个贱婢哪配在我上头?” 元嘉又朝贺楼光望了一眼,见他灰头土脸身上衣襟沾了一些秽物,不禁暗暗皱了一下眉头,但他今日代表家长迎接贵客,还是堆起笑容:“贺楼兄,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贺楼光笑道:“一定一定。” 贺楼光又从一个家族的长者手里接过一条大红攒花喜绸,一端交给金薰牵着一端交给小奚儿,笑道:“妹婿,以后我家妹子就是你的人了。” 小奚儿不接喜绸,横眉斜睨:“我才不要这个屁股大如斗的女人呢!” 贺楼家族众人个个面色一变,大喜之日哪有当面拒婚之理? 金薰更是气得眼眶通红,从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从来也不像今日一般感到屈辱,竟被自己未来的夫婿当面嫌弃。 元嘉急忙朝着众人团团作揖,赔笑着说:“舍弟年幼,童言无忌,请多包涵。”他倒想小奚儿和贺楼家族搞出一点事情出来,不过今日他被元老爷安排门口迎宾,如果出了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小奚儿年幼不懂事理已是人尽皆知,但他作为兄长没有起到帮衬作用,元老爷说不定会怀疑他的处事能力。 元嘉微微蹲了半身,伏到小奚儿耳畔:“今日金薰若过不了门,你的玉蔓姐姐必然也过不了门,何况咱们家可是花了大价钱娶的金薰,你就这么将她拒之门外,这笔损失谁能负责?父亲必然震怒,到时可又要大大地责罚你了。” “可是……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小奚儿委屈得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她总是色眯眯地看着我,我好害怕……” “你不喜欢,娶进门之后把她晾着就好了,又没人逼着你去喜欢她?” 小奚儿开窍似的点了点头:“还是二哥高明,以后我就当看不见她。” “快把新娘子接进门吧!” 小奚儿这才恹恹地接过喜绸,牵着金薰踏进高高的门槛,接着鞭炮响了起来,几个嬷嬷拿着花篮朝着二人头顶的上空撒着金花,一个苍莽的汉子引吭高歌唱着草原祝福的诗篇。 金薰看着小奚儿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满心不爽,问道:“香弟,我今天不美吗?”天没亮她就起来打扮,难道他竟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吗? “你美得过我吗?”小奚儿不屑地瞥她一眼。 “是了,你是杭州城里最美的少年,我自然美不过你。”金薰奉承地说,在元府住了一段日子,她也知道小奚儿最喜欢别人奉承他的容貌。 “错,我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 “是,你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正好配我!” “恬不知耻!”小奚儿悻悻地拽着喜绸,将她带到故园。 故园的房老明姑迎了上来,贺喜之后带着金薰到了后院的西厢,洞房已经布置妥当,一应物件齐备,艳烛高照,明镜飞霜。 小奚儿任务完成,转身要走,又被金薰拉住:“香弟,咱们都入洞房了,你去哪儿?” 小奚儿急忙把手抽了回来,震惊地看着金薰:“女淫贼,你别动手动脚的。” 明姑暗想少夫人也太心急了,笑着说道:“少夫人,你和香哥儿还没拜堂呢,老爷说了,等到少奶奶的花轿一到,你们一起拜堂,你先在房里稍候片刻。” “玉蔓姐姐才是少夫人!”他知按照元府的规矩,少夫人是他的嫡妻,少奶奶是他的庶妻,他觉得自己被元老爷和杜夫人摆了一道,把金薰也给娶了进来,已然很对不起玉蔓了,现在竟然又让玉蔓做了庶妻,说什么也不干了。 金薰怒道:“我先进门的,我才是嫡妻!” 小奚儿忽然哇的一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我不要你做嫡妻,我就要玉蔓姐姐做嫡妻,你们快去告诉老爷和夫人,他们若不依我,这个亲我也不结了!” 明姑急忙命人去请杜夫人,一边又来安慰小奚儿。 过了一会儿,杜夫人慌慌忙忙地赶了过来:“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坐地上去了?” “娘,我能不能不娶这个大屁gu?”说着一指金薰。 杜夫人轻轻呵斥:“人都进门了,你说什么傻话?” “你们骗我,说好了我要娶玉蔓姐姐的嘛,你们两个大人竟然欺骗一个孩子,呜呜呜!” “现在你两个都娶了不好吗?” “不好!我一心只爱琪花姐姐一人,不愿和其他女人好的。是你们非要逼着我娶这个大屁gu,我才没奈何要娶玉蔓姐姐顶替,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结果,你们把她们两个全部给我娶回来了,我一个娇滴滴的美少年以后要伺候两个女人,可不是要把我累死了吗?” “累什么累?美的你!”杜夫人伸出尖尖的玉指在他额头轻轻一戳。 “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了,我要让玉蔓姐姐做嫡妻。” “胡闹!她哪里配做嫡妻?” “你要不让玉蔓姐姐做嫡妻,我就不娶这个大屁gu。”说着又一指金薰。 金薰气得满面通红,只是当着杜夫人的面发作不得。 只听杜夫人冷然一笑:“你若不娶金薰,我有一百种方法让玉蔓那丫头在杭州城待不下去。”杜夫人的微笑像是梅树开出的朵儿,带着薄薄的寒意。 金薰得意洋洋地望着小奚儿,轻蔑地哼了一声,她弄掉了玉蔓的孩子,元家尚且没有追究,而且按照约定将她娶了过门,可见她在元老爷和杜夫人心目中的地位远胜玉蔓。 第33章 裙裾深深盖头低 杜夫人的威胁显然起了效果,小奚儿不敢胡闹,只是委屈地看着杜夫人。 杜夫人终究怜子如命,将他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安慰一番,却听羝奴站在门口回报:“香哥儿,少奶奶到门口了。” 小奚儿立即又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司宫背着玉蔓过来,满头大汗,大气如牛,抬头木木地看着高高站在门口台阶的元嘉。 元嘉漠然望向媒婆:“怎么就连花轿也没有?” 媒婆只有向他解释一番,说着就见小奚儿冲了出来:“玉蔓姐姐来了吗?花轿在哪儿呢?” 六顺躬身回禀:“香哥儿,花轿被贺楼长公子给拆了。” “我找他去!” 六顺急忙将他拉住:“香哥儿,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宜生出事端,否则咱们家和贺楼家面上都不好看,先将少奶奶迎进门要紧,郎舅跑了一路都快累坏了。” 玉蔓心里不由又对六顺高看一眼,到底是比小奚儿年长几岁,懂得顾全大局,不像羝奴凡事都顺着小奚儿的心性来。 接着,小奚儿欢呼雀跃地牵过喜绸,双双跨过门口的火盆,将玉蔓接进了门。 元嘉面容恬淡地看着遮着大红盖头的玉蔓随着小奚儿款款而去,身姿袅袅,步步生莲,裙裾犹如微澜细细地荡漾。 最近他在家中,玉蔓帮助博古典铺追回一千贯损失一事,他是早有耳闻,不说用计的巧妙和高明,单是那一份胆识,身为一个女子,倒也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小奚儿身边有了这样的人,倒是不由得让他担心起来。 小奚儿自小聪慧,元老爷也最喜欢他,当时元嘉已经存了加害之心,只是小奚儿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但在琪花死后,小奚儿忽然大病一场,又疯疯癫癫好长一段时间,因此元嘉没有在意,忙着开拓自己的事业。 后来,小奚儿虽说病情痊愈,但是似乎没有什么长进,依旧浑浑噩噩地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每天只会欺行霸市惹是生非,对于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 元嘉这才渐渐地放下心来,元老爷虽然宠爱小奚儿,但也不会将家业交给这么一个败家子的手里,因此这些年他才没有加害小奚儿,毕竟他也怕东窗事发。 但他也知,小奚儿虽是庸主,但倘若身边有了贤臣辅佐,也难保日后不会崭露头角。 一阵鞭炮急促而脆裂的响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锣鼓再度喜庆地响了起来,知道婚礼正式开始。 按照西夏的习俗,主婚人一般都是父母,父母不在,才有族中的长辈代替,因此婚礼没请司仪傧相,完全是由元老爷主持。 拜堂的规矩和汉人没有太大差别,小奚儿一手牵着一条喜绸,左边是玉蔓右边是金薰,心情也是且喜且悲,人生头等大事,他的脑海此刻却是一片茫然。 玉蔓遮着盖头,金薰没遮盖头,喜气洋洋地一直盯着小奚儿半边俊雅的侧脸,仿佛她炙热的目光会咬人似的,让他浑身不得自在。 礼毕之后,没有直接送入洞房,而是接受家长的训诫,而后元老爷吩咐罗即管家将家规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三人默默地跪在堂下聆听。 元老爷说了一声:“起吧!” 三人这才起身。 接着宴席开始,宾客入席,又是一阵敲锣打鼓。 小奚儿和金薰留在席间陪客,玉蔓被杜夫人身边的贾嬷嬷送到故园后院东厢新房,这是嫡妻和庶妻身份的区别,也是元老爷尊重玉蔓的习俗,她是南人,未揭盖头之前不见外人。 玉蔓默默地坐在喜床边上,听着外面喧闹之声仿佛水漫似的一浪一浪地侵袭进来,她的心事也就跟着一浪一浪地摇晃,他会对她好吗? 嫁人之后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虽然元府的环境她已十分熟悉,内心依旧难免忐忑,她本对小奚儿无所求,她只是想要弥补前生对他的亏欠,然而一旦成为他的妻子,她就忍不住有了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玉蔓轻轻地掀起盖头,天已黑了下来,只有两只巨大的龙凤红烛摇曳光辉,她自清早在娘家喝了半碗米粥之后,一直滴水未进,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忽见门外脚步声近,玉蔓急忙放下盖头,心脏犹如鼓点一般跳个不停,她虽在第一世的时候与小奚儿同食同寝,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没有经历过的。 门被轻轻地推开,玉蔓听着脚步之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说了一句:“你……你怎么不去金薰房里。” “少奶奶,是我。” 玉蔓一听却是羝奴的声音,掀开盖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香哥儿怕你饿坏了,让小的给你带些吃的。”羝奴手里拿着一只大碗,碗里装着各种肉类,而且都是大块的那种,今日来的宾客大半都是草原民族,他们习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玉蔓急忙抓了一只鸡腿送到嘴里,又听羝奴说道:“你快些吃,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香哥儿怎么还不过来?” “少奶奶,你别急……” “谁……谁急了?”玉蔓大窘,这话说得好像她急着洞房似的。 “香哥儿正在应付宾客,估计你还要再等一会子。” “他的酒量不行,你让他少喝一点。” “没事,有少夫人挡着呢!” 玉蔓心想也是,金薰这个酒鬼总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吃了半饱,玉蔓就让羝奴把剩下的东西拿下去,毕竟吃的都是肉类,要是吃到饱和状态非把自己撑死不可,何况不好消化。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陡然传来一声呼叫:“快!把他给找出来!” 接着,就听房门打开,玉蔓掀开盖头一角望去,却是小奚儿单薄的身影,他的脚步已有一些虚浮,慌忙掩起了门,踉跄地朝着玉蔓过来:“娘子,你快救我!” “他们要闹洞房,把我塞到金薰姐姐的床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这儿有没有地方让我躲一躲?”小奚儿东张西望。 忽听门外有人叫喊:“香哥儿,你在哪儿,我们要看你洞房!” 闹洞房的习俗本是北方游牧民族流传过来,和掠婚制度有些关系,他们生性豪爽粗犷,闹起洞房也是极其奔放,会有很多奇怪的节目。 但是观看新婚夫妻洞房是不是太过了? 当然,也可能是宾客对小奚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小奚儿却很容易当真。 脚步已经到了门口,小奚儿吓得面无人色,忽的掀起玉蔓的大红裙摆,一个骨碌滚了进去。 玉蔓只觉裙下起了一阵大风,急忙就把裙摆放了下来,一张秀脸就快滴出血来,又把盖头重新盖得齐整。 第34章 洞房华褥绣芙蓉 宾客推门进来,为首的竟是贺楼光,手里抱着一只酒坛,醉醺醺地问:“看到小奚儿了吗?” 玉蔓不言不语。 贺楼光不爽:“喂,问你话呢!” 玉蔓依旧不言不语。 贺楼光急得去掀玉蔓的盖头:“你哑巴了?” 玉蔓不紧不慢地道:“贺楼长公子,你敢掀了我的盖头,恐怕不合规矩吧?” “什么破规矩,这是你们汉人的规矩!” “杜夫人也是汉人,我倒要问一问她,这规矩守还是不守。” 抬出杜夫人,贺楼光登时没了言语,杜夫人在外虽没什么势力,但在元府的身份绝对远非常人所能比较,如今他的妹妹也做了杜夫人的儿媳妇,他若得罪了杜夫人,只怕会给金薰惹来不少麻烦。 “喂,你们来做什么?”小奚儿房里的大丫鬟冉竹看见房门敞开,于是过来看个究竟,结果看到四五个大男人挤在玉蔓的新房之中。 “老子来闹洞房不行吗?”贺楼光无比傲慢地斜睨冉竹一眼。 “就算要闹洞房,也要等香哥儿来了,你们如此无礼,信不信我到老爷夫人面前说去?” 玉蔓心里有些欣慰,第一世的时候冉竹不过是她身边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如今的气魄倒是远胜她当年了。 贺楼光果然有些敬畏:“香哥儿刚才不见了踪影,我们过来找找。” “贺楼长公子好糊涂,少夫人是嫡妻,今晚洞房香哥儿必然先到少夫人的房里,你到少奶奶房里找个什么劲?” 贺楼光仔细一想,似乎也有道理,招呼众人离去,又到金薰房里闹腾。 然而金薰醉得不省人事,李嬷嬷和玲珑正在伺候着她更衣,贺楼光好生没趣,只有带着众人继续又到前厅喝酒。 冉竹关起了门,望了玉蔓一眼:“少奶奶受惊了。” 玉蔓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刚才谢谢你了。” “香哥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奴婢要去找一找,上一次二公子成亲他被人灌了好些的酒,结果就在假山洞里睡了一宿。幸亏当时是在三伏天,没有着凉,如今天寒地冻的若是睡在外头,可不叫人担心吗?” “好妹妹,你对香哥儿倒是用心。” “少奶奶原是不知道的,香哥儿虽在外头胡作非为,但对自己房里的人就如亲人一般,不许外头的人欺负我们半分,平日若是得了什么好处,总是赏给我们底下的人。少奶奶切莫看他如今不长进而嫌弃他,我们家哥儿是极有慧根的,日后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旁人只瞧见他的痴,却不知道这是他心性纯良的缘故,到底也只有我们身边的人明白就是了。” 玉蔓微微一笑:“是,我知道了!”如今她倒有一些佩服小奚儿,他虽在外没有寸土之功,但故园的下人个个对他死心塌地,这一份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这要放到现代,绝对属于管理人才。 治家就如治业一般,他能将故园管理得上下齐心齐德,未来必然也能管理更大的生意。 “好了,奴婢要去找人去了,少奶奶只怕还有的等,要是乏了就在床头靠一靠,不会有人知道的。” “别找了,他在我这儿。” 玉蔓伸手到了裙底将小奚儿拽了出来,却见他软绵绵的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玉容红晕生辉,双目紧闭,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冉竹不禁扑哧一笑,和玉蔓一起先将小奚儿扶上了床。 接着,冉竹打来热水,笑道:“奴婢给他擦一擦身子,否则这一身酒气的,他也睡得不踏实。” “他……他让你碰他的身子吗?” 冉竹微微泛红了脸:“从前也只有琪花姐姐可以碰他,后来琪花姐姐不知怎的就死了,香哥儿就不让旁人贴身伺候他了,奴婢只有偶尔在他喝醉的时候帮他擦一擦身,但也不敢告诉他,不然他肯定会骂我是女淫贼。” 玉蔓不禁莞尔。 冉竹忽然就将拧好的热气腾腾的面巾交到玉蔓手中:“如今香哥儿也成亲了,他再喝醉的时候就只有请少奶奶受累了。”说着红着小脸一溜烟地跑出去,她听说玉蔓已经怀了小奚儿的孩子,虽被金薰给打没了,但到底是做过那种事情才能怀的,所以也不怕玉蔓会难为情。 玉蔓怔怔地看着手里面巾,只有硬着头皮先把小奚儿擦了把脸,接着为他宽衣解带,但也不敢全部脱完,让他穿着中单,拧着面巾伸入衣里胡乱地擦了一通。 第一世的时候也是这般伺候他的,然而当时他是一个不知人事的稚子,如今六年过去,他都已经成为自己的丈夫了,虽然已是夫妻,但到底她还是会有一些羞涩,她不能再当他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了。 玉蔓帮他擦完身子,将一条大红金线绣芙蓉的锦被拉了过来盖到他的身上,自己脱了外面的大红嫁衣偎在他的身边,闻到了他身上簌簌幽香恍若梦境。 仿佛回到第一世,每当天气寒冷的时候,她要先给他暖床,让他睡在自己的体温里,他不愿意拿暖炉或者暖水袋来暖床,说是暖炉和暖水袋没有她的气息。 他又说,长大以后他会娶她。 而今,他总算兑现了他的承诺,只是不知她就是他当年心心念念的琪花姐姐。 她从金钩上放下了双重的红罗幔帐,莹莹烛光依旧细细地渗了进来,仿佛一层薄纱如梦似幻地萦绕流动。 侧着身子盈盈注视着枕边的妙人,五官精致犹如白玉雕琢,鼻翼微微翕动,可以听见他匀称而清晰的呼吸声,睡得十分安详,就如一个初生的婴儿。 一切,就像梦刚开始的样子,她在梦刚开始的地方悄悄地守护着他。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玉蔓看见黎明的曙光透了进来,一双大红龙凤花烛刚刚烧了开头,她知今日她要早起去见公婆,微微撑起了身要从被中出来,却见小奚儿忽然搂住了她。 “好软的枕头。”他说。 玉蔓偷眼看他,见他依旧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地把头埋到她的腹部。 “天亮了,该醒了。”她轻轻地推了推他。 小奚儿睁开惺忪双眼,陡然见到玉蔓躺在自己身边,继而掀开锦被看了一下身子,尚幸身上还有一层中单。 “你……你昨晚是不是占我便宜了?”小奚儿抓着锦被缩到床角。 玉蔓:“……”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小奚儿悲愤交加,“你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玉蔓:“……” “我守身如玉十四年,竟然……竟然被你这个女淫贼……”说着他的泪水又充盈了眼眶。 玉蔓目瞪口呆,他的眼睛是水龙头吗? 眼泪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要的时候打开,不要的时候关掉。 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洞房花烛的情景,甚至就连小奚儿想要霸上弓的应对方法都想好了,结果他在自己身边睡了一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然而醒来之后竟然说她占他便宜。 这和她想的出入也太大了吧? 第35章 旧欢新怨费沉思 小奚儿带着玉蔓前去正院给元老爷和杜夫人敬茶,金薰因为昨夜醉酒怎么叫也叫不醒,所以没有跟来。 元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然十分不悦,他也不是从小就在金窝银窝长大的,如今元家的天下全是靠他赤手空拳拼搏出来,最怕的就是子孙懒惰散漫败了他的家业。 一个整天惹是生非的小奚儿已经让他头疼,给他娶个媳妇竟然日上三竿还不起床,成何体统? 出了正院,玉蔓忙不迭地就将元老爷和杜夫人给的茶钱拿了出来,仔细数了一遍,又心满意足地装入腰间的小荷包里。 接着,小奚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昨晚我怎么会在你房里?是不是你把我绑架过来的?” 玉蔓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又挤出一丝微笑:“亲爱的,这一篇翻过去好吗?”有完没完?刚才在房里和他解释无数遍了,昨晚没有占他便宜,他怎么就不能忘了这一茬? 再说,她一个女的要占便宜也是他占。 再再说了,现在他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夫妻之间还有占便宜这一说? “亲爱的?”小奚儿貌似对这个新潮的称谓很感兴趣。 “没听过?” “没有。” “孤陋寡闻。” “你杜撰的。” “才不是呢!”玉蔓傲娇地昂了下头,“我告诉你,我会很多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在现代社会待了六年,虽然这六年掌握的现代知识仍旧改变不了她被饿死的命运,但来到元朝面对一群古人她的智商还是够用的。 只是身在元府,她不能显露太多的聪明,否则必当引起元嘉的忌惮,现在还不是和元嘉硬拼的时候。 回到故园,杜夫人给她派了一个伺候的丫鬟过来,玉蔓看着有些面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排草见过少奶奶。” 玉蔓心里慌了一下,排草就是当年被她害死的香草的妹妹,当时她的年纪尚小,如今却已出落得水晶玲珑似的模样。 玉蔓定了定神:“家里都还好吗?” “母亲年前去世之后,家里只剩奴婢一人了。” 玉蔓满心愧疚,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第一世她是坏事做尽,第二世她就受尽苦难,第三世让她重新开始。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服侍,我当你是亲姐妹,不会亏待你的。” “奴婢不敢。” 说着,就见金薰气势汹汹地带着玲珑冲到她的房里:“贱婢,昨晚你是不是趁我喝醉了酒和香弟睡了?” 玉蔓慢悠悠地看她一眼:“姐姐难道不知成亲之前我就把你的香弟给睡了吗?” 金薰想起玉蔓曾经怀了小奚儿的孩子,自然是睡了的,更加气得不行:“玲珑,把这贱婢给我撕了!” 玲珑耀武扬威的就要动手,玉蔓淡淡地道:“玲珑,我现在是少奶奶,我就坐在这儿给你打,我倒看看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她就坐在堂屋的小茶几边,手里悠闲地品着一杯香茗。 玲珑果然不敢动手,怔怔地望着金薰。 玉蔓又轻轻一笑:“上次弄掉了我的孩子,老爷夫人看在贺楼老爷的面上不与你家姑娘计较,但要追究起来,你家姑娘或许能够幸免,但你这丫鬟难免要做替死鬼死得碎碎的。” 玲珑心里打了个突,玉蔓此话句句说在刀口上,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天生就是主子的替罪羊。 金薰推了玲珑一把:“愣着干吗?” 玲珑拉着金薰的手:“姑娘移步,奴婢有话说。” 金薰狐疑地望着玲珑一眼,见她神色凝重,也就跟她到了天井的梧桐树下。 “想说什么?” “姑娘,如今不必从前在家时节,你既已成了元家的媳妇就该顾及元家的体面,否则惹得姑爷不高兴,他就越发疏远你了。” 金薰虽觉得玲珑说得有理,却也觉得灰心,幽幽一叹:“不管我怎么做,香弟就是不想见到我。” “姑娘,此事急不得,待奴婢去向姑爷身边的人打听一番,知道姑爷平日都喜欢一些什么,咱们投其所好不就成了?” 金薰忽的欣喜起来:“玲珑,你说得是,你快去打听,我在房里等你消息。” 玉蔓倚在门口看着窃窃私语的主仆,她忽然觉得将金薰奉为对手实在愚蠢之至,像她这种嚣张跋扈而又没有脑子的角色,若是放到宫斗戏里通常都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个。 她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到对付元嘉身上,眼见小奚儿就要出门自主创业,元嘉不可能没有动作。 …… 花泉小院是在元府的东面,乃是元嘉成家之后的居处,因院中有一泉眼而得名。 泉眼数十孔争沸,波纹激荡,状若花朵,因此称之花泉。 泉边围着半圈栈桥,元嘉凭栏不语,昂首脉脉望着逐渐黯淡的天际,他的蒙古妻子塔娜拿了一顶猞猁皮毛披到他的身上,温言问道:“夫君似乎有心事,妾身可以帮你分担什么吗?” “明年小奚儿就要出门营生,我正是为了此事伤神。” “你不是说小奚儿不足为患吗?你不在家中之时,我也秘密地注意着他,确实是个不长进的孩子,对你没什么威胁。整日里只会惹是生非,闹得合府鸡犬不宁,偶尔老爷让他到杭州城里的自家商铺转一转,意在让他熟悉运营之道,他却只顾搜刮商铺的东西,别的不说,就说博古典铺这两年也不知被他拿了多少东西。”塔娜愤愤不平地撇了下嘴。 “他不管拿了多少,到了临了一天都要吐出来的。” 塔娜一笑:“这是自然,到时我要住到他的故园里去。”元家遵循国礼以西为尊,杜夫人的西上院、元古鲁的食苹斋、小奚儿的故园都在元府的西面,尤其又以故园建筑布置最为精巧典雅。 “故园迟早是你的。” “这猢狲最讨厌了,整日盯着人家的屁股评头论足,说我的屁股不如琪花。不过,他对琪花倒也情深意重,每年过节——不论阳节还是阴节都会到琪花的坟前祭拜。这琪花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我却没有见过。夫君,你见过吗?” “见过,她是小奚儿从前的丫鬟。”元嘉脑海不禁浮现一张深邃的面孔,似乎站在风雪茫茫的远方遥望着他,啼眼如兰露,幽怨盈眶。 第36章 同室操戈何太急 “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奚儿也经常去拜祭琪花吗?” 塔娜似乎看出元嘉的担心,笑道:“夫君,你不必担心,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都替你看着西面呢!”杜夫人、元古鲁、小奚儿都是住在元府西面,塔娜口中的西面指代的就是这一群人,“我本来也怀疑小奚儿是约了人在琪花坟前私会,因此几次偷偷派人跟随,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行迹。看来,他真是对琪花用情至深。” “真是一个痴儿,被人卖了还在为人数钱。” “他不过一个孩子,疯疯癫癫,做事不合常理,但到底没什么可虑的。” “他倒没什么可虑,可虑的是他身边的玉蔓。”元嘉目若鹰隼透着锐利的寒光,一个卖花女能被元老爷挑中做了小奚儿的庶妻,身上必有过人之处。 “要不,”塔娜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妾身替你结果了她?” 元嘉轻轻地抬手摆了摆:“如今父亲就在家中,不可轻举妄动。” “料她一个贫家之女能有几分能耐?” “父亲一向宠爱小奚儿,玉蔓若有一分能耐,也会被当成十分来看。” “过年之后,小奚儿就要出门,我们应当早做准备。” 元嘉微微颔首:“只是不知父亲会派小奚儿去哪个地方。” “按照元家的规矩,子孙出门创业,必然是在元家的商业版图之外,如果能够立足当地,无异于又给元家开拓一分商业版图,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元家的生意主要分布在大都和江浙两处,元家一半的财力都在这两个地方。按照元家的规矩,要给小奚儿选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自力更生,决不许有元家的势力从旁照应,否则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了。所以,大都周边地区和江浙之地可以排除。” 元嘉若有所思:“自从定居杭州以来,父亲一直致力要在大都和杭州之间连接一条商线,大都往南发展,杭州往北发展,一旦两条线接上了头,我们元家的生意就能贯穿南北,掌握天下命脉。这个地方一定是在南北之间,而且是个元家势力暂时无法深入的地方。” “元家三代都在致力发展这一条商线,如今江浙的商线已然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河南江北行省。”塔娜眼睛忽然一亮,“莫不是扬州吗?” 元嘉微笑望着塔娜:“我元二郎也不知上辈子积了什么福,讨了像你这么一个贤而且慧的老婆。” 塔娜动情地投入他的怀里,小声地说:“妾身不懂什么生意之道,只是平日谋你所谋思你所思体会到了一点心得罢了。” “元家定居杭州以来,父亲和祖父打下杭州的基业,接着父亲又和大哥将商线延长开拓了嘉兴路和松江府的市场。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派我去了姑苏,如今整个平江路的州县都有我的生意,父亲也就让我做了平江路的执事长。如今我已深入常州路,老三又掌握着镇江路,集庆路的江宁现在也是由我全权负责。要是小奚儿去了扬州,我和老三就在长江南岸形成一道封锁,他只能就地发展,别想从江南运一粒米过江。” “正是。”塔娜银铃一般地笑了起来。 忽的身体一轻,就被元嘉横腰抱起,她的面容掠过一抹娇羞的红晕,低低地把头埋入他结实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男子特有的阳刚和热烈的味道。 …… 故园正房之后就是后院,天井两边就是东西两厢,往后就是小奚儿起居的后房,后房和正房一样也有五间。 本来小奚儿该住正中的明间,但是自从琪花去世之后他就住在琪花先前住的右次间,冉竹只有为了方便伺候就住在了右梢间。 不过,金薰如今住在西厢,与小奚儿的住处离得很近,小奚儿觉得太危险了,又从右次间搬到左梢间,让冉竹以后睡在左梢间的外间,并且又让羝奴从正房外的耳房搬了进来,住在左次间,时刻提防着金薰半夜爬窗。 玉蔓默默地站在东厢的月台看着小奚儿忙忙碌碌一个下午,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只是金薰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看出小奚儿的用心所在。 “香弟,你看,我新摘的梅花,好看吗?”金薰听从玲珑投其所好的计策,知道小奚儿喜欢梅花,因此就让玲珑从外园折了几根梅枝过来。 玉蔓一看,却是上等的绿萼玉照品种,小奚儿平日宝贝似的呵护,这蠢女人竟然辣手摧花。 有戏看了! 玉蔓吩咐排草搬了一只马扎出来,坐在月台看着好戏开场。 小奚儿怔怔地看着金薰手中的绿萼玉照,足足过了半分钟,然后大吼一声:“羝奴!” 羝奴走了过来:“香哥儿!” “把这女人给我撵出去!” “是!” 羝奴不由分说,拖着金薰就走。 吓得玲珑急忙跪地:“姑爷饶命!这全是奴婢的主意,不关姑娘的事。” 金薰一边被羝奴拖着,一边朝着羝奴乱打:“黑鬼,放开我,不然我咬你了!”说着竟然真的朝着他的手腕咬了下去。 羝奴一声不吭,直接将她拎出垂花门,堪巧元老爷和罗即管家迎面而来。 元老爷喝道:“这是做什么?!” 羝奴不卑不亢地回答:“香哥儿吩咐小的将少夫人撵出来。” “为了什么?” “少夫人折了香哥儿的梅花。” 元老爷看着羝奴依旧抓着金薰不放,喝道:“还不放手?!” 羝奴这才悻悻放手。 元老爷知道羝奴是个浑人,只要小奚儿一句话就能把天给捅破了,因此也不怪他对金薰无礼,转身进了后院。 玉蔓急忙站了起来,朝着元老爷施礼,元老爷气势汹汹只朝小奚儿而去。 “逆子!” 小奚儿愣了一下:“爹爹是在叫我?” 元老爷气得说不出话,缓了半天,指着身后的金薰:“刚娶进门的媳妇,你就要把她撵出去?” “她折了我的梅花。” “几枝破梅花有什么打紧的?” “爹爹,你不懂梅花,梅花是有灵性的,折了它也会疼的。” 玉蔓看着小奚儿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想要冲过去把他拍死,他对她家的梅花怎么就没这么客气? 元老爷虽然娶了一个气质高雅的杜夫人,但他本身却没有高雅的情操,喝道:“胡说八道!梅花不过死物,哪有什么灵性?” “梅花若是死物,它又怎么会开花呢?” “你——”元老爷又气得说不出话,拿着手指不停地点着小奚儿,“给我跪下!” 第37章 一夜风露小庭深 小奚儿虽然在外犯浑,但对家中的长辈到底还是有基本的礼数,元老爷让跪他就恭敬地跪到面前。 “你知错吗?”元老爷沉声问道。 “孩儿没有错。”小奚儿不卑不亢。 元老爷大怒:“好,你就给我跪着,跪到天亮再起来!” 玉蔓心如明镜,元老爷素来就将小奚儿当成是宝捧在手心呵护,又如何舍得让他风寒露重之中跪一宿? 分明就是为了试探她和金薰对小奚儿的真心。 于是她就慌忙上前朝着元老爷跪下,正当准备求情,却见金薰几乎同一时间跪了下来,只听金薰说道:“老爷,这全是我的错,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玉蔓微微一愣,金薰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她也能看出元老爷的用心吗? 不对,见她的神色坚定而挚诚不像是在演戏,她是出自真心想为小奚儿顶罪。 莫非……她对小奚儿真的已是情根深种? “你********?”元老爷慢声问道。 金薰委屈地抹着泪花:“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折了香弟的梅花,虽然……虽然心里有些恼他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将我撵了出去,但你若因此责罚他,你……你也太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 金薰踟蹰一下,还是倔强地点头:“是!” “好,代夫受罚本来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是你主动要求,你就在此跪到明天太阳出来为止。” 小奚儿得意地跳了起来:“好好跪着吧臭婆娘!” 玉蔓无语地望着小奚儿,这家伙太没人性了,虽然金薰平日看着确实惹人讨厌,但眼下起码为他受罚,他也太没心没肺了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香儿,你如今也算是成家了!”元老爷有些感慨似的叹了一声,“按照咱们元家的规矩,你是四房的房长,须立一份房规以此约束你房里的人,你拟好了三日之内拿来我看。” “是!”小奚儿答得十分干脆,在这故园之中他终于也算是一家之主了,到时必须在房规上好好地约束金薰这个臭婆娘,严禁她对他做出各种非礼行为,否则房规处置。 元老爷微微点了下头:“蔓丫头,你随我来。” 玉蔓随着元老爷出了后院,心中不停打鼓,元老爷单独将她叫了出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明年小奚儿就要出门自主营生,蔓丫头,此事你知道吗?” 玉蔓默默地跟在元老爷身后,小声回话:“是,儿媳听说了,这是元家的规矩。” “你觉得要将小奚儿派往何处合适?” 玉蔓虽然第一世就在元家伺候,但对元家生意上的事了解不多,一时竟也无法回答,只有老实地道:“儿媳愚昧,一切但凭老爷做主。” “一个男人不能没有事业,所以选择安身立命的地点十分重要,此事你们夫妻三人也须仔细斟酌斟酌。” 夫妻三人? 玉蔓听着十分别扭,又忍不住想笑,旁人都是夫妻二人,也只有像元府这种实行一夫多妻制的家庭夫妻几人是没有定数的。 但她依旧恭谨地答应一声:“是,儿媳定然和香郎好好商议。”玉蔓记得从前元古鲁和元嘉出门自主营生的时候,一切都由元老爷一口安排,犹如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然而小奚儿竟然还能参与决策,可见元老爷对这个小儿子终究是另眼相待。 “大管家!” 元老爷吩咐一声,就见罗即管家从衣袖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纹银双手奉到玉蔓面前。 玉蔓目光登时直了起来,又莫名地望着元老爷。 元老爷微笑:“上次你追回博古典铺的损失,老夫答应给你重酬,这是你应得的。” “谢老爷!”玉蔓急忙将银锭抓了过来,仿佛怕它跑了似的。 老实说,她可是一直等着元老爷的重酬,只是又不便开口,不过他老人家倒是挺自觉的,只是也够鸡贼,等她进门之后才把钱给她,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倘若没有进门,这五十两估计就没有了,就算有酬谢也不会是重酬,估计就买些物品打发去了。 五十两正好就是贾秀才付给博古典铺的利息,贾秀才偷鸡不成蚀把米,估计正在家里画圈圈诅咒她,五十两对于普通人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都能买一个身强体壮的奴隶了。 元老爷不禁莞尔:“你这丫头,看到钱眼睛都能冒光了。” 玉蔓不要意思地笑了笑,又急忙把银锭揣到怀里。 回到后院,金薰直挺挺地跪在天井的梧桐树下默默垂泪,想来她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玉蔓转身回到东厢不去搭理,她也明白元老爷的用意,金薰嚣张跋扈也该让她吃一吃苦头了,何况她还曾经“打没了她的孩子”,元老爷心中能不生气?只是看在贺楼家族的面上不得已要隐忍,如今金薰嫁了元家做了媳妇,又是她自己要求替小奚儿顶罪,元老爷顺理成章地就成全了她。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小奚儿一向不喜欢金薰,元老爷也是借此让小奚儿对金薰改观,毕竟金薰是为他顶罪的,希望小奚儿能够念她的好,以后与她和睦相处。 不得不说元老爷是高明的,他是站在一家之主的角度和高度,想法自然和玉蔓有所不同。若从玉蔓的角度出发,恨不得没有金薰才好,有谁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算自己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许别的女人染指,这是女人的天性。但是元老爷不同,他以一个大家长的身份考虑问题,总是希望家和万事兴。 夜幕降临,气温也越来越低了,玉蔓吩咐排草:“出去看看,少夫人是不是还在跪着。” 排草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少夫人还跪着外面呢,香哥儿似乎还没睡,屋里的灯还亮着。” 玉蔓走出东厢,看到金薰跪在远处,玲珑拿着一床被褥裹在她的身上,然而冷风之中她仍瑟瑟发抖,玉蔓此刻倒有一些心软,转身去了小奚儿房里。 小奚儿正在挑灯夜战地拟订房规,玉蔓看了一眼,房规的第一条竟是:房长所到之处,金薰必须保持五步以外距离,谨守妇道,不得以淫邪之目光玷污房长,更不得擅自触碰房长身体,有违则罚。 玉蔓无语。 随手就将房规拿了过来,揉成一团丢到旁边竹编的纸篓。 小奚儿急道:“你做什么,我可是写了好久的。” “这样的房规老爷是不会通过的。” “你帮我写呗!”小奚儿蓝眸扑闪扑闪地望她。 “房规的事等下再说。金薰还在外头跪着呢,你就无动于衷吗?” 第38章 退己进人常忍辱 正在给小奚儿研磨的冉竹听到玉蔓的话倒也有些诧异,显然她也没料想到玉蔓会给金薰求情,这完全不符合宅斗的基本规则不是? 然而对于玉蔓而言,宅斗太小儿科了,她在第一世的时候已经玩烂了,经过六年的现代生活,她的观念虽然没有完全转变成为一个现代人,但到底要比古人宏观得多。 她有更大的抱负和追求,再也不满足于眼前细小的得失。 她苦心积虑不让金薰嫁给小奚儿,最终依旧没有成功,金薰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绑在小奚儿身边,但是此刻她也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二房正在虎视眈眈,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因元老爷眼下正在家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他们正在等着小奚儿一嫡一庶两个妻室闹得不可开交,玉蔓没有忘记金薰在她身上施加的侮辱,但她和金薰之间属于内部矛盾,而二房则是外部矛盾。 金薰刚才能为小奚儿顶罪,足见她对小奚儿出于一片真心,在这一点上倒与玉蔓的目标一致。 玉蔓并不指望金薰能为小奚儿贡献多少力量,只盼她能不被元嘉利用来给小奚儿制造麻烦,倘若她再与金薰争锋相对,难免就将金薰逼得越来越远,元嘉也就更加轻易地摆布她了。 她也是女儿家,如今二女共侍一夫,若说她心里没有半点委屈那是骗人的。然而她是历经三世的人,心智早已要较常人成熟,为了最后的胜利,再大的委屈她都要先隐忍下来。 于是她对小奚儿说:“快去让金薰起来,没得跪坏了!” 小奚儿不解地望着玉蔓:“玉蔓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才生病了呢!” “你没生病怎么说胡话了呢?她是一个坏女人。” “成亲之前咱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 “妻令如山,我现在命令你去让金薰起来!”玉蔓见他没有忘记约定,不禁挺直腰板,虽然是元老爷责罚金薰,但小奚儿出面让她起来应该没有问题,何况这说不定就是元老爷乐意看到的情景。 小奚儿闷闷地走出房间,朝着金薰蔫声蔫气地说:“女淫贼,你可以起来了。” 金薰惊喜地抬头:“香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苦。” “臭婆娘,你以后敢不敢折我的梅花?” “不敢,再也不敢了!”金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她也不知几枝梅花到底有什么打紧的。 这时玉蔓过去要扶金薰,却被她狠狠地甩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要自己起来,但是终究跪了太久,双腿已经发麻,脚下一酸,身体又往前仆倒。 玉蔓朝着小奚儿喝道:“傻站着做什么,不会过来扶一把吗?” 小奚儿畏惧地说:“我才不要呢,她会占我便宜的。” 玉蔓无奈,只有强行将金薰扶了起来,金薰才敢站稳就将玉蔓一把推了出去,差点没将她推到地上。 小奚儿大怒:“臭婆娘,刚才可是玉蔓姐姐求情我才免了你的罚,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金薰冷眼望着玉蔓:“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玉蔓压住内心怒火,缓声说道:“姐姐,你扪心自问,自从咱们认识以来,我可曾害过你一次?哪一次不是你先动手的?你还弄掉了我的孩子,我都尚且不和你计较,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姐姐,你是明白人,咱们现在都是香郎的人,他现在的处境你可清楚?说得明白一点,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一条船若是翻了,咱们都得淹死。” 金薰半晌没有做声,玉蔓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又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姐姐,小妹既叫你一声姐姐,以后自然处处奉你为长。你的美貌和才智远胜于我,有你做香郎的贤内助,以后香郎在外打拼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姐姐,你是知道的,小妹出身卑微,无德无才,以后只给你们打打下手罢了。” “此话当真?” 玉蔓点了点头。 金薰冷哼一声,又见李嬷嬷和玲珑从西厢闻声赶了出来,随即回到自己房里。 玉蔓长长吐了口气,算是暂时搞定了金薰,这辈子估计还没说过这么违心的话,身上冷不丁的就是一阵恶寒。 她果然是个很没节操的女人。 …… 很快到了回门的时候,小奚儿先陪金薰回门,下午再陪玉蔓回门。 金薰的虚荣心大大满足一把,到底她是嫡妻,小奚儿自然是要第一个陪她回门。 玉蔓只是暗笑,小奚儿心里打的小九九她又岂能不明白?到底从前伺候了他一场,他的那些花花肠子她每一根都数得清清楚楚。 按理回门要在娘家过夜,小奚儿先陪金薰回门,下午又到她家,自然就不用在贺楼家过夜,也就不会被金薰占便宜了。 别的事情他可以稀里糊涂,但涉及他的贞操问题,他总是保持着十二分的警觉。 到了下午,小奚儿从贺楼家回来接她回门,羝奴和六顺依旧跟随,带了一些回门礼,她虽是庶妻,但元老爷一视同仁,回门礼和金薰的规格一模一样。 司老汉早已准备了一桌酒菜,因为没有什么亲戚,小奚儿拜了岳父之后,只有一家子坐下来吃一顿饭,司老汉不沾荤酒,就让司宫代他敬酒。 司宫酒量不行,喝了三杯就被羝奴和六顺抬到床上去了,小奚儿五十步笑百步,本来白皙的面容红扑扑的像是枝头嫣然绽放的朱砂梅。 玉蔓不敢让他多喝,扶他到了房里休息,等她收拾碗筷回房一看,人已没了踪影。 玉蔓走出门外,看到六顺,问道:“香哥儿呢?” 六顺答道:“带着羝奴去拜祭琪花了。” 玉蔓暗想,他如今成亲了自然要去告知琪花一声。 忽的转念一想,不对,他不是已经知道琪花当年是为元嘉办事的吗? 既然如此,他有必要隔三差五地拜祭琪花吗? 或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元嘉以为他根本没有发现当年的阴谋? 玉蔓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浑浑噩噩的少年也决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虽一心一意想要辅佐他,可他仍有许多事情瞒着她。 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欣慰的是他已比从前懂得提防,悲哀的是他提防到她的身上,他始终无法完全地相信她。 这也怪不得他,谁叫他生在这么一个尔虞我诈的大家庭呢! 第39章 芳魂泣血化骷髅 芳草萋萋,寒露深重。 小奚儿和羝奴走了一程,又到琪花坟前,坟头上次被羝奴拔得干干净净,唯独木制墓碑底下的一丛杂草没有拔除。 四下阒然无声,羝奴环顾一圈,说道:“香哥儿,没人跟来。” 小奚儿这才拨开杂草,发现一枚高原血玉雕刻的骷髅戒指,不禁暗暗失神:“什么意思?” 不防躲在一棵大树身后的玉蔓忽然奔了出来,随手就把戒指抢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说!戒指是谁给你的?” “兴许是琪花姐姐知道我成亲了,从阴间带了一枚戒指给我作为贺礼,羝奴,你说是不是?” 羝奴认真地点头:“是的,定是琪花送给香哥儿的贺礼。” 玉蔓冷眼看着一唱一和的主仆,笑道:“既是琪花送给咱们结婚的贺礼,不如就让我收着吧?”装,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小奚儿急忙伸手去抢:“给我!这是琪花姐姐给我的!” 玉蔓把戒指往身后一藏:“凭什么说是给你的,明明就是给我的。” “你又凭什么这么说?” “昨晚琪花托梦给我了,叫我到她坟前来取戒指,否则我怎么会来这里呢?” 小奚儿木然望着玉蔓,她当他傻吗? 但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六年以来都在装傻,已经傻出了一定的境界。 “好,你要就给你了,不过你先让我看一看,我还没看清楚是什么稀罕物件呢!” 玉蔓知道戒指上面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小奚儿还没弄明白,她也很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将戒指拿着手中,与小奚儿隔了一段距离给他看。 小奚儿凝神看了半天,忽然一声令下:“羝奴,抢!” 羝奴仿佛恶狼一般扑了上来,玉蔓吓了一跳,慌乱之中直接就把戒指朝着衣领放了下去,然后有恃无恐地看着羝奴:“你来抢呀!”料他也不敢扒了她的衣衫去拿戒指。 羝奴无奈地望向小奚儿。 不想小奚儿毫无人性:“扒了她的衣衫。” 羝奴嘿嘿一笑:“小的怎么好意思呢!”话音一落,动如脱兔,又朝玉蔓胸口抓了过来。 玉蔓大惊:“小奚儿,你个王八蛋,我可是你老婆!”撒腿就跑。 羝奴穷追不舍,玉蔓跑不过他,只有乖乖地戒指取了出来。 羝奴又将戒指交给小奚儿。 小奚儿拿着戒指端详半天,秀眉聚峰似的蹙在一起,显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 玉蔓怔怔看他,问道:“老实交代,这戒指到底是谁给你的?” “自然是琪花姐姐,唉,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她对我一般痴心的了。” 玉蔓无奈地吐了口气:“现在又没有其他人,你装什么装?” “小心得天下,大意失荆州。” 说着,小奚儿又将戒指递给了她:“成亲之后,我还没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这枚戒指你就留着吧!” “真的给我?”玉蔓将信将疑,她知这枚戒指一定意义重大,他就这么轻易地给她了? “不要?” “要要要!” 玉蔓忙不迭地接过戒指,血玉殷红犹如啼血,玉蔓知道血玉的价值,心情澎湃如潮,但她没有鉴宝能力,倒有几分怀疑小奚儿轻易地将一块血玉给她,会不会是赝品? 回到家里,已经天黑,司老汉已经做了晚饭。 饭后,玉蔓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晚上睡觉的问题。 虽然已经和他结为夫妇,但是两人一直没有洞房,金薰更加没有机会。小奚儿只是睡在自己房里,冉竹和羝奴双重把守,就连一只母苍蝇也飞不进去。不过,反倒省了很多事情,金薰见她也没和小奚儿同房,因此倒也没来寻她晦气。 其实,当初嫁他也是无奈之举,她知自己嫁他完全出于前生的愧疚,只是想要弥补第一世她对他造的罪孽,并非缘于她有多么爱他。 何况,他才十四岁,男子本来就比女子晚熟,她的心理年龄已是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又经历了那么多,小奚儿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她在心里只当他是弟弟。 可是,现在回到娘家总不能和他分房睡吧? 这样必然引起司老汉的怀疑。 再说,羝奴和六顺今晚也要留在家里过夜,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房,只能和他睡在一个房间。 她收拾了厨房回到房间,小奚儿坐在床沿颐指气使地招呼:“打盆热水,我要洗脚!” 玉蔓瞪他一眼:“你大爷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爷了。 不过又怕他把司老汉吵了起来,不敢与他争辩,只有默默地给他打来了一盆热水过来,帮他脱了鞋袜,将他白净的双脚放入水中。 玉蔓搬了一只马扎过来,坐在他的对面帮他洗脚,正在酝酿怎么和他说今晚睡觉的事,却听他已开口:“虽然给你面子帮我洗脚,但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自己懒得洗脚而已,你千万不要以为有机会占我便宜。我告诉你,我的肉我的灵还有我的香香都是属于琪花姐姐的,你一样也别想占有。所以,今晚你到别处去睡,休想和我同床共枕。” 玉蔓:“……” “怎么?你果真想占我便宜吗?”小奚儿猛然将双脚一提,湿哒哒地缩到床里,“女淫贼,我今天来你家算是羊入虎口了。” 玉蔓:“……” “我告诉你,你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叫人了!” 玉蔓挫败地叹了口气,将擦脚布拧干丢了过去:“把脚擦干。”起身端着水盆去倒。 神经病! 也不知他是装病还是真的有病。 过了一会儿,玉蔓抱了一床被褥准备回房,却见房门已经被他从里上了插销,玉蔓简直快被逼疯了,他是有多怕她占他便宜? “小奚儿,给我开门!” “开门岂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司老汉和司宫已经睡去,她也不敢高声和他闹腾,压低嗓音:“你想让我在外面冻死吗?” “你可以到羝奴和六顺的房里,虽然三个人挤了一点,但也比较暖和不是?” 玉蔓无语,他会不会太大方了?让自己的老婆和其他两个男人一起睡? 忍无可忍:“你再不开门,我明天就告诉所有人,你的小宝贝长毛了!” 房门终于打开,小奚儿拖着一双夹棉趿鞋哭丧着脸:“算你狠!”又很委屈地回到床上,四仰八叉地摆出一副任人蹂躏的样子,“来吧!但你要温柔一点,我是第一次。” 玉蔓冷汗直冒,第一次了不起吗? 谁不是第一次? 玉蔓关起了门,打了地铺,朝他一喝:“下来!” “是了,你想在地上糟蹋我,这样你比较有成就感是不是?”小奚儿眼泪簌簌地落下,像是受了多大屈辱似的。 玉蔓哑口无言,他的哭戏会不会太好了? 然后又见他边哭边走下床,又在地铺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求你……轻一点……”像是伤心过度,声音都在哽咽。 “想得美!”玉蔓白他一眼,懒得和他纠缠,爬上自己的床。 第40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半夜,玉蔓觉得寒气越来越重,终究是怕小奚儿着凉,点起床头油灯,看见睡在地铺的小奚儿就如一只煮熟的虾蛄蜷缩在被褥中,地面湿气很重,估计是被冻坏了。 玉蔓起身下床,拿着他挂在椸枷上的狐白裘盖到他的身上,不想他竟一个激灵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惊怒地望她:“倒采花贼,哼,被我逮到了吧?我就知道,你会趁我睡熟的时候采了我!” 玉蔓真心服了他了,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时刻提防她占他便宜,她看起来有那么饥渴吗? 若说他在演戏,但也不可能演得这么彻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演,就连睡觉也不放过。 “到床上睡吧!” 小奚儿冷笑:“想让我跟你同床共枕吗?死了这条心吧!” “你到床上睡,我到地上睡!”玉蔓没好气地说,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人? 小奚儿微微一诧,继而摇了摇头:“不行,地上很凉的,女儿家睡在地上会生病的。” 玉蔓心头一暖,微笑:“你这少爷身子比女儿家还女儿家,还是乖乖到床上去,没得明儿头疼起不来。” “不要!” “听话。” 小奚儿想起“妻令如山”的约定,只有闷闷地回到床上,又说:“你也到床上来,让一个女儿家睡地上,要是传扬出去可是有辱我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美名。” “你不怕我占你便宜吗?” “你把地上的被褥抱上来,咱们分开被褥,你睡你的我睡的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碰我一个手指头,我顷刻死在你面前。” 玉蔓见他一副义正辞严视死如归的模样,她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他让她睡到床上? 又听他说:“左右天也快亮了,咱们不睡觉只管说一说话,我也不怕你趁人之危。” 玉蔓想着血玉戒指的事情,元府人多口杂,倒不如趁着在她家时向他问个明白。 于是抱着被褥到了床上,挨着他的身边躺下,他又嫌弃地说:“往外一点,不要靠得那么近。” “你不是说你这辈子是我的人吗?现在你怕什么?难不成我还会把你吃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竟然被人嫌弃成这个样子,自尊心也受不了不是? “我是你的人没错,但我现在只是一个孩子,你忍心糟蹋了我?” 这话说的,好像她处心积虑要糟蹋他的清白似的。 玉蔓懒得和他纠缠,左右是纠缠不过他的,直接进入主题:“血玉戒指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也不清楚。” “是谁给你的也不清楚?” “琪花姐姐给的呀!”小奚儿充满童稚的天真,仿佛这个答案理所当然。 “信不信我掐死你?” “掐死我你会守寡的。” 玉蔓估计血玉戒指必定事关重大,他绝对不肯轻易吐实,又问:“明年就要出门自主创业了,你想过去哪儿没有?” “爹爹自会安排。” “老爷让我来和你商量,估计他也想参考咱们的意见。” “爹爹一直希望在大都和杭州之间连接一条元家的商线,如今江南一带二哥已经发展到了江宁,剩下的就是江北一带了。” 玉蔓听他这么一说,就知他对家中的生意还是有些熟悉,估计暗里下了苦功,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漠不关心,心头无端就是一喜,问道:“你觉得老爷会派你到哪个地方?” “扬州。” “扬州可去得吗?” “你觉得呢?” “我又怎么知道?我对元家的生意并不了解。” “我也不知道。” 玉蔓难过地扭头看他:“香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是不是?”她一心想要救赎,可是对方并不给她救赎的机会。 “玉蔓姐姐,你对我的好我心里有数,我自当不会辜负你。”清瞳如水,仿佛可以让人一见到底。 然而玉蔓清楚,她并不能一下看透他。 这个少年浑身都是伪装,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没有关系,她对他没有恶意,总有一天他会明白。 玉蔓兰气轻吐,意兴阑珊地倚着床头,回头又见他一双妙目盈盈地注视着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地方。 此刻她的身上只有一层中单,玉体轻薄,曲线曼妙,确实能够激发雄性心里潜藏的某种欲望。 玉蔓急忙将被褥往上一拉遮住胸口,瞪他一眼:“看什么看?流氓!” 他虽只有十四岁,对男女之事未必清楚,但起码已经有了男女意识,上次清洁身体被他撞见,只怕早已在他脑海留下很深的烙印。 小奚儿默默地缩入被褥之中,又默默地背过身去,玉蔓偷瞄着他面容微微泛起红晕,像是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羞涩娇媚。 玉蔓窃笑,他有没有那么纯洁? 竟然害羞了! …… 回去的时候,玉蔓随便到集市上买了一些精致但不贵重的东西,她要开始选定小奚儿明年创业的地点,她能想到的只有去向元古鲁请教。 元古鲁本是商业奇才,可以说是元家的开国功臣,只是可惜被元嘉下毒暗害,如今只能卧病在床,手中的产业也渐渐地流失。 玉蔓想要拜访元古鲁,却也不能太过明显,所以她要拜访元府各房,像是在拉交情,显得她不是专门冲着元古鲁一个人去的,免得引起元嘉的怀疑。 先和小奚儿去向元老爷和杜夫人回话,又送了一些东西,说是父亲叫她带的,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元老爷倒是十分高兴,说道:“说起来,我们和亲家公还没见面,找个时间让他来家里坐一坐。” 当时提亲的时候,全权交给罗即管家办理,元老爷和杜夫人尚未出面,结婚当日,司老汉并未到场,只有司宫代替家里送她出嫁,因此两方亲家尚未正式见面。 玉蔓答应一声,先送小奚儿回到故园,让他回房补个觉,昨晚提防她就像提防贼似的一夜未睡,玉蔓不服也是不行。 接着,玉蔓又去拜访李氏,李氏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闲话,玉蔓自讨没趣,又去元嘉的花泉小院拜访。 可巧元嘉不在,接待她的是塔娜,玉蔓倒也轻松许多,虽然旧情已矣,但是面对元嘉的时候,玉蔓还是会有一些慌乱,他活在她记忆的深处,见证着她第一世所有的罪恶。 “哟,妹妹,你可真是客气,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的东西。”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客套一番,塔娜请她到了后厅偏堂去坐,吩咐丫鬟摆上茶点。 玉蔓早就听说塔娜是杭州路上万户府抚镇之女,出身高贵,和蒙古皇室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但是玉蔓却是第一次见她,相貌倒也普通,只是皮肤细白干净就如一块上等的羊脂玉,没有半点瑕疵。 这与玉蔓在21世纪看到的蒙古族女性的肤色有着很大的差异,玉蔓在元朝看到的蒙古人肤色普遍偏白,这是因为民族尚未完全融合的缘故。 第41章 以彼之道施彼身 塔娜戴着一顶高高的彩帛缀珠罟罟冠,身穿天蓝撒花窄袖曳地长袍,外罩一件宝相缠枝纳石失对襟半袖夹袄,身上披金戴银,一副雍容华贵的气派。 闲话之后,塔娜忽然说道:“我瞧妹妹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又如何肯屈居贺楼家那个粗蠢的丫头之下?” 玉蔓心如明镜,这是挑拨离间来了。 她虽确实与金薰相处并不和睦,但到底和她同为小奚儿房里,倘若真的闹得不可开交,必然引起元老爷的反感。 但凡作为长辈,莫不希望家庭和睦,何况元老爷对家和万事兴的理念深以为然,他深信治家如同治业的道理,明年小奚儿就要出门,如果这个时候小奚儿后院起火,说不定元老爷就会取消小奚儿出门的决定。 这种事情在元家也并非没有前例,比如小奚儿的四叔,当年就在出门自主创业前夕,房里的侍妾和大丫鬟争风吃醋搞出人命,结果元太老爷一气之下,给他下了禁足令。 元四叔从此失去插手元家生意的机会,倒是元老太爷临终之时给他留下一笔遗产,这些年倒也打理得不错,但终究失去了一次可以突飞猛进的机会。 玉蔓微笑:“小妹出身贫寒,如何能与金薰姐姐相比?” “妹妹休要妄自菲薄,单凭你帮老爷追回博古典铺一千贯一事,你就比金薰强得多。”塔娜势必要挑起玉蔓和金薰之间的战争,如此一来元老爷虽宠小奚儿,但见他如此不长进,就连一个小家都处理不好,自然也觉得他难堪大用,明年小奚儿出门也不会给他太多的资源。 玉蔓此刻有些懊悔处理博古典铺一事锋芒太露,只怕已经引起元嘉的忌惮,但是当时若不露出锋芒,又岂能引起元老爷的注意? “小妹也是误打误撞解决了这件事。” 塔娜端起面前的一碗热气腾腾的乌古台措,朝着玉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乌古台措就是现代的蒙古锅茶,茶混合奶,以及酥油、炒米、牛肉熬制而成,玉蔓知道乌古台措极富营养,虽然与她的饮食习惯不同,但她在21世纪待了六年,早已练就一只金刚不坏之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都能吃。 于是随着塔娜缓缓地啜了一口乌古台措,又听塔娜说道:“听说昨日四郎是先陪金薰回门的?” “是,金薰姐姐是嫡妻,香郎自然该先陪她回门。” 塔娜笑了一笑:“妹妹,不是做姐姐的说你,这个时候你就是要争,回门可是彰显身份的时候,你要让金薰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以后她自然就让你三分了。” “多谢姐姐指教。” 塔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笑道:“妹妹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招呼我,姐姐一定站在你这一边。” 玉蔓感动地说:“姐姐待我如此真心,小妹心头有一件事却不吐不快了。” “噢,何事?” “二公子在家吗?” “他出去了。” 玉蔓这才压低嗓音:“姐姐知道葛姬吗?” “知道,她是老爷的侍妾,是个倭娘。” 元老爷如今剩下的三个老婆,李氏和杜夫人都是庶妻,葛姬却是侍妾,她是日本逃难来的,元老爷见她可怜就收留在身边。 玉蔓第一世的时候,就是发现元嘉和葛姬私通这才与元嘉决裂,也造就了她最后被元嘉痛下杀手。 塔娜如今想要让小奚儿房里不太平,很好,她就让元嘉房里先不太平。 “妹妹到底想说何事?”塔娜看着玉蔓几次欲言又止,知道必有要事,因此忙不迭地又追问了一句。 “我若说了,还请姐姐不要生气。” “没事,有话不妨直说。” 玉蔓附到塔娜耳畔:“我见过二公子几次偷偷去了葛姬房里,姐姐,你说他们……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事?” 塔娜嫁给元嘉两年,一直夫妻感情融洽,再者元嘉也不常回家,因此她也没有注意元嘉和葛姬的猫腻,不过一经玉蔓提醒,似乎就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了。 当玉蔓还是琪花的时候,常做小奚儿的伴读,有一次小奚儿给她讲了一个“疑邻盗斧”的故事,有一个人怀疑邻居偷了他的斧头,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他看邻居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偷他斧头的人。 玉蔓正是利用“疑邻盗斧”的心理,虽然塔娜并未发现元嘉与葛姬的私情,但是玉蔓只要稍稍地提一个头,她自己就能想出一堆子虚乌有的事,而且越想越深。 何况,元嘉和葛姬的私情并非子虚乌有。 玉蔓看着失魂落魄的塔娜,心里暗笑,但是表面依旧装出关切的样子:“姐姐,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塔娜挤出一丝微笑:“我们蒙古女人生性豁达,没有那么小气。” 玉蔓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告辞。 人的心理会受视野的影响,游牧民族生活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们的心胸也会变得豁达,这一点倒是没有错。 然而,塔娜和元嘉终究结婚不过两年,倘若过了十几二十年之后,夫妻感情变淡的时候,身处一个男权社会,元嘉想要再娶纳妾,塔娜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此刻他们正值男欢女爱的时候,婚姻的激情尚未消退,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对自己的另一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占有欲,塔娜就算不与元嘉大吵大闹,只怕从此也会留下一个心结。 玉蔓出了花泉小院,长长吐了口气,虽然挑唆他人夫妻关系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但是谁叫塔娜先起的这个头? 这些宅斗的伎俩她在第一世的时候就已得心应手,如今只是牛刀小试,而且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第一世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太多的血腥。 玉蔓放松一下心情,这才朝着元古鲁的食苹斋走去,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元古鲁的身上,若他能够指点迷津,小奚儿明年将会有个好的开头。 元古鲁如今虽然卧病在床,但他的才干从来就没有人敢去质疑,元家最初制定的南北互通的商业方案就是他先提出来的,因此元家生意南北交融互通有无,才能从中牟取巨大的利益。 第42章 斋居卧病又一年 元古鲁和元老爷一样都还保留西夏髡发的习俗,但是元嘉、元傕和小奚儿都在汉地出生,因此学习汉人盘发和簪发的习俗。 元古鲁躺在床上不住咳嗽,房间的光线有些昏暗,点了一盏青黄的油灯。 等到元古鲁咳嗽止住,费听氏这才介绍玉蔓:“大郎,这是四房来的蔓妹妹,特意来看你的。” 元古鲁这才缓缓地抬头,眼窝深陷,略略打量玉蔓一番:“弟妹有心了,恕我不能起身还礼。” 玉蔓:“大哥不必客气。” “坐吧!”元古鲁声音虚浮就如一片絮花,若无大风托着随时都会坠落。 玉蔓坐下,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元古鲁的病情,大部分都是费听氏替他回答:“这都快病了快十年了,却是一点没有起色。” 玉蔓本想向元古鲁讨教小奚儿明年创业的地点,可是费听氏始终站在一旁,倒让玉蔓不能开口。 但她也不能将费听氏赶出去,毕竟费听氏才是食苹斋的女主人。 她倒没有怀疑费听氏,元古鲁卧病十年,费听氏依旧不离不弃,也是难能可贵。 只是玉蔓素知元府暗流汹涌,不得不小心行事。 然而元古鲁却主动开口问道:“小奚儿明年就要出门,弟妹是要跟随着去吗?” 玉蔓:“老爷如今就连地点尚未定下来,哪里现在就能想到由谁跟随香郎?” “跟随的人小奚儿倒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说句见笑的话,小妹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若是去了太远的地方,只怕会给香郎添乱。”说着玉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费听氏笑道:“妹妹这话说得实在,咱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得男人的雄图大志,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也就是了。” 说话间,就见食苹斋的房老梅姑端着一碗黄芪粥过来,玉蔓默默地看着梅姑,她知梅姑就是元嘉安插在元古鲁身边的奸细,如今竟然负责元古鲁的饮食,元古鲁的病又岂能好? 费听氏接过梅姑手中的黄芪粥,笑道:“大郎,一早你就没吃东西,我让梅姑给你熬了碗粥,你来尝尝。”说着就命梅姑扶着元古鲁起来。 玉蔓识趣地站了起来:“大哥大嫂,小妹就不叨扰了!”主人都开始吃饭了,这是委婉的逐客令,玉蔓就算没有从元古鲁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总不能赖着留下来吃饭吧? 费听氏客气地挽留:“蔓妹妹再坐一会子吧?” “不了,小妹也给回去伺候香郎用饭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梅姑,送一送蔓少奶奶。” 梅姑送着玉蔓出去,忽听屋里啪的一声声响,却是摔碗的声音,又听元古鲁带着咳嗽暴躁的声音:“粥都糊了拿来我吃,是我病了太久管不了你们了吗?” 玉蔓微微一怔,元古鲁从前最是平心静气的人,如何会为一碗粥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十年卧病,就如一个废人,往昔的抱负和梦想全都灰飞烟灭,任谁也会性情大变。 梅姑陡听元古鲁发怒,也是一惊,朝着玉蔓欠了欠身:“蔓少奶奶慢走,奴婢就不送你了。”毕竟黄芪粥是她送进去的,她又急急忙忙地回去向元古鲁请罪。 玉蔓忙了半天一无所获,心中恹恹不乐,更是心疼送出去的那些礼物,都是用钱买的哇! 闷闷地回到故园,陡然见到牛二正在打骂排草。 玉蔓冲了过去,问道:“排草,怎么回事?” 排草哭着说道:“奴婢刚才走路不小心踩了牛二爷的脚。” 玉蔓将排草护在身后,冷然望向牛二:“你怎么会在元家?” “我家老爷让我护送我家姑娘过来,怎么,少奶奶有意见?”牛二狂妄地望着玉蔓。 玉蔓心想贺楼家的人气焰真是嚣张,就连一个小小的牛二都敢这么目中无人,想到被牛二打傻的哥哥,又见被牛二欺凌的排草默默哭泣,一记耳光掴了过去。 牛二登时恼了:“小丫头,你敢动手?!”抬起蒲扇似的巴掌就要招呼过去。 “我现在是元家的少奶奶,你区区一个下人也敢和我动手吗?”玉蔓有恃无恐地将自己的面颊凑了过去。 牛二虽然蛮横霸道,此刻倒也不敢真的和玉蔓动手,毕竟这是元家,也容不得他胡来。 玉蔓冷笑一声,拉着排草:“排草,咱们走!” 接着听见正房大堂传来一阵号啕大哭,玉蔓急忙赶了过去,只见小奚儿坐在地上抱着一块血淋淋的黑色皮毛哭得声嘶力竭:“进宝哇进宝,你死得好惨哇!” 进宝! 玉蔓上次买了两条狼狗崽子,一只叫招财,一只叫进宝,进宝被小奚儿强行抢了回去,一直养在故园。 冉竹急忙过来拉着玉蔓:“少奶奶,你快劝一劝香哥儿吧,没得哭坏了身子。” 玉蔓忙问:“怎么回事?” “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把香哥儿的狗给杀了。” “什么?” 玉蔓大惊失色,进宝才刚断奶而已,是谁这么没有人性? 狼狗崽子才刚买来不久,玉蔓和它们尚未建立多少感情,但是毕竟一个弱小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死去,也由不得不愤怒。 “玉蔓姐姐,进宝死了!”小奚儿哭得就像一个泪人。 玉蔓虽然觉得他的哭戏有点夸张,但还是蹲下来柔声地安慰他。 又见羝奴和六顺将厨房的全灶瑾娘押了进来,羝奴粗暴地将瑾娘推到地上:“香哥儿,小的和六顺看到厨房炖了一锅狗肉!” “瑾娘,你为什么要杀死进宝,你知不知道它是玉蔓姐姐送给我定情信物?”小奚儿哭着质问。 定情信物? 玉蔓风中凌乱,还有人拿狗做定情信物的吗? 明明是他抢去的好吗? 瑾娘不停地磕头:“香哥儿明鉴,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平日还拿东西去喂进宝,怎么可能杀死它呢!” “可是厨房一向是你管的,你说厨房为什么会有一锅狗肉?” “奴婢刚刚回来,进宝的事我不知道啊!” 故园的房老明姑跑了过来:“香哥儿,此事确实与瑾娘无关。” 玉蔓看着明姑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她似乎知道什么,问道:“明姑,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杀死进宝?” 明姑吞吞吐吐地说:“奴婢刚才看到李嬷嬷端了一锅狗肉到了少夫人房里。” 小奚儿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狗皮一掷:“羝奴,六顺,你们跟我来!”小奚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玉蔓小声吩咐排草:“去把夫人请来。” 元家信奉佛教,尤其杜夫人更是一个虔诚的信女,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斋戒,幸运的是今天正好就是十五,狗肉又是佛门大忌,金薰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第43章 引风吹火冷眼观 牛二在玉蔓那里受了气,立即跑到金薰的西厢房里告状,金薰正在美酒配着狗肉大快朵颐,一听牛二添油加醋地告状,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贱人!”金薰重重地将筷子一摔,就要出门与玉蔓算账。 不想小奚儿一脚把门踹开,喝道:“臭婆娘,是你杀了进宝吗?” 金薰一怔:“进宝是谁?” “就是养的狗。” 李嬷嬷做贼心虚,已经退到金薰的身后。 金薰立即反应过来,笑着招呼小奚儿:“香弟,你说的是那条狗呀,狗要在小的时候杀了才好吃,要是养大了肉就粗了。你来闻闻,可香了呢,要是配了上等的女儿红更是一绝,你来尝尝。” 玉蔓真心无语,天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开眼的女人? 她只道小奚儿养狗是为了拿来吃的吗? 桌上放着一锅的狗肉,小奚儿泪眼汪汪,痛声说道:“羝奴,把这臭婆娘给我阉了!” 玉蔓无声地张了张嘴,她倒要看看羝奴怎么把金薰给阉了,阉的到底是哪个部位。 羝奴猱身就朝金薰扑来,牛二立即挡在羝奴前面,伸手一拳砸向羝奴,喝道:“小贼骨头,你要造反吗?” 羝奴被打一拳,一点事情没有,一拳朝着牛二砸了过去,牛二一枚带血磨牙就从嘴里喷了出来。 牛二托着下巴惊恐地看着羝奴。 玉蔓暗暗地为牛二喝彩,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牛二饶是在外如何欺行霸市,但是面对羝奴却也只能甘拜下风。 羝奴直接拖着金薰往外而去,金薰大叫:“你个臭黑鬼,你敢这么对我,我是少夫人,我要到衙门告你去!” 羝奴不管,看到天井之中摆放五口梅花状排列的荷花缸,如今已是寒冬,缸里的荷花已经残败不堪,只有一堆皱巴枯萎的荷叶漂浮水面。 羝奴提着金薰就要往水里塞进去。 玉蔓无语,敢情不是“阉了”而是“淹了”。 不过这大冷天的,要是淹了也未必比阉了舒服。 玉蔓看到垂花门外排草已经带着杜夫人赶来,这个时候就该轮到她出场了,由于她第一世的经历,所以她处理问题的手段也未必光明,但总算还是朝着相对正义的方向去的。 “住手!”玉蔓喝了一声。 羝奴一怔,他对小奚儿忠心耿耿,也知小奚儿的心偏向玉蔓,所以玉蔓的话他多少是听一些的,不禁又望向小奚儿。 小奚儿奇怪地望着玉蔓:“姐姐,你有更好的处罚方式吗?” “金薰姐姐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这大冷天的你要把她丢到水里岂不是冻死她了?”玉蔓义正辞严。 “她杀了我们的定情信物。” “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妄下论断。” 就听杜夫人的声音传来:“又出什么乱子了?” 小奚儿哭着跑了过去:“娘,这个臭婆娘杀了我的进宝。” “进宝是谁?” “进宝是我养的一条小狗崽。”小奚儿可怜巴巴地抹着眼泪,“这臭婆娘还把它拿去煮了吃。” 杜夫人本来极为偏袒金薰,如今金薰竟然触犯她的信仰,登时恼怒不已:“混账!香儿已经拜在菩萨门下,竟然到了他的房里如何敢吃狗肉?今天是我斋戒,你也不怕菩萨怪罪吗?” 金薰看到杜夫人发火,心中已是慌乱,她平日在家从未有过约束,哪里想到嫁到夫家竟有如此多的条条框框? 玉蔓忙道:“夫人息怒,我瞧这狗不是金薰姐姐杀的,她一个富家小姐又如何懂得屠宰?她估计也不知道那是狗肉才吃的,所谓不知者不罪嘛,是不是金薰姐姐?” 金薰也来不及细想玉蔓为什么帮她,但她一见杜夫人满面怒容,也只有硬着头皮点头:“是,夫人,儿媳确实不知那是狗肉,也没想过要杀香弟的狗。” 小奚儿也想不通玉蔓为什么要为金薰说话,急道:“玉蔓姐姐,进宝的尸体如今就在她的桌上,证据确凿,你为什么反倒帮她开脱?” 玉蔓望了小奚儿一眼:“这定然是她手下的人不开眼,咱们房里的人素来是规规矩矩的,就是李嬷嬷和玲珑平日也都安分守己。进宝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杀死了,自然是外面的人干的。” 她忽然就将目光落在牛二身上:“该不会是牛二爷吧?” 牛二急道:“你个死丫头,你血口喷人!” “我到底是元家的少奶奶,你骂我是死丫头,如此不知规矩,你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胡说八道!我第一次来故园,又怎么知道姑爷养了一条狗?” 玉蔓冷笑:“正因为你不知道进宝是香郎养的,你才敢下此狠手!” 说着,又朝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李嬷嬷已经吓得满头大汗,这冬天的能冒这么多汗,也真是难为她了。 进宝来到故园也没几天,一直养在厨房,她只道是厨房的瑾娘养的,哪里知道是小奚儿养的,金薰吩咐一声,她也就立马去办了,料想瑾娘一个全灶,就算少夫人吃了她的狗,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她万万也没想到会惹这么多的事端,她是一个下人,杜夫人看在贺楼家的面上多半不会责罚金薰,但她人微命贱可就说不准了。 她已是一大把年纪了,可经不起家法,接到玉蔓的眼色,想都没想就朝牛二一指:“牛二,是你杀了狗来骗姑娘吃,你还不认罪吗?” 牛二急道:“李嬷嬷,你……” 话未说完,就见金薰眸光如刃地瞪了过来:“牛二,你好大的胆子!” 自家的姑娘发话,牛二只有打碎了牙和血吞,他自然不能指认金薰,否则回到贺楼家也有他受的,他总不能元家和贺楼家两边都得罪了,那么以后他也别想在杭州城待下去了。 少不得替金薰挡了这一刀,回到贺楼家还能落个忠心的名声讨些好处。 牛二跪到小奚儿面前:“姑爷,是小的有眼无珠,杀了你的狗,还请姑爷恕罪。” 杜夫人本来还有一些为难,倘若真是金薰杀狗,她该不该处罚金薰,处罚了怕伤了贺楼家的颜面,毕竟她还指望贺楼家能帮小奚儿一把,不处罚金薰,她的威严又摆在哪里? 但是牛二既然主动认罪,一切都好办多了,杜夫人沉声喝道:“不开眼的东西,拖出去狠狠地打!” 第44章 问莲心知为谁苦 杜夫人交代金薰一个月不许进入佛门之地,怕她吃了狗肉冲撞菩萨,金薰本来也不烧香拜佛,自然没有异议。 杜夫人走后,继而前院传来牛二鬼哭狼嚎的惨叫,李嬷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朝着玉蔓欠了欠身:“方才多谢少奶奶出言相助。” 玉蔓淡然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怕姐姐受到牵连。” 金薰乜斜地望她:“你有这么好心?” 玉蔓委屈地道:“姐姐,你忘了小妹前番说的话了吗?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小妹出身卑微,又没什么本事,能够侍奉香郎和姐姐已是福分,哪敢奢望其他?姐姐就不同了,你是豪门出身,见过的世面自然要比小妹多了去。咱们这房里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姐姐,如今有些人巴不得姐姐出点什么事才好,这样香郎就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金薰自然知道玉蔓说的“有些人”指的是哪些人,又愤愤地道:“香弟又何尝将我当成左膀右臂?刚才竟然忍心把我淹了!”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香郎,他不过那么一点大的孩子,他又懂得什么?平日又被家里宠坏了,无法无天惯了,任谁得罪了他都是六亲不认的。你如今是他的嫡妻,又比他年长,少不得以后要多为他操心,说到底他好了你才能好,我们大家才能好。” “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坏小子,我一片真心待他,他竟一点也不领情,把我当成仇人!”金薰说着心里忍不住委屈起来。 玉蔓心想,废话,你都要霸上弓强行把人给玷污了,他能不把你当成仇人吗? 她又笑了笑:“姐姐,小妹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想说什么?”金薰依旧对玉蔓没好气。 “香郎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恕小妹直言,姐姐有时候的做法……只会把香郎吓得越来越远。”玉蔓究竟也是藏了私心,她可不想看到金薰真的霸上弓把小奚儿给摧残了,毕竟小奚儿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就被摧残了也太不人道了。 “为什么?我喜欢他,自然什么都愿意给他的。” 玉蔓无语,你要给也要人家想要才行,这要放到现代早就送派出所了。 此刻玲珑轻轻说了一句:“姑娘,少奶奶说得是,姑爷毕竟是在杜夫人身边长大的,杜夫人是汉人,所以姑爷的性情也与府里的其他公子不同,他更喜欢汉家姑娘的矜持。” “矜持?”金薰冷笑,“要是每个人都矜持,还怎么生孩子?” 玉蔓冷汗下来,她是多想生孩子啊? 不过玲珑的话倒让金薰内心有了动摇,玲珑是她身边的人,与玉蔓不同,因此玲珑的话更能让她信服,看来她真的要改变一下策略。 她又瞪了玉蔓一眼:“你今天和我说这些话到底什么居心?” “姐姐,小妹哪里有什么居心?”玉蔓的哭戏虽然不如小奚儿那般神乎其技,但装装委屈还是会的,“姐姐可是怪我让牛二受责罚了吗?我这也是弃车保帅,不然的话现在挨打的就是你了。你若受罚,整个元府的人以后岂不都拿我们四房当做笑柄了吗?” 李嬷嬷刚刚受了玉蔓的恩惠,也来帮着玉蔓说话:“是呀姑娘,少奶奶对你一片赤忱,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心。”说到底,李嬷嬷也不愿金薰再惹是非,毕竟她一出事受累的还是他们下人。 金薰看着玉蔓的目光依旧充满敌意:“你抢了我的香弟,这件事又怎么算?” 玉蔓继续装可怜:“姐姐,明明是小妹认识香郎在前你认识香郎在后,怎么反倒成了我抢了香郎了呢?”当时假怀孕的时候,她和小奚儿对外宣称三个月前就认识了,自然要比金薰认识小奚儿要早。 金薰一时无言以对,倒也觉得理亏,又见玉蔓委屈难过的光景,心里倒有一些过意不去,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以后你若真心奉我为长,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甩着胳膊兀自朝着西厢走去。 玉蔓轻轻地吐着幽气,刚才是装委屈,现在她的心里倒真有些委屈,她虽家贫,但到底是良家女,如今做了小奚儿的庶妻,本来就有一些不甘,而且还要奉金薰这么一个粗蠢的女人为长,她的心气也受不了。 但是一切都是为了小奚儿。 小奚儿犯浑,她可不能犯浑,虽知金薰是元嘉绑在小奚儿身边的雷,但是金薰背后的贺楼家族这个时候还不能得罪,否则这颗雷无须元嘉引爆,直接就自爆了。 前庭依旧传来牛二鬼哭狼嚎的惨叫,玉蔓的心情登时就愉悦起来了,总算为她被牛二打傻的哥哥出了一口恶气。 玉蔓步履轻盈地朝着前庭走去,但见牛二被绑在一根长条凳上,大冷天的竟被扒得精光,两个家丁执着长棍节奏分明地朝着他的后背砸了下去,血肉沫子四处溅开。 玉蔓见他光着身体,耳根有些燥热,于是就没过去。 小奚儿跷着二郎腿倚着一只大圈椅,惬意地品着一杯香茗,他人生的宗旨就是虐人为快乐之本,牛二落在他的手里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又见瑾娘捧着一只陶瓷盐罐走了过来,朝着玉蔓行了一礼。 玉蔓问道:“拿盐做什么?” “香哥儿要的。”瑾娘答了一声就朝小奚儿走了过去。 小奚儿忽然喝了一声:“停!” 两个执刑的家丁停了下来,小奚儿走到牛二的身边:“你是贺楼光身边的二牛?” “回姑爷,小的叫牛二。” “噢,你大哥是不是叫牛大?” “回姑爷,小的大哥叫牛逼,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噢,牛逼死了,看来你也是个可怜人,刚才是不是打重了?” 牛二看着小奚儿和颜悦色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憷,快要哭了:“姑爷,看在我家长公子的面上,请你放过小的吧?” “看在贺楼光的面上,我自然是要放了你,但你现在满身是伤地回去,贺楼光看到之后一定会怪罪我的。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元家祖传的疗伤圣药,等到伤好之后我自然会放你回去。” 牛二身体朝下被绑在长凳上,因此看不到小奚儿手里拿的盐罐,但料想小奚儿不会这么好心,忙道:“姑爷不必客气,小的回去之后一定不会长公子提起此事……啊!” 牛二一声惨叫,玉蔓看时小奚儿已经抓了一把盐巴动作温柔地在给牛二做SPA,边做边说:“这叫盐疗,有助于愈合伤口,亲爱的,我的力道还可以吗?”他的双手正在牛二的伤口卖力地按摩。 牛二没有说话,因为他已说不出话,盐巴侵入伤口的血液之中简直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牛二的眼珠都快凸了出来,整个表情疼得都在扭曲和抽搐。 玉蔓暗暗皱着秀眉,大步走了过去。 第45章 若似月轮终皎洁 玉蔓甩手将小奚儿手中的陶瓷盐罐打翻在地,羝奴以为玉蔓要对小奚儿动手,飞快地挡在小奚儿面前,铜铃似的眼珠直直瞪着她。 玉蔓如今是故园的少奶奶,倒也不怕这个浑人,冷声说道:“让开!” 羝奴现在虽不敢对玉蔓动手,但是保护小奚儿依旧是他的职责所在,因此就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地挡在小奚儿面前。 然后听到小奚儿冷声说道:“让开!” 羝奴这才温顺地退到一旁。 小奚儿缓步走到玉蔓面前执起她的双手:“玉蔓姐姐,咱们是不是也把这头牛的皮剥下来替进宝报仇?”他的眸间闪烁着兴奋的光泽,“我知道有一种剥皮的方法,先在这头牛的头皮挖一个小洞,然而让人朝里不停地吹气,皮肉逐渐分离,嘿嘿,这就叫吹牛皮。”忽然又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头牛已经打得遍体鳞伤,牛皮会漏气的,还是等他养好了伤再说。” 虽然小奚儿没有故意渲染,但是玉蔓听了他的话还是会有一些心惊肉跳,这么残忍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那么自然轻松。 果然是个小魔头。 忽听六顺叫道:“香哥儿,牛二昏过去了。” 小奚儿轻描淡写地说:“拿水浇醒了他,再找一只山羊舔他的伤口。” 玉蔓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肝颤了一下。 先是把人打得遍体鳞伤,再拿盐巴腌浸他的伤口使其最大地刺激疼痛,然后又找山羊过来,山羊嗜咸,必然去舔伤口,一方面舔干伤口的血液一方面又让盐巴成分更深地沁入伤口。 折磨人的手段一环接着一环,环环相扣,牛二就算铁打的身子只怕也会熬不下去。 玉蔓忧伤地望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年,天使的面孔魔鬼的心,这不是她想要的香哥儿。 “跟我走!”玉蔓抓着他的手朝着正房走了过去。 到了内堂,小奚儿看着忧心忡忡的玉蔓,小声地问:“玉蔓姐姐,你不高兴吗?” “我说的话你会听吗?” “咱们拉过钩的,你的话我自然是会听的。” “你这么折磨牛二,不怕搞出人命吗?”虽然牛二作恶多端,玉蔓也想治一治他,但从没想过要他的命。 “他只是贺楼家的家奴,死了左右给他一二百两的烧埋银也就是了。” 玉蔓越发心寒,生命在他眼中竟如草芥一般,她缓了口气:“香郎,把他放了吧!” “他是一个坏人,杀死进宝的坏人!” “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小奚儿兴奋地跳到罗汉榻上,盘膝坐下,“姐姐,你要讲什么故事?” 玉蔓在他身边缓缓坐下,叹了口气:“从前,义兴出了三害为祸乡里,百姓苦不堪言,一位好汉自告奋勇前去除害,他射杀了第一害南山虎,又花了三天三夜斩杀了第二害长桥蛟,志得意满地回到乡里,可是乡亲见他凯旋归来不但无喜反而更忧……” “嗨,我当是什么故事,你讲的是‘周处除害’的故事,这故事在《晋书》和《世说新语》都有记载,我早就看过了。”小奚儿对她的故事没有多少兴趣。 这本是第一世的时候小奚儿对她讲的故事,她只记得一个大概,也忘了主人公叫周处,听他提起,才道:“你既知道这个故事,难道就没什么感悟吗?” “感悟什么?”小奚儿蓝眸透着未谙世事的茫然。 “周处射虎斩蛟,自以为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其实他纵横乡里胡作非为才是乡亲眼中最大的祸害,他比南山虎和长桥蛟的祸害更大,所以就算他杀了南山虎和长桥蛟,乡亲也不会高兴,因为最大的祸害没死。” “姐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现在我也不高兴。”玉蔓难过地望着他,“香郎,你说牛二是坏人,但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是比他更坏的坏人。” 小奚儿失了失神,恍惚地说:“你说我是周处?” “牛二虽坏,但他也想不出你那些折磨人的方法。” 小奚儿从罗汉榻走下来,带着眼底的泪光哀怨地望着她:“我听六顺说,你哥哥当年是被牛二打傻的,我只想为你出一口恶气,你竟然说我是坏人?” 玉蔓微微一怔:“你……你是为了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杀死进宝的人是李嬷嬷,吃进宝尸体的人是金薰那个臭婆娘,和牛二没有半点关系,你故意诬告牛二不就是为了替你哥哥报仇吗?” 玉蔓看来是低估他了,既然已经被他说破,只有老实承认:“是,我是故意扯上牛二为我哥哥报仇。” “你也是一个坏人,凭什么说我?”小奚儿情绪激动,眼泪就从面颊无声地滑了下来。 玉蔓缓缓起身,上前,指尖轻轻地揩去他的泪痕,柔声道:“我可以坏,但你不可以坏。”她的双手已经沾满血腥,可他不一样,他是干干净净犹如玉人一般的美少年,他的人生才刚开始,而她已经历经三世。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我的夫君是个好人。” 小奚儿怔怔地看着眼前清愁似怨的女子,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流动她的波光,那是她的眼泪,他又轻声地说:“是我受了委屈,你又哭什么?好没道理的人。” “你若果真听我的话,就去把人放了。” “就这么便宜那头牛吗?” “已经不便宜了,你都快把他打死了。”是不便宜,以元家的势力打死个家奴自然也不会拿小奚儿治罪,但烧埋银总是要给的,也是一大笔钱。 小奚儿心不甘情不愿,闷闷地说:“我忽然有些后悔跟你拉钩,现在什么都要听你的话。” 玉蔓不禁莞尔:“拉过钩就不许反悔了,否则你就是小狗。” 又把他拉了过来,拿着自己的手帕把他的泪痕拭了干净,宠溺地责备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话吗?” “或许,前世我是一株无根的草,你是一个无心的人,你拿水来浇灌了我,此生我注定要拿一世的眼泪还你。”他有些天真又有些痴傻地笑了一下。 玉蔓一怔,这不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木石前盟吗? 难道《红楼梦》的传说竟是从他开始的吗? 但是,到底谁是贾宝玉谁是林黛玉? 第46章 岂知弦外有遗音 放了牛二之后,小奚儿立即吩咐六顺找了一个风水先生过来,又让风水先生找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进宝——只剩一张皮毛的进宝。 小奚儿赏了风水先生两贯钱,风水先生乐颠乐颠地去了。 玉蔓头疼不已,依旧如此败家,把小奚儿抓了过来:“以后你的钱归我管!” 小奚儿十分爽快:“行呀,你爱管就管呗!” 风水宝地就在西湖边上的一棵柳树下,小奚儿抱着狗皮一路哭哭啼啼就像孝子哭丧似的,羝奴为了配合小奚儿竟然生生地掉了两滴眼泪。 旁边走过的游人指指点点,玉蔓尴尬不已,只有假装不认识小奚儿和羝奴,否则旁人也会把她当成神经病。 羝奴拿着铁锹在柳树下挖了个坑,小奚儿亲手把狗皮埋了进去,拿着准备好的木制墓碑竖立起来,羝奴再把土掩埋进去。 玉蔓看着木制墓碑黑漆工整写着:元府爱犬进宝之神位。 立碑人:杜奚。 游人看到小奚儿的名号纷纷散去,想来小奚儿的恶名已经传遍整个杭州,人们避之不及,边走边说:“原来是元府的小魔头,怪不得疯疯癫癫,拿了一张狗皮下葬,而且哭得死去活来,简直就是一个白痴!” 埋葬进宝之后,小奚儿拉着玉蔓到了湖心亭,又叫羝奴去买几样点心过来。 玉蔓陪他坐下,看着西湖美景心旷神怡,她想起第一世的时候,曾经和小奚儿一起到此出游,也是在这个湖心亭上,她起了歹心装作不小心将他撞入水中。 可是小奚儿命不该绝,被人救了起来,回到家里,他也向家长告状,反而处处为她掩饰,他一直以为那一次是她不小心。 可她不小心的次数太多了,如今他只怕也开始怀疑了吧? “玉蔓姐姐,你今早你去看望大哥了吗?”小奚儿忽然问了一句。 “嗯。” “大哥病情如何?” “一直咳嗽,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小奚儿惊异地望着玉蔓,“你以前见过大哥生病什么样子?” 玉蔓心头一颤,这家伙可真心细如发,这么微小的细节都被他捕捉到了,忙道:“我是听大嫂说的。” 小奚儿没有怀疑,他就算再聪明也决计想不到有魂穿重生这一回事,就连玉蔓本人若非亲身经历,就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大哥有说什么吗?” “你是不是猜到我去看望大哥为了什么?”玉蔓眸光闪动地望着少年,她就说他是在装聋作哑,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昨晚你占我便宜的时候……” 玉蔓气恼地打断:“我没有占你便宜!” “你表面没占我便宜,谁又能说得准你心里没占我便宜呢?” 玉蔓竟无言以对。 真是有够无赖,明明是他心里占她便宜,否则当时他脸怎么红扑扑的? 一定想着什么奇怪的事。 又听他说:“你昨晚问我明年出门要做营生的地点,想必大哥给你答案了吧?” “我倒是委婉地问了大哥的意思,但是大哥好像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奚儿轻轻摇头:“大哥不会不明白的。” 玉蔓想想也是,元古鲁久经商场,商场之上说话有着各种技巧,有些话并不明说,隐隐晦晦地透露一点苗头或许就是极为有利的信息,一个成功的商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懂得察言观色,元古鲁不可能不明白她的话。 难道……他根本就不接这个茬? “你把当时的情景一五一十地给我复述一遍。” 于是玉蔓就将拜访食苹斋的过程从进门到离开详细地讲了一遍,因为才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回忆起来也很容易。 讲到元古鲁摔碗一段,小奚儿忽然问道:“你说大哥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粥都糊了拿来我吃,是我病了太久管不了你们了吗?’,我看过梅姑送来的黄芪粥,也没熬糊了,想是大哥久病在床心情不好发脾气吧!” 小奚儿单薄的嘴角勾起一段好看的弧度:“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玉蔓一愣。 小奚儿惋惜地叹道:“枉你生了一对亲亲好屁股,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玉蔓无语。 关她屁股什么事情? 她又不是拿屁股想问题的。 他的思维逻辑依旧如此变态而不可理喻。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你是第一次去见大哥,大哥就算心情再是不好也不可能在客人面前发脾气;第二,你看到梅姑送的黄芪粥没糊,大哥却偏说糊了。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 玉蔓细想一下,微微颔首:“你是说大哥的话另有玄机?” “糊粥,湖州。” 小奚儿知道元古鲁的答案之后心情大快,脚步轻快地走出湖心亭,两只绣着栀子花边的琵琶袖迎着水面吹来的寒风烈烈招展,俊秀的背影沐浴稀薄的日光仿佛梦幻一般。 玉蔓暗想元古鲁不敢明着指点她,估计是因他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他或许已经发现身边安插了元嘉的奸细,可他如今卧病在床行动不便,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玉蔓看着小奚儿带着羝奴已经走过浮桥,急忙追了过去,轻轻拉住小奚儿的手,明眸婉转地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什么?” “湖州。”玉蔓泛动喜悦的眸光,“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少来!昨晚你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他刚才说元古鲁和他想的一样,自然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玉蔓目光灼灼,小奚儿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继而耸了下肩:“好吧,我承认昨晚我确实对你是有一丁点的戒备,毕竟你是一个不要脸的女淫贼,你都可以偷窥我沐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所以我对你有一丁点的戒备也是很正常的,你说是吗?” “你才女淫贼呢!”真心受不了他,哪有说自己老婆是女淫贼的?何况她也没淫过他好吗? “显而易见,我是男的。” 玉蔓白他一眼,又问:“你现在为什么又不对我戒备了?” “瞧你这色眯眯的小眼神,我时刻都要保持戒备。”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小奚儿心里对她已然放下戒备。 因为明年就要出门,这个时候他不能和元古鲁走得太近,以免引起元嘉的怀疑。但玉蔓拜访元古鲁却是情理之中,她刚嫁入元家,自然是要到各房走动一下联络感情,这也是人情世故。 她能主动为自己做这些,想来和他是一条心的。小奚儿默默地想。 “你才色眯眯呢!”玉蔓不爽地瞪他,也不知道是谁昨晚一直盯着她的胸口,到底是谁色眯眯? 小奚儿竟然没有反驳,玉腮生辉嫩嫩的红,想来他也默认了自己“色眯眯”的行为。 玉蔓为免他又在脑海中想什么奇怪的事,急忙回到正题:“为什么你和大哥都觉得湖州比扬州合适?” 第47章 祗在深谋不在兵 听了小奚儿的分析,玉蔓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深藏不露。 元家的生意尚未涉足江北之地,元老爷为了开拓南北商线,很有可能会将小奚儿的创业地点选在繁华似锦的扬州。 元家规定子孙出门创业要选一块没有根基之地,小奚儿前面的三位哥哥也是如此,但是他们选的都是江南之地,与小奚儿跨江去扬州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创业的时候虽在本地没有元家的根基,但是周边州县都是有着元家商业势力照应,有些还是母族培养的亲信。就拿简单的进货来说,他们可以直接到元家的工厂进货,虽然也要付钱,但至少是内部价。 简单来说,小奚儿的三位哥哥是在元家的商业网内自主创业,虽然元家表面并不插手,但是他们可以利用的资源实在太多。 倘若小奚儿被安排到扬州,元嘉和元傕的商业势力就在长江对岸虎视眈眈,他们极有可能就将小奚儿锁在江北,小奚儿从江南带不过去任何的资源。元家的商业版图在江北还是一片空白,因此也没几个人会卖元家的面子,小奚儿人生地不熟要与本地人争利,可以想见有多困难。 万事开头难,倘若小奚儿能在扬州慢慢地熬,或许能够熬出头,然而元老爷给的考察时间只有一年。创业之初,首先要在扬州站稳脚跟,接着了解市场的动向,选择适当的行业,并且需要做出成绩,这一年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显得太仓促了。就算真的做出一点成绩,也难保元嘉和元傕不会暗中破坏,天高皇帝远,元老爷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但是湖州不同,湖州是湖州路最为繁华的地带,有利商品流通,而且元家没有生意在此,符合自主创业的规定。最重要的是,湖州路的东面是嘉兴路南面是杭州路,这两路都是元家南下最先发展的地方,大部分的生意都直接握在元老爷的手中,不属于元嘉和元傕的势力范围。 这么一来,元嘉和元傕也不敢在湖州明目张胆地对小奚儿动手,就连商业垄断的手段也使不得,因为没有自家人垄断自家人的道理,无数双的眼睛在哪里看着呢!小奚儿现在毫无根基,最怕的就是有人对他商业压制,他没有能力去反抗。 小奚儿要么走得远远的去一个元嘉和元傕触手不及的地方,要么就在家门口的地方稳扎稳打,但是因为时间有限,他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否则路上就把时间给耽搁了,所以只能选择后者。 玉蔓觉得小奚儿考虑得还有一些不周到的地方,但对于一个从未插手生意的十四岁少年而言,他能想到这些已经殊为难得了。 “可是,老爷想要连接南北商线,所以元家的生意从来都是纵向发展,杭州路既然已经接上嘉兴路,老爷应该不会多此一举接上湖州路吧?”此刻他们坐在西湖边上的深味楼上,玉蔓一边吃着酒菜一边问道。 小奚儿墨眉微蹙:“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如我们南下去绍兴路?起码也算是在纵线上了。” 小奚儿一本正经地轻轻摇头:“这两年绍兴路不大太平,明教四处作乱,听说明教之中很有一些好色之徒,要是把我劫了去献给什么女山大王,我的清白可不就此毁了吗?” “少臭美了,明教中人都是英雄好汉,他们杀的都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明教似的。” “当然,明教教主张无忌义薄云天……”说着,玉蔓忽然停了一下,貌似这个时候张无忌还没出世,不过反正都是金庸大师虚构的人物,小奚儿也不可能知道,于是接着往下说,“他可是我最欣赏的男人,可会赚钱了呢!” 欺负小奚儿没有看过《倚天屠龙记》,玉蔓胡编乱造,活脱脱地将张无忌一代大侠说成满身铜臭味的商业巨子。 小奚儿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欣赏的不是张无忌,而是欣赏他的钱吧?” “会赚钱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小奚儿嗤之以鼻:“财迷。” 玉蔓和小奚儿正在乱扯,旁边一桌的男子默默地听着,不时忍俊不禁地低头微笑,一壶梨花白喝到见底的时候,他招呼了伙计过来,掏出一百文银票放到桌面,又指着玉蔓一桌:“这桌朋友的酒菜算我账上。”继而起身施施然地去了。 玉蔓望着他青衫落拓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而又问小奚儿:“你朋友吗?” 小奚儿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想来是他听说了我大元朝第一美少年的名号来巴结我的吧?” “懒得理你。”玉蔓真心受不了他的自恋,要是当做玩笑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自恋得如此认真。 离开深味楼,二人一路讨论明年出门自主创业的地点,玉蔓很认真小奚儿很胡闹,玉蔓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真的决定是湖州了?”玉蔓扭头看他。 小奚儿点头:“目前只有湖州最为合适。” 玉蔓知道,明年的自主创业只是作为元老爷的考查之用,自然是选择最有利的环境,湖州也未必就会成为小奚儿以后发展的根基之地,所以不必考虑长远的利益,只要明年一年能够做出成绩,元老爷就会交出一些产业让他打理,这才是他培植商业势力的时候。 回到元府,但见一群下人正在窃窃私语,看到他们过来一时作鸟散状,玉蔓叫住一个丫鬟:“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丫鬟唯唯诺诺:“没……没说什么。” “我远远地听见你们在说二公子,二公子出了什么事了吗?” 丫鬟硬着头皮说道:“二少夫人刚才……刚才和二公子吵了一架……然后二少夫人就回娘家去了,老爷正把二公子叫去训斥呢!” “好了,去吧!” 玉蔓心下暗喜,看来挑拨离间起了用处,塔娜出身蒙古贵族,身份高贵,从小估计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元嘉和葛姬的事情对她而言就是一种侮辱,她的心气也受不了。 只是不知,塔娜有没有将元嘉和葛姬的事情抖搂出来。 第48章 相逢江北又江南 玉蔓等了半天,葛姬安然无恙。 看来塔娜虽和元嘉大吵一架,但也顾全大局,没将他和葛姬的事情抖搂出来。 葛姬虽是元老爷的侍妾,百年之后也要给他儿子收继,但是眼下元老爷尚在世上,葛姬还是他的女人,元嘉若敢染指,必然引起元老爷的震怒,葛姬也不可能一点事情没有。 元嘉虽然就此免过一劫,但他气走塔娜,终究免不了元老爷一顿训斥,塔娜之父可是杭州路上万户府的抚镇,位高权重,元家也不敢得罪,元老爷又让元嘉备了厚礼前往塔娜家中谢罪。 次日,玉蔓和小奚儿一同拟定的房规已被元老爷通过,小奚儿召集故园众人到了正厅,管事的石伯宣读房规,旨在众人谨记并且遵守。 然后,小奚儿又让石伯将房规贴到正房外头的一面影壁之上,接着又对金薰说道:“金薰姐姐,以后就由你执掌房规。” 金薰像是听错似的:“我?”昨天才刚刚杀了他的狼狗崽子,他差点没把她淹了,现在竟然让她执掌房规? 众人也是一愣。 小奚儿沉声问道:“你不愿意?” 金薰忙不迭地点头:“愿意愿意。” 李嬷嬷和玲珑也很为金薰欣喜,看来姑爷并不对她家的姑娘反感,否则又怎么会委以重任呢? “你既执掌犯规,就当以身作则,你可做得到吗?” 金薰其实心中也有一些打鼓,但难得她的香弟如此信任他,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于是脆声应道:“妾身自当不负夫君重托。” “以后这一房的人都要交由你来约束,你是第一次管家,想必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遇事多与石伯和明姑商量商量。” “是。”金薰忽然变得乖顺许多,破天荒的第一次朝着小奚儿盈盈行了一礼。 众人散去之后,小奚儿望了玉蔓一眼:“玉蔓姐姐,我让金薰姐姐执掌房规,你不会生气吧?” 玉蔓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你做得很对。” 她很明白小奚儿的用心,就如现代的中小学班主任往往会让最为调皮捣蛋的学生当班长一样,金薰一直无法融入故园这个大家庭,让她执掌房不仅让她约束下人,有意无意地她也能约束自己,培养她的集体荣誉感和责任感。 再者,金薰是嫡妻,故园之中除了小奚儿就数她的身份最高,小奚儿不执掌房规自然该由她来执掌,否则又该重蹈元老爷的覆辙。 元老爷的嫡妻死后,按理是该李氏上位,然而元老爷独宠杜夫人,竟让杜夫人管理元府的内部事务,因此引发了两房之间十几年的明争暗斗。 虽然玉蔓心中会有一些委屈,然而这委屈只是来自身份的落差,只要小奚儿的心是向着她的,她就算暂时委曲求全也是心甘情愿。 说到底,身份只是一份虚荣。 “以后你就管账好吗?”小奚儿像是过意不去似的,给了玉蔓一点小小的弥补。 玉蔓一时觉得自己就像飘到云端似的幸福,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钱更实在的东西了,执掌房规什么的都是浮云。 立即马不停蹄地清点小奚儿房里的财产,上次小奚儿跟她说房里有一两千贯,但她区区一算,足有三千多贯。既她所知,故园一个月的月例也不到一百贯,扣除该发给下人的月例和每个月必要的开销,小奚儿能剩下也就三分之一左右。 这家伙这些年难道不吃不喝存够三千多贯的吗? “你哪来这么多钱?” 小奚儿的钱永远都是糊涂账,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那里拿一点这里拿一点,我也记不清楚了。” 玉蔓羡慕嫉妒恨,富家弟子就是不一样,总有无数捞钱的渠道。 “以后房里的出入都要做账,明白没有?” “做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种繁琐而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我没什么兴趣。”小奚儿傲娇地摆了摆手,叫了冉竹过来玩斗草的游戏。 玉蔓点了现金,又将房里的古玩和摆件一一记录下来,但她对于这些物品的市场价值并不了解,又叫了六顺过来帮忙估算。 六顺从前待在博古典铺,在这一方面他是行家,清算下来也有三千多贯,还有一小部分的物品是从博古典铺搜刮来的,六顺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发财了! 玉蔓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感动得快要哭了,六千贯,只要小奚儿不败家,守着六千贯也能养活故园一家子人到老了。 …… 几天之后,元老爷摆了家宴,让小奚儿和玉蔓请了司老汉和司宫过来赴宴,虽然两家结亲,但是亲家之间尚未有过会晤。 司老汉一个乡村老头见到元家的排场竟不憷场,这一点倒让玉蔓微微诧异,料想司老汉从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到了元府正院,元老爷带着罗即管家迎接出门,拱手叫了一声:“亲家!” 司老汉急忙还礼。 元老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司老汉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人一同去了后厅。 小奚儿和玉蔓默默地跟在身后,到了后厅,杜夫人起身迎了出来,陡然一见司老汉,不禁面色一变,然而很快回过神来:“想来这位就是亲家翁了。” 司老汉拱手:“夫人!” 座上李氏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从她神色就能看出她对这位寒酸的亲家并不买账,倒是元嘉和塔娜彬彬有礼,只是夫妻二人貌合神离,估计彼此之间都已留下心结。 元古鲁卧病在床没有出席,费听氏替他到场,元傕仍在外地没有回来,古代交通不便,商人若出远门往往三年五载不能回家。 客套几句,众人坐下,杜夫人忽然扶着额头说道:“老爷,妾身忽然头疼,想要回房休息,你多陪亲家翁喝几杯。” 又向司老汉赔罪:“亲家翁,少陪了,还请恕罪。” 司老汉还礼:“夫人言重了!” 元老爷紧张地问:“夫人没大碍吗?可要请大夫吗?” 杜夫人笑道:“不妨事,回房躺一会子就好了。”接着就让木蓉搀着从后门出去了。 司老汉默默看着杜夫人娉婷的背影从门帘下隐没,心中怅然若失,她仍如往昔清丽动人,而他却已美人迟暮,老了! 第49章 幽兰吐气吹枕风 家宴之后,玉蔓刚刚回到故园,就见贾嬷嬷过来请她到西上院。 玉蔓刚才家宴之上就见杜夫人看到司老汉的神色有异,莫非从前她与司老汉有着什么交情不成? 带着疑问到了西上院,杜夫人请她到了堂屋坐下,闲话几篇,有意无意地问道:“亲家翁身体可好健朗吗?” “多谢夫人关心,我爹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一向不错。” 杜夫人微微颔首,又问:“亲家婆呢,今日怎么没有见到?” “我娘已经过世多年。” 杜夫人喟然一叹,又道:“好孩子,你若尽心待我香儿,我也拿你当自家女儿来看。” 玉蔓觉得杜夫人今天的话很不寻常,郑重回道:“儿媳自当全心全意服侍香郎。” 又偷偷地睃了杜夫人一眼,问道:“夫人,从前你是不是和家父认识?” “我与亲家翁不过初次见面,从前又怎么会认识呢?”杜夫人神色不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玉蔓看出杜夫人必然有所隐瞒,但她身为晚辈也不便穷问不舍,切换话题问道:“香郎明年就要出门自主营生,夫人可从老爷那儿听到什么风声吗?” 此事倒也是杜夫人一直关心的事,所以她也时常试探元老爷的口风,既听玉蔓问起,也就说道:“我听老爷的意思,似乎要将他派往扬州。” “夫人,香郎不能去扬州。” “老爷一向致力要将生意做到江北,扬州就是江北的门户,一旦打开,香郎居功至伟,岂不更受老爷的器重吗?” “这一点二公子必然也已想到了,或许早就在扬州做了安排,香郎若是去了扬州,无异于羊入虎口。” 杜夫人听她提到元嘉,想必对于府里的情况已经十分了解,心下倒也佩服玉蔓心思纤细,问道:“这当如何是好?”她虽出身书香门第,素有咏絮之才,但对元家生意场上的事终究没有多少见识。 “让香郎去湖州。” “湖州虽也是繁华之地,但终究不如扬州。” “扬州虽然繁华似锦,但是终究隔得太远,二公子和三公子又守在长江南岸,香郎现在没有半点根基,隔江在外,若是出点什么差池,也没人能照应得到。” 杜夫人内心已经慌乱起来,小奚儿是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想活了,忙问:“老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岂能轻易更改?” “老爷素来宠爱香郎,虽有历练他的意思,但只怕心中对他还是有所担心。夫人如今正受老爷恩宠,只须吹一吹耳旁风,也不怕老爷不会改变初衷。” 杜夫人暗暗点头,又紧紧地抓住玉蔓双手:“好孩子,多亏有你。” 接着,杜夫人又让贾嬷嬷取了一只羊脂玉镯过来,直接套入玉蔓的皓腕之中,又将她夸了一通。 玉蔓心中窃喜,湖州的选择完全都是出自小奚儿的见识,她对元家的生意也不了解,完全没有小奚儿看得那么透彻。但谁小奚儿装聋作哑多年,她也直接不能告诉杜夫人这完全是小奚儿自己的主意,否则杜夫人必然会在元老爷面前夸口。如此一来,小奚儿多年的修行就要毁于一旦了,更重要的是又会重新引起元嘉的忌惮。 …… 玉蔓喜滋滋地回到故园,迎面看见金薰走了过来,吓得玉蔓急忙拿着衣袖笼住手腕的羊脂玉镯。 金薰早已看见,大步上前:“什么东西?”抓起玉蔓手腕,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倒也识货,“你哪儿来的羊脂玉?” “刚才夫人叫我过去问话,问姐姐最近表现如何。” 金薰一惊:“你……你怎生回答的?” “小妹自然是说姐姐的好,夫人高兴之下,就赏了姐姐一只羊脂玉让小妹带过来。”为了顾全大局,玉蔓也只能如此说,否则金薰醋意一发,又要闹出许多事情。 “如何又戴在你的手上?” “小妹看着喜欢,所以……姐姐,你不介意借小妹戴几天吧?”玉蔓可怜巴巴地看着金薰。 “你是贫贱出身,养不了好玉,给我!”金薰直接就把玉蔓手腕的羊脂玉镯撸走,继而扬长而已,戴在自己手上洋洋得意。 玉蔓心在滴血,狠狠地掴了自己一记耳光,她真讨厌自己这一张嘴,没事装什么贤惠? 羊脂玉,那可是羊脂玉哇! 小奚儿正从假山石后转了出来,走到她的面前,莫名盯着她看:“无缘无故打自己做什么?” 对,不能打自己,再生气也不能打自己。 于是她就将小奚儿抓了过来,狠狠地在他胸口打了一套八卦连环掌,差点没把小奚儿打出内伤。 “娘子,你是不是中邪了?”小奚儿忧心忡忡地盯着她。 “你欠我一只羊脂玉!哼!”玉蔓怒目而视,她可都是为了他才受的委屈。 小奚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扬长而去的玉蔓,他什么时候欠她一只羊脂玉了? 疯了! 绝对是疯了! …… 元老爷在年初的时候才宣布小奚儿去湖州,元嘉回房之后半天没有言语,要知他已让元傕在扬州做了准备,若然小奚儿去了扬州,必定让他血本无归,让他过年空手而回。 可是元老爷竟然让他去了湖州,违背了他一贯的商业计划。 他将自己房里的刘管事叫了过来:“派人通知三公子,让他在湖州的路上早做安排。” 刘管事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塔娜端了一碗酥油茶进来放到他的桌前,却是一言不发,扭身就走。 元嘉急忙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肢:“塔娜,还没消气吗?” “你尽管去找你的葛姬,又来纠缠我做什么?”塔娜微微一挣,却没有挣开。 元嘉将她整个身躯圈到自己怀里,柔声道:“我也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和葛姬何曾有过半点关系?” “哼,我已问过葛姬身边的人,你每次回家必要到她房里。” “小奚儿有杜夫人在老爷身边,咱们的娘如今又不受宠,我可不得要一张好牌吗?杜夫人如今年纪也大了,她再受宠也没几年了,到时葛姬正好可以顶上。老爷房里只要有了咱们的人,以后做任何事可不方便得多吗?” “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葛姬究竟有没有瓜葛?”塔娜转身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在认识你之前,我确实和她关系亲密,但也是逢场作戏,不过为了她能为我所用而已。但是娶你之后,我就一次关系也没和发生过,每次只到她的房里坐一坐而已。我向长生天发誓,倘若我背弃了你,就让我……” 塔娜忽的吻住了他的唇,柔顺偎在他的怀里:“我相信你就是了。”长生天是蒙古人最高的信仰,元嘉拿长生天发誓,塔娜由于内心的敬畏自然而然地就相信他了。 元嘉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髻:“塔娜,如今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夫君请说。” “想必你也听说了,父亲让小奚儿去了湖州。” 塔娜轻笑:“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小奚儿不管去了哪儿都是一个样子,你还怕他真的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吗?再说,他如今没有半点根基,你只要稍微使些手段,他在湖州必然待不下去。” “湖州不比扬州,嘉兴路和杭州路满是父亲的亲信,他们围在湖州路的两面,我不便对小奚儿下手。咱们暂且看看小奚儿的情况,倘若他真的做出一些什么成就,到时只怕就要借助你家在湖州的一些力量了。”塔娜父亲没到杭州路上任之前,曾是湖州从六品的同知,因此当地或多或少都有他的一些故交,只消塔娜回到娘家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第50章 秣马脂车虚待发 自主创业的地点已经定下,接着就是安排小奚儿的随从,小奚儿拟定之后交由元老爷过目。 玉蔓难免又要提前去和杜夫人打声招呼,杜夫人从前本来有些瞧不起玉蔓的出身,近来得知她是故人之女,又兼见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因此也就渐渐对她改观。 玉蔓先将和小奚儿拟定的名单交由杜夫人过目,第一个就是玉蔓本人,杜夫人奇道:“你也要随香儿出门吗?” “是,夫人。” “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只怕多有不便,老爷只怕也不会同意。” 玉蔓心知肚明,元老爷让她进元家门就是为了让她辅佐小奚儿,否则他凭什么看上一个寒门之女做他儿媳? “夫人,老爷一定会同意的。香郎这一次出门事关他的前程未来,我自然要待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分担。” 杜夫人见她言辞诚恳,露出欣慰的笑容:“这猴儿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分,娶了你这么一位贤惠的媳妇。” 又拿名单往下看去,第二位就是石伯,石伯是故园的管事,也是元府的老人,从前也随元老爷在外走动,见过外面的世界,为人稳重又有见识,有他跟在小奚儿身边,倒能时刻提点小奚儿,可比小奚儿身边一贯陪他胡闹的小厮强得多了。 往下就是羝奴,羝奴从小就与小奚儿一起长大,又对小奚儿忠心耿耿,加上天生神力,关键时刻还能保护小奚儿,就算玉蔓不说,杜夫人也会让他随从小奚儿一同出门。 “六顺?”杜夫人看到名单的第四个人就是六顺,面色不悦,“博古典铺的事刚刚过了多久,你们就忘了吗?六顺手脚不干净,据说又是为了一个勾栏粉头做出如此糊涂勾搭,要让这种人跟着香儿到了外面,他还不无法无天把香儿给教坏了?” 玉蔓暗想,您老人家的宝贝儿子哪里用得着别人教坏,他不把别人教坏就烧高香了。 但这些话自然也不能明着和杜夫人说,只有对她阐明利害关系:“夫人,六顺可是陆典管的儿子,只要六顺跟在小奚儿身边,小奚儿就等于间接拉拢到了陆典管。小奚儿如今除了夫人,没有任何可以仰仗的人,然而夫人也只能在家里帮衬一下他而已,小奚儿若是投身生意场需要的还是陆典管这样的人。以后杭州有了变故,起码还有陆典管照应。六顺如果跟在小奚儿身边,陆典管就与小奚儿一条心,倘若此次驳了他的面子,无异于给小奚儿拉了一个敌人。夫人,你说呢?” 玉蔓鞭辟入里,杜夫人暗暗点头:“你这丫头心思如发,见识深远,有你在小奚儿身边,我心头的石头倒也放下一半了。”毕竟小奚儿第一次出门,也由不得她不担心,若非环境险恶迫于无奈,她宁愿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辈子为他遮风挡雨。 但是她的一辈子所剩不多,而小奚儿的人生才刚开始,她护不了他一辈子。 杜夫人再看名单的最后一人,却是玉蔓身边的丫鬟排草,玉蔓既然也跟着小奚儿,她的身边自然要有一个丫鬟伺候,否则和男人厮混一起也不成个样子。 于是,杜夫人也没意见。 然而对于玉蔓而言,带上排草却有自己的私心,第一世的时候她害死了排草的姐姐香草,如今香草已死,排草家里也没有其他的人,玉蔓前生造下的孽也只能在排草身上寻求一些救赎。 名单由杜夫人交给元老爷,很快就定了下来。 金薰听到消息之后又闹了起来,死活要跟小奚儿一同出门,小奚儿为了贞操的安全自然果断拒绝。 “为什么玉蔓可以跟你去,我就不能跟你去?”金薰半是幽怨半是控诉地问,“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小奚儿直接了当地回答:“屁股。” 玉蔓差点没晕过去,刚才金薰闹的时候已经引来一群下人围在后院天井,此刻都在掩嘴偷笑,只有羝奴就像军人似的保持一脸的肃穆。 玉蔓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又拉着金薰到了一旁说道:“姐姐,你是嫡妻,如今香郎出门,你自然是要在家坐镇,哪里能够抛头露面呢?” “嫡妻又怎么了?我们鲜卑人的嫡妻不是照样陪着夫君在外闯荡?” “姐姐,你也明白香郎如今的处境,倘若咱们两人都随他一起出门,家里又有谁来照应?” 金薰不服气地说:“为什么是你随他出门,而我就要留在家里?” “小妹倒想留在家里,可谁叫我是庶妻呢?要不,姐姐,你把嫡妻的位置让给我?” 金薰一怔,冷笑:“贱人,我就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 “姐姐,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很器重小妹,如果你能放心小妹,我就去和老爷和夫人说,让你陪着香郎出门,小妹留在家里照应。” 金薰知道小奚儿此番出门需要一年的光景,倘若让玉蔓留在家里,她也怕有什么变故。一旦她随小奚儿出门,玉蔓难免会在老爷和夫人面前使坏,趁机上位,而她身在外地什么也照应不到。 金薰处于两难的境地。 又见小奚儿施施然地走过来:“金薰姐姐,我既然将房规交给你,就等于把故园这一家子交给你来打理,你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吗?” “香弟,我自然不敢让你失望,可是……可是……”金薰委屈的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小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让我失望就好,你就好好地留在家里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说着扬长而去,极其潇洒,仿佛房里争吵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玉蔓哑然无语,这家伙是要喜当爹的节奏吗? 金薰憋屈不已,自从结婚至今,她和小奚儿还没洞房,她倒想给他生个大胖小子,难道叫她红杏出墙吗? “姐姐,香郎好生偏心,他每晚都在你的房里。”玉蔓恶人先告状,顾自委屈地抽泣起来,这也是为了满足金薰作为嫡妻的虚荣。 起初金薰还在怀疑小奚儿去了东厢,因此每到晚上都让李嬷嬷和玲珑留心,可是每晚回报都说小奚儿只在自己房里。因此,金薰只道玉蔓不知此事,还以为小奚儿每晚来了西厢。 此事,也只小奚儿身边的人和她身边的人知情,后院以外的下人平日就连垂花门都踏不进来,又哪里知道小奚儿每晚就寝的情况,于是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嫡妻终究要比庶妻受宠。 虽是一份虚荣,但到底聊胜于无,金薰立即傲慢起来,不屑地瞥了玉蔓一眼:“我是嫡妻,香弟自然睡我房里。”说着轻摇玉臂回到西厢房里兀自生着闷气。 玉蔓暗笑不已,这哑巴亏谁吃谁知道,料想金薰自持身份高傲自负,也不会当着下人的面说小奚儿一直没有和她洞房,这让她嫡妻的身份多么掉价? 第51章 蓬山此去无多路 元宵过后,小奚儿就要正式出门,元老爷照例给他训诫,又请族中的长老给他赐福,乞求元家列祖列宗保佑,举行一场小小的仪式。 然后元老爷给了小奚儿一千贯的创业本金,小奚儿转手给了玉蔓保管。 玉蔓数钱数到手软,元家果然是大手笔,中统钞最大的面值是二贯,一千贯也有五百张的银票,厚厚一沓,玉蔓塞在怀里就像怀了一个孩子小心翼翼。 拜别家中长辈之后,小奚儿拿了文引,带着玉蔓和四个随从出发。 准备两辆车马,一辆带着车厢的马车,小奚儿、玉蔓、排草坐在车里,羝奴赶车,另外一辆押运物品的马车,车上三口大箱,放的都是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具,石伯和六顺一个照看一个赶车。 因为杭州和湖州地域相近,湖州虽不比杭州发达,但是杭州有的东西湖州多半都有,因此小奚儿也没准备从杭州带些货物到湖州倒卖,而且不到湖州之前不知湖州的市场情况,倘若带了货物过去发现湖州市场已经饱和,少不得又要亏一笔。 小奚儿决定小心行事,宁可不赚也不能亏损,一旦亏损就与元家的产业彻底无缘了。 行了两日,才到湖州路的安吉地面,找了一家饭庄略做休憩,玉蔓叫了十碗素面上来,羝奴一人要吃五碗,玉蔓知他从小胃口很大,但是从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小奚儿意兴阑珊地拿着筷子调戏着素面上面的两根青菜,这一路上不是干粮就是素面,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他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你怎么不吃?”玉蔓奇怪地望着小奚儿。 小奚儿哭丧着脸:“娘子,你给我叫一条鱼好不好?” 现在玉蔓负责财政大权,底气十足地说:“不行!” 。“我正在长身体,你看,我最近都瘦了。” 玉蔓见他芙蓉玉面依旧光彩照人,一点也没见瘦,再说他本来也不胖,再瘦能瘦到哪里去? 不过玉蔓看出这家伙确实是有情绪了,柔声道:“香郎,出门在外本来就不容易,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以后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呢!” “你也太省了吧!”小奚儿悲愤无比,她不是省而是抠,早知把钱放到羝奴身上,起码他可以随时支配,“一碗素面才六文钱,你也好意思让我吃?咱们可是有一千……” 石伯忽然高声咳嗽起来,将小奚儿说话的声音掩盖过去,他到底是过来人,知道财不可露白的道理,小声道:“香哥儿,此处人多眼杂,说话忌讳一些。” 玉蔓看着店里都是客人,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也怕小奚儿真的闹了起来告诉全世界他们现在身怀巨款,于是就给小奚儿加了一个煎蛋。 小奚儿无语地望着玉蔓,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筷子将煎蛋拆了一半夹到她的碗里。 玉蔓心头一暖,笑道:“你在我家粗茶淡饭也吃得惯,到了外头怎么反倒娇贵起来?” “你家再是粗茶淡饭,也不会天天给我吃素面的吧?” 玉蔓尴尬一笑:“你要是不喜欢吃素面,我给你换几个馒头好吗?” “还不如素面呢!” “等你自己能够挣钱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在你没学会挣钱就先学会花钱,这样可不行。”玉蔓见他神色虽有一些恹恹,但到底是在认真听她说话,于是继续往下说,“咱们到了湖州,是不是要找住的地方,是不是要找店面,是不是要进货,这些都要花一大笔的钱,现在能省就省一些吧?” “是呀香哥儿,少奶奶处处为你考虑,你也多谅解一些。”石伯原是故园的管事,看着小奚儿长大,又是年老的长者,他说的话多少有些分量。 于是,小奚儿低头不语,默默地夹着一根一根的素面吃得十分艰难。 趁着时间还早,众人接着赶路,石伯从前出过远门,湖州也曾来过几次,因此由他引路。 很快出了安吉县城,石伯看着日影偏西,说道:“天色将晚,我记着前面有个庄子,咱们加紧赶路,如果错过宿头,就要睡在荒郊野外了。” 旅途烦闷,小奚儿坐在车厢昏昏欲睡,玉蔓好心招呼一声:“你若乏了,靠我身上小寐一会子。” 小奚儿警惕地望她:“你想趁机占我便宜?” 玉蔓无语。 排草窃笑。 忽的马车停了下来,玉蔓掀开车帘问道:“如何停了?” “遇到剪径的,我去看看!”羝奴说了一句,已经跳下了车。 小奚儿精神一振:“我也去看看,什么是剪径的?”兴奋地钻出车厢。 玉蔓想要将他叫住,却见他已经跳下了车,玉蔓无奈,也只有跟着排草一起下去。 路口站着五个蒙面大汉,小奚儿兴致勃勃地就要冲上前去,玉蔓急忙一把将他拽了过来:“白痴,剪径就是拦路抢劫,你没看过《水浒传》吗?”转念一想,虽然当时流传宋江起义的故事,但是《水浒传》尚未面世,小奚儿自然是没看过的。 小奚儿一惊:“他们……他们会玷污我吗?” “会!”玉蔓笃定地说,然后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要不和这家伙说明白,他还以为剪径是很好玩的事情呢! 五个山贼手中拿着哨棒和柴刀,没有正经的兵器,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山贼,蒙古朝廷担心汉人造反,对汉人的铁器控制十分严格,除了耕种和生活必需的铁器,其余铁器就连打猎的弓箭都要禁止,何况具有超强杀伤力的兵器? 所以私造兵器本已属于犯罪,手中拥有兵器的汉人一般都是江湖中人。 但这五个山贼一看就非正经的江湖中人,应该刚刚出道,虽然拦住他们的去路,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羝奴已经上前,啪啪两下,就将其中一个山贼打趴在地,其余四个山贼扑了上来,羝奴以一敌四,六顺怕他支撑不住,抄了一根挑担的扁担上前帮忙。 一时烟尘滚滚,玉蔓暗暗放心,羝奴天生神力,区区几个山贼不是他的对手,她身上的一千贯暂时可以安全了。 忽听石伯高声叫道:“别打了,快走!这几个小贼是纳投名状的,大角色还在后头呢!” 话音一落,就听路边树林冲出两股山贼,共有二十来人,虽然也是蒙面罩头,但手中的兵器相较前面的山贼正规许多,为首一人财大气粗竟然扛了一把大金刀,身后的小罗喽最不济手中也有一杆长矛。 第52章 青衫墨鳞卫子衿 两辆马车已经被抢,山贼人多势众,众人也不敢反抗。 一群山贼就将玉蔓一行五人围在中间,小奚儿一向在杭州城里称王称霸惯了,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躲到玉蔓身后:“娘子,他们要是对我霸上弓,我是顺从呢还是顺从呢?” “混蛋!你别再吓我了!”玉蔓双股战栗,小奚儿虽然生得好看,但到底是个男的,只要这群山贼没有豢养娈童的嗜好,他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而是她和排草,虽不敢说倾城国色,但到底也有几分容姿,而且山贼对于女人一般都不挑剔,看上眼抢到山寨去做压寨夫人,看不上眼也要糟蹋一通,绝对不会白白放过。 排草吓得哭了起来。 为首的山贼吩咐手下先将两辆马车拉走,接着缓缓走了过来,手中的大金刀晃得让人眼睛生疼。 只见小奚儿忽然又从玉蔓身后钻了出来,挡在她的前头:“你……你要糟蹋……就糟蹋我吧,放了玉蔓姐姐……” 玉蔓默默地望着眼前皎若明月的少年,清隽的身姿明明还在颤抖,却仍勇敢地挡在她的面前。 为首的山贼瞪了小奚儿一眼:“老子不好男色!利索一点,把身上的财物全部交出来,老子可饶你们不死!”说话的同时就将小奚儿腰间的一块玉珏扯在手里。 排草不禁望向玉蔓:“少奶奶,你把钱交出来吧,否则咱们都得死。” 为首的山贼手中大金刀一挥,架到玉蔓项间,虽然已经死过两次,但是玉蔓依旧惧怕死亡,因为死过,她才知道死亡的滋味并不美好。 双膝一软,她就很没节操地跪了下去,但是依旧舍不得掏钱出来,相对死亡,钱可是比她的命还重要。 为首的山贼喝道:“磨磨蹭蹭什么,难道还要老子动手吗?” 排草哭道:“少奶奶,这个时候你就别藏着钱了,他们要是杀了咱们,你那些钱横竖也留不住。” 排草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命要没了,这些钱她反正也带不到下面去。 狠狠咬了一下贝齿,从怀里掏出一捆银票,她现在有些后悔,她不该把五百张银票捆在一起的,应该分开东藏一些西藏一些,倘若山贼没搜出来,她还能侥幸留下一两张。 围住他们的几个小罗喽目瞪口呆,其中有人惊得手中的长矛都掉地上了,估计活了这一辈子也没看到这么多钱。 为首的山贼伸手去拿银票,但是玉蔓紧紧抓住不肯松手,弱弱地问:“能不能给我留一点?” “滚开!”为首的山贼一脚将她踹开。 “玉蔓姐姐!”小奚儿惊慌地扑到玉蔓身边,“踢到哪儿了?可踢坏了吗?” 为首的山贼掂着手里的银票开怀大笑:“做了这一桩买卖,老子终于可以洗手不干了!” 接着把钱往怀里一藏,喝道:“这些男的全部吊起来挂到树上!” 已有两个小罗喽扑向小奚儿,羝奴大吼一声:“放开香哥儿!”一手一个就将两个小喽啰甩了出去,其余小喽啰见他凶悍,急忙拿着长矛挺了过来。 羝奴一声痛叫,腰间已被一杆长矛扎中。 小奚儿叫道:“羝奴,不要反抗,你生得这般鬼斧神工,他们也不会糟蹋你的!” 羝奴这才停了下来,任由山贼拿着麻绳将他双手捆绑。 于是,小奚儿、石伯、六顺、羝奴都被捆绑吊在树上,双手反剪身后呆在半空飘荡。 玉蔓知道山贼不绑她和排草自然是有其他意图,一时吓得面无人色,拉着排草就跑。 为首的山贼喝道:“抓住她们!” 玉蔓和排草两个弱质女流可比羝奴容易对付得多,轻而易举地就被山贼抓住送到首领面前。 为首的山贼将手中的大金刀交给旁边的一个小喽啰拿着,伸出戴着无数金戒指的大手摸着玉蔓白皙娇嫩的面庞,淫邪地笑:“小娘子,咱们乐呵乐呵?” 玉蔓忙道:“大……大王,我有艾滋病……不能乐呵的……” 为首的山贼也没听过什么艾滋病,而且当时对于性病的认识远不如现代这般深刻,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首的山贼看到美色当前,哪里管得了其他? 一把就将玉蔓拽了过来,狠狠地压到地面,众目睽睽之下就扯玉蔓的衣衫。 玉蔓急得眼泪直流,却又挣脱不开。 小奚儿一双玉眸闪着幽蓝的火焰:“狗贼,你要糟蹋就糟蹋我,你别碰我娘子!” 为首的山贼嘿嘿一笑:“小畜生,你就睁大眼睛看着老子怎么糟蹋你娘子!” 玉蔓惊慌失措双手乱抓,一把就将为首的山贼面上的黑布扯了下来,心中又是一惊,这些山贼蒙面作案,自然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真实面目。 “既然看到了老子的脸,为了免却日后你们来指认我,你们这些人的命是不能留了。”为首的山贼双目透着狠厉的光,“不过像你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杀了倒是可惜了,不如跟着老子到山上快活如何?” “想不到堂堂金刀门竟然也做起了绿林的勾当。”树林深处传来一个清缓而悠长的声音,足见此人气息很长并且年纪不大。 为首的山贼吃了一惊,霍然从玉蔓身上站了起来:“是谁?” 玉蔓急忙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抬眼望去,只见一袭青衫飘然而至,面如满月剑眉星眸的一个青年,正是当日在西湖边深味楼替他们付账的男子,与上次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带着一柄长剑。 剑有三尺来长,剑鞘和剑柄都是墨玉打造,剑柄作竹节状。 为首的山贼颤声道:“青衫墨鳞卫子衿?” “你是王八还是王九?”卫子衿凝目冷冷地望着为首的山贼。 为首的山贼战战兢兢:“小人……王八。” 玉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时下普通百姓流行数字取名,或以出生年月,或以家中排行,因为他们多半没有文化,数字方便记忆也方便书写,但是取名叫做王八会不会太叛逆了? 王八瞪了玉蔓一眼,玉蔓急忙收起了笑,迅速地站到卫子衿的身后。 卫子衿缓缓地道:“既然知道我的名号,还不快滚,等着我踏平你们金刀门吗?” “是!”王八微微欠了欠身,急忙带着一群小喽啰落荒而逃。 第53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姑娘,你没事吗?” 玉蔓见他目光柔情似水,不禁微微低下了头,轻轻摇头:“我没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卫子衿彬彬有礼地朝她作了一揖,继而转身而去,落日的余晖正从树林的枝叶穿透下来,在他身后撒下一地的斑驳。 玉蔓目驰神荡望着他落拓的背影缓缓而去,忽然放声问道:“恩公,尚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卫子衿,不叫张无忌。”声音远远地传来,轻轻地回荡在树林里。 玉蔓一怔,她也没说他叫张无忌啊? 猛地想起当时在深味楼说过“明教教主张无忌”之类的话,卫子衿当时就在他们旁边一桌吃饭喝酒,难道……他竟是现任的明教教主吗? 青衫墨鳞卫子衿! 玉蔓心里噗噗地跳,生在江浙地区的人只怕无人不知明教这一组织,因为明教教徒广布江浙,但是他们身份隐秘,有的是农夫有的是渔民有的商人有的是文士有的是官员,一天之中总会碰到一两个明教中人,只是你未必知道他的身份。 明教自从唐代传入中国,一直就是各朝各代镇压的对象,因为他们没事就爱造反,比如唐代的陈硕贞据说就是明教的教主,而且是个女人,是比武则天更早称帝的女皇,但她的起义毕竟没有成功,并且很快就被扑灭,不像武则天能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比如五代后梁时期的毋乙和董乙,他们也是打着明教的旗帜造反;比如北宋的方腊也是当时的明教教主,《水浒传》里描述他最终被梁山好汉干掉了;还有南宋的王念经,也曾集结明教教徒造反。 蒙古人灭了南宋之后,明教又开始反抗元朝。 明教看似是个没有原则的组织,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们嫌着没事总爱造反,其实是他们“平均主义”的教义决定的,他表面上反的是朝廷,但实质上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阶级斗争,他们要的是人人平等和财物共分。当然,没有哪个统治阶级愿意承认这一套理论,统治阶级之所以是统治阶级就是因为他们高人一等,他们得到的资源就是要比别人多。 于是,明教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各朝各代统治阶级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不拔不快。 但是明教数百年的斗争一直没有成功,直到元末的时候冒出一个朱元璋。 朱元璋成功了,但是明教却没落了。 朱元璋最终没有实行明教的“平均主义”,不管什么主义到了膨胀的时候,它都会成为一种手段,而不再是纯粹的信仰。 朱元璋终于成为明教曾经拼死想要推翻的那个阶级,他杀了很多曾经舍生忘死为他打下江山的功臣,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明教的消息。 以上,都是玉蔓在21世纪了解的信息,真伪难辨。 “玉蔓姐姐,能不能把我先放下来?”小奚儿纤瘦的身躯被吊在树上晃晃悠悠。 玉蔓反应过来,伸手去解绑在小奚儿身后双手的麻绳,麻绳系得很紧,玉蔓解了半天,忽的麻绳一松,噗的一声小奚儿直接掉了下来,激起地面一股烟尘。 玉蔓吓了一跳,忙问:“香郎,你没摔坏吧?” 小奚儿忙从怀里掏出一柄银托梅花靶镜照着容颜,又摸着笔直而挺的鼻梁喃喃自语:“阿弥陀佛,总算没有破相,要不然可让天下多少姑娘伤心呢!” 玉蔓无语,他竟然随身携带镜子! 排草也已将六顺放了下来,两人又接着取把石伯和羝奴放了下来。 羝奴腰间被长矛扎了一下,虽然衣着厚重,但到底也被伤了皮肉,石伯就地采了一些止血的草药放到嘴里嚼碎,然后敷在羝奴的伤口上。 玉蔓想到被山贼劫走的一千贯,越想越是伤心,刚才遇到卫子衿的时候就该趁机让他把钱要回来,现在卫子衿已经离去,又越想越是后悔。 忽的哇的一声坐倒在地号啕大哭。 小奚儿检查自己的容颜之后确定没有破相,收了靶镜跑了过去,宽慰着说:“姐姐,可是刚才吓坏了吗?别怕,山贼都跑了。” 玉蔓泪眼汪汪地看着小奚儿:“钱都没了,整整一千贯呢,还有咱们的马车,你一点都不心疼吗?” “嗨,多大点事!”小奚儿又拿出靶镜不放心地照了照两条眉毛,拿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捋了捋。 玉蔓冷眼看他,一千贯在他眼里似乎还没有他的两条眉毛重要。 玉蔓跳了起来,一把夺过他的靶镜,怒道:“没有钱你怎么创业?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钱不就是流来流去的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呵,你倒是乐观,我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晚饭还没着落呢!” 小奚儿忽然懊恼起来:“早知道钱要被劫走,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就该给我叫一条鱼。” “你现在还说风凉话!”玉蔓一腔的委屈和愤怒无处发泄,只有冲着小奚儿乱吼。 小奚儿委屈地扁着嘴巴:“山贼又不是我引来的,你对我凶什么凶?我是你夫君,你就不能客气一点吗?” 玉蔓知道此事原也怪不得小奚儿,但是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出身商业大族,他对钱似乎也太不关心了吧? 缓了口气:“好了,咱们先回安吉县城给羝奴找个大夫再做计较。” 羝奴咧嘴一笑:“一点小伤,没有大碍,不必麻烦了。” “还是看一看大夫,没得伤口发炎了。”玉蔓虽然节俭,但是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虽然身上现在没钱,但刚从小奚儿手里抢来的靶镜估计能卖几贯钱,毕竟靶镜的托子是纯银打造的。 太阳已经下山,众人返回安吉县城,但是安吉也算是个上县,到了夜里城门已闭,众人只能在城外找了一个破庙过夜,六顺找了一堆枯柴生火,众人围坐一团。 小奚儿看着愁眉苦脸的玉蔓:“姐姐,我饿了呢。” 路上吃的干粮一直放在石伯和六顺身上,但是刚才山贼搜身的时候,不仅抢了他们身上留的私钱,就连干粮也不放过。 如今六人身上没有一分钱,就连一口吃的也找不出来。 玉蔓挨近了他坐下,捂了捂他似乎永远冰凉的手,柔声道:“香郎,现在咱们进不了城,等到明天咱们合计合计,好吗?” 小奚儿点了点头,又望了她一眼:“姐姐,我能占你一点便宜吗?” 玉蔓警惕地看他:“什么……什么便宜?” “我想在你身上歪一会子,或许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可以倒是可以,但你老实一点。” 玉蔓让他的头枕着大腿,拍了拍他的肩头:“睡吧!” 小奚儿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梦里看到无数热腾腾香喷喷的鱼,一盘一盘地飞到他的面前。 玉蔓见他睡觉的时候淌着口水,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拿出手帕帮他拭去。 第54章 天生尔材必有用 与此同时,金刀门的山寨正是灯火明媚觥筹交错,那位叫做王八的山贼首脑好生得意,双手各戴五枚金戒指,又把珍藏多年的大金链子挂到胸前。 “赶明儿老子把牙敲碎了镶金的,看谁还敢笑老子没钱!哈哈哈哈!”王八大笑一声,举碗朝着座上的元傕示敬,“这次多亏了三公子指点明路,我王老八敬你。” “八爷客气。”元傕陪了碗酒。 “不过老子在城里一向做的是正经买卖,此番被那小娘儿们看了面目,日后恐她认了出来。” 元傕轻轻一笑:“八爷已然和安吉县衙打通关节,每年捞的好处也没少了县衙一份,就算他们前到衙门告状,衙门自然替你做掩护,你又担心什么?” “总是死人比较安全,官府的人又如何靠得住?老子也是被狗鞑子逼急了,否则我堂堂的金刀门门主何必落草为寇?” “既然他们看了你的真面目,为何八爷当时没杀了他们?” “别提了,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碰到卫子衿。”王八闷闷不乐,大口大口地喝了碗酒。 “卫子衿却是何人?”元傕熟悉生意场上的人物,但是对于江湖之事了解不多。 “卫子衿就是如今明教的教主,号称青衫墨鳞,身穿青衫,手掌墨鳞,在江湖上走动谁不让他三分?” “明教教主?!”元傕心头一震,他虽不知卫子衿是谁,但是明教的名头可是传遍江浙,“他们竟和明教扯在一起吗?”和明教牵扯一起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到时死的可不仅是小奚儿,就连他和元嘉都要受到牵连。 “三公子不必多心,料想卫子衿不过恰巧路过打抱不平而已,只是卫子衿既然出面,以后我想动这些人却也要掂量掂量。” “既如此,八爷不妨暂且放过他们。” “噢,三公子不是一直想要除去令弟吗?” “小奚儿若是横死在外,家父又岂会善罢甘休?不是我说大话,元家虽不在江湖上走动,但要对付你们金刀门却不在话下。”元傕从小就听说了生母死在杜夫人手里,因此对杜夫人母子恨之入骨,他想让小奚儿死,但又不得不考虑元老爷。 元家四公子若是死在湖州路上,元老爷必然彻查到底,到时查到金刀门,难免会把自己牵扯出来。 如今金刀门已经劫了小奚儿出门创业的本金,料想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也不可能白手起家,就是这一千贯的亏空他也弥补不上,等到年底回家看他如何交代。 元老爷自然不敢再将产业交到他的手里让他败坏,如此一来,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 次日进城,玉蔓就将小奚儿的银托梅花靶镜拿去典铺换了五贯钱,先给羝奴找了一个大夫,再到衙门告状。 衙门的达鲁花赤一般是由蒙古人担任,达鲁花赤在蒙语中有着镇压制裁的意思,因此是衙门的最高长官,但在汉人聚集之地,民风习俗和蒙古人大不相同,很多问题蒙古人处理不了,所以又安排了一个汉人担任县尹辅佐。 安吉县衙上下已被王八收买,本来就是官盗分赃,县尹看了小奚儿的状词之后,知道此人必然受过良好的教养,否则小小年纪写不出一手锦绣文章。 县尹:“你们不是本县之人,手中可有文引吗?” 小奚儿遂将文引递交上去。 县尹:“这是去湖州的文引,你该去湖州告状。” 玉蔓急道:“大人,这可是在你治下发生的案子,你难道能够置之不理吗?” 县尹:“本县只管本县百姓的安全,别处的人本县管不着,这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小奚儿缓缓地从堂下站了起来,悠然望向堂上坐着的县尹:“大人可知赵孟頫赵大人吗?” 县尹:“赵大学士名扬四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很好,既然大人让我到湖州告状,我就到湖州告状。听说赵大人如今正在湖州养病,幼时我曾受他教导诗文,此番要到湖州正好拜访恩师。——娘子,走吧!”小奚儿拉着玉蔓起身就走。 县尹听说赵孟頫是他恩师,又见状词的笔迹正是赵孟頫的笔法,心头一惊,叫道:“小官人留步!” 小奚儿回头,幽蓝眸光莹莹落在县尹面上:“大人有何吩咐?” 县尹赔笑:“既是赵大人的门生,自然另眼相看,本县即刻就差人去调查,还请回去静候佳音。”随即吩咐县尉带领捕快亲自前去案发地点调查。 “有劳大人。” “只是能不能找回丢失的财物,本县就不敢保证了。” “大人尽力就好。” “是是是,本县自当尽力。” 出了县衙,玉蔓兴奋不已:“赵孟頫真是你的老师吗?”玉蔓虽然第一世的时候就在元朝,但却是在21世纪的时候听说赵孟頫的大名,他的每一幅书画作品都是国宝,要是到了湖州遇见赵孟頫少不得要索要几幅墨宝,留着以后卖个高价。 “在我十二岁那年,恩师曾在家里住了半年,我跟在他的身边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你……你会伪造他的字画吗?”玉蔓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姐姐,这样……不大好吧?” “香郎,你看,这群狗官未必会帮咱们找回财物,就算找回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这些天咱们不是要吃饭的嘛,你想不想吃鱼?”玉蔓很没节操地拿着美食引诱他。 “可是……我也没有老师的印章,就算能够模仿老师的书画风格,没有印章……终究也不值钱的。” “印章还不容易吗?交给我了!”玉蔓信心满满地拍拍胸脯,现在风尘困顿没得奈何,只能将小奚儿拉上伪造赝品的贼船,这叫学以致用。 她知任何朝代的社会都很现实,先敬罗衣再敬人是基本的世故,放到艺术界来讲就是先敬印章再敬画,就算匠心独运才华横溢的作品,但是作者没有名气也是白搭。 赵孟頫才名远播,正好可以借他的势小赚一笔,起码要把前往湖州路费凑够了。 第55章 是缘是孽是前身 果如玉蔓所料,安吉县衙虽然每天派人出去调查山贼的行踪,但他们丢失的财物依旧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音讯。 可是他们势单力薄也不可能去找一群山贼拼命。 然而玉蔓对县衙始终不抱任何希望,这些狗官不过是怕小奚儿去向赵孟頫告状,赵孟頫朝之元老,若以懈怠公务之罪弹劾一本,小小的安吉县衙可也吃罪不起。因此他们努力地装腔作势,每天都在忙活但就是没有任何结果,就算小奚儿告到赵孟頫面前,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倒也拿他们不得了。 这些天里,玉蔓一直将小奚儿关在客栈的房间督促着他模仿赵孟頫的风格作画,小奚儿说到底只是跟在赵孟頫身边半年,纵有天才能将他的画风学个七八分,但离真迹终究太远,因此画了三四幅画也没有满意的作品。 不过小奚儿的国画水平到底有些火候,那些劣作虽然不能以假乱真冒充赵孟頫的真迹,但当普通作品来卖,倒也能抵了这些天住店的房钱。 又过了两日,小奚儿终于画了一幅《明月幽篁图》出来,玉蔓喜滋滋地盖了私刻的赵孟頫的印章,接着拿到书画市场去忽悠人,结果书画市场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赝品。 玉蔓又到典铺走了一趟,结果当了五百文钱。 小奚儿得到消息之后倍受打击,哭丧着脸说:“我想静一静。” 玉蔓安慰他说:“香郎,不是你画得不好,是那些人不懂得欣赏。你千万别气馁,一幅画卖五百文已经很多了。你要是能画两千幅,咱们被山贼抢走的一千贯不就回来了吗?” “两千幅?”小奚儿单薄的嘴唇抖了一下,欲哭无泪,“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吗?” 玉蔓越发觉得让小奚儿伪造赝品这一条路行不通,但是安吉却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毕竟他们的文引注明是去湖州侨居,期限一年,相当于湖州的暂住证,而在安吉他们只能算是流民,只能住店。 住店的开销很大,玉蔓身上的钱也不够再住几天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创业的时间有限,不能一天一天地在湖州耽误下去。 “香郎,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玉蔓从领口抽出衣内挂着的血玉戒指,血玉戒指明显是个成年男子的物件,她的手指纤细,唯一能戴得住的只有拇指。然而血玉戒指毕竟不是扳指,戴在拇指上会很奇怪,何况戒指上还雕刻着惊悚的骷髅。 一个女儿家拇指上戴着一枚血腥的骷髅,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件诡异的事。 所以,玉蔓拿着一条红绳穿了血玉戒指挂在胸前,放到衣衫里面。 王八抢劫的时候拿到一千贯已经乐傻了,因此没有注意她的衣内还有一枚血玉戒指。 “香郎,我想把戒指拿去当了。” 小奚儿微微一怔:“这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他有一些难过,幽眸沉淀着深邃的忧伤。 “你当初也没说是定情信物呀!” “不解风情!”小奚儿不爽地扭头不理睬她。 玉蔓:“……”就他解风情,当初差点没送鹿鞭给她。 “玉蔓姐姐,我一心想要你跟着我享福的,可是如今这个样子,我觉得好生对不起你。”小奚儿挫败地低着头,“你……你可会嫌弃我没用吗?”他的声音就像洗糊的照片有些虚化,隐隐透着一些不自信。 “怎么会呢,你如今是我夫君,我们自当祸福与共。”玉蔓拉着他的双手安慰着他。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算你现在舍我而去,我虽难免伤心,但也决不会怪你。” “香郎,你怎么了?”玉蔓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黯然神伤的少年,他不过十五岁,怎么会有这么悲观的念头? “或许你不知道。当年,我几乎将整颗心都掏给了琪花姐姐,可是到头来她终免不了要害我,很多次我都差点死在她的手上。后来,我还查清楚了,乳娘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玉蔓心头一惊:“你……你都知道了?” 小奚儿疑惑看她:“你也知道?” 玉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也是不小心听到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对话。” “果真是二哥哥和三哥哥吗?”小奚儿黯然地低了下头,眼眶有些婆娑。 “你心中早已猜到他们,以后自当多个心眼防着他们。” “别人的心终究不是长在我的身上,这世上我究竟还能相信谁?玉蔓姐姐,你从前老是问我相不相信你,其实我心里也没有底。你明白我的处境,请你不要怨我。” 玉蔓暗暗叹息,这终究是她自己造下的孽,又有什么资格怨他?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将整个心都掏给了她,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欲置他于死地,等他得知真相之后,幼小的心里只怕早已蒙上一层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她听冉竹说,琪花死后,他还因此病了一场,除了对琪花之死的伤心,只怕还有对她背叛的伤心。 从此之后,他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开始装疯卖傻和装聋作哑。 还有他的两个哥哥,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到底是同一个父亲,他们本已得到比他多得多,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除之而后快。 在这样一个布满阴霾的环境长大,他除了相信自己之外,他还能相信谁? “香郎,你千万不要这么想,琪花已经死了,如今咱们也离开元府了,再也没有人能害你了。” 小奚儿冷笑:“果真没人能害我了吗?你当咱们的财物被劫是个意外吗?” 玉蔓一怔:“难道又是二公子和三公子?” “路是石伯带的,我已悄悄地派六顺去打听,咱们要去湖州不止这一条路,石伯选了一条最远的路,而且周围荒芜人烟,前面也没有他说的什么庄子。只要稍微向安吉本地人打听一下就知道,这条路长年聚集一伙山贼,根本就走不得。” “怎么可能?”玉蔓半点没有反应过来,“石伯不是看着你长大的吗?” 小奚儿自嘲地笑了笑,满眼的悲哀:“是呀,看着我长大的人,最后终究还是要把我给卖了。” 玉蔓心寒如落冰窟,就连身边的人都不可相信,这一路还能相信谁? 也难怪他忽然会对她说这些伤人心的话了。 第56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话之时,六顺站在门口:“香哥儿,少奶奶,小的有事禀告。” 玉蔓开门让他进来,问道:“何事?” 六顺吞吞吐吐:“石伯……石伯他不见了。” 玉蔓不禁望了小奚儿一眼,又问:“如何不见的?” “早上他说去给羝奴抓药,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只留下一封信。”六顺将一只信封交给小奚儿。 小奚儿打开一看,轻轻一叹:“石伯果真出卖了我。” 玉蔓奇道:“他既出卖了你,为什么又给你留信?” 小奚儿将信笺递给玉蔓。 玉蔓看了一下,石伯在信中倒是真心诚意地忏悔,说他的儿子欠了一笔巨额赌债,一个月之后要不还清就要剁了他的双手,他也是出于无奈才做出这等亏心的事。 玉蔓记得石伯确实有个儿子,叫做石头,从小就是一条赌棍,官府禁赌,他也不知被抓了多少次,每次都要石伯花钱去捞他。 不消说,这一次的事一定又是元嘉和元傕的策划,若非石伯作为内应,王八也未必知道他们一行何时能到安吉走的又是哪条路线。 六顺:“香哥儿,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玉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人不让咱们顺利地去湖州,咱们就偏要去。” 小奚儿望向玉蔓,无奈地叹了口气:“姐姐,你把咱们的定情信物当了吧,好歹凑了路费。”他在杭州城要什么有什么,如今才刚出门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内心的落差可想而知。 玉蔓拿出血玉戒指,除了以前从小奚儿身上撸来的钱,这算是小奚儿正经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此刻她的心里倒有一些不舍。 又将血玉戒指拿给六顺看了一下,六顺毕竟是在典铺出身,让他先给估一估价,别到典铺被人宰了。 六顺拿到血玉戒指,不禁双目放光,浑身都在激动地颤抖:“这……这是高原血玉……真正的高原血玉……”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一些地区富贵人家下葬,会让死者口中衔玉,玉器有时会从口中滑入体内血管密布之处,血丝渗透玉器,千百年后被盗墓贼挖出,此刻尸体已经只剩一具白骨,而当年的玉器却已成为血玉。血丝渗透完全直达玉心并且色泽鲜艳均匀的血玉世所罕见,因此价值连城,因此一些取巧商人就以动物之血浸泡,或者直接在动物身上开了个口,把玉埋进去再把伤口缝补起来,更有甚者把玉埋到人的身体之中。当然,人血浸润的血玉会比一般动物之血浸润的血玉昂贵百倍,尤其是以活血为胜。” 玉蔓听得毛骨悚然,又见血玉戒指的骷髅雕刻,更觉诡异非常。 问道:“这块血玉是人血还是动物之血?” 六顺摇了摇头:“这是纯真的血玉,天然生成,要比人工的血玉更为值钱,而且有些年头了。” “是件古董吗?”玉蔓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什么朝代的?” 六顺又细细地端详半天,尴尬地说:“少奶奶恕罪,小的道行不够,看不出是生于哪个朝代,或许家父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能当多少钱?” “一般的典铺都收不了,除非能够碰到像咱们博古典铺一样的大铺。” 玉蔓急忙带着六顺出去寻找安吉最大的典铺,打听之后到了一家永安典铺,典铺的朝奉姓关。 关朝奉看到血玉戒指之后,面色陡然一变,急忙吩咐伙计烧水点茶,又让玉蔓和六顺少坐片刻,自己匆匆忙忙去请永安典铺的东家。 过了不久,关朝奉带着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进来,玉蔓以貌取人,瞧他凸起的大圆肚皮,不是贪官就是奸商,又有一脸茂密的胡子,五官看起来不像是汉人。 关朝奉介绍:“这是小店的东家。” 那位东家朝着玉蔓和六顺打了个拱,自我介绍:“小可来自钦察汗国,名叫牟尼迦。” 玉蔓无语,你干脆叫释迦牟尼多好哇! 又与六顺向他通了姓名,接着又将血玉戒指拿给他来鉴定。 牟尼迦估计早已听了关朝奉的回报,因此他的面色显得相当沉着,又打量了二人片刻,问道:“小可多嘴一问,这件宝贝是从何而来?” 玉蔓:“是拙夫送给妾身之物。” 牟尼迦:“我瞧娘子穿着打扮倒也不像贫困人家,总不至于落到典当物件的地步。” 六顺:“牟大爷有所不知,我家哥儿要去湖州做些买卖,不想被途中被老仆出卖,勾结山贼抢了财物。如今滞留安吉,这才没了法子让少奶奶拿了血玉戒指来当,你给看看,能不能多通融一些价钱。” “典铺的规矩,小可须得验货之后再做决定。” “是,这规矩我懂。” 牟尼迦领着二人来到后厅的一件暗室之中,玉蔓心中暗暗打鼓,常人验货都在敞亮之处,他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但见牟尼迦掌着一盏青纱罩灯,对着血玉戒指一照,戒指的骷髅本是透雕,光影投落地面显出一串奇怪的符号,玉蔓认得是某种楔形文字,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怔怔地望着牟尼迦。 牟尼迦随即就将血玉戒指交还玉蔓,继而带着他们到了后厅,笑道:“这块天然血玉乃是无价之宝,娘子须当好生珍藏,如何能够拿来当呢?” 玉蔓不好意思地说:“妾身也是山穷水尽,没得奈何才将宝物来当。” “小店小本生意,收不了这等无价之宝。不过,既然相逢就是有缘,小可也不能让二位空手而回。此去湖州不远,小可略备心意资助你们上路,这血玉你且收着,你看这样可以吗?” 玉蔓茫然半晌,舌头打结地问:“你说……你不收血玉……但你给我们钱?” “四海之内皆兄弟,谁还没有一个困难的时候?” 玉蔓和六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四海之内皆兄弟,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可是从来也没有人把它奉为处世的准则。 接着,牟尼迦就让关朝奉取了两百贯银票过来,笑道:“还请二位笑纳。” 玉蔓疑惑地盯着牟尼迦:“真的给我们了?”历经三世,她的心眼本来就多,不禁怀疑牟尼迦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牟尼迦笑着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而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娘子不必疑心,小可决无加害之意。” 第57章 浮萍不碍鱼行路 玉蔓最终还是拿了牟尼迦的二百贯钱,带着六顺匆匆而去,边走边问:“六顺,你说咱们是不是遇到一个傻子了?” 六顺忧心地道:“少奶奶,这是不是一个圈套?” 玉蔓心头陡然一惊:“你也觉得很诡异是不是?”这世上除了小奚儿还会有另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傻子吗? “少奶奶,此地不宜久留,小的认为咱们应该早点离开安吉为是。” “有道理,走!” 匆匆回到客栈,玉蔓就将刚才的事对小奚儿说了一遍,小奚儿半天没有缓过神来,继而拿了玉蔓的银票来看:“会不会是赃款?” 玉蔓拿着银票一张一张地看,都是市面流通的中统钞,再普通不过了,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先离开安吉再说。——六顺,你去买辆马车。”玉蔓拿了一半的钱交给六顺,想来买一辆马车也是绰绰有余。 接着又叫排草去向客栈的掌柜借了针线,将剩下的一百贯缝到夹袄的里子,吃一堑长一智,要是再碰到山贼也没那么容易搜出她的钱来。 六顺买了马车回来,还是十几贯钱,玉蔓拿了五贯作为一路的开销,其余的分散给六顺、羝奴、排草,万一她要是被劫了,还有三个下人可以支撑他们到达湖州。 小奚儿可怜巴巴地望着玉蔓:“我为什么没有钱?” 玉蔓觉得好笑:“你是咱们四房当家的,你好意思跟我们要钱?” 小奚儿憋屈无比:“我想吃一条鱼。” 玉蔓无语,还惦记着他的鱼呢! 这家伙花钱从来就是大手大脚,也该让他吃点苦头,让他明白钱的重要性。 “想吃鱼?” “嗯。”小奚儿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等到填上一千贯的亏空再给你吃。” 小奚儿仿佛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副内伤的表情:“坏女人!” 玉蔓故意无视小奚儿的情绪,下楼叫来掌柜,要了一些干粮和水,又结了这些天住店的费用,继而上了门口的马车。 小奚儿慢吞吞地走过来,羝奴的伤已经没有大碍,扶他上了马车。 小奚儿钻进车厢,对着对面的玉蔓怒目而视,仿佛现在玉蔓就是他的仇人。 …… 到了湖州已是二月份,一路尽管惶惶不安但终究没有遇到什么凶险,只是小奚儿这一路上依旧没有吃到鱼,按他的话来说,拉出来的粑粑都是干的。 一路吃的都是干粮,能不干吗? 刚到湖州城,小奚儿动如脱兔地冲入一家酒楼:“给我来十条鲈花鱼,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玉蔓大惊,急忙跑了过去,朝着伙计赔笑:“一条,清蒸。”又瞪了小奚儿一眼,真是败家! 结果伙计抱歉地说:“对不住客官,小店没有鲈花鱼。” 话未说完,玉蔓拖着小奚儿就走,边走边说:“没有鲈花鱼,看来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伙计又补了一句:“要不给哥儿换一条鲤鱼,小店的鲤鱼又大又肥。” 玉蔓忙对伙计赔笑:“不好意思,他对鲤鱼过敏。” 羝奴这些天对玉蔓渐渐有所改观,看到玉蔓动粗拖着小奚儿出店竟也没有上前护驾,大概也相信小奚儿说的“打是疼骂是爱”,既然如此,就让少奶奶多疼多爱香哥儿一会儿吧! “我只是想吃一条鱼,你要不要这么残忍?”小奚儿悲愤瞪着玉蔓,深眸跳动幽蓝的火焰。 “你记不记得和我拉过钩?” “妻令如山”的约定就如一座大山压到小奚儿的背上,他立时就不做声了,只是憋屈的目光看得让人我见犹怜。 玉蔓也觉得自己省得太过分了,毕竟从前他是在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一路颠沛流离不说,现在就连一条鱼也吃不到,继而柔声道:“香郎,咱们先去找住的地方,等到一切安顿下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保证有鱼。” “说话算话。” 玉蔓点了点头。 小奚儿这才心满意足,先去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让小奚儿先在房里休息,羝奴和排草伺候,自己只和六顺去问房子。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也在暗暗地考察六顺,虽然此人有过前科,但也是出于青春荷尔蒙作祟,一时做下的糊涂事。不过他天生伶俐处世圆润,这一路上倒是帮了她不少忙,这一方面比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羝奴可是强得多了。 如今石伯背叛,只剩他们平均年纪不到十七岁的五个少年相依为命,人生地不熟又要自主创业,未来的路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玉蔓:“六顺,去问一问牙行在什么地方。” 六顺:“少奶奶,经过牙行可是要收中介费和作保费的,而且要向官府交契税。” 玉蔓第一世就在元朝生活,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买房子要经庄宅牙行买牲口要经五畜牙行等等,古代的统治阶级并不是猪,他们定下了一系列的条条框框维护他们的统治,不像脑残小说里写的那么随便。 只有经过正规渠道买房,你的财产才能得到更加完善的保障。 但是六顺说的中介费、作保费、契税也都是钱,交出去但也看不到实际效益,倘若不交又违反了朝廷政策,性质和逃税漏税差不多。 玉蔓经过深知熟虑之后说道:“咱们刚来湖州,人生地不熟,还是走正规渠道,否则四邻一举报咱们就玩完了。何况某些人正等着抓咱们的把柄呢,咱们既然知道这个祸害,这个把柄就一定不能留下。” 六顺自然知道玉蔓所说的“某些人”是谁,于是点了点头:“少奶奶考虑得周到,小的这就去办。” 六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道:“小的问过了,隔街就有庄宅牙行。” 玉蔓随即随着六顺去了庄宅牙行,一个五十来岁的行老接待他们,玉蔓一问房价吓得双腿发软,虽说第一世就在元朝生活,可她从未有过买房的经历,因此也不知道房价贵贱。 行老看着玉蔓穿着打扮并不一般,因此刚才给她介绍的都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如今察言观色见她似乎有些为难,又笑道:“还有便宜一些的,只怕辱没了姑娘这样的身份。” 玉蔓忙道:“不辱没不辱没,快说!”她只是一个农家之女,再辱没能辱没到什么地方? 第58章 祸机从来不单行 最后玉蔓挑了西门坊的一个残破的院子,西门坊靠近湖州城的西门,是三教九流杂居之处,一般有钱人家不愿住在这里。 行老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本以为财神爷上men,哪里想到来了一位这么抠的财神爷,不过芝麻虽小也是生意,行老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让行里的一个牙人带着他们去看房子。 院子的主人叫做吴老爹,孤身一人在家,看着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玉蔓进门扫了四周一眼,这个院子就连一进院也算不上,除了前面两间倒座房,就剩三间正房,没有东西厢没有后罩房,中间一个天井开辟出了半边菜地,一只大黄狗朝着二人狂吠不止。 吴老爹喝了一声:“不长眼的东西,闭嘴!” 牙人谈了价钱,这破院子虽破,但到底还在城里,需要两百二十贯。 六顺知道二十贯的余头是来砍价用的,可是牟尼迦总共也就给了两百贯,马车就去了八十几贯,路上虽然开支不多,但现在也拿不出两百贯出来。 玉蔓弱弱地问:“能不能便宜一点?” 牙人按照行规,留出二十贯的余地作为买卖双方商榷的余地,看着玉蔓年纪轻轻倒也懂行,笑道:“娘子给个什么价钱?” 玉蔓又弱弱地竖起一根手指:“一百贯。” 牙人愣了一下,这“便宜一点”的“一点”也太大点了吧? 骤然变色:“娘子是和鄙人开玩笑吗?” 又说:“吴老爹不容易,早年儿子被征到军营去了,至今杳无音讯,去年老伴走了,女儿又被一个穷酸秀才拐跑了。他半辈子勤勤恳恳就置下这一个院子,如今卖了这个院子,他就算重新搬到乡下去住,少不得要重新置房置地,否则余生哪有指望?你们看着也像是个有钱的主儿,却恁的黑心肝,杀猪杀到一个孤寡老人头上,不怕报应吗?” 玉蔓被他一说,倒也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又见吴老爹站在一旁讪讪不语,神色显出几分迟暮之感。 六顺赔笑着说:“保爷,你这话言重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因在路上遇到剪径的山贼,劫了我们的钱财,我们是靠朋友的资助才到贵地,身上实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吴老爹缓缓抬了下头:“可报官了吗?” “别提了,当地官府根本就不受理,估计收了山贼的好处。” 吴老爹叹了口气:“你们倒也不容易,却来湖州做什么?” “本来家里给了本金让来湖州做些买卖,如今钱财一空,倒也不知如何开始,但又不敢回去。” 玉蔓窘迫地问:“老爹,你这院子能不能租给我们?” 牙人急了:“怎么能租呢,说好了是买的。”本来这一单生意的佣金也没多少,倘若是租,他就更没多少油水了。 吴老爹望向牙人:“算了,出门在外,他们也不容易。” 又向玉蔓问道:“你们要租多久?” 玉蔓喜道:“先租一年。” “若是租的话,老汉就要住在这里了。” 玉蔓明白租和买毕竟不同,租的话,房子还是吴老爹的,他必须要看着,毕竟老人余生就指着这一个院子,他也未必相信他们一群外地人。 玉蔓急忙点头:“我们就五个人,只要三个房间就够了。” “一年就收你们十二贯,你们觉得怎样?” “谢谢老爹!” 牙人拿了纸笔立了文书,玉蔓急忙脱了外面一层夹袄,要拿夹袄里子缝补的一百贯银票,但见补丁的上方缝处已经开口,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六顺惊了一下:“少奶奶,这……这……” 玉蔓呆了半晌,忽的嘤嘤抽泣起来:“钱被偷了!” 吴老爹也慌了起来:“偷了多少?” “一百贯。”虽然这钱是牟尼迦白送给她的,但毕竟是一百贯,玉蔓心里疼得正在滴血。 “哎哟,这可不得了!” 接着,又在吴老爹的带领下前去报官,从衙门出来玉蔓灰心丧气,她也对官府不抱希望,毕竟他们属于尚未登记的外来人口,官府对于他们的案件也不会太积极。 吴老爹安慰道:“丫头,你莫伤心,果真没地方去,就到老汉家里将就几日,等到衙门有了消息再做打算。” 玉蔓有些意外:“老爹,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家小女也像你这么大。”吴老爹黯然叹息,“到底是女大不中留。” 女大不中留? 刚才牙人说他女儿是被一个穷酸秀才拐跑,但是玉蔓忽然明白,或许吴老爹的女儿不是被强迫的,而是和穷酸秀才私奔。 家中老父年过花甲无依无靠,就算为了爱情,又如何割舍得下? 玉蔓忽然想起远在杭州的司老汉,心下一片悱恻,她是借着司玉蔓的身体重生,和司老汉不过做了数月的父女,但她处处都能感受到他父爱的深沉。 玉蔓没有再问吴老爹有关他女儿的事,毕竟这对吴老爹而言是一件伤心并且痛心的事。 接着到客栈将小奚儿、羝奴、排草接了出来,一同到了吴家院子安顿,小奚儿念念不忘他的鱼,又以一种极其忧伤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玉蔓。 玉蔓只有吩咐六顺前去买了几条鲫鱼回来,顺便买了两斤好酒,叫了吴老爹过来一起吃了一顿便饭,算是感谢他的收留之恩。 吴老爹将近一年都是独自一人过着冷冷清清的日子,陡然家里来了这么些人,心里也有一些高兴,人老了,就越来越怕寂寞了。 小奚儿将鱼腹最肥美的鱼肉夹到玉蔓碗里,笑道:“娘子,你多吃一些,我从前听乳娘说,鲫鱼最好下奶。” 玉蔓狠狠地呛了口酒,瞪着懵懂无知的少年,她还是黄花闺女,怎么下奶? 吴老爹不明就里:“有娃儿了吗?” 玉蔓秀脸微红,忙道:“老爹,你别听他瞎说,我还没有身孕呢!” 小奚儿奇怪地看着玉蔓:“这么久了还没身孕吗?” 要不是当着吴老爹的面,玉蔓恨不得将他掐死,她又不是玛利亚,他不和她洞房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我们成亲才多久,哪那么容易就有了?”玉蔓无奈地白了小奚儿一眼,他到底知不知道怀孕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小奚儿不以为然:“羝奴他爹娶他娘的时候,他娘第二月就生了羝奴,是不是羝奴?” 羝奴憨憨一笑:“是,我爹是这么说的。” 排草惊异地道:“少奶奶,我常听人说,怀胎十月,怎么羝奴他娘第二月就有了?” 玉蔓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直接忽视这个话题,拿酒去敬吴老爹。 再见羝奴,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尴尬的神色,而且还有一些得意,父母成亲第二个月就生下了他,果然是比一般人要神气得多。 羝奴的父母已经过世,但是玉蔓第一世的时候见过他们,他们的肤色也没像羝奴这般黑得就像一块木炭,而且没有卷毛。玉蔓粗略懂得现代基因遗传的基本知识,不禁怀疑羝奴的血统问题,该不会和隔壁的王大爷有关吧? 第59章 卷土重来未可知 当晚,六顺和羝奴睡在倒座房,吴老爹睡在正房的右侧,将左侧的房间收拾出来,玉蔓和小奚儿睡在里间,排草睡在外间。 玉蔓虽和小奚儿同床共枕,但这家伙生怕她占他的便宜,按老规矩一人一条被褥,被褥自然也是吴老爹家里的被褥,打着无数的补丁,家里又无女眷,因此也不常盥洗,散发一股奇怪的味道。 玉蔓想着一百贯钱不翼而飞,心里又是拔凉拔凉的,被王八抢劫的一千贯起码知道怎么没的,这一百贯一直被她缝在夹袄的里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回头去看小奚儿,他竟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不禁怒从心起:“喂,钱没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的吗?” “那一百贯钱本来就是白得的,丢了就丢了呗!” “你——”玉蔓气疯了,“王八蛋!”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她是真的心疼哇! 小奚儿慌了起来:“你哭什么呀,区区一百贯钱不至于的吧?” “是,一百贯钱在你元四公子眼里不算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没钱了,要不是吴老爹好心收留,咱们今晚可能就要露宿街头。” “玉蔓姐姐,咱们现在已经安全抵达湖州,凭借我的美貌,凭借你的屁股,咱们还怕捞不到钱吗?” 玉蔓:“……”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带着她一起卖身的节奏哇! “咱们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呢吗?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必要灰心丧气。” “你还想把马车给卖了?”玉蔓杏目圆睁,“你就是一个败家子!” 小奚儿忽然轻轻地把手伸入她的被褥,玉蔓一惊,以为他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却觉他已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幽蓝眸光如水一般干净柔和地注视着她。 又听他小声地说:“咱们之中有内奸。” 玉蔓心头一惊,怔怔地望着他。 没错,她把银票缝在夹袄里子的事只有他们五人知道,她和小奚儿自然是不可能的,羝奴对小奚儿忠心耿耿,自然也不大可能,剩下的只有六顺和排草,他们都是刚到小奚儿房里的人。 玉蔓哑着声音:“你怀疑是谁?” 小奚儿冷冽如刀的目光望向外间的方向,外间和里间只是隔着一条发黑的草帘。 小奚儿明显指的就是排草。 玉蔓仔细一想,六顺被陆典管安排在了小奚儿身边,他的利益和小奚儿的利益一致,不大可能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除非元嘉许他更大的好处。 而排草这一路上一直追随在她身边,住客栈的时候也和她一个房间,她是最有空间和时间偷银票的人。 “我去问问她。”玉蔓起身就要下床。 小奚儿急忙拉住了她,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事情尚未搞清楚,不要打草惊蛇。何不假装不知,将计就计,说不定以后还能利用她呢?” 玉蔓暗暗点头,她又发觉小奚儿原来倒有这么深沉的心思,心中也渐渐地放心,起码让她觉得会有那么一点安全。 小奚儿忽的身体缩了一缩,墨眉微蹙:“什么东西咬我。” 玉蔓看着身上盖的被褥一股文物的气息,有个跳蚤虱子之类的小生命也很正常,这比客栈的环境糟糕多了,小奚儿十分讲究,住店的时候必须换上干净的被褥,店家要做生意,自然顾客至上,一切按照小奚儿的要求。 但现在承蒙吴老爹收留,他们似乎也没资格去嫌弃人家。 “哪里咬了,给我看看。” 小奚儿玉容微囧,弱弱地吐出两个字:“屁股。” 玉蔓尴尬一笑:“会不会痒?” “好像起了一个小包。” “想是被跳蚤咬了,你自己抓一抓。” 小奚儿抓了几下:“越抓越痒。” “吐点口水抹一下。” 小奚儿:“……” 玉蔓解释:“口水可以消毒的。” “恶心的女人,你这一辈子都休想碰我一个小指头。” “好花头吗?”搞得她多想碰他似的。 小奚儿折腾半宿没有睡着,玉蔓渐渐也觉得身体痒了起来,只有和小奚儿一起折腾,两人掌了油灯过来抓了一夜的跳蚤。 玉蔓将抓出的跳蚤按在两片指甲之间,啪的一声轻响直接被挤爆了肠,小奚儿似乎平生第一次见到跳蚤,表现出了无限浓厚的兴趣。 次日起来,阳光明媚,玉蔓觉得有必要将吴老爹家里的陈年衣物洗洗晾晾,当然她是很委婉地对吴老爹说要报答他的收留之恩,吴老爹感动得老泪纵横。 小奚儿准备要将马车卖了,玉蔓心中纵然不舍,但是此刻山穷水尽也没办法,又对吴老爹说:“老爹,此事少不得要劳你帮忙了。”吴老爹是本地人,知道行情,有他在场,买家如果想要宰价也不敢宰得太猛。 吴老爹看着玉蔓和排草将他囤积了五百年的脏衣服都拿出来洗了,这点小忙自然义无返顾,随即带着六顺拉着马车一起先到畜乘牙行做了登记。 小奚儿则和羝奴先到衙门将文引拿去盖章,这样他们才能在湖州合法地暂住。 出了衙门,二人打听了路,随即来到城南的一家酒楼,酒楼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君子有酒”四个苍遒有力的行书,却是赵孟頫亲题的招牌。 放眼整个大元,能让赵孟頫题字的招牌,一定就是金字招牌。 小奚儿带着羝奴走上二楼天字号雅间,站在门口就听里面男女调笑的声音,羝奴拍了拍门。 里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男声:“谁人?” 小奚儿沉缓地道:“是我!” 接着,房门利索地就被打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衫不整地朝他哈了下腰:“香哥儿,你怎么现在才来,小的可是等了好些天了呢!” “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小奚儿走进雅间。 少年身后一个刚刚穿起衣裳的女子云鬓松垮,抽了抽生着微小雀斑的鼻翼:“好香,这位哥儿搽的什么香粉?”说着扭着水蛇腰就往小奚儿身上靠来。 小奚儿见她双眸秋波荡漾,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叫道:“羝奴!” 羝奴出手极快,接着只听咔嚓一声,女子右臂已然脱臼,重重地被摔在地,继而痛得大哭。 少年也是吓了一跳,拿了一张银票打发女子出去:“找个接骨大夫看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第60章 天生英俊难自弃 少年名叫三七,小奚儿乳娘桂嬷嬷之子,桂嬷嬷被琪花推入古井丧生,他怀疑这不是一场意外,暗中着手调查,却遭到了元嘉的嫉恨,元嘉设计将他逐出元府。 然而小奚儿并未和三七断了联系,提早半年就将他调到了湖州,让他悄悄考察湖州地面。 “香哥儿,听说你一下讨了两个老婆?”三七挤眉弄眼地朝着小奚儿贼兮贼兮地笑。 那种笑容是个男人都懂,但是小奚儿偏偏不懂,愁眉苦脸:“我也是被逼无奈,每天都要防着两个女淫贼,我的命真是苦哇!” 三七木然地看着小奚儿一本正经地装逼,他不知道装逼要遭雷劈的吗? “对了,三七,湖州的情况你了解得怎么样了?” 三七神色立即郑重起来:“湖州本地最大的商贾是梁家,极度排外,若有外地商贾抢了他家的生意,必然想尽办法置之于死地。不过去年梁老爷过世,如今掌家的是他的嫡长子梁尘黦,不知他的生性如何,但想来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还有呢?” “几年前来了一个粟特商人,名唤康保保,主要做的是珠宝首饰生意,湖州城里无人能与他争雄。哥儿来到湖州只有一年的时间,万不可与他争利,否则必然困阻重重,到了年底只怕难以和老爷交代。” 小奚儿微微颔首:“你考虑得倒也周到。” 随即,三七就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展开,上面画的都是湖州城里的各大商铺,一一地将梁尘黦和康保保的商业势力指点出来。 梁、康两家在湖州城里根深蒂固,而小奚儿作为一个外来商人没有半点根基,经不起他们的打压,只能尽量避免与他们的利益冲突。 小奚儿拿着图纸细细看了一番,虽然这些信息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但要将湖州城里错综复杂的商业势力调查清楚,却也需要花费极大的工夫。 “湖州倒是没有几处窑子。”小奚儿若有所思。 三七听到“窑子”二字,双目立即透出狼性的光芒,心想香哥儿终究是长大了! 按照他的惯性思维,一个富家子弟长大的标志就是学会了逛窑子。 三七十分热心地指点:“香哥儿,窑子是最下等的风月场所,似你这等身份应该去青楼或者勾栏。” 他又拿了图纸过来,指着一处地方:“这是金粉玉楼,湖州城里最为著名的青楼,还有这一条瓦舍林立的长街处处都是勾栏,香哥儿要是想去看剧听曲,小的可以带路。” 小奚儿莫名地看着他:“窑子不是烧制陶瓷的吗?你扯那些做什么?” “咳咳,香哥儿,是小的想多了。” “你身上有钱吗?” “小的拿着上次哥儿给的本钱,辗转各地做些小本买卖,倒也攒了一些钱。” “你在城外物色一个窑子,收购下来,咱们以后就做窑子的生意!”小奚儿意气风发并且踌躇满志。 三七冷汗下来:“香哥儿,你能不能换个词,就说陶瓷窑好吗?” “有区别?” “香哥儿,窑子还有一层引申义,小的思想比较飘忽容易误会。” “什么引申义?” “咳咳,香哥儿,你当真不知道?”毕竟已经十五岁了,身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窑子的引申义?三七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小奚儿。 “说。” “这世上有一种窑子不是烧制陶瓷的。” “对,也可以烧砖烧瓦。” 三七:“……” 小奚儿认为自己的答案准确无误,于是接着说道:“你如今住在何处?” “小的在城东外开了一家酒肆,虽然店面不大,但也足以生活的了。——香哥儿如今又在何处落脚?” “西门坊。” 三七一怔:“西门坊可是鱼龙混杂之地,哥儿怎么可以住到那种地方?” 小奚儿双手一摊,轻松地耸了下肩:“钱在路上被山贼劫了,没有办法。” 三七叹了口气,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总共不到十贯:“小的身上只带了这些,哥儿先拿着吧!” 小奚儿也不客气,立即吩咐羝奴把钱收了起来。 又对三七道:“没事不要来找我,要想在湖州做成生意,必须瞒天过海。” 三七点头,他明白小奚儿的意思,小奚儿来到湖州,必然会有很多眼睛盯着,要在元嘉和元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成绩,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尚幸元嘉和元傕的势力暂时没有渗入湖州,所以在这之前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工作。 三七来到湖州半年,已经湖州地面的势力摸了个透,因道:“香哥儿住在西门坊,需要留心胖大海,他是当地的地痞头子。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不比在杭州的时候,咱们人生地不熟,万事忍让一些便是。” …… 六顺和吴老爹已经将马车卖了回来,拿了八十贯钱交给玉蔓,玉蔓随即就将房租交给吴老爹,立了租赁文书。 吴老爹看着玉蔓和排草正在天井卖力地洗着衣物,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减免了她五十文钱。 过了一会儿,就见小奚儿带着羝奴回来,小奚儿手里拿着一柄海兽葡萄纹嵌珊瑚珠靶镜照着容颜,一边啧啧有声:“啧啧,这是谁家的小郎君,风流倜傥,俊逸如飞,龙章凤姿,爽朗清举……(此处省略五百个臭美的成语),这让其他男的怎么活?” 玉蔓:“……” 排草弱弱地问:“少奶奶,香哥儿手里的镜子很贵的吧?” 玉蔓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活,将手上的水渍在围裙上擦了擦,跟着小奚儿到了房里,一把夺过他的靶镜,继而冷冷地注视着他。 “娘子,光天化日,你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真的好吗?” “说,镜子哪来的?” “买的。” “多少钱买的?”玉蔓看着手中的靶镜做工精细,虽然不及小奚儿上一次的银托梅花靶镜,但也是十分昂贵的物件。 “六千二百文。” 玉蔓的小心肝又颤了一下:“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又迅速地望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羝奴,当初在安吉的时候她给羝奴的钱也不足以买这一柄靶镜。 “我说地上捡的,你一定不会相信。” “废话!”她出门怎么就没捡到钱? “有人给我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玉蔓狠狠地逼视着他,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第61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玉蔓逼问之下,小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这是我赌钱赢来的。” “赢了多少?” 小奚儿又让羝奴把钱拿了出来,一股脑地交给玉蔓。 玉蔓满意地数了一数,把钱收了起来,然后板起了脸:“你不知道衙门禁赌吗?”虽然赢钱是件好事,但毕竟不是正当渠道,倘若让他养成赌博的恶习,好逸恶劳,以后想要改正可就难了。 玉蔓拿着石伯之子石头作为反面教材,对他谆谆教诲。 小奚儿无语地望着没节操的女人,她都收了他的钱了还那么多的废话。 “下次不许赌了,明白了吗?” 小奚儿诚惶诚恐地点头,早知道就不给她钱了,省得被她数落一通。 玉蔓心满意足地离开,接着就将小奚儿的靶镜拿给六顺去当,换了一面二三百文的铜镜回来,做工粗糙得让小奚儿想哭,镜面模糊得就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 在吴老爹家安顿下来之后,玉蔓买了生活的一些必须用品,开始考虑创业的事,如今所有人的钱合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十贯钱,考虑到店面的租金也要一大笔钱,玉蔓决定出去走街叫卖。 虽然没有多少经验,但看起来soeasy。 玉蔓先把自己的想法和小奚儿说了,小奚儿表现十分冷静:“娘子,以后你负责挣钱,我负责美美哒,好吗?”他在床上摆出一个极其妖娆的姿势。 玉蔓:“……”这句话一般不是女人的台词吗? 不过小奚儿的“美美哒”倒是提醒了她,何不将现代的化妆用品和化妆技术搬到古代? 说干就干,玉蔓随即吩咐六顺去买石蜡、蜂蜡、羊脂、蓖麻油、黑芝麻、毗梨勒等物,六顺莫名其妙,问她,她也故作神秘。 东西买来,玉蔓躲在厨房忙了两天两夜,众人翘首以盼,终于见她端了一罐黑乎乎的粘稠物出来。 吴老爹诧异:“小娘子,这是……芝麻糊?”两天两夜就鼓捣出一罐芝麻糊,而且这芝麻糊也不像芝麻糊,身为人妇,这种厨艺实在令人堪忧哇! 又不禁同情地望了小奚儿一眼。 “老爹,这是睫毛膏!”玉蔓得意洋洋,经过她的多番尝试,元朝的第一批睫毛膏新鲜出炉,虽然相较21世纪的睫毛膏差了太远,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劣质产品,但在元朝可是从所未见的新玩意儿。 “这玩意儿……能吃吗?”小奚儿狐疑地看着玉蔓手里的一罐睫毛膏,继而揩了一指送到羝奴嘴里。 玉蔓刚要阻止,已然不及,只有怔怔地看着羝奴一副便秘的神色。 羝奴心理的阴影面积无限扩大,心想少奶奶的厨艺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但是他又不便直接打击玉蔓,嗫嗫嚅嚅地说:“如果……再加点盐,味道……味道会更好……” 玉蔓:“……” 小奚儿跃跃欲试:“我也尝一下。” 玉蔓忙道:“白痴!这个不能吃的。有毒!” 继而看到羝奴哀怨的目光,玉蔓只有对他赧然一笑。 “败家娘儿们!”小奚儿总算找到机会数落一下玉蔓败家,看来败家的不止他一人,他也算是“吾道不孤”了。 玉蔓又吩咐六顺去叫人做一批睫毛刷,把睫毛刷的形状对六顺形容一下,但是六顺从未见过睫毛刷,脑海没有参照的东西,听了半天依旧云里雾里。 玉蔓只有拿着毛笔将睫毛刷画了出来,虽然画工拙劣,但是总算六顺能够看得明白。 接着又让排草去买很小的白瓷瓶子,开始将土法制作的睫毛膏装瓶,一共装了二十瓶。 现在市场还没打开,也不知道元朝的消费者接不接受新鲜这种新鲜产品,暂时小试牛刀,看看情况再说。 装睫毛膏的小瓷瓶还要贴上标签,出于是新产品的考虑,玉蔓又让小奚儿给每一瓶睫毛膏写了一份使用说明书。当然,在这个知识产权观念极为薄弱的年代,她是不会把配方写进去的,否则三天之后必然满街的假冒伪劣产品。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玉蔓将一瓶一瓶的睫毛膏装入一只小背箱里,只带排草一人出门,但是小奚儿却和羝奴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小奚儿表现出了无限的兴奋,羝奴也跟着表现出了无限的兴奋。 玉蔓暗暗感叹,羝奴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他似乎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素来都以小奚儿的喜怒哀乐为自己的喜怒哀乐。 玉蔓和排草沿街叫卖,但是没有一人搭理,毕竟当时没人知道睫毛膏是什么东西,偶尔有人过来问津,玉蔓给他看了产品,结果来人甩下一句话:“切,这芝麻糊也熬得太稠了!”继而傲娇地扭头就走。 玉蔓悲愤无比:“这是睫毛膏,不是芝麻糊,你是不是眼瞎哇!” 扭头一见小奚儿和羝奴,这对主仆东张西望,对着街上良家妇女的屁股评头论足。 小奚儿:“羝奴,你看那妇人的屁股,左边和右边怎么都不对称?” 羝奴凝神一看:“果然是有一些不对称,香哥儿真是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小奚儿:“还有那婆婆的屁股,软趴趴的,那叫屁股吗?” 羝奴附和着说:“确实不叫屁股,都缩水了。” 小奚儿感叹地说:“这天下的女人除了玉蔓姐姐,难道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屁股了吗?” 羝奴大拍马屁:“少奶奶的屁股天下无双,香哥儿娶到这样的屁股真是天大的福气。” 玉蔓一脸黑线,无语地望着小奚儿,这家伙的心可真宽哪,竟然纵容一个下人评论自己老婆的屁股。 而且,什么叫做“娶到这样的屁股”? “你们!过来!”玉蔓刚才叫卖,喊得嗓子都哑了,冲着小奚儿和羝奴一吼,都有一些破音。 小奚儿施施然地走到玉蔓面前,一双明亮的蓝眸扑闪扑闪地看着她:“玉蔓姐姐,东西都卖出去了吗?” 玉蔓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气不打一处来:“我现在是帮你创业,你能不能长点心?现在东西都卖不出去了,你说怎么办?”玉蔓一想,心头就是哇凉哇凉的,她可是花了一贯多的本钱做的这些东西,本来不需要这么多钱,只是她试验了无数次,浪费的材料有些多了。 小奚儿诧异:“才二十瓶还没卖出去?” 玉蔓一阵挫败:“是呀,怎样?” 小奚儿悲哀地看着玉蔓:“你太失败了。” 玉蔓大怒,王八蛋,一路都在游手好闲还好意思说她失败。 心中又有一些憋屈,她是辅佐他创业的,凭什么他什么事情都不干? 第62章 睫毛弯弯美娇娘 小奚儿让玉蔓拿钱给羝奴买了一面铜锣,羝奴身上的钱已经全部交到玉蔓手里,所以现在他是身无分文,而小奚儿是长年身上都不带钱的。 玉蔓也不敢让他身上带钱,毕竟了解这家伙败家的本性。 “玉蔓姐姐,咱们卖的是女人的东西,应该到女人多的地方去卖嘛!”小奚儿无可奈何地对着玉蔓摇头不已。 玉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走了半天,西门坊除了几个八卦的女人聚在一起说人是非,也没见到什么女人扎堆的地方。 于是小奚儿带着众人出了西门坊,因为在他看来,西门坊太穷了,是湖州城最为贫困的地方。 走了不远,小奚儿看到前面一处气派的大宅,高悬一块匾额,上面挂着一条攒花彩绸,匾额书着“怡红院”三字,楼上楼下都有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冲着街上招揽客人。 玉蔓当然不会以为这是贾宝玉的怡红院,狠狠地瞪着小奚儿:“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 “我才不来这种地方呢,这里的女人都色眯眯的,我是为了帮你把这些芝麻糊卖出去。” “是睫毛膏!”玉蔓严肃纠正。 接着,小奚儿吩咐羝奴敲响铜锣,满街的人愣了一下,继而就听小奚儿清脆地吆喝:“走一走,瞧一瞧,刚从意大利亚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 古人也是崇洋媚外,一听意大利亚,一些稍有见识的人就已围拢过来。 “什么新鲜玩意儿,拿出来瞧一瞧。” 小奚儿就从玉蔓的小背箱里拿出一瓶睫毛膏:“这是意大利亚的睫毛膏,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下。” 小奚儿又招呼玉蔓过来,嘀咕一句:“你自己就是一块活招牌,自家的睫毛膏你自己都不用,别人怎么知道效果?” 玉蔓心中窃喜,这家伙还是很有一些营销策略的,莞尔地白他一眼:“好了,就你聪明。” “站着别动,我来帮你涂一涂睫毛膏。” 小奚儿睫毛膏的使用说明书是小奚儿亲手写的,他自然知道怎么用,拿着睫毛刷就小心翼翼地刷着玉蔓本已十分修长的睫毛,但毕竟是第一次操作,还是冷不丁地将几根睫毛粘在一起,涂成了螳螂脚。 不过,这并不影响整体的效果。 围观的群众本来以为小奚儿是要卖艺变戏法的,结果看到一场化妆表演,一时目瞪口呆。 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睫毛膏,对于新鲜事物是有一些好奇,但难免心里还有一些忐忑,毕竟古人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的。 小奚儿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玉蔓。 玉蔓被他看得有些奇怪,问道:“你看什么看?” 小奚儿痴痴一笑:“娘子,你好美!” 玉蔓双颊微微一红,这家伙终于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屁股上了。 小奚儿迅速朝着排草使了一下眼色,路上小奚儿已将排草安排了一个托儿的角色,鉴于众人还不适应新产品的诞生,这时候必须要有一个托儿第一个吃螃蟹,这是相当有必要的。 于是混在人群之中的排草欢天喜地地站了出来:“哇塞,都说西域女子的睫毛漂亮,咱们汉家女儿要是用了这睫毛膏,睫毛岂不是要比西域女子漂亮得多了吗?哼,我家老爷最近纳了一个西域狐媚子,把我家夫人都冷落了,我要给夫人带一瓶睫毛膏回去。——小哥儿,这睫毛膏怎么卖?” “便宜,只要两贯钱就够了!” 玉蔓小心肝又颤了一下,两贯钱! 奸商! 黑!太黑了! 排草乐滋滋地掏出两贯钱买了一瓶睫毛膏,小奚儿附送一张使用说明书。 玉蔓本来还在担心两贯钱太高了,毕竟所有本钱也就一贯钱,但她显然低估了湖州人民的购买力,何况是在青楼门口,能来青楼的人多半不会太穷。 于是就有惯嫖的男人一下买了五瓶睫毛膏,分头送给青楼相好的姑娘。 接着,怡红院的姑娘又成群结队地扑了过来,瞬间就将剩下的睫毛膏血拼一空,毕竟青楼女子拼的就是美貌,一个姐妹有了,其他姐妹必然要有,否则自己的业务很有可能就会抢空了。 其中大多数都是带着相好来买,嫖客基本都是属于富人,就算只是虚有其表,但在姑娘面前还是要装一装大款,为博美人一笑,自然不惜千金。 “没有了!”玉蔓看到人群汹涌地挤了过来,急忙拿着空箱给他们看。 小奚儿又趁机将排草刚才买的睫毛膏拿了出来:“我手里还有最后一瓶,价高者得!” 一个男人叫道:“我出三贯!” 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女叫道:“我出五贯,我家那个老不修一直嫌弃我睫毛太短,这个睫毛膏能把睫毛变长吗?” 小奚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睫毛膏是按意大利亚的宫廷的配方做的,可以滋润睫毛,长期使用,可以变得又弯又长。” 使用睫毛膏之后,睫毛实际长度没有什么变化,但确实看起来会比原来的睫毛修长,因此小奚儿的话也不怕穿帮。 片刻,最后一瓶睫毛膏的价格已经被抬到了十贯,看来选对了地点,这一条街来往都是一些有钱人。 “我出二十贯!”一个娇媚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众人自觉地给财大气粗的主顾让出一条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郎缓缓地走了过来,身材婀娜犹如弱柳,散发一股如兰如麝的馥郁香气。 她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拿过二十贯,和小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身要走,忽的轻轻抽动琼鼻,又朝小奚儿身上凑了过去。 小奚儿大惊:“女淫贼,你……你想非礼我吗?” 女郎似乎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盈盈朝着小奚儿一礼:“妾身玉漱香坊青萝春,敢问公子身上可带香囊吗?用的是何种香料,味道如此奇特?” “我这香气是胎里带来的。你羡慕吗?嫉妒吗?恨吗?”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玉蔓身后躲去,在他眼里青萝春已是不折不扣的女淫贼,因此对她十分忌惮。 青萝春轻轻一笑:“有意思。”继而转身娉婷袅袅地离去。 小奚儿松了口气,把钱交给玉蔓。 等到人群失落散去,玉蔓忙不迭地开始数钱,越数越是激动,恨不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之际,抱着小奚儿的脑袋就在他光洁的额头重重亲了一口。 小奚儿愣了一下。 玉蔓骤然变色,撒腿就跑,果然身后传来小奚儿悲愤的声音:“女淫贼,你又占我便宜,你死定了!” 第63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玉蔓心中砰砰直跳,她是不是有病? 当初嫁他本来就不是出于爱情,一方面是他的强迫,一方面是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救赎。 尚幸他对男女之情并不了解多少,因此她才能至今保持完璧之躯,也省了她的很多麻烦。 然而,如今自己主动亲他,岂不是作死的节奏吗? 虽然亲的只是他的额头。 “女淫贼,你给我站住!” 玉蔓回头一见,小奚儿又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急忙撒腿就跑。 小奚儿不屈不挠,竟然追了她整整两条街,他的手里如果再多一把菜刀,那就更加应景了。 玉蔓实在跑不动了,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香郎,我错了!” 小奚儿上气不接下气并且泪眼汪汪,义愤填膺地指着玉蔓:“你……你……坏女人!” “是,我是坏女人。” “我要带你去见官。” 玉蔓:“……” “走!”小奚儿粗暴地拽着她要走。 “你是不是有病?我是你老婆,我亲你……亲你一下怎么了?就算到了衙门,这个官司你也打不赢。” 小奚儿更加委屈:“那我就白白让你亲了吗?” “要不……我给你买一条鱼?” “不行!” 玉蔓挫败:“你想怎样?” “两条!” “成交!” 玉蔓心中偷笑,两条鱼一个吻,这要去卖身可不亏大发了吗? 随即带着小奚儿到了菜市,买了两条鲤鱼以及其他一些菜蔬,又到酒坊买了一坛女儿红,今天满载而归,实在值得庆祝一番。 玉蔓亲自下厨展示贤惠,又邀请吴老爹一起过来喝几杯。 吴老爹问起今天的生意如何,听说玉蔓一天赚了五十七贯,惊讶得嘴巴半天合不拢。 小奚儿则对赚钱的事表现十分淡定,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五十七贯在他眼里算个毛线,反倒是对玉蔓的厨艺赞不绝口。 渐渐地,小奚儿就有一些喝高了,他本来没什么酒量,但今天玉蔓高兴,也就没拦着他,让他多喝了几杯。 于是他白皙的脸庞泛出浅浅的胭脂色泽,玉蔓知道不能让他再喝下去,扶着他出了正房,看见夜色已经浓郁,满天星斗伴着半弯的月,夜穹清朗,寂然无声。 他拉着玉蔓的手,指着夜穹的星斗,痴痴地笑:“姐姐,你看天上的星辰像不像人的眼睛,扑闪扑闪。” “扑闪扑闪,像是银子。”玉蔓看着满天的“银子”也跟着痴痴地笑,仿佛夜穹将会下一场银子雨,把她砸死才好。 “月亮又像什么?” “大元宝。” 小奚儿木然地望着不解风情的女人,幽怨地轻声叹息:“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还有你。”玉蔓痴痴一笑,心头猛然又是一震,拍了拍脑袋,果然她也有一些上头了,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奚儿心情激荡,眸光充满着某种渴求和憧憬,安静地注视着玉蔓玉颊生辉,含情脉脉地说:“姐姐,以后我就做星辰,你就做月亮,可好吗?” “好,你是碎银子,我是大元宝。” “哎呀,不是啦!”小奚儿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玉蔓芳心乱颤,见他诚挚的目光带着火焰的炙热,急忙扭过头去,戏谑地说:“碎银子和大元宝也可以流光相皎洁的。” “哼,蠢女人,我不想理你!”小奚儿愤愤地甩开她的手,大步走进房里。 玉蔓如释重负却又有些落寞地吐了一口长气,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刚才她竟然生出一种想要摧残幼苗的冲动,回想起来真有一些后怕。 她在这一世的使命是去守护他,而不是去摧残他,等他长大之后,有的是女人摧残他。 她不过是来救赎的,她不敢生出非分之想,否则这一份救赎就不纯粹了。 夜里的凉风轻轻地吹拂,她的酒气倒也醒了大半,回到房里,看到小奚儿坐在床沿生着闷气,嘟嘟囔囔,也不是碎碎念着一些什么,大概是在控诉她大煞风景。 “怎么还不睡觉?” “我要洗脚,给我打水!”小奚儿少爷本性流露无遗。 玉蔓无奈:“等着。”又去吩咐排草烧水。 过了一会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先帮他抹了把脸,再把水倒到洗脚盆里,温柔地脱了他的鞋袜,搬了一只马扎坐在洗脚盆前面,将他白皙的双足轻轻地放入水中。 “你想烫死我吗?”小奚儿的脚一触水面就如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玉蔓双手放入盆里:“不会烫呀!” “我觉得烫!” 玉蔓无奈,又让排草加了一些凉水,他又吼道:“你想冻死我吗?” “你故意找茬是吗?”玉蔓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错了吗?” 玉蔓知道刚才她的不解风情,已让这家伙有了情绪,叹了口气:“香郎,我今天跑了一天很累了,你别闹了好吗?” “我也跟着你跑了一天了,我一个小孩子都没说累,你好意思说吗?” “好吧,我错了!”玉蔓不想和他争辩,因为他总有无数套的歪理等着她,她怎么辩都辩不赢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咱们一起洗脚。——排草,你伺候着。” 玉蔓:“……”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小奚儿拉着玉蔓也坐到床沿,让她把脚伸入水盆,他把脚轻轻地摩挲她的脚背,回头冲她一笑:“姐姐,舒服吗?” 玉蔓无奈地朝他挤出一丝微笑。 排草帮着他们洗完了脚,拿了脚布擦干,又拿着洗脚水去倒。 玉蔓帮他宽了外衣,先让他包在被褥里,自己又让排草打了盆水,将睫毛上的睫毛膏洗了干净,又拿热面巾敷了下脸。 她忽然又发现了新的商机,兴致勃勃地对小奚儿说:“香郎,你说咱们做些面膜来卖,如何?” “何谓面膜?” 玉蔓坐到床沿,对他兴高采烈地讲了一堆面膜的相关知识。 小奚儿诧异:“这些东西你哪儿听来的?” 玉蔓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第二世的时候曾在21世纪生活六年,何况即便说了他也未必相信,毕竟这是多么诡异而又奇妙的事。 “这也是我突发奇想罢了。” 小奚儿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不行,你说的面膜短期之内看不见效果,别人对这些产品还不熟悉,一定会告你卖假货的。” 玉蔓想想也有道理,面膜毕竟不如睫毛膏,能够立竿见影的把人的睫毛变得乌黑靓丽又弯又长,但是面膜需要持续不断的使用才能达到美白的效果,消费者在不了解产品的情况下不大可能投入这么多钱去做保养。 还是老老实实地先把睫毛膏做好了吧! 第6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睫毛膏的市场反应很好,玉蔓大量投入制作,每天数钱数到手软。 开始两天,小奚儿还是兴致勃勃地跟在她的身后,但渐渐地就觉得无聊了,只让六顺和排草陪她,自己带着羝奴又不知哪儿野去了。 玉蔓忙着挣钱,也没工夫纠正小奚儿纨绔子弟的不良气息。 这一日,玉蔓又赚的钵满盆满,拿了两百多贯回来,众人喜气洋洋。 却见吴老爹带了一位老汉过来,向玉蔓介绍道:“小娘子,这位是金粉玉楼的糟公,他说有事见你。” 玉蔓见那糟公,果然长得挺糟的,身材瘦弱并且有些佝偻,浓眉大眼配着一个红彤彤的酒糟鼻,头上裹着的绿头巾可以表明他的身份,他家里一定有人从事特殊行业。 事实上,金粉玉楼就是一座青楼,而糟公就是金粉玉楼的****。 糟公满面堆笑地先给玉蔓打了个拱,玉蔓还礼之后听他到了堂屋入座。 糟公说明来意:“奶奶做的好生意,如今整个湖州城都在流传你的睫毛膏,可是为何不拿一些到我们院子去卖?” 玉蔓心头一喜:“你是来订货的吗?”睫毛膏才卖几天,竟然有人前来订货,看来她可以开一家小店了。 “不瞒奶奶说,你将睫毛膏卖给怡红院和点绛楼,就连那些排不上名的院子也在使用你的睫毛膏,我们金粉玉楼的客人全部都跳槽到他们那边去了,如今生意可越来越惨淡了。故此,我那浑家让我前来置一些货回去,给院子里的姑娘也用一用,否则姑娘接不到客,金粉玉楼的招牌可是要砸了!” “你要多少?” “奶奶现在手里还有多少存货?” 玉蔓两手一摊:“没了!” “我要五十瓶睫毛膏,不知几时能好?” 玉蔓现在已经研究出了睫毛膏的配方,五十瓶睫毛膏只须半天就能做完,但她不能让人觉得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前面说过,这是一个并不怎么重视知识产权的时代,倘若事情太过简单,必然会有很多人争相效仿。 玉蔓装出为难的样子:“少不得叫人连夜赶工把货做出来,这睫毛膏的配制极为繁琐,需要外子亲临指导才行,否则出了些微差错,可就前功尽弃了。” “是是是,如此妙物,自然做工不会太简单。” “倘若今晚能够赶制出来,明天我就将货送到府上,如何?” 糟公急忙起身朝着玉蔓长长一揖,可以看出金粉玉楼现在对睫毛膏就如枯禾盼望甘霖一般渴切,要知青楼都是销金窟,少了一个客人可不是一瓶睫毛膏可比的。 玉蔓心中窃喜,女人天生爱美,总会靠着各类化妆品弥补容颜的缺陷,历代的化妆技术都在眉毛和嘴唇上下功夫,独独忽视了睫毛,睫毛膏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一空白。 有元一朝民族融合剧烈,色目女子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秋水横波,不知勾走多少男人的魂魄,汉家妇女虽然表面骂着她们不知廉耻,但是心里却也期盼能够拥有这么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眸。 玉蔓尚未创造美瞳,所以暂时无法使得汉家妇女的眼眸犹如色目女子一般拥有异样的色彩,但是涂了睫毛膏的睫毛倒能拥有几分色目女子睫毛的神韵,聊以慰藉汉家妇女寂寞的心。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睫毛就是窗帘,如果不能改变窗口,改变一下窗帘也是好的。 糟公放了押金,玉蔓送他出门。 继而,开始吩咐六顺准备材料,二人又到厨房制作睫毛膏,六顺也渐渐地掌握了一些门道,成了玉蔓的左膀右臂。 次日下午,玉蔓才将产品带到金粉玉楼,小奚儿这几天估计也在外头玩累了,于是又带着羝奴跟着玉蔓一起前往。 三人是从金粉玉楼的侧门进去,毕竟风月之所,若走前门未免让人觉得奇怪。 鸨母接待他们,玉蔓多送两瓶睫毛膏给她,鸨母千恩万谢,又望了玉蔓旁边坐的小奚儿一眼,眉开眼笑:“这位哥儿生得好生俊俏。” 玉蔓看着鸨母的眼睛,似乎想要把小奚儿花吃了一般,不由暗暗地为小奚儿的命运担忧,先让羝奴陪着小奚儿出去。 小奚儿看着鸨母色眯眯的眼神也有一些不舒服,得了赦令似的带着羝奴四处乱逛,出了后院到了中院,四面两层都是花红锦簇的厢房,房里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 小奚儿由于杜夫人的教导,虽然经常在外欺行霸市,但是风月之地从未来过,因为这里都是一些色眯眯的姑娘,他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从来不敢涉足。 “香哥儿,里面有人在叫。”羝奴指着一个厢房。 小奚儿缓缓靠近,侧耳一听:“是个姑娘在叫,叫得好生痛苦。” “难道里面正在草菅人命吗?” “没错,草菅人命,而且菅得十分惨烈。” “香哥儿,咱们快去报官。” 小奚儿摇了摇头:“不行,等报了官就来不及了。” 于是小奚儿霸气侧漏地就将房门踹开,接着他就看到一男一女寸缕不着,男的骑在女的身上,女的双腿盘在男的腰间。女子本来还在“惨叫”,陡见房门踹开,一声“惨叫”登时破音,气息不济,戛然而止。 男子吓了一跳,喝道:“你们是谁?” 小奚儿大义凛然:“你个狗贼,欺负一个姑娘家算是什么本事,有种你冲着……冲着羝奴来哇!”说着又很大义凛然地将羝奴推到前面。 男子正在兴头之上,无端被人打扰,怒不可遏:“小爷对男人没兴趣,滚!” 小奚儿脱了狐白裘走了过来,迅速地裹住姑娘赤露的身躯:“姐姐,你没事吧?” 姑娘木然地看着小奚儿,无声地张着嘴巴,什么情况? 小奚儿一声令下:“羝奴,不要客气,打!” 于是男子叫得就比刚才姑娘更加惨烈,就连衣裳也来不及穿,连滚带爬地出了厢房。 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茫然望着小奚儿:“公子是谁?” “我叫杜奚,你可以叫我小奚儿。” “杜公子,你惹祸了,刚才那位是康公子。” 小奚儿不以为然:“这么大冷天的,他把你脱得一丝不挂,又骑在你身上,把你撞得啪啪地响,太残忍了!姐姐,我都我刚才听你叫得十分痛苦,哪里疼了吗?” 姑娘默默地看着小奚儿半晌,幽幽叹了口气:“生得多好的人哇,却不想竟是一个傻子。” 第65章 黯然不识风与月 金粉玉楼的后厅,玉蔓悔得肠子都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小奚儿来青楼。 鸨母面色铁青:“蔓娘子,你看,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玉蔓看着康公子鼻青脸肿,一脸义愤瞪视小奚儿,要不是羝奴站在小奚儿身边,他估计会扑上去将小奚儿咬死。 再见那位被小奚儿见义勇为“救下”的姑娘,目光楚楚,泪水涟涟,有些担忧地望着小奚儿,她如今已经穿了衣裳,手里却还拿着小奚儿的狐白裘。 玉蔓随手就将狐白裘拿了过来,先给小奚儿穿上,虽已入春,到底还是有一些寒气,该打该骂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他的身体还是要照顾好的。 “过来!”玉蔓拉着小奚儿到了鸨母身前,“道歉!” “我才不道歉呢,他们开的是黑店!” 鸨母急了:“杜公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玉蔓讶异于鸨母的不要脸,这年头就连青楼都算正经生意,那还有什么生意是不正经的? 然而小奚儿理亏于人,玉蔓只有赔笑:“是是是,妈妈说得是,外子年幼胡说八道,还请妈妈宽恕则个。” 鸨母冷冷地道:“老身宽恕你没用,要看康公子肯不肯宽恕你。” 玉蔓又代小奚儿向康公子道歉。 康公子十分傲慢:“要求我的宽恕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他看着玉蔓的目光露出猥琐的笑意:“娘子若能陪我喝两杯,此事就一笔勾销了,否则我只能去报官了。” 鸨母也看出了康公子的意思,毕竟事情是在她的地盘发生,她也不想惹出太大的风波影响生意,朝着玉蔓笑道:“小娘子,难得康公子看得起你,你就陪他喝两杯,此事就算揭过去了,皆大欢喜。” 接着,鸨母命人就在后厅备了酒菜,玉蔓知道此刻的酒宴带有一定的侮辱性质,自己要充当着陪酒女郎的角色。 不过没有办法,他们在湖州没有根基,而康公子看起来又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为免节外生枝,只有忍辱负重。 玉蔓主动斟了两杯酒,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笑道:“康公子,这一杯酒我代外子向你道歉,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要你喂我。”康公子笑容荡漾。 小奚儿大怒:“杀才,我娘子又不是奴婢,凭什么给你喂酒?” 玉蔓横了小奚儿一眼:“闭嘴!” 又向康公子一笑:“好,妾身喂你。”说着就将酒杯送到康公子嘴边。 康公子又说话了:“要你用嘴巴喂我。” 玉蔓终究是有心气的人,康公子欺人太甚,她是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康公子,请你自重。” “这里是青楼,你一个妇道人家来到这种地方,又装什么贞洁烈女?”康公子轻蔑一笑,一把就将玉蔓拽到怀里。 玉蔓大惊失色,一杯酒泼过去。 康公子大怒,一记耳光招呼过去:“贱人!” 接着,康公子传来一声惨叫,羝奴扑了过去,将他按在地面死死地打。 鸨母捶胸顿足地叫了起来:“哎哟,皇天,快住手了吧,没得弄出人命来了!” 玉蔓知道羝奴下手没轻没重,也怕弄出人命,叫道:“羝奴,住手!” 然而羝奴打得兴起,并不住手,玉蔓去拉羝奴,叫道:“香郎,你快让羝奴住手!” 小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羝奴,罢了!” 羝奴这才松开康公子,康公子已经奄奄一息,鸨母慌忙命人去找康公子带来的跟班。 康公子来到金粉玉楼,两个跟班没有一起进来,只在外面的街上溜达,此刻听说康公子快被人打死了,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康公子此刻还能说话,颤抖地手指着玉蔓等人:“等着瞧,小爷……不会放过你们……” 康公子被两个跟班抬了出去。 鸨母又晦气地望着玉蔓:“小娘子,看在咱们刚刚做了买卖的份上,我也就不把你们送官了,你们赶快走吧,别再给我添乱了!” 又从金粉玉楼的后门离开,小奚儿看着玉蔓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弱弱地问:“玉蔓姐姐,我是不是又惹祸了?” 玉蔓满腔怒火:“真是难得,四公子,你也知道你惹祸了吗?” “姓康的脱了刚才那位姐姐的衣裳,而且骑在她的身上,啪啪地撞她,简直比我还坏了。你都没听见,那位姐姐叫得好生痛苦,我这是见义勇为。” 玉蔓耳根发烫,瞪他:“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你没事见什么义勇什么为?” 小奚儿愣了一下,幽蓝的清瞳聚着泪光,哀怨地望着玉蔓:“自从姐姐和我说了‘周处除害’的故事,我就决心改邪归正,再也不胡作非为了。如今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以为你会高兴的,可是在你眼里,我终究不是一个好人。” 玉蔓无语。 好事? 他明明是破坏了别人的好事好吗? 小奚儿意兴阑珊,忽然转身而去。 玉蔓问道:“你去哪儿?” “姐姐不就是怕我连累你吗?我走就是了!”小奚儿低头默默地抹了一把眼泪。 玉蔓看着他纤瘦的身影落落而去,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又追了上去:“我不是怕你连累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事三思而后行。” 小奚儿无辜地望着玉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思过?我思了好几思了,这才决定要把姓康的揍一顿。” “人家又没有得罪你,你揍他做什么?” “这杀才骑在人家姑娘的身上,好残忍的,那位姐姐叫得声音都变了,羝奴,你学一学给娘子听,她听过了才知道我所言非虚。” 羝奴清了清嗓,回忆当时姑娘的“惨叫”,尖声尖气地学道:“噢,官人,嗯,嗯哼,哼哼,哼哼哼,嗯嗯嗯,嗯哼嗯哼嗯哼,噢噢噢,噢咦噢咦,官人,你好坏噢……噢噢噢,啊啊啊,冤家,挨千刀的,奴家……嗯哼……嗯哼嗯哼……受不了……嗯嗯……” 路上行人以一种见鬼似的神情看着他们,玉蔓满面红光瞪着羝奴:“闭嘴!” 两个白痴! 丢不丢人? 玉蔓怎么不知道羝奴竟然还有口技的天赋,把姑娘的“惨叫”学得惟妙惟肖,不过配上他鬼斧神工的长相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仿佛他的菊花正在被人****似的,玉蔓一阵恶寒。 “姐姐,你都听到了,那位姑娘骂姓康的好坏,又骂他是挨千刀的,姓康的可不是坏人吗?”小奚儿振振有词。 玉蔓一脸黑线:“不想理你!” 第66章 乌飞兔走竞相逐 刚刚回到家里,衙门就已派人过来,直接就把小奚儿和羝奴锁走。 羝奴是个浑人,且在杭州随着小奚儿欺行霸市惯了,看到衙役拿着铁链来锁小奚儿,差点没冲上去把人打死。 玉蔓大惊,要是打了公门中人,相当于袭警,罪责可就更大了,急忙喝止。 吴老爹到底是本地人,上前朝着带头的衙役打了个拱,赔笑着说:“蔡观察,我家哥儿年纪尚小,还请多多关照一些。” 蔡观察知道吴老爹曾是军中匠户,对他倒有一些敬重,笑道:“吴老爹说话,在下本当尽心,只是这位小哥得罪的是康老爷的公子,在下倒有一些难办。” 六顺掏出一些银票,交到蔡观察手里,又作了一揖:“小小意思,给弟兄们买茶解解乏。” 蔡观察看见六顺如此上道,点了下头:“好说好说!” 玉蔓知道打点人际关系方面,六顺要比他们一行都强得多,毕竟是有工作经验的人,博古典铺迎来送往,他早就学会了八面玲珑这一套。 看来当初把六顺带到湖州是对的。 随即蔡观察命人押着小奚儿和羝奴出门,小奚儿回头朝着六顺喊道:“去找赵大学士!” 蔡观察吃了一惊:“哪个赵大学士?” “赵孟頫赵大学士。” 蔡观察更加吃惊:“敢问哥儿和赵大学士如何称呼?” “他是我恩师。” 蔡观察没有想到小奚儿一行外来之人竟和湖州鼎鼎有名的赵孟頫还有关系,急忙命人解了小奚儿的铁链,赔笑着说:“哥儿随我前去衙门略坐一会子,把今日的事情交代一下也就完事了。” 玉蔓无语,古代的执法人员也太没节操了! 他们在湖州虽然没有根基,总算有了赵孟頫这个靠山。 玉蔓急忙询问吴老爹:“老爹,你知道赵大学士住在哪儿吗?” 吴老爹忙道:“晓得晓得,老朽这就带你们去!” 又感叹地说:“想不到你们竟和赵大学士还有关系,这下香哥儿有救了,否则得罪了康家,没被打个半死也出不来。” “康家是什么来历?” “据说是粟特商人,贩卖珠宝起家,在湖州已定居多年,官商两道都要卖他一些面子。” 玉蔓留着六顺在家等候消息,带着排草跟随吴老爹前往赵府。 家里现在存了千百来贯的钱,她可不敢让排草单独留在家里,毕竟排草现在属于她和小奚儿的重点怀疑对象,相比之下,还是六顺容易相信一些。 到了赵府,却见门口排起一条长龙,玉蔓暗暗感叹,来求赵孟頫办事的人还真是多哇! 但是小奚儿的事情耽搁不得,玉蔓直接走到前面敲门,一个大汉粗鲁地将她推到后面:“新来的哇,懂不懂规矩,排队懂不懂?” 玉蔓也知道插队是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赧然一笑:“我见你们都不上去敲门,我……我帮你们上去敲门。” 大汉傻了眼:“我去!你还敢敲门?” 玉蔓一怔:“有何不可?” “你太不要脸了,你见过叫花子敲门乞讨的吗?” “我不是叫花子哇!”她看了自己一身打扮,倒也是光鲜亮丽,哪里像是叫花子?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现在的行为好比乞丐,只不过我们是雅乞。你若坏了规矩,吵到了赵大学士的正常生活,赵大学士以后就派人来轰咱们了。” 玉蔓云里雾里,一点也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接着就见赵府朱漆大门打开,一个老仆拎着一只竹编的纸篓出来,纸篓里面放着一堆揉皱的纸团,刚才排成长龙的队伍登时出现混乱,如狼似虎地扑向老仆。 老仆大惊失色,随即就将纸篓朝着空中一抛,继而转身入内关起了门。 纸篓就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继而落在玉蔓怀里,玉蔓看着群情激奋的人们,仿佛是她抢了他们的绣球似的,急忙又把纸篓抛到一边。 于是,几十个人冲着纸篓扑了过去,玉蔓忽然想起《唐伯虎点秋香》里面的一个场景,无数的人抢着唐伯虎丢出家门的垃圾从中寻找墨宝。 “哈哈哈,我抢到了一张,上面有字,上面有字哇,哈哈哈!”一个书生十分激动地展开手里揉皱的宣纸,“这是赵二公子的笔迹,哈哈哈,可以光宗耀祖了!” 话音一落,一个大汉一拳砸了过去,书生登时歇菜,赵二公子的墨宝被抢,无数的人又扑了过来,大汉落荒而逃。 一个老头手里抓着半张图画的碎片站在风中激动的凌乱:“天公保佑,这是谁的画哇,老朽要发财了!” 又一书生走了过来,手里也抓着半张图画的碎片:“老丈,这是管夫人的画,咱们把其他碎片找出来,拼成一幅完整的画,然后五五分成,如何?” “胡说,这是赵长姑娘的画!”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老气横秋地说。 书生怒道:“这是管夫人的画,小生是读书人,如何会看错?” “读书人了不起吗?现在是大元朝,读书人已经不吃香了!鄙人可是画商,经手的画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还会比你没见识吗?” “你凭什么说是赵长姑娘的画?” “你们把画拿来我看,我给你们指点指点,赵长姑娘的画也是很值钱的,要是拼得起来,你们交给鄙人经手,如何?”画商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书生和老头合计一下,就把手里的残画交给画商,毕竟他们也需要有个内行的人经手他们的画。 画商把画拿在手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忽的指着他们身后:“赵大学士回来了!” 书生和老头回头一看,除了一群正在抢纸的人们,哪有赵大学士的身影,再一回头,就见画商已经流星大步地狂跑而去。 书生大叫:“骗子!追上他!打死他!” 玉蔓木然地看着赵府门口的闹剧,疯了,绝对地疯了! 赵氏一门全部都是书画大家,在这年头就是属于明星家族,粉丝多得不要不要的,就连他们用过的草纸都能算是墨宝,只是墨的味道有些销魂罢了。 第67章 回眸疑是东邻女 玉蔓默默地望着门口的闹剧结束,继而上前敲了敲门,刚才的老仆又出来开门。 老仆扫了三人一眼:“明天再来,今天家里没有垃圾了。” 玉蔓忙道:“我们是来求见赵大学士的,不是来要垃圾的。” “得寸进尺,我家老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仆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 玉蔓拿起门环敲了半天,里面再无反应,看着暮色渐渐四合,再不请赵孟頫出面,小奚儿和羝奴晚上估计要在牢里过夜了。 玉蔓看到赵府侧墙外面种着一棵参天大树,枝叶茂盛伸入墙内,瞬间有了主意,抱着树干缓缓地爬了上去。 吴老爹担心地道:“小娘子,小心一点,莫要摔下来。” 玉蔓笑道:“老爹不必担心,我在家里采梅苞儿的时候也常爬上爬下。” 玉蔓抱着一根横伸入院的枝干缓缓前行,趴到墙头,回头对着吴老爹和排草笑道:“看吧,我没事的。” 却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 玉蔓大吃一惊,身体一晃,就往墙内摔了下去,官宦人家的院墙很高,玉蔓心想这一次必然会被摔成肉饼,但是落地之时,背下传来一声闷哼,玉蔓一点事情没有,反而觉得软软的。 “姑娘,你好重哇!” 玉蔓这才看到自己背后压着一个少年,慌忙尴尬地起身:“不好意思,你没摔坏吧?” “摔没摔坏,就是被压坏了。”赵雍撑着身子缓缓地站了起来,轻轻地掸去身上的草屑。 玉蔓大窘:“妾身来找赵大学士,他在家吗?” “噢,你来找家父有何要事?” “啊,你就是赵二公子吗?”玉蔓惊喜无比,刚才在门口看着众人争夺墨宝就已大抵知道赵府的情况,赵孟頫因为不想卷入朝堂纷争,故此请辞在家休养,夫人管道升、次子赵雍、长女赵由皙都在身边陪伴。 赵雍年纪似乎与小奚儿相若,温文尔雅地笑:“莫非姐姐竟是东邻之女吗?” 东邻之女? 我去! 她本以为小奚儿的自恋除此一家别无分号,但不想赵雍的自恋比起小奚儿一点也不逊色,只是他的自恋比较文雅而已。 东邻之女趴在墙头看了宋玉整整三年,她要有这工夫在家数钱多好哇! 但见赵雍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清目秀,气质淡雅,青丝嫳屑,直裰轻垂,腰间束的五彩宫绦缀着一块上等羊脂美玉。 看样子确实是有一些自恋的资本。 但是玉蔓还是需要解释一下:“我是从墙上摔下来的,可不是爬墙偷看你。” 赵雍莞尔一笑,露出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尚未请教姐姐芳名。” “我叫司玉蔓。” “你还没告诉我,你找家父有何要事?” “令尊可有一个学生叫小奚儿吗?就是杭州元府的四公子,天生身上就有一股奇香。” 赵雍缓缓点头:“我听家父说过,怎么,他得罪姐姐了吗?” 玉蔓一听,小奚儿的名声在赵家也不怎么好,估计在赵孟頫的印象里这孩子就是经常四处得罪人的,故此赵雍才有此一问。 “妾身是小奚儿的庶妻,陪他一同来到湖州做些买卖,不想他打了康家的公子,结果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赵雍一惊:“竟有这等事,你快随我来!” 玉蔓急忙跟着赵雍到了书房去见赵孟頫,赵孟頫是个长须飘飘神仙也似的人物,蚕眉横卧,凤眸微张,身上带着一股酒气,正在一条紫檀夔牛纹卷书案泼墨作画,一副醺然忘我的状态。 “雍儿,过来看看为父这一幅‘人马图’,如何?”赵孟頫携着赵雍的手到了画前,完全忽视玉蔓的存在。 “父亲,咱们先不忙着看画,眼下却有一件急事要你处理。”说着自动地将目光望向玉蔓。 赵孟頫顺着赵雍的目光望去:“这是谁家的姑娘?想是你相好的姑娘吗?先带给你娘过目,你知道为父在这家里一向没什么地位的。”说罢似乎触动了伤心事,拿起书案一旁的酒壶又朝嘴里灌了口酒。 赵雍尴尬地朝着玉蔓一笑,又对赵孟頫道:“父亲,你可记得你有一个学生叫小奚儿吗?” “嗯,是元家的那个小猢狲,他怎么了?” “他把人给打了。” 赵孟頫不以为然:“他哪天不打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忽的一愕:“他不是在杭州吗?他在杭州打人你怎么知道?” “父亲,眼下小奚儿就在湖州,把康公子给打了,被带进衙门去了。” 赵孟頫似乎清醒一下:“你带管家去一趟衙门。” 赵雍急急忙忙去了。 玉蔓朝着赵孟頫盈盈欠身:“多谢大人!” 赵孟頫奇道:“你谢我做什么?” “妾身是小奚儿的庶妻,你老人家仗义相助,妾身可不是要谢你吗?”玉蔓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份挑明,否则赵孟頫如今喝得糊里糊涂,说不定会搞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小奚儿娶妻了?”赵孟頫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玉蔓微微颔首,他不仅娶妻了,而且一次娶了两个。 赵孟頫看着玉蔓的眼神就有一些悲悯,叹道:“姑娘,不是老夫多嘴,你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竟然嫁给小奚儿。” 玉蔓:“……”心中泪流满面,赵大学士真是一个耿直的人哇! “小奚儿的事不必担心,只要不把人打死,他在湖州就能安然无恙。”赵孟頫忽然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回湖州?如今小奚儿就在湖州,他闯的祸还不是要他这位老师给他擦屁股?要是不擦吧,似乎又对不起杜夫人的情义。 “妾身以后一定多加管教,不让小奚儿再做出无法无天的事。” “你敢发誓吗?” 玉蔓:“……”她还真不敢发誓,否则顷刻间就会人死灯灭。 赵孟頫哂笑道:“老夫一生桃李满天下,此子是我最大的污点。” 玉蔓:“……”心中再度泪流满面,赵大学士是不是太耿直了? 她好歹也是小奚儿的庶妻,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丈夫真的好吗? 让她情何以堪? 果然嫁给小奚儿是件极为丢脸的事。 第68章 一剑霜寒照秋水 赵孟頫醉态可鞠地步出书房,玉蔓见他脚步浮动怕他摔倒,急忙上前搀扶。 书房外面的小院繁花似锦,透着阵阵幽香,夕阳的余晖在给春天的黄昏笼罩上了一层静谧的色彩。 赵孟頫问起一些杭州的事,玉蔓一一作答,看着赵孟頫的神色似乎对杭州十分留念,他在元府小住的时候,正是小奚儿十二岁的时候。 至今,也快到三年了吧! “杭州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赵孟頫长叹一声,神色就如黄昏一样落寞。 “既如此,大人为何不在杭州定居?” 赵孟頫眼中掠过一丝惭愧:“岳武穆的忠魂留在杭州,老夫哪配与他为邻?” 玉蔓知道,赵孟頫姓赵,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子孙,不能以死保全社稷已然愧对列祖列宗,何况他还做了元朝的高官,对于讲究气节的古代文人,这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 “老贼,可算找到你了!”忽的半空起了一声暴喝。 玉蔓抬眼望去,就见一个青衫落拓的身影踏着小院的树枝迅疾如电地扑来,手中墨鳞已然出鞘,一片浓郁冰冷的墨光瞬间照亮她的眼眸。 卫子衿! 明教教主卫子衿! 卫子衿一剑朝着赵孟頫奔雷而去。 玉蔓急忙推开醉醺醺的赵孟頫,毅然挡在他的身前,小奚儿尚未安全回来,赵孟頫此刻不能死! 尽管卫子衿及时收住剑势,但是玉蔓依旧惊出一身冷汗。 卫子衿看到玉蔓也是微微诧异,但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到赵孟頫身上:“老贼,你在京中之时我杀不了你,如今趁你回乡,我就让你死在故土。” 赵孟頫酒气一时大醒,大叫:“来人!有刺客!” 卫子衿望了玉蔓一眼:“姑娘,我不想伤及无辜,请你让开。” 赵孟頫定了定神,问道:“这位壮士,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老夫于死地?” “你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 赵孟頫目露悲恸:“人人道我卖国,可我何尝卖过大宋一寸土地?当初联蒙抗金,就是引狼入室,早已埋下祸根,这笔账怎么能够算到老夫头上?错就错在我姓赵而已,我若不姓赵,你还会杀我吗?” 卫子衿一怔,赵孟頫此话倒也不无道理,蒙古铁骑南下,不知有多少宋人做了顺民,可他偏偏为何要杀赵孟頫? 不过只是因为他姓赵而已。 “你也知道你姓赵,你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吗?” 赵孟頫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晃了晃老迈的身躯:“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你是皇室之人,振臂一呼,必然四海云集,焉知不能卷土重来?” 赵孟頫长叹一声:“大宋气数已尽,蒙古南下,屠城灭户,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你也知道死的人很多,他们全部死在蒙古人的手中。崖山海战,十万军民为了不受蒙古人的统治,宁愿投海殉国。而你身为皇亲,竟然食享元朝的高官厚禄,我杀你都嫌脏了我的剑!” 此刻,却见赵府的侍卫纷沓而来,抽刀扑向卫子衿,玉蔓看得惊心动魄,此刻倒又替卫子衿担心起来。 蒙古实行民族歧视政策,玉蔓身为最下等的南人,素来是对反对****的明教十分敬仰,何况在她眼前的还是明教教主,生怕他出了一点伤害。 但见卫子衿青衫墨鳞,身影洒脱,浑然不将一群侍卫放在眼里,啪啪啪啪一番连环踢,摔出一排侍卫。接着反手一剑,挑中一个侍卫手腕,侍卫手中的刀登时落地,卫子衿又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却不伤他性命。 然而侍卫终究人数众多,前仆后继,约有上百个人,卫子衿始终接近不了赵孟頫。 忽听一声娇喝:“大胆狂徒,休伤我家老爷!” 玉蔓回头望去,就将一抹丰腴的身影犹如一朵红云飘了过来,继而踏着一个侍卫的肩头纵身扑向卫子衿。 玉蔓见她四十来岁的光景,打扮雍容华贵,猜出她是赵孟頫的发妻管道升,元朝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书画大家。 但是她在现代也没见过史书记载管道升会武功哇,而且她拿的兵器竟是……一柄菜刀! 管夫人的行动十分矫健,菜刀上面依稀沾了一些猪肉沫子,估计刚才正在厨房剁肉,但见她一刀接着一刀霍霍砍向卫子衿,刀刀不留情面。 卫子衿沉着应对,忽的墨鳞长剑一抖,抖出两朵剑花,一朵被管夫人的菜刀挡去,一朵刺穿管夫人的大红宽袖,继而一掌拍在管夫人的肩头,管夫人的身影飘飘忽忽地跌入百花丛中,满地落红狼藉。 管夫人大怒:“竖子,懂不懂得尊重老年人?!” 起身又要冲杀过去,赵孟頫急忙拦住:“夫人,你歇息一会子,这贼子留给侍卫对付就是了。” 卫子衿剑光霍霍,当当当当打落一排侍卫手中的刀,忽的旋身上冲,脚下点着一块太湖石翻出院墙,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老贼,若敢再为蒙古人效命,明教上下叫你鸡犬不宁。” 赵孟頫一阵恍惚:“明教中人?” 管夫人神色一变:“老爷,要不要去报官?” 赵孟頫无力地摆了摆手:“罢了,他们也是忠义之辈,只是不识时务罢了!” 侍卫散去之后,玉蔓朝着管夫人欠了欠身:“妾身见过夫人。” 管夫人凝神注视玉蔓,又扭头望着赵孟頫,醋意萌发:“好哇,老不修的,这又是哪个院里的姑娘?” 赵孟頫尴尬无比:“胡说什么,这是香儿的庶妻。” “香儿成家了吗?” “嗯。” “香儿的庶妻怎么会跑到湖州?”管夫人又拉着玉蔓的手喟叹,“可怜的丫头,一定是受不了那猢狲偷偷跑出来的吧?” 玉蔓:“……”小奚儿果然臭名昭著,丢脸丢到湖州来了! “他一定是强迫你的吧?” 玉蔓登时泪流满面:“夫人英明。” “没关系,我会护着你的,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那猢狲不敢到我手里要人。”管夫人安慰着拍了拍玉蔓的手背。 “夫人,小奚儿也在湖州。” “他竟然追到湖州来了?” “妾身是陪小奚儿一同来湖州创业的。” 管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了,今年他十五岁了,按照元家的规定,是要出门历练的。既然来了湖州,怎么不来拜见我们二老?没良心的东西,想是忘了我对他的好了吗?” “夫人恕罪,我们来到湖州也没几日,本想安顿之后再来拜访,不料香郎闯了大祸打了康公子,如今正在衙门受审呢!” “没把人打死吧?” 玉蔓想起康公子在金粉玉楼被打成一只猪头,也不知道他现在死没死,尴尬地道:“应该……没死吧?” “没死就没事了!”管夫人轻描淡写地道。 玉蔓:“……” 第69章 被酒莫惊春睡重 玉蔓想起还在赵府外面等待消息的吴老爹和排草,吩咐一个下人带了他们进来拜见赵孟頫和管夫人。 管夫人拉着玉蔓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将女儿赵由皙叫来与她厮见,赵由皙年纪虽比玉蔓要小,容貌比起玉蔓也有不及,但是落落大方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完全是从胎里带来的韵致,却是玉蔓怎么也比不上的。 赵由皙身边还有一个少女,虽是伺候赵由皙的丫鬟,却也是管夫人的学生,名唤小苔,与排草的年纪倒是不相上下。 正说着话,就见管家进来回禀:“老爷,夫人,蔡观察亲自将香哥儿送回来了!” 玉蔓急忙起身:“人在哪儿?” “香哥儿在衙门里多喝了几杯,现在车上没醒哩!” “喝酒?”玉蔓暗想衙门什么时候对犯人的待遇这么好了? “是呀,蔡观察叫不醒他才用衙门的马车将他送回来。” 管夫人无奈地摇头:“这猢狲!” 又拉着赵由皙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这一次可算见着了,到底让你知道娘没骗你,这世上果真是有天生带着香气来的妙人。” 一行人从后厅朝着正厅走去,赵雍正在招待蔡观察,小奚儿耷拉一只脑袋靠在大圈椅上沉沉酣睡,玉容仿佛蒙了一层霞光熠熠生辉。 在他身后则是一脸肃穆的羝奴,就像一尊铜铸的雕塑。 “学士大人!”看到赵孟頫,蔡观察急忙起身作揖。 赵孟頫笑了笑:“有劳蔡观察把劣徒送回来。” “倒是怠慢了高足,卑职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玉蔓暗想什么高足,赵孟頫可是说了,这位高足可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赵孟頫问起康公子的事,蔡观察趁机巴结,毕竟赵孟頫曾是从一品的大官,如今只是回家养病,不知什么时候又要重新回朝,他在官场上混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 “大人放心,康公子那边卑职自会料理。” 赵孟頫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管家取了十贯钱给他,千恩万谢地去了。 玉蔓准备唤醒小奚儿,然而小奚儿不胜酒力醉得太死,玉蔓徒劳无功。 管夫人发话:“天色已晚,今晚就留在寒舍,明儿再走。” 玉蔓道谢,又见赵由皙和小苔围着小奚儿,就像去动物园看熊猫似的评头论足,毕竟她们这辈子也没见过身上天然带香的人,好奇是难免的。 玉蔓忽然发现,要是在湖州做生意失败了,把小奚儿关在铁笼里让人买票参观,也不失为一条财路。 安顿之后,玉蔓吩咐吴老爹和排草以及羝奴回去,毕竟六顺还在家里等着消息,自己则和小奚儿留在赵府。 …… 康公子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跟班的小厮余烬风风火火地来报,在他耳畔嘀咕几句。 康公子勃然大怒:“什么?把人放了?” 余烬无奈地道:“公子,据说这位杜公子和赵家有些关系,衙门多少要卖赵家的面子。” “哪个赵家?” “自然是赵孟頫赵大学士家里。” 康公子暗恨不已:“想不到倒是一个有来头的人。” “公子,这位杜公子咱们惹不得。” “难道我就白白被打了吗?”康公子愤怒捶床,仿佛那床就是小奚儿,非要把他打穿不可,然而捶了半天发现手疼,又哎哟地叫了起来。 “公子,想要对付杜公子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能通过衙门,他们官官相护,通过衙门吃亏的总是咱们。” “你有什么办法?” “小的打听过了,杜公子也是来湖州做生意的,官道上行不通,商道上咱们有的是人。想他初来乍到,哪里比得上咱们康家在湖州的势力?” 康公子阴阴一笑:“姓杜的,你若能在湖州待下去,我跟你一个姓!” …… 碧纱罩灯透出莹莹冷光,房里笼罩一层薄纱似的静谧光泽,玉蔓宽了外衣钻入被褥,枕边的妙人依旧酣睡不醒。 总算有惊无险,抓进衙门竟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出来,而且酒足饭饱地出来,可见官二代和富二代在任何时代都是有着无耻的特权。 虽然那个康公子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就事论事,青楼打人这件事确实是小奚儿不对在先,只是他不谙男女之事,还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 赵家只给他们准备一条被褥,那种很大的被褥,可以同时覆盖四五个人,她自重生以来除了洞房之夜,还是和他第一次睡在一条被褥中。 赵家自然也想不到,他们夫妻一直都是分着被褥睡的。 小奚儿忽然翻了个身,十分顺手地就抱住了她纤细而柔软的腰肢,继而把头埋到她同样柔软的小腹,玉蔓浑身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同时一股柔情就从内心深处升了起来。 这个小小的男人……他是自己的丈夫啊! 虽然总是惹祸和败家,对她却是满满的真心,还有一种没有来由的赤忱。 她一直以为他娶她有着某种特别的目的,作为一个正常女人,她不会相信他娶她完全只是因为她的屁股有着琪花的风韵,抑或她看了他的身体。 这些理由不仅奇葩而且不知所谓。 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了头,惺忪地看着玉蔓:“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玉蔓白他一眼:“少爷,明明是你在我身上好吗?”这一次可是他占她便宜,不是她占他便宜。 小奚儿急忙就从她的身上起来,坐到一旁红着小脸看她:“我刚才梦到了康家那个杀才骑着姑娘的情景,姐姐,我是不是打错人了?” 玉蔓心头一震,继而惴惴不安,他不会是唤起性意识了吧? 他已经十五岁了,虽然这个时候唤起性意识是有些太晚了,可她完全没有准备,依旧浑浑噩噩搞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出于愧疚想要救赎,还是把他当成弟弟像是家人一般的关爱。 可是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倘若他懂得了男女之情,夫妻之间该有的一些义务她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你没打错人,姓康的家伙确实该打,但咱们初来乍到,以后你还是少惹一些是非,也省得我为你担心了。”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愧疚地说:“对不起姐姐,我让你担心了。” “记住了,以后不许随便打人。” 小奚儿点头,又道:“我想嘘嘘。” “夜壶在床尾。” 小奚儿赤脚下床,正要解开腰带痛快,扭头看着玉蔓:“你不许偷看。” “谁愿意看你,好花头吗?”说着玉蔓不爽地把头扭了过去。 小奚儿惆怅地叹了口气:“现在我的小宝贝是不好看了,以前还没长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就像一朵鬼笔菇似的,可漂亮了呢!” 鬼笔菇? 玉蔓一阵恶寒,这么鬼斧神工的比喻,他的语文老师知道吗? 赵孟頫会不会哭晕在厕所? 第70章 英雄救美不言谢 次日告辞赵家长辈回到家里,玉蔓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制作睫毛膏,趁着现在人们对睫毛膏热情正盛,她要好好再赚一笔。 小奚儿又带着羝奴偷偷地溜了出去,玉蔓本想叫他帮忙免得他一天到晚没事做又出去惹是生非,这里毕竟是湖州而不是杭州,但一转眼就不见了他和羝奴的踪影。 玉蔓正在恨铁不成钢的时候,小奚儿已经带着羝奴到了东城之外找到三七的酒肆。 酒肆不大,只有四张方桌,三七也只请了一个厨子和一个伙计,好在距离城门不远,每天人来人往倒也有不少的客源。 三七迎了上去:“香哥儿,我正要去找你去呢,昨儿听说你被带进衙门,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担心了。” 三七点头,吩咐伙计拿酒上来,又让厨房做了几个小菜,请了小奚儿坐下。 小奚儿开门见山:“让你去找窑子的事办得如何了?” 三七冷汗直冒,他非要说窑子吗? “香哥儿,小的走访了几家窑子……咳咳,窑厂,只有一家正好想要转让。” “噢,却是哪一家?” “烽火墩的秦家窑。” 小奚儿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他为什么要转让?是生意不好吗?” “上次哥儿看了小的给的商业图纸,没有几家窑厂,其实湖州以前是有很多窑厂的。只是梁家想要垄断湖州的陶瓷行业,他们的产品往往要比市面要低,梁家家大业大,利薄多销。但是普通的窑户哪里经得起梁家的价格打压?于是相继地都倒闭了!如今湖州城里的陶瓷多半都是梁家生产。” “梁家生产的都是什么产品?” “就是普通百姓生活必须的杯盏瓮坛。” “如此,咱们就生产高端的产品。” “香哥儿,不是小的泼你冷水,想要生产一块好瓷哪里那么容易?” 小奚儿神秘兮兮地一笑:“好瓷虽不容易,但是新瓷却容易得很。” “新瓷?” “对,我要烧出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瓷器,这是一种新的品种,一旦面世必然引起巨大反响,接着咱们慢慢改进技术,不出意外,只须这个窑厂我就能回家交差了。” 三七怔怔望着小奚儿:“香哥儿,你什么时候会烧瓷器了?”要知,小奚儿从小生在元府,除了胡闹之外从来没有做过正经的事。 “我又没说自己烧,秦家窑难道没人会烧吗?” “秦家窑的主人秦伯倒是有些技术,可是他们要是能够创出新的品种早就创出来了,哪里用得着转让窑厂?” “废话少说,咱们先去见一见秦伯。” 三七为难地说:“香哥儿,秦家窑虽小,但也是祖辈相传的老字号,至少需要二百贯钱,小的如今手头没那么多钱。” “也罢,你先和秦伯约个时间,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小奚儿想起从前,自己那一次和小奚儿出门身上不带着一二百贯的银票? 如今就连小小的一个窑厂都买不下来,他不禁有些感慨,出门在外,当真好生不易。 …… 玉蔓请了吴老爹帮忙钉了一个货摊架,她就在门口卖起了睫毛膏,经过这些天的走街串巷,睫毛膏的名声不胫而走,顾客慕名而来。 玉蔓为了招揽客源,特意弄了一瓶试用的睫毛膏,邻居的姑娘小姐大妈大婶全都聚拢过来试一试新奇,一时门口好不热闹。 但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庞然大物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个青皮,雄纠纠气昂昂,来势汹汹。 众人一见,叫道:“胖大海来了!”一哄而散。 玉蔓想着胖大海不是一味中药吗? 接着,一只蒲扇一般的大手伸了过来,直接就将她的货摊架给掀翻了。 “喂,你有病吧!”玉蔓大怒。 胖大海犹如一座泰山一般站在玉蔓面前:“新来的吧?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 “要在西门坊摆摊,问没问过我?” “你谁呀,你以为你是工商局吗?” 胖大海愣了一下:“什么工商局?” “我在自己家门口摆摊,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交平安费了吗?” 玉蔓心想原来是收保护费,强龙不压地头蛇,问道:“你要多少?” “我瞧你这睫毛膏卖得不错,一天给我十贯钱,我管保你在西门坊无事。” “什么?”玉蔓不禁提高嗓音,“十贯?你怎么不去抢?”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够存够十贯,这不是抢是什么? 吴老爹和六顺闻声赶了出来,吴老爹朝着胖大海打了个拱:“是海家的贤侄哇,都是乡里乡亲,瞧在我的面上高抬贵手吧!” “乡里乡亲?”胖大海冷笑,“当年我娘躺在床上没钱买药的时候,我求遍了整个西门坊,也不见得有一个乡里乡亲走出来,你现在跟我说乡里乡亲?” 吴老爹叹息:“小海,你娘当年得的是麻风病哇,救不了的。” “闭嘴!”胖大海直接抓起吴老爹的领口将他甩了出去。 六顺大怒:“你怎么对一个老人动手……” 话未说完,胖大海一拳砸了过去:“西门坊是我拿血拼下来的,轮不到你一个外地人说话!” 六顺晕头转向,扶着墙壁这才站稳。 胖大海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玉蔓看着都有一些心惊,可惜羝奴被小奚儿带了出去,现在倒是无人可以抵挡胖大海。 提起母亲之死,胖大海打红了眼,一拳朝着玉蔓砸了过去。 玉蔓吓得双腿发软,却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掠了过来,卫子衿一掌缓缓地推了出去,握住胖大海的拳头。 胖大海的拳头推不进半分,凝神望向卫子衿:“你是何人?敢来管大爷的闲事!” 卫子衿不由分说,脚下一动,身形一转,胳膊肘撞向胖大海胸口,又迅速地一拳自下而上勾向胖大海的下巴。 胖大海跌了出去,大手一挥:“上!” 四个青皮扑了上来,继而又跌了出去。 胖大海喝了一声:“走!”带着手下悻悻而去。 卫子衿俯身捡起散落地面的睫毛膏,归拢到了一处交给旁边的六顺,又向惊魂未定的玉蔓望了一眼:“姑娘保重!”继而转身要走。 玉蔓缓过了神:“卫大哥留步!” 第71章 感卿珍重报流莺 西门坊坊口的一家酒肆,有些发白的青色酒幌挑着浓墨重笔的“朱记”二字。 玉蔓请了卫子衿坐下,叫了酒菜上来,端起一只酒盏:“卫大哥,刚才多谢你仗义相救,小妹敬你一杯。” “抱歉,在下不沾荤酒。”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玉蔓赧然一笑,受到金庸小说的影响,她以为明教都和《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一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然而她第一世的时候就在元朝生活,知道明教正规教徒都是奉行素食主义。 卫子衿身为明教教主,自然是正规得不能再正规了。 于是,又给卫子衿叫了一些素食上来。 “姑娘,在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卫大哥想问我和赵家的关系?” 卫子衿莞尔一笑:“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玉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大学士是外子的老师,当日外子闯祸被带进了衙门,故此我求到赵大学士的门上。” “姑娘竟已成亲了吗?”卫子衿星眸一黯,她见玉蔓依旧是女儿家的打扮,倒以为她尚未许配人家。 “是,在安吉的时候你见过的。” 卫子衿依稀想起当时被吊在树上的小奚儿,只是当时他赶着前往湖州要为刺杀赵孟頫做些调查和踩点的工作,因此没有留意。 “蒙古朝廷欺压汉人,赵孟頫助纣为虐,姑娘以后还是少和赵家接触,免得我教中人将你当成同党处置。” 玉蔓微笑:“我相信贵教中人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卫子衿眸间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姑娘既知在下的身份,却还敢和在下交往,这一份胆识和信任倒是让我又敬佩又感激。” “小妹才是对卫大哥又敬佩又感激呢,若非是你,当日……我们或许早就死在那群山贼的刀下了。” “当日在杭州深味楼,在下无意听到姑娘说起我教事迹,虽是胡编乱造,倒也不难看出姑娘对我教的信任。” 玉蔓尴尬地抓了抓头:“小妹胡编乱造,希望卫大哥不要见怪。”胡编乱造可不完全是她的功劳,还有一半的功劳属于金庸,她只是把《倚天屠龙记》拿来稍作改编,虽然改编得有些离谱。 张无忌不去行侠仗义,跑去下海经商,金庸先生若是得知,不知作何感想。 说着,就见一个葛衫老头走了进来,附在卫子衿耳畔说了两句。 卫子衿起身朝着玉蔓拱手:“姑娘,在下有事先行告辞,还请多加珍重。” 玉蔓起身送了卫子衿出门,问道:“卫大哥,我们还会见面吗?” 卫子衿停住脚步,微微回头,俊目星朗:“这要看你我之间的缘分了!” 缘分? 玉蔓目送着他青衫落拓的身影远远而去,心里涌起一种从所未有的迷茫。 两次遇险,都是蒙他出手相救,这算不算也是一种缘分? …… 胖大海回到家中,自是恼怒无常,他在西门坊横行多年,从来没有遇到对手,今日竟然被人三两下地打得狼狈而归,以后谁会服他? “大郎,你这又是和谁怄气呢?”一个面色蜡黄的妇女正从内室的门帘之后走了出来,她的右脚微跛,走路一瘸一拐,小腹却是圆圆地鼓起,显是有了身孕。 胖大海急忙过去搀扶:“娘子,来,你慢些。” 胖大海扶着她到榻上坐下才道:“娘子,今日我遇到对头了。” “你又去收平安费了?” “我不收平安费如何养活手底下一帮弟兄?” 徽娘轻轻一叹:“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么做总是不好的。” “什么乡里乡亲,我爹死的时候,无钱下葬,我娘带着我求遍了整个西门坊,也没有一个乡亲肯借我们一个铜钱。我娘病的时候,我又求遍了整个西门坊,仍旧无人伸出援手。娘子,人情冷漠,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待我好,若非遇见你,我早就病死在街头了。此恩此情,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徽娘知道他的身世可怜,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们算是同病相怜走到一起,她轻轻地拉过他的大手:“大郎,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不嫌我丑陋残疾,我心中对你已是感激。” 说着就见一个手下带着康公子的跟班余烬走了进来:“大哥,康家来人了!” 余烬朝着胖大海作了一揖:“大海哥,我家公子派我来问一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胖大海扫了余烬一眼:“刚刚抄了杜家小娘儿们的摊儿。” “大海哥办事果然利落。”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有我在西门坊一天,姓杜的就别想在西门坊做生意。” …… 小奚儿带着羝奴回到家中,看到六顺半边面颊肿了起来,急忙问道:“六顺,出什么事了?” “刚才有个叫胖大海的来收平安费,把少奶奶的摊子给掀了。” 小奚儿倒听三七跟他说过,住在西门坊不能招惹胖大海,不过事情到了门前他倒也不怕,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立即叫上羝奴:“走,咱们去会一会胖大海。” 六顺急忙拦住:“香哥儿,这胖大海是极难惹的人物,听吴老爹说他是西门坊的地头蛇,咱们要在西门坊继续住下去,就不能得罪了他。” 小奚儿忽然想起昨晚刚刚答应玉蔓不能随便打人,问道:“玉蔓姐姐呢?” “和卫公子喝酒去了。” “卫公子是谁?” “香哥儿忘了吗?就是上次帮咱们将山贼赶跑的那位少侠。” “胖大海来的时候,玉蔓姐姐可受伤了吗?” “这倒没有,卫公子恰巧赶来相救,要说卫公子的武功可真了得,没两下就把胖大海打得落荒而逃。” 小奚儿听说玉蔓没事,倒也不再与胖大海计较,回到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玉蔓的钱盒。 排草默默地走了进来:“香哥儿找什么?” “在找娘子的钱盒,你可看到了吗?” 排草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哪里知道?” 小奚儿上次已经怀疑玉蔓缝在夹袄里子的一百贯钱就是排草拿的,排草如今就在他们的外间伺候,进到里屋十分方便,倒也留了一下心眼,说道:“排草,以后我和娘子的房间你不要随便进来,万一我在小解或者沐浴,你看了我的小宝贝,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排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毕竟小奚儿从前在杭州为所欲为的事她也早有耳闻,知道这确实是他能够做出的事。 定了定神,又说:“香哥儿,奴婢有一句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少奶奶和卫公子出去了,他们孤男寡女……你就不担心吗?” 小奚儿不以为然:“担心什么?” “香哥儿,奴婢从小就在元府长大,心里自然是向着香哥儿的,少奶奶若对你忠贞不二自然是好,只怕受了来历不明的男人蛊惑,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你是说卫公子?” 第72章 多情何似无情苦 玉蔓从朱记酒肆打包了些酒菜回来,众人吃过之后,玉蔓又伺候了小奚儿沐浴更衣。 躺到床上,小奚儿忽然悄悄地说:“排草果然有问题。” “她又怎么了?” “你和卫公子出去喝酒的时候,她对我告密,说你们两个有问题。” 玉蔓心头一颤,轻笑:“光天化日,能有什么问题?” “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子,咱们可是立了契的,只要咱们自己不动摇,任他旁人怎么挑拨离间也没用。” 玉蔓将他冰冷的玉手握在手里,真挚地望着他幽蓝的双眸:“谢谢你香郎。” “谢什么?” “没什么。”她低头一笑,自己的甜蜜自己知道。 “对了,姐姐,你把钱盒藏在哪儿了?” “你问钱盒做什么?” “给我二百贯。” 玉蔓惊了一下:“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 “我才不给你呢,花钱大手大脚,永远不知道挣钱有多辛苦。” “算我借你的。” “我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借给你?”再说,他借钱有还的时候吗? 按照小奚儿平日一贯的表现,玉蔓很难想到他会把钱花到正处,说不定听了别人三两句奉承,两百贯钱还不够他打赏的呢! 因此,拒绝不留情面。 小奚儿愣了半晌,一颗心缓缓地沉落,就如春花凋零没有声音。 长这么大他从没开口跟人借过钱,第一次借钱的对象是他此刻最亲的人,而且遭受无情的拒绝。 他对尊严的概念从来就不明了,他只会让别人没有尊严,他在杭州过的就是“飞扬跋扈为谁雄”的日子,谁也管不住他,有意无意地将他人的尊严践踏在他脚下,而他并不自知。 可是现在他就忽然明白,被人伤了尊严的感觉这么难受,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有一种叫做尊严的东西的存在。 因为伤口的疼痛,才学会了爱惜体肤。 或许,伤的不仅仅是他的尊严,还有他的心。 “很晚了,我要睡了!”他默默地背过身去,怔怔地看着床内糊着墙纸的墙壁,眼前的墙壁渐渐地模糊变成一种惨淡的色彩。 “喂,你怎么了?”玉蔓看出他的异常,轻轻地推了推他。 “你别碰我。” “好了,你告诉我,你要二百贯做什么,我就把钱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了。” 玉蔓一怔:“果真不要?” “不要。” “不要算了,你别后悔。”玉蔓帮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吹灭油灯,又回到自己的被褥中,她和他依旧分被而睡。 次日玉蔓早早起来,悄悄掀起门帘,看见外间的排草已经出去烧洗脸水,这才放心地钻入床底。 排草经常进来收拾他们的卧房,她做梦也想不到玉蔓会把钱盒藏在床底的墙内,墙壁的青砖被她挖松两块,里面是空心的,把钱盒藏在里面,再将青砖重新嵌合上去,床底光线暗淡,绝对看不出什么痕迹,就连专业的小偷也未必找得出来。 这还是和《鹿鼎记》的韦爵爷学来的超级藏宝方式。 不过想想也真悲哀,家里出了内贼,逼的她不得已要这么没节操。 取出钱盒,又拿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锁,拿出一沓银票数了二百贯出来,又将钱盒锁了放入床底墙内。 出来,玉蔓长长吐了口气,累死宝宝了! 看着床上的小奚儿依旧沉睡,面如皎月,睫毛修长,她也不忍打扰他,将二百贯钱藏在他挂在椸枷上的朱锦怯绵里之中,等他起床穿衣的时候自然就会发现。 接着,玉蔓又去厨房帮忙烧水,外加准备早饭。 吴老爹也起得很早,自从玉蔓一行住进来后,他倒省了很多事情,不仅衣裳都让他们代劳去洗,就连一日三餐也都不用自己准备,他倒有些不好意思,扛着斧头要去劈柴。 玉蔓笑着说道:“老爹,你歇着吧,劈柴的事交给羝奴,他有的是力气。” “你总该让我做些什么,老胳膊老腿不活动总觉得浑身难受。” “老年人活动活动倒是好的,不过劈柴的运动量太大了,要不我教你跳广场舞吧?” 吴老爹一愣:“广场舞?” 玉蔓兴趣大起,拉着吴老爹到了院里空旷之处,于是开心地扭动起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吴老爹冷汗直冒。 玉蔓一见吴老爹的神色,自己也觉得无比的尴尬,老头该不会误会她给他唱情歌吧? 还是换一种比较古典而且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的晨练方式:“老爹,我教你太极拳吧?” “太极拳?”吴老爹依旧不明觉厉。 “跟着我的动作,一个大西瓜,一刀切两半,一半分给你,一半分给他……”玉蔓曾在21世纪和一群大爷大妈混得不错,精通公园派和广场派的锻炼方式。 教会吴老爹太极拳之后,玉蔓又去房里去叫小奚儿起床,但见床上空空如也,枕头底下压着她的两百贯。 玉蔓把银票收了起来,跑了出去,看到六顺,问道:“香郎呢?” “和羝奴出去了。” “我怎么没看见?” “你刚才和吴老爹忙着‘切西瓜’,香哥儿就和羝奴从角门出去了。” “他还没吃早饭呢,他们两个身上都没钱。”说到钱,玉蔓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酸,她似乎做错了一些什么,他一个公子哥儿就算花钱大手大脚,但作为一个男人,终究不能让他身上没有钱的。 六顺笑道:“少奶奶不必担心,他们饿了自然就会回来,特别是羝奴,他是不经饿的。” “说的也是。” 玉蔓默默地回到房间,叠了被褥,又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心下失落落的。 昨晚还跟她要钱,现在把钱放在衣服里他都不要了,他是对她怄气还是示威? 香郎,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知道吗? 她在心里患得患失地胡思乱想,就听排草端了热水进来:“少奶奶,洗脸吧!咦,香哥儿呢?” “不必管他了!”玉蔓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排草看着玉蔓恹恹的神色,心下窃喜,看来昨天她的挑拨离间起了作用,二人昨夜一定闹了别扭。 小奚儿浑浑噩噩不足为虑,元二公子可虑的是玉蔓,排草到了湖州之后才知元二公子所言非虚,单是玉蔓创造的睫毛膏,就已让她赚得钵满盆满,长此以往必当后患无穷。 为今之计只有离间他们夫妻,只要夫妻二人不和,玉蔓也就不会对小奚儿如此尽心尽力了。 只是排草觉得奇怪,昨晚睡在外间她也没听见二人有过什么争吵,莫非只是冷战吗? 第73章 香茗数巡愁绪满 小奚儿和羝奴一早拜访赵府,赵孟頫和管夫人昨天出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赵雍昨晚宿醉一直未醒。 小奚儿本是想来借钱的,赵孟頫和管夫人曾在元府小住半年,他对他们还能开口,但对赵雍并不熟稔,也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以前从未跟人开口借钱。 因此,小奚儿在管家的接待下坐了一会儿,起身就要告辞。 管家将他们送到前庭的时候,就见赵由皙身边的小苔走了过来,朝着小奚儿盈盈施了一礼:“香哥儿,我家姑娘有请。” 到了后罩房东厢堂屋,赵由皙起身相迎,请他入座,又命小苔吩咐点茶。 过了一会儿,小苔捧茗上来,赵由皙笑问:“我瞧香弟是个极风雅的人,可识此茶?” “顾渚紫笋。”小奚儿随口说道,他为二百贯的事已然焦头烂额,因此也没心思与赵由皙品茗论道。 赵由皙微微一愕:“你连茶都没喝,就已知道这是顾渚紫笋?” “闻香即可。” 赵由皙一笑:“说到香,香弟身上的香倒是稀罕,果真是胎里带来的吗?” “这还有假的吗?我从小身上就带着香。”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赵由皙暗暗沉吟,“我听说宋太祖出生之时也是身带异香,故此乳名唤作香孩儿。” “宋太祖的香如何能与我比?他的香出生之后很快就消失了,可我的香一直留到至今。”小奚儿说完忽然想起,宋太祖是赵由皙的祖上,他说这话未免太唐突了。 赵由皙不以为意,举起白瓷茶瓯,请小奚儿同饮,又命小苔续茶。 “香弟愁眉不展心不在焉,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赵由皙心细如发,迅速地捕捉小奚儿细微的神色。 小奚儿摇了摇头,并不言语,他和赵由皙并不熟悉,家里的事和她也说不着,只是觉得心里憋屈得慌。 赵由皙:“你是家父的学生,与我也有姐弟之谊,倘若认我这个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小奚儿:“没事,姐姐不必担心。” “和蔓姐姐吵架了吗?” “没有。” “想是生意遇到难处了?” 小奚儿踟蹰一会儿,终究点了下头:“是有一些难处。”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小奚儿心里纠结良久,终于鼓起勇气:“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两百贯钱?”平生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小奚儿心情就如初嫁新娘一般忐忑,低低地垂着曾经高傲而不可一世的脑袋,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 赵由皙轻轻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呢!”随即就命小苔取了二百贯出来。 小奚儿接过了钱,一时眼眶通红:“姐姐,我一定会尽快还你钱的。”心里难免想着,区区两百贯钱自家娘子尚且推推诿诿,倒是一个外人如此爽利。 “不须你还,我一幅字画也不止这个钱,你如此说,岂不生分了吗?” “姐姐既不让我还,就当你入股了如何?” “入股?”赵由皙露出无限的兴趣,“香弟如今在做什么生意?” “此事我一直保密,就连玉蔓姐姐也不曾告诉,然而姐姐对我如此仗义,我也不敢隐瞒。” 小奚儿啜了口茶,推心置腹地道:“小弟虽然不才,但是自小喜欢旁门左道的学问,有一段时间研究唐三彩,从古书上看到一些煅烧的方法。因此自己在家偷偷试验几次,从唐三彩中提炼出了钴蓝,又找到了富含钴蓝的胎土。唐三彩是陶,而我要烧的是瓷,瓷的价值可不比陶高吗?”小奚儿确实在家做过各种试验,差点烧了房子,后来又去自家的窑厂试验,但是元府上下早已见惯了他不务正业,整天变着花样地玩物丧志,也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你想仿造唐三彩?” “非也,我要烧单色瓷,就像定白、钧红一般出名。” 赵由皙看着小奚儿踌躇满志的光景,笑道:“香弟有此抱负,我定然支持到底。” “好,姐姐,以后你就是我的合伙人了!” “以茶代酒,敬合伙人一杯!”赵由皙举起茶瓯。 二人同饮一杯,小奚儿立即吩咐小苔拿了文房四宝上来,写了赵由皙的入股协议,一式两份,将股子分了十份,给了赵由皙两份,然后自己签名按了手印,又交给赵由皙。 赵由皙见他如此认真,也不便拒绝他的好意,于是欣然接受。 小奚儿拿钱出了元府,带着羝奴立即去找三七,接着又由三七带着前往秦家窑,见了秦老伯,买下秦家窑。 小奚儿仍旧请了秦老伯做了窑头,全权负责秦家窑,并且给了秦老伯一成股子。 秦老伯完全搞不清状况:“香哥儿,这……这如何使得?”他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让他当窑头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给他股份? 这不是缺心眼吗? “秦老伯,以后秦家窑仍旧姓秦,由你全权负责,我只躲在幕后,你要瞒着底下所有窑工,不能让人知道我才是秦家窑真正的东家。” 秦老伯虽然不解其意,但手里莫名其妙地拥有一层股子,睡觉都能笑出声来,于是小奚儿这点要求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个给你,按照里面的配方和方法给我烧制,我要见到全新的品种。” 秦老伯接过小奚儿给的纸笺,展开一看:“这是……” “这是一种全新的秞,我将它叫做霁蓝釉。” 秦老伯皱起眉头:“老汉愚昧,从未听过什么霁蓝釉。” 小奚儿轻轻一笑:“这就对了,你是专业烧窑的人,连你都没听过,外头的人自然更没听过,这才是商机。” 秦老伯暗暗点头,又道:“香哥儿,这霁蓝釉能烧出来吗?” “我就烧过一次,就是颜色比较模糊,其他倒没什么问题。” “颜色模糊只要加高温度就可以了,不过高温容易崩胎,只怕产量不会太多。” “产量不多这才显得更加稀罕。” 秦老伯笑道:“香哥儿说得是。” “秦老伯,烧窑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把配方背熟之后即刻销毁,千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你如今也是股东了,咱们的利益是绑在一块的。” “是,老汉会意的。” 第74章 夜闻雨铃枉断肠 小奚儿带着羝奴回到家里,一家子人坐在堂屋愁眉不展,玉蔓神色恹恹默默无言。 小奚儿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六顺叹了口气:“香哥儿,胖大海又来了,咱们的生意只怕在西门坊做不下去了。” 吴老爹忽然站了起来:“要不,咱们买点东西去给胖大海送去,都是乡里乡亲,请他高抬贵手,想必他会给我几分薄面。” 小奚儿笑道:“我当是多大的事,不就一个胖大海吗?羝奴,走,咱们找他去,把他打成猪头!” 玉蔓怒道:“你当这里是杭州吗?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胖大海让你不痛快了,你朝我撒什么火?”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玉蔓心中委屈万分,她为生意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他倒每天游手好闲,还要搞出那么多事让她操心。 “是了,你嫌弃我不长进是不是?” “是,怎样?”玉蔓冲他一吼。 小奚儿心头一酸,当初苦心积虑地娶她过门,然而在她心里他终究一无是处。 低头,默默地回到房里。 晚饭的时候,排草过来请他,被他直接赶了出去。 排草心里却是窃喜,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和,正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小奚儿默默坐在床边,忽然觉得了无生趣,他在杭州的日子多么快活,来到湖州却什么都变了。 倘若不是元嘉和元傕逼迫太甚,他宁愿继续浑浑噩噩地活。 疼让人清醒,清醒让人疼。 过了良久,玉蔓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进来,眼角睃他一眼:“喂,给你煮了面,吃不吃?” “不吃!”小奚儿很有骨气地把头歪了过去。 “听说不吃饭的小孩子会长不大的,以后长得又矮又丑瘦骨嶙峋,啧啧,出门一定能把一条街的人吓死。” 小奚儿自负容貌,一听之下果然有些担忧:“哼,我天生丽质,不吃饭也照样英俊。” “噢,那你饿个三天试试,看你还英不英俊。” 小奚儿嘴巴一扁,晶莹的泪水又在眼眶打转:“你个臭婆娘,你竟然还想饿我三天,你……你想谋杀亲夫吗?” 玉蔓暗暗觉得好笑,端面坐到他的身边,柔声道:“好了,刚才我在气头上,是我错了好不好?” 小奚儿其实还想坚持一会儿,并不想这么快原谅她,否则显得他太没骨气了,然而闻到玉蔓手中碗里阵阵的羊肉香味,立即就沦陷了。 毕竟晚饭没吃,今天又跑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一把夺过玉蔓手中羊肉汤面,正色地道:“我告诉你,我的气还没消呢,我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气,你可别以为我原谅你了。” 玉蔓微笑:“今天又跑到哪儿玩去了?”真搞不懂他,身上没有一分钱能到哪儿去玩? “我去赵家了。”小奚儿一边吃面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你去赵家做什么?” “去找皙姐姐。” “噢,找她做什么?”不知为何,玉蔓心里就有一些失落,自己丈夫去找另外一个女人,就算两人没有什么,出于女人的天性,玉蔓自然而然心思就变得纤细而敏感起来。 “我不告诉你。” “不说拉倒。” 小奚儿吃完了面,玉蔓收了碗筷回到厨房去洗,看到羝奴正往厨房打热水,把他叫住,问道:“今天香哥儿去赵家做什么?” 羝奴警惕地看着玉蔓。 玉蔓知道羝奴素来口风很紧,和颜悦色地笑:“羝奴,我是一心对待香郎,想必你是看在眼里的,我不会害他的,我只是担心他,你快跟我说说。” 羝奴犹豫半天,但和玉蔓相处之后,也没觉出她对小奚儿会有二心,而且她是小奚儿的庶妻,所谓夫妻一体,有些事情让她知道却也无妨,于是说道:“香哥儿去找赵家姑娘借钱去了。” “借了多少?” “两百贯。” 玉蔓略微失神,又问:“你知道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吗?” “香哥儿不让我说。” 玉蔓也不难为他,放他离开,独自默默地站在滴水檐下,他宁可去向赵由皙借钱也不要她的钱,他是不是有病? 雨声细碎,密密麻麻仿佛儿女心事,剪不断理还乱,檐下孤单的风铃清清冷冷地摇曳,时而发出一两声的清越,激荡在她的心里。 玉蔓回到房里,小奚儿十分臭美地拿着模糊不堪的铜镜坐在她的奁台前面,极其肉麻地夸赞自己的容貌。 “香郎,我想和你说一说话。” “说吧!”小奚儿头也不回,继续臭美。 玉蔓将他手里的铜镜放下,拉他坐到床边,失落地问:“早上放在你衣服的钱你看到了吗?” “我没拿,放在枕头下了。”小奚儿以为玉蔓丢了钱找他算账来了。 “你为什么不拿?” 小奚儿幽幽地道:“我不想花你的钱。” “所以你就去找别的女人借钱?” “羝奴这个叛徒!”找人借钱对他而言已经十分丢脸,不想羝奴这么快就把他的人生污点拿去宣传。 “你先别管羝奴,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小奚儿傲娇地双手环抱,“我先和你借的,是你不给我的,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虽然借钱的时候赵由皙并未给他难堪,但他杭州首富堂堂的四公子平生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给他心里带来巨大的落差,始终让他觉得很不痛快。 “后来……后来我不是给你了吗?” “你先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子,就算枣子是甜的我也尝不出甜来,我宁愿不吃那颗枣子!” 玉蔓愣了半天,从小到大她都以为他是一个没羞没躁的小孩,不想他竟介意这点小事,是她唤醒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她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他终于长大了! 可是,她也逐渐变得不再重要了,总有一天他会不需要她的。 她轻轻地执住他的手:“香郎,我并非不想给你钱,只是想告诉你,咱们的钱来之不易。” “姐姐,我从小就养尊处优,手里从来就不短过什么,今日我才知道没钱的不易。我不是没心肝的人,你这么辛苦,我又岂会不知你是为了谁?” 玉蔓琼鼻一酸:“你知道就好。” “明天你把钱交给排草保管。” 玉蔓一怔:“你不是说……排草她是……” 小奚儿缓缓点头:“正因如此,才要给她保管。” 第75章 赠君一副纸枷锁 次日一早,玉蔓拿了两贯钱给吴老爹,让他买些礼品去给胖大海送去。胖大海在西门坊嚣张跋扈,人人怕他,就连坊司都管他不了,他们这些外地人更是招惹不得。为了能在西门坊继续做生意,只能选择没节操地向恶势力低头。 接着,小奚儿又将三个下人召集一起,发表了一通齐心协力共同富裕的演讲,又朝玉蔓望了一眼:“娘子!” 玉蔓会意,将钱盒捧到排草面前:“排草,你是我身边的人,我素来当你是自家的妹妹,以后你就管咱们的财务,这些钱由你保管,总共一千七百贯。” 排草愣了一愣:“给我保管?”虽是吃惊,但从玉蔓此举可以猜想,他们并非怀疑到她,否则又怎么会把财政大权交给她,这不是要她监守自盗吗? “以后家里的钱财出入都在你这里,你要笔笔给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多谢少奶奶抬举。” 又朝羝奴和六顺望去:“你们二人一直尽心尽力,我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若是这一年咱们挣了钱,你们的工钱加倍。平日需要钱时也找排草,只要数额不多,不超过五贯,不必经过我。” 羝奴毫无反应,六顺推他一把,羝奴反应过来,和六顺一起拱手道谢。 玉蔓自认给的福利已经很多,他们本来就是卖身到了元府,就算不给工钱也没人会说什么,现在许了这么多的好处,就是要让他们死心塌地。 六顺倒是喜上眉梢,但是羝奴算是什么表情? 犹如锅底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反而显得有些木讷,碰到像她这么慈悲为怀的老板,他就算不感恩戴德,给个笑脸不算为过吧? 玉蔓一阵气馁,真是一块木头,从前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小奚儿身后,长这么大估计也没真正地替自己花过钱。 真是一块没有追求的木头! 事情交代之后,玉蔓带着小奚儿出门去了。 “香郎,把钱交给排草保管,真的靠谱吗?”玉蔓心里始终七上八下,毕竟排草是有前科的人,而且暂时也没改邪归正的打算。 “听说过纸枷锁吗?” “什么意思?” “纸是脆弱之物,随手就能撕碎,然而把纸做成枷锁戴在犯人身上,枷锁贴上官府的封条,他就不敢随便挣脱。一旦挣脱,没罪也就变成有罪,这叫畏罪潜逃。” “如果排草真的畏罪潜逃呢,我们要上哪儿找她?”玉蔓渐渐懊悔,她就不该陪着小奚儿胡闹,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哇! “排草卖身为奴,立的可是死契,她的文引没有我的签名和手印,逃不出百里之地,否则就算私逃。你知道本朝对奴仆私逃处置得有多严苛,排草要真有这个胆识,死在她手里我也认了。” “奴仆私逃的事本朝也有很多好吗?”玉蔓快要哭了,她还以为他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妙计呢,尽给她出馊主意。 “娘子,你要相信我。” “你又不是党,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你夫婿,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除了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你吃定我了是不是?”玉蔓内心充满悲催,现在只能祈求上天保佑,排草良心发现弃暗投明,不要私了她的血汗钱。 “说到吃,娘子,你多久没给我买鱼了?” “没钱!” “骗鬼呢吧,刚才取钱盒的时候,我明明见你偷偷掖了一些银票。” “这些钱是要还给赵姑娘的。” “不必还了,我就当她入股了。” “入什么股?” 小奚儿环顾左右,悄悄地附到玉蔓耳畔:“玉蔓姐姐,此事你要为我保密噢,我偷偷开了一家窑子。” 窑子? 玉蔓怒从心起:“王八蛋,我让你不学好!”随手就从旁边的面摊抄起一只擀面杖追着小奚儿满街乱跑。 面摊老板大叫:“喂,我的擀面杖!” 小奚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边跑边想,开个窑子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娘子的反应这么激动? …… 排草打开沉甸甸的钱盒,里面放着一只五十两的马蹄金,还有几只银锭,又将银票拿来数了一遍。 排草一时愣住,又数了一遍,怎么只有一千六百贯? 刚才少奶奶明明说是一千七百贯的。 可是如今钱盒已在她的手里,忽然少了一百贯,她又找谁说理? 就算现在去找少奶奶,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没准还会说她监守自盗,她本是做贼心虚,也不敢去找玉蔓理论。 她只道玉蔓将财务托付是对她极大的信任,她想继续待在小奚儿和玉蔓身边,她就不敢破坏这一份信任。倘若直言钱盒少了一百贯,首先怀疑的就是她,若是追究起来,没准玉蔓联想到了上次夹袄里子丢失的一百贯,她可不就引火烧身了吗? 排草惶惶恐恐,手里捧着已非一个钱盒,而是一只烫手山芋。 此刻,又听房外传来叫苦连天的声音,排草急忙锁了钱盒藏了起来,赶了出去,就见六顺扶着鼻青脸肿的吴老爹回来。 排草忙问:“吴老爹,这是怎么回事?” 吴老爹呻yin地道:“哎哟,痛杀老汉也,我好心好意地去给胖大海送礼,不想那厮不近人情,叫几个手下将我暴打一顿,哎哟,老汉半条命都没了。” 这对排草而言却是一个好消息,她正要小奚儿和玉蔓在湖州待不下去才好。 六顺扶着吴老爹到了堂屋略坐,又叫羝奴过来:“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羝奴一张黑脸面无表情:“香哥儿没让我去。” 六顺知道羝奴一贯就是如此,除了小奚儿谁也叫不动他,只有劳烦排草照顾吴老爹,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小奚儿和玉蔓回来的时候,得知吴老爹被打的消息,小奚儿这一次再也忍不住了:“羝奴,走!” 玉蔓慌忙将他拦住:“香郎,你去哪儿?” “自然是为吴老爹报仇!” “不许去!”玉蔓打量一下小奚儿,过了个年,个头似乎也没长,还不够人高马大的胖大海一顿捶的呢! “玉蔓姐姐,他们都欺负咱们头上来了!” “忍!” “我才不忍呢,忍是乌龟!”小奚儿从小就在杭州呼风唤雨,说什么也不肯做忍者神龟。 “妻令如山,你忘记了吗?” 小奚儿一阵气馁,垂头丧气地走入房里,越想越是后悔,当初鬼迷了什么心窍竟然答应玉蔓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就如一个紧箍咒,让他做什么都不随心。 第76章 飞扬跋扈为谁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玉蔓早就想开一家化妆品店,西门坊属于贫困地带,又有胖大海这样的恶霸,倒不如找个繁华地带租个店面。毕竟她要创造的化妆品在这年头都是属于奢侈品,寻常百姓砸锅卖铁也用不起,因此要把店面开在有钱人扎堆的地方。 玉蔓又和六顺去找庄宅牙行,古代虽然没有专业炒房的人,但是房价依旧贵得离谱,主要因为是在城里。城里的地贵,一块地皮最多盖个两三层,太过浪费,但古代的建筑多是土木结构,盖不了高层。但玉蔓要开的是奢侈品店,总不可能在乡下地方开个店面,普通乡民手里也没余钱买她的睫毛膏。 上回那个牙老又给他们介绍房子,普遍来说,店面要比住房贵出几倍,而且商业区和住宅区分得清楚。若想在住宅区开店,市吏必然会来找麻烦,这些人的职能可比现代的城管大得多,分分钟能把你店铺给拆了。 “有没有可以在住宅区开店的地段?”玉蔓天真地问,毕竟住宅区便宜哇! 牙老上次已经领教到了玉蔓的抠门,对她已经没有多少好感,淡淡地道:“去那些官府不想管的地方就可以了,比如你们的西门坊,那里没有什么油水,一般不会有公人去闹事的,你在那儿开个青楼也没人管。” 六顺急了:“喂,你怎么说话的呢!” 玉蔓拉了六顺一下,朝着牙老笑道:“老爷,我们初来贵地也不容易,你就行一行好,介绍一个性价比……咳咳,介绍一个又好又便宜的地段给我。”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牙老看了一眼银票,虽说面额不大,但到底是银票,有钱能使鬼推磨,牙老和颜悦色起来:“如此,老朽就给你们指一条神仙路。西市有一家线绒铺,因为主家与明教勾结,不久之前被捕入狱,铺子也被查封了。老朽估摸着日子,这铺子也该拿出来唱卖了,小娘子去给户房的主事一些好处,低价就能卖下这个铺子。嘿嘿,这可是一个好地段,位于三岔路口,人来人往客源不断。” “老爷,我们只在湖州一年,官府唱卖的铺子只卖不租,我们买下来不是不值当吗?” 牙老无奈地看着玉蔓:“小娘子,做生意要把眼光放远一些,就算你们只在湖州一年,要走之前交代老朽一声,把那铺子再转出去不就行了吗?官府查封的物件从来都是贱价唱卖,你转手时价钱必然上涨,你白用那铺子不说,转手还能让你再赚一笔,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玉蔓暗暗颔首,看来她确实太计较眼前的得失了,这一方面倒是需要和小奚儿学习,这家伙能在元府韬光隐晦多年,就是为了一个更加长远的梦想。 “敢问老爷,这铺子需要多少钱?” “老朽听说这铺子现在许多商家盯着,若到唱卖之时,价钱必然被抬高。小娘子若有门道,最好私下就把铺子买来,老朽估计两千贯左右也能拿下来了。不过你们是外来人,和公门想来也没什么交道,这需要多费一点心思了。” 六顺笑道:“少奶奶,咱们何不去赵家走一趟呢?” 牙老一愣:“可是赵大学士的家?” “正是。” 牙老笑了:“这可不好办了吗?”他还真想不到两个外来人还和本地大名鼎鼎的赵大学士扯上关系。 玉蔓心想赵孟頫真是万能法宝,湖州地面只要打出他的旗号必然无往而不利,看来当初小奚儿想来湖州早将赵孟頫的因素考虑进去。 玉蔓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又将没有卖出的睫毛膏拿了出来,吩咐六顺准备一只精致的礼盒装了进去。 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而去。 “怎么不见香郎?”玉蔓忽然问道。 六顺回道:“听吴老爹说,香哥儿带着羝奴出去了。” “糟糕,该不会去找胖大海吧?” “很像香哥儿能干出的事。”六顺心里也是忧心忡忡,小奚儿在杭州城呼风唤雨,如今来到湖州却要受地头蛇的气,无论如何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快走!” …… 玉蔓所料不差,小奚儿果真去找胖大海去了。 虽然和玉蔓拉钩上吊要唯妻命是从,但是如今老婆被人欺负了,他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他宁愿回去被玉蔓训斥一顿,也不能让她白白受了委屈。 自从和玉蔓借钱被拒之后,他的雄性尊严一下就被唤醒,而且十分澎湃。 不一会儿,到了海家门口,大门紧闭。 小奚儿一脚踹到门上,大门纹丝不动。 小奚儿十分丢脸,朝着羝奴打了一个手势:“你来!” 羝奴砰的一声就把大门踹开,小奚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胖大海出门欺行霸市去了,家里只剩四个小厮把守,见到有人上门挑衅,立即围了上来。 小奚儿将手一挥:“羝奴,上!” 啪啪啪啪,四个小厮就被羝奴轻而易举地打趴在地。 小奚儿扯开嗓子朝着内院大吼:“胖大海,滚出来!” 接着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慌慌忙忙走了出来。 小奚儿愣了一下:“你就是胖大海?” 少女也愣了一下,但没工夫搭理小奚儿,朝着地面的小厮叫道:“娘子快生了,你们快请一个稳婆过来。” 一个小厮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而去。 小奚儿朝着少女打量一番:“我去,胖大海是个女的哇?” 少女:“胖大海是我家大爷,你们是什么人?” 小奚儿:“你又是什么人?” 少女:“我叫丁香,你们到底什么人?” 小奚儿傲慢地瞥她一眼:“说出来怕吓到你。小爷就是美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元朝第一美少年杜奚。是不是怕了?” “有病!” 小奚儿很受伤:“你再说一遍?” “有病!” “有骨气,我喜欢。羝奴哇,把她淹了!” 羝奴大步上前,一把扛起丁香,四处寻找有水的地方。 丁香大叫:“王八蛋,放我下来,否则我家大爷回来由你们好受的!” 羝奴找到一口水井,正要将丁香投进去,忽听玉蔓急急赶来:“住手!”幸亏赶得及时,羝奴是个浑人,要真将丁香投入水井,只怕一命呜呼了。 小奚儿头皮发麻,一眼看到玉蔓身后气喘吁吁的六顺:“是不是你告的密?” 玉蔓放下丁香,瞪了小奚儿一眼:“回去再跟你算账!” 忽见先前那个小厮跑了回来:“刘稳婆生病了不能来!” “李稳婆呢?”丁香急问。 “李稳婆找不着。” “再去找其他稳婆哇!” “丁香,整个西门坊只有两个稳婆,现在街坊都怕了咱们家,谁肯来接生?” 听着内院传来徽娘痛楚的呻yin,丁香忧心忡忡:“这可怎生是好?娘子马上快要生了。你快到别处找一找,不管多少钱都要给我请一个稳婆过来!” 第77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小奚儿正在内院的小庭徘徊,眼见丁香捧着热水进进出出,心里焦急万分,同时又很纳闷,玉蔓姐姐什么时候会接生了? 和玉蔓初识的时候,除了她的屁股生得不错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然而与她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她神通广大,仿佛她身上有着什么巨大的宝藏,时不时地露出一点让人惊喜。 羝奴跟在小奚儿身后,木讷地问:“香哥儿,又不是你生孩子,你着什么急?” “咱们看看去,生孩子到底什么样子。”小奚儿兴致勃勃地朝着房里走去。 丁香挡在内室门口:“你们来做什么?” “看生孩子。” “两个爷们看生孩子,羞不羞?”丁香伸手推开他们。 “我来学习一下,看看怎么生孩子,改天有空我也生一个。” 羝奴小声提醒:“香哥儿,男的好像不能生孩子。” 小奚儿恍然大悟:“说得也是。” 丁香无语地看着二人,怎么看怎么像白痴,忽听内室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小奚儿大吃一惊:“何方妖怪,快快现身!” 丁香欣喜若狂地奔入内室,小奚儿担心玉蔓会有危险,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叫道:“娘子,你没事吧?” 玉蔓正要准备剪脐带,看到小奚儿进来,喝道:“出去!” 丁香急得要拿扫帚去赶小奚儿:“妇人生产,血污之地,没得冲撞你们,快快出去!” 小奚儿默默地退了出去,和羝奴只在客厅等候。 小奚儿惆怅地叹气:“羝奴,你说娘子什么时候会有孩子?” “这个小的可说不准。” “娘子的肚子一点都没动静,她会不会有病?” 羝奴深以为然地点头:“一定是的,当初我娘嫁给我爹之前肚子就已经大了,少奶奶嫁给你这么久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可见有病。” 说着,就见胖大海慌慌忙忙地赶了回来。 小奚儿霍然起身:“胖大海回来了!” 羝奴一怔:“香哥儿怎么知道是胖大海?” “你瞎呀,长得多像胖大海哇,胖大海泡在水里就是这个样子。” “小的怎么记得胖大海泡在水里是圆的?” “少废话,打死他!” “是!” 羝奴风风火火扑出厅外,朝着胖大海面上就是一拳。 胖大海一个踉跄,一串鼻血淡定地滑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羝奴。 “你谁啊?!”胖大海大怒。 羝奴更不打话,一把抱住胖大海的粗腰想要摔他,但是胖大海的力气也大,加上体型庞大,羝奴抱了半天也只将他双脚抱离地面而已。 胖大海一把抓过羝奴后腰,举起他在空中打了个旋就要将他掷出,但是羝奴抓住他的胳膊死不放手,胖大海竟然掷不出去。 胖大海听到小厮来报妻子临盆的消息,心急如焚,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偏偏又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黑鬼纠缠,心情差到极点。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羝奴虽然没有学过武艺,但是从小天生神力,而且身手敏捷,就如一只灵猴似的从胖大海的背上滑了下来,朝着胖大海的膝盖弯就是一脚。 胖大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反手就将羝奴抓了过来,一拳朝他面上砸了过去。 他砸一拳,羝奴跟着也是一拳。 转眼之间,两人砸得面目全非,就像两只猪头。 小奚儿站在月台叹为观止,却见丁香赶了出来:“好了,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胖大海听说自己人,急忙收手,只道是妻子娘家的亲戚。 刚才小厮禀告的时候,来不及告诉他有人来砸场子,他也想不到是小奚儿来寻仇。 小奚儿看到胖大海住手,望向小奚儿:“香哥儿,我要不要住手?” 不等小奚儿发话,丁香上前推开羝奴:“滚一边去!” 羝奴大怒,伸手要打丁香。 玉蔓走了出来,急忙喝止。 胖大海看到玉蔓,忽然明白一些什么,大怒:“你趁我不在,找了帮手来对付我娘子吗?” 丁香忙道:“大爷,今天多亏了蔓娘子,否则咱们姐儿未必能够顺利出世呢!” 胖大海愣了一下:“孩子出世了?” 丁香笑道:“快去看看吧!” 胖大海飞快地奔入内室,看到床上徽娘旁边的襁褓躺着一个女婴,笑得合不拢嘴。 徽娘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然而此刻却是幸福的,微笑望着丈夫:“大郎,咱们也有孩子了。” “是是是,咱们也有孩子了,她真可爱。”胖大海抱着襁褓的女婴露出一种满足的微笑,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当父亲,内心充盈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徽娘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无奈而又心疼地道:“你又和人打架了?” “外面那个黑鬼好生厉害!” “可是蔓娘子的人吗?”徽娘望向丁香。 丁香点头。 徽娘叹道:“大郎,有句话妾身不知该不该说。” “娘子,有话你直说便是了,如何这么见外?” “我今天临盆,派人去请稳婆,竟没一个稳婆肯上咱们家门。大郎,没有人愿意和咱们打交道,他们都怕了咱们。” “这不是挺好的吗?”胖大海不以为然。 “今天如果没有蔓娘子,我们娘儿俩说不定就一起交待了,她是咱们家的恩人,你快好好地谢谢人家。” 胖大海心里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问道:“她怎么会来咱们家里?” “此事说来也奇怪,她家的官人不知为何闯入咱们家里,她就带人来找,碰巧遇到我要临盆,她说她以前做过什么……什么护工,顺手就帮我接生了。” 说着,徽娘又狐疑地望着胖大海:“你不会和她有什么误会吧?” “上次康公子交代的事,就是让我对付她家的官人。” 徽娘急得要从床上起来,胖大海见她身体虚弱,连忙让她躺着,宽慰着说:“娘子放心,我海大郎恩怨分明,他们既对咱们家有恩,我以后不再找他们麻烦就是了。” “听我一句,那个康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少来往了吧!” “是,我听娘子的。” 徽娘叹道:“现在是你还有一些势力,乡里乡亲都怕你,要是有朝一日你落败了,咱们这一家子可就无处容身了。大郎,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要是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咱们家要是没事便好,但凡出点什么事有谁肯伸出援手?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我连一个稳婆都请不来。” 胖大海紧紧地攥着拳头:“我只是咽不下当年的那口气。” “放下吧,就当为了孩子。” 胖大海望着怀里的女儿,她挥舞着胖嘟嘟的小手冲着他笑,望着望着他竟有一些痴了。 他把孩子抱给丁香,走出内室,不见玉蔓等人,出了内院问了一个小厮,才知他们已经离去。 默默地伫立良久,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78章 横也丝来竖也丝 小奚儿默默地站在房里,就像一个犯人等待秋后处决似的看着床沿端坐的玉蔓。 玉蔓板着秀脸,一言不发。 小奚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论玉蔓怎么处罚他都甘心忍受,绝对不皱一下眉头。 可是现在的情况和他料想的不一样,玉蔓一句话也不说算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就像犯人已被押赴刑场,但是刽子手就是不行刑,这种煎熬比如更难受。 不如手起刀落痛快一些。 小奚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姐姐,我错了。”心里着急得不行,是死是活,你丫倒是给句痛快话哇! “知道错了?” “嗯,错了!” “错在哪里?” “我不该去海家打人。” “还有呢?” 小奚儿抓耳挠腮:“还有什么?” “成亲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小奚儿气馁地说:“妻令如山。” “可你现在自毁诺言,以后让我怎么相信你?” “姐姐,你想怎么处罚我都行,我决不敢有半句怨言。” 玉蔓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惭愧地低着头,幽蓝的眸光带着一点小小的无辜,她心里明白他的性子,倘若胖大海欺负他,她叫他忍他或许能忍,可是胖大海欺负到她头上,他怎么也忍不下这一口气。 从小到大,他虽四处张扬跋扈,却从不肯让身边的人受半点委屈,何况她还是他的妻子。 幸亏这一次是她及时赶到,帮助徽娘接生挽救她们母女性命,否则胖大海早就带人寻仇来了,她倒不是怕了胖大海,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毕竟要在湖州创业,并且时间紧迫,没有更多的时间应付胖大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玉蔓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小奚儿战战兢兢地坐了过去,偷偷睃了玉蔓一眼:“姐姐,你是要我罚坐吗?” 罚坐? 还有这种处罚方式吗? 她只听过罚站。 玉蔓轻轻地拉过他的手:“香郎,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我心中很感激。” 小奚儿一怔,抬头脉脉注视着她:“姐姐,你当真明白我的心思吗?” 玉蔓真挚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香郎,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生意做大,而不是与人去争闲气,咱们只有一年的时间,若是分出精力应付胖大海,岂不荒废了正事吗?” “可是胖大海老是来捣乱,你的生意也做不下去呀!” “我想以后他都不会来捣乱了,我听徽娘说起他很多的事,他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本性不坏,只是偏激误入歧途。如今我救了他妻女的命,他总不能恩将仇报,若然可以,我想把他拉拢过来。” “你想拉拢胖大海?”小奚儿茫然不解。 “消灭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成为自己的朋友。” 小奚儿不明觉厉,他涉世毕竟不深,自知处理人际关系不如玉蔓来得睿智,于是点头:“姐姐,我都听你的。” “这件事就此揭过去了,现在咱们来谈一谈店铺的事,我想开一家化妆品店。” “店铺找好了吗?” “我想把西市的一家线绒店盘下来,这是充公的产业,若能找到官府的门路,价钱会便宜很多,我想去找赵家帮忙。” “此事包在我身上就行了,皙姐姐为人仗义,她一定会帮忙的。” 玉蔓本来有意让小奚儿请赵孟頫出面,可他开口竟是“晳姐姐”,不知为何,玉蔓心里就有一些不爽,是不是她太小心眼了? 虽然小奚儿对她一心一意,但是难保赵由皙对他没有想法。 身为他的妻子,在这种事情上小心眼一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 “我自己去吧!” 小奚儿没有异议,在男女之事上,他远没玉蔓有那么多的心眼,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孩子,男女之事素来糊里糊涂,否则也不会和玉蔓同床共枕却能让她守身如玉。 作为一个纨绔子弟,他实在是太失败了! …… 次日,玉蔓带着六顺造访赵家,赵孟頫和管夫人出游未归,接待他们的是赵由皙。 赵由皙人如其名,肌肤白皙如雪,一白遮百丑,何况她还不丑,加上她的才学,玉蔓坐在她的面前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上次外子的事多亏赵长姑娘帮忙,妾身在此谢过了!”玉蔓有意加重了“外子”二字,颇有一些向她宣示主权的意思。 赵由皙淡然一笑:“些许小事,不必客气。” 玉蔓吩咐六顺将准备的睫毛膏拿了出来,笑道:“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赵由皙看着睫毛膏,颇为惊喜:“这是何物?” 玉蔓就将睫毛膏的用法和功效说了一番,赵由皙默默点头:“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竟能做出如此妙物。” 玉蔓饮了口茶,问道:“不知赵大学士何时归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姐姐莫非是有什么事吗?” 玉蔓就将盘店的事说了。 赵由皙一笑:“这是小事,无须家父出面,我家二郎就能把事办了。” 玉蔓暗暗感慨,真是树大好乘凉,虽然走后门是件挺没节操的事,但在这个没节操的世道,你若讲节操何时才能出头? “不知二公子可在家吗?” “他和几个朋友在东郊的‘杏花天’游玩,你可速速去找他,若是晚了,说不定他又到别处游山玩水去了,到时可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玉蔓暗想,这才是富二代哇! 赵雍不仅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更是书二代。 得天独厚的背景,让他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做,闲暇大笔一挥,一幅书画就能换取普通人家一世衣食无忧。 天下还有比这挣钱更快的方式吗? 现在倒有一些责怪小奚儿,白白拜了赵孟頫为师,竟然没有学到他的精髓,否则他们又何必像现在这般辛苦? 玉蔓告辞赵由皙,带着六顺刚刚出门,就见赵由皙身边的小苔追了上来,将一方折叠的丝帕交到玉蔓手里:“蔓娘子,这是我家姑娘赠与香哥儿的心意,还请蔓娘子代为转交。”说罢转身回去。 玉蔓愣了半晌,赵由皙送给小奚儿一方丝帕几个意思? 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 六顺忙道:“少奶奶,你别多想,这是赵长姑娘一厢情愿,香哥儿不是那样的人。” 玉蔓展开丝帕,上面绣着鱼莲图案,或许现代人不知道“鱼莲”代表什么,但是玉蔓第一世的时候就在元朝生活,她有着古代和现代的双重意识。 “鱼莲”象征鱼水之欢。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虽然元朝男女之情奔放,但赵由皙也奔放得太离谱了,竟然把要给小奚儿的定情之物直接送到她的手上让她转交,这是向她示威吗? 她的担忧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终于还是后院起火。 第79章 杏花吹落少年头 三月的阳光带着杏花的味道,玉蔓刚来湖州不久,竟然不知东郊还有“杏花天”这样的好去处。 杏林如海,和她家在杭州的梅林有的一比,春寒料峭,红色或者白色的朵儿簇在枝头吐露芬芳,蜂蝶成群翩跹而去。 玉蔓走入杏林深处,清溪旁边搭着一座草亭,亭内聚着一群文人雅士打扮的人,有老有少,飞觞逐花,吟诗作对。 赵雍趁醉挥毫作了一幅《玉人图》,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一阵赞叹,赵氏一门书画双绝,赵雍的画风采取赵孟頫和管夫人两家之长,已然炉火纯青。 玉蔓缓缓地走到草亭之前,欠身说道:“妾身打扰了!” 众人回头,一时都愣住了。 玉蔓莫名其妙,她自认有些容貌,但也不到惊若天人的地步吧? 这一个个都是什么表情? 终于一个中年文士打破沉默:“这位小娘子不是刚才赵二公子的画中人吗?” 赵雍醉醺醺地从人群走出来,一见玉蔓,酒气不禁醒了一半,急忙转身拿起刚才的画,揉成一团塞入怀里。 定了定神,朝着玉蔓作了一揖:“姐姐,你怎么到此处来了?” 刚才的中年文士又打趣:“赵二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这位小娘子自然是来找你的。” 赵雍尴尬一笑:“马大人休要打趣。” 马致远哂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二公子何必做女儿态?” 玉蔓心细如发,一下就想到了赵雍这家伙刚刚偷偷地画她的画像让人误会了,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又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赵雍身后站着一位锦衣玉带的青年公子,手中折扇一合,朝着玉蔓拱手:“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玉蔓客气地道:“妾身玉蔓见过公子。” 马致远拍手一笑:“大家散了,散了!” 又对刚才的青年公子笑道:“梁公子,咱们到别处喝去,给人小两口腾一腾地。”抱着一只酒坛,拉着梁尘黦就走。 其余众人露出“我懂”的表情,嘻嘻哈哈地散去。 赵雍尴尬不已,就像做错事情的孩子站在玉蔓面前。 玉蔓接受过了现代风气,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也不觉什么,但见赵雍紧张兮兮的模样,她就越发觉得好玩。 把手伸到他的面前:“拿来!” “什么?” “你刚才画的画。” 赵雍急忙摆手:“小生胡乱画的,唐突佳人,乞望恕罪。” 初见之时,赵雍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不想也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候,他的年纪似乎和小奚儿差不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往往都是情窦初开,也是最为纯情的时候。 玉蔓忍不住就想去调戏他,故意板起了脸:“你是不是把我画丑了?” “小生画工拙劣,难画姐姐神韵之一二,惭愧惭愧。” 这马屁拍的,玉蔓心情大爽,然而依旧不依不饶:“给我看看。” 赵雍只有把画从怀里拿出来,讪讪地递了过去。 玉蔓急忙拿了过来,画已被他揉成了团,玉蔓细细地打开,看到纸上水墨勾勒出了她的身条,眉眼之间的神态栩栩如生,可见赵雍的水平已经到家。 玉蔓又把画折叠起来:“这画我就留着了!” 赵雍正要阻止,伸出手去,就见玉蔓把画收入怀里,赵雍的手伸到她的胸前,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玉蔓心里暗爽,赵雍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子,他的作品虽不及他的父母,但是市场价值却也不差,等她把画拿回去装裱一番,估计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姐姐,你是有事找我吗?” 玉蔓这才想起正事,和他简略说了一番。 赵雍十分爽快:“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多谢你了。”玉蔓看着桌上酒壶还有残酒,斟了两杯,递给赵雍一杯,“赵二公子仗义相助,妾身敬你一杯。” “姐姐客气了,香哥儿既是家父的学生,你也算是自己人,这些客套的话以后就不必说了。” “总之,你的心意我记下了,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尴尬过去,赵雍又恢复从前落落大方的气度,微笑:“好,等你新店开张,我送一份大礼过去。” 玉蔓知道赵家富得流油,赵雍的大礼一定很大,心里倒也有些期待。 告辞的时候,赵雍送她出了“杏花天”,玉蔓忽道:“赵二公子,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姐姐请说。” “你一直都叫我姐姐,不如咱们索性义结金兰,如何?” 赵雍一愕:“义结金兰?” “怎么,你是看不起我出身卑微吗?” “不不不,小生决无轻视之意。” 玉蔓朝着六顺道:“六顺,你来做个见证人,今天我和赵二公子义结金兰。” 六顺暗想,少奶奶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了,这样以后和赵家的关系就更亲密了,但凡有事,也能仰仗赵二公子出力。 玉蔓不由分说,拉着赵雍一起跪下,不设香案,各自拜了四拜。 赵雍一阵恍惚,心中默默一落,仿佛失去什么似的,而他却又浑然不觉。 玉蔓扶他起来:“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 一阵凉风拂过,吹落赵雍满头花瓣,玉蔓伸手轻轻地将他拨去,又微笑道:“雍弟,家中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赵雍躬身一礼,默默目送着她的背影缓缓地渐行渐远。 看着满地落花犹如一颗颗死去的心,赵雍又轻轻地叹息,世间竟有如此聪慧的女子吗? 她不过是让他绝了对她的念想而已,以一种委婉而巧妙的方式,又不使他难堪伤了情分。 可是,自己究竟对她有何心思,赵雍倒也懵懵懂懂,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而已。虽然早慧成才,但对于男女之情,毕竟没有多少经验。刚才不过趁着酒劲画了她的画像,也不知为何,当时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了她的音容笑貌。 此刻,内心的悸动仿佛又更强烈了一些,他知道自己不该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控制自己的心? 赵雍默默地走入杏花深处,花雨簌簌地落满了身。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第80章 一切尽在帷幄中 回到家中,小奚儿和羝奴又出去了,现在玉蔓知道他们是在秘密处理窑厂的事,也不责怪他了。 她和小奚儿一明一暗,元嘉和元傕的目光如今都在玉蔓身上,完全不把小奚儿当一回事,何况他们又怎会想到夫妻二人竟会分开各行其是,玉蔓明修栈道,小奚儿暗渡陈仓。 玉蔓回家之时,胖大海刚走,据吴老爹说,胖大海带了重礼过来,说是感谢玉蔓救了他的妻女。 玉蔓很是高兴,这么一来这条地头蛇以后就不会找她麻烦了,立即派了六顺准备一些贺礼送去,恭贺他喜得千金。 晚饭的时候,小奚儿才和羝奴大摇大摆地回来,一副刚刚从外欺行霸市回来的模样,玉蔓照例训斥几句,为的就是不引起排草的怀疑。 排草又趁机地对玉蔓进言:“少奶奶,不是奴婢多嘴,香哥儿也太不长进了,整天只知在外疯玩,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但凡有些良心,也不会无动于衷。” 玉蔓叹了口气:“排草,你是我的心腹,这些事对我说一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到了香郎耳中,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你受的。” “少奶奶,奴婢也只替你不值而已。” “好了排草,别说了。” 当夜,排草耿耿不能成眠,倒不是因为排草的话,而是因为赵由皙赠与小奚儿的丝帕。玉蔓仍未将丝帕交给小奚儿,她自认对小奚儿尚无男女之情,但小奚儿毕竟是她的丈夫。 不为爱情,只为名分,她也不愿看到另外一个女人插足他们的夫妻生活。 到了次日,赵雍亲自找上门来,说的竟是西市绒线铺的事,他已命人到衙门的户房传了话,只要两千贯钱就能买下铺子。 “雍弟,此番的事多谢你了。”玉蔓兴奋无比,很快她就有自己的店面了。 赵雍眼中似乎带着一种清怨,默默地望了玉蔓一眼,似有很多话要说,但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有其他事,小弟就先告辞了。” 玉蔓站在门口,看着他清隽的身影缓缓而去,又默默地叹息,少年情怀总是诗,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有结果,等他真正地成长之后或许就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有时,开花的过程远比结果更为美丽。 玉蔓转身回到房里,拿出自己随身的两百贯,又让排草将随身的钱盒拿了出来,玉蔓数了一下,竟有一千七百贯。 她按小奚儿的吩咐,拿了一千六百贯给排草保管,谎称有一千七百贯。 结果排草拿出的钱真有一千七百贯! 玉蔓心知肚明,排草生怕引人起疑,说她监守自盗,因此自己又添了一百贯,这一百贯自然是上次从玉蔓夹袄的里子偷走的一百贯,否则她一个婢女是不可能藏有这么多私房钱的。 只是排草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玉蔓和小奚儿的设计,乖乖地让她把偷去的钱吐了出来。 此刻,玉蔓倒有一些佩服小奚儿,真是人小鬼大,他从小就生在复杂多变的元府,而且心思缜密处处留心,排草是他元府的婢女,想来他早已将她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排草虽然存了坏心,但是她的手段终究拙劣一些,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不会有太大的魄力,她不敢和家主正式起冲突,因此只能受制于人。 玉蔓本来也是一个谨慎的人,但因排草是被她害死的香草的妹妹,玉蔓对她存了一份愧疚之情,被自己的感情蒙蔽,没有提防排草,被她偷了保命的一百贯。但是如今,她已看清排草的真实面目,一千六百贯变一千七百贯,证明小奚儿所料不差,排草确实偷了当初的一百贯。 她和小奚儿依旧假装不知,排草也依旧傻傻地被蒙在鼓里,形势陡然逆转,她和小奚儿完全处于主动位置,就像花猫戏鼠一样掌控着排草。 但是玉蔓依旧希望排草能够幡然醒悟,不要继续误入歧途,毕竟玉蔓也曾误入歧途受了元嘉的蛊惑,因此与她倒是同病相怜。 只是玉蔓已经病愈,排草继续受着疾病侵扰。 玉蔓拿着一千九百贯钱,叹了口气:“还差一百贯。”其实现在她想再挣一百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睫毛膏的销路很好,胖大海已经和她化敌为友,她也可以继续在西门坊摆摊,一百贯钱也只需一天的光景。 她不过是想看看排草的反应。 排草的反应十分简单:“倒不如请香哥儿想想办法。” 玉蔓立即看出排草想要试探小奚儿,小奚儿整日游手好闲,如果能够爽利地拿出一百贯,必然又会引起排草的怀疑。 于是玉蔓摇了摇头:“算了,靠不了他,咱们还是继续摆摊吧!” 很快,又让六顺买了材料回来,继续做了上百罐的睫毛膏,次日到了门口摆摊叫卖。 酒香不怕巷子深,虽在西门坊贫困之地,一天下来还是卖出了六十几罐的睫毛膏,玉蔓赚了一百二十几贯钱。 正要准备收摊,就见康公子身边的余烬带着两个小厮经过。 余烬以为胖大海已经把事情给解决了,结果依旧看到玉蔓出来摆摊,当即带着两个小厮前往海家而去。 胖大海沉浸在了女儿出生的喜悦之中,抱着孩子逗着她笑,就听外面来报:“大哥,余大爷来了!” “哪个余大爷?” “康公子身边的余大爷。” “我去看看。”胖大海随即就将孩子抱给丁香。 到了客厅奉茶,余烬冷言冷语地道:“胖大海,你不是说把事情都解决了吗?今日杜家娘子为何又在西门坊摆摊?” “杜家娘子如今是我家的恩人,按照道上的规矩,我是不便对她下手的。” “胖大海,你可是收了我家公子的钱的!” 胖大海淡淡一笑:“我是收了康公子二百贯钱,可我也不能永远为他卖命不是?上次我已去杜家娘子的摊前闹了事,这二百贯钱就是费用,你想要再拿回去就不能够了!” “你——”余烬气得鼻子都歪了,胖大海是出了名的无赖,而且在西门坊的势力根深蒂固,余烬倒也不敢在他的地盘放肆。 胖大海缓缓地端起三才杯,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口茶,然后把杯放下:“送客!” 第81章 水慕清容夫妻店 在赵雍的帮助下,玉蔓顺利地盘下西市绒线铺,接着又让吴老爹找了几个可靠的工人,紧锣密鼓地装修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铺子的名字了,一个响亮而又通俗的店名,方便在市面上流传。 就像是给孩子取名一样,玉蔓第一个就找小奚儿商量,虽然给铺子取名最合适的人选是素有才子之称的赵雍,但是玉蔓心里清楚,小奚儿才是她的当家,尽管现在他尚不成熟也不稳重,可他是她的丈夫。 铺子虽是她开的,但她要给他塑造一种一家之主的感觉。 虽然他的年纪很小,但她已经看到了他身为雄性的自尊,这一份自尊是可贵的,要是做男人的没有这一份自尊,做女人的命运就会变得越来越坎坷。 历经三世,她已学会了一些做人的睿智,尤其是做一个女人的睿智,好男人不是天生的,他是一步一步引导和调教出来的。 “香郎,咱们把各自的名字各抽一个字出来取个店面,如何?” “这是你的店,为何要我的名字?”小奚儿有些不懂地问。 玉蔓郑重地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店,是咱们两个人的店。” “我又没有投资。” “你有没有投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咱们夫妻一体,我的店就是你的店,你的明白?” “你是说……我开的窑子也是你的窑子?” 玉蔓一脸黑线:“你那个叫窑厂不叫窑子。” “是,窑厂,可我的窑厂名字就叫秦家窑,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你的名字。” “先不管你的窑子……呸,窑厂,眼下最重要的是给咱们的化妆品店取个高大上的名字,你觉得叫玉奚如何?” “高大上吗?” 玉蔓气馁,乍听之下像是香烟。 “要不,奚蔓?” 小奚儿木然地道:“‘奚’是奴的意思,当初娘给我取这么一个贱名,就是为了我能好养一点,但你取店名却要吉利一点。” “要不,你给取个?” “就叫慕容,如何?” “‘慕容’可没咱们的名字。” “何必纠结于此呢,咱们的名字要是挂了出去,只怕还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姐姐,咱们人都在一起了,又何必在乎名字在不在一起呢?百年之后,咱们死则同穴,你的名字一定会刻在我的旁边的。” “真的吗?”玉蔓幽幽一叹,“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金薰。”按照常理,和他合葬的是金薰,因为她才是嫡妻。 “大喜之日,提她则甚?”小奚儿嘟着小嘴表示不满。 “好了,就叫慕容。” 慕容是汉族姓氏,也是鲜卑姓氏,虽然少见,但是读起来倒也顺口,何况字意拆开又有爱慕容颜之意,倒是很衬她的化妆品店。 和小奚儿商量之后,玉蔓又去和赵雍知会一声,让他来题店名。 有了赵雍的题名,化妆品店必然身价百倍,而且能够吸引文人雅士的光顾,这年头的文人雅士都是现代所谓的明星,分分钟就能引领一条街的潮流,也等于为化妆品店免费做了宣传。 开业那天,玉蔓拜托吴老爹带了西门坊的邻居前去捧场,一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六顺忙着招呼客人。 过了一会儿,胖大海和徽娘领着一帮手下过来,现场一时没了声音,众人面面相觑。 毕竟胖大海的气势有些吓人,众人还没搞清楚他是来砸场还是来捧场。 玉蔓最先绽开笑容,亲自迎出门口:“海大哥,徽姐姐,谢谢你们光临。” 徽娘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丫丫,玉蔓稍稍安心,没有人会带着婴儿砸场子。 “恭喜恭喜!”胖大海朝着玉蔓抱拳,不过神色有些尴尬,毕竟从前和他们闹了很多不快。 玉蔓逗了逗徽娘怀里的丫丫,又道:“快请快请!” 站在小奚儿身后的羝奴十分警惕地盯着胖大海,胖大海被他盯得很不舒服,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这位兄弟也在呢!” 玉蔓介绍:“他叫羝奴,海大哥,上次多有得罪。” 胖大海爽朗一笑:“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羝奴兄弟好俊的身手。” 羝奴不骄不躁宠辱不惊,依旧就像雕塑似的盯着胖大海。 胖大海自讨没趣,又在客厅的座位坐下,众宾客见他一来,便有一些拘束,陆续有人起身告辞。 忽听门口六顺欢天喜地地叫道:“少奶奶,赵二公子来了!” 玉蔓带着小奚儿一同前到门口迎接,赵雍笑着拱手,吩咐下人将一对青瓷刻花凤尾尊抬了进来。 “玉蔓姐姐,开张大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雍弟,你太客气了。” 宾客之中见到赵雍,更加认定小奚儿和玉蔓这对小夫妻来历不凡,能与湖州鼎鼎有名的赵家打上交道,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于是客厅之中就有弥漫着各种马屁味。 …… 生意开张不到两天,玉蔓忽然觉得客人越来越少,不禁暗暗奇怪,难道睫毛膏的销路已经到了疲软期了? 恰逢小奚儿带着羝奴正从秦家窑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白瓷罐,上面贴着红色的标签写着“睫毛膏”,玉蔓一看白瓷罐的大小形状就不是自己店里的包装。 “香郎,你这哪儿来的?” “玉漱香坊。” 玉蔓依稀记得第一次和小奚儿叫卖睫毛膏的时候,有个妙龄女郎花了二十贯的高价买了最后一瓶睫毛膏,她就是玉漱香坊的老板青萝春。 难道仅凭一瓶睫毛膏就能研究出它的配方和制作方法? 玉蔓知道这一次是遇见大敌了,她刚刚盘下了这个店,本钱还没挣回来呢,生意就被抢光了。 “玉漱香坊的睫毛膏分量比我们多,价钱还比咱们便宜,娘子,照此下去,咱们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小奚儿走入内堂,把从玉漱香坊买来睫毛膏递给玉蔓。 玉蔓打开白瓷罐,深深一闻,除了玉蔓极有的原料,又加了几味香料,因此玉漱香坊的睫毛膏带着一点香气。 在这个没有知识产权的年代,玉蔓也只能干吃哑巴亏了,心情懊恼到了极点:“现在该怎么办?”他们初来乍到,想和玉漱香坊打价格战是不可能的了。 “稍安勿躁,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 玉蔓疑惑地望着小奚儿,忽的一喜:“香郎,你有办法了?”她知小奚儿平日鬼主意最多,说不定他真有什么妙招也说不定。 第82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是时候该到玉漱香坊走一遭了。 慕容化妆品店的生意越来越少,每天也做不到三单的生意,再这么下去就要喝西北风了。 青萝春似乎料定玉蔓和小奚儿会来,因此她没有一点的意外,落落大方地请了二人到了内堂叙茶。 青萝春:“二位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小奚儿:“青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青萝春微笑:“杜小官人,如果妾身猜得不差,你们是为睫毛膏的事而来。贵店最近的生意如何?” 玉蔓按捺怒火,笑道:“托你的福,一点生意没有。” “小店的生意倒是十分火爆,这也是托了两位的福。” “青娘子,咱们心知肚明,你那睫毛膏的配方是从我这儿来的吧?”玉蔓冷眸注视着她。 青萝春也不隐晦:“不错,贵店的伙计只要出门置办材料,我都会派个下人跟着,久而久之,你们制造睫毛膏的材料我也就略知一二了,再加上我的改良,现在小店也推出了睫毛膏。” “你太无耻了!” 青萝春不以为然:“商业之道,本来就是尔虞我诈,既是秘方,你们就该好好保守,是你们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又能怪得了谁?” 玉蔓知道在古代和青萝春讲什么侵权根本就行不通,因此青萝春根本没有这样的意识,就算说了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 小奚儿缓缓地品了口茶:“青娘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咱们各自让一步。既然你已承认贵店的睫毛膏用的是我们的配方,就该给我们一些利润,娘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玉蔓:“技术股。” 小奚儿:“没错,就是技术股,收你三成利润就好了。” 青萝春面色一变:“杜小官人,你在和妾身说笑话呢吧?” “青娘子,和气生财,跟我们合作绝对没有坏处。” 青萝春笑了:“你们的化妆品店很快就要关张,你凭什么说大话?” “睫毛膏的成本是多少,青娘子想必是清楚的,你现在有睫毛膏的配方,我也有。倘若你有肉吃,而我连肉汤都喝不到的话,我倒不如把配方卖给别人。这配方一家一家地卖过去,我估计也能挣不少钱,只是可惜倒是整个湖州都在卖睫毛膏,价钱自然也就越压越低,你们玉漱香坊还有生意吗?” “杜小官人,你疯了吧?”青萝春做梦没有想到,小奚儿竟会使出这么无赖的招数。 玉蔓却是暗暗得意,小奚儿早在杭州就是出了名的无赖,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是层出不跌。 不过,对付青萝春却是极有效果,毕竟商人都是朝着利益看的。 现在慕容化妆品店的生意都被青萝春抢了过去,玉蔓捏着睫毛膏的配方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但对玉漱香坊而言就是一道护身符。倘若他们真把配方卖了,玉漱香坊必然凭空增加无数的竞争对手,毕竟睫毛膏的市场现在十分火爆,最重要的是它还不需要什么成本。 小奚儿慢条斯理:“青娘子,好好地想一想,你是生意人,这笔账难道算不过来?” 青萝春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她却在笑着:“杜小官人,你小小就这么狠,就不怕以后走夜路死于非命吗?” 她虽笑着,但语气已经充满威胁的意味,小奚儿和玉蔓毕竟不是本地住户,青萝春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玉蔓淡淡地道:“青娘子,有财大家发,只要咱们两家合作,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噢,你们还能给我什么好处?”青萝春不以为然,一家快要倒闭的店能有什么油水? “你以为我只会做睫毛膏吗?” 青萝春一怔,凝视眼前的女子,玉蔓眼里有着一种超凡的自信,她做生意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在商场上可谓阅人无数,她有一种直觉,玉蔓可以给她带来更大的利润。 “你还会做什么?” 玉蔓轻轻地笑了,青萝春有此一问,说明她已心动。 于是,她就说了很多现代见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青萝春仿佛在听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什么美瞳,什么摩丝,她听都没听过。 “这些东西,你都能做出来?”青萝春讶异地看着玉蔓。 “有些能,有些不能,不过只要材料齐全,多加试验总能成功。” “你想怎么合作?”青萝春被小奚儿的无赖招数打压一通,本来心里有些不甘,但是玉蔓让她看到了前景看到了更大的利润。 “青娘子若不嫌弃,咱们不妨先结一个金兰,接着慢慢商议合作的事。”韦爵爷的成功事迹告诉她,烧黄纸拜把子是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手段。 青萝春笑了,她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像玉蔓这样的女子,她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与众不同,却又吸引着她靠近。 小奚儿忽然像个学生一样举手:“算我一个!” 玉蔓嫌弃地白他一眼:“女儿家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青萝春明眸流波望向小奚儿:“杜小官人,妾身一直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 小奚儿傲娇地昂头:“这是我从胎里带来的香,玉漱香坊虽有很多香料,却也未必能调出我身上的香。” “妙哉!不仅模样俊俏,身上竟又带着如此奇香。可惜,你小小年纪就结婚了,否则我非嫁给你不可。”青萝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又挑衅地扫了玉蔓一眼。 玉蔓心头咯噔一下,狠狠地瞪了小奚儿一眼。 小奚儿莫名其妙,带着小小的无辜,长得帅是我的错吗? 接着,青萝春又命侍女准备香案,经过简单的仪式,三人义结金兰。 青萝春最长,玉蔓其次,小奚儿最小。 虽然只是一个名分,但在古代汉人的观念里,名分是很重要的,他们发过了誓,有了鬼神的见证,想要违反金兰之义,就要背负很大的道德压力。 青萝春和玉蔓都想凭借这一股压力束缚对方,这也给两家的合作打了粘合剂。 青萝春:“好了,咱们现在该谈谈合作的事了。” 玉蔓早有准备,吩咐羝奴拿出早已拟好的合同,交给青萝春过目。 青萝春这才知道他们有备而来,这对小夫妻可真不简单呢,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魄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第83章 负你残春泪几行 出了玉漱香坊,小奚儿心情畅快淋漓,又蹦又跳,感慨地说:“青姐姐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能白手置下偌大的产业,而且人也生得好看,以后谁要娶了她可真有福气哈!玉蔓姐姐,你说呢?”扭头天真无邪地望着玉蔓。 “小奚儿,你够了!”玉蔓隐隐作怒,但着她的面这么没节操地夸赞别的女人,他觉得合适吗? 小奚儿愣了半晌,弱弱地问:“姐姐,你吃飞醋了吗?” “是,怎样,有意见?” 小奚儿急忙摇头:“没有没有,随便问问。” 朝着羝奴使了一个眼色:“走!” 主仆二人快速地闪。 玉蔓拔足就追,张开双臂拦住他们去路,冷眸注视小奚儿:“你跑什么?” “锻炼身体。”小奚儿淡定回答。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 玉蔓目光杀向羝奴:“你说。” 羝奴目光坚定:“不说。” “你们果然有事瞒着我!” 玉蔓一把拧过小奚儿的耳朵:“说!” “疼,娘子,放手。” “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我想去找皙姐姐。” 玉蔓一股无名火登时冒了上来:“不许去!” “为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小奚儿诚恳地点头:“皙姐姐人很好,我自然喜欢她了。” “呜呜~~”玉蔓放开小奚儿,忽然蹲在地面无助地哭了起来。 小奚儿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姐姐,你哭什么?” “你个陈世美,呜呜~~” 小奚儿奇道:“陈世美是个什么东西?” “陈世美不是东西。” 小奚儿幽蓝的眸子转了一周,他怎么感觉这句话是在骂他呢? 玉蔓偷眼睃向旁边六神无主的小奚儿,街上行人指指点点,小奚儿尴尬无比,瞬间决定,以后再也不陪女人逛街了。 玉蔓又从衣袖掏出一条丝帕,丢到小奚儿怀里:“这是你那位皙姐姐送给你的,你有什么解释?” 小奚儿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丝帕:“横也思来竖也思,莫非皙姐姐是在思我吗?” 玉蔓霍然起身,怒目而视:“你老实告诉我,你和赵长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就连对她都不懂得做些什么,何况赵由皙? 小奚儿怔怔地看着玉蔓:“娘子,你刚才哭着这么惨,怎么没有一滴眼泪?” “呃,我的眼泪都往心里流,你知道多苦吗?” 小奚儿深以为然地点头:“是挺苦的。” “小奚儿,你给我记住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以后没事别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听到没有?” “我没有勾勾搭搭……” “还说没有?”玉蔓指着小奚儿手里的丝帕,“这就是赵长姑娘给你的定情信物。” “啊,这是定情信物哇!” “不然呢,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会随随便便给别的男人送丝帕吗?而且还是有妇之夫,有两个妇的夫!”玉蔓反应激烈,赵由皙明摆地就是向她挑衅,把她当成空气了吗?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小奚儿不以为然,“似我这等天下无双的美少年,哪个姑娘不喜欢我?皙姐姐真是有眼光啊!”小人得志似的洋洋得意。 玉蔓:“……” 这一次玉蔓真就红了眼眶,默默地走开了,不是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的吗? 为什么现在她又觉得心酸呢? 她觉得自己的情感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不仅是在保卫自己的婚姻,也在保卫自己的感情。 难道真在不知不觉之中她对这个并不成熟的少年暗生情愫了吗? 玉蔓知道小奚儿情窦并不成熟,可她忽然害怕,有朝一日他会喜欢别的女人。毕竟,不论赵由皙,还是青萝春,似乎都比她要优秀得多。 小奚儿又默默地追了上来,轻轻地拉着她的纤手,柔声道:“姐姐,你别生气了,我不去找皙姐姐了。” “人家都给你送丝帕了,你怎么能不去?” 小奚儿抓了抓头:“说得也是,咱们送她一点什么好呢?” 玉蔓:“……”没听出她在说气话吗? “皙姐姐现在也算是秦家窑的股东了,我的第一批霁蓝釉很快就要烧出来了,我是想请她帮忙宣传,赵家在湖州的名气很大,有了他们的宣传,霁蓝釉一定会受上流人物的追捧。” “宣传的事你可以去找赵二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去找赵长姑娘?”玉蔓幽怨地看着小奚儿,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看出她现在很不高兴? 他是不是单纯得太彻底了? “我才不要呢?”小奚儿傲娇地昂了下头。 玉蔓一愣:“为什么?” “排草和我说,你和赵二公子经常眉来眼去,经过我的仔细观察,确实如此。” “我和赵二公子……只是普通朋友,我把他当成弟弟。” “你还偷偷藏了他给你画的一幅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奚儿似乎克制了很久,此刻忽然爆发出来,声音都有一些哽咽,“排草说,你要给我戴绿头巾了。” 玉蔓哑然无语,这乱嚼舌根的小贱人,一心想要破坏她和小奚儿的关系,元嘉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三人成虎,小奚儿本来对她极为信任,但是架不住排草一直在他耳边嚼舌根,一次不信,两次不信,三次呢? 小奚儿终究是小孩儿心性,虽然要比一般的人精明,但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被排草不停地吹耳旁风,渐渐地也相信赵雍和她之间的事非同小可。 小奚儿冷冷看她:“你没话说了吗?”他又冷哼一声,无趣地走开了。 玉蔓愣了半晌,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又听他幽幽地说:“我本来是想把事情藏在心里的,是你逼我说出来的,若是伤了咱们两个的情分,你也须怪不得我。” “香郎,你误会了,我和赵二公子真没什么。” “我和皙姐姐也没什么。” “好了,赵长姑娘送你一条丝帕,赵二公子送我一幅画,咱们就扯平了好吗?” 小奚儿默默沉吟,然而竖起一根白皙的手指:“给我买一条鱼。” 玉蔓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依你。”他上辈子和鱼有仇吗?这么喜欢吃鱼。 一路,小奚儿都不怎么说话,气氛忽然有些凝重。 玉蔓暗暗担忧,虽然她和小奚儿表面达成和解,但是两人的心里似乎都有一些芥蒂了。就算两人彼此相信对方,却也架不住外界因素的影响。 两个人的心要有多么坚定,才能不被流言蜚语动摇? 第84章 瘦尽灯花又一宵 小奚儿提出她和赵雍的事之后,不知为何,玉蔓在他面前忽然没了底气,尽管她和赵雍之间没有什么,在排草的煽风点火之下,也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能够不顾外界看法依旧我行我素,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实在太难,起码玉蔓就没办法不去理会小奚儿的感受。 因此,小奚儿再度提出去见赵由皙的时候,玉蔓也没有反对,他是为了秦家窑的事,难得他对事业有如此的积极性。其实她也知道,小奚儿本性单纯,她对赵由皙的感情没有什么杂质,但也正是因为他本性单纯,玉蔓才会担心。 流水无意,但是落花有心,赵由皙都敢把丝帕送到她的手上,摆明了就是在挑战她的地位,小奚儿如果成熟一点,她倒可以放心,恰恰因为他的单纯,她才怕他深陷赵由皙给他布下的情网。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赵由皙若真有心,小奚儿傻乎乎的又岂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小奚儿和羝奴出门已经半天了,玉蔓只是闷闷地坐在柜台前面。 现在她的化妆品店已经和玉漱香坊合作,全部是从玉漱香坊进货,并且调成统一的价格,算是玉漱香坊的一个分店。生意自然没有比玉漱香坊好,但是可以从玉漱香坊分到三成的利润,而且不必自己生产商品,说到底还是赚了一些。 但是时间却也空了下来。 “少奶奶,香哥儿和羝奴去了赵家这么久,到底去做什么了?”排草又在她的耳畔开始暗示性地挑拨离间。 玉蔓现在看排草越来越不顺眼了,当初就不该因为对香草的内疚而把她留在身边,更不该把她带到湖州。 “主子的事你少打听!”玉蔓冷冷地回了一句。 排草委屈地道:“少奶奶,奴婢也是为你着想,听说赵家的长姑娘厉害得很,不仅人生得漂亮,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香哥儿还有同门之谊,奴婢只是担心……” “好了,要是没事做了,就到街上去拉几个客人,别在这里乱嚼舌根!” “是。”排草低头退下,心头却在窃喜,玉蔓动怒,说明她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很快,天就黑了下来,玉蔓打烊回到家中,吴老爹做好了饭,玉蔓也就胡乱吃了一些,回到房里继续闷闷不乐。 一盏残灯幽幽泛着冷光,她的心绪就如灯火一般摇曳,她知,她的心不知不觉已经悄然地系在小奚儿身上。 曾经信誓旦旦地决心,只为救赎,不涉****。 她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情不知何所起而一往情深,她是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小小的丈夫,爱情的化学反应如此奇妙,完全不是人心所能控制。 可是,他呢? 一想到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就有些恼火,当初不择手段地娶她,只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她看了他鬼笔菇似的小宝贝。 与爱情无关。 过了很久,她才到倒座房去找六顺:“香哥儿还没回来,你去赵府看看。” “少奶奶,如今已经宵禁了,香哥儿想是在赵府留宿呢吧!” “要是遇到巡夜的差役,你就说去抓药。”玉蔓随手就把准备好的药方递给他,湖州城的宵禁并不怎么严格,但他们是外地人所以要格外留心,如果说是出门抓药,人命关天的事,就算遇到差役,也不会抓他。 六顺拿着药方去了。 玉蔓又回到房里等待,百无聊赖地望着桌上一盏油灯,灯花似乎短了一些。 过了半天,六顺回来,说是小奚儿被赵由皙留住了,玉蔓暗暗叹息,吩咐六顺先去睡觉,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熄灯,躺在床上,又耿耿过了一夜。 次日,小奚儿没有回来,他带着六顺没去店里,直接就往赵府赶去。 路上,就见小奚儿带着羝奴意气风发地走来,小奚儿手里摇着一柄紫竹折扇,扇面水墨描绘的牡丹,底下缀了一块裹着梅花络的美玉。 “扇子哪来的?”玉蔓劈头就问。 小奚儿得意洋洋地显摆:“皙姐姐送的,这牡丹是她亲手画的,好看吧?” “这块玉呢?” “自然也是皙姐姐送的,她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因此送了一块玉给我,这梅花络还是她亲手打的呢!” 玉蔓冷笑:“你的皙姐姐可真心灵手巧。” “可不是吗?” 玉蔓受不了了:“混蛋!你就没看出我在生气吗?” 小奚儿一愕,莫名看着玉蔓:“谁惹你生气了?” 又瞪向六顺:“六顺,你惹娘子生气了吗?” 六顺急忙摆手。 又瞪向羝奴,羝奴不等他开口,忙道:“不是我。” 六顺此刻对小奚儿也是颇为无语,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又朝玉蔓的方向暗暗努了努嘴。 小奚儿总算不傻,不管是谁惹了玉蔓生气,这个时候身为人夫,他还是要当仁不让地哄她开心的。 按照经验来看,钱是哄玉蔓开心最有效的手段。 小奚儿亲昵地走了过去:“姐姐,我都和皙姐姐说好了,等到过几天先生和师娘回家,就在赵家开个鉴赏大会,到时把咱们的霁蓝釉摆上台,借助这些人的传播,霁蓝釉很快就会名满湖州,到底你就等着在家数钱吧!” 玉蔓果然有些心动,她知霁蓝釉起于元朝,不想竟是小奚儿发明出来,而且最初发明的地点不在景德镇,而在湖州城,倒是令人十分意外。 “你这一批霁蓝釉能挣多少钱?”玉蔓几乎脱口而出,忽然又觉得自己人生太失败了,她不是正和他生气呢吗? “这要看宣传的效果,物以稀为贵,只要湖州的权贵把价格炒上去,这一批货就能给咱们挣下万贯家财。” 万贯家财! 玉蔓不禁双目放光,仿佛看到无数的银票就如雪花一般向她飘来,她默默地就流下了两行清泪。 小奚儿怔怔地看着没节操的女人:“姐姐,你怎么哭了?” “感动。” 小奚儿:“……”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真的能挣一万贯?”玉蔓有些难以置信,家财万贯完全就是地主阶级了。 虽然他家本来就是地主阶级,但在湖州他们还是属于弱势群体。 六顺却是第一次听说霁蓝釉的事情,也是震惊无比,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已挣下偌大的家业,比起元家的其他三位公子可不知强了多少。 又暗暗地庆幸,自己没有跟错人,他父亲果然眼光独到。 第85章 从来闲气属闺房 “昨晚怎么不回家?”玉蔓最终还是拉回正题,她可不能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后院如果起火,家财万贯可就成了别人的了。 “姐姐,我要说了你能别生气吗?”小奚儿特别诚恳地问。 玉蔓笑眯眯地道:“不会,你看我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小奚儿耿直地道:“像。” “你说吧,我绝对不生气。” “我说了?” “说。” 六顺不停地朝小奚儿使眼色,小奚儿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说道:“昨天我喝醉了酒,睡在皙姐姐房里了,到今天早上我才醒来的。”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玉蔓,一副等待秋后处决的样子。 “你说……你睡在她房里?” 六顺闻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忙道:“少奶奶,赵长姑娘睡在另外一个房间,没有睡在一起。” 玉蔓冷冷地道:“六顺,你去买一块搓衣板。” 六顺:“……” 玉蔓:“去!” 六顺:“是。” 当晚,玉蔓关起房门,将六顺买回的搓衣板丢到床下:“晚上你就跪着,跪到天亮。” 小奚儿愣愣地问:“为什么?” “让你锻炼身体。” “你为什么不锻炼?” “我又没在别人房里睡觉,我锻什么炼?” 小奚儿委屈地撅着小嘴:“你分明就是在处罚我。” “你不该处罚吗?” “你说过你不生气的。” “我没生气呀!”玉蔓笑容可掬,“我生气了吗?” 小奚儿哭了:“姐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玉蔓见他哭的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好吗? 昨晚等了他一夜,他竟睡在赵由皙的房里,让她情何以堪? 要是别的女人也就罢了,但偏偏就是赵由皙,赵由皙真是用心险恶。 玉蔓越想越不痛快,但她还有一些理智,小奚儿懵懂无知,受了赵由皙的蛊惑,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 其实说白了,他在别人房里睡一觉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但是玉蔓在意,很在意很在意。 可是小奚儿并不明白,他有时很精明有时又很迟钝。 “香郎,我不想你和赵长姑娘走得太近。”既然他不明白她的心思,她就决定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他,即便是他认为她小心眼她也认了。 牵涉到他,她便大方不起来了。 小奚儿依旧不明就里:“你不喜欢皙姐姐吗?” “是,不喜欢。” 小奚儿弱弱地道:“可我觉得皙姐姐挺讨人喜欢的。” 玉蔓瞬间红了眼眶:“你喜欢她,就和她一起过吧!”翻身上床,抓了自己的被褥过来蒙住了头。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为什么她要变得如此脆弱? 她忽然好怕……失去他。 或许从第一世开始,他就已在她内心最为隐秘的地方深深地扎下了根,可她并不知道,她仍一次又一次地加害他。直到她对元嘉死了心,小奚儿在她内心扎下的根却又渐渐地开始萌发,开得枝繁叶茂。 重新来到他的身边,不过是想弥补从前对他的亏欠,可是……她又很贪心,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点回应,她忽然又有一些讨厌他,他就不能试着去了解一下她的心? 过了很久,没有听到动静,无声无息。 玉蔓悄悄地把头探出被褥,就见小奚儿默默地跪在搓衣板上。 “你还真跪了?” 小奚儿无辜地说:“不是你让我锻炼的吗?” “起来!” “你不生气了?” “谁说我不生气?”玉蔓板着面孔,“可我再生气,你也不能跪搓衣板,你是男人!” 小奚儿默默地起身,怯生生地望了玉蔓一眼:“我可以上床吗?” 玉蔓见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禁又有一些好笑,估计刚才把他给吓坏了。 玉蔓招呼着他上来,拿着自己的被褥给他盖上,柔声道:“晚上咱们一个被窝。” 小奚儿菊花一紧,双眸惶遽地注视着她,颤声道:“姐姐,你不会是想……我年纪还小,你……要是实在生气,换一种处罚方式吧?” 玉蔓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身为一个女人,他能不能给她留一点尊严? 她的容貌虽不及他,但也生得不差,没有倾国倾城,倾个乡村街坊还是可以的吧?有那么恐怖吗?至于吓得面色惨白吗?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发誓!”幽蓝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她。 “发四发五发六,行了吧?”玉蔓竖起中间三根手指对着床顶的承尘。 小奚儿松了口气,忽然亲昵地抱住她的手臂,把头靠在上面,柔声道:“娘子,你也放心,皙姐姐没有占我便宜,我不会让别的女人占我便宜的。” “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又怎么会占你便宜?只怕她的手段你看不明白,一颗心都被她挖去了你还不知道呢!”玉蔓酸溜溜地说。 “娘子,你为什么就不喜欢皙姐姐呢?” “她都向我下战书了,我怎么喜欢她?”玉蔓气鼓鼓地说,如此明目张胆,分明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看来她要把“斗小三”提到日程上来了。 “什么战书?”小奚儿依旧不明就里。 “送你的丝帕就是战书!她若偷偷地送你也就罢了,她竟然叫她身边的丫鬟交到我的手里,然后让我转交给你,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不就一条丝帕嘛,有什么大不了?” “你难道不明白丝帕代表什么吗?就算你不明白,她会不明白吗?” 小奚儿委实想不通女人到底什么心理,一条丝帕都能搞出一场战争,但见玉蔓确实受了很多委屈似的,他也不是全无心肝的人,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真挚地道:“我把丝帕还给她就是了。” “那倒不必,显得我多小家子气似的。” 小奚儿:“……”娘子,你到底想怎样? “香郎,你不许对赵由皙动心,听到没有?”玉蔓捧过他姣白如月的面容,认真而幽怨地说。 小奚儿木讷地点头。 “她现在是你窑厂的股东,霁蓝釉的鉴赏大会还有需要她的地方,我也不能让你和她断绝来往,但你只能和她保持工作关系,你能答应我吗?”玉蔓郑重其事。 小奚儿又木讷地点头。 玉蔓轻轻地搂着他,忧伤地问:“香郎,你会喜欢这样一个我吗?喜欢钱,小心眼,有时还会无理取闹。” “姐姐,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的,只要你给我买鱼就行。” 玉蔓扑哧一笑:“你的要求真低。” “好了,你笑了,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了吗?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是,是我错了,你没生气。” 玉蔓莞尔,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无端端的为什么要搞这一出? 明明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她是他的娘子,他是她的官人,不论如何,他们才是一家子,赵由皙算个什么? 她深深地明白,婚姻的战争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只要坚守自己的城堡,敌人再是强大也攻打不进来。 赵由皙,等着瞧! 第86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霁蓝釉的鉴赏大会由赵由皙全权负责,小奚儿并未参加,越是关键的时候他就越要低调,霁蓝釉必定会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倘若这个时候公开他是霁蓝釉的发明人,排草必然会把消息传给元嘉和元傕。 当日,赵孟頫和管夫人恰巧游玩归家,家中宾客云集,都是湖州名流。 霁蓝釉是破天荒头一次面世,又在文艺界的泰山北斗的赵家摆出来,就算只是一块破瓷片也会立时身价百倍,何况霁蓝釉又真正是见所未见的新鲜东西。 消息很快传了出来,秦家窑第一批烧制的霁蓝釉引起一番的哄抢,小奚儿吩咐三七找了几个托趁机抬高价格,霁蓝釉一时成为豪门大家奢侈的摆设。 家中若无一件霁蓝釉,你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有钱人,也不好意思称自己是名流。 小奚儿只有一年的时间,如果安安分分地走常规的路线,卖些小百姓生活的必须用品,恐怕到了年尾也未必能够向家里交出一份满意的成绩。 既然如此,不如铤而走险,他不挣小百姓的钱,要挣就挣有钱人的钱,有种黑吃黑的性质,有钱人讲究身份,而霁蓝釉经过一番炒作,很快成为身份的象征。 利用有钱人购买奢侈品的虚荣心,小奚儿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除去给赵由皙和秦老汉的分红,他挣到一万八千四百二十一贯。 玉蔓第一次尝到了数钱数到手软的感觉,关在屋里一边数着银票一边默默流泪。 小奚儿无奈地看着女人:“姐姐,先别哭了,把钱藏起来,再不可让排草看到了。” “香郎!”玉蔓感动地抱着小奚儿。 小奚儿还有一点自知之明,这个女人不是为他感动,只是为钱感动而已。 玉蔓抱完之后,意犹未尽,依旧觉得内心还有一种感动充盈,于是情不自禁地就在少年冷艳的薄唇留下一个爱的印记。 小奚儿瞬间石化,过了很久很久,眼眶充盈泪水,就像幽蓝的泉水。 “不就亲你一下吗?瞧你感动成什么样了?”玉蔓讥诮地道。 小奚儿哇的一声号啕大哭:“坏女人,我给你挣了这么多钱,你还占我便宜,呜呜~~” 玉蔓:“……” “女淫贼,这是我的初吻哇,呜呜,我的初吻没了,呜呜~~”小奚儿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就像死了亲娘似的。 “好了好了,我错了!”玉蔓手忙脚乱,得意忘形之际她竟忘了她家这位奇葩的思维异于常人,“要不……你亲回去?” 小奚儿一愣,哭声戛然而止,直直地盯着玉蔓樱色的嘴唇。 玉蔓已经做好被亲的准备,心中暗暗窃喜,到底是个孩子哇,这么容易骗。 结果孩子认真地竖起两根手指:“两条鱼。”然后傲娇地走出房间。 玉蔓瞬间石化,身为一个女人,她怎么就觉得自己活得这么没尊严呢? 为今之计,先要把钱换成金银,不仅因为银票会因通货膨胀贬值,还有一点,万一家里被别有用心之人放一把火,将近两万贯的银票就要化为灰烬了。 此事,交由六顺秘密处理。 …… 一切准备妥当,玉蔓亲自到了菜场买了两条大鱼回来,又和排草一起准备饭菜。 厨房飘出阵阵的鱼香,小奚儿闻着香味就去了,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该多要几条鱼。 他的初吻就换了两条鱼,是不是有些亏了? 他看玉蔓的眼神就像看奸商的眼神:“两条鱼不够,明天还要!” “好,以后每天都有鱼。”瞬间家财万贯,玉蔓心情愉悦,这点小事自然随口就答应了。 小奚儿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排草怔怔地看着玉蔓,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少奶奶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大方了呢? 六顺慌慌忙忙跑了过来,站在门口朝着小奚儿招了下手。 小奚儿随即走了出去,玉蔓见他二人鬼鬼祟祟,吩咐排草看着灶膛的火,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小奚儿和六顺看到她来,又立即不言语了。 玉蔓木然望着二人:“你们又有什么瞒着我?” 两人齐齐摇头。 玉蔓朝着小奚儿招了招手:“过来。” 小奚儿畏惧地道:“你想打我?” 玉蔓笑眯眯地道:“我才舍不得打你呢!”打坏了谁去挣钱呢,她可是等着做富婆呢! 小奚儿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玉蔓悄悄地在他耳畔嘀咕一句:“六顺跟你说什么了?你要不告诉我,我就亲你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更让她崩溃的是,小奚儿对她的威胁深以为然,泪花晶莹闪烁,抽着饱满的鼻翼,委屈地道:“坏女人,你敢威胁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好了。”抽抽噎噎,竟然掉了眼泪下来。 六顺也不知玉蔓对小奚儿说了什么,但见哥儿哭得这么伤心,一定是有软肋被玉蔓拿住了,忙道:“少奶奶,你别吓香哥儿了,其实也没什么事,是刚才赵长姑娘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请香哥儿到杏花天一会。这不是怕你多心嘛!所以就没敢让你知道。” “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玉蔓不爽地瞪视六顺。 六顺干笑:“是小的失言了。” 玉蔓拿出随身的手绢,轻轻地帮着小奚儿拭了泪痕,无奈地道:“动不动就哭,算什么男子汉?” “男子汉为什么就不能哭,谁规定的?”小奚儿理直气壮。 “男儿有泪不轻弹,听过没有?” “你也说了是‘不轻弹’,又不是‘不弹’,你都要亲我了,我能不哭吗?” 六顺目瞪口呆,敢情少奶奶刚才是拿这个威胁香哥儿? 玉蔓越发觉得没有面子,瞪了六顺一眼:“去,给我备份厚礼,我要和哥儿一起赴赵长姑娘的约。” 六顺一愣:“少奶奶也要去?”又惆怅地望向小奚儿,这两女的要是掐起来可怎么是好? “我不能去?” “行是行,但是店里……” “不是有吴老爹看着吗?” 六顺无奈:“少奶奶去不去,小的做不了主。” 玉蔓望向小奚儿,略带撒娇地道:“香郎,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小奚儿弱弱地问:“我如果说不,你会亲我吗?” “往死里亲!”玉蔓杏目圆睁,狠狠威胁。 六顺一脸黑线,作为一名三观正常的人类,他真心无法理解这对小夫妻的秀恩爱的方式。 秀恩爱,死得快。 第87章 漠漠微凉上小楼 已经入夏,“杏花天”的杏花已经落败,枝头结出一枚一枚青涩的小果,不过天气还有一些微凉。 不远处的小丘建着一座小楼,地处偏僻,四周不见人家,一个仆人已经恭敬地站在上山的路口等候。 “香哥儿!”仆人先朝小奚儿见礼。 望了玉蔓一眼,笑道:“这位一定就是蔓娘子了。” 玉蔓微微颔首。 仆人礼数充足,又和六顺打了招呼。 “诸位请吧!”仆人领着三人上山。 赵由皙已在小楼备下酒菜,显然,小楼并非酒楼,要是有谁在此开个酒楼,非要赔了血本不可。小楼的存在,只是为了赵家圈里的文人雅士聚会之用,可以登高望远,欣赏四周的山清水秀。 很有一些“城会玩”的感觉。 “香弟!”进门,赵由皙就朝小奚儿奔去。 玉蔓自然而然地挡到小奚儿身前,朝着赵由皙嫣然一笑:“赵长姑娘,好久不见。” “蔓姐姐也来了!” “不欢迎?” 赵由皙好脾气地笑了笑:“怎么会呢,人多热闹一些,我也好久没见姐姐了呢,心里想念得紧。” “六顺。” 六顺急忙将备下的礼物送了上去,赵由皙只是淡淡地挥了一下衣袖,吩咐小苔接过,并向玉蔓微笑道谢。 玉蔓有些看不惯她孤清自傲的模样,一句多余的客气的话也不说,只有淡淡一句“多谢”。 “赵长姑娘就不看看,我给你送的什么礼物?” “蔓姐姐送的礼物必然是极好的,来,坐吧!”赵由皙迎着小奚儿和玉蔓入座,连看也再看玉蔓的礼物一眼。 玉蔓暗暗感慨,真是高人哪,难道赵由皙已经看出她准备的礼物会使她难堪? 没错,玉蔓准备的礼物也是一条丝帕,小苔当初交到她手里的丝帕绣了鱼莲图案,她要送给赵由皙的丝帕却绣了残荷和死鱼,这是她老早就准备下的礼物,为的就是给赵由皙一个“惊喜”。 但是现在她连看都没看,玉蔓有种浪费表情的惆怅。 “香弟此次旗开得胜,我敬你一杯。”赵由皙端起霁蓝釉高足杯,显然是出自秦家窑的手笔,现在除了秦家窑,其他地方根本买不到霁蓝釉。 小奚儿兴致很高,端起酒杯就要上前,碰杯一个简单的仪式,此刻在玉蔓看来都有一种亲吻的暧昧,忙道:“香郎,你酒量不行,我替你喝。”不由分说,抢了小奚儿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朝赵由皙照了下杯。 小奚儿不服:“谁说我酒量不行了?” 玉蔓冷然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小奚儿撅嘴闷闷不乐,赵由皙怔怔地看着两人。 过了半晌,赵由皙才问:“你们……最近吵架了吗?” 玉蔓笑道:“赵长姑娘盼望着我们夫妻吵架吗?” 赵由皙看出玉蔓对她的敌意,笑道:“蔓姐姐说哪里话?” “我和香郎感情好得很,一个被窝里睡的两口子,就算偶尔吵吵闹闹也伤不了情分。”又轻轻歪了一下小奚儿,“是不是香郎?” 小奚儿木然无语。 玉蔓又斟了杯酒:“此番多亏赵长姑娘的帮忙,霁蓝釉才能卖得这么好,我替香郎敬你一杯。” 赵由皙白皙玉手却将面前的酒杯一封,凤眸一挑,冷光直射:“蔓姐姐今天说话有些奇怪,小妹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把话挑明了说,这酒咱们再喝不迟。” “好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我恰巧也是这种性格。”玉蔓冷笑一声,“我家香郎年纪尚幼,很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多亏这些天赵长姑娘悉心教导,他才能有这么大的长进。” 六顺闻到火药味越来越重,悄悄拉了小奚儿一下,使了一个眼色。 小奚儿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个女人,心神领会地跟着六顺悄悄地退了出去。 “香哥儿,咱们快撤,女人的战争咱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否则受伤的一定是我们。”六顺很有经验地道。 小奚儿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他觉得六顺的话很有哲理,点了点头,迅速朝着楼下跑去。 赵由皙看着玉蔓:“蔓姐姐的话,小妹还是听不懂。” 她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她还听不懂? 难道非要逼着她撕破脸面吗? 可是从良心上说,赵由皙确实帮了小奚儿很大的忙,而且现在她又是小奚儿的合作伙伴,他们想要继续留在湖州发展,很多事情还要依靠赵家。 玉蔓此刻十分为难,她到底要不要为了自己的嫉妒之心而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可是看到赵由皙没有半点惭愧之意,依旧安之若素,她就觉得很不甘心,一个插足别人婚姻的女人,她有什么可神气的? “赵长姑娘,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认了你这个妹妹,你和香郎既有同门之谊,我们之间也决不可能成为敌人,是不是?” 赵由皙微笑:“蔓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小妹心眼倒也没你想的那么小。” “上次我看过了妹妹送给香郎的丝帕,说实话,绣工确实不错,有空教一教我。”玉蔓点题,直接挑明了说。 本以为会收到炸弹一般的效果,然而赵由皙的神色倒有一些诧异。 “什么丝帕?” 玉蔓冷冷地看着对方:“皙妹妹,做姐姐的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夸一夸你的绣工而已。” “蔓姐姐,我从未送过香弟什么丝帕。” 玉蔓也是一愕,看着赵由皙的神色也不像是作假,她既敢把丝帕送到她的手里,此刻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对了,当时丝帕是小苔交到她手里的,话也都是小苔说的。 玉蔓不禁望向赵由皙身后伺候的小苔,赵由皙也跟着玉蔓的目光望去,小苔面色苍白,忽的一下跪到赵由皙脚边。 “姑娘,丝帕是奴婢以你的名义送的。” 赵由皙气得发抖:“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苔委屈地道:“奴婢是见姑娘为了香哥儿日夜茶饭不思,因此……因此奴婢想替姑娘分忧……” “闭嘴!” 赵由皙眼眶一红,一记耳光朝着小苔面颊招呼过去:“你这是置我于何地?” “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是,我见香弟天资玉容,是打从心眼里喜爱,可是,那也只是对弟弟一样的喜爱。香弟已有两房妻室,难道我赵家的长姑娘会给他做妾吗?猪油蒙了心的丫头,自作主张,我现在哪有脸再出去见人?”赵由皙出身名门又是一身才学,心气自然要比一般女儿要高,一时忍受不了委屈,掩面奔出房间。 玉蔓愣了一下,才知一切都是误会,急忙追了出去:“皙妹妹!” 小奚儿和六顺正在门口忧心忡忡,忽见赵由皙哭着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玉蔓穷追不舍,两人对望一眼。 六顺叹道:“少奶奶太猛了,赵长姑娘都被她欺负哭了!” 第88章 相思相望不相亲 “皙妹妹,是我错怪你了,是我不对,姐姐向你道歉。”知道真相是个误会之后,玉蔓急忙追上赵由皙,真诚地表示她的歉意。 玉蔓也想不到自己心胸竟会如此狭隘,或许每个女人都一样吧,谁说女人没有占有欲? 当初小奚儿娶她的同时也娶了金薰,她自认为对小奚儿并不存在什么男女之情,小奚儿也不亲近金薰,她尚且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何况,现在小奚儿和赵由皙之间来往频繁,她渐渐地发现了自己对小奚儿的情愫,她自然而然地吃起了飞醋。 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赵由皙抹了一把眼泪,冲着玉蔓讥诮一笑:“蔓姐姐,听说你不过是个花农之女?” 玉蔓一愣,但她素来也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笑着点头:“是。” “你觉得你配得上香弟吗?” “若论出身,我自然配不上香郎。”玉蔓这才察觉到赵由皙的敌意,“但是皙妹妹,你不是肤浅的人,难道你也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门当户对吗?” “既然不要门当户对,两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在一起呢?” “自然是……因为彼此相爱。”玉蔓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如果香弟不爱你呢,你会不会离开他?”赵由皙眸光如雪,浅笑嫣然。 玉蔓内心慌了一下,但是神色自若:“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呢?” “蔓姐姐何必自欺欺人?香弟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难道你不知道?” “他现在不懂爱,但不代表他以后不懂爱。” “没错,以后他会了解爱,但不代表他会爱上你。”赵由皙语气稍微停顿,“也有可能……他会爱上我。” 玉蔓震惊地看着赵由皙,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说只把小奚儿当做弟弟的吗? 先前是小苔替她发出挑衅,现在是她亲自向她挑衅了吗? 赵由皙看着玉蔓的表情,忽的扑哧一笑,笑弯了腰:“瞧把你紧张的。” 玉蔓松了口气。 赵由皙望着远处正和六顺观望的小奚儿,又对玉蔓道:“如果香弟未曾婚配,他一定是我的,但他如今有了两房妻室,我绝对不会做第三房。虽然香弟那样的人才,很难不讨人喜欢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是一个能够让人赏心悦目的人。大元朝第一美少年,哪个女子看了不会动心呢?”说着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玉蔓莞尔:“什么大元朝第一美少年,你也相信他的鬼话,他就是自恋。”她已看出赵由皙是个自尊自爱的女性,对小奚儿也只停留在欣赏的阶段,以她的出身和教养也决不可能插足别人的婚姻,因此可以安心下来了。 “姐姐,小妹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妹妹请说。” “情之一字由心而发,倘若香弟果然心中有你,你又何必庸人自扰呢?你管得住他的人,但管不住他的心,倒不如让他自己选择。他现在不懂男女之情,但是见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长大了。到了那时,倘若发现他不爱你,不妨潇洒放手顺其自然。今日我若和香弟果真有情,你觉得你能从我身边把他抢走吗?就算带走他的人,他的心也会留在我身上。”赵由皙自负地笑。 玉蔓默默不语,她觉得赵由皙说得很对,爱情讲究缘分,是人力所不能为的。 她又何必患得患失? 终究只是人性太过贪婪,想要霸占对方所有的爱,不甘他人分享他的心。 倘若有朝一日,小奚儿开了情窍,他可能会不喜欢她,他会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那时……她虽然可以凭借妻子的身份锁住他。 可是,他会幸福吗? 玉蔓从所未有的茫然,也是从所未有的灰心。 越想越远,就越发地觉得凄楚。 小奚儿躲在一棵大树底下观望,奇怪地问:“六顺,你看她们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打起来呢?我还从来没看过女人打架呢!” 六顺默默看着没心没肺的小奚儿,苦恼地说:“香哥儿,她们要真打起来,最惨的人应该是你。” “呃,怎么是我?” “你看不出她们是为了你才这样的吗?” 小奚儿掏出一柄折扇,利落地打开,苦恼地道:“这都怪我长得太俊俏了,须也怪不得她们为了我要打起来,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六顺:“……” 说着就见玉蔓和赵由皙结伴走了过来,小奚儿看到她们没有打架,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六顺很有警觉:“香哥儿,她们不会是谈崩了,一致决定找你算账吧?” 小奚儿深以为然地点头,折扇一挥:“撤!” 赵由皙讶然看着一对狂奔的主仆,有些不解地看着玉蔓。 玉蔓无奈摇头:“别理他们,有病!” …… 出来很久,玉蔓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和小奚儿、六顺先去店里,毕竟是她第一次开店,也是她手里的第一家店,玉蔓对她的事业充满热情。 挣钱!挣钱!挣钱! 吴老爹现在也在化妆品店帮忙,玉蔓开了他很高的薪水,吴老爹只有感恩戴德。 “吴老爹,今天店里的生意如何?”玉蔓进门就问。 吴老爹乐呵呵地道:“蔓娘子,今日做了一笔大单,刚才边家的管家买了二十罐的睫毛膏,说是拿去送人。” “边家?哪个边家?”能买得起二十罐睫毛膏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家,非富即贵,玉蔓要在湖州发展,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起码都要知道一些底细。 “就是州衙的判官边大人,他可是湖州一大号的人物。” 说着就见排草正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小奚儿和玉蔓神色不禁慌了一下,毕竟年纪尚幼,做了坏事也没有很强的心理素质掩饰。 玉蔓凝目看她:“排草,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刚才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有事出去了一下。” “何事?” 排草嗫嗫嚅嚅:“我遇到朋友了,就去说几句话。” “你在湖州还有朋友?” “有,他叫三七,是香哥儿的乳娘桂嬷嬷的儿子,以前被赶出府去,不想如今却在湖州。” 小奚儿心头却是一动,他可没告诉三七排草是奸细的事,万一三七要把不该说的话对排草说了,元嘉和元傕知道名动湖州的霁蓝釉出自小奚儿的手笔,秦家窑只怕保不住了。 而玉蔓听到三七的名字,心头也是一动,小奚儿没有告诉她,他在暗中还有三七这样一个助手。 玉蔓只是想起三七的母亲桂嬷嬷,桂嬷嬷在她第一世的时候,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第一世的时候,她的双手沾了很多人的血泪,还有性命。 第89章 飞来横祸挡不住 小奚儿带着羝奴很快找到三七,问他排草的事,然而三七回答根本没有见过排草。 小奚儿警惕地看着三七,倘若三七见过排草谎称没有见过,其中必然会有猫腻,现在三七可算是他的左膀右臂,倘若他也被两个兄长收买,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个定时炸弹。 三七看出小奚儿已有怀疑的神色,难过地道:“香哥儿,你如今连我也不相信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三七,我信你!”小奚儿决定赌一把,倘若真的死在三七手里,他也认了。 “香哥儿,我不是琪花,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三七郑重地朝他跪下。 小奚儿急忙将他扶起:“不是我多心,实在是怕了。” “小的明白。” “不论遇到谁,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你要有个拿捏。” 三七点头,又道:“香哥儿,如今霁蓝釉已经名动湖州,梁家那边不可不防。” “梁家的瓷窑做的都是生活必须之品,购买群体都是一般百姓,而能买得起咱们的霁蓝釉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和他梁家的生意并无冲突,他难道会对咱们做什么手脚吗?” “但凡商人都是唯利是图,难保梁家不会眼红,梁家在湖州的势力不容小觑。” 小奚儿轻摇折扇,沉吟片刻:“不如……咱们主动与梁家合作。” “香哥儿,你莫非要把霁蓝釉的秘方卖给梁家?” “咱们的秘方多值钱哪,岂能卖给他?” 三七也是精明的人,随即点头:“香哥儿是想将霁蓝釉卖给他?” “没错。霁蓝釉不能只卖湖州,否则湖州的霁蓝釉一多,价值也就越来越低。咱们需要借助梁家,把霁蓝釉销往全国各地,这就是玉蔓姐姐说的代理权。”小奚儿和玉蔓相处以来没少听玉蔓说她的生意经,由于出身商家的原因,他天生就有商人的精明和敏锐,但是玉蔓所说的一些现代经济理论,却是他从未深究过的。 “此事……哥儿要亲自出面吗?” “此事我不便出面,你和秦伯一起去一趟,到时我会拟一份合约给你们。” 离开的时候,小奚儿又给了三七一笔钱,让他把酒肆拓展一些,人在外地,钱在身边总有一些不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换成一间一间的店铺,元嘉和元傕就算派人再把他的钱给劫了,总不能把店铺也一起搬走吧? …… 夏天一到,温度升高,睫毛膏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来,睫毛膏的水分蒸发,渐渐变得干涸,这和现代的劣质睫毛膏一样。 但玉蔓的水平也只能到此为止,毕竟她又不是专业做睫毛膏的,换句话说,她做出来的睫毛膏也只能忽悠忽悠古人,如果拿到现代必定会被消费者投诉死。 玉蔓只能先和青萝春商量暂时退出一些小罐的睫毛膏,一来可以让没什么消费能力的人也买得起,二来小罐的睫毛膏可以赶在水分蒸发之前用完。 想不到错打错着,小罐的睫毛膏一经推出,生意反倒好了起来,毕竟以前两贯一罐的睫毛膏,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消费人群也只聚集在金字塔顶尖而已,现在小罐的睫毛膏只要三百文钱一罐,一般人家都能接受。 忙到傍晚,何观察忽然带着四个捕役过来,二话不说,就把玉蔓等人赶了出去,然后拿出封条直接就把店铺封掉。 玉蔓忙问:“何观察,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为什么封我们的店?” 何观察知道玉蔓和赵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也不敢太过傲慢,说道:“蔓娘子,这是州府衙门的达鲁花赤亲自下的命令,你们卖的睫毛膏差点弄瞎达鲁花赤爱妾的眼睛,达鲁花赤没有下令抓人就不错了,好自为之。”说罢带着手下就走。 “怎么可能呢,别人用了怎么就没问题?”玉蔓狐疑不已。 六顺望她一眼:“少奶奶,何观察辛苦来一趟,咱们是不是表一表心意?” 玉蔓幡然醒悟,六顺在这一方面确实比她油滑许多,不仅结交了何观察,而且可以趁机打听缘由。 玉蔓急忙拿了两贯银票递给六顺,六顺急急忙忙去了。 吴老爹忧心忡忡地道:“蔓娘子,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我初来乍到,何曾得罪……”玉蔓忽然一顿,“难道是康公子?”来到湖州这么久,也只有小奚儿在金粉玉楼和康公子闹了一场过节,而后康公子去找胖大海对付他们,但是胖大海现在已经和他们化敌为友,莫非康公子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来整他们吗? 吴老爹微微颔首:“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康公子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湖州城里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玉蔓望了排草一眼,见她虽然面露担忧神色,可是眼中却有喜悦冒出。 玉蔓不动声色,真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该不会是她在睫毛膏里做了什么手脚然后卖给达鲁花赤的爱妾吧? “排草,香哥儿今天有没有说去哪儿了?” “奴婢哪里知道香哥儿的行踪,他和羝奴素来都神神秘秘的,该不会又去找赵长姑娘了吧?” 玉蔓心里冷笑,真是锲而不舍地挑拨离间哇! 不过也确实有些效果,当初她虽然知道排草是在挑拨离间,但她就如脑白金广告似的一遍一遍地在她耳畔不厌其烦地说,她的心里多多少少也会有些动摇。 幸亏赵由皙深明大义,否则他们现在就与赵家闹翻了。 后来仔细想想,玉蔓也觉得当初实在太冲动了。 店铺门口,行人指指点点,看着贴着大门的封条,议论纷纷。 吴老爹搓着双手:“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事闹的。——快,六顺来了!” 玉蔓急忙迎了上去,问道:“何观察怎么说?” “据何观察说,达鲁花赤的爱妾是金粉玉楼的粉头,她的睫毛膏是边判官派人送去的。达鲁花赤追究起来,边判官就把全部责任推到咱们头上。” 吴老爹拍了下手:“没错,前几天边家的管家买了二十罐睫毛膏回去,这我记得。” “少奶奶现在怎么办?”六顺望向玉蔓,大事还是需要玉蔓做出决定。 玉蔓沉吟半天,说道:“咱们先回家,和香哥儿说一说,看他有什么办法。” 第90章 明日愁来明日忧 金粉玉楼,灯红酒绿。 边判官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在他对面坐着竟是元府的二公子元嘉。 元嘉的岳父曾是湖州的同知,边判官当年就在他的手下办事,而且受过他的提拔之恩,这一次元嘉亲自找到他的门前,他又怎能不尽一份心力? “边大人,这一杯酒敬你。” “二公子太客气了。” 饮罢了酒,元嘉吩咐陪酒的姑娘暂时退下,又朝着身后的刘管事打了一个手势,刘管事递了一只木匣过来。 元嘉将木匣推到边判官面前,笑道:“小小心意,还请边大人笑纳。” 边判官打开木匣瞄了一眼,里面都是银票,不禁眉开眼笑:“二公子,你真是太见外了。” “以后湖州的事还请大人多多费心。” “一定一定。” “在下还有要事,少陪了,大人玩得开心。”元嘉起身拱手。 边判官回礼:“二公子慢走。” 元嘉、刘管事一前一后出了金粉玉楼,此刻夜色已经浓郁,就像美人铺开的一层乌发。 空旷而寂静的街道看不到一个行人,城里实行宵禁,百姓几乎是不出坊的,否则视同犯夜,落在差役手里又要花钱消灾,不然到了衙门皮肉又要受苦。 “排草那边的情况如何?” 刘管事回道:“前几天排草和小人已经见过了面,她说现在蔓少奶奶让她管钱,那些钱她便动不了了,否则监守自盗,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元嘉眸光一敛:“好高明的计策,看来玉蔓已经对排草有所防备了。” “那么排草现在会有危险吗?” “她危不危险,和咱们有关系吗?”元嘉轻蔑地笑。 刘管事赔笑:“是是是,排草的所作所为和二公子自然没有任何关系。” “玉蔓把店里的账目也交给排草了吗?” “没有,账目似乎是玉蔓亲自管的,而且她记账的方式……据排草说,根本就和咱们平常见到的账本不一样。” “噢,这么奇怪?” 刘管事点头:“二公子,小人看这蔓少奶奶不是简单人,本来咱们以为劫了他们的创业基金,就能使他们知难而退。但没想到,他们身无分文,竟然又在短短的时间内东山再起。小人都打听过了,这睫毛膏绝对是成本低利润高的产品,也不知蔓少奶奶怎么就想出来了呢!” 元嘉轻轻一叹:“小奚儿是捡到宝了,要是早知她是如此了得的人物,在她和小奚儿没有成亲之前,我就该接近她。” “是,要是二公子出马,哪里还有四公子什么事呢!”刘管事马屁洋溢。 “小奚儿呢,他有什么动静?” “据排草说,每天他就四处去野,店里的事也不帮忙,和从前在杭州时没什么两样。” 元嘉冷冷一笑:“这个败家子,也想跟我斗!” “排草本来想要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可是最终没成,这两人的感情还是挺深的。” “挑拨离间?”元嘉笑了,“排草倒也不是全无脑子,这一计倒是不错,只要玉蔓舍了小奚儿而去,我看小奚儿还能指望谁。只是他们新婚燕尔,正是如漆似胶的时候,要想分开他们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素来女子嫁夫从夫,要让蔓少奶奶舍了四公子有些困难,可是世间负心薄幸的男子却是比比皆是,如果让四公子休了蔓少奶奶似乎会更容易一些。” 元嘉又笑了:“如此一来,小奚儿就自毁长城了。” 刘管事看到元嘉认可他的主意,也有一些得意:“此事就由小人去办。” 元嘉沉吟半晌,又道:“可是湖州还有一个赵家,当初小奚儿选择来到湖州,估计也是看准了赵家这个靠山。” “这主意多半是有高人在给四公子出谋划策。”刘管事打死也不相信小奚儿能够如此高瞻远瞩,毕竟小奚儿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败家,除了败家还是败家,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然而赵家的势力不仅是在湖州,就连朝廷也有他的势力,远不是他们可以撼动得了的。 因此,这一次元嘉也不敢大动作,只是封了玉蔓的店铺,倘若把人都抓起来,赵家必然出面作保,他们的计策也不能成功了。 但封店这样的小事,只是伤了小奚儿和玉蔓的经济命脉,元嘉料想赵家不会出面干涉,毕竟这是州府的达鲁花赤亲自下的命令。 …… “店铺封了?”小奚儿听到玉蔓的诉说,也有一些震惊,“会不会有人陷害咱们?” 玉蔓沉吟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咱们和边判官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姐姐有所不知,塔娜嫂子的父亲曾是湖州的同知,湖州官吏之中很多与他沾亲带故,只要塔娜嫂子回到娘家打个招呼,湖州这边自然而然就会有所行动。” “这就怪不得了。” 小奚儿坐在床沿双脚浸泡脚盆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玉蔓坐在床下,也把鞋袜脱了把脚伸了进去,轻轻地搓着他白皙嫩滑的脚背。 小奚儿本想借助赵家,但是玉蔓上次和赵由皙闹了一些不愉快,他怕玉蔓多心,也就没说。 经过那一次之后,他似乎开始渐渐地在乎玉蔓的感受,不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了,男人的成长几乎都是源自女人。 倘若这世上没女人,男人多半都是一群幼稚的低等动物,当然,幼稚也有幼稚的幸福,起码不会为了女人产生诸多的烦恼。 玉蔓又开始心疼了:“当初盘下那个店铺,可是花了不少的钱呢!” “要不,咱们去找青姐姐商量一下?”小奚儿征询似的望向玉蔓,现在他也隐隐察觉,青萝春对于玉蔓而言,似乎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和女人相处是件顶累人的事,起码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了,他要瞻前顾后,考虑很多很多。 玉蔓现在正为店铺被封烦恼,倒也没心思去考虑青萝春的威胁,点了下头:“明天咱们一起去一趟玉漱香坊,我瞧青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一个女流之辈能在湖州做出偌大的事业,身后必然有人。” “好了,姐姐,放宽了心,明日愁来明日愁,咱们睡吧!”他总是很乐观,当是路上被山贼劫了全部家当,他也没皱过一下眉头。 有时玉蔓倒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敢情封的不是他的店铺。 小奚儿双脚从脚盆一提,湿漉漉地又滚到床上。 玉蔓叫道:“喂,把脚擦一擦。” 小奚儿随手抓了被褥过来,擦了擦脚,玉蔓额头冒下黑线,他可以再懒一点吗? 第91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 玉蔓和小奚儿备足礼物拜访青萝春,说明慕容化妆品店被封之事。 青萝春对此反应十分平淡:“我们虽有合作关系,但是你们的化妆品店可没我的股子,我犯不着为你们去得罪官府。” 玉蔓急了:“青姐姐,咱们可以义结金兰的姐妹。” 青萝春淡淡一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咱们只是结拜的姐妹。” 小奚儿轻摇折扇:“玉蔓姐姐,咱们走吧,就别为难青姐姐了,她要真有能耐,早就帮咱们了。咱们亲自去州府衙门向达鲁花赤解释,反正咱们店里的睫毛膏都是从玉漱香坊进的,我想达鲁花赤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小奚儿起身拉着玉蔓就走,玉蔓瞬间明白小奚儿的意思,既然青萝春不顾结义之情,也怪不得他们没节操了,直接就把她给拉下水。 慕容化妆品和她没有关系,但是玉漱香坊可是她的命根子,她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果然,他们还没走出客厅门口,就听青萝春一喝:“回来!” 小奚儿笑眯眯地回头:“青姐姐,你改变主意了?” 青萝春狠狠地瞪他:“小小年纪,你怎么就能这么狠?” “青姐姐,咱们三人结拜的时候不是发过誓的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们有难,你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哼,我光和你们有难同当了,怎么没见到有福同享?”青萝春愤愤不平,和他们结拜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很快就能有福同享了,玉蔓姐姐已经研制出了手工皂,可比咱们平日用的皂角团子精致多了。” 青萝春双目不由放光,望向玉蔓:“可当真吗?” 玉蔓微微颔首,其实要做肥皂最难的就是火碱,玉蔓通过很久的试验,才从草木灰里提取相对纯净的火碱,剩下的材料都不是问题,古代也都能买得到。 “按你们所说,此事是边判官搞的鬼?” 玉蔓点头:“八成是他。” “州府衙门我没什么靠山,可是上千户所我却有一个朋友,此事就抱在我身上了。” 玉蔓和小奚儿拱手告辞,二人回家等待消息。 青萝春立即派人去给上千户所的达鲁花赤嘎力巴送了一封书信,其实青萝春的生意都是嘎力巴暗中罩着,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但是嘎力巴惧内,他的夫人赛罕很有来头,他不敢得罪她,只能和青萝春偷偷来往。 …… 趁着没事,玉蔓又和小奚儿拜访一下胖大海和徽娘,她知人情若不走动,迟早就会生疏。 徽娘的女儿丫丫已经满月,胖大海初为人父的欣喜尚未过去,每天在家逗弄女儿,只是徽娘一直愁眉苦脸。 玉蔓偷偷拉着徽娘到了内室说话:“姐姐,我见你似乎有些心事,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徽娘轻轻叹息:“妹妹,你也知道我家官人做的是什么勾当,我这心里天天提心吊胆,你说他得罪了多少人哪?” “你没劝一劝海大哥吗?” “劝是劝了,可是我家官人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手底下一帮的兄弟,怎么能够说散就散?就算他愿意,底下的兄弟也不答应。这一群人整天聚在一起胡作非为,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玉蔓明白江湖所谓的义气,胖大海当初聚集一帮兄弟成立流氓团伙,他是被众人拥戴做了老大,此刻若说退了,群龙无首,手下兄弟七零八落,没有一个活计,他又觉得对不起他们。 “妹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矛盾。”徽娘拉着玉蔓的手,深深蹙着眉头,“我一方面希望我家官人金盆洗手,可是一方面又怕他金盆洗手。” “噢,这又是为何?”玉蔓不解。 “现在众人怕他,就是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帮的兄弟,可是真要把这些兄弟遣散,他从前得罪的人可不都找上门来了吗?到时他孤身一人,又如何能够抵得过他的仇敌?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弄得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玉蔓知道徽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大一个流氓团伙,西门坊属于鱼龙混杂之地,若无重大案件,官府也懒得去管。平日胖大海还能约束一下他们,倘若一旦解散,这些地痞流氓散落在外,就会造成更大的隐患。 “何不带着兄弟们去做其他生意呢?” 徽娘轻轻摇头:“他们除了有把子力气可以横一横,没有其他手艺,能做什么生意?” “开个快递公司。” 徽娘:“……” “我是说开个镖局。” 徽娘:“……” 玉蔓想起,这个朝代就连镖局也没有。 元朝商业如此发达,怎么可以没有镖局呢? 玉蔓决心要做元朝镖局的第一人,于是踌躇满志地对徽娘说:“海大哥和他的兄弟们不是有力气吗?镖局靠的就是力气。就是帮人押送货物,从中抽取佣金。镖局需要很多人手,海大哥手下的兄弟也不必解散了,而且人人都有一份正经的营生。” 玉蔓的突发奇想着实让徽娘震惊了,因为此时的商人押送货物都是由自己人亲自押送,毕竟别人也信不过,若是卷款私逃,到是找谁算账。 但是玉蔓却不担心此事,这完全是制度的问题,镖局属于新兴行业,只要她制定一份合理并且安全的方案,不会没有人接受,这毕竟给人带来了便捷。 过了很久,徽娘才弱弱地问:“妹妹,你说的这个……镖局,它需要多少钱?老实说,我家官人这些年其实也没攒多少钱,他手底下又那么多人全指着他呢!” “钱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和香郎商议一下,咱们一同出资开个镖局,共同承担风险。”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徽娘感激地道。 “我看你家还挺宽敞,不如就做镖局的场地,你和海大哥商量一下,要是觉得能成,咱们就把事情敲定了。” 玉蔓发觉自己越来越有商业头脑了,虽然是抄袭现代的点子,但在这个时代还是有些惊世骇俗,虚荣心大大地满足了一把。 现在她和小奚儿的总共财产也有两万贯左右,湖州又不是自家的地盘,留在身边总觉得不大安全。元嘉和元傕既然能够抢他们一回,难道不能抢他们第二回吗?因此她和小奚儿一致认为,把钱分散地拿出去投资,元家两个兄弟总不能丧心病狂地把他们的店铺都给烧了吧? 第92章 太极两仪张三丰 回家路上,玉蔓兴致勃勃地对小奚儿说起镖局的构想,小奚儿对镖局的概念也不是很了解,但现在他们钱多的没处花,拿个千百来贯出来投资,他也不会有意见。 他虽然算得上是挣钱小能手,但偏偏对钱表现得并没那么上心,永远一副无谓的模样。 不仅无谓,而且无畏,似乎对什么也不担心。 这也是玉蔓最讨厌的一点,仿佛和他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但隐隐她又很佩服这一点,凡是追逐利益的商人,很难会有像他这样的境界。 家里来了客人,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长须飘飘,宛若神仙人物,然而一身邋邋遢遢破烂至极,道袍也不知多久没洗了,脏兮兮的。 吴老爹急忙介绍:“香哥儿,蔓娘子,这位是武当山的张三丰道长。” 张三丰?! 听到这个名字,小奚儿倒没什么,但玉蔓却是如雷贯耳,她在现代的时候可没少听这个名字,各类的影视剧都有他的形象。 不禁细细地打量眼前的道人,又默默地和以前影视剧形象做了对比。 吴老爹又客气地对张三丰说:“道长,小人的‘切西瓜拳’就是这位蔓娘子教的。” 张三丰肃然起敬,稽首道:“无量寿佛,想不到娘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道行,贫道佩服。” 玉蔓有些不好意思,吴老爹口中的“切西瓜拳”就是她上次无聊教他的太极拳,这太极拳本是张三丰创造出来,只是玉蔓在现代生活过,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但是显然,张三丰现在尚未创造太极拳,按照《倚天屠龙记》说的,张三丰要到晚年才把太极拳创造出来。 不想却被现代打酱油回来的玉蔓抢先注册冠名权。 “此拳倒很符合道家理念,贫道今日路过此地,偶尔看到吴老爹在练此拳,一时好奇才来讨教。但想不到此拳的创始人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娘子,贫道实在大出意外。”张三丰捋着长须笑道,“不知娘子是如何悟出此拳?不瞒你说,贫道闭关三年,就是为了创造一套以慢打快的拳法,可惜……贫道修行尚浅……” 玉蔓忙道:“不浅不浅,道长的道行很高,小女子早有耳闻。” “娘子莫非听过贫道的贱名吗?” “如雷贯耳。” 张三丰更加不可思议,他是一个出家之人,长年都在武当山修行,偶尔云游四方,但也很少和俗世打交道,区区一个小娘子又怎么可能听说过他呢? “娘子可会武功吗?” 玉蔓茫然摇头:“不会。” “可是这一套‘切西瓜拳’明明就是按照太极两仪的理念创造出来的高深武功,娘子怎么会不懂武功呢?” 玉蔓无语,什么高深武功,放到现代不过是老人们锻炼身体的拳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没有体会到其中的精妙,形似而神不似,似是而非,没有真正发挥太极拳的威力。 “贫道有心要和娘子讨教几招,还请娘子不吝赐教。”张三丰恭敬地稽首。 玉蔓不禁发毛,双手乱摆:“道长,我真不会武功……”要她和一代武学宗师过招,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看到张三丰已经拉开架势,玉蔓大叫:“羝奴,救驾!” 正在一旁木头似的羝奴听到玉蔓叫声,立即就如打了鸡血似的,跃身朝着张三丰扑了过去。 张三丰叫了一声“来得好”,手中拂尘朝着腰间一插,双肩一沉,凝神应对羝奴扑来之势,单手一架,借力打力,轻轻一兜,羝奴就朝他的身后摔了下去。 玉蔓看出,张三丰明显用了太极拳以柔克刚的理念。 平日羝奴在她眼里也是一个能打的人,完全充当了她和小奚儿的保镖工作,不想在张三丰面前一招就当机了。 羝奴从地面一跃而起,抹了一把鼻血,又朝张三丰扑去。 张三丰四两拨千斤,又让羝奴吃了一个跟头。 但是羝奴不屈不饶,又站了起来,玉蔓忙道:“好了羝奴,你不是道长的对手。” 羝奴乖乖地退了下去。 张三丰以为玉蔓想要亲自动手,闪烁的目光对她充满期待。 玉蔓只能让他失望了,叹道:“道长,我真不会武功。” “娘子莫非瞧不起贫道?” 玉蔓忙道:“小女子对道长敬佩不已,万不敢怀有小觑之心。” 小奚儿嚣张地摇着折扇:“老道,不就是比武吗?我跟你打。” 张三丰打量小奚儿一番,赞道:“好俊的哥儿!” 小奚儿大喜:“有眼光!羝奴,赏!” 羝奴随即奉上二百文的银票,张三丰目瞪口呆,这孩子有病吧? 然后就听玉蔓说道:“他有病,道长不必理他。” 又把小奚儿拖到一边:“你是不是有病啊,没看到人家武功啊,你想被他打死吗?” “他刚才打羝奴了,我要为羝奴报仇!”小奚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羝奴感激地看他一眼,但他也知张三丰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自己尚且一招当机,何况养尊处优的哥儿? 于是他就劝道:“哥儿算了,我们不是这位道长的对手。” 小奚儿不听劝,手舞足蹈摆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姿势,幽眸蓝水凝视张三丰:“道长,请赐教!” 张三丰见他摇摇欲坠的白鹤亮翅的姿势,拿起腰间的拂尘轻轻一挥,小奚儿应声而倒,狼狈不堪。 张三丰微微一笑:“看来你们果真不懂武功,贫道多有得罪。” 忽见羝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师父收我为徒。” 羝奴是个实在的人,他知张三丰是个高人,与他交手的时候已然全心折服,但他也不善言辞,只是砰砰砰砰地在地面磕了四个响头。 张三丰淡然地问:“贫道是出家人,你既拜我为师,可愿随我清修吗?” 羝奴又不由地回头望向小奚儿和玉蔓,他是小奚儿的奴隶,他要随张三丰走,非要小奚儿答应不可。 玉蔓却想到羝奴倘若随了张三丰而去,以后谁来保护他们,湖州处处充满凶险,而且小奚儿以后的道路还会更加艰难。 虽然牺牲羝奴的梦想,玉蔓也觉得自己有点自私,但是此刻真的没办法,他们离不开羝奴。 玉蔓笑道:“道长,羝奴只是想和你习武,并不是想和你清修,你就收个俗家弟子吧!” 张三丰看着跪在面前不起的羝奴,淡然地道:“孩子,你可是向随贫道习武吗?” “是。”羝奴老实回答。 “那好,你告诉我,你习武所为何事?” “保护香哥儿和少奶奶。” 玉蔓心中不禁一阵感动,羝奴虽然是个浑人,但是心眼很实。 虽然身为奴隶,他没有那种叛逆的反抗精神,而且还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奴性,他完全是在为小奚儿而活,如果放到现代,他绝对是一个受现代教育鄙视的人。 可是玉蔓知道,羝奴身上也有他的精神,他或许很卑微,但他并不渺小。 “既然你要保护你的主人,你又怎么随贫道走呢!” 玉蔓忙道:“道长,你我相识即是有缘,你若无事,何不在寒舍盘桓几日呢,咱们也好畅谈一番‘切西瓜拳’的理念,顺便你再教羝奴几手防身的功夫。” 张三丰也想研究“切西瓜拳”,玉蔓的提议正中他的心意,于是欣然一笑:“只怕会太叨扰了。” “不会不会。” 玉蔓又朝木讷的羝奴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叫师父?” 羝奴慌忙醒悟,又朝张三丰磕了四个响头:“徒儿拜见师父。” 张三丰微微一笑,俯身伸手扶起羝奴:“记住了,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却无师徒之分,我教你武功,并不奢望你以后如何报答我,只要你不拿我教你的武功去作恶,就算对得起我了。” 第93章 明朝且做莫思量 玉蔓对道家的哲学其实根本不懂,但她毕竟是在现代生活六年的人,随便和张三丰说几件她在现代所见所闻的事,都能让张三丰脑洞大开,欲罢不能。 因此,张三丰竟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没事的时候教授羝奴几手粗浅的功夫,偶尔听玉蔓说一说奇闻异事,对他世界观的开拓也有很大的帮助。张三丰的道行很深,总是能从玉蔓的话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从而运用到他对道家哲学的理解上去。 过了几天,通过上千户所达鲁花赤嘎力巴和州府衙门的交涉,玉蔓的慕容化妆品店解了封条又重新开张了,并且玉蔓又推出了手工皂,引起一番的抢购。 当然,手工皂玉漱香坊那边也有份,毕竟和青萝春签了契约。 玉蔓的生意越来越忙,和胖大海创办镖局的事自然而然就交给了小奚儿。 胖大海如今有了女儿,他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就想漂白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然而小奚儿把机会送上门来,他焉有不答应的道理?何况,本金都是小奚儿出的,他只负责出力,得到的利润两家五五分成。 于是,大元朝第一家镖局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张了,取名百川镖局。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生意,毕竟大家都不知道镖局的主要用途,玉蔓出了主意发宣传单,胖大海手下二三十号人,别的不会,跑腿还是挺利索的。 没过几天,整个湖州的人都知道了西门坊有一家镖局,但出于安全的考虑,也只敢让镖局在本地跑一跑腿,完全成了跑腿打杂的了。 玉蔓又犯了难了,夜里坐在床沿默默地发呆,毕竟镖局也是投了钱的,只拉一些小单,也不够底下二三十号员工吃的呀。 小奚儿亲自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到床下,有模有样地帮她脱了鞋袜,将她白皙滑嫩地双脚浸入水中。 玉蔓愣了一愣:“你做什么?” “姐姐,你这几天太累了,我帮你按一按脚。” 玉蔓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笑道:“你也知道疼人了吗?” “我一直都很疼你呀,你没感受到吗?” “还真没有。”玉蔓一点面子也不给。 小奚儿有些挫败:“可见你心里没有我。” 玉蔓见他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心里也在暗暗反思,是否自己真的一直都没注意他的好?他从小心性就与别个不同,对别人好的方式自然也就与别个不同,他毕竟不是贾宝玉,懂得如何去对一个女人。他就是一个心智半开不开的孩子,对于男女之情的认识很浅,有时他在胡闹或者讨人嫌的时候,其实就是对她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她是习惯了,也就慢慢地不在乎了。 玉蔓默默地看着坐在床下卖力地给她按脚的小奚儿,眼眶一时就湿润了,他的神色认真而又充满温情,从前她竟一直都没发现。 她伸手轻轻地抚着他柔顺的乌发,小声地问:“香郎,你是不是在怪我一直忽视你?” “姐姐,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没觉得你没有忽视我呀!”他抬起头甜甜地笑了,幽蓝的深眸天真而无邪。 “是,你一直在我心里,如果我比较忙偶尔照顾不到你的情绪,请你不要怪罪才好。” “怎么会呢,姐姐,你别胡思乱想。” 小奚儿又从一只陶罐倒了一些粗盐出来,放在她的脚上轻轻地搓揉,他的动作温柔如水,眸光柔和的就如上等的瓷器一般没有一丝杂质。 玉蔓会心地笑了:“香郎,我爱你。” 小奚儿一愕:“啊?” 玉蔓情不自禁地说出那三个字,面颊蓦地红了起来:“啊什么啊,白痴! “你才白痴呢,我素来都是智慧和美貌并存的。” “是,你最有智慧了,现在就用你的智慧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做大镖局的生意,老是接小单子可不行,一天下来的利润也就够付两个伙计的薪水。”玉蔓本来想要裁员,但是胖大海一定不会同意,那些都是他曾经的兄弟。 玉蔓知道,胖大海还是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意人,他把私人感情和生意混为一谈,但也没有办法,这是一个人情社会,很难转变他的观念。 所以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玉蔓只能努力想法设法争取熬出更多的粥,镖局二三十号人总不能让他闲着。 “香郎,镖局要接一个大单!” 小奚儿点头:“这我早就帮你想好了。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准备将蓝霁秞交给梁家销售,前提条件就是不能侵占本地的市场。因此梁家的蓝霁秞必须销往外地,这么贵重的东西,梁家只怕也不会放心,这个时候咱们就能趁机把镖局推荐给他。” 玉蔓不想小奚儿已经帮她考虑好了一切,心中暗暗感激,笑道:“香郎,你这主意不错,梁家在湖州也算是商业巨头了,镖局只要做了他这一桩生意,信誉也就算拿下了,以后其他的商家也都会跟风了。” “镖局毕竟是个新鲜的产业,开头万事难,慢慢总会好的,姐姐,你也不要操之过急。” 小奚儿拿了脚布帮她擦干了脚,自己又重新召唤排草重新打了盆水给他泡脚,排草想要伺候,小奚儿挥手让她退下休息去了。 洗脚之后,小奚儿依旧不擦脚就上床了,玉蔓无奈地拿了脚布帮他擦干,佯嗔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你就是记不住。” “你不懂,这叫情趣。” 玉蔓木然:“不擦脚上床也是情趣?”他的口味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哇! “你看,我不擦脚,你必然就会骂我,这就是情趣。” 玉蔓白他一眼:“你就那么欠骂吗?”这不是传说中的犯贱吗? 小奚儿眸光盈盈如水注视着她,玉蔓被他看的有些尴尬,但他眼里分明又都是温柔,她只是不习惯被他这么看着。 过了很久,才听小奚儿轻声地道:“娘子,我想亲你一下。” “啊?”玉蔓惊了一下,难道……这家伙的雄性荷尔蒙被唤醒了吗?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却又有些期待。 第94章 柳似黛眉花如面 小奚儿眸光柔波荡漾,仿佛四月西湖潋滟的水光,玉蔓屏气凝息,心脏犹如鼓点一般剧烈地跳动,从前她都偷袭似的吻他,他从没有吻过她,第一次主动说要吻她,却又把气氛弄得这么正式。 玉蔓其实不想紧张的,她的实际年龄比他大了六岁,她还紧张个毛线啊! 可她偏偏就紧张了,手心微微地沁出了汗,幽蓝的深眸仿佛一个漩涡,似乎要将他吸收进去似的。 “香郎,你……你别这么看着我……”玉蔓的声音就如娇羞的少女似的低了下去。 小奚儿平日也很少像现在这么认真地看着玉蔓,摇曳的烛影映着她的面容,一时明艳不可方物,宛若一朵芙蓉似的盛开,低着弯眉,眼波流动。 “娘子,你真美!” “你少贫嘴。”到底亲不亲?哪里来的废话?不会破坏气氛吗? “我……我可以亲了吗?” 玉蔓冷汗,这种事情还和她客气的吗? 不知道女人内心里都在期待着一个能够把她霸道推倒的男人吗? 玉蔓轻轻点了下头,被他严肃的气氛弄得她也有一些莫名的紧张了。 小奚儿的眸光一下变得炙热起来,正襟危坐在她面前,缓缓地捧起她的面颊,玉蔓感觉出他的手心冰凉如水,他也有一些紧张了。 玉蔓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是男的好吗? 急促的鼻息扑到她的脸上,玉蔓心跳漏了一拍,娇嫩的樱唇已被他轻轻地叼在嘴里,然而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迅速地又分离了。 他好像又有一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竖起一根白皙的手指:“我能不能再亲一下?” 玉蔓莞尔地白他一眼,又轻轻地点了下头。 他又把头凑了过来,再次叼住了她的樱唇,细细地品尝似的沉醉其中,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 玉蔓刚想给他一点回应,他又把她放开了,见他怔怔地坐在面前仿佛回味着什么,要不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玉蔓都想动手打他了,他到底想闹哪样? “啊,好奇怪的感觉啊!”小奚儿很感慨地道。 玉蔓无语,碰到这样的男人真的很愁人啊! 她也顾不得矜持了,霸气侧漏地将他扑倒在床,重重地吻向了他单薄的嘴唇。 “唔——”小奚儿惊诧地瞪大一双妙目,什么情况,他又被女淫贼霸上弓了吗?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是……这种感觉貌似很愉快啊! 过了很久,玉蔓放开了他,抹了把嘴:“这才叫接吻,白痴!” 小奚儿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娘子,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我……我自学成才,不行?”传统的男人最怕女人有经验,其实她也没有经验,只不过没有吃过猪肉没有见过猪跑吗?她在现代生活那么多年,走在街上都能看到情侣接吻,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影视剧轮番轰炸,不像生活在古代的小奚儿,他很难接触到这样的信息。 “是吗?”小奚儿有些挫败,幽幽地问,“你不会亲过别人吧?” “你胡说什么啊!” “没事。”小奚儿冲她一笑,抓起被褥蒙住脑袋,身体就如水蛇一样滚了一圈,一种抑制不住内心欣喜的感觉。 玉蔓无语,有必要那么兴奋吗? 不过,她的内心倒有一些小小的兴奋,这家伙终于开了一个小窍,懂得迈出第一步了。 …… 吃过早饭,玉蔓和小奚儿手挽着手出门,羝奴要随张三丰习武,因此没有同行,最近他们的跟班都换成了六顺。 吴老爹自从被玉蔓雇佣之后,对化妆品店的生意倒比他们上心,一早就去了店里,玉蔓对他也比较放心,给他配了一把店里的钥匙。 走出不远,就见吴老爹慌慌忙忙地赶来。 玉蔓急忙上前:“吴老爹,出什么事了吗?” 吴老爹捶胸顿足:“香哥儿,少奶奶,出大事了,化妆品店昨晚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灰烬哇!” 玉蔓和小奚儿震惊无比,急忙朝着化妆品店赶了过去,不仅是化妆品店被烧,火势蔓延到了两边的房屋,古代的房屋多是木制结构,烧了一片过去。 火势已被扑灭,官府来人现场调查,一群家属围着废墟号啕大哭。 玉蔓晃了一下身体,差点没有倒了下去,小奚儿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娘子!” “香郎,店被烧了,我花了两千贯盘下的店……”玉蔓头晕目眩,心如刀绞,要真做生意亏了她也就认了,但偏偏是飞来横祸。 “没事,不就两千贯吗?我挣给你就是了。”小奚儿安慰地道,他的年纪虽小,倒比玉蔓能够抗压。 玉蔓扑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哭:“可是……我好心疼……” “千金散尽还复来,咱们会有更多的店。” “真的吗?”玉蔓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他。 少年微笑,就如四月春风一般和煦:“当然。” “拉钩。” 少年伸出右手的小指将她右手的小指勾在一起,就如打了一个同生共死的结,又拿拇指郑重其事地盖了下章。 何观察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又问:“两位店里没什么损失吧?” 六顺刚才到了废墟勘查一番,叹道:“所有货物都毁了。” 玉蔓望向何观察:“是意外还是人为?” “当然是意外,哪里会是人为?谁有这么大的仇烧这么一大片的房子?”何观察可不想把案件定为人为,这样他们又有的忙了。 现场也没找到人为的迹象,但玉蔓却不排斥人为的可能,要是没人放火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起火呢? 据邻居说,火势就是从慕容化妆品店开始的,店里没人,火源又是从哪里来的? 凶手的目的就是慕容化妆品店,只不过昨晚风势很大,把火殃及左邻右舍,这才烧了一整片,邻居救火也是救到天亮才把火势扑灭。 “香郎,是不是二公子和三公子来了?”玉蔓望向小奚儿。 小奚儿沉吟地点头:“上次店铺被封,青姐姐出面帮忙,这才恢复正常营业,这么快就起火了,其中一定是有猫腻了。” “没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无非就是想将化妆品店置于死地。” “娘子,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其实三七一直都在暗中替我做事。上次排草偷偷溜出店里说是去见三七,可是我问过三七,三七没有见过她。她应该是去见了别的什么人了。” “没错,或许是二公子和三公子派来与她接头的人。” 想到元嘉和元傕可能来到了湖州,二人的心里陡然就有一些紧张,这是他们想要继承元家产业最大的对手。如今元嘉和元傕躲在暗处,他们身在明处,防不胜防却又不得不防。 第95章 夫妻同心利断金 围观的人群之中,元嘉看到沮丧的玉蔓,嘴角露出一丝阴笑,招手带着刘管事而去。 “刘管事,这一次做的不错。”元嘉毫不吝啬的嘉奖,“江宁的米行以后就由你负责了,只要你对我忠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元嘉手下有那么一帮人为他效命,自然有他的用人之道,就是赏罚分明。 刘管事狗腿似的拱手:“多谢二公子,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地办好二公子交代的每一件差事。” “平江来信,我有事情需要回去处理一下,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小的一定让四公子这一把输得精光。” 元嘉仰头一笑,心情实在舒畅到了极点,大步走到一家客栈面前,早已有人准备马车等候。 刘管事送了元嘉上车,等他远去,立即又到金粉玉楼报到,又帮二公子办了一件差事,他要找个姑娘好好地庆祝一番。 …… 慕容化妆品店重建的工作并不容易,幸亏吴老爹在湖州有些底层的人脉,找了几个工人开工,并且亲自监工。 玉蔓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秦家窑却已和梁家签订契约,将一部分蓝霁秞卖给梁尘黦,让他转销各地。 梁尘黦早已对蓝霁秞的利益虎视眈眈,小奚儿的举动正好打消了他兼并和打压的念头,毕竟作为一名商人,他看中的也只是利益。 当然,此事小奚儿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由秦伯亲自出面,蓝霁秞给秦伯带来的巨大的利益,他就连和梁尘黦说的底气也都硬了一些。 契约规定,梁家的蓝霁秞不得在湖州销售,抢了秦家窑的生意,而且小奚儿给梁尘黦的价钱和市面上相差无几,因此梁尘黦也不会傻到和小奚儿在湖州争市场,否则必然亏得一塌糊涂。 既然要销外地,自然需要押送,以往梁家都是自己派人押送,道上不太平的时候出了不少的差错,因此小奚儿顺利成章地上门推销百川镖局。 梁尘黦看着眼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轻轻地笑:“杜公子,你说的这个什么镖局,在下可从没听过说,所以也不敢贸然地应允,还请见谅。” 小奚儿朝着身后的羝奴打了一个手势,羝奴就将镖局的宣传单双手递了过去,里面介绍了镖局的一些功能以及安全保障,还有具体怎么收费和货物损失之后怎么赔偿的规定。 梁尘黦并不知道小奚儿是秦家窑幕后的老板,如果知道,他的态度就不会这么冷淡了。 梁尘黦看也不看宣传单一眼,笑道:“多谢杜公子的好意,梁家的货物梁家自己会押送,杜公子请回。”蓝霁秞价值连城,这一批货他可是花了将近一万贯,半点差池也不能有,他仍选择相信自己的人,就算他要请人也只会请他熟悉的人。 可是百川镖局简直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机构,而且他们的总镖头竟然是西门坊臭名昭著的胖大海,让他如何信得过? 梁尘黦话已说得十分明白,小奚儿只有起身讪讪地告辞,平生他还是第一次吃闭门羹,小奚儿心情也有一些不爽。 回到家里,看到和她一眼不爽的玉蔓,他就强颜欢笑地安慰她:“姐姐,化妆品店已经开始重建了,很快就能重新开张,你也别太难过了。” “重新开张之后,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再放一把火?”我在明敌在暗,若是有人存心要和他们作对,要防绝对是防不过来的。 “化妆品重建之后,咱们可以搬过去住。” “店面那么小,住不了几个人。” 小奚儿笑道:“要几个人则甚,晚上只有一个人守着就行了。要是实在不放心,从邻居中雇一人巡夜的,这不就完了吗?” 玉蔓沉吟片刻,眼下的情况也只能按照小奚儿的安排,因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她的化妆品店又必须得开下去,总不能遇到一点困难就认怂了停滞不前,这样岂不是正中了敌人的心意? “对了,你今天不是到梁家去拉单子吗?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小奚儿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梁大公子根本就不相信镖局。” “镖局毕竟是个新兴的产业,一时无法令人接受也是正常的情况,你也别太灰心了。” 夫妻二人相互安慰一番,一夜又耿耿无眠。 就算当初身上的全部家当被王九给劫了,小奚儿也没这么不安,玉蔓知道他是真的对镖局的事上心了。 先前的慕容化妆品店和秦家窑他们都等于是各干各的,但是百川镖局不同,相当于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开展的项目,对于他们二人都有特殊的意义。 如果是官面上的事,赵家或许可以出面帮忙,但是化妆品店被烧和镖局接不到单,这些都是赵家帮不了的。 “香郎,你没睡呢?” 小奚儿轻轻翻了个身,把头凑近她的枕边:“我睡不着呢,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不会,你才十五岁,就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说得也是哈,我可是大元朝第一美少年,这点小事难得到我吗?”他之所以闷闷不乐,只因现在他很在乎玉蔓对他的看法,怕她瞧不起他,他的雄性尊严渐渐地被唤醒了,如今听到玉蔓并未因此而对他失去信心,他又立即得意洋洋起来。 玉蔓对他有些无奈:“好了,睡吧!” 次日,玉蔓很早起来,因为昨夜睡得太晚,小奚儿仍旧躲在被窝酣睡,皎若明月的玉容被早晨明媚的光亮蒙了一层玉色的质地。 玉蔓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悄悄地走出房间,带着六顺就往梁家而去。 梁家的单子至关重要,百川镖局能否拓展业务,在此一举,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玉蔓也想试一试。 梁尘黦已经开始将蓝霁秞装车,时刻准备出发,但他没想到玉蔓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急忙请她到了客厅用茶。 “蔓娘子,咱们是不是见过?” “啊,是吗?” 玉蔓仔细打量梁尘黦的面容,剑眉星眸,二十来岁的男子,器宇轩昂,穿着一件宝蓝色金线滚边直裰,身材修长笔直犹如玉树。 她忽然想起来了,有一次带着六顺去“杏花天”找赵雍,他就见过梁尘黦。 有了这一层关系,想要和梁尘黦拉近关系就容易多了,玉蔓心里暗暗做着计较。 第96章 相逢便是相思彻 “噢,蔓娘子,百川镖局竟是你的生意吗?”梁尘黦微微有些诧异。 “是,这是一个新兴的产业,希望梁公子能够给个机会。”玉蔓很有礼貌地起身朝着梁尘黦欠了欠身,她要把诚意给做足了。 梁尘黦细细地看着玉蔓窈窕的身段以及白皙俏丽的面容,过了半晌,这才装出为难的样子,剑眉微蹙:“蔓娘子,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以前从未听过什么镖局,所以……” “梁公子放心,我会和你签订契约的,如果货物出了问题,我们会按原价双倍赔偿。” 梁尘黦轻轻一笑:“在下这一次的货物是蓝霁秞,这一批的货物进价的时候约莫有两万多贯,真要出点事故,贵镖局只怕……” 玉蔓微微一诧,她听小奚儿说,梁尘黦的蓝霁秞不过进了不到一万贯钱,怎么会是两万多贯。 显然,梁尘黦并不知道秦家窑真正的当家是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扯谎来了,真是一个狡猾的商人。 梁尘黦偷偷睃了玉蔓一眼:“何况蓝霁秞的升值空间很大,我将它销往外地,起码能够挣个十万贯钱,就算到时贵镖局赔我四万贯,说起来我还是亏了。” 玉蔓知道,梁尘黦肯对她说亏盈的事情,说明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他早就一口回绝了,何必在此和她多费唇舌? 只是,梁尘黦到底有什么条件? 玉蔓不动声色:“既然如此,妾身也不勉强了。” 梁尘黦看着玉蔓就要起身告辞,忙道:“蔓娘子,稍安勿躁,在下还有话说。” “噢,梁公子有何赐教?” “蔓娘子女流中人,而且年纪轻轻,就能跻身商道上来,在下心中可是钦佩之至。” “梁公子谬誉了。”玉蔓谦虚地道。 “蔓娘子如果赏脸,不如咱们好好吃一顿饭,咱们边吃边聊。” 玉蔓知道中国的传统,生意大多都是在酒桌上谈的,笑道:“好啊,妾身对梁公子一向敬仰,趁此机会敬你几杯好好向你讨教生意经,希望到时梁公子不吝赐教。” 梁尘黦随即吩咐下人前往“君子有酒”准备酒菜,“君子有酒”却是湖州数一数二的酒楼,玉蔓早已听说,不想竟是梁尘黦的产业。 “君子有酒”距离梁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美酒佳肴很快准备上来,梁尘黦请了玉蔓到了花园的一座小亭,周围鸟语花香草色烟迷,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 小奚儿起床不见玉蔓,急忙叫来排草询问,排草竟也不知,偷偷看了小奚儿担忧的神色,小声地道:“香哥儿,少奶奶会不会去找赵二公子了?” 小奚儿知道排草又开始挑拨离间了,他就轻轻笑了一下:“赵家的二哥哥是个谦谦君子,玉蔓姐姐和他相处脾气也改好了许多,排草,你不觉得吗?” 排草:“……”这家伙的心可真宽哪! 小奚儿走到前庭,羝奴正在跟着张三丰练武,一招一式打得有模有样,羝奴生性木讷,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比常人有着更大的耐性,稳扎稳打。 小奚儿对武功没兴趣,问道:“羝奴,看到玉蔓姐姐了吗?” 羝奴茫然摇头。 小奚儿一个激灵:“会不会被鬼抓走了?” 张三丰诧异地看着少年,他的脑洞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昨晚还和我睡在一起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了呢?”小奚儿忧心忡忡,“一定是被鬼抓走了,呜呜~~” 张三丰:“……” 吴老爹走了过来:“香哥儿,蔓娘子和六顺出门去了,没有被鬼抓走,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吴老爹惆怅地看着少年,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噢,他们有说去哪儿了吗?”小奚儿问道。 吴老爹摇了摇头,早上玉蔓和六顺出门太急,也没交代,而且当时只有吴老爹一人起来。 小奚儿忧心忡忡,朝着羝奴一喊:“羝奴,咱们去找娘子。” 羝奴望向张三丰,张三丰点了下头,羝奴便随小奚儿出门。 …… 玉蔓仍在梁家花园的小亭陪着梁尘黦饮酒,六顺不知何时已被梁尘黦支开了,玉蔓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的酒量虽说不算太好,但绝对也不算太差。 但是此刻却有一些头晕,扶着额头:“梁公子,我不能再喝了。” 梁尘黦看着玉面玉颊生辉,淡淡一笑:“蔓娘子,自从上次见面,在下对你朝思暮想,不想今日竟然有缘坐在一起小酌,真是荣幸之至。” 玉蔓觉出梁尘黦话里有些不对劲:“梁公子,你别胡说,妾身已经嫁做人妇。” “莫非是昨日来的杜公子吗?” “没错,他是拙夫。” 梁尘黦幽幽一叹:“真是可惜哪,相逢不是未嫁时。杜公子不过是个孩子,他知道怎么去爱一个女人吗?蔓娘子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的吧?” “梁公子,咱们还是说正事吧!”玉蔓对梁尘黦的话有些反感,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纸契约推到梁尘黦的面前,“梁公子若愿将货物交由我们镖局押运,就请签了这份契约。” “这就要看娘子的诚意了。” “梁公子想要什么诚意?” 梁尘黦轻轻一笑,一只大手已然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玉蔓的柔荑。 玉蔓心头一震,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梁公子请自重!” “蔓娘子,想一想你们镖局的处境,在下都打听过了,你们镖局自从开业以来一直处在入不敷出的局面。你只要从了我,不仅这一次的生意是你的,以后梁家还会照顾你的生意。”梁尘黦缓缓地起身,看着玉蔓的眸光变得灼热起来,“娘子放心,我已支开了下人,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你的名节依旧还在。咱们都是生意人,何必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 “无耻!”玉蔓一杯酒泼过去。 梁尘黦并不躲闪,任由酒水泼在脸上,他又淡淡地一笑:“娘子,这怪不得我,谁叫你生得如此可人呢?”伸手就往玉蔓的下巴勾了一下。 玉蔓惊慌起身,脑袋沉重仿佛坠了一只铅块,脚步飘忽,竟也站不稳了。 “你……你在酒里下了什么?”玉蔓惊恐地望着梁尘黦。 梁尘黦缓缓地逼近玉蔓:“娘子,你让我想得好苦好苦,你要为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