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慕容容玖 鸾凤于飞,绕京三日;止于长乐,风流永世。 敢说出这种混帐话的人,普天之下,慕容玖若称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 慕容玖,小字云歌,当今皇帝亲妹。听说她的人都知道此人平生有三不好:不好女工,不好女戒,这三么,自然是不好女色。 古往今来,能够视礼数宗法为无物,弃伦理纲常为草芥的只有两种人——天才和疯子。慕容玖很难得的占全了这两样,并且充分的将这两种风格发扬光大到了极致。 北缙臣民皆知,先皇膝下有十二位公主,有人擅琴好棋,有人爱书慕画,有人会织布,有人会绣花。唯独长公主,手不曾沾过阳春水,指未曾摸过绣花针,每日骑着马到处乱溜达,只对男色颇有研究。 惜潘安宋玉,风神俊朗;卫玠嵇康,天下无双。至于子都,惊才绝艳,神赐恩予的好皮囊。 好色不是罪,就连皇帝的后宫里头都能藏着三千美娇娘,但能色成那般人神共愤境界的,慕容玖可谓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 用当世才子沈轻尘的话来说:慕容玖其人,说好听点是豪放不羁,豁达明朗;说难听了,就是实实在在一个女混蛋。 为什么沈大才子敢这么愤青,丝毫不担心满门抄斩?大街上光屁股打架的小孩都清楚——人家模样好呗。 果不其然,话刚放出没几天,慕容玖的鸾驾就摆到了沈轻尘的府门前,三天三夜未曾出府。大家都不晓得他们这三天做了什么,即使晓得,也要拼命装作不晓得。 后来慕容玖回宫便扬言说沈大才子房中之术甚是了得,而沈轻尘却对此事闭口不言,不反对,也没有支持。于是大家就当作是默认,纷纷惊叹:果然啊果然! 然而,再怎么放dàng风流,也总得个夫君不是? 眼见着其他几位公主嫁人的嫁人,和亲的和亲,唯独长公主的婚期迟迟没有音讯,皇帝这边干着急,慕容玖却是过的悠哉游哉,整日跟男宠们一起厮混,荒淫无度,甚是找死。 终于有邻国皇子听闻她容色倾城,鼓起勇气携大批聘礼前来求亲,皇帝握着邻国皇子的小手感动的涕泪纵横,慕容玖盛装出席,站在殿上只睨了人家一眼——要嫁可以,须得连同本宫的男宠们一块嫁了。 于是,那邻国皇子连聘礼都没要趁夜灰溜溜的跑了。 皇帝被她气得犯了头风,趴在床上几天都不能动弹。慕容玖好歹收敛了些,将宫里的男宠尽数遣散。有人问她为何时,慕容玖扯着衣领,粉面含羞,懊悔饮恨:“皇兄待我如此情深,我又岂有辜负之意?”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演变为当今皇上与长公主乱伦。气得皇帝听到这话时,百病全消,精神烁烁,提着剑向长乐宫飞奔而去,差点把慕容玖给砍了。最终,慕容玖又很不幸的被扣上了淫乱后宫的帽子。 即使如此,皇帝对她的恩宠却也是无人能及的。 .. 梅雨时节逢美人节 这天,离帝京不远的酒肆中,稀稀拉拉的就那么几个人。 掌柜的见生意不好,拄着头柜面上打瞌睡,不时抬眼瞄一下。小二却是很勤快,拿着小抹布跑堂,趁机找人搭讪。 走镖的大胡子看着外面担忧道:“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小二哥擦着桌子应和:“是啊是啊,也不知怎么得,昨儿还好好的,每到今日就偏偏下雨。” 酒肆外,一个布衣书生顿足,合上雨伞走了进来。提了下书箱,将雨伞靠在门边,掸了掸身上的湿意,走进几步环视破败的酒肆,只有最里面的位置没有淋湿。 但是见到那位子上的人,他微微蹙眉。 那人单手撑着头,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灌酒,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若是个髯鬓大汗倒没有什么,偏偏是个翩翩佳公子,单见腰间容佩上的锦绣就知此人非富即贵,这等做派委实坏了那番清雅。 稍作迟疑,他还是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 书生正为难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时,不料这公子看到他却是嫣然一笑,嘴里喃喃着:“美人……” 随即抬手挑上了他的下颌,悠然道:“好美人儿,随我回家可好?本公子许你升官发财,富贵荣华。” 书生有些气赧,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行李,将他的手拂下去,淡淡道:“在下纪如卿,不是什么美人。” 白衣公子扑哧笑了一声,迷醉着眼睛站起来挨近他,对视了一会儿,打了个嗝,晃悠着身子又趴倒在桌子上,继续喝着酒,不去为难他。 一个商旅压低了声音:“听闻今儿曾是北将军出征之日,你们说会不会北将军的神魂显灵啊?” 又一书生折扇一展:“无非时值梅雨季节罢了,哪来的什么神鬼?” “你信世上有神鬼么?”白衣公子突然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嘶哑。 纪如卿怔了怔,不紧不慢道:“神鬼之说,本就虚幻,信则有,不信则无。” “说得好!”白衣公子拍着桌子叫嚷道:“我喜~~我喜欢。”站起来举起酒坛:“来,本公子敬你!” 纪如卿默默看着这人又喝了将近半坛,迷醉着对他苦笑,白莲盛开,煞是好看。 趴下来枕着手腕呢喃:“哪来的鬼神,哪来的显灵,都是骗人的。”自嘲般的冷笑,拎着酒坛起身,抬手扔了锭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纪如卿突然起身,有些局促:“在下纪如卿,还不知兄台姓名?” 白衣少年没有回头,顿步自酌:“名字?哦,我叫欢颜,叫我欢颜。”仰天哈哈笑了两声,踉跄着走进梅雨中。 “这人是疯子么,这样大的雨。”大胡子摇头咕哝道。 “说起来挺奇怪,这客官平时从没有来过,只在今天来,每次都喝醉走。”小二哥给大胡子添了碗酒。 纪如卿的眼光随着那道身影飘向远处,雨幕中,他晃悠着酒坛,雪缎衣摆上粘着泥泞,很快消失在弥漫的雾气里。 .. 慕容玖,被罚罚禁足 慕容玖拖着步子走向宫门,酒坛不知何时已经丢了,微冷的雨水让她的酒醉清醒了不少。 林公公见她一身泥泞,连忙迎上来焦急道:“哎呦,长公主,您这是要吓死老奴啊,皇上看到您这样子,非扒了老奴的一身皮。” 慕容玖打了个嗝,嬉笑着拍他的肩膀:“林公公放心,你这身皮,皇兄他暂时还不想要呢。” 林公公表情幽怨:“是啊是啊,老奴人微皮贱,皇上自是看不上。公主可又要受罚了。” 慕容玖被他念得头疼,揉着太阳穴:“上次皇兄罚抄的经书,还没写完吧?” 话音刚落,微怒的声音传来:“皇妹,你又擅自出宫了?” 慕容玖转了个身,翘了个兰花指,尖着嗓子迎上去:“呦!这不是皇上么,今儿怎得有空,不去陪诸位娘娘,想起人家来了?” 这话说的,活脱脱像个吃醋撒泼的小媳妇儿。 从兵将到宫女,腰又矮了几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拼命掩住惊诧之色。 皇帝的脸色像是生吞了个臭鸡蛋,抖着手愤愤指着她,神色里颇有“你还我清白”的意味,半晌憋出了一句——传朕旨意,罚长公主禁足思过两个月,没有朕谕,不得出宫。 伴着一声应和,皇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还没走多远就听见慕容玖在后面招手:“皇兄,咱把那个‘罚’字换成‘赏’行么?” 为了不被这混账气死,皇帝加快了脚步,一恍影消失在宫门口。 皇帝禁了长公主的足,这事儿顿时传遍了整个皇宫,要知道以往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只是抄抄经书之类的。这次竟是禁足,还禁了整整两个月的足! 后宫的微妙平衡再次动荡起来,于是,大家该巴结的巴结,该打击的打击,一时间,长乐宫热闹得跟集市一样。 好不容易送走那些大神,慕容玖偷闲来御花园小坐了会儿。 闷闷不乐的趴在石桌上,抛着手里的点心。 看来皇兄是真的不打算理她了,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来看她,当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呢! “皇妹怎得在此闲坐,几日都不曾去看看皇嫂?”一个美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 慕容玖抬头,看见她扁了扁嘴,伸手拥抱住腰委屈道:“皇嫂啊,皇妹又被皇兄抛弃了。” 这美人正是慕容玖之亲亲皇嫂,三千佳丽的头头,北缙正牌皇后楚梦浔是也。 皇后温和的笑了笑,轻拍她的头,揽着她宠溺道:“没事,你皇兄只是暂时生气,过段时间还会宠你啊。要不要皇嫂去说说情?” 慕容玖甚是感激,推着皇后:“那皇嫂快去吧,别迟了皇兄又去丽妃那了。” 皇后手绢骤然收紧,嫣然一笑:“那皇妹好生歇息吧,皇嫂过几日再来看你。” 慕容玖小鸡啄米连连点头,笑得很是谄媚。 只是慕容玖很快发现,这个“过几日”便是一去再没了消息,她忽然觉着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 .. 纪美如卿大美人 这天,慕容玖把前些天欠下的经书都抄完了,闷在宫中实在无聊,便提了个鱼竿坐在莲池边钓鱼,悠然躺在石头上听上面凉亭里的宫女们聊着八卦。 “听说是个才子呢,乡士会试都拿了第一。” “是么,那定能连中三元呐。” “这纪如卿模样甚好,是个不可多得美男子呢!” “那我们公主不是……” 有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周围看了看,嗔怪道:“你不要命了,被长公主听见有你好受的!” 显然,这群小宫女没有意识到她们八卦的对象正坐在她们下面。 慕容玖郁闷的放下鱼竿,摸了摸脸皮,扯着腮对水面做出个笑脸。顿时觉得大大的委屈,人家明明都是一直笑着的,为什么还会有人怕她? 再次听到“纪如卿”这个名字,约摸着好像有些熟悉,她连忙从莲池下爬出来,脑袋上还顶着几棵杂草。 方才还八卦甚欢的小宫女见到她后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求饶:“奴婢不知长公主在此,胡言乱语,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抡起手朝脸上噼里啪啦的打着。 白玉香腮上,五指印绯色彤彤,合着碧绿的衣衫正好应了那句诗。 ——万绿丛中一点红。 好歹是她宫里的人,慕容玖看着挺心疼,一撩衣摆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停下,挨近她们,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说那个纪如卿是个大美人儿,是不是真的啊?” 宫女们噙着泪花,面面相嘘,最后怯怯的点了点头。 慕容玖这回连鱼竿都不要了,一路飞奔,冲回长乐宫大喊:“林公公,快给我更衣,我要见皇兄!” 林公公从里间出来,见着她这般风急火燎的模样,还是好心提点了一句:“公主,皇上说没有他的口谕,您是不能出长乐宫的。” 慕容玖本来欣喜放光的眼睛顿时湮灭了下来,放下手讪讪道:“这样啊。” 她环视了一周,端起桌子上的半碟糕点递给他:“把这个给皇兄送过去,就说小九请他多注意身体,莫要忧心国事。”顿了顿补充道:“然后再告诉皇兄,小九现在还在思过中,没有办法替他分忧了。” 林公公颤巍巍的接下,出长乐宫门时还擦了擦汗,心想着皇上看到它,是大发雷霆还是哈哈一笑呢?他觉着还是前者比较靠谱些…… 勤政殿里,皇上负着手沉默了半晌,回头问林公公道:“长公主禁足多长时间了?” 林公公弓着背老实回道:“屈指一算,整整一个月了。” 皇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那长公主近日过得如何?” 林公公为难了一下,厚着脸皮答:“长公主日夜茶饭不思,痛定思痛,想要面见皇上认错悔改。” 皇上瞥了眼那半碟糕点,哦了一声:“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次日,慕容玖便接到了皇帝撤了对她的惩罚,让她跟着去策问贡生的“喜讯”。 .. 策问贡生贡 这天,从皇帝到内侍,个顶个的容光焕发。 可是,这“个顶个”却不包括慕容玖,宁王慕容泽见她的脸快皱成苦瓜,便放慢了脚步,凑近小声问:“小九,身子不舒服么?” 皇帝瞟了一眼慕容玖,重重的哼了哼:“吃点心撑得!” 看来皇兄还是生气了,慕容玖扁了扁嘴,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 皇帝迈着步子走上龙椅坐下,撩了撩龙袍。慕容泽和慕容玖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然后乖乖站在龙椅边上,抚了抚衣袖。 因后宫不得干政,慕容玖换上了一身男装,摇着折扇尽量做出百无聊赖的样子,实则眼睛已经斜得老远在这群贡生中找纪如卿了。严格的说,她是在看这群贡生里有没有能看入眼的,因为她那时醉得不省人事,连纪如卿的名字都差点没记住。 慕容泽悄悄挪了挪脚步,挨近慕容玖:“小九看起来很累?” 今年的贡生里,美人还真多啊! 慕容玖掩饰着快要波涛汹涌的喜悦,僵着脸低声道:“没有。”顿了顿:“就是纵欲有些过度。” “……”慕容泽满头黑线的又移了回去。 “肃静!”薛世乾清着嗓子喊了一句,这下,原本就很寂静的大殿连苍蝇飞的声音都没有了。 皇帝与慕容玖交换了个眼神,慕容玖微笑点了点头,老实的迈出了一步,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 前面第三个右边第五个,奸白脸,小受相的贡生,很不幸的被慕容玖看中:“你出来。” 那贡生中了邪似的啊了一声,颤着手指着自己:“我~我啊。”慕容玖绷着脸忍住笑,也学着他的语气结巴道:“是~~是你啊。” 肃静的大殿有了些及其细微的躁动,众人抿嘴偷笑,又在薛世乾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安静下来。 那贡生颤抖着上前,走出人群时还被绊了一下,在大殿上摔了个狗啃泥。慕容玖不忍心的默默替他祈祷了会儿。 贡生上前躬着腿抖着身子,结巴道:“我~~我叫宋元。” “我~我都不敢自称是我。”慕容玖玩心大起。 张元不明所以的向左右张目,薛世乾厉声呵斥:“大殿之上,皇上面前,汝等只能自称草民!” 张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草~草民知错。”一张漂亮的小俊脸更是惨白了。 看到小美人被吓到,慕容玖瞪了瞪薛世乾,表情愤愤,十分的不满。本来还想逗一逗,旁边皇帝警示的咳了咳,慕容玖嘟着嘴老实了一些:“好吧,出个联你来对。” 她在殿上踱步,甩着折扇低头思索。慕容泽和皇帝相视了一眼,很是无奈的摇头,神情间对这贡生颇有同情的意味。 “有了!”她折扇啪的一合:“诗三百,文八股,史双料,迂腐书生笑书生迂腐。” 张元原就抖着的身子更是发抖,想了许久结巴道:“菜四道,酒一壶,人~一个,美味厨子烧~烧厨子美味。” 此言一出,大殿上就连慕容玖都僵住了。 .. 纪大人美人迟到了 半晌,慕容玖扑哧笑了一下,折扇指着那人:“皇兄,他适合去御膳房。” 皇帝不可忍受的合目,压着怒气尽量和善的问道:“是你自己考得么?” 张元小身板缩了缩,小鸡啄米:“是~是的。” 皇帝长叹了一声,幽幽道:“那就去御膳房吧。” 几个彪形大汉过来,拎着张元出去。 伴着求饶声渐远,慕容玖直叹息摇头,幽幽的哀怨了一声,又挑出来许多模样较好的书生,出各种刁钻的对子,转着弯的骂人,玩得不亦乐乎。 而那些人对的也不大好,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就是真的被难住了。抖啊抖的,很是猥琐,考虑到他们北缙朝廷的形象,便都打发了。 慕容玖仰天长叹,心里默默的想,那个纪如卿该不会是个金玉在内,败絮其外的草包吧,她实在不该相信长乐宫宫女们的眼光。反思了会儿,觉得不大对,她这是在挑男宠,模样好看就行,非要找那纪如卿做什么啊? 啧啧了几声,一脸惋惜,真是失算,太失算了! 皇帝看向她缓缓道:“小九累了,你且退到一边,朕亲自来就可以。”慕容玖微笑着点点头,退到一边,翘首以盼等着纪如卿出来。她倒要看一看,这个纪如卿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然而,撑着眼皮等了大半天,都没有见到有个叫纪如卿的出来,却有个叫做杜若蘅的出来了,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体态风流。 果然这红花还是得要绿叶来衬,慕容玖的眼睛顿时放光,跟这人一比,方才的那几个简直就是乌龟! 她敲着扇柄,垂首顿足直叹气,不甘心的瞧了瞧皇帝,嘟着嘴呼呼的扇着扇子,真是便宜皇兄了。又看了看杜若蘅,渐渐露出了个奸笑脸。 皇帝指节敲案气定悠然道:“风定花犹落。” 杜若蘅低首答:“鸟鸣林更幽。” 皇帝满意点了点头,看了看殿下的两座小石桥,微笑:“双桥千虹影。” 杜若蘅深深叩首:“万古一忠心。” 皇帝扔下名册,大喜:“好!好个万古一忠心!”点了点杜若蘅:“朕,可记住你这句话了。” 杜若蘅趴在地上:“多谢皇上。” 慕容泽低声道:“看来此人定是前三甲无疑了。” 慕容玖一脸失望,撇了撇嘴,又来一个拍马屁的,好什么好! 说话间,皇帝已经拿着名册喊道“下一个,纪如卿”。 慕容玖激灵了一下,立马来了精神。然而,一道寒风冷飕飕的刮过,殿中却是无人应答。 皇帝又唤了声:“纪如卿。”仍是没有人回答。 皇帝转头问道:“纪如卿人呢?” “兴许……”薛世乾为难了下,拱手答:“还在路上。”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拿笔在他的名字刷刷打了个叉:“连殿试都能迟到,此人无法无天了!” 确实无法无天了,让长公主她耷拉着脸等了大半天,居然没来! 等到殿试快结束的时候,那个叫做纪如卿的混蛋终于出场了。 .. 可许绡我一夕红绡帐暖? 一人匆忙的跑到殿中,撩袍跪下道:“草民有事来迟,恳请皇上恕罪。” 皇帝寒着脸敲案还没想到该怎么处置他,慕容玖先跳出来:“纪如卿,抬起头来!” 听声音有些熟悉,纪如卿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笑得无遮无懒,他怔了怔,收敛了神色低下头去。 慕容折扇在手中敲着,赞不绝口:“绝色!绝色!”转过来对皇帝道:“皇兄,你可一定要留下他!” 皇上淡定的咳了咳,揉着太阳穴看向慕容泽道:“小九累了,送她回去吧。” 慕容泽白了她一眼,拱手:“臣弟遵旨。”说着把慕容玖拎了出去。 看着闹心的事儿妈走远,皇帝长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纪如卿,你来的可真早啊!” 纪如卿叩首:“草民知罪。”皇帝敲了敲案:“有没有罪,须得看你文采到底如何。” 看向薛世乾道:“将小九方才的联报上来,让他对给我听。”薛世乾脸色微变,将那几个混账对子背了出来。 殿试后,皇帝特意派人将对子抄下来送到慕容玖的宫中,大红纸上,她的那句“爱半文不值半文,谓今世无知者”,被纪如卿对出了“作一事须精一事,束己心乃安然”。 还有那句“想要当官才来到此”,被他对成了“问心无愧不负吾君”。 皇帝的用意很明显——小九,有人威胁你的位子,向你挑衅了。 气得慕容玖撕了对联,在长乐宫里大骂了几声混账,又命人把碎纸扔进茅房里压着,永远不见天日,这才稍稍消了气。 晚间,皇帝宴请大臣。慕容玖揪着衣袖,愤恨的看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那个人,慕容泽在一旁好心的提醒:“小九,再扯就烂了。”被慕容玖瞪了一眼,缩回座位吃葡萄了。 “纪如卿何在?”皇帝先开了话。 纪大美人绕过桌子,走上跟前施礼:“参见皇上。” 皇帝含笑点头:“纪如卿文采果然绝艳。”说完有意无意的又瞟了慕容玖一眼。 纪如卿恭敬叩首:“谢皇上。” 慕容玖嗤笑一声:“好有什么用,殿试都能迟到。” 纪如卿抬头,怔了怔,半晌冷静道:“草民老家路途遥远,耽搁了些时辰,还望皇上恕罪。” 慕容玖故作恍然:“这也难怪,雨多路滑,十里之地赶上一个多月的也算正常。” 纪如卿沉默了一会儿,厚着脸皮拱手施礼:“多谢公主体恤。” 慕容玖冷哼坐下,眼珠一转,侧着头含笑:“如卿这模样倒是十分的好。” 纪如卿脸上挂着微笑,淡淡道:“容色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公主抬爱了。” 慕容玖摆了摆手,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但不知如卿房事如何?” 慕容泽扑哧一声喷出酒来,被皇帝狠狠瞪了一眼,默默的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继续低头吃葡萄。 纪如卿的微笑就快挂不住:“如卿尚未娶亲,不知公主此问何意?” 慕容玖撑着下巴,指节敲着案悠然道:“如卿,如卿,本宫许你厚禄高官,你可许本宫一夕红绡帐暖?” 这一下,从皇帝到大臣,从大臣再到两个草民,脸皮从红到白再到黑,精妙绝伦,煞是好看。 .. 人生得意须得尽欢 纪如卿跪在地上,额间沁出了些许薄汗,沉默片刻,憋出了一句:“公主说笑了。” “哎,我……”慕容玖还想说话,皇帝握着拳刻意咳了几声,幽幽道:“朕觉着两个月禁足是不是太少了点。”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不少,不少。”说着端起一杯茶水殷勤的递给他:“皇兄嗓子不好,多喝些茶润润,切莫气坏了身子。” 皇帝冷哼,将杯盏啪的一声放在案上。转过来对纪如卿言道:“公主只是同卿家们开个玩笑,纪如卿退下吧。”纪如卿如获大释般退回了位子。 无聊至极,慕容玖打着呵欠借口要如厕逃出了晚宴,许是酒喝得多了些,脑子有些昏沉,刚走一会儿就犯困,便找了个凉亭里坐了下来。 夜风清凉,四周静寂。一轮皓月悬挂当空,旁边乌色的云彩上描着几许金光。 她靠在柱子上看着那天际,低低的声音念道:“金秋雨露夜,月圆人不圆。”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后面传来脚步声,她叹了一声:“林公公,我只坐一会儿,这便就回去了。”林公公没有答话。她也没回头看他。 慕容玖撑着手失神的望着那轮明月,喃喃道:“你说,他也能看到月亮么?”低下头轻言着:“人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时的他,也在看着这月亮么?” 晚风冰凉,她拢了拢肩,抱成了一团,低声道:“济襄那样冷,我只是想去陪他,皇兄却都不肯放我走。”像是陷入了冗长的回忆中,原本俏皮的神色显得有些黯然。 半晌,她低低的叹了一声,转过身去,怔了一下:“你……” 一本正经坐在石桌边的不是纪如卿又是何人! 稍愣了片刻,慕容玖反应过来嬉笑道:“原来是如卿,怎么,来找本宫可是想通了?” 纪如卿没有回答,站起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顿了顿:“夜晚寒凉,公主保重身子。” 慕容玖欣喜的啧啧道:“还是纪大美人心疼本宫,我……”还没说完,纪大美人就不可忍受的迈着步子快速离开了。 目送他走开,慕容玖撇了撇嘴,纪大美人还真是害羞呢! 四周空旷无声,慕容玖翘着腿躺了下来,衣摆长长的坠在地上,大声喊道:“纪如卿,人生得意时,须当尽欢才是,可莫使金樽美酒,空相对月。” 不远处,纪如卿顿了一下脚步,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迈步快速走开了。 过了许久,慕容玖呼了一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四仰八叉的躺在凉亭的栏杆边,对着天空的月亮比了个手势,调整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宫女们战战兢兢的把她唤醒,慕容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露湿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颠颠的走回长乐宫。 这个纪如卿着实无礼,走了都不记得叫她一声,赶明儿一定要告到皇兄那里,重重的罚他才行! .. 又是一年金榜提一名时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大才子洪迈《容斋随笔》中记载,人生所谓四大喜事,金榜提名即为其首。 帝京中,文武进士之榜挂于两侧,应着慕容玖的建议,文进士第一是杜若蘅,纪如卿因为迟到屈列第二,还有一个叫什么王进士还是王骑士的探花,因为长得像个黑乎乎的秤砣,她倒没怎么在意。 长乐宫的马厩里,慕容玖正在喂马。慕容泽走过来盯着它忍不住啧啧赞叹。 “五皇兄就别打小欢的主意了,我不会把它给你的。”慕容玖没有回头,还在逗着小欢。 “你怎知是我?”慕容泽有些惊诧,慕容玖转过身鄙夷道:“就你那口水都啧啧老半天了,我还能不知?” “你就没个正形!”慕容泽瞪了她一眼,走过来摸了摸马头:“今晚有人设宴宴请新晋的状元榜眼,你不去么?” 慕容玖扬扬手里的草料,吹了个口哨:“皇兄让你来的?” 慕容泽嗯了一声,又听她含笑似叹似恼:“济舫这家伙就是不让人省心!” 她指着临槽的两匹马:“五皇兄陪小九赛上几圈如何?”慕容泽无意的瞥了眼她的腿,点了点头,牵出马翻身上去。 晚间,轩月坊中,琳琅摆了一桌酒菜,众人举杯不时客套几下。 “济大人在此设宴都不叫上本王,实在太不给面子了。”慕容泽站在门口。 济舫见到两人,连忙站起来:“王爷,公……” 慕容玖打断他:“公事公办,私事私办,不知济大人如此,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呢?”见着几桌人诧异的神色,折扇一甩露出迷死人的微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先皇的私生子,刚认祖归宗还未分封的九王爷。” 慕容泽瞪了她一眼,里面人恍然大悟,连忙请他们进来。 见慕容泽跟慕容玖坐定,济舫道:“今日为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设宴,一来是同僚间熟络熟络,二是商议编修典籍一事。” 慕容泽点头含笑:“原来如此,诸位如此忠心,倒是皇兄的福气。” 济舫还想客套一番,便听慕容玖品了口酒啧啧道:“熟络是好,可别太熟络了。”放下酒杯揉着太阳穴:“要知道你们熟络了,可就把皇兄给疏远了。” 济舫脸色一白,有些尴尬道:“公……九王爷说笑了,说笑了。”说着慢酌了一杯,放了下来。 慕容玖兴趣索然的打量同桌的人,见纪如卿就在她的对面,只隔着三四个人,两眼顿时放光。 对杜若蘅温柔笑道:“杜大人,我们换换座位如何?” 杜若蘅看了眼纪如卿,缓缓点了点头。 慕容玖坐在纪如卿旁边,单手支颐看着他:“凉亭一别,让我好想。” 纪如卿依旧挂着招牌式笑容,不紧不慢的回道:“九王爷诗赋作的甚好,改日再同王爷切磋。”慕容玖愣了一下,回想着她何时做过诗了。 这么轻易的撇干净了?这个纪如卿,果然是个老狐狸! .. 裙带编修编纪如卿 济舫就是济中堂,先帝遗臣,在帝京中地位颇为尊贵,人人见到他都要弓着身子喊句中堂大人,就连宁王慕容泽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济大人。 显然,慕容玖并不买他的帐,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讽刺挖苦起来,丝毫不手软。 那边刚打击完济舫,这边又蹭着纪如卿低声道:“我回请皇兄让你进翰林院当修撰好不好?”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翰林院修撰,文官居正五品,修编典籍史料,不大却也是不小的官儿。往年来都是新科状元郎入主翰林院修撰一职。对于榜眼的纪如卿来说,算是恩典,更是个烫手山芋。 纪如卿温吞道:“王爷抬爱,如卿不敢妄想。” 这句话说的软绵绵,慕容玖像皮球般又给打了回来,兴趣索然的低头摇着折扇,不去为难他。 调戏美人不成,一顿酒喝得甚是无趣。 又过了几日,皇榜出示,杜若蘅入主翰林院任修撰,而榜眼纪如卿和探花王进士,分任编修。这本是演习古法,但是到了纪如卿这儿就变了味。 大臣们中间悄悄的流传着,纪如卿是借着公主的裙带,还有人给他取了个“裙带编修”的名号。谣言越传越走样,更有甚者,说纪如卿是公主的男宠,已然入住长乐宫。 这话传到慕容玖耳朵里时,她正嗑着瓜子儿,听到此言欣喜的站起来:“如卿入住长乐宫了?快带本宫瞧瞧。” 此话一出,震惊帝京每个角落,就连三岁的孩童都知晓长公主看上了一个叫纪如卿的编修。 纪如卿知道后,端着杯子稍怔了会儿,用杯盖拂着茶叶,淡定的喝了口茶,对此闭口不言。 落花虽然有意,怎奈流水却是无情。 大家都在淡定的等着看长公主怎么把纪如卿压倒。不过,终究还是有不淡定的。 这天,慕容玖正趴在荷花池边喂着金鱼,远远的看见一团白色的身影沿着玉栏杆飘了过来,不消他说话,慕容玖指着荷花池笑道:“华昭,你看这条鱼肥不肥,红烧可好?” 华昭,表字昭然,礼部尚书华丰唯一的宝贝儿子,曾在科考时高中探花,现今在礼部当个闲差。 华昭走到她身边皱眉看了一眼:“一会我请你去别客居,现在我有事问你。” 慕容玖将手中的鱼食撒完,拍了拍手坐在石桌边斟了杯茶:“什么事?” 华昭坐下来有些焦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看上了那个纪如卿?” 慕容玖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无所谓道:“是啊,怎么了?” “云歌!”华昭有些恼怒。 慕容玖自酌:“云歌……”喟叹一声:“好久没人喊过这个名字了。”翘着腿低头喝茶,仿佛与自己无关一般。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华昭眼色黯了下来。 “以前?”慕容玖一怔,摸了摸脸闷闷道:“是不是我年老色衰,不好看了?” 华昭皱眉沉声道:“你知道我……”慕容玖打断他:“我饿了,你说过请我去别客居的,别想耍赖!”说着,噼里啪啦的将华昭拍了起来。 .. 天下唯有别客居居. 金齑玉脍逍遥醉,天下唯有别客居。 别客居是坐落在帝京中的酒楼,虽是最繁华的地段,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传说当年,为了建造别客居,老板特意请了五百工匠在酒楼外围挖了百丈宽的人工池塘,里面种着各色各样的荷花,终日有水汽云雾萦绕在上面。 身姿卓越容色清丽的侍女们,端着佳肴在走廊边来回穿行,还有锦衣玉佩的贵人坐在水边的勾栏里饮酒,远远看去,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仙境一般。 来别客居,必不可少的一道菜便是花娘最拿手的“金齑玉脍”。 脍,切成薄的鱼片;齑,是切碎了的腌菜和酱菜,而这逍遥醉则为别客居自酿的一种杏花酒,性寒微甜,酒劲温和而清冽。 “金齑玉脍”是取霜后白色的鲈鱼为主料,切片后与山药佐料混在一起,在苍夷山泉中煮过半个时辰,撒上切细了的色泽金黄的花叶菜,最后在逍遥醉中蒸上一刻。清香淡雅,妙不可言。 慕容玖还记得她小时,曾有个心比天高,嘴比狗贱的南魏名士来到北缙,吹嘘自己最大的撼事就是游历大江南北,尝遍天下美食都没有找到让自己心仪的菜色。 而当他吃到了别客居的这道菜后,留下那句诗便灰溜溜的跑了。 当时她的父皇听说了这件事,特意带着她和还是太子的慕容离来品尝,果然是人间绝味,因此亲赐了“别客居”的御匾。 后来,那个名士在临死前还念念不忘这道菜,只可惜,山高路远,终是遗憾。 也就是从那时起,别客居就再也不做“金齑玉脍”。 慕容玖走进去高喊道:“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统统拿上来,今儿华大人请客。” 侍女眼尖认出慕容玖,连忙请她进了雅间,派人通知花娘。 不一会儿,花娘便过来,见到慕容玖和华昭跪下道:“参见公主,华大人。” 慕容玖摆手,示意她坐在一边,笑着对华昭道:“都那么多年了,花姨还这般客气。” 花娘坐了下来,淡淡道:“君民之礼还是不可少的。” 侍女盈盈款款端着佳肴上来,精致的玉瓶里,逍遥醉泛着淡淡的清香。 慕容玖嘴馋,伸手偷偷倒了一杯就要喝下,被花娘阻止。 “我就喝一杯。”慕容玖扁着嘴,可怜巴巴的祈求。 花娘缓缓将酒杯放下:“现下气候寒凉,公主喝了会伤身的。” “可是华昭都可以。”慕容玖指了指华昭,不服气道。 “等公主的咳症什么时候好了,花娘就把窖藏的酒都送到长乐宫去。”花娘无可奈何。 “你说的,不许反悔!”慕容玖大喜,又挨近了她低声道:“花姨可不许收钱。” 花娘温和的笑了笑:“公主很缺钱么?” 慕容玖长叹,撑着脑袋看天:“是啊,你都不知道,皇兄扣了我五个月的月钱,我都穷得快吃不上了。” 一脸无辜兼郁闷,又迅速的回神拿筷子敲碗:“吃饭吃饭,饿死了。” .. 纪府惹风惹波 酒足饭饱,慕容玖摸着肚子从别客居出来,啧啧喟叹:“人间美味,你说要是以后我死了,吃不到了怎么办?” “那就把别客居一起带过去,天天吃。”华昭没好气道。 “你看你,怎么越发的小气,不就三百两银子么,赶明儿我请你吃金齑玉脍。”慕容玖蹭了蹭他。 华昭微微皱眉,不做辩解,却问道:“我听说别客居不是不做‘金齑玉脍’了么?” 慕容玖轻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就像在看白痴:“别人是吃不到了,不过我么,总归有些特权不是?” 华昭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没走几步,见到前方有家府邸门前停了许多轿子,慕容玖拉住人问道:“那是哪里?” 那人张望一眼:“哦,新晋榜眼纪大人的府宅。” 慕容玖呼啦呼啦摇着扇子甚是生气:“这个纪如卿,有好事竟不通知我。”拉着华昭直冲纪府而去。 前来相贺的官员倒不少,连新科状元杜若蘅都在,不过,是跟着济舫一起在的。 慕容玖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帘子后品茶的两人,怎么看怎么一个狼狈为奸。 “五皇兄,有热闹凑居然都不喊上小九,太不仗义了吧。”看到同纪如卿寒暄的慕容泽,慕容玖换上了委屈的表情,直冲过去。 慕容泽呆了呆,他还特意嘱咐长乐宫的人将消息封锁了,怎么这个事儿妈又来了?看到慕容玖身后的华昭,便也了然了。 “小九不是和华昭有约,我们兄弟谁来都是一样的。”慕容泽硬着头皮微笑。 慕容玖踱步打量着堂室,满意的点头:“雅而不清,简而不陋,好地方啊。” 纪如卿微笑淡淡回道:“多谢王爷夸奖。” 她扯着腰间玉佩上的绳子转了几圈,看向纪如卿:“如卿这房子甚好,我搬来与你同住可好?”这声音有些大,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了。 纪如卿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微笑着掩饰过去,并没有接话。 “原来是九王爷,微臣方才在里间,没有看到,莫怪莫怪。”济舫的声音飘了出来,杜若蘅很是体贴的掀开珠帘。 慕容玖亦是微笑着:“早听闻济大人教子有方,不成想训练家奴也是有一套。” 厅中众人的脸色均是一变,试探的看了看济舫,慕容泽不动声色的捏了她一把。 济舫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微笑道:“王爷当真幽默,这是新科状元杜若蘅,老臣方才与他研讨编修典籍之事。” 慕容玖恍然的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又是典籍啊,近日翰林院似乎太忙了点。”无视济舫变黑的脸色,指着杜若蘅回头对华昭笑道:“你看状元郎这模样像不像缩头乌龟身上的青苔?” 众人看去,但见杜若蘅正是一身青纱,听到此话脸色霎时变黑了,有些微怒:“你……”手指渐渐收紧:“杜某自问没有做出忤逆九王爷之事,不知王爷句句讽刺,是为何意?” .. 近水楼台先得月得 慕容玖折扇一合,在手里掂了两下正想说话。 “诸位,如卿已备好薄酒,到里间畅饮如何?”纪如卿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 有眼色的人也连打着哈哈:“是啊,是啊!”杜若蘅被人推着进了里间,走时还不忘瞪慕容玖一眼。 “公主,里面请。”纪如卿作了个请的姿势,慕容玖摇着折扇:“不用了,本宫已经用过午膳,只来贺上一番便走了。” 她打了个呵欠向外走,刚到门边又转过身来,对着纪如卿微笑道:“本宫方才的提议,如卿不妨考虑考虑。” 纪如卿微怔,随后恭敬的向她施了一礼,算是温文儒雅的请人了。 慕容玖一撩衣摆,甚是痛快的笑了两声出门而去。 纪如卿本以为她是随便说着玩玩,但没想到这长公主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回宫的第二天便把他邻居的住宅买下了。 还美名其曰在宫里祸害够了,请皇帝批她出宫住些时日。皇帝被她闹得正值头疼,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于是,慕容玖抛下了无数的美人,只带着林公公还有那匹“小欢”出了宫。 刚到公主府,慕容玖扔下包袱直奔纪府去,站在门外喊着纪如卿的名字,管家连忙将这事报给纪如卿,等他出来时,慕容玖已经走了,还让门卫带话说她就住在隔壁,有事没事可以找她喝喝茶。 帝京又掀起了漫天的谣言,出现了两种版本,一是长公主为了纪如卿抛弃了诸多美人,从此扑在压倒纪大美人的事业上。二是长公主为了纪如卿惹怒皇帝,被皇帝灰溜溜的赶出了宫。 晚间,纪如卿正坐在自家院子里喝茶,隐约听到动静,回头看时,慕容玖已经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纪如卿神色有些复杂,见多了她男儿扮相和宫装的模样,此时的素净倒是别有一番风华。 慕容玖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如卿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漂亮?” 见纪如卿没有回答,她倒不介意,狡黠的笑了笑,转身指着墙:“我从那里爬过来的。” 纪如卿往墙边看去,果然见到一张梯子搭在隔壁墙边。他敛了神色,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公主身份尊贵,日后还是不要做这等事的好。” 慕容玖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如卿为何不喜欢我?”单手支颐挨近他:“人家为了你都爬墙了,如卿就没个表示?” 纪如卿轻咳,起身施了一礼:“微臣不敢。”站直了身子,见慕容玖还在毫无遮拦的看他,便局促的避开目光。 “你不敢我敢。”慕容玖笑着起身,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 雪缎的衣料有些微凉,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脸上,还有她身上好闻的淡淡的香味。 半晌,慕容玖咯咯笑了一下,推开他便向墙边跑去,在桂花树旁顿住脚步,惊鸿一笑,灿若桃花。 纪如卿楞了一下,并着两根手指,微微按住了自己的唇,看向她消失的地方,良久没有回神。 .. 私访醉乡访坊 自从那天晚上,慕容玖就再没来找过他,纪如卿也稍稍放了心。 这天,纪府来了几位贵客。 “爱卿这园子不错,不华不奢,却是典雅清静。”皇帝一身便装,摇着折扇打量着纪府的花园。 慕容泽和纪如卿陪在右边,薛世乾华丰及华昭陪在左边,老乌龟济舫和小乌龟杜若蘅慢吞吞的跟在身后。 “谢皇上。”纪如卿不紧不慢的应答。 “皇兄,皇兄。”墙边传来喊声,皇帝循声望去,见慕容玖正趴在墙上向他招手,头发乱糟糟的垂在腰间。显然是没有梳洗。 “皇妹小心摔着。”皇帝额间青筋暴起,折扇紧握在手里,差点就飞出去打向趴在墙上不知死活的丫头。 慕容玖哦了一声,从墙上翻过去直接跳下来嬉笑着向皇帝走近:“皇兄来如卿这里,都不去看看皇妹,小九儿生气了。”说着真扁着嘴做出委屈的样子。 皇帝用折扇颇为嫌弃的打开她满是青苔的小脏手:“回去洗洗,一会儿随朕出去。” 慕容玖欢天喜地的冲向墙边,“从正门走!”皇帝不可忍受的呵斥了一声,她这才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的走向纪府大门。 不多时,慕容玖洗漱干净,一身男儿装背着手骚包的走了过来,见到皇上装模作样作了一个揖,狡黠的抬头贼笑。 折扇啪的一声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头上,慕容玖捂着脑袋委屈道:“皇兄你再打,小九儿可就变笨了。” 皇帝瞪了她一眼:“笨了更好,省得让朕烦心!” 慕容玖嘻嘻哈哈拿过皇帝的折扇在手中把玩,不时还向纪如卿挤眉弄眼,都被纪如卿不动声色的忽略掉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下这等情景怎能不让她伤心感怀?慕容玖都觉着她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了。 “皇上,难得出宫一次,不若出去走走,顺便私访下京中百姓生活如何?”济舫不失良机道。 皇帝缓缓点头,颇为赞许:“爱卿所言极是。” 于是,抛下慕容玖一个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众人跟着皇帝又走向纪府的大门。 一道残风吹过,慕容玖又从断了线的风筝,变成秋天的落叶。 秋风扫黄叶,满目的凄凉。 半晌,她低低的叹了一声,迈着步子跟上前去。 不过,这私访京中百姓生活怎么私访到了醉乡坊,慕容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看来他们北缙的民风那是相当香艳啊! 她默默看了一眼悠然品酒的皇兄,古往今来,不管哪个朝代总有那么一个怪圈,这皇宫后院内明明有三千佳丽等着皇帝一人享用,皇帝们却前赴后继的往青楼跑,非得跟某个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女子闹出点什么事儿。 究其原因,慕容玖觉摸着大概皇宫后院的都属于家花,自然没有外面偷来的野花香。 同时,她也私想着皇兄到现在还如此淡定,定是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明显,于是,善解人意的慕容玖首先当上了这个“坏人”。 .. 口无遮无拦惹祸 她拍了拍手,老鸨立马出现,谄媚道:“这位小公子,有何吩咐?” “我说你这是不是挂羊头实则卖的是狗肉,姑娘们呢?”慕容玖抬起杯子在手中摇了摇,扬起来倒在地上。气势十足。 老鸨一见,以为得罪了贵人,连忙陪笑:“客官息怒,这就来,这就来。” 走出门掐腰喊了声:“春兰,夏荷,秋菊,梅香,快来陪客人喽——” 慕容玖眼皮翻了翻,她想起了大桥上拉纤的纤夫。 不多时,几个“美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慕容玖刚喝下去的酒扑哧一声喷了出去,抖着手指着她们俊脸一变:“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满脸脂粉的女子扭捏着走过来:“这小公子,长得还真俊俏啊。”正要向她身上贴来。 “打住!”慕容玖连忙用折扇指着她,把她逼退了几步。不耐烦的挥手:“都出去,出去!” 见那几个女子走远,她忍住干呕:“我说济舫,你会不会找地方啊?这些人长得比我老娘都老!” 济舫唯唯诺诺的缩了缩,像极了受惊的老乌龟,皇帝黑着脸重重的咳了咳,她老娘?她老娘不就是他老娘!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放下来看向慕容玖:“小九,我发现你最近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无辜的摆手:“没有,没有,小九是在心疼皇兄,替皇兄着想。” “为我?”皇帝挑眉。 “是啊。”慕容玖很老实的点头:“小九想为皇兄寻一个知心的红颜,不好么?” “混账!”皇帝青筋暴起,抬手摔了一个杯子,碎瓷渣子合着杯中的茶和茶叶溅落了一地。 “皇妹在说玩笑话,皇兄息怒。”慕容泽连忙起身跪下,看向慕容玖:“小九,快给皇兄道歉!” 慕容玖扁了扁嘴,不甘不愿起身跪在慕容泽边上:“皇兄,小九知错了。” 华昭也跪下来,拱手求情:“长公主心地单纯,口无遮拦,还请皇上恕罪。” 慕容玖低着头向华昭挤眉弄眼了一番,丝毫不觉自己现在的境况。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半晌叹了一声:“罢了,都起来吧。” 慕容玖漫不经心的喝着酒,被酒水呛了一下,转过身捂着嘴咳嗽,华昭侧身给她拍着背,原以为能好些,不成想竟是越来越重了。 许久,慕容玖才止住了咳,转过身来时,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深呼了一下顺了顺气,依旧若无其事的喝酒。 慕容泽伸手将杯子打落,没好气道:“让你看御医不肯,还这样喝酒,咳症越来越重了。” 慕容玖剜了他一眼:“就数你事儿最多。”打着哈哈笑道:“皇兄恩赐的莲子羹可是佳品,一碗药到病除,两碗洪福齐天。”看向皇帝挤眉弄眼:“是吧,皇兄?” 皇帝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头别过一边不去看她。慕容玖摇头直叹气,最近皇兄老是生气,这样不好,不好。 楼下传来一阵琴声,皇帝起身,缓缓走下楼去,只见一个女子坐在台子上。 .. 江山如画,如美人多娇 这女子说美,也不是很美,琴艺,说好,也不是很好。 后宫佳丽何其多,脂粉钗环,红肥绿瘦,有才艺者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突然出现这么个素净的人儿,就像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换换清淡口味,倒让人心神一震。 济舫等人也跟着下楼,慕容玖则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委屈的扁着嘴。 看吧,皇兄明明是这样想的,还不让人家说。男人就是虚伪! 皇帝走在楼阶中间顿住了脚步,看着台子上的女子手微微扬了扬,忽然想起折扇还在慕容玖手里,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五皇兄,这美人我收了怎么样?”慕容玖含笑。 慕容泽皱眉,憋了半晌:“皇兄再罚你,可别说我见死不救。” 华昭也担忧道:“公主以后说话当注意些,惹怒了皇上可担待不起。” 慕容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皇兄要怒早就怒了,还用等到现在?”折扇哗的一声甩开,风度翩翩的摇着,笑得甚是春风得意。 纪如卿站在皇帝身边,不见慕容玖跟过来,抬头向楼上看去,果然见她趴在栏杆上,还不时向相公抛媚眼儿,小白脸们被她惹得扭捏着红得跟小辣椒似的。 觉察到某人的目光,慕容玖暂时收起了招蜂引蝶的眼睛,转向纪如卿看去,意味深长的用折扇抹了下唇瓣。 纪如卿脸红不自然的别过一边,俨然一个害羞的小媳妇儿,看得慕容玖是心花怒放,痛快不已。 “皇兄不会真想收了她吧?”慕容泽有些郁闷。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是么,那真可惜了。”手撑着扇柄惋惜道:“这么个娇滴滴,俏生生的美人儿,还不够皇嫂塞牙缝的呢。” “小九儿,我说你……”慕容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你一时不找死会死么?” 慕容玖摇头晃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为不忠。对么,五皇兄?” “你真是疯了!”慕容泽气得脸色青黑。 慕容玖有些失望:“皇兄还真看上那姑娘了呀,人家还想给皇兄找几个男宠耍耍呢。”见慕容泽不说话,便招惹道:“那皇兄不要,人家就给五皇兄挑几个吧。” 慕容泽哼了一声,气冲冲的挤过华昭,下去找皇帝了。 慕容玖撇了撇嘴看向华昭:“那华昭呢?” 华昭目光灼灼,眉眼含情,缓缓道:“你只给自己找便好。” 慕容玖坚定的嗯了一声,瞅上了靠在柱子边的男子,柳叶眉,大眼睛,确实是个好货色。 可这相公似乎对她皇兄有些意思,一直盯着她皇兄看。 站在桌子边斟酒的男子也不错,就是呆了点,只顾着看她皇兄酒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慕容玖撇了撇嘴,她男儿扮相比皇兄好看好么,这些人什么眼神啊? 还有…… 这次轮到慕容玖呆了呆,这醉乡坊里看中她皇兄的人还不少啊!她还没来得及说时,一把匕首毫不客气的冲皇帝飞了过来。 .. 醉乡坊遇袭坊 “小心!”纪如卿眼疾手快将皇帝扯过一边,那把匕首直直的插进了华丰扶着的木栏杆上,离手只二寸长。 华丰身子抖了抖,脚下一软跌坐在楼梯上。 楼上楼下顿时窜出了十几个蒙面刺客,一时间醉乡坊乱成了一团,台上那美人也脸色发白抖着身子躲在台幕后。 慕容泽和华昭已经和黑衣人们纠缠了起来,纪如卿拉着华丰又护着皇帝拖家带口的向楼上退去,小乌龟和老乌龟则颤巍巍的跟在后面。 慕容玖淡定的打了个呵欠,缓缓走下楼来,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别着的鞭子。 “小九儿,你做什么?”皇帝拦着她吼了一句。 “皇兄,小九一时手痒,今日就拿这群狗东西练鞭了。”慕容玖嬉笑着已经翻身跳下了楼。 一丈二尺长的鞭子在她手中恍若游龙,缠上黑衣人的脖颈猛甩出去,砸倒了大片的桌椅。慕容泽和华昭没带兵器,只赤手空拳的和黑衣人打着,刺客们相视一眼,将大部分的攻势转向慕容玖。 慕容玖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手臂就被人划了一道,汩汩的流出血来,染红了雪缎衣衫。又有躲在暗处的刺客射出一支冷箭,刺中了她的左肩。 慕容玖蹙眉,捂了下伤口,用力将冷箭拔出扔了回去,一箭穿喉那刺客吐血从楼上摔了下来。 “云歌!”华昭一阵紧张,打倒了几个刺客,夺过一人手中的刀杀红了眼向她冲了过来。 慕容玖躲过一剑,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被华昭伸手扶住了。 慕容玖脸色有些发白,冲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我真是老了,几个小刺客都奈何不了了。” 外面传来兵戈声,一队官兵冲了进来,与那群刺客打了起来。 华昭扶着慕容玖向楼上退去,慕容泽也得以脱身退到了楼上,看着慕容玖的伤势皱眉,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很快,那群刺客都被剿尽了,官兵们压着活口出去。好好的醉乡坊,桌椅稀里哗啦的烂了一地,死尸横七竖八的倒着,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 一个将官匆跑走了过来,跪下道:“臣救驾来迟……” 慕容玖连忙走上前打着哈哈道:“本宫不过来醉乡坊玩玩,竟惹出了这样大的事。” 那将官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施礼道:“是臣疏忽,请公主责罚。” 慕容玖摆了摆手,用鞭子指着他点了点,笑道:“齐将军救了本宫,该重重的赏才是。” 薛世乾留下来陪着慕容玖打点后事,华昭拖着自家腿软的老爹回了家,纪如卿等人则护着皇帝从后门出去了,慕容玖摸了摸伤口,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看来纪大美人一点都不关心她呢! 由此,坊间又传出了一件轶事,长公主去醉乡坊寻欢,被刺客盯上险些丢了小命。 次日,一张圣旨飘了出来,纪如卿升官了,翰林院学士,从二品。与此同时,长公主慕容玖被罚禁足公主府。 .. 皇后后摆驾公主府 晚上,公主府的蛐蛐一个比一个叫得欢。 林公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公主就不能爱惜自己的身子,一个女儿家竟伤得这样重,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慕容玖睨了他一眼:“你家公主身子硬朗着呢,至少还能活二十年。” 林公公连忙呸呸了两句,埋怨道:“公主洪福齐天,自然长命百岁。” 慕容玖含笑不答话。 “公主可知那纪如卿升官了?”林公公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慕容玖怔了怔,幽幽道:“是么。” “还是从二品呢,翰林院学士。”林公公翘着兰花指,似乎颇有些不满。 慕容玖扑哧笑了笑:“他救了皇兄,升官自然是要升的。”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只不过这连蹦了好几级,就有些危险了。” 林公公轻哼了一声:“要说救,应该是长公主救了皇上才是,这下倒好,受了伤不说,现在还被禁了足。”又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这皇上也未见派人来看望公主。” 慕容玖还未说话,便听外面有人尖着嗓子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慕容玖笑道:“你看,这人不来了?” 说话间,皇后娘娘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们簇拥着过来了:“皇妹身子可好些了?” 慕容玖刚想起身施礼,皇后娘娘连忙走快一步按住她:“皇妹免礼,受了伤就好生在床上躺着。” 在床榻边坐定,皇后微笑道:“你皇兄还在忙着审问刺客一事,过几日便来看你。” 慕容玖嗨了一声无所谓道:“又不是什么重伤,皇嫂劝慰皇兄不要挂念在心上。” 皇后点了点头,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低低的叹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竟然红了眼圈:“你这丫头,要是听话一些,也不用受这样大的苦。” 慕容玖倒有些受宠若惊了,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外面道:“皇后娘娘,皇上派奴才给长公主送补品来了。” 皇后和慕容玖俱是一怔,半晌,皇后有些结巴试探着问道:“什~~什么补品?” 那奴才笑吟吟道:“自然是长公主最爱的血尔莲子羹,皇上还特意命人加了紫参呢。”说着拎着食盒过来,盛了一碗端到床榻前。 “什么莲子羹!不知道公主现在不适大补么?”皇后伸手打翻了碗,那奴才慌忙跪下了:“皇~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奉皇上之命。” “皇上不识药理,自然不知道有这等缘故,你们这些奴才也不知道么?”皇后蹙眉居高临下的发难。 慕容玖笑了笑,对那奴才道:“先放那吧,我现在还吃不下。”那奴才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皇后站起来对慕容玖道:“皇妹好生歇着,皇嫂回宫有事,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慕容玖点了点头,在她走到门边时喊住了:“皇嫂。” 见皇后转过身,慕容玖叹了一声:“醉乡坊有个弹琴的女子,皇嫂多注意些吧。” 皇后怔了怔,随后点头走了出去。 .. 纪如卿请贬卿官? 林公公把食盒提走放好,道:“皇后好生奇怪,一碗补品而已,小气成那样!” 慕容玖笑得眼角弯成了月牙:“因为那是皇兄送的补品啊。” 林公公放好食盒坐回床榻边:“公主方才说醉乡坊的弹琴女子是……”慕容玖反应过来,打趣道:“怎么,林公公想要个对食的么?” 林公公红着脸急促道:“这~公主又取笑老奴!”慕容玖嬉皮笑脸,脸色却依旧苍白:“林公公孤苦了一辈子,也该安享晚年了,我见那女子就不错,赶明儿身子好些了,我亲自给你做媒。” 林公公被她恼得气呼呼掩门出去,慕容玖打了个呵欠,笑吟吟的翻了个身在床上装死,这一装,竟然装睡着了。 醒的时候,正好林公公过来通报:“公主,宁王,华大人和济大人来看你了。” 慕容玖猛然起身:“是纪如卿的纪,还是济舫的济?”林公公幽怨的轻哼一声:“自然是济舫济大人。” 慕容玖蔫了下来,趴倒在床上兴趣泛泛道:“就说我睡着了,不要扰我。” 林公公哦了一声正要出去,“回来。”慕容玖气呼呼道:“就跟他们说,除了纪如卿,我谁也不见!” 林公公迟疑了下,哎了一声答应了出门。 慕容玖难过的在床上翻身,肩膀的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眼中都氤氲出了泪花,这个纪如卿,没良心的混帐,居然都不来看她! 自她受伤才几日,帝京又传出了消息,有人说纪如卿借着公主的裙带连跳了几级,现在公主失宠,纪如卿翻脸不认人,连公主命在旦夕都不去见她。 还有人说,公主去醉乡楼偷香,纪如卿吃醋负气不见她,公主这也赌气说除了纪如卿谁也不见,甚至连皇后来了都被赶出了公主府。 林公公将这些传言报于慕容玖时,慕容玖喝着她皇兄特意送来的莲子羹,笑弯了腰欢快道:“我倒要看看这个纪如卿能有多淡定!” 然而,纪如卿却始终没有来看过她。又过了几天,慕容玖就接到了纪如卿被贬官的消息。 由原来的翰林院学士,贬到了翰林院侍读,虽还在翰林院待着,却是从二品到五品天差地别的距离。 这一升一降,不过区区几日,人生浮沉,也真够人扼腕叹息的。 这个消息自是由慕容泽带来的,那时,她身子好了些,便急冲冲的跑到马厩里去见小欢。果然,几日不见她,小欢瘦了不知道多少。 就在她啧啧着心疼小欢时,慕容泽说了一句:“小九,你以后还是离纪如卿远一点。” 慕容玖全然不放在心上,拿草料喂小欢:“五皇兄,你看小欢最近变了么?” 慕容泽瞟了一眼,憋出一句:“变了,瘦了许多。” 慕容玖更是心疼,摸着小欢的头佯怒道:“你这不听话的东西,以后我不在了,也要好好吃饭,知道么?”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慕容泽皱眉。 .. 试纪探纪如卿 慕容玖转过身来,漫不经心道:“听到了,人家不就被贬了官,至于这么早划清界限么?” 慕容泽被她气得脸色青黑,吼了一句:“是他自己要求贬官的,还说什么经验不足,不足以胜任!” 她怔了怔,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可能那天在醉乡坊吓傻了吧。” “他若真这样简单就好了。”慕容泽幽幽道。 “那皇兄的意思呢?”慕容玖打了个呵欠:“杀,还是留?” 慕容泽摇头,闷闷道:“皇兄的心思,我哪明白?”顿了顿:“按理,纪如卿是有功的,毕竟他救了皇兄。但是,他隐瞒自己会武功这件事,却是让人生疑。” 慕容玖揪着小欢头上的鬃毛:“这天黑浪急的,谁能没个保命的绝招?”笑了笑:“我猜皇兄不会杀他。” 慕容泽嗯了一声:“皇兄让你探探他的底。” 小欢头上编了许多小辫,慕容玖看着扑哧笑了笑:“你看,好看么?” 慕容泽轻咳了一声,满头黑线的点头:“嗯,好看。”俊脸微绷,心里流泪,汗血宝马啊汗血宝马! 接着她又翘了个兰花指,身子微微一侧,嘟着嘴像极了画上的仕女:“有我好看么?” 慕容泽仰天长叹:“小九,你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一些,皇兄他~他不可能每一次都原谅你的。”顿了顿:“他是我们的亲兄长,但也是个皇帝。” 慕容玖显然没有听进去,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拍了拍小欢的头:“听到了么?你要好好听话,只有听话才能活的长久些。主人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然主人生气可就要罚你了。” “你到底去不去呀?”慕容泽见她心思全然不在正事上,皱眉道。 慕容玖转过身来,叹了一声:“皇上旨意,皇妹自然遵从,只是那纪如卿是个老谋狐狸,若皇妹不幸殒命,还望五王爷报请皇上好好善待我们家小欢,让它去该去的地方,回该回的家。” 慕容泽瞪了她一眼,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又发疯!”慕容玖痛呼着,龇牙咧嘴道:“有你这么对待伤员的么?” 慕容泽叹了一声:“你要小心,纪如卿并非等闲之辈。”慕容玖轻哼了一声,幽幽道:“他不是咸的,还能是甜的么?” 见慕容泽又抬手,她赶紧脚踩西瓜皮,遛乎者矣。 从纪如卿殿试迟到,到现如今自请贬官,京都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大臣官员,无不称颂此人才能兼备,谦逊有礼。 慕容玖自是不信区区十里之地让他生生的赶了一个月还能迟到,还有自请贬官一事,看似弃名利如敝帚,清正廉洁之尚德,实则以退为进,收买人心,一点儿也不吃亏。 她皇兄在权衡大臣的谋术上,向来很是铁腕的。要么留归身边己用,要么杀个片甲不留。 一个太善于掩藏自己,长期抑欲的人,就像个无缝的鸡蛋,令她这个臭名昭彰的苍蝇也无处下手了。 就在她头痛该怎么对这只鸡蛋下手时,那个自她受伤都没有露面的混帐纪如卿却是不请自到了。 .. 暗香浮动(上浮)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公主府的花园中,桂影留香,幽泉暗盈。 慕容玖坐在凉亭里头,看了眼桂树后的纪如卿,斟了一杯酒慢慢品道:“今日月色甚好,本宫特在此赏月,没想到如卿也有此雅兴。” 纪如卿顿步站在凉亭下,一袭素白的衣衫在月光下皎洁若雪,身姿优雅,恍若谪仙。看着慕容玖,静默无言。 慕容玖斟了杯酒,自酌了会儿啧啧道:“雕花楼的花雕酒可是帝京闻名的,香而阴醇,绵而温柔,如卿不试试么?” 纪如卿这才迈步走了进去,坐在她的对面。 芙蓉燕菜,桂花翅子,锦绣薏米羹,筒子鸡,坛子肉等等,满满的摆了一大桌,为了今晚,慕容玖可是花了大心思。 慕容玖微笑:“本宫还以为,要等本宫死了,才能见到如卿一面呢。”给他夹了一块点心:“尝尝看,碎玉轩的点心,可是很难得的。” 纪如卿亦是微笑:“多谢公主。”顿了顿解释道:“如卿近日忙着刺客一事,未有闲暇来看望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慕容玖意味深长的挑眉,哦了一声:“本宫倒不知,大理寺卿这般无能,这种事,也轮到翰林院来管了?” 纪如卿恭敬道:“皇上旨意,微臣自当遵从。” 慕容玖轻笑:“这就好比赶鸭子上架,送状元郎当兵。”嗤笑:“皇兄做事的风格,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纪如卿低头抱歉:“皇上心意,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慕容玖品酒,放下杯子:“如卿可知道,这官场里向来都是‘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的?”凑近了他:“只要如卿开口,本宫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 纪如卿温声恭敬答道:“微臣不敢。”顿了顿:“相信公主也绝非苟利徇私之人。” 慕容玖点了点头,打了个呵欠:“好了,试探结束。”呼了口气,抬手给他斟酒,举杯道:“这一杯贺如卿贬官之喜。” 纪如卿微微蹙眉,淡淡一笑,温吞问道:“公主说笑了,贬官又何来之喜?” 慕容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含笑看他:“纪大人不正希望如此么?” 纪如卿默然,半晌沉声道:“今日大理寺来报,天牢的那些刺客都死了。” 慕容玖哦了一声,抬手吃了颗花生米:“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养伤,都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 见她丝毫没有动容,纪如卿继续道:“公主都不惊奇么?” “惊奇?”慕容玖放下了筷子,看向他:“惊奇什么?” “天牢把守何等森严,那些刺客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都死了。”纪如卿淡淡道:“公主就不觉得奇怪么?” 慕容玖与他对视,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卿也在试探我。”故作头疼:“我该怎么回答好呢?” 半晌,露出了个春光灿烂的笑脸:“死了就死了吧,这不是我想管,和该管的事。”顿了顿:“这个答案,如卿可还满意?” .. 暗香浮动暗(下) 纪如卿默然无语,慕容玖继续道:“你来找我,想必心中早有计较,我自会向皇兄禀明,至于其他的事,我还是那句话,那不是我想管和该管的事,所以我不知道。” 纪如卿点头,若有所思,吟吟的笑了笑。 “还有刺客的事情,皇兄他心里有数,只是那个人现在还不能动他,你~可明白?”慕容玖道。 纪如卿稍怔了怔,颔首:“是,多谢公主提醒。” 慕容玖打量着他,良久,才缓缓问道:“如卿为何要来趟这场浑水?” 纪如卿答:“忠君报国,是臣子的本分,公主为何会有此问?” 慕容玖笑了笑,放下杯子,声音却淡漠疏离了许多:“本宫与纪大人的想法不同,真的不值得,有些事情也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她敬了纪如卿一杯,继续道:“不过,好男儿志在家国天下,纪大人既才高于世,自然想多为百姓做点好事。可是纪大人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么多,他们也不一定会记得你的好,最后他们是痛快了,妻儿美满,家庭幸福。而你,却是凄凉光景,这样,也值得么?” 纪如卿沉默许久,才淡淡道:“在如卿心里,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纪大人高义,本宫佩服的紧。”慕容玖敬了他一杯,微微笑了:“不过本宫还是要说,若本宫是你,便会舍了这一番风华烟云,寻得一僻静之处,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这里并没有人值得你劳力费心。” 纪如卿默然,半晌颔首道:“公主好意,如卿心领了。” 慕容玖神色淡淡,站起来:“罢了,本宫好心相劝,你既不领情便算了。”顿了顿:“顺便提醒你一句,有的事,该藏的藏,不该藏的就不要藏,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可是会掉脑袋的。” 伸手慵懒的理了理衣袖:“该不该让皇兄知道的,你自己掂量着点,免得招来横祸。皇兄若是没点能耐,就不会是皇上了。” 纪如卿稍怔了片刻,最后缓缓笑了,嗯了一声点头:“我记下了。” 再次看向她,见慕容玖正看着月亮失神,便岔开话题:“公主似乎特别喜欢看月圆。” 慕容玖微怔,回头一笑:“是啊,难道如卿不喜欢么?”她向栏边走了几步:“寻常人家里,都说月圆代表着家的团圆,我们皇家倒没有那么多讲究,人都四分五裂的,还哪来的家?团圆,谁能跟谁团圆?” 纪如卿默然无语,半晌,慕容玖打了个呵欠,背过了身子淡淡道:“天色晚了,纪大人,请回吧。” 纪如卿起身施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公主提醒,如卿铭记于心。” 慕容玖仰天喟叹:“你已经谢了我很多次了。”有气无力道:“如花美眷,你就不会说句有情致的话与我么?” 纪如卿微微失笑,拱手施礼,不做停留,迈步离去。慕容玖转身看着他消失在桂枝丛中,却是叹了一口气。 .. 慕容玖玖的秘密 接下来几天,有人过得热锅上蒸螃蟹,有人却是悠哉悠哉。 皇帝下旨让纪如卿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虽是四品,可惜是个从的。 又让杜若蘅升迁为大理寺少卿,倒是个正主儿。这还真的应了慕容玖的话,赶鸭子上架,送状元郎当兵了。 听说是慕容玖在皇帝面前进了言,知其内幕者,都知道是慕容玖帮了纪如卿,而不知内幕者,还以为长公主抛弃纪如卿,看上杜若蘅了。 下了朝,纪如卿回了自家府邸,想着自从上次公主府一别,慕容玖似乎已经许久未露面了。按理,他是该去谢一谢她的。 纪如卿在厅中一会坐着,一会站着,神色不宁。管家张伯恭敬的立在一边,若无其事自言自语道:“长公主似乎是病了呢。” 纪如卿顿住脚步,奇道:“病了?” 张伯恭恭敬敬的点头:“今儿早上见林公公匆忙出门,好像去了药房,您也知道,公主府现在什么都没有。” 纪如卿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张伯离开,纪如卿心烦意乱的坐在大厅里,进退不是。这一犹豫,竟到了晚间,迟疑了会儿,还是了出门。 等他到公主府时,林公公却告知说长公主去护城河了。 纪如卿默默抬头看了眼月上三更的穹空,迈着步子中邪一般的走到了护城河。 此时,护城河边还有些清冷,唯有天际几点星子光点。 慕容玖穿着一身素服,头上还插着素白簪花。在月光下宛若皎莲,很容易便能认出来。 他放轻了步子走近,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咳了几声,又拎着酒坛站起来对着天上的明月,嘶哑着声音喊道:“欢颜,欢颜,我来~~陪你喝酒了。” 脚下一时不稳,跌坐在河岸边,呆呆地看着护城河,水面寂静如镜,倒映着星斗,静谧而美好。 纪如卿躲在暗处,怔怔的听着,护城河边空旷无声,久久的回荡着她的声音——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她仰天躺下,醉得不省人事,起来呕了一下。半晌又躺下,拎起酒坛朝自己身上浇了下去,大半坛酒尽数倒在了头上,溅起好看的水花。重重的咳了几声,翻过身昏睡了过去。 纪如卿默然了半晌,迈步走过去蹲下扶起她,慕容玖低低的嗯了一声,在他怀里蹭了蹭,很乖巧的没了动静。 空气里氤氲着酒香,月光下她的长发被酒水浇湿黏在面颊上,脸庞像是一件上好的白瓷。 纪如卿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犹豫了一下,垂头缓慢的近于试探的吻了下去。生涩,胆怯却又有一种罪恶感。 正吻着,慕容玖伸手搂着他的颈,无意识的开始回应,甚至他都能感觉到她嘴角扬起的笑意。他怔了怔,连忙推开,跌坐在地上轻微喘息着,手指缓缓握紧,额间也沁出一些汗迹。 待平静下来后,他低着头,抿了抿嘴唇,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 慕生容玖生病 一场宿醉,慕容玖从头痛中转醒过来,摸了把搭在额上的帕子轻哼了一声。 “公主,您醒了。”林公公坐在床榻边被她惊醒,连忙问道。 “我怎么在这儿?”她打了个呵欠,翻过身看向林公公思。 “是昨儿晚上纪大人把您送回来的,公主一直高烧不退,可把老奴给急死了,幸好纪大人懂些医术。”林公公把帕子放在水盆里,拧干了给她擦了把脸。 原本憔悴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慕容玖握手在嘴边咳了几声,微微有些失神:“这样啊。” 林公公见此担忧道:“公主,老奴去宣太医来看看吧。” 慕容玖翻身躺在床榻上,闭目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睛笑道:“林公公老了,越发的唠叨了,不过是普通的咳嗽罢了,还能劳烦御医?” 林公公叹了一声:“奴才是老了,可还盼着公主好呢,您看宫里的娘娘们,纵使没病还要每日请脉呢,公主倒好,怎么都不肯看御医。” 慕容玖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有了兴致话起了家常:“林公公入宫多少年了?” 林公公微笑答道:“老奴八岁入宫,跟着太祖皇帝二十五年,又伺候先帝二十年。”顿了顿,想到了一件趣事:“那年长公主才长到两周半岁,拉着老奴怎么也不撒手,先帝便让老奴伺候公主,至今也将近十八年了。” 慕容玖看着床帐,像是陷入了冗长的回忆中,微笑道:“是啊,转眼间都十八年了,林公公原本耳顺之年便可以出宫享清福的。”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林公公出去开门,几个宫女拎着食盒进来施礼:“公主,这是皇上命奴婢送来的莲子羹,公主趁热喝了吧。” 林公公端出莲子羹给她盛了一碗,凉了凉喂给她喜道:“皇上待公主可是真的好,每日都不忘命人做公主最爱的莲子羹。” 慕容玖微微一笑:“你说要是我不在了,皇兄会不会想我?”林公公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公主要是想回宫了,老奴这就去收拾。” 慕容玖摇头示意他将碗放到一边,嬉笑道:“刚出来就回去?怎么也得把纪美人弄到手才行。” 林公公笑了笑,趁机道:“奴才瞧这纪大人倒是个好人,公主可跟皇上说说,封他做驸马爷。” 慕容玖疑惑:“你以前不是不待见他么?” 林公公着急分辨:“以前对纪大人多有误会,现今儿看他却是极好的。” 慕容玖淡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好了,你去吧,我还是有些乏。”林公公哎了一声,提着食盒轻声掩了门出去。 她躺在床榻上,掩着嘴又咳了咳,嗓间似针刺般疼痛。感觉意识和力气都慢慢的从身上游走了,缓缓合上双目,半晌又睁开,直勾勾的盯着床榻边的那碗莲子羹失神。 皇兄待她还是这样,不是么? 她苦笑一声,向那雾气缓缓伸手,嘴里念叨着什么,又睡了过去。 .. 离她远一些离 经过护城河那晚,慕容玖似乎病的不轻,大门紧掩,就连宁王来探病都被挡在门外了。 这天,纪如卿起了个大早,路过公主府时本想进去看一看,刚到门口看见宫里来人将食盒交给林公公后转头就走,便打消了念头,直接去翰林院了。 今天确实有点早,翰林院还没有人来,空荡荡的都是书。 百无聊赖,他迈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见前几日新进的典籍还乱糟糟的摆在书案上,便都分类整理好,然后一一放在书架上。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见那些共事的同僚们匆匆赶来。 “纪大人来的可真早啊,倒让我等有些汗颜了。”穿着紫色补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 纪如卿认得他是翰林院侍讲刘世均,微微一笑道:“如卿现今刚来翰林院,许多事还不顺手,所以早来熟悉一些。”顿了顿,缓缓道:“刘大人资历深厚,以后还望大人指点如卿一二。” 刘世均受用的点了点头,喜滋滋的坐下看书。 说起来这刘世均在翰林院已经有十年了,那些曾跟他共事过的人,不是升做了朝廷大员,就是被摘了乌纱,丢了性命。而刘世均竟然能在七品侍讲的位子上坚如磐石的坐了十年。 这件事包含了许多信息,比如,他这个人的能力仅此程度;比如,先皇帝和现皇帝都不喜欢他,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再比如,他在翰林院的人缘很好,在招人烦的同时,某些方面也挺讨人喜欢。 果然,刘世均看了一会儿书便坐不住,在位子上折腾了一会儿,磨磨蹭蹭走到纪如卿身边。 “刘大人有事跟如卿说么?”纪如卿将书放在书架上,转过来看他。 刘世均犹豫了会儿,凑近他的耳边说道:“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的,以后啊,见到长公主能躲则躲,万不要跟她有任何牵扯。” 纪如卿疑惑:“这是为何?” 刘世均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道:“你还记得上次在你家中,公主说济舫教子有方,还会训练家奴的事吧?” 纪如卿点头微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刘世均却脸色一变,沉声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你刚来帝京所以不知道,济舫他老年得子,唯一的儿子却还因私吞官银,被济舫亲自监斩了。” 纪如卿怔了一下,刘世均接着道:“这事儿啊,朝中人都知道,大家都不敢说,也不敢问。”他拍了拍纪如卿的xiong部:“人家好歹是个公主,自然没有什么,我们这人微言轻的,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你可悠着点。” 纪如卿回过神来,脸上一如既往的微笑,颔首:“多谢大人提醒。” 刘世均清了清嗓子,放大了声音道:“好了,今日该做的事情纪大人都清楚了吧,那下官回去了。” 纪如卿微微一笑:“是,大人慢走。” 坐在书案前,纪如卿翻着书页,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个慕容玖,她到底想做什么? .. 纪大人该有些自知纪才是 太阳西斜,又混过了一天。 铁饭碗有许多的好处,上班时间稳定,下班时间稳定,就连工资奖金和福利也很稳定。 而稳定的后果就是大家都闲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只好从早上闲坐到天黑,偶尔觉得脖子僵硬还换换姿势抛几颗棋子。 但是,一件事做久了,即使再清闲也会觉得累的。 所以每到这个时间,翰林院的官员们有腰的伸懒腰,没腰的扭脖子,扭不动脖子的只好打着呵欠离开。 而且,据说在这个时候可以很准确的猜出谁在翰林院待得时间比较长。 纪如卿下意识的瞟了瞟刘世均,果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的天昏地暗了。 纪如卿笑了笑,指节轻叩桌子:“刘大人,醒醒。”不醒,又伸手推了推:“刘大人,时间到了。” 刘世均猛然从桌子上弹起,看了看纪如卿淡定的打了个呵欠:“这么快啊?”揉着眼睛站起来,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纪如卿淡笑着摇头,也收拾东西准备走,隐约听见有人招呼道:“华大人久不来翰林院,今日怎么有空?” 抬头果然见华昭站在门边,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朝他走过来问:“纪大人现在有空么?” 纪如卿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了屋子。 翰林院中有一处花园,说是花园,连朵喇叭花都没有,只种着一排垂柳。柳荫青绿,清风徐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纪如卿顿住脚步,淡淡问道:“不知华大人找如卿何事?” 华昭沉默了会儿,耷拉着头说道:“我今日去看了云……。”顿了一下:“我今日去看了公主,可是她没有见我。” 抬头见纪如卿没有反应,又继续言道:“林公公说,她现在病的厉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还不许他找御医,也不想见任何人。” 纪如卿哦了一声,淡淡笑道:“那华大人就等公主醒了之后,再去看她吧。” 华昭见到他这个样子,急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她么?” 纪如卿面露疑惑,又笑了笑:“如卿并非御医,关心有何用?”顿了顿,温声道:“华大人若是担忧公主凤体,还是去太医馆请御医看一看吧。” 华昭欣喜道:“所以,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会喜欢她?” 纪如卿怔住,缓缓点头,脸上挂着笑:“公主她金枝玉叶,如卿区区翰林院侍读学士而已,华大人多虑了。” “好!”华昭头一扬:“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就当作是你放弃了。” 纪如卿点头微笑,施施然曰:“华大人慢走。” 华昭注意看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放心的迈步朝翰林院大门方向走。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还有一句话,你也要千万记住。”华昭蹙眉说道:“不要再去找公主,她现在犯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纪大人应该有些自知才是。” 纪如卿一怔,很快收敛了神色,微笑着施礼:“大人玉言,如卿铭记在心。” .. 红袖添香(上香) 苦坐了一整天,纪如卿也腰酸背痛,遣退了轿子,一路走回府邸。 刚到墙边,树丛里忽然窜出来一人,咋呼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纪如卿定了定神缓缓道:“公主不是凤体微恙,怎会在此?” 慕容玖迷糊的啊了一声,指着自己:“我?凤体微恙?”反应了一会儿,哈哈笑道:“林公公的话如卿竟然也相信!” 看着纪如卿,神色意味深长,伸手挑上了他的下巴:“看来如卿并没有那么薄情,还知道关心我。” 纪如卿不动声色的避开了,退后几步道:“是华大人担忧公主有碍。” 慕容玖怔了片刻,慢慢接近他,一脸坏笑:“那~~如卿你呢?” 纪如卿低下头,脸色微红:“微臣自然也希望公主保重身体,公主凤体安康,才是天下子民的福气。” 听他这么说,慕容玖头摇成了拨浪鼓,嘟着嘴赌气道:“可是,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福气。” 纪如卿退步,背后忽然一凉抵在了墙面上。慕容玖还在接近,几乎跟他贴在一起,纪如卿连忙低头局促道:“微~~微臣不敢。” 慕容玖撇了撇嘴,打了个呵欠,兴趣索然:“算了,不逗你了。”说着真的走开。 纪如卿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伸手拭了拭额间的薄汗,又见慕容玖忽然转过身来,折扇指着他道:“快些去换身衣服,我在这里等着你。” 纪如卿一怔,飞快的说道:“公主恕罪,微臣还要记录典籍样书,薛大人还等着要呢。” 慕容玖不耐烦的摆手:“大黑脸那里不用管他,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纪如卿脸色微变,迟疑道:“不~不好吧。”很快掩饰过去,温和的淡笑:“公主若想玩,可以去找宁王和华大人,微臣现在真的没有时间,请公主恕罪。” 慕容玖折扇抵着下巴,在唇瓣上敲了敲,嘟着嘴失望道:“好吧。” 纪如卿心中一喜,刚想施礼送她走,又听慕容玖道:“那我只好陪如卿记录典籍了。” 纪如卿准备施礼的身子还僵着,眨了眨眼睛。 慕容玖手敲着折扇:“就这么定了!”欢天喜地的拉着他走进了纪府。 所谓记录典籍,不过是挑选近年来的好文章重新抄录一份,然后附上编者短评。算是记录这些年北缙在文学方面的发展和变化了。 慕容玖自告奋勇要为纪如卿研磨,纪如卿战战兢兢的温柔施礼说不用了。 终于,在打翻了五次砚台,弄碎了三杯茶水,事儿妈终于决定消停会,趴在书桌的一边睡觉。 纪如卿抄了一会儿,放下笔揉了揉手,有小童过来掌灯,见到睡在一边的慕容玖惊了一下,差点打了灯盏。 他连忙嘘了一声,挥了挥手,小童会意蹑手蹑脚的退下去。 纪如卿看了眼熟睡中的慕容玖,灯光下她的呼吸浅淡而绵长,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人家都是,他这却是添乱,人家那有佳人磨墨,他这儿只有佳人磨牙。 .. 红袖添香(添下) 纪如卿掂了掂手里的纸,心想着恐怕要忙到大半夜。正愁着怎么叫醒她时,慕容玖很识时务的自己先醒了。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咕哝了一声:“你怎么还在写呢?” 纪如卿恭敬道:“微臣今日恐怕没有办法陪公主出去,公主还是先回去吧。” 慕容玖像是没听到般,扭了扭脖子,打着呵欠走到他书桌边。纪如卿下意识的躲开,身子飞快的侧了侧。 一个时辰前,有人打翻了砚台,污了他一身衣服。 慕容玖知他何意,气呼呼的嘟了嘟嘴不做计较,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笔,挽了挽衣袖道:“我帮你抄吧,这样会快一些。” 纪如卿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玖便往左移动了一下,给他让了半个桌子。 纪如卿无法,只得重新拿了支笔抄录着。 “我记得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你做的。”半晌,慕容玖随口问道。顿了顿看向他:“是不是大黑脸欺负你呀?” 听到“大黑脸”三个字,纪如卿失笑,又掩饰的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没有,薛大人学识渊博,对待下属也宽厚,微臣很是钦佩。” 慕容玖摆了摆手:“他是什么样我心里可比你清楚。”转念道:“不过,学识渊博倒是真的,不然也当不了翰林院掌院。” 纪如卿嗯了一声,不作回答。 记录典籍这种小事确实不该是他做的,只是他不想把这件事交给别人,文人习性难免。 这里面有近些年名士大家们的序文,也有历年科考时,比较出色的几篇文章。 慕容玖抄写了一会儿,拿起一篇文奇道:“咦,这个怎么会在这里?”纪如卿侧头看了看,又看向了慕容玖,见她扑哧笑了笑:“没想到翰林院还留着。”在手里扬了扬,颇为自豪道:“这张考卷是我的。” 纪如卿一怔,仔细看了看,对比了她的笔迹,果然很相似。 慕容玖解释般自顾言道:“不过现在的笔迹变了许多,那时年少轻狂,笔迹凌乱张扬,都不知收敛。” 心情似乎变得特别的好,行云流水般的抄写着。都没再和纪如卿说些什么,将近半夜才抄写完。 抄完后,她已经困的不知东南西北了,正好林公公得到消息寻来,又因天色确实很晚,便老老实实跟着他回去了。 临走前还眯着眼睛呵欠连连的对纪如卿说他欠了她一个大人情,明天一定要陪她出去玩,算作是报恩。 送走了慕容玖,纪如卿回到书房,拿起那张考卷端详了许久,良久,微微的蹙起了眉间。 这是一篇骈文,词文大气磅礴,征典用赋信手拈来。洋洋洒洒的一万多字,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而且,这篇文,论的还是当时北缙十分棘手的政事。 所谓棘手,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无从下手。二是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却没有人敢说。 然而,显然的,慕容玖又是那个例外。 .. 坐怀不乱(上)乱 第二天傍晚,慕容玖兴冲冲的跑到纪府门前找纪如卿,却听门卫说纪大人尚自未归。慕容玖郁闷的心想,莫不是纪大美人被大黑脸留下加班了? 来回跑了好几次后,慕容玖颠颠的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自家公主府门前等纪如卿回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慕容玖挥了挥落在衣袍上的瓜子壳,打了个呵欠。 两个时辰过去了,慕容玖抬了下眼皮,那门卫会意对她摇头,继续歪着头打盹。 天色漆黑,凉如润墨。 三个时辰后,慕容玖忽的一下站起来,还带倒了椅子,握着扇子气呼呼的朝大街上冲去。 北缙的夜市可是很繁华的,蒸笼饺子小笼包,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冒着气,五光十色漫花灯,耀的天空红到发紫。而街角处,老板惦着刚捞出来的混沌大声吆喝,那叫一个节奏鲜明。 而带动这一系列产业的,自然是夜市中的王牌,好男人与好女人的红牌——妓院是也。 帝京青楼数百家,一个个粉装绿萝的姑娘红粉,站在楼上排成一排,训练有素的挥着小手绢,白天拉人,晚上邀客。 一方方沉脂嫩香的手绢轻如鸿毛落在肩上,上面莺声燕语甜甜道:“这位公子,奴家的手绢掉了,给奴家送上来可好?” 那公子握着手娟迟疑了会儿,微笑着走上去,从此醉死在温柔乡芙蓉帐里再也出不来。 慕容玖顿足,仰头看着醉乡坊的金粉牌匾,脸上发出太阳的光芒。 不作停留赶紧走进去,老鸨没来,一群花姑娘嫩相公却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挥着小手绢扑在慕容玖脸上,弄得她眼花缭乱。 慕容玖艰难的挤过了人群,大大的呼了口气。抬眼便见纪如卿端坐在楼下,一本正经的僵着身子。 “美人在怀都无动于衷,纪大人,还真想当那个柳下惠啊?”慕容玖摇着折扇,笑得满面春风。 缠着纪如卿的“水蛇”也配合的推了推他,一脸的幽怨:“是啊,莫非纪大人嫌弃奴家长的丑,才冷落了人家。” 纪如卿一脸淡然的微笑,慕容玖摇头晃脑,甩着折扇:“非也,非也。”含笑:“不是姑娘不美貌,而是如卿他本就不喜欢女人。” 那“水蛇”怔了下,扭捏着推了推纪如卿,撒娇:“纪大人,瞧这小公子说的,怎么可能?” 慕容玖走了过去,折扇打了打她:“走开。” “水蛇”幽怨,轻哼了一声让开,旁边的刘世均识相的让了个位子,慕容玖却直直的坐到了纪如卿的怀里了。 在场的几个同僚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 慕容玖伸手揽住纪如卿的脖子,靠在肩上,抬头亲了下巴一下,又看向了“水蛇”,笑道:“看到了么?” 纪如卿的脸色有些绯红,淡淡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身子僵着不动声色的向后仰了仰。 慕容玖搂着他的脖子抱着,向那“水蛇”扬了扬下巴:“纪大人不是柳下惠,又能够美人坐怀而不乱的,你说会是什么?” .. 坐下怀不乱(下) 这一回合,“水蛇”惨败而退,慕容玖大获全胜。 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众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坐在纪如卿怀里的慕容玖,又看了看纪如卿,再看了看慕容玖。 慕容玖搂着他的脖子亲昵撒娇道:“如卿竟然背着我来醉乡坊偷香,白白的让我苦等。”手掐了掐他的身子,又幽怨的轻手推了推。 纪如卿还未说话,刘世均先开了口:“这个~这个~~是微臣不好,硬拉着纪大人来此,所~所以……” “所以”了半天也没所以出个所以然来,低下头,抬手擦了擦汗,身子矮了几分。 慕容玖剜了他一眼:“你不用给他说好话,还是他心里想来!”嘟着嘴不依不饶道:“你说这里面儿的,哪一个有我长的好看?” 抬手指了个姑娘,挑眉:“她?” 纪如卿默然无语,半晌叹了口气:“没你好看。” 慕容玖笑了笑,又指了一个:“那就是她?” 纪如卿面无表情:“不是。” 又连连指了好几个,慕容玖才心满意足的点头,搂了搂纪如卿:“那如卿说,是不是我最好看?” 纪如卿凉凉的声音,不温不火道:“是,你最好看。” 慕容玖大喜,靠在他的怀里:“如卿待人家真好。”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似是低声呢喃道:“那今晚~~你上我下……” 纪如卿艰难的柔柔的淡笑,温吞着声音幽幽道:“好……” 慕容玖看向她们挑了挑眉,挑衅道:“听到没有,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那群花花绿绿的女子脸色不大好看,捏了刘世均一把幽怨道:“纪大人家的小公子都比我们长的美,下次刘大人你们就不要来了。”凉飕飕的哼了一声,扭着腰,甩着小手绢走了。 慕容玖看向了同桌的那几个人:“那你们呢?” 刘世均汗涔涔道:“微~~微臣忽然想起夫人还等着回家吃饭,诸位,告辞告辞!”说着,屁癫屁癫的一溜烟跑了。 那几个人也找了借口,屁滚尿流的逃出了醉乡坊。 看着他们的狼狈样儿,慕容玖得逞的大笑,心情大好的站起来,拍了拍手:“好了,我们上去吧。” 纪如卿端坐在那里,缓缓问道:“公主不要回去么?” “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赶走了,谁说我要回去的?”慕容玖奇怪反问。 “……”纪如卿默然。 半晌,淡淡道:“公主万金之躯,以后还是不要来这种地方的好。” 慕容玖仰天长叹:“我说如卿,你现在怎么跟林公公一样唠叨?”顿了顿,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再说了,这帝京有七成美人在皇宫,三成美人在青楼,不来这里,你让我上哪儿找美人?” 不怀好意的凑近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还是说,如卿你愿意以身相许?” 纪如卿侧了身子,避开她淡淡道:“公主说笑了。” 慕容玖撇了撇嘴:“我一向只说实话。”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来,我带你去见一见美人。” .. 美人再一难求(一) 精致的雅阁中,纪如卿面无表情端坐在椅子上,慕容玖悠然摇着折扇,抬手喝了杯酒。 不一会儿,老鸨扭着腰,晃悠着小手帕过来:“两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萋萋她只在醉乡坊卖艺,可不是卖身的。” 慕容玖挑眉:“本公子就是让她来卖艺的。”看了看纪如卿,酸味轻哼了一声道:“她想卖身,本公子还不肯呢。” 那老鸨脸僵了一下,又打着哈哈道:“实在对不住公子,萋萋她今天身子不舒服,不便会客。” 慕容玖扯了钱袋下来,扔在桌子上,沉甸甸的银子砸得桌子嘎嘣一声响。 老鸨的脸又拉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搓着手绢儿流口水:“公子,您这~这不是为难我么?”伸手把钱袋搂在怀里,挥着手:“您等着哈,萋萋这就来!”飞奔出去。 纪如卿淡淡扫了眼慕容玖,慕容玖单手支颐委屈道:“如卿是不是吃醋了?” 话音刚落,外面惊天动地一声响。有人吼道:“老鸨,快把柳萋萋给爷叫出来!” 慕容玖循着热闹走出去,见老鸨头一缩,对一人谄笑道:“秦~秦公子,萋萋她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那秦公子吼道:“再不来我就让人把这破地方给烧了!” 老鸨挤着脸:“这~萋萋她确实身体不适啊!” 秦公子拎着老鸨的衣领:“我管她什么不适,本公子要见她莫非还要等她吃饱喝足身体好了?”往前扔了出去:“快点叫她出来!” 老鸨被他这么一扔,整个一肉球向慕容玖砸了过来,慕容玖悠然闪过去,老鸨砰的一声砸在了楼梯上,木栏杆都碎了两块。 “秦兄此言差矣,这逛窑子嫖chang跟打仗是一样的,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不然,姑娘家不舒服了,你也落得一身怨气。”慕容玖摇着折扇,笑得满面春风。 秦公子怔了下,抬高了脖子鼻孔朝天:“你是何人?” 慕容玖握扇施礼:“不才慕容玖。” “我管你是慕容九还是慕容十,识相的给爷滚开!”秦公子大手一挥。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见她折扇在唇瓣上敲了几下,眨巴着眼睛:“慕容十?”若有所思:“这名字挺好。” 伸手拎了袋圆鼓鼓扔给老鸨:“柳萋萋本公子买下了,就放在醉乡坊里,谁也不许见。” 老鸨颤巍巍的捡起来,袋口露了露,一块金元宝漏了出来,金灿灿的亮瞎了人眼。老鸨笑得乐开了花,哎了一声,喜滋滋的要下去。 “慢着!”秦公子脸色阴沉看着慕容玖:“你可知我是何人?” 慕容玖脸色一变,走近了几步,折扇压低声音:“兄台的父亲莫不是秦牧淮老将军的儿子?” 秦公子眉飞色扬:“正是!” 慕容玖大喜,扇子啪的合上:“当真!” 秦公子昂头背着手,趾高气扬。 慕容玖谄媚走近:“兄台有所不知,不才生平最敬仰秦牧淮老将军,没想到逛个青楼都能有幸遇上他的孙子!” .. 美人再难求求(二) 秦公子摆摆手,很是谦虚:“我爷爷也只是立了几次战功,得到先皇赏识,不足挂齿。” 慕容玖手里转着扇子,咂吧了两下嘴。 嗯,很多年以前,是立了几次战功;很多年以前,是得到过先皇的赏识;老爷子死后,撇下的那一大家子,的确,很不足挂齿。 慕容玖摸了摸玉佩,看着纪如卿嬉笑道:“既然是秦家的公子,我们理应让一让才是。”话锋一转:“不过~萋萋姑娘正跟我朋友玩耍着呢,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出不来,我们先喝杯水酒等一等如何?” 秦公子大掌往木栏杆上一拍,吼道:“老鸨!” 老鸨擦着冷汗站出来,秦公子迈上几步又拎着她:“你不是说萋萋身体不适?怎么还会陪客人?” 老鸨颤着声音,抖着手:“这~这是那王公子先来的,我们这做生意的也不好赶人的不是?” 秦公子甩开她,冲后面的喽啰们喊道:“去,把那个天杀的狗东西给我找出来,竟然敢跟本公子抢人!” 喽啰们一拥而上,慕容玖挡在前面,看向了秦公子:“我说秦公子,您这可就不对了,到底是我那朋友先来的。好言相劝,我那朋友可是你掉了脑袋都惹不起的。” 秦公子抖着手指她:“你~你给我等着!”踹着催促喽啰们:“快去!” 小喽啰一拥而上,大门被生生踹开好几扇,里面正做好事的男人们弓着身子连忙抖着衣服盖头,还是青楼的姑娘们颇具英雄本色,半掩着暖帐向外瞧了一眼,尖着嗓子不耐烦道:“谁呀?” 直到踹开了走廊上最后一扇门时,那小喽啰刚迈出一步就被打飞出来,砰的一声栽在了楼下。 慕容玖笑吟吟的摇着扇子:“看吧,我早说了你惹不起的。” 秦公子刷的一下拔开大刀,刀尖点了点慕容玖:“回来本公子再收拾你!” 慕容玖吓得往纪如卿身后缩了缩,扁着嘴委屈道:“你看,他欺负我~” 纪如卿淡淡一咳,揽了揽慕容玖,将她乖乖拉到一边,让秦公子过去。 于是,秦公子带着一干随从向那个房间冲了过去,踹开、房门,只听里面噼里啪啦的一声响,人被一个个的扔了出来,楼下桌子椅子碎了一地。 秦公子变成了熊猫眼,鼻子还搭拉着两道血,瘸着腿从碎木片中挣扎着要爬起,慕容玖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了楼下,折扇悠然抵着他的脖颈,秦公子立马不敢动了。 “好汉,饶命~饶命。”秦公子顶着熊猫眼,痛哭流涕。 慕容玖嫌弃的咦了一声,回头对一人道:“回去报给秦狻,就说他儿子我慕容玖收下了。”那小喽啰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慕容玖折扇挑了挑他的下巴,踢了一脚:“起来。” 秦公子抖着身子爬起来,哭丧着脸:“我~我爷爷可是秦牧淮,你们敢打我,我爹他不会放过你的,让他叫皇上把你们家满门抄斩!” “皇宫是你们家开的么?”慕容玖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现在你爹是秦牧淮都没用了!” .. 美人再难求(三人) 慕容玖折扇押着秦公子走出去,回头对那扇门高喊道:“那位王公子,本公子就先回去了,多日未见,有空就来寒舍喝杯茶水再走。” 纪如卿迈着大长腿悠然跟在后面,一路上,三个人颇惹人注目,好不容易到了公主府门口, 正巧林公公迎出来,慕容玖朝他摆手:“去,拿绳子过来。” 林公公哎了一声连忙入府,不多会儿拎了一堆麻绳出来,慕容玖挣了挣觉得够结实,满意的点头。 又朝纪如卿府门前的侍卫们招了招手,那几个人相视了一眼,犹豫着走过来,慕容玖折扇指了指秦公子:“扒了他,绑起来。” 秦公子脸色一变,结巴着:“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慕容玖朝他眨了眨眼睛,甚是无辜:“放风筝呀!” 说话间,秦公子已经被扒了上衣,捆绑了起来。 等秦狻带着一大家子匆匆忙忙赶到公主府时,发现自家儿子被吊在树上,上身光溜溜的,绑在木桩上摆成了一个“大”字。 慕容玖搬了把椅子坐在树下,旁边的木桌上还摆着点心和茶水。 周围掌着大红灯笼,百姓们看热闹围得里三圈外三圈。 秦狻艰难的挤过人群,扑到慕容玖跟前跪下来:“微臣教子无方,让犬子犯下大错,还请公主恕罪。” 秦公子挂在树上,带着哭腔:“爹~~救我。” 秦狻瞪了瞪他,轻斥道:“闭嘴!” 秦公子扁了扁嘴,含着泪吸了吸鼻子。 慕容玖风度翩翩的摇着折扇,笑得满面桃花:“本宫早就听闻秦大人武艺高强,刀法一绝。今日得见令公子,才明白这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呢。” 秦狻趴在地上滴汗:“公~公主过誉了。” 慕容玖摆了摆手,慵懒道:“秦大人误会本宫的意思了。”指了指秦公子:“你看他这个样儿,就连条小米虫都不如。”围观的人群哄得笑了笑。 秦狻趴在地上,沉声道:“公主说的是,还请公主放微臣将这逆子带回家,严加管教!”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不用了。”伸手勾了勾,林公公捧着长鞭奉上,慕容玖啪的一声抽在地上,扬起三丈深灰尘。 “秦大人为皇兄分忧,无暇管束令公子,不过本宫有的是时间,便越礼代劳了。”慕容玖悠然道。 说着,长鞭甩过去,打在了秦公子身上,秦公子杀猪般嚎了一声,一道深深的血痕顿时出现,鲜血琳琳。 秦狻趴在地上,冷汗直冒,听着自家儿子的惨叫声,脸色苍白。 连打了十几鞭后,秦公子嘴里滴着血,只能气若游丝的轻哼哼了。 慕容玖收了鞭子扔给林公公,坐在椅子上押了口茶:“本宫久不练鞭法,未免有些生疏,这不知轻重的,还请秦大人海涵,不要叫皇上将本宫满门抄斩了才是。” 秦狻小鸡啄米连连磕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慕容玖笑了笑,正想说话,便听到人群后有人尖着嗓子高喊道:“皇上驾到。” .. 美人再四难求(四) 人群纷纷让开,趴在地上磕头。 皇帝一身便装走了过来,慕容玖连忙迎过去,冲到皇帝面前扁着嘴撒娇:“皇兄~~”擦了擦眼泪抹在皇帝的衣襟上委屈道:“皇兄~几天不见,人家现在都要改名叫慕容十了。” 皇帝额上青筋暴起,把她拉到一边离自己远一些,轻咳一声:“怎么回事?” 慕容玖还未回答,秦狻跪着冲到皇帝跟前,痛哭流涕:“皇上啊~犬子实在无意得罪公主,还请皇上救救犬子啊。” 慕容玖伸脚把他踹到一边:“皇兄是问你还是问我?”又扯上皇帝的衣袖摇了摇撒娇:“皇兄久不来看皇妹,旁人家都以为皇兄不宠爱小九了,还要让皇兄把小九满门抄斩呢!” 皇帝伸手握着她的手,暗中用力拉开,面上含笑温柔道:“怎么会呢,皇兄近日有些繁忙,未尝有暇,这不是来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拼命的斜眼,看来皇帝和长公主果然有点事儿啊! 皇帝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纪如卿,喊道:“纪如卿,过来。” 纪如卿站起来,跪了过去,恭敬道:“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揉着太阳穴闭目问道:“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纪如卿从容不迫答:“回皇上,公主出门游玩时偶遇秦公子,一时言语不和,秦公子说了些不敬之辞,无意冲撞了公主。” 慕容玖挑了挑眉,看着纪如卿但笑不语。 皇帝看向慕容玖,有些疲惫问道:“是这样么?”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摆手:“还不止呢,这混账东西还把人家醉乡坊砸了干净。”又伸脚踢了踢秦狻气呼呼道:“你说说,那得是多少姑娘家的血泪钱啊!” 纪如卿低着腰瞥了眼她精致的短靴,默然无语。 皇帝压着怒气,看了看慕容玖,寒气冻得慕容玖往后缩了缩,又吐舌做了个鬼脸,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折扇。 皇帝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秦狻:“爱卿以为,这事该怎么解决才好?” 秦狻叩首:“微~微臣愿意出资重新修缮醉乡坊,赔偿一切损失。” 皇帝满意的嗯了一声,看向慕容玖:“那小九呢?” 慕容玖指了指秦公子,脸变成了苦瓜:“那他呢?” 皇帝温柔微笑:“小九想怎么处置,那就怎么处置。” 慕容玖哦了一声,掂着扇子:“对皇室不敬者,按律当抄斩满门。” 秦狻脸色大变,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慕容玖话锋一转:“不过,念在秦老将军当年战功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将他一人发配宁古塔流放了吧。” 挨近了皇帝低声道:“小九方才在醉乡坊买了一个美人,还请皇兄批准,让小九带回府中。” 皇帝瞥了她一眼,点头淡淡嗯了一声,慕容玖大喜。 皇帝握拳轻咳了一声,下旨:“罪臣子秦垣,以下犯上,对皇室不敬。着今日起,发配宁古塔,不得昭,永不可回。” 秦狻身子晃了一晃,面如死灰,半晌叩首:“谢皇上,公主隆恩。” .. 纪如卿闯祸(上) 话说,长公主从醉乡坊买了位美人,还为了这美人与秦家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更是将那公子发配到宁古塔流放了。 这件事第二日便传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就在流言漫天的时候,慕容玖亲自驾了辆华丽丽的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醉乡坊把柳萋萋接入府中供着了。 然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皇帝还能惦记着长公主府中无人照看,特意从宫里挑了几位模样好,嘴巴巧的宫女出来伺候。 在偷偷议论长公主有多荒唐淫乱的同时,大家也见识到了长公主慕容玖在皇帝面前究竟是有多受宠。 于是,人们纷纷竖起了大拇指:亲妹妹,就是不一样! 而秦家,在这一件事情上,可谓是丢尽了颜面。命管家领了一群工匠过去,把醉乡坊修缮完后,留下银票,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听说秦府还为这事儿大门紧闭了好几天。 连一向跋扈的秦家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于是,人们又纷纷竖起了大拇指:长公主绝对是这帝京里,最不好惹也谁都不敢惹的人。 同时,大家也有些好奇,有了柳萋萋,那纪如卿算什么? 这天,纪如卿上班比往常晚来了一会儿,远远地见到翰林院里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同僚,放慢了步子缓缓走过去。便听到有人言道:“薛大人,你倒说说,这篇文章是怎么回事?” 听声音有些像苏羡全,纪如卿记得此人是内阁学士,兼任吏部尚书。 薛世乾不紧不慢道:“苏大人以为呢?” 苏羡全咬牙:“你……”握着典籍缓缓道:“你该知道,当初先帝在位时,恐此文对长公主不利,暗中命人将这篇文章锁了起来,现今你们翰林院竟敢将它抄录进典籍之中,是要抗旨欺君么,加害长公主么?” 薛世乾答道:“苏大人也说是暗中了,翰林院知晓此事的人不过有三,有人不知情误抄也是情理之中,又有何错?” “那锁起来的文章怎么就突然跑出来了?”苏羡全不依不饶道。 薛世乾面无表情:“那就是大理寺该管的事情了。” 苏羡全大手一挥:“我不跟你胡扯,跟我去见皇上!”拉着薛世乾往外走,薛世乾见到站在门外的纪如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跟着苏羡全去了。 纪如卿稀里糊涂不知发生了何事,走了进去问刘世均道:“发生什么事了?” 刘世均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冷汗一把扯过他:“你是怎么回事,那篇文章怎么会抄在典籍里?” 纪如卿疑惑,不明所以:“哪篇文章?” 刘世均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回归各位做事了,挨近了纪如卿低声道:“就是王暮容的那篇文章啊,这下完了,薛大人估计要倒霉。” 纪如卿一怔,迈步走出了屋子,刘世均在后面招手大喊:“哎,你去哪儿啊?” 纪如卿回头喊了句:“快去找公主。”到翰林院前,翻身上马向宫中奔去。 .. 纪如卿闯如祸(中) 纪如卿赶到宫门口,迈步走进去对内侍道:“皇上现在有空么,我有急事。” 那内侍答:“皇上现在正在见苏大人和薛大人呢,纪大人有事不妨等一会。” 纪如卿道:“正好,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绕过内侍便向殿里走,苏羡全和薛世乾都跪在下面,皇上也没出声。 纪如卿走过去跪下道:“微臣纪如卿,参见皇上。” 皇上坐在案边,放下笔合上了折子抬头问:“纪如卿为何来?” 纪如卿沉吟片刻,低头叩首“微臣不知。” 皇帝挑了挑眉:“哦?如卿这是在跟朕打哑谜?” 纪如卿叩首俯在地上:“微臣不敢。”顿了顿继续道:“微臣今日到翰林院时,见到苏大人拉着薛大人来面见皇上,听说是为了一个叫做‘王暮容’书生的文章,典籍一直是微臣抄写,但不知微臣犯了何错?” 皇上绕过桌子走了过来,顿步在他们面前,纪如卿瞥眼看了看他的衣摆,身子又俯了几分。皇帝笑了笑,迈步走回去。 负手叹道:“你们这些人啊,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敢拿来烦朕,是吏部太闲,还是翰林院无事可做了?” 苏羡全叩首施礼:“皇上,事关先帝与公主,微臣不能不谨慎啊。” 皇帝转身,沉声道:“那你说怎么解决?” 苏羡全沉吟片刻,俯首:“臣以为,纪大人抄写典籍前没有找人核对,是为失职,而薛大人也没有审查,是为失查。”顿了顿:“至于处罚,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看了看薛世乾:“薛大人以为如何?” 薛世乾叩首,不紧不慢道:“皇上,纪大人初来翰林院,许多事还不熟悉,犯出这等错也是情有可原。是微臣大意,请皇上责罚。” 皇上看着三人,沉吟了一会儿,刚想开口,便听见外面一阵嬉笑声:“本宫多日未回皇宫,竟沦落到还要通报的地步了?” 抬眼便见慕容玖走了进来,嘻嘻哈哈的跪了下来,对着他老实道:“皇兄,小九跟你认错来了。” 皇帝负手:“小九来的正好,三位大人正在商议你的事呢。” 慕容玖头一歪:“哦?”看了看苏羡全:“莫不是本宫犯了错,苏大人要将本宫打入天牢,所以来请示皇兄?” 苏羡全连忙跪向慕容玖道:“微臣不敢。”顿了顿:“是因为翰林院误抄了公主当年的文章,微臣担忧会对公主不利,所以才请皇上定夺。” 慕容玖默然,半晌扑哧笑了笑:“我倒不知,苏大人原来是这么关心本宫的。”又看向了皇帝道:“皇兄,小九正好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皇帝走到龙案边,撩袍坐下,叹了一声:“好,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容玖叩首,嘟着嘴气呼呼道:“不过,小九儿首先要状告薛大人。” 薛世乾脸色一变,低头低声道:“公主,你……” 皇帝叹了口气:“人家薛世乾又怎么惹你了?” .. 纪(如卿闯祸(下) 慕容玖扁了扁嘴,十分的委屈:“他虐待我们家如卿。”指了指纪如卿道:“就连典籍的事情都推给他写,你看如卿现在都瘦了许多。” 皇帝看了眼纪如卿,纪如卿低着头,神情淡漠,一副天塌下来都压不死的模样。 皇帝道:“然后呢?” 慕容玖嬉笑着向他跪过去几分,撒娇:“那皇兄可不可以让小九先站起来呀。”指了指小腿:“腿疼。” 皇帝阴着脸轻咳了一声:“起来。” 慕容玖大喜,晃悠着站起来几乎冲到皇帝跟前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几天晚上去找如卿喝茶,见如卿一人在抄写典籍,等了许久都不见他抄完,小九就自作主张替他抄了一些。” 神情立马换作了不好意思:“不过小九背着纪大人,把我十三岁那年参见科考时的卷子也写在里面了。”试探的问:“皇兄不会怪我吧?” 皇帝看了一眼苏羡全,握拳轻咳:“这么说,不是纪如卿误抄的了?” 慕容玖很是生气,嘟着嘴:“是哪个混账又在说如卿的坏话了?”绕过龙案扯了扯皇帝的衣袖撒娇:“皇兄该知道,小九的记性一向很好,记一篇文章不算什么吧?” 苏羡全脸色有些发白,额上沁出冷汗,叩首道:“皇上,公主,微臣听闻先皇当年封存的密文失踪,才以为是翰林院失职,误拿了……” 慕容玖立即打断他,大声吼道:“什么?本公主的考卷没了?” 苏羡全小身板一缩:“回公主,是~是的。” 慕容玖走到他面前,来回踱步,怒气腾腾:“那可是本公主最为得意的文章!”负手转过身对她皇兄神色俨然道:“皇兄,小九以为定是有心术不正之人盗取了皇妹的文章,以此说事。恳请皇兄快点帮小九找回考卷。”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那小九认为该怎么办?” 慕容玖走到苏羡全面前,轻笑了笑:“着大理寺卿杜若蘅速速寻回本宫当年考卷,不得有误。” 苏羡全急忙叩首:“皇~皇上,微臣以为,区区一张考卷,就~就不用麻烦大理寺了吧?” 慕容玖挨着他蹲了下来,扁着嘴委屈道:“刚才苏大人还担心有人抄了本宫的文章,会对本宫不利,大张旗鼓的来找皇兄定夺。现在本宫的考卷丢了,万一被心术不正之人拿去,施个法,诅个咒什么的,这也是小事?” 苏羡全连忙趴下:“微~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公主恕罪。” 慕容玖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看向了自家皇兄,跪下来委屈哽咽:“皇兄,皇妹区区一张考卷,区区一条性命,就不敢劳烦大理寺的大驾了。” “区区”二字咬的极为重,还不动声色的剜了苏羡全一眼。 皇帝长叹了一声,头疼的打了个呵欠,嘶哑着声音:“那就让大理寺好好查一查吧。”看向了苏羡全:“苏大人,可有异议?” 苏羡全沉默片刻,不甘不愿的俯首:“皇上圣明。” .. 同长公主保持持距离 从勤政殿里出来,慕容玖当着苏羡全的面,无比痛快的哈哈大笑了几声,苏羡全的脸又黑了几分。 就要走时,忽然折回来,对苏羡全道:“苏大人,劳烦给本宫带话给济舫和杜若蘅,让他们快点破案,原封不动,毫发无损的找回来,那卷子可是很重要的哟。” 苏羡全脸色阴沉,低头称是。慕容玖又哈哈大笑着走开。 见纪如卿跟薛世乾走在一起,连忙跑着追了过去,委屈道:“如卿好没良心,人家刚刚救你一命,也不等等我。” 纪如卿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公主不是要回公主府,微臣还有事,要回翰林院了。” 慕容玖仰天长叹,嘟了嘟嘴乖乖道:“好吧,正好多日未回皇宫,我也该去见一见诸位皇嫂了。”见到薛世乾很是不满:“哎,我说大黑脸,家里出了内鬼都不知道,非要等后院都烧起来才自觉么?” 薛世乾拱手施礼:“多谢公主救命之恩。”顿了顿继续道:“微臣也不知此人是谁,不知公主有何高见?” 慕容玖打着呵欠,兴趣索然:“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挨近了纪如卿道:“如卿,那张考卷还在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纪如卿薛世乾明了,施礼:“多谢公主提醒。” 慕容玖摆了摆手,自语道:“不过,也别先忙着把他揪出来,知道是谁小心提防就是了,留着以后还有大用处。” 纪如卿薛世乾低头道:“是。” 慕容玖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向后宫走去。 纪如卿跟薛世乾走回翰林院,低声道:“薛大人,今日之事,是如卿连累了你,很是抱歉。” 薛世乾摆了摆手:“不怪你,连我也没有想到,差点着了他们的道。”顿了顿,沉吟蹙眉:“不过,能够在翰林院将文章混进去的,此人的心思绝对不可小觑。”那神情俨然是不相信他翰林院竟然还有如此人才。 纪如卿失笑,淡淡道:“过些时日,自见分晓。” 薛世乾点头嗯了一声,纪如卿沉默了会儿,开口问:“薛大人可否告诉如卿,公主的那篇文章,是怎么一回事?” 见薛世乾迟疑,他又淡淡一笑:“薛大人既有难言之隐,是如卿多言了。” 刚要走,薛世乾却又拉住了他,看着纪如卿问道:“你觉得,长公主此人如何?” 纪如卿楞了一下,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世乾道:“荒唐可笑?淫乱无度?” 纪如卿无可奈何的摇头,苦笑:“这个,如卿倒真的不知。” 薛世乾看了看周围,说道:“长公主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也绝非那么简单。” 挨近了纪如卿低声道:“你可记得六年前,北朝与北缙争夺宣国之战?” 纪如卿点头,薛世乾继续道:“正是长公主她力谏先皇,北缙才趁机巧拿下宣国的。” 纪如卿怔住,薛世乾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不好明说。你只消记得以后万不要跟她有任何的牵扯,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 这么多年,还这是放不下。 朝阳宫,慕容玖在殿外顿步,听到里面一阵阵花瓶摔碎的声音。 笑了笑走进去:“皇嫂这是跟谁……”一只花瓶擦着耳朵飞了过去,慕容玖呆呆:“置气呢?” 楚梦浔看了她一眼,皱眉:“你怎么来了?” 慕容玖见殿中花瓶碎了满地,宫女内侍们连忙趴在地上,颤抖不已。走过去笑道:“谁又惹皇嫂生气了?” 楚梦浔冷哼着坐下:“本宫宫里现在不方便留客,怕伤了皇妹的贵体,皇妹还是请回吧。” 慕容玖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摇着她撒娇:“好皇嫂,怎么一见到皇妹就要赶人家走?” 楚梦浔挥开她站起来:“你还敢说?”盛气凌人:“是你提醒我要注意柳萋萋,现在为何要帮她,还将她带回公主府?” 慕容玖很是无辜:“皇嫂,你可不要冤枉人家,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着想。”绕到楚梦浔面前:“这么个温柔体贴的美人,万一不明不白的死了,别说皇妹我会伤心,就连皇兄也会觉得可惜难过,这皇兄一难过了,你不也得跟着不痛快?” 楚梦浔皱眉:“我不听你胡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无辜的摆手:“皇嫂可真是误会皇妹了。”看向周围的奴才,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奴才们都退下,楚梦浔皱眉:“慕容玖,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慕容玖嬉笑着拍拍她:“皇嫂先消消气。”递给她一杯茶:“丽妃现在盛宠不衰,这柳萋萋可是皇妹送给皇嫂的一件大礼。” 楚梦浔皱眉:“你是说~让柳萋萋进宫分丽妃的宠?” 慕容玖不容置否:“我可什么都没说。” 楚梦浔若有所思的点头,又疑惑道:“可~万一皇上真的喜欢她,刚除了丽妃,又来了个柳萋萋,我可如何是好?” 慕容玖翻着白眼,背对着她嘟嘴:“皇嫂天香国色,身份尊贵,现在却连个青楼女子都比不上了。” 楚梦浔沉默了片刻,微微笑了,尴尬道:“好皇妹,是皇嫂不好,错怪你了。” 前一刻还是慕容玖,这会儿又变成亲亲小皇妹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慕容玖听了直撇嘴,故作生气哼了一声:“皇嫂方才对皇妹好凶,皇妹生气了。”说着,真转身不理会她。 楚梦浔笑了笑,走到旁边拉着她哄道:“好皇妹,你也知皇嫂性子急,你我是自家姐妹,不许生气了哦。” 慕容玖嘟着嘴,闷闷道:“好吧。”话锋一转:“不过……”意味深长:“听闻秦狻曾在楚将军麾下任事,皇妹这次帮了皇嫂,皇嫂是不是也该为皇妹做一件事情?” 楚梦浔闻言怔了一下,不可置信:“没想到你……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 慕容玖笑得春光灿烂:“皇妹听说前朝有个人,每次杀人后都跟死者说对不起,以为这样就能无罪,你说好笑不好笑?” 楚梦浔默然无语,半晌叹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慕容玖微微低头:“多谢皇嫂。” .. 帝满京满城风雨 没过几天,帝京果然出了几件大事,且都关乎一个人—— 当今皇后的生父,楚昊天。 此人多年镇守边关,皇帝念及他劳苦功高,且已经年迈,便特意下旨让楚昊天从边境回来,到泉州任兵部司马,并让楚昊天的儿子,楚北泱接任了父亲的帅位,统领十万大军。 而楚昊天到泉州赴任时,正好路经帝京,又恰巧适逢皇后生辰,皇帝便让楚昊天留在帝京住了几天,等给皇后过完生辰再走。 在众人感叹于皇上仁德的同时,却没想到这楚昊天却是在帝京住出了事情。 朝堂之上,楚昊天弹劾秦狻当年仗着他父亲秦牧淮的势,在军中目无纲纪,欺君罔上。济舫苏羡全等人极力为秦狻说好话,劝说皇上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办理。 楚昊天却腰杆挺的笔直说不用了,随后甩出几叠账本和证人的供词。 于是,都没有经过大理寺审理,秦狻的罪名就已经落得实实的,且贪污数额之大,枉法欺君之重,足够秦家诛几十次族都不够。 皇帝气得头疼,最后还是念及皇后生辰网开一面,只判秦狻一人秋后问斩,其余家眷子嗣全都发配边关,永不得回。 苏羡全受到牵连官降一级,济舫也因为识人不明被罚了半年俸禄。 同时,皇帝大发雷霆,下旨彻查帝京各级官员,天网如此恢恢,连条小鱼都跑不了。 一时间,帝京中闹得满城风云,人人自危。慕容玖却是过的悠哉游哉。 这天,慕容玖坐在凉亭边陪皇后剥着莲子,见一抹明黄远远的走了过来,笑道:“皇嫂才念着皇兄,这就来了。” 皇后顺着她看去,红着脸嗔怪一声:“你这丫头,就这张嘴最厉害,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说着,伸手去捏。 慕容玖起身连忙躲过,撞到一人的身上,回头见到皇帝明媚的眉眼,嘟着嘴撒娇:“皇兄皇兄,你看皇嫂她欺负我!” 皇帝放开她,坐下来无可奈何:“无法无天,你看这宫里谁还能镇住你?” 慕容玖吐了吐舌头,俏皮的坐下,见到纪如卿恭敬的站在一边,便招手:“如卿,过来坐。” 纪如卿弓着身子低头:“微臣不敢。” 慕容玖哼了一声,扯着皇帝的衣袖:“皇兄~” 皇帝被她闹得又一阵头疼,连忙招手:“纪如卿你赶紧过来。” 纪如卿迟疑了下:“是。”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皇帝捡起一支莲蓬皱眉:“这种事,让奴才们做就好了,皇后何必自己动手。” 皇后微笑:“奴才们笨手笨脚,我总怕他们做不好。” 荷花池里,碧绿葱葱,粉荷掩羞。一阵微风拂过,幽香满园。 慕容玖深吸了一口气,叹了叹:“皇嫂说这个时候的莲子最好,剥来给小九炖莲子羹。”看向了纪如卿:“如卿也喜欢莲子羹么?” 纪如卿微微低着头:“回公主,微臣不喜甜食。” 慕容玖哦了一声:“那真可惜了,御膳房的莲子羹很好喝。” .. 纪“如卿的“妹妹” 慕容玖接着无所谓道:“我以前也不喜欢,后来不知怎的就喜欢上了,就跟人一样,本来不喜欢也有可能变成喜欢的,皇兄你说是不是?” 皇帝揉着太阳穴,皮笑肉不笑:“小九说的极是。” 慕容玖大喜,拉着皇帝:“这么说,皇兄也认为如卿以后会喜欢我了?” 皇帝额间青筋爆起,默默的叹了口气:“朕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玖扁嘴哼了一声,丢开皇帝的胳膊:“皇兄以前可是最宠爱小九的,现在有了美人,,就把小九忘了,我不依!” 皇后见此,连忙站出来:“皇妹这是什么话,你皇兄对你如何,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皇上,臣妾近日帮皇上物色了一位佳人,不知皇上是什么心意?” 皇帝叹了一声,看样子很是疲惫:“这种事先搁一搁吧,朕累的很。” “这个~”皇后仍不死心,嗫喏道:“是纪如卿纪大人的胞妹。” 纪如卿愣了愣,皇帝看向纪如卿:“纪爱卿还有妹妹,朕怎么不知?” 慕容玖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哦,失散多年才找回来的,现在住在我府上。”看了看纪如卿:“是吧,纪大人?” 纪如卿一时语塞,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慕容玖,最后停留在皇帝脸上。才低声答:“是。” 皇帝反应了会儿,渐渐露出笑脸:“原来如此。”指节敲着桌子:“甚妙~甚妙。” 慕容玖也看向了皇后,郑重其事的点头:“甚妙~甚妙。” 皇帝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纪如卿请旨。”纪如卿连忙从坐上站起来,跪下。 皇帝腹稿了会儿,不紧不慢道:“朕以钦承宝命,诞敷庆赐。纪如卿之妹珩璜有则,礼教夙娴,谦虚恭顺深得朕心,恩封贵人,赐号为娴,入居娴月阁。” 纪如卿低头:“多谢皇上隆恩。” 慕容玖拄着头玩笑:“本公主也要恭喜纪大人,得了个聪明乖巧,懂事听话的妹妹。” 纪如卿站了起来,神色淡然,低声道:“多谢公主。” 皇后温婉一笑:“皇上,你看这册封大典……” 皇帝沉吟,缓缓道:“这事情不急,还是皇后生辰紧要,就放在下个月吧。” 皇后微笑点头:“多谢皇上体恤。” 慕容玖撇了撇嘴,放在下个月,还得吃她的,住她的。便宜却都让纪如卿给占了。 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皇兄,小九有话要讲。” “说。”皇帝神定气闲。 慕容玖挪了个位子,坐在他身边:“是这样的,帝京最近太热了,小九想出去避避暑,不知道皇兄同不同意?” 皇帝受宠若惊:“你从前出门,何时经过朕的同意了?” “不是怕你又生气给我禁足么。”慕容玖嘟着嘴,幽幽道。 皇帝皱眉:“快到你皇嫂的生辰了,再等一等吧。” 慕容玖拧着眉看向皇后撒娇:“皇嫂~~” 皇后笑了笑,温声道:“皇妹不喜热闹,就放她去吧。” 她会不喜欢热闹?皇帝眉毛皱成了一团,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 宁王的灾难的 听说慕容玖要去避暑的消息,第二日一大早,宁王慕容泽和华昭不约而同的堵在了公主府门口。华昭自是来送别的,宁王却是来央求慕容玖带着他一起走的,不料却是都吃了闭门羹。 林公公知道后,死活非要跟着去照顾着,慕容玖无法,只能说一路需要骑马奔波,狠心将他送回长乐宫了。 即将离开帝京,慕容玖没有见任何人,反而躲进了马厩跟小欢依依不舍起来。若是蹲在门口那两个知道,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如一匹马重要,不晓得会不会被气死。 马厩里,慕容玖摸着马头,亲昵的用脸蹭着小欢:“小欢,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的待着,知道么?” 小欢扬了扬头,也蹭了蹭她,很是舍不得。 慕容玖微微笑了,摸着它的头低声道:“小欢,娘亲就快给爹爹报仇了,高兴吧?” 小欢咴咴的叫了一声,好像回应了她。 慕容玖伸手抱了抱它,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竟然挤出几滴热泪来,扁了扁嘴:“乖乖等着我。” 站在府门前,看着黑压压的几十个御林军,顿时生出无限的感慨,看来皇兄对她还算不错,惦记美人的同时,还知道担忧她的安危。 低眼看见慕容泽和华昭坐在台阶上,吓了一大跳,抖着嗓子:“皇兄,小昭,你们这是做什么?” 慕容泽自上次她从护城河回来后,就一直被忽视着。好不容易见到妹子,苦着脸迎上去:“小九,你能不能跟皇兄说说,把我也带去?” 原本一张人畜无害的小俊脸上,隐约有几道青痕,墨发凌乱,还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 慕容玖脸黑了半个,幽幽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泽直叹气:“你是不知道,皇兄把楚昊天安排在我府里住着,这些天不是被他拉着比武就是下棋,我都快被他折腾死了。”表情甚是烦躁。 慕容玖暗中偷笑,绷着脸:“这样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慕容泽打了个呵欠,扯着她的衣袖满脸祈求:“就当皇兄我求求你了,快点把我拯救出苦海吧。” 慕容玖清了清嗓子,咳了咳:“不是啊皇兄,你快回头看看,楚将军正往这里来了。” 慕容泽激灵了一下,立刻回头,花白胡子,精神烁烁,幽深眼眸,狐狸心肠。不是楚昊天是谁? 楚昊天迈着刚劲的步子走过来,一巴掌拍到慕容泽的肩膀上:“宁王原来在这里啊,老夫正有套棍法想像你讨教呢,没想到你在这里。” 慕容泽肩膀一低,苦笑着:“哈哈~哈哈~是啊,我……” 慕容玖立刻打断他:“皇兄他是来送我的,这就回去了。”顿了顿补充道:“皇兄还说,有楚将军在一旁调教,他的武艺不知进步了多少。” “哦?是么?”楚昊天甚有成就感,又重重的拍了慕容泽几下肩膀:“哪里哪里,是宁王的底子好。” ----------- (公子前面修改了不少文,看文的亲人们,有建议什么的请留言哦) .. 绿柳山庄绿 “楚将军过谦了,那皇兄就交给楚将军了?”慕容玖心情舒畅,笑得也很痛快。 楚昊天摆了摆手:“公主不用客气,是老夫该多谢宁王才是,多亏他陪我解闷儿,公主既然有事,老夫和宁王就不打扰了。” 慕容玖保持着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点头:“楚将军,皇兄,慢走。” 慕容泽阴测测的看了慕容玖一眼,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就被楚昊天提着回府了。 看着他们走远,慕容玖好笑不笑得摇头,刚想上马离开,却被华昭堵了下来,慕容玖微叹:“华昭,我就是去避暑,又不是送死,你要不要这么哭丧着脸?” 华昭耷拉着脸,低着声音迟疑:“你……不能不去么?” 慕容玖蹙眉嘟着嘴,很是烦躁:“这里这么热,我每天都睡不着!”张手给自己扇了扇风,以证明她是真的很热。 见华昭脸上依旧阴云密布,便凑近了他:“小昭,要不我回请皇兄,让你也跟去?” 闻言华昭更是叹气:“皇后娘娘寿辰将至,礼部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 慕容玖一拍他的肩膀,啧啧的惋惜:“还真是不巧,那你好好准备寿诞吧。”说着,要翻身上马。 华昭伸手拉住,闷闷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喝酒了,记得按时吃饭。” 慕容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翻身要上去,华昭又默默的拉了她一下,低沉着声音:“生病的话,记得看大夫,不要老是任性。”皱了皱眉:“我觉得,你应该带个御医去的,以防万一。” 慕容玖叹了口气,无力道:“我记着了。”刚要走,华昭又拉住了她,弄得慕容玖很是烦躁,看着他等下文。 半晌,华昭闷闷道:“没有了,你去吧。” 觉察到华昭今日怎么跟着娘们一样唠叨,怕他又想起什么,唠叨个没完。慕容玖赶紧上马,抬眼瞧见纪如卿正好从府里出来,她扬了扬手打招呼,刚想下来,但见纪如卿不冷不热的对她点头示意后,转身就离开。 慕容玖保持着要打招呼的姿势僵了半天,看着纪如卿远去的背影扁了扁嘴。 她这次还真是偷鸡不成赊把米,赔了如卿又折兵啊。看如卿方才的神色,难道是吃醋,气她把柳萋萋买下来供在府里了?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还不如她皇兄某一天突然说,他不要柳萋萋,改喜欢她慕容玖了。 幽幽的叹了口气,带着一群御林军浩浩荡荡的向城门去了。 奔了大约半日,前方隐约现出了一座山庄,守门的侍卫远远的见到一群人骑马赶来,连忙跑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慕容玖在山庄门口下马,将马鞭丢给一个御林军,仰头看着“绿柳山庄”的牌匾啧啧惊叹。 地如其名,绿柳山庄外围种着的全是柳树,娉婷袅袅,煞是好看。 庄子里面挖了一个巨大的水渠,曲折蜿蜒占据了大半个山庄,柳荫阴绿,微风拂来,碧波荡漾,柔枝击起阵阵涟漪。 .. 沈兄,别来无恙否?沈 自古文人都有骨气,都爱松柏的挺拔坚韧,以借喻其刚正不阿的品性。不巧这垂柳却是个软趴趴,毫无风骨,因此在文人那里也多是不讨喜的。 然而,慕容玖却是很喜欢,除了觉得符合她“温婉多情,能弯能直”的品格外,大致,只是因为觉得有这座绿柳山庄可以给她乘凉吧。 真正嗜柳成痴的人,却是才子沈轻尘。若是有人问他为何喜欢,沈公子折扇啪的一合:“上善若水,以柔克刚,方是刚之最高境界。” 但是,沈公子显然并未学到“以柔克刚”这一套,听说慕容玖来了,激动的一路狂奔出来,惊得目瞪口呆,颤着手指着她:“你~你~” 慕容玖笑得满面春风,对他拱手施了一礼:“不才慕容玖,沈兄别来无恙否?”这绿柳山庄就是沈轻尘的产业。 说起沈轻尘,人们对慕容玖最为中肯且最恶毒的评价就是从他这里来的。 此人家中富裕,光钱庄就占了帝京金融产业的一半,人长的好,文采亦是绝艳,典型的高富帅,花美男。这缺点么,就是人长了针眼,见谁都看不惯,嘴巴很毒,往往一句话能气死个人。 但是,慕容玖却是个例外,在听到沈大才子说她是个实实在在女混蛋后,先是堵在了沈府门前,三天三夜出来之后,向全天下宣布沈公子已经成了她的入幕之宾,且房中之术甚得她心。沈公子被气得吐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却也是有苦不能言,只得让人就这么误会着。 而后,慕容玖每次过来找沈轻尘时,沈大才子就会被爆出一桩丑闻,这一次是调戏河边洗衣妇的老大娘,下一次就是沈公子顶着个粉红肚兜在山庄里放风筝。 就是把他气的跳脚,差点拿扫帚赶人都没用,某人顶着厚厚的脸皮,照来不误。 最后终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沈大才子的美名也就这么不可阻挡的跟着她一起臭掉了。 于是乎,慕容玖之于沈轻尘,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沈轻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又扯了扯不太整齐的衣冠,靠在门边居高临下的看向慕容玖皱眉:“你来干什么?” 慕容玖收起了手,笑道:“沈兄都不请我进去么?” 沈轻尘手一摆:“不用了,我绿柳山庄从不收你这种人,怕惹上晦气。” 他身后的下人们面无表情,好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若是寻常人家,听到了这么一段诡异的对话,恐怕要吓得口吐白沫而死。 慕容玖啧啧喟叹:“本公主远道而来,沈公子竟然请本公主吃了闭门羹!” “少废话!”沈轻尘哼了一声,皱眉:“慕容玖,我一直以为你活不过这个月初五的,你怎么现在还活着?”神色间颇有嫌弃的味道。 慕容玖一点都不在意,玩笑道:“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恐怕又要辜负沈兄的一番殷切期望了。”沈轻尘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慕容玖微微笑了,跟在后头,也不见有人拦她。 .. 仇人相相见,分外眼红 在沈轻尘的眼里,慕容玖就是一颗皮糙肉厚的铜豌豆,任他锤敲烂打,毒舌恶语都没有办法。反而还会被她气的七窍生烟,急火攻心到吐血。 还未见到慕容玖时,他就一直以为慕容玖是个祸国妖孽,见到她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且每见一次,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一些,到现在见到她,都恨不能冲到皇帝面前死谏把这个女混蛋直接处死算了。 山庄大厅中,慕容玖掂了掂杯盖,拂了下茶叶,皱眉:“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用的是泡了三天的茶渣,怎么这个……” 沈轻尘放下杯子,掸了掸锦衣,露齿一笑:“你猜对了,这是倒在路上快半个月的渣滓,知道你来我又用上了。” 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墨发如缎,笑容可掬,迷死万千姑娘,只可惜满肚子坏水。 慕容玖嘴角抽了抽,牙缝里挤出一句:“是么,还真是有劳沈公子费心了。” 沈轻尘手一摆:“公主客气了,沈某人招待客人,向来以对方的品性来定,像你吧,也就只配用弃了半个月的渣滓。”顿了顿补充道:“下次来的时候,就用三个月的。” “对我说句好听的会死么?”慕容玖气哼哼的蹙眉。 “不会死。”沈轻尘慢悠悠道:“但是会疯。”挥了挥广袖悠然道:“想听好听的,就滚回你的长乐宫,那些男宠说的话最好听。” 慕容玖把杯子搁在桌上,皮笑肉不笑:“至于么,就赢了你一盘棋。” 沈轻尘皱眉,半晌,啪的一下把杯子摔在桌子上:“我是看你一天天找死,还不如我先弄死你的好,省得受罪!”哼了一声:“秦狻背后的人是谁,你不知道么,那个人是你能动得的么?我看你现在就是在送死!” 慕容玖愣住,与他对视了半晌,扑哧笑了笑,然后越笑越凶怎么都止不住。沈轻尘一怒,把杯子拂在地上,摔得粉碎吼道:“慕容玖,你够了!” 他上前走了几步,伸手指着外面怒道:“你要是真想死,现在给我就出去,别死在我山庄里,碍了我的眼!” 慕容玖终于收敛了笑,站起来委屈道:“怎么了,这么容易就生气了?”虽然,气死沈轻尘也是她毕生的目标之一,但是现在就气死了,未免有些太早。 沈轻尘绷着脸,背过身子,哼了一声不理她。 慕容玖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好了,你先别生气,我有事想跟你说。” 沈轻尘皱眉平复了下怒气,一挥衣袖坐了下来,皱眉:“说吧,又有什么事?” 慕容玖刚想说话,却岔了气,止不住的咳了起来,扶着桌子憋得脸色通红。 沈轻尘原本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去理会,但见她越咳越厉害,终于还是害了怕:“你~你怎么了?”回头大喊:“来人,快来人!” 慕容玖直摆手,掩嘴重重地咳嗽着,说不出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 (天气冷了,潜水的亲们出来晒晒太阳哦) .. 那怎个纪如卿是怎么回事? 山庄客房中,沈轻尘守在床榻前,看着慕容玖发呆。 外面传来敲门声,侍女端着汤药进来,沈轻尘嘘了一声,站起来将碗接在手中,遣走了她们。 慕容玖无意识的嗯了一声,醒了过来。 “你醒了,起来喝药。”将药碗搁在桌子上,过去扶她起来。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皱眉:“我怎么了?” “我知道你怎么了?没事吐了口血昏迷过去,还真想赖我这儿了?”沈轻尘皱眉没好气道。 慕容玖微微笑了,提高了声音:“好啊,那就请沈公子给本公主纹银万两,算作医药费。” “你还想要医药费?”沈轻尘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拉长了声音,刚端起的碗又摔在桌子上,抬手从袖中取出个金算盘:“听好了,请大夫花了纹银二十一两,抓药用去纹银一百三十二两,记得还给我。” 慕容玖仰天长叹:“好歹我还是个公主,你这个人真是抠的惊天地泣鬼神。” 沈轻尘摆摆手:“金是金,银是银,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能坑我们平头老百姓的银子。” 慕容玖听了直撇嘴,闷闷道:“好歹你我还有些情分,怎的这般绝情?” “我呸!”沈轻尘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见到你都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慕容玖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挥手,一副受伤的模样:“把药拿走,让我死了算了。” 沈轻尘臭着脸端药走过来,啪的一下放在床榻边:“药放在这了,你爱喝不喝!” 慕容玖受宠若惊:“你这样对我好,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沈轻尘被恶心的一脸受伤,呕了一下:“我就应该让人抬着把你扔出去。”端着药碗喂给她,低声威胁:“喝掉它,不然什么条件也休想我答应!” 慕容玖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喝了几勺,便再也喝不下去了。沈轻尘无法,将药碗又放了回去。 慕容玖看着药碗上氤氲的雾气发呆,淡淡道:“秦狻会在秋后问斩。” 沈轻尘没好气:“这我已经知道了。”见慕容玖许久不说话,便开口问道:“你不怕打草惊蛇,皇上怪罪下来么?” 慕容玖笑了笑:“若是你,会为了一只即将废去的狗,跟人打架么?” 沈轻尘蹙眉:“可是,我听说济舫和苏羡全他们极力想要保住秦狻,还因此被贬了官,罚了俸禄。” 慕容玖微笑:“那是因为这条狗知道他们太多的事啊。”顿了顿:“我猜秦狻现在已经死了,他的家眷子嗣,也全都死了。” 沈轻尘哦了一声:“等一下,那个纪如卿是怎么回事?” 慕容玖一怔,微微挑眉,拉长了声音:“他?”顿了顿,漫不经心:“我看上他了,就这么简单。” 沈轻尘仰天喟叹:“慕容玖啊慕容玖,总有一天你会短命在男色上。” 慕容玖却是笑得灿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沈大才子,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不跟你胡扯!”沈轻尘气哼哼摔门而出。 .. 她的习惯,,他来习惯 绿柳山庄环境优美,极为适宜养病。再加上沈公子大把大把的烧钱,慕容玖的身子总算好了一些,同时也欠下了沈轻尘白花花的银子记在账上。 夕阳西下,残阳蔓延在天际,透过金柳晕出的水光潋滟。慕容玖和沈轻尘在凉亭里下棋,荷香弥漫,一幅才子佳人的盛景。 慕容玖刚落下一子,有侍女端着点心和水果过来,放在棋盘边。 沈轻尘抬眼瞟了一下,皱眉:“谁让你把枣蓉糕呈上来的?” 那侍女连忙跪下,低着头:“公~公子恕罪,奴婢是今日刚入府的,不知规矩。” 沈轻尘下了一子,随口问道:“清儿呢?” 侍女答:“清儿姐姐家中有急事,今儿一大早就走了。” 闻言,沈轻尘淡淡的嗯了一声:“退下吧。”那侍女弓着身子连忙退下了。 慕容玖并指捏着棋子,惊奇道:“没想到沈公子的习惯竟然与我相同。” 沈轻尘眼都不抬:“长公主,做人要懂得自知。” 慕容玖目光真挚:“沈公子,做人要懂得厚道。” 沈轻尘下了一子风度翩翩:“本公子一向温柔体贴,丰神如玉,长公主多虑了。” 慕容玖盯着棋盘仪态万千:“本公主一直风华绝代,魅力无双,沈公子失言了。” 沈轻尘绷着脸:“本公子向来严谨慎微,说话小心,从不会失言。” 慕容玖揉着穴:“本公主从来聪明伶俐,足智多谋,绝不会多虑。” 沈轻尘呵呵了两声:“你还真是不谦虚。” 慕容玖摆摆手回敬:“你是确实太自信。” 沈轻尘直叹气:“看来你和本公子到底不在同一个境界。” 慕容玖很惋惜:“看来你和本公主到底不在同一个水平。” 沈轻尘眸光闪烁:“真是多说无益。” 慕容玖摇头叹息:“实在难以同一。” 沈轻尘哼了一声:“那就在棋盘上见真招,分胜负。” “不用了。”慕容玖最后一子落下,拍了拍手,露出个邪恶的笑容:“你输了。” 沈轻尘怔了怔,低头看了看棋盘,反应了一会儿:“这盘不算!” “怎么不算?”慕容玖挑眉:“还是说,沈公子想要抵赖?” 沈轻尘不由懊恼,只顾得跟她吵架,却没有注意到棋盘。伸手打乱了棋盘:“重来重来!” 不是他想抵赖,因为每次赌输慕容玖让他做的事情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记得那一次让他去调戏河边洗衣服的大娘,他这才在河边站定,刚作了一个揖,岂料那大娘很是彪悍,上去给了他一巴掌,一脚把他踹进河里,害他得了半个月的风寒。 还有那次让他顶着一个粉红的肚兜绕着山庄放风筝,引来下人围观丢人不说,那肚兜还是慕容玖这混账从一个侍女那里顺手牵羊偷来的。最后那侍女非说被他轻薄坏了名声,要死要活的缠着嫁给他,管家费了老大的心思才摆平这件事。 这一次,沈轻尘下定了决心,就是死,也绝不能答应她的条件。 .. 何必急于必一时 慕容玖撇了撇嘴,伸手捡着白子:“好吧,就当让你一回。” 这次总算保住了名节,沈轻尘长呼了一口气,额上的冷汗也消退了不少。 “对了,你这次来有什么事情?”沈轻尘问道。 慕容玖抵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帮我查一查,哪个地方的官员跟济舫来往比较密切?”眼睛依然看着棋盘,好像在随口说什么闲话和家常一样。 沈轻尘的手顿住了,神色复杂:“你……”反应了一会儿,严词拒绝:“不行!” 顿了一下,风度翩翩的翘着腿:“这种事情你可别拉上我。”随手指了指庄子:“你看我家里还有百十口人指望我养着呢!” “你要是真没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们家的人自然有我来养。”慕容玖下了一颗子,悠然开着玩笑。 没给他机会说话,又自顾言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在秦川,帮我把那些人都找出来。” “喂喂喂,我说了不会帮你,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沈轻尘皱眉。 慕容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落下了一子,抬头看他:“不然呢?你是要在帝京的大街上放风筝么?” 沈轻尘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低头看着棋盘,脸色一变,又输了?不知不觉又输了! “慕容玖,你混账!“沈轻尘大掌一拍,震飞了几颗棋子:“你你你……你这个小人!” 慕容玖笑得一脸灿烂,一拱手:“是沈公子承让了。” 沈轻尘咬牙,毒舌反击:“你赶紧给我走,跟你多待一天,我都折寿许多年!” 慕容玖微微笑了:“这么说,沈公子是答应了?” 沈轻尘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以你的能力是不可能与他抗衡的。”顿了一下:“这些年济舫结党营私,越发的猖狂,就算你不动他,皇上也不会留他,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慕容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负手一笑缓缓道:“济舫算什么东西,他有千条计,我有过墙梯,他高瞻远瞩,我未雨绸缪。这一次,纵他老奸巨猾狡兔三窟,我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沈轻尘愣住,指尖的棋子啪的一声落了下来,掉落在棋盘上打了几圈滚,又划落到地上,却全然不觉。 半晌,他低下头,神色黯然,僵硬着声音:“你该好好的爱惜自己,不能……” “你觉得纪如卿怎么样?”慕容玖突然转过身,打断他。 沈轻尘怔了怔,犹豫了一下:“应该算是个聪明人吧。” 慕容玖看着游鱼,轻轻笑了,像是自语般:“是啊,他很聪明呢。” 天际外,斜阳已经完全湮没,天际还有些绯红的痕迹,为池畔的金柳染上了一层红妆。 “这个人心思太沉重,就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真不是一颗好棋。”慕容玖摇着头,指尖抚着栏杆,嘴角回荡着笑意:“你说说看是张牙舞爪的猫厉害,还是会扮演温顺的狮子比较危险?” .. 锦上妨添花又何妨? 沈轻尘思索了会儿,随口说:“他的事我也听说了许多,进京不到数月,没有功绩,也没有多少作为,但是无论大臣还是百姓都无一不对他赞口不绝。” 慕容玖摇了摇手指,玩味道:“他可不是什么事都没做,殿试前一个月,我就在帝京见过他,还跟他一起喝过酒。然而他却说家乡路途遥远,耽搁了时间。你猜他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 沈轻尘沉吟了会儿:“潜隐蛰伏,伺机而行?” 慕容玖笑了,指了指他:“我就是喜欢聪明人。” 顿了顿继续道:“我想那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把朝堂上的事情调查的仔仔细细,而且还故意迟到把状元让给了杜若衡,免得成为众矢之的。这朝上的势力繁杂混乱,皇兄跟济舫势均抗衡,万一站错了位置,日子可是会很难过的。杜若衡就是个例子。” “你想用他来对付济舫?”沈轻尘问道。 慕容玖怔了片刻,才淡淡一笑:“或许是吧。” 沈轻尘犹豫了会儿:“所以你并不喜欢他?” 慕容玖立马反驳:“怎么会,我爱他爱得要死呢!”啧啧的撑着扇子:“你都不知道纪如卿的模样有多好,不是我贬低你啊沈轻尘,就是你站在他面前,也只有当绿叶的份。” 从她的神色中已经得到答案,沈轻尘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 慕容玖合上扇子,无所谓的摆了摆:“惊才当先于绝艳,大丈夫文韬武略,鸿舞长空,岂可空有好皮囊。然而,岩岩若松,巍峨如山,锦上添花又何妨?” 沈轻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挑了挑眉:“看来,改日我要会一会这个纪如卿了。” 慕容玖听了急忙摆手:“我们家如卿怕生好害羞,你还是算了吧。” 沈轻尘沉住气:“你这么一说,我还非要见他不可了。” 慕容玖翻了翻眼皮:“好啊,到时候你沈大才子给人当了绿叶,唯一的美名被毁,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轻尘一脸惊奇:“跟你慕容玖处在一起,我竟然还会有美名?” 慕容玖拂了下扇子,施施然曰:“沈公子您这可真是误会我了,因为我,这帝京谁人不知道你沈公子,前些天还有姑娘打听你要不要娶亲呢!” 沈轻尘挑眉:“是么,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慕容玖摆摆手:“助人为乐一向是本公主高贵的品质,不求言谢。” 沈轻尘很是吃惊:“我只知道你慕容玖一向只会害人于无形,没想到还会帮人不留名?” 慕容玖折扇打了打他的肩:“都说帮人不留名了,既然不留名,沈公子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沈轻尘哼了一声,见慕容玖立马换上了嬉笑的表情,打着呵欠:“我也该走了,几日不见如卿,还真是有些想念。” 沈轻尘气得快要吐血,微微握拳,半晌还是忍不住对她骂了一句:“快点滚,省得待在这里让我烦心!” 慕容玖甚是纨绔的举着扇子摆了摆,又仰天痛快的笑了两声。 .. 离开绿绿柳山庄 在绿柳山庄待了近一个月,约摸着皇后的生辰已经过了,慕容玖打算向沈轻尘辞行,美名其曰想见她们家如卿了。 从凉亭回去后第二天一大早,慕容玖穿着一身男装负手悠哉游哉的去找沈轻尘,才走到门边就被人拦了下来。 “公主,公子现在还在休息,吩咐我们说您不用辞行了。”一个侍女娉婷袅袅施礼道。 “哦?”慕容玖长眉一挑,向门里瞟了一眼,挨着那侍女压低了声音:“是不是你们家公子背着我金屋藏娇?” “这……”侍女的脸红了一下,温声细语:“这怎么会,公子他正在里面练字,除了纤儿外并没有人。” 方才不还说在休息么?这个沈轻尘可真会调教下人,慕容玖撇了撇嘴一脸坏笑,用折扇遮着脸压低了声音:“是么,我听你们公子说很喜欢纤儿呢,不然也不会让你守在这里,让她进去服侍。” 这侍女疑惑的朝房间看了一眼,迟疑了会儿,轻哼了一声闷闷地不说话。 慕容玖笑了笑,折扇敲了敲她的肩膀:“进去给你公子说,我这就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侍女闷闷的哦了一声打开门进去,慕容玖站在门外一会,久不见她出来,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开了。 刚走没几步,那侍女打开门出来追了上来:“公主留步。”慕容玖转身,但见那侍女手里拿着一只玉瓶,交到她手上:“公子说,这瓶清心玉露丸对公主的病症有好处,请公主按时服用。” 慕容玖看了一眼玉瓶,又看了眼沈轻尘的房间,微微一笑:“好,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离开绿柳山庄,慕容玖骑着马悠哉游哉的走,等到了帝京时已近迟暮。刚在公主府门前下马,便见林公公迎出来。 慕容玖惊奇问道:“你不是在长乐宫?” 林公公笑道:“老奴忽然想起公主不在府内,那匹马无人照顾,就请了皇上的旨出来了。” 慕容玖脱下披风,边走边说:“小欢最近怎么样?” 林公公答:“其他的倒还好,就是天气热,吃的很少。” 慕容玖顿步:“是么……”回头对他道:“一会儿去内务府领些冰块回来,放在马厩里。” 林公公迟疑了下,哎了一声应答。 慕容玖又问:“最近帝京可出什么事没有?” 林公公扑哧笑了笑,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公主您可不知道,寿宴上,皇后娘娘差点跟丽妃打起来。” 慕容玖笑了笑:“看来我这次还真是躲对了。”林公公点头:“是啊,丽妃是济大人的义女,济大人这次又因为楚将军被罚了俸禄,丽妃自然是要找皇后娘娘不痛快的。” “那皇兄呢?”慕容玖漫不经心问:“他是什么表示。” 林公公答:“皇上大发雷霆,说丽妃不知分寸,恃宠而骄,罚她抄写经书修身养性。” 慕容玖笑了笑:“这当皇帝的,自古以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丽妃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 (公子:让收藏和评论来的更猛烈些吧!!) .. 再见柳萋萋柳 慕容玖刚回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向马厩方向走。 林公公小心提醒:“公主,这柳姑娘在府里住了快两个月,您是不是应该先见她一面?” 慕容玖漫不经心的摆手:“一会再见也不迟。” 马厩里,小欢精神怏怏的耷拉着头,抬眼见到慕容玖时,兴奋的骚动了一会儿,挣着绳子来回走动。 林公公喜笑颜开:“小欢见到公主您回来了,很高兴呢。” 慕容玖笑着抚了抚它的头,回头对林公公道:“你回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去看柳萋萋。” 林公公哎了一声退下,慕容玖见他走远,转身伸手挠着小欢的脖子,拍了拍:“小欢最近是不是又不乖了?” 抚摸着小欢头上的鬃毛,宠溺道:“明日娘亲就让人送些冰块来,到时候小欢就不会热了。” 小欢咴咴的嘶叫一声,慕容玖捋着它的脖子有些失神。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就只有你了,小欢要乖乖听话,永远的陪在娘亲身边。” 从马厩里回来,天色已经晚了,林公公准备了一些金银首饰装在妆奁里,慕容玖又备了些补身的珍贵药材带着送到了柳萋萋的屋子里。 公主府一共分为四个庭院,慕容玖和林公公住在东庭,此番因为柳萋萋被封为贵人,皇后特意派了教习姑姑来教她礼仪,再加上从醉乡坊带出来的侍女翠儿,及宫里派来的四名宫女,总共七个人住在西庭。其余两个庭院都是空着没人用。 自从慕容玖将她接到府里,外面传得疯言疯语,说长公主真是越来越放肆,现在连女色都贪慕了。而实际上,自从在公主府住下,柳萋萋却是连慕容玖的面都没有见到。 忽然听到慕容玖来看她,柳萋萋有些受宠若惊,带着一屋子的人跪在庭院里:“参见公主。” 慕容玖摆了摆手,让她起来:“你现在已经被封为贵人,见到我无须多礼。” 柳萋萋站了起来,神色温和:“回公主的话,民女还未被正式册封,还不算是贵人。” 慕容玖看了眼旁边的教习姑姑,含笑:“看来你的礼仪学的不错。” 柳萋萋恭敬答:“民女愚钝,是幽若姑姑教的好。” 慕容玖点头,随口淡淡道:“幽若是皇嫂身边的老人,在教习姑姑里算是极好的。” 幽若跪下来叩首:“多谢公主赞赏。”柳萋萋也跪下道:“多谢皇后娘娘和公主厚恩。” 一来一回,无趣之极,慕容玖打了一个呵欠摆摆手:“在我面前,不用那么多礼仪。” 指了指桌子上带来的东西:“你来我这里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无暇来看你,这些东西算是送你的见面礼吧。” 柳萋萋又跪下,神色温和:“多谢公主。” 慕容玖嗯了一声站起来,打着呵欠:“天色不早,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你。” 柳萋萋领着一屋子的人排在一边,恭敬施礼道:“恭送公主。” 慕容玖走到门边,背着身子摆了摆手快步离去了。 .. 谁都不可相以相信 见慕容玖走远,翠儿围上来:“主子,看看公主都送了些什么?” 柳萋萋走到桌子边,打开妆奁,灯光下珠翠金玉闪耀着五彩的霞光,煞是好看。 翠儿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忍不住惊叹:“天啊,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首饰。”扯着柳萋萋笑道:“长公主对主子真好。” 柳萋萋淡淡的看着妆奁,微微一笑,低声道:“早听闻长公主性格豪爽不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幽若在一旁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又得皇上宠爱,就连皇后都礼让她三分,自然不拘泥礼数小节。”顿了顿:“但是主子却不一样了。” 柳萋萋自知说错了话,笑了笑,拉着幽若亲昵道:“姑姑教训的是,我都记下了。” 又转身向那几个宫女招手温和道:“你们这些天照顾我辛苦了,过来挑些好看的首饰吧。” 那几个宫女犹豫了会儿,笑着围了上来,在妆奁里各自挑了几样首饰。柳萋萋抬手挑了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送到幽若手上:“这些天多亏姑姑教导,辛苦你了,萋萋感激不尽。” 幽若面无表情将首饰还到妆奁里:“幽若是教习姑姑,教主子礼仪是应该的,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物。”看向那几个宫女皱眉:“这里每样东西都是价值千金,你们配用么?” 几个宫女相视了一会儿,依依不舍的将首饰全都放回去。 “这……”柳萋萋有些尴尬,幽若继续道:“到了宫里,免不得要到处打点,这些东西还是留在以后用吧。” 柳萋萋含笑点头:“多谢姑姑提醒。” 幽若施了一礼:“天色已晚,奴婢们去给主子准备沐浴,主子早些歇息。”侧头对那几个宫女道:“你们几个,跟我出来。” 见她们走远,翠儿嘟着嘴哼了一声:“这个幽若,好生无礼!” “闭嘴!”柳萋萋蹙眉轻斥道:“幽若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以后说话注意点分寸。” 翠儿连忙收敛神色:“是~是。”顿了顿拍马屁道:“现在就连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对主子好,以后进了宫,主子一定飞黄腾达,冠宠六宫。” 柳萋萋叹了口气:“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还是分的清楚的。皇后娘娘帮我,只是想要我去分丽妃的宠而已。” “啊?”翠儿脸色一变:“那~那丽妃怎么办?听说她是济中堂的义女,本事可是要通天呢!” 柳萋萋摇了摇头:“所以我们以后要在宫里小心做人,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可以相信。” 翠儿面露疑惑:“那皇上呢,他也不能相信么?” 柳萋萋叹了口气:“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皇上。”见翠儿一脸懵懂,摇头道:“你还小,是不会懂的。” 翠儿哦了一声,看了看桌子上的礼物,又扑哧笑了笑:“不过,这个长公主还真是有趣。” 柳萋萋有些失神:“是啊,毕竟是她救我出了火坑,这份恩情是不能忘的。” .. 唯路一出路,投靠皇后 翠儿疑惑问道:“可是主子不是说,宫里谁都不能相信么?” 柳萋萋摇头道:“长公主是皇上胞妹,以后也是要嫁人的,自然不用长久留在宫里。”顿了顿:“可是皇后娘娘就不同了,她是看我将要得宠,所以才来亲近拉拢,万一哪天我失宠了,她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可若是我太得宠了,恐怕连性命不知何时都要丢了。” 翠儿脸色一变,犹豫道:“皇宫还真是可怕,一不留神连命都没了,要不我们就不要进宫了?” 柳萋萋看了她一眼:“你当我想入宫么?”半晌叹了口气:“只是不入宫,就只能一辈子待在醉乡坊,与其在那种地方弹琴卖笑,我宁愿拿性命搏一回。” 翠儿低声道:“奴婢知道了。”哼了一声:“我也不要再回那个地方了,等将来我们发达了,就把醉乡坊给烧了!” 柳萋萋握着她的手,诚恳道:“从前在醉乡坊,多亏你处处照顾于我,以后只要你死心踏地的跟着我,对我忠心,我就许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翠儿面露喜色:“多谢主子。” 柳萋萋笑了笑:“我们吃过这样多的苦,好日子还在后面,前提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翠儿坚定的嗯了一声:“翠儿记得了。” 柳萋萋沉默的看着妆奁,捡了一只金钗出来,看着上面的展翅凤凰失神喃喃道:“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有靠着皇后和长公主这两棵大树,才能飞的更高。” 看着慕容玖给她送来的东西,柳萋萋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概,想她从前在醉乡坊弹破手指挣来的钱,也不够买这里面的一颗珍珠。果然出身贵贱不同,人的生活也是天壤地别。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被皇上看上封了贵人,这些东西只要她招招手,就会有人争着抢着给她送来。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招人白眼的柳萋萋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些天她还被人追杀差点没命,之后又来了位不知名的王公子,最后竟然连公主也到醉乡坊了。 之前公主一直将她放在西院不理不睬,她还以为慕容玖买下她是因为和秦垣公子赌气,没想到几天后册封的圣旨就传了出来。她还稀里糊涂的当上了纪如卿大人的妹妹。 曾经,她也想过要当一个贤惠贵人,好好的伺候皇上,不与人争抢,不跟谁为敌,觅得一处僻静的地方,只求一席安身立命之所。 可是这些天听幽若说起宫中的那些事,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在风雨飘摇尔虞我诈的权势斗争中,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而要想活着,就必须先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怎么让别人死。 前些时候,济中堂和丽妃分别因楚将军和皇后被罚,她虽是女儿家,但在风月场里呆久了,也知道朝堂之上的事情,是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的。 投靠皇后,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 .. 不同人,不人同命 正午,柳萋萋坐在屋子里,翠儿给她扇着扇子嘟囔道:“这个天儿怎么这么热!” 柳萋萋微微一笑:“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你喊热?” 翠儿见屋子里没有别人,蹲下来挨近柳萋萋低声道:“主子你是不知道,内务府今天派人送了好些冰块给公主。” 柳萋萋淡笑:“公主身子娇贵,内务府送冰块来消暑也是应该的。” “内务府送了整整二十块。”翠儿比划着手势,哼了一声:“可是公主一块都没有分给主子,还命人将冰块都放在马厩里了!” 柳萋萋一怔,低下了头:“是么……” “这还不止呢。”翠儿站起来愤愤不平:“昨天公主回来时,不先来看主子,倒在马厩里待了半晌,这不是瞧不起人么!” 翠儿呼啦呼啦的扇着扇子,拧着眉毛生气。 柳萋萋沉默了会儿,淡淡一笑:“好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 “可是……”翠儿拧着眉,柳萋萋白看了她一眼,她立马闭口不言了。 柳萋萋站起来,看着窗外:“我们身份低微,出身卑贱,自然比不得那些生来就高贵的人,凡事都要靠我们自己争取。”眼神又凌厉了几分:“要想做人上人,就要吃的起苦,忍得了痛。你明白了么?” 翠儿欲言又止,闷闷道:“奴婢知道了。” 窗外的景色鲜妍明艳,蝴蝶翩翩飞舞,牡丹花大朵大朵开的正艳,柳萋萋却是神色淡漠,眸中冷冰冰的寒成一片。 慕容玖这是在看不起她么,在公主府住了那么多天都没来见过她一面,她去拜见时,林公公也是托词说慕容玖无暇见她。 而现在,她只是区区一个贵人,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即使被皇上暂时喜欢着,在慕容玖眼里,也是卑贱的连一匹马还不如。 她的出身低贱,跟慕容玖简直是云泥之别,慕容玖从小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身后有一大群人围着她,哄着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是那些身份尊贵的人,在她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叩拜施礼,任她玩弄。 而她却是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被人招来喝去,受尽了苦楚。为了一顿饭对人强颜欢笑,弹琴弹到十指都沁出了鲜血,还要换来老鸨的打骂和客人的欺辱。 慕容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在意,什么都不用争取就能得到一切。皇帝宠着她,皇后让着她,王爷大臣们围着她转,送给她最好的珍宝。 可是她不一样,每一分的荣华,每一寸富贵都要用十分的努力才能换来,绞尽心力的讨皇上欢心,战战兢兢的换来皇后的信任,王爷大臣们根本不会拿她当作一回事,甚至把她看作一个可悲的笑话。 还有那个“哥哥”纪如卿,不是说和公主府往来密切么,自从慕容玖走后,就从来未见过他的人影。她这个“妹妹”,连个最起码的见面都没有。 她跟慕容玖,终究还是不同人,不同命。 .. 皇兄从来不如如纪如卿 马厩里,内务府的人将冰块放在木桶里围成一排,走到慕容玖跟前施礼道:“回公主,都摆好了。” 慕容玖负着手在马厩边走来走去,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问道:“这些冰块能用多长时间?” 一个小公公低头答:“回公主的话,这二十块冰能坚持到晚间,孙公公说,明日一早再给公主送来。” 慕容玖嗯了一声,笑了笑:“你回去告诉他,有劳孙公公了。” 小公公答应了一声退下,躬着身子领着内务府的人离开了。 慕容玖走到不远处的马槽里,将小欢牵了出来。刚进了凉爽的地方,小欢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焦躁的挣着绳子,渐渐地安稳了下来,低头安稳的吃着草料。 林公公喜笑颜开:“还是公主聪明。” 慕容玖看着他笑道:“这要多亏你,若没有你,我也要不来这样多的冰块。” 林公公连忙摇手:“公主可折煞老奴了,这孙启远以前是跟过老奴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看着公主的面子。” 慕容玖指了指他,一脸坏笑:“你现在也学会拍马屁了?” 林公公苦着脸,笑道:“老奴可不会拍马屁,只会盼着公主开心就好。”顿了顿,有些担忧道:“就怕旁人会说闲话啊,公主。” 时值盛夏,宫里各位娘娘那里每日分不到十块冰消暑,就连皇后那里才分到十五块。而慕容玖的马厩里却是得了二十块,不被人说闲话才是怪事。 慕容玖摆摆手:“这个不用担心,若是有人说起,你就说这马是我的命根子,它吃不下,我也吃不下,它死了,我也跟着不活了。谁爱说谁说去!” 林公公没好气道:“公主又说胡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好久没见如卿了,今天心情好,找他下棋去。” 林公公连忙拦着她:“公主,您今天不应该先去拜见皇上么?” 慕容玖摆了摆手:“皇兄随时见都可以,还是如卿重要。” “哦,朕在小九心目中的位置,何时还不如一个纪如卿了?”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慕容玖激灵了一下,嘴一撇,完了,说错话了。连忙转过身,果然见皇帝一身便装站在不远处,嬉笑着迎接上去,抓着她皇兄的衣袖撒娇道:“皇兄~~” 皇帝眯着眼用折扇啪啪的打掉了她的手,轻咳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越发的大胆了。”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才没有呢!” 皇帝轻揉着眉间:“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慕容玖重复:“才没有呢!” “再上一句。” “皇兄~~” 皇帝额间青筋又暴起,咬牙:“再上一句。” 慕容玖反应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道:“皇兄随时见都可以,还是如卿重要。” 皇帝折扇啪的一下打在她脑袋上:“这不是大胆是什么,嗯?” 慕容玖扁了扁嘴,还是忍不住道:“可是,皇兄你在小九心目中的位置,一直都不如纪如卿啊!” .. 这妹子妹算是白养活了 皇上啧啧了一下,掂着扇子指着她,转过来对慕容泽道:“看看,这妹子算是白养活了。” 慕容玖挽着皇上的胳膊,伸着手谄媚的抚了抚他的胸:“皇兄你先消消气,要不要去看看柳美人?” 皇上艰难的将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漫不经心道:“不用了。” 慕容玖一脸惋惜的摇头,啧啧了几声,看看,新鲜劲一过,这美人也变成明日黄花了。 皇上的折扇又稳稳的落在她头上,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慕容泽见此解释道:“今日楚将军前往泉州赴任,皇兄特地出宫送行,顺便来看看皇妹你。” 慕容玖闻言,更是叹气,啧啧了两下,看看,现在这世道,丈母爹比亲妹子都重要。 皇上强压着怒气,面色和善的微笑:“小九是有什么话要对皇兄说么?” 慕容玖连忙摇头摆手:“没有没有,小九就是想问皇兄你娶亲,娶得是楚梦浔还是楚将军?” “混账!”皇帝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折断,颤着手指着她,恨得咬牙切齿:“你~你~” 林公公连忙跪下,慕容泽伸手拉着慕容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林公公抖着声音:“回~回皇上,长~长公主跟皇上说的玩笑话,请皇上恕罪。” 皇上气的来回踱步:“朕只说你这次出去数日,性子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样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慕容泽冷静道:“皇兄息怒,小九她向来爱说胡话,请皇兄恕罪。” 慕容玖嘟着嘴,暗哼了一声很是不服气,她一向只会说实话,才不会说胡话。 这一跪,膝盖磕在了石子上,慕容玖疼的直撇嘴,眼睛红红的氤氲着泪花。愤恨的瞪了慕容泽一眼,心里暗骂五皇兄坏蛋,拉着人家跪下也不看看地上有没有东西。 皇帝看到这一幕,以为是慕容玖知错,顿时心里疼的不行,叹了口气,柔声安慰:“算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刚想说这次就原谅你了,但是下一刻就见到慕容玖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灿烂的笑脸,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记住的。” 慕容玖的脸变成了苦瓜,跪过去扯着她皇兄的衣摆,嘟着嘴委屈道:“皇兄~~皇兄~~” 皇上额上的青筋暴起,脸色铁青,抖着手指着小欢:“你快把这破马给朕送走,立刻!马上!” 慕容玖手一抖,吓得脸都白了:“不行,朝皇帝跟前跪了跪:“小欢是小九的命根子,没有它我活不成。” 皇上咬牙吼了一句:“那你就给朕闭门思过去!” 慕容玖立马道:“皇兄,门等您走后再闭也不迟,过等皇妹回来再思也不晚,皇妹现在要去看看如卿,皇兄请自便。” 说着,不消皇帝和宁王反应过来,飞快的朝纪府墙边跑了。 皇帝在后面扯着嗓子:“慕容玖,你给朕站住!” 慕容玖飞快的爬上梯子,坐在墙头上对皇帝和宁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翻身跳下了纪府花园。 .. 被皇皇帝追杀 纪如卿正在书房里看书,听到自家花园里好像有些异动,起身出门查看,只见花丛深处钻出来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向他这边跑过来。 纪如卿怔了一下,只见那人身上粘着尘土烂叶,长发也被花枝刮得凌乱不堪,不是消失了数日的慕容玖更是何人! 慕容玖冲到他面前,纪如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她飞快道:“如卿如卿,你这里先借给我躲一躲!” 说着,跑进书房里先躲进了帘幕后,觉得不够安全,又钻在了书桌下,觉得不够隐蔽,急忙爬出来。等纪如卿回房时,就见她的一阕衣袂刚刚扯进床底下。 “公主你……”纪如卿一阵语塞,慕容玖露出头对他神秘兮兮的嘘了一声,便听见外面的大吼声:“你这个混账,给我出来!”立即缩进床底下敛声屏气不出声了。 “慕容玖,快点给我出来!”皇帝从纪府正门进来,一路冲向了纪如卿的书房,慕容泽和林公公战战兢兢的跟在旁边,想拦又不敢拦。 纪如卿听到声音,连忙出去迎接,跪下来:“臣纪如卿,参见皇上。” 皇帝被气得眼冒金星,强压着怒气指着纪如卿:“我~我一会再跟你说,你说,那个混账现在在哪?” 纪如卿神色不变,慢悠悠问道:“不知皇上指的是……” “除了慕容玖,还有谁是混账!”皇帝恨得咬牙切齿,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用和气的语气:“我看着她往这里来了,纪如卿你不要想着包庇她。” 能把皇帝气的连“朕”字都忘了的,这北缙除了慕容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而且,看皇帝这神色,看来气的很不轻。 纪如卿静默了会儿,不紧不慢叩首道:“皇上息怒,臣刚才急着来叩见皇上,并未注意长公主躲在哪。” 皇帝掂着手:“好,好,你不说是吧,我自己找。”迈步走进书房,嘴里还念叨着:“这个混账,找到你我非打断你的腿。” 床底下,慕容玖看着外面来回晃悠的衣摆,摸了摸自己的腿,激灵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被她皇兄找到的好。 皇帝一把抽出了书房里挂着的佩剑,用剑挑着帘幕,一边喊着:“慕容玖,你再不出来,等我找到你,就一剑把你砍了!” 慕容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激灵了一下,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待在床底下比较安全。 最后,皇帝连砚台底下都找了,就是没发现慕容玖的踪影,站在书房里凉凉的声音道:“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那匹破马给砍了。”说着,真的迈步作势要走。 慕容玖最后激灵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想了想小欢,觉得还是小欢比较重要,连忙从床底下爬出来,举着手喊道:“皇兄,我在这儿呢!” 头上还顶着灰尘,保持着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姿势僵住了,一把剑冷冰冰的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慕容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盯着那把剑,抖着声音:“皇~皇兄,小心啊。” .. 哼多了鼻子会长了歪 慕容泽林公公和纪如卿进来时,见到眼前的情景吓得均是脸色一变。 慕容玖迅速的看向了纪如卿,淡定道:“如卿,今日书房杀气太重,此地不宜久留。”纪如卿淡淡的轻咳了一声,神色淡然,嘴角却浮现出不易觉察的笑意。 慕容泽连忙走过来求情:“皇兄,你息怒呀。”林公公架着兰花指尖细着声音趴在地上:“皇上,长公主她无心之失,请皇上不要动怒啊。” 皇上冰冷着眸子,没好气的皱眉:“你们不要替她说话,我今天不教训教训她,我就不叫慕容离!” 慕容玖苦着脸,伸手试探着推了推剑锋,没有推动,又试探着看了看她的皇兄,一脸黑气。心里暗道不好,看来皇兄这次气的不轻。 不过,还是好心的提醒一句:“皇兄,您是皇上,不能自称为‘我’的。” 皇上被气得头晕眼花,左手抚了抚额,握着剑的右手抖了抖,慕容玖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扶着剑锋,抖着声音:“皇~皇兄身体不适,还是换五皇兄来握剑吧。” 皇帝皱着眉,哼了一声:“老五,过来!” 慕容泽垂头丧气老实巴交的过去了,接过皇帝手里的剑白了慕容玖一眼。皇帝端坐在纪府书房里,慢悠悠的指节敲案,慕容玖跪在纪府书房里,颈间还抵着一把剑。 林公公站在一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纪如卿神色淡然的像一尊冰雕,两方对比之下,慕容玖啧啧喟叹,还是她们家如卿比较镇静。 皇上重重地哼了一声,瞪了慕容玖几眼,慕容玖立马跪直了,飞快道:“皇兄,小九有话要说。” 皇上扶着额,叹了口气:“说吧。” 慕容玖跪在地上扭了扭,装委屈道:“小九腿上有伤,不宜长跪。” 皇帝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有被她打动到。慕容玖默默的叹了口气:“好吧,我还有句话要说。” 皇帝十分头疼,没好气吼道:“说,说!” 慕容玖看了看慕容泽:“小九以为这把剑太重了,五皇兄拿着挺累,万一误伤到小九就不好了,就先除了吧。” 皇帝看了慕容泽一眼,拧着眉摆了摆手,慕容泽如获大释般退下。 脑袋暂且保住了,慕容玖长呼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皇兄,小九还有一句话想说。” 皇帝哼了一声,皱眉:“你就不能一下说完么?” 慕容玖嘟着嘴立马解释:“就一句。” 皇帝强压着怒气:“说吧。” 慕容玖笑嘻嘻的朝前面跪了几步,一脸的温良无害,十分诚恳道:“皇兄,小九听说哼多了鼻子会长歪,你要注意龙体啊。” 皇帝揉着额头的手抖了几下,黑着脸站起来,伸手拿起几本书朝慕容玖砸过去:“混账!混账!混账!” 慕容玖跪在地上动歪西倒的躲着,一边还抖着嗓子喊:“皇兄,这几本破书是砸不伤人的。” 她皇兄气的咬牙切齿:“混账,我这是要砸死你啊!” .. 再禁一次禁足 纪府书房里一片狼藉,皇帝冷哼了一声坐下,慕容玖跪在地上,身边东倒西歪躺着满地的书籍。纪如卿慕容泽等人站在一边当冰雕。 一片静寂,慕容玖有些心虚,偷偷的抬眼看了自家皇兄,对上皇帝冷冰冰的眸子激灵了一下,立马埋首低头。 皇帝扔完了书,怒气已经消了不少,神清气闲的坐着,指节悠然的敲着案:“说,你可知错?” 慕容玖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闷闷道:“知错。” “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皇帝阴沉着声音。 慕容玖沉着了下,嘟着嘴:“小九不敢说。” 皇帝十分的惊奇:“竟然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慕容玖抬头,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睛:“皇兄问我该怎么罚自己,若是说轻了,皇兄会说小九私心偏袒自己,若是说重了,皇兄肯定会同意,怎么算都是小九吃亏。” 皇帝十分头疼,手点了点指着她:“你就这张嘴最烦人!” 这还是首次被皇兄嫌弃,还是在纪如卿的面前。慕容玖扁了扁嘴,悻悻然:“好吧,那小九以后就尽量少说话。”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慕容玖面前,来回踱步补充道:“这样实在太便宜你了,你给朕在府里闭门思过两个月,不许乱跑!” 慕容玖深深叩首,老老实实道:“是,皇妹遵旨。” 皇帝很是惊奇,迟疑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慕容玖连忙摇头,很是诚挚:“没有呀。” 皇帝打量着她,皱了半晌眉,见她一脸无辜的模样:“不行,朕还是不放心。”看向了纪如卿指着慕容玖道:“纪如卿你给朕看着她。” 纪如卿瞥了慕容玖一眼,温吞着施礼:“臣遵旨。” 慕容泽怕她再惹出什么祸事来,连忙上前跟皇帝低声道:“皇兄,臣弟想起府中还有坛百年的佳酿,皇兄今日去宁王府畅饮如何?” 慕容玖耳尖听到,不服气道:“五皇兄你偏心,有好酒都不拿来给我。” 慕容泽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先过了禁足再说吧。” 皇帝看了看慕容玖,哼了一声负着手离去了,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慕容玖招手喊着:“皇兄皇兄,五皇兄府里美人多,您可别忘了那个柳美人啊。” 皇帝气的脸色青黑,加快了脚步走出了书房。纪如卿刚想出门送驾却被皇帝拦下,皇帝看了书房一眼,抖着手:“好好的看着她。” 纪如卿跪下来,恭敬的施礼:“是,恭送皇上。” 看着皇帝领着宁王走远,纪如卿长呼了一口气,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哭笑不得。 刚走进书房便见林公公躬着身子捡地上的书,纪如卿连忙过去阻止,林公公叹了口气:“公主性子倔,老奴老了,以后还望纪大人多多照顾她。” 慕容玖还跪在地上,半晌嗤笑一声:“林公公当真是老了,本宫何时需要纪大人照顾,纪大人又何时照顾过本宫了?” .. 开始算计他?计 林公公连忙跪下:“公主息怒,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玖冷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本宫知道了,林公公是看本宫如今不得宠了,所以想来靠上纪如卿这棵大树。” 林公公急忙趴在地上:“公主误会老奴了,老奴不敢啊。” “不敢?”慕容玖挑了挑眉:“现在都替人家收书了,还说不敢?” 林公公连连叩首:“公主息怒,老奴是看纪大人的书房因我们才变乱的,所以……” “那就是本宫的不对了?”慕容玖打断他。 林公公十分着急:“不,不,公主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是老奴不好,公主息怒。”看向了纪如卿:“纪大人,您倒是替老奴说说话,老奴对公主忠心耿耿,绝不敢背叛公主啊。” 纪如卿低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慕容玖,她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背对着他们。半晌,叹了口气:“公主现在正在气头上,公公不妨先在如卿府上住下,等公主气消了再说吧。” 林公公立马道:“现下府上只有公主一人,没有老奴照顾着,这怎么行!”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站起来,面无表情:“林公公的意思是,没有你,本宫就活不了了?嗤笑一声,迈步就走。 林公公跪在地上,流下了泪水,嘶哑着声音伸手喊着:“公主,老奴伺候您十八年了,公主不能不要老奴啊,公主,公主……” 慕容玖在书房门口顿步,微微侧头冷声说道:“本宫的这位林公公对主子无微不至,纪大人可要好生待他才是啊。” 看着慕容玖走远,林公公面露焦急:“今儿早上还好好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纪如卿微微一笑,温和道:“公主只是一时生气,公公不必着急,过段时间如卿再去跟公主解释清楚。” 林公公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声,诚恳道:“多谢纪大人。” 纪如卿微微颔首,喊了两个奴才打扫出一间客房来给林公公住下,林公公道谢后就哭天抹泪的随那奴才离去了,纪如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他虽跟这林公公不熟,但是也能感觉出来此人对慕容玖来说十分的重要,何以今日慕容玖会因为一点小事将他赶出公主府? 近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先是秦垣得罪慕容玖被放逐,再是楚将军弹劾秦狻,济舫和苏羡全被罚俸禄贬官,还有那个青楼女子,为什么皇后和慕容玖说是他的妹妹,让皇上封为贵人? 前些天大理寺来报,说秦狻在天牢中被人暗杀,跟从前那些刺客被杀时一模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还有被放逐边关的秦家家眷和子嗣,也突发意外全都死在了半路上。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和慕容玖无关,但冥冥中却又有着某些联系。 今天的事,是慕容玖故意安排,还是说,她已经开始算计他了? ------- 公子:这次冒出来,就是想问一句,你们会喜欢我的现代文么…… .. 茶楼说听说书 自从慕容玖再一次被皇帝禁足,帝京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说曾看见皇上黑着脸直冲向纪府,又黑着脸气哼哼的走出来,大家纷纷猜测,看来这位新封的贵人并不十分讨皇帝的喜欢。 还有心细的人发现公主府一直大门紧闭,慕容玖那个祸害也多日未曾出现,于是大家又纷纷猜测,看来这位新封的贵人十分讨长公主的喜欢。 就是在这样流言漫天的情况下,纪府却是选了个良辰吉日广宴宾客,张灯结彩的送柳萋萋入了宫。而仅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却仍是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一向爱凑热闹的长公主始终没有露面。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不喜欢新贵人的另有其人啊!又结合着纪如卿从前并无姐妹的事实,一段旷世奇恋悄然浮现在大家面前—— “上一回说到,纪大人夜与佳人离别,时逢江月爬上天阙,却待次日红妆满长街,俏美人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遥远皎洁犹如江边皓月,公主府怨编修不认裙带,一怒下闭幕谢客门前围满了罗雀。各位看官不好意思,小老儿今儿三餐还没有着落,各位路过的,打尖的,或来听小老儿说书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过来捧个人场,小老儿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帝京某茶楼里,一个老头站在上面精神烁烁说故事,下面座无虚席众人纷纷举掌叫好,尤其是坐在楼上的白衣公子,折扇敲着桌子大喊:“好,说的好!”动静震倒了手边的茶盏。 往腰上摸了一把,拎着圆鼓鼓的钱袋丢了下去,嘎嘣一声砸在了台上。其他看官们见此也纷纷慷慨解囊,碎银子破铜板只要不是臭鸡蛋都同样招人喜欢。 说书的老头眼睛弯成了月牙,茶楼老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白衣公子翘着腿磕着瓜子听书,笑得前俯后仰,折扇敲得啪啪响。伸手端茶水才发现杯盏已经倒了,笑着转头刚想喊小二添茶,一个人影闪在了面前,抬头看去,嘴撇了撇:“你怎么来了?” 纪如卿低头看着一身男装的慕容玖,顺势坐了下来,淡淡道:“好听么?” 慕容玖目光灼灼,笑吟吟的点头,扇子挡脸低声道:“他们居然说如卿和你妹妹……”没说完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摇头啧啧道:“有趣,有趣。” 见纪如卿完全没有要笑的意思,才稍稍收敛了笑容,轻咳了一声问道:“如卿来这里不是听书的么?” 纪如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温吞着声音:“你说呢?” 慕容玖折扇敲着头:“我当真糊涂了,来茶馆不是听书,自然是要品茶了。”伸长了脖子喊道:“小二上茶,要今年新晋的雨前茶。” 不一会儿,小二拎着茶壶上来添茶,见小二走远,纪如卿看着慕容玖缓缓说道:“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公主现在还在禁足中。” 慕容玖端着茶杯的手一歪,一杯茶都倒在了身上,嘴一撇,完了,上好的蜀锦就这么毁了。 .. 各得各其乐 慕容玖眨了眨眼睛,徐徐然低着头挥了挥衣服上的茶叶,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现在是在禁足中,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纪如卿这是来捉她回去的。 沉默了片刻,慕容玖立马换上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带着三分腼腆,三分祈求及四分的色yu:“如卿~~我都关在府里思了一个月了,就出来玩一会儿。” 眼波流转,皮肤犹如上好的白瓷,一脸讨好的奸笑。纪如卿当作没看到,轻咳了一声看向了台上淡淡道:“这些人,是越来越大胆了。” 慕容玖听了连忙摆手,椅子挪到纪如卿旁边:“这里说书的不错,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啧啧喟叹惋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帝京还有这么个地方。” 下面那老头扯着嗓子喊:“长公主剑指纪如卿言道:‘你是选她还是选我’,纪如卿被逼无奈,只得谈了口气,违心道:‘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 纪如卿神色有些古怪,挑眉看着慕容玖:“这也叫有鼻子有眼?” 慕容玖立马道:“诚然,我一向温柔体贴,爱好和平。” 见纪如卿一副即将冻死人的表情,慕容玖默默的哼了一声,嘟着嘴:“好嘛好嘛,我知道我不该听这些不该听的,可是你也要为我想想啊,这帝京里的酒楼青楼赌坊舞坊都被你打过招呼,人家一见到我都关门不敢做生意,我也就只能往茶楼来了。” 纪如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似是叹了口气,有些疲惫道:“你也知道现在只能来茶楼了?” 整整一个月了,皇上每天都提醒他要看好慕容玖,每天下早朝,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公主府看看慕容玖还在不在,然后不是从青楼赌坊里把慕容玖揪出来,就是把她从酒楼舞坊里拎回去。 “你一点都不在乎么?”过了半晌,纪如卿淡淡问道。 慕容玖放下了杯子:“在乎什么?” 纪如卿往台上看了看,又看向了慕容玖,慕容玖却是漫不经心:“为什么要在乎,说的挺好。”顿了顿,单手支颐玩味的看着他:“还是说,如卿你很在乎?” 纪如卿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慕容玖撑着扇子站起来,半负手看着台下:“你看他们听得不是很开心?” 纪如卿垂眼望去,正巧说到精彩处,座上的看官们笑得前仰后合,扔钱的,喝茶的,扶杯的,一番热闹和繁华。 慕容玖折扇啪的一合,指着他们缓缓说道:“这世上总是愿意看笑话的人多,真相到底如何,于他们而言,却没有多大所谓。” 悠然摇着扇子:“他们笑他们的,我玩我的,笑过之后,玩过之后,他们依然是平民,我还是那个公主。他们见到我要战战兢兢跪下磕头,我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掉了脑袋,他们痛快了,我也痛快,大家各得其乐。这样,不好么?” 纪如卿默然,半晌微微一笑:“说的也是。” .. 这也是各得其也乐? 慕容玖朝他走过来,折扇敲着桌子:“觉得我说的对,麻烦先付了这两杯茶钱。” 纪如卿一怔,慕容玖满不在乎:“看什么?我方才把钱袋都扔下去了,现在分文没有。” 纪如卿微微的一笑,慢悠悠道:“我没有钱。” 慕容玖啧啧道:“我竟然不知道,翰林院侍读学士的俸禄原来这样低。”伸长了脖子喊道:“小二,这位公子要结账。” 纪如卿面不改色,仰头看她,目光诚挚:“我是直接从宫里过来的,你说我现在有没有钱?”嘴角浮现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慕容玖呆了一呆,嘴一撇:“那没办法了。” 不一会儿,小二殷勤的上来:“二位客官,两杯雨前茶,外加这位客官刚打碎的一盏杯子总共一两三钱银子。” 慕容玖指了指纪如卿:“你可知他是何人?” 小二挠了挠头,盯着纪如卿看了会儿,又摇了摇头。 慕容玖指了指台上:“他们正在说谁?” 小二嬉皮笑脸:“这个我知道,长公主和裙带编修纪如卿啊。” “那好。”慕容玖站在纪如卿身边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说的裙带编修纪如卿。”顿了顿补充道:“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小二惊掉了下巴,结巴着:“不~不会吧,纪大人会来我们这个小茶馆?” 慕容玖从袖子里摸了一块玉牌,慵懒的抬手拿给他看,上面一个小小的“皇”字顿时大大的亮瞎了小二的狗眼。 小二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慕容玖还未来得及说话,那小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哭爹喊娘的抖着嗓子:“掌柜的~~大家快跑啊~~长公主来了!” 下面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人们听了这么一句,先是愣了一下,下一刻连滚带爬簇拥着跑出了茶楼,台上兴致勃勃说故事的老头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招揽着客人,之后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趴在地上捡钱,最后连钱都不要了,飞快的跑出了茶坊。 忽然出现这么个情况,慕容玖受到了一些惊吓,看了看纪如卿奇怪问道:“我长的很丑?” 见纪如卿目光淡淡,又摸了摸脸郁闷道:“还是我脸上刻字了?” 纪如卿好笑不笑的伸手捏着她那个玉牌呈给她看,慕容玖眯着眼看仔细了,有些不好意思:“出门拿错了。” 这枚玉牌是当年慕容离登基为帝时,亲赐给慕容玖的,见玉牌如见皇帝亲临,任谁都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却被慕容玖一直压在箱底不见天日。 且整个缙国上下,玉牌上能有“皇”字的,就只有慕容玖这一块。就连路边的乞丐都知道敢拿这玉牌到处招摇的人,肯定是那个祸害长公主慕容玖。 纪如卿看了眼早已空无一人的茶楼,慢悠悠道:“这也是各得其乐?” 慕容玖还在纠结着令牌问题,听到这句话,一时语塞,半晌点了点头,牙缝里艰难的挤出来几个字:“好像是的。” .. 你到底要做什什么 纪如卿缓缓走下茶楼,举手投足尽是一派清雅。慕容玖像是霜打的茄子跟在后面,翻着令牌看了好几遍,一脸纠结。 走到楼下,慕容玖忽然顿住脚步喊了句:“纪如卿。” 纪如卿回头看她,慕容玖眨着眼睛:“我饿了。” 纪如卿眼中闪出一丝疑惑,又有些好笑不笑的神色,见慕容玖一脸虚弱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了然和理解,最终都化作了一句——我们都没有钱。 慕容玖又受到了打击,纪如卿淡淡道:“等回府再用膳吧。” 又见慕容玖头摇成了布浪鼓,坚定道:“不行,现在正是碎玉轩卖点心的时候,晚了就没有了。” 纪如卿微微一笑,温和道:“那等明日再来。” 慕容玖又摇了摇头:“不行,今天是今天的,错过了就永远没有了。”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等我一下。”说着,向台上走去。 纪如卿看向她,见慕容玖蹲在台上捡着上面的碎银子,对他扬手一笑:“现在我有钱了。” 献宝般走到纪如卿身边摊开手,几块碎银子躺在手心里,抬头看纪如卿嘟着嘴不服气道:“怎么了,我刚才那个钱袋里,最起码有百金呢!” 风度翩翩摇着扇子:“我打赏给他是看他说的好,他拿了我的钱却没有把故事说完,现在我收回来一些算作惩罚,有什么问题么?” 纪如卿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清淡:“没有,公主一向赏罚分明,只是微臣不明白,林公公哪里做错事,得罪了公主?” 慕容玖原本负着手刚走到茶楼门口,听到这么一句缓缓顿住脚步,没有转身看他,静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这个人说话做事向来遵从当时想法,今日三,明日四,不需要理由,也从没有理由。人生在世,活的自在胜于一切。” 转过身看着纪如卿:“我那天觉得他适合待在如卿身边,就是这样。” 纪如卿问道:“那公主现在是如何想的?” 慕容玖微微侧头,思索了下,笑了笑:“我还是觉得,他待在你那里比较好。”顿了一下,放缓了语气:“他~~现在还好么?” 纪如卿摇头:“不太好。” 慕容玖背过身:“哦?是生病还是……怎么了?” “云歌。”纪如卿静默了一会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慕容玖看向别处微笑:“你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纪如卿回答:“林公公说是你的乳名。” 慕容玖点头:“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是谁给本宫取得这个名字?” 纪如卿摇头:“没有。” 慕容玖微微笑了:“好,那本宫现在告诉你,给本宫取这个名字的人他死了,死的很惨,你还要叫本宫这个名字么?” 纪如卿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蹙眉低沉着声音:“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慕容玖负着手背过身去,走向茶楼外面:“要去吃碎玉轩的点心啊。” 纪如卿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 .. 酒香怕不怕巷子深 碎玉轩里,甜腻的香气扑鼻,慕容玖微微皱眉,走了进去。纪如卿迟疑了下,还是跟着她进去。 慕容玖解下腰间的玉佩丢给柜台的小厮:“把这个当了,每种点心给我拿一块。” 那小厮眼尖,看那玉佩成色绝好,定然价值不菲,连忙点头哈腰的退下了。 纪如卿皱眉:“你不是有银子么?” 慕容玖折扇指了指碎玉轩里挂着的一排木牌,纪如卿看了一眼,价格之昂贵,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且每种点心每天只做五十块,就算大户望族想要都很困难,怪不得慕容玖曾经说碎玉轩的点心很难得。 那小厮当了玉佩回来,将银子交给慕容玖,拿着赏银喜滋滋的给她取了点心。 慕容玖拎着食盒对纪如卿道:“走,我请你喝酒。” 纪如卿问道:“你不是要吃点心?” 慕容玖扬了扬食盒:“你吃么?”纪如卿摇头:“我不吃甜食。” 慕容玖微笑:“你都不吃,我吃它做什么?” 纪如卿面露疑惑跟在她后面。从繁华熙攘的大街,走到偏僻寂静的外郊,再到幽深昏暗的小巷,最后在一个破酒肆中停了下来。 这个酒肆就在村子后面,离村庄不到两里路。搭建的木头有些发黑腐朽,十分的简陋。门口挂着的旗子也很是破败,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四周尽是野草寂寥,几只杜鹃站在枯树枝上不时鸣叫几声。 慕容玖深嗅了一下,微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纪大人,如何?” 纪如卿向那酒肆走进了几步,果然闻到了浓烈的酒香,不同于从前他喝过的所有酒,这酒味道刚烈,辛辣似火,让人心潮澎湃,想起了塞北大漠上的雄鹰,和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奔腾。 “这是……”纪如卿含笑问她,慕容玖摇了摇手指,故作神秘的低头走了进去:“师父,我来看你了。” 纪如卿跟着她进去,屋里也是简陋,生活所用的锅碗瓢勺柴米油盐都挤在里面,还有各色各样的酒瓶整齐的排着。 一个老汉走了出来,喜道:“暮容,是你啊。”向屋里大喊:“老太婆,快出来,看谁来了!” 不一会儿,一位白发苍苍的大娘拄着拐棍走出来,揉了揉眼睛:“谁来了?” 慕容玖走过去,扶着她笑道:“师娘,是我,暮容来看你了。” 大娘回想了一下,又盯着慕容玖看了看,欣喜的握着她的手:“孩子,快来坐,来这边上坐。” 拉着慕容玖坐下来,摸了摸她的脸,一脸疼惜道:“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师娘都快认不出来了。” 纪如卿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老汉年龄虽大,却精神抖擞,身板也很硬朗,像是曾在边关待过的将士。而这位大娘身体好像不大好,常年积病,眼睛也不太好使了。 他更是疑惑,慕容玖怎么会跟这样两个人有关联,而且听起来他们似乎很熟悉慕容玖,却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 公子:喜欢的话不要忘记动动小手指收藏哈~~~PS:我已经把自己当仙人掌养了…… .. 捡起她的起发带 慕容玖坐在她旁边,温声问道:“师娘最近身体可还好?” 那大娘笑逐颜开:“好,你能来看看我,师娘什么都好。”又问道:“你那从军的兄长可回来了?” 慕容玖怔了下,微微笑了:“回来了。” 大娘叹了口气:“回来就好,战场上凶险,当年你师父就差一点没命。”喃喃着:“回来一家团圆,比什么都好。” 抬头见到了纪如卿,拉着慕容玖问道:“暮容啊,这就是你那兄长吧。” 慕容玖微笑着点头:“是啊,我们来见师父和师娘。” 老汉从里间里出来,对纪如卿抱歉道:“真是对不住,王公子,我们老两口老眼昏花了,没有看到您。” 纪如卿温和一笑,附和着:“是如卿没有先拜见二位长辈。” 一起坐了下来,老汉说道:“我们早就想见见你了,暮容他……” 慕容玖打断他,提着食盒:“师父师娘,徒儿带了点心,你们尝尝看。” 说着取出点心摆在桌子上,一边说道:“徒儿愚笨,到现在还酿不成凤血,所以就来讨师父的酒喝了。” 老汉听了直摆手:“凤血是军酒,刚烈强劲,豪气洒脱。你年纪轻,能这样已是不错。要是在边关待上几年,肯定就能酿出味道。” 慕容玖亦是微笑:“徒儿还真想去边关看一看。”慢悠悠的拎起酒壶,看向纪如卿:“烈酒最香,毒花最美。师父的凤血酒可是天下惟一的。” 酒倒出来,果然如血色一般通红,纪如卿端起杯子,脸刚挨近杯子酒气刺得人眼睛疼,浅酌一口下去,火辣辣的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口,几乎是立刻,畅快淋漓的感觉又从心口直冲到脑门。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纪如卿微微蹙眉,又抿了抿嘴。老汉哈哈一笑,手搭在他肩上拍了几下:“怎么样,跟别家酒不同吧?” 纪如卿微微的一笑,点头:“确实很不同。” 喝了几杯酒,说了些话,又留了些银子,慕容玖拎了两坛酒拜别了师父和师娘,回去的时候已近迟暮,天边的夕阳通红,如同今日的凤血一般。 外郊的景色自是与帝京城中不同,四周尽是荒草,一望无际的平原,浩大广袤,在夕阳下显得寂寞而荒凉,犹若北塞的边关。大风吹过,草木拂动犹如巨浪,看的人心情畅快。 “头枕九州月,脚下一天行。千山草色青,一笑百花红。”慕容玖已有了些醉意,负手悠然的走在前面,拎着酒坛放声高吟,甚是痛快。 纪如卿跟在后头,抬眼见她的衣袂翻飞,身姿优雅,束冠之上点缀着碎玉,后面的发带随风飘舞轻扬,一派少年人的风流清雅。 长长的发带松动,被风卷起扬在半空中,朝他这边飞了过来,纪如卿伸手接在手中,看着雪缎发带上的银色云纹,眼中有点点柔光闪过,在夕阳下显得晶亮幽深,宛若一泓清泉。 缓缓的握在手中,小心的收在了广袖之中。 .. 良辰辰美景奈何天 回到帝京的时候,已经半夜。 天阶夜色凉如水,城中已无半个路人踪影,隐约能听到打更人的锣声。慕容玖却没有要回府的意思,一路踉跄着走到河边,耷拉着腿坐在石拱桥上,将酒坛放在旁边。 纪如卿默默的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看着河里倒映的星光有些失神,恍惚想起了不久前护城河的那一夜。 “良辰难遇美景。”慕容玖悠然的开口,抬手拎起一坛酒扬了扬:“纪大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纪如卿看着那坛酒,有些犹豫,又清雅的一笑,走过去接在手里。 石拱桥上,两道白色的身影倒映在水中,一个曲腿坐在桥上,一个负手而立站在旁边,衬着星色盈盈,风流婉转,恍若谪仙。 慕容玖先是浅酌了几口,后又大口猛灌,纪如卿微微皱眉:“你这样喝下去,是想醉酒么?” “千重楼,万壶酒,长街落满几盅愁,人生多有不得意。”慕容玖僵硬着舌头,迷醉的笑了:“更声过后,半世随忧。醉了,也挺好。” 纪如卿面色平静看着她,看了许久才确定她已经醉了,向她伸手:“过来,我们回家。” 慕容玖嘟着嘴挣开,赌气道:“我不!”往边上挪了挪。 纪如卿长眉微皱,沉住气,温声细语的哄着:“你先下来。” 慕容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誓要跟他僵持着。纪如卿无可奈何,护在一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栽进河里去。 半晌,慕容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仰头看天,晃悠着腿,迷糊的撒娇:“纪如卿,我~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纪如卿看了她一眼:“不好。” “为什么?”慕容玖很是不服气:“我唱歌可是很好听的。”嘟着嘴,无比忧伤的补充:“母后都说很好听的。” 她歪着头认真的看着他,眸中晶亮,又问:“那我跳舞给你看。” 纪如卿叹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先下来再说。” 慕容玖泄气,悻悻然双手撑着头,苦着脸闷闷不乐道:“你们都说三皇妹跳舞好看,明明是父皇不许我跳,我才是最好的。” 纪如卿无法,只得哄着她:“好,等你酒醒了再跳给我看。” 慕容玖哦了一声,乖乖从桥上跳下来,踉跄了一下趴倒在他怀里。纪如卿长眉微蹙,托着她淡淡道:“我扶你回去。” “不要。”慕容玖小性子一使上来,十匹马都拉不住,勾住他的颈认真的撒娇,结巴着:“我要你背~~背我。”纪如卿叹了口气,只得蹲下背她。 慕容玖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喃喃着:“纪如卿,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见纪如卿没有说话,她自言自语道:“从前有个小孩丢了一样东西,她想去找回来,人们怕她不听话,就把她关起来,不给她饭吃,不让她出去,还打断了她的腿,后来她就学乖了啊。” 纪如卿稍顿脚步,没好气道:“你醉了就好好睡一觉。” ———— (美好的一天,绯然收到了很多好友的礼物哦,愿每个人都是平平安安的,还有一个朋友,绯然希望她能快点从悲伤里走出来,一直祝福。) .. 不用你你管我 慕容玖咕扭了一下,嘟着嘴辩驳:“我才没有喝醉。” “后来,那个小孩又喜欢上了一件东西,可是这样怎么行呢?她心爱的东西早就不见了,再喜欢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顿了顿,耷拉着头闷闷道:“万一这个也不见了,该怎么办?” 纪如卿完全听不懂她在胡说些什么,只得说:“你是太困了,快睡吧。” 听到这个,慕容玖立马来了精神,挣扎着:“我又不困,你放我下来,我才不要回去。” 纪如卿被她闹得头疼,只得把她放下来,走上前温声细语的哄着:“我明日还要早朝,你乖一点。” 慕容玖转过身,轻哼了一声,摇头晃脑:“纪大人公务繁忙,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本~~本宫还要饮酒赏月。” 纪如卿长眉微蹙,一副生气的模样。 良久,慕容玖神色迷醉,高高地举起酒坛,身子悠然缓缓转了一圈,绝代的芳华。仰头看着有些失神,低声喃喃道:“师父他半生戎马,曾经差点死在沙场,是师娘从死人堆里把他背回来的。” 她的神色淡漠而悲凉,徐徐道:“当时全军的人都死了,上天都肯给他们一个例外,却不肯给我一个机会。”纪如卿闻言,愣了一下。 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她靠在石桥上,仰头喝了几口,重重的咳了几声。翻身趴在桥上,手微扬,凤血酒顺着壶口缓缓的流了下来,落在河水里溅起一串漂亮的水花。 广袖顺着手垂了下去,慕容玖趴在石桥上,看着河里的星光,神色有些哀伤,嘶哑着声音:“昔日同军的好友都成了北塞上空的英魂,至少,师父还可以酿着凤血,浅酌当年旧事前朝。可是……我呢?” 水中映月,慕容玖垂下了手,眸中波光婉转,好像看见了塞北孤雁直冲云霄鸣声凄婉,还有马蹄声渐近荡起漫天的黄沙,号角声起,羌笛呜咽。 纪如卿上前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等看清她的面容忽然怔住。慕容玖整个人被他托着,失力的垂下了头,前面的发落下来挡住了脸,不是是何时,她已经泪湿了脸面。 “你……”纪如卿有些手足无措,一手托着她,一手托着她的脸摸了摸:“云歌。” 两人均是沉默,良久,慕容玖推开他,蹦出了两个字:“走开。”歪着头想了下,又补充:“不要管我。” 纪如卿有些负气:“你再这个样子,我就真不管你了。” 慕容玖哼了一声:“不管就不管,你能奈我何?”推着他:“你走,不用你管我,走!” 推了几下,终于把人推走了。 纪如卿叹气,试着放开她转身就走。慕容玖一脸无辜的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睛,扁着嘴转过身,自顾自得朝另一个方向走。 不远处,纪如卿顿步,回头看了眼,见她完全没有要跟着他的意思,又颠颠跑回来追上她。 ———— (绯然在这里祝大家圣诞节快乐,传说中圣诞会下雪的,很期待呢。) .. 漂渺漂孤鸿影 慕容玖顺着石桥往下走,转了个弯,晃悠悠的走向岸边,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上。纪如卿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她蹲在河岸的青石板上,树林荫翳,倒映出的影子恍若水中飘荡的油荇,月光洒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纪如卿。”半晌,慕容玖低唤了一声:“你看这里美么?” 纪如卿淡淡的嗯了一声,暗影处,只能看到她的雪缎长衫,以及铺在肩上的墨发,他扶着慕容玖,鼻息间氤氲着她身上淡淡的芳香,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仓皇,不知不觉,扶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收紧。 袖中的发带好像也散发着她的香味,一向淡漠冷静的神色中,隐隐有些异样。纪如卿缓缓眨着眼睛,柔和的眸光中也有了些局促的慌张。 纪如卿暗暗深呼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那条发带他现在是留也不是,还也不是。渐渐地竟然的有些懊恼起来。 不动声色的蹙了下眉,他垂下了眼帘,低沉的声音说道:“起来,我送你回府。”凉薄却又不失温柔。 俯下身托着她的胳膊,试图将慕容玖扶起来,下一刻,慕容玖忽然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瓣,温软的触感在他的唇上厮磨着,纪如卿愣住了。 慕容玖蹲在地上微微转身,抬手揽上了他的脖颈,贪婪般的索取着,加深着这个吻。 纪如卿的手有些颤抖,清冷的眸中闪出一丝慌乱和沉溺,呼吸急促,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yu,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托着她胳膊的手一点点上移,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揽过她的头,尽力耐下心来却又有些急切的回应着。先是回应,接着侵略反为主。 情动的气息粉碎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渐渐低下身箍着她的腰身将她抱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抱着,揉nie着,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吻,越来越炙热,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勾起了最原始的欲念,慕容玖酒醉头疼欲裂,迷糊中感觉到这样的侵犯开始有些抵触:“不……不要……” 纪如卿负气般沉了沉心,不顾一切的揽过她的头,轻舔慢咬着将她含糊不清的话语吞吐入口中。微凉的手指揉弄着她的腰,慢慢的推着她往后退,慕容玖背靠在一棵树上被他禁锢在怀中,吻更是加深。 一轮孤月悄然爬上了高空,夜色静谧,林中的虫鸣声渐渐低落了下来,连晚风都开始沉睡。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两个重叠的影子。白衣胜雪,缥缈如鸿。 纪如卿一只手扶在树上,指尖微颤,平复了一下呼吸,低头看着靠在怀里昏睡过去的慕容玖,清雅的容颜低沉的轻轻的笑了,眸中的柔光似水,他微微低头在她的侧脸上吻了一下,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 公子:恭喜纪大美人逆袭,撒花~~~ 纪如卿:逆袭是什么意思?另,绯然,你刚才唤我什么? 公子: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 美人多娇,君子如玉如。 公主府中,纪如卿抱着慕容玖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替她盖好了被子,又走到水盆边湿了帕子给她擦拭。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安静而仔细的看着慕容玖,躺在床榻上,她的呼吸安稳而绵长,脸色虽有些苍白却像上好的白瓷,墨发如缎铺垂在锦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细长的眉,小巧的鼻子,樱色的薄唇,精致的脸。 在帝京里,他早听过她的容色可倾城,甚至邻国的皇子不远万里前来求亲。只是见她嬉笑玩闹惯了,反而没怎么在意过她的容貌了。 坐在床榻边,纪如卿单手撑着头,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想起今晚在河边的事情,嘴角回荡起浅浅的笑意。忽然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嘴,又缓缓的一笑,收敛了神色。 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找到了慕容玖的手握在手中,她的手暖热温软,而他的却是有些冰凉。过了许久,纪如卿低低的叹了一声,将她的手送回被子里,手固执的停留在被子里,揉n了几下才依依不舍的缩回来。 打了一个呵欠,约摸着天色已经很晚,纪如卿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诺大的公主府里,一片黑暗,没有一个人影。纪如卿在她的门外顿步,想着这些天只有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良久,才迈步走向墙边,慕容玖搭的梯子还在,纪如卿飞身跃起,脚蹋了一下梯子反身一跃,轻巧的落在了纪府中。 夜半三更,纪府的下人们早已经安歇,纪如卿走回房间时已经毫无睡意。掌了灯,坐在书案前却也看不进去书,伸手将那条发带握在手里,仔细的端详着,良久,默默的叹了口气。 ———— 次日,管家张伯端着水盆进来时,发现纪如卿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走到旁边推了推:“大人,大人。” 纪如卿无意识的蹙了下眉,打了个呵欠起身:“张伯,什么时辰了?” 张伯答:“天还早。”顿了一下:“大人您怎么睡这里了?”垂眼便看见了那条发带,心下疑惑,伺候纪大人这样长时间,从未见他带过发带呀。而且看这发带的颜色及款式,好像有些熟悉,应是跟哪位公子的衣服是一套的。 纪如卿觉察到什么,连忙将发带收起来,站起来背过身时不动声色的放在了怀中。 洗漱完毕,换上了朝服,随口问:“今日早膳是什么?” 张伯躬着身子答:“跟从前一样,红豆粥和芙蓉包子,等大人早朝回来时再做。” 纪如卿道:“不用了,我下了朝直接去翰林院。”顿了一下:“另准备一份早膳,给公主府送去。” 张伯沉默了会儿,嗯了一声。 纪如卿整理好朝服,走出门时又顿住脚步,蹙眉权衡了一下,回头对张伯道:“记得要是清淡一点的。” 张伯怔住了,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纪如卿皱眉:“怎么了?” 张伯立马回过神来:“没,没。”连忙哎了两声应下。 .. 纪大人今天有今些不一样 今天的翰林院,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众位大人把头埋进书里,两只眼睛露出来齐刷刷的盯着北边的书案看。 李大人向张大人招了招手:“哎,我说,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纪大人有些不一样?” 张大人打了个呵欠,从书堆里钻出来,瞄了纪如卿一眼:“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还是那样?” 李大人比划着手势急道:“从早上到现在,纪大人笑了整整三十次。” 张大人又看了纪如卿一眼,没好气道:“他不整天都那样,见到谁都笑,无时无刻不在笑。” 边上的孙大人也挡着书凑过来:“我也看出来了,这个笑跟那个笑不一样。” 后面的王大人顶着书蹲在地上,闷声道:“这种笑,我只在前段时间我儿子娶亲时见过。” 众人很是惊悚,难不成纪如卿要娶亲了?回想着以往拉他去青楼寻乐,纪如卿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微笑,一副老好人的模样,难道这个柳下惠中的柳下惠,他竟然要娶亲了? 再齐刷刷的向他看去,只见纪如卿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看了会儿,眼神有些游离,嘴角浮现起浅淡的笑意,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收敛了神色,继续低头看着书,过了没多久,眼神再度游离。 众人意味深长的相视了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最后得出一致结论——纪如卿,他果真要娶亲了。 刘世均很不幸的被推了出去,背着手走到纪如卿书案前,握拳轻咳了一声。 纪如卿听到动静,抬头看他,放下了书,微笑道:“刘大人,有事么?” 刘世均脸色有些局促,半晌道:“纪大人,我~我有事要问你。” 纪如卿一脸疑惑,就听刘世均支吾了会,问道:“你觉得醉乡坊的小翠如何?” 不远处绷着脸侧耳倾听的几个人顿时泄气,同时暗骂了刘世均。 纪如卿反应了会儿,低头回想小翠是何等人物,刘世均见他回想不起,不耐烦提醒:“就是上次在醉乡坊缠着你,被长公主逮个正着的那个。” 纪如卿哦了一声,想起那天在醉乡坊的事情,和那天醉乡坊的某人,微微的一笑:“还行。” 刘世均注意到他嘴角的笑意,及纪如卿有些害羞兼温柔的表情,脸色一变:“你~你不会喜欢小翠吧?” 纪如卿稍愣了片刻,回味了会儿,淡定道:“刘大人,你是不是想纳那个小翠为妾?” 刘世均头立马摇成了布浪鼓,纪如卿清雅的笑了:“那你是不是想问我,要是纳小翠为妾,尊夫人那关该怎么过?” 刘世均急了,赶紧说道:“纪大人误会了,我从未要纳小翠为妾。” 纪如卿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就是小花。” 刘世均又呆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纪如卿慢悠悠说道:“真是抱歉刘大人,如卿尚未娶亲,这种事情恐怕帮不了你。” 刘世均几乎要泪流满面,仰天长叹,他为什么要跑来招惹纪如卿啊! .. 她很好好看 刘世均耷拉着脸回了自己的位子,藏在书下面的那几个人强忍着笑,最后实在忍不住喷笑出来。 李大人神色俨然:“刘大人,纳妾这种事讲究个一瞒二哄三上、门,到时候花轿抬到家里了,嫂夫人她想拦也拦不住。”说着随众人扑哧一声喷笑出来。 “去!去!”刘世均脸色气的青黑,暗指着纪如卿:“有本事你去试试。” 李大人连忙摆手:“我可不敢。” 张大人挥了挥衣袖,大手一拦:“我来。” 众人受宠若惊惊魂未定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目送他走向了书案。 张大人鼓足了勇气站在面前,大喝一声:“纪如卿,我有事问你!” 不远处的几人被他这一声豪气的大喝惊呆了,默默祈祷这位张大人能好好的活着回来。 纪如卿淡定的抬头问:“张大人有话请说。”书拿在手里,眼睛依旧盯着书上看。 张大人挠了挠头,半晌问道:“你觉得王大人的女儿怎么样?” 抬眼瞥了纪如卿一眼,见他微微含笑,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偷听的那几个人石化了。 张大人很是惊奇,难道纪如卿看上了王大人的女儿,可是,那丫头似乎才十二岁,纪如卿貌似还没有见过她…… 回头看了眼王大人,心横了横:“王大人有意把千金许配给你,不知道纪大人如何想?” 藏在书底下的王大人银牙紧咬,差点冲出来把这个张大人掐死。 纪如卿端着书,满意的点头:“嗯,好。” 石化的那几个人,咔嚓咔嚓的裂开了几道裂痕。 张大人惊掉了下巴,尖叫着:“不会吧,王大人家的千金今年才十二……” 纪如卿不明所以的抬头,一脸迷茫的表情:“张大人方才说什么?”抬手指了指书,歉意道:“不好意思,这篇文实在太过精彩。” 一言出,那开了裂痕的石像顿时碎成粉末,风一吹,凄惨惨的飘了下去。 纪如卿放下了书,不紧不慢的问道:“张大人说王大人的千金怎么了?” 张大人黑着脸,握拳在嘴边咳了一下:“没,没事。那丫头近日吃坏了肚子,王大人让我问你有什么法子能治好。” 纪如卿哦了一声,掂起笔刷刷的写了个方子递给张大人,张大人捧着方子,面如土灰自觉到王大人那里领罪。 见王大人手里掂着砚台等他,张大人走了几步,顿住转身问:“纪大人,其实我们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午后的阳光西斜,撒在书案边金光有些耀眼,张大人站在书案不远处,见纪如卿稍愣了一下,回味了会儿,嗯了一声又点头。 张大人面露喜色,追问:“她很漂亮?” 纪如卿微微笑了,俊秀的眉眼中回荡着些许羞涩的暖色,语气轻柔而缓慢:“是,她很好看。” 几人同时怔住,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多年后,回想起今日的情景,记忆中那个沉稳内敛的男子,羞涩温柔喃喃的自语:“是,她很好看。” 当时岁月如初,莫不静好。 .. 昨晚的事记,你还记得多少 暮色辽远,残阳流金。 纪如卿放下笔,端起书晾干了墨迹微微的一笑。收拾好东西从翰林院出来。 长街长,繁华落,淡紫的补服染上了一抹绯红,仰起头看上了远处的天阙,千重楼深处人声不绝,不时传出隐隐的狗吠和鸡鸣。 纪如卿负着手缓步的走着,在帝京这样长时间,第一次觉得这里有了些人气,如同故乡般亲近而温柔,人来人往,繁华如旧。 意外的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绕着长街漫无目的的走,街上的小贩有的收拾东西将要回家,有的刚刚摆好摊位准备叫卖,街边大红的灯笼掌了起来,高高地挂成了一排。 “来,喝!”不远处的酒肆中隐隐传来零碎的声音,纪如卿循着声音看去,一位白衣公子脚踩着凳子拎着酒坛喝酒,啪的一声酒坛摔在桌子上,旁边围着几个男人连声叫好。 他走近了几步,淡淡的看着这一幕,眸中氤氲着柔和幽凉的光。那个熟悉的身影晃悠着身子,接过来人们塞过来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红色的灯火下,即使醉酒身姿却依然优雅若仙。 他眯起了眼,缓缓握紧了手指,冲到酒肆中用力握住那人的手腕,狠狠往后一拉,冰冷着声音:“你……” 刚说出话立即顿住了,连忙松开手低头歉意道:“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那人瞪了他一眼,甩了甩衣袖,纪如卿垂头丧气的走出了酒肆,隐隐听人家窃窃私语不满道:“这人谁啊?” 他站在酒肆外,叹了口气,苦涩的一笑,仰头看着天阶,微云孤月,皎洁遥远如那道咫尺天涯的影。 一路走回去,在公主府外顿步,犹豫了会儿迈步走进去。诺大的庭院,三步惊出一阵麻雀,中间的矮松多日未曾修剪,夜色中宛若嶙峋的山石有些吓人。 绕过花园,正想往她的房间走,路过小径时听见花丛深处慵懒的喂了一声。 纪如卿循着声音望去,慕容玖坐在凉亭里,曲着腿靠在柱子上歪着头看他。依旧是那日的雪缎衣衫,清雅华贵。 “公主在这里做什么?”纪如卿淡淡问。 慕容玖扑哧笑了:“这句话该是我问纪大人才是,深夜到访,有何事么?” 纪如卿负手站在凉亭下,语气清淡:“公主昨日醉酒,微臣只是来看一看。” 慕容玖笑了:“本宫无碍,有劳纪大人费心了。” 静默了许久,纪如卿叹了口气:“你生气了?” “生气,本宫为何要生气?”慕容玖笑得更厉害:“纪大人温柔体贴,早膳甚好,本宫谢过了。” 纪如卿皱眉,像是解释:“我不知道那名字……” 慕容玖打断他:“凤血酒辣得人喉咙痛,有的人辣得人心痛,越痛,就越是记得清楚。”侧身看他,迷人的一笑:“纪大人以后尽可继续,本宫就是喜欢这个名字。” 纪如卿的眉微蹙,半晌,深呼了一口气,眼神淡定:“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 纪大宿人在此留宿如何 慕容玖靠在朱漆的木柱上,打了个呵欠:“本宫醉酒时,只会耍大刀。”顿了顿,笑了:“若真的酒后乱性,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以纪大人的武功和力道,也应该赚不到多少便宜才是。” 纪如卿的手指微握,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温凉着声音淡淡道:“所以,你都不记得了?” 闻言,慕容玖站起来,缓步走下凉亭,挨近了他:“纪大人如此问,难道我真的……嗯?”展颜笑了,一脸的意味深长。 见纪如卿眉间微蹙,面色有些不善,转而啧啧喟叹:“一夜欢好,缱绻缠绵,本宫竟然毫无印象,真是可惜了。”仰头看他:“那纪大人此来,是要本宫负责,还是想重温旧梦?” 这句‘重温旧梦’说的甚是暧mei,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脸上,纪如卿有些局促,身子不动声色的微侧,避开了她的目光,神色清淡,语气更是清淡:“不要离我这样近。”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身子渐渐地压近:“为什么,还是说纪大人你很害羞,很紧张?” “往事不可追,既然前夜已错过。”手探向了他的衣襟,甚是纨绔的挑开了一点衣带:“不如今晚,纪大人在此留宿如何?” 纪如卿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幽深的眸子看着她,短短一时间,眼中神色变换了无数次,半晌放开了,转身淡淡道道:“公主既然无事,我该走了。” 慕容玖负着折扇,背过了身子,唇角勾起一抹笑,高声喊道:“纪大人慢走,不送。” 纪如卿顿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清淡:“长公主现在还在禁足中,这一点,希望公主谨记。” 慕容玖笑意更浓:“那是自然,纪大人多虑了。” 一轮孤月爬上了天际,月桂的树叶上反射着光亮映出点点华光,四周悄然无声。 慕容玖负手站在凉亭下,微微抬头看着那轮明月,眼睛扑闪着眨了眨,眸中溢出淡淡的神色,不是哀伤,也不是喜悦。 晚风袭来,撩起衣摆略微有些寒意。她静默了许久,莲步轻移,衣袂翻飞。折扇在手中反转,慕容玖握着折扇,扇锋掠过花丛扬起漫天的花瓣,动作越来越快,气势也越来越凌厉,就连激dang的风都泛着些许冷意。 思绪乱成一团,杀气再也掩饰不住,慕容玖眉间微蹙,胸口热血翻涌,腥甜的气息涌上来,折扇忽然脱手而出,她失去力气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微微喘息着,墨发垂着挡住了脸,看不清神色和表情。 描金扇子啪的一下落在边上,她侧头看着它,似是自嘲般低低的一笑,拳头紧握,指甲刺入了血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抓起扇子忽然站起来,毫无章法奋力的划着,身子旋转,衣袂乱飞,一时间,乱花断枝满天飞舞。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扇子掉落下来,她也缓缓倒了下去,躺在碎花中,仰头看着那轮孤月,眼神冰冷,悲凉的冷笑了两声,翻身睡过去。 .. 被人人跟踪 第二日清晨,慕容玖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夜晚露重,衣袂半湿。 接连两日未曾沐浴,慕容玖闻了闻身上,撇嘴摇头自我嫌弃了一番。 在院子里晃悠了会儿,站在花园里怎么看那张梯子怎么不顺眼,折扇丢在一边,捋起袖子把梯子搬过去扔进水池里泡着,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时近正午,洗了把手,又拎了袋银子,晃悠着扇子悠哉游哉的出门,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她侧了下头,砸吧了两下嘴。 听说近日帝京西街中新开了家青楼,唤作杏花楼,老鸨是从扬州那边过来的,楼里的姑娘们也大多来自扬州,小相公则是源于金陵。 这天下之大,若说姑娘,自是扬州的最美,皓腕霜雪,肤若凝脂,一个比一个鲜嫩。再问男儿,慕容玖私下以为是金陵的最好,吴侬软语,清雅斯文,一举一动尽是才子的风流。 而且,看他们背井离乡出来创业十分不易,大家近日都不怎么去醉乡坊了,一个一个往那里跑,杏花楼的名声也就由此传开了。 东边坊中温柔醉,西街巷口卖杏花。慕容玖撑着扇子站在楼下,仰头看着眼前这座杏花楼,模仿苏州勾栏建筑,典雅之极。 迈步走了进去,老鸨见到过来施礼道:“公子有礼。” 这年头,连个老鸨都跟秀才似的,慕容玖掂着扇子,嘴角含笑:“有趣~有趣。” 杏花楼极大,许多个房间围成了圆形,外面厅中并没有摆桌椅,珠帘掩着翠幕,只能看到一个个姑娘相公扶着客人上楼,撩起珠帘进进出出。 回想着去醉乡坊时,一个个姑娘相公们摇着小手帕的模样,顿时觉得这个杏花楼高档了不知多少倍,慕容玖再一次满意的点头:“有趣~有趣。” 老鸨见时机到了,说道:“这位公子,光看外面怎么算有趣,我们这儿还有更有趣的呢。” “哦?”慕容玖一挑眉:“还有更有趣的?” 老鸨挺直了腰杆:“那是,咱们楼的姑娘吹拉弹唱那是无所不能。” 慕容玖折扇压着声音:“那陪酒卖睡呢?” “这个么。”老鸨眼珠一转:“这个价钱可有些贵了,就怕公子你……” 慕容玖放声哈哈一笑,折扇敲了敲老鸨的肩:“你倒是很聪明。”丢了块金子给她,老鸨连忙伸手接住了,兰花指一绕:“公子,这边请。” 慕容玖上了楼,进了房间,斜着身子坐下来。不一会儿,六个美人儿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齐刷刷的施礼:“公子。” 慕容玖一脸的微笑,起身走到她们面前,折扇挑着一位美人的下巴,果然是扬州来的,小家碧玉,温软如水。 那美人羞涩的侧了下头,慕容玖折扇收回来,在手中转了几圈:“敢问这位姐姐芳名?” 美人斜了眼睛,浅浅答:“回公子话,奴家贱名浣碧。” “春来浣衣,天水成碧。”慕容玖悠然道:“好名字,好名字。” —————— 公子:啧啧,目测纪大美人要倒霉 云歌:闭嘴! 公子:好吧…… 文文拟定10号上架,感谢一路陪伴绯然的雅楠,阵风,11742746以及绯然最亲爱的媳妇,关于现代文,我会把简介发到评论区里,有兴趣的亲们可以过来看一看哦,我的第一篇现代文,一如既往的轻松欢乐风格,相信你们会喜欢的 .. 杏杏花楼 浣碧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甜甜道:“公子真是好文采。” 慕容玖摆手:“我这算什么文采,有文采的一会就来。”微笑着,一甩折扇指了淡黄衣女子:“这位姐姐呢?” 那黄衣女子盈盈款款笑了:“回公子话,奴家叫作蕊珠。” 慕容玖摇着折扇仔细打量着,十足的纨绔模样。老鸨在一旁有些急了,上前介绍道:“这是醉花,杏雨,芊芊和初妆,公子看喜欢哪一个。” 那浣碧施了一礼低声道:“妈妈,女儿不敢伺候这位公子。” 旁边蕊珠也附和着:“妈妈,女儿也不敢。” 慕容玖倒是有些惊奇了:“这是为何?” 浣碧抿嘴一笑,羞涩十足:“因为公子比我们都好看。”蕊珠接着道:“所以公子不会真的喜欢我们。” 慕容玖十分的畅快,笑的合不拢嘴,两声折扇指着她们俩:“就你们两个了。” 老鸨喜笑颜开,慕容玖眼里盯着美人,扯下钱袋扔给她,手挥了挥,老鸨识相赶紧带着醉花,杏雨,芊芊和初妆离开了。 浣碧和蕊珠低着眼睛相视了一眼,浅浅问道:“公子为何要留下我们?” 慕容玖折扇压着一人的肩,挨近了浣碧的耳边轻吐道:“因为……你们比较识相啊。” 笑了两声迈步走开,斜卧在软榻上慵懒道:“本公子要沐浴,去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浣碧河蕊珠神色黯然,凄惨惨保持着微笑:“是。” 翰林院外,纪府的下人将消息报给了自家主子,纪如卿附耳听着,负着的手缓缓握紧,直冲向杏花楼而去。 浣碧和蕊珠见到一人阴着脸走过来,连忙上去拦:“这位公子,不能进去。” 纪如卿语气清淡:“我来赴约。” 浣碧河蕊珠均是愣了一下,绕过她们,伴随着浣碧的那声“公子不能——”纪如卿推门而入。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花香,紧接着听到了水声,纪如卿愣了一下,再循着声音望去,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一个人影正在沐浴,锦衣玉带搭在木架上,墨发长长的垂在木桶外。 一股热血冲向脑门,纪如卿赶紧背过身去,脸色微红,低沉着声音:“失礼了,抱歉。” 屏风后,艳红的花瓣飘荡在水中,手臂抬起露出藕嫩的肤色,慕容玖微微笑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喊着:“方才还说你们比较识相,现在是怎么了?” 浣碧和蕊珠反应过来,连忙掩上了门。 慕容玖不慌不忙的捋了下长发,慢悠悠道:“本宫来此沐浴,不知纪大人来是为何?” 纪如卿一时语塞,便听慕容玖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男人来青楼自然是寻欢作乐,本宫真是糊涂了。”打了个呵欠:“门外那两个可还入纪大人的眼,本宫让与你如何?” 纪如卿微微皱眉,有些微恼:“我不要。” “纪大人不想要她们。”慕容玖沉吟了会儿,猛然在水里翻过身,趴在木桶边上:“莫非纪大人想要的是本宫?” ———— 公子:我就说你要倒霉,哈哈 云歌:闭嘴! 公子:我忍…… .. 猫捉老的鼠的游戏。 闻着淡淡的花香,耳畔是盈盈的水声,纪如卿心乱如麻,温吞着声音:“我……”指尖微收,神色有些慌张,低低的声音:“我没有。” 慕容玖扑哧一声笑了:“既然没有,纪大人为何不敢转过身看本宫?” 纪如卿突然觉得心慌,闷闷道:“男女授受不亲,微臣不敢。” 慕容玖嗤笑一声:“现在又变成微臣了?”悠然道:“纪大人一向想是一套,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 半晌,似是欢喜般:“不过,本宫就是喜欢你这虚伪样儿。” 纪如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半晌,语气清淡道:“公主若无事,微臣先告退了。”说着迈步要走。 “慢着。”慕容玖出言阻止,纪如卿顿住脚步,听她说道:“把衣服递给本宫。” 纪如卿呼吸一窒,温吞着声音:“公主若要更衣,微臣唤人进来。” 慕容玖趴在木桶上,缓缓的说:“不要,本宫偏要你来。” 纪如卿无法,低着头迈着步子挪到架子边,透过美人屏风,抬眼隐约看到慕容玖趴在木桶边,好像在仰头看着他,吟吟含着笑。 口干舌燥,心跳如雷。他有些懊恼,抿了抿嘴,头更埋低了几分,捡起木架上的衣服从屏风这边递给她。 半晌不见动静,又听她道:“本宫够不到,你进来。” 纪如卿的心跳越来越快,背过身挪着步子绕过屏风走进去,埋着头,伸长了手。 几滴温热的水落在他的脖子上,纪如卿愣了一下,便听见慕容玖银铃般的笑声,水花飞溅,打湿了他的衣衫和墨发,慕容玖向他泼着水似是玩笑道:“让你再跟踪我。” 纪如卿不敢看她,只能背着身子,侧过头躲避着水:“公主……” 片刻后,慕容玖终于消停,半是威严:“这猫捉老鼠的游戏,纪大人,可玩够了?” 感觉有只濡湿的手划过了手畔,温软的触感在他手上沾了些水迹,纪如卿头上冒出了些细汗,最后的玉带都被拿走,他低着头走出了屏风,呼了一口气。 低着头正想着一会该怎么解释派人跟踪她,身后就听见有人轻唤:“纪大人。” 纪如卿转身看她,一身绯色的蜀锦,衬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白瓷,发稍微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纪如卿一拱手施礼:“公主。” “本宫这前脚刚出府,你后脚就跟来了,纪大人对皇兄还真是忠心。”慕容玖慢悠悠的调侃。 纪如卿躬着身子:“微臣惶恐。” 低头见她的衣摆接近,身子更是低了几分。温热的指尖划过脸庞,慕容玖侧着头给他擦脸上的水珠,纪如卿呼吸一窒,眸中闪出一丝慌乱,很快又恢复了清冷。 退后一步,躬着身子:“公主,请回府。” 慕容玖背过身:“本宫若是不肯呢?” “公主金枝玉叶,且禁足未过,不该在此种地方,请公主移驾回府。”纪如卿冷静道。 慕容玖皱眉:“纪如卿,你怎么跟事儿妈似的?” .. 以身相许许是么 纪如卿站直了身子,语气清淡:“公主若不回,那微臣只好让这里的人请你回去了。” 慕容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含着笑:“去吧,我才不怕。” 回头就见纪如卿果然迈步要走,连忙拦在他前面:“喂,纪如卿,你敢!” 纪如卿答:“微臣谨遵圣旨,鞠躬尽瘁。” “你……”慕容玖咬牙,半晌缓缓笑了,挨近了他问道:“如卿是不是吃醋了?” 纪如卿被她逼得一步步退后,听慕容玖慢悠悠道:“你是不想让我找别的美人,所以才整日跟着我?” 纪如卿长眉微皱,慕容玖啧啧了两下,折扇挑着他的下巴,十分轻佻:“看看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纪如卿不可忍受的闭上了眼,觉察到她好像已经不再生气,深呼了一口气,淡定道:“公主已经不生微臣的气了?” 慕容玖展颜笑了,嘟着嘴:“纪大人说话好生奇怪,我何时生过气了?”嘴角回荡着笑意,十足的纨绔:“还是说,纪大人竟然已经这样了解我了?” 有人在煎熬,有人却一直装傻,想要的没有半点回应。 纪如卿有些恼怒,皱着眉。又听慕容玖言道:“这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如卿比,只要如卿以身相许,我……”顿了下,缓缓笑了,言有尽而意无穷。 手伸向他的脸,被纪如卿抓住,下一刻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慕容玖心里一颤,暗中用力却抽不开。 只见纪如卿眯起了眼,像是强压着怒气:“以身相许是么?”慕容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脸色有些微变,挣着手:“你放开我,我……” 纪如卿手上用力:“你不要后悔!”根本不顾她的反抗,猛然将她拉入怀里,紧紧地箍在怀中,吻重重落了下来。 慕容玖使出吃奶的劲推他,奈何实力悬殊根本挣不开,反而被他捉住双手反剪在后面,另一只手紧紧地箍住腰身,将她往怀里牢牢按住。 一边吻着,一边将她拉着转了个身,靠在桌子上,慕容玖被他压着身子往后仰,唇齿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的身子微颤,纪如卿也在颤抖。 急促的呼吸,吻一路向下,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下巴,脖子,濡湿的舌尖贪婪的轻舔亲吻,挑开她的衣衫在颈上慢咬着,新浴的味道勾起了他的情y,一向清冷的眸子也染上了情s。 慕容玖扬起了头,咬住了唇,发出微微的轻哼声,除了颈间传来的灼热的触感,大脑一片空白。手上的力道也软了下来,再没了反抗,任他为所欲为。 觉察到她的妥协,纪如卿放开她的手,手缓缓向上,摸索着找到了她腰间的玉带,指尖轻扣解了下来。 慕容玖猛然惊醒,用尽全力去推他,没有推开,双唇又落在了她的唇上,慕容玖向他唇瓣咬下去,纪如卿吃痛微微蹙起了眉,伸出一只手紧紧勒住她的腰身,唇上反复强烈厮磨着。 ---- 公子:意外看到有不少风尚文被扔鸡蛋的,瞬间激起了我写文的斗志,公子不求荷包,不求鲜花,甚至连咖啡都可以不要哦,我是好好码字的乖宝宝,你们不许扔我鸡蛋…… .. 尘缘从来都来如水 慕容玖的手反剪在后面,混乱中,只能用力扯着桌子上的铺布。上面摆着的果盘和酒杯倾倒,劈啪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纪如卿一怔,睁开了眼睛,唇还停留在她的唇上,依旧灼热的深深的呼吸,却没再继续。手上的力道渐渐地松了下来,只是轻轻地抱着她。贪婪着她身上的味道和甜美。 慕容玖用力推开了他,纪如卿后退了几步,踉跄了一下站稳,抬头看着她有些慌张:“云歌我……” 慕容玖连忙扣好玉带,背过了身子,眸中闪出一丝慌乱。半晌,低着头勾唇一笑:“果然,纪大人想要的人还是本宫。” 纪如卿微微抿唇,眯了眯眼睛,片刻恢复了清冷,背对着她垂下了头,淡淡道:“微臣一时糊涂,会跟皇上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慕容玖挑眉:“说你轻薄了本宫?”嗤笑一声:“恐怕到了皇兄那里,谁轻薄谁,还不一定呢。” 见他默然无语,慕容玖打了个呵欠,歪着头:“本宫累了,纪大人若没事就请回吧。”顿了下补充道:“还有,本宫不是无知孩童,要劳烦纪大人这样担忧,派人整日跟着。” “云歌,我只是……”纪如卿着急,向她走近了几步,又听慕容玖冷声问道:“难道纪大人还想让本宫陪宿?” 纪如卿自知做错事,闷闷的垂下头:“抱歉,方才是我不对。” 慕容玖嗤笑,转身歪着头看他,提高了声音:“纪大人一向谨慎磊落,有什么不对的。倒是本宫,臭名在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纪大人还是离本宫远一点比较好。” 纪如卿皱眉:“你不高兴,要我怎样都好,何必这样说自己?” 慕容玖努了努嘴:“纪大人心口不一,八面玲珑,一张嘴能吐出十二朵莲花儿来。本宫不像纪大人,事实如此,纪大人想让本宫怎么说?”顿了顿:“纪大人果真想本宫陪宿的话,只消说一声,本宫乐意的很。” 纪如卿有些恼怒,又放低了声音:“我要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慕容玖微微侧头:“本宫只是贪图纪大人美色,欢好过后,并无半分情意在,纪大人可千万别说喜欢上本宫了。” 撩起珠帘,走向了软榻,悠然念道:“尘缘从来都如水,世间最是堪情苦。逢场作戏,何必认真。纪大人,切莫多情,不然,最终伤得还是自己。” 纪如卿眸光淡淡,隔着珠帘见她负手站在软榻前,看不见表情,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出事惹怒皇上,所以才让人跟着你,你若不喜,我以后就不再管你了。”顿了下:“近日朝中的事情很多,皇上他心情也不好,你……你小心一点吧。” 慕容玖微微笑了,头也不回:“本宫多谢纪大人提醒。” 纪如卿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垂头丧气的说了句:“那你好生歇着,早些回府。”迈步走出。 慕容玖转身瞥了他一眼,折扇抵着唇,若有所思。 ———— 公子:目测纪大人又要倒霉。 云歌:闭嘴。 公子:纪如卿!你媳妇欺负我!! 纪如卿:嗯。 公子:嗯?嗯…… .. 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角事 一路上,纪如卿的心里就像搁在沸水里的饺子,懊恼不已。 见时间尚早,便直接回了翰林院,抬眼见朱漆的大门,闷吞吞的走进去,回到自己的书案边拿起一本书,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 方才被咬伤的唇角,血迹凝固起来结成了暗红色的血块,隐约有些疼痛,纪如卿抬手摸了一下,蹙了下眉,又闷闷不乐的垂着头黯然神伤。 自从上次叫了她的小名,慕容玖就一直在赌气,今天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恐怕就更不愿原谅他了。越想越是郁闷,将书扔在一边,盯着笔架愣愣的失神。 翰林院的那几个早已经困的眯起了眼,没有注意到纪如卿何时回来的,只顾埋着头打瞌睡。离纪如卿较近的刘世均正歪着头,并着手指捻书页,抬眼瞥见了他嘴角的血迹,抖着嗓子:“呀,纪大人,你这嘴角是怎么回事?” 眯眼打盹的那几个听到声音迅速清醒,齐刷刷的抬头望向纪如卿的嘴角,伤口的位置暧mei,形状更是暧mei,看纪如卿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火辣辣的味道。 纪如卿呼吸一窒,放缓了语气,闷吞道:“方才不小心……” “哈哈,纪大人何需解释。”王进士不知死活的打断了他,一张小黑脸上表情极为的意味深长。 纪如卿的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王进士瞬间感觉千万支冷箭穿身而过,悻悻然的坐了下来:“算~算我没说。” 倒是刘世均,因为前一天被纪如卿戏弄过,心里头直恨得牙痒痒。端着过来人的架子走了过来,拍了拍纪如卿的肩:“纪大人,常在河边儿上走,哪能有不湿鞋的。当年我跟夫人也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锅碗瓢勺一块砸,可是这越吵,到老了感情就越发的好。这老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一捏就趴下的软柿子,你娶她回家做什么?” 纪如卿不可忍受的合上了眼,慢悠悠的说:“刘大人,我想你是误……” “哎,纪大人,莫~~莫非你是对人家用强了?”王进士突然插了一句。 纪如卿噎了一下,刘世均脸色一变,郑重其事的一拍他的肩:“你你你~~你真的……”啧啧了两下:“难怪人家会……”垂首顿足,长长的叹了口气:“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瞥了瞥纪如卿嘴角的伤口,眼神又意味深长了几分。 心知跟他们说不清楚,纪如卿只得叹了口气拿着那本书,垂下头研究。众人见他不言语,也都失了兴致,纷纷散开。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面前的一摞书翻找了起来,抽出一本金黄封皮的史料,仔细的翻了几下,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纪如卿的手顿住了,看了几眼屋子里的人,眸中阴晴不定。 慕容玖的那篇文章,真的不见了。 ------ 公子:病了一学期,这两天一激动又加重了,好在上架已经准备了充足的存稿。好希望快点放假,这样我就可以安心的养病和码字了,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哦。 另外,很感谢笙瑟的长评,绯然看到真的很感动。 .. 翰林院翰的内奸 纪如卿坐在书案前,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上次是他太大意,不知不觉地被人设了个陷阱,若不是慕容玖出来替他说话,他就差点欺君掉了脑袋。能够在翰林院神鬼不知的把文章混进来,又不动声色拿走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他放下书,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屋子里的人。 薛世乾虽是翰林院的掌院院士,但是因为要经常随侍皇上身边,并不常来翰林院。整个翰林院的同僚加起来不过二十,能来这间屋子的就只有张启先张大人,王瑞丰王大人,李元昊李大人,刘世均和王进士了。 张启先这个人,粗枝大叶,鲁莽好勇,是没有多大可能在翰林院当内应的。王瑞丰倒是懂得内敛,但是他心思简单,真的会是他么? 还有李元昊,谨小慎微,太过谨慎以致多少会有些胆小懦弱,看起来也不像会是他。至于刘世均这个人,虽资质才能平庸,但是平时热心助人,倒也讨人喜欢。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王进士了。可是,他一直口无遮拦,不懂分寸,济舫会选这样的人在翰林院当内应么? 回想起慕容玖,纪如卿长长蹙眉,叹了口气。或许,看起来最不像的人,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起身装作找东西,李大人见到问:“纪大人,你在找什么?” 纪如卿顿住手,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前几日夹在书里的一篇文不见了。” 李大人接着问:“很重要么?” 纪如卿摇头微笑道:“不过是临作的一篇文,丢了就丢了吧。” 王大人对着王进士道:“午时我见你从纪大人那里拿了一本书,是不是夹在里面了?” 刘世均接着道:“是啊,我也看到了,小王大人你找找看。” 王进士一脸无辜,从书案上拿了本书翻了翻道:“不会啊。”又翻了几下,摇头:“还是没有。” 张大人打了个呵欠:“兴许是你放在哪里忘记了吧,这种东西不用找,过几天就出来了。” 纪如卿点头颔首,微笑:“希望如此。” 从翰林院回去,路过公主府见慕容玖大门紧闭,他叹了口气,转头回府。 在书房里静坐了许久,拿着那条发带看着发呆,夜色将黑,才迈步去客房里找林公公。 自从上次慕容玖将林公公放在他府中,到现在也有了一个多月,林公公这边整日忧心着急,慕容玖却丝毫没有动容,全然没有要让他回去的意思。 见到纪如卿,林公公连忙迎上来:“纪大人,今日来可是有公主的消息了?” 纪如卿沉默了会儿,闷闷道:“林公公,真是对不住,如卿恐怕帮不了你。” 林公公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老奴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她的性子老奴多少还是知道的,这一点,纪大人无需自责。” ———— 公子:又到考试季,背法条背的见谁都想判几年。希望今天的刑法考试一切顺利,美好的一天,诸位加油! .. 大将军慕慕连恒 纪如卿勉强一笑:“实话不瞒林公公,今日如卿做了件错事,惹公主生气,还不知该怎么向她请罪。” 林公公叹了口气:“公主性子急,若是有什么得罪纪大人的地方,还望纪大人不要记挂,她也是无心的。” 纪如卿淡笑:“是如卿的错,与公主无关。” 林公公点了点头,甚是欣慰:“多谢纪大人海量。” 纪如卿沉默片刻,问道:“如卿今日来,是想问一问林公公,可知道公主的小名是从哪里来的?” 林公公一怔,迟疑道:“这个老奴倒不知道了,公主她小时曾在慕将军府中学武,回来时便有了这个名字,当时老奴并未在身边随侍。” 纪如卿疑惑:“这慕将军是……” 林公公道:“就是三年前请辞回家的慕连恒慕大将军,公主曾在他那里学武。” 纪如卿颔首:“原来如此。” 他听说过慕连恒,此人战功卓越,叱咤疆场三十余年,从无败绩。 三年前,北朝三十万大军侵袭北缙,就是他率领二十万大军抵挡,在济襄城大胜北朝,将北朝的大军赶到寒线以北,这才保住了北缙的江山。 北荒之战大胜后,慕连恒辞官带着家眷归了故里,自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他竟然是慕容玖的师父。 想到此,他问道:“林公公可知,慕将军为何要辞去兵权,隐归故里?” 林公公摇头:“这朝廷上的事儿,我们后宫里是不能管的。”顿了顿,面露担忧:“不过有一件事,还希望纪大人多提醒一下公主,皇上再怎么宠爱她,也该顾忌一下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后宫不能干政,这是历朝不变的理儿,朝堂上的事情能不管就不要再管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扯着袖子抹了抹眼泪:“奴才真怕哪一天,公主会惹出大祸来。” 纪如卿心里沉了一下,片刻点头微笑:“公公放心。” 林公公心里头宽慰了些,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挪了挪身子,压低了声音:“老奴想起来了,慕将军临行前,曾来找过公主。那时候公主正病着,皇上不许任何人见她,就连老奴都被挡在了宫外。”顿了顿:“可是奇怪的是,慕将军前脚刚走,公主的病就全好了。” 纪如卿道:“兴许是见到了师父,心里高兴吧。” 林公公点头:“是啊,公主一直很敬畏慕大将军,大将军也待公主为己出。比起先皇来,公主倒是跟将军一家很是亲近。”摇头叹息:“只可惜大将军他一去便没了消息,若是他还待在帝京里,公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纪如卿沉默了会儿,古往今来,新主登基就急需要兵力来巩固自己,慕连恒手握北缙重兵,在皇帝心里头就是一块大病。若他当初没有自动请辞,而是留在帝京,或许,他也活不到今天。 不管他有没有功,也不管他有没有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权谋之术,即是如此。 .. 北将云军慕云川 林公公叹了口气,道:“其实公主她从前不是这样子的,若不是北将军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纪如卿长眉微蹙,半晌,缓缓笑了:“林公公有什么话,不妨全都告诉如卿。” 林公公犹豫了会儿,才说道:“这事儿老奴一直憋在心里头不敢说,就怕提起了又惹公主伤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本不该再提起,但是看公主现在还是这个样子,老奴又是担心,怕她又想不开。” 林公公面带忧虑:“依老奴看,公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多数是因为北将军,慕云川。” 纪如卿一怔,慕连恒膝下唯有一子,唤作慕云川,此人跟他父亲一样优秀绝艳,甚至青出于蓝。慕连恒二十岁封将,而慕云川却在十八岁那年就被先皇封为北将军。 少年封将,战功卓越,本可造就一番大好的功业,可惜最终死于北荒之战,当时才二十一岁,尸骨至今都留在边关未归。 林公公继续道:“老奴虽然随侍在公主左右,有些事也是不大清楚的,只知道先帝当年曾私下里赐婚给公主和将军,说只要将军归来,便可举行大婚。” 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可是那场大战,将军他却是没能回来。” 纪如卿坐在位子上,身子渐渐的僵住了。 “当时公主为了这事也闹了一阵,皇上怕她想不开,派人整日看着,谁知,公主大病一场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像不认识将军这个人似的。”又徐徐道:“公主不说,我们也不敢提起,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翻过去了。” “可是这些年,公主的性情越发的异常,跟往日全然不同,若不是为了将军,老奴实在想不出是为什么,但若说是因为将军,又不像如此。” 纪如卿沉默了会儿,忽然问道:“北将军的表字是什么?” 林公公愣了愣:“这个么,老奴曾听公主叫将军欢颜,应该就是欢颜吧。”疑惑问:“纪大人为何此问?” 纪如卿僵着脖子,看向别处微笑:“没有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林公公见他神色黯然,连忙补充:“公主与将军,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死者已矣,纪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老奴今日跟你说这些事儿,是看公主喜欢纪大人,若纪大人也对公主有意的话,就找个时机请求皇上赐婚。”叹了一声:“老奴年纪大了,照顾不了公主几年了,以后的日子,还要仰仗纪大人。” 顿了顿,和蔼一笑:“公主有时会有小孩子脾气,但也绝非蛮不讲理,纪大人只消哄一哄她也就没事了。” 纪如卿点头:“多谢林公公。” 从客房回来,纪如卿回了书房,屋中一片黑暗,负手站在窗户边,看着外边的星光点点失神。 往昔的点点滴滴一一浮现在眼前,那些看似凌乱荒唐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脉络清晰分明。 他淡淡的一笑,过去的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么? .. 柳萋萋小产,慕容玖打入天牢(小万字更) 少年人易冲动会做错事不算什么,少年人易冲动做了错事,唐突人家姑娘这也不算什么,怕就怕既做错了事,又得罪了姑娘,到头来还不知怎么哄人家。 由此,纪大人这些天过得很是郁闷。同时,觉悟到人家姑娘在故意躲着自己,纪大人就更是郁闷了。 这天,纪如卿从翰林院回来,本想径直回府,路过碎玉轩,想到了什么,就走进去买点心。 慕容玖喜欢什么,他是不清楚,她那个人一向喜欢的不喜欢的一把抓,只要她愿意,就算捧把盐喂给她,她也能吃出瑶池仙宴的味道来。 纪如卿拎着食盒去找慕容玖,见公主府前停着宫中的撵车,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进去栎。 公主府里,十几个宫人恭恭敬敬站在下面,慕容玖斜靠在美人榻上,瞥了眼门外的纪如卿,打了个呵欠调整好姿势坐直:“如卿是来给本宫送行的么?” 领头的李公公回头见到纪如卿施礼:“纪大人。” 纪如卿微微颔首,又看向了慕容玖,脸上有些不自然:“微臣路过碎玉轩,买了些点心。浮” 慕容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对那李公公道:“看到了么,本宫跟如卿正情浓意好,暂时还不想回宫。” 纪如卿站在一边,眸光动了动。方才见外面的撵车他就该想到的,平日宫里给慕容玖送东西都是用平常的马车,然而这次,是来接她回宫的。 李公公小脸瞬间变成了苦瓜,捏着嗓子:“哎呦,长公主,您可别为难奴才了,皇上下旨要您回去,奴才们也是奉命来接的。” 慕容玖努了努嘴,轻哼了一声又斜躺下,一只脚踏在美人榻上,丢了个葡萄用嘴接住,显然半分都没有听进去。 李公公又气又恼,没有办法只得求助纪如卿:“纪大人,您看这……” 纪如卿还未来得及说话,慕容玖这边先发了飙,抬手把案上的茶盏扫了下去,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惊,纷纷跪下来。 慕容玖站起来,冷声道:“她柳萋萋有孕,孩子又不是我慕容玖的,宫里是没人了么,偏要本宫回去?” 纪如卿眉间微蹙,李公公吓得直滴汗,哆嗦着:“公~~公主,是丽妃娘娘进言说娴贵人曾在您这儿住了些时日,心想着您跟娴贵人感情亲厚能说上话。” 慕容玖歪着头,挑眉:“丽妃?” 李公公小身板缩了缩:“是~~是的。” 沉默半晌,众人心里没底,都在忐忑。慕容玖却不怒反笑,气定神闲:“这样啊。”玩味道:“看来这宫里没了我,就翻不起浪花儿了。” 李公公心里头着急,哎哎了两声:“只要公主随奴才回宫,您想怎么样都好。”又迅速转向纪如卿:“纪大人,皇上命奴才给您带口信,升您为吏部侍郎,圣旨过几天便下,奴才这里先道贺了。” 纪如卿淡淡一笑,没做置评。苏羡全上次因秦狻被免了尚书一职,只保留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皇上这次却升他为吏部侍郎,不知作何打算。 慕容玖嗤笑一声:“你是来接本宫的,还是来拍马屁的?”顿了下,打了个呵欠:“若是来拍马屁的,就去把本宫的马牵过来。” 李公公见长公主终于消停愿意回宫,忙不迭的组织宫人们去马厩里牵马,就连其本人都去了。一匹马何以要这么人伺候着?宫里人都知道,那匹汗血宝马可是长公主的心肝甜蜜饯儿,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慕容玖和纪如卿两个,纪如卿跪在地上,耷拉着头手里扣着食盒,默不作声。 慕容玖打量了他一眼,转过身躺在榻上,单手撑着头:“纪大人很喜欢跪么?” 纪如卿神情淡淡:“君臣之礼,微臣谨记于心。” 慕容玖嗤笑:“纪大人要本宫陪宿时可不是这样的,亲都亲了,现在又来扮忠臣么?” 纪如卿噎了一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语塞:“我……”良久,叹了口气:“你不要生气了。” 慕容玖嘟着嘴,看向别处:“纪大人美貌无双,本宫求之不得,欢喜都还来不及,纪大人却一直在说本宫生气,真是有趣。” 一来一回,毫无进展。纪如卿有些恼,皱眉:“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宫里现在回不得。” “一会是臣,一会是我,纪大人找不清自己的位子么?”慕容玖打了个呵欠:“再说皇宫是本宫的家,本宫不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纪如卿站起来,衣袖里指尖微收,压抑着神色,声音平淡:“你该知道,丽妃此次找你回宫,分明不怀好意。”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本宫只知道纪大人擅长官场之术,没想到对后宫争斗也是颇为稔熟。”起身走近了他,挑着他的下巴:“脱了衣服一个样,穿上衣服又一个样,本宫还真是没看错人。” 纪如卿脸撇过一边,俨然一个受人调戏的小姑娘。蹙眉,沉着气。又淡淡道:“到底要怎样说,你才能明白?” 慕容玖一愣,沉默了,背过了身子负手:“知道我不明白,就不要说,说了我也不会听,纪大人很闲么?” 纪如卿还想说什么,外面的李公公已经牵了马过来,弓着身子:“公主,都准备好了。” 慕容玖这才转身要走,在纪如卿身边脚步顿住,歪着头看了眼食盒:“纪大人是来送礼的,何以现在还藏着掖着不肯给本宫?” 纪如卿负气看向别处,伸手把食盒递给她,不理会她。 慕容玖接在手里,笑逐颜开:“多谢纪大人。”大步走开了。 纪如卿眉间微蹙,侧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的神色掠过。 柳萋萋入宫不到两个多月,一直圣宠不断,有子嗣也是迟早的事。丽妃这会儿要慕容玖回去,定是要有一番动作,慕容玖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执意要回去? 她想做什么,他从来都弄不明白,他的位子,他也从来都没有找清楚过。 夕阳西下,绯红的光落在皇宫的琉璃瓦上一片璀璨。 慕容玖坐在撵车里,百无聊赖的撑着头打呵欠,垂眼瞧见了纪如卿送的那盒点心,忽然又笑了。单手支颐歪着头打开,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咬了口,砸吧着尝了一会儿,又蹙眉把剩下的丢在一边。 掀开金丝流苏的帘子,看见皇宫门口近在眼前,撵车缓缓停了,边上跟着的内侍尖着嗓子道:“公主,到了。” 慕容玖盖上食盒盖子,拎着下车又大大的打了个呵欠,走向宫门口自言自语:“看来宫里头,又有好戏可看了。” 好戏没看上,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下了,拦她的那公公撑着眼皮,打了个呵欠道:“公主,老奴奉命例行检查。” 慕容玖负着手侧身,微笑:“这不是丽妃宫里的秦公公么,怎么贬到这里守门了?” 秦公公神色怠慢:“回公主的话,正是丽妃娘娘派老奴来宫门口检查的。”顿了下:“公主您也知道,娴贵人有喜,宫里头吃穿用度样样都得小心。” 慕容玖神清气闲,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秦公公这么说,是要搜本宫的身了?” 话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中的威严却也掩不住,秦公公好歹收敛了些,赔笑道:“公主哪里话,老奴也是奉命行事。”瞟了眼食盒尖着嗓子:“来人哪。” 有人朝慕容玖走过来,摆明了要检查食盒,慕容玖也不恼,把食盒递给他们笑道:“金丝银线,绿绫红罗,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丽妃她倒清闲的很。” 食盒被打开,用银针试过了没有丝毫异样,那秦公公才恬着脸赔笑:“奴才自然是相信公主的,公主您大人有大量,万不要跟小人计较。” 慕容玖哼了一声背过身去:“那本宫现在可以走了么?” 秦公公连忙列开,躬着身子:“公主,请。” 慕容玖命人拎着食盒,背着手走进了皇宫,天色已晚,本打算回长乐宫休息一晚再去拜见皇帝,没想到却在御花园先见到了柳萋萋。 几个月不见,柳萋萋变了许多,一身华贵的打扮,再加上身上有孕,前赴后拥的都是人。母凭子贵,区区一个贵人被当成了宝。 见到慕容玖,柳萋萋倒也不失礼,恭恭敬敬的施了礼,请她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坐着。 慕容玖打量了她几眼,垂眼瞧见了她腕上的玉镯,笑道:“这个玉镯倒是很好看。”说着伸手,不动声色的抚了把柳萋萋的手腕,笑意就更浓了。 柳萋萋微笑:“这是皇后娘娘相赠之物。” 慕容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作戏就要做足,皇后倒是很大方。” 柳萋萋的脸色一变,随即恢复了神色,看向别处:“公主是聪明人,臣妾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慕容玖笑了,打了个呵欠,歪着头瞧见了拎着食盒的奴才,才道:“我从宫外带了些点心,你尝尝看。” 柳萋萋颔首,命人将石桌收拾了下,点心端出来放在上面。有试吃的宫女过来,将每种点心都试吃了一遍才敢拿来给柳萋萋用,气的慕容玖鼻子都快哼歪了。 见到那点心被柳萋萋吃下,慕容玖唉声叹气的摇头。丽妃下这么重的药,柳萋萋不流产那都是怪事。 果不其然,在将近晚间的时候,慕容玖就听到了娴贵人、流产的消息。 娴月阁中,她皇兄坐在床榻边握着柳萋萋的小手眉间紧蹙,慕容玖抱臂立在一边,看着皇后趴在床榻上哭成了泪人,努了努嘴,心想着皇后再这么哭下去,落在外人眼里头,人家还以为皇后跟娴贵人有些什么事儿呢。 柳萋萋脸色苍白,泪眼婆娑:“皇上,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啊。” 皇帝情深义重,剑眉紧锁,沉重道:“你放心。”回头呵斥:“今日随侍的宫人呢?”话音刚落,几个宫女抖着身子跪了下来。 皇帝冷着声音:“说,娴贵人今日都吃了什么?” 那几个宫女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一个人跪了出来:“回皇上的话,贵人今日的膳食还是御厨做的,除了……” 皇后急切问:“除了什么?” 那宫女低了声音:“除了……除了早上丽妃的一碗紫参炖鸡汤。” 皇后听了连忙趁机道:“皇上,丽妃她胆大包天,皇上千万不能姑息。” 娴月阁围着的贵人妃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慕容玖站在柱子边打盹,不晓得再这么下去还要闹多久。 “臣妾一番好意,皇上可不要听信小人谗言。”门外娇滴滴的声音传过来,慕容玖抖了一下,打了个寒颤。屋里议论的人们忽然住了嘴。 一个美人走了进来,一身火红的宫装,上面绣着金线凤凰,头上也戴着凤钗,金步摇在灯火下闪的人眼疼。 见丽妃进来,慕容玖顿时来了兴致,靠在柱子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皇上见到她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丽妃撒娇向皇上走近,跪下道:“臣妾听闻娴妹妹出了事,这才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却听到姐姐在背后说臣妾的不是,臣妾……臣妾好生难过。”说着,真的抹起了眼泪。 慕容玖见到差点惊掉了下巴,再看她皇兄,左手拉着丽妃,右手拉着皇后,怀里还靠着柳萋萋,不由摇头叹息,一脸的同情。 皇帝叹了口气,像是哄道:“朕又没说什么,爱妃何必难过?”听他这样说,丽妃这才破涕为笑了。 皇后见到不甘心道:“皇上,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要好好查查才行。”剜了丽妃一眼:“除去御膳房,娴贵人今日只用了丽妃的东西。” 丽妃一脸无辜:“姐姐可不能这样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宫人:“除了本宫的参汤,娴贵人今日可还用过别的?”半是威胁:“你们可要好好的想清楚。” 那宫人的身子抖了抖,一脸冷汗:“这~~这……”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 皇帝十分生气:“有话就说,再隐瞒小心朕要了你的脑袋。” 慕容玖撇了撇嘴,当皇帝的就喜欢吓唬人,动不动就要人的脑袋。眯着眼睛伸手正要打呵欠,忽然听那宫人飞快道:“贵~~贵人还吃了公主的点心。” 众人的目光投向慕容玖,慕容玖还保持着打呵欠的姿势,淡定的打完呵欠,手指着自己:“我~~我啊?” 那宫人抬头看了眼慕容玖,下定了决心般叩头:“回皇上话,公主今日带了点心给娴贵人。奴婢不敢隐瞒。”顿了下,迟疑道:“试吃的宫女萍儿晚间腹痛不止,现在还躺在床榻上呢。” 皇帝拧着眉毛看了眼慕容玖,慕容玖小身板缩了缩,嘟着嘴:“冤枉我也要拿出凭据来才行。” 丽妃趁机道:“皇上,不如宣萍儿来看看。” 皇帝看了眼慕容玖,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萍儿上来,果然脸色苍白,走路都有气无力:“参见皇上。”身子晃悠悠的飘了下来,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皇帝正想问些话,一声古怪的声音传来,一股异味以萍儿为中心朝着四周散播出来,慕容玖连忙捂上了嘴,捏住了鼻子。 周围的妃子贵人们也捂着口鼻,拧着眉毛扇风,皇帝额间青筋暴气,抖着手揉了揉太阳穴,挥手:“你~~你赶紧下去。”萍儿拖着虚脱的身子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慕容玖见萍儿走远,手扇着风,叫嚷着:“好臭~~好臭。” 皇帝脸黑了大半,吼道:“混账,你还不知罪!” 慕容玖啪的一下跪了下来,绷着脸举手发誓:“皇兄,天地良心,我敢发誓,发毒誓都可以,我没害过她。” 仰头见众人都以审慎的眼光看自己,她泄气的撇了撇嘴,闷闷道:“皇兄,我的点心可是经过了检查的。”不服气道:“不信你问问丽妃宫里的秦公公。” 皇帝十分头疼的宣了秦公公,秦公公一进来就趴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皇上,奴才一时失察,请皇上降罪啊。” 皇帝闭目揉着太阳穴:“说,怎么回事?” 秦公公小手抹了抹眼泪,擦在衣襟上道:“皇上,奴才奉命守在宫门口检查出入宫门的人,可是~~可是,长公主那儿奴才实在不敢啊。” 慕容玖饶有兴致的歪头看他,慵懒着声音:“喂,我说秦公公,点心你查过了,根本就没有毒。” 秦公公小心翼翼的斜了眼睛,嘀咕道:“万~~万一毒藏在公主身上,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 这人实在混账,听得慕容玖差点跳起来一脚飞踹过去。然而,等她好不容易才压了怒火时,秦公公又不知死活的补充了一句:“皇上,长公主还说了,金丝银线,绿绫红罗,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奴~~奴才想着,恐怕是长公主她见不得娴贵人得宠,才……” 摆明的陷害,慕容玖立马站起来,朝着他踹了一脚:“混账,我是这样说的么?” 边上有人过来拉住了慕容玖,秦公公痛哭流涕:“皇上啊,奴才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顿了下:“皇上要是不信,守宫门的将士和内侍们都听到这句话了。” 皇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了慕容玖:“小九,你且说说看。” 慕容玖呆了一下,一脸的为难,嗫喏着:“我~~我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 一片静寂,皇后看了看慕容玖,又看了看皇上,想求情又不敢求情。屋子里的众人都偷偷看着皇帝,大气不敢出一声。 “混账!”良久,皇帝大喝一声站起来,抖着手指着慕容玖,朝宫外喊:“来人,来人,把这混账给我押下去!” 门外的侍卫冲进来押住了慕容玖,丽妃趁机道:“皇上,皇后处理后宫事宜太过劳累,这件事不如就交给臣妾来办吧。” 慕容玖耳尖听到,连忙挣扎:“皇兄,皇妹身为皇室正统,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能把我交给丽妃。” 皇帝十分头疼的挥手,那些侍卫拉着慕容玖出去了,丽妃大喜,福了身子:“多谢皇上。”低着脸朝皇后露出了个胜利的奸笑。 这件事传到纪如卿那里的时候,已近三更,宁王慕容泽接到消息立马想到了纪如卿,心急火燎的找到了纪如卿的府上。 纪如卿听到愣了片刻,很快冷静了下来,先让慕容泽回了王府,自己躲在屋里坐了几个时辰,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入了宫。 皇帝被闹腾了一晚上,正在熟睡还没有醒来,内侍门把他拦在了门外,苦口婆心的劝说。 守门的李公公唉声叹气:“纪大人,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快点走吧。” 纪如卿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思索了片刻,手指紧握,撩袍跪了下来。 李公公为难:“纪大人,您这……”叹了口气道:“您这不是引火烧身,教老奴为难么?” 纪如卿目光坚定,语气清淡:“如卿知道分寸,多谢公公好意。” 李公公摇头叹息的走开,任凭他在门外跪着。 天色渐亮,东方开始露出了鱼肚白,纪如卿的衣衫被露水打湿,如缎的墨发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宫门终于打开,皇帝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一脸的怒容。 纪如卿恭敬地叩首:“皇上,微臣有事禀告。” 皇帝来回踱步,金黄的团龙衣摆在他眼前晃悠。皇帝背着手强压着怒气:“纪如卿啊纪如卿,朕看你是还没有睡醒,快给朕滚回去。” 纪如卿拱手:“回皇上,微臣十分的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皇帝气的脸色青黑,点着手指着他:“朕现在要上朝,你想跪,就在这里跪着,有些事好好想个明白。”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纪如卿跪在宫门外,面无表情。李公公见到,叹了口气:“纪大人您这是何苦,长公主这个事儿已经铁板钉钉,没办法了。” 纪如卿抬头看他,道:“据如卿所知,昨日是公公你接公主回宫,可否告诉如卿,宫里发生了什么?” 李公公无法,只得将事情都告诉了纪如卿。 宫里人心里头都明白,长公主这次虽然惹了大祸,但是以皇帝对她的宠爱,绝不会忍心将她处死,顶多就是在大牢里吃些苦头,认错了这个事也就过去了。 倒是丽妃那里,皇上这次把长公主交给了丽妃,恐怕这个苦头,吃的还不小。 纪如卿听了微微皱眉,他是不信慕容玖恼柳萋萋借着她的光,后又反悔暗害柳萋萋争宠,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回头细想,漏洞还是颇多,皇上正在气头上所以没有想到,光凭秦公公的一面之词,和那宫女萍儿怎么能草率定罪? 只是柳萋萋是如何中毒小产,这件事却是十分的蹊跷。以丽妃的心机,她是不可能在那碗参汤里下毒害人,给人留下把柄。还有点心,分明是他府上从碎玉轩买来送给慕容玖的,而守宫门的人也没有验出来,那又是从哪里来的毒? 纪如卿跪了两个时辰,皇帝下了早朝回来,站在他前面正想说话,太医院有人来报。 刘太医看了眼纪如卿,老实的跪在边上:“回皇上,微臣在娴贵人用的点心中查出了白莪粉末。” “白莪?”皇帝皱眉。 刘太医叩首:“回皇上,白莪性寒,误食可使人腹痛,腹泻,呕吐等,严重者可以让孕者小产。因为这味药本身无毒,所以银针才未查出毒性。” 皇帝冰冷着声音:“朕知道了。”看向纪如卿冷哼了一声:“纪爱卿想好了么?” 纪如卿冷静道:“回皇上,微臣认为此事疑点有三。” “你……”皇帝很是生气,强压着怒气沉声道:“那纪爱卿姑且说说看。” 纪如卿冷静道:“其一,点心是微臣送与公主,娴贵人误食实属巧合;其二,点心从公主府经过许多人手,药不一定就是公主所下;其三,长公主蒙受皇恩甚重,怎会毒害区区的一个贵人?” 听纪如卿这样说,旁边的太医差点没忍住要给纪如卿竖起大拇指。风黑浪急之时,没划清界限就算了,还反过来给自己招嫌,此种行为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亏得皇帝比较信任纪大人,头疼懊恼道:“那个混账,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纪如卿身子顿了下,叩首:“恳请皇上允许微臣跟进此事,查明真相。” 皇帝站在他面前立了许久,半晌才道:“事已至此,去吧。”哼了一声,甩出了块令牌,拂袖而去。 纪如卿心喜,叩首:“多谢皇上。”退了下去,直奔天牢。 天牢里,慕容玖正被丽妃绑在木桩上,身上已经被鞭子打出了几道血痕。 丽妃坐在椅子上,华贵的端起了杯盏,抿了一口:“长公主,本宫奉劝你还是快些招了,皇上他是不会过问你死活的。” 慕容玖的手被缚着,耷拉着头气若游丝的哼哼,挑眉:“怎么,你怕了?” 丽妃笑得很好看:“人是你害的,本宫怕什么?” 慕容玖嗤笑一声:“真相到底如何,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丽妃搁下了杯子,朝着她走过来,挥了挥手,旁边拿鞭子的宫女退到一边。丽妃挑起了慕容玖的下巴,与她对视。红唇嫣然:“是,是我陷害你的又如何,谁会相信你的话?” 她捏着慕容玖的下巴,发狠道:“慕容玖,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的看看,在这个皇宫里,谁还会顾及你的死活?”抚摸着她的脸:“你本来早该死了,活到现在替本宫顶罪,也是一件好事。” 慕容玖别过头,散落的长发挡住了脸,微微笑了:“是么,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么?” 丽妃收回了手:“本宫说你有罪,谁敢替你站出来?”顿了下优雅的微笑:“当年你不过失手打了本宫,皇上就命人打断了你的腿。这一次就算皇上真的知道了,也不会迁怒本宫的。” 走着回到椅子边,坐下来皱眉:“你到底招不招?”看向了拿鞭子的宫女:“本宫可不介意多折磨你一会儿。” 慕容玖刚想说话,一时岔了气,重重地咳嗽了起来。手腕上的勒痕触目惊心,雪缎上的血迹斑驳,许久,平复了呼吸,微笑:“你——休想。” 丽妃拧眉,拍着手站起来:“好。”背过了身子,冷声道:“来人,把她另一条腿也打断。” 拿鞭子的宫女有些害怕,迟疑道:“娘~~娘娘,这……” 丽妃呵斥:“有本宫在,你怕什么。”看着慕容玖:“皇上要想管她,早就管了。” 宫女这才大了胆子,挥鞭朝慕容玖的右腿上打去。很快,右腿上鲜血琳琳,模糊一片。 慕容玖紧握手指,被绳子绑着吊在木桩上。丽妃皱眉,挥了挥手,那宫女退下。 再次走到她面前,挑着她的下巴:“让本宫想想,你上次修养了大半年,这一次,可没那么好运了。”掐着她的脖子:“你招还是不招!” 慕容玖脸色苍白,轻着声音:“你……你可以试试看。” 丽妃放开她,回头:“打,打到她说为止。”宫女刚想打人,就听外面通报:“纪大人到。” 宫女连忙看向了丽妃,犹豫:“娘娘……”丽妃皱眉:“他来做什么?” 说话间,纪如卿迈着步子进了天牢,抬眼见到绑在木桩上的慕容玖,喉结动了动,冷静下来,朝着丽妃施礼,语气清淡:“娘娘,微臣奉皇上之命,前来查探案情。” 丽妃走向他,生冷着声音:“皇上已将此事交给本宫,纪大人。” 纪如卿不紧不慢的拿出了令牌,呈给丽妃看。丽妃的脸色微微变了,半晌哼了一声,不甘心的带着人离开。 纪如卿站在原地,看了慕容玖许久。她的身上血迹斑斑,白玉般的皓腕上,衬着伤痕触目惊心。 慕容玖轻哼,抬头朝着他笑了,轻着声音:“你……你来了啊。” 纪如卿缓缓走近,伸手替她解开绳子,淡淡的嗯了一声:“我来了。” 慕容玖疼的直抽气,半是清醒,半是混沌。绳子被解开,她放心的昏了过去,倒在他的怀里。 纪如卿揽着她,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挨近了她的耳边。良久,把话咽了回去,侧头吻了她的脸。 天牢里腐臭阴寒,纪如卿坐在里面抱着慕容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家张伯收到消息带了两个侍女进来,想为慕容玖上药换衣服,奈何纪如卿一直抱着她,没有半点动静,他们见到这种情景也不敢上前扰他。 几个时辰过去了,张伯领着那两个侍女终于等不及,试探着上前,隔着天牢轻声唤道:“大人。”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大人。” 纪如卿这才回了神,低着头看了眼慕容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转醒的迹象。低低说了句:“来了。” 几个时辰没有说话,声音未免有些嘶哑,托起她的头,把她轻轻放在硬榻上,这才发觉全身都已酸痛。 他迈步走到牢房外,对那两个侍女道:“她伤的很重,你们轻一点。” 侍女们施了一礼,捧着衣物和药进去。纪如卿背过了身子,负手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衣袖中的手却不知不觉地收紧了。 接下来的日子,纪如卿为了案子奔走,天牢里环境恶劣,慕容玖的伤有了发炎的症状,宫里却没人前来照看过一眼。 她发烧昏迷,纪如卿就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坐着。宁王和华昭来过,看着慕容玖直叹气,每天好吃好喝好药的往天牢里拎,奈何慕容玖昏迷总比清醒的时候多。 在她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的情况下,最后他们终于觉悟到,与其做那些事情还不如想办法还她清白,快点把慕容玖放出来。关心长公主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中堂大人济舫都要在中间插上一脚,派了几个小乌龟看在纪如卿身边,限制得他动弹不得。 林公公抹着眼泪干着急,恨不能贴着纪如卿,打探慕容玖的消息,纪如卿未免他担忧,都是敷衍瞒骗过去。然而,面对慕容玖,他渐渐地却没有了信心。 平日里见她嬉笑怒骂惯了,想当然的以为她百病不侵。直到真的见着了她生病,才知道她是一病如山倒,药石无效。 有济舫他们在中间插手,事情变得棘手了许多,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竟然能拖了几个月。在慕容玖几乎香消玉殒之时,纪如卿和华昭查到丽妃宫里有个小太监出逃,竟要劳驾济中堂暗中追杀。 宁王亲自率人骑马追行,终于先行一步抓到了那个小太监。小太监经不起严刑拷打,把他们的坏事统统招了出来。 最终宁王慕容泽,翰林院侍读学士纪如卿,礼部侍郎华丰及华昭向皇上进谏,说丽妃意图谋害娴贵人,趁检查食物之时,当兵的反做贼陷害长公主。 同时,皇后和娴贵人也抹着眼泪找到了皇上,哭诉丽妃罪大恶极,实在该死。宫里的那些墙头草,风往哪吹就往哪边倒,见丽妃将要失势,也都纷纷站了出来,向皇上哭诉了丽妃恃宠而骄,在宫里的种种暴行。 凡此种种,听得皇帝银牙紧咬。济舫维护义女,联合朝中众位大臣企图保住丽妃一命,但是在皇帝看到自家的妹子被丽妃打得遍体鳞伤,病怏怏的丢了半条性命后,实在该死的丽妃,终于实实在在的被赐死了。 一块小小的点心,惹出来这么多的腥风血雨,后宫势力的沉浮更迭,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慕容玖也终于不愧她事儿妈的封号,搅乱了北缙的大半个天。 慕容玖从天牢走出的那天,皇帝在宫中设宴为长公主洗晦气,宁王在宫里陪着没有去接慕容玖。纪如卿领着林公公等在外面,华昭也跟了去。 好不容易见到慕容玖,林公公又喜又悲,眼泪啪啪的往下掉。宫里的撵车来接,慕容玖看着眼纪如卿,脸色苍白,只对他笑了笑,就带着林公公上了撵车。 看着慕容玖走远,纪如卿象征性的向华昭施礼,刚要走却被华昭拦下。 纪如卿淡淡的问:“华大人,有事么?” 华昭皱眉,紧握着手:“纪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纪如卿静默了会儿,没有说话。 华昭拎着他的衣领,咬牙:“你说过,不会喜欢她,不会去找她的。” 纪如卿没有挣扎,低下了头,半晌轻着声音:“抱歉。” 华昭怔住了,颤着手放开他,退后几步,又笑了:“你以为她喜欢你么?” “你以为是你救了她么?”他对上了纪如卿的目光:“那个下毒的内侍,是皇后的人。” “纪如卿,你真傻,当了人家的棋子还沾沾自喜。”华昭勉强保持着微笑:“可惜她心里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你。” 华昭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挨近了纪如卿的耳边:“我陪了她那么多年都走不进她的心,你凭什么?” 纪如卿站在天牢前,单薄的衣摆飘扬,耳畔依旧回荡着华昭的声音。深秋的风很冷,穿透他的身体,一片冰凉。 坐在撵车里,慕容玖靠着软榻,看了眼依旧抹眼泪的林公公,虚弱的一笑:“我不是好好的,你啊。” 林公公翘着兰花指:“公主,老奴实在不忍心见你受这样的苦。” 慕容玖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我就知会如此,才把你交给纪如卿。”顿了下,睁开眼睛:“你可怪我?” 林公公摇头:“奴才先前还以为公主不要奴才了,现在想来,公主这是爱惜老奴的性命,若是当时老奴在,恐怕早就触怒了龙颜。” 叹了口气:“老奴只担忧公主无人照顾,受了亏待。”看着慕容玖身上的伤痕,更是难过。 慕容玖淡淡一笑:“我怎会无人照顾,你也看到了,如卿他……对我很好。” 林公公欣慰的笑了,点头:“是啊,这次多亏了纪大人。” 慕容玖靠在车窗边,透过浮动的车帘看着外面,喃喃道:“楚梦浔找到我时,我就料到会有今天,是我自愿的。”顿了顿:“以后的事只怕会更加的艰险,你……走吧。” 林公公愣住了,感觉到撵车也停了下来,不可置信的问:“公主,您说什么?” 慕容玖看向了他,从撵车的暗格里拿出了包袱交给林公公:“你早就可以出宫了,是我一直拖累了你,走吧,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林公公跪下,颤着声音流着泪:“老奴绝不离开公主。” 慕容玖笑了:“你看你,我又不会有事。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了纪如卿,他会护着我的。”顿了下,把他扶起来:“你在这里,我总要有些顾忌,你不在,这样我才能放心。” 林公公犹豫了会儿,一脸的不舍:“公主……” 慕容玖不再看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头靠在车上:“去吧。” 僵持了会儿,林公公低下了头,抱紧了包袱,哽咽着:“公主保重。” 他下了撵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的叩着头:“公主,保重。公主……” 撵车再一次的动了,慕容玖坐在里面,耳畔回荡着林公公的声音。她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泪水流了下来。 帝京的街,形形色色的都是人,卖面具的小贩带着大头娃娃叫卖。 在这个世界里,有人扮好人,有人扮坏人,有人扮傻子,也有人扮疯子。现在面具拆开了,是时候,该放手一搏了。 .. 晚宴起风波,孤注(一掷的代价 因为自己的一时失察冤枉了妹子,还让妹子在天牢里受了大罪,皇帝心里挺尴尬,特地让皇后办了晚宴为慕容玖洗晦气。 没有赶去晚宴,慕容玖倒先回了长乐宫洗晦气,巨大的浴池中云雾缭绕,宫女们端着盛放花瓣的盏盘走了进来,也有宫女跪在池边往里面倒水,调试水温。 浴池边的巨型花瓶中插着时鲜的花儿,姹紫嫣红,蕊心还点缀着水滴。 层层绿纱屏风上,百美图上的美人姿态各异,朦胧别致,婀娜遇仙。 慕容玖坐在浴池里,盯着撒花的宫女怔怔的发呆,身上的伤疤好了许多,长发散落在后面,脸色也因为水汽蒸腾显出淡淡的粉色栎。 那宫女直被她瞧得脸红的跟小辣椒似的,手顿了顿,埋下头咬了咬唇。继续装镇定的翘着兰花指往池中撒花。 良久,慕容玖才回过神,移开目光,身子后仰,靠在浴池壁上淡淡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端着手中的东西施了一礼,结着队退下。那宫女跟在后头,手里扣着盏盘明显放慢了步调。等众人都绕过屏风出去时,她顿住了脚步,迈步走到慕容玖身边,低着头跪了下来浮。 慕容玖歪着头看了她一眼,眉间微蹙,又淡淡道:“我让你退下。” 宫女身子明显颤了下,强装镇定:“公主,奴婢伺候您出浴。” 慕容玖闻言,转过了身子看着她,默不出声。宫女的身子压得更低,额间沁出了冷汗,声音发抖:“公~~公主,奴婢伺候你穿衣。” 见她没有任何的反应,宫女咬了咬唇,下定决心,语调却依旧掩不住紧张:“奴婢愿意侍候公主。” 原来是在勾、引她,慕容玖眸中晶亮漆黑,良久挑眉勾唇,一脸的意味深长:“哦?” 宫女跪在边上,等她的下文,却没有回音。再看她,见慕容玖依旧在盯着她,便朝浴池边跪了跪,挺直了身子,抬起了头:“公主,奴婢虽出身卑寒,但~~但也是宫女们中最美的。” 慕容玖眸光闪了闪,勾唇冷淡的一笑,背过了身子漫不经心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以为有希望,大喜:“奴婢唤作婳儿。” 慕容玖捻起一片花瓣放在鼻尖嗅闻,温凉着声音:“婳儿。” 宫女喜不自胜,手都不知放哪儿了,抿了抿嘴:“嗯。” “你以后……”慕容玖顿了一下:“不用再来了。” 婳儿一怔,依旧不死心:“公主,奴婢……” “混账东西!”慕容玖猛然转身,溅起了一串水花,擒住她的下巴:“本宫看起来很荒唐可笑?” 婳儿被吓了一跳,颤着身子:“不~~不~~奴婢不敢。”试探的问:“奴奴婢只是~~想伺候公主……” 慕容玖长眉微蹙,盯着她,半晌深呼了一口气,放开手又转了过去,冰冷着语气:“出去。” 婳儿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良久,屏风外又有奴婢嗫喏着通报:“公主,别客居送美酒来了。” 慕容玖的头侧了一下,眸中氤氲着情绪,悲喜不明,水中的手缓缓的紧握了起来。语气清淡:“来人,伺候本宫穿衣。” 有宫女捧着晚宴要穿的宫装进来,很快替她打点好衣物,又在铜镜前为她梳妆。 花娘跟着宫女进来,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边,不去打扰。 慕容玖一身火红的宫装,衬得皮肤白皙,长发被黄金冠绾着,额间还描着曼妙暗红的凤翎花。黄金冠饰中抽出一串金叶子,每动一下叮铃作响。 慕容玖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含笑:“这才是北缙公主的装束,本宫已有很久没有穿过了。”歪着头瞥了花娘一眼:“花姨,好看么?” 花娘立在一旁,神情温润淡漠,恭敬却也是由衷答:“公主模样美,穿什么都好看。” 慕容玖冰凉的一笑:“只可惜这黄金冠太沉重了,压得本宫很是头疼。” 花娘语气不变:“公主生为帝王家,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的。” 慕容玖稍怔片刻,笑了:“花姨说的甚好,本宫喜欢。”装束打扮好,遣走了身边的宫人,站起来迈步向里面走,花娘紧跟身后。 来到一间暗阁里,慕容玖背着身子,花娘温和问:“谁惹公主生气了?” 慕容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花姨。”朝前走了几步,在书案前捻起了一张纸,漫不经心道:“没有什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宫女罢了。” 花娘嗯了一声,走向她恭敬道:“公子命我将这个交给公主。”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密函呈给她。 沈家的产业遍布北缙,别客居即为其一,表面看起来是个华贵的酒楼,只接待来往的王公贵胄,大臣富商,实际上却是探听机密之地。 慕容玖接在手里,打开后展开里面,黄绢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人名。她垂下手淡笑:“怪不得皇兄迟迟不肯动作,没想到济舫的势力竟然庞大如此。” 花娘微微低首,问:“公主如何打算?” 慕容玖笑了,歪着头盯着黄绢:“这样有趣的东西,自然要献给皇兄了。” 花娘听此迟疑了下,又道:“公主,皇上他不会这么快动济舫的,公子要我提醒您不要打草惊蛇。” 慕容玖微微失笑,语气清淡:“这个我自然懂。”顿了下,手指紧握:“可是我不能再忍了。” 花娘劝说:“公主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又何必急于一时。”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慕容玖眉间一蹙,捂着胸口身子歪了一下,一把扶住了旁边的书案,一只手掩嘴重重的咳了起来。 花娘有些担忧正要上前,慕容玖一口气没上来,呕出鲜血来,手上顿时沾满了血红。花娘大惊:“公主,您……” 慕容玖低下头,喘息着:“你看到了?”声音温凉淡漠:“我等不及了。” 花娘听此脸色煞白,不可置信,有许多话说,最终只问了句:“公子知道么?” 慕容玖摇头:“这件事不要让他知晓。” 她淡淡的一笑:“我原还想等计划周全,但是这些天在天牢里面,皇宫那边总是没消息,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赌错了局。我不甘心,不想死,那时我才忽然明白……”抬头看着花娘,缓缓道:“花姨,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他们却还活着。” 花娘心里一疼,揽着她,叹息:“公主,您何必这样苦了自己?” 慕容玖脸色苍白,靠在她的怀里,似是呢喃:“云川才是真的苦,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还死的那样惨。” 强忍着悲伤,她的身体发抖,声音哽咽:“若不是秦狻投敌卖、国,若不是济舫野心勃勃,云川又怎么会被俘?” 她抱了抱花娘,像是拥抱自己的母亲:“我永远都忘不了,云川他是怎么死的。济襄城下,千军万马,我的云川没了,他的身上还插着十七支铁箭。” 慕容玖闭着眼睛,终于落下了泪。 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就算打掉牙也会合着血和泪硬生生的吞下去,更何况那人是她的心尖肉,是她生命的一切。曾经,她视他为人生的意义,她全部的信仰和希望。可是现在,她的心坏了,死了,没有办法了。 “他们想要荣华,想要富贵,又想要江山。我统统不管,我只要我的云川。”唇边的血迹显得妖冶,眼泪落再也止不住:“没道理,我这样难过,他们却还活的这样好。”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花娘低低的啜泣声,慕容玖伸手拉住花娘的衣袖,满脸祈求:“花姨,你帮帮我。” 花姨泪如雨下,没有回答。慕容玖抓着她的手臂,近于急切:“花姨,除了母后,你是最疼爱云歌的,帮帮我。” 花姨抿着嘴,将眼泪咽了下去:“公主,您说。” 闻言,慕容玖欣慰的笑了,背过了身子,低着头说的云淡风轻:“云歌在帝京已无牵挂,若我死后,请花姨告知轻尘,将我的尸骨送去济襄,跟云川合葬。”她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他了。” 花姨沉默了许久,哎了一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慕容玖似自言自语:“倘若活着不能重逢,死后或许还能重聚。有的人活着受罪,死了,倒是一种解脱,何必难过。” 花娘抹着眼泪,佯装生气宽慰道:“公主又说胡话,天下的医者这样多,总有几个医术高超的,我回去就帮公主寻找。” 慕容玖听此,苦笑了一声:“若真有办法,我也就不用冒险了。”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良久,摇了摇头,沙哑着声音:“只要能报仇,我活着,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轻着声音:“花姨命好,不做金齑玉脍,就想不起那个人,那些事。我不像你,没了云川,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许久,她收敛了神色,微微一笑:“好了,不要哭了,免得被人看见。” 花娘这才抹了抹眼泪,外面宫女通传:“公主,皇上已经等候很久了。” 花娘闻言焦急道:“公主,您再考虑清楚,就算有这份名册,皇上也不会杀掉济舫的。” 慕容玖拿着那块黄绢:“你说的对,可是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手指紧握,眼神坚定:“孤注一掷,就赌一把吧。” 迈步走了出去,宫女正要施礼说话,见到她手上的血迹眸光闪了闪,又连忙跪下道:“公主,该去晚宴了。” 慕容玖歪着头看了看手上,笑着言道:“本宫近日也不知怎么了,竟有吐血之症。” 那宫女垂着头,低着声音:“兴许……是公主近日有些劳累吧,奴婢这就传御医来请脉。” 慕容玖低下身子挨近了她,气势十足,扑哧笑了:“既然是劳累所致,就不用麻烦御医了。”站直了身子,整理好仪容这才出了宫门。 慕容玖的确迟了许多,晚宴上的歌舞已经进行了大半,皇上和皇后坐在上头,下面分列着许多大臣。 见到坐在皇帝驾下,坐着已经醉酒糊涂的济舫,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盯着他的醉态,举止中似乎还颇有些章法。 皇后眼尖看到了慕容玖,向她招手:“皇妹,来这边坐。” 慕容玖收回目光,笑着走过去,跪下请罪:“皇兄,皇妹来迟了。” 皇后亲切招手:“来皇嫂身边坐。” 慕容玖垂着头:“皇兄是君,皇妹是臣,君在上,臣理应在下。”看了眼济舫:“若是有人坏了规矩,那就是欺君。” 皇后有些尴尬,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济舫,笑了:“皇妹今儿是怎么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皇上黑着脸,哼了一声搁下杯子:“那你就随便找个位子吧。”转头问薛世乾:“纪如卿今日怎么没来?” 薛世乾站起来拱手答:“纪大人今日身体有恙,特让老臣跟皇上告假。” 皇帝嗯了一声,回头见慕容玖还跪在下面,奇道:“小九,有何事么?” 慕容玖手里攥着那块黄绢,片刻下定了决心:“皇兄,皇妹有事禀告。” 皇帝听了摆摆手:“有何事等晚宴散了再说。”抬手喝了杯酒。 慕容玖朝前跪了跪:“皇兄,事关社稷,皇妹等不得。” 皇帝放杯子的手顿住了,看向皇后笑了:“皇妹何时也会关心社稷之事了?”将杯子放下来:“那你姑且说说看。” “皇兄,我……”慕容玖正想说,那边的济舫忽然大哭了起来,打断了她。 皇帝看向了济舫,奇道:“爱卿何以如此哭泣?” 济舫抹了抹眼泪,起身晃悠悠的跪下来,趴在地上大哭:“皇上啊,老臣对不起您啊。” 苏羡全等人也站起来,跪在济舫边上拱手道:“济大人心中不快,多喝了几杯,还请皇上恕罪。”拉着济舫轻声唤:“济大人,有何话等酒醒了再报给皇上,别冲撞了圣驾。” 济舫却撒泼不起来,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皇上啊,老臣不忠,老臣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您啊。” 慕容玖皱眉,心中焦急,看向皇上:“皇兄,先听我……” 皇上冲她摆手,示意她退到一边,慕容玖的话被咽了下去。 皇帝单手撑着头,叹了口气:“爱卿有何话,要对朕说?” 济舫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跪直了拱手:“皇上,老臣有眼无珠,错认义女,让那混账做了天理难容之事,老臣有罪,老臣有罪。”说着连连叩首。 皇帝摆了摆手:“朕还以为是何要事,丽妃已死,此事又与爱卿无关,济舫你就不必挂在心上了。” 济舫抹着眼泪,打了个嗝:“是臣的错,请皇上降罪,将老臣革职。” 皇帝沉吟了下,亲和道:“济爱卿是北缙砥柱,国之栋梁,朝堂上若是少了你,朕可是头疼的紧。”理了理龙袍,叹了口气:“好了,朕不怪罪你,退下吧。” 济舫这才抽搭着退下了,被苏羡全扶着到酒案边坐下来,趴在上面呼呼大睡。 跪在一边,慕容玖紧紧握着手,缓缓的松开了,看向远处宫阙黑暗的一角,神色淡漠,忽然又笑了。 皇帝这边处理好济舫,那边转向慕容玖问:“小九又有何话说?” 慕容玖回过神,静默了片刻。忽然抬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嘟着嘴撒娇:“皇兄,别客居给小九送了些酒,小九拿来献给皇兄。” 皇帝被气得额间暴起了青筋,长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说的事关社稷的事?” 慕容玖红了眼睛,一脸无辜,仰起头:“皇兄是北缙的皇上,让皇兄高兴,不是事关社稷的事么?” 皇上揉了揉眉,掂着手指着慕容玖,看向皇后:“朕还当经过这次教训,这混帐能收敛些,没想到还是如此胡闹。” 慕容玖站起来,十分的委屈:“人家一心讨皇兄开心,皇兄却说小九胡闹,皇妹生气了。”说着,哼了一声背过身。 皇帝十分的头疼,抬手拿起一颗葡萄砸她:“你就这张嘴最烦人!” 暗处里,慕容玖心里绞痛,清泪倾泻而下。却扑哧笑了一声,乖巧的沿着台阶上去,拉住了皇上的衣袖摇晃着撒娇:“皇兄这么说,就是不再喜欢皇妹了?” 皇帝长叹了口气,歪着头打量她:“任性胡闹,无法无天,你看你全身上下,哪一点讨朕喜欢了?” 慕容玖喉中犹如针刺,吸了吸鼻子,转过去:“皇兄如此说,让皇妹好伤心。” 皇后忍不住笑了,摇头无奈:“你皇兄不过跟你说个玩笑话,皇妹还当真了。”看着皇上:“臣妾方才还说皇妹换了个人似的,这会儿又正常了。” 慕容玖得意的一笑,拉着她皇兄的胳膊一脸讨好:“皇妹听闻皇嫂近日喜欢看戏,方才正要演一出言官死谏,怒斥奸臣的桥段,没想到现在却是演不下去了。” 皇帝抬头看她,慕容玖的眼里似乎有泪光,脸上也湿了一片。灯光昏暗,还以为是眼花,又仔细瞧了瞧,见她嘟着嘴侧过身去,淡淡笑道:“却被济大人给打断了。” 皇帝叹了口气,皱眉没好气道:“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疯,一会傻,真是没办法。” 慕容玖蹲在来,趴在皇帝的腿上,仰头认真的辩解:“哪有,小九一向很乖巧听话。” 皇帝很是头疼,认命般无奈道:“你要是有乖巧听话的一半,朕倒也省心了。”抬手敲了她的头:“朕当日问你可曾说过什么为他人作嫁衣之话,你是怎么说的?” 黑暗中,慕容玖心里滴血,早已泪湿了脸面,却又无辜道:“可是,小九确实说过呀。”顿了顿:“只不过是说与丽妃的。” 皇帝皱眉责备:“那你为何不辩解?” 慕容玖脸上绷不住神色,嘴一撇差点哭出声来,强行调整了声音,闷闷道:“是皇兄你说小九就这张嘴最烦人,以后要少说话的。” 皇帝惊奇:“朕何时说过这话?” 清泪垂在下颌处,滴落下来,慕容玖瞪大了眼睛:“皇兄你方才就说过呀。” 皇帝回味了会儿,握拳咳了咳,皱眉:“朕不是那个意思。” 慕容玖闷闷的哦了一声,悻悻然:“那是小九理解失误。” 皇帝满意的嗯了一声,抬手又敲了她一下:“吃点苦倒也好,得些教训,免得日后说话做事无遮无懒。” 见自家皇兄对自己的宠爱不减,慕容玖这才放了心坚定的嗯了一下,乖巧的到边上找了个座位坐下。大杯大杯的斟着酒,杯杯一饮而尽。 慕容泽坐在她边上,压低了声音凑近:“小九,济舫这招高啊,哭一场就跟丽妃划清界线,摆脱了嫌疑。” 慕容玖已经喝了不少,脑袋昏沉沉,硬着舌头胡言乱语:“猫哭耗子假慈悲,愁死了泪断长城的孟姜女。”苦哈哈的哼了一声:“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眼神迷醉的给自己斟酒,提高了声音:“这次不行,以后啊,有他哭的时候。” 慕容泽俊眉微蹙,不动声色的将她的酒壶拿走,把旁边的果酒拿了过来。 慕容玖刚喝完一杯要伸手倒酒,慕容泽移开酒壶没好气道:“别喝了,一会喝醉,皇兄又要生气了。”说着,将酒壶藏在身后。 慕容玖起身去抢,声音迷糊嘶哑:“他生气他的,我喝我的,生不能长安,醉死又活该,与旁人何关?” 坐在上头的皇后垂眼瞧见了,碰了碰皇上的胳膊,压着声音:“长公主又醉了,皇上要不要避一避?” 皇上黑了大半个脸,重重的哼了一声:“别管她!” 慕容玖终于抢来了酒壶,手里打着哆嗦倒酒。忽然有个内侍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跪在地上向皇上报道:“皇~~皇~~皇上,慕连恒大将军没了。” 慕容玖倒酒的手歪了一下,果酒倒在身上湿了一片。皇帝看了眼慕容玖,长眉微皱:“什么意思?” 那内侍恭敬答:“回皇上的话,据家眷说,慕将军辞官之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前些时日得了病,卧床个把月后,三天前夜里忽然起来说要练枪,又受了些风寒,天还没亮就没了。” 皇帝瞥了眼慕容玖,见她的手顿着,酒壶里的酒洒出来溢在案上都不知。沉吟片刻,问她:“小九以为此事该如何?” 慕容玖激灵了一下回神,像是没听到般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的喝了杯酒,嘶哑着声音:“有病就好好躺着养,死了就好好挖坑埋。那个慕……”一脸迷惑:“慕~~慕什么?” 皇帝阴着脸,握拳轻咳了一声,提醒:“慕连恒。” 慕容玖将酒壶都放下,哦了一声:“慕连恒。”扯着嗓子:“那就挖个坑埋~~了呗。”声音抖了一下,最后两个字变了音。 慕容泽听了直皱眉,又试探的看了看皇帝,连忙把慕容玖扶直了,轻斥:“你疯了么?慕将军劳苦功高且是你师父,岂可草率!净会胡说八道。” 慕容玖喝了杯酒挑眉:“师父?”一脸迷惑的手抵着唇:“好像……是的。” 紧扣着杯子的手止不住颤抖,手一滑杯子掉了下去,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皇帝坐在上头盯着她,见慕容玖砸吧了两下嘴,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拍着案,举起了手,露出了大半截手臂,另一手拎着酒壶:“皇兄,我说今儿这酒怎么不醉人,原来是假的~~”说完,又歪着身子倒了过去。 慕容泽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站起来替她说话:“皇妹酒醉失言,皇兄恕罪。” 皇帝气的脸色青黑,哼了一声,转向那内侍:“那他家眷是何意愿?” 内侍迟疑了下,看了眼慕容玖的模样,洋相百出,一滩烂泥,扶不起的阿斗。 声音低了许多:“慕~~慕夫人说,慕将军是长公主师父,病重时一直念着公主,她希~~希望公主前去并州吊唁送葬。” 皇帝又沉吟了片刻,看向慕容玖,慕容泽连忙把那滩“烂泥”扶起来。皇帝拧着眉:“小九,你说怎么办?”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整个人烂泥般靠在慕容泽身上,仰着头看天,无声的泪顺着眼角流下,喃喃道:“送葬,送什么葬啊?” 皇帝耐着性子:“就是以儿女之礼,为死者送殡。” “儿女?”慕容玖迷糊的转过头,看着皇帝疑惑问:“慕~~慕将军没有儿女么?” “你……”皇帝眸中已有了些怒气。皇后见到,连忙圆场赔笑:“皇妹忘记了,慕将军的儿子……”试探的说:“战死了。” 慕容玖哦了一声,自酌:“没有女儿,儿子也死了。”扑哧笑了:“所以就是死,也只能我去送了。” 皇帝压着怒气叹了叹,看向那内侍:“回慕夫人说长公主身体不适,不能舟车劳顿,改日身子好了再行吊唁。” 听皇帝这么说,慕容玖不干了,立马爬起来要冲向皇帝,好在被慕容泽拉住。又举着手喊:“我要去送葬,去送~~葬。” 皇帝发怒,拍了下案震倒了酒壶,站起来惦着手指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哼了一声:“让人看了,让我皇家颜面何存?” 慕容玖红了眼睛,委屈的扁了扁嘴,嗫喏着撒娇:“皇兄~~” 皇帝冷着脸,冷着声音:“朕意已决,你给我待在宫里,好好反省!”又看向薛世乾:“让纪如卿觐见。”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慕容泽见皇帝被气走了,压着声音压着气:“你说你,明知皇兄素来不喜你跟那家人来往,好好的送什么葬,诚心找皇兄不痛快。”说完,叹了口气也迈步走了。 慕容玖委屈的抽泣了下,怔怔的坐下来。 好好的一场晚宴,主角却醉酒出尽了洋相。大臣们摇头叹息,纷纷起身离开,济舫也被人扶着出宫。 两排的宴席上一片狼藉,在大红的灯笼映照下,凄凉一片。 内侍宫女陆陆续续来收拾残局,慕容玖呆呆的坐着,许久,才有宫女战战兢兢过来:“公主。”半晌都没有反应,宫女见她坐在那里像魔怔了般,吓的小脸发白,大着胆子推了推:“公主。” 慕容玖回过神,听那宫女小心道:“人都走了。” 她看了看四周,方才的歌舞升平不在,上演的闹剧和笑话也不在,失魂落魄,扯出了个苦笑:“是啊,人都走了。走了就是走了,还送什么呢?” 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那宫女有些担忧目送着她,又有内侍来看着慕容玖,碰了碰宫女的胳膊,压着声音:“长公主不是醉了么?”那宫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纪如卿入宫的时候已是半夜,在御书房里被皇帝批、斗了几个时辰,出来后天际已经泛起了白光,唯有几点星子闪烁。 他一脸倦容,绕过御花园打算抄近路出宫,远远的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慕容玖。 他放慢了脚步接近,见她整个人跪在那里,耷拉着头,颓废之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公主。”他轻唤了一声,没有回应。这才蹲下来看她,本以为是睡着了,却发现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原本晶亮有神的眸子毫无半点光彩。 纪如卿心里疼了一下,又挨近了几分,温声细语的唤她:“公主。” 慕容玖终于有了些反映,僵硬着脖子抬头,对他微微的一笑:“又是你。”声音沙哑,嘴唇干裂。 时值秋日,帝京里的夜晚冰凉露重。她身上的衣物已经半湿,长发上也蒙着一层湿意。 唇上已经冻的没有血色,起了皮,脸上也青紫。眸中的神色不在,恍若一夜间苍老了十年之久。 纪如卿长眉微皱,低着声音:“公主一夜都在此?” 慕容玖神情落寞,丢了魂般:“如卿。” 微微仰头,看向了南方的天空,眸光淡淡,声音也淡淡:“师父他……死了啊。” 说完,身子一歪昏倒在地上。纪如卿一怔,看着趴在地上的慕容玖,沉吟片刻,皱了皱眉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长乐宫的奴才们一早打开了大门,见自家公主被个男人抱回来,均是一怔。见到那人是纪如卿,又怔了许久。 纪如卿抱着慕容玖,对一内侍问:“林公公呢?” 那内侍从震惊和犯困中醒过来,连忙道:“回纪大人,林公公昨儿就没回来。” 这下轮到纪如卿怔住了,片刻沉着声音:“去请御医来,公主她发烧了。” 那内侍才忽然想起正事,连忙跑着向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离长乐宫颇远,内侍许久未归,纪如卿也不敢把她一人放着离开,只得坐在一边等候。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宫中,意外的发现长乐宫并不奢华,甚至很是简朴。传闻这座宫殿是先皇赐给慕容玖的,就连宫门外挂着的牌匾都是先皇的亲笔。 长乐宫,取“长乐”之意,顾名思义就是要慕容玖一生长乐。宫殿由皇帝亲笔御字,在所有的公主和皇子们中间,慕容玖算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先皇宠爱长公主,这也是众人皆知的。 曾有野史记载,慕容玖幼年时陪先皇出游,路经迦南寺,迦南寺的主持不知因何冲撞了慕容玖,先皇大怒,下令将整个迦南寺的僧人全部赐死。 皇家的威严绝不许有人亵渎,但是让一个寺庙里上百僧人都赴于刑场,这还是北缙建国以来的头一回。 她的确被宠的无法无天,却也聪明的无法无天。 六年前,北缙与北朝争夺宣国之战,她定下巧计又挖陷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北缙这才顺利的吞并了宣国。那张她力劝先皇的考卷,曾在众多文生中博得头筹。而当时,她才仅仅十四岁。 翰林院史籍记载,当时先皇龙颜大悦,在大臣面前道:“朕之云歌,若生为男儿,必成为北缙之砥柱。”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只可能是一个公主。 那是当年的慕容玖,活在笔墨里,活在文字中。世事远矣,所有的辉煌都沉归往日,而现在的慕容玖就活生生的躺在他面前,他却分不清楚,到底书里的那个她是真,还是床榻上的那个她是真。 御医过来的时候,已是三个时辰之后。 皇帝听说了这件事,带着皇后匆匆赶过来,见到纪如卿眉先是蹙了一下,转而去找慕容玖。 再听御医说自家妹子血亏气弱,盗汗体虚,再加上一夜风寒。非躺上半个月不能全好。皇帝顿时心疼的不行,皱眉斥责:“昨日守夜的宫人呢?” 几个内侍颤巍巍的跪了出来,皇帝又发话:“公主一夜未归,你们都不知去寻找的么?” 那几个内侍吓得直滴汗,抖着嗓子:“回~~回皇上,公主经常如此,奴才~~奴才们才……” “混账!”皇帝发飙:“你们平时都是这般怠慢么?凡事惯着你们,现在都骑到主子头上了!”皇帝气的来回踱步,惦着手:“到底她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 内侍们吓得脸色惨白,抖着身子缩成一团,御医跟纪如卿也连忙跪了下来。 皇帝怒气不消,朝宫外喊:“来人,把这几个奴才给朕拖下去杖毙。” 伴随着哭爹喊娘的求饶声,有侍卫进来将那几个内侍拖了出去。外面杖责和惨嚎声传进来,饶是纪如卿都有些冒汗了。 抬头瞥了瞥床榻,慕容玖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了,歪着头看着屋子里的人,苍白着脸,一片平静。 皇帝循着纪如卿的目光回头望,慕容玖立即回神,换上了笑颜:“皇兄怎会在此?” 她皇兄听了直皱眉,明显的吃醋:“你不问纪如卿,倒是先问了朕。” 慕容玖眼中盈着笑意,起身一手撑着,另一只手拉着皇帝撒娇:“皇妹昨晚醉酒,倒在花丛里睡了一夜,还好有如卿。” 皇帝皱眉,回头看纪如卿:“是这样么?” 纪如卿顿了下,拱手低头:“是。” 皇帝哼了一声,坐在床榻边上下看了眼慕容玖,半晌叹了口气:“昨日皇兄一时生气,慕将军那里,你想去就去吧。” 慕容玖稍怔了会儿,迷惑问:“慕将军?” 皇帝瞥了她一眼,确定了她的神色,才道:“慕连恒将军得了风寒,前几日没了。” 慕容玖静默了半晌,看向别处,淡淡的一笑:“原来如此。”抬头看皇帝:“师父他可有遗言?” 皇帝沉吟片刻,道:“慕夫人希望皇妹你去为慕将军送葬,毕竟你是他的徒弟。” 慕容玖神色稍显黯然,平静的摇头叹了口气:“皇妹身子不适,师娘那里,皇兄你……”她顿了下:“就代皇妹回绝了吧。” 皇帝放心的嗯了一声,起身:“那皇妹你好生养病吧,没事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慕容玖很乖巧的点头,又听皇帝开口:“至于慕将军那边……”顿了下:“就让薛世乾走一趟吧。” 皇帝安排好事宜就带着皇后离开,纪如卿顿足一会儿,也施礼向慕容玖告退。刚走到门口又被慕容玖叫住了。 慕容玖靠在床榻边上,脸色苍白,从枕下摸出了块玉佩给他,轻着声音近于祈求:“烦请纪大人将此玉佩交给薛大人,让他带给师娘,就说……”她顿了下:“就说云歌请师娘多保重身子。” 纪如卿抬眸问:“公主何以不亲自去并州?” 慕容玖别过头,看着床帐上的翠绿玉饰发呆,声音淡淡:“你以为,我能出帝京么?” 又转过来看他:“你也看到了,我才不见了一晚,那些奴才就全都死了。” 纪如卿怔住了,她叹了口气提醒:“长乐宫离太医院,没有那么远的。” 见纪如卿陷入沉思,慕容玖歪着头继续道:“我去了哪里,见过谁,做过什么,皇兄他全都知道。现在,我连长乐宫都出不了了。” 转过头看着纪如卿笑了,微微挑眉:“你害怕了?” 纪如卿站在那里,回过神来,半晌才收敛了神色,温声细语道:“公主说笑了。” 下一刻,果然见慕容玖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笑容,慵懒的靠在床榻上,挑了挑眉:“差点就骗到你了,下次重新来过。” 将玉佩扔给纪如卿翻过身睡了,思索片刻,又侧头道:“玉佩我交给你了,送不送是你的事。” 纪如卿将玉佩接在手里,那是一只白玉老虎,玉质温润犹如凝脂般,下面缀着黄色的丝绦。 他站了一会儿,将玉佩扣在手中,良久向她施了一礼,退出了长乐宫。 长乐宫外,行刑后的血腥还在,那些奴才却全都死了。有人过来将尸体抬走,垂着头拎起水桶冲洗地面。 血迹干涸凝固在缝隙里,犹如流淌的河,长长的宫墙无限的蔓延,好似永久的回荡着惨叫声,一声又一声,空洞,压抑,而又冰凉。 纪如卿走了几步,一个不稳踉跄扶在墙壁上,侧首端详了下那枚玉佩,苦涩的一笑—— 慕云川,这一次,又是你吧。 ---- 公子:弱弱的问一句,有木有被虐到…… .. 泛舟湖上,绿柳垂杨(万字更柳) 中秋节的夜晚,适逢一个皇子夭折,又一位宠妃被赐死刚刚过去不久,宫里却没有半点哀痛的意思。时过境迁,不管丽妃当日受宠如何,也不管她曾经权重如何,都不过是茫茫后宫里的一朵浪花。繁华谢后,后宫,终究会成为别人的舞台。 大殿上扯了千万匹红锦软缎,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阙,宫女内侍们捧着盏盘匆忙奔走,大道上,小径边,尽是一派花团锦簇。 皇后高兴,皇帝也高兴,按照惯例在宫中设宴。晚宴上,除了病中的柳萋萋,三千佳丽争奇斗艳,依旧绝色美丽。王爷世子锦缎流金,推杯把盏,一派风流的倜傥。而长公主慕容玖却是告病辞了宫宴,换上一身男装,偷偷溜出了宫。 走过清冷的宫道,进入繁华的闹市,黑蓝的天穹上开始升起了盏盏孔明灯,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团喜庆。 孩童们哼着童谣,手里拿着面具奔走玩耍;年轻的情侣们执手相握,在一盏盏花灯后含羞私语,商贩们烘着刚出来的糕点大声叫卖,一群人围着舞狮杂耍看热闹纷纷叫好栎。 慕容玖负着手漫步走着,看着这一番热闹,一时间不知是该欢乐还是该落寞的好。 “公子,猜灯谜么?”旁边一个商贩喊道。 慕容玖回过神来,迟疑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浮。 “这里总共有十二盏灯,若公子猜对了一个,赠送铜质珠钗一支;猜对两个,赠送琉璃莲花一个;猜对三个,赠送青瓷茶杯一盏;猜对四个,送香囊一个;猜对五个,送折扇一把;猜对六个,送妆奁盒一个。” 老板顿了顿,列到另一边指着道:“若公子猜对七个,就送花瓶一个;猜对八个,送画眉鸟一对;猜对九个,送绸缎一匹;这猜对十个么,就送玉镯一只。” “即使猜不中也没关系。”老板嘿嘿的笑了两声,扯过来一堆红绳:“今儿中秋,老朽就送给公子一枚同心结耍耍。” 慕容玖疑惑:“不是有十二盏灯么?” 老板摇头晃脑:“公子有所不知,老朽在此摆了五年的灯谜,从没人猜对超过十个。”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微微的一笑:“有趣。” 给了老板些银子,迈步走向花灯旁,抬眼见这些花灯上面画着形形色色的画鸟,虽不气派,倒也十分的精巧。 第一联: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 “榭”慕容玖淡淡的说。 第二联:品尝杜康樽半空,打一花名。 “棣棠。” 第三联:几度吾又入西林,打一词牌名。 “凤栖梧。” 慕容玖迈步走到第四盏灯前,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望而生喜,打一句诗。 她看着这盏灯,悠然的声音低低的念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像是回想起什么事情,俏丽的容颜上有些落寞。老板点头微笑:“公子既将整首诗都背出来,想必已然知道了答案。” 见她有些失神,老板疑惑的问:“公子可是想到了故人?” 慕容玖回过神来,微微的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很快,她迈步走向了第十一盏灯,就听老板抖着嗓子喊:“公子当真厉害,上一回那人猜到第十盏灯,可是花了三个时辰呢,您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摇着扇子,歪着头看他,十分的纨绔:“是么。”第十一盏灯上面写着:明月当空人尽仰。 慕容玖折扇拿在手里,思索了片刻,淡淡道:“月当空,‘明’字损月则为‘日’;人尽仰,‘仰’字无人是为‘卯’,日卯合而为一个‘昂’字。” 她看向老板:“我说的对么?” 老板愣住了,赞叹道:“公子,真是绝了!”向外走了几步,招着手朝大街上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朽在此等了五年,今日终于有人猜到第十一盏灯谜,诸位在此作证,如果这位公子猜对第十二盏,老朽就把家传的紫玉佩送与这位公子。” 说着,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绢,一层层打开,果然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紫玉本就稀少,再看这玉质地温润凝华,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街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击掌叫好。 慕容玖环视了下众人,对老板淡淡道:“即是家传的玉佩,就该好好的留着。” 老板听了直摆手:“公子有所不知,老朽一生爱谜成痴,若今日公子能解开这十二道灯谜,别说是家传的玉佩,就是要老朽的命也无憾了。”身子一列,伸手:“公子,请!” 慕容玖走向了第十二盏灯,只见上面写着:“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夜半更声起,新月挂枝头。” 只是一句简短的诗,没有任何的提示。 围着观看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大声念完后,在一旁道:“公子能轻易解开前十一盏,这一盏想必也难不到公子吧。” 慕容玖静静的看着这盏灯,淡淡的眸光缓慢的眨着,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围着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良久才见她转身,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抱歉,我解不开。” 老板一听急了:“怎么会,公子你再看清楚。” 慕容玖低着头,神色中竟几分仓促和狼狈,急于逃离人们的视线。迈步刚要离开,就听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个地名。”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一袭雪缎长衫,外面拢着银灰的纱,袖口衣襟及腰间的玉带上都绣着银色的流云,腰侧挂着凝白温润的玉佩,长发用碎玉冠绾起,长发散落在身后。衣物饰品好,人的模样更是好。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又看向了老板:“对么?” 老板点头,欣喜道:“这位公子,你知道?” 纪如卿走近了,低着头,目光浅淡的看着慕容玖,温吞的声音:“在这等我。”迈步走到了花灯旁。 “相聚西湖边,泪别断桥前。”纪如卿缓缓的说:“西湖为水,‘相’字加水是为‘湘’,夜半子时,枝头取木合为‘李’,加新月就是‘季’字,‘湘’与‘襄’同音,‘季’与‘济’同音,这个地方便是济襄城。” 慕容玖背对着他,神色淡漠,袖中握着折扇的手微微收紧,又听那老板抖着嗓子喊:“绝,绝妙!”紧接着,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掌声。 老板躬着身子将紫玉佩呈给纪如卿:“公子,老朽心服口服。” 纪如卿推了推他的手,摇头道:“我不要这个。” 老板急了:“愿赌服输,公子这是要陷老朽于不义?” 纪如卿看着慕容玖,见她背对着自己没有一点反应,才又看向老板,指着他手中的那团红线道:“老人家,可以把这个给我么?” 老板犹豫了片刻,点头,一边给他解同心结,一边问:“这同心结价钱还不值一文,公子要它作甚?” 纪如卿只是微笑,却没有作答。边上围着的众人也都渐渐散开,慕容玖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石桥,上面大红灯笼高挂,光影倒映在水中。 老板解下了枚同心结给他,纪如卿拿着那枚同心结走向了慕容玖,递给她:“物归原主。” 慕容玖接在手里侧首端详,半晌才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放着上好的紫玉不要,偏要一文一个的同心结。” 这是自长乐宫出来,纪如卿第一次再见她,没有林公公在身边照料,她果然瘦了许多,单薄的像是一张白纸。脸色似乎比那时更苍白了一些,甚至还有些病态。 他不知道慕容玖为什么要把林公公送走,也不知道林公公是怎么答应离开帝京。但是,在冥冥中,他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安。 纪如卿静默的看了她良久,慕容玖嘟着嘴别过头:“这位公子如此盯着在下看,莫不是被在下的美貌打动了?” 闻言,纪如卿展颜一笑,站在她身边,温柔的声音:“人从来都是渴望自己缺少的东西,紫玉在下已经有了,何必再要第二块。” 他比她高了一头,低头看着她:“倒是这同心结,在下要下它,是想拿来送给一个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片刻后,微微挑眉:“哦?如此说来,这样重要的东西,在下应该还与公子了?”说着伸手把同心结递给他。 纪如卿侧了下身子,看向别处:“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连心意都被退回来,再送出去又有何用?” 慕容玖一脸惋惜,摇头啧啧道:“还真是可惜。” 纪如卿再次看向她:“良辰美景,月圆花好,如果兄台不介意的话,可否与在下同行?” 慕容玖撑着折扇,一派风雅:“荣幸之至。” 摇着扇子迈步走在前面,纪如卿不紧不慢的跟着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过了半晌,才听她随口问:“这位公子来帝京多久了?” 纪如卿老实答:“屈指算算,也该有半年的时间了。” “哦?”慕容玖挑眉,来到一家商铺前,买下一盏素白的灯笼,上面画着火红火红的罂粟花,花色蔓延了大半个灯身,妖娆而美丽。 买好灯笼后,慕容玖依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公子为何要来此地?” 纪如卿语气平淡,耐心而温柔:“开始是为考取功名,辅国利民。” 慕容玖秀眉微挑,仰头看向了远处的城楼,上面灯火点点,墙壁映在红霞中。平静的声音问道:“那现在呢?” 纪如卿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答。半晌才说:“曾有一个人告诉在下,她若是我,就会舍了这一番风华烟云,寻得一僻静之处,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 慕容玖脚步放慢了一些,片刻恢复正常:“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留在这里?” 纪如卿站住了,眉间微蹙,面容清淡而恬静,侧首看向别处。人们熙熙攘攘的走过长街,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灯笼照在他的脸上,氤氲着暖色。低沉的声音说:“有一个人,她在这里,在下想等她一起走。” 慕容玖的步子顿住了,良久,才转身看他:“今日中秋,公子难道就不想家么?” 纪如卿迟疑了下,向她走了几步,目光灼灼,缓慢的说:“尘心未尽,未曾思乡。” 啪的一下,灯笼掉在地上,慕容玖避开他的目光,垂首怔怔的看着那盏灯笼。素白的灯身上被火光燎成了黄褐色,很快变得焦黑,火焰吞噬了罂粟,艳红的花色在火光中显得异常妖异而美丽。 良久,慕容玖才看向了他,嘴一撇喟叹:“真是可惜。” 不远处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吆喝,老汉掀起锅盖,白色的水雾席卷而来,顺风飘来混沌香。慕容看向纪如卿:“公子这回带银子了么?” 纪如卿浅淡的笑了,点了点头,两人要了两碗混沌,老汉过来给他们收拾桌子。 慕容玖道了谢,微笑道:“我看你这里,生意倒是很好。” 老汉摆手直叹气:“生意好是好,就是赚不了多少银子,现下要到冬天,东西难买还一直涨价,我这儿是小本生意,又不能昧着良心涨价坑客人,时间长了哪能吃得消?”顿了顿笑了:“要不是看做这行三四十年,跟主顾都有感情了,小老儿早就回家种红薯去喽。” 慕容玖撑着头,一手晃悠着扇子:“人家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但是依在下看,这种红薯还不如去贩卖大豆,豆子卖不出去还可以磨成豆浆或是豆腐,即使豆腐卖不出去,还能做成臭豆腐来卖,一本万利。” 老汉抹布甩了一圈,搭载肩上,憨厚笑道:“公子说话真有趣儿,得,老汉我记下了,要是在这儿混不下去,就改行卖豆子去,到时候要是赚了钱,发了财,就请人画张像,天天烧香把公子当财神爷供着。” 慕容玖摆摆手笑道:“烧香就不用了,给我们多放些混沌就好。” “得嘞!”老汉又扬了下抹布,乐滋滋的去做混沌了。不一会儿端过来:“二位公子慢用。” 纪如卿伸手把碗摆在一边,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慕容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他只坐在那里看着她吃,忽然听她问:“公子家里还有何人?” 纪如卿淡淡答:“在下父母已逝,仅我一人。” 慕容玖的手一顿,微微的一笑:“这一点,倒是跟在下很像。”一边吃着混沌,一边道:“在下的母亲很早辞世,父亲在三年前也跟着去了。”混沌的热气氤氲着白雾,她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显得有些恍惚。 慕容玖的父亲就是先皇慕容轩,他的一生戎马天下,琰谷一战中,在粮草匮乏又以一抵十的情况下,硬是将北朝大军杀退,夺取了大半个天下。 六年前,北缙又吞并了夹在两国之间的宣国,就此跟北朝势同水火。多年来,两朝之间摩擦不断,形势紧张到一触即发。宣国一战的三年后,北朝终于耐不住野心,大军侵扰。当时的先皇还在位,令慕连恒率大军前去抵挡,气势和手段十分的强硬。 但是没想到大战开始仅过了半年,先皇突然驾崩,北缙差点就陷入一片混乱。幼主新登,诸王虎视眈眈,而主将却在关外。所以在后来,即使慕连恒在济襄城取得了胜利,还是不得不班师回朝。 自古能够当上皇帝的人,都是三分仁慈,三分毒辣,另外几分,全凭各人而异。但是,先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就连他的近臣都说不清楚。 慕容玖道:“在下的父亲严厉却也温和。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枭雄,所有人都很敬佩他。”顿了顿:“我也很敬佩他。” 纪如卿颔首,有些感慨:“琰谷一战,确实值得后人敬仰。” 慕容玖却是摇头:“琰谷一战成就了他的传奇,却也是他一生的伤疤。”顿了下:“因为在那里,在下的姑姑,殁了。” 她吹着混沌的热气,平淡的说:“我从未见过姑姑,父亲却一直拿姑姑的过去来要求我,他想让我成为她那样的人,却又怕我成为那样的人。”顿了一下,对着他笑了:“显然,我不会像她那样傻。” 纪如卿眸光淡淡,慕容玖的姑姑慕容婧,也就是后来的清城公主。传闻她曾跟着先帝走南闯北,一杆银枪能耍出七十二路漂亮的紫薇枪法。这样叱咤沙场的巾帼女子,最终却殁于琰谷之战。 但是,也有传闻说清城公主是在琰谷之战前死去的,因为那日的大战,清城公主并未随军出征。这件事涉及皇家秘辛,至今没有人敢去探知。 慕容玖现在是没有半点清城公主的影子,那么,许多年前呢?那个真正的她,是不是和清城公主很是相似? “至于母亲。”慕容玖端着勺子:“在下的母亲从前很喜欢混沌,她的手艺很好,每次我跟哥哥要吃的时候,她总会替我们做。” 似是得意般:“从前大哥一直跟着父亲,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跟哥哥是陪伴母亲最多的。大哥就没有那样的好福气,所以他现在只记得父亲,都快把母亲给忘了。” 纪如卿静静的听着,传闻端静皇后温柔可亲,贤良淑德。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因为暗害宫中皇子,被赐死在懿德宫中,端静皇后的娘家也在不久后树倒猢狲散,到现在也该有十年的时间。 按说,有罪之人是不能再保留皇后头衔的,但是先皇非但没有摘去她的尊号,甚至还跟她一起合葬皇陵。有人说先皇与端静皇后夫妻情深,毕竟她为先皇诞下了三个龙嗣。也有人说,端静皇后是被人陷害。 然而,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经历了十年的光阴,到现在也已经无人得知。 “母亲一直很想带着我跟哥哥去洛阳,她喜欢那里的牡丹,还说等我及笄时哥哥也就可以得到分封,到时候,她就能用牡丹花瓣做点心给我们。”慕容玖看着混沌发呆,半晌苦涩的一笑,叹了口气:“可惜,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抬头看向纪如卿:“公子你呢?” 纪如卿眸光平静,犹豫了会儿,摇头淡淡道:“山野乡村中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慕容玖却是笑了:“我记得许多年前有个才子与公子同姓,那人仅用三个时辰就可写出万言绝艳之文,曾在帝京中声名大震。” “是么。”纪如卿看向别处,平静道:“或许,就是家父吧。” 慕容玖闻言,愣了一下。近于迫切的问:“你父亲是纪桡棠?” 纪如卿面色清淡,轻着声音:“家父在许多年前,是曾用过这个名字。” 慕容玖袖中的手渐渐收紧,半晌松开,低低的笑了:“我明白了。” 纪桡棠,江南人,曾经在科考中被地方官举荐来帝京考日试万言科。所谓日试万言科,就是参考的贡生要在一日之内写够万字,且不能试卷上出现墨污,文理也要清晰大气,不能有丝毫的错误,可想而知这种考试会有多难。 传闻中,纪桡棠可以在三个时辰之内写出万言之字,文章从论古今,到评社稷,无一不是精品,在江南一带甚负盛名。 这种人本来应该在朝廷上得到重用,可惜江南的书生都改不了文人的习气,纪桡棠也不例外。科考期间,他在帝京里闭门谢客,连济舫请他去赴宴都被拒绝。 当时的纪桡棠可能是觉得来帝京应试,为表忠心,第一个见到的人应该是皇帝,而不愿跟哪家的臣子有牵连,但是却在无意中就此得罪了济舫。他没能参加那年的日试万言科,因为济舫进言将那一科禁考了。 她父皇又岂能不知济舫的私心,之所以答应在那年禁考日试万言科,不外乎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考验纪桡棠是否真的能够担任朝廷重任,如果他只是个意气用事的书生,就没必要再参加什么考试了。 二是如果纪桡棠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转考其他的科目,那他就一定会是那年的新科状元,纪桡棠也会因科考之事跟济舫结下梁子,日后好为她父皇所用,用来牵制济舫。 没想到这个纪桡棠却是个硬骨头,没了日试万言科,其他的科目也不再考了,收拾行李回归老家,再也没有过音讯。 纪如卿这次来帝京,本就别有目的。纪桡棠因为济舫终生不得志,空有满腔的抱负和才华,却只能隐居山野田林,最后郁郁而终。可笑济舫还不自知,起初还试图拉拢纪如卿到自己的门下。 纪如卿却是摇头,看向了别处平静道:“家父临死前曾告诉过在下,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不要为了该忘记的事情,而忘记了应该记住的事情。”顿了顿:“家父从未埋怨记恨过,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慕容玖盯着纪如卿看了许久,他的面容虽不像往日那般温暖和煦,却也足够平静,这才笑了,悠然的点头:“是挺可惜。” 同时疑惑的问道:“那你这次来帝京是为了……” 纪如卿低头看着桌子:“父亲一生的遗憾就是没能清君侧,稳朝纲。” 慕容玖稍怔,勺子掉在了碗里,低低道:“原来如此。”理了理衣袍,声音平静:“在下却认为,公子该有你自己的抱负,何必为了令尊做到如此地步?” 纪如卿摇头:“父亲的志愿就是在下值得倾尽一生来完成的抱负。” 慕容玖愣了片刻,笑了,展开折扇,并着腿,轻摇了几下扇子徐徐道:“在下在帝京待了数年,很多事情比公子你清楚。我还是那句话,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也不是你该来插手的,不值得就是不值得。” 纪如卿淡淡道:“这世上的事,从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顿了顿,目光坚定:“信念之所以为信念,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会有人去完成,甚至绵延后代,也从不改变。” “是么……”慕容玖看向他,微微低首,折扇压着声音,风度翩翩:“那在下就祝公子你好运了。” 撩了下衣摆起身:“有劳公子解囊,混沌很好吃。”抬手理了衣袖离开,纪如卿摸了锭碎银放在桌子上紧跟着她,两个人又在长街上转悠了会儿,最后站在石桥上赏月,月光皎洁,倒映在水中波澜不惊。风声阵阵,隐约有黑色的流云从旁边划过,很快湮灭了踪影。 水面上飘来了盏盏荷花灯,不远处的姑娘们站在河岸边双手合十,闭目祈福。最后手牵着手嬉笑着结队离开,笑声像银铃般回荡了许久许久。 慕容玖怔怔的看着水中的荷花灯,眸中溢出淡淡的神色,恍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盏盏莲花灯温柔了夜色,也温柔了帝阙里的一场京华。 不远处的阁楼上渐渐的升起了笙歌,丝竹管弦的声音穿透夜色飘荡过来,琵琶声碎,羌笛幽怨。楼上的姑娘凄凄的唱着离人的歌儿——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哀怨的声音似悲似泣,引来客人们的倒彩声,姑娘怯怯的退下台去,有人上来连声抱歉,说那姑娘远征戍边的亲人未归,适逢佳节不免想起了故人,还请诸位客官海涵。紧接着,欢乐的曲子终于响了起来。 这是欢乐的一天,所有悲伤的情绪都是罪过,所有悲伤的记忆都不应该被想起,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遗忘,什么都可以隐藏,什么都可以被埋葬。 歌里繁华,梦里烟花。谁还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人站在这里引歌长啸,剑试霜华?谁还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人浅笑回颜,白衣胜雪,一颦一笑倾尽了天下? 而如今,画船雕龙,微波荡漾。隔着湖水,小楼上的人们把酒言欢,歌女的声音婉转若莺,已经开始唱起了绿树后庭花。 时光荏苒,明月楼上的月光皎洁依旧;流年偷换,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的誓言却早已碎成了灰。北塞边的雁阵不归,黄沙里的忠骨已寒。到现在谁还在说着那样的谎话,我欲与君相知,此情此意至死永不移? 此去经年,珊珊的雁子又飞过了一个来回。荼蘼落尽,济襄城远,今时今日,谁还敢再问上一句真心已付,未到白首,我还在这里,君为何仍旧不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慕容玖指尖轻扣石桥,低低的念了最后一句,就再也没了声。迈步沿着石桥走下去。 时隔数月,原本柳色垂荫处已经一片白霜,镜湖翠绿,微云低垂,青石板上似乎都泛着冷冷的寒意。 “街也游完了,灯也看尽了。”慕容玖神色淡漠,负手站在河边:“纪大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么?” 纪如卿看着她,黯淡了目光。不知为什么,每次这样看着她,她的背影都是萧索和寂寥。想到这里,忽然的,他问不出口了。 指尖微收,半晌他缓缓说道:“我问你几句话,你只消回答是,或者不是。” 慕容玖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着头转过去。 纪如卿问:“秦家的事,是你安排的?” 慕容玖漫不经心:“是。” 纪如卿继续问:“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丽妃死?” 慕容玖点头:“是。” 纪如卿又问:“你故意把林公公放在我身边,算准了我会帮你?” 慕容玖稍怔,缓缓笑了,许久,才淡淡答:“是。” 纪如卿低下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慕容玖转过身看他:“你问完了,我能说话了么?” 她走近纪如卿,对上他的目光:“纪如卿,我告诉你,不管毒是谁下的,那个孩子都不会活下来。因为柳萋萋她……根本就没有身孕。” 纪如卿一怔,慕容玖笑了,微微挑眉:“很意外是么?” 背过了身子缓声说道:“楚昊天跟济舫在朝堂上分庭抗礼,柳萋萋又在后宫里投靠了楚梦浔,皇后身边本就有了个皇子,若再让她有了子嗣,丽妃在后宫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济舫也会因此比楚昊天弱了几分。楚梦浔和柳萋萋设下此局,就是让丽妃耐不住性子,下手害死这个所谓的孩子。” 纪如卿目光清淡,语气也清淡:“这些,你早就知道。” “是啊。”慕容玖似是得意,重新负上了手:“我慕容玖一向害人于无形,我想要谁死,根本就不用我动手,只消铺好了路,摆好了棋,那人自会送上、门来,也自会有人替我杀了她。” “丽妃若无害人之心,又怎会着了楚梦浔和柳萋萋的道,她想把所有罪责推给我,我就顺水推舟。棋是我摆的,路也是我铺的,该怎么走,我心里比她清楚。” 她话锋一转:“其实她本来是不用死的,济舫培养了她这么多年,一定不舍得这么好的棋子轻易就没了,可是陷害长公主,罪名就不一样了,从她扯上我的那刻起,丽妃她就必死无疑!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珍惜。” 纪如卿眉间微蹙,看着她心里渐渐地冰凉一片。 半晌,他低声一笑:“为什么?” 慕容玖轻轻笑了:“纪大人想要忠君爱国,除奸惩恶,本宫帮你一把有何不可?” 纪如卿默然,他自是不信慕容玖这样做是为了帮他,但是又不得不说她这一局棋下得漂亮,一环扣着一环,除掉秦狻,一来给了济舫教训,让他乱了阵脚不得不加紧行动,然后言多必失,行多必乱。而他们只需静观其变,就一定能找出他的破绽,然后一击将其拿下。 二来敲山震虎,告诫跟随济舫的那些人,济舫这次为了保全自己,可以舍掉秦狻全家人的性命,下一次,就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尚未出师,就扰了敌阵的人心,釜底抽薪之计用的毒辣而又微妙。 然而,仅仅只是这样么? 济舫从先帝执政之时就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数不胜数,可惜先帝崩猝太早,遂将这个祸根留了下来。皇上刚登基时,根基尚且不稳,无法跟济舫相抗衡,只能表面依顺着他,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以待时机成熟的那天,能够清理朝纲,稳定社稷。 皇上登基三年,现在终于可以和济舫势均力敌。济舫在养精蓄锐,皇上这边也在准备着,从朝堂到后宫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早已汹涌。 他们本可以再等上几年,等有了万全的把握再动手,可是现在,秦狻和丽妃一死,势必会打草惊蛇,在逼济舫不得不加紧行动的同时,皇上这边也不得不提前撕开了脸面。 这些事情,慕容玖她不会不懂,既然懂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让柳萋萋入宫,借皇后之手除掉了秦狻,又用皇后和柳萋萋除去了丽妃,就等于断了济舫的一条手臂。丽妃死后,接下来呢,下一个会是谁? 这一切,她早就算的好好的。把林公公留在他的身边,她一出事林公公就一定会去求他,由他来把所谓的真相解开,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纪如卿垂下了头,岸边的灯火映得水光潋滟,倒映在他的眸中一片温柔,淡淡道:“是么,难为了林公公他还在为你担忧。” 慕容玖长眉微蹙,回头看他:“你以为,我把林公公放在你那里是别有所图?” 纪如卿对上了她:“不是么?” 慕容玖眉间微蹙,似是解释:“我是攻于心计,但也不会算计……”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手指微收,负上了手转过去,赌气般不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纪如卿看向别处微笑:“林公公这次可以安心了。” 慕容玖的眸光闪了一下,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嘴。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半晌,见他没有话说,她挥了挥衣袖,语气生冷:“纪大人既然问完了,本宫可以走了么?” 迈步刚走,与纪如卿擦肩而过,被他伸手拉住了胳膊,慕容玖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平静的声音:“放手。” 纪如卿声音低沉:“几个月前,在下曾在这里爱过一人,现在在下想问那个人,如果有一日,待我事成之时,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从此泛舟湖上,绿柳垂杨。” 他的声音回荡在夜晚里,明明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却也掩不住些许的冰凉和绝望。 “有人想要名,有人想要情。“慕容玖看着石桥,笑了:“却偏偏有人那么贪心。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纪如卿的手颤了一下,抓着她的力道渐渐松了,放开她,低下了头,也低下了声音,酸涩的说出了一句:“抱歉。” 慕容玖声音不改:“纪大人既然想要安国利民,就该放下儿女私心,一心一意的辅佐山河社稷才是。至于那个人……”她看向了他,灿烂的一笑,轻吐了几个字:“道不同,不相与谋。” 迈步走过去,纪如卿侧着身子目送她的背影渐渐的离开。河水冰凉,倒映着月光,夜色冰凉,镌刻在他的心上。 想当初,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站在静水的一旁。 而如今,伊人去了,独留他一人溯洄从之,临花照影,苍茫彷徨。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家家团圆,户户美满,街道上徐徐升起了十里漫花灯,五光十色映得天际微红。 水面上的彩光潋滟方好,石拱桥上行人来往。而桥下河岸边却是柳色垂青,枝条交映,青石板冰冷一片。灯火阑珊处,矗立着一道惊鸿飘渺的影,晚风温柔,一如几个月前那个情好月圆的景。 这一晚,有人魂牵梦萦,却说了违心的话,硬是将桃李换作了青梅。这一晚,有人情难自禁,浅吟低颂,却终究没被那人听懂。 经流年,静花曲水边,烟花绽放出一个又一个月圆。灯影浆声里,繁华渐起,沧海兼与桑田,无限江山。 ----- 公子:好吧好吧,绯然最近多看了几首酸词,目测此篇有卖弄成分~~~~ .. 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慕了 时值深秋,南方的雨水多了起来,再加上秦川地界的土壤本就松垮,才下了几场大雨,竟然山体滑坡,泥石像是泻了的稀粥顺着山势流下来,房屋被掩,田地被埋,人口失踪,伤亡无数。 最要命的是,起初发生灾情,秦川的官员还藏着掖着不敢上报朝廷,导致篓子越捅越大,到最后大洞实在捂不住,帝京这边才得到消息。 皇帝知道后立刻下旨,高贵冷艳的端了几颗人头,震惊了秦川乃至整个北缙。杀鸡儆猴收到的效果是,猴受了惊,草木皆兵,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也能夸得比女娲补天时用的五彩石还要大。 灾情绵绵不绝的报给了皇帝,皇帝这边干头疼,朝堂之上却没有一个可以分忧的人,气得皇帝连拍了几下龙案,把折子统统扫下了地,拂袖而去。 其实也不能怪人不愿去秦州,任谁都知道那鬼地方环境恶劣,瘴气弥漫,朝廷以往派去的钦差官员从来都没能回来过。生死关头,还是保住小命要紧栎。 于是,遵循着保住小命才能为皇帝效忠,保住小命才能为民请命的原则,大臣们这次无论是狼狈为奸的,还是政见不合的,都不约而同的当了次聋子,做了回哑巴。 皇帝早早的下了朝,气哼哼的坐在御花园里,薛世乾纪如卿济舫等人临下朝时被叫住,硬着头皮不得不陪在一边。皇帝的用意很明显,这次是要从他们几个中挑选人去秦川,且这项任务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见皇帝端杯茶水喝了一口,又哼了一声摔在石桌上,看来烦得不清,气得也不清,众人缄口不语,生怕皇帝多看了自己一眼浮。 不远处的花丛里隐隐约约的传来嬉笑声,一听声音就是慕容玖的,纪如卿默默的看了眼皇帝,见皇帝直皱眉,吩咐身边的李公公:“把那混账给朕带过来。” 李公公躬着身子下去,不一会儿,慕容玖就被人“请”了过来,见到皇帝坐在那边神色有些不大对,识时务的跪下来:“参见皇兄。” 皇帝指节敲着桌子,没好气道:“朕在这里烦的头疼,你倒欢乐的紧。” 慕容玖一脸无辜,嘟着嘴:“皇兄,人家又做错什么了?”见皇帝头上好似飘了朵巨大的乌云,往前跪了跪体贴的关心:“皇兄,出什么事情了么?” 皇帝揉着眉间,闭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 慕容玖更是无辜,老实巴交的摇头,大眼睛眨了眨:“皇妹是真的不知道啊。” 皇帝皱眉,向慕容泽没好气道:“老五,你来说。” 慕容泽斜着眼睛瞪了瞪慕容玖,挑事的装糊涂,她不知道才怪。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是。” 宁王简单的将秦州那边的情况说给了慕容玖听,最后忧虑的总结道:“秦州那边现在乱成了一团,泥石流肆虐,就怕会招来洪水。” 慕容玖点头了然,沉重的嗯了一声,本来发生泥石流就已经很头疼了,若是南方的大雨迟迟不肯停,最后招来洪水,那可就是稀饭里倒清水,一塌糊涂了。 接着淡定的拉长了声音:“这样啊。”盯着皇帝诚恳道:“朝中就有这样的人才,皇兄何必烦忧?” 皇帝奇了:“朝中竟有这样的人才,朕怎么不知道?”慕容玖纯良无害的点头,看向了杜若衡坏笑:“皇妹认为今年的新科状元就不错。” 众人看向了杜若衡,杜若衡明显的一怔,连忙跪下来道:“启禀皇上,微臣一介文弱书生,诗词歌赋,论国议政还行,对于治水平灾之事丝毫不通。” 济舫和苏羡全也跪下来:“皇上,杜大人年轻,毫无经验,行为未免不谨慎,老臣以为工部侍郎姜明安可用。” 果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动作口气还真是一致。 慕容玖努了努嘴,若有所思又接着道:“杜状元不行,皇妹还有一人举荐。” 皇帝问她那人是谁,慕容玖语气坚定:“纪大人。” 济舫的小身板更是抖了三抖,哆嗦着手:“皇~~皇上,老臣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舟车劳顿,皇上三思啊。” 慕容玖斜斜的横了他一眼:“我说你了么,事做的不怎么样,话倒是抢的挺快。” 听她这样说,纪如卿脸色变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低着头看地,恨不能盯出个大洞来让他钻进去。 果不其然,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纪如卿,纪如卿的身子一顿,冷静的跪下来拱手道:“回皇上,微臣只是略懂皮毛,不敢担此重任。” 任谁都知道,现下朝中形势紧张,皇帝党和济舫党正斗得火热,哪一边流失人都是个不小的打击。皇帝若是有别的法子,自然不会将寄予厚望的纪如卿流放出帝京,怕就怕对于秦川的灾情,皇帝他也无计可施。 慕容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歪着头看他:“养病千日,用兵一时,纪大人一向忠心爱民,怎得现在出了事,倒是先做起了缩头乌龟?”看向了皇帝道:“皇兄,皇妹曾在纪大人家中见过许多治水的书,可想纪大人定然深谙治水之术。”看了眼纪如卿:“人证物证确凿,纪大人何必自谦?” 纪如卿眉头渐渐收紧,脸色板的很难看,还想说什么,就听皇帝沉吟道:“这么说的话,朕好像也曾见过。”看着纪如卿:“就是上次朕……”顿了下:“翻阅的那几本书。” 慕容玖听了直撇嘴,分明就是拿书扔她的,扔就是扔,还非要说什么翻阅? 纪如卿语塞,绷着张脸看了眼慕容玖,只得垂首闷闷道:“微臣也只是闲来无事看看。” 皇帝笑得别有深意:“纪爱卿一向谦逊,实在难得。” 慕容玖也笑得别有深意,点头啧啧道:“难得~~难得。” 事情得到解决,皇帝心情舒畅,坐直了身子:“那就纪爱卿去吧,顺便可以考察秦川地界的风土人情,回来给朕报告。” 慕容玖深深叩首,由衷道:“皇兄圣明。”纪如卿语气清淡:“臣遵旨。” 这下轮到济舫不干了,瞧了瞧纪如卿,又看了看皇帝连忙道:“皇上,既然纪大人都去了,那杜大人也跟着吧。” 这就好比两方下棋,这边请出了大炮,另一边就要跳出一匹马,有这匹马护着主帅,任他尊大炮摆的再好看,都是无可奈何白算计。 慕容玖秀眉一挑:“济舫,人家杜大人都说了对治水一事丝毫不通,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济舫皮笑肉不笑:“回公主,不会的可以学,要是因为不会就不去做,那朝里还有能办事的么?做臣子的就当为皇上分忧,马革裹尸,死而后已。”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是么,那济大人你这把老骨头,能不能也舟车劳顿,为皇兄马革裹尸,死而后已一回?” 心知掉进了翁里,济舫气得脸色青黑,握拳轻咳了一声:“公主说笑了,能为皇上办事,老臣自然不怕死,就是担忧会耽误了灾情。” 慕容玖嘟着嘴看向别处:“方才济大人你还说杜大人年轻,行为未免不谨慎。怎么现在就不怕他笨手笨脚误事了么?” “你们还有完没完!”皇帝瞪了眼慕容玖和济舫:“一个公主,一个大臣,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慕容玖佯装生气撒娇:“皇兄,皇妹一心替你分忧,都是济舫不好。”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十分的疲惫:“朕想好了,杜若衡,纪如卿一个人忙不来,你也跟着去吧。” 杜若衡拱手:“是。” 慕容玖微微挑眉,看来皇兄是真的打算让他的新科状元和榜眼较量一番了。然而,小乌龟又岂是老狐狸的对手,所以说这姜还是皇帝种的辣。 皇帝又道:“秦川灾情那样厉害,按说朝廷是该派一个身份尊贵之人前去安抚民心的。” 慕容玖迅速的反应过来,刚想说把慕容泽也派出去吧,还没说话,就见她皇兄一脸奸笑:“此次,就有劳皇妹代皇兄去一次吧。” 慕容玖呆了一呆,差点惊掉了下巴,不确定问:“皇兄你想好了?皇妹这次去的是秦川州,不是秦川路。” 她皇兄皮笑肉不笑,幽幽的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慕容玖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半晌又迅速的换上了一副苦瓜脸:“可是皇兄,那里有瘴气,你不怕皇妹去了就回不来了么?”往前跪了跪,拉着她皇兄的衣袖满脸祈求:“还有啊,秦川流寇匪徒众多,皇妹若是不幸死在那里,皇兄你以后可就见不到皇妹了。” 她皇兄额上青筋暴起,神色俨然:“自然,旁人能去得,你也能去得。” 慕容玖默默叹了口气,嘟着嘴,无可奈何:“好吧,为了皇兄,死也值了。” 旁边华昭见到了,也赶忙跪下来。皇帝见了十分的惊奇:“华昭何以如此,莫不是你也想去?” 华昭刚想回答,他老爹却是先跪下来抹眼泪:“皇上啊,老臣家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言下之意就是他还没有把华家的这个独苗插到秦川那里受罪的打算。 华昭皱眉:“爹,好男儿志在千里,孩儿不想待在帝京。” 皇帝表示赞许,趁华丰尚未说话之前就先堵住了他的嘴:“华昭能有此壮志,华大人该高兴才是。”顿了顿:“何况秦川那边也没那么糟。” 华丰刚想抹眼泪,皇帝又迅速道:“朕意已决,就这么定了。”于是,华丰他老人家的一把辛酸泪就先噙回眼眶里了。 华昭十分的开心,看了眼慕容玖才欣喜道:“谢皇上。” 慕容玖在一旁直摇头,没见过去送死还要谢人家的。华家的这棵独苗,长势堪忧。 宁王慕容泽见慕容玖这副神情,思忖片刻,赶忙跪下来。皇帝揉着太阳穴:“老五,朕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你可别说你也想去秦川。” 慕容泽有些尴尬,道:“皇兄,臣弟暂时还没有此打算。”试探的看了看慕容玖:“臣弟要说的不是这个。” 皇帝这才放下了手,奇道:“哦?那你想说什么?” 慕容泽沉了沉气,小心提醒:“皇兄,小九她一向胆大妄为,不守分寸。” 皇帝这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审慎的目光打量了慕容玖,慕容玖立马换上了乖乖的表情,一副“我很胆小,我很听话”的模样。 皇帝沉重的嗯了一声,点头:“不错。你不说,朕倒忘了。” 沉吟片刻,下旨道:“你们听着,秦川此行,长公主的一切事宜都要听纪如卿的。”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呆呆问:“连吃饭睡觉上茅房也要问他么?”纪如卿板着脸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轻咳了一声。 皇帝显然没有纪如卿这么淡定,脸色青黑,却也是忍着气,露出了个和蔼的笑容,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是啊。” 慕容玖顿时大大的委屈,扁着嘴分辩:“为什么?” 皇帝听了又揉额,皱眉:“你还敢问为什么?在帝京都这样无法无天,若是到了秦川那边,岂不是要翻江倒海?” 慕容玖很是郁结,但也不好说什么,闷闷道:“好吧。” 正所谓好女不吃眼前亏,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表现得软趴趴,她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识时务,而且时机把握的那叫一个适如其分,恰到好处。 这时的慕容玖私想着,先答应她皇兄,一旦出了帝京,山高皇帝远,到时候就算她真的把秦川翻了个底朝天,她皇兄也是鞭长莫及。以她慕容玖的闹事功底,纪如卿就算再厉害,也会被她吃的死死的。 然而,慕容玖显然是低估了纪大美人的实力,到了秦川,真正被吃的死死的,悔恨山高皇帝远,她皇兄鞭长莫及打不到的却是另有某人。 慕容玖想了想还是觉得很不甘心,然而,即使有气又不能冲她的皇帝皇兄撒,只得对着她的王爷皇兄吼了一声:“都怪你!” 慕容泽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这都是为你好。”慕容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又大大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皇帝见混世魔王消停下来,又道:“纪如卿,替朕好好的看管着她。”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见她眼神阴测测的想要杀人。顿了下,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拱手:“微臣遵旨。” 皇帝气定神闲,拂了拂龙袍,笑得眼都眯成了线:“那好,小九,纪如卿,杜若衡和华昭,你们择日启程,就这样吧。” 刚想起身离开,济舫却又道:“皇上,微臣担忧公主和纪大人他们毕竟年轻,还是派个经验老到的老臣去辅佐吧。” 皇帝惊奇:“莫不是济爱卿你想去?” 济舫听了直摇头,道:“微臣以为,薛世乾大人稳重,应该可行。” 慕容玖眉毛挑了挑,放出来一个杜若衡,就想把她皇兄身边的人都调走,济舫这招还真是……贪心,啧啧,还是贪心。 皇帝眉间微蹙,沉吟片刻笑了:“薛大人刚从并州回来,改别人去吧。”抬眼瞥见了默默无闻的刘世均,握拳轻咳了一声:“刘世均。” 刘世均正在打盹,忽然听到了有人叫他名字,连忙啊啊了几声:“啊?回家了,回家了?” 众人抿嘴一笑,慕容玖则扑哧一声大笑出声。皇帝的脸黑了一半,声音不变却硬了几许:“刘大人,这儿是朕的皇宫,不是你的翰林院。” 刘世均瞬间惊醒,连忙抖着身子跪下:“皇~~皇上,微臣该死。” 皇帝沉住气:“去秦川好好办事,处理不好,就不要回来了。” 话,自然是对刘世均说的,刘世均趴在地上,连忙小鸡啄米的点头。 皇帝一见他这副死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对慕容泽道:“老五,你随朕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见宁王随皇帝走远,大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纷纷出宫。 纪如卿的步子慢了一拍,很不幸被慕容玖喊住了。纪如卿身子一顿,还是回身施礼:“公主有何事么?” 慕容玖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从先皇时起,朝廷总共派了十八个钦差去秦川,七个中了瘴毒没命,六个被流寇杀死,,四个被济舫弹劾砍头,还有一个至今都下落不明。” 她顿了下,笑了:“你说,纪大人会不会是第十九个?” 纪如卿沉吟了下,淡淡一笑:“公主此次兵行险招,不怕为自己招来祸患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就是祸患,还怕祸上加祸么?”慕容玖悠然开口,挨近了他的耳边:“纪如卿,你看,有些东西注定要由本宫毁灭的,就连上天都会帮我。” 纪如卿目光淡定,声音也淡定:“谨慎小心方能成事,微臣这次也不会放任公主乱来。” 慕容玖笑了,表情有些暧昧,轻着声音:“那你可以试试。”顿了顿:“本宫早说过与纪大人道不同,事实果然如此。能与纪大人相较,这一天,本宫很是期待。” 话锋一转:“不过,如果纪大人想要与本宫共谋,本宫也甚为欢迎。” 纪如卿微微皱眉,神色中有些忧虑:“后宫不得干政,公主还是快些收手。” 慕容玖嘴角笑吟吟,颇有些自负:“本宫从十二岁起,就已经开始干政,纪大人若是看不惯……”对上了他的目光:“你让皇兄杀我啊。” 纪如卿眉头紧锁,半晌,拱手低头:“微臣不敢。” 慕容玖负上了手,背过了身子:“纪大人,本宫此次可是送了你一份大礼,既然不敢杀我,那就好好的想想该如何感谢本宫吧。” 说完,歪了下身子从底下看他,一脸的无辜:“到时候若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纪大人,要想保命,可不要害怕哦。” 纪如卿颔首施礼:“是,谢公主提醒。” 慕容玖嬉笑着走开了,纪如卿见她走远,脸上挂着的微笑收敛了,换作了一副落寞的神情,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淡淡。 他本可以再装的云淡风轻一些,这样无论对他还是对她都好。慕容玖,这朵艳丽如血的罂粟,一颦一笑中都是一半明媚,一半阴寒,犹如鸿毛般在他的心湖上划过一缕轻痕,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成了蛊惑他心底的淬毒。 他早该自知,有些事情,她听不进去,他就不应该再去说,就算说了,她也不会去做。 一直以来,她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每一招棋都走在他的前面。他对她存有眷恋,而她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每一步都准、快、稳、狠,不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 如果他再不放手一搏,他们所苦心经营的一切,很快就会被她彻底打乱了。所以这一次,他决计不会再放任她胡来。 慕容玖确实是送了他一份大礼,他本不想去秦川,因为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好。 早先秦川那边发生泥石流时,他就查过秦川的典籍,从先皇开始,朝廷确实派过诸多钦差到那里查访,但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他自然不信秦川那里的瘴毒和流寇这样厉害,还有那位失踪了的大臣,如果不是已遭毒手,何以至今都没有音讯? 见方才济舫的神情,秦川那里的事情必然与他有关。还有慕容玖,也必然查出了什么线索,秦川的灾情正好给了她机会,所以她才这样心急的把他推出去。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去秦川只可能有两种结果。 好的结局,在秦川那里找到济舫谋反的线索,将其党羽一网打尽,从此天下太平,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远离帝京。 最不济,就是像前面几位钦差一样,要么被那里的官员暗中杀掉,然后扣上被瘴毒毒死或是被流寇杀掉的死因。要么,就等着被济舫一党全力弹劾,最后在菜市街斩首示众。 想到这里,他低着头,微微的一笑—— 慕容玖,你又开始算计我了。 .. 温柔的陷阱 李大头是安阳县的县令,补服青绿,乌纱帽小的九品芝麻官儿。 安阳县城就建立在祁连山底下,因此在山体发生坍塌后,整个县城都被埋在了泥石之中。按说灾情这样严重,相比较秦川的其他县城,这里的人口死伤应该非常之多,但意外的是,安阳县却是没有一人伤亡。 究其原因,是县令大人李大头未雨绸缪,在泥石流尚未发生之前,先将老弱妇孺转移到县城以南的安全地点,至于壮丁,就负责留在城里将家中财物妥善安置。 在泥石顺着山势倾泻下来时,恰好壮丁们正肩扛背挑的往城外赶,因此才逃过一劫。 更值得欣慰的是,在朝廷上的救济和补助未下来之前,安阳县人民就在李大头的带领下,首先开展了救灾行动,清理泥石,拯救农务,重建家园栎。 相比较其他地方的灾民,安阳县此举委实令人精神一震。由此,慕容玖等人此行,第一站去的就是安阳县,为了表彰李大头和安阳县百姓们的英勇事迹,调动大家赈灾的积极性。 安阳县的百姓们听到这么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纷纷感动的不行,又在李大头的带领下,纷纷举着路边摘取的小野花,列成两队迎在了县城门口。 于是,当慕容玖纪如卿他们来到安阳县时,目光所及处是这样一番场景—袱— 百姓们举着黄灿灿和白皑皑的菊花,站在前方痛哭流涕。 慕容玖瞬间惊掉了下巴,试探的看了眼纪如卿,神色中只向他探知一个问题——莫非那个传奇英雄李大头死了? 当一个贼眉鼠眼,矮胖乎乎的人跪倒在她面前:“微臣李大头参见公主。” 慕容玖这才稍稍放了心:“李大人,平身吧。” 见李大头站起来,慕容玖忽然觉得,其实她早先应该把王进士也带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前面:“李大人,可否告诉本宫,这是怎么回事?” 李大头嘿嘿了两声:“启禀公主,百姓们听说您要来,都出城在此迎接您呢。” 慕容玖瞥了眼他们手里的花,轻咳了两声,笑眯眯:“代本宫多谢他们。”顿了顿补充道:“花很好看。” 李大头哦哦了一声:“是这样的,城里和山里头的花都被土埋了,只剩下城外的菊花了,公主您要是觉得好看,微臣每天让人采给您。” 慕容玖扶了扶额,脸皮底下藏冰刀:“不~~不用了。” 旁边的华昭冷哼了一声:“知道的是欢迎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开追悼会。” 李大头顿时意识到问题所在,恍然大悟:“公主,您是说这花颜色不好吧。”旁边招了招手,一个小姑娘捧着束菊花过来了。这花的颜色倒是挺奇特,绿的,紫的,红的。花好看,就算被捆成了木柴还是很好看。 慕容玖接在手里,盯着手里的花淡定的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这个,莫非是绿蔻?” 李大头无所谓的哦了一声:“这样的平常我们摘了做糕点用,还没绿豆糕好吃。”抓了抓脑袋:“至于品种,微臣愚钝,不认得。” 纪如卿看了慕容玖一眼,发现她的手颤了一下。 慕容玖忍住热泪,又指着紫的,看向华昭问:“华昭,这是紫萝,我没记错吧,啊?” 不消华昭回答,李大头热情道:“这种紫色的,姑娘们摘了捣成汁,涂在指甲上好看,公主也可以试一试。” 听他这么说,慕容玖的身子一歪,华昭刚想去扶,却见纪如卿手快一步。他僵着手,又讪讪的垂了下去。 慕容玖牙关紧咬,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这么说,这种应该是红袍了?” 李大头见慕容玖的身子摇摇晃晃,没有纪如卿扶着就站不住的势头,很是担忧:“公主,您没事儿吧?” 慕容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没,本~本宫很好,非常好。” 又看了眼手里的菊花,扶着额长长的叹了口气,头一撇靠在纪如卿怀里,将花按到华昭的怀里:“快把它拿走,本宫再也不要见到它。” 纪如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李大头更是惊悚,瞪大了眼睛:“公主,你确定真的没事?”见慕容玖依旧背影凄凉的模样,转向了纪如卿探问。 纪如卿暗中微微伸手,不动声色的揽着她,淡淡一笑:“公主是在爱惜生灵,李大人不必担忧。” 李大头顿时肃然起敬:“公主还真是善良,微臣惭愧。” 纪如卿依旧淡笑,温吞着声音:“李大人,公主舟车劳顿,可否带路去落榻处休息?” 李大头身子一侧:“公主这边请。” 慕容玖正满含热泪用力愤恨的掐着纪如卿,就听纪美人在耳边温柔道:“好了,不要闹了。”不晓得为何,脸不自觉的红了一下。 连忙推开纪美人,嘟着嘴朝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跟着李大头进城了。 安阳县八百年见不到一个大官,因此县城内并无驿馆,更别提供长公主下榻的行宫了。另外,绝大部分屋子还掩埋在泥土底下,所以,慕容玖他们被安排在一家农房里住着。 起初,纪如卿还担忧慕容玖会住不惯,但见她豪气冲天的一掌拍死蜘蛛后,觉得此件事情出现的可能性不大。 倒是华昭,在房间里左躲右躲,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动静,生怕有奇怪的东西掉落在肩上。慕容玖处理好自己的房间,就匆匆忙忙的出门找华昭拍蜘蛛。 蜘蛛没拍到,却撞见了几个“图谋不轨”的人在密谈。 慕容玖顿足在纪如卿的房门前,听着里面说道:“纪大人,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听声音像是刘世均的。 紧接着,纪大美人慢悠悠的说:“灾情蔓延范围较广,我等先去勘察一番,再做定论。” “然后呢?”华昭问道。在门外的慕容玖撇了撇嘴,当然是哪里病重哪里治了!人家纪如卿已经说的这么明显,他居然还猜不到。 杜若衡问:“我们在此议事,是不是应该通知长公主。” 慕容玖有些受宠若惊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个这么有良心的,还是她一直讨厌的小乌龟。 正在想着,就听纪如卿清淡道:“不用了。” 慕容玖很生气,刚想进去找纪如卿理论,又听纪如卿淡淡道:“她已经来了。”说话间,纪如卿已经打开了房门,眸子幽深晶亮,一如既往的温柔:“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慕容玖一阵为难,按说偷听墙角实非大丈夫所为,但一想到她是个弱女子,就稍稍释怀了,看向别处:“如果想要我听,就不会瞒着我了。” 纪如卿微微笑了:“如果想要瞒着你,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听。”身子列了一下,放慕容玖进去。 刘世均连忙解释道:“公主,纪大人说您拍蜘蛛正欢快,故而没敢打扰你的兴致。” 慕容玖的脸黑了大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么……”阴测测看向了纪如卿:“本宫还真是要多感谢纪大人了?” 纪如卿气定神闲,坐在她的旁边,没有先说话,倒是先将一杯茶水递给她:“先把这个喝了。” 慕容玖往里一瞅,觉得应该毒不死人便乖乖接过喝下去,随口问:“这什么呀,又甜又苦的。” 李大头接过话:“这是纪大人专门配制的,缓解瘴毒的药。” 慕容玖哦了一声,挑眉:“没想到纪大人竟还有此能耐。” 纪如卿表情淡淡:“你来得正好,等会儿我们要去勘察灾情,你先在此等候。”看向了李大头淡笑:“李大人,公主就拜托你了。” 李大头拍着胸脯:“纪大人放心。” 纪如卿微微颔首:“多谢李大人。” 李大头摆摆手:“纪大人你太客气了。” 慕容玖看了看李大头,又看了看纪如卿,一来一回,虚伪至极。绷着脸:“我有问题。”对上了纪如卿:“我也要去勘察灾情。” 纪如卿甚是淡定:“秦川瘴气弥漫,为了公主的凤体着想,微臣请公主在此休息。” “皇兄命我安抚民心,你却将我困于此处。”慕容玖板着脸,语气生硬:“纪如卿,你这是在抗旨。” 纪如卿脸色不变:“皇上也下旨,公主此行一切事宜都要听微臣的。”看向了她:“微臣觉得,公主应该留在此处。” “拿着鸡毛当令箭。”慕容玖嗤笑一声:“纪大人,皇兄并不在此地,所以你不用再拿皇兄来压我。” 纪如卿语气清淡:“微臣谨遵圣旨,不敢怠慢。,”顿了下:“至于公主,请自便。” 边上的人见他俩互不相让,颇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刘世均首先意识到问题,赔着笑:“纪大人,下官想起来了,下个地方离此处挺远,下官先去牵马。” 杜若衡,李大头也各自找了借口出去,华昭眉头紧锁,见着风雨欲来的两人,心中有几分窃喜,几分担忧:“云歌,我们……” “出去!”慕容玖寒着脸,华昭一愣,慕容玖射出个眼刀:“出去。”华昭这才闷闷不乐的出去了。 见屋门被关上,慕容玖站起身,手撑在桌子上挨近了纪如卿:“纪如卿,本宫好不容易才来到秦川,你却处处限制本宫,是什么意思?” 纪如卿对着她的目光,缓缓道:“我说过,不会再放任你乱来。” 慕容玖握紧了手,压低了声音:“你信不信,秦川一行,你若胆敢挡本宫的路,本宫就让你跟那些人一样,有来无回。” 纪如卿听了这句话,沉默良久,温凉着声音:“云歌……”顿了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慕容玖思忖片刻,站直了身子,扔了块黄绢给他,背过去:“数数上面的人,纪大人确定能对付得了?” 纪如卿拿起展开,满满一张黄绢里记载了少数也有上百个官员兵将。越往下看脸色就越差,再次看向了慕容玖:“你想怎么样?” 慕容玖微微笑了:“与其相互碍事,不如……你我联手演一出戏如何?”挨近了纪如卿,语气甚是暧昧:“纪大人什么都不用做,坏人由本宫来当,至于这些人……”看了眼黄绢,一字一顿:“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纪如卿眉间微蹙,叹了口气:“云歌,你的杀孽太重了。” 慕容玖一怔,被戳到心里的痛处,眸中闪出悲凄之色,握紧了手,猛然打在桌子上,冷声道:“是,我是犯了许多杀孽。是父皇教我为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所以当年宣国死了半个城的人,那么多的杀孽,为何上天没有报应在我身上,却偏偏连累别人?” “那些乱臣贼子,他们都该死。你爱惜他们的性命,觉得他们罪不至死。可是他有什么错,为什么那些人害他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珍惜他的生命?”她说完后,尽量的压制着喘息和情绪,但见纪如卿对上了她的目光,缓缓开口:“那个人……”顿了下:“是谁?” 慕容玖愣住了,神色中闪现出慌乱,连忙避开他背过了身子,皱眉,低首微笑:“纪大人若还执迷不悟,本宫可不保证会多你一个。” 纪如卿沉默许久,才淡淡道:“你给我一点时间,现在什么都不要做,那些人我自会处理,若还是不行……”他垂下了眼帘:“我再也不会拦你。” 慕容玖神色淡漠,许久勾唇一笑,侧首对着他:“成交。” 接下来几天,纪如卿杜若衡华昭和刘世均等人四处骑马奔走,穿过瘴气,度过泥泞,走过青山,踏过绿水,每次回来都是狼狈疲劳不堪。而慕容玖则由李大头陪着,最多只能沿着安阳县四处走动。 从李大头敢拿菊花来欢迎她,又向她娓娓叙述那些她苦苦找了多年未果的珍贵奇花,被他们拿来做点心和染指甲之后,慕容玖就无比深刻的意识到,李大头这个人,绝对是她命里的煞星。 事实,果真如此。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无赖泼皮的慕容玖,遇上不知真傻还是装傻的李大头,她的人生从此水深火热,每天被气得不知东南西北。还有那个老狐狸纪如卿,定是早就发现了这点端倪,所以才力荐李大头每日跟在后面烦她。 时值深秋,山上的枫叶正好,虽然先前经过一场摧残,一场小雨过后,泥土灰尘被洗刷干净,枫叶又红透了半座山。 慕容玖心情也甚好,对着那深山不仅感慨:“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李大头顿时殷勤接道:“公主,我们骑的是马,不是马车,若公主明儿想坐马车,微臣就让王木匠给你做一个。” 慕容玖银牙咬得咯吱响,又听他怅惘道:“才两个月的花肯定不行,李大婶家以前的百日红那才叫一个红啊,这树叶肯定比不上。” 慕容玖阴测测的保持着微笑,呵呵了两声:“是~~是啊,是本宫没事吟了句酸诗,稍显矫情了。” 李大头大手一挥:“公主是文雅人,见着的东西跟我们都不一样。”又看向了山上,一脸的向往。 慕容玖很受感动,还以为是自己对牛弹琴成功了,没想到这李大头却看向她道:“过几天就能上山打柴了,枫树烧火很好。” 慕容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热血,从马身上栽了下去。 纪如卿回去的时候,李大头正抹着眼泪在慕容玖房前打转,见他回来,立即迎上去:“纪大人,您可回来了,公主刚在从马上摔下来,闷在屋里头三个时辰了,会不会摔坏脑子?” 纪如卿愣了下,淡笑:“我来。” 走到慕容玖房门前,轻叩,还没说话就听里面喊道:“李大头,你给本宫退下!” 李大头缩了缩身子刚想走,被纪如卿拦下,听他说了些话后才点头走。纪如卿好笑不笑的敲门,淡淡道:“云歌,是我。” 慕容玖趴在床榻上,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哼了一声:“本宫最见不得纪如卿,除了他都进来。” 现下,杜若衡华昭回房换衣服,刘世均在栓马,除了他,谁都进不去。 纪如卿垂下了眼,推开门进去,慕容玖抬眼见到他,咬着牙背过身去。 纪如卿一袭白衣上,只有下摆粘着泥,上面倒是干净,便坐在慕容玖的床榻边,温声细语的问:“你今天坠马了,疼不疼?” 背对着他,慕容玖脸色苍白,咳了几声,微微挑眉,没有接话。 不成想纪如卿却是大了胆子,伸手将她扳过来对上他的目光,仔细的瞧着她的脸,皱眉:“脸色怎得这样难看?” 慕容玖微微合目,道:“被你气得。” 纪如卿清雅的笑了,温柔着声音:“我方才在山上找了许多药材,对你的咳症有好处。” 慕容玖眼光稍显黯然,避开他的目光微微的一笑:“没用了。” 纪如卿只认她是在赌气,便哄着说:“秦川地界珍稀药材甚多,正好趁此机会帮你调养身子。” 慕容玖愣了愣,眸中有异样的神色闪现,片刻后又嘟着嘴:“你若是把李大头调走,我不用调养就好了。” 正说话,李大头过来了,端着药碗道:“大人,你熬的药好了。”清晨出发前熬的药,到现在时辰刚刚好。 李大头端过来给慕容玖,一股浓郁的药味传来,慕容玖一阵头疼,捂着鼻子挥手:“你快给我端走。” 李大头看了眼纪如卿寻求意见,纪如卿只得哄着:“此处瘴毒这样厉害,未免会伤及肺腑。你看你,最近咳症越来越厉害了。”说着,伸手把她捞了起来。 慕容玖苦巴巴的皱着脸,觉悟到纪如卿近些天似乎有些不大正常,虽说他从前一直温柔似水,但可没到把别人也化成水的地步。 无可奈何,只好从李大头那里下手。捏着鼻子道:“李大头,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李大头为难了下,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是君,纪大人是臣,按说微臣应该要听长公主的。”话锋一转:“不过,皇上说了,长公主此行要全听纪大人的,所以,微臣要听纪大人的。” 慕容玖又是眼前一黑,扶着额,一手指着李大头:“纪如卿,你赶紧把他给我送走,不然,不是我掐死他,就是他气死我。” 纪如卿嘴角盈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温柔:“看来,你和李大人相处的很好。” 慕容玖双手一垂,吼道:“你什么眼神啊?” 纪如卿微笑不语,对李大头道:“有劳李大人。”说着,伸出手。 李大头这才哎了一声,将药碗端到他手上,听到公主方才说要掐死自己,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去。 离开了帝京,纪如卿现在竟然胆敢把她抱在怀里,端着药勺凉了凉,送到她嘴边,慕容玖头一撇,不肯喝。 纪如卿眉间微蹙,又淡淡道:“我们明日要去秦川州城,你若生病总不好,怎么跟着去?” 慕容玖立刻双眼放光,迅速的看向了纪如卿,见他神色不变,不知是真是假,便狐疑的乖乖将那勺药吞了下去。 刚喝完,就见纪如卿又盛了一勺,她郁结了下,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结巴:“我~~我自己来。” 纪如卿却目光灼灼,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将药勺又凑近了几分。 为了明日能够跟着他们,慕容玖怀着一份忐忑的心情喝着,却不想纪如卿那混蛋在里面加了助于安眠的药,所以这边刚喝完药,慕容玖就双眼一眯倒在了他的怀里。 纪如卿抱着她怔了会儿,将药碗放到一边,把她放在床榻上盖好了被子,垂头看了她一眼,才迈步离开。 却意外见到了华昭立在门外,方才的事情,他一点不少的全看了去。 华昭转过身对着他冰凉一笑:“云歌一向吃软不吃硬,纪大人,好计谋。” 他走近了纪如卿,轻着声音,似乎有些嘲笑:“有些东西,正因为她缺少,所以才甘心被控制。你这样做,云歌若是发觉了,你猜她会不会原谅你?” 纪如卿垂眸:“如卿,不知华大人在说什么。” 华昭咬牙:“你……” 纪如卿语气平静:“华大人若无事,如卿先行告辞了。”说着,不给他机会说话,便转身迈步离开了。 路上,他垂下了眼帘,神色淡漠,微微蹙起了眉。 华昭说的没错,他是别有所图。虽然这些事情,他以前一直渴望为她做,但也不可否认,这一次掺杂了别的东西。他想稳住她,让她乖乖的待着,等他把事情都安排好。 每日夜里,他住在隔壁,都能听到她隐忍的强行压着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直至整夜。她难过,他更不好受,她睡不好,他听着她的动静,也从没有睡好过。 慕容玖是很聪明,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狡猾奸诈。但是林公公说的对,她有时会有小孩子脾气,只消对她好一点,耐心一点,哄着她,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如果……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会不会原谅他呢? .. 秦川州城暴动,纪如卿临危受命 第二日一早,慕容玖几人便牵着马辞别了安阳县百姓,准备赶去秦川州城。 实践证明,若想轻而易举的打败一个聪明人,根本不需要比他更聪明,只要将他跟头笨牛放在一起,保准儿能拉低他的智商,继而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慕容玖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于是,纪大美人很有觉悟的将李大头带上了。 由于昨天下午喝了纪如卿的药,慕容玖一晚上都睡得雷打不动,因此在见到李大头顿时像是炸了毛的公鸡,精神抖擞:“是哪个混账允许你跟来的?” 李大头忽然想起慕容玖曾扬言要掐死自己,激灵了一下,立马躲到纪如卿身后。刘世均瞧了瞧,试探的说:“公主,纪大人是怕你路上单调,故而……栎” 话还没说完,就见慕容玖恍然大悟:“果然是混账啊!” 纪如卿脸色不变,握拳轻咳了一声,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慕容玖心知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任宿敌李大头跟着。于是,他们五个人还有一个混账骑马上路了袱。 一路上,马蹋污水,泥泞乱飞,几人的衣摆上多少都溅到了泥点子。尤数慕容玖策马奔的最欢,跟在后头的刘世均被甩了一脸泥巴,苦巴巴道:“公主啊,求您回头看老臣一眼。” 慕容玖挽住缰绳回眸一瞧,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刘大人,你这是要去唱丑生么?”说着,银铃般笑了两声,欢快的催着马往前面跑了。 李大头在后头由衷赞叹:“公主的骑术真是好看。” 刘世均白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白痴:“那是自然,教公主骑马的可是北将军。” 李大头显然不知道北将军是谁,也自然不知道为何是北将军教的就一定会好,最后只能总结说:“那个北将军听着挺厉害,有机会下官定要去拜望一番。” 众人又缄口不语,只有华昭闷闷的哼了一声,沉声道:“有机会你会见到他的。” 纪如卿的目光随着慕容玖的身影飘向远处,她的骑术确实很俊秀,一片雾霭中,白色的衣袂犹如起舞的蝴蝶。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那匹叫做小欢的马。 慕容玖在前面跑着,路过一个凉亭边忽然挽辔停住,坐在马上徘徊了几圈后才跳下。众人见她绕过凉亭,走到后面蹲下来不知在做些什么,便加快了速度往前赶。 眼前的这个凉亭已经被泥石流冲破了大半,只剩下碎裂的骨架立在那里。纪如卿几人下了马,走到慕容玖的身边,刘世均开口问:“公主,你在做什么?” 纪如卿低下了头,看着眼前的景象。沙石泥土像是从山上顺流下来的,被水冲到此地阻挠了进程,便慢慢的沉积下来。 泥土山石呈现明显的暗红色。他微微蹙眉,看向了李大头问:“李大人,这座山上可曾有一条河?” 李大头看了看四周,敬佩道:“纪大人,您真厉害,这里确实曾有条河。” 纪如卿沉吟片刻,问:“这条河的上游,是否与鄢河水道相连?” 李大头小鸡啄米的点头,纪如卿见此,又看了看这些堆积的泥土沙石,眉目中有了些了然。 刘世均试探的问:“纪大人,怎么了?” 不消纪如卿回答,慕容玖先接过了话,打了个呵欠:“纪大人,你看这些蚂蚁结队搬东西,我们再不走可就要下雨了。” 原来是在看蚂蚁,众人斜斜的看了她一眼,纷纷摇头走到路边上马。 慕容玖很是无辜,嘟着嘴:“怎么了,你们看这天色,分明就要下雨。”过了没一会儿,果然下起了大雨,诺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击打在地面上,很快路上变成一片浑浊的水洼。 先知的马很不幸的受了惊,拐带着她的伞跑进了山林,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慕容玖无法,只得跑去找华昭蹭伞,伞可以蹭,这马就不行了。 刚下过一场雨,路上湿滑,而华家的独苗一向娇生惯养,因此骑术不是很好。慕容玖看了看杜若衡,看了看刘世均,又看了看李大头,最后只好去找纪如卿了。 坐在马身上,纪如卿环过她的腰牵着缰绳,原本郁闷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 新雨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清香随风迎面而来,慕容玖因为淋了些雨,长发半湿,发稍处还凝着水珠,映衬的一张脸白净灵动。 纪如卿环着她,策马慢悠悠的走。身子前倾,挨近了她的头,鼻息间尽是她的味道。心里打鼓,忽然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纪如卿呆了呆,慕容玖也呆了呆,坐在前面,觉察到异样,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脖子僵硬着转过去,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纪如卿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十分的尴尬,对峙片刻后,他的手顿了下,赶紧拉着缰绳催马加速奔腾。 后面的刘世均见到,不仅感概:“年轻就是好,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不敢跑那么快。” 华昭黑着脸,又重重地哼了两声:“何止是不敢,他是胆子包天了!” 由于纪大人没命的催马赶路,他们俩很快就到了秦川州城,而后面的那几位还在几里外水深火热的对付山路。 眼见着秦川州城就在眼前,慕容玖有种肩上卸石头的感觉,长呼了一口气。该夸的还是得夸:“纪大人骑马,还真是稳当。” 纪如卿清雅的一笑,温柔着声音:“是么,改日我教你。” 慕容玖咕扭着身子,提醒他该放她下马了,不料纪如卿先挽了缰绳停住马,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慕容玖全力对付他的力道,一边说:“纪大人好意,可惜我已经会了。” 下一刻,纪如卿挨近了她的耳边,清淡缓慢的语气:“那你重新学。” 慕容玖有些羞赧,只得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 纪如卿抬眼望去,一队官员正朝这赶来,他眉间微蹙,按说此行在于暗访,因此并未通知地方官员,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又听慕容玖低着头:“请纪大人放我下来。”纪如卿这才收回了目光,沉了沉气,先翻身跳下了马,将慕容玖接下来。 那队官员匆匆忙忙跑过来跪下道:“臣等接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慕容玖勾唇笑了:“本宫本想暗中查访秦川,没想到诸位的耳目倒是很灵。” 一位将官答:“微臣们接到公主已到秦川的消息,担忧公主安危,才出此下策。” 慕容玖压低了身子,从底下看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官拱手:“末将周颐使,是秦川的守将。” 慕容玖点着头站直了身子,悠然重复:“周颐使。”看向了纪如卿:“纪大人觉不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 纪如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是挺熟悉,那份黄绢里就有此人的大名。未免她一会儿又闹出乱子,纪如卿只得闷闷答:“微臣愚钝,不记得了。” 慕容玖摇头直叹息:“纪大人近日太过劳累,竟将虎贲将军周颐使都忘了。”顿了下,微微笑了:“本宫记得周将军祖上一直为北朝大将,直到先皇时,才来到北缙。” 周颐使的脸色有些微变,拱手道:“启禀公主,祖上之事,末将所知甚少,末将只知效忠皇上,不敢有二心。” 慕容玖接过话来:“忠心是好。”压低了身子,气势十足:“可忘本也不是一件好事,对么?” 周颐使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拱手:“公主雅言,末将受教了。” 慕容玖这才痛快的笑了几声,负着手进城了。 秦川州城由于在秦川的中心,周边少见大山,故而没有受到灾情的影响,商业发达,农业繁荣。安排给他们的驿馆也是精致,比之安阳县的小农房,不知好了多少倍。 杜若衡真不愧是小乌龟,带着他们几个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匆匆忙忙的赶到驿馆,又是沐浴又是用膳的忙活了起来。 纪如卿已在房中整理行李,想起今日在山上之事,沉吟了下,还是觉得不要告诉慕容玖的好,不成想慕容玖却是先来找了他。 慕容玖负着手进了他的屋子,坐下来捡了颗葡萄丢在嘴里,问道:“纪大人,今日可有何发现么?” 纪如卿顿了下,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看出那些石块泥土的异样,便答:“公主指的是……” 慕容玖笑了:“纪大人不仅虚伪,现在还会装糊涂了。”顿了下:“既然纪大人不想说,那我就替你说了。” 她站起来,淡淡道:“秦川地界多是煤矿,而今日那些石块却是极好的铁矿。律法早有规定,矿藏归朝廷所有,可是据我所知,秦川地界在录的矿产里,似乎并无铁矿。” 她看着纪如卿狡黠一笑:“你猜猜看,若是朝里有个人想要谋反,需要大量的刀剑,而他的老窝里恰好有个铁矿,他会怎么做?” 纪如卿沉吟了下,淡淡道:“兴许那些石块是巧合也不一定,公主多虑了。” 慕容玖打量了他几眼,笑了:“纪大人这是骗自己,还是在骗我?”语气生硬了几分:“开始我还在奇怪,为何这里的水色会呈现暗红,竟是这个原因。开采矿产,致使地下虚空,山体坍塌,再加上鄢河水满,矿石碎泥顺着水流向下,污染了秦川大部分水域。纪大人,这可不是那几块石头就能做到的。” 纪如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慕容玖问:“我知不知道不重要,纪大人该怎么应对,我倒是很好奇。这里的贼窝一把抓,弄不好不仅我们都要死在这里,还会为北缙招来兵患。”顿了下,笑得满面春风:“纪大人,不妨我们联手如何?” 纪如卿淡淡笑了,提醒她:“公主已然将秦川之事交给了我。” 慕容玖嘟着嘴:“好吧。”露出个狡黠的笑:“那纪大人告诉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纪如卿眸光闪了下,抬头:“先找城中的铁匠。” 慕容玖又不得不佩服纪如卿是个老谋狐狸了,激动地当晚就把他的马蹄铁给扔了。第二天一大早,纪大人苦着脸拉着自己的爱马转悠了大半个城,将近黄昏才回来,竟然没有找到一个铁匠给他打马蹄铁。 最后还是秦川的地方父母官较有服务意识,抬了一箱的马蹄铁送给纪如卿。笑得慕容玖合不拢嘴,慢悠悠的调侃:“人家送礼都是真金白银,他们倒好,抬了箱烂铁给你。纪大人,你这个官当的还真是天上有,地下无。” 纪如卿很是谦虚,淡笑:“是公主聪慧,想出这个办法掩人耳目。” 慕容玖摇了摇手指:“这点小把戏骗骗小喽啰还行,那个周颐使可不是省油的灯。” 纪如卿顿了下道:“据我所知,他的祖父曾是北朝的大将。” 慕容玖并着手指按唇,点头,坐直了:“不错,周颐使的祖父周焕曾是振威将军,五年前,周家遭北朝皇帝猜忌诛了满门,只有周颐使和他的父亲逃了出来,走投无路这才投靠了北缙。” 纪如卿微微蹙眉:“这么说,他应该很痛恨北朝,所以才跟济舫一起策划谋逆,为了报灭门之仇?” 慕容玖又摇了手指,笑得意味深长:“你不了解北朝的人,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不择手段的。”顿了下:“也许,事情的因果可以反过来说。” 她理了理衣袖,悠然道:“正因为想要他们投靠北缙,所以,北朝的皇帝才诛了周家满门。”顿了下:“若不是如此,凭他们两个就算插翅也无法逃到北缙来。五年前我就跟父皇这样说过,可惜他不信我,养虎为患。” 纪如卿默然,如果事实真是这个样子,秦川之事就已经不是北缙内政那么简单了,北朝从中作梗,就是要北缙陷入混战,他们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慕容玖笑了:“看来纪大人这次的对手,似乎很难缠。”顿了下,目光真诚:“纪大人只消开口,我就会帮你。” 纪如卿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我还对付的了。” 再一次被拒绝,慕容玖倒是不在意,点了点头,悠然的走出了纪如卿的屋子,却在路上意外遇到了杜若衡。 纪如卿和华昭虽然是文官,好歹还有些武功的底子,但是这杜若衡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书生了,难为了这些天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能好好的活着,对老乌龟还真是忠心。 慕容玖笑吟吟的对着他点头示意正要离开,杜若衡却是喊住了她。 慕容玖转身,打量了他几眼,问:“杜状元,有事么?” 杜若衡沉吟片刻道:“公主可有闲暇,微臣有话对你说。” 慕容玖很是惊悚:“莫非杜状元脑子被大雨冲了,忽然良心发现,要对本宫供出济舫的谋反计划?” 杜若衡淡笑:“济大人忠心爱国,公主说笑了。” 慕容玖点头:“是啊,纪大人是挺忠心爱国,杜大人也挺忠心。” 杜若衡知她在讽刺挖苦自己,却不在意,顿了下:“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秦川。” 慕容玖挑眉:“皇兄命本宫来安抚民心,杜状元却要本宫离开?” 杜若衡蹙眉,沉声道:“皇上的目的,公主应该很清楚,何必犯险?”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杜状元这是在威胁本宫?” 杜若衡沉声:“我是在救你。” 慕容玖再次受宠若惊:“没想到杜状元还有这份热心。” 杜若衡叹了口气:“秦川这边皇上早有安排,纪如卿也绝非等闲,你留在这里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是么……”慕容玖气定神闲:“引就引吧,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上来,本宫一点儿也不怕。”顿了下,微微挑眉:“倒是杜状元你,要小心做人才是,别认错了主子,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杜若衡负手看向别处:“多谢公主提醒,微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玖笑了,啧啧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理了理衣袖,迈步离开了。 杜若衡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却是摇头,叹了口气。 事实上,杜若衡说的很对,秦川果然很危险。因为他们刚来州城的第二天,城中就发生了一场暴乱。 原因是灾情严重,农务都被耽误了下来,方圆几百里的富商们好不容易瞅到赚钱的时机,纷纷囤积粮食,导致粮食越来越贵,一斗大米竟然能卖到十几两银子。 百姓们没米下锅,老婆孩子饿得嗷嗷叫,富商们却是谷物烂沉仓,养肥了一大批老鼠。最近又有谣言传官仓空虚,没有大米供给赈灾,所以百姓们纷纷聚集到大街上,有钱的抢米,没钱的闹事。 纪如卿接到了消息,匆忙带着慕容玖几人登上了城楼,周颐使已经在城楼上指挥官兵制止抢米闹事的百姓,后头还跟着一大群脑满肠肥的官员。 城楼下的大街上,一片混乱。米店这边刚贴出告示说没米可卖,百姓就立马指责说清早刚看见运来几车大米来。谎言被拆穿,米店像是过街老鼠灰溜溜的关了门,百姓们就扛着木桩撞开了米店的大门,拎着布袋从里面抢米出来。 装着大米的布袋揣在怀里,被官兵上来拉扯住,你争我夺,你来我往,哭爹喊娘,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官匪大戏。 纪如卿看了直皱眉,慕容玖却是饶有兴致的手抵着下巴,笑着对他道:“劫富济贫,斗争恶商。没想到,秦川的百姓颇具英雄本色。” 纪如卿板着脸看了她一眼,慕容玖小身板缩了缩,嘟了嘟嘴闷闷道:“本来就是。” 周颐使擦汗:“纪大人,你看这个事该怎么办?” 慕容玖接过话:“周大人,皇上只命我等前来救灾,可没说还要帮你们治理州城。” 周颐使连连点头,没好气:“是,是末将愚钝,不该拿这等事来麻烦长公主和纪大人。”顿了下:“末将这就去处理好自己的事。” 将要下楼被纪如卿拦住了,纪如卿问:“周大人如何打算?” 周颐使看了城楼下一眼,冷声道:“乱民贼寇,就该关进大牢!” 纪如卿听了直皱眉,还未说话。慕容玖就打了个呵欠:“是啊是啊,周将军你赶紧去,最好再乱棍打死几个,让秦川更乱一些,北缙也就玩完了。” 纪如卿板着脸瞪了她一眼,低沉着声音:“你可以不要说话!” 慕容玖扁了扁嘴,哼了一声,不说话就不说话,老老实实呆在一边。 纪如卿转过来对周颐使道:“周将军,若是信任我的话,可否将此事交与我?” 周颐使巴不得:“多谢纪大人。”顿了下:“不知纪大人有何良策?” 纪如卿淡笑不语,慢悠悠的下了楼,众人也跟了下去。 慕容玖站在不远处的枯柳下,抱臂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华昭见她停住也顿步下来陪她,杜若衡也意外的站在她一边。只有李大头和刘世均还有些良心,跟在纪如卿身后保驾护航。 纪如卿艰难的挤过了那群民众,站在米店前双手一摊:“诸位,听我说。” 下面拥挤的百姓还以为纪大美人是米店的奸商,纷纷举着扁担和锄头一戳一扬的差点打了他的头,刘世均终于看不下去,大声呵斥:“放肆,这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纪大人!” 纪如卿好歹还有些官威,那些百姓们终于被震住消停下来,放下扁担,听他说话。 纪如卿慢悠悠道:“诸位稍安勿躁,上请开仓的奏折已经递交到帝京,朝廷的批文很快就会下来,过几日便可开仓发放官粮赈灾。” 百姓们一听他这样说,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更加生气,纷纷叫嚷:“胡说,今早的传闻分明说官仓已经空虚!”越说情绪越激动,扁担锄头一起上,颇有要将纪大美人乱棍打死的节奏。 华昭看着纪如卿,又瞥了眼慕容玖,见她眉间微蹙,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一直盯着那些人,面容处似乎还有些担忧之色。 百姓们一手拎着布袋,一手拎着凶器,还有一群人专门负责抱木桩撞门。慕容玖心中焦急,刚想上前却被杜若衡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先听纪如卿怎么说。” 慕容玖这才稳住,站定了,看向纪如卿,只听他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等此行奉皇命押解粮食前来赈灾,诸位若是不信的话,三日后可聚集此地一探究竟。” 慕容玖愣住了,之后挑了挑眉。他们此行总共五个人五匹马,一人扛一袋粮食都不够吃到秦川的,哪来的粮食赈灾? .. 倘若一切该承受的,我都愿意替你承担 纪大美人天生长了张人畜无害,温和良善的小俊脸,且即使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都不会有半分异色。于是,秦川州城的百姓们听了他的话,暂时不闹事纷纷回家了。 纪如卿站在米店前,等到人群都散了,才放心的松了口气。拂了拂衣袖转身,见慕容玖就站在不远处。夕阳西下,枯柳树旁,素白的衣袂被霞光染成了淡淡的绯色。 他走过去,温柔的笑了:“你还在这里。” 慕容玖对上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别过头去,笑道:“纪大人现在还学会信口开河了?” 纪如卿低着头,温吞道:“我从来都不会信口开河。栎” 慕容玖努了努嘴:“那你是打算买只母鸡下米给你么?” 纪如卿笑了:“这个,我自有办法。” 慕容玖挑了挑眉,纨绔的看着旁边的枯柳枝:“好啊,那我就预祝纪大人发动三帆五船,经过七滩八涂,越过万水千山,把那些赈灾的粮食在三日内运到秦川来了。”顿了顿:“运不到也没关系,顶多被那些百姓生吞活泼了,看在纪大人如此热心,乐于助人的份上,本宫会考虑向皇兄为你请封缢号的。俘” 纪如卿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见慕容玖已经迈步离开了,便超越过华昭和杜若衡,加快了步子跟上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在担忧我么?” 慕容玖顿住了步子,白了他一眼:“咸吃萝卜淡操心,本宫还没那么闲。” 纪大人心里抹了蜜,连走路的步调都快了几分,周颐使已经迎在了前面,纪如卿见慕容玖绷着脸毫无说话之意,便替她开口:“周大人。” 周颐使道:“纪大人当真带了赈灾用的粮食么?” 纪如卿未做回答,就见慕容玖挑眉:“是又怎样?” 周颐使被她抢白了许多下,也知道慕容玖毒舌不好惹,声音没底气了许多:“据末将所知,公主此行才有五个人,并未押解粮食前来。” 慕容玖笑了:“所以……周将军是要建议本宫带着几位大人回京,筹备粮草么?” 周颐使顿了下,不知道慕容玖又要耍什么花招,只得试探的说:“末将也是为公主和几位大人的安全着想。” 慕容玖手一负:“有劳周将军担心了。”看着他展颜笑了:“赈灾用的粮食如此紧要,大张旗鼓的运来招匪徒惦记,你当本宫傻么?” 周颐使拱手低眉:“末将不敢。”顿了下道:“既然公主和纪大人已秘密将粮食运来,三日后便可见到分晓,末将也就不担心了。” 慕容玖冷笑了一声,语气生硬:“周将军的问题得以解决,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可是本宫有许多问题,还想要请教请教周将军。” 周颐使拱手:“不敢。”又听慕容玖语气生硬的问:“请问周将军,秦川近年来百姓缴纳的官粮都到哪里去了?” 周颐使像是早做好了准备,从容不迫:“此事一直由州衙大人刘大人负责。”话音刚落,那刘大人就将准备好的账目交到慕容玖手上:“启禀公主,微臣已将官仓里的粮食尽数发到百姓手上,账册在此,请公主过目。” 慕容玖将账目接到手里,啧啧笑道:“连赈灾用的账目都随身携带,刘大人办事还真是一丝不苟。”随手翻了几页看了他一眼:“所以……现今秦川官仓里半粒米都没有了?” 刘大人为难了下:“也不是没有,只是……”拱手:“微臣回去就把剩下的官粮交给公主,与赈灾粮统一处理。” 睁着眼睛说瞎话,心知问不出什么端倪,慕容玖也不屑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 刚回驿馆没多久,那州衙大人就送了五车的大米交给慕容玖,还像卖孩子一样的请慕容玖好好的将这剩下的保命粮食妥善安置,气得慕容玖差点拔剑把那州衙大人给砍了。 纪如卿回屋换了身衣服,刚穿上外袍就听砰的一声响,慕容玖踢门进来了。 纪如卿神色淡定,先将腰带束好微笑问:“怎么了?” 慕容玖先坐下了,又忍不住站起来指着门外,手哆嗦着:“那些人着实混账,混蛋!我一定要弄死他们!” 纪如卿气定神闲的走过来,拉着她坐下,倒了杯茶水:“先消消气,慢慢说。” 慕容玖气呼呼的喝了口,搁下了杯子,挑眉:“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现在还有心思喝茶?” 纪如卿淡淡的嗯了一声:“州衙大人不是送粮食来了么?” 慕容玖气得想吐血,握着手指赶紧把怒火压下去,露出了个亲和的笑容:“五车的粮食,纪大人是打算让它们在三天之内生小的么?” 纪如卿笑了,不动声色的拉起了她的衣袖,端详着她的手。一边温吞着声音道:“好了,不要生气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慕容玖皱眉,冷哼了一声:“大话是你说的,出了事也由你负着。我才没有生气!” 终于觉察到纪如卿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她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手,看了看纪如卿,又看了看手。示意他放开。没想到纪如卿却是握得更紧了,慕容玖用力要拉开,纪如卿两只手都上阵捉住她的手拢在手心。 她的手白皙纤细,犹如新嫩的果肉,煞是好看。纪如卿端详了会儿,微微低首轻轻吻了上去,准备放开时还不动声色的在她指尖上轻咬了一下。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脸上倏忽的红了,呆呆地忘记了反抗。 纪如卿依旧握着她的手,看了她一眼。良久,身子欠起,将她拥抱住,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的墨发微凉,铺在雪缎的衣服上。而她的脸就贴着他的衣服,贴着他的墨发,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慕容玖彻底的傻掉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传出来,抖着嗓子:“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慕容玖赶紧推开了他,看向门外,果然见李大头站在门外,呆若木鸡,长了针眼似的。 又羞又急,朝纪如卿吼:“你不知道关门的么?” 纪如卿站直了,好笑不笑,双手一摊:“门是你踹开的。” “……”慕容玖捂着脸跑出去了,在窗外顿步,听李大头嘿嘿了两声走向纪如卿。 纪如卿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李大人,事情都安排好了?” 李大头坐下来,压低了声音:“乡亲们都很可靠,不会乱说话的。”顿了顿:“地点也很隐秘,没人发现。” 纪如卿嗯了一声,抬手抿了口茶,又忽然想到这杯茶是慕容玖方才喝过的,手顿了下,微微笑了,慢慢的品尝。 站在窗户外,慕容玖像是煮熟了的虾子,赶紧转过去,摸了摸脸,觉得好像有些发烫。 三日后,一向白衣飘飘的纪如卿意外穿了件绯色的衣服,大红织锦,淡金团花,合身剪裁,黄金比例,袖口衣摆处还镶着狐毛。 坐在驿馆的下面,李大头刚抬手喝了杯茶,还没咽下去就见慕容玖打着呵欠走进来,扑哧一声,茶水喷了出来。 众人的眼光向门外看去,只见慕容玖也是一身绯色的锦衣顿步,看了看纪如卿,又看了看慕容玖,两个人凑到一起,要多喜庆就有多喜庆。 李大头抖着嗓子:“连穿衣服都这样一致,公主和纪大人还真是一……”被华昭冷飕飕的眼光射过,硬生生的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 慕容玖稍作顿步,冷静下来走过去,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淡定一些,于是又打了个呵欠:“纪大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儿可就是第三天了,你的粮食运来了么?” 纪如卿心情甚好,嗯了一声,清雅的点头:“都准备好了。” 李大头这边忍不住接过话:“公主您可不知道,纪大人他……” “李大人。”纪如卿及时的清淡的喊了他一声,李大头瞬间像被人下了咒,两眼瞅着天,意识到错误赶紧捂着嘴坐下来。 纪如卿看了慕容玖一眼:“山上瘴气甚多,你还是留在驿馆。” 慕容玖挑眉:“皇兄说了,你们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得。” 杜若衡道:“纪大人说得对,万一公主有个闪失,我等都担当不起。” 慕容玖冷着脸:“杜大人是怕我会拉你们的后腿?”顿了下:“好歹我还习过几年武,倒是杜大人,山上的路不好走,万一哪里伤着磕着了,那可就不好了。” 华昭担忧道:“云歌,我们是担忧你的咳症……” 慕容玖看了他一眼,华昭立马住嘴了。慕容玖转而看向纪如卿笑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来。” 心知她的犟劲一上来,十匹马都拉不住,纪如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点头默许。 用完了早茶,众人动身出发赶去米店,慕容玖负手走在前面,纪如卿陪在一旁。 慕容玖侧着眼瞥了下他的衣服,语气戏谑:“奸白脸,小受相,穿着个嫁衣像姑娘。” 纪如卿叹了口气:“云歌,你最近总爱针对我。” 慕容玖侧过头看向别处:“纪大人一向爱扮受气针包,还怕被人针对么?” 纪如卿笑了:“最近秦川天气凉了,我只带了这一件厚衣物,不让我穿这个,你说怎么办?” 慕容玖稍作顿步,看了他一眼:“那你就冻着!” 纪如卿听她这样说,眼中的笑意就更浓了。 到了米店,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就连周颐使都在,后面还黑压压的跟着秦川的许多芝麻绿豆大的官员,看来都是来看笑话兼兴师问罪的。 慕容玖压低了声音:“我早说过,就应该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纪如卿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你今天也可以少说话。”迈步走过去道:“赈灾用的粮食就储存在山上,诸位请随我来。” 百姓们一听要去看粮食,纷纷两眼放光,嗷嗷的抄着扁担和锄头准备上山。 慕容玖默默的看了眼,这些扁担和锄头少说也有上百个,现在是可以用来上山,等会儿万一纪如卿拿不出粮食来,可就成杀人凶器了。 纪如卿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挨近了她压低声音:“不用担心。” 慕容玖横了他一眼:“我是担心纪大人等会儿被人生吞活剥了,我该怎么杀出重围。” 纪如卿低着头,微微的笑了。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才下了一场雨,路上湿滑不少人都摔倒了。比如……刘世均。在滑倒了五次之后,刘世均老大人已经俨然变成了个泥猴,只好唉声叹气的半路折返回去。 慕容玖磕磕绊绊的走着,好在随身携带着她的长鞭,必要时还能甩出去固定在树枝上,拉着长鞭走。纪大美人拄着老乡送的扁担,默默无闻的护在她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杜若衡却是意外的走的很顺畅,原因是——有李大头充当拐杖。 好不容易走上了山顶,就听走在前头的百姓欢呼了一声,放眼望去山顶上矗立着十几座粮库,木头搭成,外面还围着许多个官兵把守。 纪如卿身子一列:“赈灾的粮食就在这里,诸位若是不信的话,可以上去检查。” 有乡民跃跃欲试,大着胆子顺梯子爬上了粮库,打开上面的盖子捧出一把米,惊喜道:“真的是粮食啊,全都是粮食。”此言一出,百姓们都欢呼了起来。 慕容玖微微蹙眉,面露疑惑,纪如卿是哪里运来的粮食?又打量了这十几座粮仓,和守护粮仓的官兵,笑了。 退了几步,走到纪如卿旁边,压低了声音:“老~~狐~~狸~~” 纪如卿低首微笑,施礼道:“公主谬赞,微臣不敢当。” 十几座粮仓一一验过之后,证实里面全都装满了粮食,百姓们笑逐颜开,官员们却哭丧着脸板得很难看。 百姓们下山的脚步轻快如风,纷纷扬言朝廷的赈灾粮已经下来了,还抢什么米?秦川的官员们犹如丧家之犬,手指握得咯吱响。 慕容玖见众人都下了山,又支走了杜若衡和华昭,过了良久,才迈步走向粮仓,纪如卿随着她走进去,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仰头看了上面才发现端倪,粮仓屋顶上设着一层隔板。 慕容玖笑了:“如卿你真是聪明,五车粮食仅用了三天就变成了十几座粮仓。” 纪如卿淡淡一笑:“这只是权宜之计,很快就会被拆穿的。” 慕容玖侧头:“你打算怎么做?” 纪如卿沉吟道:“等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吧,能拖一日是一日。” 慕容玖摇了摇手指:“北缙内部有济舫企图谋逆,外面北朝又虎视眈眈,你觉得皇兄会这么爽快拨给你赈灾粮?”她走近纪如卿笑了,压低了声音,一脸的狡黠奸诈:“不如,我们跟周颐使借些粮食吧。” 纪如卿微微挑眉:“借?” 慕容玖退后几步:“周颐使一心想赶我们走,他为我们设了这个圈套,就是要你我回京面见皇兄讨要赈灾粮。我想,官库空虚的消息是他放出来的,鼓动百姓闹事的主谋也是他。” 纪如卿嗯了一声:“做了个虚假的账目骗我们官粮已经发放完毕,其实是被他们藏起来留着起事用。等皇上的赈灾粮一下来,再收归囊中,到时他们的粮草准备充足,而皇上的国库却是空虚。” 刚说完,就见慕容玖挑眉望着他:“你觉不觉得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我?” 纪如卿闻言,低着头握拳轻咳了一声,清雅的笑了。 慕容玖慢悠悠的击了几下掌:“就这么定了。”刚想出去叫人,被纪如卿拦下,纪如卿忧虑道:“我担忧他们失了粮草会狗急跳墙,会对我们不利,此事需从长计较,先报告皇上再说。” 慕容玖努了努嘴,周颐使狗急跳墙的机率占七成,想了会儿对上纪如卿:“那就赌一把吧,赌他们失了粮草会畏惧皇兄,不敢轻举妄动。” 纪如卿好笑不笑:“国家大事,岂能……”还没说完,慕容玖就出去喊人了。 李大头和穿着官兵服的乡亲围了过来,慕容玖笑了,指着他们的官兵服:“你们这是哪里来的?” 一个黑黝黝的少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俺娘针线活手艺好,赶了三天缝出来的。”顿了下道:“俺娘说了,公主和纪大人都是好人,没有当官的架子,也不欺负穷人,要俺好好的帮公主,帮纪大人办事。”其他人纷纷附和。 听他这样说,慕容玖有些发怔,片刻又笑了:“那好,我现在就想去做一件好事,你们会不会帮我?” 众人捋着袖子:“只要是公主吩咐的,俺都帮您做。” 慕容玖站直了身子:“州衙大人说他们官库里的粮食都发送到百姓的手上了,我想问你们,可是确有此事?” 闻言,安阳县百姓怒了:“公主您是不知道,他们每人只给发一碗米,还有三成是沙子,根本没法吃!” 慕容玖笑了:“那这么说,是他们私下里把官粮瞒下来了?” 纪如卿看了眼慕容玖,担忧之色不消,听她继续道:“那些狗官拿着你们缴纳的粮食却鱼肉乡民,危难时刻还为了一己之私置万民于水火,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听她这么说,众位乡民纷纷举手:“公主,您说吧,要俺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慕容玖笑了,摇了摇手指:“上刀山下火海自是不必,不过这救火么,还要仰仗诸位了。” “云歌……”纪如卿拉了拉她,被慕容玖挣开了。 她继续道:“今晚子时,秦川官库将会燃起大火,到时你们通知秦川乡民速去救火。” 乡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慕容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还是纷纷答应,收拾东西去准备。 纪如卿皱眉:“你会闯下大祸。” 慕容玖摇了摇头,看着忙活的乡民们,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开心?” 纪如卿向那些安阳县百姓看去,每个人都扛着修筑粮仓剩下来的木板,黝黑的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对他们而言,江山富贵太过遥远,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就已是知足。 慕容玖微微喟叹:“我到现在才明白,权势之争,每一分算计里都牵扯着人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这些人生活在最底层,淳朴善良,辛苦劳作,只为求得一生的安身立命。” 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落寞,语气也低了许多:“六年前,为了夺取宣国,是我下令决了宣国水道,淹死了半个城都的人。” 纪如卿一愣,见慕容玖低下了头:“他们中有老弱,有妇孺,甚至还有刚刚降生的婴孩,都被我……杀死了。”头埋得更低:“如卿,你说的对,我的杀孽太深了。”低低的勾唇一笑:“好人?我算什么好人,一个杀人的魔头罢了。” 纪如卿蹙眉,想劝慰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沉默片刻喊了声:“云歌……”慕容玖还未抬头,就落入一个怀抱里。 秦川的深秋,山上萧瑟一片,夕阳红透了半边天。 万丈的霞光穿透云层,投射到大地上,美得惊心,美得动魄。 纪如卿抱着慕容玖,听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收紧了手,埋下了头。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是谁,她爱过谁,她做过什么,都已经不那么重要。即使她曾经是谁,曾经爱过谁,曾经做过什么,他都愿意陪着她,一起承担,一起去赎罪。 流年婉转,岁月又转过了一个轮回。同样的心事,同样的决然,一个发生在数年之前,一个存在于今时之后。 犹记的当年,那个墨衣俊朗的少年,站在宣国的街头,跪在了她的身边。轻柔温润的话语,一点一滴敲进了她的心间:纵使真的会有报应,倘若一切该承受的,我都愿意替你承担。 那一年,江山如画,暮色妖娆。美人多娇,将军年少。 .. 华昭告密,误会始出 夜半子时,秦川州衙的粮仓中突然燃起了大火,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夜色。 一向寂静的秦川州城突然陷入了喧闹之中,百姓们拎着水桶成群结队的赶去救火,而原本应该拎着水桶的官兵,却是端起了长矛。 州衙仓库外,官兵们将粮仓围得水泄不通,长矛上锋利的刃在火光中泛着寒光。而那些救火的百姓则站在不远处与官兵对峙,暴风雨的前夕,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瞬间激起了百姓们的斗志,纷纷举着锄头向前逼近。人越聚越多,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官兵们终于胆怯,被暴怒的人群冲散灰溜溜的逃跑了。 最终秦川州城的百姓们万众一心,齐心合力的扑灭了火,抢救出十几万担粮食,心里甭提有多兴奋!用县令大人李大头的话来说就是—栎— 捧着白花花的粮食,一直傻乐,最后笑得嘴都快歪了。 当周颐使等秦川官员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就见慕容玖已经站在了粮仓之外,见到他们负手微笑道:“周将军,你们来晚了。” 周颐使阴沉着脸,忍了许久还是跪下来道:“末将身为秦川州城守将,救火不利,请公主降罪!俘” 慕容玖摆摆手:“半夜起的火,除了这些辛苦劳作的百姓们,任谁都睡了。周将军你又何必自责?”顿了下,拉长了声音,不冷不热道:“要说降罪,本宫倒还真想降一个人的罪,周将军知道是谁么?” 众人缄口不语,良久,一人颤巍巍的跪了出来:“公~~公主,微~~微臣知~~知罪。”哆嗦的像是抽筋的黄鼠狼,一看竟是州衙的刘大人。 慕容玖扑哧一声笑了,气定神闲:“刘大人,前几天你还跟本宫说州衙已将粮食尽数发到百姓手上,现今那唯一剩下的五车保命粮,本宫可还供在驿馆呢。” “唯一剩下”和那个“供”字咬得极重。 刘大人冷汗往下滴,连连叩首,小鸡啄米:“罪臣知错,公主饶命,公~~公主饶命!” 慕容玖垂眼看他,冷哼了一声,走到椅子旁坐下。悠然的开口:“刘大人,因为你,秦川饿死了多少人,你数过没有?” 刘大人已经吓得呆若木鸡,只顾打哆嗦。慕容玖又转向周颐使:“周大人呢?” 周颐使额间也沁出了不少冷汗,拱手:“末~~末将,不知。” 慕容玖笑了,坐在椅子上,压低了身子:“那周将军知不知道刘大人应该如何处置?” 刘大人双眼放光,找到了求生的希望,这才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拉着周颐使:“将军,救我~~救我~~” 见周颐使没有反应,跪向周颐使连连磕头:“将军,救我,济大人他……” 说着,忽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你……”垂眼惊见腹中已插了把匕首。 周颐使又补了两刀,面无表情将死尸推开,刘大人瞪大了眼珠子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周颐使转向慕容玖叩首:“启禀公主,微臣已将罪臣处决了。” 慕容玖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头,打量了他几眼。揉了揉眉间,做出慵懒的声音道:“其他人呢?” 周颐使的手紧握,眼中杀气毕露。慕容玖见到,好心提醒:“周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昨晚本宫就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告知皇兄了。” 周颐使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百姓,紧握的手顿了许久,跪在地上寒着脸挥了挥手。旁边的官兵会意,将那几个有关的官员拉了出来,几只小乌龟哭爹喊娘的求饶命,在他们没说出什么之前,官兵们眼疾手快,干脆利落的砍掉了他们的人头。 慕容玖这才满意的笑了:“周将军忠心耿耿,本宫回京时,定会回请皇兄对你好好的嘉奖一番。” 周颐使气得几欲吐血,咬着牙:“多谢公主。” 处理完几只小乌龟,慕容玖看向围在粮仓外的百姓们:“周将军,你说这些粮食该怎么办?” 周颐使冷静道:“回公主,末将以为兹事体大,应该回奏……” 他还没说完,慕容玖就打断了他:“不用了。”她站了起来:“若非秦川的百姓,这十几万担粮食可就都成了飞灰。本宫做主,将这些粮食赏赐百姓,用以赈灾之用。” 上万的百姓们听到,欢呼雀跃。周将军皱眉,向前跪了跪:“公主,微臣以为还是请皇上定夺!” 慕容玖用袖中拿出一块玉牌,青翠的玉身上雕刻着一个“皇”字,众人见到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周颐使一愣,身子僵在当场。 慕容玖拿着那枚玉牌呈给周颐使看:“周将军,你可认识它?” 周颐使拳头握了半晌,怒气滔天,又惧怕百姓会闹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叩首。 慕容玖挺直了腰杆,举着那枚玉牌,高声俊朗:“三年前,皇兄登基之时,亲赐本宫这枚玉牌,见玉牌如见皇上亲临。今日,本宫就代皇兄下旨,秦川官粮,尽数赏与百姓,钦此!” 下面黑压压跪着的百姓们纷纷叩首,高声喊——公主千岁! 纪如卿跪在地上,跪直了身体,抬头看着慕容玖。此时此刻,朝霞洒在她的脸上,她负着手笑得灿若桃花。气势万千,艳绝天下。 清早才当了一把英雄,慕容玖的劲头一直持续到下午还没过,纪如卿他们都去勘察灾情了,李大头在负责发放官粮,没有人理会她。在驿馆里转悠了许多圈之后,精力过剩,兴冲冲的换了身衣服出门。 走在大街上,看着百姓们拎着装满大米的布袋笑得合不拢嘴,慕容玖也傻兮兮的笑得合不拢嘴。路过一家布庄,她顿住了脚步,并着手指敲了敲唇瓣,想起纪如卿说他只带了一件厚衣物过来,看在今日心情这样好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的为他买身衣服吧。 想到这里,慕容玖又兴冲冲的走进了布庄。老板见到她迎上来:“这位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布料?”热情洋溢,身子一列:“我们店里有玉锦罗,绸雪缎,还有上好的蜀锦。”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扯出了一堆的布匹,塞到她面前。 慕容玖艰难的从布匹中挤出来,摇了摇头:“我不要买布。” 老板的动作顿住了,瞧了她两眼:“姑娘不买布,来我布庄做什么?” 慕容玖四处瞧了瞧,随口道:“我想买衣服。” 老板顿时双眼放光,要知道北缙的姑娘们都是心灵手巧,做衣服拿出来卖的多,出来买衣服回去的,倒是很少见。 连忙从柜上出来,拉着慕容玖走到一排衣服前,姹紫嫣红,各式各样,翩若霓虹。 慕容玖被他的热情震得有些发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以往都是宫人们将做好的衣服拿给她,她倒真的没有买过衣服。 但是见到老板给她拿的衣服,她又不好意思了一把,低着声音:“我不要姑娘的衣服……” 老板的动作又僵住了,回头打量了她几眼,恍然大悟:“姑娘是给心上人买衣服吧?” 慕容玖一呆,连忙摇了摇头。老板露出奸笑脸,一副“把你看穿了”的模样,不再给她推荐衣服,反而苦口婆心道:“姑娘,送给心上人的东西应该要有心意,买的衣服再好看也比不上亲手做的,做得不好看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 紧接着说了许多他当年的宏伟事迹,见慕容玖脸色不改,顿了顿,反应过来:“等等,姑娘,你不是不会做衣服吧?”慕容玖被他说的晕头转向,听他问了这么一句终于找到可以插话的地方,点头坚定的嗯了一声。 老板神色颇有些复杂,转过身,摇头咕哝道:“一个姑娘家竟然不会做衣服。” 慕容玖闷闷的向四周看了看,店里买布匹的大娘姑娘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从早上就开始泛滥的“英雄气概”被小小的打击了一下,小身板缩了缩,委屈的低下了头,扁了扁嘴。 人长得好看,就连委屈样也比人多几分楚楚可怜,老板见此,安慰道:“不会做衣服也行。”又拉着她走到丝线旁:“绣花总会吧,绣条小手帕送给情郎,他也会很高兴的。” 慕容玖从早上就开始泛滥的“英雄气概”被彻底的打击完,垂下了头,低低的声音闷闷道:“我也不会绣花。” 老板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看慕容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块“朽木”,叹了口气:“那姑娘你先看看买什么样的衣物吧。” 慕容玖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终于找回了点自信心,迈步走到了男子的衣物前。 然而下一刻,她又卡住了,看着一排的衣物,眼睛淡定的眨了眨,好不容易找回的自信心顿时烟消云散—— 纪如卿的尺寸是什么呢? 纪如卿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拖着一身的疲惫和泥水推开了房门,垂眼惊见慕容玖竟然趴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睡觉。 顿步在门口,稍愣了片刻。他微微笑了,为了向周颐使“借粮”一事,她一晚都未睡,现在也该累了。想到这里,便关了门,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身边。 从后面打横抱起她,慕容玖没有醒过来,反而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个舒适的姿势睡过。纪如卿嘴角盈着笑意,转身又见自己的床榻上放置着许多衣物,他愣了愣,将她小心放在床榻里侧,盖好了被子,这才收拾那些衣物迈步出来。 慕容玖不知睡了多久,打了个呵欠转醒过来,睁眼见纪如卿坐在床榻边看着自己,她立马弹坐起来,瞪大了眼睛,许久,愣愣问:“你回来了?” 一系列的动作,落在纪如卿眼里怎么看怎么……可爱。纪如卿抿嘴一笑,嗯了一声。 慕容玖上下看了看,觉得环境不大对,挠了挠头,指着桌子:“我记得我刚才在那里……” 纪如卿气定神闲,脸色不改:“你一直在这里,是你忘记了。”幽深晶亮的眼眸中甚是笃定。 林公公不愧是看着慕容玖长大的,一针见血的总括了慕容玖最鲜明的特点。任谁对她好一点,她那天才的脑子瞬间就变成白痴的智商,这一次也不例外。 纪如卿注意看她的神色,见她一脸呆萌看着自己,回想了下,又点了点头:“说的没错。” 纪如卿抿嘴一笑,又见她坐在床榻上四处寻找些什么,抬头问他:“那些衣物呢,我记得明明……” 刚说着,她看见那些衣物整齐的堆在案上,又呆住了。 纪如卿叹了口气,试探的问:“你又忘记了?” 慕容玖彻底混乱了,抓了抓脑袋,迷惑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是么……” 看了眼看衣物,已被整整齐齐的叠好,心想着纪如卿可能已经看过了。转而不好意思的低头:“我不知道你的尺寸,所以……”所以,把所有的衣物都买来了。 纪如卿难得破了他的淡定脸,小鬼遮羞掩嘴扑哧笑了一声。这个动作落在慕容玖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嘲笑。她所有的英雄气概和信心都被打击的成了渣渣,垂下了头,讪讪道:“我不会做衣服,不会绣花,连你的尺寸都不知道。” 纪如卿欠身将她抱在怀里,埋首在她的颈间。良久,低沉着声音:“云歌,我很开心。” 慕容玖又傻眼了,转而脸色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手一格一格的抬起,想要拥抱着他,颤了颤,又放下去。 皱巴着脸,埋首趴在他的怀里,磕巴着声音:“我~~我会学好针线,到~~到时候再……”再帮你做? 忽然意识到这么个问题,慕容玖想一掌拍死自己的心都有。只好祈求纪如卿千万不要听到,但是良久之后,在她真的以为纪如卿什么都没有听到,即使听到也不会听懂之时。 纪如卿低沉羞涩的声音开口:“你什么也不用学,现在就是最好。” 这一晚,温柔溢满罗帐,羞怯的心犹如小鹿乱撞。 第二日一大早,慕容玖早早的起床,穿戴整齐连早膳都没用就跑去布庄。将近晚间才抱着一堆布匹回来。 在房间挑选布料时,恰好华昭来找她,慕容玖笑得灿烂:“华昭,你来看看哪一种如卿穿着比较好?” 华昭皱眉看向别处,道:“云歌,我有事跟你说。” 慕容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他:“怎么了?” 华昭向她走近了几步,低声道:“前几日我爹给我飞鸽传书,他说纪如卿暗中呈了份名册给皇上。” 慕容玖怔了片刻,笑了:“那份名册是我给的,怎么了?” 华昭听此,又道:“纪如卿曾暗中劝谏皇上,统一六部,上设丞相一职。” 慕容玖一愣,自慕容家开创北缙开始,为了防止奸臣弄权,就明令废除了丞相一职,纪如卿此法,是在找死么? 想到此,她收敛了微笑,抬眸问:“皇兄怎么说。” 华昭压低了声音试探道:“我爹说,听皇上的口风,好像已经同意了。” 慕容玖终究没法冷静了,眸中和脸上的神色乱成一团。华昭接下来说出了她心底的话:“你说,在这朝廷之上,除了济舫谁还能担任丞相一职?”他顿了顿:“纪如卿这次,实在太大意了。” 慕容玖背过了身子,皱着眉不知思索着什么。华昭还当她是听不进去,着急道:“你还没觉察到么,纪如卿他近日对你好,稳住你趁你不备,又背着你做了这么多事,分明是别有所图。” 一句话,一针见血。慕容玖愣了许久,僵着脖子转过头展颜笑了:“他什么时候没有别有所图了?” 站在慕容玖门外,李大头被方才的对话惊得不轻,思索片刻,赶紧溜之大吉去找纪如卿了。 纪如卿当时还在指挥人清理泥石,听到了这么一件事,连忙赶回去。 驿馆里,慕容玖此时已经用完了晚膳,坐在门前的凉亭里看月亮,手里还端着杯酒,他顿了下足,迈步走过去。 慕容玖没有回头,依旧盯着月亮,却悠然开口:“纪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公主府一叙?” 纪如卿沉吟了下,低着声音:“犹如昨日。” 慕容玖继续道:“那时你刚来帝京,根基尚且不稳,所以想借用我来取得皇兄的信任。” 纪如卿垂下了眼帘,承认:“是,那时我确有此想法。” 过了半晌,慕容玖低低的笑了,像是自语般:“那纪大人可知,我为何会找上你?” 她抿了口酒,侧身咳了几声,道:“那时,我刚做了件错事,皇兄不相信我,我就要想办法让他相信我。”顿了下,笑了:“即使没有你,也会是别人。可惜你命不好,先遇上了我。” 纪如卿眉间微蹙,淡淡的目光看着她。又听慕容玖嗤笑一声:“我有虚情,你有假意,分明肚明心知,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纪如卿语气清淡:“你想说什么?” 慕容玖拎着酒壶斟了杯,摇了摇头,仰头看着月亮长叹了一声:“是啊,我想说什么呢?”顿了顿,靠在朱漆的柱子上,呆呆的:“有些话,只能醉里说,因为醉酒时说的话,是算不得数的。” 纪如卿沉着气,已做好准备等她转八百个弯才说到正事,不料慕容玖却是低着头,直入正题:“我利用了你一回,你也摆了我一道,算是扯平了。” 纪如卿一愣,被这句话劈得外焦里嫩,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又听慕容玖低低道:“华昭那个人,委实小心眼了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虽自身难保,好歹还有些用处。但纪大人是朝中新贵,相较下来,我算是捡了个便宜。”打了个嗝:“你何时不在利用我,我又何时没有利用你了?” 纪如卿急着解释:“云歌,不是这样的,我……” 慕容玖却没给他机会说话,头一歪,靠在木柱上,嗤笑一声:“纪大人,你当济舫这么好对付的么?六部合一,上设丞相,我好不容易才削弱了他的权力,你倒好,一举将他推向云端。” 纪如卿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你不相信我?” 慕容玖看了他一眼,笑了:“是,我是不信你。济舫弄权几十年,朝中有多少人是他的党羽,你以为他会是你的下酒菜?” 纪如卿向她走近了几分:“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他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云歌,对你不利的事,我也不会去做。” 慕容玖低低一笑:“纪大人一腔温情里藏着冰针,藏着冷箭,扎得人心疼。是我活该,被人算计还得意忘了形。” 纪如卿握紧了她的手:“云歌,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见慕容玖歪着头没有任何回应,他挨近了几分,抱着她:“你相信我,六部合一,丞相不会是济舫。”顿了下,紧紧抱着她:“再多的事情都有我在,我不想你再陷入那些谋术里。” 慕容玖侧着头不去看他,脸庞有泪水划过,可惜他看不见。半晌,她低低的声音:“是么,可惜,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推开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顿足,背对着他:“纪如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各不相干,别再想挡着我的路,不然的话……”她紧握着手,转过了身:“我一定会杀了你,毫不手软。” 慕容玖迈步走开了,纪如卿怔怔的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淡淡。 身后有些动静,回头见华昭站在不远处,纪如卿勾唇一笑:“华大人。” 华昭走过来,看了眼慕容玖消失的方向,笑了:“纪大人,我早说过,有些事正因为她缺少,才甘心被控制。云歌生母很早辞世,先皇又对她十分的严厉,整个皇宫里,除了林公公,没有人对她好。” 纪如卿眉间微蹙,华昭挨近了他:“纪如卿,一个慕云川就差点要了她的命,我不会再让你靠近她。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云歌她都不会原谅你了。” .. 陈年封窖,纪大人的醋劲儿真大 寻常人家的姑娘若是得了情伤非得养上十天半个月不能全好,可长公主她毕竟不是寻常人,头一晚还跟人家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第二天大清早就精神抖擞的起来为她皇兄卖命了。 坐在驿馆里,刚抿了口茶抬眼见纪如卿进来,搁下杯子迈步向外走,被纪如卿拉住。慕容玖面无表情,侧首:“纪大人,这就是你为人臣的礼数么?” 驿馆众人都放下杯子,朝两人看去。今日气候干冷,局部阴云,恐怕要出事儿。纷纷斜了斜眼睛,埋头继续喝茶装作没看见。 纪如卿没有放手,皱眉:“你去哪里?” 觉悟到皇兄说过凡事都要听他的,慕容玖老实报告:“先去虎骑营,再去骁骑营,之后去步兵营和陷阵营。栎” 例行顺从,毫无情绪,最是气人。 刘世均一口茶喷了出来,抖着嗓子:“公~~公主啊,您想玩去哪里都行,可千万别去军营闹腾,皇上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杜若衡沉吟了一会也道:“后宫不得干政,何况是军务,公主三思而行。俘” 华昭看了看慕容玖,又看了看纪如卿,觉得两人势同水火,已经没有和好的可能,才放心道:“我觉得杜大人说得对。” 李大头默默的喝着茶,想开口又不敢开口,把话咽了回去。 慕容玖仰头看纪如卿:“纪大人以为呢?” 纪如卿沉吟片刻,顿了下:“我陪你去。” 这次轮到李大头喷水了,袖口擦了擦嘴,看来纪大人这次确实把长公主给惹到了,吃了秤砣铁了心,想着法的将功赎罪哄公主开心呢。 华昭见到连忙道:“云歌,我也去。” 纪大人好不容易有了冰释前嫌的机会,岂容他人破坏?转过头不冷不热道:“华大人今日应当去监督进程,这会儿该动身了。” 慕容玖脸上堆满讽刺,讥笑:“纪大人可是钦差大臣,揣着皇兄的旨意办事,华昭你还是快些去吧。” 护着别人却给他坐冷板凳,纪如卿顿时成了没人要的酸梨。华昭杯子一丢,哼一声走了。 慕容玖转过头,对剩下的那几个:“你们呢,还有要去的么?” 刘世均呆了一呆,捂着肚子哎呦一声,抖着手:“公主,老臣肚子疼~~肚子疼。”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若衡还未说话,李大头就举着手:“杜大人近日得了风寒,微臣这就送杜大人去就医。”说完,拉着杜若衡也跑了。 驿馆里只剩下两个人,纪如卿拉下了脸,低头看她:“云歌,我……”还没说完,慕容玖绕过他走了。 正要回房间,刚到门口,纪如卿快走几步拦住了她,皱眉:“你要怎样才能消气?” 慕容玖看向别处:“纪大人耳聪目明,听不懂我说的话?” 纪如卿道:“非我多心,是你先来招惹我。” 慕容玖冷笑:“长乐宫男宠没有上千,也能过百,纪大人这是要本宫负责?” 纪如卿皱眉,良久,沉着气:“宫道荒淫,持宠乱闱。” 慕容玖一怔,抬头看他:“狗拿耗子,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推开他将要走进去,见纪如卿冷着脸:“以色摄人,管闲事者自多。” 慕容玖气得不轻,轻佻挑眉:“陈坛封窖,纪大人的醋劲儿真大。” 纪如卿冷冷道:“拈酸泼醋,火上浇油,微臣还不屑于此。” 慕容玖拱了拱手:“纪大人高义,本宫自惭形秽,物以类聚,我这就去找华昭。” 迈开步子,被纪如卿拉住胳膊,往后一扯磕到墙上,被他困住。头抵着她,呼吸微喘,声音低沉:“不许去找他。” 慕容玖避开目光,沉着脸:“华昭与我相识十年,纪大人算算自己才认识了我几天?” 抓着她胳膊的力道收紧,听她道:“纪大人自诩深情似海,又有多了解我?” 纪如卿眸色幽深,声音阴沉:“我这就多了解你。” 抱她入怀,强吻了下来,踢开门,半拉半拽的推她上床。慕容玖使出吃奶的劲,蹲在床上用力推他,双方互博,流苏摇晃,床帐落了下来。 纪如卿推倒她,倾身压在她身上,捉住了手,撬开了唇,一开始吻得细水长流,越发的急促,狂风暴雨的席卷过来。 扯开她的花带,手探了进去,温香软玉在怀,凝脂身子犹如滑缎,纪如卿有些失控,动作也迫不及待了起来,却也压抑着***,克制的温柔。慕容玖颤了一下,愣了片刻,揽着他的脖颈发狠吻了回去,粗暴贪婪,没有丝毫的温情。 纪如卿一怔,停下了动作,睁开了眼睛,感受着她的亲吻,眉目中淡淡的哀伤升了上来。他推开她,坐直了身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慕容玖躺在床榻上,胜利的一笑,手垫在头低下:“纪大人想要又不敢要,这就是你说的了解?”啧啧了一声:“还真是特别。” 忽而起身,从侧面吻住了他的唇角,半跪起来想要转向正面,纪如卿皱着眉避开:“你既不愿,就不要来惹我。” 慕容玖倏忽笑了,悠然的开口:“纪大人,我是见你忍得辛苦,一片好心全给你糟践了。”砸吧了下嘴:“你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顺势躺了下来,翻过身不去看他。也把去军营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 纪如卿坐在床榻边,许久,也挨着她躺下来。沉默片刻,挪了挪身子从后面抱住她,叹了口气:“方才是我不对,吃了没来由的酸醋,还说了不该说的混账话。” 慕容玖睁开了眼睛,盯着面前床帐上的绣花发呆,一对锦绣鸳鸯在水里嬉戏。 纪如卿见她不说话,就知她还未消气,又抱紧了些:“很多事,我想要你来跟我说,而非别人告诉我才知道。” 慕容玖沉默良久,才开口:“如卿,你真的有把握么?” 纪如卿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何事,慕容玖又继续说:“你确定能赢得了济舫?” 纪如卿点头,嗯了一声:“事情我已规划好,你若想知道,我现在就说与你听。” 慕容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算了,那些事情皇兄不会想让我知道的,你也不必说。”顿了顿:“上一次丽妃的事,我把性命押给你。纪如卿,这一次我把一切都押给你,你可不要输给他们。” 纪如卿欣喜却又压抑着情绪,低沉着声音:“你相信我了?” 背对着他,慕容玖睁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纪如卿展颜笑了,躺在床榻上半撑着身子起来,双臂箍着她,埋首进她的颈间,低沉嘶哑的声音:“云歌……你真好。” 慕容玖刚想说话,又听外面抽筋似的大喊:“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两人赶紧起来,果然又见李大头抽筋似的的站在门边,慕容玖沉了沉气:“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不必每次都喊出来。” 李大头激灵了一下,瞬间清醒,原地转了个圈,飞了似的跑了。 慕容玖抬眼看纪如卿:“泥菩萨掉黄河,纪大人,这次的门可不是我踹的。” 纪如卿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嘴边盈着笑,下榻道:“我去牵马。” 由于“了解”之事耽搁了一些时辰,两人决定跳过虎骁二营,先去步兵营查探,不成想却是扑了个空,只好折返回去看了骁骑营,之后再去的虎骑营。 老话说的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虎骑营的精神风貌堪称楷模,从将士到官兵,个个精神抖擞,跟打了鸡血似的。而骁骑营的人却是云里来雾里去,铠甲战衣穿的歪歪斜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开大会。 看完了这两个大营,天色已晚,他们准备过几日再去步兵营和陷阵营查探。至于今日步兵营整座大营的兵将都不在,还有骁骑营与虎骑营之事,这里面似乎包含了许多信息。 男女搭配,不仅干活不累,连效率都能提高了好几倍。慕容玖和纪如卿相视了一眼,总结出来一个事情—— 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内奸。 —————— 公子:来来,我们玩家家酒,云歌,把你媳妇带过来给亲妈奉茶 云歌:甚好~~甚好 纪如卿:…… 公子:我们来玩抢新娘,那谁,把如卿的盖头拿过来~~~ 云歌:甚好~~甚好 纪如卿:…… 公子:知道无语了?!知道羞愧了?!纪如卿你给我争气一点,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 再不把云歌扑到,本公子就往死里整你!!! 纪如卿:青山常在,细水长流。日后自有朝朝暮暮,何必介怀这一时一刻。 另,绯然,连你也针对我…… 公子:啧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做这等事还不忘惦记着以后的朝朝暮暮。 纪大人果然是老谋深算。我就喜欢让云歌把你讽刺的体无完肤,痛彻心扉。 伤得小心肝儿都碎了还要往上面碾两脚。 纪如卿云歌:…… 最后弱弱的说一句,下次一定会扑倒的!! .. 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 从虎骑营回来,两个人一头扎进屋里几个时辰都没有出来。 慕容玖双手撑着头,悠然开口:“纪大人,你我今日可是当了回跳梁小丑,让人给耍了。” 纪如卿淡笑:“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铁矿一事跟军营有关。” 最近趁着赈灾发放粮食时,他们私访秦川百姓,得知城中除了那些铁匠,并无失踪人口。周颐使这个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肯定不会选用鱼龙混杂的百姓去采矿,这样很容易走漏了风声,自然就只能从军营下手。 今日他们本决定先去虎骑营查探,但是由于耽搁了些时辰,便打乱了顺序先去了步兵营。没想到步兵营里除了十几个老兵驻守外,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栎。 按照今日的情形来看,事实应该是这样—— 有人走漏了他们的行程,而矿山又不能同时大面积的停工,周颐使只好将虎骑营首先调了回来,检阅一次军营大约需要花上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骁骑营正好能从矿山赶回大营,并且休整完毕。 但是由于他们临时改变了顺序,步兵营的官兵自然没法及时回来,所以被他们扑了空逮了个正着。周颐使收到消息觉察到他们可能会去三营中的任何一个,而当时天色已晚,骁骑营离步兵营最近,他们最有可能会去的就是骁骑营甫。 周颐使这才命骁骑营从矿山匆忙赶回大营,而原本就已经回来等着她的虎骑营原地待命。所以他们才会看到骁骑营的官兵们,连铠甲衣服都没穿好就急忙跑到校军场训练。而虎骑营由于休整了很长时间,个个都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慕容玖放下手,盯着灯火:“你说这件事,是谁泄露出去的?” 纪如卿沉吟:“杜大人一向与济舫交好,他最有可能。” 慕容玖摇头啧啧道:“杀了。” 纪如卿看了她一眼,继续分析:“我怀疑刘世均是济舫安插在翰林院的,他也有嫌疑。” 慕容玖砸吧了下嘴:“杀了杀了。” 纪如卿又看了她一眼,最后道:“李大人是秦川本地人,我们不甚清楚他的底细。” 慕容玖双眼放光:“杀了杀了杀了。” “云歌。”纪如卿神色俨然,板着脸。 慕容玖嘟了嘟嘴:“我说着玩的。” 纪如卿好笑不笑白了她一眼,拿出一张地图:“那座矿山应该就在鄢河水道附近。” 慕容玖垂眼一看,秦川地界多山脉,光鄢河水道边的大小山脉就有几十座。不由头疼道:“这么多山,符合条件的也有二十几座。纪大人很有兴致爬山么?” 灯光下,她垂头查看着地图,秀眉微蹙,皮肤白皙。 纪如卿垂头,斜了眼睛瞥她。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啧啧,好一个你侬我侬的美画卷。微笑点头:“先查出矿山位置,再请皇上下令调兵。” 慕容玖忽然仰头,头磕到纪如卿下巴,好情致完全被破坏。捂着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等他调兵来,你我都成周颐使刀俎下的鱼肉,被做成菜干了。” 纪如卿蹙眉揉了揉下巴,叹了口气闷闷道:“云歌,没有皇上的旨意,你不能擅自调兵。” 慕容玖很是不服气,扔了块铁令牌给他:“若是有这个呢?” 纪如卿接在手里,垂眼见铁牌上一个“慕”刻在中央,旁边还雕着雄鹰展翅,不禁疑惑:“这个是……” 慕容玖看向别处,轻着声音:“师父临走前给我的。朝中多名大将都曾在师父麾下任事,多少还会念及旧情,拿着它就可以调动兵马。”顿了下:“谢远将军就在此处不远,若是将来一有异动,你就拿着令牌去找他。” 想了下,问道:“你为何觉得刘世均就是济舫安插在翰林院的?”顿了顿:“他这个人,待在翰林院十年一直不上不下吊死鬼,毫无作为,济舫怎么会找到他?” 纪如卿蹙眉,声音低沉:“或许,正因如此,才能掩人耳目。” 紧接着,纪如卿将翰林院发生的事说与慕容玖听,总结道:“当时翰林院众人都在瞌睡,只有他一人在看书,委实反常。以他从前的行径,见我找东西定会第一个站出来询问,但那次却是隐忍了许久,不动声色的将嫌疑推给王进士。” 慕容玖思索片刻,点头:“不错。”歪着头,不满道:“那你为何将他带到秦川来,还嫌这里不够乱么?” 纪如卿清雅的笑了:“我也只是怀疑,并不能肯定,此行正好可以验证。” 慕容玖单手托着下巴,一脸邪气:“这件事,交给我好了。”顿了下,攥着拳:“他敢拿我们当猴耍,我就好好的陪他们玩玩。” 纪如卿笑了:“那这几日还去军营么?” 慕容玖打了个呵欠:“当然不去了,人家那边早有准备,去了也查不出什么来,何必浪费时间?” 纪如卿又问:“刘世均这边,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玖笑得别有深意:“腌缸里的酸萝卜,先晾他几天。” 纪如卿道:“我们今日去大营,恐怕周颐使已经觉察到我们的目的。” 慕容玖抚了抚衣袖,气定神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他有何动作。” 纪如卿嗯了一声,见她起身打了个呵欠要走,拉住了她的衣袖,头别到一边不自然道:“你~~你今晚睡我这儿吧。” 慕容玖一愣,一呆,反应过来:“什么?”又了然:“纪大人还想了解我么?” 纪如卿更是发窘:“近日发生的事儿太多,我怕周颐使会对你不利。”顿了下:“我晚上睡得浅,能听到动静。” 慕容玖想了想,点头,迈步到床榻前直接倒了下去。纪如卿站在原地转头看她,还以为她睡着了,良久又见她褪了鞋子翻身上去,扯了被子盖上。 纪如卿看了看外面,缺月挂梧桐,漏断人初静。好看的景,好看的人,只可惜观众在睡觉。 迈步到窗边掩了窗扉,销好门,走到床榻边放下了一扇床帐,伸手去解另一个时,手顿住了。 附身在慕容玖脸上落下一个吻,轻着声音:“云歌,很多时候,我宁可你不要这样聪明。” 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盯了她好一会儿都没见她动作,以为她是睡着了,便摇了摇头,淡笑了一声,放下另一扇床帐。 熄了床榻边的灯火,迈步到书案前坐下,摸了本书去看了。 床帐里,慕容玖的眼睛幽幽眨着,一张脸胀的通红,小心翼翼转身,透过纱帐依稀见纪如卿在书案边掌了灯,并着手指捻书页看着,面色沉静,娴雅如水。 纪如卿无意抬头看了床榻一眼,慕容玖赶忙转身闭了眼睛,很久不见他动静,又做贼似的悄悄翻身偷看。 纪如卿这次是老实了,一直低着头看书,连翻书页的动作都省了。慕容玖便大了胆子手垫在头低下,调整了姿势光明正大的偷看。 过了许久,都不见他换动作,整个人雕塑一样的僵在那里。手顿了顿,将书放下,起身迈步向床榻走过来,慕容玖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纪如卿伸手撩开床帐坐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脸,语气轻柔:“你睡不着么?” 慕容玖权衡了一下,硬了硬心,闭着眼睛继续装。纪如卿低低的笑了,伸手托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还是在装睡?” 慕容玖郁结了,嘟了嘟嘴撒娇般:“我都睡着了,是被你吵醒的。” 纪如卿抿了抿嘴,嘴角盈着笑意。慕容玖枕着他的腿,仰头看他:“你不是要看书么?” 纪如卿抚着她的长发,声音低沉:“你怎知我在看书,嗯?” 掉进老狐狸的翁里,慕容玖傻眼了。片刻之后,翻了个身埋首进他的怀里,闷闷道:“因为我在偷看你。” 纪如卿笑了,将她捞了起来,托着她的头在她耳边呢喃:“你在这里,我如何能看得下去?”话音刚落,吻也落了下来。 轻柔,黏糯,带着些许的试探和期许。可惜,想要的回应没有得到,他终于黯淡下来情绪,亲了她的脸一下,放开她淡淡一笑,低哑生涩的声音:“睡吧。” 慕容玖调整了个姿势睡好,背对着他眉间微蹙,神色中悲喜不明。 纪如卿坐在床榻边,看向了书案旁的灯盏,低沉着声音:“云歌,过去的事情你不可能轻易忘记,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等。” 她没有回音,他也不想去猜她到底有没有睡着。这些话,她听不听得进去没有关系,甚至,她听不听得到都没有关系。他只想说给她听。 “如果能让你时时念记着的话。”他垂下了眼帘:“我宁可死去的那个是我。” 慕容玖手里攥着被子,良久,才淡淡道:“纪大人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夜色静好,桂影西移,红烛上落满了灯花。 犹记得许多年前,那人站在大红宫灯下,玉佩叮当,笑容灿烂,高声俊朗:云歌,皇上已经答应赐婚,你等着,我一定回来娶你! 当时明月好,曾照彩云归。 .. 慕容玖被软禁,纪如卿押入天牢 纪大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刚从军营回来的第三天,驿馆里就来了刺客,所幸没有遇上慕容玖,却让倒霉的李大头给碰上了。爱睍莼璩 话说夜半时分,安阳县县令李大头突然内急拎着裤子到处找茅房,匆忙中意外撞到一人,身上漆黑,脸上蒙面。睡得糊涂且着急如厕的李大人也没多想,一拎那人的领口把人家拽过去,似乎还说了声“兄台借过”。 李大头刚走了几步觉得不大对劲,回头惊见那人已经举着刀差点落到自己头上,匆忙逃命之时,李大头灵机一动跳进了驿馆的大井里,所幸大井旁边没有重物,不然人家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李大头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次日清晨,纪如卿和慕容玖听到动静才把李大头从井里捞出来。十一月的天气,井水冰凉,难为李大头在里面游了一夜水,出来时还不忘抖着嗓子跟慕容玖说:“公主,告诉厨子这水不能用,微臣一着急,在里面解决了。” 刺客扑了个空,却给了周颐使机会,借口说要顾及公主安全,调来了一群的官兵守在外面。明着是保护,实则却是变相的软禁烨。 慕容玖在驿馆里闷了几天,每次出门都被拦了下来,气得发抖,抖到跺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却也是没有办法。 到了晚间,她磨蹭着走进纪如卿的房间,见他正气定神闲的看书,便走过去趴在他面前:“纪大人,这几日过得可好?” 纪如卿点头:“还好。涡” 慕容玖摇头:“纪大人随遇而安,令人钦佩,可我心里却是焦急的很。” 纪如卿沉吟了下:“你想说什么?” 慕容玖狡黠的笑了:“不如,你我演一出戏如何?” 纪如卿放下书,淡笑:“没有观众,演得再好看又有何用?” 慕容玖摇了摇手指:“纪大人忘了,我们驿馆里还有一个呢。” 纪如卿手指抵着下巴:“说说看。” 慕容玖站直了身子:“我助你逃出秦川,你速去调谢远来。”顿了下:“我会见机行事,查出矿山的位置。” 纪如卿眉间微蹙:“不行,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慕容玖笑了:“我一走,周颐使定会怀疑。不然你我都死在这里?”背过了身子:“你若真担忧我,就快些赶回来。” 纪如卿眸中阴晴不定,最后:“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慕容玖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着头转过去,笑了:“周颐使可能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纪大人,你可不要死在路上了。” 纪如卿清雅一笑,垂下了眼帘:“只要你在,我一定活着回来。” 慕容玖低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眸中倒映着灯火,片刻,扯出一个笑迈步走了。 第二天一清早,慕容玖再一次的冲到门前,又再一次的被拦回来,气呼呼的坐下来喝茶,斩钉截铁:“我有事跟你们说。” 众人放下杯子,就听见她道:“我怀疑周颐使要谋反。” 刘世均一下喷出水来,像落了水的公鸡:“不不不不会吧~~” 慕容玖阴测测看了他一眼,刘世均握拳合手,又扮孵蛋老母鸡:“他有那个胆子?” 华昭则皱眉:“父亲前几日也传书来要我小心,若如此说,我们现今该如何?” 李大头接道:“猴子尾巴夹蚌壳,有那些人看着,我们连门儿都出不了。” 慕容玖哼了一声,站起来,脸色阴沉:“***才,我一定要弄死他们。” 纪如卿皱眉:“云歌,你又忘记自己说的话了。” 慕容玖很是委屈,指着外面:“不弄死他们,他们迟早会弄死我们。” 纪如卿看着她:“不管如何,都不能杀人。” 慕容玖耷拉着头坐下来,闷闷道:“好吧。” 话虽然答应的轻巧,心里却是另打了鬼主意。 午后,驿馆的厨子出去置办货物,黑不溜秋长相不明显的李大头混在了中间, 厨子出去买上好的女儿红,李大头出去买上好的鹤顶红,厨子出去买磨刀用的磨刀石,李大头则出去买放火用的硝黄石。 材料置办齐全,厨子忙活了大半天,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李大头在后厨洗碗,顺便拿浸了鹤顶红的水涮了涮。 晚宴上,慕容玖体恤门外看守的官兵辛苦,特意恩赐了刚买的女儿红,官兵们见一个坛子里倒的酒,人家长公主都痛痛快快的喝下了,他们也就不假斯文一饮而尽了。最后,长公主坐在上面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些官兵却都成了口吐白沫的小老鼠。 慕容玖指挥李大头将尸体拖到屋子里,临走前还在驿馆中放了一把火。目测这火不烧上一天一夜,都对不起李大头的十斤硝黄石和厨子的二十坛女儿红。 坐在秦川观景最好的茶楼里,看着驿馆那边熊熊燃烧的烈火,慕容玖笑得满面春风,纪如卿的脸黑成了包公。 周颐使很快得到消息,匆匆忙忙派人去救火,还是让驿馆变成了渣渣。回来的途中路过茶楼,只听上面慵懒的喂了一声,他抬头看去,差点惊掉了下巴,只见慕容玖正倚着窗子边悠闲的喝茶。 周颐使定了定神,跑上去跪下:“参见公主。” 慕容玖挑事的装糊涂:“周将军这是哪里去?” 周颐使不动声色仔细看了她的神色,答:“启禀公主,驿馆,着火了。” “哦?”慕容玖脸色大变,十分的着急:“可有伤到人?” “厨子和奴才都跑出来了。”周颐使顿了下:“只是那些官兵……全死了。” 慕容玖又问:“可查到死因?” 周颐使为难了下:“尸体已烧成焦炭,无法查出。” 慕容玖一脸惋惜,摇头啧啧道:“没想到周将军的手下这样忠心,为了护住本宫的驿馆,连性命都不顾了。”叹了口气:“死者已矣,周将军要好好安抚其家人。” 周颐使气得想吐血,只得拱手咬牙答:“是。”说完,哼了一声带着兵将们走了。 看着周颐使走远,慕容玖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李大头,你看他们像不像夹着尾巴没了家的大黄狗?” 李大头苦着脸:“公主,驿馆烧了,我们才是无处可去了。” 慕容玖摆摆手:“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那里就挺好。” 纪如卿冰冷着脸:“公主答应微臣不会杀人。” 李大头听此,顿时瞪大了眼睛:“纪大人,不~~不是你吩咐我的啊?” 纪如卿愣了愣,又看向慕容玖,见她吐了吐舌头,笑了:“借用一日,现在还你。” 纪如卿脸色更是阴沉:“公主如此草菅人命,视律法如无物,可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慕容玖也怒了:“那些***才胆敢伙同谋逆,软禁本宫,犯得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宫已是仁慈,纪大人还想说什么?” 纪如卿冷冷道:“罪与非罪,自有律法评定,不是公主一人说了算。” 众人一会看看慕容玖,一会看看纪如卿,两人前几日还势同水火,这一次算是火山爆发,彻底没戏了。 刘世均抖着嗓子,站出来充当和事佬,语重心长:“莫要吵架,莫要吵架!” 慕容玖嗤笑一声:“纪大人是刚下凡的仙女儿,宁可舍肉喂鹰,本宫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纪如卿皱眉:“长公主是北缙皇族,更该严于律己,遵守法纪。” 慕容玖冷声:“他们本就该死,纪大人可不要当了东郭,反被白眼狼咬了一口。” 纪如卿看向别处:“白眼狼未曾见到,妲己妹喜之流倒是有一个。” “纪大人这是在说本宫红颜祸水?”慕容玖冷着声站起来,握紧了手:“本宫就是草菅人命,纪大人如有异议,自请回宫面见皇兄,赐我死罪!” 纪如卿还想说什么,刘世均和李大头同时挡在中间,摆着手:“莫要吵架,莫要吵架!” 两人相视了一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驿馆被烧,慕容玖等人本打算回安阳县,奈何秦川官员太过热情,又给他们觅得一个去处,他们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从上次吵架,两人的关系外冷内更寒,怎奈慕容玖的性子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如何也不肯认错,最后还是纪如卿先低了头。 恰好近日天气甚为晴朗,众人提议上山打猎,借此缓和下纪大人和长公主的关系,秦川不少官员作陪。 慕容玖自小就在慕家练习射箭,自然比一般人要好些。最要命的要数刘世均,年纪一大把,连弓箭都拉不开,好不容易拉开了一回还把握不好方向,箭头对着四面八方转了一圈,最后搜的一声射到自己马蹄子底下,惊得众人一头冷汗。 慕容玖收获颇丰,心情也很好,骑着马在山上遛达,纪如卿陪在一边,好歹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也不枉费了众人的一番苦心。 下了山头,远远的看见几个官员正燕子抱窝般伸长了脖子引箭射鹰,慕容玖脸色大变,大喊了一声住手连忙催马过去,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只鹰还是中了箭直直的坠了下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说时迟,那时快,慕容玖已经引箭嗖嗖了两下,对着那群人射了过去。两位大臣应声摔下马,两支箭丝毫不差的插进了心窝。 慕容玖跳下马,蹲在地上抱着那只雄鹰哭的梨花带雨。众人颤巍巍的站在一边,纪如卿探了那两位大臣的呼吸,已经断气,不由俊眉紧皱。 良久,慕容玖站起来,红着眼睛喊:“来人。”指着那些大臣:“把他们押下去,明日午时,立即处斩!” 众人求情:“公主,万万不可!” “放肆!”慕容玖冷着脸甩鞭,众人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吭一声。她眸中杀气凛凛:“谁若求情,本宫绝不轻饶!” 纪如卿跪在地上,良久,拱手道:“明慎赏罚,罪责刑定,公主三思。” “混账!”慕容玖冷声,指着纪如卿:“来人,把他押下去!” 众人脸色大变,还未说话,慕容玖又冷声:“把纪如卿押入天牢!” 抓住刘世均,纪如卿去找了谢远 昏暗的天牢中,纪如卿在一团稻草上打坐。淡定的人无论何时都淡定,即使身处囹圄还是娴静的像朵儿莲花。 李大头和刘世均都来看望他,就连华昭和杜若衡也来了,而慕容玖却是在住处抱着那只鹰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李大头安慰:“纪大人你别担忧,长公主只是一时生气,过两日气消了,就会放了你。” 刘世均却是摇头:“不成然。”抬眼道:“公主这次恐怕是又想起了北将军,真动了怒。” 华昭皱眉:“一只鹰而已,哪来的浑话!烨” 刘世均反驳:“华大人,下官听闻战死的人都会变成雄鹰回来,公主自然是睹物思人。”顿了下:“再说,你看公主哪一次反常不是因为他?” 天牢里,纪如卿眉间微蹙,昏暗中,眸中幽深看不出神色。 华昭冷哼:“迷信之谈,胡说八道!沃” 这下轮到李大头犯迷糊了:“怕不是教公主骑马的那个北将军,怎得原来是战死了?” 刘世均又像看白痴:“三年前北朝俘了将军后,将他绑在木板上挡箭雨,一场大战下来,身上连刺了十几道铁箭,你说公主怎么受得了?” 纪如卿听此,愣了一下,抚着膝盖的手收紧。 刘世均顿了下:“以我看,公主这次是看到雄鹰被射杀,才想起了……” “够了!”华昭皱眉打断:“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起。” 甩袖离开,刚走了几步顿足:“纪如卿,云歌她现在是糊涂了,分不清真假,你不要……不要记恨她。”最后几个字,竟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看着华昭走远,刘世均摇头感慨:“少年人,多情苦啊。” 李大头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唾沫:“俺听不懂~~听不懂。” 一直沉默的杜若衡却是忽然开了口:“纪大人,我放你出来,你速回帝京。” 刘世均顿时受了惊吓:“杜大人,你莫不是癔症了?公主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 杜若衡皱眉:“顾不了这么多,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指不定哪天连我们也杀了。”看向了纪如卿:“你快回帝京,请皇上定夺。” 纪如卿思索片刻,点头:“多谢杜大人。” 天牢门被打开,纪如卿匆忙逃出去翻身上了马,顾不得其他,调转马头朝帝京方向赶去。 接下来的几天,杜若衡因为放了纪如卿,果然惹怒了慕容玖,罚其代纪如卿做了大牢,也算成全了他们的同僚之情。 那只受了重伤的鹰在坚持了两天之后,最终还是死了。在这两天里,慕容玖一直抱着它,滴水未沾,连眼睛都没合一下。 华昭端着新熬的小米粥给她,见她赤足坐在地上,轻声唤了句:“云歌。” 良久,本以为会再次没有回应,不成想慕容玖却是回头看了他,抱着那只鹰:“你看,它死了。” 华昭叹了口气:“你再不吃饭,铁打的身子也会坏的。” 慕容玖低着头,抚着鹰毛:“我跟它说要带它回并州,可它还是死了。所以它不是云川。”垂下了眼帘:“不是云川。” 戏,是演给别人看的。若演的太投入就容易分不清真假,混淆了舞台与现实,最后观众看得热闹了,伤得却是戏子她自己。 华昭的手一滑,米粥撒了一地,连忙蹲下来收拾。顿住手,红了眼睛,放下碎片,咬了咬唇,站起来迈步走出门。 慕容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夜,搞得大家都很是担忧她会不会为了一只鹰自杀。但第二天一早却见她正坐在厅中喝茶,精神抖擞,笑容满面,除了脸色又苍白了点。 由于纪如卿赶回帝京告状,杜若衡被关在大牢,现下只有华昭李大头和刘世均陪在慕容玖身边。华昭好歹跟慕容玖相识了十年,且是私交甚厚的好友;至于李大头,这个人一向神经大条,从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于是,害怕慕容玖会突然发疯的重担,就稳稳的砸在了刘世均的肩上。亲眼目睹她连杀了好几人,刘世均老大人被她弄得精神紧张,差点崩溃,生怕说错了一句被她拉出去砍了。因此,一见到慕容玖笑眯眯的模样,背后的冷汗不由又多了几层。 慕容玖道:“这些天本宫暗中查探周颐使,终于让我找到了他谋反的证据。” 刘世均的杯子差点托不住,被慕容玖看了一眼后,颤巍巍的慌忙放在桌子上。 慕容玖继续道:“就是父皇曾经派遣的沈泊风沈大人。” 刘世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华昭皱眉:“此人不是四年前就已失踪?” 慕容玖点头:“沈大人当年奉父皇之命前来秦川,觉察到周颐使的野心,一直藏于暗处,近日才与我有联系。” 刘世均舌头打结:“但~~但不知他现在何处?” 慕容玖犹豫了下,才道:“城南五里外的古庙中,沈大人说午时会将证据放在那里。”看向了华昭:“华昭,你去拿回来,到时候我们逃出秦川,回京将证据交与皇兄。” 华昭蹙眉沉吟了下,坚定的点头。 慕容玖站起来:“好了,我们先回房收拾行李,今晚离开秦川。” 几人起身各自离开,一间房中,慕容玖打开了窗户,负手看着刘世均鬼鬼祟祟从小道遛走的身影,语气清淡:“你们猜,他会去哪里?” 李大头站在后头,拱手:“公主神机妙算,微臣佩服。” 慕容玖笑了,转过身:“华昭,你去截住他。”华昭点头,跨着步子出去。 慕容玖向李大头走了几步:“我再厉害,也比不过沈大人你,狡兔三窟,委实奸诈。” 沈泊风躬着身子:“微臣惭愧,公主过誉了。” 四年前,先皇派遣钦差大臣沈泊风前来秦川探查,刚来这里没两天便消失了踪迹,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消失的“沈泊风”只是他的随从李大头,而真正的沈泊风却是化名李大头留在周颐使眼皮子底下活动。 也幸亏他爹妈为他取了个超凡脱俗的名儿,却给了他一张着地入土的脸,装疯卖傻从没人怀疑过。若不是这次的泥石流,他为了救护城中百姓身份,也不会有人知道李大头是何人。 沈泊风问道:“公主如何知道,微臣就是沈泊风?” 慕容玖笑了:“一个愚笨粗蠢的县令,是不会未卜先知救了全城的人。”顿了顿:“我开始以为你是皇兄派来的,但那日你落水,我无意见到你怀中的腰牌,正是父皇赐给钦差大臣的。” 沈泊风跪下道:“公主聪慧,微臣一直谨记先皇嘱托,日夜不得安寐,终于让微臣查到矿山所在,还有秦川各个官员相互串通,企图谋反的证据。” 慕容玖背过了身子:“只可惜,没有查到济舫。” 沈泊风叹了口气:“济舫这个人,行事小心谨慎,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杀人灭口,微臣查了四年也未找到他的漏洞。” 慕容玖眸光淡淡,良久:“算了,自有人收拾他。” 她抬了抬手,沈泊风站起来。回头见华昭已经绑着刘世均回来,进了屋子,朝他腿上踹了一脚,刘世均趴在地上。 慕容玖迈步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刘大人,你想去哪儿?” 刘世均沉吟片刻,脸皱成了苦瓜:“公主啊,老臣这些天在青楼里认识了一个姘头,听公主说今晚就回帝京,才偷偷摸摸去找她道别。” 慕容玖笑了,微微挑眉:“哦?”顿了下:“没想到刘大人这样的情深义重。” 刘世均小鸡啄米的点头,慕容玖笑得清雅:“刘大人可知,本宫为何要扣下杜若衡?” 刘世均老实答:“杜若衡私放了纪如卿,惹公主您生气了。”手被缚着,只好摇头:“公主啊,那全是杜若衡的主意,跟老臣无关呐。” 慕容玖头一歪:“那刘大人可知,纪大人去哪儿了?” 刘世均立马将功折罪道:“纪如卿说要回帝京找皇上,参公主您滥杀无辜呢。”顿了下:“公主,老臣句句属实,绝无隐瞒!” 慕容玖摇了摇手指:“刘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宫扣下杜若衡,并非因他私放了如卿,而是因为他拿了皇兄的俸禄,却当了别人家的狗。” 刘世均的脸色微变,结巴着:“这~~这个,微臣不知。” 慕容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他:“刘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可多得很呢。”顿了下:“你以为如卿看不惯本宫杀人,所以才出言顶撞,愤然回京参本宫一本?” 刘世均低着头思索了良久,头一格一格的抬起,看着慕容玖。 慕容玖笑了:“看来刘大人已经知道了。”负着手转过去:“本宫有皇兄亲赐的玉牌在手,杀几个该死之人似乎还不用等朝廷批复。”顿了下:“更何况那些人犯得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本宫杀了他们,却保住了他们的家小,这怎能算是滥杀无辜呢?” 她转过来,压低了身子看刘世均:“告诉你,如卿他没有回帝京,而是去找了谢远。” .. 周颐使不怀好意设宴,慕容玖设计诛杀 闻此,刘世均瞪大了眼睛,脸上滴汗,喃喃道:“这不可能,他明明……” “他明明往帝京方向去了,是么?”慕容玖打断他,笑了:“如果不绕个弯,又怎能骗得了你们?”顿了下:“本宫还要多谢你,没有你,我们恐怕还成不了事。” 刘世均面如死灰,慕容玖道:“看来刘大人已经认罪了。” 刘世均灰白着脸,片刻后抬头:“公主说老臣有罪,可有证据?” 慕容玖一愣,刘世均狰狞笑了:“朝堂之上,皇上面前,讲究的可是真凭实据。单靠公主一面之词,就想定我的罪么?烨” 慕容玖勾唇:“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拽着他的衣领:“本宫要是现在把你杀了,回京告诉皇兄你是为国殉难,你说,他会不会找我要真凭实据?” 刘世均的狞笑终于收敛了,咬牙:“你……” “哎……”慕容玖手一挡:“刘大人你先别急。”向前走了几步,得逞的回眸笑了:“为国殉难者,其家小还可以得到朝廷救护,本宫可还没那么好心。沃” 一脸坏笑,试探的问:“你说,我要是把你押回京城,交给大理寺审查,怎么样?” 刘世均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交给大理寺审查,无疑就是交给济舫。有秦狻做前车之鉴,他的家小也要步秦家的后辙。 “你……”刘世均脸色青黑,挣扎着站起来:“慕容玖你不得好死!” 华昭按住他,又听他咒骂慕容玖,蹙着眉往他背上踹了一脚:“混账东西,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世均被他踹到一边,躺在地上嘴角冒血。华昭刚举手要劈下去,被慕容玖拦下。 慕容玖脸上淡笑,挨近了刘世均:“本宫身上背着血债,此生已注定不得好死,不劳刘大人费心。倒是刘大人你,落在本宫手上,是想要不得好死,还是要生不如死?” 刘世均脸上冷汗如豆,沉吟良久,低下了头:“你想要怎样?” 慕容玖,沈泊风和华昭相视了一眼,她继续道:“本宫会命人将你秘密押解进京,对外称你因灾殒命,刘家老小我也会妥善安置。至于怎么做……刘大人你心知肚明。” 刘世均脸色惨白,最终,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慕容玖将刘世均秘密押解进一间房子里,和华昭收拾东西准备晚间出城与纪如卿回合。不成想下午周颐使那边却是传来了消息,邀请慕容玖去府中赴宴。 厅中,慕容玖沉吟了下,对那家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本宫一会儿就到。” 那家奴却是训练有素:“启禀公主,将军吩咐近日刺客猖獗,让我等好好保护公主。” 慕容玖与华昭相视了一眼,点头微笑:“那你们在此等候,本宫先去拿样东西。”家奴点头,候在大厅。 慕容玖回了房间,华昭跟在后面:“云歌,你不能去!” 沈泊风也道:“是啊,公主,周颐使没安好心,您一去可就中了他的圈套。” 慕容玖负手,在屋子里打转,抬眸问:“你们觉得,如卿现在到哪儿了?” 沈泊风低头沉吟:“公主,纪大人最快也要明早才能到。” 慕容玖背过了身子,良久,淡淡道:“他答应我,三日之内就会赶到的。” 华昭皱眉:“云歌,没有把握的事,你不能冒险。” 慕容玖转身,笑了:“如卿告诉我,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顿了下,抬眸,目光坚定:“我相信他。” 沈泊风不忍道:“就算纪大人能在今晚赶回,到时候恐怕周颐使会对公主不利。” 慕容玖看向了门外,喃喃道:“如果我不去,周颐使定会起疑,不仅我们所做的会前功尽弃,还会为北缙招来兵患。” 看向了他们,笑道:“更何况,我还没那么差。” 沈泊风皱着眉想了下,点头:“公主保重,微臣定会带纪大人找到矿山,将秦川的乱臣一举歼灭!” 华昭则上前:“我陪你去。” 慕容玖摇了摇头:“你看好刘世均,如有异动,立刻带他离开此地,想办法将他秘密送回帝京,千万不能有差池。” 华昭忍了许久,叹了口气:“好。” 慕容玖笑了,迈步走到门边,回头:“告诉纪如卿,我在周府等着,他不来,我就不会死!” 到了大厅,跟着那些家奴走了。 周府中,周颐使设宴,却是没有第三个人在席。 慕容玖滴水未碰,单手支颐,打了个呵欠:“周将军,你把本宫请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周颐使举杯:“微臣想到公主来秦川也有月余,一直无暇为公主接风,特意命人做了酒菜补上。”顿了下:“公主是怕微臣下毒么?” 慕容玖挑了挑眉,夹菜吃下,又抬手喝了杯水酒,晾了杯底:“好了,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本宫可以走了么?” 说着,站起来将要走。周颐使又道:“好戏还未登场,公主何必急着走?” 慕容玖背对着他,微微蹙眉,不知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转过身笑了:“本宫就爱看好戏,有劳周将军费心。” 坐下来,抬眼见有人粉墨登场,原来是一出折子戏。 戏中,一位年轻的将军被俘,在敌国受尽拷打,伤痕累累,浑身血污。昏迷中,整个人挂在铁链上,嘴里的喃喃念着:“云歌,云歌……” 慕容玖脸上微笑,心里滴血。 很快,台上的布景转换,来到两军对峙前,旗风烈烈,层层城阙犹如黑铁。 那将军被绑在木板上推在了大军前方,城上满弓引箭,弓弦上都似乎回荡着北塞的寒音,战事一触即发。 铁箭像暴雨一般落下,城楼之上,守城射箭的将士们,齐齐的唱着一首诗——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本是雄伟壮阔的诗,本是铿锵有力的唱,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慕容玖的身子僵在那里,笑容也僵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好像在看着丑角唱大戏。 许久,台上的人演完了,那“将军”拔掉身上的假箭磕头下去,领了赏钱千恩万谢笑眯眯的拱手施礼。 慕容玖转过身看向周颐使,忽然扑哧笑了:“本宫曾有位故人,他生前写得诗竟用在了今日的戏词之上。” 周颐使微笑:“这是末将专门为公主准备的戏,好看么?” 慕容玖点头:“好看,本宫已有许久没看过这样有趣的好戏了。” 周颐使慢慢握着杯子:“看见这些都无动于衷。慕容玖,你还真能忍。” 慕容玖笑得很好看:“我慕容玖除了对美色不能忍之外,其他的都很能忍。” 周颐使手里的银杯被他捏扁:“多说无益,翌王命我将你带回北朝。现在看来,你还是死在这里比较好。” 慕容玖眸光一闪,缓缓勾唇:“宇文翌。” 周颐使冷哼了一声:“若非翌王命我留你一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她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你家翌王不甘于人后,非要同我比试,一雪前耻。你杀了我,不怕他杀了你么?” 周颐使笑了,一步步接近她:“为北朝,周家甘愿灭门,死我一个算得了什么!” 说着,从腰间抽出软剑,向慕容玖攻了过来。慕容玖连忙甩出长鞭,退到宽阔处与他战在一起。 城外,纪如卿和谢远带着兵将们匆忙赶来,官兵们举着火把,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火龙蜿蜒蔓延了十几里。守城门的秦川兵将一看,纷纷吓得丢了长矛盔甲逃跑。 谢远的兵将连抄了几十个官员的家,策马奔腾在大街上,远远的看见一团黑影向这里急速赶来,纪如卿催马上前,等近了些一看原来是李大头。 纪如卿问道:“李大人,你怎会在此?” 沈泊风来不及跟他解释,喘息着:“快,快去救长公主,她~~她现在周颐使家。” 纪如卿一愣,脑中一个惊雷劈过,顾不得其他,立刻催马掉头向周府飞奔而去。 周府中,慕容玖的鞭子缠着周颐使的手用力一拉,他的软剑掉在地上,紧接着长鞭若龙向他打去,周颐使险险避过,从官靴中取出一把短刀与慕容玖对打了起来。 紧要关头,慕容玖胸口一腥,动作慢了一步,被周颐使划了一刀跪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周颐使持刀向她缓缓走近:“慕容玖,你的死期到了。” 慕容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抬头:“我是北缙皇族,誓死也不要北朝的手脏了我的血!” 说着,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腹中,脸色惨白,顺着嘴角流血。 纪如卿闯过街上喧闹的人群,终于来到周府门前,不顾一切往里面跑,垂眼见慕容玖半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匕首满是鲜血。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云歌!” 慕容玖听到声音,回头看他凄惨惨的笑了,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纪如卿身子僵在原地,直直的盯着慕容玖,面无表情,眼泪却落了下来。 周颐使见到纪如卿先是一愣,顿时意识到上当气急败坏,提着刀指向了他:“纪如卿,你来的正好!” 向前走了几步,持刀正要刺下去,动作又忽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垂眼见一柄剑直直穿透了自己心间。 慕容玖右手里握着周颐使掉落的软剑,唇上染着鲜血,妖娆无双:“抱歉,本宫还没有死……” .. 纪大人,你是姑娘么? 纪如卿伸脚将周颐使踹到一边,慕容玖失力跪倒在地上,被他接住。 腹中插着匕首,汩汩的流着鲜血,慕容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她只皱了下眉,笑道:“你还有半个时辰,再找不到大夫,我~~我就真的死了。” 纪如卿俊眉紧蹙,打横抱起她往外跑,慕容玖伤势极重,无法骑马颠簸,他便一路跑到了医馆。奈何伤的太重,大夫根本不敢医治。 华昭沈泊风和谢远得知消息,匆忙赶到医馆见纪如卿抱着慕容玖坐在榻上,僵如雕塑,一身雪缎的衣衫染得通红。那大夫在得知受伤之人便是长公主后,更是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夺门而逃,连医馆都不要了。 纪如卿脸色发白,片刻后蹙眉回头:“出去。煨” 华昭一怔:“什么?”向前走了几步:“云歌她都已经……” “出去!”一向温柔入骨的纪大人竟然难得发了一回脾气。 沈泊风拉着华昭:“华大人,纪大人好歹懂些医术,我们便先出去等待吧。纸” 华昭看了眼慕容玖,又看了看纪如卿,哼了一声迈步出去。 掩了门,放下了竹帘,纪如卿将慕容玖平放,蹲在床榻边忍了许久,挨近了她耳边呢喃:“不管刘世均说的真假与否,我都不会让他抢走你。” 伸手探过去,将她的衣衫撕开。纪如卿自小修习医术,不在于治病救人,全赖兴趣研究所致,虽及不上宫中的御医,倒也算得上高明。但这一番下来,他的手却是抖的,根本无法下手,额间也沁出了不少冷汗。看向了她腹上的匕首,定了定神,闭着眼睛准快稳的拔了出来。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软榻下的白布堆成了小山,上面染着血红,触目惊心。血终于止住,伤口处理好后,纪如卿也已经汗透了衣衫。 想要站起来,却扑通一声半跪在软榻边,他扶着软榻看向慕容玖,笑了,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慕容玖伤势已无大碍,不巧的发了高烧,整个人昏沉沉的睡着,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纪如卿倾身附耳听着,许久,才听出她梦里念着的是:云川,云川…… 一场动荡过后,百废待兴。 秦川的官员相互勾结,意图谋反。一封折子呈上去,礼尚往来,皇上又一张圣旨飘下来。该砍头的都被端了脑袋;该流放的,铁链铐着脖子一并拖到了边关;该罢官的,收拾铺盖带着家眷火速滚蛋。 铁矿那边,朝廷立即派人接管了矿产,铁匠们被营救回家,早铸好的兵器统统收归国库。 秦川灾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泥石清除,房屋重建,疏通河床,连支合流,凡事都要纪如卿亲自监督。而朝廷里,苏羡全被调回吏部继续当他的尚书,皇帝却把二品内阁学士的位子给了纪如卿。 周颐使的那场好戏明着没有打击到慕容玖,却在内里将她伤得彻底。外伤易好,心病难医,再加上慕容玖身子本就不大好,又在秦川积了不少瘴毒,一病下来养了月余还是虚弱的走不了路。 纪大人如今升了官,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还不忘每天花上几个时辰为慕容玖煎药。不许任何人插手,连药都是亲自端到面前,几乎是放下药碗就匆忙赶回河堤,压根说不了几句话。用慕容玖的话来说就是:纪大人官是升了,脑子却成了木头疙瘩。 这天,慕容玖的身子好了许多,见外面天气晴朗,便让沈泊风跟着去河堤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纪如卿,却无意听到了一件关于纪大人的乌龙事。 原因是谢远麾下有一个小兵曾是纪大人的同乡,此番见到纪大人未免有些激动,一不留神就把纪大人的少年事给抖了出来。 话说纪桡棠当年离了帝京返回江南,在河柳岸边建了座房子从此隐居了起来,娇妻入门,第二年就生了个白胖胖的儿子,取名为纪如卿。 纪桡棠本就长得风流倜傥,妻子更是貌美如花,纪大人被取名如卿是他老爹希望儿子以后随母亲,不成想纪大人不但长相随了他母亲,就连性子也跟母亲一样柔静。纪桡棠一生刚直不阿,奈何唯一的儿子却是温柔入了骨,于是纪大人从小就被送去习武。 日子哗啦啦的流,白净净的小屁孩已经长成了清俊瘦削的少年,武艺学的倒是挺精,怎奈性子越发的柔和隐忍,娴静如花,八杆子打不出一句话来。 纪家有子初长成,美貌却已经轰动了乡城,再加上纪大人诗书医术武艺样样全精,这样全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很难找。于是一向清静与世隔绝的纪家,被提亲的媒婆踩蹋了门槛, 纪大人被闹得躲在医堂研究草药闭门不出,他老爹老娘私下里合计了一番,决定在纪大人十八岁那年给他娶个妻子入门,不料等纪大人长到一十八岁,他娘亲却生了一场重病去世,纪大人需守孝三年不能娶妻。 转眼间三年守孝期满,纪大人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小模样长得越来越好看,提亲的人也越发的多了起来。纪桡棠本打算过年时为儿子娶亲喜上加喜,不成想纪老爹却是没到年底就病逝了。于是,纪大人接着母亲又为父亲守了三年。 三年之后,纪如卿在江南已无亲故,收拾行李赴京赶考,一举中了榜眼,当官不到一年又升做了二品大员。 那小兵还说了,纪大人还未当官时,整天就喜欢泛舟看书,小舟不知不觉漂到了藕荷深处,采莲的姑娘们就躲在莲叶后偷偷朝他丢莲蓬,纪大人不幸被砸了许多次后,就不再泛舟湖上,改背着竹篓挖药材。 乡野中人哪里识得什么药材,还以为纪大人是在打草喂牛。于是,趁他放下篓子拿锄找药材时,打猪草的姑娘们便卯着劲的往他竹篓里塞猪草。搞得纪如卿每次拿棵药草回来时,都见自己的竹篓里已经满满的都是草。 按说纪如卿在姑娘们那里这样讨喜,对于男女之事应该颇为稔熟才是。但实际上纪大人在情事上却是一窍不通,甚至都没有跟姑娘好好说过话。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沉静,纪大人自小便守在家中读书习武,就连玩伴都没有一个。 从河堤回来,慕容玖心情甚是愉悦,又坐在院子里葡萄架底下晒太阳。 沈泊风给她倒了杯茶水:“公主,这是秦川特产茶,虽比不得皇宫,倒是别有风味。” 慕容玖挑眉:“你一亮出身份,就变得文绉绉了,委实无趣许多。” 沈泊风嘿嘿了两声:“微臣也觉得近些年在这乡野里过的自由畅快,比朝堂里亲近的很。” 慕容玖问:“你不打算回去了?” 沈泊风点头嗯了一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微臣早已打算跟这一方百姓在此终老了。”顿了顿,试探道:“公主,纪大人那天可着实把微臣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那样子。” 慕容玖微微挑眉:“哦?” 沈泊风继续道:“从周府到医馆半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不到一刻,医好你打开门时脸色煞白还昏了过去。谢将军说他早先在路上中了一箭,顾不得伤势就匆忙赶回秦川。” 慕容玖一愣,沉默了许久。 “说什么呢?”身后不温不火的声音传过来,纪如卿拿着狐裘披风拥在她身上,蹲下来:“近日好些了么?” 慕容玖露出个迷死人的笑脸:“我俩在夸纪大人你脚下生风,可比马踏飞燕。”顿了下又答:“多谢纪大人关心,好多了。” 纪如卿坐在她旁边,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听她像是随口问:“纪大人今日不用出去么?” 纪如卿淡淡的嗯了一声,也随口答:“那边有谢将军看着。”欠身为她拢了拢披风。 慕容玖又问:“纪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纪如卿一愣,看向沈泊风。沈泊风昂着脖子看天,老和尚念经:“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纪如卿点头:“没有大碍。” 慕容玖摇头啧啧道:“纪大人是铁打的身子骨,拼了小命为朝廷办事,皇兄只升你做二品内阁,委实小气了些。” 纪如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云歌,我真无大碍。” 慕容玖嘟着嘴看向沈泊风:“诗经有言‘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你说若是有人扔莲蓬给你,沈大人该如何?” 纪如卿面露疑惑,显然不晓得慕容玖在浑扯些什么。 接着慕容玖又笑着道:“古有潘安驾车出游,妇女姑娘投瓜果以示好;今有纪大人出门采药,却收获了一篓子猪草。” 纪如卿一愣,转向沈泊风看去,沈泊风抖着嗓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纪如卿有些尴尬,握拳轻咳了一声:“云歌,我……” 慕容玖单手支颐看他:“纪大人,你是姑娘么?” 纪如卿怔了下,慕容玖补充:“动不动就害羞。” 纪大人别过头,沉了沉气,片刻站起来:“河堤那边还有事,微臣先告退了。”扭头就走。 慕容玖挑了挑眉,看向沈泊风:“他不是说那边有谢远看着么?” 沈泊风一时语塞:“这个,是纪大人他是在~~害羞~~” ———— 公子:咳咳,考虑到纪大人是江南人,绯然对江南人的印象就是温柔啊温柔,于是纪大人就是这个样儿了,他的强势以后会表现出来滴。居然有人说他是小受!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 另,沈大人,你确定他那是害羞而不是生闷气? .. 六部合一,纪如卿登相 十二月的秦川,天气放晴,金灿灿的光芒洒遍了河山。岩石裸白,青松掩翠。 几十骑快马穿过山谷,穿过河流,红尘奔腾,飞溅出水花一片。 慕容玖为首,骑术漂亮俊秀,身后的红狐披风宛若天边的晚霞。纪如卿与她并驾在一边,见着她的欢乐,嘴角也泛起淡淡的笑意。 很快到了秦川最高峰,慕容玖用力挽着缰绳,快马前蹄跃起长咴了一声,骁勇决断,气势万千。她策着马在山顶徘徊了好几圈,看着下面的大好河山心里畅快。 松林葱郁,白桦挺立,河水奔流,炊烟袅袅。秦川之景尽数收归眼底。古人有言,不登高无以舒豪情,不入海无以言壮志。此番滋味,只有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一刻,才能真正的体会煨。 慕容玖挽着缰绳,笑道:“如卿,我们慕容家曾是荒野游民,直到百年前才来到关内,打下了北缙的万里江山。”马鞭指着下面的景,掩不住的兴奋:“我曾随父皇回过一次西北,那里的山可比这里壮阔雄伟。” 纪如卿笑了:“微臣的家乡有粉墙黛瓦,碧波画船,等到三月杏花开,微雨燕子斜。公主可以去看一看。” 慕容玖甩了甩马鞭,策马徘徊,痛快答:“好啊,到时候我们马蹋杏花归,春风得意,定然十分的快意!纸” 纪如卿欣然点头,但笑不语。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晚霞蔓延成天际的一条锦线,映在他们的脸上,绯色一片。 慕容玖挽着缰绳微微喟叹:“这样好的景,却要不断的陷于争斗之中,实在糟殄天物。”顿了下,神色有些黯然,又摇头笑了:“纵使我们有多不喜欢战争。只要有人在的地方,杀戮,就无可避免。” 这句话,非出自她口,而是别人说的。那年她跪在宣国的土地上,满街飘荡着白幡和纸钱,耳畔回荡的是凄凉惨淡的哭声。有小孩向她扔烂菜和石块,那人挡在她的前面,一如既往的坚忍,沉默着跟她一起受罪。 因为是那人说,所以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清楚,深刻入骨。他为她承受了所有的苦与痛,选择站在前面为她遮风挡雨,却一直忘记了带着她走。 到如今,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一片烟雨迷离中,跌进过往里,沉睡在他们英姿飒爽的曾经里。她却还站在原地,妄想等着他来带着她一起归去。 慕容玖有些失神,低低的呢喃:“北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就算死,我也不许人损它一分一毫。” 纪如卿看向她,恍若未闻,又侧首看向别处,淡淡的眸光中却怅惘苍茫,染尽了哀伤。 有些梦话,他可以装作听不到;有些低喃,他也可以装作听不懂。那个人能做到的或是不能做到的,他都可以为她做。只是,她从来都没给过他机会。 秦川之事告一段落,皇帝下旨将他们调回。纪如卿不愧是老谋狐狸,提前一个月便将刘世均秘密送往帝京,神鬼不知。 途中,慕容玖受了些风寒,咳症越发的严重,纪如卿衣不解带,费心照料。一路折腾下来,没生病的倒比生病的瘦得还厉害。 他们放弃了阳关大道,雇了辆破马车专捡偏僻的乡村小路走。坑坑洼洼,碰上雨水天气还泥泞不堪,环境甚是恶劣。见到慕容玖久病不好,华昭起初还有些怨言,但在遭遇了几次刺杀后,总算是明白了纪大人的苦心。 他们坏了别人的事,成了那些人的绊脚石,所以朝中有人想要他们死。准确的说,是想要慕容玖和纪如卿死,这一路上不是坦途,而是荆棘满布,险象环生。 经历了九曲十八弯,一个月后长公主慕容玖,内阁学士纪如卿还有华昭终于完成皇帝的任务,杜若衡也在次日回到了帝京。如果说秦川那边是风起云涌,帝京这里可算的上是翻天覆地。 短短几个月,边关的楚北泱反了,被手底下的将士们秘密诛杀。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连累楚家满门都被发配到寒线当苦工;皇后楚梦浔打入冷宫,娴贵人柳萋萋倒一跃成了六宫的正主。 朝中已有人隐约提起六部合一,上设丞相一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老狐狸纪如卿在背后搞鬼,只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能收服朝中大臣,远在秦川还可运筹帷幄操纵朝政,慕容玖忽然觉得,以前实在是低估了纪如卿。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朝中原本可以与济舫抗衡的楚昊天如今被发配当了苦工,她皇兄身边最为得力的薛世乾被济舫弄下去看守城门,原以为这次丞相之位济舫势在必得,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毛头小子纪如卿。 朝堂上一场恶战,济舫被端了中堂的位子,手底下的权力被架空切成大饼分给各部,最终只当上左相。捡了颗芝麻,丢了个西瓜。而纪如卿在朝臣的拥护下,稳稳当当的坐上了右相之位。 那一天,慕容玖就站在朝堂大殿外,她听不到里面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颗心从清晨悬到了傍晚,直到太阳落了西山,才见大臣们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没有看到她,她却很仔细的注意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等到纪如卿最后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很肯定的知道了结果。 纪如卿还穿着二品内阁的紫色鹤服,本是酸腐俗气的样式,却硬是让他穿出了仙姿绰约的优雅来。转身见到白玉长廊里的慕容玖,一如既往淡淡的笑了。 他就顿步站在长廊的另一头,身后蔓延的是一片祥和宁静的夕阳。他那个人,从来都淡定娴静,即使身处险境万难,也能让人感觉出安心的祥和来。 面对这样的他,慕容玖迷惑了。她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风云变色,才能让这个人风度尽失,方寸大乱。到底是怎样的心痛,才能让他不再淡淡的微笑,不顾一切的哭出声来。 在夕阳织锦的底色中,她看见纪如卿向她走过来,顿步在她面前,声音轻柔:“云歌,我没有输。”脸上的微笑甚至有些小邪气。 几个月前,他曾近于祈求般让她相信自己,而她也狠着心,孤注一掷将全部希望都押在他的身上—— 纪如卿,这一次我把一切都押给你,你可不要输给他们。 他确实赢了,赢得辛苦,赢得漂亮。连慕容玖都不得不佩服得要给他鼓掌。 慕容玖笑了,微微颔首:“纪大人,恭喜。” 纪如卿脸上的光华黯然了一些,显然是对这样官方疏离的方式有些失望,淡然中带着几分落寞扯出一个笑。 慕容玖侧了下身子:“梅园的花儿开得正好,纪大人可有兴趣陪我观赏?” 纪如卿点了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跟在她的身后。 梅园的梅花,红黄兼粉白,煞是好看。穿枝过去走到梅花深处,来到一片空地前。慕容玖顿步,背对着纪如卿指尖轻扣一朵梅花瓣:“纪大人,可否告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纪如卿站在不远处,抬眸见她今日穿了件雪白的披风,上面绣着血红的梅花。和周围的景致融成了一幅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是他求之不得的美好,寤寐思服,寤寐思服,还是辗转反侧,忧思难忘。 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济舫给他们每人送了一箱银子和一把刀。”顿了顿,淡淡道:“刀剑这种东西,未免太过危险,还是收归国库的好。” 他不会告诉她,为了今日的事成他隐忍了多久;也不会告诉她,为了承诺给她的不会输,他已有几天几夜不曾眠休。 慕容玖微微挑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话虽说得轻巧,这里面的事又岂是收收刀子这样简单?纪如卿,他从一开始就在隐忍准备,野心勃勃。看起来温良无害,实则绵里藏着毒针。 她笑了笑:“你既不想说,便算了。” 纪如卿蹙眉,向她走近了几步:“有再多的事也有我在,你想做的我都可以帮你。”顿了顿,低下了头:“云歌,我不想你再陷入那些谋术里。” 慕容玖愣了一下,良久,看向别处。轻着声音:“这是他最喜欢的梅园,他说大丈夫当如梅花般凌寒傲骨,不改初心。”低低的笑了:“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练剑。” 她看向纪如卿:“倘若纪大人能杀得了济舫,我和云川感激不尽。” 纪如卿脸色有些发白,凄惨惨的保持着镇定。 天色渐寒,灰暗如铅。晶莹的冰粒掉落下来,慕容玖从披风里伸出手:“下雪了。”看向了纪如卿微笑:“纪大人,我该回去了。” 佳人不见芳踪,梅花静默,雪落无声。纪如卿墨发上隐着雪粒,看着慕容玖方才站着的地方,眼睛缓慢的眨着。 北方的雪与江南不同,他还记得家乡的雪湿润松软,很容易就能凝结在一起。而这里的雪,干冷微小,落在睫毛上怎么也不融化,雪白的颜色刺得眼睛疼,他闭上了眼,立在梅花深处僵如雕塑。 下面的积雪落了莽莽一片,他缓缓的倒了下去,仰躺在地上看着灰蒙的天,身上的温度流失,疲惫之色再也掩不住,重新闭上了眼,沉沉的昏了过去。 .. 柳萋萋封妃,慕容玖冷宫探望皇后 柳萋萋被册封为娴妃,圣旨在纪如卿当上右相的第二天就传了下来。 帝京中人纷纷惊叹,如今朝中有纪如卿,后宫有柳萋萋,看起来这北缙将会是纪家的天下。 册封的大典在雪后举行,慕容玖没有参加,倒是拎着东西去了冷宫。 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边热热闹闹,一边冷冷清清。 推门进去不见一个内侍宫女,冷宫里到处积满了厚厚的雪,楚梦浔站在结了冰的荷花池旁听着宫外册封大典上的礼乐发呆煨。 慕容玖走过去,见她穿了件亵衣,外面只披了件旧披风。脸色苍白,瘦骨嶙峋。 “皇嫂,外面这样冷,在这里做什么?”慕容玖走过去,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她拥上,微笑:“小九几个月不见皇嫂,心里想念的很,这会儿带了补品来看你。” 楚梦浔回过神,对她惨淡的笑了,声音嘶哑:“皇上册封她为后了?撞” 慕容玖摇头:“没有,你还是他的皇后。”顿了下:“皇兄,终究是对你放不下的。” 楚梦浔笑了,摇着头转身:“这些年只顾着争宠,却没防备过枕边人,我到现在才想起先皇后来。”叹了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若早想到了这点,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慕容玖埋下了头,轻着声音:“皇嫂,是我对不起你。” 楚梦浔摇了摇头:“若是从前,我可能还会怪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又能怨得了谁?”叹了口气:“他铁了心要削楚家的权,即使没有柳萋萋也会有别人。” 慕容玖听此,沉默不语。楚梦浔顿了下,笑了:“其实他也算不错,给过楚家机会,是哥哥他自己没有珍惜。” 她一边拉着慕容玖走进冷宫里,一边道:“皇嫂这些年只顾着自己,也难为你现在还能惦念着我。”又叹了叹,像是嗔怪般:“纵观整个皇室,哪个不是冷血自私的。也就你,整天没头苍蝇似的乱跑,冷宫是你能来得的么?” 慕容玖心里堵了块石头,嬉笑道:“那个册封大典又吵又乱,皇妹还是喜欢来这里跟皇嫂说说话。” 皇后只顾叹气:“你这丫头,总是操心这个,担忧那个,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处境。一张嘴说出的话当时气得人头疼,之后想起来却是心里头暖和。让人恨又恨不起,爱又爱不得。” 走进了冷宫,冰凉的让人打颤,诺大的宫殿里连盆炭火都没有。 慕容玖皱眉:“这些奴才当真大胆,竟敢这样怠慢!” “现在不比从前,对他们还能有什么指望?”楚梦浔拉着慕容玖坐下来:“我如今什么都看开了,就是担忧爹爹和澈儿。”顿了下:“爹爹年纪大了,在寒线修筑工事定然受了不少苦。澈儿还年幼,日后还仰仗皇妹你多多照拂了。” 慕容玖点头:“皇嫂放心,澈儿聪明懂事,皇妹很喜欢他。”顿了顿:“至于楚将军那边,我找机会向皇兄求情。” 楚梦浔却是摇头,脸色苍白的苦笑:“以你现在的处境,能够照顾澈儿就已是不错。”看着慕容玖:“皇妹,有的时候还是要学会自保,觉得为难的,不要强出头。柳萋萋那个人,心胸狭窄,你要加倍小心才是。” 见慕容玖点头,楚梦浔欲言又止,还是道:“再过些时日便是少将军的忌日,我真担忧你又闯下祸来。” 慕容玖一怔,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冷宫里待了会儿,出来时已近傍晚。血色的夕阳照在雪地上绯红一片,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的荷花池旁,站在木桥上发呆。 一站竟等到了晚间,有宫女四处寻她,说皇帝找她去参加晚宴。走在路上,晚风冰凉,这才想起身上的披风给了楚梦浔。 册封妃子按例是要在晚上设宴大庆的,皇帝坐在上头见慕容玖过来,便朝她勾了勾手,待她走近问:“皇后近日可好?” 慕容玖仰着脖子数星星,看天装傻:“皇兄说的是母后,还是皇嫂?” 皇帝黑着脸:“自然是你皇嫂。” 慕容玖老实巴交的哦了一声:“母后当年怎样,皇嫂现在就是怎样。”顿了下,拉着她皇兄的胳膊殷勤道:“母后当年情形如何,皇兄想必早已不记得,小九记得最清楚。皇兄若想知道,只管问过皇妹,皇妹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一阵头疼,朝她摆了摆手,慕容玖的一腔热情只好默默咽下去了。 柳萋萋坐在一边,身上挂满了珠翠,微笑:“本宫近日有些繁忙,还未去见过姐姐。”顿了下:“皇妹去见过姐姐,她现在可还好?” 慕容玖嘟着嘴看向别处:“只要你少去几次冷宫,皇嫂她还死不了。” 柳萋萋有些尴尬,片刻掩嘴笑了:“皇妹这是哪里话,皇后娘娘虽然做了错事,本宫心里还是认她这个姐姐的。” 慕容玖乖巧的站在一边,忍了许久还是看向皇帝:“皇兄,小九有话想说。” 皇帝揉着太阳穴:“说。” 慕容玖哦了一声,道:“今晚尚未过去,娴贵人还不是妃嫔,如此自称本宫,不怕被人误会么?”柳萋萋的脸色变了,慕容玖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妃嫔只能算是皇兄你的妾室,似乎还不能称小九为皇妹。” 说完,将两人晾在一边,蹲下来朝慕容澈招了招手:“澈儿,到皇姑姑这里来。” 皇帝尚且年轻,膝下唯有一子唤作慕容澈,乃是皇后楚梦浔所出,如今长到了七岁,已被立为了太子。 慕容澈挣开乳娘的怀抱,跑过来扑在她身上:“姑姑,澈儿好想你。”粉嫩的手搂着她的脖子,小心的问:“父皇为什么不让澈儿见母后,澈儿也好想母后。” 慕容玖捏了捏他的脸:“澈儿现在长大了,男子汉是不能黏着母后的,不然将来怎么做北缙的国君?” 慕容澈扁了扁嘴,闷闷道:“澈儿知道了。” 慕容玖站起来,揽着慕容澈看向皇帝:“皇兄,东宫现在无人照料,澈儿就跟着皇妹住长乐宫如何?” 皇帝还未说话,柳萋萋连忙道:“皇上,姐姐现今不在,太子就由臣妾照顾吧。” 皇帝沉吟了片刻,转向慕容泽:“老五,澈儿就先搬到你府中。” 慕容泽站起来,拱手称是。 慕容玖挑了挑眉,老丈人来了,塞给五皇兄,如今儿子也塞到宁王府,真是有趣。 拍了拍慕容澈的头:“澈儿,你五皇叔家里有许多兵器,替皇姑姑挑把好看的刀剑回来。” 慕容澈原本很不乐意,小嘴扁得可以挂油瓶,一听到皇姑姑给了任务,立马来了精神,颠颠的跑到慕容泽跟前:“皇叔~~皇叔,澈儿可以给皇姑姑挑把兵器么?” 慕容泽的脸色黑了,他府中的兵器可都是这些年从大江南北精挑细选出来的。只得干笑了两声:“这个~~以后再说。” 慕容玖立马不乐意了,对着慕容澈道:“澈儿,你五皇叔最小气。” 慕容澈仰着小脸,拉着慕容泽的手又摇了两下,目光真挚,眼神清澈。 慕容泽犹如被割肉,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好。” 慕容玖满意的向她皇兄福了身子,转过身打着呵欠下去了。 百无聊赖,坐在案边斟酒,刚想喝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搁下杯子,吩咐身后的宫女换一壶热茶来。 热茶呈上来,慕容玖倒了一杯慢品着,环视了一周竟然没有见到纪如卿。撇了撇嘴,妹子的册封大典都漏了,这个纪如卿当真有这么忙么? 本还想问一问他的踪迹,又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跟纪如卿熟识的大臣,便就此作罢。抬手拎着茶壶倒水。 就在这时,华丰拱手站起来:“皇上,北朝使者三日后到达,不知皇上派谁去迎接,微臣也好早早安排。” 慕容玖倒茶的手顿住了,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皇帝疑惑的哦了一声,问:“北朝这次派谁来的?” 华丰顿了下,沉了沉气:“宇文翌。” 慕容玖心里一颤,手一滑茶壶掉了下来,热水泼在身上竟觉不着半点疼。 皇帝看了眼慕容玖,沉吟片刻,皱眉:“此人甚是难缠,让纪如卿去吧。” 话音刚落,王进士站出来道:“回皇上,纪大人身体不适,微臣今日前去探望,见那情形恐怕三日内好不了。” 皇帝又沉吟了下,看向慕容泽:“既然如此,老五你去吧。” 慕容泽叹了口气,耷拉着头,干巴巴的站起来说好。 晚宴过后,慕容玖在半路上拦下了王进士,磨蹭着问:“纪大人前几日见着还好好的,怎的现在病了?” 王进士阴阳怪气:“纪大人岂止是病了,他那是中了毒,昏了头,整个人都傻了。”没好气的咕哝了几句便走了。 慕容玖闷闷的回了长乐宫,找来给纪如卿看病的御医过来询问,那御医头一次被长公主召见,未免有些受宠若惊,胡言乱语解释了大半天才说清了病症。 原来纪如卿的左肩曾中了一箭,一直没能好好休养,伤势时好时坏,再加上近几个月劳累过度才致昏倒。梅园偏僻,他在那里待了一夜第二日才被宫人发现,因此又得了风寒。 遣退了御医,慕容玖在宫里踱步,许久之后,披着斗篷混出了宫门。 .. 纪如卿生病,慕容玖夜间探访 到纪府时已近深夜,下人们早关了大门安寝,慕容玖思忖着若在府中走动肯定会惊动他们。正为难时转眼见到自己的公主府,便推开门进去。 几个月未曾回过公主府,里面的青松已经快遮掩住大半个府院,阴森恐怖,四周静寂,唯有寒鸦几点。 慕容玖迈步走到相邻的墙底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都这么晚了,纪如卿恐怕早已安歇。不由摇着头苦笑。 想了想,还是翻墙过去,落在纪府花园中,迈步向他的书房走去,意外的发现书房还亮着灯火。慕容玖刚想迈步,又愣了一下,收回步子若有所思,她来这里做什么,纪如卿见到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迟疑片刻,慕容玖还是沉了沉心走过去,顿步在窗户边,本想静悄悄的推开,没想到那窗子坏掉了,轻轻一动发出尖锐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开煨。 书案边,纪如卿听到声音放下了笔,咳了几声围了件披风出去,却没有见到人。摇头淡笑,握拳咳嗽:“原来是风。” 慕容玖躲在暗处见他转身回去,便走出来一些,见纪如卿果然病得很重,不知不觉又向前走了几步。 纪如卿在门边突然顿住脚步,直觉般转过头正好见到她站在走廊下。慕容玖激灵了一下,赶紧背过身子,不由伸手拢紧了狐裘斗篷撞。 感觉纪如卿在向她走近,慕容玖心里打鼓,为何她像个做贼的?想到此,懊恼不已。 在听到他的问话后,慕容玖觉悟到他方才没有认出自己,便放了心拢着斗篷要离开。没想到刚迈步就听纪如卿在后面喊了句:“云歌!” 慕容玖的步子卡住了,僵着身子转过来。片刻,展颜笑了:“纪大人神机妙算,竟猜出是我。”说着,放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了头。 纪如卿向她走近了几步,微微低着头,带着些许少年人的清俊与羞涩:“出乎意料,是我认出来的。” 他们中间隔着十几步,一盏灯挂在中间,投射一道橘黄的圆影。 慕容玖背着手看向外面的星光:“纪大人离我这样远,是怕我吃了你么?” 纪如卿淡然一笑,声音轻柔:“我现在得了风寒,会传染给你。” 慕容玖眸光微动,挑眉看他:“当初我得风寒时,纪大人日夜照料,就不怕么?” 纪如卿垂下眼帘,又抬起头看着她,许久,摇了摇头:“你身子孱弱,得了病不易好。” 慕容玖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纪大人果然是中了毒,昏了头,整个人都傻了。” 纪如卿握拳咳嗽,有气无力,勉强扯出一个笑。 慕容玖隐在斗篷里的手攥了攥狐毛,许久才开口:“纪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纪如卿点头嗯了一声:“我没有大碍。” 慕容玖撇过头,皱眉没好气道:“你上次也说没有大碍!”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纪如卿咳了几声,声音有些嘶哑:“箭伤已快痊愈,风寒也在调理中,过几日便可上朝了。”顿了顿:“你找我,有何事么?” 慕容玖微微蹙眉,低头思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迟疑道:“楚昊天将军现被皇兄发配寒线,你能不能救他回来?”顿了下,干巴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是棘手,没有关系,你……” 还未说完,纪如卿便淡淡答:“好。” 慕容玖又愣住了,这件事她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未抱有多大希望。谋逆之罪,当诛九族,楚家现在被发配寒线已是仁至义尽,若是再把楚昊天释放回来当真是难于登天。 任谁都知道楚家的事情现在正值风口浪尖上,划清界限明哲保身才是正事,站出来求情无疑是自寻猜忌,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现在皇帝派和济舫一党斗得火热,纪如卿又是她皇兄门下的主力。 昏暗的灯光下,她悄悄侧着头偷偷看纪如卿,见他在看着自己,又局促的转回来,脸上火辣辣。片刻,嗫喏着:“其实你不必勉强,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 纪如卿清雅一笑,由于病中未免会有些虚弱,声音无力:“只要是你让我做的,就没有什么难的。” 慕容玖的脸红了,恨不得立马变成乌龟把头缩进去,低着声音:“这件事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你不值得为我冒险。” 纪如卿眸光淡淡,看着远处的一颗星,声音亦是淡淡:“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顿了下:“在如卿心里,我愿意去做的,都是值得的。” 慕容玖的头埋得更低,若有所思的愣神。纪如卿转过来看她,喊了句:“云歌。” 慕容玖受惊般啊了一声,局促的看向纪如卿,结巴着:“何~~何事?”纪如卿笑了:“你以前一向活泼,怎得今日这样胆小?” 慕容玖脸烧得通红,手背贴着脸颊降温:“我~~我~~我今日多喝了几杯,有~~有些醉了。” 纪如卿奇怪看她:“你以前说醉酒时只会耍大刀,这也算胆小?” 慕容玖羞愧难当,慕容玖无地自容,慕容玖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结巴着:“我不是……我……”叹了口气:“人总会变的。” 纪如卿淡淡一笑,道:“酒多伤身,你身子本就不大好。以后,还是少喝些吧。” 慕容玖甚是乖巧的点头,闷闷的哦了一声。 纪如卿拢了拢披风,侧了下身子:“外面风凉,我们进来说话。” “不了!”慕容玖猛然抬头,有些尴尬,抬手指着外面磕巴着:“我~~我是说外面有内侍等着呢,我该走了。” 纪如卿看了眼外面,点了点头:“我送你出去。”上前迈了一步。 “不用了!”慕容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赶忙退了一步,对上纪如卿疑惑的目光更是恼羞,扭着头看向别处:“纪大人身体有恙,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待他回音便带上斗篷的帽子,转身低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微微侧首,细不可闻的说了句:“早些休息。” 纪如卿一愣,就见她快步的走开,在林木后一晃身跑没了踪影。 纪如卿站在外面许久,才摇着头迈步走进了书房,来到书案边坐下。看着旁边的灯盏愣了会儿神,从袖中取出一条发带来,拿在手里久久的端详。 病中脸色未免有些苍白,握着拳止不住的咳嗽,将发带重新叠好放在了袖中。站起来从书案上找出了一张奏折,磨好了墨,润笔在手,思索片刻才垂头写了起来。 第二日,纪如卿早早的把王进士叫到府中,将折子交给他,让他代为呈给皇帝。折子呈上去,刚下了早朝,纪如卿就被皇帝宣去了皇宫。 勤政殿里,皇帝指节敲案:“纪如卿,你可知楚家犯得何罪?” 纪如卿答:“楚北泱独揽军权,企图谋逆。” “知道你还写折子!”皇帝冷声,将折子扔到纪如卿面前。 纪如卿深深叩首:“皇上,楚昊天多年身处边关,为我北缙立下大功。且他与谋逆之事并无关联,微臣以为可对其从轻发落。” 皇帝脸色气得青黑,站起来踱步:“如今朝纲不稳,朕若不杀一儆百,那些人岂不更为所欲为,无所忌惮!” 纪如卿沉默片刻,道:“皇上,微臣认为诛杀乱臣,稳定朝纲是迟早的事。但北朝那边……”说着,有意的顿住了:“楚昊天在边关将士心中的地位颇重,稳定军心,防御北朝才是长久之计。” 闻言,皇帝不说话了。迈步走到他面前,纪如卿又跪低了几分。 良久,皇帝开口问:“小九去找你了?” 纪如卿冷静道:“回皇上,微臣未见过长公主。” 皇帝冷哼了一声:“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昨晚她一个人偷偷遛出宫,不去找你,还能去找谁?” 纪如卿愣了一下,还是拱手答:“微臣确真没有见过长公主。” 皇帝又重重的哼了一声,负手站在书案前,长叹了一声:“罢了,朝堂已不足为患,还是北朝的事紧要。就依你的意,赦免了楚昊天吧。” 纪如卿闻此,叩首:“谢皇上。” 从勤政殿出来,纪如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刚走几步,身子一歪扶在了柱子上,握拳重重的咳嗽。伺候皇帝的李公公见此,连忙过来扶着他,叹气劝慰道:“纪大人,您病得这样重,还来管这不讨好的闲事做什么?” 纪如卿摇头淡淡一笑:“我没有大碍,多谢公公挂怀。”顿了下,又问:“李公公可知,昨晚长公主确实一个人出宫的么?” 李公公看了眼勤政殿,才压低了声音:“是啊,皇上听到消息就摔了个杯子。那个闹事儿的祖宗迟早会闯出大祸来。”顿了下,叹了口气:“纪大人待奴才们都谦和有礼,奴才也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与你,长公主那里是沾也沾不得,碰也碰不得,凡事多想想北将军。” 纪如卿怔了片刻,微微颔首:“多谢公公。” .. 人生如戏长,故梦水风凉(七千更) 纪大人的病,来得急,去得快。刚养了两日便精神抖擞的上朝为皇帝卖命了,宁王慕容泽也就精神抖擞的把迎接宇文翌的差事推给了纪如卿。 这天,礼部尚书华丰摆好仪仗,由纪如卿带队迎接在北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站在北门下,不料却是被人放了鸽子,等了三个时辰都未见到人来。 陪在一边的臣子们着急的着急,生气的生气。唯有纪如卿神情不变的站在北门底下,纪大人的好脾气那是满朝闻名的,但能好脾气到这种地步的,简直令人发指! 旁人看到丞相都这般淡定,也就不好表现得太过。总的说来,虽然被人放了三个时辰的鸽子,仪仗还算齐整。 三个时辰后,纪如卿微微一笑,吩咐旁边的人准备回去。却不巧,有两人从北门后面走过来,为首的男子一身锦衣,眉目料峭,嘴角含着些许戏谑的笑意熨。 那些人刚想退去,却被纪如卿拦下来。纪如卿看着那两人,笑了走过去:“北朝翌王来我北缙,我等没有迎接到人,还望翌王不要见怪。” 那男子明显的愣了一下,疑惑问:“你怎知,我就是翌王?” 纪如卿笑了,垂下眼看了看他的靴子:“金龙缠靴,在北缙除了皇上只有王爷敢有这等装束。嚼” 宇文翌看了看自己的靴子,片刻又笑了:“本王早来了一步,原还想微服玩耍几日,没想到被一双靴子漏了身份。” 向纪如卿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本王初来北缙,在杏花楼流连忘返,害得诸位在此苦等,还望纪丞相海涵。” 纪如卿身后的人皆愤懑,纪如卿却是笑了:“传统使然,不觉有愧,心里自安。” 听他这样说,宇文翌的脸色变了,而纪如卿身后的人皆掩嘴偷笑,不由挺直了腰杆。 纪大人一语双关,话儿说得极妙。杏花楼是何等地方,宇文翌在那里流连而忘记了正事,自是继承了他们北朝的传统,不知羞耻,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在此等候了三个时辰,是因为北缙传统注重礼仪,没接到人不是他们的过错,该尽的礼仪已经尽了,自然不觉得愧对先祖,心里也安。 宇文翌与纪如卿对视了会儿,笑了:“纪丞相好口才。” 纪如卿脸上淡笑,伸手引路:“我朝已备好驿馆,翌王一路辛苦,请随我来。” 一行人来到了驿馆,宇文翌站在一边看着驿馆:“纪丞相,这就是你们为本王准备的驿馆?”顿了下,鸡蛋里挑骨头,摇头啧啧道:“似乎,太寒酸了些。” 北缙的一干臣子又要发怒,纪如卿拦下。他淡淡道:“皇上体恤万民,吃穿用度一向节俭。此处不比翌王府,还请翌王多多包涵。” 宇文翌又被噎了一下,纪如卿这话乍一听甚是客套体面,但细细回味起来却是绵里藏针。北缙的皇帝体恤万民,所以驿馆才这样简陋,而宇文翌骄奢淫逸,全然不顾百姓生计,由此才觉得驿馆寒酸。 宇文翌阴沉着脸,哼了一声走进去, 驿馆中,木桥上的积雪已被清扫,桥下的温泉汩汩的流淌着,水面上盈着热气。云雾缭绕,梅影幽香,宛若仙境。 宇文翌站在木桥上,指着温泉旁的梅花:“纪丞相,你看这些梅花,生长的地方不同,受到的待遇也不同。良禽都会择木而栖,人,就更应该站对位置。” 木桥上只站着他们两人,其余人等都在下面侯着,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纪如卿微微侧首看向温泉旁的梅树,临近木桥的梅树都被扫下去的脏雪覆盖,而远离木桥的却是开得鲜妍美丽。 他淡淡一笑:“曾有个人告诉在下,大丈夫当如梅花般凌寒傲骨,不改初心。”顿了顿:“禽类之所以为禽类,是因为他们没有立场,没有原则,没有可坚守的信念。” 宇文翌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听闻北缙的纪丞相谦和温逊,何以见到本王就针锋相对?” 纪如卿对上他的目光,向他走近了几步,语气也清淡:“你的人伤了我的人,此番来到北缙,还想全身而退么?” 宇文翌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多了些意味深长,笑了:“不好意思,本王来此之前早在边关有了部署,纪丞相若是想挑起两朝大战的话,不妨一试。” 纪如卿面色不改,温良淡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翌王既宣战在先,在下自当奉陪。” 宇文翌袖中的手紧握,眸中杀气毕现:“敢这样威胁本王的,你还是第一个。” 纪如卿笑了:“相于北朝或许是,但在北缙,在下不会是第一个,也绝非是最后一个。” 宇文翌与他对峙:“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 纪如卿微微的一笑,温文儒雅,策手将他请进了住处。 从驿馆回来,纪如卿坐在案旁,手指抵着下巴不知在思索什么。旁边的王进士见到忍不住嚷嚷:“大人,那个宇文翌着实可恶,分明就是故意羞辱我们!” 纪如卿淡淡笑了:“大丈夫能忍一时之气,匹夫只会逞一时之勇。我们为朝廷办事,就应当临危不惧,遇事不乱,你怎得还这样沉不住气?” 王进士自知有愧,点了点头收敛了脾气坐下。有人跑到堂中跪下来:“大人。”说着,从竹筒里呈上来一卷画册。 纪如卿接在手中,展开看了,眸中精光闪过,微微一笑放下来:“果然。” 王进士皱眉:“怎么了?” 纪如卿将画册扔给他,淡淡道:“今天的宇文翌,是假的。” 王进士受惊般站起来,连忙展开画册,上面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宇文翌,而今天的人,只不过是他的替身。 王进士皱眉:“大人,宇文翌在耍什么花招?” 纪如卿摇了摇头,撩袍站起来,背过了身子看着身后万里江山的铁画。合上了眼,又缓缓睁开:“薛大人现今如何了?” 前些时日,济舫一党极力打压薛世乾,皇上无可奈何,只有避其锋芒,丢卒保车,不得不将薛世乾贬去看守城门。 王进士叹了声,没好气道:“还在城门那里当小兵呢。”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算是被济舫摆了一道。” 纪如卿没有说话,迈步走出大堂,到街上买了一壶酒拎着去找薛世乾。 正巧薛世乾换班得空,两人在城门旁边的小茶馆中坐下,纪如卿给他倒了杯酒,愧然道:“大人,是如卿无能,没能保住你。” 薛世乾虽丢了官,穿着小兵的铠甲倒是更精神烁烁了些,摇头笑道:“这些年大风大雨的走过,我也老了,累了。如今在此当个闲差,倒是落得个清静。”顿了顿:“只是以后这朝堂上的事,还要仰仗你了。” 纪如卿颔首,一边倒酒:“如卿本还担忧大人突遭变故会想不开。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薛世乾摆摆手,哈哈笑道:“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大人喽,你现在身份尊贵,以后这城门还是少来,我们翰林院好不容易飞出个金凤凰,别被人耻笑了去。” 纪如卿微笑:“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好比半个恩师,如卿一直感激在心。” 薛世乾近些时日尝遍了人情冷暖,见纪如卿还如此真挚待他如何不动容。眼里泛着泪光,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我这辈子门生上百,真正的弟子却没有一个。”顿了下:“你若不弃,就唤我一声恩师吧。” 纪如卿闻言,笑着点头,规规矩矩的行了拜师礼,薛世乾更是感动的老泪纵横,伸手将他拉起来,叹了口气:“你和公主的事,我也看得出来。此番宇文翌来北缙,你和公主千万要小心啊。” 纪如卿面露疑惑:“恩师的意思是,宇文翌是为了公主而来?” 薛世乾摇头:“不全然,但也其中之一。”顿了下:“当年北缙与北朝争夺宣国,宇文翌与公主各为其主,异营对战,最终却输给了长公主。以他的个性,势必要来分个高下的。” 看着纪如卿,欲言又止,有些事情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了句:“以后你做事要十二分的小心,当皇上的疑心重,功高盖主势必会惹来杀身之祸。” 纪如卿嗯了一声点头,想起宇文翌的事情,沉吟良久。此人野心勃勃,诡计多端,绝不只是为了慕容玖而来。联想到前些时日在秦川的见闻,恐怕还是与北缙的内政有关。 北朝的皇帝已年过六旬,诸王眼巴巴的望着皇位盼他早死。奈何那皇帝却也是个老狐狸,早早的立了太子,还将其余的皇子们都封了王,以绝后患。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皇子都领了封地,分布各处当逍遥王爷去了,三皇子宇文卓和四皇子宇文翌却被留在了皇城。那皇帝此法,一是怕养虎为患,唯恐他死后,二人会以勤王之名逼宫造反;二是让他们鹬蚌相争,最后两败俱伤,太子从中得利。 宇文翌派了个替身前来,目的就是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方便活动。莫非是想暗中与济舫合谋? 想到此,他看向薛世乾道:“不瞒恩师,现今在帝京活动的,并非是宇文翌本人。” 薛世乾点了点头:“这个我也有想到,狡兔三窟,你可有法子把他找出来?” 纪如卿低头思索,片刻笑了:“北朝里宇文翌与宇文卓分庭抗礼,想要谋得北朝帝位。他此番前来,想必是要与济舫勾结。守株待兔,顺藤摸瓜,就能找出宇文翌来。” 辞别了薛世乾,纪如卿随性走了会儿,漫漫长安路,杳杳京云街,最终却来到了石桥边。顿足长立,手指扣着桥身,看着下面的碧波发呆。 岸边阁楼上隐约传来《长相思》的琴音,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他垂下了眼帘,低低的念着:“长相思,摧心肝。”想到了什么,又摇头笑了笑,迈步走开了。 隆冬寒月的晚间,天上降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犹如漫天飘荡的柳絮。 长乐宫里依旧灯火通明,慕容玖合衣躺在床榻上,手里还拿着那枚同心结发呆。 良久,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一内侍匆忙跑进来跪着道:“公~~公主,不好了。” 慕容玖赶紧坐起来,蹙眉:“什么事?” 那内侍脸色发白,不知是冷还是害怕:“皇后~~皇后娘娘,甍了。” 慕容玖一怔,连忙站起来出了宫门,冒着大雪便往冷宫里跑。 此时,冷宫外以柳萋萋为首已经站了不少妃嫔,都撑着伞看样子是要回去。柳萋萋见慕容玖过来,抹着眼泪迎上去:“长公主,姐姐她真是可怜,得了风寒竟会……” “皇兄呢?”慕容玖急促打断她。 柳萋萋看了眼冷宫:“皇上已经在里面了。” 慕容玖不做停留,将要进去却被柳萋萋拦住:“长公主,冷宫这地方晦气,皇上下旨不许任何人进去。” “让开。”慕容玖不耐烦的蹙眉,绕过她疾步走了进去。 冷宫里的花木大多都已枯死,萧瑟清冷一片。推开门进去,整个废弃的宫殿里空荡荡的,白纱来回飘荡,更显得阴森恐怖。 她迈步走进去,见一人坐在床榻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坐着的是她皇兄,怀里的那个是楚梦浔。 慕容玖放轻了脚步过去,轻声喊了句:“皇兄。”皇帝没有回音,她走到他的面前,默默的看着他们。 上次来见楚梦浔,虽然瘦弱好歹还有些生气。现今这个样子,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白色的亵衣前隐约还有几点血迹,让人看了就心酸。 她眉间微蹙,蹲了下来,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兄。” 皇帝回过神来,微微笑了:“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战场上。那时候,她已是我的太子妃。” 慕容玖静默无言,蹲在地上,听他慢慢地说着那些过往。 事隔多年,或许楚梦浔早已不记得,自己曾经女扮男装偷上战场,最后被楚昊天捉出来呵斥退回。那时,她仰着头一脸不服气:“他是我的夫君,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父亲要赔给我么?” 那一年,她刚刚十八,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年轻,朝气,甚至有些顽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落在他的眼中,也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底。 皇帝垂下了眼帘:“成婚那晚,她问我她是不是最后一个。”顿了下,拉着楚梦浔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告诉她,她会是这里的最后一个。” 过了良久,自嘲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可她却忘记了。”皇帝依旧抱着楚梦浔:“后宫佳丽三千,我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将她打入冷宫,以为可以保她一命,可是浔儿,浔儿她怎么会死?” 慕容玖第一次见到了她皇兄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她静默片刻,抬起头硬着声音:“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就不会感觉到疼。当初你是如何对我,现在也终于得了报应。”嗤笑一声:“你让柳萋萋入宫就有此打算,既然做过了,又何必后悔,惺惺作态?” 闻言,皇帝楞了一下,不怒反笑。微微喟叹:“是啊。”顿了顿:“小九,你若是想笑,就尽情的笑吧。” 慕容玖站起来,果然勾唇一笑:“那皇妹就恭喜皇兄,收归了楚家的兵权,安定北缙,指日可待。” 皇帝没有说话,良久,抬起头:“小九还记得母后么?” 慕容玖笑了:“小九自然记得,是皇兄你忘记了。” 皇帝却是摇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天我带着母后最爱的月饼偷入懿德宫,却见父皇端着毒药喂给了母后。”顿了下,摇着头苦笑:“有些事,想忘又如何能忘。” 慕容玖愣住了,一时不能言语。 皇帝闭上了眼睛:“以前我不懂,母后并没有错,父皇为什么要处死母后。看到浔儿死的这一刻,我才恍然,因为她姓楚,母后姓王,不管我有多爱她,父皇有多爱母后,都无法改变。” 慕容玖低头咬了咬唇,背过了身子,嘴硬道:“是么,我都不知父皇原来还会爱人?” 发狠说出的话却是忍不住的哽咽,最后几个字变了音。刀子嘴,豆腐心,沈轻尘如是,慕容玖亦是。 “小九。”皇帝转过头看她:“千错万错,都是皇兄的错,你若想恨,都冲着我来。他,终究是我们的父皇。” “我为何要恨?”慕容玖强忍着眼泪,转身挑眉笑了:“我现在高兴的很!”挨在皇帝身边蹲下来:“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即使下地狱我也会去找他,站在他面前,让他好好的看清楚,我到底是慕容玖,还是慕容婧。” 皇帝一阵心疼,看着慕容玖:“母后死的那天,我躲在花丛后,心里想着没了母后,你和老五以后就只有我了。”顿了下,垂下了眼帘:“我以为我们是一母所生,情比天高,当兄长的要好好照顾你们。可是,我终究没有逃脱父皇的命运。” 眼泪落了下来,颤着手抚上了她的脸,声音呜咽:“云歌儿,是我对不起你。” 有些事,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就好,因为说出来未免太难为情,但若不说出来,又会觉得憋屈,一个人生生的承受着。一泓酸水变成了苦水,蚀得人心疼。 慕容玖避开他的手,红着眼睛:“你对不起的,不是我。”站起来,轻轻的念着:“慕容离,你的江山里浸着那么多人的鲜血,若你不能善待好它,我们……死都不会放过你。”说完,迈步走出了冷宫。 在寝殿外,她抹了抹眼泪,调整好神色正要出去,却见冷宫殿外的角落里,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瑟瑟发抖,她迟疑了下,迈步走过去。 蹲下来,伸手拂去了白雪,待那人抬起头,慕容玖心里一紧:“澈儿……” 慕容澈蹲在那里,身上已被白雪覆盖,一张小脸上冻得青紫,哆嗦着终于哭出声:“姑姑,母后……死了……” 慕容玖赶忙将他身上的雪尽数拂去,紧紧皱眉:“你怎会在这里?” 慕容澈身上发抖,捧出一把匕首来:“澈儿……澈儿是要给姑姑送匕首……”哽咽着:“他们说,母后被关在这里……澈儿好想母后……” 慕容玖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揉着他的身体让他温暖起来。七岁的慕容澈在她怀里打着哆嗦,一边道:“那个坏女人,是她害死母后,我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冷宫环境湿冷,楚梦浔入住不到半月,就得了风寒。柳萋萋前去探望,临走前好心提醒了她一件事—— 听说楚老将军在寒线修筑战垒时,不慎被巨石砸中,现今已经…… 楚梦浔因病黯淡下来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又缓缓的湮灭了。接下来的话,她已经听不到了,直挺挺躺在冷宫的硬榻上,入眼处尽是飘荡的白纱。 而那时,慕容澈就躲在寝殿外,一直等到柳萋萋出去,他才敢站起来跑进去,楚梦浔却已经死了。任他哭,他闹,他撒娇,他的母后都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冷宫的宫女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慕容澈就躲在帷帐后,等宫女发现皇后已死,匆忙报给皇帝的时候,他又跑出了寝殿躲在角落里躲着。 皇帝在寝宫里待了几个时辰,慕容澈就在外面蹲了几个时辰。天寒地冻,还下着大雪,身上落满了雪花俨然一个雪人。他不敢进去,却也不愿意离开,就一直等着。他是想等那些人都走了,他要进去陪陪他的母后的。 慕容玖将慕容澈抱回长乐宫,热水洗了澡,换了身暖和的衣物,他还是病了,高烧不退。连忙请了御医过来,煎药喂给他,又照顾了一夜好歹高烧退了些。 第二日清晨,慕容澈醒过来见到姑姑坐在床榻旁。他伸手攥着慕容玖的手指,又拉过她的胳膊紧紧地抱着。 慕容玖被动静惊醒,看到慕容澈微微的一笑,手搭在他的额上:“澈儿好些了么?” 慕容澈点了点头,往她身边挪了挪死死抱着她的腰。七岁的小孩,不管身份如何,都怕失去糖果,失去依靠。 慕容玖抚着他的头,轻着声音:“澈儿是北缙未来的国君,以后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就应该学会杀伐决断,果敢和担当,不能恐惧。” 慕容澈抬头,眼神明亮无邪,缓慢中却也带着坚定:“澈儿这不是恐惧,澈儿只是害怕。”迟疑了一下,声音哽咽:“姑姑,父皇为什么要母后死?” 慕容玖沉默良久,声音低沉而黯然:“澈儿不要怪他,不要恨他。你父皇……也是可怜。” 皇后的葬礼被安排在三日之后,楚昊天拖着病体从寒线赶回帝京,在朝阳宫跪了一夜,希望能带着女儿回故乡安葬,被皇帝驳回。楚梦浔最终以皇后之礼,被安葬在皇陵。 那天帝京下起了小雨,积雪融化,道路更是泥泞,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素白的衣摆上尽是黄泥。 皇族在前领着队伍前行,大臣居中,最后面跟着内侍和宫女,白茫茫的一片人缓慢出城。帝京街道两边跪满了百姓,皆低着头不敢言语。 慕容玖骑着马走在她皇兄的身边,揽着慕容澈将皇后送到了皇陵。路上一片缟素,白色的幡浩浩荡荡宛若长龙。 那一年,同样的景,北征的大军凯旋归来,帝京万人空巷,争先恐后的出来迎接英雄。 慕容玖就站在她皇兄的身边,翘首以盼。却见一片缟素,远远看去,恍若白雪铺满了长街。大军缓缓而至,涌入城都,亲人团聚,喜极而泣。而她等得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从皇陵出来,她将太子交给了慕容泽,翻身上马冒着雨一路奔到了城外的酒肆旁。酒旗被雨水打湿,上面凝着水珠,里面稀稀疏疏的坐着几个路人。 下了马,手里握着马鞭站在路边,久久的望着远方的路途,满眼烟雨,浩浩风尘,却望不见那人身影。 手指冻得通红,转身见纪如卿就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她顿着身子,僵在那里看他,没有一点的情绪和情意。 良久,他向她走过来,低下头拢着她的手指,耐心细致的暖着。 慕容玖却是落了泪,嘶哑着声音开口:“他死了,是么?” 纪如卿抬眸看她,向前走了一步轻拥着她,抱着她的背,像是低语般:“云歌,我还在。” 江山卷首,风雨彷徨,年华缚作了过往,万世成殇。 公子:从前有个二货,写文从来不留存底,全凭记忆发展情节,导致前言不搭后语,后来她学会了存底。在丢了三个U盘之后,她现在终于又学会了备份。 没错,我就是那个二货…… .. 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六千加更) 迎接宇文翌的晚宴被安排在了半个月后,时逢国丧,皇宫里惨淡了许多,晚宴自然也热闹不到哪里去。 皇帝有言:一切从速,从素,从肃。于是内侍总管严格执行皇帝的旨意,歌舞取消,花色单调,连饭食都很是简朴,好好的晚宴弄得好像是哀悼会。 皇帝心里头不高兴,慕容玖却是生吞了个苦瓜,坐在长乐宫里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对着铜镜发呆。宫女过来催促了好几遍,也恍若未闻。 晚宴上,纪如卿坐在皇帝下面的案边,抬眸见上面王爷嫔妃坐了一排,唯不见慕容玖的身影。正思忖着,忽听柳萋萋旁敲侧击的问:“皇上,长公主为何不在?”皇帝似乎很头疼:“这个时候,她不来更好!” 话音刚落,站在外面的内侍抖着嗓子通传,听那声音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众人抬眸望去,直直的盯着慕容玖,一时间忘记了说话熨。 慕容玖一身素白的孝服,发髻上簪着白簪花,俨然一个孀寡的模样。华昭偷偷瞧了眼皇帝,正要起身被自家的老爹紧紧拉住。慕容泽瞪大了眼睛,脸上已没了血色:“小九,你……” 皇帝的脸色气得青黑,握拳咳嗽,压低着声音:“你疯了么,还不去换身衣服过来!” 慕容玖低首瞧了瞧自己身上,迈步走到中央跪下来叩首,淡淡道:“今日是亡夫忌日,皇上不让臣妇穿孝服,又能穿什么呢?嚼”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颤着手指她:“胡说八道,你尚未婚配,哪来的亡夫?” 慕容玖勾唇笑了:“皇上忘记了,先皇早已将臣妇许给了北将军。”顿了下:“北荒之战,臣妇的夫君战死在济襄,到今天不长不短,整整有三年了。” 旁边坐着的纪如卿眸中幽光暗闪,看着皇帝,又看着慕容玖,隐忍不发。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正要发怒。宇文翌不紧不慢的站起来:“长公主长忆一人,着实令人钦佩。”又转向皇帝:“皇上,小王听闻长公主舞艺倾城,不知可否一睹佳人风采。” 皇帝还未说话,慕容玖冰凉的笑了,看向宇文翌淡淡道:“翌王恐怕是所听有虚,臣妇是从五岁开始学武,练得却是夺人性命的那个武。” 跪在地上理了理鬓边的长发,又像想起什么般,恍然哦了一声:“臣妇十二岁那年是学过跳舞,不料却害了无辜人的性命,便丢开再也不碰了。” 皇帝冷着脸:“来人,把她带下去!” 慕容玖却是笑了,看向宇文翌:“不过,臣妇有一种舞,倒是可以跳来看看,给诸位助兴。” 宇文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看向皇帝:“皇上,可否给小王一个面子?” 皇帝负着气,朝侍卫挥了挥手。旁边的侍卫退了下去,慕容玖伸手撩了鬓边的长发,走到了舞台的中央,负手而立:“抬墨汁来。” 不久后,几缸墨汁抬了进来,围在舞台的边上,一幅巨大的素白风屏也被推了上来。慕容玖手里攥着白练,笑了:“臣妇虽多年不曾跳舞,不过一些步子倒还是记得。”看向纪如卿:“不知丞相大人,可否给臣妇弹琴起调?” 纪如卿眉间微蹙,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起身坐在屏风后。指尖轻拢慢挑,弹起了曲调,却是多日前在石桥上听到的那首《长相思》,众人一片静默,看着台上的慕容玖,见她白练挥舞,移步生花。 慕容玖本就擅长鞭法,此番更是将武功糅合于舞步之中。素白的长练扫过墨缸,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字迹苍劲有力,巨大的屏风上宛若蔓延了一幅山河壮阔的长画。 北缙三公主的舞姿天下闻名,而长公主一舞却是惊艳了天华。今日之后,世代后人的舞坊中都日渐兴起一种长练舞,却再无一人能舞出她那样的风华绝代。 屏风之后,纪如卿拨着琴弦,最后一音定下,慕容玖的舞也算是跳完了,白练落在舞台上,她回身看着那屏风,素衣如雪,清冷孤绝。 众臣的脸色变得煞白,纷纷站起来跪在案边,听候皇帝天威。 巨大的屏风之上,慕容玖写了一首诗,一首大逆不道的诗,一首罪该万死的诗—— 铁马冰河起,笙歌战鼓欢。 男儿策马急,一去又三年。 机关算不尽,北塞孤鸦寒。 若知红颜缢,拱手让江山。 她若无其事,向屏风那边走了几步,隔着屏风,低低的轻喃:“如卿,苟且偷生,有时也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现在,我不想活了。” 这些年,算计这个,陷害那个,却未曾料到时至今日竟会如此的心累。她不是不疼,只是疼到无知无觉,疼到麻木不仁。好像每个人都跑到她跟前,以各种方式让她相信那个人已经死了,可是冥冥中,她只是恍惚,云川不是死了,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回不来。 报仇,只是她找给自己的借口,在没有云川的日子里,她用这个办法强撑下来,奢望着哪一天能突然看到他回来。没有亲眼见到死亡,又如何才能相信那人的永去? 而现在,她知道慕云川确确实实的已经死了,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心死的人,依靠一个信念而活,如今,那个信念碎了,没了,她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波澜,一心求死的人有了不该有的牵挂,旁生枝节,错综复杂,唯有快刀斩乱麻,方能对得起云川,对得起他们曾经的年华。 有些事,错了,终究是错了。 纪如卿依旧坐在屏风后,僵如雕塑。缓慢的合上眼睛,眼泪滴在琴弦上,湮灭在琴声里。 皇帝抽出剑指着她:“来人,把她押下去!” 侍卫冲上舞台,纷纷拔开刀剑围着慕容玖。宇文翌却是站了起来,响亮的鼓掌:“长公主一舞,让小王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拱手道:“皇上,小王今次来到北缙,便是替我北朝的太子提亲的。” 皇帝一愣,慕容玖也愣了一下。宇文翌继续道:“不知,长公主是何意愿?” 慕容玖静默良久,微微转身对着他,展颜笑了:“好啊。”一语出,群臣皆哗然。 皇帝站在上面良久,看着慕容玖的神色,片刻之后开口道:“既然如此,纪如卿,你便为此行钦差,送长公主北上和亲吧。” 纪如卿从屏风后站出来,看了看慕容玖,缓慢的叩首,依旧一言不发。 慕容玖笑着走回案边,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直到宫灯落了光辉,宴席散去,她还趴在案上,手打着哆嗦倒酒。 皇帝走了,大臣走了,就连宫女内侍们也都收拾东西走了。不过,却是识相的给她留了几壶上好的酒。 纪如卿躲在暗处,看着她一挥手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去,整个人趴在案上,醉成了烂泥。迈步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微微蹙眉,伸手抚上了她的眉眼,像爱惜珍宝般,小心,呵护,无尽的怜爱。 慕容玖醉得糊涂,脸上有泪,蹭着他的手,低低的呢喃:“云川,欢颜,欢颜……” 他伸手将她扶起来,慕容玖抬眸,对上纪如卿,眉目中凝着脉脉的情意,迷醉的笑了:“本打算今日与你共舞一曲,算是了却了此生心愿。”苦涩摇头:“但是没想到有人让我死都不得安生,我又岂能让他好活?” 纪如卿喉中犹如针刺,声音低沉,眸色幽深:“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扶着她刚走了几步,不远处传来声音,宇文翌宴后跟着皇帝游园路过。慕容玖一眼见到了宇文翌,眸中恨意闪过,挣开纪如卿拔着匕首向他冲过去。 侍卫们一见态势不对,纷纷高喊嚷嚷:“护驾~~护驾~~” 几十个侍卫围上了慕容玖,她发狠不要命的砍着,眼睛猩红,死死盯着宇文翌,一边哭着喊:“你把云川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慕容泽的兵器都是削铁如泥,侍卫们的刀剑折断半截,只得围成了一圈,用血肉之躯挡着她的去路。 慕容玖一把匕首投出,直直的向宇文翌飞去,宇文翌身子一闪,匕首插进了身后的木柱。一击失败,她跪倒在地上,泪如雨下,仰天长喊:“母后,母后,黄泉路上你回头看一看,父皇他是怎么对我的,皇兄又是怎么对我的!” 皇帝怒气翻腾,正要发作,就见纪如卿拨开人群朝向慕容玖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抬头看皇帝,淡淡道:“皇上,长公主醉酒失行,微臣送她回去。” “纪如卿,你果真是疯了!”皇帝瞪着纪如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侍卫们纷纷退下跟着皇帝走了。纪如卿低下头,轻声唤了句:“云歌……” 慕容玖没有抬头,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地上发呆,身子一歪靠在他的身上。 纪如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慕容玖顺着脸颊流泪,头埋进他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正要迈步走,宇文翌挡在了前面,勾唇一笑:“长公主是我北朝的太子妃,纪丞相如此,恐怕不妥。”说着,上前走了一步。 纪如卿不动声色的避开,抱着慕容玖看向宇文翌,缓缓开口:“她不会和亲。”绕开宇文翌便向长乐宫走了。 长乐宫里,宫人们怠慢惯了,早早的睡去。纪如卿抱着慕容玖一路走到寝殿都未曾见到一人。将她放在床榻上,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三更时分,慕容玖转醒过来,看到纪如卿先是愣了一下,勾唇一笑:“和亲的日子似乎不是今晚,纪丞相来早了。” 纪如卿蹙眉,低低的声音:“你既知我不会让你和亲,又何必拿这样的话来伤我?” 慕容玖起身,对着他的目光:“纪丞相此话,我倒是听不懂了。”顿了下:“还是说纪丞相看上了我,愿意为小小慕容玖触怒龙威,背弃北缙?” 只见到他眸色幽深,却听不到他的答案,慕容玖靠在床榻上,笑得云淡风轻:“既然不是,那纪丞相请回吧,能和亲北朝,我乐意的很。” 纪如卿看向别处,声音清淡却是负着气:“激将法,冷板凳,你这招对付华昭还行,对我没有用。” 慕容玖笑了,挨近了他:“那样不行,那……这样呢?”说完,趴在床榻上抬头轻吻上了他的唇,带着些许侵略的戏谑和调戏,却不见半点情意。 人对于同件事,一次有效,第二次就起了免疫。由此,慕容玖此法纯属是在火上浇油。 纪大人虽温柔入骨像个姑娘,但终究不是个姑娘,失控起来甚至有些小粗暴。一把揽过她的头,狠狠的吻了回去,半推半压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等慕容玖意识到这点再去推他,为时已晚。纪如卿已经翻身上床压在她身上,与她十指相扣压在枕边。呼吸微喘:“云歌,我不会再忍。这一次,就算强要,我也在所不惜。”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强行探入逼她唇齿交缠加深了吻。 双方力道悬殊,无疑一个鸡蛋,一个石头。更何况慕容玖酒醉,头正疼的厉害。她很快变得软趴趴,没了力气,没了抵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他翻来覆去的折腾。 一阵冷风灌入,她激灵了一下,睁眼见纪如卿墨发垂下,瞬间清醒,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他尽数除去,感受着他灼热的体温更是颤抖。 纪大人初行,房事,竟也无师自通的做足了功夫,虽然时间长了点儿,好歹把慕容玖弄得意乱情迷,咬着唇只顾哼哼。在他隐忍到极限,俊眉微蹙一举进入的时候,慕容玖痛苦的呼出声,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纪如卿一愣,垂眼见慕容玖别过头,咬着唇,泪湿了枕头。愣了片刻,纪大人又无师自通的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心里顿时悔得不行。 慕容玖疼得颤抖,全身紧绷根本无法再深入。纪大人进退不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低下头去吻她。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研究出了问题所在,一手托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嘶哑着声音呢喃:“云歌,你放松一点,不要害怕,我不会再弄疼你。”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纪大人毕竟是头一回,一激动就把握不好力道,关键时刻如何也停不下来,克制不了***,局面完全失控,只好沉了沉气狠心进行到底。 慕容玖疼得咬唇,终于放开了身体,抱着纪如卿,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他所带给她的一切。红绡帐暖,抵死缠绵。痛苦到极致却也快乐到了极致。 一回生,二回熟,接下来的几次要顺畅了许多。纪如卿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紧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深入。纪大人二十四年不曾尝过情事,此番算是尽兴了彻底。 情之一字,真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慕容玖之于纪如卿,既是如此。在那一场春花秋月之中,不知不觉的就放在心里了,然后生了根,发了芽,分量越发的沉重。经此翻云覆雨,更是失了心,丢了魂,再也放不开。 长乐宫寝殿,凌乱的衣衫散落一地,锦绣床帐内行过房事的痕迹随处可见。慕容玖蜷缩在里面,侧卧着露出了大半个光洁的后背,长发铺在床榻上犹如锦缎。 纪大人头一次做这等事总的来说还算圆满,稍显不足的就是激动过头连亵衣都扯掉了,两个人赤,裸裸的躺在床上,十分的尴尬。 纪如卿正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的纱帐,又翻过身看她,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只在沉默。良久,撑着身子起来,默默伸手替她理了理长发。理完长发还是说不出话,又往上扯了被子盖住她的背,只露出嫩藕的肩。 慕容玖眸光微动,却是忍着没有吭声,闭上眼睛装睡。 纪如卿盯着她,沉默片刻往慕容玖身边挪了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慕容玖颤了一下,睁开眼睛。 纪如卿的手一顿,倾身过去嘶哑着声音:“云歌,还疼不疼?” 慕容玖背对着他,脸羞得通红,头更埋深了些不去理他。 纪如卿自知做错事,微微低头垂眼,撑着身子抱着她,怔怔道:“倘若此次不能护你周全,我也不活了。” 公主和亲,还没有出家门半步,送亲的钦差却是先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纪如卿这次当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良久,爱惜珍宝般低头吻着她的肩,一经纵欲,便一发不可收拾,呼吸急促,一路向下吻过了背,将她翻身趴倒在床榻上。 慕容玖眉间微蹙,却是一声不吭,感觉他倾身覆上来。墨发冰凉划过背脊,合握着她的手从后面进入。这一次倒是涓涓细流,十分的温柔。过了许久,两人喘成一片,身上凝着汗迹,纪如卿颤了一下,闷哼出声,最终释放在她的体内。 刚行过房事本该有些虚弱,但纪如卿负气般固执的停留在她体内,低头吻着她的脸,在她耳边斯磨:“你曾说过只要做我一个人的福气,那么,从今以后,就只做我一个人的福气。” 慕容玖趴在床榻上,感受着背上他的体温和绵长的细吻,微微发抖,怔怔的发呆,脸上却是滚烫。 次日清晨,长乐宫的宫女们端着洗漱用的东西推门进来,透过纱帐见到里面的情景吓得丢了铜盆,羞红了脸纷纷跑出去。 纪如卿被动静惊醒,看了外面的天色大亮,觉着已经错过了早朝,转头见慕容玖睡在自己身边,又放心的清雅的笑了。 一夜的折腾,难为纪大人的束发整齐未变,眉目依旧清俊,却是少了些冷意。鸳鸯枕上,翻身侧首,见她呼吸绵长浅淡,不由安心了许多。 纪如卿自小连个玩伴都没有,除了死去的爹娘,在这世上再无亲友。表面上虽是儒雅温柔,恨不能暖得人心都化了,但性子里却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淡。然而昨晚之后,流浪的浮萍终于也有了牵挂,就像他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他伸手抚上了她的眉间,指尖摩擦着侧脸,极尽温柔。她是他值得倾尽一生来呵护的珍宝,他也愿意用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将她捧在手心。 留恋许久,才起来俯身捡起亵衣穿上,坐在床榻上穿了鞋,回身替慕容玖扯好被子才穿上其他的衣物。扣好腰带撩开床帐,倾身下来,轻着声音:“云歌,你等着我。”在她脸上落了一个吻就走了。 然而,慕容玖从早间等到了晚上都没有等到纪大人回来,原因是纪大人错过了早朝,被济舫一党参了一本,大致的意思就是某人现在当了大官,越发的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气得头疼,回御书房就见那纪如卿跪在外面,不是请罪,而是来请求。 某位小公公跟老公公咬了咬耳朵,那位老公公又同皇帝咬了咬耳朵,皇帝顿时气得脸色青黑,惦着手指着纪如卿,只说了句:“卑鄙肆行,贪色误事”,连行李都没来得及回府收拾,纪大人便被打发到边关反省去了。 慕容玖又躺了一天,身子好歹恢复了些,才吩咐宫女伺候她沐浴,身上的淤痕还在,那个给她淤痕的人却不在了。 但是慕容玖毕竟不是寻常的姑娘,不过是被人睡过后扔下不要了,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要人家负责。沐好了浴,更好了衣,便颠颠的跑去找她皇兄请罪去了。 喝酒误事,更何况这次误得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公子:伤心,再不扑倒这篇文就要改名了。绯然不要月票,不要荷包,不要钻石,不要鲜花更不要鸡蛋。但素,默默爬出来要评论可不可以…… 另外,绯然的现代文《狼狈为婚》,男主初定为秦朗,女主姓贝,该如何取名呐,有灵感的亲冒个泡出来告诉我哈 .. 李代桃僵,宇文康威胁慕容玖 皇帝在御书房呆了一夜,批了完折子,看完了兵书,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开门便见慕容玖跪在门前,着实吓了一跳。 淡定下来,靠在门上抱着双臂打量她,一脸戏谑:“皇妹何以行如此大礼,不敢当啊。” 慕容玖委屈的扁了扁嘴,往她皇兄的脚边跪了跪,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撒娇:“皇妹昨晚做了件错事,今日特意找皇兄认错来了。” 皇帝抖了抖袍子,把她的手抖下去,站在门前:“你现在越发的不像话了,竟还敢扯出父皇和母后?” 慕容玖耷拉着头,闷闷道:“小九知错了,皇兄想怎么罚小九都行。燧” 皇帝哼了一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纪如卿那点事,仗着醉酒胡作非为,不知收敛,不知检点!” 慕容玖立马抬起头,揩了把眼泪抹在胸脯衣服上,嘴一撇:“皇兄,是他强要了皇妹的。”顿了下,很是委屈:“皇兄您可要给皇妹做主。”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指着她咬牙:“你~~你赶快给我回长乐宫反省去!樵” 见自家皇兄不相信自己,慕容玖甚是委屈的低着头,哦了一声站起来。正要走却见宇文翌带着侍从满面春风的走过来。 宇文翌走到跟前,先是朝皇帝问好,紧接着看向慕容玖微笑道:“长公主功夫了得,小王昨晚差点就死在长公主的刀下了。” 慕容玖很是谦虚:“翌王的功夫才是真的好,那样都刺不死你,本宫甚为遗憾。” 宇文翌眸中尽是笑意:“是长公主你手下留情。” 慕容玖摆摆手:“本宫的刀下从来只留死人,不留情意。” 宇文翌只是微笑,看向皇帝:“皇上,小王同长公主有话要说,不知可否?” 慕容玖立马道:“皇兄,小九还要赶快回长乐宫思过呢!” 皇帝看了眼慕容玖:“既然如此,小九就跟翌王好好聊聊吧。” “……”再一次被忽视,慕容玖很是郁结。 御花园里,积雪尚未完全融化,他们登上了最高处的亭台中,四面露风,清寒干冷。 慕容玖心满意足的拢了拢厚披风,看了眼宇文翌含情脉脉道:“此处是本宫最喜欢的地方,翌王若是觉着冷,就先回去吧。” 宇文翌身上穿的衣物单薄,漂亮的脸皮冻得发青,却还保持着尊贵和风度,玩味道:“你还真是有趣。” 慕容玖恍若未闻,站起来,看着下面:“此处高有数十丈,翌王说若是我们不慎从上面摔下去,会不会摔死?” 宇文翌气定神闲:“长公主现在是要与本王同归于尽?” 慕容玖回头笑了:“不是现在,一直都是。” 宇文翌笑得更是灿烂:“连慕云川都敌不过本王,你确定你可以?” 慕容玖脸上的神色寒了寒,瞬间恢复正常:“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顿了下:“云川不是敌不过你,他是中了毒,使不上力气罢了。” 顿了下:“宇文康,装你皇兄很好玩么?” 宇文翌愣了愣,片刻展颜笑了:“长公主说笑了,宇文康是本王的弟弟。” 慕容玖背过了身子:“开始本宫也以为你是宇文翌,不过方才你说了句话,暴漏了身份。”转过身看他:“那场大战,俘了云川的是你,不是宇文翌。” 宇文翌和宇文康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宇文翌被北朝的皇帝扣押在城都,宇文康则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处当王爷。 宇文康静默了良久,才站起来鼓掌:“难怪皇兄对你念念不忘,慕容玖,你还真是特别。” 慕容玖笑了:“本宫对你们兄弟也甚为念念不忘,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让你们怎么个死法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宇文康语气不变:“好歹皇兄他念了你六年,长公主此话未免太过绝情。” 慕容玖沉默良久,盯着他,一脸警惕:“你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康面色不改答:“自然,是为我北朝太子求亲。”向她走近了几步:“上次周颐使胆敢违抗本王命令,伤到了长公主,还望长公主不要怪本王。” 慕容玖一愣,瞪大了眼睛,脸色微变:“周颐使是你的人!” 宇文康微微勾唇:“你说呢?” 慕容玖怔了片刻,展颜:“都说北朝的宇文康有勇无谋,现今看来,有人装傻可比装他皇兄更内行。” 宇文康挨着石桌坐下来:“父皇一向疑心重,本王迫不得已才故弄玄虚,班门弄斧,在长公主面前献丑了。” 慕容玖眸中杀气闪过,冷淡淡问:“你告诉本宫这些,不怕本宫走漏风声么?”顿了下:“还是康王殿下想杀人灭口?” 宇文康气定神闲:“本王敢在你面前露底,就有十成的把握完胜。”看着她,意味深长:“更何况,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人。” 慕容玖站在亭中,只觉得身上发冷。到现在她才知道,北朝真正可怕的不是宇文翌,而是藏于暗处的宇文康。此人一直装神弄鬼,让北朝皇帝误以为他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傀儡,好放心的将他打发得远远的,此事正好中了宇文康的下怀。 他设计自己的哥哥出尽风头,把所有的风险和打击都转移到宇文翌的身上,自己却在封地里发展势力,万一将来北朝皇帝哪天死了,宇文翌与宇文卓在这边拼个你死我活,他却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想到此,慕容玖背着手:“一会儿说给太子求亲,一会儿说为宇文翌而来,现在又说本宫会是你的人,康王殿下说话当真有趣。” 宇文康笑了,语气冰凉,缓慢的开口:“娶你,他们配么?” 慕容玖转过身,看着他,丝毫不示弱:“娶我,你配么?” 宇文康怔了下,勾唇道:“六年前,本王曾扮作平民去过宣国,在城都街头远远的见了你一面。那时我就在想,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慕云川。”顿了下:“为取宣国不惜葬送万千性命,如此不择手段,慕容玖,我们是同一种人。” 慕容玖冷冷笑了:“为了皇位设计胞兄,本宫还没那么毒辣。” 被她这么说,宇文康倒是不介意:“你不是,不代表别人不是。慕云川因何被本王所俘,想必你心里比本王清楚。” 慕容玖沉默片刻,语气清淡:“那又如何?” 宇文康走近她,自信满满:“纵观整个天下,除了本王,还有哪个男人能配得上你?”声音低沉:“慕容玖,本王喜欢你,留在本王的身边,你帮本王夺得天下,本王就许你做我此生唯一的皇后。” 慕容玖看向别处:“不好意思,本宫对天下不感兴趣,对皇后之位也不感兴趣。”顿了顿:“天下人皆知,本宫只沉湎美色,若将来有一日,康王殿下的这副皮囊胜过了如卿,本宫会考虑收下你。” 宇文康眸中的笑意更胜:“慕容玖,你越是这样说,本王就越是对你有兴趣。”顿了顿:“天下会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慕容玖努了努嘴:“可惜,本宫暂时对康王殿下还不感兴趣。”背过了身子:“相比天下和本宫,康王殿下还是想想该如何安然离开北缙,才是要紧。” 宇文康声音低沉:“本王会让你感兴趣的。” 慕容玖笑了:“本宫敢打赌,康王殿下此番前来不会活着走出北缙。” 宇文康勾唇:“那本王就拭目以待。”顿了下,站直了身子:“本王这里有件好玩的物什,长公主有兴趣看一看么?” 慕容玖微微挑眉:“哦?” 宇文康负手站在亭边,却是卖起了关子。摇了摇头,似是抱怨:“当年本王原是想请少将军到北朝小住几日,不料皇兄那个人,委实太阴狠了些,害了少将军的性命。” 慕容玖紧握着手,绷着脸,又听他道:“少将军在营帐中受尽拷打,只剩下半条命都不忘向本王讨要,当真爱惜如性命。” 向那侍从招了招手,侍从端着木盒过来放在石桌上。宇文康道:“小王一点见面之礼,还望长公主笑纳。”甚有风度的策了策手,迈步离开了。 慕容玖站在凉亭里,良久,走到石桌旁。颤着手伸向木盒,缓缓打开,一个木偶躺在锦盒中,栩栩如生。 她红着眼睛捧起木盒哽咽,眼泪落了下来,身子一歪踉跄了几步,靠着凉亭的木柱顺势坐了下来。 “云川……云川……”指尖紧扣盒子,泪水滴落在木偶上,长发素裙,俨然是她的模样。 有多少思念,会随着岁月缱绻,一刀一刀终落成你的眉眼? 有多少爱恋,会跟着流年辗转,一步一步又回到你的身边? 轮回更迭,当所有的故事都沉归往日,她还握着旧物,空相嗟叹,以为祭奠。 而那人却活在雄姿英发的年代,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从来都未曾离开。 公子:谢谢大家的荷包及月票哦,绯然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宇文康后面加了个殿下,绝对不是我在凑字数,而是…… .. 潜隐蛰伏,纪如卿诛杀宇文翌 一个国家的外政问题,其实就是一个国家的内政问题,当内政问题解决了,那么所有的外政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由此,纪大人很有觉悟的留在了帝京。 既然北朝那边敢大摆天门阵跟他们玩起了双龙戏,他们也就见招拆招,奉陪到底。于是王进士在明,纪如卿在暗,分别对上了宇文康和宇文翌。 王进士初入官场,空有满腔热情,还是不经事的小屁孩一个,虽经老狐狸调教成了小谋浅算的小狐狸,道行到底还是嫩了点。于是,老狐狸无法,只好请他的恩师老老狐狸出山。 老老狐狸自从听说徒弟被皇帝赶去边关蹲着,一直忧虑在心。此番接到老狐狸的信件,得知他违抗圣旨潜伏帝京,大吃一惊,急忙回信骂他脑袋冲水,碰了满身毒刺的仙人掌,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狐狸沉着一口气,回信闷吞吞道他就是喜欢仙人掌,就算扎得满身毒刺也放不开了燧。 老老狐狸爱护徒弟,权衡再三,终于还是把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原来仙人掌从前不是仙人掌,而是人人喜爱的玫瑰花,十七八的年纪开得正是娇艳,爱上了青梅竹马的向日葵。 玫瑰花自幼丧母,爹爹不疼,娘娘不爱,就连同母所生的哥哥都嫌她开得比自己好看,处心积虑的想把她掰断。向日葵和玫瑰花从小一起长大,一路保护着玫瑰花,温柔体贴,坚强勇敢,堪称小强樵。 两朵小花还是花骨朵儿的时候就经常黏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终于在玫瑰开花的季节,向日葵对玫瑰花说:其实我一直陪你生根发芽,等你长大开花。 于是两朵长大了的小花凑到一块,感情砰的一下火山爆发,迅速升温,甚至飙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见到这种情况,玫瑰花的老爹有些害怕,临死前对玫瑰花的哥哥说自家园里养的花,弄不好会被人拐走扎自己人的手。为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凡是有可能拐走玫瑰花做坏事的人都被隔离,清除。于是,向日葵就这么不幸的华丽丽的死掉了。 玫瑰花思念向日葵,见着谁都想扎两下,终于练就了满身针刺,成了祸国殃民的仙人掌。 老老狐狸又有言:这棵仙人掌有毒,拖你下水是为报仇。 凡此种种,听得老狐狸一愣一愣,嘴上说会注意,手里却是将那盆仙人掌抱得更紧了些。 老狐狸一遇上仙人掌,脑袋就会立刻进水变成浆糊,一竿子直愣愣的通到底,八百年也转不出一个弯儿来。但是老狐狸离了仙人掌,实则是披着羊皮的狼,花花肠子九曲十八环,出的招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一个阴损。 最后弄得小狐狸实在招架不住,抹着冷汗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老狐狸信誓旦旦的说某人李代桃僵,潜隐蛰伏,想要对他们国家不利。于是,小狐狸的一副忠肝义胆蹭的一下被点燃,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跟在老狐狸屁股后面,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其实老狐狸心里明白,那个某人不仅想要他脚下的土地,还看上了他怀里的仙人掌。 但是仙人掌已经是他的仙人掌,且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仙人掌。放在手里怕飞了,只好藏在心底,就算扎得他心疼也要呵护得好好的。 小狐狸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老狐狸沉吟了一下,顿了顿:先去找某人的哥哥。 等纪如卿找到宇文翌的时候,后者正在与帝京毗邻的城镇中喝花酒,数百名官兵齐刷刷的围在了青楼外面,管事儿的说朝廷收到消息举报这里有北朝的细作,老鸨吓得跪在地上,身子哆嗦得跟筛子似的,纪大人则慢悠悠的迈着大长腿走进去。 房门被踹开,纪如卿领着小狐狸淡定的站在门口,但见一人侧卧在软榻上,被一群姑娘簇拥着喝酒吃葡萄。 宇文翌小小的惊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狐疑问:“你是……” 纪如卿语气清淡:“你等得人不会来了,翌王。” 姑娘们一见这等阵仗,纷纷吓得夺门而逃。宇文翌脸色微变,坐直了起来:“你是何人?” 纪如卿温文有礼:“不才姓纪,名如卿。”顿了下,气势万千:“翌王与人相约在此,在下本不想打扰,只是有封信,非要翌王亲自动笔不可。” 宇文翌一听他是纪如卿,先是瞪眼,然后白脸,接着滴汗,最后冷静下来,勾唇问:“原来是纪丞相,什么信?” 纪如卿向里走了几步,伸手:“这是悔婚书,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死在这里,要么……”顿了下:“把慕容玖还给我。” 宇文翌惊魂未定,片刻,微微挑眉:“慕容玖?” 见纪如卿神色未变,默许其事。他笑了:“本王此次稳操胜券,为何要听你的?” 纪如卿负着手,看向别处:“北朝东宫多年前发生大火,太子早已葬身火海。翌王偷梁换柱之计用的甚妙,就连皇帝都被蒙在鼓里。” 一句话,一针见血。宇文翌阴测测的保持着镇定:“本王不知你在说什么。” 纪如卿笑了:“既然翌王心里无愧,那在下不介意写封书信送与宇文卓。我想,他很乐意替在下验证此事。” 宇文翌终于妥协,声音阴沉:“你是如何知道的?” 纪如卿语气清淡:“你既然能安插周颐使来北缙,在下自然也可派人去北朝。” 北朝皇帝宠爱太子生母,曾在其死前承诺会将皇位传给她的儿子,再加上太子生母的娘家位高权重,因此拥护太子登位的呼声也最高。 奈何太子幼年时就被大火夺去了性命,宇文翌趁机李代桃僵,安插了个假太子入住东宫。一来,直接得到了太子的权利;二来,间接取得了太子,党的支持。至于那场大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尚有些玄机。 太子的脸在大火中被烧毁,平时不怎么露面,甚至连说话都很少,旁人也只以为他是自卑,因此一直未有人怀疑。 前些时日,他派人去北朝查探,得知北朝的太子正卧病不起,闭门休养,时间正好跟宇文翌来北缙一致。接着他又翻看了北朝太子平时所批的奏章和处理的政务,所有的决断都是为宇文翌排除异己,这才发现了端倪。 宇文翌看向别处,冷笑:“此番是替太子求亲,本王不过是个跑路的,写了信又有何用?” 纪如卿笑了,气定神闲:“翌王处事谨慎小心,我想,太子在奏章上的笔迹应该是翌王的才是。”顿了顿:“所以翌王一离开北朝,太子才不得不卧床不起,闭门休养。” “你……”宇文翌脸色青黑,咬牙切齿。 纪如卿继续道:“翌王可相信,只消我一声令下,皇城流血五步,北朝全国缟素。” “你敢!”宇文翌对上他。 纪如卿笑吟吟的走近了,声音缓慢而威严:“你敢来北缙夺我云歌,我就敢去北朝杀你皇帝。”顿了下,展颜笑了:“此处离北朝少说也有半月路程,不知道翌王的那个假太子还能不能等到你回去。” 对峙良久,宇文翌冷哼了一声,拿下那卷黄帛。王进士很是体贴的端了笔墨和砚台过来,见他刷刷的写好了退婚书,又屁颠屁颠的拿过来给纪如卿看。 宇文翌扔下笔,走到纪如卿跟前冷笑道:“这一次算你走运,下一次你我兵戈相见,本王一定加倍奉还!”说着,拂袖迈步走了。 “大人……”王进士面带忧色走过来,询问意见。纪如卿看着那卷悔婚书,眸光微闪,语气缓慢:“杀了他。” “什么!”王进士的下巴咔嚓一声脱臼了,结巴着:“大~~大~大人,他~~他可是北朝的王爷……” 纪如卿神色清淡:“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顿了顿,笑得有点小邪气:“更何况,北朝的翌王现今还在帝京,我等诛杀的只是一个细作罢了。” 王进士已成浆糊的脑子稍微转了转,也露出了奸笑脸,竖起大拇指:“大人,高,实在的高!”颠颠的跑出去准备“夜黑风高,杀人灭口”的勾当去了。 纪如卿看了眼黄帛,眯了眯眼睛,似是疲惫般长呼了口气,迈步走出青楼翻身上马,一路向帝京奔去。 不巧路上下了雨,行程不得不放慢了下来,将近下午,纪如卿才回到帝京。薛世乾守在城门口见到纪如卿,连忙挡着他,冷声:“没有接到皇上的旨意,你怎么回来了?” 纪如卿挽辔下马,眉间紧蹙,片刻之后低着头:“恩师,我……我放不下她……” 薛世乾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长公主逃婚离开帝京,皇上大怒,已经下了追杀令。”顿了顿:“几个时辰前侍卫们追出城去,恐怕现在已经赶上了。” 纪如卿闻言,犹如晴天里响了个霹雳,脸色发白,连忙翻身上马,策着缰绳向城外奔去。 .. 岁月蹁跹君知否 古有王昭君出塞和亲,今有慕容玖离京逃婚。王昭君是美人,慕容玖是小人;王昭君是英雄,慕容玖是狗熊。 北朝翌王奉命前来为太子求亲,和亲定下不到三天,长公主慕容玖便骑着马一路杀出了帝京。皇帝震怒,下旨直言长公主大逆不道,弃万民福祉如草芥,下令捉到她格杀勿论。 于是,侍卫们骑着马浩浩荡荡的追出了帝京,将近晚间才追上慕容玖,一直把她逼到了万丈悬崖之上。 山石陡峭,恍若一刀劈下的木柴矗立在谷中,小雨飘摇,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慕容玖穿着火红的披风,手里拿着长鞭与一群侍卫对峙。 谷底的风强劲的直吹上来,披风鼓动,发出猎猎的声响。她端坐在马上,勾唇笑道:“本宫不过出来游玩半日,皇兄此举未免太兴师动众了些。燧” 有侍卫忍不住策马正要上前,慕容玖眼疾手快,一鞭子抽过去打在马蹄上,骏马翻倒,侍卫重重地摔在地上起不来。还有几个跃跃欲试的,都被她一鞭打下马去。 侍卫们渐渐缩小了包围圈,被慕容玖的那几鞭打得心有余悸,不敢上前,却也没有退下的意思。领头的言道:“长公主,皇上命我等带你回去。” 慕容玖挑眉,挽了挽缰绳,笑了:“他是要你们杀我,你当我傻么?”抬眼见有人已经用暗箭对准了她榻。 慕容玖垂下了眼帘,冷箭携着杀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她找准时机猛然侧下了身子,翻身从马上下来。一连串俊俏的动作俨然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站在地上,一手持着长鞭,一手负着笑了:“本宫曾为皇兄挨过一支冷箭,此番报答,受宠若惊。” 侍卫们纷纷下马,拔出剑指着她:“皇上下令,抓到长公主格杀勿论!” 慕容玖微微勾唇:“格杀勿论?”终于黯淡下神色,声音淡淡:“我不过是想去济襄,不会碍到任何人,他连这个都不肯成全我么?”往后退了几步,脚下的动作踢掉几块石头,直直的坠落下深渊,不见其底。 领头的侍卫一直往前走:“长公主,你是逃不掉的。” 慕容玖顿步在悬崖边,站在那里,良久,忽然笑了:“回去告诉慕容离,我宁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要你们的脏手杀我。” 翩然转身,面对着下面深不见底的云雾浩渺,手中握紧,身上颤抖。手里握着的长鞭终是松开,掉落在地上。她站在悬崖边,直直的看着远方的天空,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自古为了成全心中信念毅然跳崖明志的人比比皆是,慕容玖从小便是读着这样的故事,见的多了自然也就觉不出他们的心酸和伟大。年轻的时候拿跳崖跟跳绳一样,以为只消眼一闭,脚往前迈一步即可成就一生的美名。 然而,时至今日,当她真正的站在这万丈悬崖之上,看着下面被狂风卷起的云雾,才明了要迈出那一步究竟是有多么的艰难。 在慕云川死后,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然而又偏偏不甘心。等到终于相信和接受的这一天,忽然的,她又不想死了。 她不顾一切的闯出帝京,信誓旦旦的想就算死也要死在济襄和云川一起。然而,她还有什么资格再站在他的面前呢?慕云川还是原来的慕云川,而云歌,却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云歌。 她的心里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怎么也挥不去,如何也放不下。 静默了许久,她对着山谷用尽力气大喊:“云川,云川……”一声,一声,悲凉而绝望。 风也潇潇,雨也潇潇,寂静的山谷里突兀飞出一群的山鸟,在枯枝树木之间,久久的回荡着她的声音。 纪如卿远远的见到一群人立在悬崖,心里一紧,急忙策马过去。下了马,向前走了几步,见慕容玖站在悬崖边,愣愣的失神。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向她走近:“云歌……” 慕容玖一怔,背对着他身上僵住了。又听他轻声喊了一遍,才敢转过身看他。 纪如卿眉间紧蹙,看着慕容玖。此刻她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湿,长发黏腻在脸侧更显得脸色苍白。他缓缓向她走过去,冷静下来,朝着那些侍卫道:“皇上有旨,命我将长公主带回。” 侍卫们彼此相视了一眼,觉得丞相假传圣旨的可能性不大,便朝他拱了拱手,走回去翻身上马纷纷走了。 纪如卿顿足,唇动了动,却是开不了口,只顾心里头发抖。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慕容玖站在悬崖边,愣愣的朝他走过来,仰着头看他,缓慢伸手触上了他的眉间,轻着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来了。”不消他回答,便揽上他的颈间,纵情吻了上去。 慕容玖爱着纪如卿,念之如生命,孤注一掷,义无反顾。有些事情,既然错了就让它错个彻底吧。 纪如卿微微蹙眉,感受着唇上她热烈的索取,耳畔依旧回荡着她方才的呼唤。良久,闭上了眼,揽着她的头深吻下去。 两人下山的时候已近傍晚,马儿在峰顶丢失,只好徒步下去。下山的路滑,纪如卿一边从前面探路,一手牵着慕容玖护着她往下走。 慕容玖看了眼两人紧紧抓着的手,低着头,咬了咬唇,有些羞涩,欲言又止,还是没说话。 等到了山下,就已经是晚间,摸黑赶到镇上已是不可能,便找了个破旧的竹屋暂住。 夜晚篝火,纪如卿将两人的外袍搭载上面烘干。慕容玖坐在一边,双手撑着头偷偷看了眼纪如卿,又怕他觉察到连忙转过来,耷拉着头不知该怎么开口。 许久之后,她沉了沉心,道:“如卿,我~~我方才那样做,是因为……”说到关键处,又卡住了,心里忐忑,七上八下。慕容玖厚颜无耻,贪色放肆了许多年,忽然发现其实她还是可以做一个羞涩内敛的姑娘的。 纪如卿添置木柴的手顿住了,看了她一眼,良久,淡淡道:“我明白。” 慕容玖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你明白?” 纪如卿继续添木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无限的温柔:“你在崖上喊的话,我都听见了。”微微失笑:“云歌,你若还想着他,等朝中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带你去找他。” 慕容玖有些发愣,片刻,轻着声音重复:“找他?” 纪如卿点头嗯了一声,又道:“北缙与北朝一战在所难免,我可以把他的尸骨送回并州,到那时你……”说着,突然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慕容玖的视线转向火堆,静默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急促问:“北缙和北朝一战,怎么回事?” 纪如卿沉吟了下,淡淡道:“我杀了宇文翌。” 慕容玖惊住了,宇文翌一死,宇文卓放松警惕,必然会有所行动。然而以他的心智和谋略,又岂是宇文康的对手?她不知道纪如卿此法是不是在逼北朝窝里内斗,然而冥冥中,她又恍惚觉得这件事跟她有关。 她心思有些混乱,艰难开口:“你……”低着头,手上揉搓着裙角。 纪如卿眸中倒映着火光,有些失神:“父亲一直希望我能安稳社稷,造福百姓。然而,人生在世,纵是圣贤也会被私欲左右。是我对不起爹,辜负了他的一番希望,也对不起北缙百姓,将他们陷于战乱苦难之中。” 北朝和北缙一战本就在所难免,他杀了宇文翌,将战事提前,北缙的胜算由此也减少了几分。即使如此,他也毫不后悔,与其让她被宇文康设计,陷落北朝,他宁愿在未来的道路上坎坷千万倍。 几个月前,中秋佳节,曾有人信誓旦旦的说——父亲的志愿就是在下值得倾尽一生来完成的抱负。 然而现在,他放弃了他的信念,放弃了他的抱负,也放弃了他的原则,只为保全一个慕容玖。 他可以容忍一个慕云川长住在她的心底,却不能放任其他的男人也觊觎她的一分一毫。在江山面前,他可能是一个英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在她的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人罢了。 竹屋内暖色辉映,纪如卿和慕容玖合衣躺在榻上,盯着屋内跳动的火光发呆。良久,慕容玖翻过身,仰起头看着纪如卿,眼睛缓慢的眨着。 他的神色依旧平淡安详,暖得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安宁下来。慕容玖起身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怔怔的开口:“如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顿了下:“我会好好的看着。” 纪如卿身子一僵,将她翻过去压在身底,对上她的眼睛,眸中无数的神色闪现而过。半晌,抿了抿唇,呼吸微喘:“云歌,最后一次,只想着我。” 缓缓合握上了她的手,俯身下来,墨发也垂了下来。一如前些天的长乐宫,夜色静好,缱绻温存。 .. 江山之外,皇兄依然还是皇兄 慕容玖回了长乐宫,百无聊赖,日子一直过得清水煮豆腐,不是坐在亭子里发呆,就是窝在马厩中喂马。爱睍莼璩不再见任何人,也没有踏出宫门一步。 他们从山崖回来的几天后,宇文康那白眼狼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而她皇兄一直把她晾着,竟没来找她算账。暴风雨前的宁静,未免太过折磨人。 又忍了几天试探的问身边的宫人,才知道原来是纪如卿呈着北朝太子的书信回来,宇文康没了继续待在帝京的理由,再加上北朝那边似乎出了点乱子,这件事总算是妥善摆平。 至于她皇兄为什么会湮熄怒火,好像还是纪如卿在皇帝面前进了言。两个人在御书房密谈了几个时辰,出来时皇帝的脸黑得青里透紫,而纪如卿的脸更是寒得可以冰镇西瓜。至于说了些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闹剧虽告一段落,但纪如卿毕竟假传了圣旨,按律本应当斩,众臣纷纷求情,皇帝这才勉强赏给他一百杖刑。打了几十杖后,见纪如卿那小身板估计扛不住,便吩咐侍卫们草草打几板子了事,其他的暂且记在账上,日后一起发落燧。 还有人看见说,纪大人几十杖刑受下来之后,血染红了补服,脸色惨白,根本无法走路,被人抬着出宫送回了纪府。 好在她皇兄留着纪如卿有些用处,暂时还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吩咐御医整天往纪府跑,上好的疗伤药和补养药用着,纪大人卧床不足月余身子便好了。 这天,纪如卿按例到宫里觐见,回来的路上偶遇几个内侍扎堆说闲话,有人言道长公主这些天像是魔怔了般,没事就往马厩里跑,对着那匹叫做小欢的马,一站便是一天榻。 纪如卿微微失笑,理了理衣袍正要走开,忽然见到一个内侍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抖着嗓子喊:“不好了,娴妃娘娘把长公主的马打死了。” 那几个说闲话的内侍显然是长乐宫里照顾马匹的奴才,听到这话吓得差点站不住,纷纷缩着脑袋往长乐宫里跑。 纪如卿眉间微蹙,迟疑片刻也迈步向长乐宫里走去。慕容玖已经回了长乐宫,站在马槽边,手里拿着长鞭,直直的盯着地上,脸色惨白。 马厩里,一匹马躺在地上,血迹蔓延了一大片,头骨凹陷下去,显然是被钝器多次击打头部致死。纪如卿隐在人群里,透过间隙认出这匹马,正是小欢。 听宫人小声谈论才知道慕容玖今日听闻慕容澈得了风寒,便离了长乐宫前去探望。没想到刚一离开长乐宫,竟是出了事情。 娴妃柳萋萋一时兴起想要学骑马,就有宫人进言要说宫里的马,尤数长公主的最好。明眼人都清楚,长公主现在不比从前,后宫里头娴妃娘娘才是正主,于是,长乐宫宫人巴结宫中新宠,趁着慕容玖不在,就把小欢牵了出来。 不料这匹马却是纯种的汗血宝马,脾气极为刚烈,平日里只许慕容玖一个人亲近,如何能容忍他人骑在自己身上?傲气劲一上来尥了几个蹶子,直把柳萋萋从马身上摔了下去。 宫人们又连忙把柳萋萋送回宫,请了御医,同时还请了屠夫。请御医来自然是看娴妃娘娘的伤,请屠夫却是要把那匹不知死活作孽的畜生弄死。于是,等慕容玖从宁王府里回宫,就见到小欢已经死在了马厩里。 自从山崖回来,纪如卿已有月余没有见过慕容玖,此番却只能默默的躲在人群后,仔细看着她的神色。慕容玖怔怔的站在马槽边,柳萋萋派了人来说明情况,那内侍跪在地上抖了几个时辰都未见她开口。 在宫里,任谁都知道这匹马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以她从前的脾气,定然要拎着长鞭杀到柳萋萋寝宫找人家算账。然而这一次,慕容玖却犹如末路的英雄,长鞭掉落在地上,缓缓合目,良久才嘶哑着声音开口:“把它埋了吧。” 宫人们如遇大赦,纷纷松了一口气,弓着身子站出来收拾残局。慕容玖站在旁边许久,才失魂落魄般退着步子离开。 纪如卿站了会儿,却是从宫里的老人那里听说了另一件事,关于小欢。 这匹马原是慕连恒座下的汗血宝马所出,是慕容玖十六岁那年,北将军慕云川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当时慕云川还未战死沙场,跟慕容玖一起接生了这匹马,因慕云川表字欢颜,慕容玖便戏称此马叫做小欢。慕云川在世时,慕容玖便把小欢当作宝,自从他战死之后,这匹马俨然成了她的命。 &n bsp;长公主从前受皇上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匹小欢便成了宫里的宠儿,宫人们伺候它比伺候主子还要用心。如今长公主遭皇上嫌弃,前些天还差点被皇上下旨要了脑袋。恩宠不再,荣耀不再,自然谁都想来踩上一脚。 现下柳萋萋冠宠后宫,四处发展势力,打击异己。太子是皇后所生,始终是她心里的一颗刺,且这颗刺不拔掉早晚会危及她的性命。 但是,太子毕竟是皇帝唯一的子嗣,皇帝是怎么维护太子,她心里也很是清楚。慕容澈后台稳固,唯有慢慢松动他的根基,才是长久之计。 在太子所倚仗的这些人中,宁王慕容泽她是动不了,只好先拿这个犯了龙颜,恩宠不再的长公主开刀。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的事儿,她一向最为在行。 一场小闹剧,有人在向某人示威,而某人却已无力应战。 几天之后,纪如卿和慕容泽正在御书房跟皇帝商量事情,但见一个内侍鬼鬼祟祟的朝里面张望,皇帝阴着脸将他喊进来,那内侍跪在地上犹豫的说:“皇上,长公主……怕是不好了。” 皇帝看了眼纪如卿,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才开口:“怎么回事?” 内侍这才将娴妃打死长公主马匹的事情一一汇报,并且言长公主这几天不吃不喝,郁结于心,方才急火攻心吐了口血,现下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目光涣散,显然已经撑不下去了。 皇帝迈步走出去,蹙着眉,纪如卿和慕容泽跟在后头。到了长乐宫才发现柳萋萋已经到了,内侍宫女站满了寝宫。 皇帝蹙着眉迈步走过去,内侍通报,屋里的人纷纷跪下接驾,慕容玖却还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皇帝坐在床榻边,轻声喊:“小九……” 柳萋萋还跪在地上,不见皇帝叫她起来,有些尴尬,红了眼睛:“皇上,臣妾要是知道长公主会变成这样,怎么也不敢动她的马啊。” 皇帝恍若未闻,转向慕容玖摸了摸她的脸,疼惜道:“小九,你觉得怎么样?” 慕容玖目光涣散,只看着床帐上的绣花,唇瓣干裂,气息奄奄。 纪如卿不自觉的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慕容玖,又见皇帝替慕容玖扯了扯被子,叹了口气:“不过一个畜生,也能让你看得比命还重。”他顿住了脚步,稍显黯然。 见皇帝没有理会,柳萋萋朝边上使了使眼色,翠儿会意跪出来:“皇上,此事与娘娘无关,是奴婢们自作主张。” 皇帝终于看向了她们,站起来走过去:“既然如此。”顿了顿,冷声道:“来人,把她们拖下去杖毙。” 翠儿一听急了,连忙看向柳萋萋:“娘娘救我,娘娘救我……”柳萋萋脸色发白,朝前跪了几步:“皇上,她们也是担忧臣妾,请皇上宽恕。” 皇帝冷哼一声,负着手背过去,侍卫闯进来拖着那些奴才出去,翠儿哭爹喊娘的叫柳萋萋救她,柳萋萋看着皇帝,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软了下去。跪在一边默不作声。 慕容玖的眸光微微闪了闪,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的旧事。那时候他们跟着父皇去打猎,她骑着马迷了路,还被野兽追赶,差点没了性命,是皇兄救了她。 仓皇逃命中,她眼睁睁的看着野兽的巨掌落了下来,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下一刻,一支铁箭射了出来,她倒在雪地上看着皇兄骑马向她赶来。 端坐马上连发了几箭将野兽逼退,想都没想便跳下来,拔开刺刀跟那头野兽拼命。冰天雪地的山谷中,四处氤氲着温热的血腥,最后那头野兽死了,皇兄的身上自此也留下了深壑般的疤痕。 他们到底是一母所生的兄妹,有着浓于水重于山的血缘。除却江山之外,皇兄,依然还会是皇兄。 静默了良久,她看向了纪如卿,眼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嘶哑着声音终于开口:“皇兄……” 皇帝突然听到慕容玖喊他,迈步走过去坐下来。见她虚弱的笑了笑:“皇妹想出宫修养,皇兄派人送小九去吧。” 皇帝皱眉:“宫里好歹有御医照看着,皇妹还是留在皇宫养病吧。” 慕容玖眸中神色黯然了些,静静地说:“皇嫂已经去了,澈儿也不在皇宫,这宫里……皇妹是待不得了。” &nbsp ;皇帝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慕容玖有孕,密会纪如卿 绿柳山庄外,衰草枯杨,满目凄凉。爱睍莼璩 慕容玖坐在马车里,撩开车窗帘朝外看了眼,北风卷地白草折,天空泛着灰暗,几只雄鹰在穹空上静静盘旋。 在山庄外下了马车,却不见沈轻尘出来。她淡淡一笑,吩咐奴婢领着她走进去。客厅内,沈轻尘正在喝茶,抬眸看了慕容玖一眼,淡定的放下杯子。 单手支颐看着她,指节悠然的敲案,鄙夷道:“慕容玖,才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像是从煤窝里出来的?” 慕容玖忍不住笑了:“我到秦川受了两个月的罪,沈公子倒很是悠闲。燧” 沈轻尘又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站起向她走过来。在山窝里待了两个月,慕容玖变黑了一些,却也掩不住苍白。 他伸手捏了把她的侧脸,蹙眉:“怎么瘦了?” 慕容玖慵懒懒道:“那就有劳沈公子再破费,将我再喂胖了回去。楱” 沈轻尘放下手,努了努嘴:“少废话,你上次欠本公子的银子还没还呢。” 慕容玖轻笑道:“欠你的,我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沈轻尘正走回去,听她这么说,身子僵了一下,片刻转身指着她,露出惊恐的表情:“您可别这么说,突然这样客气,本公子害怕。” 慕容玖并未作声,坐了下来。又听沈轻尘道:“前几日传来消息说皇上要杀你,本公子还特意回了帝京,准备大宴宾客庆祝一番,没想到却是被纪如卿坏了事。” 慕容玖深受感动:“有此损友,夫复何求。” 沈轻尘摆摆手:“理所应当,不必挂怀。” 他确实是回了帝京,不过不是大宴宾客,而是召来了沈家暗中培养的一支卫队,没想到却是晚了一步。还好,有纪如卿。 觉察到慕容玖好像有些精神不济,他仔细瞧着她,没好气道:“秦川瘴气弥漫,你跑那里做什么,还嫌命太长?” 慕容玖抿了口茶,有气无力:“秦川那里太危险,如卿他一个人应付不来。”顿了下,似是解释般:“我……”微微笑了:“再怎么说也是我拉他下水,无论如何也要保他无事。” 沈轻尘注意到她的那句“如卿”,思索了片刻,笑了笑,未作深究。只问:“那你这次来,又是为什么?” 慕容玖单手支颐:“养病。” 沈轻尘又受到了惊吓,挑眉:“就这样?” 慕容玖点头嗯了一声:“就是这样。”顿了顿:“凭如卿和皇兄的能耐,济舫他也活不长。以前是我太心急,现在时局到了这个地步,终该相信他们。” 沈轻尘笑了,眸中光彩流动,语气也轻快了许多:“好,我这就给你准备房间!” 慕容玖还未说话,就见沈轻尘已然迈步冲了出去,她稍愣了片刻,摇着头笑了。 沈家人老几辈都是勤俭持家的好榜样,到了沈轻尘这一代,终于出现了个败家玩意。沈公子聪明的大脑有点石成金的能耐,却也有着挥金如土的豪气,本着“我烧钱,我快乐”的心理,绿柳山庄这些天进的补品药材都可以开一个规模不小的医馆。 在沈公子如此热情的优待下,慕容玖终于被养肥了许多。坐在客厅中,握了把腰上新增的二两肉犯愁,又见清儿端着补品过来。 慕容玖只觉得汗毛直竖,牙齿打颤,立马站起来躲到椅子后面,哆嗦着手指着清儿:“清儿,你快端走!” 清儿犹豫的看了沈轻尘一眼,沈公子气定神闲的招了招手,清儿抿嘴一笑放在慕容玖座旁的案上,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沈轻尘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慕容玖激灵了一下,立马躲到了帷幕后,赌着气朝他喊:“我不喝,打死我也不喝!” 沈轻尘嗯了一声,托着下巴:“不喝现在就出去。” 慕容玖权衡了下,扁了扁嘴乖乖的出来,端着碗正要喝下去,胃里却一阵作呕。连忙放下碗扶着案干呕了起来。沈轻尘过去轻拍着她的背,蹙眉朝外喊清儿快请大夫来。 午后,慕容玖喝了大夫开的药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已是几个时辰之后,见沈轻尘坐在 床榻边,手指抵着下巴失神。 她连忙爬起来,愣愣问:“你怎么来了?” 沈轻尘静默的看着她,却是没有说话。慕容玖觉得有些尴尬,抓了抓头:“我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是觉着犯困。” 沈轻尘回过神,淡淡的嗯了一声:“从前也不爱吃酸的,现在也喜欢上了。” 慕容玖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得附和着笑道:“是啊,说到酸,我想起来了。清儿前天给我的酸梅还有么?” 话音落了,却见沈轻尘还在盯着她,慕容玖不由有些紧张,手往被子上蹭了蹭,擦了擦汗,结巴着:“怎~~怎么了?” “云歌。”沈轻尘静默了良久,才轻着声音开口:“你有身孕了。” 慕容玖愣了一下,黄连拌白糖,天上掉下个雷砸在她头上,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长时间,才卡着声音:“这~~这样啊,看来我该回去了。” 沈轻尘站起来坐在床榻边,一下把她抱在怀里,慕容玖愣了一下,听他道:“云歌,我们离开,好不好?” 慕容玖大脑完全成了浆糊,只得重复:“离开?” 沈轻尘近于急切,斩钉截铁:“对,离开!”顿了顿:“你不再管宫中和朝里的事情,我也可以放弃沈家,云歌,我们一起离开。” 慕容玖愣了愣,沈轻尘身上的锦缎蹭在她的脸上,恍惚间,她想起了纪如卿。 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孩子,如果,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 “抱歉……”慕容玖轻着声音,沈轻尘的身上僵了一下,缓缓放开她,见她垂下了眼帘:“他还在那里。” 沈轻尘闻言,凄惨惨别过头不再看她。因为他还在那里,所以她要回去。 良久,沈轻尘低低的笑了:“好。”站起来顿步到门边:“慕容玖,这一次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顿了顿,黯然下目光:“我也再不会见你。” 第二日,慕容玖真的带着侍卫离开,沈轻尘站在阁楼的高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失神。曾经,他用尽所有的宠爱和能给的一切来等她,以为总有一天她能看到友情以外的东西。然而这一次,他真的要放她走了—— 慕容玖,这一次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我怕再次见到你,就会不顾一切带你走。 有些事,他心心念念了那么久;而有些话,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慕容玖回了长乐宫便遣宫人去找纪如卿,宫人很快便回来,却未见到纪如卿。 内侍小夏道:“公主,纪大人现在繁忙,无暇来宫中见你。” 慕容玖闻此,负着手背过了身子,又嘟着嘴转回来,笑道:“没有关系,他不来,我就去找他。” 说着,正迈步要出去,却被小夏公公给拦住了,道:“公主,纪大人说,夜半三更,城外风雨亭相见。” 慕容玖一阵诧异,约摸着老狐狸近日行事有些诡异,只得闷闷道:“好吧。” 于是,慕容玖百无聊赖的在长乐宫等天黑,坐了两个时辰看了看自己身上,吩咐宫人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坐了几个时辰,忐忑不安的在宫里来回踱步。 终于捱到了天黑,慕容玖抱着一个包裹急匆匆的离了宫,出了城门。 城外夜色笼罩,风雨亭四周更是寂静的有些恐怖。她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包裹,不时抿嘴偷笑。满心欢喜的等纪如卿到来。 然而,等了许久,眼看着三更已过,她都没有等到纪如卿。有些泄气,坐在亭中转念想他可能临时被事情耽搁了,沉了沉心,继续等。 低着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傻兮兮的笑了好久。林中隐约传来动静,她以为是纪如卿,听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有人在此密会。 迟疑了下,她迈着步子走过去,但见两人在丛林深处贼头贼脑说着些什么话。挨近了些,躲在灌木丛中偷听。 “济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起事?”一个黑衣男人问。 对方沉吟了下:“三个月后。” “不行,康王殿下等不了了。 ”那黑衣男人冷声。 躲在灌木从中,慕容玖瞪大了眼睛,显然那个“济大人”指的是济舫。 “这是起事的部署图,最快只能两个月后。”带着斗篷的人给了黑衣男人一张纸。双方谈了许多终于谈拢,慕容玖躲在丛木后,大气不敢出一声。抬头发现那斗篷男人走了,黑衣男人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将那张部署图埋坑藏了起来,也匆匆走了。 慕容玖半蹲在地上,犹豫了许久,才迈步走出来,向那张部署图走了过去。站在边上,默默的想了会儿,才蹲下来把图纸挖出来。 等拿在了手上才觉出有些不大对劲,还未来得及离开,四周忽然燃起了火光,上百的官兵将她围了起来。 慕容玖警觉的向四周看了看,但见济舫满面油光的从林中走了出来。 往事未央,斜阳渐矮只影长(万更) 济舫一张奸笑脸,慕容玖沉着气,抬眼见到他身旁的那个小夏公公,顿时明了。爱睍莼璩 沉吟片刻,笑了:“本宫来此散步,济大人,好巧。” 济舫捋了捋胡须,一副老好人模样:“老臣收到消息,说此处有逆党勾结北朝作乱。”顿了下:“长公主,是很巧。” 慕容玖背在身后的纸握紧了,冷静下来,挑眉:“哦?本宫刚来到此,并未见到有什么逆党,济大人还是去别处搜寻吧。” 济舫却摇了摇手指,有人趁她不注意,从后面将那张纸夺了下来,走过去交给济舫。济舫又捋了捋胡须,扬了扬手里的纸:“逆党已经捉到了。燧” 慕容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却不改声音:“瞒天过海,设计陷害,济大人好计谋。” 济舫很是谦虚:“是长公主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样浅显的局都能钻进来。” 慕容玖摆摆手,一副轻快模样,心里却急成了乱麻:“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关心则乱,本宫这次栽得心服口服。楱” “既然如此……”济舫身子一列:“长公主,请吧。” 慕容玖阴沉着脸看他,没有动步,片刻问:“你想做什么?” 济舫笑得很狡猾:“人急了咬人,狗急了还会跳墙。有人不让老臣好过,老臣也只能不让他好过了。” 慕容玖手摸到了身后的长鞭,硬着声音:“你以为如卿会徇私情,枉社稷么?” 济舫连忙摆摆手,表情惊恐:“丞相大人那老臣可不敢惹。”话锋一转:“倒是长公主,以你的能耐用计牵制住纪如卿,应该不难吧。” 慕容玖对上他,挑眉:“济大人这是要与本宫合作?” 见济舫点头,她笑了:“白日做梦,济舫,本宫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 济舫握着手,弓着身子:“长公主可错怪老臣了,若不是皇上,老臣纵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北将军怎么样。”顿了下:“北将军是如何死的,长公主也清楚,你想报仇,何不跟老臣联手?”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二一添作五,将来江山是你的,权力是老臣的。” 慕容玖挑眉笑了:“你把我慕容玖当成何人,皇兄做的再不对,也是我的皇兄。”朝他走近了几步,一字一顿:“这北缙,终究还是我慕容家的天下。” 济舫惋惜的摇头,啧啧了两声:“冥顽不灵,自寻死路。”顿了下,道:“康王殿下说了,若长公主你不愿合作,便只能去死了。” 慕容玖面色不改,轻笑:“济大人或许忘了,曾有人说过本宫好则利平民,安天下。本宫无能,无顺安天下之策,不过……”环视了一下周围:“这忠君爱民的自觉,还是有的。”跟在济舫身边的几个大臣面上有些挂不住,低着头避开。 济舫冷哼:“乾坤朗朗,大好河山,有能者居之。古往今来,谁的江山不是打下来的?” “顺应民心,安合时事,方能成就伟业。”她侧着首,看向了济舫:“济大人勾结外朝,陷害北缙万民于水火,就算真打下了江山,又能坐得了多久?”一脸戏谑:“更何况,你连儿子都没了,还要这江山做什么?” 济舫终于被激怒,惦着手指着她:“来人,把她带回去!” 慕容玖闻言,抽出了长鞭,准备大战一场。几乎是瞬间,几百支铁箭对准了她,济舫笑道:“长公主,还要打么?” 慕容玖眉间微蹙,良久,沉着气将长鞭扔在一旁。 有人上来将慕容玖拿下,一对人浩浩荡荡的赶回帝京,马蹄声急,惊起了万家灯火。 路上,慕容玖紧紧地抱着那个包袱,抬眸看向了帝京上方的天阑。风起云涌中,紫雾笼罩里。叹了口气,这个北缙,看来就要变天了。 她被扔在了大理寺的天牢中,四周昏暗阴沉,只升着火把,霉热和潮湿的气味极重。 杜若衡得到消息赶了过来,济舫吩咐:“把她绑起来。” 杜若衡蹙眉看了慕容玖一眼,挥了挥手,有小吏上来将慕容玖绑在了铁链上。慕容玖展颜笑了,一脸的轻松:“上次本宫来这天牢,然 后丽妃就被赐死了。济舫,看来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济舫面目狰狞,脸色阴沉:“打,照死的打!”哼了一声,别首看向奴才:“给那姓纪的送信,就说老夫抓了个谋反的逆贼,让他过来看看。” 慕容玖被吊在铁链上,粘着盐水的皮鞭雨点般落了下来,打了又打,晕了用辣椒水泼醒继续打。许久都未见到那报信的奴才回来,她的脑袋昏沉,全身都疼,疼到麻木也就觉不着疼了。隐隐的腹痛感却升了起来。 良久,那送信的奴才终于回来,迟疑了下道:“大人,那姓纪的小子说,既是谋反的逆贼,等大理寺审过后再报给他。” 济舫沉着气,看向慕容玖:“长公主,你也看到了,姓纪的翻脸不认人,不管你的死活。老臣劝你还是识相点跟我们合作,免得吃苦头。” 慕容玖视线模糊一片,撑到最后终于等来了纪如卿的回音,安心却也凄惨惨的笑了,头一垂昏倒过去,任小吏怎么鞭打都没有吭声,又淋了几遍辣椒水也不见她醒过来。 秦川一事自是慕容玖主谋,害的他丢了粮草和兵器。济舫的气还未消,当真有把她生生打死的决心。更何况宇文康说过,慕容玖这个人,若是不能收归己用,不管用何种代价都不能让她活着。 慕容玖的手穿过铁链垂下来,顺着指甲流血。身上鞭痕满布,耷拉着头气若游丝。 杜若衡站在一边终于不忍心,道:“大人,天色已晚,这里就交给我吧。” 济舫看了眼杜若衡,又看了眼慕容玖,沉吟片刻,冷哼一声迈步走了。 良久,杜若衡将人都遣退下去,走到慕容玖身边,垂眼见她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淋,不由蹙眉。 颤着手抚上了她的脸,将她的头抬起来,低低的声音轻唤着:“云歌,云歌……” 透过昏暗的灯火,他俯下身,细细的看着她的脸,拇指轻柔的抚弄着她的脸。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放开,倒退了一步,低着头轻着声音:“抱歉……” 慕容玖在天牢里待了三天,身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跟布料黏腻在一起。嫩藕般的脸上和手上染着血迹,躺在天牢潮湿的稻草上,终于醒过来。 一时不适应光线,她眯了眯眼,睁开,虚弱的轻咳几声,摸了摸小腹,这才安下心来。抬眼见到了那个包袱还在,她脸色苍白笑了笑,用尽力气翻了个身,向包袱爬过去。 一双精致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逆着光认出杜若衡,微微笑了:“杜状元今日怎得有空,到天牢里散步来了。” 杜若衡遣退了小吏,俊眉紧蹙,想要将她扶起坐着,但见她身上的伤痕又下不去手,只得蹲下来将包袱递给她。 慕容玖手伸向那包袱,又见手上的血污,缩了缩,没有碰包袱。强撑着坐起来看着杜若衡,迫不及待问:“他让你来的,如卿现在如何了?” 杜若衡一怔,慕容玖似是得意般:“我早知你是那老狐狸的卧底,不然也不会在秦川放他,你也不会从秦川活着回来。” 杜若衡微微笑了,点头:“是他让我来的。”顿了下:“济舫抓了你,是想跟纪大人换刘世均。” 慕容玖啧啧了一声,十分的不满:“本公主的身价何止如此,刘世均那狗东西算什么?”抬头神气道:“告诉如卿,千万不能换!” 杜若衡点头嗯了一声,表情不自然道:“纪大人说,要你好好活着,他会尽快救你出来。” 慕容玖笑了,头一扬:“如卿的能耐几何,我自然相信他。你让他放心做自己的事儿,我这身板扛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杜若衡看了眼她身上的伤痕,强行着别过头去,酸涩道:“好。” 慕容玖迟疑了下,问:“你能不能给我打盆水来?”苍白着脸笑笑:“我想洗洗手。” 杜若衡回头看她,温和笑了:“我让人拿身干净衣服给你。” 慕容玖听了连摆手:“你看我一身血,还糟践新衣服做什么?”指着包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怕弄脏了他的衣服。” 她侧着首看杜若衡,喃喃道:“曾有人告诉我,送给心上人的东西应该要有心意,买的衣服再好看也比不上亲手做的,做得不好看没关系,心 意到了就行。”脸色虽是苍白,却掩不住幸福的光彩。 杜若衡看着那包袱,道:“我帮你带给纪大人。” 慕容玖连连摇头:“这个是我要亲手给他的。”顿了下,十分得意:“他一定会救我出去,到那时再给他也不迟。” 杜若衡勉强的扯出一个笑,低低的声音:“好,我去叫人打水来。”低着头走了出去,在天牢外顿步,却红了眼睛。 外面阴云笼罩,他恍惚想起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 那天,杜若衡随着父亲前往并州探望世伯慕连恒,那时的慕连恒已然病入膏肓,得见故人自然畅快不已,拉着杜父多喝了几杯酒。 席间,慕连恒见到青年才俊的杜若衡,不由联想起同龄的慕云川来。一时心酸,握着酒杯老泪纵横。杜父宽慰说死者已矣,要他自个儿保重身子,慕连恒却叹了口气,道:只怕我那徒弟又要做傻事了。 杜家父辈一直深受慕家照顾,铭感于心,追问此事希望能有个报答的机会。慕连恒这才将慕容玖和慕云川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个月后,杜若衡奉父命进京考取功名,不为升官,不为发财,也不为皇帝和黎民,只为了护住一个慕容玖。 他们的故事,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从前有个破酒馆,里面坐着个俏美人公子,模样倒挺好,可惜是个疯子。 甲书生奉父命进京赶考,正巧碰上老天下雨,无奈进了酒馆,避雨遇见了俏美人公子,简称俏美人。 甲书生见俏美人天生丽质,正想去套近乎,俏美人一脚踏在板凳上,行为如山贼,动作像土匪。甲书生被吓得不轻,赶紧收拾行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就在这时,乙书生走了进来,瞅了瞅酒馆里没有别的位子,不甘不愿的坐在俏美人旁边,结果被俏美人给调戏了,乙书生红着一张脸,表情幽怨似乎还有些小生气。 甲书生长呼一口气,表面上正襟危坐,心里头幸灾乐祸。 期间有人提起了某将军小丙,说今儿下雨乃是小丙显灵所为。甲书生和小丙多年的好友,听到这话怒气噌噌的往上涨,呼啦呼啦摇着扇子说你乡巴佬,山上汉,这明明就是梅雨。 俏美人却闷着声音问乙书生信不信世上有鬼神,乙书生属棉花糖,软趴趴的废话还不如别回答,不料俏美人却臭味相投,硬拉着乙书生喝酒,乙书生的小脸憋得更红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如今疯子碰上傻子,甲书生笑吟吟的摇着扇子,在一旁充当聋子。 俏美人感慨神鬼皆是骗人,甲书生嘲笑;乙书生问俏美人姓名,甲书生嗤笑;然而,在俏美人说自己叫欢颜时,甲书生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几天后,甲书生参加殿试,在金銮殿上见到了阔别月余的俏美人。俏美人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可惜满肚子坏水,出各种刁钻古怪的对子骂人。 甲书生站在角落里头,低着头想答案的同时,不由偷笑了几声。再看俏美人公子,翩翩风度,清新出尘,怎么看怎么顺眼。 但是甲书生自诩聪明,却在科考上被人摆了一道。陷害他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被人调戏几下就忍不住脸红的乙书生。 甲书生其实在殿试前遇见过乙书生,几个贡生聚在帝京酒楼里喝酒。甲书生被乙书生多灌了几杯,舌头打结,什么豪言壮志,狗屁不通都敢往外面说。 乙书生深受感动,怂恿甲书生今次殿试一定要超常发挥,争取拿个状元回来。俩人一见如故,推杯把盏约定要竭尽全力的考试,将来一起立功,一起升官。 几天后,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竭心考试的乙书生,干脆给他来了个殿试迟到,硬生生的把状元塞给甲书生。甲书生考上了状元,一开始高帽还戴的轻飘飘,但是乐呵了几天后就飘不起来了。 贪官逆贼一个个的找上他,大家贪,才是真的贪。一箱箱的银子往状元府里送,一把把银票往他怀里塞。甲书生有些害怕,这时,乙书生来找上甲书生,说你这样下去不行。甲书生却憋着一口气,问不这样下去怎办? 于是,乙书生又给甲书生出了主意,这主意很馊,馊得泛酸,酸到发臭,但却是极妙。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nbsp;两个人道不同,却一直同谋,在官场里扶摇直上,也不枉了从前醉酒时约定好一起立功升官的誓言。 但是甲书生心里头一直憋着件事没有说,他奉了老爹的命令前来保护俏美人,开始是为了报恩,后来性质就变了。甲书生发现从殿试时起就喜欢了俏美人,但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小丙是他的铁哥们儿,好兄弟? 于是,甲书生就在心里头纠结啊郁闷,每次见到俏美人都装作看不顺眼跟她吵一架才甘心,就在他一边纠结,一边郁闷的同时,俏美人却和乙书生黏上了。 甲书生凄凄惨惨戚戚,眼泪哗啦啦的只能往心里流,又想起小丙死前曾说希望俏美人好好活着,便沉了沉心,满腔的热情和爱恋随着大江东流去了。 但是现在俏美人被坏蛋抓住了,那坏蛋说要拿俏美人来换一样东西,可是那不是东西的东西是起诉坏蛋的人证,甲书生拿不定主意跑去找乙书生,乙书生却告诉他要以大局为重。 甲书生知道乙书生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俏美人的命作赌注,还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赌注,心里头干着急,却也只能敷衍着这头,欺骗着那头。 杜若衡说了假话,慕容玖却是说了大话,以她那弱病缠身的小身板,能在天牢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无恙就已是不错,如何能挨得过一顿顿鞭子,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 心知自己可能活不到早朝,却非要装成打不烂,捏不扁的铜豌豆,也只是求个旁人心安,自己安心罢了。 这天,终于捱到了早朝,慕容玖被人押着丢在了金銮殿上,慕容泽和华昭悄悄看了眼,急得满头汗。 皇帝只垂眼瞟了下,冷静问道:“济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济舫拱手答:“皇上,老臣发现长公主与北朝勾结,企图谋逆。” 皇帝还未说话,慕容玖倒是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清了清嗓子:“济爱卿,你可有证据?” 济舫拱着手呈上了一封书信:“皇上,这是老臣前几天晚上在长公主手里拿到的。” 慕容玖眼尖,辩解道:“皇兄,那个是有人陷害皇妹的!” 济舫冷笑:“那老臣倒想问一问长公主,半夜三更,长公主去风雨亭做什么?” 慕容玖一时语塞,看了看纪如卿的背影,嘟着嘴仰头看天,僵着声音:“本宫晚间吃撑了,出去遛食不行啊?” 朝堂上一阵哄笑,皇帝警示的握拳咳了咳,又立马安静了下来。 慕容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众臣,扁了扁嘴,不服气道:“我真的是出去遛食!” 济舫往前站了几步:“皇上,老臣还有证据。”拍了拍手,一个宫婢走了进来,跪倒在地上呈着一方木盒。 济舫问:“长公主,你可认得她?” 慕容玖回头看了眼,微笑:“婳儿。” 婳儿的头低了些,抖着身子滴汗。却把手里的东西更抬高了些。 济舫又问:“长公主,你可认得这宫婢手里的东西?” 慕容玖朝她手里看过去,立马瞪大了眼睛,冷声:“谁让你碰本宫东西的!”将要站起来却被侍卫按住了。婳儿捧着那方木盒,跪在地上又退了几步。 皇帝揉着太阳穴:“济爱卿,那是什么东西?” 济舫并未回答,却问婳儿:“你这奴婢,在皇上面前,还不把自己看到的东西都说出来!” 婳儿哆嗦着声音答:“皇~~皇上,奴婢昨日收拾长公主寝宫,在公主枕下发现了这个。里~~里面是一封书信……” 皇帝沉吟片刻,招了招手,有内侍呈着那方木盒走过来,盒中是一个木偶,而盒子底下却是一个暗槽。打开里面的书信,跟方才的那张一比对,字迹相同。 皇帝握紧了手,砰的一声拍在案上:“慕容玖!” 慕容玖激灵了一下,狗腿道:“皇兄,小九在呢!” 皇帝站了起来,惦着手指她:“你~~你还不知罪!” 慕容玖扁了扁嘴,委屈道 :“皇兄,皇妹本就无罪,又如何能认?分明是有人要害我。”指着婳儿:“当初这宫女要伺候委身于我,皇妹没有答应,所以她才陷害我。”众位大臣闻言,又忍不住偷笑了一番。 皇帝气得脸色青黑,指着她:“这两封书信与北朝宇文康笔迹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话说!” 慕容玖这下真的没话说了,欲言又止了半晌,讪讪道:“皇兄你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济舫站出来道:“皇上,微臣以为长公主其罪当斩。” 此话一出,就连慕容玖的脸上都有些惧色了,抬眼看了看皇帝,蹙着眉思考对策。又看向了纪如卿,这才整颗心都放下了,仰着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慕容泽和华昭同时跪了下来,慕容泽先说:“皇兄,小九她~~不,慕容玖平时行为确实胡闹,但以她的性情,绝不可能跟北朝勾结。” 皇帝阴着脸,握拳轻咳,微怒道:“老五!” 慕容泽一着急,方寸大乱,又找不到可以反驳济舫的理由,只得说:“皇上,慕容玖是皇室中人,不可……” 还未说完,济舫便打断了他:“宁王此言差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长公主此次犯得可是大罪。” 慕容泽还想说什么,皇帝压低了声音,警示的哼了哼。 一出早演习排练好的折子戏,却有人不死心想要改变结局。慕容玖喊住宁王:“五皇兄。”对着慕容泽淡淡的笑了,摇头道:“算了,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慕容泽看了看慕容玖,又看了看皇帝,又蹙着眉看了看慕容玖,只得沉着心站起来退了回去。 皇帝声音威严问华昭:“华爱卿,你可有话说?” 华昭还未说话,华丰却先抖着嗓子出来:“老臣~~~没有话说。” 皇帝咳了咳,没好气道:“朕不是问你,华昭,你说。” 华昭刚想开口,华丰却先道:“华昭也没有话说。” 皇帝一阵头疼,挥了挥手:“华丰你再捣乱,就给朕滚出去。” 华丰装糊涂,抹着眼泪呼天抢地:“皇上啊,老臣老了,华家一百多口人以后还要仰着皇上您呢!您可千万不能嫌弃老臣呐!” 皇帝沉着气:“你再不下去,现在就给朕滚出去。”华丰戛然止声,缩着身子退了下去。 华昭静默了片刻,叩首道:“皇上,微臣……没有话说。” 说完,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不动声色的瞧了慕容玖一眼,见她正挤眉弄眼的跟自己作鬼脸,心里一疼,蹙着眉转过去,藏在人后面,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皇帝坐在上头,垂眼见慕容玖嬉皮笑脸的模样,警示的咳了咳:“皇妹,你可还有话说?” 慕容玖老老实实的跪着,摇了摇头:“皇兄,皇妹没有话说。”皇帝正要开口,又听她道:“皇兄都不问问丞相大人的意见么?” 被遗忘在角落一直沉默的纪如卿终于被提起,站出来回首看着慕容玖。 她身上衣服破烂,布条黏腻着血渍泥迹耷拉着,脸上纵横交错着鞭痕,白玉琼脂般的皮肤上染着血色和灰尘。本是一身雪缎,却看不出一块干净完好的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她的手腕,上面被铁链勒过的痕迹触目惊心,指甲干裂凝着血迹。慕容玖觉察到他的目光所及,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袖盖上。他这才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包袱。 慕容玖见他盯着自己,讨好般笑了笑,乖乖的跪着等他说话。良久都未见他开口,她抿了抿嘴,砸吧了一下道:“如卿,皇兄问你话呢。”扬着笑脸:“你告诉皇兄,我是被人陷害的。” 纪如卿收回了目光,看向别处,语气清淡:“长公主说笑了,人证物证俱在,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抵赖么?” 听他这么说,慕容玖愣住了,呆呆地跪在地上,犹如任人宰割的鱼肉。 看向朝堂上黑压压的大臣,像是直压下来的乌云,慕容玖心里头从未这样没底过。再看慕容泽和华昭的神色,顿时明了。 现在的她,就像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一不留神就要摔下去粉身碎骨。面前层 层雾霭,她满心欢喜的以为某人早已为她铺好了路,便得意神气的迈出去,却没有想到那个某人给她挖得是陷阱,他早已打算好要她牺牲。 皇帝深呼了一口气,坐在龙椅上道:“既然如此,着长公主慕容玖一百杖刑,贬为庶人。” 话音刚落,一人从外面冲了进来:“皇上,万万不可——” 众人一看,愣了;慕容玖听声音有些熟悉,回头一看,傻了。良久,轻着声音喃喃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公公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皇上,长公主为人如何,您是最清楚的,她~~她是不可能跟北朝勾结的呀。” 慕容玖的脸色变了,冷声:“你来做什么,赶快走!” 林公公往前爬了几步,声嘶力竭:“皇上,长公主身子不好,一百杖刑是要她的命啊,皇上……” 见皇上没有言语,林公公爬到慕容玖身边,看着她身上的伤痕,想碰又不敢碰,只得不住掉眼泪。 慕容玖脸色苍白,摇头苦笑:“我不是让你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林公公哽咽着:“老奴不放心公主,又混入了皇宫,偷偷看着公主不敢出来。” 慕容玖傻傻笑了,问:“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回长乐宫找我?” 林公公埋首:“老奴怕连累了公主,就~~就一直躲在浣衣房做事。” 浣衣房,寒冬腊月,徒手浣衣,冻得手指通红,肿到溃烂。就连年轻力壮的内侍都不愿去那个地方。慕容玖只觉得心里发冷,冷得颤抖。 林公公跪过来连连叩首:“皇上,老奴愿代公主受刑,请皇上饶公主一名。” 济舫却站出来道:“北缙历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岂容他人代为受刑?” 林公公气得咬着牙,指着济舫:“你……你这蝎子心肠的奸贼,害得公主还不够,还要她的性命,我就是化了厉鬼也要回来找你!” 抬眼看见了纪如卿,忽然有了希望,便跪着过去扯着他的衣摆哀求:“纪大人,您救救公主,公主她待您一片真心,您可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啊。” 纪如卿却站在那里,任林公公拉扯着衣摆,不吭声,僵如雕塑。 慕容玖静默了许久,终于喊出声:“林公公。”见林公公回头看她,她摇头笑了笑,淡淡道:“事已至此,不要为难他了。” “公主……”林公公哽咽着,最终放开了纪如卿。 慕容玖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纪如卿走过去。黏腻着血肉的布料每动一下就彻心彻骨的疼,她走到他面前,看着纪如卿,笑了,伸手将包袱递给他:“这是我做的衣服,给你的。”有些羞涩的低头,咬唇:“我第一次做,不太好看。” 拿着包袱的手顿了许久,都未见纪如卿接过,她抬起了头,众臣都在看她,有的还抿嘴偷笑。 良久,纪如卿侧身,面无表情,拱手施礼道:“长公主抬爱,微臣不敢。” 慕容玖愣住,包袱掉落在地上,只得傻眼般看他。 林公公在一旁看着慕容玖失了魂的模样,一把扯过纪如卿的衣领:“纪如卿,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没良心的混账!” 有人过来将林公公拉住,林公公却强行挣开了,嘶声力竭的对着慕容玖大喊:“公主!公主!!老奴先走一步,黄泉道上为你开路——”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说不出话,皇帝赶忙站起来:“快拉住他!快拉住他!!” 纪如卿连忙回身,就见林公公箭一般冲向了朱漆的柱子旁,一脑袋磕了上去。纪如卿的手还顿着,瞪着林公公惊魂不已。 慕容玖踉跄了一步,见朱漆的柱子上溅出了血花,林公公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眼泪无声的落了下来,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拉住。 皇帝皱眉,挥了挥手,有侍卫上来拖着林公公出去,血迹蔓延了一大片。 慕容玖苍白着脸,顺势歪倒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红着眼睛看向了纪如卿,良久,嘶哑着声音:“纪如卿,你杀了我吧。” &nb sp;济舫站出来:“皇上,那一百杖刑……” 纪如卿却打断了他:“皇上,微臣以为长公主谋逆犯上,罪无可恕,应当问斩!”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慕容泽俊眉紧蹙:“纪如卿,你……”强忍着看向慕容玖心疼。 慕容玖抬起伤痕累累的脸,目光呆滞,又仰天笑了笑,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皇帝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依纪如卿所言,明日午时,东门菜市口问斩。”挥了挥手:“下朝。” 慕容玖被人拖着先出去,众臣呼隆隆的退下,纪如卿却站在朝堂上一动不动。 有人踩在了那个包袱上,包袱里露出了一件青色蜀锦的衣物来。衣服被带出来,又有人踩上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印着脚印,尽是灰尘。 等到人都走光了,有内侍小心过来提醒:“纪大人,下朝了。”见他不答,又提醒了句:“纪大人,下朝了。”纪如卿却毫无反应,那内侍叹了口气,摇着头迈步也走了。 诺大的朝堂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落下惨白的影。大殿上寂静的让人心寒,上面黄金修饰的纹彩更是令人胆颤。 纪如卿晃悠悠的转过身,看着地上早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衣物,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失了魂跪倒在旁边,拿在了手里。 垂了下了头,垂下了眼帘,将衣物紧紧地抱在怀里。墨发挡住了脸,红着眼睛终于落了泪,颤着声:“云……歌……” 慕容玖被人押着出了金銮殿,转弯时在白玉阶梯边遇见了慕容澈。 慕容玖局促的低下了头,避开了身子,像是被人当街抓住羞辱的毛贼。但听慕容澈带着哭腔:“姑姑……”这才抬起头对上了他,眼睛笑得像月牙:“澈儿。” 慕容澈向她走过来,小脸上尽是泪痕,说不出话只能喊着:“姑姑……” 慕容玖眼中有泪,看着慕容澈:“澈儿,你记住,宁养一条狗,不留一匹狼。为君之道,御臣之术既是如此。不能犹豫,更不能心软。”顿了顿,垂下了眼帘:“你父皇犹豫心软了大半生,现在,终于做了件让你皇爷爷满意的事。” 慕容澈抿了抿唇,扑通一声朝慕容玖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头。跪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姑姑教诲,澈儿铭记于心。慕容澈在此发誓,若有一天,龙登大宝,定然不负姑姑期望,拨乱反正,以定朝纲!” 抬头看向了慕容玖,忍着眼泪叩了一首,硬声道:“姑姑,走好!” 昔日紧抱着她胳膊害怕哭泣的小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了他应该的模样,幼雏离开了雄鹰的庇护,正欲展翅飞翔。慕容玖欣慰的笑了,笑中带着苦,苦里流着泪。 一场义无反顾的押注,她输得彻底,灰头土脸,身败名裂。当她心心念念培养珍爱的侄子,都能狠得下心,跪着她对她说出了那句走好。慕容玖,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你,也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了。 太阳落了西山,她抬眼看见了宫殿上的琉璃,在夕阳中熠熠生辉。庄严肃穆,宁静而安详。 恍惚间好像见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的她,穿着织锦的披风,手里拿着马鞭飞奔过来。欢呼雀跃,犹如快乐的蝴蝶。 宫殿前,一个华衣美丽的妇人向她招手,蹲下来笑得和蔼,声音也温柔:“云歌儿,快过来,母后在这里。” 小云歌粉嫩的小手搂着母后的脖子,带着撒娇,还有些奶声奶气:“母后,儿臣不想学武功,也不想学兵法。儿臣只想待在母后身边。” 母后捏了捏小云歌的脸,宠溺的亲了亲:“云歌儿只有学好武功,以后才能保护父皇,保护母后,跟我们永远在一起。” 母后的话,犹如昨日还回荡在她的耳畔。慕容玖泪眼朦胧,每一步都走得艰难。长长地宫道上,她衣衫褴褛,长发糟乱,脸上的鞭痕已成红褐。来往的宫人衣着光鲜,训练有素,两方对比鲜明。 回首看着远处的金銮殿,那里曾埋藏着她所有的辉煌和荣耀。沉舟侧畔,千帆过去,犹记得当年少年得意,指点江山,不知地厚与天高。 落霞绯红,斜阳蔓延在宫殿里,拉长了柱子的影。 一片光辉之中,她看见母后蹲在地上,一身宫装灿烂 绚丽如晚霞,笑容和蔼,声音温柔,向她招着手:“云歌儿,快过来,母后在这里。” 慕容玖眸如潋水,扯出一个笑,低低的声音:“母后,你等等我,云歌儿……这就来了。” 南柯一枕赴黄梁,故梦微凉;青丝染白霜,往事未央。 若得前尘消,应是同君老。(八千更) 昏暗的天牢里,慕容玖坐在稻草上,并着腿埋首进膝间。爱睍莼璩 黑暗中隐隐传来脚步声,牢房上的铁链哗啦啦响动,木门被推开,她抬头认清来人,坐直了身子,语气清淡:“你来做什么?” 柳萋萋一身艳丽的宫装,头上的珠翠华光点点,蹙眉掩着口鼻走进来,展颜笑了,仪态万千:“长公主今遭大难,本宫自然是要来探望你一番。” 慕容玖别过头不去看她,冷声讥笑:“野鸡穿着孔雀装,还真当自己是凤凰。” 闻言,柳萋萋脸色阴沉,片刻又笑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慕容玖,你曾经受宠如何,身份尊贵如何。没想到现在竟也落得这样的下场。燧” 慕容玖看向她,嗤笑一声:“风水轮流转,柳萋萋,自作孽不可活,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柳萋萋放声大笑,春风得意:“本宫现在蒙受皇恩,你死之后,纵观整个后宫,谁还敢跟本宫相抗衡?”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慕容玖,本宫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想知道是什么吗?” 慕容玖抬头看了她一眼,闭着眼睛在稻草上打坐不理会她楱。 柳萋萋拍了拍手,有内侍宫女们抬着冰块进来,扔在慕容玖旁边,冰块上泛着白雾,牢房里温度骤然降落,下面的稻草尽湿。 慕容玖身上衣物本就单薄,经过一场鞭打早就破烂不堪,此番坐在冰块中间更是冷得颤抖。但常年皇家耳濡目染的教导,她早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本事,淡定娴雅,神色不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萋萋语气欢快,笑道:“长公主娇生惯养,比不得其他的死囚。牢房这样闷热,本宫特意给长公主送了冰块过来。” 慕容玖睁开眼睛,看了看柳萋萋,淡淡道:“从前我只说你性情刚烈,冰清玉洁,却不想如今这样歹毒。” 柳萋萋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个后宫,若是不能狠下心,死得那个人就会是我。”轻笑了一声:“你就是管得太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下场。慕容玖,你曾经是如何羞辱我,现在本宫统统还给你!” 慕容玖抬头看她,淡淡道:“柳萋萋,我本以为你会就此收手的。”顿了顿:“我能将你捧上云端,也会有能耐将你打落谷底。” 柳萋萋闻言,冷声讽刺:“可笑,一个明日就问斩的死囚,也配跟本宫说这些话么?” 慕容玖看了眼站在牢房外的身影,别过头笑了:“是你害死的楚梦浔,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么?” 柳萋萋愣了一下,朝她走近了两步,坦白:“是我又怎样?那个废物留在冷宫也是受罪,还不如趁早死了,把皇后的位子空出来,她好,本宫也好。” “原来如此。”慕容玖沉吟了下,笑得很好看:“可是你想过没有,楚家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皇兄却只将楚梦浔打入冷宫,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柳萋萋闻言,静默了片刻。慕容玖见此,继续道:“皇兄没有削去她的皇后之衔,楚梦浔死了那么久,你到现在还是妃位,娴妃娘娘知道是为什么吗?” 柳萋萋的脸色终于变了,往后退了退,冷声:“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慕容玖嘴角噙着冷笑:“皇兄下令将她葬入皇陵,是想日后与她一起合葬。可笑有人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冰凉着声音:“我若是你,就该得到教训,收敛一些。”抬头看她,一字一顿:“柳萋萋,你真蠢。” “不要说了!”柳萋萋脸色发白,指着她愤恨道:“都是你,是你害得我!”一把扯着慕容玖的衣领拼命摇晃着:“我本来在醉乡坊待得好好的,是你把我推上这条路,都是你害我的!” 慕容玖被她一推,磕在了冰块上,疼得皱了下眉,轻蔑的笑了:“路是你自己选的,与我何关?”顿了下:“丽妃若是不害你,她就不会死;你若真的安守本分,日后自然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我给过她机会,也给过你机会。” 她咳了咳,捂着胸口坐起来,抬起了头:“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走错了路。” 柳萋萋方寸大乱,着急思索对策,忽然又笑了,看着慕容玖面目狰狞,发狠道:“本宫现在就把你杀了,你一死,就没人知道了。” 慕容玖不冷不热道:“是么。”又看了眼天牢 之外。内侍宫女跪了一地,趴在地上颤抖不敢吭声,一抹明黄的衣摆站在那里。 柳萋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僵硬着身子转身,看到皇帝站在外面,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头上冒汗。怔了下,连忙换了笑脸迎上去:“皇上,慕容玖她疯了,胡说八道……” 皇帝看了眼柳萋萋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又抬眸看她,手缓慢搭在肩上拥抱着她。微微笑了,在她耳畔轻声道:“是么,朕都没想到娴妃这样贤良,还会来看皇妹。” 柳萋萋见皇帝神色未变,还以为瞒天过海,顿时欣喜:“臣妾……”说着,忽然顿住了,瞪大了眼睛。 一把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腹中,皇帝身子一侧,面无表情的推开,柳萋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颤了几下嘴角溢出鲜血。转过头看向皇帝,挣扎着伸手。 皇帝连看都未看她一眼,负着手,声音清淡:“她是朕的皇妹,慕容玖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么?” 柳萋萋瞪大了眼睛,手最终落了下来。皇帝负着的手紧握:“传朕旨意,娴妃柳萋萋陷害皇后性命,着今日起,削去妃位,赐死。”顿了顿:“尸身悬于宫门之上,后妃瞻观七日,以儆效尤。” 娴月阁的宫人们连忙拖着柳萋萋的尸体出去,一场闹剧,慕容玖只顾冷笑看好戏,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女人的可悲在于错误的估计了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位置,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丽妃如此,柳萋萋亦是如此。 丽妃以为皇帝肯为了她杖责自己的妹妹,既是疼爱;柳萋萋以为皇帝将皇后打入冷宫,封她为妃即是恩宠,却不想,疼爱是别人的,恩宠也是别人的。 皇帝迈步走进了牢房,看着慕容玖直皱眉,慕容玖却是先说了话:“皇兄,你来了。” 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得道:“皇城外的御林军有一半是济舫的乱党,万一他狗急跳墙逼宫,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是没有办法。” 慕容玖笑了:“所以皇兄,是来送我最后一程?” 皇帝没有回答,低着头,也低着声音:“云歌儿,皇兄……”犹豫了下,扯开话题:“还想去雪山打一次猎。” 慕容玖看向别处,轻声道:“是么,可惜这一次,云歌儿不能陪皇兄了。” 皇帝心里头酸涩,哽咽着:“是啊,回想起那个时候,有你,有老五,我们兄妹间感情亲厚。”眼光黯然下来:“若我不是皇帝,该有多好。” 慕容玖皱眉:“往事已矣,你是皇帝,凡是都要走在前面,看在前面。犹犹豫豫,心慈手软,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纵观整个天下,能够在临死之前端着架子教训慕容离的,除了他的父皇,也就只有慕容玖了。 皇帝忍着眼泪笑笑,顿了下:“我一向比不得你,云歌儿杀伐决断,倘若不是女儿家,一定能做一个好皇帝。” 慕容玖笑了:“以往我还怨恨父皇,现在想来,所有兄妹之中,也就我与他最像。” 皇帝颔首,轻着声音:“云歌是父皇的骄傲,父皇他也……是最疼爱你的。” “爱女儿更爱江山,父皇那样的,才是好皇帝。”慕容玖顿了顿:“我们这辈子,都活在他的算计中了。” 皇帝垂下了眼帘,静默无语。李公公站在门口轻声喊了句:“皇上,纪大人快来了。” 皇帝回过神,无奈喟叹,又带着几分钦佩:“纪如卿这个人,还真是胆大妄为。” 慕容玖一怔,思索片刻,红了眼睛,心里头难过又欣喜:“死心眼!我早该知道……” 朝堂之上,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还装作漠不关心,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时至今日,她才完完全全的相信了他的话。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更不会亲手将她推向死地。 见李公公捧着一只玉瓶上来,慕容玖终于收敛了笑,轻着声音苦哈哈道:“可是,他还是没能瞒得了皇兄。”看向皇帝缓慢道:“皇兄,你是来杀我的?” 见皇帝没有言语,慕容玖垂下了眼帘:“纵使你不来,我也活不了多久。”语气清淡道:“每日一碗莲子羹,里面的慢毒无色无味,常年食之,身体不济,患有咳疾,最后无声而死。旁人还只道是弱症沉积,自然 而亡。云川,就是这样被俘的吧。” 皇帝埋首,低着声音:“云歌儿,是皇兄对不起你。” 慕容玖扯出一个笑,摇了摇头:“皇兄早该杀了我,云歌能活到现在,全赖皇兄的恩宠。”眉目清淡,声音也软绵绵:“皇兄,你的狠心,从来都没有彻底过。” 长公主慕容玖素不喜甜食,却对皇帝亲赐的莲子羹情有独钟。这毒,是她皇兄下给她的,也是她心甘情愿喝下去的。 她本就不想活,倘若能用此法换来皇兄的安心,又何乐而不为?在她想死的时候,偏偏缠绵病榻死不了,等到她不想死了,却已经晚了。 慕容玖脸色苍白,微微苦笑:“像我这样的人,遭父皇嫌,承皇兄弃,害死了母后,连累了云川,又辜负师父,活着,都是一个笑话。” 皇帝不忍心再看她,只得背过身子,带着哭腔:“小九,这辈子你活的太苦了,你去吧!”抿了抿唇:“下辈子,不要再投身帝王家。至少,别再那么聪明,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慕容玖抬头看见李公公向她走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他也不会做。然而,这一次,却是被人赶在了前头。他,她,还有他们的孩子,终于还是差了一点点。 李公公走过来,叹了口气:“长公主,老奴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一别,老奴我给你磕头了。” 跪在地上,在慕容玖面前,挡住了皇帝的视线,他迅速的从袖中拿出另一只玉瓶,又将展盘上的毒药藏了起来。 慕容玖瞪大了眼睛,见李公公含着泪花向她点了点头,在盘子上暗暗写下了一个“纪”字,她这次当真是黄连里拌白糖,不知是哭还是笑了。 将玉瓶拿在手中,抬头看向皇帝,跪起来磕了一个头:“皇妹拜别皇兄。” 她皇兄背对着她,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说不出话,只得挥了挥手。 慕容玖视死如归,打开玉瓶的塞子,仰头一饮而尽,又对她皇兄轻声道:“皇兄,皇妹一生混沌,今日死而无憾。唯愿皇兄此后,能让该回家的人回家,该平安的人平安吧。” 门外有小吏进来,跪下磕头:“皇上,纪大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皇帝静默了片刻,又挥了挥手。小吏进来将慕容玖扶着出去,刚走到门口,皇帝轻声喊住了她,慕容玖的步子一顿,就听她皇兄道:“小九,保重。” 慕容玖低着头,咬了咬唇,微微笑了:“皇兄,保重。” 迈步走出了天牢,外面天色已晚,一辆马车停在天牢前面。慕容玖进了马车,但见纪如卿正坐在里面,两人静默无言。 马车缓缓动了,只能听见车轮碾过长街和马蹄奔腾的声音,气氛未免有些尴尬。她低着头,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终于找到突破口,忽然开口道:“如卿,你真聪明。” “嗯?”纪如卿声音低沉,只回给她一个疑惑的音。 慕容玖搓了搓衣角,故作轻松:“你怎会知道皇兄会先来找我,还买通了李公公换了假毒药。” 黑暗中,纪如卿淡淡的嗯了一声,良久才道:“那是解药。” 慕容玖猛然抬头,愣愣问:“你怎么知道我中毒?” 纪如卿瞥了她一眼:“李公公说的。” 慕容玖顿时觉得自己很笨,只得哦了一声,尴尴尬尬问:“你怎么拿到的解药?” 纪如卿握拳轻咳了一声,言简意赅:“李公公。” 慕容玖想把自己掐死的心都有。原以为必死无疑,岂料局中有局,困在笼子里的鸟现在就要展翅飞翔,可她这欢呼雀跃得未免有些激动过了头。 连在纪如卿面前问了好几个蠢事,慕容玖已经无地自容不想开口,沉默了一会儿,见纪如卿也不开口,不由皱眉不满道:“你就没有话跟我说么?” 纪如卿抿了抿唇,静默了良久,忽然坐到边上将她纳入怀里。起身迅速,动作却温柔的让人不敢相信。 她愣愣的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听他在耳边呢喃道:“云歌,我舍不得你。” nbsp;慕容玖傻眼了,半晌,轻着声音:“你……不走么?” 纪如卿轻轻笑了,声音柔和:“北缙现在形势危急,战事将近,我~~我能去哪里?” 放开她,转身将一个包裹交给她,埋下了头:“你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顿了下,声音更加的低沉:“见你想见的人。” 慕容玖抱着包袱,喃喃的重复着:“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 这一下,纪如卿又沉默了,黑暗中,勉强强的扯出一个笑,又淡淡的嗯了一声。 慕容玖埋首,轻轻覆上小腹,咬了咬唇,思索了许久,才淡淡笑了笑:“好啊。” 马车奔了许久,终于停了,他们下了马车,见到面前的酒肆,慕容玖楞了一下。 时值深夜,酒肆前却还升着灯火,大红的灯笼纵横交错。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面前的酒肆,忽然明了—— 有些事,从这里开始,也终将在这里结束。 纪如卿迈步走进去,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自顾言道:“掌柜的说这里生意不好做,要迁到城中卖豆子,我就把它买下来了。” 慕容玖环视着这个酒肆,心中酸涩,却轻快的说:“卖豆子好啊,豆子卖不出去还可以磨成豆浆或是豆腐,即使豆腐臭了,还可以做成臭豆腐来卖,一本万利。” 纪如卿倒酒的手顿了一下,犹记得几个月前,帝京的长街,有人一身清俊的男儿装,长亭玉立,语笑嫣然。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问,一答,犹如陌生人,却早已深刻在心底。 慕容玖已经坐在他的面前,微笑:“如卿可还记得,我曾在此问过你一个问题?”见他点头,又问:“那你现在的答案呢?” 纪如卿看着她,语气清淡:“神鬼之说,本就虚幻,信则有,不信则无。”顿了下,看向别处,轻着声音:“我现今……希望有。” 慕容玖低头微微笑了,片刻又道:“如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那日为什么喊住我?” 纪如卿愣下了,摇了摇头,却闷吞吞的没有言语。 那一日,赴京赶考,他避雨来到这家酒肆。在他还没弄清楚,姑娘这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慕容玖就这么乱七八糟的闯入他的世界。从此扬帆的舟船在这里搁了浅,波澜不惊的心里意外的颤了一下。 他的父亲教会他怎么对付同盟,怎么对付异己,却没有教过他该怎么对付一个正在调戏他的……男人。饶是他再淡定,都忍不住会愤怒和生气。 为什么要喊住她呢?或许,他只是想告诉她,外面下了雨,而她没有带伞吧。 其实,外面下了雨,她知道,自己没有带伞,她也知道。一直以来,她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他担了没来由的闲心,到头来累人累己。 旁人家小夫妻离别时刻耳鬓厮磨,卿卿我我,恨不能把下辈子的爱恋也说出来给那个人听,纪大人家秉烛夜聊,却都是没来由的闲话。 明知道此去可能后会无期,心里有千万句却都沉积着不能说出口。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知道是平常。回头想想,这样平常清淡的话,却更值得让人珍惜回味。 天色渐亮,纪如卿看了眼外面,闷吞着声音:“我该走了。” 慕容玖站起来,见外面拴着一匹马,跟在他的后头,轻声喊了句:“如卿……” 纪如卿顿步回首,见慕容玖对着他,缓慢的说:“你……抱一抱我。” 纪如卿一愣,又展颜笑了,回身走了几步拥抱着她,像是拥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呵护而又小心翼翼。 慕容玖的手颤着抚上了他的背,身子更贴近了些。此次离去,不是何日才是相见之期。倘若孩子出世时,父亲不能在身边,现在让他抱一抱也好。低低的声音呢喃:“如卿,我一直想去一个地方,若是……若是还有个以后,我在那里等你来。” 纪如卿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拥抱的更紧了些。放开她,翻身上马,挽着缰绳徘徊了两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策马向帝京奔腾而去。 后记:北缙洪武三年,长公主与北朝勾结,皇帝赐其死罪,斩于东街市口。 &nbs p;同年五月,左相济舫谋反,集结党羽逼宫作乱,右丞如卿领兵镇,压,清君侧,稳朝纲。亲诛项首,为公主平反,慕容玖沉怨得以昭雪。 又三月,北朝大军压境,谢远为帅,纪如卿从旁为辅。纷飞战火,右相行于废墟乱军之中,着急寻找,却从未曾看到过那人的身影。 边关大捷,大帅设酒犒劳。夜营中的篝火照亮天地。一将军酒醉放声吆喝,若说军酒,当属凤血天下无双,可惜失传多年,再无人尝过。 军歌嘹亮,烈酒如花,一派欢乐豪放的景,却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右相端着手里的军酒,良久都未回神,不知不觉泪湿了脸面。 过两年,纪如卿斩宇文康于济襄,以慰北将军在天之灵。大军直逼北朝,一个月后,北朝老皇帝驾崩,新帝宇文卓派人议和,答应朝贡十年,两朝平息战火。 战事终,大军休养济襄,准备次日拔营归朝。他们的右相却拎着酒坐在北将军墓前,晚霞如血,风雅的身姿带走了最后一抹夕阳。 北伐的征军归朝,皇帝大喜,论功行赏。纪如卿率领亲军运送慕云川的尸骨回乡,临行前还带着皇帝的圣旨:北将军慕云川骁勇决断,谥忠勇,位一等公。 离京的那天,时值晚春,飞花漫雪,枝头的柳絮纷纷扬扬直扑行人面。纪如卿端坐在马身上,依旧是那一袭皎白的雪缎,神色肃穆,眉目清淡。 纪如卿满心期许,却带着失望而归,翻遍整个并州都未找到慕容玖的踪迹。从并州回来,右相纪如卿奉皇帝之命,大整朝纲,提拔贤能,整个北缙上下如沐了一缕和煦的春风。 洪武六年,当年的新科状元杜若衡辞官回乡,纪如卿亲送他出京,离别旗亭酒肆前,杜若衡提及往事,挽着缰绳笑道:“我到现在才明了,你和云歌之间并不是偶然。” 纪如卿疑惑,追问其故,杜若衡却淡淡一笑,喟叹:“死者已矣,朝中我帮你到现在,也算对得起她,现在也是时候归去了。” 送走杜若衡,纪如卿百无聊赖,走到了昔日的茶楼中,要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坐在二楼上静静的看戏文。 回想起当年曾与她同看一台戏,那人一身锦衣,眉目中含着笑意,折扇一展尽是绝世的风流。不由摇头苦笑,天南地北,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有白发老翁拄着拐棍路过,仔细看了他好久,才自言自语道:“当真是老眼昏花了,纪大人怎会来此处?” 纪如卿抬眸微笑:“不知老丈说的是哪个纪大人?” 白发老翁奸诈嘿嘿笑了笑:“自然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当今丞相纪如卿纪大人。”说着,扯了把椅子坐下来。 纪如卿抬手给他斟了杯茶,老翁凑近了他,低声道:“不瞒你说,老朽多年前在此说书,曾有幸见过纪大人一面,还有那个~~那个长公主,俩人模样好看,凑到一块儿当真跟神仙似的。” 纪如卿斟茶的手顿了下,仔细看他,只听他摇头啧啧道:“可惜红颜薄命啊,还记得当年长公主还扔给老朽一个钱袋。”贼兮兮的伸出一个指头:“起码有这个数。” 春秋几度,何人忍心把离人深记,袖染风雨,谁还记得他们曾花前月下,举杯同共饮? 曾忆,佳人夜话,良辰有时。把酒对酌,京城米贵,问君胡不归故里。 又一年,功成圆满,纪如卿亲废丞相一职,辞官前往秦川,故地重游,满满的都是回忆。 策马挽辔在凌峰,恍然想起当年的旧事—— 他沉静羞涩的低语:微臣的家乡有粉墙黛瓦,碧波画船,等到三月杏花开,微雨燕子斜。公主可以去看一看。 那人甩着马鞭,答得痛快:好啊,到时候我们马蹋杏花归,春风得意,定然十分的快意! 夕阳倒映在他的眸中,一片温柔,恍然想到了什么,策马奔腾,日夜不停的往故乡赶去。 多年未曾归到故里,河岸柳荫边的木屋干净整齐,炊烟袅袅升起。他下了马,怔怔的迈着步子往里走,却见一个稚童坐在地上,粉嫩的小手拉扯着一枚同心结。 “洛儿,你又拿娘亲的东西了?”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走到门前顿步,见到站在外面的纪如卿怔住。 慕容玖背着手靠在 了门边,挑眉看向别处,提高了声音:“纪大人高官厚禄,权势倾天,现在舍得回来了?” 纪如卿掩着快要波涛汹涌的喜悦,向她走近了几步,声音却依旧淡定问:“你怎会在这里?” 慕容玖仰着头看天,更是神气:“这是夫君的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纪如卿终于笑出声,跨着步子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埋首在颈间,声音掩不住的颤抖:“云歌……我……我好想你。” 慕容玖眸中潋水,晶亮如星,咬着唇笑了,却嘟着嘴抱怨道:“我就在这里,你抱那么紧做什么?” 纪如卿抱得更紧了些,慕容玖羞赧:“你快放开,洛儿在看了。” 纪如卿却耍赖般,扣着她的腰:“不放。” 坐在地上玩耍的纪景洛见到,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颠颠的跑过来,小胳膊抱着他们两个人,脸贴在纪如卿的身上。 纪如卿觉察到动静,放开慕容玖看向下面的小东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纪景洛仰着小脸,笑开了花,稚嫩缓慢的说:“爹爹,洛儿好想你。”贼贼的看了眼慕容玖,献宝般将手里的同心结呈给纪如卿:“娘亲也很想你。” 这么快就倒戈相向,当叛徒投靠纪如卿,慕容玖愤愤的瞪着他,十分的不满。纪景洛暗道不好,连忙躲在纪如卿身后,露出小脑袋朝慕容玖吐了吐舌头。 江南三月,桃花开得粉艳艳,花瓣飘落在地上寂静无声。慕容玖和纪如卿相视一笑,执手相握。 杜若衡的那句话,纪如卿一直都辗转在心间,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想想确实如此。 在这个世上,除了慕容玖,谁还能这样蛮横强势的闯入他的江南,带着她的艳丽和繁华将他从一方水墨里,拉入了万丈红尘之中? 而对于慕容玖,纪如卿这个人,死心眼的脾气一上来,慢吞吞的可以折磨死一个人,但也可以锲而不舍的捂开一个鸡蛋。 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很多苦,整个心都千疮百孔,七零八落的。也就他能有那个耐心和温暖,慢慢地软化她身上的刺,然后走进她心里,把她的心一点一点拼凑好。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 这世上的情事大多如此,两个人相遇是偶然,相爱却是必然。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乱世浮沉,一场纷争过后,岁月静好。此情若得前尘消,应是同君老。 完结番外(八千更) “那是朕最喜的爱女,方丈可否算一算她此生的命数如何?” “长公主天资过人,只可惜聪慧中总带着几分邪气,今生不可嫁与将相王侯,不然恐怕……” 北缙嘉元二十九年冬天,先皇慕容轩和方丈的一段对话,葬送了数百条僧人的性命,慕容玖的悲剧,也由此开始。爱睍莼璩 慕容轩永远也不会忘记,琰谷一战,他最信任疼爱的妹妹慕容婧,为了一个北朝的将军背叛了他,烧毁粮草,泄露军情,险些将他置于死地。 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在绣花的年纪,清城公主便已随她的皇兄南征北战,一杆银枪下雪饮了无数敌将的鲜血燧。 面对这样的慕容婧,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何其有幸,她是个女儿家;然而,又何其不幸,她是一个女儿家。 功名利禄,美色财物,能够让男人发疯的东西有很多。然而,能让女人疯狂的却最不过一个情字。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论你在沙场上有多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倘若遇人不淑,最终都会葬送在一个男人手上。一子错,兵败如山倒。慕容婧也不例外。 她为了那人背叛国家,陷几十万北缙将士于险境,以为只要那人完成军令状,保住了性命,就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不问两朝之事楱。 却没有想到,她奉若生命的信仰换来的只是人家的一个玩笑话。当战事爆发,她一个人站在约定的地方傻傻等了许久,而那人背着她在琰谷设伏。 琰谷一战,血流成河。就连一向骁勇的慕容轩身上都挂着几道刀伤,差点没了性命。当完胜的号角传回军营,兵将们准备酒肉等着北缙的勇士回归,却见他们的君王抱着清城公主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近了他们的视线。 那一场大战,成了慕容轩心里的伤疤。战事的最终,他的妹妹终于觉悟,策马赶到了战场为他挡了一剑,带着她的悔恨和泪水,永远的沉睡在琰谷漫天的风沙中。 同年三月,北缙的第一位公主降生,君王大喜,下令全国大庆了七天七夜,并为其取名为慕容玖。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们的君王对这个女儿倾注了太多的期待,细心的人或许也可以发现,他们亡故不久的清城公主慕容婧,她的乳名就叫做阿玖。 诸多的原因,让慕容玖成了她姑姑的影子,在慕容轩发现这个女儿从小就智谋过于常人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其他的皇妹们还未开始学习针线音律时,她就被早早的送到了并州跟着慕连恒练习武艺和兵法。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慕云川,从马车上下来,慕家的人早已等在外面接驾,他就跪在慕连恒的身边。站起身时,墨色的衣服,白皙的脸庞,清秀绝艳,眉目俊毅。 或许是刚到一个地方的羞怯,年龄相仿的慕云川理所当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肯多说一句话,从下了马车开始,就一直躲在他的身后,拉着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 那一年,慕云川九岁,慕容玖还不到五岁。 在并州的日子,成了慕容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相较于严苛冰冷的皇室,慕府给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慕容玖,只知道慕家有个小姐叫做慕云歌。 时光遥迢,逆流回溯。不大的街道上,他们曾手拉手走过了许多年,每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里都有他们并肩玩闹的身影,每一间洞箫悠远的小巷中都回荡着欢乐的笑声。 练武场上,有人一杆银枪耍的漂亮,有人小心的接近,却见那人锋芒划过虚空,一朵艳丽的木棉稳稳的落在了她的发髻上。 醉花荫下,他们曾并头躺在花丛中,看着阳光透过枝条斑驳的影,细数时光漫漫,以为此刻就是永恒,一瞬即为一生。 然而,欢乐的日子没有很长,在十岁那年,皇宫派人来接,她不得不离开并州,返回帝京。 慕容玖至今还记得,那年的木棉花开得纷纷扬扬,旋转而下落英纷陈的模样。 慕云川就站在树下,一如既往的风神俊逸,见她走来微微笑了笑,蹲下来捡起了一朵木棉花。再站起,慕容玖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低低的声音哽咽:“云川,我不想走,不要跟你分开。” 慕云川垂下了眼帘,握着她的手转身笑了:“只是回去暂住,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顿了顿:“若是 云歌不回来,我就去帝京找你。” 木棉花又称英雄花,花期不长,活得轰轰烈烈,死亦震人心魄。一如她记忆中的云川,艳若朝霞,倾尽了繁华。 同年冬天,慕容轩带着子女前往迦南寺祈福,赐给皇子每人一枚九连环,却无人能够解开。最后慕容玖手起刀落,一剑将其斩为两半。 慕容轩将数百僧人处死,以为这样就可以严守秘密,却没想到这些话被站在经幡后的端静皇后听到。皇后护其爱女,私密传信于自己的兄长和父亲,希望能借助娘家的力量带着年幼的慕容泽和慕容玖回洛阳。 密信落在了慕容轩手里,后宫干政,本就是死罪,更何况王家当时已权倾朝野。为防止后戚把持朝政,端静皇后被处死,王家也在不久后覆灭了满门。 童年的纸鸢飞翔在千里外的天空上,柳树下的秋千摇碎了旧日的时光。那些过往渐渐模糊,日子不断的往前移,就像慕容玖一样。并州,她再也回不去了。 十一岁,她还是耍不出姑姑的枪法,在父皇面前练习时不小心掉落了银枪,她的父皇就命十几个侍卫跟她比试。在她最后一枪将唯一剩下的侍卫封喉,终于学会了紫薇枪法时,身上已经满布剑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大哭。周遭弥漫着血腥,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死去的侍卫的。 十二岁,其他的皇妹渐渐长大,到了学习舞蹈的年龄,宫里请来了舞娘。慕容玖偷偷站在屏风后,看着优美动人的舞姿艳羡不已。她被一个舞娘发现,那舞娘怜爱长公主乖巧,好心教她跳舞。 最后,她的父皇当着她的面将那舞娘杖责致死,小小的慕容玖,看着满地的鲜血终于找到了答案。从那之后,绣花,跳舞,诸如此类的东西,她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等到十三岁的时候,当朝的太傅已经教不了她,慕容玖终于成了父皇希望的那个样子。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笑间即可覆灭千军万马。 她是慕容家一柄尚未出鞘的剑,注定此生要气势冲霄,剑试天下。 十四岁,北朝挥师三十万驻扎在宣国以北,宣国危难之时派使者前来结盟。武将主战,文官 力和。慕容轩陷入两难,有人给慕容轩出了主意,借新科会考来堵言官们的悠悠之口。 每年的新科状元都是由皇帝钦点,但是那一年,慕容轩却是宣见了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清晖,在听到徐清晖举荐一名叫做“王暮容”的学生时,慕容轩放声大笑。 徐清晖还以为触怒了皇帝,连忙将那学生的文章分析了一遍,言其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当慕容玖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才恍然,慕容玖的生母姓王,王,慕容。 朝堂之上,言官们长篇大论,左古旁今,无非是说北缙师出无名,必遭天下非议。慕容玖站在她父皇的身边,只说了十六个字——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宣国地势易守难攻,又与北缙毗邻,若是落进了北朝囊中,定会遗祸无穷。宣国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派人来找北缙结盟。而慕容玖却说,同样的结盟书,父皇这里有,北朝皇帝的龙案上定然也有一份。 争论的最终,言官们被她驳斥得哑口无言,北缙决定出兵。 远在并州的大将慕连恒被宣回帝京,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儿子,慕云川。 他终是实现了他的诺言,她回不去,他就来帝京找她。却没有想到,自来到帝京,他也永远的回不去了。 四年不见,思念却与日俱增。他们进京的那天,慕容玖迎在了城门口,在皇帝和群臣的面前,全然不顾男女之嫌,紧紧地拥抱着慕云川,哭得开心,笑得爽朗。 也在那一天,慕容轩看到了四年来女儿难得的一次笑脸,不由对慕云川多看了几眼,心里却是隐隐的结了个疙瘩。 北缙假意答应宣国结盟,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界抵挡北朝。于此同时,又一队大军趁机攻入了宣国的都城。等到宣国和北朝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十四岁的慕容玖,对于人命还没有多少深刻的概念。于她而言,夺取宣国只是一个结果,至于过程如何,只存在于她的一言一行间。 是她的父皇教会她做大事者不能心慈手软,所以她下令诀了宣国的水道,数万宣国将 士丧生,大水冲垮城墙,淹死了半个城的百姓。 那场大战,北缙几乎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战事赢得漂亮,堪称兵法上的典范,史书上的楷模。 当慕容玖第一次站在宣国的土地上,所有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瞬间湮灭了踪影。在纸上谈兵终于与现实相吻合,血的教训让她陷落在万劫不复的罪孽之中。 宣国上下,几乎被缟素覆盖,大水淹过的痕迹还在,街道上甚至还能见到水渍和烂草叶。失去双亲的孤儿争抢着被脏水泡烂的馒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破草席里裹着的尸体已经腐臭,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在上面哭声凄惨犹如泣血。 慕容玖一步一步的走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身上颤抖。最终朝着他们跪了下来,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有人认出她就是北缙的公主,如避恶魔般仓皇逃跑,不懂事的小孩捡起路边的石头和烂草叶扔在她身上。 十四岁,在北缙的孩子还在骑着竹马过街玩耍时,慕容玖尝到了什么叫做万念俱灰,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那时的慕云川,依旧是墨色的衣衫,少年英气,眉目俊毅。跪在她的前面,将她小心护在怀里,为她挡下了所有的腥风和血雨。一如初见般,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像她的生命里,她的世界里,除了这个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看到这些同样心悸的还有一个人,慕容轩,她的父皇,一心一意想要她成为她的姑姑,却也害怕着她会成为她的姑姑。在见到宣国覆灭的场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绝不止是慕容婧那样简单。 看着宣国尸横遍野,他好像也看到了北缙的未来;看着这个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他忽然想起了迦南寺方丈的预言;而当他看到了骁勇卓越的慕云川,他又忽然想起了那个让慕容婧铸下大错的北朝将军。 宣国一事过后,慕云川被册封为北将军,慕家父子被留在了帝京。 十六岁的中秋,慕云川牵着慕容玖来到了护城河边,星光点点,夜色静好。一如既往,像是哥哥的温柔,声音却是黯然:“云歌,好想回到小时候,至少那时,我还可以保护你不去做一些事情。” 多年的历练,慕容玖早已极尽坚忍,然而那时,却是楞了一下,忍不住窝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云川,我好想母后……” 那一天,他们从街头转到了巷尾,最后站在石拱桥上看灯花。时值深夜,街道上已见不到半个人影,慕容玖思念母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黯然的神色落在慕云川的眼中,他迟疑了一下,兴冲冲的说了句:“你等着!”颠颠的跑到石桥下的青石路上,折下柳枝又跑回来:“我刚悟出一套剑法,御敌不足,却是很好看,现在耍给你看。” 对上了慕容玖的眼光,慕云川第一次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挥着柳枝舞起剑来。墨袍翻飞,剑花如雨。站在一旁观看的慕容玖终于展颜,一颦一笑艳如晚霞,从此烙在他的心底宛如朱砂。 就在那座石桥下,慕容玖蹲在岸边伸手撩起河水,微波荡漾,再回首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本是情不自禁的试探,她只愣了一下,闭上眼睛勾住了他的脖子生涩的回应。一盏盏莲花灯温柔静好,顺着水流飘了过来,也飘进了她的心里。 慕云川微微喘息,抵着她的额间,低低的笑了,轻着声音:“惟愿此生能与云歌相守,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他们相拥的影,过了良久,慕容玖才羞涩缓慢的在他的耳边低喃—— 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十一年的相依相伴,耳鬓厮磨。他们之间,终是不一样了。 秋风染霜叶,他们同乘一马在山谷驰骋。山花烂漫,却在他们晚霞般的笑容里羞红了脸。 山河无限好,峰顶寒风猎猎,慕云川从后面拥抱着她,握着她的手指着远方的拜将台,声音坚定而温柔:“云歌,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那里,为你而战,为北缙而战!” 慕容玖微微侧首,抵着他的头笑靥如花:“我的云川,要像师父那样当个大英雄!” 慕云川却是摇头,低沉羞涩的开口:“我跟爹不一样,让他拔剑的理由是天下。而我……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慕容玖也再没机会听他说完。然而,让他拔 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她到最后都没有想明白。当时满心欢喜,以为青梅从此爱上竹马,携手并肩共赏江山如画,扬鞭策马就可以直追到海角天涯。 宣国一战过了三年,北朝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大军压境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北缙帝京。慕连恒临危受命,率领大军前去收复河山。 临行前,慕家向皇室提亲,慕容轩连连应允,却在心里打了另一番主意。他将大军分为两路,慕云川却成了秦狻的先锋。 那一天,梅雨落满了长街,帝京的百姓纷纷出城相送。慕云川穿着银白的铠甲,端坐在战马之上,右手持着的银枪凌凌生寒。 有人抬着犒军酒上来,慕云川一手挽着缰绳,策过马,一手端着酒碗,抬头看了眼站在城墙上的云歌,又对着六军的将士高声呐喊——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军酒火辣,壮人胆量;诗句浩荡,振人心魄。 一个个的酒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一如他们誓死报国的决心。云川再抬头却已不见她的身影,马蹄声起,刀戟高扬,北征的大军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出了城,慕容玖骑马赶超在前面,微微挽辔,徘徊了两圈又急速向城外奔去。慕云川策马追了出去,一直到城外的酒肆旁。 她捧着那坛凤血酒给他,低着头有些羞涩:“这是师父的,等你回来,就能喝到我酿的凤血酒了。” 慕云川却是将酒坛递回去,笑得豪爽:“那就等我回来,只喝你酿的凤血酒!” 大军行至城外,起征的号角吹响。酒肆斜亭外,梅子雨落。将军挽辔,高声俊朗,他日戎马归来,必当迎娶新娘,十里红妆。 然而,慕容玖却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终究没有喝到凤血酒。 慕容轩将秦狻任为主帅,大帐之中,沙场之上,慕云川处处受着限制。行军布阵,主帅却将军情泄露敌国,战败便是五十帐刑。 半年之后,北缙的皇帝慕容轩死了,那个曾经叱咤沙场的枭雄,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俨然一个迟暮的老人。 他给儿子留下了三样东西,传位遗诏,奸臣济舫,还有一只锦囊,上面写着—— 释兵权,保江山;杀云歌,诛欢颜。 于是,一道道告急的奏折,一封封泣血的信件都被压了下来,永远的沉入了箱底。在那一年里,慕容玖每天都会去找她的皇兄,却没有听到慕云川的半点消息。 慕云川一生参加的战役不多,骁勇的身影却足以给漫漫沙场上留下一抹亮色。最后的那场大战,先锋军在前拼命,主帅却带着援军在后拖拉。 战况惨烈,五千先锋军最终只剩下云川一人负伤厮杀,在他筋疲力尽被北朝的大军所俘,还是没看见有援军来到。 北朝军营中,严刑逼供,他咬牙坚持,以为只要留下一条性命,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有机会回到北缙见到他的云歌。然而,宇文翌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济襄城一战,他被绑到城下,缚在木板上被推向了大军前方。城墙上的守将们一见到慕云川纷纷放下弓箭,十成的士气被打落了五成。 慕云川仰着头看着城楼上的父亲,干裂的唇动了动,犹如末路的英雄,红了眼睛,终于嘶喊出声—— “爹,你回去告诉云歌,就说我对不起她,云川回不去了。让她好好的活着,我慕云川纵死,英魂也会相伴左右,爱她,护她,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一生一世,至死不渝—— 北塞的寒空中依旧回荡着他的声音,悲壮而寂寥。慕连恒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被缚的儿子,颤着手缓慢的举起,顿了半晌,最终决绝的滑下。 几乎是瞬间,千万支箭离弦而发,划破苍穹。慕云川微微抬起头,凝眉看着南方的天空,闭上了眼,嘴角浮现起浅淡的笑意。 回想初遇的那天,她拉着他的衣袖躲在后面,从那时起,他便发誓要倾尽心力保护好她,免她一生的苦痛与忧愁。 石拱桥边,莲华灯畔,“仅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承诺,换来了“碧落黄泉,生死相随”的誓言。然而,远方的那 个姑娘,他爱她早已深了骨,入了髓,又如何舍得让她去死? 箭,刺中了他的身体,打落了他的束冠,墨发飘散,眉目俊毅。他听到箭矢划过耳畔的声音,心里止不住的疼痛,想起他的云歌,忽然间,泪流满面—— 黄沙雁飞高,水寒风似刀。 将军征战伐,血色映山河。 同样的一首诗,同样的一个人,临行前,诀别后,一个豪爽,一个悲壮。 城墙上的守将失声痛哭,齐齐的跟着他念,长空辽远,久久回荡。残阳如血,雁阵惊弦。 那一年,有人转身轻叹负了如花美眷,有人缱绻思念憔悴了花容月颜; 那一年,有人听着北塞的孤鸦却不见雁阵素笺,有人望断高楼等不来暮暮云川; 那一年,有人血染沙场尸骨不寒,有人焚香祷告偷偷做了嫁衣衫。 济襄战后,大军凯旋而归,慕容玖艰难的挤过群臣,站在城墙下翘首观望,远远的看见六军一片缟素,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见到慕连恒稳稳的坐在战马上,便稍稍放了心。 等到慕连恒下了战马,她没有找到云川,迎上去着急问:“师父,云川呢?” 慕连恒撩袍向她跪下,手里呈着那枚白玉。她还是没有找到云川,笑着流泪:“这是他的玉佩,云川呢?” 慕连恒低下了头,手又抬高了几分。玉佩被她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四处张望,嘴里喃喃着:“云川为什么不回来……” 向前走了几步,被人拦下,一口鲜血喷出来,倒在了城墙底下。 长公主一病如山倒,长乐宫戒备森严,就连林公公都被挡在了宫门外。而寝宫里,慕容玖被锁在了长门中,已有多日不曾进食,爬到门槛前虚弱的拍着门,却是无人搭理。 看管的内侍终究还是不忍,偷偷送饭食给她,她就趁机跑出了寝宫。十二月的北缙,天空中还下着大雪,她只穿着亵衣策马想要闯出宫门,却被人拦了下来。 绊马索将战马绊倒,慕容玖从马身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落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刚起身却被内侍押住。她的皇兄和丽妃走了过来,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慕容玖直皱眉。 她几乎是爬着到她皇兄脚下,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放她去济襄找云川。内侍却上前将她拖起来,挣扎中不小心打了丽妃一巴掌,丽妃嘤嘤哭得委屈,皇帝便下令打断了她的腿。 杖刑落了下来,鲜血染红了雪缎的亵衣。她趴在雪地上,脸贴着冰地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一双双靴子,一声不吭。 天寒地冻,血色蔓延出一朵艳丽的花,腿上的血迹凝结,亵衣布料跟伤口黏在一起。周遭已经空无一人,她翻过身来躺在雪地上,看着灰蒙的天空,大雪纷纷扬扬的坠落下来。手里还攥着那枚玉佩,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皇帝终究是不忍心,将她带回寝宫还找来了御医,前来诊脉的御医纷纷摇头,跪在地上抖着身子请罪。慕连恒将兵权交出,唯一的条件便是带着徒弟一起走,被皇帝驳回,最后斗争的结果,只许他见慕容玖一面。 那天,慕连恒卸了多年的战铠,短短几日,墨发换做了花白,一身轻服走进了长乐宫,唯见徒弟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心里酸楚,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半跪在床榻边,一边哭,一边喃喃着:“歌儿,云川已经没了,不能连你……也要丢下为师不管了。” 那天,他说了很多,从济舫到秦狻,再从皇帝到先皇,那些掩藏在心底的秘密和真相,像是自语般对她说了出来。他以为她已经听不到,却不想慕容玖原本黯淡的目光忽然闪了一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泪湿了枕头。 慕连恒走的第二天,皇帝过来探望慕容玖,她若无其事的拉着他的衣袖撒娇:“皇兄,小九饿了,我想吃母后做的混沌和点心。” 皇帝诧异的神色盯着她看了好久,最终挥了挥手吩咐宫人准备膳食。这一次,慕容玖赌赢了。 皇帝没有给她母后做的混沌和点心,却命御膳房给长公主做了莲子羹,里面特意加了慢性的毒,和当初的慕云川一样。 他的心思跟慕容轩一样矛盾,即心爱疼惜着这个妹妹,又恐惧害怕着这个妹妹。狠下心,处 心积虑的要她死;一心软,又把她放在手心里呵护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由上天做主。 慕容玖之前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天天的捱着,却没想到会遇上一个纪如卿,不知不觉,早死早见慕云川的心思没了,心里有了牵挂,有了不舍,就连死亡都显得那么奢侈。 你有没有爱过人,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人可以爱着两个人么?对于慕容玖,或许答案是肯定。她爱着慕云川,但也深爱着纪如卿。 倘若云川不死,她的眼里心里都会是这一个人,又怎么会多看旁人一眼?即使后来真的遇上了,纪如卿也只会成了她人生中的路人甲,不会心动,更不会跟他有任何的牵扯。 而若是云川还活着,某时某刻忽然回来,他们之间也只能是欲说还休,顶多纠结上一阵,她最后的选择还会是纪如卿。 然而,时至今日,斯人已逝,她还能如何,又想要如何呢? 慕云川是她心底抹不掉的虹影,纪如卿却如阳光般,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不会傻到只活在从前的记忆里,一个人如果痛得久了,即使不愿,潜意识里还是想寻求出路和温暖。 对慕云川是深刻,他们的过往用鲜血和泪水染就,堪称轰轰烈烈,气壮山河。然而,跟纪如卿之间,一直是平淡的,真实的,温暖的。 没有英雄舍生忘死的桥段,也没有美人生死相随的誓言。但却让她倾心了,羡慕了,不知不觉的就爱上了。 不管她曾经爱谁,现在又想着谁,至少,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并且,会一直好好的在一起,幸福美满,花好月圆。 公子:这篇文写到这里就要设完结了,这是绯然第一篇古典文,有很多地方不太满意,但是我在很用心的去写。 最后想说的是,感谢你们陪我成长。因为有你们,所以我会一直努力,因为喜欢故事,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