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甘露三年冬。 巫玥抱着荀谦渐渐冷去的身体,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的白雪簌簌落下,这真的是个寒冷刺骨的冬季呢。 “天地无垠,三郎怎可独留我一人?”巫玥痴缠的望着怀里这个让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雪为肌,玉为骨,浊世风流,翩然一世,此刻却紧闭他那双深若古井的双眸,再不复当年风华绝代。 “巫氏阿玥,你可知罪?” 巫玥抬眼,狠狠的望向对面站着的三个妇人,郎主妇钟昭,二郎妇繁华,四郎妇韩妮,就是这三个毒妇,合谋气死了她的三郎,她要记住她们的脸,就是化成了鬼魂也要回来找她们。 “知罪,阿玥当然知罪,阿玥罪在识人不清,未能早些看清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狼子野心,阿玥罪在相信你们有点同气连枝的情分让你们有机会害死三郎,阿玥罪在未能早早的手刃了你们,让你们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你们好狠的心,三郎不禄,你们连最后一刻安宁都不给他留。” 巫玥冷冷的声音像是窗外彻骨的寒风一样,寒冷刺骨。她目露凶光,浑身冷寒,仿佛只有汩汩留下的泪水还有一丝的温度。 郎主夫人钟氏心中一颤,大喝一声,“休得胡言,不守妇道的巫氏阿玥,你行为不检,气死郎君,现如今还不知悔过,胡说八道,当真是大逆不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郎君病重,作为从母的钟氏未曾召集天下巫医给她的郎君医治,反而派人跑到千里之外的河东,挖出她出嫁前的陈年旧事,巧言令色,生生给她扣上一个不贞之名,气死郎君之罪。 追根究底,不过是他们夫妇二人挡了他们的道了。夫本无罪,怀璧其罪,荀家人丁稀薄,父辈六人,如今只剩下郎主一个,子辈也不过四子,三郎幼年丧父,却独占一房,长子荀甝继承爵位后,二郎荀霬和四郎荀寓便觉得他们三房碍眼了。 三郎不禄,膝下无子,她又被扣上了不贞之名,纵使她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能让三房逃脱绝灭的处境。 巫玥哈哈大笑,笑得泪流满面,直笑得三个毒妇心里发怵,她才止住,咬牙切齿的说道:“胡说八道的是你钟氏,不守妇道的是你韩氏,害死三郎的是你们三个,你们狠毒如斯,有何资格质问我?” 钟氏色厉内荏的喝道:“休的胡说,巫氏痴了,还不快叫她住嘴。” 巫玥甩开上前的韩氏和繁氏,冷哼一声,“你们这是心虚了?为何心虚,你们不是在进这个门之前就打定主意让我出不去这个门的吗?你们当真以为我巫玥是个傻子?以为三郎不理俗事,就看不出你们那些阴谋诡计?你们在三郎的药里面做了三年的手脚,就那么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一点都没察觉?。” 钟氏三人心中一凛,就听巫玥继续开口道:“香本是香,药本是药,只是香和药到了一起便是毒了。苏合香,还真是名贵呢,名贵到用人命来换。亏得你们还整天自称是留香荀家,如今却用香来自相残杀,平白的辱没了荀令公的美名。” “还不让你家女郎住嘴。”钟氏见韩氏繁氏堵不住巫玥的嘴,转身又吩咐玉清。 巫玥轻蔑的看了一眼踟蹰不前的玉清,冷哼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郎主夫人给了玉清多少好处收复了她这个狼心狗肺的。” 被点到名,玉清身体一晃,面上煞白。 “玉清,你可是从颍川到河东又回来颍川,陪我已近十载,共过患难的。”巫玥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三郎告诉她玉清有问题的时候她当口否决,她怎么也没想到跟自己情同姐妹的婢子竟然生了二心。 说话间,巫玥的嘴唇慢慢转成青紫色,狠咳两声,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挂在嘴角,为莹白如玉的肌肤增添了几分凄美。 玉清见状,心中大骇,“夫人,女郎她吐血了……” 钟氏冷冷的扫了一眼巫玥,“正好省去我们动手。” 巫玥抬手抿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分外妖娆,“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你们如此害我,他日也定会有人如此害你们,今日我能与郎君能被你们害死在自家屋子,他日你们也会被害死在自家屋子。繁氏,难不成你还真的相信你那淹死在池塘的苦命秦儿是意外?”巫玥勾唇一笑,转头望向钟氏,“你说呢,从母?” 钟氏听了这话脸色大变,连呵斥都忘记了,而站在一边的繁氏愣了一下,上前两步,抓住巫玥的衣领,“你说什么?” 巫玥只是冷笑不语。 繁氏颤抖着身子,狠狠的摇晃巫玥的身体,“你倒是说呀,我的秦儿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你得问从母,这件事情没有比从母更清楚的人了。”她就是要见他们痛苦,她如今失去了所有,凭什么她们还悠然的活在世上。 “从母,到底是怎么回事?”繁氏忽的嚎啕大哭,早忘了虚礼。 巫玥又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幸灾乐祸的韩氏,幽幽开口,“韩妮,你韩家败落,你贬妻为妾,你总是怨恨你娘家不争气,可是你想没想过是谁让你韩家败落的,大将军手里的证据是从何而来,你父兄就那么不小心?能接触你韩家内务除了他们又有几人?你还是好好问问你敬你爱的夫君吧。” 韩氏被贬妻为妾之后一直都是跟在钟氏身边为虎作伥才得以自保,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如今,听巫玥一说,她彻底愣住了。 巫玥的几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屋子里只剩下了妇人的质问声和哭喊声。 “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妇人。” 不再理会屋子里各怀鬼胎的人,巫玥握住荀谦的手,痴痴的看着他的面容,嘴角扯起一抹微笑,指尖在他如玉肌肤上轻划,缱绻温柔,低声喃喃,“你那么有才智,必是早就预见了今天的局面,你知道我应付不来,却未曾为我安排一条后路,必然是不愿一人在黄泉路上独行的,我知你心,虽恨你只为自己着想,却欣喜你心悦我,如今我便如了你的愿,跟你一起去黄泉路上走一遭,便是死了也不分开。” 巫玥把头放在他的肩窝,任三千情思交缠,时间仿佛回到了那年季春他们第一次相见。 他玉手掀起车帘,刹那之间,风华绝代,连微风都忘记了飘逸。 原来当年那一瞥她就已经记住了他呀,辗转数年,嫁做他的妇,缘分果然是个妙不可言的东西。 在她陷入昏厥之前,恍惚听到‘将军请留步。’ 阿尤回来了,还是晚了,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不过,见不见最后一面又有什么关系呢,终此一生,怀中一人足矣。 竟是含笑而终。 第2章 前世今生 “女郎,女郎,醒醒,时辰到了,家主又遣了婢子来叫女郎了。” 巫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要小了几岁的玉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环顾一周,惊诧不已,这不是她在颍川的闺房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该存在的呀,当年夏侯玄叛乱,父亲牵涉其中,被判了夷三族,一场大火,家宅早就化为灰烬,她又怎会躺在自己闺房的床上呀? 何况她服的毒是不可能有解的,难不成是阴曹地府?看看屋子,再看看小了几岁的玉清,又觉得不像是阴曹地府,巫玥恍惚的问了句:“今年是什么年号?” 玉清嘻嘻一笑,“女郎又考奴了,刚过了年,今年是嘉平五年嘛。” 巫玥心中一惊,嘉平五年,五年前?怎么会这样,掐了把自己的胳膊,疼,不是梦,虽然不可置信,但是现实就是她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嘉平五年,这是她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最后一个年头,嘉平六年二月,父亲便因参与了夏侯玄谋反案被判处了诛三族,她则因为舅舅卫瓘的关系,被免罪,而后她被接到舅舅家,住了两年,直到嫁到荀家。 荀家,巫玥猛地起身,抓住玉清的衣袖,急切地问道:“三郎……三郎呢?” 玉清一边给巫玥抚背,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女郎可是梦魇了。” 巫玥定了定神,是啦,这如今是嘉平五年春,是五年前,五年前的冬天她才与三郎定亲,如今她怕是连三郎是谁都不知道呢。 她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五年前还有一件大事。 “父亲可是娶亲了?” 玉清沉下脸,小声劝道:“奴知道女郎心里不舒坦,但是今日家主大婚,女郎是就是不愿也还是得露个脸的。” 原来今日是她父巫潜迎娶张缉之女张媛之日,静下心来果然听到外面有隐隐的喜乐声传来。 父亲巫潜是名士,也曾举孝廉做到黄门侍郎,后觉宦海沉浮,失了心智,于是辞官归隐,母亲去的早,父亲亦父亦母的把她教养成人,直到嘉平五年,才松了口再娶张媛,这张媛也是个奇女子,她偶然拜读父亲大作《大同赋》便对父亲的才学敬仰不已,渐渐的竟芳心暗许,因文爱人,后竟直接找了媒人下嫁过来。说是下嫁一点都不假,张媛的父亲是当今圣宠正隆的光禄大夫张缉,兄弟都在朝中为官,姊姊是张皇后,她又是家中老幺,众宠一身,当真是风光的紧。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份,最后为牵连父亲惹来了杀身之祸。 嘉平六年二月,也就是明年二月,光禄大夫张缉联合太常夏侯玄谋反失败,她父巫潜因帮着写了一篇讨伐檄文罪夷三族。 “新妇进门了?” 玉清捧着衣服过来劝道:“还不曾,却也快了,家主已是遣人叫了三遍了,女郎快些梳洗吧。” “梳洗吧。” 玉清这才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以女郎的性子是说什么都不会出去的呢,她本是准备了一肚子劝诫的话,却没想到女郎竟自己想明白了。巫玥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当年就是因为新妇进门的时候没有出去而落得个不孝的名声,以至后来嫁入荀家,钟氏经常以这个为由头对她进行羞辱。 巫玥恍惚的由着玉清帮她装扮一番,脑中混乱又清明,她清楚的记得前一刻与钟氏三人对决的时候心中的愤恨与不甘,还有死亡那刻心底的安宁,却不知为何会眨眼间回到了五年前,是上天垂怜,亦或是三郎庇佑,无论是如何才有如此机缘,既然上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她便要珍惜这次机会。 巫玥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精致却显稚嫩的小脸,不禁扯动嘴角,活着,真好。 “阿玥,可曾装扮好?母亲让我来请妹妹了。”一声女音从门外传来,清脆婉转,恰若黄莺出谷。 转眼间,一个少女便站在巫玥的身后,巫玥从镜中看着身后的这个身影,当真是面比花娇,形似潋滟湖光色,一走一动都透着股子空灵的风情,这少女便是巫玥大伯巫池的独生女儿巫灵。 冤家路窄,重生还是要遇见她。 “玉清,咱们走吧。”巫玥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巫灵,径自走了,让巫灵讨了个无趣。 巫灵感有些诧异,平日里阿玥对她总是不满不忿的,她们哪次见面不是互相冷嘲热讽一番,何曾像今日这般模样竟是不理。阿玥难不成是气糊涂了不成? 巫玥自是还有几分惊魂未定,却不曾气糊涂,她只是重生一回,早就看透了前路,不屑于跟巫灵这种人计较。 巫家原本是在蜀地,后来巫潜举了孝廉出仕做官,从蜀地迁到北方,而伯父巫池一家却一直都在蜀地,直到月余前来投奔他们。 他们一家之所以北迁是有这么个缘故的,巫灵今年也十四了,长得是人比花娇,伯母赵氏眼界又高,挑三拣四的总想着能把女儿嫁到名门望族。然巫家虽是世族出身,却早就没落,跟寒门衰户无二样,伯父巫池又没什么作为,大家氏族自然是看不上巫灵的出身的,所以一直拖着,直到现在还不曾定亲。没想到不曾把大家氏族等到,却被当地恶霸给看上了。巫池一家没法跟恶霸抗衡的,所以卷了行李连夜北上投奔他们来了。 他们来时路上遇到蜀军北伐,丢了细软,伯父又忽染恶疾,一病竟是去了,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千辛万苦来到颍川。父亲怜惜她们,自是对她们母女二人极好的,吃穿用度都是家中最好的。她们母女从未把自己当客人看待,指使奴仆,吃穿用度比他们做主人的还要自在。巫玥也跟父亲抱怨过,可父亲敬重长兄,一直劝她相让。 然她们母女不知感激,反而恩将仇报,当年父亲出事的时候,巫灵早就是大将军司马师的妾,正是当宠,却不曾为父亲说一句求情的话。后来巫灵还落井下石,想把她卖为歌姬,若不是后来小舅舅求情,她前路不知会悲惨多少呢。 巫灵两步追上质问道:“妹妹可是对姊姊有什么不满,竟是不理会姊姊了?” “阿灵,让开。”巫玥阴沉着连站定在巫灵面前。 “我是你姊姊,长幼有序,你不得直呼我的名字,也不可以这般与我说话。”巫灵很是气恼,每次巫玥叫她阿灵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比巫玥矮了一头。 “为何不能?难道你不叫阿灵?” 巫灵冷哼一声,“没教养,那么多圣贤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呢。亏得别人还说你是什么颍川第一才女。” “众口铄金。”说完这话,巫玥笑了,“阿灵读书少,不一定知道众口铄金的意思的,父亲告诫不要在阿灵面前说这些晦涩费解的话,阿灵不懂的,我竟是忘了。” 读书少是巫灵的痛角,被巫玥一提,她气恼非常,就要上前跟巫玥理论,不想却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跌在了地上。 巫玥噗的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玉清看了眼狼狈的趴在地上的巫灵,转身迈着小步跟上巫玥,碎碎叨叨的念叨:“女郎,以后可不能这样的,若是传出去,对女郎名声不好的。女郎这个年岁都到了商议亲事的时候了,这商议亲事,名声尤重,家主前些天还说顾家郎君博学多才,若为佳婿定是快事一桩呢,奴觉得女郎就是有才学的,若是……” 巫玥猛地停住脚,打住了玉清的话语,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就不明白了,到底是因何让这个一直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的小女子进了荀家之后做出那么多跟她背心的事情来。 “女郎可是落下了什么?” “不曾,走吧。” 不管是什么,她都忍受不了一个以后会害到三郎的人,这一世,她定不让三郎有丁点的被伤害。 “阿玥来了,非得让她阿姊去请她才肯来,她们姊妹感情好的紧呢。”赵氏笑着拉过巫玥的手,亲热异常,话虽是对着巫玥说的,却处处透着讨好巫潜的意思。 赵氏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分外明艳,巫灵肖其五分,她头梳坠马髻,身穿一身暗红色对襟衫裙,束了一个浅色绣花束腰,脚穿凤头履,看着颇为喜庆。 巫玥未曾理会赵氏的故作亲近,不动声色的脱开手,走到巫潜跟前行了个礼,然后言道:“玉清倾了热茶,弄污了阿玥的裳,阿玥又重新换了一身裳,耽搁了些时候,还望父亲不要责怪阿玥。”五年了,她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父亲了,今日一见,既喜又悲,喜相见,悲离别。 巫潜今日娶亲,本来就对巫玥心存愧疚,又见巫玥如此笑中隐殇,想着定是女儿思念亡妻,自然也就不追究她来晚的事情了,反倒是心疼的关切道:“可是烫着了?玉清怎地这般不省事,去柴房跪省吧。” “大喜的日子,别伤了和气,今日就算了吧,明日让她补上。” 巫潜满意的拍着女儿的手,他亲自教育出来的女儿,果然明事理,有大家之气,与别家的那些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女子不同。 玉清刚刚听到巫玥说她倾了茶就很诧异了,女郎对她是极好的,从不曾在家主面前说她半点不是,今日不仅说了,而且并未为她求情免罚,当真是诡异的很。 说话间,巫灵也进屋了,已经换了身衣服,脸上挂着笑。 “阿灵怎地才回来?”赵氏刚才被巫玥无视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巫灵进来,便没好气的问了句。 “回母亲的话,阿灵污了裳,换裳去了。”巫灵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怯怯的,似有似无的扫向巫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巫玥捂嘴轻笑道:“平日里阿灵就喜欢跟随我的喜好,却没想到连污了裳也要随的。” 巫潜看了看巫灵,又看了看巫玥,开口道:“女子重仪,你姊妹二人以后万不能这般不沉重,女子当以贤良沉稳为美。” 正说话间,门外便有人在喊‘新娘子到了’。 第3章 新妇 众人忙迎将上去。 一通繁文缛节,大礼便过了,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巫潜开始招呼男宾客。因为巫玥尚且年幼,所以招呼女宾客的事情便落在了赵氏的头上。 赵氏自是愿意担下此务的,不说别的,单是能认识诸多的世族夫人,便能让她喜形于色了。她从未断过将巫灵嫁入世族大家的念想。 巫玥冷笑,经她观察,重生之后事情的发展,走向都跟以前一模一样,父亲成亲的日期和时辰都没变,虽不确定以后的事态发展会不会改变,但是至少有些事情应该是不会改变的,比如说巫灵不配做世家大族明媒正娶的嫡妻,她只配做妾,虽然是大将军的妾,但毕竟只是妾。 赵氏在一众世家夫人之间周旋,遇见家世良好的,总是要把巫灵拉上前介绍一番。众夫人自然早就看出了赵氏的意图,只是大家多注重门第,虽见巫灵确实有几分姿色,然想到他家落魄,自然就失了兴趣,反而是对素有颍川才女之首名号的巫玥更感兴趣些。 正说话呢,一妇人走到巫玥跟前,亲亲热热的抓起她的小手,放在手心,疼惜道:“几月不见,阿玥更是娇俏了些。” 巫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妇人,看模样要长赵氏几岁,不过,较之赵氏更美艳几分,她着胭脂红梅上衫,秋香滚边长裙,腰际浅色流苏带,肩披着黛色祥云锁边帔,本是极其亮的颜色,穿在身上却一点都未压住容颜的艳丽。这便是顾家的当家主母秦氏。 当时巫潜为女儿选婿,看好两人,一个是荀谦,另外一个便是秦氏的儿子顾罗。 这颍川顾家是江东四大家族之一顾氏一族的分支,虽不及本家荣耀,却也薄有声名,而顾罗在年轻一代也是出类拔萃的,又是父亲的授业弟子,当年若不是荀谦太过惊才绝艳,她也许会嫁给顾罗吧。 巫玥笑着摸摸脸,开口回道:“许是家里最近办喜事,阿玥也跟着沾了喜气吧。劳姨母记挂了,几月不见姨母,阿玥也觉得姨母更年轻了些呢。” 秦氏很是中意巫玥的话,打趣道:“诶哟哟,瞧这小嘴可真甜。” 旁人知道秦氏中意巫玥,都附和着说:“女郎书读得多,都染了书香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灵气,说起话来也好听,不知道哪家有福气的小郎君能娶到女郎这样的才女呢。” 世家大族的夫人都深谙锦上添花之道,随口便恭维两句,好不热闹。 秦氏早就有这个心思,听众人一说,笑个不停,直拉着巫玥的手不放开,就像是巫玥定下来是她家媳妇一般。只是苦了巫玥,什么也说不得,羞的耳后根都红了。 那边其乐融融,这厢原本想要把女儿介绍给更多夫人的赵氏红了眼,咬碎了一口银牙,阿玥这真不省事,总是阻他家阿灵的路。 赵氏强打起笑脸,“阿玥书读得多,懂的道理也多,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跟我们这些粗鄙的妇人不同,不像我家阿灵,不过是粗略的识得几个字,平日里就喜欢听我讲讲古代贤女的故事。我说让她也学学她妹妹,多读些书,也不辱没了家门门风,她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不省事。” 这一席话一出,人群便是一阵寂静,众人心思百转,自古以来就是男主阳女主阴,女子的才学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能持家为孝最为重,巫玥自然是好的,只是书读得多了,心思未免便活络了些,清高了些,就不知她进门之后会不会也如寻常妇人一般,事必躬亲的孝顺公婆。 巫玥自然是听出了赵氏话语里是贬低她抬高阿灵的意思,若是以前,他必然是要直接去揭露她,只是那样便是家丑外扬,虽是让赵氏名声扫地,却也让自己声名受损,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太不划算。她再世为人,心思沉静了不少,自然不会那么做,不过也不会让赵氏辱没了她的清誉。 “先母尚在之时就教导阿玥明事理,父亲也说过,女子读书,不过是看历史辩是非,早些学会明晓事理罢了,也省得公婆费心教导。阿玥自是听从父母大人的教导的,便多读了些书,只是阿玥不知多读了些书竟让伯母觉得阿玥不食人间烟火,想来是阿玥平日里做事不周全,惹恼了伯母,阿玥年幼,母亲又去的早,好些事理都不太明白。都道是当面训子,背后教妻,想来伯母是当阿玥跟亲子似的吧,才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教导阿玥,阿玥谨记在心,以后万事小心,不会再惹恼伯母了。” 众人一听,怎还会不明白赵氏的一番恶毒心肠,都不禁怜悯起巫玥,早失所依,亲父再娶,伯母诽谤,甚是不易。 秦氏自始至终都是拉着巫玥的手,她早就看准了巫玥的,自是不会跟其他妇人一般听信赵氏的一面之词,她从听赵氏开口之时便皱起了眉头,本是想说两句维护巫玥的,但是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便插手,心想:阿玥可别被气着。却不曾想巫玥平时沉静如水的,说起话来如此凌厉,她倒是多此一虑了。 “阿玥年岁小,有些事儿不明白是常有的,以后阿玥若有不明之处可去姨母家,姨母告诉你。” 听到秦氏说着维护自己的话,巫玥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两世为人,都不曾有个长辈如此维护过她。 巫玥怕别人看见她眼圈红了,忙低下头,盯着被秦氏攥着的手低声说道:“阿玥晓得了。” 听出巫玥声调的沉闷,秦氏自是明白缘由的,她心疼的把巫玥搂在怀里,疼惜的说不出话来。秦氏与巫玥的母亲卫氏是自幼相识的异姓姐妹,她对巫玥本就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又兼巫玥自小便懂事,她自是喜爱非常,只是这孩子命忒苦了,诸多磨难。 巫玥亲昵的抱着秦氏的胳膊,心道,以前秦氏对她也不错,她却从来没想过多去亲近亲近。毕竟有个人关心自己总是好的,很少有人不计报酬的对她关心了。 送走宾客,巫玥便老老实实的回了自己的屋。 “女郎,奴瞧着顾家夫人对女郎不错,若是嫁入顾家,女郎便不愁与舅婆关系不睦。前阵子家主也说顾家小郎博学多才呢,女郎何不同家主去说说?这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亲事呢。” 巫玥眉头微敛,若是以往听到这话,她会深感玉清为自己着想,但是奈何她多活了五年,知道玉清谋害三郎的事情之后她对玉清怎么都无法做到不介怀,每每听她说话,都觉得她有别的意思,虽然巫玥知道自己可能是疑神疑鬼了,可是还是忍不住多想。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闺阁女子,怎的好乱说,以后休得胡言。” “可是,女郎……”玉清见巫玥面色不济,便知趣的住了嘴。 玉清想不明白她刚才说错了什么话。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别家那里是天道,可是她家却是不同的,家主对女郎的教导向来有别于他人,就拿婚嫁这种事儿来说吧,若是女郎开口,对方家世又合适,家主定然会为女郎谋划的,哪像女郎说的那般。 冷了玉清一阵子,巫玥忽觉自己对玉清的疏远太过刻意了,想了想,开口问道:“乳母和阿尤走了多少时日了?” 听巫玥唤她,玉清脸上立马挂上笑容,走到巫玥跟前,“他们去岁腊月出门,到现在快到三个月了。” 乳母回乡探亲,巫玥不放心,便让阿尤跟了回去,如今已经去了三个月了,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多月,乳母和阿尤便该回来了。 想到不久时候能见到乳母和阿尤,巫玥心中期许更胜。 “睡吧,明早还要去拜见新夫人。” 晨光熹微,几声鸡鸣,巫玥起身,她早早的收拾停当,准备拜见张氏。前世里,父亲大婚之日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第二日更是不曾拜见新夫人,现在想想,太是意气用事,那般行事,太失孝道,后来他们父女失和,全是因为张媛的事儿。 何况已过一世,她早就参透生死,明年夏侯玄叛乱,张媛父兄都会参与,张媛定是活不过明年二月的,她又何必计较太多。 巫玥带着玉清一路逶迤前行,腰际的流苏带在风中飘逸流畅,仿佛是纸上流动的画笔。穿廊过径,便到了父亲的清月斋。 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声笑语从屋里传来。 赵氏母女正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的,妙语连珠,逗得张氏和父亲忍俊不禁。巫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般其乐融融的场景,如此熟悉,前世里她每每看到这般场景都会怒火中烧,继而会跟他们起冲突,最终落得个不睦姊妹,不敬长辈之名。 巫玥敛了敛神色,款款走到巫潜跟前拜道,“父亲安好。” 巫潜停下笑,才看到巫玥进门,“阿玥快见过你母亲。” 赵氏嘴角浅笑,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以阿玥的脾气会乖乖的拜见张氏?等着看热闹吧。 巫玥瞥到赵氏的讥讽,不以为然,众人只见她嘴角含笑,低眉顺目的走到张氏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给母亲请安。” 她这一行礼,惊得赵氏嘴角的讥笑都僵住了,巫灵更是瞪大了眼睛都忘了喘气,阿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第4章 名士风流 张氏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只比巫玥大四岁,听巫玥叫她母亲,她还略显慌乱,不过随即调整情绪,忙扶起巫玥,口中说道:“早就听说阿玥为颍川才女之首,今日一见,真是尤盛传言。” 说话间,张氏细细的打量了巫玥一番,又忙从手上褪下一只翠绿玉镯戴在巫玥手上,“我看着阿玥面善,竟像是相熟了很久一般,这玉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见了阿玥总觉得这玉镯是专门给阿玥预备的一样,阿玥可不要嫌弃。” “母亲给的,都是最好的。”巫玥似是怕生的低下头。 巫潜捋着胡子,欣慰的看着妻女和睦。这边,赵氏和巫灵却是妒火中烧,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灵透的玉镯,清脆滴水,灵气萦绕,绝非凡品,张氏出手当真大方,果然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嫡女。 “叔母真是疼爱妹妹呢,阿灵看着都嫉妒了。”巫灵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娇憨的不满,好不纯真。 赵氏笑道:“你妹妹是你叔母的女儿,你叔母自然是要疼你妹妹的。” “叔母怎会忘了阿灵呢?”张氏一个眼神,小奴便呈上来一个檀木盒子。赵氏母女见盒子雕花精致,亮眼放光。 盒子打开,是一只红宝石发簪,成色上好,做工极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阿灵笑嘻嘻的贴上张氏,“叔母最疼阿灵了。” 赵氏也欣慰的笑了,她们两个是没见过世面的,看着宝石发簪,又看看巫玥手上的玉镯,心道,巫玥的玉镯还不一定有这发簪贵重呢。她们哪里知道,巫玥手中的玉镯是当年吕后给鲁元公主的陪嫁物,历经数代,价值已非用黄白之物可以衡量了。巫玥在前世的时候就见过这个玉镯,张氏平时当宝贝似的藏着,直到她死前拿出来摔碎巫玥才得以相见。刚才张氏褪下手镯送给她,着实让巫玥吃惊不小。 想起前世赵氏联合张氏那般的刁难自己,再看看如今情形,巫玥才觉得真的是隔世了。当年她真的大错特错了,像张氏这种从小被保护的极好又极爱慕父亲的女子,若她不予她为难,张氏是不会与她为难的,前世她竟是参不透这个理,总是想着张氏抢了她的父亲,暗暗跟张氏作对,又总是吃暗亏。 其实她真正惹恼张氏是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张氏怀了身孕,又被赵氏鼓动来训斥她,她忍不住的回了嘴,没想到张氏竟然扯出她母亲是再嫁之身这种陈年旧事来侮辱她,她气愤之下推了张氏一把,张氏被绊倒失去了孩子,从此仇深似海。 虽不是故意,却终究是因为她的缘故,巫玥对张氏总是心存愧疚的,特别是张氏死后,她更是悔恨不已。 那次可能是她做过的唯一一次罪恶的事情,每每夜深人静,总会听到孩提的哭声,每次三郎咳血,她总忍不住想,是不是以前的罪孽缠上了自己,才让三郎如此病痛缠身?如今,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绝不做这种伤人伤己的事情。 她太怕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最终都报应道三郎的身上了。 转眼间,孟春已逝,便到了仲春,微风回暖,春花灿烂,城中行人都褪去棉衣换春衫。 巫玥记得父亲被张媛的父亲张缉劝说写讨伐檄文是五月他跟张媛回门给张缉贺寿的时候,如今才正月刚过,还有些时日,她首先要做的是见一见三郎,虽然确信他是活着的,可总是忍不住的担心。 可是她一个女子,总不能登门拜访,三郎又总不出门。还好她记得前世里她曾经在这个时节与三郎见过一面。 那时她只当他是一个过客,不过是惊鸿一瞥,便再没有下文,根本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遇见的,只记得那时桃花开的正盛,灼了春光。 于是,从桃花长了骨朵开始,巫玥便整天的带着玉清去街上逛。 每每看到巫玥出门,巫灵都要嘲讽她几句没有女孩子家的矜持娴静的风范。巫玥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因她知道,阿灵之所以这么说她不过是艳羡而已。 父亲对她的约束向来是少的很,所以巫玥出门很容易,然而巫灵却不同,赵氏志在把她嫁入世家大族,生怕她德行有亏,自然是要对她约束多多的。 这不,巫灵又堵在了门口讥讽巫玥。 “小娘子若想出门,说一声便是,何必做此矫揉姿态。”巫玥一身儒衫,手执一把竹扇,挑着眉梢看向巫灵,倒真的有几分倜傥之气。 巫灵眼睛精光乍闪,复又暗下来,母亲的话时刻萦绕在耳畔,她又怎能忘记自己的志向呢? “阿玥休得无礼。” “小娘子不必担忧,此时节出游者众,不单单是士子,就是世家女郎也多出去踏春,与她们同行,定不会辱没了小娘子的,想来伯母也不会让小娘子困于一室,不与外人来往的。” 巫灵听了此话,本来暗淡下来的双眸复又亮了起来,是呢,母亲最喜她与世家子弟交往了。想到这里,巫灵展露笑颜,一张小脸明艳的仿若刹那绽放的花朵。 “阿玥你等等我,我去跟母亲说。”说话间,巫灵就急匆匆的跑远了。 “女郎……”玉清习惯性的开口,但是思及这些日子巫玥待她不似以往亲厚,又暂住了口,寻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女郎向来是不喜与灵女郎出游的。” 巫玥含笑缄默,若是以往她当然不屑与巫灵出游的,可是今日不同,这个季节,不仅仅是她与三郎初次相见的时候,还是她巫灵孽缘的开始。 不一会儿,巫灵便喜笑颜开带着小奴春过来了,身后跟着赵氏。 “见到你们姊妹如此亲厚可把伯母高兴坏了,阿玥果真是长大了,做事儿越发的知礼了,伯母刚才与你娘亲说了,特地给你姊妹二人闲出来一辆马车,你们姊妹出去,也显得体面些。” 巫玥不自主的就皱起了眉头,娘亲,张氏是继室是母亲可是却担不起娘亲这个称呼吧,赵氏这巴结人的嘴脸真让人厌恶。 赵氏又作势打量了一下巫玥这身儒衫,笑道:“阿玥这身春衫虽是好看,却略显的不庄重了些,不若女装看着娇俏。” 巫玥冷哼,看了眼精心装扮一番的巫灵,哪里不明白她们母女的意思,这是怕她这一身男装让人误以为巫灵是与士子结游的,挡了巫灵的姻缘。 “伯母无需多虑,阿玥出去便说阿灵是阿姊,别家都会以为我是哪家游学归来的少年郎呢。” 赵氏搓手讪笑便再没言语。 巫玥率先一步蹬上马车,巫灵等着小奴春放了一个脚凳在车前才秀气撩起裙摆上了车。小奴春和玉清紧跟着上了车。 赵氏又吩咐了车夫两句,马夫才用柳条抽了马屁股往外走去。 巫灵很少出门,对外面的事情都很好奇,时不时的撩开帘子往外看。一双眼睛跟小鹿眼似的,对外面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巫玥冷笑,就是这种惹人怜爱的眼神才招惹了大将军那么多的宠爱吧,真恨不得挖了她的双眼,让她没有机会害人。 巫灵时不时的问上两句,巫玥不吱声,玉清没巫玥的吩咐不敢言语,只有小奴春老老实实的接着话,她们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巫玥无聊的倚在一边,思绪早就飞了,想着前天下了一场春雨,雨后天晴,全城桃花一日开放,整个颍阴都弥漫着桃花的清香。按理说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的三郎的,怎么还没遇见三郎呢。 难不成前世今生是不一样的? ‘吱……’的一声,马车猛地停住,巫玥一个趔趄跌在玉清的身上,吓了一跳。 “女郎没事吧?”玉清关切的问道。 巫玥摆摆手,揉了揉额头,转头一看,巫灵竟不见了,再一看,原来巫灵坐得比较靠近车门,这一跌,竟是跌出了帘外。 “小娘子可曾伤到?”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巫玥掀开帘子,只见巫灵正堆坐在车夫边上,微仰着头含羞带怯的看着车前的俊俏少年郎,轻轻的摇头,红了双颊。 那问话的少年郎十五六岁,一袭白衣,一抹风情,一份才华,一叶风流。 周围人早就见惯了不羁的小郎,窥见别家女郎貌美,借撞车之故勾搭,都起哄笑道:“谁家小郎,这般无礼?” 巫玥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随即掩下,板起脸喝道:“这郎君直愣愣的盯着我阿姊看,忒的无礼。” 那男子扫了眼巫灵的鬓角,已知她是女子,便了然一笑,“在下姓钟名岚,字均初,见过小玉郎。请教小玉郎雅号。” 钟岚,行五,人称钟家五郎,太傅钟繇之孙,侍中廷尉钟毓幺子,大将军手下干将钟会的侄子,因祖母疼爱一直留在颍川,是颍川少年郎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巫玥似是恼怒,不愿多说的别过头去。 倒是巫灵,见少年郎打扮不凡,又听他自报姓钟,心道,定是长社钟家了,钟家可是颍川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若是能攀上长社钟家,她以后定是风光无限,可不能让阿玥抢了先,想到此,她‘哎呦’一声,揉上了脚踝。 “小娘子伤在足上了?”钟岚的目光果然被吸引了过来。 巫灵娇羞的点头。 钟岚想要扶起巫灵,却又顾忌礼数,伸手又缩了回来。巫灵见他如此知礼更是好感陡增。 小奴春见自家女郎倒在一边,忙上前扶着巫灵下了车。巫灵含羞带怯的站定在钟岚跟前,好不娇羞。 钟岚告罪道:“让女郎受惊了,在下之大罪。”他的眼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一般。 这个年代,信奉的是真名士自风流,如今的世家子弟还未成真名士,倒是把先人的风流学了十二分,钟岚见眼前女子对自己有意,且是个如花美眷,自是不会怠慢,更是殷勤。 巫灵羞怯的垂头轻摇,“无碍的。” “你们还走不走了?”一声大喝打断这边的浓情蜜意。 第5章 荀家三郎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众人围在相撞的两辆车周围看热闹,挡住了后面那辆车的路,若不是那车的车夫喝道,人们都没注意。 巫玥正冷笑着看巫灵的娇柔做作,听得有人喝道,循声看去,一时间呆愣在了那里,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众人只见那车前挂着一块铜牌,那牌上是一株荀草。巫玥脑中一片空白,跌跌撞撞的跑到那车跟前,呆呆的盯着那一袭青竹车帘。 正此时,一只素手掀着帐帘,莹白如玉的手指在青竹帘的衬托下更显白皙。 那帘后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男子,既不是少年,也不像成年男子,徘徊在成年这个微妙的界线上。一袭白衫松松地套在纤细的身子上,看上去有种弱不禁风之感。那容貌,仿若开在幽深无舟至此溪中的一根古莲,自顾自怜,且美,且静,苍白得像是久病难存于世间,带着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飘忽,诱惑人去奋不顾身的挽留。 巫玥轻喃了一声,“三郎……”瞬间泪流满面。 荀谦看着眼前这个小郎,面善到如斯地步,竟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不自觉的竟开了口,“君识我?” 巫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荀谦颔首致意,便放下车帘。 赶车的小童不禁嘀咕,往常女子见了他家玉郎激动不已,怎么今天这个小玉郎见了他家玉郎更甚,竟是大泣。 钟岚和荀谦都是颍川数一数二望族里的少年郎,虽不深交,却也是相识的。只是,钟岚虽善喜交友,却独独不喜欢荀谦这个人,太孤,太傲,目下无尘,更兼荀谦的才学总是压他一头。所以钟岚对荀谦总是怀着一股敌意。 今日不巧相见,纵然知礼如钟岚,也不过是微微颔首,冲着荀谦示意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不曾上前深谈。 钟家和巫家的马车让开,荀谦的马车缓缓离去。 巫玥痴痴的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泪水像是断线了一般,顺着脸颊流下。不知何时,玉清走到巫玥跟前,小声问道:“女郎何顾如此?” 再次相见,已是隔世,怎的不如此,只是这世间又有谁会相信隔世之说?知道他活着比什么都好。 巫玥眼中涕泪,脸上却笑了起来,心中从未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她要活着,她要让荀谦好好活着,她要拥有幸福。 “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 玉清道:“奴又不懂了。” 猝不及防的相遇,转瞬即逝的离别,那蚀骨的相思,她怎么会懂? 玉清看着眼前的女郎,觉得越来越不了解她了,女郎以前的眼睛是清澈见底的,不知是什么让她的眼里染上了一层薄雾。 巫玥问:“阿灵呢?” “灵女郎说她跟钟家郎君先走一步,让女郎随后跟上。” 马车还在,看来巫灵是上了钟岚的车了,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阿灵都躲不过钟岚的温柔。爬的越高,摔的越惨,这么简单的理阿灵竟从未参透,阿灵从来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总是妄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人和物。 “走吧。”巫玥指着相反的方向吩咐马夫。 玉清小声的提醒道:“灵女郎他们往东去了,女郎走错了。” 巫玥只做没听见。 却说巫玥见了荀谦一面,心也放下了大半。这个时候三郎虽体弱,却没有透出病态,身体应该无大碍,只是,万事必须防患于未然,她既知三郎以后会得病,就打定主意去结交一个名医。 众人都知颍川自古出名士,却不知道颍川的名医一点都不逊于名士。 路过一酒肆,巫玥吩咐车夫道:“翁去沽两壶酒来。” 车夫虽不知女郎要酒如何,却也不过问,沽了酒,就继续回来赶车,驱车向西,一直到人烟稀少处。 到一岔口,车夫问:“女郎这是要往哪边去?” 巫玥掀开车帘,指着左前方道:“去往前面那个草庐。” 不一会儿,主仆三人便站到了草庐跟前,这院子荒芜的很,没有篱笆围墙,草庐周围荒草连天,屋子也很颓败,看着像是随时会塌了一般。周围还散发着怪异的霉味,一看,才发现草庐边上躺着一只死狗,肉已经腐烂了。 车夫和玉清都捂住了鼻子。 巫玥冲着草庐喊道:“有客来,还不相迎?” 不一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何为客?为何相迎?”草庐之中竟住着人。 巫玥喝道:“客有好酒,怎能不迎?” 不一会儿,草庐上的破门吱哟一声开了,出来一邋遢汉子,蓬头垢面,形容枯槁,一身黑衣,看不出年岁。他似是醉着,路走的不稳,待走近,一身酒味熏得人难受的很。 “酒呢?” 巫玥把怀中酒往前一递,那汉子也不客气,大方的收了酒,连瞅都没瞅巫玥一眼,就又一摇一晃的往回走。 “我家中还有好酒,待明日再给你送来。” 那汉子似是没听到一般,甩上门,就进了屋。他来去之间甚是潇洒,只留下一身的酒味。 玉清诧异道:“女郎如何识得这汉子?” “不曾识得,只是听说他医术了得,想到他可能医治好父亲的腿疼症,才前来拜访。”巫玥自然不会跟他们道出实情的,只是她以后免不了还会过来拜访这汉子,所以还是先找个说法稳住玉清吧。 玉清疑惑道:“如他这般的人,怎能医治好家主的病痛?” 巫玥只是讳莫如深的吟道:“人不可貌相。” 是呀,谁又曾想到这个蜗居一隅的醉汉在三年后会成为享誉四野的名医呢? 说起这汉子的事情也是个传奇,他姓许名功字建业,本是华佗传人,却不甘为医,遂弃医为官,效忠汉室,本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奈何世事弄人,战乱频仍,曹贼窃汉,东汉覆灭。 汉室既灭,他心如槁木,整日饮酒度日,一直到曹魏覆灭,司马氏把持朝政,他才顿悟朝代更迭,变化无常,从此重操旧业,提壶济世。 巫玥想着这个时候巫灵也应该回去了,遂吩咐车夫往回走。 一路颠簸,巫玥的心思早就转了好几个转,若是她前世早早的就能找来名医为三郎定期诊治,也不会让钟氏钻了空子,借着治病的由头害三郎。 说到许功这个人,一生除去抱负,唯一所爱便是酒。而巫玥最不缺的恰恰是酒,如今年月,以喝酒为雅,士人多爱酒,他们既喝酒,也酿酒,巫玥的父亲巫潜恰恰是酿酒中的好手,以前颍川流传着一句话,说巫家有两宝,一个是身为颍川第一才女的巫玥,另一个便是巫家的深巷酒香。 进了巫家所在的巷子口,马车停了下来,马夫道:“钟家的马车挡在前面过不去了。” 凭巫灵的手段,怎么会放过搭上钟岚的机会? 车夫只能把车停在钟家马车后面,巫玥下车步行进了巷子,她刚走到院门口,正好里面开门,与送钟岚出来的众人撞了个正着。 巫潜见巫玥穿着男装,一时不知道如何给钟岚介绍,正僵持着,钟岚含笑开了口,“又见到小玉郎了,小玉郎还未告知在下雅号呢。” 不得不说,能与顾罗,荀谦并列颍川三杰的人物,还是很出彩的,他面若灿花,脸挂浅笑,温柔雅致,美好的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采撷。 巫玥余光看到赵氏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不自觉心思有些邪恶,冲着钟岚浅笑道:“姓巫名玥字明珠。” 巫玥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今日她这么一笑,钟岚惊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如此一遭,赵氏又厌恶了巫玥几分。 钟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巫家明珠,是在下眼拙了。” 巫潜含笑道:“小女淘气,让五郎见笑了。” 钟岚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笑道:“早就听闻世伯家有两宝,学生今日竟有福气全见到,真是不虚此行。” 他这一晃,巫玥才看到,原来钟岚手中抱着一个酒坛子,看那酒坛上的封泥,巫玥认出那是父亲亲酿的沉香酿,是存了八年头的佳品,今日竟送了钟岚,想来这钟岚十分得父亲青眼。 巫潜谦道:“都是世人错爱。” 两人一番客套,钟岚道:“先生通古博今,学生还有很多不懂之处想要请教先生,先生到时还请不要嫌弃学生迟钝愚昧。” 巫潜笑着应了。 巫玥纳闷,父亲平日里虽是经常提拔后辈,却鲜少有像对钟岚这般热络的,难不成父亲真的想要把阿灵嫁给钟岚?以阿灵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长社钟家的嫡子? 又是一番客套,方送走了钟岚。 巫潜脸上的笑容一直未褪下过,看来是真心觉得钟岚不错的。 赵氏笑道:“我就说阿灵这孩子有福气,不过是出游一趟,竟也能结识长社钟家五郎,我家阿灵生来就是享福的。” 巫灵娇羞的低下了头。 第6章 长社钟家 张氏因为是新妇的缘故,不曾与钟岚见面,她听到巫潜对钟岚赞不绝口,又见巫灵一脸娇羞的模样,也猜出来个大概了。心道:这女子怎么能随便上一个陌生男子的车?上了也就罢了,怎么会领到家里来? 又想到赵氏母女长期寄居于此,作威作福,她作为当家主母,家有长嫂,以后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要被赵氏掣肘,不禁有些心焦。 “以前在都中的时候,我就听过长社钟家五郎,说是最得祖母的宠,性子也极是风流的。” 巫潜接道:“真名士自风流,我瞧着性子不错。”男人看男人,总不会把风流看成是缺点。 张氏便住了口。 赵氏听到张氏说钟岚的不是,心中有了不快,只道是张氏嫉妒她们母女,却不曾想凭借张氏的出身,什么人嫁不得。 等到众人散了,巫玥被巫潜叫到了书房。 巫潜问:“阿玥瞧着钟五郎怎样?” 巫玥皱眉,父亲怎么会问她钟岚怎样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瞧着倒是个知礼的,父亲怎地忽的问这些?” “阿玥今年十四了,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巫潜顿了一下又道:“你娘亲去的早,也没个人提点为父,为父往常也没太有放太多心思在这上头,今日见了钟五郎,看他才学家世都不错,就多想了些。” 父亲竟是想把她嫁给钟岚,巫玥愣了。 “长社钟家是长社望族之首,咱们怕是高攀不上吧。” 巫潜摆摆手,“为父想过了,钟岚虽是嫡子,却是幺子,钟家虽是大家,我家阿玥也不差,怎会有配不上之说?” 巫玥自然知道,如果她要非想嫁给钟岚自然是能配得起的,但是,关键是她不想嫁给钟岚呀,她心中只有三郎呀。不过这些她还不能说呀,于是只能拖阿灵下水了。 “想必父亲也看出来了,阿灵心悦钟五郎,阿玥不想因为一个男子影响我们姊妹情谊,还望父亲成全。”巫玥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巫潜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唯有叹气。 果然抬出阿灵是有用的,因为伯父的关系,父亲对阿灵母女总是很照顾,阿灵喜欢的人,她又不想碰,父亲应该就不会多想了吧。 这么个真风流假名士就留给阿灵吧。想到阿灵空欢喜一场,失了身,丢了心,巫玥竟是莫名的兴奋。也许是前世里阿灵落井下石的决绝太伤她的心了吧,是她不够豁达,无法原谅阿灵的恶毒。 这几日天气大好,桃花乍开,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春之清新。 顾家送来帖子,请巫玥去赏花。 巫玥本无意去的,没想到被赵氏知道了这件事,她急迫的跟巫潜主动请缨带着巫玥和巫灵两个去赴约。这么好的一个把阿灵推到众人面前的机会,她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巫潜本就看好顾罗,又想到顾家妇又喜爱巫玥,若能把阿玥嫁入顾家也是极好的,于是就应了下来。 张氏一见赵氏又越俎代庖,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只是她素来教养好,什么也没说,只是看赵氏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巫玥有意要跟张氏交好,更兼心中对她有愧,于是就说道:“母亲陪阿玥一起去嘛,跟阿玥交好的小姊妹还都没见过母亲,她们总埋怨阿玥把母亲藏的太好,说阿玥小气得很。” 巫潜自然是乐得巫玥能跟张氏关系好些,就应了下来。 刚定下来要去参加宴会,赵氏便拉着张氏带着巫玥和巫灵去买衣料。张氏不好推辞,于是等到天气放晴,巫家女眷一起出了门。 到了衣料店,赵氏便拉着巫灵开始挑起了布料,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亲热,把张氏和巫玥晾在了一边。 巫玥无力的站在那里,看着店主殷勤的向赵氏介绍,心不由的苍凉起来,她忽然有些羡慕巫灵,阿灵她其实一直都是很幸福的,赵氏这人虽然爱贪小便宜厚脸皮,又没脑子,对巫灵却是实打实的好,这就是母亲吧。而她的母亲早就在她六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她所拥有的母爱只有记忆中残留的那片片零星。 张氏见巫玥面色不济,再看看那边正热火朝天挑选布料的母女两个,心中冷笑,她是被宠大的,从未见过这种情景,乍一看,对巫玥心疼的不得了。于是走上前,拉住巫玥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拉着她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 巫玥问:“母亲不要买料子吗?” 张氏摇摇头,“这种低等的料子穿在身上会难受。”她态度倨傲,声音却不高,说的又是理所当然,那种出自大家的浑然天成的贵气由内而外不经意流露。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吧,赵氏母女当成宝一样的东西,在张氏的眼中都是不能穿上身的东西,也不能说赵氏是小家子气,毕竟她跟张氏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身份是没法比的。那自己呢,若不是随着父亲读万卷书,怕也跟巫灵一样吧。 张氏和巫玥两个坐在边上无聊,便闲聊起了都中盛况,说着都中各大家族,张氏说道:“钟会这会子正得大将军的眼,钟家以后怕不仅仅是长社望族之首这么简单。” 巫玥自然是知道张氏是因为钟岚的事情才说到钟家的。巫玥记得她前世死的时候,钟会已经成为大将军坐下第一得力的人物,钟家也成为颍川望族之首。 “钟家家世渊源,钟太傅更是教子有方,三五年后钟家崛起也是情理之中的。”巫玥此时不想说关于钟家的事情,毕竟父亲想过把她嫁入钟家,想必张氏也是知道的。 张氏说:“阿灵配不上钟五郎,阿玥却可以。” “母亲,你信不信命?” “命?” 巫玥道:“对,阿玥信命,并且觉得这世上有命定之人,就像母亲遇到父亲一样,阿玥觉得这辈子也会遇见一个让我抛弃一切也要跟他在一起的人。” 张氏低头沉吟,不再言语。 选了一个时辰,赵氏母女才选好了衣料。总共选了三种料子,一个是桃花粉色,一个是鹅黄色,还有一匹白纱。 赵氏笑道:“粉色的做对襟,黄色的做飘带,家中还有一匹胭脂色的料子,可以做裙子,就全了。” 张氏道:“阿灵人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赵氏本就笑着,被张氏这么一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巫灵故作惊讶道:“诶?阿玥你怎么还没挑好呀?”她们母女本来就是故意把巫玥晾在一边的,看到巫玥一匹料子都没挑,心中不由大乐,心道:看你这次怎么跟我争。 “没有看中的,还是算了。”巫玥哪有挑料子的心情呀。 赵氏随手拿了一匹料子递到巫玥面前,“阿玥你看这批料子怎么样?” 张氏驳开衣料,皱眉道:“这绛红色的料子是专门给妇人穿的,她一个女孩怎么能随便穿,嫂嫂糊涂了吧。” 赵氏讪讪的住了口。 回去的路上,巫玥一直都缄默不语,罕见的想起了自己死得早的娘亲,想着若是娘亲活着,她的生活也许跟现在会有天翻地覆的差别吧,她为什么不能重生在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哪怕让她感受一丁点的母爱,她也会心满意足的,她果真是太贪心了。 到了家,巫玥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房。 巫潜见巫玥今天与以往大为不同,心中纳闷,问了张氏才知道原委。他是知道嫂嫂的为人的,每每想到跟嫂嫂讲讲道理,都会想到兄长的少年养育之情,就都忍了下来,只是如今嫂嫂做的越发过分了些,她给阿灵买了三匹料子却一匹都没给阿玥买,更何况她们花的钱都是他的,不禁有些气闷。 张氏自然是看出了门道,见巫潜对女儿如此上心,自然也就想到了投其所好之法,晚间的时候,她便遣了婆子叫巫玥过去。 “阿玥,你过来看,喜欢哪一个?” 巫玥一眼望去,榻上摆了十几匹布料,各种颜色各种质地,一看模样都是上等料子,心道:怪不得白日里张氏不拉着自己去买布料呢,原来是她自己这里就有一堆的好料子。 “母亲的东西都这么好,这料子跟会发光似的。” 张氏满脸骄傲,“还是阿玥识货,这些都是上贡的冰绡,用花瓣染的色,你闻闻这上面,还有花香呢。” 巫玥低头闻了下,果然,上面有淡淡的花香,并且颜色也极鲜亮,白的通透,粉的嫩软,绿的青翠,蓝的空明。 “这么好的料子,还是留个母亲自己用吧,我那边还有几匹新料子,衣服也有新的呢。”巫玥当时不选衣料有心情不好的缘故,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没心思。不过就是参加一个宴会,她又不想引起谁的注意,穿的得当就行了,不太想出风头。 张氏道:“那怎么行?总得让别人知道谁是凤凰谁是鸡,阿玥总要给母亲争脸不是。”说着就拿着布料往巫玥身上比。 “阿玥肤色白,身上又透着股子书卷气,我看还得配蓝的绿的这些冷色。”说着,张氏捡起一匹月白色的衣料道:“我看这个颜色好。” 巫玥点头,她平时也喜欢这个颜色。 “只是这颜色偏淡看点,用湖蓝色压住吧,再配上一条水蓝色的带子就好看了。”张氏又随手拿了两匹布比了下。 张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巫玥也就不推脱了,谢过张氏之后就让玉清收了。再三谢过张氏,巫玥便告退了。 第7章 冰绡 玉清道:“夫人对女郎真好。” 是挺好的,只是,张氏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愧疚,当年若不是她,张氏的孩子也不会没有,年少无知无畏,就那么随意的伤害了一个单纯的女子。 “玉清,你说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儿,却不是故意的,怎么办?” 玉清道:“这个我知道,女郎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上天既然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便好好利用这次机会,改正自己的错误,保护自己爱的人。 巫玥道:“我想阿嬷和阿尤了,都去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这两个人,是至死都对她好的人。 玉清道:“应该是快了,说是最近就回来了。” 快回来了,真好呢,什么都在,乳母还在,阿尤也未参军,父亲安好,她的亲人都还在,上天还真是眷顾了她一回。 第二天,赵氏请来的裁缝到了,给巫灵量了身形。 裁缝夸了两句巫灵美,赵氏竟给了裁缝赏钱,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有,赵氏竟然会给赏钱,估计赵氏觉得阿灵眼瞅着就嫁入名门了吧。 巫潜见有裁缝来,便想着顺便也把巫玥的衣服给做了吧,便叫了裁缝也给巫玥量了下身形。 赵氏听了,心下诧异,便跟着裁缝过来了,“阿玥也做裳?没见阿玥买衣料呢。” “母亲给的,母亲见阿玥没买衣料,就给了阿玥几匹,说是怕阿玥穿着粗衣出去丢脸。” 一听张氏给了巫玥布料,赵氏心里咯噔一下,张氏的东西可没有差的。 巫玥道:“玉清你把料子拿给裁缝师傅看看,看做成什么样的好看。” 不一会儿,玉清捧着三匹料子进来了,赵氏一见料子,眼睛都发光了,一看就是好料子,在阳光底下亮的跟发光似的。 裁缝上前看了看,摇摇头,“烦请女郎告知小人这是什么料子。” 玉清替巫玥答道:“是冰绡,花瓣染的色,一匹千金,你可看好了。” 裁缝听了,惶道:“小人只听先师说过这料子,从未得见,小人无能,手艺不精,是万万做不来的。” 赵氏一听,惊呼道:“哟,这么金贵。”这还得了,她家阿灵到时候还不得让阿玥给抢了风头呀。 这此时,巫灵进了屋,赵氏道:“你怎么才来,再来晚了,你从母这的料子都没你的份了。” 巫灵普一进屋,就听到母亲质问,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脸上堆笑,走到张氏面前,笑道:“从母是不是又给妹妹好东西了?没有阿灵的份儿?” 这对母女还真是恬不知耻。 张氏笑道:“就剩下这几匹了,都给了你妹妹,这可怎么办?” 巫灵满脸的笑都僵在了脸上,赵氏脸色也不好,斥道:“阿灵,行了,别缠着你从母了,还不都怪你来晚了,全被你妹妹占了。” 巫灵一张小脸沮丧不已。 张氏浅笑,随即捏了捏巫灵的小脸,笑道:“信了?” 巫灵一听还有转机,眼中精光乍现,嘴里却嘟囔道:“从母的话,阿灵都是当佛经一样信奉的。” 巫玥撇嘴,阿灵什么时候信过佛呀?佛经里的字她许是认得全? 张氏道:“行了行了,瞧你这张小脸,都红了。”转而吩咐着婆子取了一匹嫩粉色的布料送了来。 赵氏母女欢天喜地的收了。 就一匹?巫玥转头看了一眼张氏没说话,见张氏还是满脸含笑一副和善的模样。 按理说,给巫玥三匹,应该给巫灵一匹的,但是这次送的东西不一样,是冰绡,还是粉色的冰绡,只能做上衣,冰绡是以飘逸为特色,全身都是冰绡的话会显得飘逸似神仙。可是,若是只穿一件冰绡对襟,下身穿普通料子的百褶裙便会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张氏不愧是从大家氏族出来的,虽是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应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吧。其实这些巫玥早就知道,当年她害得张氏失去孩子之后,张氏对她采取的一系列报复手段早就让她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疯狂。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宴会的日子。 天刚刚亮,巫玥就被赵氏遣来的小奴叫醒了,这母女两个迫不及待的劲儿比祭祖的时候都殷勤。巫玥净过面,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去吃早饭了,到了厅里,见赵氏母女早就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就等着出门了。 赵氏见了巫玥,惊呼道:“哎呀,阿玥,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呀,没换新衣裳?还有这发,玉清,你怎么服侍你家女郎的,怎么这会了还不梳发呀?”一连质问了好几句,最后还教训了玉清一下。 巫潜有些不乐意,沉声道:“急什么,才刚亮天,哪有这会子出门的道理,先坐下来吃饭。” 张氏一见,心道:这是还对赵氏有气呢。 可不是这么回事嘛,话说因为买衣料的事情,巫潜对赵氏母女的容忍度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巫潜当时就要对赵氏说教一番,被张氏给劝住了,才作罢的。 张氏自然没有好心到要去帮赵氏说情,她在意的是巫潜的声名,这个时期的士人都注重气节德行,忠孝礼义缺一不可,若是外界传出来巫潜慢怠了长嫂,有损声名。 巫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看多了也就不在意了,于是坐下来安心的吃饭。巫家家训食不言寝不语,赵氏母女虽不乐意,但是落座便都住了嘴。 一行人吃过饭,净过手,巫潜便去书房看书了,留下四个女人。 巫玥饭后有吃点水果的习惯,刚开春,还没有鲜果子,只有去年屯下的酸梨,巫玥吃了两口酸的牙都软了,就放在一边。她看向窗外,正好见会桃树已经抽丝发芽,这会桃极其珍贵,本是蜀地特有物种,在颍川很难生长,因父亲擅草木种植之术,这才好不容易养活了一棵,想着再过两个月就有会桃吃了,心情大好。 张氏道:“阿灵这身裳真美。” 巫玥这才仔细的看了看巫灵的打扮,赵氏倒是有几分小心思,竟没有把张氏送的那匹冰绡做成对襟,而是顺势做成了抹胸,丝带和抹胸连着,散在腰际,松散的贴在桃红色的裳上,走起路来又飘逸的散在空中,甚美。 巫灵低头浅笑,“是从母给的料子好看。” 赵氏催道:“时间不早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要不去晚了失了礼数。” 张氏笑道:“不着急,想是嫂嫂早前没去过不知道,这种小聚都是近午时才开始的,吃过中饭玩一个下午,天不黑回来,也有玩的尽兴留吃晚饭的。去太早了人家还没准备好,反倒是唐突了主人家。” “阿玥以前去过吗?”巫灵听张氏的话总觉得是看不上他们从小地方来得似的,于是便张口问了这么一句。 巫玥刚吃过饭,脑袋还有些不灵光,忽然被巫灵这么一问,不做思考便答道:“去过呀。” 张氏一愣,昨天晚上巫潜还特意说了这个事儿,说她嫁过来之前,巫玥因无母无姐妹兄弟,没人带着,是从来不参加这些小聚的。 又一想,巫玥是爱面子才这么说的吧,也就了然了。 巫玥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前世里嫁入荀家之后是经常去这种聚会的,开始的时候还因为不懂流程闹出来不少笑话,所以刚才巫灵那么问,她就随口答了,却忘了她已经回到了五年前。 巫灵追问道:“都跟谁去的呀?” 巫玥灵机一动,说道:“我以前经常跟父亲参加各种聚会,那时穿的都是男装,父亲常说多看些人比多读几卷书都有用。” 巫灵不屑道:“我说的像今天这种聚会,又不是说那种,身为女子,竟跟一群男子在一起厮混,阿玥总是这么放荡不羁。” 巫玥刚想反驳,就听张氏笑道:“嫂嫂,你瞧这两个小姊妹,一个顽皮的像个小郎君,一个娴静的跟朵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两个不是双姝而是一对龙凤呢。” 赵氏道:“可不是呢,阿玥的性子太顽劣了些,以后看谁家小郎君能降住她。” 巫玥虽是厌烦被阿灵污蔑却也暗暗的舒了口气,可算是把话岔过去了。以后万不能这么随便说话,虽不是什么大错,若是让人多心就不好了。 张氏道:“时候也不早了,阿玥你回去换裳吧。” 巫玥告退回了自己屋子。 玉清不满的嘟囔,“灵女郎怎的如此无礼,总是把女郎说成是寒门草末,她还不是寄居于此的,真要是那么高贵就别住在咱们家。” 巫玥却笑了,“这你就不懂了,人呀,越是没什么越是在意什么。” 阿灵向来自视甚高,却奈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微末的出身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上,总是时不时的刺痛她的自尊。她以为自己在意的别人也在意,所以她总是拿身份,拿礼教来说事儿,却不知道这样做伤害的也不过是她自己那少的可怜的自尊罢了,自卑却自尊,可怜。 第8章 妍姬 这边巫玥回去换衣服了,剩下赵氏母女和张氏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赵氏道:“弟妹可知这顾家妇秦氏是哪里人?” “听说是河东秦家的。” “河东秦家,没听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户。”赵氏有些不屑,却不想她自己出身寒门,随便拎出来一个大家的当家主母身份都比她高。 张氏心中轻蔑,面上却和善的解释道:“河东地大,世家大族也多,嫂嫂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听说秦家祖上是秦国皇室,有祖训,子孙不得参政。不上朝堂,世人知道的便少。不过他们虽不参政,在河东名望却不小,坊间有秦卫两家平分安邑的说法。” 赵氏惊道:“卫家,可是阿玥她娘的娘家?” 张氏点头,复又说道:“姊姊与秦氏是自小相熟的。” “怪不得听着安邑觉得这么耳熟,瞧我这记性。”赵氏嘟囔了两句,又道:“卫家出了个卫瓘,这两年可是兴隆呢。” 张氏道:“卫瓘少年成才,弱冠之年便做了尚书郎,前途无可限量。” 赵氏心中又是一番计较,想着,阿玥就是命好,她那娘亲就是死了还给她留了这门子显赫的外亲。 不一会儿,巫玥换了裳回来。 众人只见巫玥远远走来,一袭湖蓝色百褶裙,一抹月白色上衣,周遭围着一缕水蓝色飘带,飘带随风,人儿飘逸,仿若仙子下凡。 她浅浅一笑,冲着张氏行了个礼。 张氏拉着巫玥的手细细打量一番,啧啧道:“早前看洛神赋时读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总在想,定是子建杜撰的,天地间怎么会有那么美的美人,今日见了阿玥,我方觉,子建诚不欺我。” 巫玥笑道:“母亲又取笑阿玥了,谁不知道母亲在家时有都中小洛神之称,阿玥早就打听清楚了,才不会被骗呢。” 如此这么一来一往的对话,张氏和巫玥两个便笑做一团。 赵氏在边上气得牙根痒痒,却还是勉强彻底笑容,“这裳真美,阿玥穿上这裳都快把阿灵比下去了。” 张氏驳道:“是阿玥人长的美,这裳把阿玥的美装扮出来了。” 赵氏还想说话,巫灵扯了扯赵氏的衣角,眼神示意她不要说了,赵氏才愤愤的住了嘴,心中又把张氏和阿玥恨了个透。 四个人又收拾了一番,日头挂上了树梢,也是时候出门了。春光正好,马儿踏花踩蝶,穿街过巷一路往顾家奔去。 顾宅门前有零丁马车来往,张氏见了,叹息一声,心道还是来早了。 秦氏见了巫家的名帖亲自出门相迎。见了巫玥就亲热的拉住她的手,巫玥一路跟在秦氏身边,进了顾宅。 巫玥冷眼瞧着顾宅要比自家庭院大气的多,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无一处不彰显豪门贵族之气。果然是江东顾家出来的分支,确实是源远流长,底蕴深厚。 张氏和秦氏状似热络的说着话,无非就是秦氏问张氏初到颍川可还适应,以后多来家里坐坐什么的,又谈了下颍川和都中的不同之处,再谈及都中繁盛景象,倒是也没冷场。 顾家的春日桃花在颍川都是很有名气的,前世里,巫玥只在春光灿烂时,在围墙外面看到几只桃花出墙来,从未进来好好观赏过。今日能有机会进来看看,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的。只见道路两旁芳菲灼灼,枝杈四横,交错相叠,偶有几只蜜蜂穿梭其间,道路不窄,却要拂枝去花方能前行。 巫玥不由叹息,“这桃花真漂亮。” 秦氏笑着问道:“阿玥瞧着姨娘家可好?” 巫玥点头,“好极了。” “既如此好,阿玥就留在姨娘家好了。”秦氏遥指一片开得正旺的桃林说道:“那林子后面有几间屋子,最是好去处,阿玥要是喜欢,姨娘就把那屋子给阿玥。” 巫玥一听这话不对,哪有平白无故的住进别人家的道理,秦氏的意思是想让她嫁做顾家妇? “姑,那林子后的屋子是兄长的书斋,怎么能随便送人呢?” 众人循声望去,桃花林中走出一少女,少女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比巫玥要小一些,长的是娇俏可爱,声音也软糯甜美,远远望去,竟是比桃花还要嫩上几分。 秦氏说道:“不是让你陪着客人嘛,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少女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不满的嘟起嘴,“她们每次都说那些话,也不嫌腻,我闷得慌,就溜了出来。” 秦氏亲昵的戳着少女的额头笑道:“你呀,没个老实的时候。” 那少女走到巫玥跟前,目光带有敌意,“你是谁?怎么能要兄长的书斋呢?” 巫玥不由语塞,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她兄长的书斋了? 不过,看刚才的情形,少女跟秦氏应该关系挺近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笑道:“小女郎说笑了,我不曾想要令兄的书斋。” “妍姬,不得无礼,还不见过阿玥姊姊?” 听秦氏这么一说,妍姬惊呼道:“原来你就是姑嘴里那个阿玥呀。” 妍姬性子天真,竟是直呼巫玥的名字,巫玥倒是也不在乎,只是带着探究的目光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少女。 原来眼前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妍姬呀。 说起这个妍姬,可是有好一番话能说呢。她是秦氏远房表侄,她父母在战乱逃荒的时候死了,留剩下她一个孤女。秦氏怜惜她,便过继来当亲生的一样养着宠着爱着,不让她沾染上一点尘世的凡俗,所以养成了现在这样一副天真无邪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秦氏本意是给她最好的,却哪道这样竟是害苦了妍姬。 妍姬十四岁的时候,凡尘俗世还是一点都不懂,却独独懂了情爱,豆蔻之年情窦初开,恰在此时认识了一个才高八斗的寒门子弟,从此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也是常有的事儿,这倒没什么,只是后来的事情有些让人瞠目结舌。 顾家早前就已经给妍姬定下了一门亲事,高门望族,顾家得罪不起,也不敢退亲,眼看着就到了成亲的日子。妍姬竟干出来私奔的事情。 常言道:聘为妻奔为妾。 妍姬被追回来之后的生活就可想而知了。顾家把她逐出家门,那寒门子弟攀高枝儿的目的没有达到,就随便给了她一个妾的身份,又换了一家去攀高枝儿。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巫玥已经去了河东,只是听人说,具体也不太清楚。说起来,前世里,巫玥跟妍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有一次她跟三郎拜祭父亲,在山根底下路过一农家,跟那家的农妇讨过一碗水,后来听人说那农妇就是妍姬。 巫玥怎么也无法把那个饱经沧桑的农妇与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妍姬联系到一起。果然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阿玥……”张氏叫了一声。 巫玥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你妹妹跟你说话呢。”张氏使了个眼色。 秦氏见了,笑道:“妍姬又没大没小了,怕是吓到阿玥了,阿玥以前定没见过这样猴子样儿的女孩。” 巫玥连忙摇头,嘴里说道:“姨娘哪里的话,是阿玥看一时呆了,妍姬妹妹往那一站,比那桃花都要艳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桃花仙子呢。还有妹妹的眼睛真是清澈,就像是能一眼望到底一样。” 秦氏听了只是笑,很是受用,她就是要让妍姬单纯的像是一片花瓣。 被巫玥这么一夸,妍姬面颊微红,笑得更灿烂了,“姑就说阿玥姊姊懂事,会说话,还会哄人,还真是没说错。” 巫玥笑笑,秦氏对她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见巫玥笑了,妍姬又接着开口道:“姑还说只有阿玥姊姊这样的才能配上兄长。” 巫玥满脸黑线,秦氏刚才已经说的够明显的了,这妍姬竟然直接说了出来,不愧是秦氏养大的,如此默契,还真是有做母子的缘分。 赵氏母女来之前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赢得秦氏的喜爱,才有机会嫁入顾家。虽然有一个钟岚,却是个没谱的,想着顾家虽不及钟家显赫,却也是当地有些地位的高门大户,多谋一条路总是好的。不成想秦氏对她们爱答不理,唯独对巫玥关怀备至,巫灵想着自己处处被巫玥压着一头,满腔愤懑。 所以见妍姬这般口无遮拦的说出求亲的事儿来,秦氏又没有阻拦,压制不住心中的嫉妒,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 巫玥见状,连忙相扶,众人上前关切,一番动静,这才算是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这位姊姊是谁家的呀?我以前都没见过。” 巫灵虽不明白妍姬明明看起来像是秦氏的女儿,却为何叫秦氏为姑,却也知道讨好妍姬的必要性,所以一听妍姬跟她说话,面上便挂上了和善的表情。 “姊姊是跟你阿玥姊姊一起来的,姊姊是你阿玥姊姊的亲姊姊。” 妍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就是那个坏姊姊呀。” 第9章 论谋士 秦氏惊道:“妍姬,不得无礼。” 赵氏母女面上瞬间变了颜色,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就僵在了那里。秦氏尴尬的干笑两声,“妍姬这孩子总是口无遮拦,阿灵千万别放在心上。” 妍姬撇嘴道,“才不是呢,我说的是真的。” 巫玥见如此情形,忙打圆场道:“定是妍姬妹妹听别人说阿玥比不上阿灵,妹妹觉得我好,气不过才给我抱不平的说阿灵坏的。妹妹其实不用这样的,自家姊妹,谁好谁坏有什么关系。” 张氏也上来帮腔,“可不是呢,前阵子碰见赵夫人,她也说阿灵比阿玥强呢,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好生伤神了一会儿呢,还是嫂嫂会教,谁不说阿灵好。” 赵氏母女心明镜似的知道定是秦氏说了什么关于阿灵不好的话,被妍姬听了,才说出今天这话来,但是大家都在打圆场,赵氏也不好得罪秦氏,只得呵呵一笑作罢,心中苦闷不已,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就觉得阿玥姊姊好。”妍姬嘟囔一句,还要说什么,被秦氏给瞪回去了。 大家都有意错过这个话题,便没人再说了,只是赵氏母女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穿过桃林又走了一段长廊,穿过小月门,就到了正厅。 秦氏对着巫玥巫灵姊妹说道:“你们姊妹年轻,定不愿听我们这些婆子说无聊话,让妍姬带着你们去那边偏厦,那边吃的玩的比这边要多,一群小姊妹聚在一起,话也多,玩的也乐呵。” 她们姊妹二人便对众人行礼告退随着妍姬去了抱厦。 秦氏笑道:“看着她们就想起我们年少的时候。” 张氏顺着秦氏的话说道:“听说夫人与我家姊姊是自小就认识的。”张氏口中的‘我家姊姊’自然是巫玥的娘亲卫氏。 “是呢,我们家跟卫家是世交,自懂事起我就认识卫姊姊。我自小就笨,认识卫姊姊的时候都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家里人都以为我以后都不会说话呢,别的孩子还叫我小哑巴,不跟我玩,就卫姊姊不嫌我,给我梳发,教我裁新衣,还教我说话,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姊姊’。”说到欣慰处,秦氏脸上不经意的挂上浅笑,又想到卫氏早早的就去了,一时悲从心来,眼中又染上了几分哀伤。 张氏心中有些酸酸的,想到巫潜为了卫氏也曾有过终身不再娶的想法,若不是她苦苦追求,可能也不会嫁给巫潜。转念又想,纵使卫氏千般好万般好还不是都去了,活人跟死人争个什么劲儿呀。 赵氏却心凉半截,她先前听张氏说秦氏和卫氏交好,以为只是世家之交,却不曾想还有这么深的感情在里面,本来还想着把他们家的阿灵嫁入顾家也不错呢,转眼秦氏就跟阿玥漏口风要娶亲,又绝了一条路。 见张氏脸上忽悲忽喜,秦氏连忙改口,转头跟赵氏搭话,“听说赵夫人是从蜀地过来的,不知道那边现在如何了?如见天下三分而治,各地联系都少了,蜀道本就艰难,这一下就更难了。” 赵氏正想着她家阿灵的婚事,忽的被这么一问愣了半天才接话,道:“还能怎样,这天下都一个样,还不是你打我我打你,没个消停的时候。” 秦氏又问:“来时的路上可还太平?听说那边挺乱的。” 赵氏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嘴唇颤了两下,才开口道:“来时路上遇上打仗,我家郎君在路上染了风寒,不久就去了。” 秦氏本来就是随便聊聊,却不曾想正好聊到人家的伤心处,真不知该说什么,又是对赵氏好一番相劝,不一会儿各家夫人带着女子陆续来了,此话才盖过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巫玥和巫灵跟着妍姬往抱厦走,妍姬有些不情愿,拉着巫玥小声抱怨道:“她们总是聊穿着打扮的,我都不喜欢,俗气的很。” 巫玥笑道:“妹妹觉得什么不俗气?” “我喜欢听姑讲太.祖皇帝征战时候的事儿。” 巫玥有些诧异,一般女孩不会喜欢沙场的,“哦?妹妹竟然喜欢这些,那妹妹觉得太.祖手下哪一员大将好呀?” 妍姬撇嘴道:“才不喜欢那些粗鲁的汉子,妍儿觉得太.祖手下谋士才好。” 这倒是对了,怎么看妍姬也不像是喜欢驰骋沙场的大将军的,巫玥顺势问道:“为什么喜欢谋士?” 妍姬理所当然的说道:“因为谋士不出门而定天下事。” 巫玥笑而不语。 妍姬被挑起了话头,便止不住话匣子了,追着巫玥问道:“姊姊你知道妍儿最喜欢太.祖麾下五大谋士里的谁吗?” 巫玥想了想,道:“应该是郭奉孝吧。” 郭嘉少年得志惊才绝艳又英年早逝让人扼腕叹息,应该是妍姬这种单纯如雪的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姊姊好聪明,这都能猜到。奉孝好厉害,太.祖都说他‘平定天下,谋功最高’。” 巫玥笑笑,心道:因为喜欢所以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吧。就跟以后她会遇到的那个寒门子弟一样。 妍姬又问道:“姊姊觉得哪个谋士好?” 巫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荀令公。” “荀令公?姊姊竟然觉得荀令公好。”妍姬有些不明白,因为五谋士里面,荀彧总是给人一种长者的印象,不太招她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喜欢。 而巫玥心中却是对这位荀令公敬重不已,因为没有他就没有荀粲,没有荀粲就不会有荀谦,爱屋及乌,因为荀谦,她觉的荀令公都变得传奇起来了。 巫玥不愿多说关于荀家的事情,同在颍川,若是说起来,定会提到一些她不愿多说多听的人,于是转头冲着一直沉默的巫灵问道:“阿灵觉得哪个谋士最好?” “贾文和。” 妍姬鼻翼微动,不屑道:“贾诩三易其主,算不得英豪。” 巫灵冷笑道:“他却是五人之中最识得清时务的,从一而终固然可贵,但是得看是什么主子,若知跟随的不是明主却要坚守礼教从一而终就是愚忠了。” 巫玥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我却觉得他是最不懂变通的一个,每次都把路走绝,须知给人留路就是给己留路,若非太.祖仁慈,他又怎会善终。” 妍姬没好气的瞪了巫灵一眼,拽着巫玥就往前走。 巫灵像是不知妍姬生气一般,默默的跟上他们两个,嘴角勾起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浅笑,盈盈挪动莲步跟上。 生在寒门之家,心却向着名门望族,也不知是该鄙视她那颗高攀之心还是应该感叹她生不逢地。 走上碧波桥,过了一池春水便到抱厦。 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声音不大,细听可知里面都是些年轻女子。妍姬打开帘子,让巫玥先进,巫灵随后跟上。 一见屋子里来了新人,众人便住了嘴,看了过来。 “这是我阿玥姊姊,各位见过了。”妍姬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 巫玥放眼望去,屋中有四个女子,三个跟她差不多的年岁,还有一个女孩看起来要小很多,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那七八岁的女孩开口道:“妍姬姊姊,你又说错话了。” 妍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羞红了脸蛋,却故作凶态的喝道:“我说错了也轮不到你说,小鼻涕虫。” 那女孩本来是一副粉雕玉琢雪做的模样,却被妍姬说成是鼻涕虫,自然生气,一张小脸红的跟晚霞似的,张着小嘴,指着妍姬“你……你……”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妍姬扯着巫玥撒娇的问道:“阿玥姊姊,你看阿芝,话都说不好就出来玩。” 那女孩一跺脚,“妍姬姐姐欺负人。” 巫玥前世里没见过这女孩,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叫阿芝的女孩跟自己有过什么交往,心下想着大概是这孩子太过年幼的关系吧。 倒是另外几个,前世里她都是见过的,虽不全记得是谁,却也都面善。 巫玥行礼自报家门,“小女巫玥,见过各位。” 一听巫玥名号,众女目光一变,不禁带着挑剔的眼神把巫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就是传说中的颍川第一才女呀,也就这样嘛。 “小女巫灵,初到此地,还请各位姊妹多多关照。” 这一声出谷黄莺一般的空灵之音瞬间把众女的眼光转移到了巫灵的身上,待看清巫灵的如花美貌,众女眼中或多或少的都带了些敌意。 这就是女人,一个容不下比自己优秀同性存在的物种。 第10章 世家女郎 “早前就听说巫家出了一个颍川才女之首,却不曾想还有这个这么出色的姊妹,以后再提巫家女可就不能只说一个才女了,得说是双姝。”开口说话是庾琴,鄢陵庾氏也是颍川的名门望族,庾琴肤白貌美,不错的长相,傲人的家世,自然养成了她这副倨傲的性子。她早前就说过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女子无颜何以苟活’,她这个人看不得丑人,却也看不得美人,今日见了巫灵,敌意甚深,说起话来也酸溜溜的。 妍姬单纯,听不出庾琴话中虽褒实贬的意思,附和道:“是呢,刚才姑她们都说阿灵要比阿玥好呢,我就觉得还是阿玥姊姊好。” 众女一听,心中不免有了计较。她们这些人中多有对顾罗心有向往之辈,见秦氏都称赞巫灵好了,谁心中能安。 巫灵见众女眼中都露出嫉妒之色,心中窃喜,面上也不禁喜形于色。 巫玥笑道:“是呢,母亲也说伯母会教,阿灵比阿玥好的太多了。还说阿玥平日里顽劣的跟个猴子似的,姊姊却是娴静的跟朵花似的,天壤之别。” 巫灵不曾料到巫玥竟会夸她,她二人向来是不合的,心中狐疑不已,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笑。 这一笑在众人眼中却被堪称了自矜之态,更是对她无好感了。 妍姬嘟嘴道:“姑说妍儿才是猴子样呢。” 先前跟妍姬争吵的小女孩阿芝不屑道:“哪有争着当猴子的,幼稚。” 阿芝这一句话一出口,妍姬这个心理孩童和阿芝这个真孩童吵得不可开交,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相让。 见她们两个这样,巫玥脸上不自觉的挂起一抹浅笑,看着妍姬脸上笑的不染尘埃,想着如此美好的妍姬终会走上那么一条不归路,又不禁为她心疼惋惜起来。 这边几个人也不管妍姬和阿芝两个孩童一般的吵闹,又说起了话来。 庾琴见巫玥一直不吱声很安静,倒是她姊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就道:“阿灵说话跟我们不一样呢,她若是说快了我们都听不懂,连吃饭都不会说,说成是‘呲饭’,蜀地还真是小地方,连话都别扭。” 刘玄德占着蜀地,太.祖掌管黄河以北,各自为王,因为□□是从汉天子手里接过的政权,魏国人总觉得他们才是正统,蜀地是叛乱,总有一日会平定叛乱的。所以,魏国人向来是瞧不上蜀国的。巫灵说话带着蜀地的方言,虽然已经尽量在学颍川人说话,但是因为时日尚短,跟本地人还是有差别的,被庾琴这么直白的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 跟庾琴交好的方兰笑道:“我看,这之所以被夸成一朵花呀就靠这话说不好,跟咱们这么叽叽喳喳的哪能叫娴静呀,哑巴花才娴静呢。” 方兰话一出口,哄堂大笑,羞得巫灵脸红的不像样。 巫灵想开口,却又怕自己带着蜀地方言的话语为她们添加更多的笑料,只得拉了拉巫玥的衣角,“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呀。” 巫玥装作忙着劝妍姬和阿芝,不搭理巫灵。帮她说话,她还真好意思说,不播春风,却奢望得到秋雨,她当这天下的宴席都是免费的呢吧。前世里阿灵但凡还顾念一点姊妹之情,也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呀。 众人调笑一阵,见巫灵也不反驳,觉得无趣,也就作罢,人陆陆续续的都来全了,相熟的三三两两都聚成一小堆。渐渐的热闹起来,一堆妙龄女子凑到一起,话题便多了,有谈论穿着打扮的,有互相恭贺父兄升迁的,还有谈论到谁家又有红白喜事的,说的事情各种各样。 不知何时,话题说到颍川才俊身上。 蔡琴笑道:“要我说,颍川才俊之首当推顾家郎君,五岁吟诗,七岁做赋,少年成才,享誉四海,舍顾郎还谁?” 一女子反驳道:“长社钟家五郎,钟均初,不输顾郎。”巫灵听了钟岚的名字,脸颊上挂上一抹嫣红,那模样像是钟岚是她的一般。 众女纷纷附和。 “我倒是觉得荀三郎更有才华些。”这声音不大,更像是嘟囔,却正好在众人安静的时候响起,一时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巫玥心中诧异,荀谦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原来也是有人喜欢的呀,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坐落里坐着一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看着要比巫玥成熟一些,眼神闪烁,怯生生的,不是正经名门望族的女郎模样。 就听周围有小声说道:“那不是阿琴家的那个庶女,叫阿絮的。” 庾琴没好气的白了那女孩一眼,“妾养的玩意,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庾絮见了庾琴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庾琴一说话,把她吓得跟风中柳一般,无依无靠惹人怜爱,若是有男子在,定是要好生关切一番的,奈何这里都是女子,说话的又都是些嫡女,最见不得庾絮的这种娇弱样儿,她们认定了她这是狐媚子,亲娘是狐媚子,女儿也是狐媚子。 “生她的跟野男人跑了,丢下这么个不知道是谁的种,我母亲仁慈,才没把她扔到河里头淹死,她不好好的在家眯着,还跑出来丢人现眼,真不知道这人的脸皮长到哪里去了。”庾琴一番话下来,庾絮已经无地自容了,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面去。 生庾絮的妾很得庾琴父亲的宠,庾琴的母亲陈氏早就看不惯她了,那小妾平白无故的失踪,庾家便对外说是跟野男人跑了,至于是真跑了还是怎么样了只有他们庾家自己人知道。 巫玥初听到有人赞三郎,立刻就看了过去,如此唯唯诺诺的一个女子竟也觉得她家三郎不错,这倒是奇了。 庾絮被庾琴这么一说,潸然泪下,好不娇弱。 “你摆出这副狐媚子样儿给谁看呢,这里又没男人,收起你那恶心的样儿,别给我们庾家丢人现眼。” 许是庾琴平日里霸道惯了,也或是这庾絮太不得人心,竟是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众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妍姬撇撇嘴,嘟囔道:“就看不惯她这样的。” 巫玥问她看不惯谁呀,妍姬说当然是庾絮了,巫玥又问她为什么看不惯,妍姬小声说道:“姊姊别看她表面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是有手段呢,阿琴先前议亲都是她搅黄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茬,怪不得庾琴都顾不上家丑不可外扬的理了,如此这般在众人面前羞辱庾絮。 “哟,你们这些小姊妹都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秦氏推开门,屋子里的火药味顺着门缝散了出去。 妍姬上前搂住秦氏的胳膊,笑道:“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兄长怎么的才华盖世呢呗。” 秦氏转过头笑着问巫玥,“是吗?” 巫玥点头,“嗯,我们刚才还说世兄风采绝伦,定是有所作为的。” 妍姬摇着秦氏的手,撒娇道:“我那样说姑还不信,非得要阿玥姊姊说了才信,姑都不疼妍儿了。” 秦氏笑着捏了下妍姬的脸蛋,“还不疼你呢,刚做好了饭,我就赶紧跑过来叫你吃饭,生怕你饿着。” “姑是怕阿玥姊姊饿着。” 秦氏又笑着打趣了两声,便叫着众人去吃午饭了,虽是看到庾絮脸上挂着泪珠,却也不曾多问,当做没看见。 饭食准备在花厅,众人一路说笑,有奴仆路过,便垂首立于一旁,便只瞧见地上掠过一行剪影。 妍姬问秦氏,“兄长在何处?妍儿打早上就没看到他了。” “他有客人,在书房聊了半天了。” 妍姬又问:“是不是阿兄?” 众女本来因为顾罗不能来而黯淡的双眸又亮了起来。 巫玥心道:不知这妍姬口中的阿兄又是什么人,竟能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女郎眼前一亮。 秦氏刚想张口说话,就见屋子里的夫人们迎了出来,“看这些小的,花一样的年纪,晃的我这老眼都花了。” 秦氏笑着接话,前话便被错过去了。 阿玥自然是没注意这些,她正心不在焉,颍川这个地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到荀家郎主妇钟氏。前世里,钟氏害得她夫妇不得善终,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那恶妇,一进屋,她便有些忐忑的匆匆扫了一眼屋里的众夫人,见没有钟氏她们,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秦氏亲热的巫玥拉到众人面前介绍了一番,那样子像是要直接把巫玥娶进家门一样,巫玥心中其实是不愿意秦氏如此的,毕竟她是没想过要嫁给顾罗的,以后若是做不成亲戚肯定会落下埋怨的,只是秦氏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说什么,想着等回头没人的时候再提及吧。 第11章 佳公子 这种聚会大多都跟婚嫁挂钩的,来的都是大家氏族的夫人,女郎们不知道将来会嫁入谁家,都小心翼翼的,不大敢说话,生怕一个过错,阴差阳错的给未来姑嫂留下不好的印象。 女郎们都坐直了身子,轻抿朱唇,微微的咀嚼着檀口中的饭菜,优雅的像是调香,尽显家教礼仪,一顿饭吃的小心翼翼的,只有偶尔有器皿碰触的声音。只是,这样吃饭,虽是美,却也太过拘谨,反倒弄巧成拙,早就失却了吃饭本身的乐趣,吃过饭,大家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秦氏笑道:“看把这些孩子吓得,刚刚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呢,一转眼的就跟哑了嗓子似的,没趣的很,都是活泼的年纪,不要这么拘着了。” 女郎们也不过是在吃饭的时候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吃过饭之后她们也乐得说些话讨夫人们的喜欢,于是都纷纷张口,说些俏皮话,不一会儿笑声就又起来了。 秦氏把巫玥拉到身边坐下,说道:“刚刚看你吃的不多,可是不喜欢姨娘家的饭菜?” 巫玥连忙摇头,“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可能是天气热了吧,年年换季的时候都这样。” 秦氏听了,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姨娘那腌了一瓮的酸梅子呢,最能下饭了。” 坐在边上的赵家夫人打趣秦氏,“若不是阿玥提起,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给我们吃了,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小气的很。” 秦氏笑道:“我这里的好东西,你们吃的喝的还少呀,行了,我这就亲自给你们取来,省得馋的你们嘴长泡。” 说话间,秦氏就起身,随手拉着巫玥道:“走,跟姨娘一起去取。” 妍姬紧跟着站起来,跑到秦氏跟前,囔着她也要去。 秦氏白了她一眼,道:“哪里都少不了你,好好陪着你姨娘们,赶明儿好给你找个好人家。” “老不正经的,连自家的女孩都不放过。” 巫玥想,秦氏如此单独叫她,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她抿嘴一笑,跟张氏告了退,默默的跟在秦氏身后往厅后面去了。 这厢,巫灵刚才被庾琴和方兰抢白了一顿,整个人有点蔫了,现在还没弄明白庾琴她们为什么要针对她呢,只当是巫玥得罪了她们两个,自己被连累了。这也难怪,赵氏只教过她与男子的相处之道,却不曾教过她如何与女子相处。何其可悲?要知道,这个世上,最难相与的就是女人。 赵氏见巫灵蔫蔫的,风头都被巫玥抢了去,有些吃味,不屑道:“什么好玩意,谁稀罕似的,咱家多了去了。”她说话声音不小,话刚落地,边上的别家夫人的眼光便似有似无的看向她们这边。 张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此刻,她心中对赵氏的厌烦已经达到了极致。纵使她修养良好,也架不住遇见赵氏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咱们家……她也好意思说,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的寡妇。想到以后若是还有赵氏在,还会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张氏心中气闷,越想越不舒服,免不得就起了让赵氏离开的心思。只是如何才能让赵氏滚出他们家呢,张氏不动声色的开始计较起来。 却说这边,巫玥随着秦氏,一路走来,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巫玥她跟卫氏年轻时候的事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巫玥顺着她的话应着,就等着秦氏说点什么重要的事情,秦氏却是什么都没说,像是本来就没事一般。 巫玥不由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秦氏就是单纯的想要叫自己一起去拿酸梅子,根本就没其他想法。 两人路过一篱笆为墙的院子,一阵清香自院子里传来,待近些,满香迎面,静心细品,还会听到几声幽幽琴音自院子里穿出,似有似无,渺渺袅袅,抬眼望去,便见柴门木板上用大篆书着‘简兰苑’,巫玥心中叹道:好生清雅。 “姨娘忽的想到前院还有点事儿,阿玥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姨娘去去就来,正好这院子里的兰花开了,你去看看。”秦氏恨恨的拍着手,似是怕巫玥不信一般。 巫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秦氏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若是她没猜错,这院子里抚琴的定然是顾罗无疑了。 只是,秦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领来私下约会顾罗,还是有些不妥的。若是让爱慕顾罗的那些女郎知道,巫玥会吃不消。 秦氏因想着给巫玥和顾罗制造机会,便没顾忌那么多,带着奴仆就走了,还故作神秘的说她家这兰苑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巫玥心道,难道进去了就证明她不是一般人吗?还是少惹些是非,她还想着跟三郎好好过日子呢。 虽不打算进院子,却也不想放过园中的风景,巫玥站在篱笆外,往园子里张望,但见亩余地上,满满的全是兰花,一点杂质都没有,花姿婀娜,在碧叶的依托下,随风轻舞,好不曼妙多姿。 再一细看,巫玥心中惊叹,那看似随意栽种的花枝,竟是一个八卦阵。巫玥早前在一本古书上看过这个阵图,研究了大半年,才算是了解了七八分,没想到这院子里竟然有这样一个阵图,怪不得秦氏说这院子一般人进不来。 想来这阵图应该是顾罗布下的,他倒是有些本事。 不自觉的,巫玥就走进了院子,站在了花海的边缘,细细的研究起来这阵图,这细看之下,巫玥对这个布阵之人有了几分欣赏之意,如此君子的一个阵,可见这布阵之人是个品质不俗之人,而这阵也是为不俗之人而设。若是俗人,这阵却是好破,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个方位的边缘处都有一颗桃树,若是被困阵中,只要盯着那棵树,直直的走过去就能出阵,唯一不妥的就是沿路都是娇弱的兰花,若是一路踏花而行,未免失了怜花惜草之意。 巫玥想,但凡是有点怜花之意的人都宁愿醉卧花间吧。 微风中带着兰花香,似是能吹入人心,巫玥不禁闭上眼睛,迎着清风,去捕捉风的自由和美好,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琴音随着风缓缓飘来,泠泠清清,似是冬泉撞击河石。 巫玥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循着琴声望去,她听了两年的琴声,空寂,荒芜,像是一汪幽潭,水边枯树上偶有几只老鸟扇动翅膀掉落几根乱羽落入潭中。巫玥模糊的看到远处一抹白色清影坐在花间,膝上放着古琴,他正低头弄琴,琴音飘忽似难寻手中沙。 这一眼,巫玥便认出了那人,枯寂的像是对世间了无牵挂的心,而这世上也只有三郎拥有这么一颗心。 他为何会在这院子中?巫玥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整理了一下衣衫,往那花海中缓缓走去。 一曲终了,他方才抬头看到她。 “是你。” 巫玥万没想到荀谦只见过女扮男装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她,惊诧之余含笑问道:“郎君可是找不到来时路?” 荀谦复又低下头,自顾自的随手撩拨了两下琴弦,没有回答巫玥的问话,算是默认了。他学富九车,却弄不清楚东南西北,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迷路,更何况是这种八卦阵图。不过,以他的才智,应该不难看出破阵之道的。 巫玥又道:“郎君定是惜花之人,不忍踏花而行。” 好半天,都不见荀谦接话,就在巫玥以为他不会回答她这句话又想着下一句搭讪的话的时候,就听荀谦幽幽开口道:“会污了屐。” 巫玥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在说他之所以不破阵而出,不是因为惜花,而是因为怕脏了他的木屐。 果然是她的三郎呢。 “我对着阵图略知一二,若是郎君信得过的话,我可以领郎君出去。” 荀谦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卿识我?” “荀家三郎,颍川怕是没有不知道的。” 荀谦眸间似有疑惑,不过还是指了指花海中的一个亭子说道:“我要去那里。” 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帮助,巫玥心中窃喜,没想到竟能如此容易的跟三郎说上话,他向来是不轻易去接触陌生人的。 很快,巫玥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荀谦说:“谦钦佩巫学士久矣。” 巫学士自然是她的父亲巫潜,巫潜久负盛名,荀谦知道他不新鲜,新鲜的是他竟然知道她是巫潜的女儿。他早前应该见过她,并且知道她的名号,巫玥想。 巫玥心中虽是惊异,面上却装作一副平静的模样,礼貌的回道:“父亲酿的酒也好的很,郎君若是得空,可到舍下一品。” “与卿相见,倒像是故人相遇。”荀谦看着面前人的一颦一笑总是有似曾相识之感。 确实是故人,前世今生,我们相识相知相恋,日日夜夜,朝夕相对,那么的熟悉。可是,此时,千言万语都卡在喉间,什么都说不出。 “也许是前世的姻缘呢。”巫玥觉得说完这话就像是咽下一块噎在嗓子眼的饭团似的。 荀谦叹息一声,“前因后事,相识即是缘。” 巫玥知道他定然以为她说的‘姻缘’是‘因缘’呢。 转眼就到了凉亭,荀谦拱手拜谢。 他临风而立,手抱古琴,面对花海,任由夹杂着芳香的清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登仙一般,体不胜衣佳公子,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他了。 巫玥不觉看痴了,伸手想要抓住眼前人。 “言慎竟能走到这里。”语声刚落,从亭子后走出一男子,但见那人爽朗大气,眉目清明,通体一派潇洒。 第12章 仙子引路 荀谦道:“不是我。”然后用眼睛扫了一下巫玥。 那男子这才看到原来还有一个女子在,笑道:“我还想,言慎连方向都分不清,若是想走过这八阵图非得有神仙指点才行,不曾想还真能碰到神仙,还是个仙子。” 见此情形,巫玥心中大致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就听那人又开口自报家门道:“在下顾罗,字百纳,见过娘子。” “巫玥见过世兄。”巫玥行礼道。 “是你,怪不得能走到这亭子里来。”顾罗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顾罗面上含笑,不自觉的开始打量起巫玥,这就是母亲中意的儿媳呀,果然是颍川第一才女,聪慧又美丽,若是娶到家中也未为不可。 “去岁恩师亲手抄写了一本《易经》送我,我用了一季的时间破解了其中的八卦图,事后,恩师告诉我他家女郎用了一个月,当时我就想与女郎相交,因缘际会,直至今日与女郎相见,相识恨晚。” 巫潜总是有意无意的向他的学生说起巫玥,对她这个女儿,他颇为自豪,巫玥都能想到他当时捻着胡子笑得一脸得意的模样。 “世兄言重了。”巫玥看了看荀谦,道:“不曾想荀郎和顾郎竟是至交好友。” 她嫁给三郎的时候,顾罗已经进了都中谋职,只是从三郎与顾罗的来往书信的频率中猜到三郎跟顾郎关系匪浅,却不知道他们是如此要好。 “他何时成了我的至交好友了?”荀谦言语间颇为不屑。 顾罗听后哈哈大笑,“他从不承认我是他朋友的。” 荀谦说过,‘非我类,不相交’,他是精神上有洁癖的人。若不是至交好友,荀谦是不会造访他家的,更不会如此与他说话。 顾罗笑罢,说道:“你看他这样,哪像是我的朋友?” 巫玥眨巴眨巴眼睛,“我会卜筮,掐指一算,卦象上说的明明白白。” 顾罗早前见识过巫玥的厉害,连八卦图都懂的人,还有什么她办不到的吗?所以,巫玥说她会卜筮,顾罗一时间竟然信了。一脸膜拜的模样。 巫玥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卿能否算出下午天气?”话出了口,荀谦自己都诧异于自己竟然会较真。 巫玥笑了,她的三郎好像对她很感兴趣呢,“看天际云散若絮,下午定是晴天无疑了,像这种浅显的东西阿玥就不要班门弄斧了,想必两位世兄都比我明白,倒不如我们算一下命理。” 顾罗惊异道:“哦?女郎还懂命理?” 巫玥道:“略懂一二。” “女郎想算关于哪方面的?” 巫玥浅笑,“就算姻缘,男女姻缘。” “愿闻其详。”不知道巫玥要闹哪般,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反观一旁的荀谦,虽是没说话,却也在听。 “今日来的女公子当中有一个会嫁与顾郎。” 顾罗笑了,母亲早就跟他说过要把巫玥娶进门做媳妇,若是不出意外,巫玥可能就是那个与他共度余生的人了。如今巫玥如此说,难不成是她也很中意他?想他顾小郎也是颍川上得数的青年才俊,中意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若是巫玥中意他,那她如今这样的行径倒是显得做作了。他原本以为巫玥这样的女子若有心仪之人必是朗朗出口昭告天下的,而不是这样拐弯抹角小家子气尽显。 正在此时,就听巫玥缓缓开口,“而荀郎……娶的定然是我。” 荀谦离巫玥很近,他看向她时正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那目光中没有丝毫的闪躲,羞怯,仿佛她刚才的言论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他说:“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大胆的言语。” 巫玥浅笑,“却肯定不是从我这里听到的最大胆的言语。” 顾罗有些懵,这巫玥确实是把喜欢说出口了,却不曾想对象是荀谦,他不明白荀谦和顾罗是怎么熟识到这种程度的。 荀谦冷哼一声,转身顾自走掉。 顾罗看看巫玥,又看看转身离去的荀谦,不明白两个人在搞什么名堂。 “世妹可要一起走?” 巫玥说:“谢过世兄好意,只是姨娘让我在此等候,她稍后就到。” 顾罗是个长了七窍玲珑心的,怎么会猜不透自家娘亲的想法,“不如让小奴送女郎回去,回头再跟母亲吱会一声。” 巫玥收回在荀谦身上的视线,笑道:“既如此,就麻烦世兄了。”与荀谦、顾罗二人见过礼之后,巫玥便让小奴引路回了前院。 顾罗见巫玥走远,转头跟荀谦问道:“言慎你可真厉害,不声不响的就收了巫家小娘子的芳心。你们是如何相识的,还不快快交代。” “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能这般熟络,言慎不要唬我。”顾罗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娘亲就是看中了她,要给我说到家里来着,我先前还想着多玩两年,方才看这女子的谈吐气质倒是与以往见过的那些不同,想着娶回家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却又不曾想她竟然已有了心上人,还是你,若是别人还好说,若是你,我便早早的投降吧,我是比不过你的,注定要孤独终老喽。” 荀谦淡然道:“你想多了,她不过是一时的喜好,过些日子定然就忘了。” “看阿玥的样子可不像是一时能忘的。” “她能不能忘了也跟我没关系。” 顾罗嬉笑道:“这话让那娇滴滴的美人听了得多伤心呀,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不过是见了我几面,便说喜欢我,她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又是一个喜欢上荀家三公子这个名头的。” 顾罗讪讪的住了嘴,领着荀谦出了简兰苑往前厅去了。 这厢。 “呀,阿玥姊姊,是兄长的小奴送你回来的呀,姊姊见到兄长了?兄长他人呢?怎么不出来玩呀?” 妍姬连着问了三个问题之后,群情激奋了。 巫玥笑着摇摇头,“是姨母有事,让我在那边等她,偶遇了顾郎,他让小奴送我回来的,我跟令兄没说几句话,不知他为何不来。” 庾琴冷哼一声,“顾郎向来是热心肠,乐善好施,可不要因为这个被那些有心之士给钻了空子。” 巫玥含笑道:“是呢,这空子可不小,阿琴可是要辛苦点,看紧些,别让人钻了空子。” 庾琴不屑的哼了一声,“还用你教训。” 同为颍川望族的郭家妇人钱氏听了,讥笑道:“哟,我竟不知顾郎是要被阿琴看着的,是我孤陋寡闻,原来阿琴与顾家小郎早就订了亲呀,亏得我前些天还想着给阿琴介绍一门好亲事呢。” “阿嫂,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与顾郎定亲了?”庾琴不是傻子,如今社会虽是风气开放,却也没开放到私定终身都不会被人诟病,虽然人人都知道她钟情顾郎,这事儿却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 “呀,还没定亲呢,没定亲你这是装的哪门子的当家主妇呀?” 庾琴年轻气盛,被一激立马就怒了,“是呀,我是钟情顾郎又怎样,哪像有些人,死了男人,后门还给兄弟开着。” 一句话让钱氏勃然大怒,哆嗦着手一巴掌甩在了庾琴的脸上。 “你一个在家的小娘子,怎么长的那些腌臜心思,竟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到底是谁想男人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娘坐得端行得正,还怕了你这个小黄毛丫头嚼舌头。” 庾琴一下被打蒙了,站在原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钱氏,一句话都说不出,又被这么一顿抢白,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庾家主妇陈氏刚刚出去了,回来就见到自家女孩跟那个讨人厌的寡妇吵了起来,生怕自家女孩受欺负。 钱氏嘴角嚼着笑,冷哼一声,“怎么了?你家女孩想男人了怎么了。闺女大了,心野了,你这当娘的也不早早的给找个男人,小心留来留去留下仇。” 陈氏被钱氏抢白了这么一句,张口就要回嘴,却看到自家女儿恨不得把脸埋到地里的模样,硬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憋下去了,脸涨成紫色。 庾琴只是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出话来。 边上人委婉的解释道:“阿琴不知听哪个腌臜货说了不好听的,有样学样的说了,她嫂子听了不舒服了。” 陈氏拉着钱氏坐下,劝道:“她嫂子,你就少说两句吧,她一个女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定是轻信了那些腌臜人嚼舌头根子,我回家好好训她。”转头狠狠的拍了一下庾琴的脑袋:“你这孩子,不长脑子呀,哪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以后可不能乱说话。” 庾琴虽是心中气愤,却也早就后悔不跌,她赶紧就着陈氏给的台阶给钱氏道歉,陈氏也陪了不少的笑脸。 钱氏向来不是好相与的,又与陈氏是死对头,自然要借机对她们讽刺一番,然而陈氏母女根本不接话,她的讽刺就跟撞到一堆棉花似的,钱氏再说下去显的太没气度了,只得惺惺作罢。 只是,这一番动静早就看在了周围夫人的眼中,有些想要跟庾家结亲的,看到庾琴如此不明事理,不懂人情,都却步了。 妍姬戳戳身边的巫玥,小声道:“阿琴好凶,可不能让兄长把她娶回来做阿嫂,会欺负妍儿的。” 巫玥幽幽的叹了口气,世事难料。 第13章 解围 夫人们聚到一起,免不得要说一些闺阁秘辛,女孩子们不便听,秦氏便说,天气热,花厅里闷得慌,让妍姬领着众女郎进了桃花园,里面有凉亭,伴着清风,最是个好去处了。 女郎十三四个,每人后面都跟着一两个小奴,加起来有五六十人,欢声笑语,成了园子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先前跟妍姬闹着玩的阿芝紧走了两步,跟上来,拉住妍姬的衣角,“妍姊姊,下个月初六是阿芝的生辰,姊姊会来吗?” “这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呢,过些日子再说吧。”妍姬忙着跟巫玥说话,不太愿意搭理阿芝。 阿芝有些委屈,又拿刚才的话问了一遍边上的巫玥。 巫玥想想,笑道:“阿芝的生辰,姊姊当然要去了,不但姊姊会去,妍姊姊也会去的,她要是敢不去,姊姊打她屁股。” 阿芝脸上瞬间就开了花,笑的一脸的阳光灿烂,便高高兴兴的回到她母亲身边,商量起了生辰会的事儿。 妍姬哼了一声,埋怨道:“阿玥姊姊对谁都好,就除了我。” 巫玥戳了一下她鼻子,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姑娘计较。”阿玥想到阿芝,便多了一嘴,问道:“阿芝是谁家的女孩?怎的这么粘你?” “姊姊竟不知道吗?她就是新搬来那家的,姓刘,她祖父曾位列三公,父亲是镇西将军,就那个一个月纳了九房妾的刘大将军,管着咱们颍川的。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粘我。” 刘芝,竟然是她,原来刘芝跟妍姬早就认识了呀,如今才七八岁呀,巫玥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孩了。 正说着话呢,忽的听到队伍后面一声女音尖叫传来。 “有人掉到水里去啦~” 等妍姬拉着巫玥赶过去的时候,便见庾琴站在河边,似乎是被吓到了,有些呆愣,掉下水的庾絮刚刚被拉了上来,浑身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狼狈的很。 众人围将过来,庾琴才回过神来,“不是我……” 大家心知肚明,庾家这种事儿闹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宴会他们都会给人们添一些热闹看。众人大多看不起庾絮,庾琴的伎俩也不会闹出来大事,乐得看她们姊妹两个的笑话。见庾絮狼狈,大家或是假意关切,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幸灾乐祸,秦氏不在,竟没有一个人张罗着给庾絮换一身衣裳。 巫玥点了点身边的妍姬,“快领庾絮去换身衣裳。” 妍姬撇撇嘴不愿意动弹,巫玥摇摇头,“你是主人,哪能看着不管。”妍姬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揽了活。 初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庾絮迎着风站了一会儿,早就瑟瑟发抖了,妍姬领着她一路往后屋去,巫玥跟在后面,看着她都替她冷。 巫玥问:“怎么掉到水里的?” “不小心掉下去的。”庾絮勉强扯起一抹笑,惨淡的很。 巫玥心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也没有多问,别人家的事儿,还是少多嘴为妙。终还是不忍心,巫玥褪下围在裙子外的薄披风,披在了庾絮的身上。 庾絮怯生生的摇摇头:“会弄湿的。” “湿了就湿了,总比你得风寒要划算。”说着就把披风披在了庾絮的身上,余光看到不远处站在桃树下那抹白色的清影。 妍姬和庾絮也正好看到,庾絮有些紧张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妍姬冲那边摇摇手,欢快的叫了一声,“阿兄。” 巫玥这才知道,原来妍姬口中的阿兄就是他。 那就难怪了。 荀谦眼睛在巫玥身上停了一下,随即转了开去,也没上前,也没走开,微微颔首打了招呼,然后便继续抬头看落英缤纷,当她们不存在一般。 他一直都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想要抛弃这个世间。年少时的巫玥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太过阴暗,心中缺少阳光,温暖自己都不够,更何况去温暖别人? 现在,却只有心疼。 庾絮进去换衣服。妍姬小声跟巫玥说道:“虽然很讨厌阿絮,可是看着她也挺可怜的,阿琴做的太过了。” 这不正是阿絮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谁活着都不容易。庾琴那种经不得激的性格,早晚要吃亏的。 庾絮换好衣服,三个人便往回走,巫玥在路过刚才三郎站的地方的时候特地瞅了一眼,果然他已经不在那了。一路无话,刚进了桃林,隔着重重花障,就能听到巫灵那黄莺出谷般的清音,被众人羞辱一番也只够她消停一时的。 巫玥含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阿灵说呢,多吃辣子多喝水就会又瘦又白。”说话的是刚才羞辱巫灵最厉害的方兰,这么一会儿就能化敌为友,阿灵好本事呀。 “巫灵你不要乱说,我听说,蜀地那边的人白是因为看不到太阳,整天不会被晒到,才不会变黑的,没听过蜀犬吠日嘛,就是说蜀地的犬见到太阳都会叫的。” 阿芝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会叫呀。” “因为没见过,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呗。” 阿芝凑到妍姬跟前,“妍姊姊知道的东西好多呀。” 妍姬倨傲道:“这么简单的东西,小的时候兄长就告诉我了。” 众人一听是顾罗教的,或多或少都卖妍姬一个面子。 巫灵被妍姬这么一闹气愤不已,明明自己是蜀地人,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蜀地风情,却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了风头。都怪阿玥,若不是她,妍姬怎会一直找她的麻烦。 秦氏一众夫人本是在花厅投壶的,听见庾絮掉进水里了,秦氏赶忙过来,见妍姬和巫玥早就把庾絮安排好了,这才松了口气,又吩咐奴仆去熬姜汤了,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女郎之间大多是面和心不合,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一个个都跟成了精似的,说话都绵里藏针,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个不注意就被绕进去,巫玥觉得没意思,便倚在一根柱子边上看湖水。 直到来了小奴送姜汤。巫玥环视了一圈,眨眼间的功夫庾絮就不见了。 妍姬找了一圈没找到庾絮,气愤道:“不好好待着,到处乱跑,活该她被欺负。” “咱们找找吧。”说到底巫玥还是心软了,她怕庾琴又把庾絮弄到哪个小角落欺负,刚才庾絮可是狠狠的得罪了一下庾琴。 “姊姊,你怎的对那个庾絮这般上心?” “可能是……看她可怜吧。” 其实,巫玥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会可怜别人了,自己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那个,她之所以对庾絮上心,不过是因为她那一句觉得三郎好。 两个在园子里找了大半圈都没找到。 “我们分头去找,你去那边,我去那边看看。” 妍姬抱怨了一句,“真是个惹事精。”却也听话的去找了。 两人背对而寻,巫玥刚走不远,便找到了庾絮。 碧波桥下,绿柳荫边,庾絮含羞带怯的垂首立在一男子跟前,双手捧着东西。待走近些,看清原来是一个香囊。 而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三郎。 巫玥加重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 荀谦在看到巫玥的时候嘴角抿了一下。庾絮反应就比较大了,见到巫玥,慌忙的把手藏着身后。 “我是虎豹豺狼不成,庾小娘子见了我这般惊慌?” 巫玥身材纤细修长,站在弓身低头的庾絮面前竟是生生的高出来一头,那种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压的庾絮喘不过气来。 “阿玥说笑了。”庾絮僵笑,余光去扫荀谦,却见荀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巫玥身子前倾靠向庾絮,庾絮忙用手去阻挡巫玥,巫玥趁机抢了她手中的香囊。 “还给我。”庾絮又羞又怒。 巫玥把香囊放在手里打量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笑了,“针脚倒是不错。只是这心思却是缺了不少。你什么时候见过三郎用过紫色的香囊?还是苏合香。” 庾絮本来通红的脸一下就青了。 巫玥随手把香囊扔在了庾絮的身上。 “三郎从来不用香囊的。”巫玥这话虽然是对庾絮说的,眼睛却是看着荀谦的。 庾絮看着顺着衣裳滑落在地的香囊,终是捂着脸哭着跑了。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巫玥道:“我既心悦你,自然是要把功课做足的,不过是比她多花了点心思。三郎难道不该谢我解了你的围吗?” 荀谦反问道:“卿又怎知这是我的围?” 话一出口,荀谦自己都被惊到了,他一般是不与人在口头上相争的,却不知怎地,频频的对眼前的女子不假辞色。 巫玥抿嘴一笑:“因为我功课做的足,了解君呗。” “我不需要。”他不需要她的了解。 巫玥倒是也没觉得觉得荀谦的拒绝有多让她沮丧,若然他不拒绝她倒是奇了,“现在不需要不代表以后不需要,我不需要君需要,反正无论君需不需要,我都会这样做,甚至会做更多。” “不可理喻。”荀谦甩袖而去。 巫玥笑了,三郎向来如此的,前世里他们最开始接触的时候不也是那样。他防御心理很重,自然的抵触试图接近他的所有人,不过只要能走进他的心里,就会发现,那拒绝和冷漠的深处藏着的是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第14章 偶遇 晚间宴会结束,秦氏亲自把众家的夫人女郎送到门口,各家马车陆陆续续驱车离去,秦氏抓着巫玥的手又亲热的说了几句贴己话才放巫玥走。 这一刻的关心让巫玥觉得心里暖暖的。 从顾家回来之后,巫玥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跟三郎更近些。这一世的情形跟前世差太多,前世她是嫁给三郎之后,两个人朝夕相处才有的感情,可今生她想把这时间提前,如何去接近他呢?她竟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大约就是引起他的注意了。 情深意切在行动上却异常的迟疑,这大约就是爱吧。 巫玥还是坚持着给许功送酒,如今的许功还是整天迷迷糊糊的,不过还好,已经认识了她这个人,知道她叫巫玥,这就够了。 那日,巫玥送酒回来,看到等在大门口处的阿尤,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少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十分清瘦,他三两步跑到巫玥跟前,搓着手,扯着公鸭嗓子:“女郎,阿尤回来了。”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稚嫩多面庞,巫玥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阿尤,她的阿尤回来了。 “女郎怎地哭了,不过半年光景未见。” 阿尤一去参军五载,她刚刚得知他拜了将军,要回来见她,就被钟氏她们害死了,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算起来已经有六年多未曾相见了。 青葱少年面对泪流满面的女郎有些手足无措,劝的话也只会说‘别哭了’。 巫玥只是流泪,“阿尤,我以为此生都再见不到你了,你回来,真好。” “怎会,阿尤不过出去一遭,就是变成鬼魂也会跟着女郎,保护女郎的,只是那时别被我吓到才好。”少年这话说的露骨,却真诚的不忍直视。 巫玥破涕而笑,“几月不见,你的嘴倒是巧了。” 少年只是傻笑。 玉清提醒道:“女郎别光顾着站在这里说话了,蓉媪还在里面等着女郎呢。” 是呀,乳母也回来了。 “阿尤,快跟上。”巫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前走,刚一进门,便远远的就看着蓉媪倚着门框往院门口这边张望。 巫玥飞快的跑近,扑到蓉媪怀里,“乳母,你回来了,真好。” “女郎又长高了,头发也长了。”蓉媪微笑着摸了摸巫玥的头。 巫玥拱在蓉媪怀里撒娇,“阿嬷要是回来的再晚些怕是都认不出阿玥了,再不许阿嬷离开这么长时间了,都想死阿玥了。” “多大的孩子了,还这般,若是让外面的玉郎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颍川第一才女是这般模样小女孩模样,还不得被吓到。”蓉媪嘴上这么打趣,却慈爱的把巫玥抱的更紧了。 青葱少年听了,心里闪过一丝哀伤。 “无论多大,在阿嬷面前我都是个孩子。”巫玥娘亲去的早,乳母对她而言就像是亲生母亲一般。 乳母在,父亲在,阿尤在,三郎也安好,这一切真好,真的很好。果然,上天待她不薄。 时光似东去之川,一去不复返,转眼就到了季春。 每年季春,巫潜都要对去郊外踏青,以示对春之将殁的哀伤,有时驾车醉酒不知归路,还赖老马识途方能返家。今年他娶了新妇,合家团圆,春之将逝亦没能勾起悲情,顿悟说:悲喜心中生。遂改悲春之行为迎夏之旅,携妻子家人出游。 巫玥见父亲高兴,便提议说在外面野炊一餐。巫潜说:寄情山水,邻溪煮鱼,着实是一件妙事儿。 那日,天刚刚亮,巫家主人仆从共十多人,便驾了两辆车往翠屏山的武玉溪去了,等到太阳刚过树梢,便到了地方。 青山滴翠,绿水含情,野花藏艳吐芳,露珠要干未干,鸟儿叽叽喳喳叫不停,偶有几只蝴蝶飞过,落在花间。 “我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张氏感叹不已。她以前在都中多是在城中活动,何时看到过这种场景,更兼心上人陪在身边,竟是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地方了。 巫玥笑道:“父亲也说过一样的话,一字不差。”张氏听了,含笑看了眼巫潜,见巫潜也看她,竟羞的红了脸。 巫玥含笑不语。 赵氏和巫灵心情就不太好了,本来今日钟家有个聚会给巫灵和巫玥递了帖子的,但是巫玥执意跟巫潜出来踏青,巫灵又不能一人过去,赵氏母女只得跟来了。 赵氏道:“这穷山僻壤的,不就是几棵树,几座山,连户人家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也就你们这些文人,一块木头都能看出来个花。” 张氏的小脸一下就耷拉下来了。 还未等巫玥说什么,巫潜就张嘴了,“阿嫂是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见惯了这些,不像她们这些从绫罗绸缎堆里长大的。” 堵的赵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巫潜领着张氏去散步了,赵氏和巫灵都懒懒的不愿意动弹,巫玥便领着玉清和娘阿尤往沿着溪流往上走。 这小溪越往上走水流越细,到了泉眼处,豁然开朗,水面平铺一亩有余,清澈如镜,萦绕着还未散去的薄雾,池中央有一米见方的潭石,那石上一人,白衣浅色,悠然执子,与己对弈。 “最近是奇了,频频与郎君偶遇。” 荀谦神色浅淡,语气却是不善,“女郎如此刻意提醒,倒是让谦以为是女郎故意为之。” 巫玥噗嗤笑出声来,“若是能提前知道郎君行踪,阿玥倒是真想这么做,只是郎君向来寡居独行,少给阿玥机会。” “果然是越来越大胆。”荀谦神色间有不耐,却也夹杂了些别的,“卿频频言语相扰,不知所图为何?” 巫玥朗声道:“心悦郎君,难道非有所图不可?若说所图,那阿玥所图的便是郎君这个人。” “荀家三郎这个人?” “只是君这个人,无关乎郎君家世,才华,品貌。” “我若没有家世,才华,品貌,岂不已经不是我。” 巫玥言道:“阿玥所言,是说即使哪一天,郎君重病在床,阿玥也会侍奉跟前。只要郎君给我机会。” “如此说来,我倒是真不能给你机会了,谦虽体弱,倒也没病到重病在床的地步。” 被荀谦呛了几句,巫玥心里越来越安定了。前世里,她刚嫁给三郎那会儿,三郎对她也是不假辞令的,后来她与荀谦关系好了,曾问过他为何开始时对她诸多刁难,他答曰:我若是不在乎,连一个眼神都懒怠给,更何况是刁难。 那是她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了。能被他放在心上,占据所有,幸矣。 巫玥转移话题道:“今日父亲也在,郎君可要赏脸一叙?” “学士阖家出游,谦不便打扰。” 巫玥也不便多说什么,本还想多留片刻,可是见三郎神色,若是她不走,他怕是就要走了,遂知趣的告退了。 玉清问:“阿尤怎么了?一路都不见你说话。” 阿尤迟疑问道:“女郎怎会与荀家三郎相识?” 巫玥想了想,“机缘巧合。” 阿尤还想多问点,犹豫片刻,终是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他害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 巫玥原本以为巫灵还在生气,没想到她竟然已经调整好情绪,着手准备饭菜了。巫潜之所以喜欢巫灵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赵氏招呼阿玥在一边的毡毯上坐下,“阿玥,你歇着吧,让你姊姊帮忙弄就好了。” 巫玥本来就没打算帮忙,自然也不打算搭理赵氏,径自坐下想事情。她得早早的同三郎定下来才好。前世里,父亲本来是不想让她同三郎定亲的,三郎体弱,父亲怕他有个好歹,后来,她害得张氏流产,父亲对她心寒,一气之下才应了荀家的提亲,这一世阴差阳错,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巫潜回来,巫灵抢在巫玥前面凑到巫潜跟前,“叔父如此高兴,可是遇到什么欢喜事儿了?” 巫潜含笑道:“刚刚见了一个年轻后生,与之对弈一局,大败而归。”巫玥心中一跳,下棋,年轻后生,除了他还会有谁。 巫灵不解,“既是输了,叔父为何还如此高兴?” 巫潜摇头不语,只道后生可畏。巫玥却是知道的,父亲棋艺高超,罕逢对手,自然产生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棋逢对手,自然是高兴万分的。 等到巫灵走远,巫玥才凑到巫潜跟前,试探道:“都说观棋见性,若是阿玥没有猜错,与父亲对弈之人性情必是豁达明朗,让父亲欣赏至极吧。” 巫潜捋了把胡子,“少有的看破棋局之人。” “父亲如此高度赞赏,惹得阿玥都想认识一番了。” 巫潜沉吟片刻,“他体弱多病,不像是久驻世间之人,此子虽好,阿玥却是不识为妙。”果然呀,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巫潜都很在意荀谦的身体状况。一颗拳拳爱女之心。 巫玥张口想要反驳,可是转念一想,此时时机不对,便住了嘴。春光灿烂,鸟语花香,家人团聚,烦心事儿暂且放下。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别五六日又过去了。 那日,阿尤去给许功送酒回来说许功捎话让巫玥过去一趟。 巫玥心中一动,连忙驾车过去。 “许某人已经喝了女郎三十六坛好酒,两坛乐家酒肆的清酿,三十四坛巫家美酒。如今许某已然清醒,女郎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许功此刻虽然衣着凌乱,但是神色确实已经清醒,要比前一世早清醒了一年多。 命理还是变了的。 “先生大才,阿玥小计自是不入先生青眼,然阿玥心系一人,他天生痼疾,阿玥想他多活几年,只有先生才能帮忙,这才叨扰先生的。” “何人?” “荀家三郎。” 许功点头。 次日,许功造访荀家。 第15章 善心 午后,巫玥急切的跑来许功的小茅屋打听详情,“三郎他病的如何?先生是否已经为他诊治?” 许功摇头。这一摇头吧巫玥弄傻了,难不成三郎的病已是无药可救? “他不肯让我为他诊治。”许功解释。 不肯?她倒是忘了这茬了,三郎的病后来之所以那么严重,主要是因为他自身的不作为。他说过‘生无可恋,何必强求’这样丧气的话。 巫玥恨不得一下就跑到三郎跟前狠狠的教训一下他,告诉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告诉他,她还在等着执他之手,与他偕老,可是她不能。 因为三郎讳疾忌医这事儿,巫玥糟心了好几天。 晚上的时候巫潜把她叫到书房,递给她一张帖子,道:“百纳给的,说是要筹款赈灾,还央求我一定要让你多带几坛子好酒过去。” 顾罗邀请她? 巫玥接过,见那帖十分清雅,上面勾勒着流觞和酒器,几笔便见画工了得,原来是顾罗筹办的赛酒会。 世道清平,世家子弟大多清闲,总是寻这样那样的由头聚会,这次沛县闹水灾,这些少年便以赈灾筹款为由筹办了这个赛酒会。 这赛酒会,其实就是女郎带着自家酿的好酒去参加聚会,宴上,这些好酒会被竞卖,价高者得,得美酒的玉郎不仅能得到美酒,还能与持这酒的小娘子共进晚餐,玉树琼林流觞酒,美人美酒长相逐,好不快活。 巫玥笑道:“顾家郎君又惦记上父亲那点美酒了吧。” “许是惦记咱家的美人也说不定。”巫潜哈哈大笑。 巫玥面色一红,低头不语。 正说话呢,巫灵便进来了,面上十分欣喜,手中也拿了一份一样的请帖。她见巫玥在,连忙蹭到巫潜跟前,卖乖讨巧,“阿灵虽来晚了一步,伯父可不能藏私,若是酒不香,阿灵可是不依的。”少女天真,无邪美好。 巫潜怜爱的摸摸巫灵的头,连说了几个好,“不藏私。” “阿玥,一会儿给你姊姊拿一坛八年酿的竹叶青吧。” 巫灵不懂酒,却知年份越多酒香越浓,八年佳酿应该错不了,更何况是名扬天下的巫学士亲酿竹叶青,遂连声道谢。 巫玥问:“我也拿同样的吗?” 巫潜摇摇头,“你就拿那个青梅酒去吧。” 巫灵狐疑,“多少年的呀?” “六年,是我跟父亲一起酿的。” 巫灵一听,六年青梅自是比不上她那八年酿的名酒竹叶青的,也就松了口气。巫灵却不知这青梅酒是巫玥母亲去世那年,父亲为了安抚她,跟她一起酿的,酒水虽然不是最好的,却对他们父女而言是最珍贵的,父亲说过,这酒是要给他未来的贤婿喝的。 父亲是想她趁此机会看看各家儿郎,速速定下吧。 这次的宴会是顾罗操持的,三郎应该是会去的吧,他讳疾忌医这事儿她还琢磨着怎么处理呢,正好趁此去见见他。 巫潜又对着姊妹二人就一番礼仪言行进行一番教育,便让她二人告退了。 “阿玥猜是谁给我送来的。”巫灵沾沾自喜的晃了晃手中的请帖。 巫玥连搭理都没搭理她就径自走了。看她那得意的样儿,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钟岚派人送来的。 “你是嫉妒我。”巫灵对着巫玥的背影恨恨的大喊。 谁嫉妒谁还不一定呢。 “女郎,快过来啃块萝卜,人老了,连春分都记不住了。”蓉媪一边絮叨着一边给巫玥递过来一块萝卜。 “不是立春才啃萝卜的吗?春分不用啃的吧。”巫玥不太想吃萝卜,吃完了肚子胀,下午还要出门。 蓉媪问:“立春的时候女郎啃了?” “没有。” “奴猜就是,现在啃补上了,都说啃春去灾,就图个好兆头。” 巫玥想想也是,便坐在一边吃了块萝卜。这萝卜是去年蓉媪走之前就埋在土里的,今年挖出来竟然没康,清清脆脆的,挺好吃,巫玥没忍住,连吃了三块。 “别吃多了,省得回头肚子不消化。” 巫玥便放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蓉媪聊起了一路见闻。 “女郎岁数也不小了,可是有相中的玉郎。” 巫玥十分不明白蓉媪的思维怎么能一下子从春分啃萝卜转换到找郎君上,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听说顾家小郎君不错?” 巫玥点点头,“是挺不错的。” 蓉媪两眼放光的看着巫玥,“女郎相中他了?”巫玥诚实的摇了摇头。 “钟家小郎呢?家主好像十分欣赏钟家小郎。” “也很好呀,不过也不适合我。” 蓉媪很失望,直嘀咕不错怎么没相中。 巫玥歪着头想了想,世上男子千千万,不错的很多,但是如三郎那般极好的却只有那一个,虽然这其中掺杂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成分。 巫玥岔开话题,问了句,“阿尤呢?” 蓉媪嘟囔,“不知道忙什么呢?见天的往外跑。” “指不定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呢。” 蓉媪看了眼巫玥,没说什么,心道:那死心眼的孩子能看上谁家的小娘子呀。 颍阴最近来了家商户,那里的笔墨纸砚都是极品,巫玥看父亲平日里惯用的那支笔脱毛了,就琢磨过去挑一支送给父亲。 蓉媪听巫玥要出门,就说,“最近从沛县逃了好多难民过来,城里乱糟糟的,女郎还是少出去。” “没事,就买个笔,买完就回来。” 蓉媪见巫玥也不听劝,正好阿尤回来,她就让阿尤跟着巫玥,巫玥还笑蓉媪太小心了。蓉媪却说,“小心点好。逃过来的难民都是饿极了的,不管不顾的就扑上来讨吃的,奴是怕吓着女郎。”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巫玥转头一指阿尤,“不是说阿尤学了好长时间的傍身功夫了,肯定能保护我的。” 蓉媪又嘱咐了巫玥几句,才放行。在蓉媪面前,巫玥就像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正如蓉媪所言,从许县到颍阴这一路上,很多难民,看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这一路逃荒定是辛苦异常的。 巫玥问,“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人?” 玉清答道,“躲战祸的,逃荒的,家乡待不下去了吧。” 颍川是中原腹地,地广物博,这些年也没怎么遭大的兵乱,这份安逸有时候会让巫玥忘了自己身处乱世,而这一方的繁华像一叶障目,让人看不到边境正战火纷飞,马革裹尸。 颍阴门口设着路障,难民都被挡在了城门外进不去城。好多妇女抱着孩子,木然的坐在墙根底下,似乎是被生活重担压的没了脾气,那些孩子也很安静,也不知道是饿的没了力气闹,还是察觉到了母亲身上的死气沉沉,当真落魄至极。 看得巫玥直皱眉。 “咱们带了多少金贝?” 玉清一听巫玥的话就知道她又发了善心,连忙提醒,“咱们倒是带了不少金贝,可是也不能直接给他们,他们刚拿到手不等捂热乎了就得被身强力壮的抢了去。”玉清小时候是过过苦日子的,这些她明白。 巫玥沉吟片刻,摆摆手,“咱们先进城再说。” 颍阴城里城外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地上,城外饿殍遍野,城内安逸平和,就仿佛城外的战乱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乱世大约就是如此吧。 乱世人深情也薄情,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别人的爱恨离愁分外的冷漠,却也因为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自身拥有的分外珍惜。 巫玥对阿尤说道,“你去买点现成的吃的,给城外那些老弱妇孺送去,看着他们吃下去再回来。” 阿尤应声去了。 巫玥心里依旧不好受,她有善心,然而她的善心也只能做到这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一介妇孺,能做到真是少之又少,乱世面前,人人身世浮萍。 忽然,前方一片嘈杂,人群渐次围了过去,车也被挡住了过不去。巫玥打发了侍从过去看看,侍从看过回道,“一个小乞丐,冲撞了人,被打的厉害,怕是活不成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死人的?”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招摇的带着一群奴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人群对其窃窃私语的指指点点,却也没人敢上前。颍川名门望族多,一片树叶子下来都能砸到三五个皇亲国戚,谁敢乱管闲事。 不一会儿人散了,只剩下那小乞丐孤零零的躺在路边上。 巫玥瞅了半天,终究是不落忍,就吩咐侍从过去看看。侍从过去看了看,又探了探气,小跑着回来报告道,“断了气了。” 草菅人命,如此德行的人,早晚得有一天遭报应。这样的世道,似乎除了相信因果循环,期盼上天给施暴者一个恶报,也不能怎样了。 巫玥无奈,“找个车运出城外葬了吧。” 尸体放在这,一会儿官兵过来,说不上抬了扔到哪去呢。人命都轻于鸿毛,更何况一个尸体。她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看见了就帮帮忙吧,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玉清道,“女郎莫要伤怀了,这样的事儿时时处处都有,多了去啦。” “不是伤怀,我只是觉得人命太脆弱了。” 玉清劝道,“女郎的命金贵着呢。” 谁又能比谁金贵多少?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生命都是那么脆弱,只有死过的人才会真正的懂它。 巫玥长叹一口气,“走吧,咱们还得去买笔。” 巫家的马车缓缓离去,巫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了整个过程,微风吹过,那人白色飘动,体不胜衣。 眨眼间,赛酒会就到了,出门前,赵氏拉着巫玥的手嘱咐道:“你姊姊不经常出门,阿玥要多关照下些。” 巫玥问,“若是遇到鲁莽的少年郎唐突了姊姊,阿玥该怎么做?” “你姊姊面窄,若是遇到惹是生非的,你要帮忙挡一下。” 巫玥笑道:“就像是上次遇到钟家小郎那样的应该算是唐突了姊姊的吧,阿玥一定把他赶跑。” 赵氏面色一紧,她总不能说‘若是望族之后欣喜还来不及’,遂连忙改口,“那你就问问你姊姊怎么办。” 这母女俩真是万年不变的想要攀高枝儿。 第16章 三郎的心思 赛酒会上都是少年男女,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没有长辈拘着,一个个的都像是撒了欢的马儿,甭提多欢了。 巫玥刚到就被妍姬拉到一边,只念叨巫玥心狠,都不去看她。巫玥免不得又哄了一番。 “最近姑总是提起阿玥姊姊,还说兄长要是再不上心,阿玥姊姊就被别家儿郎抢走了。阿玥姊姊,你会嫁给兄长吗?” “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妍儿别乱说了。” 妍姬笑道:“不是说巫学士最是清明,定会成全姊姊的。” 父亲自然是清明的,只是遇到她的事情,向来是斤斤计较的很,想想三郎那身子骨,父亲那关可怎么过呀,甚是愁人。 巫玥想到顾罗已经知道她心中装着三郎,顾郎豁达,定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所以她也就犯不着跟妍姬澄清,便也没说什么。 “小郎君可还记得在下?” 巫玥抬眼一看,眼前这个嘴角含笑,眉眼带情的不正是巫灵朝思暮想的钟家五郎钟岚。 “钟家玉郎龙章凤姿,阿玥自是过目不忘的。” 妍姬对钟岚向来是不屑的,她看着顾罗和荀谦,连忙抬手呼喊,“兄长,阿兄,这边。” 巫玥掠过恰钟岚看过去,荀谦和顾罗正并肩走来,一个温厚大气,一个出尘脱俗,走过即是风景。 “颍川三杰。”人群中间或有人说。 巫玥细心的发现荀谦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一下,他不喜欢同钟岚相提并论。 顾罗过来跟一众人打了招呼,荀谦也知礼而疏离的跟众人见过,与巫玥眼神交汇是一闪而过,未曾多留一刻。 荀谦不喜钟岚,钟岚对荀谦也是没好印象的,见荀谦和顾罗过来,他打过招呼,托词就走了。 顾罗笑着打趣巫玥,“一听说阿玥要来,我这里的请帖都不够发了,不知阿玥今日带的什么酒?” 巫玥谦虚道:“世兄说笑了,阿玥今日带的青梅酒,是阿玥自己酿的,比不得家父亲酿的佳品。” 妍姬笑道:“都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玥姊姊可别过早的超越巫学士,他老人家该伤心了。” 巫玥含笑不语。 “今日也不知哪家少年郎能喝到阿玥的青梅酒。”顾罗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含笑的在巫玥和荀谦之间打量。 荀谦还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就像他们说的话跟他没关系似的。 妍姬笑道:“肯定是兄长。” “我可不敢。”顾罗笑着摆手,斜眼看荀谦,荀谦头一扭转过去不看他。 顾罗看了一眼座位那边已经三三两两的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人都差不多来齐了,咱们去看看吧。” 巫玥正全心的打量荀谦,一脸痴汉相,完全没听清顾罗说什么。 待妍姬喊了一声,“阿玥姊姊,走了。”巫玥才醒过神来,连忙快走几步,哪知道今天的襦裙有点长,脚步一块就踩到了裙子上,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往前扑,这下可丢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一只手及时的伸来,巫玥想都没想就抓住了,待他站稳了抬头一看,可惊住了,伸手的是他家三郎,三郎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以前甭说是有女人在她跟前摔倒,就是摔死他都不带多瞅一眼的。 巫玥讷讷道,“谢世兄援手。” 荀谦也没回应巫玥的感谢,收回自己的手,攥了一下又松开了,似是还不满意的轻甩了两下,巫玥就无语了,这难不成是后悔扶她了?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的,荀谦竟然会去扶一个女人,以前投怀送抱的不少,可没见他这么好心过,更让人费解的是他这扶完了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还真是矛盾。 顾罗看了这场好戏,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明明是他靠巫玥比较近,他还没得及动手呢,身边人影闪过,言慎身手什么时候这么迅捷了。别人就更是迷惑了,问他笑什么,他却只是笑,“子曰,不可说,不可说。” 巫玥十分苦恼,亏得他跟荀谦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算了,荀谦的心思你别猜,越猜越难猜。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往宴会的正厅走去。 这次宴会的地点是顾家在郊区的别院,别院紧靠青山,环依绿水,院子里留着的活水清凉透彻,溪水击石叮咚声和人群的欢声笑语共谱一曲华章。 赛酒会的桌椅摆放向来是男女分开,围成环形,对面而坐,今日来的人比较多,每边的桌椅都交错的摆了三排,巫玥和妍姬被安排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上,巫灵也跟着坐在了旁边。 颍川三杰自然坐在第一排,巫玥一抬眼就能看到荀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真难为顾罗了,竟然能把他弄来。 顾罗朗声道,“昔日仪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方有今日我后辈附庸风雅,儿郎们共同举杯,祭谢先辈酒神。” 众人举杯抬手,倾杯入土。 顾罗又长念了一顿祝酒词,郎君们又以‘春酒祭’为题每人做诗赋一篇。 荀谦拢袖疾书,几缕头发垂下肩头他也未察,非常专心。 这边女郎们没事就开始闲聊起来。妍姬问巫玥,“阿玥姊姊跟阿兄是怎么了,总觉得你们两个不太对。” 巫玥饶有兴趣的问道,“妍儿觉得你阿兄与往常不太一样?” 妍姬点头,“阿兄怪怪的。” 巫玥笑了,怪就对了,正赶上荀谦已经收笔,巫玥身子往前倾了倾,“他们好像写完了,咱们看看他们都写的什么样。” 妍姬小孩子心性,有了更好玩的就不再追着巫玥问了。 一番品评,文章最终被分出来三六九等来。 颍川三杰是颍川士人中的翘楚,自然拔了头筹。颍川的小娘子们大多都是有才学的,窃窃私语的讨论起来三杰的三篇赋,各有钟爱。 妍姬挤眉弄眼的问道:“姊姊觉得哪一篇更好些?” 巫玥中规中矩的回道,“钟五郎的飘逸风流,顾小郎的大气磅礴,荀三郎的自然简素,各有春秋。” 妍姬撇嘴,“阿玥姊姊总是这样,妍儿问的是姊姊更喜欢哪一篇。” “我更喜欢自然些的文风。” “阿玥姊姊说的是阿兄的文章更好?”妍姬嘻嘻一笑,“妍儿觉得阿兄的文太简单不喜欢,兄长的文太老成妍儿也不喜欢,倒是顾家那个风流鬼的文章更对心思,虽然很讨厌他那个人。” 看着妍姬没在意,巫玥也就笑笑不语了,眼睛不经意的扫过对面,一眼就定在荀谦身上,他抬头看天,估计脑子又放空了。 这边两姊妹亲亲热热的在谈话,倒是冷落了巫灵,她原本是兴高采烈的过来的,现在却傻了眼,不是说是酒会?怎么还做上赋了?有没有考虑过文盲的感受? 巫玥经过这一阵子的,心平气和很多,对巫灵倒是没了报复的心态,对她的关注都是在浪费时间,只觉得她是癞□□爬脚背,不咬人膈应人,巫玥等着她作茧自缚。倒是妍姬,向来是爱憎分明的,看巫灵不顺眼,就直接说了句,“阿灵听不懂也挺不容易的。” 说得巫灵脸色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怒。 一场诗赋起了开场,就到了最重要的环节了,赛酒,各家女郎抱着自己珍酿激动又忐忑。 开场的是庾家小娘子庾琴,她带来的是一坛杜康酒。 顾罗言,“太.祖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庾家美人带来的解忧酒,哪家儿郎想要喝到口?” 众人打趣顾罗,“人家小娘子是冲着百纳兄来的,我们哪敢喝到口。” 顾罗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赛酒会也有赛酒会律,价高者得,各位仁兄都不要吝惜荷包里的金贝。”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零星的开始有人竞价,庾家毕竟是颍川大族,即便庾琴的名声不好,还是有青年会攀附。 庾琴看着竞价的人,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顾罗看在眼中,他知道庾琴的脾气的的,未等庾琴发作,顾罗笑道,“既然各位仁兄故意相让,那百纳就不客气了,我出五个金叶子。” 众人自然是不会跟顾罗争的,庾琴的酒最终就落入了顾罗的手中,巫玥在心里暗暗佩服起顾罗来,话说的很漂亮,事做得也很漂亮,他既给足了庾家的面子,又赢了个好名声,这样的开场真是皆大欢喜。 各家小娘子也都抱着酒坛陆续的出来赛酒,各家郎君买酒,有看上酒的,也有看上人的,气氛很是热闹。 巫玥笃定荀谦是不会买哪个小娘子的酒的,就淡定的围观看热闹了。 妍姬有点不满意,“兄长明明就不喜欢她,还要竞她的酒,怪讨人嫌的。” 巫玥笑着点了点妍姬的脑门,“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 “本来就是,最讨厌这些连赛酒会都要靠人情的女人了,不仅仅是兄长,就连阿兄也都被牵扯了呢。” 说到荀谦,巫玥立马竖起了耳朵,“你阿兄怎么了?” 妍姬撇撇嘴,“看到那边那个穿红襦裙的,叫繁樱,是阿兄嫂嫂家的内妹,阿兄嫂嫂都求到阿兄头上了。” 巫玥看过去,是这个繁樱呀,她嫁到荀家之后倒是与这个繁樱有过几面之缘,那时繁樱是新寡,在荀家借住,后来不知是怎么了,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巫玥试探性的问道,“你阿兄答应了?” “阿兄怎么可能答应?不过兄长说阿兄家里事儿多,谁知道呢,唉,好烦。”妍姬想她阿兄那般气韵高雅的人竟然也为受凡事所累就不开心。 巫玥心开始揪起来了,荀谦一直都活的不容易。不过还好,三郎有一颗对什么都淡漠的心,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荀谦果然不出所料的没有去竞繁樱的酒,繁樱的酒最后落在了一个从蜀地新迁过来的一户的大郎家,那大郎姓薛,因那薛家是在军营里发的家,刚来颍川颇受本地氏族排挤,繁樱面上的浅笑有几分牵强的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各家小娘子的酒都竞的差不多了,最后就剩下巫玥和巫灵,还有作为主人的妍姬。 “今年压轴的是巫家的世妹,巫家两宝,美人美酒今日全了。” 巫玥刚要起身,就见坐在身边的巫灵站了起来,巫玥深觉无趣,索性继续坐着,看着巫灵快步的走向前去。 “这就是巫家那个才女?”郎君那边还是有很多不认识巫玥的。 “不像是,以前见巫学士带出来过,倒更像是她旁边坐的那个。” 巫玥抬眼望向对面,正好看见荀谦也在看她,没有看天看云,没有游离出境,而是在看她,他在观察她的反应,他在乎她的感受,就这么一眼,巫玥忽然就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了,心里只充斥着一个念头:三郎在看她,三郎在关心她。 巫灵心里沾沾自喜于自己抢了巫玥的风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行为已经把她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顾罗看了一眼坐着没动的巫玥,不动声色的问道,“巫小娘子带的什么酒?” 巫灵笑道,“巫学士亲酿八年竹叶青。” “巫家美酒,哪家玉郎得了这酒可是好口福了。”顾罗光顾着夸酒了,却是没提巫灵半句,便是庾琴,他还开口推介的。 人群中不乏听到巫家美酒把巫灵当成巫玥的,竞价也是不低。 这些平庸之辈自然是不入巫灵青眼的,她一双美目期冀的看着钟岚,盼着她的心上人能竞下她的美酒。 然而,钟岚像是没看见一般,还是那般温柔的静静的看着巫灵,让人如沐春风。 巫灵的酒最后被被汝南韩家的大郎韩屿竞去了,韩氏也是汝南数一数二的望族,巫灵虽是心里不甘却也能一脸甜笑。 跳梁小丑一般,巫玥颇为不屑。 第17章 竞酒 “阿玥还不快点把美酒拿出来,叫了你半天都不站出来,还想藏私不成?” “从姊都拿出来一坛好酒了,世兄还不放过我手中的。”巫玥嘴里说着却走到了顾罗身旁。 此话一出,不明白的和半明不明白的都明白了,合着刚才那个不是巫学士的女公子,是从姊,这个才是正主。 顾罗笑道,“哪比得上阿玥手中的?” 巫灵脸色一下就白了,脸色更白的是还正在为能竞下颍川第一才女手中竹叶青而暗中得意的韩家大郎韩屿,他脸色阴沉的看了一眼巫灵,愤恨自己的眼拙,这样平庸的气质怎么可能是饱读诗书的颍川第一才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今日带的真算不得好酒,六年青梅,还不是出自父亲之手。” 顾罗笑道,“就是因为出自阿玥之手才珍贵。” 人群一阵躁动,虽然以往也有女郎号称带来的是自酿清酒,但是众位心里都清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女郎怎么会亲手做这些,最多是指挥着下人酿的,巫玥却不同,巫学士家的女公子,必然是把酿酒作为一种风尚吧,她说是亲酿大概就真的是了。 顾罗摆手示意人群安静,“先说好了,赛酒会会规,价高者得。” 巫玥笑着加了句,“也先说好了,银货两讫,概不退货。” 顾罗笑道,“阿玥过谦了。” “五百银贝起价,开始吧。” “五片金叶。”没想到第一个出价的竟然是钟岚,他嘴角含笑,还是那么温柔又诱惑,巫玥想,他若为女,定是倾城。 巫灵脸色难看极了。 巫玥点头向他致谢,余光连忙扫荀谦,他还是老僧入定一般。巫玥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掌,她在赌,看样子胜算不大。 顾罗看了荀谦一眼,却是笑了。 “还有没有比均初价更高的?” 目前来说,五个金叶子已经高的了,更何况巫玥是压轴,想要竞酒的早就竞了,剩下的要么就是单纯过来凑热闹的,要么就是像钟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若是没有,酒可就归均初了。”顾罗说这话看向荀谦。 巫玥只觉得心弦就像是张弓一般,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可是荀谦还是没有反应,他就真的这么沉得住气,难道他对她真的就没一点想法? 顾罗拉长了声音说道:“那……” “十个。” 清冷冷的声音,却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中分外清楚,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吗?巫玥只觉得心弦一下就松开了,离弦之箭就如她的心一样飞到了荀谦身上,狂喜不已,面上不自觉的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言慎这是把别人的活路都给绝了呀。”因为赛酒会本是文雅之事,怕因金钱攀比毁了清雅,所以规定了竞价最高不能超过十个金叶子。 钟岚最看不上荀谦了,看他竞价,就生出了非要和他决个胜负心,“我也出十个。” “均初兄和言慎兄都出了十个金叶子,这个就为难了。”顾罗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表现出颇为为难的样子。 人群里起哄,“有什么为难的,问问女郎的意思不就好了。” “这个提议好。”顾罗笑道,“那就把决定权交给阿玥吧。” 巫玥看向二人,钟岚浅笑生辉,荀谦还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巫玥笑了,这样子颇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 巫玥故意沉吟片刻,作出左右为难的样子,迟迟不开口,等看到老神入定的荀谦察觉似乎情况不妙,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才大方开口道,“谢钟世兄抬爱,只是凡是都有先来后到,既然荀世兄先钟世兄一步,只能对世兄说抱歉了。” 巫玥给出这么个理由,钟岚不得不接受。他倒也大方,干脆利落的用十个金叶子竞了妍姬的酒。 一行少年郎走在前面,小娘子跟在后面,往水渠走去,水边早摆了坐榻,得了酒的少年郎便跟小娘子们坐到了一块,而剩下的少年郎也都结伴而坐,流觞曲水,鸟语花香,好不风雅。 “原以为只是我心悦郎君,没想到郎君心中亦是有我。” 荀谦以一种看癔症患者的眼光看向巫玥,“赛酒会,重要的是酒。”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感觉怎么越描越黑呢。 “据我所知,郎君不爱酒。”巫玥挑衅的看着荀谦。 一句话噎的荀谦一口气卡在心头,“你知道的当真不少。” “我说过,在郎君身上,我肯下苦功夫,也确实下了不少苦功夫。”似是为了加强这句话的真实度,巫玥又问了句,“郎君能否告知阿玥为何讳疾忌医?” 荀谦在一瞬间觉得自己毫无*可言。 “关卿何事?” “郎君知道我心悦你,自然是想要嫁给你,我又不想过早的成寡妇,自然要多多关心你。”巫玥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 “今下兴改嫁。”荀谦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细微的类似于愤怒的情绪。 “可阿玥却只想一生伴君左右。”巫玥生怕荀谦说出什么不太好听的话,连忙给他倒了一杯酒。“还好郎君没说不会娶我,我心甚慰,郎君尝尝我酿的青梅酒。” 荀谦倒也没多说,素手接过酒杯,以袖遮面,浅浅轻啜,好一个美人饮酒图。 巫玥问,“如何?” “初学者,已算佳品。” “我以为郎君定然会说一句‘勉强入口’,得郎君赞赏,阿玥欢喜异常。”巫玥俏皮一笑,当真是灿烂之极。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却也是相谈甚欢。 巫玥觉得总是直勾勾的看三郎不好,就在说话的空档看了看周围,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扫而过,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熟悉点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在街上打死小乞丐的那个人。 荀谦顺着巫玥的视线看过去,“刘家九郎,你熟悉?” “刘家?” “刘陵,镇西将军刘庭家的独子。” 镇西将军,刘家,阿芝家?原来那个草菅人命的无耻之辈竟然是阿芝的兄长。这刘家还号称是大汉皇室后裔,他家郎主一个月之内纳了九房姬妾,少主又这般凶恶,这样的门风,当真是让人觉得羞于提及汉室。 巫玥问,“既是九郎,又怎么是独子?” “说是前面有八个姊姊。” 看来是镇西将军刘庭作恶太多怕是断后,才让刘陵跟着姊姊排行,能避灾祸。 “有刺客。” 伴随着这声呼喊,院子里忽的涌入一群黑衣人,他们蒙面手持兵器,逢人便砍,仆人和护院慌乱的拿着兵器,与之缠斗起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染了一层鲜血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杀的人们措手不及。 荀谦在第一时间把巫玥护在身后,巫玥站在荀谦身后看得心惊胆战的,大气都不敢出,手心直冒冷汗,不自主的抱住荀谦的胳膊。荀谦安抚性的拍了拍巫玥的胳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战局,见势头不太好,带着巫玥连忙往后撤。 “不好,后面也有人。”连后路都给堵死了。 哭喊声,瓷器破碎声,兵器相撞声,夹杂着惨叫声,前一刻还风雅的赛酒会,片刻就成了人间炼狱。 荀谦问,“会不会凫水?” “会。” 荀谦冷静的分析道,“看到湖里那棵树没有?一会儿你就跳到水里,游过去,藏在那底下。”巫玥今天穿了件绿色的衣衫,隐蔽起来很容易。 巫玥问,“那你呢?” “我没事,你自己过去吧。” 巫玥心知荀谦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会凫水的,“我陪着你。” “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巫玥却执拗的抓着荀谦的胳膊不放,“你不要以为我说陪伴你终生是说说的,若是我此刻抛下你,就不是终生。” 仆人始终抵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不一会儿,那些黑衣人就突破重围,杀入这边的人群。 “我信你不是说说的,你赶紧去那边。”荀谦的声音鲜少的带了焦急,他是看淡生死的,却不知为何,今日分外的看重生死,他不想巫玥有事。 巫玥紧握荀谦的手臂,坚定的说道,“你既然信我,就让我陪着你吧。” “啊……”, 荀谦连忙转头,正看到巫玥身后不远一个女子倒在剑下,从那女子身上拔出的带血的剑直指巫玥冲来,巫玥显然还意识到危险,还问荀谦怎么了。荀谦赶紧跑过去拽巫玥,可是那剑要比他快,荀谦眼睁睁的看到那剑从巫玥背后插入。 巫玥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剑尖。 “你……” 荀谦大脑一片空白,巫玥穿胸而过的长剑正哗啦啦的往下流血,荀谦手颤抖着扶住往下坠的巫玥。 巫玥见他如此慌乱,反倒是笑了,“吓到你了。”说话间,一口血喷在荀谦雪白的衣衫上,鲜红的血在他身前开出一朵艳丽的红花。 “阿玥,阿玥。” 难道又要死了吗?巫玥心中遗憾又快慰,遗憾的是终是没能跟荀谦走到一起,快慰的是能在三郎怀中死去,这是她的毕生追求。 第18章 携医拜访 巫玥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死而复生的一天,同样,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大难不死的一天,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玉清的时候,首先压着嗓子问了一句,“今年年号是什么?” 玉清慌了,“嘉平五年呀,娘子认识奴吧?” “玉清呀,怎么了?” 玉清嗷呜一声就哭了出声,一边哭一边往外跑,“蓉媪,蓉媪,女郎醒了,女郎醒了。” 蓉媪急急忙忙的往里走,还被门槛给绊了个跟头,跌跌撞撞的走到巫玥床前,“谢天谢地,女郎可算是醒了,这都睡了三天了。”又连忙倒了一杯水,给巫玥喂下。 “我昏迷了三天?三郎……荀家三郎怎么样?他没有受伤吧?”巫玥猛地起身,牵扯的伤口生疼。 蓉媪忙扶巫玥坐好,“小祖宗哟,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关心别人。荀家三郎好好的呢,这几天见天的往咱家跑呢。” 巫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女郎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遇到慌乱事不都是男子挡在前面,哪有女子挡剑的,亏的女郎福大命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郎主,让奴如何活的下去呀?”蓉媪说着就哭了起来。 挡剑?蓉媪这是听哪说的?巫玥也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被蓉媪哭的心里难受,“乳母就别哭了,您这么一哭,阿玥都想哭了。” 蓉媪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奴老糊涂了,女郎能醒是喜事,奴跪拜道德天尊都来不及呢。” 巫潜推门而入,“阿玥,你可醒了,都把为父担忧坏了。” 张氏也说,“醒来就好,你父亲都跟着不眠不休三天了。” “让父亲,母亲担忧了。”看到父亲形容憔悴,定是为她担忧坏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父亲跟疼她的人了。 巫潜又关切一番,生怕巫玥哪里不舒服。 “今番你能醒来还要多亏荀家三郎找来了许医士。” 三郎去找许功了,他倒是能借人,“等我病好了会去亲自答谢他们二位的。” 巫潜看了下时辰,“一会儿他们估计就到了。” 这荀谦还没到,两个讨嫌的却先来了。 “阿玥可是醒了,可把我们娘俩担心坏了。”赵氏带着巫灵紧随其后而来,看到巫玥虽还憔悴,却也是没大碍的模样,心里暗恨。 巫玥也没心情搭理这娘俩,“父亲,母亲,我有点累,想歇歇了。” 巫潜连忙吩咐蓉媪安置巫玥躺下。 这边荀谦刚出了屋,仆人就来报说是荀家三郎和许医士拜访。 “听说世妹醒了。” “刚醒,又睡下了,二位要是不着急,先休息片刻。”巫潜觉得巫玥刚醒,不愿她被打扰休息,就想等半个时辰再带许功过去瞧瞧。 荀谦道,“不急。” 许功最近戒酒,却一时半会的还上瘾,今日被带到了酒窖来,自然是好好的利用机会跟巫潜要了两坛子好酒,自斟自饮起来。 “言慎与我家小女在酒宴上是初次相识?”巫潜先前被巫玥受伤弄懵了,如今静下来,才觉得事情有异。 “晚生与女郎三个月前在街上遇见过。”在巫潜面前,荀谦说话颇为考究。 荀谦今日纶巾束发,长袍加身,骨感纤瘦的手腕垂放在草绿色衣料上,白玉翡翠一般。他就那么安静的坐着,言语不多,很知礼,尽显内涵修养,却也分外疏离,很单薄,不像是福厚绵延的人。 巫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荀谦的一举一动,又说,“听百纳说你竞了小女的酒。” “是晚生,早听闻巫家美酒香飘万里,晚生歆慕已久。” 巫潜怎么看荀谦怎么觉得不顺眼,可是又挑不出他来一点错,虽然阿玥是在他身边受伤的,可是他却及时把阿玥送回来医治,甚至医士都找得很好,阿玥昏迷这几天他也是每天都过来,礼数一点不差,这后生似乎除了体弱不济这点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缺点。 “荀令公美名流传至今,言慎可曾想过仿效先祖出仕入相?” 荀谦道,“晚生体弱不济,恐难当大任,唯求一世安稳。” 巫潜捋了捋胡子,“可有什么志向?” “晚生对数学和星象兴趣意浓,正在博览群书,查找典籍。” 时下士子多钟爱玄学清谈,著书立说的也多是老庄,再有就是编撰史书,然自战国以下,辞人属文,多伪立客主,假相酬答。像荀谦这样专攻天文历法的却是少之又少。 巫潜又问,“可曾学易经?” “早年看过,是晚生决心算术的启蒙之作。” 巫潜不自觉的点点头,他自身更偏重写文写意,抒发所思所想,对天文历法研究有限,却因为巫玥喜欢,也多关注了不少。巫玥的启蒙书籍是太玄经,后来读了灵宪,淮南子之后才研究的易经,荀谦却用易经启蒙,着实是天资过人。 这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一旁的许功也喝了小半坛酒,要不是巫潜承诺一会儿让他带走,估计他得喝个够本。 “阿玥应该也醒了,就劳烦许医士了。”巫潜起身,做请人的姿态,许功猛灌了一口清酒才撂下酒杯,一行三人往巫玥的闺房去了。 巫玥实际上自打醒了就没再睡着,躺了一会就叫来蓉媪说话了。 蓉媪几番欲言又止才终于问出口,“阿尤那孩子都在外面站了一早晨了,女郎要见见吗?” 巫玥跟阿尤一处厮混长大,一直都把他当弟弟看,今番听他着急,也就忘了避嫌这回事,就让蓉媪帮她整了衣衫,见了阿尤。 少年一见巫玥嘴唇发白,面无血色的样子,又心疼又气闷,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只喃喃的嘟囔了一句,“女郎。” 巫玥笑道,“你看我这不是都没事了,行了,别跟个小娘子似的。” “听说女郎是为了给荀家郎君挡剑才伤到自己的。”少年垂着头,不敢看巫玥。 “没有,正赶上我在他面前遇刺,没去挡。”这都从哪听到的消息,她虽然是有保护荀谦的心思,可是当时情形显然是她没躲开。 院子里传来巫潜的声音,阿尤匆忙告辞,“女郎好好养身体,阿尤回头来看。”少年脱兔一样跑出了门,正好与进门的荀谦撞上正着,少年恶狠狠的看了荀谦一眼,眨眼就跑了。 巫潜十分气愤阿尤的无礼,“礼数呢?这孩子被阿玥惯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真是个难缠的少年人,荀谦想。 因为有荀谦这个外男在,屋子里放了一道轻纱屏风,屏风上画的是一幅美人戏蝶图,纱料很薄,荀谦能透过它朦朦胧胧的看到巫玥搭在床帏外面的皓腕。 许功望闻问切一番,“女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身子虚,还得将养些时日,最近一个月别轻易下床。” 巫潜有些担忧,“会不会留疤?” “疤痕肯定会留,在下只能使其尽量淡化。” 得到这样的回答,巫潜觉得心里颇为不好受,一阵长吁短叹,阿玥还没嫁人,这要是未来夫君嫌弃可如何是好。 许功看了一眼隔着屏风相望的两人,月老心泛滥,“巫学士随我来,我这就给令嫒开方子。” 巫潜连忙招呼着玉清笔墨伺候,巫潜和许功来到隔壁的间书写药方,这边就剩下巫玥和荀谦两个人。 两人静默片刻,巫玥静静的看着屏风上荀谦的剪影,光影陆离中,翩翩浊世佳公子,遗世独立。正在巫玥要开口打破沉默之时,荀谦先一步开口问道,“会留疤,你可介意?” 巫玥抓住时机赶紧表忠心,“你若是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静默,良久。 “若是留疤,我自会过来提亲。”他声音清澈如水,却搅乱了巫玥的一池心泉。 “留疤,留疤,一定会留疤。”说完,巫玥自己都愣住了,哪有盼着自己留疤的,这一时的欢喜真的是能冲昏头脑。 荀谦淡然道,“剑又没砍在脑子上。” “……”一点都不会聊天。 荀谦走后,巫玥都还处在亢奋之中。 玉清纳闷,“女郎都这样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巫玥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玉清心下一暗,她确实是不懂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巫玥再不像以前一样亲近她了,虽然还是把她放在身边,但是时间久了那种有意识的疏离也就慢慢的显露出来了。 巫玥受伤,相近的几个女郎都过来拜访过了,秦氏和妍姬自然也是来了。 第19章 谣言 等到秦氏跟张氏闲聊去了,妍姬才能跟巫玥说上话。 “阿玥姊姊你都不知道,那天阿兄抱着你,你们两个满身都是血,可吓死我了。” 巫玥就不明白了,“就我一个人受伤了?” 妍姬摇摇头,“这次受伤的人挺多的,可是像你这样是为别人挡剑的倒是头一个。” “谁说我是替别人挡剑受伤的?”巫玥就不明白了,她这一醒来,众人好像是商量好似的,口径一致的说她是为了替荀谦挡剑才受伤的,她当时表现的有那么像是挡剑?还是大家都没忙着逃命反而看她有没有挡剑? “阿兄说的呀,阿兄说你是为他挡剑才受伤的。” 巫玥心中一颤,竟是哑然无语,荀谦说的。荀谦让众人都知道她是为他挡剑而受伤的这是所为何故?答案呼之欲出,巫玥又觉得难以置信。 “阿芝还猜姊姊是心悦阿兄才那么做的,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心悦。”连阿芝那么小的孩子都那么想了,估计现在颍川不那么想的也就只有妍姬了。 妍姬似是忽的想起来一般,“呀,不对,挡剑的还有一个呢,姊姊可还记得庾家那个阿絮?” 就是那个给她家三郎送荷包的庾絮,巫玥点头。 “她给阿琴挡了一剑,姊姊都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把她传得多高。” 巫玥不解,“什么高?” “品德高呗,说是她不计前嫌,恭敬嫡姊,关键时刻,救姊于刀剑之下,堪当今世女子之表率。”妍姬撇撇嘴,“就她,不知又憋着什么坏呢。” 这下庾琴的品德更遭到那些文人士子的诟病了吧。这庾絮倒是有胆有识,只是心思未免龌龊了些。 巫玥不太想说他们庾家的糟心事,就转移话题问道,“我后来晕过去了之后,你们怎么脱险的?” “说来也巧,有人逃出去通风报信,正赶上大将军的卫队经过,就搬来了救兵。” “大将军来颍川了,怎么没听说。”大将军以往来颍川,都会提前通知颍川的世家,世家往往要提前一个月准备迎接事宜。 “说是过来体察民情,就没有知会各家。” “知道刺客是哪派来的吗?” “说是蜀汉那边派来的,谁知道呢?” 太过巧合的事儿就是预谋,巫玥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是不好说什么,在政治面前任何人都是草芥微末,更何况她一介小女子。 妍姬一脸促狭的问道,“你可知是谁去搬的救兵?” 巫玥心中一凌,“不会是阿灵吧。” 妍姬眼睛瞪的老大,“阿玥姊姊简直神了,这都能猜到,可不就是她,听说她还晕倒在大将军怀里了呢。” 真的是她,怎么会是在这里,前世里不是这样的。 秦氏跟张氏待了一会就过来叫妍姬走了,妍姬还有点没待够,秦氏说过两天再来就是,她又嘱咐巫玥好好休养,却再也没说撮合巫玥跟顾罗的话,巫玥心下松了一口气,同时愧疚也涌上心头,对于一个如此怜爱自己的长辈,她不能给予她期望的回馈,但愿顾罗能最终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许功的医术非常了得,差点要了巫玥命穿胸而过的剑伤,不过一个月就结疤长新肉了,巫玥总觉得伤口痒的很,闲着无事,手就不听话的往结的硬痂摸,总想揭开看看,吓得蓉媪大呼道德天君。 “这本来就是要留疤的,女郎再这么一抓,还能看吗?” 巫玥笑笑,也没在意,巫玥从小就是惜命怕伤的,以前一直都觉得疤痕就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肉,整天携着一块烂肉在行走,想想就糟心,今番受伤却因为三郎一句话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眼瞅着就入夏了,这要是发汗就更遭罪了,女郎以后可得爱惜自己身子,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名望财富,而是有个健康的身体,以后女郎选婿定要找个身体健康的。” 巫玥本来愉悦的心情一下就淡了。三郎是说要过来提亲,可是父亲答不答应还是另外一回事,真是生个病都还要操这份心。 “最近怎么没看到阿灵?”巫玥问。 说起来巫灵,蓉媪一肚子的怨言,“灵女郎最近都不怎么在家,听说跟从都中来的几个小娘子玩的好着呢,女郎伤了,她连看都不过看,就没见过她们母女这么狼心狗肺的。”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不善者终食恶果。” 巫玥晚上想要洗澡,又被蓉媪制止了,最后在蓉媪的唠叨中巫玥只能妥协,简单的擦了擦伤口周围。 “再这么待下去,都快发霉了,咱们去母亲那里说会话吧。” 这回蓉媪没拦着,只是多嘱咐了玉清两句,让她好好伺候巫玥,又给巫玥外面披了一件厚披风,这才放行。 玉清感慨,“蓉媪对女郎真尽心。” 是呀,蓉媪对她尽了一辈子心,却客死他乡,巫玥一声长叹,既然重来一次,那就让恶有恶报,善有善终吧。 已经进入初夏,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香,寂静的夜中偶有几声虫鸣,到处都是生机,到处都是生命,却不知为何这么多美好都没能让三郎生有可恋。 玉清说,“灵女郎和大夫人在。” 巫潜的门是开着的,巫玥望过去,看到巫灵和赵氏正在灯下坐着,张氏也在,巫潜正在屋子里来回渡步。 巫玥刚进屋,张氏就迎了上来,“阿玥来了,怎么这么晚过来,有事你让玉清过来叫我就行了。” “白天躺的久了,晚上不困,就想着过来跟母亲说会儿话。今天人怎么这么全,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氏拿眼瞄了一眼巫潜。 巫玥看过去,只见巫潜一脸肃穆,倒真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氏问,“阿玥可想要个亲姊姊?” “亲姊姊?母亲什么意思,难不成母亲要给家里添丁?”巫玥惊讶,“不对呀,母亲就是添丁也是阿玥的弟弟妹妹,怎么出了姊姊了?” 张氏便默不作声了,巫玥也知趣的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赵氏绷不住了,“阿玥这是哪里的话,阿灵不就是你姊姊嘛。” “阿灵是从姊,可不是亲姊,这些阿玥还是分得清的。” 赵氏有些局促,“从姊和亲姊也没差太多,都是你姊姊。如今让你阿灵姊姊成你亲姊姊,姐妹间更亲近不是。” 巫玥有点蒙,这什么意思。 张氏解释了句,“你伯母是想让你父亲认阿灵做女儿,就说阿灵以前是寄养在你伯父家的亲生女儿。” 这下巫玥明白了,“阿灵是想让父亲母亲也给她当父亲母亲,阿灵是不想让伯母给她当母亲了吗?” 赵氏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她心中暗恨自己出身不好,不能给阿灵一个好的家世背景,如今还得求到别人头上,面上又得强颜欢笑,“这不是权宜之计嘛。” 巫玥不解,“权宜之计?阿灵为什么要这个权宜之计?” “你姊姊要嫁人了。”还未等巫玥问,赵氏就赶紧接着说,“要嫁大将军了。要是认了小叔为父,以后也能在大将军面前有脸,你姊姊有脸咱们家也有脸不是。”生怕巫玥截了她的话一般。 巫玥着实被惊到了,她就躺在床上一个月而已,怎么外面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的。 “大将军不是有妻吗?阿灵是要嫁过去做妾?” 这下脸白的就不仅仅是赵氏了,巫灵的小脸白的跟丝绸似的。虽然是大将军的妾,却真真的是妾,巫家自古不出妾,这是巫家不成文的规定,巫家女就是嫁作农妇也不攀高门做妾。 巫潜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嫂嫂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赵氏领着巫灵讪讪的离开。 “我去书房了,你们娘俩说话吧,阿玥别在外待的太晚,早点回去睡吧,夜里凉。”巫潜匆匆去了书房,看起来心情极度不佳。 “母亲,要是父亲认了阿灵,阿玥是不是就不再是父亲独一无二的女儿了?”巫玥又恨又怕,前世里没有这一遭,怎么今生会出现这么多变故,这对母女简直是得寸进尺。巫玥越想越气,眼圈微红。 张氏连忙把巫玥搂在怀里,“有母亲在呢,阿玥永远是咱们家的嫡长女。” 巫玥眼泪哗的就下来了,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唯有沉默流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赵氏领着巫灵出来,巫灵便也哭了出来,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无声无息,藏在黑夜里,像是不存在一样。 “都是娘不好,娘没本事。”赵氏本来想着劝劝巫灵,却想起来自家的死鬼男人,“也怪你那死鬼爹,他要是也跟你叔父一样,咱们娘俩还用得着现在这么看别人脸色过活。” “行了,别说了。”巫灵声音冷冷的,在这样的夜里,更是凉彻骨。 第20章 媒氏 那日之后,巫潜一直都没提这件事,赵氏和巫灵一直都在焦虑中等待。 后来有一日风光正好,巫玥领着玉清在花园里散步,正遇上巫潜在亭中品酒,巫潜打发了玉清回去,又叫了巫玥一起坐下,父女两个聊了会天。 巫潜问,“阿玥觉得为父是否该认下阿灵?” “父亲还没决断?” 巫潜咂了一声,摇摇头。 巫玥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阿玥是父亲唯一的女儿,除非是母亲给阿玥添弟弟妹妹,若不然,阿玥是不会认下的。” “你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的,你母亲也这么说,可是你要知道你伯母和你姊姊也不容易。” “我想过,可是父亲又有没有想过,阿灵嫁给大将军,这本来就不该是巫家女儿该做的,更何况,她嫁过去,若是能伺候好大将军我们不会光耀门楣,但是若她犯了什么忌讳,却十分可能牵连到咱们家,父亲和母亲都还年轻,若是以后阿玥有了弟弟妹妹,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却因为父亲认下阿灵而被牵连痛失至亲,难道这是父亲所期望的吗?” 巫潜叹息道,“为父惭愧,竟没能为你母女着想。” “是父亲仁厚,还望父亲不要怪阿玥私心过剩。” 也不知道是不是巫玥这番话起了作用,巫潜最终决定不认巫灵,至于他怎么对赵氏说的别人不知道,那日,只有巫潜赵氏和巫灵在场。 时光催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巫玥在家中养伤,颇有些山中一日世间百年之感,巫玥自打醒来荀谦就再没探望过,倒是经常遣了奴仆送过来一些补药。 巫潜似是预见到了什么,对荀谦总是看不顺眼,就连他送礼过来,巫潜也是眼睛一瞪,胡子一颤,非常不情愿的收下,收下了还不给巫玥吃,反倒是进了他自己的肚子,巫玥吃的补药都是巫潜又买的。 对于巫潜这种颇为幼稚的行径,张氏只是笑而不语,文人嘛,总有那么点独特的小脾气。 有天巫玥在院子里散步,看到会桃已经半青不红的了,琢磨着再过几天就能吃到了,有点心痒难耐,就连着几天都去看会桃,生怕雨水会把果子给打了,还让阿尤支了架子,等下雨的时候遮上罩子,蓉媪笑她就跟个孩子一样,喜欢什么就抓的死死的。 等到会桃熟了,巫玥先摘了一瓢,洗好了装白玉盘给巫潜和张氏送了过去。 张氏见了,惊奇不已,她从小备受宠爱,什么吃的玩的没见过,眼前这个却当真没见过,“这果子红彤彤的,放在白玉盘里真好看,我以前都没见过。” 巫玥解释,“咱们颍川没有这果子的,这棵树是父亲从蜀地带过来的树苗,一路悉心呵护,总共带过来十三棵,就活下来这一棵。” 张氏说,“那就怪不得了。” 巫玥跟张氏也差不了几岁,两个人坐到一起,非常能聊的来,张氏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今日有媒氏过府。” 平日里很多过府的媒氏,也不见张氏提一提,今日却提了,显然是议亲的人比较特殊,巫玥心中一颤,隐约猜到了。 巫玥干笑,“母亲终于找到能取笑阿玥的事了。” 张氏点头偷笑,“可不是找到了,不光是我找到了,外面一众士子可是也找到了,颍川三杰,谁能想到荀言慎最先跑出来议亲,议的还是月前给他挡剑的巫家才女,真是郎才女貌,恩意相投。” 巫玥有点别扭,“不是就议个亲,又不是纳彩,谁在乎这种事。” “若是郎主同意,接下来可不就是纳彩了,可惜呀。”张氏状似遗憾的摇头。 巫玥惊到了,“父亲不会是把媒氏给打出去了吧!” “打出去倒是不至于,咱家郎主那是知礼的学士,只不过……”张氏故意顿住,等着看巫玥反应。 巫玥果然坐不住了,“只不过怎么了?” “只不过……郎主说得问过自己女儿的意思。”张氏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在意,还说不在乎。” 巫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母亲最坏了,就会逗阿玥。” 张氏说,“不过,我看郎主的意思可是不太看好荀三郎,他眼下更中意顾家大郎,说是钟家五郎也不错。”这些巫玥也是知道的。 巫玥摊手苦笑,颇有些无奈,“那没办法,谁叫他只生了一个女儿呢。” 张氏笑着打趣,“更没办法的是她的女儿中意的是他最不中意的。” 前世里,巫玥对荀谦提亲这个事记忆很模糊,她当时正被关禁闭,稀里糊涂的就跟荀谦定亲了。今生自打三郎说过来提亲,巫玥就又把礼记看了一遍,知道将欲与彼合婚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现在显然是媒氏过来探口风,若是父亲婉言拒绝,那也就没有后面六礼也就没了,若是父亲同意,那三郎应该快过来纳彩了。 巫玥有点拿不准巫潜的主意,不过还好巫潜是个开明的父亲,事情刚过去一天,巫潜就找巫玥谈话了。 “荀家后生来提亲,你如何说?” 巫玥反问,“父亲怎么看?” “没顾家后生稳重,也没钟家后生知趣。”巫潜怎么看荀谦怎么像是随时都会飘走一样,更何况,他眸如深潭,波澜不惊,这种人要么厌世要么薄情,这两种都不是可让巫玥托付终生的良人。 “这些阿玥都知道,也想过,顾郎稳重识大局,以后定然能有一番大作为,钟郎倜傥风流,也是很知趣的,可是阿玥不是找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也不是要找一个对每个女人都知趣的男人,阿玥要找一个能相知相守的伴侣,荀郎体弱,父亲恐其薄寿,阿玥也知道父亲是为阿玥好,可是阿玥不在乎,若能相守一生那是阿玥的造化,若不能,能与他相守一天,阿玥就珍惜这一天,他若是早去,阿玥就去修道。”巫玥这些天一直都在考虑怎么跟父亲说这个问题,也就到了刚才那一刻,巫玥忽然就知道怎么说了,不经头脑的说了。 巫玥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巫潜也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为父永远尊重你的选择,有的路看起来平坦,实则崎岖,有的路看起崎岖不平,实则生机盎然。为父希望你选的路是后一种。” 巫玥严重蓄着泪水,含笑点头,“父亲的希望就是我的努力方向,我会过得很好。” 她知道,父亲的心情是复杂的,既舍不得她过早的出嫁又期望她有个好归宿,归根到底,都是爱她。 虽然决定同意这门婚事,可是巫潜还是觉得不能便宜了荀谦,琢磨了三宿才想出来一个法子。 巫潜找来自己的授业弟子顾罗,说道,“一日不论辩,就觉昏沉,正此夏日清凉,吾预请众颍川才子共聚一堂探讨学问,百纳可代为发帖。” 顾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联想到前前后后的事情,自然能猜出巫潜意欲何为唯恐天下不乱的他自然要多提醒巫潜一声,“听说最近大将军来颍川带了不少青年才俊,不知其中可有学生的师兄?” 巫潜这一听才想起来,大将军还带了不少青年谋士过来,巫潜连夸顾罗想的周到,奋笔疾书,一叠帖子随后就被顾罗送到了大将军府门客们的手里去了。 想他巫潜也是桃李遍天下,大将军带来的这波人里面有不少从业于他,还有些曾跟他谈天论道过,也算是杯酒之交,余下不认识的那部分也大多互通过姓名。这些人多少都会卖巫潜一个面子的。 顾罗把荀谦的帖子留到了最后送去,原本想要调笑荀谦一番的顾罗却是没能如愿。荀谦接过帖子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你不是该焚香沐浴双手接过帖子?” 荀谦轻轻的吐出三个字,“鸿门宴。” 顾罗哈哈大笑,“既知是鸿门宴,言慎可还要去?” 荀谦摇摇头,“我若不去,这宴会可是还开得下去?” 真是……明事理。 荀谦早就明白巫潜对他不满意,就连他派去往巫家送药的童子都说:巫家学士不假辞色。巫潜德高望重,对女儿又珍之爱之,如今做决定却受到荀谦掣肘,这事儿定如赘疣在身,不除不快。 荀谦觉得巫潜这股子愤懑是越早发作越好,要是晚了,怕是要憋出来顽疾了。 论辩那一天云淡风舒,因为前一天下了雨的缘故,空气十分清新,绿草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色彩缤纷。论辩的场所就是巫家的后花园,夏日的花园极美,名卉杂草错落交织,别有一份生机盎然。 巫潜特地选了一处背靠大片花藤的地方来方便巫玥在花荫深处旁听。 荀谦今天着了件艾绿色的长袍,发间有一根通透的白玉簪别着,衬得他面容更显清冷,巫玥总觉得巫潜想给三郎找点不痛快太难,就他那什么都不在意的性子,不还得把父亲给气出点毛病来。 “会心处不谓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巫学士这院子果然好,怪不得孤的谋士都跑到这里来了呢。” 今天却是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21章 论辩 巫玥透过花枝看过去,但见说话的人额宽面阔,剑眉星目,带有英气,龙骧虎步,威风凛凛。 好一个英武的男子,巫玥心中暗叹。 巫潜上前拱手,客套道,“大将军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司马师爽朗大笑,“一个不留神,孤的谋士遽尔就没了,听人说是巫学士这边有清谈美酒,孤可不就过来凑个热闹。” 众人又是上前客套一番,去岁,司马师让东吴大将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无功而返,今朝正是风头正胜,各家都争相恭维。门阀氏族中在都中任职者颇多,家族兴旺也与官道亨通与否息息相关。更何况三岁小童都知道,如今政权虽是挂着曹家的牌子,可实际上早姓了司马。 “行了,别让孤扫了大家的兴。” 司马师一声令下,众人也都归位,荀谦把司马师请到主位,宴会有条不紊的开始。 巫玥对司马师的感觉是复杂的,他是阿灵的郎主,前世里是他亲口下令处死父亲,最后也是他同意小舅舅的求情,没有把她卖为歌姬。他是个在位者,在他的眼中,巫玥的事情不过是他每日繁冗政务中的一缕,无足轻重。 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不存私心,让巫玥怨不得恨不得。 巫玥正想着呢,那边论辩已经开场。 巫潜言道:“老子曰:玄者,幽摛万类,不见形者也。今番论辩,不拘一格,不拘于万类,凡是所思所想,均可论辩。” 有人先提出神灭和神不灭两种论断,论辩徐徐展开。 巫玥抬眼望去,视线不自觉的落在荀谦的身上,他似乎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在这喧闹的环境里,愈显安静。巫玥与宴中众人隔着重重花枝,方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才能心性通透,荀谦坐在众人之中,却也是眼神清明,都倒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却能身在山中看透云雾,也怪不得巫潜说他是少有的看破棋局的人。 这样的清透真不知是好是坏。 酒味正酣,群情也都开始激愤起来,有觉得世间无神,神不现身就是无神的,还有觉得人的精神就是神的,精神即是信仰,还有觉得神不灭,型在神在,型灭神亦在的,众说纷纭,各执一词,都为自己的论断添砖加瓦。 荀谦在最开始的时候说了两句,后来气氛浓了,荀谦就偶尔插一两句,话不多,却直鞭要害。 “古人有云:国必依山川,穿崩山竭,亡之征也。可见国之存亡与国之山川,群民息息相关,而与神无累。若有神在,又岂会让先民发出‘瞻印昊天,则不我惠’之语,神护民,追其根本,是人不能护己而产生的期望之语。” 巫潜一听荀谦这话,就不乐意了,他主张的是人的精神就是神的论断,是极其唯心的,荀谦说的话就是唯万物依托,正是对立面,于是巫潜整理了一阵,就荀谦的观点整整反驳了一炷香的时间,真是慷慨陈词,字字珠玑,赢得来人群的一阵喝彩。 巫潜非常得意,捋着胡子,挑衅的问道,“荀谦觉得怎样?”不服来辩。 巫玥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父亲的论断十分周全,唯心之辩本就入心,刚刚父亲说到后半段,她心中亦起了共鸣。若不是父亲有意为难三郎,故意在论辩后几句留下瑕疵,那他这篇论断当真是无处反驳。 众人交头接耳,静等荀谦借住巫潜留住的话头。 却见荀谦缓缓起身,微微抿着嘴,拱手弯腰,做拜服状,“晚生受教了。”然后恭敬的退到一边,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一口气堵在巫潜胸口出不来,自己的一堆慷慨陈词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没一点回响。 清谈论辩本来就是如此,不服气就辩,直辩到对方服了为止,巫潜觉得自己三两句就把荀谦辩服了让他觉得特别没有成就感,又不能拉着荀谦让他不服,自己女儿这是找了个什么冤孽回来?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边的岳婿两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场论辩下来,巫潜觉得自己心中的愤懑好像不消反盛,要不是有大将军在,巫潜都打算倚老卖老训斥荀谦了。 司马师也是从头到尾看了一场好戏,末了的还火上浇油了句,“长江后浪推前浪。” 巫潜的脸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司马师走之前问了荀谦一句,“言慎可曾想过出仕入相?” 荀谦又拿应对巫潜那话应对司马师,“谦体弱,不便出世。”众人都嘀咕,郭嘉还体弱呢,照样能为曹丞相出谋划策,他总不会比郭嘉身子差吧,借口找的这么烂,太敷衍了事了。 “什么时候想出世了可以先考虑下孤这里。”司马师气度颇宏。 众人送走司马师,又闲谈了会儿,就都各自离开了。巫潜说是要继续探讨学问,把荀谦和顾罗留了下来,顾罗用脚趾头都想到了自己就是个陪衬,作为一个有眼力价的陪衬,顾罗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巫潜不吝惜的搬出了他珍藏了十八年的新丰酒,又让巫玥亲自下厨炒了两个下酒菜,便推杯置盏的劝顾荀二人喝酒。 自从孔文举上书反禁酒,士人便开始把喝酒作为一种风雅,每个士子都多少会喝一点,荀谦也能喝点酒,却不能多喝,一是因为身体不行,喝多了就会胸闷气短。二是因为他酒量浅,喝点酒就醉,顾罗就笑称他是三杯倒。 这边巫潜带着两个小辈就喝了起来,巫玥借着送酒的由头时不时的从屋门口往里面瞄两眼,不时有欢笑传出,气氛还算融洽,巫玥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生怕父亲会把酒坛子砸到荀谦脸上泄愤。 酒过三巡,巫潜的长辈架子也放了下来,说起了巫玥小时候的事儿,老泪纵横,“我家阿玥,三岁识字,四岁背诗,聪慧可人,别人见了,谁不说好?我生平自负,唯一骄傲的就这个女儿,奈何时光不驻,我如今老了,阿玥也成了大姑娘了,鸟大离巢,姑娘大了也该嫁人了,可我呀……总觉得阿玥还小,就是放心不下。” 拳拳爱女之心。 “晚生明白。”荀谦抬起酒杯,敬了巫潜一杯清酒。 巫潜叹了口气,“阿玥是被我宠大的,不谙世事,薄有个才女的虚名,也不过是多读了几卷书,没有娥皇女英之度,亦没有班昭文姬之才,有诸多不足之处。” 荀谦珍重的答道,“晚生谨记。” 巫潜大约是觉得把自己女儿说的太低了不好,“我家阿玥不是没有长处的,我家阿玥心地好,没有歪心思,凡是不会计较太多,这是最重要的,学问可以积累,人情可以培养,面容也可以修饰,唯有一颗纯净之心最是难得。” 荀谦想到在顾家春宴时候的情形,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她春衫微薄,却把披风披在一个声名不好的女子身上,他那时就后悔了,他不该说巫玥是贪慕他外在声名的女子,她的纯善不会让她那么做。 “晚生早已察觉。” 这唯唯称是的模样,把一边的顾罗逗得都憋不住笑了,还真没见过荀谦这般模样,这真是霁月光风,朗朗于行的荀谦? “人老了,话就多。”巫潜偏过脸似是不愿意看见荀谦一般,摆摆手,“去吧,阿玥都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荀谦往外看去,昏红的灯下果然有个影子。 门‘吱哟’一声开了,巫玥抬眼望去,正是她家三郎,因为是喝了酒的缘故,荀谦眼神有些迷离,脸色也微微酡红。 巫玥想:喝酒红脸的人实诚,易醉的人没心机。 “父亲没有为难你吧?” 荀谦摇摇头,反问道,“等了多久?” “没等多久。”巫玥有点局促,下意识的抿了下嘴唇,“我能跟你说会儿话吗?” 荀谦问,“你想说什么?” “我……”巫玥看了看离他们两个不远处站着的家仆,想问的话一时卡在嗓子眼,问不出口。 荀谦说,“走走吧。” “嗯?”巫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声说好。 夏日的晚让人觉得很舒适,微风习习,知了声声不停,盛开的花朵静静的散发着幽香,高悬的灯笼发着昏暗的微光,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微光恰好能照亮前路。而青蛙呱呱声似乎成了这静夜的唯一点缀。 荀谦说,“酒不错。” “哦……”巫玥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石子。 “你父亲……”荀谦顿了下,说道,“对你很好。” 父亲对她自然很好了,巫玥抬头望过去,荀谦目光有点深邃,波澜不惊的深潭似是有微风扫过。 他应该是联想到他自己的身世了吧。他母亲早逝,父亲随后也去了,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家之于他似乎总是缺少了点亲情的温暖。 “以后我父亲也是你的。” 荀谦嘴角轻扬,轻笑出声,恰如寒冰乍破,叮咚冰泉上开出了一朵艳绝的红花。他这一笑可是把巫玥看呆了,她从重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巫玥生怕惊动了他此刻的好心情,凝神静气,静静的看着他的欢喜,直到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湮没在夜色中。 许是灯下朦胧,她竟觉得荀谦此时是爱她的。 第22章 有孕 “你过来求亲,单单是因为我身上会留疤吗?”自打荀谦答应过来求亲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亘在巫玥的脑海里,虽是觉得自己庸人自扰,可是她又非得想知道,问出口也松了口气。 “你觉得呢?”,没想到荀谦又把这个问题推回给她。 “想不明白。”巫玥老实的回答,她不明白荀谦为什么忽然决定要跟她求亲,她想这绝对跟那个剑伤没关系,她没去挡剑,别人可能误会,荀谦不会。 荀谦轻声道,“大约是觉得你如此想要得到,我不忍拒绝。” 真是个让人无语的答案。 巫玥不禁反问,“若别人做到我做的这些,你也不忍拒绝吗?” “别人不会做到。”荀谦顿了顿,又道,“即使做到,也不会。”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会,她生怕问多了会搅了她满心的欢喜。大约是喜欢的吧,巫玥觉得。她面上有点热,怕荀谦看到,忙低下头,把娇羞的面容藏在了灯下。 那天晚上,巫玥半宿都没睡着,睡着了也被美梦扰了一池心泉,梦中的她是成亲的时候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模样。 现实真得可以比梦更美。 后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巫潜回了媒氏话,说是让荀家小子过来纳彩吧,语气里处处彰显对荀谦的勉强将就,巫玥乐的不行。 巫潜应下荀谦问询这件事传到院子里另外一家的耳中犹如晴天霹雳。 赵氏一听说巫玥要嫁给颍阴望族之首的荀家的三郎,气的牙根都痒痒,荀谦是什么人,她就是没见过也听过,颍川三杰,后辈中的翘楚,打着灯笼找不着。 巫灵对此却颇为不屑,“是个病鬼,活不久的,阿娘等着看阿玥守寡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仪礼说,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巫玥就琢磨,就三郎那身子骨,上哪去找大雁呀,真是,还好是夏天,这要是冬天,大雁南飞,估计也就能找到大雁毛。 巫玥把这话跟张氏说了,张氏笑趴在榻上。 “哪能真的让新郎去抓雁呀,荀家的奴仆都吃闲饭的不成?再者说,现在娶亲用活雁的也少,多是用玉雕的。听说平民都是用木雕的雁。” 巫玥傻笑一阵,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 荀家那边迟迟没有通知纳彩的日子,巫玥有些着急。按理说,荀家是巴不得荀谦娶她的,她家是从蜀地迁过来的外来户,父亲虽然是大学士,但是毕竟根基浅,家里又没有个兄弟掌家,荀谦娶她不会给自身带来任何的利益,这不正是其他几房所期望的吗? 等的心焦,巫玥决定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她听说最近荀谦对算术兴趣正浓,也就跟着把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又看了一遍,看完又细细推算一番,弄的她一闭上眼就是九宫格。 蓉媪看了不忍,给巫玥炖了白果鸡,巫玥吃了几口,又要去算术,被蓉媪给叫住了,说是巫玥再这样算下去就傻了,拉着巫玥去院子里纳凉。 巫玥看着院子里挂在树上半生不熟的青涩梨子,感慨道,“都说春脖子短,一眨眼就到了夏天了。” “可不是,转眼就七月了,女郎的生辰快到了。” 蓉媪要是不提醒,巫玥都忘了这回事了,七月初一是她生辰。 “过了这个生辰,女郎就十四整了。”蓉媪爱怜的摸着巫玥的头发,脸上不舍的模样跟父亲如出一辙。 巫玥傻笑,“阿玥长大了,可以孝敬阿嬷了。” “女郎可别这么说,奴是薄命人,女郎能让奴伺候就是奴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巫玥亲昵的抱着蓉媪的手臂,半倚在她身上,“阿嬷是阿玥的亲人,阿嬷对阿玥好,阿玥也对阿嬷好。” 蓉媪偷偷的转过头去抹了把眼泪。 “奴打听了,荀家三郎人好着呢,家里一房姬妾也无,身边伺候的也都是规整的小奴,女郎以后嫁过去不会吃亏。” “阿玥才不会吃亏,阿玥有阿嬷护着呢。”想起来蓉媪守护她到最后,巫玥也忍不住心中酸楚。 “奴护着,奴这一辈子都护着女郎。”蓉媪又忍不住的抹眼泪了。 巫玥含泪轻轻摇头,这一世,她定然不让蓉媪受丁点委屈,“我已经长大,会护着阿嬷的。”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复杂又简单,血缘至亲也可反目成仇,长久的真心相待也可能把一份感情发酵成亲情。 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日子就如流水一样波澜不惊的过着。张氏怀孕就像是投在巫家这潭静水中的一枚石子,激起层层的涟漪。 前世里也大约是这个时候张氏有孕的,那时,巫潜跟张氏成亲不久就带着张氏去都中回门,回来没几天就发现张氏有了身孕。今世因为巫玥在宴会上受伤的这件事,张氏主动要求推迟回门的日期,巫潜终是没有去都中,也不知道张氏父亲张缉和夏侯玄正在谋划扳倒司马师,更没有答应写讨伐檄文。 此时张氏怀孕,不能长途跋涉,短时间内不可能回都中,父亲接触到张家内部消息的机会几乎没有。 巫玥觉得那一剑受的很阴差阳错,却很值。 都说怀孕前三个月是最不稳的。巫潜是男子,心思粗,只知道叮嘱家仆好生伺候张氏,他自己却当了甩手掌柜。相对比父亲,巫玥要上心的多,她怕张氏无聊,就经常去张氏的院子陪她说笑。这里面多少有前世的愧疚在里面,更多的是对张氏肚子里这个与她有着相同血脉的孩子的期待。 张氏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个心疼母亲的,不怎么折腾,张氏就偶尔呕吐,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也不错,倒是陪在她身边的巫玥,有点神不守舍。 张氏挤眉弄眼的取笑巫玥,“阿玥这是又想谁呢?眼睛都直了。” 巫玥心虚的反驳,“哪有?母亲乱说。” 张氏是过来人,看到巫玥这副含羞带怯的小女儿姿态,怎会不知她是在思念情郎,就说,“听说荀家三郎最近正忙着捉大雁呢,怕是没时间过来。” 巫玥脸通红,“谁想他过来了?” 张氏觉得好笑,“我记得阿玥说过定要嫁给个命定之人,不知道这个荀家三郎可是阿玥心中命定之人?” “母亲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逗得张氏哈哈大笑。 纳彩没来,巫玥的生辰却是到了。 都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巫玥生辰那天一早起来先给卫氏的牌位上了香,巫潜也跟着,后来巫玥走了,巫潜一个人在卫氏牌位前待了很久,最近张氏有孕,他心思很乱,再为人父他很欣喜,可是这欣喜里总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说不清道不明。 巫玥怕张氏多心,亲自跑去服侍张氏起床。 张氏最近跟巫玥关系越来越和睦,她见巫玥过来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诉苦,原是昨儿她忽的想喝酒,巫潜怎么都不让她喝,现在还怄气呢。 “我原本是滴酒不沾的,如今却馋的跟什么似的,指定是肚子里的这个小祖宗闹的,你父亲也不想想这小祖宗随谁,反正我不喝酒。” “都怪父亲贪杯,等会儿阿玥悄悄的倒一大碗给母亲。”巫玥笑道,“这么贪杯,指定是个弟弟。” 这话张氏爱听。 “说好了,我听说咱家青梅酒酸酸甜甜的最好了,阿玥就拿那个吧。”张氏说着呢就觉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怀孕之后,总是嘴馋。 早食已经准备好,赵氏领着巫灵也过来了,四个女人坐下半天也不见巫潜过来,遣了小奴去请,几个人便唠起了家常。 张氏问,“阿灵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阿灵说差不多了,我却觉得还差得远的,又不是嫁与普通人家,那是大将军家,嫁妆太少了会扫脸的。” 张氏接了赵氏的话头问下去,“嫂嫂觉得还缺什么?” “听说夏侯家嫁女的时候光是一人多高的珊瑚就陪送了六个,咱们阿灵也不能太差,她陪六个,咱们总得陪送两个小的吧。” 张氏便住了嘴,赵氏口中的夏侯家女是大将军的原配夫人,巫灵不过一个良妾,倒是真敢比。 巫潜姗姗来迟。 第23章 合欢蠲忿 张氏问他去哪了,巫潜说是出去散步了,张氏也就再没问。 待奴仆把吃食收拾下去,摒退了屋子里的奴仆,只剩下自家人,才开口问道,“阿灵定下来何时过门了吗?” 赵氏忙道,“秋后,十月初七。” 张氏诧异道:“怎么这么早?” 赵氏讷讷不语。 要是嫁入门当正妻这个时间是短了点,这么短的时间光是打几个楠木箱子都紧巴,可是阿灵是妾,什么时候过门得夫家说了算。 巫潜面色沉沉的问道,“单日子?可是找人算过了?”归根到底,巫潜还是舍不得阿灵的。 赵氏底气不足的回道,“算过了,是好日子。” 巫潜看了看赵氏那个急功近利的样儿,又瞅了瞅默不作声的阿灵,心里不是个滋味,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给教成这样了? “原本我还在物色几个不错的后生,家世虽不显赫,人却是知根知底的,若是阿灵嫁过去也不吃亏,没想到嫂嫂这么急着就给她定下来了。也罢,阿玥的婚事都是她自己选的,阿灵的我也不会干预,既然是嫂嫂和阿灵都同意的,我也没话说,只是回头到了底下,不要被兄长责怪才是。” 赵氏一听巫潜原本是要把阿灵许配给寻常人家的,很不乐意,凭什么阿玥就能嫁入世家大族,她家阿灵就只能找个寒门祚户。 “我都烧香跟她阿爹说过了。” 巫潜叹息,起身从榻上拿来一个红木盒子。 “这盒首饰原本是给阿玥准备的,阿玥成亲还早,就先给阿灵用吧。” 赵氏伸手接过木盒,掂了掂,眉开眼笑的拉过巫灵跟巫潜道谢。 巫潜摆摆手,“罢了,只希望日后阿灵能平平淡淡的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别的都是身外物。” “阿灵会把握住自己的幸福,请叔父放心。”巫灵眼神定定的,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架势。 一如侯门深似海,但愿她能早点醒悟。 赵氏带着阿灵走后,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巫潜叹气,“为父擅自把阿玥的东西送人,阿玥莫要生气。” 巫玥笑着摇摇头,“不碍事的,阿玥不需要那些东西,父亲的祝福对阿玥来说已是最好的礼物。” 张氏也道,“不妨事,回头我再给阿玥准备。” “母亲还哪用给我准备嫁妆呀,给我生个弟弟妹妹,有给我当靠山的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巫潜对巫玥的这几句回答颇为满意,阿灵已被物欲蒙蔽了双眼,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如此。 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巫玥身上的伤口上的硬痂也已脱落,露出粉红色的新肉,涂了许功给的药膏觉得清清凉凉的很舒服,就是不见疤痕消退,蓉媪安慰她说不着急,伤痕怎么都得过一个六月才能消掉的。三郎都不在意,她着什么急呀。 一天比一天热,午间小憩片刻被热醒,巫玥带着玉清到园中合欢树荫下纳凉,树上开着絮状的黛色绒花,丝丝清香扑鼻,甚是清幽。 巫玥半躺在凉榻上,眯眼仰头,沉吟道,“合欢蠲忿,寓意真好。” 玉清不解,“女郎这后半句奴懂,这前半句就听到合欢了。” “合欢蠲忿,就是说家里种一棵合欢树,能使家庭和睦,邻里和谐,合欢合欢,合意欢好,寓意很好。听说汉时夫妻拌嘴,言归于好之后都要共饮合欢花沏的水。” 玉清附和道:“怪不得郎主特地栽了这么一棵树,看咱家这棵合欢树长得这么好也知道家庭和睦,邻里团结。” 巫玥兀自感叹,“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正说话呢,蓉媪端着一盘子桃子过来,水灵灵的甚是喜人,“今年早熟的桃子,知道女郎喜欢,奴特地去果园摘的。” “还是阿嬷疼我。”巫玥亲昵的拉着蓉媪坐在榻上。 “尝尝看,好不好吃?” 巫玥接过来咬了一大口,清清脆脆的,酸甜可口。 “好吃,阿嬷也吃。” “奴在果园的时候吃过了,最近肚子不合适,吃不得太多果子。” 桃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蓉媪说不想吃,巫玥也就再没相让,转手给了玉清一个,三个人吃着桃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最是难得是清闲。 蓉媪说,“今年的果子长的少。” 巫玥不解,“怎么会长得少呢?我记得春天看的时候花开的挺多的。” “这不是月前下了一场雹子,果子砸掉不少。” 经蓉媪这么一说,巫玥才想起来,她养伤那段时间是下了一场冰雹,不过是下了一会儿,竟然还能把把果子砸掉。 “咱们这边的好多了,听说北边更是厉害,羌胡那边把牲畜都冻死不少。” 玉清接道,“怪不得最近皮子都不值钱。” 三人唏嘘一阵。 晚些时候,巫玥去找张氏说话,张氏问巫玥,“这还有两天就到七夕了,阿玥的香囊可是绣好了?” 张氏说的荷囊是乞巧节上要送给情郎的信物。巫玥想到三郎,面上一热,“绣好了,前阵子闲,就顺手绣了。” 还顺手,张氏笑了,真是个口不对心的小娘子。 颍川的乞巧节比别的地方都要隆重热闹,七月初六要先去祭台告慰神灵,等到晚上,未出阁的女孩们都会穿着新衣在庭院里向织女星乞求智巧,小娘子们穿针引线乞巧,新妇也会种生求子。等到初七的时候,小娘子还会成群结队的上山采花,适龄婚配的玉郎会提前等在山上,若是能遇到看上眼的小娘子就会上前攀谈,互通姓名,等到乞巧节过后,玉郎会请媒氏上门提亲。 巫玥今年刚十四,是第一年上山采花,往年也没听过荀谦去过,不知今年去也不去。 顾罗旁观了好友和世妹定情整个过程,也算是半个媒人,眼瞅着七夕就快到了,决定闲事管到底,初六那天早上就跑了一趟荀家,正赶上荀谦正在整理书籍。 “言慎,你今年难不成还要晒书?”虽然以往每年荀谦都要以晒书的形式度过七夕的,可是今年多了个巫玥,难道就不应该改变点什么吗? 荀谦头也不抬的整理着书籍,反问句,“不晒书,难不成我还去乞巧?” 顾罗打趣道,“亏你还知道乞巧,乞巧采花,你这要是不出现在花坡上,巫家世妹还不得泪洒罗衫?” 荀谦抬头,微微皱眉,“她很爱哭?” “……” “重点不是这里,重点是你若是不去,世妹的香囊指不定就会落在钟五郎手里,我可听说了,均初这些日子正求着他祖母去巫家上门提亲呢。”顾罗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荀谦费解,“颍川竟然还有人不知道我要去巫家纳彩。” 顾罗煽风点火道,“这不还有个‘要’呢嘛,你这不还没去纳彩嘛,这若是被均初抢了先,你哭都找不到坟头。” 荀谦也不接话,指使着奴仆往外搬书。 顾罗最是看不得荀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拱火道,“你别不信,就凭钟家老夫人对均初的宠爱程度,别说是娶巫家世妹,就是娶个仙女,老夫人都得琢磨给搭个梯子。” 荀谦淡然道,“那也得看仙女同不同意。” 真是没办法跟言慎一起愉快的聊天了,“你到底给个准话,去不去,你要是去明天我过来与你一起。” “今天把书晒了,明天才有时间。”荀谦又指使着仆从搬出去一大摞竹简。 顾罗这才住嘴,看了看周围有条不紊的往外搬书的奴仆,他瞬间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多管闲事的很。 却说巫玥这边,一大早就开始忙着做乞巧果子,芝麻是去年新打的,麦也是现磨的,等把材料准备好了,她先将白糖放在锅中熔为糖浆,然后和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捍薄,晾凉后用刀切为方块状,最后折为梭形巧果胚,入油炸至金黄,最后又在表面淋了槐花蜜,做的尤为精细。 蓉媪忍不住夸赞,“看看咱家女郎这手艺,颍川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巫玥知道是蓉媪夸大,却也顺着蓉媪的话说了下去,“以后看谁还敢说我就会读书,一个乞巧果子甩他脸上。” 逗得蓉媪哈哈大笑。 “女郎这一张嘴,可有的那荀家小郎受的了。” 三郎那张嘴,可是比她毒多了。 第24章 乞巧 他们这边乞巧前都是要去祭台祭告神灵的,巫玥跟妍姬早前约好了一起去祭台的,她不想让妍姬等着她,就早早的收拾妥当,午时刚过就准备出门,正赶上巫灵也要出门。 赵氏在一边支应着,见巫玥过来,笑嘻嘻的凑上来,“阿玥也出门,正赶上你姊姊也出去,要不要跟你姊姊一起?” 巫玥听这话有些诧异,以往赵氏不都是硬让自己带着阿灵的嘛,怎么今天好像是不用了? 还未等巫玥问出口,赵氏自己就开始炫耀起来了,“别人呀,一听你姊姊要嫁给大将军,都争着抢着的跟你姊姊相交呢,这不,方家女郎约了你姊姊一起过七夕呢。” 顺时莫谄媚,逆时莫嫌拖累那才是挚友,这样的为了临时利益而牵扯到一起的关系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我就不去打扰阿灵姊妹情深了,我还有约。” 说罢,就利落的跳上车,不去搭理赵氏母女。 赵氏打着哈哈说道,“她这是眼热了。”却不知,在巫玥眼中,吵架也是要看对方够不够资格的。 巫玥到顾家时间尚早,因为祭台就在顾家旁边,巫玥和妍姬也不着急过去,就坐下来聊天。 妍姬好不容易逮到单独跟巫玥说话的机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阿玥要跟阿兄成亲是不是真的?我听说阿兄都请了媒氏上门了,姑还好说了兄长一顿呢,说他不抓紧,就把阿玥姊姊错过去了。” “……”妍姬还真是心里藏不住事。 妍姬又开口道,“妍儿先前还闹着要嫁阿兄呢,姑不让,姑说阿兄不会疼人,妍儿还小,得需要人照顾。” 真是……童言无忌。 巫玥道,“我不用照顾。” 妍姬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道,“那阿玥姊姊要是嫁给阿兄的话,是不是就得疼阿兄,照顾阿兄了呀?” 巫玥深吸一口气,默道童言无忌。 等到夕阳西落,妍姬和巫玥才出门,小姊妹两个走在野草鲜花点缀的陌上小路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不一会儿就到了祭台。祭台有一人多高,有台阶,上面很宽阔,周围是兽首铜像,庄严肃穆。 别家的女郎也多是到了,在夕阳的余晖下,祭台显得是那么神圣,女郎们都很安静,就连平时飞扬跋扈的庾琴此刻都恭恭敬敬的。 不一会儿,请神正式开始。 今年主持请神的是鄢陵方家的当家主母程氏,程氏先例行公事的说了一番祝福词,而后各家女郎纷纷伏地跪拜,虔诚的祈求各路神仙能够保佑自己明天能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巫玥跪在地上,心中一片澄清,若是神灵能够赐福于她,那她愿把这份福气全部都加诸在三郎身上,惟愿三郎能够无灾无难的活着。 待到暮薄西山,女郎们也都各自坐车回家准备晚上的乞巧。 蓉媪早早的就在庭院中支起了供桌,摆好了香案,放上时鲜水果,干果五子。张氏因为是新妇的缘故,要‘辞仙’,也跟着巫玥一起,这又自然少不得巫灵凑热闹。 上弦月悬上树梢,两个年轻的女孩怀着朝圣的心情祈求织女的眷顾。而已嫁做人妇的张氏祈求肚子里的骨肉能够健康成长。 张氏说,“织女娘娘一定会保佑阿玥以后的日子顺顺利利的。” 巫玥回道,“织女娘娘也一定会保佑母亲给阿玥生个健健康康的弟弟。” 看着这对继母女和和气气的,巫灵心里不舒服,就先走了。巫玥又跟张氏说了会儿话,见张氏倦了,就服侍她早早躺下了,而她自己回到屋里收拾收拾也睡了。 凉爽的夜最是让人好眠。巫玥前半夜睡的极好,等到后半夜,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醒了好几次,天还没亮,巫玥就躺不住了,索性就起来了,这时才卯时刚过。 玉清迷迷糊糊的给巫玥梳洗,蓉媪却早就起来了,“听郎主说今儿会下小雨,玉清别忘了带着簦。”蓉媪说是听说,其实是昨儿晚上琢磨着巫玥今儿出门,特地跑去巫潜那里问了问天气。 巫玥觉得蓉媪有这份心暖暖的,“阿嬷以后若想知道天气直接问我就成。” “女郎毕竟年轻,还是郎主算的好。” 巫玥笑而不语,蓉媪这话就跟有人说信不过年轻的医士就因为他没长胡子一样,真是简单粗暴的推理。 蓉媪又喋喋不休的嘱咐道,“虽说山上都有人守着,女郎也别乱跑,遇见危险就不好了。听说荀家小郎也去,女郎得注意点仪态,别让人看了笑话。奴给女郎准备了点吃食,回头让玉清带上。山上风大,女郎可别对着风口吃东西,回头肚子疼。” 巫玥笑道,“行了行了,我都记住了,阿嬷快歇会儿吧。” “哪能歇着呀,东厨还炖着鸡汤呢。”说着话呢,蓉媪就火急火燎的走了。 巫玥刚收拾好,蓉媪的鸡汤也到了,汤很鲜美,巫玥忍不住的多喝了两口,后知后觉的发现嘴里面被烫的起了皮。 蓉媪笑道,“这下子可吃不了果子了。” 趁着天气还没热,巫玥和巫灵两个坐车出了门。巫玥细细想来,已经好久都没跟巫灵单独待在一起了,她除了刚重生过来的那些日子心绪难平找了阿灵些麻烦之外,就很少关注她了,她还能掀起来什么风浪呢? 巫玥自小跟巫潜学的就是老庄,注重的就是修身养性,后来她又研习了佛经,更是觉得世间因果报应之说,所以自打她重生以来很少去做故意改变原有路线的举措。她想,有因有果,她重活一世,绝对不是为了去惩罚制裁那些得罪过她的人的,不值得,有那些时间还不如多去关爱一下身边的人,让自己周围的人更幸福。 见巫玥晃神,巫灵笃定巫玥是故作姿态轻视她,便张口冷冷说道,“你现在一定很得意。”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呀?还没恭喜阿灵你要嫁给大将军呢。” 巫灵呵呵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急功近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嫁给大将军,还能嫁给谁,世家大族谁要我这样的?” 听到巫灵满满的无奈,巫玥也是从心里不好受,“你就非得嫁入世家大族?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好?” “你嫁入了世家大族,而我嫁入寒门祚户,以后我还有何面目在你们面前立足,我怕是连回娘家省亲都不敢了。” “你觉得是我会贬低你,还是父亲会看轻你?” 巫灵对这样的话最是嗤之以鼻了,“既然你那么清高,又为何不嫁入平常百姓家里?反而嫁给颍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巫玥说,“因为我看上的是荀谦,他恰好生在荀家,荀家恰好是颍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就是这样。若是他生在了平常百姓家,我也会嫁过去。” 巫灵显然不信,“我不信你在看上这个人之前没有看到他前面冠着的姓。” 巫玥摇头叹息,“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心境,就如我也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一样。” “那是因为你拥有,而我从未得到。我没有一样比你差,却因为家世拖累成今天这个地步,怪只怪上天不公,造化弄人。”巫灵骨子里是自卑且自傲的,她从来不会承认她的失败是自身的缘故。 “你若是如此想,那我无话可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不是一路人。姊妹两个相顾无言,在马车的颠簸中,半个时辰到了花坡。 乞巧节上山采花的地点每年都会变化,颍川各县轮流举办,去年是在巫家所在的许县,今年是在长社,钟家的堂口。 钟家作为长社的望族之首,自然包揽了全部事宜。这次的花坡选在翠明山,离钟家的别院不远,山不陡,山上郁郁葱葱,树荫下有绿水潺潺,鸟雀叽叽咋咋的在山中回响,甚是空灵。 山四周都被士兵守着,巫玥巫灵递上名帖方被放上山去,一过山门,巫灵便独自走开了,巫玥继续沿着山路慢慢前行。她刚走几步,就遇到了等在那里许久的顾罗和荀谦。 “世兄来的好早。” 顾罗打趣道,“不早了,世妹要是再不来,言慎就要打道回府了。” 巫玥看了看荀谦,发现他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压根就没有等人的焦急模样,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不成在算算术? 第25章 采花 “行了,有世妹陪着言慎,我也就可以去到处转转了。”顾罗拍了拍荀谦的肩膀,一副把荀谦交托给巫玥的模样。 这边剩下巫玥和荀谦两个人。 荀谦说,“走吧。”转身就往山上走去。 巫玥连忙跟上。 两人并肩走在去往山上的小路上,巫玥故意放缓了脚步,搭话问道,“许久未曾听到君的消息,不知君最近所为何忙。” 荀谦道,“变卖家当,准备纳彩。” 巫玥脚下一顿,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是娶她要费很多金贝似的,不就是纳彩,荀家纳彩还需要变卖家当?巫玥心里好笑,“我没那么贵。” “巫家明珠无价。”这句话是颍川好事者传起来的,如今被荀谦提起来,巫玥瞬间觉得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静默了片刻。 荀谦问,“伤可是好了?” 巫玥连忙答道,“好多了,就是阴雨天的时候还会痒。” 荀谦说,“许医士给的药要坚持用。” “在用的,有疤留下总归是不好看的。” 荀谦停下脚步,弯腰摘下一簇野花,转身递给巫玥。巫玥一愣,都忘记了伸手去接下。荀谦问道,“不是说要采花?” “哦,对,是要采花。”巫玥连忙伸手去接下,她有点懵懵的,脑中翻来覆去的就响着一句话,三郎送给她花了,三郎亲手采的花。 荀谦状似无意的说道,“听百纳说,采了花是要晒干了放入香囊的。” 巫玥傻傻的点头,“是有这么个说法。”她也是第一年上山采花,对这些习俗不是特别熟悉,都是蓉媪现告诉她的。 荀谦站定,然后看着巫玥,好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什么或是做点什么。 可是巫玥早就被三郎送她花了这个事实震撼的脑子不转了,哪还能想到其他去讨他欢心的可心话儿。 反应迟钝的巫玥见荀谦久久不走,问,“怎么了?” 荀谦面色虽是未变,但是瞬间变冷的气场巫玥还是察觉到了,这是又怎么了?三郎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荀谦冷着脸问道,“香囊呢?” 巫玥这才想起来,还有送香囊这么一遭事儿,匆匆忙忙的在袖兜里翻出来一个并蒂莲花的香囊递给荀谦。 荀谦瞥了一眼,随意系在腰间,显得颇为勉为其难。 反应慢了好几个跨度的巫玥还未从三郎送她花这个节奏里出来,就随手把香囊送出去了,等到反应过来,傻兮兮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不用香囊的嘛?” “现在用了。”荀谦说完就就往前快步走了几步,见巫玥没跟上,复又停下来等她,颇有几分心虚的味道在里面。 巫玥小声嘀咕,“亏的我还琢磨了半个晚上怎么诱骗他收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荀谦的手有意无意的往腰上的香囊上摸,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浅浅的笑容,还好巫玥没看到,若是她看到了又会惊奇于三郎六月天一样的脸。 两人漫步在山野之间,沐浴在青草芳香中,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句欢声笑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竟是觉得有些岁月静好之意,就好像两个人已经这样生活好久了。 荀谦随手的摘着路旁的花朵,不一会儿,巫玥已经是鲜花抱了满怀。 走了一会儿,巫玥眼尖的发现荀谦手不自觉的往胸口去按,知道是他又心口不舒服了,连忙拉住他衣袖,“咱们歇歇吧,我走不动了。” 荀谦站定,扫了眼巫玥抓着她衣袖的小手,巫玥慌忙的松开,三郎以前就不太喜欢人碰他。前世里,她是嫁过去一年之后才能随便的去拉他的,巫玥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这个小动作似乎是取悦了荀谦,他心情愉悦的环视一周,走到小径旁的一块大石头边,衣袖轻拂扫去灰尘,然后才让巫玥坐下。 这是没生气?三郎不是特别讨厌别人碰他的吗?难道说,三郎此刻心中已有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吧,前世里她可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能近了他的身,后来又用了一年的时间走到他的心里,最后一年,他病入膏肓,她陪伴左右,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夫妻患难与共的情谊。 巫玥心中悸动。 山腰上风不大,日头暖暖的照着,很舒服。巫玥眯眼看荀谦远眺江边风景,在满山绿意花红中,他的一抹月白让这片风景都生动起来了。 荀谦转头看向巫玥,少女闲适的坐在石上,浅浅的笑靥绽放在满捧鲜花上,竟是比那花还要更艳几分。 “三郎,你看。” 荀谦顺着巫玥手指的方向,看向天际,大雁正成群结队的划过,很美,只是这画面再美都美不过美人一笑。 两人走走停停的,不快,一方面是荀谦身体不好,就这样慢还喘呢,哪能加快脚步。另一方面巫玥藏了私心,想多跟三郎待一会儿,所以两个人慢慢悠悠的到山顶的时候,基本上人都到全了。 顾罗笑着打趣道,“这可是有世妹陪着了,这一刻钟就能爬到顶的山,生生被言慎走了一个时辰。” 妍姬也跟着附和,“阿兄和阿玥姊姊走的太慢了,兄长刚还说,别是等到孩子都能沽酒了才到山顶。” “妍儿莫要胡说。”顾罗连忙去打断妍姬,可是哪有妍姬这张嘴快。 荀谦看了眼羞红了脸的巫玥,回了顾罗一句,“若是知道百纳那么急着生孩子,我们就再等一会儿上来了。” 妍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是兄长要生孩子呀,妍儿刚刚还纳闷是谁的孩子能沽酒呢。” 众人哈哈大笑,唯有妍姬一个人似懂非懂。 顾罗无奈笑道,“言慎这一张嘴呀,要么不说,要么就说死人。” 山顶上有亭子,临亭可看到不远处有小溪流淌,溪边摆着案,案上是各色鲜果时蔬,女郎和玉郎三三两两的坐着,有说笑的,有玩樗蒲的,有弹棋的,还有在草地上投壶的,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妍姬看了眼热,非得要玩樗蒲,几个人当是陪着她玩,找了个案围在周围。 顾罗提议,“既然玩了,就得找点什么做赌注吧。” 几个人都不是俗人,自然不会用黄白之物做赌注,因为图的是个乐子,都各抒己见,杂七杂八的乱想法倒是有一堆。 妍姬说,“阿玥姊姊那么多花,妍儿一朵都没有,阿玥姊姊要是输了得把花分给妍儿一半。” 巫玥一愣,三郎给她采的花,才不能给别人。 顾罗哈哈大笑,“我的傻妹妹哟,你也不看看那花是谁给采的,就乱要,小心你阿兄跟你翻脸。” 妍姬就不明白了,“我要阿玥姊姊的花,阿兄干嘛跟我翻脸。虽然阿兄你要跟阿玥姊姊成亲,可是阿兄你也不能太偏心。” 顾罗简直拿妍姬没办法了。 荀谦终是应声,“若是阿玥输了,我去给你采花。” 巫玥心中一跳,他这是第一次叫她名字呢。 妍姬又不明白了,为什么阿玥姊姊输了是阿兄替她采花呢,就不能把她怀里的花直接分她一半吗?怎么大家都这么小气呀。 荀谦瞅着幸灾乐祸的顾罗,问道,“那若是百纳输了呢?” “若是我输了,我去给妍儿采花。” 荀谦摇摇头,“若是百纳输了,就采一束花送给庾家的女郎吧。” 庾家,庾琴?巫玥抬眼环视一周,发现庾琴正满脸怒容的看着她。庾琴这不会是又把她当成情敌了吧,三郎这是在帮她? 顾罗哀嚎一声,“言慎你莫要坑我。” “酒都能竞了,花为什么不能送?”荀谦又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巫玥想到三郎他自己好像就是先竞了她的酒,后送了她花的吧。 顾罗无语,只能反坑荀谦一把,“既然如此,你若输了也当送一束鲜花给庾家小娘子,那个叫阿絮的。” “……” 顾罗你真的要这样吗?还能不能好好的做世兄世妹了。 妍姬弱弱的问了一句,“我们真的还要玩樗蒲吗?” 巫玥起身,跑到河岸边揪了一小把不知名小花,递给妍姬,悄悄的跟她说,“要不咱们还是别玩了,你是希望你兄长给阿琴送花,还是希望你阿兄给阿絮送呀?” 两个都不想,妍姬气愤喊道,“不玩了。” 顾罗和荀谦都暗暗的松了口气。 第26章 赛玉郎 这边刚消停了一会儿,钟岚便招呼着众位玉郎过去坐了。 巫玥早前就听说了,七夕这天最好玩的就是这个赛玉郎了。世人重仪,七夕更是一个对美诠释到了极致的节日,郎君们自然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在女郎面前,所以每年七夕爬花坡之后都要让颍川的玉郎们赛美。 女郎事先被发一株红芍药,女郎要是觉得哪家郎君仪表脱俗,就把芍药放在他面前的花篮中,最后统计,哪个郎君篮中的芍药最多,这个郎君便是这一年最有风仪的玉郎,最有风仪的玉郎将会得到一个与场中任意女郎共奏一曲的机会。 说是取自诗经当中‘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的典故。 颍川玉郎坐成一排,年少风流,各有风采。 妍姬感慨,“秀色可餐。” “……”这个词难道不是形容女子的? 妍姬拉着巫玥,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看的眼都花了,还是没找到比阿兄和兄长更好看的,阿玥姊姊一定觉得阿兄最有仪表了,我也觉得。” 巫玥当然觉得她家三郎是最有仪表的玉郎了,可是想想顾罗好像也不差,再看看钟岚,柔声浅笑,更是柔情万种,当真是各有千秋。 既生瑜何生亮。 荀谦第一次过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被顾罗拉着坐下了,再看每个女郎人手拿着一株芍药,含羞带怯的看着他们,一番窃窃私语,品头论足,这是要竞买他们?荀谦一下子就觉得坐不住了,也不知道阿玥带够金叶子没。 顾罗拉了荀谦一下,“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还怕巫世妹不把芍药给你呀?” 给芍药? 这边女郎开始陆陆续续的投芍药了,有意中人的自然是要把芍药投给意中人,没有意中人的就随性多了。 穿着各色衣衫的女郎蝴戏花中一般在各个玉郎前飘过,唯留下芍药点点清香。巫玥瞅着把花给三郎的还不少,以前她还以为就三郎那个臭脾气定是不招人待见的,没想到这世道的女孩们还真肤浅,不看脾气只看脸。 巫玥不急着去投放芍药,她倒是要仔细看看到底有多少女郎在打她家三郎的主意,看看颍川的女郎有多肤浅。 荀谦倒是淡定,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似乎不太关注谁给他投了花,谁娇羞的跟他说话,他一双眼睛掠过层层人海浪花,状似不经意的瞬间捕捉到了巫玥的身影,见她手中还拿着芍药,才放下心来。 巫玥抬头,正对上荀谦正直白的勾引她手中花的眼睛,她噗嗤笑出声,她总算是能猜中一次三郎的心思了。 荀谦别过脸去,只当没看到巫玥不怀好意的笑。 “走吧,给你阿兄投花去。” 妍姬嘟嘴道,“诶呀,好为难,到底是投给阿兄还是投给兄长。” 巫玥笑道,“投给谁都一样,你阿兄和兄长都不是在乎这种虚名的人。” 妍姬正色道,“那哪成,今年还是我第一次投花呢,不能随便。”她本来年龄是不够爬花坡的,求了她姑好几天才被放出来的,所以想要好好的珍惜机会。 巫玥道,“你若不想随便,你还是别投给你阿兄和兄长了,你阿兄不在乎,你兄长也不缺你这一枝。” 妍姬嘟囔,“可是谁还能比他们两个更有仪表?” “钟五郎也不错。” 妍姬瞅了眼钟岚,发现他正浅笑着跟投他芍药的女郎们致意,颇为多情,她不屑道,“别跟我提那只风流鬼。” 逗得巫玥哈哈大笑,真不知道钟岚是哪里惹到妍姬了,让她这么不屑。 妍姬视线掠过钟岚,无意间扫到他身边一个玉郎的花篮,那玉郎的花篮正好与他比邻而居的钟岚形成鲜明对比,“姊姊,你看那边那个人一枝花都没有,好可怜。” 巫玥顺着妍姬指着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英挺的郎君,在一众满是花的花篮中,他的空花篮就跟他的人一样显得很突兀。 不过那人的态度却让人很是玩味,他很淡定,一点赧然也无,非常磊落,一双剑眉飞入云髻,略显分明的轮廓给人傲然之感。 巫玥听妍姬这么说,心中一动,“是很可怜,你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跟这里格格不入,本来是欢喜的日子,他却一点欢喜也无。” 妍姬皱眉道,“他家是蜀地迁过来的外来户,这是被排挤了,我前阵子还见他们家的姊妹被奚落呢。” 巫玥道,“要不然,咱们把花投给他吧,反正你阿兄和兄长也不在乎咱们这两枝花。” 妍姬立马拒绝了巫玥的提议,“阿玥姊姊不知道,阿兄可小心眼呢,你要是不把花投给他,他指不定要冷着脸多少天呢,有一次妍儿把他衣服弄脏了,他就好久没理妍儿。” “……” “诶呀,反正妍儿也不知道把花送谁,那就给他好了,阿玥姊姊还是投给阿兄吧。”阿玥姊姊要是把花投给别人,阿兄指不定,想想就觉得怕怕的。 巫玥道,“那怎么行,还是我跟你一起投吧。” “不要不要,姊姊你别跟我抢,那个薛家的郎君吧,我听兄长说过,薛家郎君很不错的,打架很厉害的。”妍姬生怕阿玥跟她抢。 巫玥笑了,“既然这样,那姊姊就不跟你抢了。” 妍姬松了口气。 巫玥和妍姬两人原本是要往东边去荀谦和顾罗那边的,却因为薛家大郎的原因改走向了西边。 顾罗只觉得周身一寒,打了个哆嗦,往身边一瞅,言慎正寒着一张脸瞅着一点点远离他们往钟岚那边走去的巫玥。 “巫家世妹肯定是面子薄得兜个圈,左右她的芍药都得到你手里的,她肯定都不多瞅均初一眼。” 荀谦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巫玥的身影。 巫玥和妍姬脚步放缓,终于停在了钟岚的身前。 顾罗瞬间感觉到了杀气。言慎虽一字未吐,可是这森森然的模样,想让人忽略他的情绪都难。 “也可能是……”顾罗被荀谦冷眼一扫,讪讪的闭了嘴。 荀谦心中瞬间闪过十几个念头,做了七八个决定。 钟岚见巫玥站定他跟前,眉眼都笑了起来,“明珠抬爱。” 巫玥一听,钟岚这是误会了,忙道,“郎君篮中百花,不缺我这一朵,我只是站在这里欣赏郎君篮中百花妍姿。”那薛家大郎就在钟岚边上,巫玥避无可避的站在了钟岚身边。 钟岚浅白衣袖拂过嫣红的芍药,“若得明珠手中那朵,纵使百花,都失了颜色。” “怕是要让郎君失望了。”巫玥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妍姬另外一边。 巫玥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转过身去,正对上她家三郎凉飕飕的眼睛,又谁惹着他了?巫玥琢磨了下,八成是他看到钟岚的花比他的多不乐意了,他与钟岚向来是不和的。 妍姬是第一次送给陌生人花,比较紧张,竟是站在人家跟前半天都没出手,巫玥推了她一把,她才红着脸,蹲下身郑重的把芍药放在了那薛家郎君的花篮里,而后拉着巫玥快步走开。 却不想,那薛家郎君忽的开口,“你叫什么?” “妍姬。”妍姬猛地回头,脱口而出,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劲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为什么要问我名字?” 那郎君一笑,眉宇间的傲然荡然无存,竟有几分温暖。 “你谁家的?” “你还问?” 那郎君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问?” “你……你怎么能这样子,你爱问不问,反正我不告诉你。”妍姬又羞又恼,小嘴一嘟,跺脚走开了。 巫玥落后一步,转头对那郎君道,“她是颍阴顾家的。” 那郎君冲着巫玥点头致意,算是谢过她了,巫玥快走几步追上妍姬。 妍姬嗔怪道,“阿玥姊姊,你怎么能乱告诉他我名字呢?” 巫玥忍笑道,“是你自己告诉他你的名字的,我告诉的是姓氏。” “诶呀,那个人好无礼,上来就问人家姓氏名字。” “虽是无礼了些,但是那人沉稳有度,将来必定有一番大的作为,更何况他眉宇间有傲然正气,是个有原则的人,有原则的人一般都会重感情。” 妍姬哼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 巫玥捂嘴闷声笑,“你把花都投给人家了,怎么跟你没关系。” 妍姬又气又恼又羞,“还不是姊姊说让我投给他的,到头来还取笑我,阿玥姊姊跟阿兄一样坏。” 妍姬八成没听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 第27章 凤求凰 荀谦见巫玥只是在钟岚面前停留片刻,却没把花投给他,算是松了口气,可是随即又气了起来,她难道不应该直接走到他跟前吗?为何要停在钟岚面前? 巫玥掠过众位郎君,终于走到了荀谦跟前。她低头看了一眼荀谦篮中争妍斗艳的芍药,心里微酸,竟是有如此多的人都惦记她家三郎吗?那她手中这一枝倒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荀谦冷声道,“不过是一枝花,还要迟疑两番?” 巫玥道,“我只是见郎君篮中花枝太多,怕我这枝放入篮中,混了,就跟其他的就无甚分别了。” “即便不混,又有何异?” 荀谦说话很不留情面,巫玥自然是察觉到了,只是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盯着她手中的花,现在又如此嫌弃。 巫玥笑道,“我这枝开的更热烈些。” 荀谦的视线扫过巫玥手中的芍药,“不过尔尔。”他仿佛是憋着一口气似的,抿着嘴,不满里竟有一两分委屈。 “是不过尔尔,只不过,若是这花能送到郎君的手中而不是篮中,那这花便不是不过尔尔了。”巫玥笑着抬手把花举到他跟前。 荀谦听闻此言,也不做声,也不伸手,眼神却没错开,直白的盯着巫玥一脸比花更灿烂的笑,面色却渐渐的缓和下来了。 巫玥也不介意,又笑着把花往前递了一分,“郎君定不忍心看着开得如此热烈的花混在众花中认不出来。” 荀谦不满的嘟囔了句,“话多。”又状似不情愿的接过芍药,他素手如玉,衬得芍药分外殷红,竟有这花合该在他手上的感觉。 巫玥松了口气,虽不知他为何生气,但是能平息他的气愤就好了。 顾罗旁观半天,终是憋不住笑出声。 “就言慎这脾气,也就世妹能忍得了他,真不知言慎前世修了什么样的福分,这辈子竟能俘获世妹的芳心。” 三郎确实是在前世修了福分的,他给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前世里,她先是家破人亡后又寄人篱下,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她对生活都绝望了的时候,是三郎把她从火后的灰烬中拉出来的,给了她感情的寄托,让她有生的*。 巫玥道,“是我修的福分,能让荀郎对我有情绪。” 荀谦听了这话倒是对巫玥侧目了,她了解他比他预想到的要多。 顾罗看了眼妍姬,“你的花儿呢?” 不提还好,一提妍姬就生气,“我看那个人花篮里一枝花都没有,就可怜他,给他了,谁知道那人特别无礼,还问我名字。” 顾罗问,“他是谁?” 妍姬没好气道,“他就是他,还能是谁?” 巫玥道,“薛家大郎,就钟五郎边上那个。” 顾罗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刚才去均初边上是为了给薛家大郎投花呀。”说完,顾罗指着荀谦哈哈大笑。 “某君白生了一场大气。” 荀谦一张俊脸一点羞赧也无,坦荡荡的,就好像刚才小肚鸡肠生气的不是他一样。 巫玥也不好太长时间站在荀谦跟前,说了两句话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刚一回到座位上,庾絮就过来了。 庾絮开门见山道,“我嫉妒你。” 巫玥说,“你嫉妒很多人。” “不,我不嫉妒他们。我只嫉妒你,因为你得到了荀郎的心,我原以为他是不会为任何人心动的。” 巫玥一直觉得庾絮是特别有心计的女子,她永远用一副柔弱的外表掩藏着真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的跟自己说话。 庾絮又道,“我比你更早认识荀郎,比你更早的表明了心意,并且自问感情是真挚的、不掺杂任何功利的。可是最后,他却把你的芍药握在了手里。若他心动的是别人,我可能会不忿,可是这人是你,我只能觉得无力。” 巫玥也不知说什么,情敌在自己面前剖白内心,这倒是从未有过的。 “你跟我说这些是何意?” 庾絮长叹一声,“我放弃了,可是我不想这么无声无息的放弃。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曾经是努力过的,我曾经的爱恋也是真挚的。” 巫玥无奈,“显然你做到了。” 庾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吧,这是别人怎么求都求不来的。” 巫玥被庾絮的一阵内心剖白给弄的莫名其妙的,暗道她发疯。可是沉静下来,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制高点去嘲笑那些苦苦挣扎在生活路上的人,因为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能够拥有可以任意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女郎们投完了芍药,巫玥扫了一圈花篮,除了几个分外多的,和几个分外少的,都差不太多。最后统计出来,钟岚拔了头筹,荀谦比钟岚少了五枝,顾罗要比荀谦多两枝。 荀谦显然没有被这个结果影响到,他正手捧芍药神游天外。 顾罗就纳闷了,“均初拔了头筹,你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 荀谦道,“你不喜欢他拔头筹,你就去拔。” “我拔不拔头筹倒是无所谓,可是你嘛。”顾罗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可知拔了头筹就意味着是今年的风仪最佳的玉郎,佳玉郎可以选择跟场中的任一女郎共奏一曲。你猜按照均初的性格,他会选谁共奏一曲?” 荀谦往常对这些东西都不关心,自然不知这七夕竟是有这么多的讲究。共奏一曲?荀谦看了对面的巫玥一眼,他好像还不知她擅长什么乐器呢,最好是竖笛,竖笛音色圆润轻柔,幽静典雅,与他的琴最是相配了。 有些人就是不禁念叨。 “百纳兄,言慎兄。”也不知是不是特意,钟岚过来跟荀谦,顾罗打了声招呼。 “均初兄。” 互相见过礼。 钟岚瞅了眼荀谦手中的花儿,言道,“小娘子们若知道言慎兄如此珍爱这繁丝蹙蕊的芍药,定会拿手中芍药为兄添香。” “我只钟爱这一枝。”荀谦浅抬素手,一阵清风拂过,墨发红花白衣。 钟岚笑道,“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不看了满园□□,又怎知哪一枝花是最爱?” 荀谦淡然道,“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何须要等看过满园□□再做决定?就怕等到看完千种风景,这花早被被别人折走了。” 钟岚浅笑,风情万种,“娇艳的花总是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但是这花最终落在谁家得各凭本事。” 两个人和和气气的说了会儿话,然后和和气气打过招呼各行左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多和气呢。 只一旁的顾罗听出了许多门道。 “你与他争什么口舌之便,他若是选了巫家世妹共奏一曲,你心里又该不舒服了。” 荀谦道,“难道我不吱声,他就不选了吗?”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巫玥抱着一捧芍药走到荀谦跟前,笑道,“送给你。” 荀谦不得其解。 “钟五郎不就比你多了五枝,我给你采了十枝,现在我们比他还要多。”巫玥狡黠一笑,眉眼都生动起来。 妍姬也凑热闹送了顾罗一束。 “现在阿兄和兄长的花都比钟家那个风流鬼多了。” 弄得两个男子哭笑不得。 荀谦道,“把花投给自己中意之人,帮助他成为佳玉郎,然后看着他去跟别的女子共奏声乐,实非明智之举。” 还真是这么回事,她家三郎总是如此通透。 妍姬道,“可是若是阿兄要是成为佳玉郎的话就可以邀请阿玥姊姊演奏了,阿兄擅琴,阿玥姊姊又能吹笛,要是能谱一曲凤求凰就最好不过了。” 阿玥见荀谦面虽未改,眼中却有遗憾之色,遂回了妍姬一句,“等姊姊有时间了就给你吹奏一曲,就不知你阿兄会不会嫌弃姊姊技术低劣,不愿与姊姊共谱一曲。” 荀谦道,“不会。” 妍姬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阿兄和阿玥姊姊要给妍儿奏曲,好开心。” 不一会儿,琴鼓丝竹都准备妥当。 钟岚最终还是选择了巫玥共奏一曲,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他特地选了的曲目竟然是凤求凰。 荀谦听了,只说了句,“凤求凰寓意不好,当年司马相如靠一曲凤求凰得了卓文君的芳心,成为一段佳话,不过三五年,司马相如就又去思慕其他女子,这曲子兆头不好。” 巫玥听了赶紧附和,“对,不能从一而终的男子就不是好男子。”巫玥又赌咒发愿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奏这凤求凰,以后再也不奏了。” 荀谦满意的点点头。 巫玥又趁机说道,“我自己编写了一曲‘红豆’,等君闲暇了,可给我指点一二。” 荀谦也点头应下来了,分外的好说话。 第28章 纳彩 钟岚最近新学了一种乐器叫竖箜篌,是自波斯传入的一种弹拨弦鸣乐器,音色比琴声柔美,比琵琶又多了份清澈,与埙同奏最是和鸣。 巫玥会吹笛,自然也会吹埙的。 钟岚双手捧给巫玥一个古朴的陶埙,那埙做工很精细,搭手处磨的光滑,定是有人时常抚奏。巫玥郑重接过,搭手试音,但觉音色幽深却不悲戚,难得的哀婉又清丽,真是好埙。 钟岚道,“明珠请。” 两人坐下,在这山野烂漫中,任各色音符自指尖流淌。 郎君俊逸风流,娘子花容月貌,本来坐下就是一道风景,又奏着丝竹,为这安静的美好又添了几分声色。众人耳边听着优美的音乐,眼睛看着美好的风景和人,一时竟忘了心中难解之愁,只觉生者永乐。 一曲终了,久久听不到人声,只余下鸟兽虫鸣,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也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众人这才从醉音中醒过来,忙附和道是绝唱。 钟岚浅笑低音道,“明珠曲技高超,岚佩服。” 巫玥回道,“世兄竖箜篌弹的极好,阿玥才要佩服。” 两人各自礼让,回到座位。 顾罗啧啧道,“世妹不仅人长的如花似玉,连曲子都吹的这么好,这颍川才女之首当真是名不虚传。” 荀谦也不做声,他迎风而立,双眼放空的看着天空,脑中回响着巫玥刚刚吹奏的凤求凰,他听出来了,她曲中的浓烈决绝。 他亦知那情谊为谁,因她奏曲时,眼睛看的是他。 六月的天,美人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还阳光明媚,转眼就乌云密布。 还好早有准备,钟家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下山。可是纵使有准备,却也没料到雨来的如此之急,他们刚走到了半山腰,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落。 巫玥心里一沉,连忙去搜寻荀谦的身影,这样的天气,他最是难熬。果不其然,荀谦正蹙眉捂着胸口,很不舒服的样子。 巫玥有心过去看看,可是这会女郎和郎君们都已经分开了,各家奴仆也已伺候左右,巫玥不好再去荀谦身边。 玉清急道,“女郎,快走吧,雨越下越大。” 巫玥站定,从随身带的囊里取出一个绒布小盒攥在手里,有些踟蹰。 正这时候,阿尤过来给巫玥送斗笠,巫玥接了斗笠,把手中的小盒递给阿尤,“你去给荀三郎送过去。” 阿尤瞅了眼盒子,又瞅了眼巫玥,终究是一句话没说,闷着声冲进雨幕中,几步跑到荀谦跟前,把盒子塞到跟在荀谦身边伺候的小奴手中,转身就往回走。 阿玥家那个难缠的少年郎。 荀谦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颗乌色药丸,她竟是时刻都带着他吃的药吗?荀谦抬眼望去,见巫玥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关心,正示意他吃下。 “这雨下得让人心动。”荀谦修长的手指捏着乌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见荀谦把药丸吃了,巫玥总算是松了口气,那药丸是许医士调配的,能让他气顺一些。这药他也有,不过十有八.九都是没有带。 雨下的很大,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天边雷声阵阵。众人冒着大雨,跌跌撞撞一路扶持着下山,等到了山脚下,都弄的很是狼狈。 巫玥虽是有玉清撑着簦,却也污了裙角,还好她们出门都带着备用的衣裳。 众女郎到了钟家别院梳洗一番,又恢复了一派端庄秀丽。雨水总容易让人心静,女郎们站在回廊里,静看雨打荷叶。 雨水乍停,只淅沥沥的落着小雨雾,不一会儿,飞虹迎着雨后阳光横贯天际。妍姬开心的指着虹对巫玥道,“阿玥姊姊你看,好漂亮。” 巫玥赶紧把妍姬的手拽下来,“不要用手指指着虹,会烂掉手指的。” “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妍儿已经长大了,才不受骗呢。”妍姬执拗的证明着自己所言非虚,又抬手指着飞虹,笑道,“姊姊看,妍儿的手都没烂掉。” 巫玥想到妍姬以后可能要走的路,正好趁机点醒她,“其实指虹不是因为会烂掉手指,而是寓意不好。先秦的时候虹叫蝃蝀,有一首诗歌说,‘蝃蝀在东,莫之敢指。’这首诗歌用虹去讽刺一个私奔的贵族女子。老人家不让我们指虹就是为了让我们以此为戒,不要像那个女子一样。” 妍姬诧异,“原来是这么回事呀,那女子投奔情郎是因为不满家中的安排吗?那就是家中的安排不好,要不然女子也不会反抗呀。” 巫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后人也不知道,只是我想那女子夜奔情郎也不会有好的结果吧,情郎若是可靠,早就上门提亲了。” “若是她情郎求过亲被拒了呢或者说男子真有什么不得已不能上门提亲的理由怎么办?” “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妍儿,你要记得,如果一个男子是真心实意的对你,没有什么会难得倒他,若是被难倒了,只能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为你拼尽全力。” “阿玥姊姊怎么知道他们没有付出全部努力?”妍姬觉得巫玥此时就跟魔怔一样,如此偏执。 巫玥一哽,是呀,她又怎么知道那男子没有付出全部呢?她是把这世间的男子都当成了是他吗?曾经,她遇到过一个对她说爱却终究不肯娶她的男子。隔着前世今生,他如今在河东也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吧,不过好在这‘玉人’的名号还没传到颍川。 巫玥轻叹。 起云,下雨,放晴,还不到一个时辰天,天际绯红一片,雨后云霞分外美艳。众人在钟家别院用过餐,又歇了一会儿,等到路些微的干了些,才各自坐上回家的马车。 巫玥的马车正挨着荀谦的,她过去的时候,荀谦已经坐在车上了。 还未等巫玥上前搭话,荀谦的手就掀开了车帘,他说,“下月初六我会登门去你家。”他说罢,就撂下帘子,车夫一声‘驾’,车子缓缓远行。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巫玥一楞,他来她家还要特意说一下吗?而后猛然醒悟,他是在说上门纳彩的日子。 八月初六,终于是定下来了嘛,巫玥只觉心尖似是芦苇荡过,撩拨的心痒,面上一红,她忙低下头。 雨后的路是泥泞的,车轮在路上留下深深的辙痕,也不知是这泥土眷恋轮子的飘动,还是轮子想要带着泥土离开故土。 一别十几日。 自打七夕过后,巫玥再没出门,最近她正忙着协助巫潜修史。历史是生动的,形形色.色的人,千奇百怪的事儿,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那一日,蓉媪忽然把阿尤带了过来。 “女郎,我想去参军。” 巫玥许多时日不曾见过阿尤,等阿尤再站到她跟前的时候,竟是为了跟她说他要去参军,虽然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可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巫玥还是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少年郎知道奔前程了呢。”巫玥只觉得喉咙一哽,这几个字竟是硬挤出来一般。 “女郎……我……”阿尤低着头,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话来。 “男儿建功立业是好事儿。”巫玥嘴上这么说,却红了眼圈。 阿尤似是轻声叹了口气,闷闷的,“女郎莫要伤心。”有些话,太逾越,说了会给她带来困扰,所以,不说也罢。 “我不伤心,只是有些舍不得,这才刚回来就又要走,以后再见还不知是哪年。”巫玥没说,战场上明枪暗箭,她怕,她怕阿尤会死在战场上,虽然知道他后来拜了将军,可是还会怕。 “女郎放心,奴会早日回来的。” 巫玥忍着泪道,“嗯,你只要记住了,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奴知道,奴会活着回来。” 巫潜知道阿尤参军,又赏给他一些银钱,蓉媪给阿尤赶了两身衣裳,巫玥又让玉清给准备了路上要用的东西。 时间紧,还没等巫玥反应过来,阿尤就走了,他在时没觉得怎样,他这一走,巫玥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蓉媪待阿尤如亲子,离了他也觉心中难受,她心知阿尤为何参军,可是知道又怎样,地位悬殊,更何况女郎心有所属,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只能感叹这孩子痴。 一连许多时日,巫玥都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一直到三郎来府纳彩,巫玥这才缓过神来。 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纳彩的日子,巫玥是不能与荀谦相见的,她安静的等在闺房中,心态异乎寻常的平和。她等这一日许久,等到这一日到来,她反觉内心十分平静,原本的忐忑和焦急跑的无影无踪,大约是因为笃定,所以无忧。 第29章 中秋 辰时中,荀谦就带着一队担夫上门了。 荀谦纶巾束发,面容清俊,一身湖蓝色长袍更衬得他骨骼清秀,施施然彬彬有礼,当真是体不胜衣佳公子。 可是看在巫潜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这哪像是福泽绵延的人,如此之人竟然还要抢走他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掌上明珠。难怪说是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巫潜十分后悔没有给阿玥招一个上门女婿。 荀谦心思剔透,自然是看出巫潜的不情愿,可怜天下父母心,阿玥能有这样的父亲是阿玥的福分。 巫潜道,“我原本是不同意你与阿玥成亲的,你应该也能猜到原因,但是最后却松口应下,全因阿玥一意坚持。往后岁月长久,也希望你这晚辈后生能够对得起阿玥的这份坚持。” 荀谦自然是唯唯称诺,又送上他特地为巫潜准备的礼物,是一方古砚台。 巫潜是爱砚之人,这古砚是他找了很久的一方,今日被送来,可见送礼之人的上心。巫潜看着砚台手痒,气也消了几分,对这个未来子婿的印象稍稍有了些改观。 开始唱礼。 颍川的世家大族向来是奢靡成风的,巫潜崇尚简素,不太看得上颍川大家氏族的奢侈。张氏想到荀家是颍阴数一数二的望族,这纳彩礼定然不会太薄,很担心荀谦又会被巫潜嫌弃。 却没想到,荀谦的礼单虽贵重却不奢侈,真是贵重的恰到好处。 赵氏见荀谦送了一只木雕雁嗤笑不已,“种地的都不送木的。” 张氏温柔笑道,“种地的也不认识百年沉香木。” 百年沉香木,怪不得满屋清香。当真是颍川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不过是个纳彩,就送这么大只的沉香木雁。 赵氏虽气巫玥找了这这么好的夫婿,却更心恨张氏笑里藏刀,当她听不出她话中是在讽刺她见识浅吗?就在这一瞬间,赵氏后悔了,即便是木雁,也是正妻的象征,她家阿灵连一只木雁都没有,真是生而为人,却分个三六九等,好不公平。可是转瞬她就释然了,她家阿灵嫁的可是大将军,皇上都比不得的大将军,若是大将军称帝,她家阿灵就是嫔妃,以后阿玥见了阿灵都得行礼。 赵氏不以为然的扫了荀谦一眼,不过是个病秧子,就怕他有那富贵福却没那富贵命享受。 张氏把荀谦带过来的鸡和羊牵进后院,又互换了巫玥和荀谦的生辰八字,一番下来,巳时已过,荀谦便起身告辞了。 巫潜和张氏又亲自把荀谦送出门。送走荀谦,张氏就按耐不住了,连忙去巫玥院子里去跟她说说这纳彩的情况。 巫玥亦是时不时听听玉清报告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张氏打趣道,“荀三郎送的是水沉香雕的大雁,可不是去抓的。” 巫玥被张氏取笑,有些羞赧,“母亲总是拿这事儿取笑我,回头阿玥都不敢跟母亲说实话了,怪难为情的。” 张氏忙笑着赔不是,“行行,以后再也不取笑我家阿玥了,看这小脸都红了。” “哪里红了。”巫玥捂住脸,一派小女儿的姿态。 巫玥又被张氏笑了一通,等闹够了,张氏敛了神色道,“他们荀家每一代都出一个情痴,荀三郎的祖父留香荀令终生就娶了他祖母一个女人。荀三郎的父亲荀粲当年也是颍川数一数二的才子,惊才绝艳,可是后来他妻死后,没过两个月他也跟着去了。如今我见这荀三郎怕是也是有他祖上遗风。” 巫玥道,“他一心一意对我,那不是很好?” 张氏摇头,“须知万事有利有弊,他对你好是不错,可是过于好的话,那便是溺惑,万般祸患起因皆为溺。” “那就溺吧,能惑住他,是我的福分。”巫玥浅笑,“母亲还说我,难道母亲这不是溺吗?” 张氏无语,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巫玥当然知道过于沉迷的后果是什么,她前世里不就因为三郎的过于沉溺而丧命嘛。不过那又怎样,她今生所求不过是让三郎活的长久些,能多陪陪她。若是他想让她殉情,她就殉情好了,不过是一死。 赵氏回了她自己院中,越想越是气愤,便跟阿灵说了刚才的事情。 阿灵冷笑一声,“等有一天我把他们踩到脚下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赵氏也觉得以自家女儿的容貌和心机,总能有出头的那一天。 古礼删繁就简,如今已把六礼合成四礼,如今纳彩问名,再纳吉纳征,然后请期,最后亲迎。四礼一过,她就能跟三郎生活在一起了。巫玥有些恍惚,前世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她竟是浑浑噩噩的记不清了,许是那时没有期盼,自然留心的少。 纳彩一过,转眼就到了中秋。中秋是个阖家团圆的节日,月圆人圆,人月两全。今年巫家添了张氏和张氏肚中孩子两个人口,一下就兴旺起来。 今年这也是阿灵在巫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对赵氏和巫灵来说亦显的弥足珍贵。赵氏一大早起来就张罗着准备吃食,到了中午,弄了十几个菜。 一家人坐在一起,品尝着满座美味佳肴,在饭菜的腾腾热气中,都觉得心中微暖。 今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巫潜了,女儿的婚事终于是定下来了,一直以来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巫潜举杯,“咱们先敬祖先一杯酒,没有巫氏祖先,就没有我们。” 众人跟着举杯。 一盏倾杯,巫潜又再次举杯道,“第二杯酒,咱们敬给兄长,若非兄长栽培,也不会有我巫潜的今天。” 赵氏叹气,“若是郎主还在就好了,我可怜的阿灵,那么早就没了父亲。” 阿灵劝道,“母亲,大好的日子,就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了。” 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连说一句话都得看看别人的脸色,这寄人篱下的滋味,能让一个孩子过早的成熟。 巫灵今天在饭局上显得分外的缄默,与以往的她左右逢源的做派很是不同,巫玥这才意识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灵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巫玥想起来她前世在舅舅家的日子,也是如此这般的寄人篱下,那种滋味,如今想起都会觉得心酸。不过,与那时的自己相比,阿灵至少还有个疼她的母亲,虽然赵氏把她的思想教育成了如今这般扭曲的模样。 若是阿灵从小就生活在她的这个位置上,有父亲这样见识卓远的人教导,阿灵不一定会像现在这般浅薄功利。 巫玥说,“还有不到两个月阿灵就要成亲了,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阿灵了吧。” 赵氏哼道,“可不是,伺候在大将军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是说见就见的。” 巫玥有些扫兴,她终究是跟阿灵不是一路人,纵使她不去记恨前世的仇,今生也是无法好好相处的。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巫玥道,“我还从来没回过老家呢,蜀地是什么样子的?跟颍川有什么不同。” 巫潜笑道,“蜀地,是一个让人很难去遗忘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真正的天府之国。” 巫玥笑道,“能孕育出父亲这样的人物,那方水土自然是有灵气的。” 巫潜眯着眼,想到了很久之前的年少时光,恍如隔世,也不知岷江的河水是否还是那么清澈,青城山是否还那么险秀。 聊着聊着大家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中事儿。 中秋节是个团圆的日子,也不知三郎是怎么过这个节的,他父母早亡,一个人撑着荀家三房,叔叔从母都是面上慈善,这样的日子,他一定会更寂寥吧。 节日都是给幸运的人准备的,不幸的人每逢佳节只会倍思亲。 巫玥心中一动,也许,她应该过去看看。思及此,巫玥拎上一壶好酒,又带上一食盒吃食,跟张氏说了一声就驾车出门了。 第30章 事发 马蹄达达,带着车一路东去,越走越荒凉,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柳暗花明,来到一个山明水秀之地,绿草如茵,红花铺地,蝶舞蜂飞,这地方就仿佛是从天上落下的一块地毯,这地毯上有个小木屋。 巫玥推门而入,正看到荀谦坐在地上自斟自饮,冰凉的蚕丝衣衫散落在地上就仿若是他颓然垂下额头的几缕碎发。 荀谦举着杯子,脸上鲜有的表现出呆愣,“你怎么会来这里?” 巫玥笑道,“想来就来了。” 荀谦也没问她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只是拿过一只白玉杯,斟了满满一杯酒推给巫玥,“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 巫玥也学着荀谦的样子,席地而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把带来的吃食摆了出来,又给荀谦倒上她带的竹叶青,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静默的喝着酒,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可是这静默之下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清风徐徐推门而入,沁人心脾。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荀谦竟是觉得心中千种烦闷就如这杯中酒水一样咽下了,在这世间,终于有那么个人是牵挂自己的,真心实意的牵挂。 巫玥是千杯不醉的,荀谦却很易醉,才喝了一会儿就不胜酒力,他目光迷离的看着巫玥,有浅浅的笑容爬上嘴角,冲淡了他薄唇上的凉薄。 “别喝了,这酒虽不上头,却会上心。” 荀谦笑着点点头,便歪下身子,以手做枕袖做席躺在了地上。 虽然正是盛夏,可是这木板上的却带着一丝寒潮之气,巫玥怕荀谦着凉,就吩咐伺候他的奴仆扶着他在塌上躺下,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他舒展开眉头的容颜,转身出门。她刚打开门,就听背后传来清清冷冷的一句。 “你能来,我很高兴。” 巫玥猛地转过头去,发现荀谦正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就仿佛刚才清清冷冷的一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她家三郎,向来是如此的。 “能让你高兴我也很高兴。” 门吱哟一声关上,荀谦才睁开眼睛,他望着紧闭的房门发呆。在这样的时候,她的一刻陪伴,让他有别无他求之感。 节日,也不是那么难熬。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天的炎热还未散去,秋日的飒爽就已经到来。 张氏的肚子一点点的显怀,巫玥也一天天的变的愁苦。她不知道怎么去帮助张氏。她知道张家谋反,还知道他们会失败,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她不可能去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要张家谋反,那么张氏的命运就不会被改变,她会被流放,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被流放,即使那时这孩子已经被生出来。 世家大族永远是这样,把一家人的性命都绑在政治上,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她即使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依旧无法改变,追根究底,她也不过是个多读了几本书的普通女子,终究是没有力挽狂澜,扭转乾坤之力。既然无力改变,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离事情发生还有些时日。 这些日子巫玥还在冷眼看着阿灵,她还在等一件事发生。 终于,在一个阳光微暖的傍晚,赵氏带着阿灵哭倒在巫潜跟前,随后,巫潜把张氏叫过去,四个人禁闭房门商量很久。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巫家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每个人都紧紧的闭着嘴,巫玥虽然没有被通知家中发生何事,却也知趣的跟着沉默。 巫玥像往常一样过来跟跟张氏坐下说一会儿话,张氏不像巫潜一样,有什么事儿都觉得阿玥太小,应该瞒着她,张氏喜欢跟巫玥说事情。 “要我说,阿灵如今这样,都不如当初就狠下心来缠上钟五郎,如今她与大将军成亲在即,却又闹了这么一遭,真是得不偿失。” 巫玥故作不知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张氏遣走奴仆,小声跟巫玥道,“阿灵清白被钟五郎给毁了。” 巫玥讶然道,“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呢,钟五郎也不像是那么孟浪的人。”巫玥是真惊讶,前世里她只闻得些许风声,没想到阿灵与钟岚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张氏小声道,“谁知道呢,你父亲为了这事儿都快愁白了头发。” 是呢,父亲对阿灵向来是不错的,如今她成亲在即,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父亲能不急嘛。 巫玥问,“钟家那边怎么说。”她前世里那会儿正跟张氏置气,根本不知道这些事的始末,只偶尔听蓉媪说过一两句,蓉媪又顾忌她是女孩,说的也不清不楚的。 “钟家那边还不知道,就怕那边不认,若是不认,这事儿就更难办了。” 钟家是颍川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很注意声名,必不会让这样的事污了门风。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很难说清楚,至于当时情形如何,大概只有两个当事人清楚。 赵氏和巫灵紧闭房门,母女两个在屋子中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巫潜在书房来回度步,张氏过来叫他吃饭,他也没去。 晚些时候,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巫家巷中。 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下一个老夫人,那老夫人约莫花甲之年,满头银发,面有威仪,通体富贵气派。 巫潜亲自把人迎到了内庭,两人闭门商讨良久,那老夫人出来的时候面色阴沉,巫潜面色亦是如此。 “巫先生别送了,先生门风清贵,先生亲迎我这老妇人已经是荣幸之至,哪还敢劳先生相送。” 巫潜听到‘清贵’这个词的时候,眉头明显的蹙了一下。 “老夫人哪里话,折煞晚辈了。” 那老夫人远远的看见一年轻女子从廊上走过,状似无意的问了巫潜一句,“那位可是令爱?” 巫潜抬眼一看,道,“正是小女阿玥。” 那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又往巫玥那边扫了一眼,而后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却不知先生这女儿是否也像先生的侄女一样奔放。” 老夫人说完这句话端庄离去,留下巫潜气得胡子都颤了。 张氏道,“是钟家的老夫人。”钟家的老夫人,钟氏的从母,钟岚的祖母。颍川这个圈子还真是小。 巫玥问张氏,“钟家怎么说?” 张氏道,“老夫人说她家小郎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把错都归在阿灵身上了,话说的很不好听,你父亲被气的不行。” 巫玥问道,“她都已经过府来叙,还说这些?” 张氏道,“老夫人一辈子就强势惯了,我在都中就有耳闻。好在这事总算是解决了,也让你父亲放了心。” 巫玥狐疑,“怎么解决的?” 张氏道,“阿玥还是嫁给大将军,都中会有钟家的人照应她。” 巫玥心中一惊,原来钟家的手都已经能伸到大将军的日常起居上了吗?说是照应阿灵,肯定是帮她瞒下清白不在的这件事,这非得贴身照顾大将军的人能做到不可。 她倒是忘了,都中还有个钟会呢,钟会是什么人,少年成名,青年得势,如今正是大将军跟前的红人,这样有智有谋的人,什么做不到呀。 钟老夫人走后,巫潜把阿灵和赵氏叫到屋里又说了一通,赵氏这不教之过让他心寒,他罚阿灵罚跪在她父亲的灵牌前悔过三个时辰,他自己也在书房抄写了三个时辰的静心咒。 阿灵跪在灵前,面上并无悲戚之色。 巫玥总觉得怪怪的。按理说,以阿灵那样功利的心,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作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难不成她猜到了钟家会为了堵住她的口而帮她蒙混过关?可是即便是这样她做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到头来一无所获却还平白的担惊受怕。 算了,知道这些于她又有何益。她自身还有好多烦心事呢。 原本这事儿已经告一段落了,可是却不想有人还是不甘心。 那一日,巫玥往许功处送过去几坛好酒,又顺便求出来几服药,却不曾想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钟岚,他有些消瘦,面有凄苦,想是最近的事儿确实让他糟心。 巫玥上前见礼道,“世兄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做什么?难不成也是过来找许医士的?” 钟岚说,“我是特地等你的。” 第31章 佛道 巫玥笑道,“世兄找我何事?还好世兄没撞我的车,这要是把车撞了,回去父亲该让我禁足了。” 提起前尘,历历在目,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钟岚长叹一口气,“我来,是想跟你说我与你家姊姊什么都没有。” 巫玥就不明白了,“有没有什么,世兄都不用特地过来跟我说一声吧。世兄要觉得心有不甘,可以去找我父亲澄清。” 钟岚喟叹道,“我知道这样做多此一举,我在你心中形象如何早定,可是我还是想专门过来说一遭。明珠,也许你不信,可是我心中有你却是真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有她? 两人静默,一阵风吹过,黍穗沙沙作响。 巫玥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看钟岚神色不像是与她玩笑,若不是与她玩笑,那么,“为什么?” 钟岚苦笑,“谁知道呢,也许你当时不应该对我笑。”若是喜欢还有个缘由,那这喜欢就没有意义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平日行事荒唐,而今也是一时兴起,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时兴起,只是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巫玥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很抱歉……” 还未等巫玥说出口,钟岚就制止住了,“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悦你,而我也不是你想的那般龌蹉,仅此而已。”钟岚自怀中掏出一卷信递给巫玥,“这是我托人在蜀地调查到的,等你回去看看。” 巫玥接下信札,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本以为钟岚对她好是因为想要与三郎置气,也就一直没放在心上,今日被他这番话弄的有些慌神。 钟岚仓皇离去,早不知把他的风情抛在了何处。终究是少年郎,当遇到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情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卸下伪装,即便那伪装已经如风度一般深入骨髓。 看着钟岚远去的马车,巫玥这才猛然醒悟,这不才是正常的男子爱慕女子的行径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单纯的爱慕她的才华,美貌,单纯的去幻想去补充她整个人格,如此纯然,如此正常,如此循规蹈矩。 反观她对三郎的各种行径果然是特例独行的,可是她爱极了这份特例独行。 巫玥回到家中,打开书信,她有些不确定的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那上面的内容让她震惊久久不能言,竟然会如此。怪不得阿灵要在婚前闹这么一遭事,原来她还有这样的往事,这样的顾忌。 巫玥也没有吱声,悄悄的把信件烧了,看着跳动的火焰,她陷入神思。其实她完全可以拿着这封信去搞得阿灵身败名裂,可是那样,她会得到什么?报复的快慰吗?她没有那样的心性。细想阿灵前世除了推波助澜的想要毁灭她,还做过什么让人憎恶的事情吗?其实没有。 巫玥不想去报复,不想去做坏事。她怕报应,她更怕这些报应会应在三郎身上。善恶终有报,她只希望她爱的人好好的。 朝廷最近又在跟江东那边打仗,听逃难过来的流民说,战场上死了不少人,巫玥心里揪得慌,阿尤投军的地方离江东很近,也不知阿尤有没有上战场,他又有没有受伤,阿尤都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却还音信全无。 许是思虑过重,巫玥晚上梦到阿尤血肉模糊的躺在烧焦的战场上,吓得她后半夜都没睡。巫玥一大早就问蓉媪找龟甲,她要给阿尤卜筮一下吉凶。 蓉媪劝道,“那孩子以前跟着个落魄剑客学过些日子的功夫,自保应没问题的,女郎不必担心。” 巫玥也自己安慰自己,“是呀,他还身子灵活,爬高上树谁都比不过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虽是这么说着,巫玥还是仔细的给阿尤卜上一卦,直到看到卦象显示平安才松了口气,可是终究不放心,又求着巫潜给他江东军中的旧识修书一封,她才安心。 巫潜最近得了一块璞玉,他正忙着雕刻,就把修史书的事儿放在了一边,由此,巫玥也就闲下来了。她又闲不住,就每日修习佛法,读到‘因赅果海,果彻因缘’处,发觉与道家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讲究因果报应天道轮回。而佛家更讲求前世今生,道家却更侧重追求当世,巫玥觉得她的重生透着佛家的转世轮回之道,而她重生之后的生活又是对道家的诠释。 而无论佛道都是劝人向善的,她时刻提醒自己,要有一颗善心,善待周围的每个人。 张氏见巫玥整天要么就是捧着□□德经,要么就是抄写佛经,竟有几分出尘之感,生怕她研读太深,入了迷障。 “书都是前人写的,前人也是人,他们的思想不可能全对。读书,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巫玥笑道,“我若是尽信了书中所写,岂不成了书呆子了,母亲难道觉得阿玥是书呆?” 张氏打趣道,“阿玥若是成了书呆还好,就怕是读的太透彻了,到最后大彻大悟出了家修道。那荀家三郎岂不是冤枉,等回头人提起他,得说,就是那个把未婚妻给克到道观里的荀三郎。” 逗得巫玥哈哈大笑,“到时候他肯定会装作不认识我。” 张氏怪模怪样的摇头,“我瞧着不能,就荀三郎那性子,倒时候保不准就去你对面山头的寺庙里出家,一个修道,一个修佛,倒时候也是佛道一家。” “修佛……” 三郎落下三千烦恼丝敲木鱼?不能想,视觉冲击太大。 巫玥刚跟张氏探讨过一番佛道,颍川便来了个玄机老道。 听说这玄机道人有些道行,往日云游四海,想见都见不到,最近正好在城郊的白云观落脚,好几家夫人都去拜访过了,都说是有些神通,张氏听了有些心动。 “也不知这道人是不是真有传的那么神?” 巫玥笑了,“母亲前几日还说让我不要信佛信道的,如今自己却信了。” 张氏辩道,“我与你不同,你是小女孩,不能乱信,我不一样,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多信点好,不会冲撞了各方神灵。” 巫玥见张氏心动,就跟巫潜说陪着张氏过去看看,巫潜听了,虽觉得有些麻烦,但见妻女跃跃欲试,就决定亲自陪着她们过去一遭。 第32章 话机 玄机道人声名在外,自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巫潜早早的写了帖子递过去,两天后才收到回帖玄机道人与巫潜约定了九月初一相见。 巫潜拿了回帖心中有些不舒服,往日里都是别人上杆子拜访他,如今换做他去约见别人,真是分外郁卒。 “也不知你们去拜访他做什么,若是推算命理,阿玥自己就能推算。” 张氏道,“听说这道人是有神通的,不仅能知晓前世今生,还能算出祸福。郎主与阿玥虽是能推算命理,却比不得道人说的尽细。” 巫玥心下想,若说能通晓前世今生,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比她更通晓的,可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九月初一那天,巫潜带着巫玥和张氏两个早早的就出了门。九月的天已经开始转凉,露水凝在叶上,沾着草的清新,马蹄踏过青草地,伴着朝阳带走清露。 白云观坐落在群山掩映中,不过两亩见方,简朴雅致,非常幽静,这里仿佛脱离了世俗尘嚣一般,不染红尘,天人合一,与自然浑然一体。 巫潜刚要扣门,观门就吱哟一声开了,两名总角小道士恭敬迎了出来。 “巫学士里面请。” 巫潜奇道,“你们一直等在这里?” 小道回道,“是玄机道长让我们在巳时燃一炷香,香灭了就开门,香刚灭,小道就过来开门了,居士就到了。” 巫潜三人俱是惊奇,这玄机道长竟能算出他们何时到达。三人对这玄机道长不免又信服几分,小道士招待三人坐下,沏了壶清茶,然后退下去请玄机道人。 巫潜浅啜一口清茶,含在嘴里细细品尝一番道,“味是好味,可就是太淡了,比不得喝酒自在。” 张氏却道,“我觉得味道极好,酒水辛辣辛辣的才难喝。” 巫玥尝了一口,觉得清香扑鼻,在这清幽境地喝这么一杯清茶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了,“客随主便吧。” 这一家人正谈论茶呢,就听一声,“无量天尊。”声音未落,便见一仙风道骨的道人走进屋。 三人起身,巫潜道,“这就是玄机道长了吧。” 道人颔首,“学士久等了。” 众人见过礼后,玄机端详了一下张氏的面相,咦了一声,而后又掐指一算,他眉头越合越深。 张氏感觉不好,“可是有什么不对?” 玄机又瞅了眼张氏隆起的肚子,奇道,“按理说,你这个孩子是不应有的。” 张氏听到此言,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话,她怀着孕,本就心思重,哪听得了这话,脸立刻就不好看了。而玄机的话却像是闷雷一样让巫玥久久不能言。 巫潜也心生不悦,“道长何来此话?” 玄机道,“这孩子的命理在月前发生了改变。” 巫玥心中一惊,没想到这孩子的命理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张氏却着急了,“道长何意?为何说我儿命理已变?” 玄机不答反问道,“夫人月前身上可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巫潜琢磨了一下,月前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呀。张氏却是惊呼出声,“前两天,我差点掉到荷塘去,是阿玥把我拽住了。” 玄机瞅了一眼巫玥,那一眼入骨一般,“女郎这面相也是奇特的紧,可否跟女郎借一步说话?” 正好巫玥也要问问这道人一些问题,他八成是真有些道行的。巫潜看了眼巫玥,见巫玥点头,就同意玄机领巫玥出去了。 玄机跟巫玥走到院中的一刻榕树下,玄机开口道,“女郎带着不该有的记忆,这些记忆不是当世的。” 巫玥心中一惊,面上却镇定问道,“道长还知道什么?” “女郎正试图改变一些人的命运。”玄机竟知道这么多。 巫玥道,“我既知道他们的命运不堪,自然是要尽我所能去改变。” 玄机道,“女郎不该用这些记忆去改变别人命理。” “上天赐我这些记忆,难道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改变我在意的人的命运吗?让他们活得好不应该吗?”巫玥自己八成都没意识到自己用的全是反问句,一般人异常激动的去反问别人的时候都是因为心中空虚,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玄机问,“女郎难道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会带着这些记忆重新来过?” 巫玥又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我怨气太重,重活一世完成心中不甘?” 玄机摇头,“非也非也,女郎定是还未见过促使你重生的人,等你见过他了,自然就会明了。” 巫玥不解,“难道促使我重生的不是我的夫君?” 玄机轻扫浮尘,“不可说。”一派的高深莫测。 无论巫玥再怎么问,玄机都不再去说了,她就不明白了,“你们道家人是不是就喜欢打话机呀。” “非也非也。此非话机,而为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良好的修养让巫玥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天机不可泄露,既然如此,道长为何跟我提及重生一事?” “贫道与女郎提及重生一事,是想女郎能够恪守本己,莫要做逆天改命之事。” 巫玥很是无语,“我已经很克己了。” “你若克己就不应该插手那夫人肚中孩子的命理,切莫做任何去强行改变他人命理的事情,否则,最终受罪的是你和你最在意的人。” 巫玥不服气,“那夫人是我继母,而她肚中的孩子是我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 玄机也不与巫玥争辩,只说了句,“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巫玥知道玄机道长是有真本事的,如今他说让她莫要做去改变他人命理的事情,她也应该遵从的,可是,她自打重生以来就一直想办法去改善荀郎的身体,这难道不是在改变三郎的命理吗?更何况她本身就已经是这世间最大的改变了,按理说,她的改变是不容于世的,她都已经存在了,那不正是在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吗? 穷则思变,巫玥发觉把自己逼到一个思维的困境中,竟是能给自己找到无数个开脱的理由。 巫玥道,“既然那孩子的命理已经改了,可否请道长帮一个忙?” 玄机问,“我为何帮你?” 而这边厅中久久不见巫玥回来,巫潜和张氏便透过窗子远远的看着玄机跟巫玥站在那边。距离很远,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张氏回想起刚才玄机说的话,状似自言自语的小声道,“若那玄机道人说的是真的,就是阿玥无意中救了我这肚中的孩子。” “那道人也就是随口一说,算命这种事儿,不能尽信他们说的,也说不定他只是随口一说,正好中了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玄机和巫玥两人回来,正看到巫潜和张氏正透过支着的窗口往外看。 巫玥见张氏临窗坐着,就走到张氏跟前,把支着的窗的木棍拿走,合上窗子,“窗口风大,母亲莫要着凉了。” 张氏欣慰的拍了拍巫玥的手,阿玥能做到这个份上,她一直都觉得很感激,张氏拉着巫玥坐在一边,转身问玄机,“道长刚才话未尽详,可否请道长能说细一些。” 玄机道,“夫人命中本无子嗣,上天感念夫人仁善,才特赐一子。然则此子却是命运多舛,在娘胎里就有一生死劫,如今此劫已被破解。” 张氏一听,还真是阿玥帮着她肚中的孩子挡了一劫。 “那以后这孩子是否能够平安喜乐一生无忧,还请道长指点。” 玄机道,“这孩子将来是有一番大作为的,然而……”玄机忽的顿住,急得张氏抓耳挠腮。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身,古之先贤大多都是经历一番苦难,才终得正果,这孩子亦如是,他命中还有两个生死劫。” 张氏听了玄机前半段说她家孩子以后是个有大出息的,很是欢喜,可是后半段却让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两个生死劫。 “可有什么法子破解这生死劫。” 玄机沉吟片刻道,“方法倒是有,只不过……” 张氏急切问道,“只不过如何?” “只不过就怕夫人舍不得。” “道长但说无妨。” 玄机道,“这孩子出生之后,就得送入观中寄养,等过了周岁方能接回家,还得对外称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才能挡住索命鬼混过来。” 张氏一下就安静了,“不能有其他的法子吗?” “没有其他的法子。” 张氏沉吟,犹豫不决,这孩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不忍心。 玄机道,“这孩子的生辰八字是甲戌年正月初五辰时生人,若夫人犹豫,可等到那时再做决定。” 又说了会话,荀谦才带着妻女坐上了回家的马车。与来时的期待与欣喜不同,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是沉默的。 后面玄机说的话是她求他说的,她想到一个也许可以改变张氏命运的法子。 第33章 出嫁 巫潜最近常常与荀谦、顾罗等品酒论道,他虽不满荀谦各种无意识疏离人的行为,但是看在他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份上也不计较太多了,毕竟是自己爱女中意的人。 让巫玥比较惊奇的是巫潜最近把新得的那块璞玉雕琢成了一方私印,印上竟是三郎的字,父亲终是接纳了三郎。 天高云淡,北雁南归,秋天伴着凉风悄无声息的来到。在新麦收割的清香中,阿灵出嫁的日子眨眼也快到了。 巫潜有些感慨,“时光如东去之水,川流不息。” 巫玥听出来父亲这是舍不得阿灵了,劝道,“父亲不要舍不得了,女大不中留的,阿灵也到了该成亲的岁数了。” 巫潜摇摇头,“我倒不是舍不得阿灵,只是想到阿灵这一成亲,接下来就是你了。” 这话听得巫玥一阵心酸,“没事,我嫁得近,都不出颍川的,等什么时候父亲想我了,我就回来看父亲。” 巫潜叹气道,“鸟大离巢,儿大离家。你能过得好就行,不用顾念我。” 巫玥笑道,“父亲已经考察荀家三郎好长一段时间了,可是放心了?” 想起来荀谦,巫潜就气不顺,“勉勉强强,他要是不好,配不上我家阿玥,我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会跟他们荀家悔婚的。” 巫玥只是笑笑,三郎的真心配她绰绰有余。 赵氏提前半个月就在准备阿灵的婚礼,她想给女儿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小叔在颍川多友朋,等阿灵成亲可叫他们过来吃喜酒。” 巫潜很排斥这种应酬,“我们多是以文会友,都不太参加这些俗礼。” 赵氏哭丧着脸,“若是我家郎主活着,这事儿也求不到小叔身上,奈何郎主去的早,如今阿灵成亲,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 这话也是实话,巫潜听了难免动容,“我去发帖试试。” 张氏听了这事儿很不乐意,就跟巫玥诉苦道,“郎主就是耳根软,咱家女孩给人家做妾,有什么好张扬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巫玥知道张氏已经看不惯赵氏母女很久了,就笑着劝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左右这也是阿灵在咱家办的最后一件事了,以后她出了嫁,母亲也清净了。” “我也不是刻薄之人,就是替郎主不值。” 巫玥笑道,“是,谁不知母亲最在意的就是父亲了。” 张氏被巫玥逗得一笑也就过去了。 阿灵出嫁的那天是个阴天,头一天夜里还下了雨。巫家里里外外的张灯挂彩,连院子里的树上都挂上了红绸,红红火火的。 张氏见了,冷笑,“红的真耀眼。” 巫玥也没吱声,赵氏做的太过了。她明明知道纳妾不能铺张,也不能披正红,还要如此做,不正是说明她心虚嘛。 赵氏一大早就里里外外的忙活,也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总之就是脚不着地。等到了巳时,她不忙活了,就站在院子门口往外张望,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她就跑到巫潜跟前去问,“小叔发请帖了吧,这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巫潜有些不悦,“我既是答应下来了,自然是办到了。” 赵氏讪讪的,“我就是担心他们不来,准备了十几桌酒席呢。” “就是都来也坐不够那么多。” 赵氏也不吱声。 颍川还是有不少人会卖巫潜一个人情的,不过,来是来,可是来的却不会那么早,等到午时快开饭了,客人才陆陆续续的到,这边客人还没到齐,迎亲的就已经到了。颍川对于远方过来迎亲的,向来都是正午进门与女郎家里人吃一顿和亲饭,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就上路的。 代替大将军迎亲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将叫陈琼,是许昌陈家的,此番替大将军迎亲,顺便回来探亲。陈家子弟?可是了不得的,陈家是颍川堂口之首,比钟家和荀家都更望族的望族,此番大将军派他来,也是给足了巫家面子。 赵氏听了,觉得一定是她家阿灵招大将军喜欢才这样的。 巫潜听了,却只有叹息。 宾客到齐,酒宴开始,众人吃吃喝喝的也挺热闹,虽然每个人似乎都忘记了来此是为了吃喜宴,早把新嫁娘抛在了脑后。 巫玥见了,“总觉得这样的喜宴没什么意思,这里面又有谁是为了阿灵能嫁人而欢喜送祝福的?” 赵氏道,“喜宴本来就是让别人来沾咱们的喜气的,又不是巴望着别人送福。” 巫玥也不接话,去照应着她请来的一群小姊妹了。前阵子,他为了给巫潜分忧,就给一众小姊妹下了帖子,来的也不多。 妍姬见了阿玥,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跟在她后面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阿玥姊姊你都不知道,那人有多讨厌,明明我就是可怜他,他还跟看不出来似的是往这边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不懂风情的武夫了。”她这是在说上次送花遇到的薛大郎呢。 巫玥道,“不懂风情证明他有真性情呀。” 妍姬撇嘴,“他那哪是真性情,阴险着呢,妍儿哪次出门都能被他逮住,还非得过来搭话,吓得妍儿都不敢出门了呢。” “有那么烦?” 妍姬一脸嫌弃,“好烦。” 巫玥笑了,“那你为何不让你兄长和阿兄帮忙把他打走?” 妍姬小嘴一嘟,“才不用他们出头,妍儿自己就能搞定。” 巫玥又笑了。 妍姬一想起薛大郎就觉得心乱,不太想说他了,“诶呀,不说他了,阿玥姊姊听说没呀,前阵子阿兄的从母还给阿兄送过去一个妾。” 巫玥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妍姬嘴快的说道,“不过阿玥姊姊不用担心啦,我听兄长说阿兄转头把那个妾送人了。” 还好,巫玥心情简直是大起大落,然而还是面色如常。 妍姬见巫玥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是诧异,“阿玥姊姊难道都不开心吗?” “开心?” 妍姬道,“对呀,开心。兄长说像阿兄这样的人在颍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阿兄从来不近女色,这与别的世家子弟不同,像我兄长那样的身边还有伺候的女人呢。” 巫玥听妍姬这么一说反而一愣,她好像从未想过跟别的女人一起去分享三郎这回事儿,三郎冷心冷情,能够认可她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让他同意另外一个女人整天在他身边,那不可能。他不仅有独享的意,他还有让自己只被一个人拥有的心。巫玥闲来无事会想,若是先死的那个人是她,三郎会怎样,答案大概只有一个,三郎会殉情。 想想如今世道好多女子都再嫁或者三嫁,他作为一个男子能够从一而终也是挺难得的,巫玥好像瞬间发现他家三郎的又一个优点了。 巫玥笑道,“我是应该开心。”于茫茫人海中还能够遇到这么一个奇葩,也是她的福。 阿灵送嫁宴上来的宾客毕竟不是真正亲近的,人们大多是吃了饭,送了礼就走了,姗姗来迟又匆匆早走,午时刚过,人就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满桌的残羹冷炙,还有落寞飘荡的红绸。 赵氏痴痴道,“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都不多待一会儿。” 张氏和巫玥也不接话。 张氏有孕在身,最近家里的一干事物都是阿玥在操办的。吃过和亲饭之后,阿玥把迎亲队伍安排妥当。 张氏道,“你父亲说要与陈家小郎喝酒论道,你让东厨晚些时候再烧水。” 巫玥应是。 张氏笑着打趣道,“只希望这陈家小郎莫要过于惊才绝艳,否则你父亲又得恨少生了个女儿。” “没事,母亲和父亲都还年轻,等以后再养个妹妹,父亲随便怎么挑。” 张氏笑道,“岳丈看子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是把天上的神仙给请下来给你父亲当子婿,你父亲都得挑挑不是。” 可不是,明明三郎都那么好了。 巫潜跟陈琼聊到后半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酒酣深处,又困又醉,他们也没回房,就直接躺在酒席边上睡了一觉,刚眯了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 一大早晨,巫家就忙做了一团,梳妆打扮,喂马吃饭,闹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阿灵送出门。 巫玥看着盛装的阿灵,心情是复杂的。 阿灵分别给赵氏,巫潜夫妇行了大礼,又走到巫潜跟前,“阿灵走了,以后母亲就拜托叔父照顾了。” 巫潜嘱咐道,“你在都中人生地不熟,要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小心。” “阿灵晓得。” 阿灵走到赵氏跟前,“母亲以后多多保重。” 赵氏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只紧紧攥住阿灵的手不舍得放开。 阿灵复又瞅了一眼巫玥,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上了车。 巫玥看着巫灵毫不留恋的身影,再想想前世今生发生的种种,忽的几步上前,掀开阿灵的车帘,“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巫灵冷哼,“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巫玥压低声音道,“朱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一听朱家,阿灵脸色都变了,“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我要是想说出去早就说了,如今说给你听只是想让你记住我这个人情,以后不要做伤害我的事情,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巫字来。” 巫灵狐疑道,“当真就这些?” “当真就这些,我不期望以后能得到你的照拂,只求你不要做伤害我的事情。毕竟自家人的伤害会让人心凉。”她前世是真的在意过的。 巫灵点头,“我今生若做伤害你的事情,天打雷劈。” 巫玥终于是露出笑容,“你在都中自求多福。” 车队渐行渐远,巫灵终于是走向了这条艰难奇险之路。富贵险中求吧,无论是走哪条路,只要成功了,就是那条对的。 巫潜沉吟道,“怎么没早几个月遇到这陈家小儿。” 第34章 胡桃 荀谦浑然不知半路杀出来一个陈琼对他好不容易构建的子婿地位造成了威胁,他正忙着秋收。荀谦喜欢站在田边地头看农夫农忙,看他们唱着歌谣干着活,辛苦却知足着,如此生命是有力量的,不像是他,拥有太多,又似乎一无所有,这样的状态让他一度不知所求为何,直到遇到她为止。 管事在一边跟荀谦汇报收成,“今年年头不好,这片地比去年少收了十五石。西山跟下那片……” 荀谦摆摆手,制止住管事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不就是几亩地,几十石粮食,其他房想拿去就拿去了,还当他在意?平白的扰了此刻赏心悦目的心境。有些事,难得糊涂。 荀谦转头叫住刚要退下的管事,“胡桃长的如何?” 管事低头道,“回主家的话,今年旱,胡桃长得极好。” “等收了,往我那送一篓。” 管事应下了,心下想,虽他家的几棵胡桃树在颍川都是出了名的好,可是主家不好这口,今年忽然让送去,这是送礼吧。 巫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荀谦了,也不知他最近忙什么呢,他应该快要上门纳吉纳征了。颍川这边纳征,要根据女子年龄送酒。要迎娶的女孩芳龄几许,就要送几多酒,巫玥今年十四满了,三郎应该往巫家送十四坛美酒,不但送酒,这次也要把彩礼送过来了。 巫家自把阿灵嫁出去之后,就仿佛是经过一番大潮大浪之后的海岸,安静的近乎寂寞。 赵氏整天待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出来,偶尔见到她也是面色不济,她还未从嫁女离殇里出来。张氏最近正烦恼着肚中的孩子,犹豫不决,心情也跟着烦躁,已经摔了好多器皿了。而巫潜似乎是故意躲着家中的两个情绪不稳的女人又收拾起自己的那一套书简,笔耕不辍的开始修史,巫玥从旁协助。 张氏怎么想怎么不顺心,就把巫玥叫来身边,她慌乱的攥着巫玥的手,“阿玥,我最近心里烦,吃不好睡不好的,很难受。” 巫玥安抚的拍着张氏的手,“母亲是还想着玄机道长的话?” “能不想嘛,说的头头是道的。” 巫玥先前见张氏情绪不佳,也知劝也无意,就静观其变,如今见张氏主动找她诉苦,就知道能劝了,便说道,“母亲可以等一等。如今着急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安心养胎,母亲为何不赌一下?若是孩子生辰八字真如玄机所言,就把孩子送到道观去,若不是,咱们就当没听过这话,如今母亲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我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可是……” “母亲既然明白这个理,就应该想到如此思虑过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莫不如安心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张氏听了巫玥一番劝,这才稍微静下心来,思及自己最近都已经好久没调理膳食了,有些后悔,再多想也不能不吃饭,这可是两张嘴都等着呢。 巫家这边刚消停下来,荀谦就过来纳征了。他纳征气势很大,十四担稻谷,十四坛美酒,十四匹蚕丝,又装了十四个大红木箱子,浩浩荡荡的一队人一大早就从颍阴驾车来到许县。 巫家大厅打扫的纤尘不染,巫潜在堂上威严正坐,张氏陪坐在他右手边。 荀谦进门先是给巫潜和张氏作揖行礼,又坐下吃一碗浆,歇了片刻,与巫潜话了几句家常,媒氏才高声唱礼,“素仰壶范,久钦四德,千金一诺,光生蓬壁,颍川颍阴荀家三郎荀谦特送来彩礼,以期婚配。东海夜明珠一个,翡翠玉白菜一双,红珊瑚一对……” 张氏听了感叹,纳彩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如今纳征憋不住了吧。 巫潜对这些俗物却是视而不见,在巫潜眼中,那些奇珍异宝跟地上石子无甚差别,左不过是些死物,倒是有一事,是他想问的,“何为谦,何为言慎?” 荀谦正色答道,“谦谦君子,用涉大川。谦,敬也,敬人,必是谨言慎行,语前三思,行处慎重,谓之言慎。” 巫潜问,“何人赐字。” “家父。” 巫潜点点头,荀粲,很简贵的一个人,也是很桀骜的一个人,他能给自己的儿子取这么个名字,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我儿名为玥,古有凤凰衔明珠于帝少昊,谓之玥,玥者,明珠也。阿玥的名和字都是她母亲取的,意在阿玥一生顺遂,永远做得人喜爱的明珠。” 荀谦知道巫潜这是在提醒他莫让明珠蒙尘。 “女郎芳名寓意明朗,晚辈谨记在心。” 巫潜满意的点点头,从桌上拿过一个锦盒,递给荀谦,荀谦双手恭敬接过,就听巫潜道,“既已互通姓名,送君一方私印做登门之礼。” 荀谦又道了谢。 与前厅的热闹想比,后院呈现一片寂静。 巫玥还是不能出去见荀谦的,蓉媪陪她在屋子里待着。玉清比她家女郎还着急,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了好几次。 蓉媪轻斥玉清,“没规没距的。” 玉清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没见过嘛,我看见了,咱家的姑婿,真有风度,可这颍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巫玥闻得此言心中有异,难不成前世玉清背叛自己是因为看上三郎了?想想又摇头否决掉了,若是玉清看上的是三郎,她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女人看谁觊觎自家男人的眼光总是分外敏锐的。若不是因为三郎,那又到底是为何呢? “玉清,你觉得,人活一世,何为最珍贵的?” 被巫玥这么忽的一问,玉清一愣,脱口而出,“能够伺候女郎。” 这回答太官腔,巫玥摇摇头,又问,“除了这个,抛开外物,就只看你自己,对你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 玉清沉思片刻,认真答道,“家……奴希望有个家。” 巫玥心中触动,原来竟是如此简单吗?她又笑了。 玉清大着胆子问道,“女郎为何发笑?” “我只是觉得,我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复杂了,其实只要把自己放在别人的位置想事情,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玉清疑惑,“奴不懂。” “没有什么,庸人自扰。” 前世里,玉清最后倒戈相向,与钟氏狼狈为奸,害得三郎和她命丧黄泉,竟只是为了一个‘家’,一个给她归属感的家。是她太粗心了,一直也不曾问过那些对她好的人,她们想要什么,直到有一天,那些对她好的人厌倦了,学会了自己去夺取她们想要的。 可是即便如此,巫玥也不能原谅玉清,因为她害得不仅仅是她,还有三郎,她不允许三郎被伤害,即便玉清有难言之隐,即便玉清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得到温暖,可是这温暖,终究不能从别人的死尸上汲取。 荀谦这边把彩礼都抬进了前厅,与巫家交接一番,而后却没告辞,而是从一众琳琅满目的珠宝里拎出来一个朴素的布袋。 “自家新打的胡桃。”荀谦也不多说。 巫潜接了布袋过来一瞅,里面的胡桃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有人细心处理的。这后生竟知道阿玥爱吃胡桃,巫潜笑了,这满屋的琳琅满目都没换得巫潜一瞥,却被这一袋胡桃安了心。 第35章 麻衣年轻人 枫林染霜醉红,只剩晚熟的谷物还未收割。大将军又出征了,东吴内乱,东吴掌权人诸葛恪被杀,东吴一时间时局动荡,民心不安,正是我大魏收复失地的好时机。 打了一个多月,秋叶红了又枯了,大将军才班师回朝。 大军此次出征,收复了五座城池,凯旋而归。大军行军路上路过颍川,颍川的世家大族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杀鸡宰羊,等着犒劳这些英勇的将士们。 这原本与巫家是没关系的,可是这次也是奇了,大将军早早修书一封,说是要登门拜访巫潜。巫潜听了这消息诚惶诚恐,他早前当官的时候也没见过大将军几面,怎么如今他辞官避世反招来大将军登门造访呢? 巫玥听了这消息也是觉得很诧异,前世里可没这么一遭。 张氏听了,“司马师拜访咱家郎主,难不成是让郎主帮着写讨伐檄文,可是这都已经凯旋而归了,写什么讨伐檄文呢?” 巫玥一听‘讨伐檄文’四个字,手中的白瓷碗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成了碎片。 蓉媪忙念叨着‘岁岁平安’手脚麻利的把碎片收拾好。 巫潜训道,“如此慌张。” 巫玥只痴痴的看着她父亲,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仿佛回到了嘉平六年,那一年的二月是那么寒冷,大雪纷飞,父亲的血就像是猩红的朱砂,点染了苍白的北风雪,那红一点点晕散,成了久挥不去的噩梦。 “阿爹……答应我,不要写讨伐檄文,这辈子都不要写。”巫玥几步上前,紧紧的抓住巫潜的胳膊,眼含泪光,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连许久不叫的阿爹都脱口而出。 巫潜扶住阿玥,“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答应我,不要写。” 巫潜被巫玥哭得愣头愣脑的,他都没明白怎么回事呢,自己女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为父答应阿玥,以后不写讨伐檄文。更何况这讨伐檄文多是记事官写的,用不到为父。” 可是讨伐大将军的檄文不是记事官写的,是她的父亲,颍川名士巫潜写的,“父亲,答应我,无论是什么檄文,都不要写。你若写了,就叫阿玥不得好死。” 巫潜想要制止巫玥赌咒已经来不及,皱眉道,“为父应下便是,阿玥莫要拿自己生命当做儿戏。” 实非儿戏,而是,她怕,这一切都似一场梦,她怕这场梦醒,一切还会循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失去亲人的痛她再也承受不住一次。 张氏也觉得阿玥很是反常,又劝慰了她一番,后又亲自把她送回房中。 晚些时候,巫潜想起白天时候的事儿,猛地醒悟过来,“许是最近修史看了诸般权术阴谋,阿玥思虑太多。” 张氏道,“阿玥能读史通今是大才,绸缪牖户总不是坏事。” 巫潜摇摇头,能在史书里留下寥寥几笔的都是有大才的人物,阿玥揣摩这些人的思想,眼界自然是会开阔,问题也随之而来,看得太多太透反而会心乱,会乱想。 “阿玥如此反常,我是怕她心思太杂。” 张氏道,“她毕竟是个女孩,心思再杂再乱也还有个荀三郎约束着呢。” 巫潜想想也是,虽然他不待见,可是平心而论荀言慎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后生,光凭能让他家阿玥牵挂上这点他就足以在颍川众子弟中脱颖而出。 司马师登门拜访那日,巫潜早早地等在前厅,吃了好几碗浆,司马师才带着一群将军谋士约莫二十几个姗姗来迟。 巫家院子不小,在这算上随从有百十来人的队伍面前却显得有些不够用。 在这一众人中,巫潜一眼就看到了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约莫刚及弱冠,一身粗布麻衣,在一众锦衣华服中分外显眼。可是更扎眼的是他的气质,甘冽纯净、超然脱俗的世外之气让他在这群随从中犹如鹤立鸡群,不知这年轻人是谁。 巫潜上前不卑不亢见礼道,“大将军远道而来,蓬荜生辉。” 司马师爽朗大笑,“先生雅舍能迎接孤这个莽夫是孤的荣光。” 巫潜客道的把司马师迎入会客厅内,厅中早就备了酒席,司马师坐下后,吩咐道,“把风约的案抬到孤跟前来。” 风约?好陌生的名字。巫潜只见侍从依言把那麻衣年轻人的案搬到了司马师跟前。原来这麻衣年轻人叫风约,巫潜暗道,这年轻人究竟是谁,竟能得大将军如此青眼。 司马师笑道,“先生莫怪,此次若非有风约在,这场仗还不知打到何时,孤得风约,如虎傅翼。” 众人道,“恭喜将军得此良士。” 巫潜冷眼瞅着,那叫风约的麻衣年轻人,无论是在大将军特赐跟前用食之际,还是在大将军夸赞之时,神色都如常,就连眸光都未动,这样沉着冷静的人,要么是所求者大,要么就是脱离世俗。 司马师饮了一盏酒,大赞好酒,“早听闻巫学士家的酒最是佳酿,传言非虚。”他复又笑道,“上次来时先生可不曾拿出这么好的酒。” “惭愧,上次大将军来的匆忙,吾竟忘记美酒招待了。” “这次就要喝个够,把上次的补上。”司马师爽朗大笑,亲自给巫潜斟上酒,礼贤下士之态十足。 酒过三巡,司马师话音一转,“早就听闻巫家美人与美酒齐名,如今美酒已经饮过了,就不知这美人在何处。” 大将军这是要见阿玥,巫潜心头一跳,机敏应道,“我家的阿灵早就入了将军府,将军不是早就见过。” 说起来,阿灵估计是刚见过司马师,司马师就出征了。 司马师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不依不饶道,“巫学士这是不舍得爱女被我们这些莽汉瞧了?也是,我们这么一群粗鲁人,不能惊扰了美人。”司马师把一众随从打发出去,只留下麻衣年轻人,又道,“就剩下孤和风约了,先生可否能把令嫒请出了?” 巫潜有些不悦,这不是几个人见的事儿,这是气节。 “小女身体抱恙,不便见客。” “先生如此说,便不对了吧。”司马师剑眉斜立,压迫感十足。 那叫风约的麻衣年轻人忽的开口道,“巫潜,你这一支离开天山太久,竟真以为自己姓巫了吗?”说罢,风约拉起衣袖,露出系在腕上的牛头铜铃。 巫潜大骇,半天口不能言,“你……” 年轻人不动声色道,“天山巫祝一族第十二代祭司风约。” 闻得此言,巫潜跌坐在地,都快五十年了,最终还是找来了。本族追到这里,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风约道,“还不叫你一支亲族出来相见?” 既然本族已经找上门了,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静观其变。巫潜派了侍从去后院请巫玥和张氏、赵氏。 巫玥一听父亲叫他去前厅,她满心疑问,按理说,大将军来,不会叫他们这些女流之辈去凑热闹,如今这一遭,却是为何? 与赵氏的冷静相反的是赵氏的态度,她一听小叔叫她去前厅,就猜到是见大将军。大将军要见她,一定是因为阿灵,一定是阿灵把大将军伺候的好了。 三个各怀心思的女人来到前厅,普一进门,巫玥就看到了屋里除了父亲和大将军,还有个不认识的男子,那是个让人没法忽略的男子,给人第一感觉就是简约,她一身麻衣,头发甚至也用一根与他衣服一样料子的麻布带系着,如此随意的装扮,却处处透着股子超凡脱俗的气质来,这气质,不是俗世能养出来的。 巫潜由亲到疏依次介绍道,“女儿阿玥,内子张氏,寡嫂赵氏。” 司马师只静静的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虽不言不语,可是作为上位者的凌然压迫感却让人不能忽视。 风约视线未在张氏和赵氏身上停留片刻,只定眼瞅着巫玥问,“你可是己未年七月初一午时生人?” 如此唐突的发问。巫玥纳闷,眼前男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巫玥转头用眼神询问巫潜。 见巫潜点头。巫玥这才答道,“是。” 风约点头,脸上神情未变,似乎是早就料到这样的回答。 司马师听了,这才笑道,“既如此,那便好办了。孤做媒,给风大祭司提亲巫家女郎,届时还可以喝一杯喜酒。” 司马师话音一落,在座众位都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反应过来的巫潜连忙拒绝,“小女已经跟颍阴荀家定亲,将军说笑了。” 司马师似是预料到巫潜如此说,淡淡言道,“不是还没成亲?” 巫潜匆忙辩道,“虽未成亲,却已经收了彩礼。两方也已经互换了生辰八字,祭告过先祖了。” 风约依旧不动声色道,“你的先祖在天山。” 巫潜虽知道本家不能得罪,可是涉及到阿玥的事情,他态度异常坚决,“那也不可,一女怎能许两家?婚约已定,断不能毁。” 巫玥都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大将军竟然在逼迫父亲让她跟三郎退亲,转而嫁给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是谁?祭司,天山又是怎么回事? 正此时,司马师又道,“待孤回到都中,会亲自请陛下赐婚。” 第36章 请期 被司马师一激,巫潜的脾气也上来了,“小女已与颍阴荀家定亲,有颍川众人可以作证。陛下圣明,自会明察秋毫。” 司马师沉声道,“孤的一番好意,先生这是打算不放在眼里了。” 巫潜弓着身子,整个身子紧绷着,凌然回道,“将军好意,老夫心领,可是如此姻缘,小女怕是无福消受。” 司马师心知此事不易促成,却没想到巫潜态度如此坚决。 “风约祭司通天彻地之才,先生不要把话说的太绝。” 巫潜寸步不让,“祭司才贯古今,潜自钦佩。可是小女与荀家三郎情投意合,只能负了祭司的这一份厚爱了。” 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众人沉默。 片刻之后,风约淡然开口,“你这一支许久没回过天山,怕是忘了天山的规矩。”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天山顶上的皑皑白雪。 巫潜闻得此言,噤若寒蝉,诺诺道,“自是不敢忘的。” “既是未忘,就应明白我族圣女断不能流落凡间之理。”风约音色飘渺,众人听闻此言就似还未入耳便已入心。 心中猜测被印证,巫潜如坠冰窖,巫祝一族那么多支族,圣女的命格怎么会偏偏落在了阿玥身上? “可……” “戴罪之身,何以言拒?”风约淡淡的言语就像是淬了冰一般,带着天山的寒气,冻得巫潜一字都说不出来。 巫玥听得一头雾水,这叫风约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用如此语气跟父亲说话?而父亲似乎是在怕他?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父亲竟会用近乎恭敬的态度对一个年轻人。 巫玥终是忍不住发问道,“你是谁,又为何要娶我?” “圣女命格,生来就是要与祭祀结合,保佑巫祝一族安危的。” 巫玥浅笑道,“圣女,祭祀,君所言超脱世俗,实非小女子理解范围之内,我与君不曾相识,今日第一次相见,君就说要娶我,岂不可笑?” 风约依旧用他平淡无波一般的语调问道,“你以为是谁给了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重来一次,他说的是重生,巫玥心下骇然大惊,难道她的重生是与他有关系,玄机说的那个促使她重生的人是他? 压下心中千种疑问,巫玥面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探问道,“即便这机会是你给的,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若是不依我所言,就会失去所有你珍惜的。”风约说这话不带丝毫威胁之意,神奇的让人觉得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巫玥笑了,“我若是嫁你,同样会失去所有我珍惜的。” “不急,三年,三年之后,跟我回天山。这三年内,你若想让你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活着,就老老实实的等我娶你。” 巫玥怒极反笑,这人太过目空一切,仿佛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微末草芥,他就像是神,主宰万物,而又心无万物。 “我要是不老老实实的呢?” 风约悠然道,“看来,嘉平六年二月的雪还是不够厚。” 一句话说得巫玥哑然无语,巫玥心中只荡漾着一个想法,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嘉平六年二月,在场的众人也唯有巫玥知道这时间意味着什么。 巫玥生生的咽下这口气,冷声道,“我知道了。” 风约面无表情道,“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做多余之事。” 这多余之事,自然是说刚才瞬间在巫玥脑中闪过的想法。她想万不得已就劝父亲携家带口的卷铺盖走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天高云阔,任他风约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可是转念一想,三郎还在颍川,她能跑到哪去,更何况张氏还怀着身孕。 跑不脱,这却如何是好? 风约潇洒离去,却扰乱了巫家这池清水。 巫潜把巫玥叫到书房,父女两个闭门密谈,巫潜道,“阿玥心中定是有千万不解,你可知天山巫祝一族?” 巫玥倒是听过天山巫祝一族,说是天山巫祝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通五百载,后晓五百年,是与神最近的一族。 “阿玥知道,难不成,刚才那个男子是天山巫祝一族的?可是天山巫祝一族避世而居,从不过问凡尘中事。” “不仅他是天山巫祝一族,就连我们也是。”巫潜叹气,“而天山巫祝一族也非传言那般不问世事。我们天山巫祝一族的存在是为了造福苍生,每逢天下大乱之际,山上就会派下一名使者,使者在这乱世中力挽狂澜,辅佐有德之人,成就天下霸业。” 巫玥诧异,“阿玥从未在史书上看到过有天山巫祝一族的记载。” “使者入世,必是隐姓埋名,唯有辅佐的德君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等到大业完成,使者就回归天山,所以历代史书都不曾有关于天山巫祝一族的丝毫记载。” 巫玥诧异,“咱们家祖籍蜀地成都,怎会是天山巫祝一族?” “这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当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你祖父奉命下山,他协助太.祖三载,统一北方,按理说那时他就该回天山复命,可是你祖父却没回天山,而是隐匿到了成都。” 巫玥问,“这是为何?” “天山的规矩是不能与外族联姻,而当时,你祖母已经怀有身孕。” 怪不得,那就是说,祖父是为了祖母背叛了整个家族。那家族不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这个背叛。 巫玥问道,“那风约,他是抓我们回去的?” 巫潜摇头,“若真是抓我们回去还好,他如今是要你。他问你生辰八字之时为父就隐隐觉得不妙,没想到这一代的圣女竟是出在咱家。” “圣女?” “圣女。”巫潜神色有些悠远,“你祖父曾说过,巫祝一族最接近神的就是祭司和圣女,祭司是上天派下的使者,而圣女是祭司的忠实伴侣。历代圣女都要嫁给祭司,生出下一代祭司。你的命格便是这一届圣女的命格,如今风约找来定是因为此事。”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巫玥震惊不已,她沉吟片刻,“那他为何跟我说三年之后?” 巫潜亦是沉吟,“三年。”这世道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使者下山,三年为期。 巫玥问,“这事可有商量的余地?” 若是有商量的余地,风约也不会千里迢迢下山寻找,巫潜料定,风约定是与司马师有三年之约,司马师要的无疑是天下,而风约要的必然是巫玥。 巫玥最后还是持有怀疑,“巫祝一族是否真的像是传闻那般神奇?”若是果然如父亲所言,那么,她也是巫祝一族,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只知道巫祝一族的人卜筮要比寻常人更灵验,并非像是传闻那样神奇。只不过,听你祖父说,祭祀能够不用卜筮就能预知天下大事。” 巫玥听父亲如此说,心存疑惑,若然风约真的能够预知天下大事,那么他应该知道,大将军哪还有三年的寿命?两年后,也就是正元二年三月,大将军讨伐毌丘俭和文钦反叛的时候旧病复发,病死沙场。 巫玥不解,风约这是何意? 风约一行,弄得巫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张氏和赵氏不明所以,只隐约知道大将军为身边的谋士向阿玥提亲。赵氏听了,冷哼一声,“郎主那么珍爱阿玥,怎么可能让阿玥放弃颍川数得上数的世家大族家的子弟转而去嫁一个白身。” 张氏却想,司马师胸怀大志之人,怎会插手如此小事? 而最惊奇的莫过于巫玥,她原以为自己知晓所有走向,一切都尚在她的掌控之中,可这风约就像是个异数,提醒她也不过尔尔。等静下心来,巫玥才想到,为何前世里风约没找上门来,反而让她重生而后再找她。更让人不解的是,既然要找她,又为何不在她与荀家定亲之前找? 对于风约,她一无所知,而风约却像是了解了她的所有。 作为父亲,巫潜最是忧愁,他一身薄衫的站在风口里,被秋末冬初的冷风吹的浑身僵住了也不在意,简直心乱如麻。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荀谦送来帖子,说是再过两日过来请期。荀家那边定是已经卜得吉日,这吉日若无差错便该定下了,巫潜即便是以舍不得女儿早出嫁为理由拖延也拖不了三年的时间呀。 巫潜叫来巫玥,与她商量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早与言慎知会为好。” 巫玥想了下,“与他说了也是于事无补,荀家未必能帮上什么。父亲莫不如先把婚期定下,再从长计议。”她说这话也不是没依据的,前世里,在她被阿灵推波助澜的准备送给司马昭府上当歌姬之时,荀家是有人在身边的,可是荀家人一言未发。今生同样情形,荀家人未必肯帮忙。更何况,她也不想三郎为难。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 最近天凉的很,夜里水都结了冰,荀谦来时穿了一件靛蓝色长衫,外围着一件白色裘衣,士子的儒雅中透着简贵。 巫潜与荀谦在书房会面。 荀谦递上三支竹简,道,“这几个日子已经卜问过神灵,先生看看哪个日子妥当?” 巫潜拿过三支竹简瞅了瞅,第一个竹简上写的是甲戌年八月初八,第二个竹简上写的是甲戌年七月廿六,第三个竹简上写的是甲戌年九月初二。 怎么都是明年,中间就隔一个月,他这是不是把明年夏末秋初这段时间内的所有吉日都给摆出来了,这摆明了就是想在这个时候把婚事给办了。 “明年就成亲?过早了些,阿玥明年才十五。” 荀谦恭敬道,“十五及笄,正是碧玉之年,宜婚嫁。” “才十五。”巫潜面露难色,是真难,荀家这边就急着娶,风约那边又逼着不让嫁,这可如何是好? 荀谦默默的从袖子里又掏出来一个竹简,“先生既舍不得,那就晚些时日,先生觉得这个日子如何?” 巫潜心中一喜,能拖延多少时日就是多少,他拿过竹简一瞅,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书着‘甲戌年十月廿二’ 还是明年,荀谦你逗你未来岳丈玩呢? 巫潜无语的看着竹签,荀言慎一定是只算了甲戌年秋天的吉日,一定是。 第37章 雪 既然都是吉日,那当然是越晚越好,即使是不过晚了将近一个月,婚期最终定下在明年十月廿二。 荀谦面上一派风轻云淡,起身告辞。 巫潜摆摆手,送都懒得送了,这荀言慎欺人太甚,不仅要抢他家的阿玥,还要这么急色的抢,颍川士子的风度何在? 荀谦也不在意,他如今对巫家熟,不会走错路。许是因为心情颇佳,荀谦脚下也走的快了几分。 “三郎留步。” 荀谦顿住脚步,侧头一看,原是巫玥在廊上叫她。荀谦站定,巫玥几步走到他跟前。几月不见,三郎愈显清瘦,巫玥瞅了眼荀谦这一身装扮,“郎君衣衫太薄。” “尚可。”吃穿用度,他向来也没在意过,而别人似乎也没关心过,如今被巫玥关心,他心中受用,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天气转冷,君要注意身体。”巫玥抬手递过一个锦盒,“许医士给的新药,迟迟不见君取,我便拿来了,本想着给君送去,君既来了,就顺便带回去吧。” 荀谦看着巫玥一双素手捧着朱红锦盒,很悦眼,他却没接锦盒,而是道,“卿既打算走一遭,那就走一遭吧。” 这是何意?巫玥不解,难不成三郎又要讳疾忌医?怎么会,近些时日听许功说,三郎已经在尽量配合医治了。 他这病,冬天最是难熬,不能不吃药。 巫玥讷讷道,“吃了药,病才好的快。” 荀谦问,“我何曾说过不吃?” 巫玥一愣,那你不接着,她又想了遍三郎的话,难不成是,“君想让我亲自去颍阴送到君府上?”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诚意。” 真是弄得巫玥哭笑不得,就好像是他吃药治病就是为了她一样。 荀谦走后半天,巫玥才反应过来,她若是亲自给三郎送过去,岂不是又可以再见三郎一面。难不成三郎也是这么想的? 巫玥琢磨着不能三郎前脚走,她后脚就跟去颍阴,便想着等两日再去。 阿尤终于来信了,他已经在军中站稳了腿脚,一切安好,这口信还是两个月之前的呢,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蓉媪听了这消息,拜了好久的道德天尊。 等了两日,巫玥算了一下,近日里怕是要变天,初雪总是让人期待。 可是这初雪对三郎而言却是病痛折磨的开始。三郎的病,夏天还好,只要不做过激的行为,他会行动如常,就怕天冷。他的身体比天气还准,空气刚变冷一点,他就胸闷气短,出不了屋了,他整个冬天都要在屋子里度过。以前有医士诊治过说是是肺痨,可是用了许久清肺的药也不见好,今生又让许功诊治,许功说这病处不在肺上,说是嗽喘。 这病症无论是肺痨还是嗽喘,都是顽疾,根除不得,就连许功这样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慢慢养着。前世里,她刚嫁过去那会正是冬天,那个冬天,巫玥回想起来,只记得三郎整宿整宿的咳嗽,后来都已经咳出血了,他也不医治,越来越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像了。 今生她识得他要早很多,只能期望这一次,她能够阻止三郎把身体弄成那般,若是真到了咳出血,也是药石妄医了。 巫玥一道早见云霞满天,赶紧备车出门,都说朝霞不出门,最近有雪,她怕被截在路上。确实是到了冬天,冷风嗖嗖的。 行了一个多时辰,巫玥才到了颍阴。 巫玥递上帖子拜访三郎这却是第一次,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登他荀家门。果然是百年世家,门庭巍峨,端庄肃穆,这样的恢弘,若非百年沉淀,是不会有的。 “你说什么?” 荀家侍从重复道,“我家郎君去都中了,不在家中。” 巫玥惊道,“他去都中做甚?” “小人不知。” 巫玥愣住了,三郎身体什么样他自己还不知道嘛,天气这么冷他怎么会千里迢迢去都中?荀家出什么事儿了,即便是荀家出事也用不到三郎出力呀,他向来是不把家族利益放在眼中的人。 思绪千丝万缕涌上心头,巫玥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调转车头去顾家打听。 “妍儿正要去找姊姊呢,姊姊就自己过来了。” 巫玥耐着性子问道,“妍儿找我何事?” “阿兄不听兄长的劝,执意去都中,昨儿已经启程了。” “你阿兄去都中作甚?” “兄长说是因为阿玥姊姊,妍儿再问,兄长就不说了,妍儿正想过去问阿玥姊姊呢,到底是为什么呀,阿兄身体不好,要是在路上病了可怎么办?” 巫玥也没心情跟妍姬解释,急忙问道,“你阿兄在家吗?” “他在书房。” 所幸顾罗的书房偏僻,妍姬和巫玥两个人一路过来也没遇到几个人,两人来时,顾罗正准备出门。 “世妹?” 巫玥也顾不上顾罗要不要出门这事儿了,逮住顾罗就问,“世兄可否告知阿玥三郎去都中为何?” 顾罗反问道,“大将军是不是为风约向你家提亲了?” “三郎知道了?” “他要是不知道,他去都中做什么?” 巫玥哑然无语,也顾不得问三郎是怎么知道的了,问题是,“我家也正想办法,三郎这么着急去都中作甚?” 顾罗感叹,“世妹难道没看出言慎对你用情至深,如今你有难,他怎能袖手旁观。” 巫玥真是一点话都说不出,她也是怕三郎为难。 顾罗道,“世妹先回家等消息,我这就去追言慎,世妹放心,我陪他去都中,也能多照顾些。” 巫玥心知三郎的脾气,他肯定是不到都中不罢休的,“天冷,让他穿多点。” 这一对,真是……学富五车如顾罗,也不知怎么形容他们,真是让人操心。 巫玥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就开始往下飘雪,开始的时候还是零星几点,后来越下越大,等到巫玥到家,鹅毛大雪已是飞满天,中原大地尽白。 第38章 深冬 巫玥想了一宿,早上天刚蒙蒙亮,她就研磨写信,措辞谨慎又谨慎,写了一个多时辰方完成,她又修改一番,重新抄写一份才密封上递给玉清。 “送去都中散骑常侍卫瓘的府上,就说是送信的人是巫玥。” 舅公?这要是让郎主知道了该不高兴了,玉清心下想要提醒巫玥,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吱声,应了一声喏退下。 巫玥坐在窗前,支着窗子,看窗外积雪越来越深,她的心头也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白雪。这一路风霜,他怎能受得了。三郎竟会为她做到这般,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她原以为她是沉溺情爱中比较深的那个,她想要为三郎做很多事情,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竟让三郎想要为她做很多事。也许,三郎的内心深处,比她更深沉。 “怎么还开着窗子,这大冷的天儿,这要是冻着可怎么得了。”蓉媪说话间走到窗前,放下支棍。 巫玥喃喃道,“天都这么冷了。” “可不是呢,后院的雪都没过脚看,这还在下。昨晚上奴把一个盛了水的瓮忘在院子里了,今儿早上一瞅,都给冻得裂纹了,等化了雪还得了?”蓉媪说着话,又拿了个小毯子盖在巫玥的腿上。 “是呀,等到了化雪还得了?”巫玥自言自语的重复着蓉媪的话。 蓉媪发觉巫玥眼睛木木的,人在这儿,心却不知去了哪儿一样,“女郎这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巫玥低语道,“这样的天,不应该出远门的。” “可不是,下雪路滑,等化了路还泞,这样的冷天可不能出去。” 巫玥心里越来越沉,都城在北,他这一路,一定会更艰辛。 “乳母还在拜道德天尊吗?” 蓉媪正色道,“拜,信道就得心诚,怎么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复又忧愁,“也不知阿尤那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没事的,都会好的。”巫玥念叨,也不知在说阿尤,还是在说荀谦。 晚些时候,蓉媪去拜道德天尊,巫玥也跟着一起,虽然知道眼前的道德天尊不过是泥塑,她还是选择了拜祭。当人身处无法通过自身去排解的烦忧中时,只能把希望寄托给神灵。 巫玥双手合十跪在道德天尊脚下,默默祈祷,赌咒发誓,若是神灵能庇佑三郎平安无事的回来,她以后愿意终生信封神灵。 巫潜最近也在愁苦风约的事情,日子久了,他竟生出了一股怨气,他怨自己,怨自己给阿玥这样的一个身世,若他不是天山巫祝一族,那阿玥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这怨虽看上去毫无道理可言,可是,父母就是如此,儿女有事,他们总是先怨自己。倒是跟‘养不教父之过’有异曲同工之意。 “为父惭愧,作为一家之主,不能为阿玥撑起一片天。” 巫玥道,“父亲怎么会如此说,父亲给了我的已经够多了。” 巫潜摇头,“如今事情到了如此境地,也只能去求你小舅舅了,他如今在朝为官,是能在大将军跟前说得上话的。” 不到万不得以,巫潜是不会与卫家扯上牵连的。当年卫氏是河东淑女典范,而他当时也不过是薄有些才名的寒门子弟,卫家怎么可能同意他娶卫氏?后来卫氏为了嫁给他,彻底跟家里闹掰,直到病逝也未曾再踏入卫家一步,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张罗阿玥与外祖家互通往来。 巫玥知道这其中缘故,于是问道,“父亲要与小舅舅修书一封吗?” 巫潜叹息,“先写封信,看看他如何作答,若是不行,为父再走一趟洛阳。” 巫玥便再没说什么,父亲一身傲骨,又跟小舅舅怄着一口气,若不是因为她,他是不可能跟小舅舅低头的。 巫潜却不知巫玥与风约之间还有个重生牵扯,他以为只要能有个位高权重的人阻拦住大将军的决定就可以了呢。他更不知自己的女儿要先他一步给卫瓘送过去信了,他为的是女儿,而他女儿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 巫潜连夜写了一封长信,言辞诚恳,请求卫瓘能够帮巫玥脱离困境。 十几日匆匆过去,送信的人还没回来,巫潜焦急,而巫玥做什么事情更是心不在焉。巫潜道,“我儿近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可还是在担忧?” “父亲,我可能是错了。”巫玥长叹一口气,“也许在遇事之初,就应该跟荀三郎说清楚,如今闹成现在这样的局势,已成困局。” 巫潜安慰道,“等事情办妥,再与他知会也不迟。” 巫玥叹气,“父亲还不知荀三郎去都中了吧。” 巫潜一惊,他最近都忙于思索风约的事情,都不曾留意过荀谦,听巫玥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荀谦已经好久没过来与他对弈了,难不成,“他去都中是……” 巫玥点头,肯定了巫潜的猜测,“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去的。” 巫潜先想的的是荀谦如此年轻,即便是去了都中又能如何,转念一想,荀家是百年世家,世家盘根错节,荀家在都中有人脉实属平常。 巫潜想到以前说荀谦性子凉薄的评价,有些惭愧,“此子重情重义,我倒是错看了他。” 他当然是重情重义了,可是重情重义也不能是这么个重法。 巫玥约莫着,送信的人应该早三郎几日到达都中,小舅舅看到她的信一定会顾念与母亲的姊弟情谊去帮助三郎的,就如前世里,在她危难之际帮助她一般。她一直都欠着小舅舅的恩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给巫玥送信的人是十三日之后回来的,一路上快马加鞭,也是快极。送信人还带回了一封回信。 信上只有笔锋刚劲的四个字,“玥者,明珠。” 巫玥便知道这事儿算是妥了。 卫家人都是以美玉明珠为名,卫氏当年虽说与卫家断了联系,但是她心里对卫家的眷恋未曾少过一分,她给巫玥取名为‘玥’正是她对卫家的不离弃。 小舅舅看到巫玥这个名字,也就知道她是谁了。毕竟巫和玥,对他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然而给巫潜送信的人却在半个月后空手而归,卫瓘没给巫潜回信,气得巫潜大骂卫瓘‘没风度’,‘心胸窄’,巫玥琢磨着,小舅舅接受她这么容易因为她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的卫家血,可是父亲作为一个拐走卫家女的存在,想让小舅舅原谅,任重而道远。 日子在等待的焦虑中慢慢逝去。 天气越来越冷,眼瞅着就入了冬月,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如今已到三九,最是寒冷的时候,巫玥想,若是三郎在这个时候回来,岂不是要冻坏?可是年根将近,没有在外过年的道理,他无论如何都得回颍川的。 这路上颠簸,这风霜雨雪,巫玥都不敢想,睡梦中都是三郎的咳嗽声。巫玥梦中惊醒,爬起来就跪到道德天尊前,默默地祈祷,静静的流泪。 巫玥终于是坐不住了,每日都跑到从都中到颍川的必经之路上去等,天很冷,行人不多。她坐在车前,看着稀稀落落的行人,从早上到晚上。 玉清瞅了眼黑蒙蒙的天,“女郎,这眼瞅着就下雪了,咱们先回去吧,荀三郎若是回来,女郎再去拜访也不迟。” 巫玥幽幽道,“那不一样。” 玉清讷讷的住嘴,她不懂女郎说的不一样在哪,她只知道天寒地冻,寒气从四面八方而来,就连说出的话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白雪裹着北风翩然而来,巫玥撑着簦,白雪打簦面,发出簌簌的声响,这官道上只剩下风声和雪音,她静静的坐着,就似是感觉不到四周喷涌的寒冷一样。 玉清惊呼,“女郎,你看。” 巫玥抬头一看,风雪中,一队人马裹着风雪缓缓而来,那车前挂着的荀草牌子在风中摇晃,湿了巫玥的眼。 巫玥坐的久了,双腿也不知是冻僵还是麻僵了,竟是动不了,她踉跄的扶着玉清站起来,差点没摔倒,往前挪了两步。 一只手打开车帘,巫玥屏住呼吸。 “还真是世妹。”那手的主人却是顾罗。 “见过世兄,三郎他?”巫玥想往前走几步,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她双眼掠往顾罗双肩往后看,却什么也看不到,顾罗挡得太严实。 顾罗错开身,往后瞅了眼笑道,“世妹可得好好说说这不告之顾。” 看顾罗笑了,巫玥才松了口气,三郎没事。她这才想起来,这许多时日,她光顾着担心三郎的身体了,都忘记了她曾经隐瞒三郎这回事了。 顾罗跳下车,冲着车努努嘴,小声道,“还气着呢。” 巫玥松开玉清走到车前。 她掀开车帘,正对上荀谦那张那张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了,似乎是冻得狠了,他脸色白中透青,然而面上却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却透着怒气。 巫玥只觉心里一酸,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掉,“你怎么给折腾成这样?” 荀谦愣住了,她原本的些许愤怒被巫玥的眼泪冲刷的无影无踪。他没想到巫玥见到他第一面竟会哭出来,这眼泪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惊慌失措的感觉,“你……” “大冬天的还往外跑,你怎么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你若是有个什么山高水低,你让我怎么办?” 被巫玥质问,荀谦竟觉得开心起来,“这不是没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能回来是神灵庇佑。”巫玥说着呜呜大哭起来,泪水似乎成了一个点,让她能冲刷掉这些日子所有的焦虑和害怕。 荀谦从袖中掏出一块素色巾递给巫玥,讷讷劝道,“别哭了。” 巫玥也不接巾,只一个劲儿的哭,一遍哽咽一边道,“我没事,哭一会儿就好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是,平安回来了。” 荀谦浅笑,抬起手给轻轻擦掉巫玥冰冷脸上那滚烫的泪珠,那温度让他觉得冬日里也有温暖。 初冬的第一场雪带他离去,深冬的一场风雪又把他迎回。 第39章 赏梅 女人的眼泪是情绪的最佳宣泄,也是情感的最直白表达,而男人在这方面就显得相对劣势。荀谦看到了巫玥的泪,就知道了她的眷恋,思念与担忧,而巫玥的目光却是更多的被担忧他身体这件事给抢了去,她大约不会想到,在都中的这些时日,他心思所在无一处没有她。 这一路冰天雪地,他确实吃了很多苦头,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唯有心中一事,屯在他心中让他久久愤懑不消。她遇事之初竟选择隐瞒他,她不够相信他。大将军想要毁的可是荀巫两家的婚约,是他与她的婚约。 可是,她哭了,他知道她在意他,这就足够了,其余的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荀谦回到颍川家中就病了,这一病就是月余,一晃,腊月都到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较之刚从都中回来那时还不如。年根将近,荀谦身体刚见好就准备去巫家,他既与巫玥订了亲,到年根底下就得去巫家送礼,这是礼数。 腊月十八那天,荀谦带着礼物登门造访。 因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荀谦面上一点血色也无,与平日里他脸上的白还不同,平日里的白是白皙,如今他脸上的白是病态的。他穿了很厚的裘袄,衬得他脸更小了,因为双颊没肉,眼睛显得很大。 巫潜瞅了荀谦一眼,他眉头立马皱起来了,怪不得自己女儿见天的往颍阴跑,荀言慎果真是病得狠了,又想到这都是为了他家阿玥,便也不去计较太多。 “既是病着,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礼处多容情。” “无妨,身在俗世,俗礼不能免。” 巫潜叹息,这荀言慎当真是万里挑一的佳玉郎,怪不得他家阿玥这么着迷,只是这样的身体。‘也罢,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巫潜想。 荀谦问,“先生觉得把我们的婚期延后如何?” 巫潜一惊,怎么荀言慎去了一趟都中回来竟说的是这个? 荀谦看出巫潜踟蹰,解释道,“学生此番前去都中,已经说服大将军不再插手阿玥的婚事,然而,这三年内我们却不能成亲。” 荀谦自打回来,就一直病着,没来得及提及都中办事情况,而巫玥亦没有问,巫潜就更不知了,巫潜如今听荀谦如此一说,虽然觉得惊讶,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言慎多费心了。”巫潜叹气,他如今都比不得一个后辈。 这些日子巫玥虽时常往颍阴跑,私相授受是有的,可是却一次都不曾进他荀家的门。如今世道,虽是礼教崩塌,可是毕竟去他府上不方便,所以巫玥也是月余不曾见过荀谦了。 巫潜见荀谦也有眼神飘忽,就说,“后院梅花开的好,言慎可去一赏。” 荀谦应声感谢,侍奴引着荀谦往后园走去,还未入园,就能嗅到凌冽寒香,清幽怡人。待走近,便见千万朵梅花开在枝头,淬雪更艳。 而那花下的红衣女子竟比梅花还要艳丽几分,年轻的面容,甜美的笑靥,惭愧多少红花艳朵。 巫玥见荀谦过来,嫣然一笑,“君何时来的?” 荀谦敛神回道,“巳时三刻。” 那也刚来没多久。 昨夜天气寒冷,风刮了半宿,没想到今早起来一看,又开了几树梅花,巫玥便贪美多看了一会儿,就这么片刻荀谦就过来了。 午时的阳光很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巫玥打量着荀谦,越发憔悴了,心疼不已。他绷着身子,喉咙却一动一动的,是在压抑着咳嗽。巫玥知道他这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憔悴,她会内疚。巫玥只觉心中一酸,眼眶一热,忙低下头,闷声道“去暖阁坐一会儿吧,还是太冷。” 他解释道,“今日天晴气暖,尚好。否则也不会今日出门。” 他越是解释越让巫玥心酸,巫玥假作不在意,只道,“既然出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吧。” 巫潜在梅园中建了个暖阁,坐落在园中花深处,方便赏花。暖阁里正燃着火盆,很暖和。阁里有桌子,上铺一幅画,墨迹新干,笔随意的搭在砚台上,想来是兴起提手而作,画上只一支梅,花枝遒劲挺拔,花苞散而未落,下笔果断,行笔老道沧桑。 “卿画的。”荀谦肯定的说。 巫玥问,“何以见得?” 荀谦道,“虽故作沧桑,终究还是稚嫩。” 巫玥浅笑道,“我原本以为是君对我的画风颇有研究呢,原是这么个缘故。看来以后还要多练习才是。” 荀谦道,“随心境吧。” 火盆上正烤着几个栗子,已经熟了,香气溢满暖阁,巫玥把把栗子夹出,放在风口上,晾一会儿,剥了递给荀谦,“尝尝,今年新打的,香着呢。” 荀谦伸手接过,巫玥的眼睛在他手上打了个转。他先前的手虽清瘦,却也只是清瘦,如今却是骨瘦如柴,只一层皮裹着骨头,关节都凸出来了,他面色也很不好,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终是忍不住问道,“还没断药?” “最近吃的少了些。” 又苦又涩的药,他吃的都比饭还多,为了身体好点,他也是遭了不少罪,巫玥又有些舍不得了,叹息,“是药三分毒,少吃也好。” 巫玥见荀谦今日穿了很厚的衣衫,外面还过着一层裘衣,道,“君今日衣衫终于不再单薄了。” “卿已言过,我自记得。” 许是暖阁里盆火太旺,巫玥一下就红了脸。她佯装无事的看着不忍寂寞伸到窗口的一支红梅,等脸色粉红渐褪,她才转过头来又打量了一下荀谦,发现这衣衫虽是厚了,可是却衬得他身瘦脸更小,仿佛是一阵风都能吹走一般,“若君能记得我所言,就好好调养身子吧。” 荀谦言,“已经在调养了。” 两个人心中想着很多,却都没开口。梅树冷香中,两人面上依旧镇定的看着满园冬梅,静默的赏着花上堆积的一点冰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良久,荀谦忽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是秋后算账?巫玥道,“不想惹你烦忧。” 荀谦道,“可是你如此做法,却更让我烦忧。”他复又补充道,“我会想太多。” 巫玥在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她确实是做错了。她好像更多的是把三郎作为一个精神寄托去爱的,却从未把他看成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她把前世里与荀谦的相处方式按部就班的带到了今生,却没想过因地制宜,随着他们所处环境的不同,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会变化。 前世里,她会爱上三郎,有很多因素。包括他给了她一个家,还给了她一个感情的寄托,但是却不包括一个依靠。 刚嫁入荀家的时候,她觉得人最怕的不是没人对你好,而是你已经失去了对别人好的心,没有牵挂,虽生犹死。而她,确实也尝试过寻死。是三郎把她从湖边拉回来的,他说他需要她,就是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其实最初,无关情爱,她只是习惯于把情爱当做是对他好的借口。 而事实上,像荀谦这样的人,给了别人一个对他好的机会,也是在给自己一个爱的借口。在他的纵容下,巫玥对他越来越好,越来越依恋,直到真的爱上他。 起因虽不是情爱,却也最终因情爱收场。然而这情爱,自始至终都是建立在她对他的感情依赖上,她却从未想过去依靠他。 所以,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她一心想要对他好,想要对他付出,却从不想要去依靠他。这样久了,会成为症结,必须及早处理。 巫玥说,“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告诉君是因为这件事还涉及到一些隐情。”巫玥想了想,问道,“君在都中可是见过风约?” 那个目下无尘的青年,荀谦含而不露的答了声见过。 “他是天山巫祝一族的祭司。”巫玥便把父亲告诉她的都说给荀谦听了。 荀谦原本只知道风约是天山巫祝的祭司,却不知道巫家跟天山巫祝一族还有这样的联系,他想了下,道,“大将军已经应下不插手此事,若卿不愿,风约应该也是无计可施。” 巫玥倒是惊奇了,“君是如何说服大将军不再插手此事的?” 荀谦一顿,没有吱声,巫玥却觉得有些不好,不是许诺下什么事儿了吧。 他说,“有散骑常侍从旁协助,劝说大将军并非难事。” 巫玥还是觉得不对,即便是有小舅舅从旁说情,可是按照历代帝王对天山巫祝一族近乎盲从的崇拜来看,也不是那么容易劝动的。 “还有别的什么?” 荀谦沉默片刻,又道,“明年,我会去都中任职。” 巫玥屏住呼吸问道,“要多久?” “三年。” 大将军算了一笔好账,如今他只不过是应下不插手,就同时得到了天山巫祝一族大祭司和号称是谋士世家的荀家出身的荀三郎的辅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怎么看赢家都是他。 “君……”巫玥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去,难受的很。他向来不屑于权术谋略的,如今却要为她去都中做官。 荀谦道,“原本也是到了该去都中见见世面的时候。” 他这一解释,巫玥更觉得心酸了,这样的付出,她觉得太沉重,可是既然三郎不愿她不开心,她就当做不知好了,“都中险恶,不过以君的聪明才智,定是无忧的。” 荀谦浅笑,他虽不喜权谋,但是也许荀家子弟天生就是谋士的材料吧,他对政治的触觉还是很敏锐的,自保应是无事。 巫潜原本是要留荀谦在家吃饭的,荀谦推辞了。冬日里冷,他也不能在外久待,得趁着阳光正好回去,等太阳落了山,又该冻着了,他的病才刚好。许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他开始珍视起自己来了。 巫玥让玉清把她腌的蜜饯给取了来,桃杏梨山楂,还有青梅,满满一个瓷坛。 “若是觉得苦了,就吃一颗吧。” 荀谦接了瓷坛,浅浅一笑,“不苦。” 第40章 过年 一晃十几日又过去了,巫家忙做了一团。过年诸事冗杂,本就繁琐,又赶上张氏即将临盆。本来还算清闲的仆侍都忙了起来。 张氏的娘家从都中派来两个接生婆,又算上巫家请的,有三个,这三个接生婆时刻伺候在张氏身边,随时准备接生。 家中没有女主人的打理,乱作一锅粥,巫玥不得不接手去打理家务。 二十三要祭拜灶神,巫玥一早上就做了糖瓜。颍川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所以巫玥只要准备祭祀用的祭品就可以了,而送灶神就得巫潜亲自去送。巫潜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送灶神的时候都要例行公事的说一番套词,巫潜却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倾吐对象一般,念念叨叨的跟灶神说了两刻钟。也不知灶神烦不烦。 送走灶神,二十四,巫家上下开始扫屋子,扫除,扫除,有除旧迎新之意。 忙活了几天,蒸了糕,炸了饼,眨眼就到了二十八,今年是平年,二十九过年。过年那天晚上要守夜,二十八晚上要早些睡,蓉媪说这叫攒觉,今天攒下睡眠,明年一整年都不犯困。 二十九那天一大早,东厨就开始忙活,等到了中午,一案上酒席便做好了,十二个菜,有鱼有肉,鱼是蓉媪亲自下厨做的,外焦里嫩,既美味,又有年年有余这样好的寓意。 可是,菜色虽好,人却未全,张氏大着肚子,不方便行动,就只有巫潜、巫玥和张氏三个人吃饭,巫家这个年过得很冷清,三个人各怀心事,饭也吃的没滋没味的。 赵氏因为阿灵出嫁了,没人陪着过年形单影只,寂寥孤单,她最近也跟着蓉媪去拜道德天尊了。巫玥听了这事儿觉得好笑,蓉媪带着全家人都开始拜祭道德天尊了。 饭吃到一半,巫潜就被张氏给叫了过去。张氏一会儿喊肚子疼一会儿又是大哭的,闹得巫潜烦躁极了。 巫潜走了,赵氏也没吃几口,就巫玥一个人吃了一桌年夜饭。 晚些时候,外面炮竹噼里啪啦的响,巫玥嫌冷也没出去。巫家也在放炮竹,炸得地都动了一样。她想到了三郎,这样的大节日,三郎肯定是跟荀家众人在一起过的,世家大族的强盛总是伴着争抢,不和气也是有的。 巫玥有时会想,三郎生命中缺失的东西太多,别人可能羡慕他生来就有的地位,一生都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可是,这些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而最重要的亲情,他却从未拥有过。他父母去的太早了。她要给他一个家,对他好。 大年初一那天,顾罗过来巫家拜年,与巫潜喝了半天酒,半醺微醉的时候跟巫潜说,“等天气转暖,学生就去都中,到时候就不能陪先生喝酒了。” 巫潜点头道,“年轻人去都中见识一番也是好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顾罗言道,“却是如此,此番与言慎一起,也有个照应。” 巫潜一听,双眼一瞪,“百纳说要跟谁去都中?” “言慎。” 巫潜这才知道荀谦要去都中,他上次来时可是什么都没说,这荀言慎若是去了都中,他家阿玥肯定还不知道呢吧。 送走顾罗,巫潜把巫玥叫到身边,问道,“阿玥可知荀言慎要去都中?” 巫玥淡定点头。 巫潜就不淡定了,“当初为父能够同意你们的婚事盖因他荀言慎说不会效仿他祖父。所谓伴君如伴虎,我的女儿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他若还是闲云野鹤,大将军又怎么会答应不插手我的婚事。” 巫潜无言以对,唯有叹息,“他这是步郭奉孝的后尘。” 巫玥想了下,“父亲是在夸荀三郎大才?” 巫潜无奈道,“为父是怕他与郭奉孝一样,呕血身亡。”更何况,都中千万种风景,荀三郎若是被万花乱了眼,到时候他家阿玥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不会的,许医士也会去都中,有他看顾着,三郎不会有事的。” 巫潜也不便再说什么。 正月初四那天下午开始,张氏便开始觉得肚子不对劲了,八成是要生了,想起玄机道长的话,张氏就想若是初四生了就不会如玄机所言,所以初四那天她就费力的去生,可是这孩子就是不出来。 巫家一宿灯火通明,接生的婆子在东厨和屋子里来回跑。 巫玥因为是女孩,不能去张氏的院子,就在自己屋里等,闹了大半宿,孩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巫玥琢磨着,玄机道长应该还是有些道行的,算出的这孩子的生辰八字许是真的。 中午的时候,有奴仆给巫玥过来报喜,说是张氏生了个小郎君,母子平安,巫玥松了口气,这孩子本来是没有的,如今有了,不正是说明事情真的可以改变,可以不去循着前世的路去走。 张氏生了孩子,没问是男娃还是女娃,也没问孩子怎样,先问的是什么时辰,一听说是午时,她差点没哭出来,她的儿怎么生来就这么苦呀。 接生的婆子太多,人多嘴杂,巫潜也没说什么。 等清了污秽,巫玥见了那孩子,小鼻子小眼的,长的很像巫潜。巫潜乐得合不拢嘴,巫玥长的比较偏向卫氏,如今儿子长得像自己,巫潜很高兴。 可是这孩子却是不得不送走的,所以,张氏的这个孩子暴毙了,在生下来七天之后,巫潜连夜把孩子送到了城外的白云观玄机的手中。 巫潜很不舍得,但是又没办法,只能客气的求玄机能够好好的对她他的儿子。 日子一晃就到了二月,巫玥整天惴惴不安,前世里就是在这个二月因为巫潜写了讨伐檄文,被夷了三族。巫家三族之内只有巫玥赵氏和阿灵,阿灵当时又嫁了大将军,自然不会受到牵连,而赵氏有阿灵,也得以保存,唯有阿玥,父亲一死,无依无靠,差点没被送到司马昭府上当歌姬。 可是今生不同,今生巫潜一点未曾参与他们的谋反,张家即便是被夷三族也不会牵扯到巫潜,可是张氏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保住的,这是巫玥最近一直忧心的事情。 风约的一封信就像是及时雨一样送到了巫家,风约信上说,巫潜既然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世,就应该即日启程回天山去跪拜先祖,求得原谅,信上特地说明让他带着张氏。 巫潜接了信,有些为难,外面天寒地冻,更何况张氏刚刚生产完。 巫玥提议道,“父亲可带着母亲先去蜀地拜祭一下祖父祖母,蜀地温暖,等天气好了再从蜀地出发去天山。此时出发,等到了蜀地正赶上清明。” 巫潜想想也是,张氏自从嫁过来之后还没拜祭过他先父先母。 张氏自然不愿意走的,她的孩子还在城外的白云观,她这一走,孩子怎么办? 巫玥听了,道,“母亲可以去白云观接了弟弟一起走,弟弟是我巫家子嗣,去拜祭高祖也是应该的,神灵必会庇佑弟弟。” 竟是可以这样吗?张氏一听这还得了,恨不得立即下地,即刻赶往蜀地。 在两个女人的撺掇下,巫潜终于是启程去了蜀地,他走的那日是二月初三,刚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出了年就能出门了。 巫潜临走前嘱咐巫玥家中事宜如何打理,又托了赵氏帮忙照顾,赵氏自打阿灵走后,也已经没了那些争抢之心,道德经上的字倒是认得差不多了。 家中只剩下巫玥一人,她第一次觉得家中房屋如此大。等静下心来她想,风约定是知晓了什么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若是她没猜错,巫潜和张氏到了天山之后,一定会被留在那里,到时候即便是大将军也不能奈何他们,只是此生,怕是难再见了。可是风约为何要帮她?真是难解。 二月二十三那天,一队人马来到了巫家,指名道姓的要见张氏。巫玥便知,夏侯玄谋反的事儿败露了。 巫玥道,“父亲与母亲早在月初就出门游学去了,却不知都中何人叫我母亲回去,母亲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人是陈琼,上次还跟巫潜喝过酒。他倒是个容情的人,“都中事情杂乱,要早作打算。” 如今消息还在封锁,陈琼也不便多言,只例行公事的让人在巫家里里外外的又搜寻了一遍,见真没有张氏和巫潜的身影,才道,“既是如此,那令父母何时回来,请知会一声,某便回都中复命了。” 巫玥点头应是,然后把陈琼小将军送出门外。 “敢问小将军,我姊姊在都中可一切安好?” 陈琼侧身上马,“令姊正得大将军青眼,一切都好。” “那我就放心了。” 巫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一嘴这个,可是还是问了一句,大约是前世隔得太远,她已经快忘记阿灵的过失了吧。她是健忘的。 陈琼打马离去,鲜衣怒马。 第41章 强盗 今年的冬天分外冷,羌地那边冻死了不少的牲畜,羌人挨冻受饿,死了不少人。等到了二月,他们就挺不住了,饥饿让他们疯狂,羌人带着长矛,骑着烈马,一路向南入侵,一个月之内,与羌地相接的河东郡被抢了三次,顿时人心惶惶。 河内郡和颍川郡一半的驻守军队都派去了河东,河东紧挨羌族,若是河东被抢而无还手之力,接下来被抢的就是河内和颍川,唇亡齿寒的道理士人还是懂的。 而身处中原腹地的颍川,羌人还未曾过来,躲在颍川周边深山里专干打家劫舍没本生意的强盗一听城中守卫减半就坐不住了,三月初一,朔日这天月光最是黯淡。 巫玥是被呼喊声给吵醒的,三更时分,最是寂静的时候,连鸡鸣狗叫都能惊醒梦中人,更何况是乱作一团的犬吠和人们惨叫声。 赵氏推门而入,“来强盗了,赶紧穿衣服。” 巫玥匆忙穿上衣服,赵氏随手从边上扯过一个黑披风,给巫玥披上,然后领着巫玥出了门,闺房中很难藏人。 正此时,蓉媪也过来了,“先找个地方躲躲。” 蓉媪领着巫玥往后院走,后院有个菜窖,蓉媪想带着巫玥藏到那里,可是巫玥瞅着仆人也大多往那边跑,人太多,她就别去抢那藏身之处了。她叫了两人一声,“去花园。” “那边不行,都每个遮蔽的地方。”赵氏琢磨着冬天的花园里藏不住人。 巫玥也不吱声,闷声扯着赵氏往前走,走进暖阁,巫玥熟门熟路的掀开暖阁的一片地板,她先把蓉媪藏了进入,然后屈身钻了进去,赵氏随后跟进。 这地方不过三尺见方,原是巫潜用来藏酒的,后来酒喝没了就荒废着了,巫玥也是刚刚想起来,虽然三个人在里面很挤,却相对安全。 等安静下来,巫玥才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其他两人似乎也是如此,狭小的空间,甚至能听到三个人的心跳声。恐惧,心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为了缓解这种气氛,巫玥小声问,“这得躲一宿吧?” 赵氏低声回道,“这得看官兵什么时候来。”不过一般强盗也不敢在城里留太多时间,最晚也就是到天亮。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忽的听到院中声响变大,男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女人惨叫的声音,马蹄踏地的声音,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求饶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强盗的也有仆侍的。 酒窖里的三个人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呼吸就会把强盗引来一般。 暖阁的门吱哟一声被打开,有人进来,听脚步声是两个人,不过没多停留就走了,这样的声响却足以让躲在底下的三个女人吓破胆。 三个人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外面闹腾了大约一个时辰,然后声音如潮一般退去,再然后只剩下死一般的静谧,到了最后,只剩下回风悲音,呜呜作响。 躲在酒窖里的三个人,睁眼一宿,第二天天亮了才敢出来。 满目疮痍。 地上躺着人,身子已经凉透了,残雪上有血,那是地上死尸的血。干净整洁的院中,遍布着各种脚印,这脚印诉说着恶徒强盗的罪行。 蓉媪问,“玉清呢?” 巫玥才想起来,玉清没有过来找她,应该是躲起来了吧,她性子懦弱,遇事肯定先想到躲起来的。巫玥沉默着走回自己的屋子,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贵重首饰一件没留,倒是字画没怎么被动。 巫玥走到床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是玉清,她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残破成布条,都遮不住*,下.体毫无遮拦,双腿间淌着血色和乳白粘稠,她身边还有被扯下的几缕头发,脸上木木的,有巴掌印,她睁着眼睛,却仿佛是死了一般。 “道德天尊保佑。”蓉媪捂着胸口就坐在了地上。 巫玥解下披风,盖在玉清身上,她蹲下.身,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又拍了拍她的脸,玉清却像是死人一般,眼珠都不动一下。 赵氏洗了巾子,递给蓉媪,蓉媪走到玉清跟前,“让阿嬷给你擦擦。” 蓉媪掀开披风一角,默默的擦掉玉清腿上的污垢。玉清猛地抢过蓉媪手中的巾,发了疯一样的擦着自己的腿根,一边擦一边往下掉眼泪,豆大的泪珠无声的滴在她青紫交加的的腿上,就仿佛是一件上好的锦缎被撕裂了一般凄凉。 巫玥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她的心情,她以前觉得玉清害死了三郎,这样的人不能太信,最终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甚至还有些恨她,可是如今,看到这样的她,巫玥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只觉得心酸。 巫玥又把家中还活着的仆侍规整一番,他们说菜窖被发现了,好多女人都被糟蹋了,那些都是另外一个玉清,巫玥吩咐人下去好生照顾。又清点了一下家中财物,明面上的贵重物品都被抢走了,连米面都没留下。 “都别收拾院子了,先看看人怎么样了。”复又想起,也不知颍阴是不是也遭了抢,又派人去颍阴打听情况。 仆侍应声下去,巫玥站在院中,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家,再想想昨天家中的情形,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阿玥……” 巫玥转头一看,是三郎,他穿着一件家居服,头发也乱的很,想来是来的匆忙。 荀谦跌跌撞撞的疾步走到巫玥跟前,双手不自觉的握住她的肩膀,异常激动,“卿如何?没伤着哪吧。” 巫玥看见荀谦,终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笑,“没事,我躲起来了。” 荀谦像是个久病初愈的人一般,长长的松了口气,“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着话呢,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巫玥面前。 “三郎,三郎,你怎么了?” 巫玥这一扶之下,才摸到荀谦冷如冰块的身子,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再一看外面,才发现三郎是骑马过来的。 荀谦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醒来的,在暖阁中,这是唯一没有被抢的地方,许是这里过于破旧,强盗也不过瞅了一眼就走了。 “醒了,醒了就喝点浆吧。” 巫玥自然的扶起荀谦,递给荀谦一碗浆水,荀谦喝了之后觉得暖了不少。 “君家中也遭难了?” 荀谦道,“没有,一大早,就听叔父出门,问了才知道许县遭了难。” “那也不用这么急,要真出事,昨儿就出事了。” 荀谦也不吱声,只默默的端着碗。 巫玥笑道,“不过你能来,我也很高兴。” 荀谦嘴角荡起一枚浅浅的微笑,如寒梅淬雪一般。 巫玥不无遗憾的说道,“不过家中确实被抢了好多,就连你送的聘礼都给抢走了。” 荀谦道,“人没事就好。” “是啊,钱才是身外物,抢走就抢走了。”虽然遗憾,但是她能好好的就行了,“还好强盗却没抢走这个。”巫玥从袖中掏出沉香木木雁在荀谦面前晃。 许是那些强盗不认识沉香木,竟也没拿走。 荀谦浅笑,他如今见着巫玥是平安的,就已经很满足了。六礼也不过是为了显示男子对女子的珍重,他只要心中有珍重就行了。 “卿要觉得舍不得,我再送来一份聘礼就是。” 巫玥急忙摆手拒绝,“哪有送两次聘礼的?” 荀谦应道,“行,卿说怎样就怎样吧。” 他忽然觉得以前坚守的都没那么重要了,什么都是外物,只一颗心,一颗诚挚的心才是整个世界。 第42章 善后 荀谦又与巫玥详谈,方知道巫潜和张氏去了天山。 “学士怎么放心把卿一个人留在家中?”荀谦越想越是后怕,阿玥家中连个掌事的都没有,又遭逢此大难,她能够毫发无损的站在他面前,简直是上天眷顾。 巫玥却觉得还好,她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出去游学,她也都是一个在家中好好的,左右有蓉媪护着她,“父亲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无碍的,家中还有伯母和乳母。” 巫家的事情还都没安排妥当,巫玥脱不开身,荀谦也不能久留。如今许县出了事,防守变的严密起来,应是不怕盗贼卷土重来。可是荀谦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把随身伺候的侍从留下两个在巫玥身边照看着方才返家。 荀谦刚走,秦氏便带着妍姬过来了。 秦氏拽着巫玥的手紧紧不撒开,想想也是后怕,“去姨母家住吧,许县离山太近了,太吓人,我一听许县出了事,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劳姨母费心了。这边遭了难,来了好多兵守着,不会再有事了。我就不去姨母家叨扰了。”巫玥反倒是开始劝秦氏,“姨母家里也要严守一点,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秦氏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家中连个长辈也没有,哪有去姨母家待着好。” 妍姬也跟着劝道,“阿玥姊姊去妍儿家吧,还能跟妍儿睡在一起,妍儿有好多悄悄话要跟姊姊说呢。” 巫玥自打前世寄居在外祖母家里两年后就再也不愿意去别人家住了,诸多不便,按俗话说就是‘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于是接口道,“家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安排妥当,我也脱不开身。” “家中人口可还好?”秦氏是当家主母,对后宅事务精通,不像是荀谦,进了门,只关心阿玥怎样,其他一概不问。 巫玥叹气道,“强盗凶残,家中仆侍死伤者有几,侍女也有些遭了秧,如今幸好有伯母支应着,不会有事的。” “你那伯母……”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巫玥连忙解释,“关键时候,伯母还是好的。出了事,她先把我叫醒的。”其实巫玥也不太明白赵氏为什么会在危难之时救她,毕竟她平日里对赵氏从来也没个好脸色。 秦氏听了这话才稍微放下点心来,“虽如此,可许县终究还是不安全,等家中收拾好了,阿玥就去姨母家里,姨母给你做好吃的,还有妍儿陪你玩,多热闹。” 秦氏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巫玥再推辞便是不知好歹,遂说道,“等家中妥当了,我就去姨母家住两天。” 妍姬笑道,“好呀,终于有人陪妍儿玩了。” 有官兵来家里询问,秦氏见阿玥忙,就带着妍姬先走了。 官兵无非是询问一些强盗的体貌特征,画出画像才方便全城捉拿强盗,这些自不必巫玥亲自去支应的,然而,荀顗却是巫玥不得不去接待的。 荀顗过来许县处理强盗这件事,就顺便过来巫家看看。 就是算上前世,巫玥与荀顗也不熟。她嫁入巫家的时候荀顗就已经去都中任职了,只留下妻钟氏在家尽孝。他是个至孝的,凡是荀老夫人说的,他都顺从。然后就是这样的顺从与不闻不问才会造成荀家上下乱作一团。 “既是无事就好,出来时候,小郎还特地托老夫多看顾着巫家些。”荀顗身上有成年士人身上特有的儒雅,说起话来让人觉得温厚。 巫玥恭敬应道,“劳烦世叔了。” 荀顗说,“小郎他性子孤僻了些,人却是好的,肖其父。” 巫玥道,“晚辈知晓。” 毕竟两人不熟,荀顗过来看巫玥也不过是礼数使然。荀顗又嘱咐了巫玥几句也就走了,巫玥恭敬的送到门口。这是此生巫玥第一次与荀家人接触,她原本以为她会是先看到钟氏那一群妇人,却不曾想先见到的竟是荀家的郎主。想想前世今生,她竟是十分恍惚。 家中诸事烦忧,别的不说,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新谷刚收就被抢走了,菜窖也被弄得乱七八糟,还好家中还在田里屯了粮食做种子的,巫玥着人给搬回来了。这行为无异于杀鸡取卵,蓉媪劝道,“要不先借点粮,眼瞅着开春了,没了种子,怎么种地?” 借粮做起来容易,说起来却不好听,巫玥摇头,“先这么着,等过了这几日再说,家中值钱的就剩下字画了,字画出手也需要些时日,等字画出了手,再买种子吧。”以往巫玥还觉得黄白之物俗气,如今没了这黄白之物,日子最是艰苦难捱,也不知那些整日为钱发愁的农家是如何过日子的。 蓉媪也是无奈,这不清点不知道,一清点吓一跳,这些强盗就跟疯了似的,把带金边的盆都抢走了,家中剩下的虽有些是值钱的,可是这些值钱的也不是一时能出手的,所以甚是窘迫。 “这天煞的强盗。” 终于得了空歇一会,巫玥又跑去看看玉清。家中请了专门给女子看病的女医士,已经给受了难的女子处理过了身子了,身上的伤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可是心里的伤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巫玥见送过来的饭菜一口未动,就道,“怎么也别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又不是你的错。” 玉清木着脸,眼泪却如雨一般往下掉,“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巫玥也不便深说,只劝道,“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此事既非你所愿,就当没这回事,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自己要是整天钻到牛角尖里,那谁都帮不了你。” 玉清只一个劲儿的哭,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发生了如此事情在身上,本来就已经很难接受了,更何况以后还要去面对世人的闲言碎语,虽然这些闲言碎语可能不是恶意,却会狠狠刺痛她们本就敏感的心。 “奴不该躲起来的,是奴的错,是老天要惩罚奴。”玉清捶着自己,恨自己恨到恨不得自己死去一般。 巫玥也早就听说了,在来贼人的时候,玉清是最先跑到菜窖的,她本就睡在巫玥院里的小偏厦里,却没想过去叫一声巫玥。然而巫玥却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了,“行了,都过去了,你要好好的。”玉清本就懦弱的性格,遇事就慌了,怕是一时忘了去叫她,巫玥是这样为她开脱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又是如何经过,最终的结果却是玉清遭了难。弱势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谅解。 巫玥刚回到院中,赵氏就过来了。赵氏递给巫玥一个香囊,巫玥打开一看,有十来片半个手掌大的金叶子。 赵氏道,“虽不多,却也能先应应急。”赵氏跟巫玥不一样,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也是遭过难的,所以总是把贵重物品挂在身上她才安心,这才能保住这几片金叶子。 巫玥心里闷闷的,她觉得愧疚,“阿玥还没谢过伯母相救,如今却又让伯母破费了。” 赵氏道,“这原本就是你父亲留下的。” 即便是这样,赵氏也完全可以藏起来不给她,巫玥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小气,“等以后有了金贝,阿玥再还给伯母。” 这一旦思维有了变化,整个心境都不同了。巫玥想想自己在赵氏和阿灵身上的所作所为,惭愧之至。她一直歧视阿灵没文化,赵氏肤浅吝啬,讽刺她们鸠占鹊巢,然后她就以一副高姿态去俯视他们,从未把她们当做是亲人。前世里,阿灵之所以恨不得她做歌姬,就是因为她总是一副高姿态的缘故吧。寄人篱下的苦她也受过,她知道那个被排斥在外的滋味,今生她却还这样对赵氏和阿灵,惭愧。 巫玥歉意十足的说道,“阿玥年少无知,以前做了诸多让伯母觉得不快的事,还望伯母莫要记在心上。” 赵氏哪知道就这么一瞬间,巫玥心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她只以为巫玥向来不落下礼,这是在跟她道谢呢,就说,“你父亲临走时托了我照顾好你,我这么做是应该的。” 巫玥笑笑便不再言语,只心中记下这一份恩情,以后岁月长久,她也莫要在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上的。 巫玥家中藏画甚多,等家中刚一安顿下来,她就琢磨着出手几幅画。她选了几幅父亲的旧作,可是卖给谁就成了问题。她认识的人有限,又不太好上赶着问别人要不要买画,那是自降身份,她自降身份倒是无所谓,可是父亲的画却不能。她又不能去找三郎去帮着卖,那样三郎就知道她家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三郎必然会接济她,她不喜欢那样。 这一日,秦氏派了马车接巫玥过去小住。 巫玥灵机一动,若是顾罗能够帮忙卖画,岂不是最好,他是父亲的授业弟子,这个小忙总会帮的。于是,巫玥与赵氏和蓉媪打过招呼,带上画就坐车去了颍阴顾家。 第43章 卖画 秦氏见巫玥肯过来,笑得合不拢嘴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巫玥的,生怕她父亲不在家,她在家中会吃亏。 “妍儿打回来就念叨着她的阿玥姊姊怎么还不来,今儿要不是身子不舒服,就跟着车去接你了。” 怪不得没见到妍姬呢,巫玥问道,“妍儿怎么了?” 秦氏笑了,“没怎么,就是来了月事给吓到了。” 巫玥也跟着一笑,看来妍姬这是初次来,还不明白,被吓到也实属正常。巫玥道,“我去看看妍儿。” “去吧,你们小姊妹也好说说悄悄话。” 巫玥熟门熟路的来到妍姬的院子。屋子里生着火炉,热的很,妍姬正躺在床上,却盖着厚厚的棉被。 “不嫌热呀?” 妍姬一听巫玥的声音,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了眼巫玥,又默默的钻回去了,她闷声道,“阿玥姊姊你来了。” 巫玥故意言道,“我来你不高兴呀?怎么今儿这么安静?” 妍姬哼了一声,“姑肯定跟姊姊说了,姊姊别装了。都羞死人了。” 巫玥走到妍姬跟前,把被子掀开,顺手给妍姬整了整头发,“妍儿长成了大人了呢,没什么好羞的,女子都要经过这么个过程。” 妍姬好奇的问道,“姊姊也是这样?” 巫玥道,“对呀,姊姊也是这样,姊姊也会害羞,可是姊姊可不跟你似的,躲在被窝里不出来,妍儿好没出息。” 妍姬大喊道,“妍儿才不是没出息,是姑。”妍姬声音骤然变小,同巫玥小声嘀咕,“姑说妍儿来了月事,就得议亲了。” “那不是挺好嘛,颍川多才俊,妍儿可以随便挑。” 妍姬嘟嘴,“姊姊可是跟阿兄定亲了,就取笑妍儿。” 巫玥被妍姬逗得心情都好了不少,笑道,“是哦,你阿兄不会疼人,还跟我定了亲,颍川才俊妍儿可以把他排除在外了。” “妍儿才不嫁阿兄呢。”妍姬一撇嘴,“兄长都说了,也就阿玥姊姊把阿兄当个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巫玥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就背后编排人吧。” 小姊妹两个又笑闹一番,妍儿早就把月事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秦氏着人送过来一堆干果,巫玥吃了两个,觉得分外好吃,就问妍姬,“这花生里怎么会有花椒的味道,还挺好吃的。” “何止是花椒,姊姊没觉得花生里还有咸味。” 巫玥细细咀嚼,发觉还真是咸的。 妍姬道,“姑用花椒,香草,八角茴香和盐配成的水浸泡干花生米半天,然后把花生晾干再炒,就是这个味道了。” 巫玥默默记下了,想着回头自己弄点,都说花生养脾胃,三郎脾胃不好,他不爱吃花生,不过却喜欢花椒的味道。 “妍儿,你兄长在家吗?” 妍姬道,“不在吧,这不是快要走了,他这些日子正忙着聚会,白天很少在家的。” 巫玥问,“世兄要去哪儿?” “都中呀,他一听说阿兄要去都中谋职,就也跟了去,本来姑劝他去都中历练,他还不听,如今倒是自己非要去了。” “……” 巫玥心思有点微妙。 顾罗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妍姬派了仆从在顾罗处守着,顾罗一回来,仆从就过来通报了,可是天太晚了,巫玥也不好再过去打扰顾罗。就跟妍姬说明天再去吧。妍姬想想也是,就打发仆从告诉顾罗,巫玥来家里做客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罗便过来了,巫玥见顾罗双眼肿着,可能是宿醉所致,庆幸自己没昨天过去找他。 顾罗歉意道,“昨日喝醉了,也不便见世妹,今儿一早就过来了。” 巫玥回道,“是阿玥该先去见过世兄才是。” “世妹还是这般客套。世妹家中可是安排妥当了?” “都安排妥当了,虽是损失了些钱财,但是索性人口伤亡不大。”巫玥抿了下嘴,接着说道,“阿玥还有一事要求世兄帮忙。” “何事?” 巫玥无意识的攥了下手,才道,“家父手中有几幅字画想要出手,世兄可否帮忙放出风去,看看有没有想要的。” 顾罗是个灵透的人,他一听巫玥说了这话,便知道她家这次遭劫严重,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到卖字画的地步。 “世妹有难处,我们帮一下就是了,又何须卖字画?” 巫玥道,“世兄若是想帮忙,就帮阿玥把字画卖了吧,至于其他的,就不用了,阿玥家中尚未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顾罗一听,便知巫玥是不会轻易接受他金钱上的帮助的,遂说道,“仰慕巫学士名号的不在少数,巫学士的墨迹向来是千金难买的,世妹放心便是。” 听顾罗这么说,巫玥真的放下心来,她生怕顾罗会会想要用其他的方式帮助她,“谢过世兄,只是这事儿,还请世兄不要告诉姨母和三郎了,免得让他们担心。” 顾罗点头应下便拿了两幅字画走了。 了却了这桩事,巫玥终于是松了口气。 三月初的天还是很冷的,巫玥和妍姬被秦氏圈在屋子里,火炉烧得旺旺的,巫玥和妍姬两个做了会针线就觉得眼皮抬不起来了,就歪在一边睡了会儿,这一睡不要紧,竟直接睡到了吃饭的时候。 妍姬笑道,“都怨阿玥姊姊,把睡虫都传给了妍儿了。” 巫玥笑道,“是,什么都怨我,也不知刚才是谁睡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走到秦氏跟前让秦氏评理,秦氏笑道,“看着你们,我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刚吃过饭,巫玥和妍姬往回走,正碰上顾罗,巫玥便让妍姬先回去了。 “两幅字画都卖出来。” 巫玥惊奇道,“这么快?” “巫学士的字画,自然是奇货可居。”顾罗说着就把手中的木盒递给巫玥。 巫玥打开一看,惊道,“卖了这么多?” 顾罗笑笑,“值这么多。” 巫玥再三谢过顾罗。 顾罗道,“世妹若还有什么地方要帮忙只管找我就是,言慎这些日子也都惦记着世妹呢,世妹家中事务虽多,却也要保重自己。” “谢世兄关怀,阿玥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罗笑道,“可别再谢了,世妹谢太多,我都惭愧了。” “是世兄真的帮了阿玥好大一个忙,阿玥才会如此感谢世兄。” 顾罗道,“世妹能够安好,言慎也能少操心些。” 巫玥忽的想到妍姬说过的话,于是说道,“听说世兄要同三郎一起进都中,到时三郎还得多得世兄照顾。” “应该的。” 两人又客套一番,方才告辞。 巫玥刚一回来就被妍姬逮住,妍姬道,“姊姊跟兄长说什么悄悄话了?还不让妍儿听,回头妍儿就去告诉阿兄。” “别跟你阿兄说。” 妍姬一脸惊恐的看着巫玥,“姊姊不会是想要抛弃阿兄跟兄长在一起吧?阿兄会很伤心的,兄长也会很难过的。” 巫玥简直哭笑不得,“人不大,你心思倒是挺多的。” 在顾家住了两天,巫家就派人过来接巫玥了,说是舅公过来了。小舅舅来颍川了?巫玥赶紧收拾收拾与秦氏和妍姬作别回了家。 卫家人不仅仅是名字中带着明珠美玉,就连人也是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卫瓘更是其中翘楚。卫瓘一身儒雅士子装扮,言谈举止皆有大家风仪。虽已过而立之年,却像是弱冠青年一般。 巫玥普一见卫瓘,百感交集。 “阿玥见过小舅舅。” 卫瓘含笑端详了一下巫玥的长相,笑道,“阿玥长相肖母。” 巫玥笑道,“好多人都这么说。” 卫瓘又询问了了巫玥一些家中状况,然后道,“我得知张家出了事,就派人过来送消息,却没想到有人比我早了一步。” 巫玥想,定是送信的人来时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所以小舅舅才知道是有人提早一步。 “劳小舅舅费心了。” 卫瓘道,“巫家的事儿我原本也不关心的,我主要是关心阿玥,原本就打算过来的,谁承想许县会遭难,还好阿玥安好,否则我可怎么跟你外祖母交代。” 巫玥道,“外祖母身体可还康健?老人家冬天最容易身体不爽快了。母亲以前就常说外祖母冬天容易伤风。” 说起来卫氏,卫瓘心情一阵低落,他道,“你外祖母也想着早日见见你呢,她老人家一听说许县出了事,就让我过来接你了。” “去河东?” 卫瓘点头,“对,去外祖家。” 第44章 长亭外 巫玥其实是打心眼里排斥去河东的,河东对她而言,是一个禁忌,那里改变她太多。可是有些事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如今小舅舅专程过来颍川就是在给巫卫两家修好的机会,她不能不知好歹。 卫瓘说,“我正好好回河东一趟,顺便把你送过去。这边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三日后咱们出发。” 巫玥没有像前世异样去问小舅舅要去外祖家住多久。重生一世,她的父亲没有获罪,也再也不用寄人篱下,过着那种不知归期何期的日子。而她,也非那时懵懂无知的少女,岁月早已经把她雕琢成一块成玉。 因为巫家只剩下女人守家,诸多不便,卫瓘在巫家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蓉媪一听巫玥要去河东,赶紧说要陪着巫玥一起去,“奴跟着女郎还能照顾着,虽说外祖家有人伺候,可终究是一时半刻不能了解女郎喜好。” “又不是长待,几个月急回来了,阿嬷就不要跟着颠簸了。”巫玥此次前去,不是长待,她不打算让蓉媪陪着,毕竟路途遥远,而且,前一世,蓉媪是死在卫家的,巫玥比较忌讳。 “奴虽是老胳膊老腿的,可是硬朗着呢,不怕这点路。” 见巫玥还是有些为难,蓉媪又劝道,“玉清有那样,奴要是不跟着,女郎身边连伺候的人都没有。” 巫玥也知道身边没个伺候的人终究是不妥当,就道,“阿嬷又得受累了,想想就心疼。”这便是应下了。 蓉媪道,“哪受累,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去过河东呢,正好去见见世面。听说女郎外祖家显赫着呢。” 巫玥叹气道,“再显赫又如何?客,寄也。寄居时间短了还算客,若是长了……”想起伤心事,巫玥还是忍不住的心伤。 蓉媪劝道,“女郎这是去外祖家认亲,哪里是客?莫要瞎想了。” 巫玥听闻此话,豁然开朗,是呀,她如今只不过是认亲,再不是客了,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作甚? 蓉媪在巫玥这里出去,就开始收拾行囊,说是说是行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家中贵重物品都被抢走了,卖字画得的那点金贝又是买粮,又是修屋的,各种开销下去,已经所剩无几,更何况以后还有各种花项等着,总不能到缺钱的时候再卖字画吧。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巫玥算上前世今生都没这么为金贝发愁过。 巫玥这一去河东,应是有几月之久,她便想着得跟秦氏说一声,她是把秦氏当亲姨母对待的。而三郎那边,她也想着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因为天气暖了之后三郎就得去都中了,她再见三郎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巫玥就坐车去了颍阴。她先去的顾家。 秦氏一听巫玥要去河东,也是一惊,她是知道当年卫氏为了嫁给巫潜与家中断了联系这事儿的,“你小舅公是通情达理的,可是你外祖家有些人却不一样。” 巫玥重生一世,这些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还是感激秦氏的叮嘱,“如今娘亲已经去了,就是有再大的不是也都该过去了。” 秦氏叹气,“也不是多大个不是,就是你娘亲去的早,结下了疙瘩。” 巫玥道,“是呢,娘亲若是还活着,肯定也是希望阿玥能够被外祖家认回的。” 秦氏也是一阵唏嘘,“卫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阿玥到了外祖家一定要事事留意,话出口前多三思总不会有错。” 巫玥笑道,“知道了,姨都比阿玥紧张。” 秦氏是从河东秦家嫁过来的,自然是知道里面那么多弯弯道道。世家大族也分几种,有百年世家,四代三公的,也有一方豪强但无根无凭的,卫家是百年世家,一门清贵,却也清贵的迂腐,她怕阿玥过去不适应。 “你多留心些就好。” 巫玥都一一应了,她又特地跟妍姬单独呆了会儿。 “妍儿本来还想跟姊姊说说悄悄话呢,姊姊就要走了,还要去那么久,以后妍儿有悄悄话得跟谁说呀?” 巫玥笑着安慰道,“又不是不回来,妍儿又是有什么心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妍姬为难了一下,道,“不就是那什么嘛,抢了姊姊家的那伙强盗这不是被捉住了嘛,姊姊知道是谁捉住的吗?” “谁呀?” “薛家大郎。”妍姬抿了下嘴,手指不自觉的搅着衣角,“诶呀,姊姊,人家以前最讨厌这些舞刀弄枪的莽夫了,可是现在……” 妍姬很纠结。 巫玥自然听出了妍姬话中的未尽之意,笑道,“妍儿有没有以前特别不爱吃某一样东西,后来却非常喜欢的?” “韭菜。” 巫玥问,“那你会不会因为以前不爱吃韭菜而现在也干脆不吃呢?” “我不喜欢吃那是以前,现在爱吃了,为什么不吃?” 巫玥道,“那你就把薛家大郎当成韭菜不就得了?” 妍姬气恼的跺脚,“他又不是韭菜。” “好看的不一定好吃,好吃的也未必好看。今日喜欢的明日不一定在乎,而今日看不上眼的,明日说不上就会成为你的心头好,顺应本心就好,何必强求?” “诶呀,都被姊姊说蒙了。” 巫玥笑笑,“薛大郎是个俊才,妍儿不要错过。” 妍姬一下就羞红了小脸,嘟囔着,“跟姑一样讨厌。” 巫玥见妍姬害羞,会心一笑,妍姬能提前对薛大郎动心是最好的。巫玥只期望妍姬在遇到那寒门子弟之前能够先爱上薛大郎。天真的女孩不应该去受那样的磨难。 巫玥因为要去荀家便没在顾家久待。她出门前,秦氏又耳提面命的跟她说了好多在卫家要注意的,才放她走。 秦氏的提醒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却让巫玥心里觉得暖暖的。 马车顺着主街行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荀家门口。巫玥送上帖子,不一会荀谦便出来了。荀谦气色还是很不好,冬天他就没好过,更何况今年的这个冬天他还分外的能折腾。 巫玥道,“君去都中我怕是送不了了,我要去河东外祖家住一些时日。” 荀谦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松开,“要去多久?” “大约得半年。” 巫玥心里头闷闷的,离别这么猝不及防,就像是她刚听到三郎要去都中的时候一样,夹杂着各种情绪。 荀谦又问,“与谁同行?” “小舅舅送我过去。” 荀谦问,“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一问一答,两人便陷入沉默,只听到北风呜呜作响。 “君……”巫玥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像是卡在胸口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阵冷风吹过,吹起荀谦鬓角的碎发,有些凄苦。他缓缓说道,“挺好,我送卿总好过卿送我。” 巫玥眼睛一酸,差点没掉下来眼泪,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有一下每一下的,生怕自己哭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北风里,只听到远处老树上的乌鸦伴着风声乱叫。良久,荀谦道,“回去吧,女孩子别在外面待太久,最近世道不太平。” 巫玥闷声嗯了一下,却没走,只是静默的站在荀谦跟前,似乎是只要站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就觉得安心一样。 “去吧。”荀谦声音很低,就像是一声轻叹。 巫玥看了看荀谦身上单薄的衣服,低声道,“你先进去,我再走。” 荀谦应了一声“好。” 巫玥看着荀谦进了大门才转身跳上车子。 晚些时候,巫玥去赵氏院子一趟,她这一走,家中只剩下赵氏管家,也是不容易的,巫玥把家中剩下的金贝都交到了赵氏手中。 “我留下一些做盘缠用,就剩下这么多金贝了。种子已经买好了,也快该春耕了,就劳烦伯母多照看了。” 赵氏道,“都说穷家富路,你再多带些吧。” 巫玥道,“不用了,家中也是花销巨大,这些金贝伯母也得省着花。” 赵氏便没再说什么,自从阿灵出嫁之后,她的心思越来越淡,这若是放在以前,让她管家她肯定乐疯了,可是如今却没丝毫喜悦之情。 “你照顾好自己。”赵氏同巫玥说着话,又想到了远在都中的阿灵,也不知阿灵在都中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卫瓘前一天晚上就派来了车,奴仆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车上,第二天一大早,卫瓘就过来接巫玥了。 巫玥这次去河东,同前世一样,也只带了蓉媪和玉清。巫玥原本是没打算带玉清的,可是玉清一听巫玥要去河东,就跪在地上求着巫玥带她一起去。巫玥想着带玉清换一个环境待一下,她心情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于是就应下了。 同样是去河东,同样是这些人,可是巫玥的心境却全然不同。前世里,在未去卫家之前,卫家给巫玥的感觉是未知带来的恐惧,而今生,却是一种去看看故人的心态。她虽然不愿去回忆在河东的日子,可是她她确确实实把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留在了那里,这年华里承载着她的成长。 车马行到长亭,荀谦不出意外的早就等在那处。十里长亭百草干,他一袭青衫站在枯草中,就仿若是寒冬的绿意。 荀谦先是跟卫瓘打过招呼。卫瓘与荀谦见礼之后,很知趣的退到一边,留荀谦和巫玥单独说话。 巫玥问,“等了多久了?” “刚到。” 巫玥瞧着荀谦冻得发紫的脸,便知道他没说实话,“以后不要这样,君不说,我就不知道君受苦了吗?” 荀谦浅浅一笑,应道“知道了。” 巫玥其实猜到他今日会相送,可是他过来相送,巫玥又觉得他不应该过来的,她此刻的心情乱极了。 “我应该提前跟君打过招呼别让君再跑这一趟的。” 荀谦道,“卿即便说了,我也会来。” 巫玥知道回事这样,所以才没说的,巫玥不想把离别弄的过于悲伤,便唠唠叨叨的开始说话,“这次许医士也去都中,君要勤去拜访,不要总让许医士去找君,哪有医士去找病人的理儿。君到了都中记得要时常给我写信,也让我知道君过的怎样。”巫玥唠唠叨叨说了一通,荀谦便那么嚼着笑静静的听着,只点头应着。 巫玥说多了,自己倒是觉得尴尬了,讪笑道,“我都快成老妇人了,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君莫要嫌弃。” 荀谦摇摇头,“不嫌弃。” 巫玥简直无语,让你别嫌弃是客套话,人家是想听你说你喜欢这样的唠叨呀,巫玥已经对荀谦表达方面没有任何期待了。 巫玥问,“那我要走了,君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荀谦沉思片刻,言道,“多保重。” 巫玥惊呆了,“君过来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多保重?那君前天说了不就好了?” 荀谦道,“那时要说就会少见卿一面。” 巫玥噗的笑出了声,“算了,我不计较了。”巫玥转身从身后的车厢中取出一对护膝,递给荀谦,“本来想年前送君的,可是做的太慢了,眼瞅着冬天都快过去了,才做好。” 荀谦双手接过护膝,“无妨的,天还这么冷,用得上。”他给奴仆递了个眼神,奴仆上前把手中拖着的木匣子,递给巫玥面前,荀谦道,“礼尚往来。” 巫玥接过匣子,但觉匣子沉甸甸的,她想要打开看看,被荀谦给制止住了,“路上再看。” “这么神秘?” 荀谦浅浅一笑,他看了看等在不远处的卫瓘,说道,“走吧,别让舅舅久等了。” 巫玥委屈的瞧着荀谦,“君就这么盼着我走?” 荀谦道,“早走早到,少在路上耽误,少受罪。” 巫玥想到年前三郎去都中那一趟行程,定是遭了不少的罪,“知道了,君定要照顾好自己。”她复又加了一句,“我等君回来。” 荀谦颔首应道,“会尽早的。” 巫玥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仿佛她一刻都离不开她一样,就道,“我先走了。”然后匆匆的跳上了车,她在车中坐定,才想到刚才上车的时候行为太过粗鲁,一阵后悔,她狠狠的揉了两下双颊,然后又掀开车帘,瞅了荀谦一眼,“君要时时记挂我。”然后猛的撂下帘子,赶紧催促车夫走。 荀谦摩挲着手中的护膝,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轻声道,“卿也是。”那声音太轻,飘在空气中转瞬即逝。 第45章 有心人 巫玥听着车轮咕噜咕噜作响,脸上的浅笑一点点收起,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再见三郎,她有种冲动,她想直接跳下车,跑到他跟前,然后跟他说:咱们哪都不去了,游学去吧。然后天南海北随心而游。可是这些终究只能想想,他有他的责任,而她亦有要必须完成之事。 蓉媪瞅着巫玥带上来的盒子,“荀家小郎这是送了女郎什么东西?” 巫玥这才想起来三郎还送她一个匣子的东西,她打开匣子,然后就惊住了。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巴掌大的金叶子,密密麻麻的装满了整个匣子,金灿灿的晃了她的眼,巫玥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而她却什么都懂了。还未离开,她就开始思念。 蓉媪感叹,“荀家小郎是个有心人。” 晚上在亭中歇息,卫瓘跟巫玥闲谈,说到荀谦,脸上皆是赞许之色,“荀家这一代当中,就数言慎最有祖上遗风。阿玥能够与他共结连理,真是珠联璧合。” 巫玥想,定是三郎去都中的时候与小舅舅多有接触,小舅舅才会如此评价三郎的,“能够得小舅舅如此赞许,我们以后一定会好的。” 卫瓘说,“最难得的是他对你上心,阿姊也能放心了。” 是呀,最难得的是上心。 天气还很冷,卫瓘照顾巫玥,车马行的很慢,天气若是恶劣还会在路上歇一两天,巫玥看了,也是感动在心的,小舅舅虽从来话不多,可是却是实打实的关心着她。 卫瓘这一路与巫玥接触下来,观其言谈举止,皆是得体,暗叹巫潜把她教育的好。他对巫潜的恶劣印象终究是因为巫玥而有了些微的改观。 在路上行了月余,才从颍川到了河东,河东的天要比颍川冷,南风还未吹到三月的北国。 入了安邑县城里,一扫外面荒草连天之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较之颍川各县,安邑少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粗犷之意。再次踏入河东,巫玥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几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很特殊。 卫瓘说,“早就着人通知过你外祖母了,她老人家此刻正等着你呢。” 巫玥浅浅一笑,“阿玥也想早点见到外祖母呢。” 车马又行了一刻钟,就到了卫家,卫家门庭不算巍峨,却处处透着百年世家沉淀下来的古韵,门牌上的字很清简,一如卫家家风。 早有奴仆等在门口,巫玥下了车,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门楣,一时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回来了,真的是回来了呢。 卫瓘亲自带着巫玥进了院子,穿过熟悉的长廊,走过熟悉的桥,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一样。只是物是人非,心境早就不是当年了。 屋子里坐满了人,有年轻也有年老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而端坐在首位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这便是她祖母了。巫玥几步走上前去,规规整整的行了个礼。 礼未行完,老人就把巫玥抱在怀里,“我的儿呀,可终于把你给等到了。”说着呢,眼睛都湿了。 老夫人抱着巫玥好一会儿,众人相劝着,老人才松开,她打量着巫玥,欣慰道,“阿玥长得像你娘亲。” “可不是呢,就像是跟阿姊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开口说话的是柳氏,卫瓘妻,娘家也是河东柳家。 卫老夫人越是端详巫玥越像是自己那让人惦念的女儿,一时悲从中来,又掉了几滴眼泪,众人又劝了半天,老夫人才止住。 老夫人又问了些巫家的事情,方才介绍屋中的人,卫家人口众多,可外祖这一支只母亲,小舅舅还一个老舅,河东这边总说老幺老幺的,巫玥当时见小舅舅时觉得小舅舅看着年轻,就直接叫了小舅舅,后来来到河东之后才知卫家还有个比小舅舅还年轻的舅舅,巫玥便称老舅。 “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 大舅母说的就是卫瓘妻柳氏,二舅母是裴氏。裴氏要比柳氏年轻很多,是老舅卫实的妻。两人穿着打扮皆是简素,可能是迎合卫老夫人的喜好。 巫玥上前分别给两人见了礼。 老夫人又把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指给巫玥,“这是你大舅舅家的阿玑,大你一岁,你得叫姊姊。” 巫玥自打一进门就看到了卫玑,卫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惹人注目,她很美,她的美是恰到好处的,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又太寡素,美得让人看着舒服。她不过是站在那里,便把整个屋子的人都比了下去。 “妹妹远道而来,辛苦了。”卫玑说话温和从容,语气里又透着关心,让人一听就知道她的真诚。 巫玥心情非常复杂,无论是前世今生,巫玥在面对卫玑的时候总有种口不能言其过的意味,卫玑太完美了,完美到让巫玥自行惭秽。 “路上有小舅舅照顾,不怎么辛苦,谢谢姊姊关心。” 卫玑浅笑,“看着妹妹就觉得亲切,果真血缘之亲是自打生下来就有的。” 巫玥亦道,“我见姊姊也十分欣喜。” 见两个小辈和善,屋中长辈都很欣慰。老夫人又指着下首的两个女孩跟巫玥道,“那是阿玫和阿玒,你大舅舅家的两个姊妹。” 卫老夫人之所以会这么介绍,是因为阿玑的母亲是柳氏,是卫瓘的嫡女。而阿玫和阿玒的母亲是妾,庶女地位总是低一些。老夫人甚至连怎么称呼都忘记了介绍。 柳氏在一旁提醒道,“阿玫今年十六了,阿玒十二。” 卫玫和卫玒却只站着没吱声,似乎是等着巫玥去跟她们打招呼,巫玥却没动。一时间谁都没上前,屋子里安静极了。 柳氏皱眉道,“阿玫、阿玒,还不过来跟阿玥见过?”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的走到巫玥跟前,卫玫状似不懂的问道,“不是说咱们家没有姑奶奶?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个表妹?”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女人们脸色都变了。 巫玥却是笑了,她开口道,“你不知道我母亲实属正常。毕竟也不是正正经经的女郎,也配管我娘亲叫姑奶奶?” 然后,屋子里更静了,只剩下众人浅浅的呼吸声。卫玫不曾想被巫玥反将一军,气得哑口无言,指着巫玥“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 卫老夫人沉声斥道,“乳母呢,把阿玫领下去。” 卫玫的乳母战战兢兢的上前,可是卫玫哪里肯依,恨得跟什么似的,还要说什么却被卫老夫人给喝止住了,“赶紧领走。” 乳母无奈,只得把阿玫拖走。站在阿玫身边的阿玒狠狠的瞪了巫玥一眼,转身也跟着走了。 这两人一走,柳氏笑道,“阿玫脾气向来如此的,阿玥若是跟她合不来就别去跟她玩,家中这么多姊妹,不少这一个。”柳氏转而吩咐卫玑道,“多跟你妹妹玩,别让你妹妹来咱家受了冷落,当咱们家女孩都像是阿玫那样的呢。” 卫老夫人阴沉着脸,对卫玫的印象又坏了几分,真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 卫玑应道,“阿玥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我,我的院子就在你隔壁。” 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氏把身边的女儿领到巫玥跟前,笑道,“阿琳快见过你姊姊。” 被叫做阿琳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是晶莹剔透,甚是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样,她伸出小手,握住巫玥低垂的手指,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姊姊’。 巫玥赶紧蹲下身,笑着应了一声,又从手上解下一根流苏链,系在阿琳手上,笑道,“妹妹长的真好看。” 卫琳咯咯一笑,“姊姊也长得好看。” 裴氏笑道,“你们姊妹倒是投缘。” 众人都跟着一笑,然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一会儿,屋中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就像是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一样。 这就是大家氏族,前一刻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后一刻都能其乐融融,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巫玥住的院子早就准备好了,跟前世一样,挨着阿玑的院子。巫玥见过长辈之后,便去了住的院子。 蓉媪早就把东西安排妥当了,“可是见过老夫人了?” “都见过了。”巫玥倚在榻上,打量着屋中的摆设,有些感慨,如今情形跟前世没什么差别,屋子的摆设也跟最初一样。 巫玥思及刚才在厅中情形,心中酸楚,前世里,她刚来卫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她当时无依无靠,投奔外祖家,心中本就自觉低人一等,还被卫玫那般羞辱,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卫玫就以为她软弱可欺,常来她院中骚扰,今天拿走一个瓶子,明天搬走一块屏风。开始的时候外祖母还会管,后来次数多了,连外祖母也不闻不问,最后,等到她嫁人的时候,屋中的贵重物品都被卫玫给搬空了。 重活一世,巫玥没有什么放不开的,更不会觉得低人一等,她有家,有未婚夫,有未来,她无所惧。 蓉媪又问,“老夫人跟女郎亲近吗?” “亲近,” 蓉媪松了口气,“血缘之亲,肯定亲近。” 巫玥苦笑。 晚些时候,卫玑又给巫玥送过来一个被子,她说,“安邑不比颍川,这边晚上可冷呢,阿玥晚上要盖厚点,要不然后半夜会冷。” “劳姊姊费心了。” 卫玑温和一笑,“自己姊妹,不用谢来谢去的,多生疏。你要是有什么缺的东西,就跟姊姊说。” 巫玥点头应下。 看着巫玥像是不开心,卫玑劝道,“阿玫就是那个性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还整天说我假端庄呢,我也是当做没听见的,阿玥要是看她不惯,以后就别搭理她。” “我没放在心上,要是这么点小事都往心上放,岂不是每天都被这些俗事烦死。” 卫玑笑道,“妹妹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明日叔父就要回来了,咱们全家人就能吃个团圆饭了,阿玥记得穿的素淡些,祖母她不喜欢看人穿得太鲜亮。”卫玑又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阿玥穿的本来就够素淡了,是我多嘴了。” 巫玥笑着摇摇头,“姊姊关心我,我知道,以后还得姊姊多多提点呢。” 卫玑道,“自家人,没那么多顾忌,就是祖母年纪大了,大家都顺着她老人家的意。” 巫玥都一一应了,卫玑见时候不早了,也就告辞了,她道,“妹妹明早上要早起跟我们一起练字吗?” 卫玑如此问,巫玥还是很感激的,她差点就忘了卫家有晨起练字的习惯,“我能一起吗?” “怎么不能?明早上我带妹妹去行云阁。” 巫玥应下了,又亲自把卫玑送到了门口。 送走卫玑,蓉媪跟巫玥感叹,“奴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跟玑女郎这样做事熨帖的少年人,当真是大家风范。” 巫玥心中有些闷闷的。卫玑是真的优秀,她不仅是长得美,她还善良,温和,有才学,更难得是她谦卑,她身上似乎是拥有了所有女性的美好,卫玑就是一块无暇美玉,美好的就不像是凡人。一开始巫玥觉得,如此完美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一定是装的,可是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卫玑还是那么美,那么温和,那样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东西,绝不会是装的。巫玥在遇见卫玑之前,一直都是自命不凡的,可是自从她遇到卫玑之后,她懂得了什么是自卑。 第46章 涤墨 卫家是极重视细节的人家,卫瓘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见微知著’,巫玥初来卫家,众人都盯着呢,她也不敢大意。 第二天一早,巫玥早早就梳妆好,静等卫玑。 卫玑刚一进门,公鸡才开始打鸣了。卫玑笑道,“真是懒鸡,比人起的还晚,留着它当摆设吗?明儿就叫人炖了它。”公鸡就像是真怕了卫玑的话一样,扯着嗓子叫个不停,生怕真被炖了。 巫玥被逗得发笑。 卫玑问,“妹妹几时起的?昨夜睡的可好?” “刚收拾好,姊姊就到了。许是累了,昨夜睡的很好。” 卫玑念叨,“那就好,我还怕妹妹择席。妹妹既然收拾好了,那咱们走吧。” 两姊妹便携着手出了门。冬日的清晨,凌冽干爽,寒气顺着鼻孔进入五脏六腑,通体顺畅,等这寒气被捂热,又吐了出来,在空中凝成白雾。 巫玥道,“安邑的天确实是比颍川要寒冷些。” 卫玑笑道,“我以为妹妹昨儿晚上就察觉了呢。” 这一路走下来,卫玑时不时的给巫玥介绍卫家的各种院落景色,都住着什么人,卫玑是个懂得说话美感的人,即便巫玥熟知卫府,还是不免沉沦在卫玑绘声绘色的描述中。 一个世家的家风就大约能从他们院子的风格上看个大概,就比如说荀家的亭台楼阁都透着庄重,而荀家人多是行事稳重的,很少有轻佻之辈。卫家院就很是简素,白墙青瓦,青石小径,雕栏玉砌,几湖清水,透着温婉,一如卫家人的行事风格。这院子要是在建康,那便没什么奇特的,可这是在紧靠塞北之地的河东,便显得很是特例独行。 穿过一个雕花木围的长廊,就到了行云阁,行云阁依水而建,溪水冻着,冰上黑乎乎的,像是泼了一层墨,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墨。 卫玑说,“这溪名涤墨。”便再没赘述。 这一句介绍便已经足够,士人谁不知卫家的涤墨溪,承载着几代墨香,亲眼见证了数位当世书法名家的成长。 行云阁的窗和门都开着,阁中有年龄大小不一的数个少男少女,巫玥放眼望去,都是前世相熟今生未识的。 卫玑见巫玥呆愣,拉起她的手,亲昵的拍着,“都是自家人,阿玥莫要紧张。” 巫玥笑笑,她不是紧张,而是置身于如此熟悉的环境当中,她恍惚又回到了前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酿着。 正说这话呢,从屋中迎面跑来一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颗虎牙,他笑道,“阿姊今儿可来晚了。” 卫玑笑道,“我来晚了你就不能小点声说。” 少年吐了吐舌头,他看到站在卫玑跟前的巫玥,笑道,“这个一定是从颍川过来的姑家从姊了。” 卫玑笑道,“叫玥姊姊。” 少年人笑道,“玥姊姊,我叫卫密,字茂山,他们都叫我密大郎。” 卫玑亲昵的推了密大郎一把,“没个正经的。”她转头又对巫玥道,“阿玥叫他石头就行,密大郎都是混叫的。” 巫玥点头应了,卫密是小舅舅的儿子,也是卫玑一奶同胞的唯一的弟弟。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小舅舅就给他起了个石头的小名,说是贱名好养活。 卫密不满的嘟囔,“石头,石头,逢人就让人叫石头。回头我真变成石头你就高兴了。” 巫玥被逗得忍不住轻笑。 卫玑也不搭理卫密,只领着巫玥进了屋。 屋里的少年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案边,有互相品鉴字的,还有研讨名帖的,倒是都没闲着。卫家人喜爱书法,也擅长,更重视,卫家子弟没学会用筷子呢就先学会了抓笔。年轻子弟更是要每天早晨都过来行云阁练字。 众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巫玥进屋,一时竟没人发现。 “阿玑也真是,随随便便就把外人往行云阁里领。”这一声尖酸刻薄的女音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到巫玥的身上。 巫玥苦笑,她就是重活一世,都没办法理解卫玫对她莫名其妙的敌对。 卫玑也不恼,只笑着道,“大姊姊什么话,阿玥怎么能算外人。”然后状似随口似的介绍道,“阿玥打颍川来家里住些日子,祖母嘱咐咱们多照顾呢。” 巫玥就着卫玑的话头跟众人简短的打了声招呼。众人也都点头回礼,因是早课,却不曾详谈,这样倒是正合了巫玥的心思。 卫玫这次只冷哼了一声,倒是也没说什么。阁里不仅仅有卫瓘这一支,人太多,卫玫还是会顾及颜面的,她也就是窝里横。 卫玑拉着巫玥在边上的一个案坐下,铺开一张素宣,随口问道,“妹妹的字肯定写的不错吧。” 巫玥浅笑,“还行。” 卫玑便叫巫玥写几个字看看,巫玥提笔,望着空白的白纸,沉吟一下,而后落笔。卫玑只见巫玥的手腕就像是随着笔势在动一般,不一会儿,一行楷书便行云流水一样散在纸上。 卫玑轻声念道,“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这诗透着孤苦飘零之意,卫玑却没说破,只谈论这字,“早前看过巫学士的帖,字体俊秀,自成一家,阿玥的字得其魂,骨却像是新生的一样。”卫玑顿了顿又问,“这俊秀中又多了古雅浑朴,倒是有几分钟太尉楷书的神韵。” 巫玥也笑了,“姊姊好眼力,我以前临摹过钟太尉的字帖,后来字都快成型了,父亲才想起来指导我。” 卫玑笑道,“那就怪不得了,阿玥能自悟这种地步着实难得。” 巫玥浅笑,“比起姊姊来差得远的。” 卫玑倒是没谦虚,只道,“我从五岁开始便每日清晨过来练字,十年如一日到今日,蠢材也能写出三分气韵了。术业有专攻,其他方面,我定是比不得妹妹的。” 巫玥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实话从卫玑口中说出让人觉得真诚。 说话间,卫玑提笔,墨染素宣,笔尖在纸上掠过,留下一道倩影,恰似美人回眸一笑,转身离去,十分惊艳。 纸上一行狂草书着: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巫玥一笑,卫玑这是回答了她写的那句。 “安邑繁盛,不僻远。” 卫玑笑道,“既如此,阿玥就莫要念家了。” 巫玥点头,瞬间觉得自己特别小气,她在面对卫玑的时候,总觉得气短,许是卫玑在她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吧,竟是一时半会挥不去前世的影子。 练过字,老夫人打发人叫巫玥过去吃饭,卫玑被卫密叫住,她便让巫玥先过去老夫人那,她一会儿再过去。 巫玥知她姊弟两个有话说,就先走了,有奴仆引着,巫玥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走过一座跨水长廊,又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她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檀香味,定是老夫人刚礼完佛。巫玥在外间把外面穿的裘衣脱掉才进的里屋,她怕把寒气带入屋。 老夫人坐在暖炕上,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黎色夹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发间只别着一只金簪花,简单又大方。 巫玥刚一进屋,就被老夫人叫到身边坐下,“外面冷吧,快过来捂捂手。”老夫人掀起褥,亲昵的把巫玥的手塞到褥下,“暖和吧?” 就这么一下,巫玥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抬起头看卫老夫人,“真暖和。” 老夫人问,“怎么才来就去练字,也没好好歇歇?” 巫玥道,“阿玥想早点看看外祖家的兄弟姊妹们都是怎样的,就忍不住跟着玑姊姊过去了。” 老夫人这才发现卫玑没跟着过来,就问,“阿玑呢?” 巫玥道,“玑姊姊被茂山叫住了,我就先过来了。” 正说这话呢,卫玑就进了屋,她浅笑着,“还是祖母屋里暖和。” 老夫人问,“你跟石头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说,还让你妹妹一个人先过来?” 卫玑噗嗤笑出声,“祖母真是偏疼妹妹,在自家院子走,祖母还非得让我陪着,那么多仆从陪着,还怕风吹走了妹妹不成?” 老夫人道,“你妹妹刚来咱家,你是姊姊,要多照顾。” 卫玑连应了几声是,“祖母就是不说,我也会照顾妹妹的。” 老夫人满意的点头,而后话音一转,“太原王家那个混小子这两天也快到了,他母亲一早捎了信过来,你与石头说一声,若是铁蛋过来,就把他领到家里来,别让他在外面鬼混。” 卫玑神色一顿,眨眼间立即恢复如常,浅笑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去跟石头说。” 老夫人便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食,卫玑有事先走了,只巫玥和老夫人两个说话。说道巫玥的娘亲卫玓,老夫人说,“我原本是打算把阿玓留在身边的,谁承想颍川那么多的才俊每一个能入她的眼,偏偏看上了你父亲。”卫老夫人一声长叹,“那时候族中叔伯都看着呢,我也是没办法。我原本想着,等过两年你父亲挣了功名再把你娘认回来,哪成想,她竟能这么早就去。”说到伤心处,老夫人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最苦也莫过如此。 巫玥递上帕子,劝道,“母亲肯定也是明了的,否则也不会给我取名为玥。” “阿玓是懂事的,可心疼的,越是懂事我才越是伤心。”老夫人又抹了一会儿眼泪方才止住,“如今见了你,我也放心了。” 巫玥道,“阿玥一直过的不错,父亲对我很好,他一直没再娶,也是怕我心里不舒服。” 卫老夫人也没吱声,她也知道巫潜一个人养大巫玥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把巫玥教育的这么好。可是想想巫潜最后还不是娶了张氏,也是心里不舒服的。巫潜这样做本无可厚非,可是她心里还是为女儿不值,一个落魄门户的小子,就应该给她家阿玓守一辈子的,老夫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巫潜低她女儿一等的。 第47章 王尚 巫玥对卫家是熟悉的,所以很容易就融入了这个大环境中。也不知是因为年岁大了,心思更稳重,还是因为她此生拥有更多,有了底气,她竟一点点没了最初的那种小心翼翼的心思。 这一日,巫玥明显察觉到卫玑情绪与往日不同,矜持中难掩喜色。这样的神情是很少在稳重自持的卫玑脸上出现的。 “姊姊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卫玑笑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巫玥一听,是卫家来了客人,能让卫玑觉得开心的客人,巫玥略一思忖道,“前两天听祖母说有个王家小郎要来家,可是到了?” 卫玑浅笑,“是呢,昨天就到了。” 巫玥便没吱声,只细细的观察卫玑的表情。王尚的到来让卫玑很高兴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不知道这高兴是源于友情还是源于爱慕。 一夜北风紧,白雪夹杂着北风飘落凡间。 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一看,一片雪白,唯有几只鸟雀在这雪白中飞掠。巫玥瞧着枯树枝上挂满了冰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觉得好看极了,就贪看了一会儿,可是这美太灼眼,多看就觉得眼睛疼。 巫玥转身进了屋,蓉媪正端了早食过来,“今儿早上吃什么?” “粳米粥和馍。”蓉媪探手摸了摸盛粥的瓮,有些不满,“粥端到这里都凉了,也没个小厨房,比不得在咱们自己家里。” 巫玥倒是不在意,“温的更容易下口。” 玉清也说,“等过两天天暖了就好了。” 蓉媪不满的嘟囔,“天暖了谁还吃热食?” 听到蓉媪这样的抱怨,巫玥是开心的。想想前世里,那时境地无论多艰难,阿嬷都没抱怨过一句,阿嬷大约是怕她更难受吧。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呢,门帘被掀开,卫玑侧身进屋,毡帽一摘,问道,“怎么没人扫院子?”卫玑是怕自己一时照顾不到,有奴仆偷懒,欺负巫玥是客。 巫玥道,“是我没让他们扫,还没看够雪景。” 卫玑退了屐,除了身上的披风,走到巫玥跟前,“既没看够那就看个够,石头在湖心亭里煮了浆水和薄酒,等着咱们去玩呢。” “都谁在?” “没外人,就石头,阿尚,还有从祖父家的一个阿兄,等一会儿给你介绍一下就好。”阿尚是王家小郎王尚。而卫玑口中那个从祖父家的阿兄大约就是卫珏,石头也只跟他玩的好。 “妹妹还没吃饭?” “正准备吃呢,姊姊吃过了?” 卫玑摇摇头,“饭还没送过来。” “姊姊在这里吃吧,来回跑也不方便。” 卫玑本是不打算用早食的,如今正赶上巫玥吃饭,她在一旁干等着还不如坐下来也跟着用一点。 蓉媪又加了衣服碗筷。 卫玑吃了一口粳米粥,觉得有些凉,“妹妹这里不是有炉子嘛,没放在炉子上热热?” 巫玥倒是忘了这么一茬。 卫玑道,“咱们这边离东厨远,冬天的时候饭送过来就冷了,都要热热的,妹妹没看到炉子边上那一套器皿,就是专门用来热饭菜的。” 巫玥听卫玑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只不过,卫玑此刻说这样的话,巫玥想卫玑可能是听到了她们主仆的对话,她有些羞赧,在别人家,还挑剔这么多,很不礼貌。 “原来是这样,我带的这些人也都不怎么明白,什么都上不了手,倒是让姊姊费心提醒了,要不然还得多吃一阵冷饭。” 卫玑笑道,“妹妹刚来家里,不懂是正常的,以后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妹妹直接说与我听,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巫玥都点头应了。 姊妹两个粗略的吃了两口饭,就准备出门,卫玑已经穿戴好了,只让随身的小奴回院里取了琴。 蓉媪直念叨天太冷,给巫玥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夹袄是绯红的,披风正红,颜色十分鲜丽。卫玑瞧了,笑道,“你这一身,可不怕在雪地里丢了。” “可不是呢,我生怕在雪地里丢了,别人还发现不了。” 巫玥脸上挂着笑,思绪却飘到了前世,那是她来外祖家的第一个冬天,也是赏雪,她一个不注意掉到了雪窝里,雪没过了腰,她自己爬了好半天才爬出来,很狼狈,等她换了衣服再回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问她刚才去哪了,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换了身衣服。就在那一瞬间,巫玥觉得自己被这世间抛弃了,她的存在与否,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意义。 卫玑笑道,“阿玥要是丢了,我一准就发现。” “姊姊,你这么善良,会把身边的人惯坏的。”巫玥一笑,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姊姊如今对我这么好,以后我就会要求姊姊一直对我这么好,姊姊要是做不到,我会埋怨姊姊的。” 卫玑噗嗤笑出声,“还是小孩子呢,我一直对你好不就好了?” 巫玥笑笑,一时的温柔以待很简单,最怕的就是时间一长,日渐疏远。最伤害人的不是仇恨,不是怨怼,而是亲密和漠视。 两姊妹踏雪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如其名,是一个深入湖心的亭子,巫玥远远的看着亭中有三个人,走近一些看清是卫珏,卫实还有王家小郎。 王家小郎一见来人,跟个飞鸟一样扑到两人跟前,“阿玑你来了,快过来,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说着话呢,王家小郎就拽着卫玑往湖心亭走。 卫玑很是窘迫,扯开被王家小郎拽着的袖子,斥道,“没规没距的。” 那王家小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没规矩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今儿才想到训我。” 卫玑白了王家小郎一眼,把巫玥拉近,道,“这是阿玥,我表妹。” 巫玥刚才站在一边,打量着王家小郎,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他的长相真的是过于普通了,许是没长开,他脸圆圆的,脸上还有雀斑,个子也不高,跟卫玑差不多,他举手投足间还有孩子气,不过也是,他如今也才十三岁,有些孩子气也实属正常。 王家小郎规规矩矩的跟巫玥见过礼,转身继续缠着卫玑,“阿玑,我今儿拿了鱼竿,一会儿咱们钓鱼,我最近学了怎么烤鱼,等钓上来,我烤给你吃。” 卫玑没好气的说道,“你就直说想祸害这湖中的鱼就好了。” 王家小郎拉着卫玑的衣袖就开始摇晃,“好阿玑,我就是想显显自己的烤鱼的水平,你不能不让我露脸。” 卫玑噗嗤笑出声,“小滑头。” 两人旁若无人的在一边咬了半天耳朵,卫密终于是忍不住了嘟囔,“明明是我阿姊,却被崇德整天霸着。” 卫珏摇头浅笑,暗道卫密真是孩子。他看巫玥站在一边也不言语,便搭话道,“这就是外姑家的小表妹吧。” 卫密介绍道,“是玥姊姊。” 卫珏又问,“哪个玥?” 这回是巫玥自己答的,“王月玥,寓意明珠。” 卫珏道,“寓意很恰当。” 巫玥对卫珏这个人印象一直不错的,他很温厚,就像是个长者。前世里,她家出事,荀家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后来她被接到河东来,荀家人也没说过什么,全程缄默,没了长辈做主,她与荀家的这桩婚事也算是作罢了。来到河东之后,外祖母给她物色过几门亲事,其中一个就是卫珏。后来各种阴差阳错,她还是嫁给了三郎,这世上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卫玑跟王尚在边上说了半天话才回来,“阿玥见过阿兄了吧。” 巫玥点头,“都见过了。” 王尚拎起一根铁棍,转头叫着卫密,“石头,咱俩先去凿冰窟窿。” 卫密不满的嘟囔,“石头,石头,就知道石头。凭什么只准你叫我石头,不准我叫你铁蛋。” 王尚亮了亮拳头,“你拳头比我硬我就让你叫铁蛋。” 卫密哪打得过王尚这个街头小霸王,被王尚打过无数次的卫密已经放弃挑战他的想法了,“阿姊,你管管崇德。” 卫珏听了好笑,“阿玑要管也是管你,哪能管道崇德身上去。” “崇德只听阿姊的,阿姊不管谁管。” 王尚喊了一声,“石头,赶紧过来帮我扶着。” 卫密赶紧乖乖听话的跑去王尚身边。 巫玥一直旁观着,面带微笑,这样的场景,如果是前世,她会觉得很碍眼,因为自己是多余的,可是换做今生,她倒是觉得这么旁观着看看挺好的。 亭中的炉火烧得很旺,三个小炉子,一个上面煮着浆水,一个上面热着酒,还有一个上面炒着干果。 卫玑和巫玥两个围着火炉坐了下来。 巫玥问卫玑,“王家小郎怎么不管姊姊叫姊姊呀?” 卫玑浅笑,“打小就这样,死活不叫姊姊。”卫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尚的场景,她那时看着浑身是泥的王尚,又瞅了瞅自家被揍的呜呜哭的弟弟,就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又丑又混蛋的孩子,这几年过去了,阿尚还是这么又丑又混蛋。 巫玥顺着卫玑的视线看过去,是跪在冰上认真凿冰的王尚。阿玑对王尚,怕不是旁人认为的那样。癞□□吃到了天鹅肉这种事儿,绝不是癞□□学会了飞翔,而是天鹅自动放弃了整片天空。 卫密帮了一会儿忙就待不住了,在冰上滑了起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卫珏抬头瞅了眼搬着东西过来的奴仆,言道,“雪车送过来了,两位妹妹要不要过去玩?” 卫玑问,“阿玥以前玩过这个吗?” 巫玥摇摇头,前世玩过,可是今生却不曾。颍川的年轻人都爱附庸风雅,左不过作诗,唱歌,奏乐一类的,像这样冰天雪地的在外面滑冰却是没有的。 第48章 玉人裴楷 “阿玑出来玩也不叫着我们。”一声似嗔似怪的女音闯入,众人抬头一看,卫玫摇曳身姿走来,她一身玫红色,就像是开在这冰雪之中的玫瑰,极尽所能的去吸引别人的注意。 还未等卫玑搭话,王尚便开了口,“阿玑出来玩,为什么要叫你?凭你多大的脸,还让阿玑上杆子找着你。” 卫玫也不恼,只道,“卫人迎新妇。”卫玫嗤笑出声,“我倒是说错了,新妇人家至少是进了门的,王小郎这还没把阿玑娶进家门呢,就跳出来维护,也不怕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卫玫说的卫人迎新妇是战国策里的一个典故,说是卫国有人迎娶新娘,新娘上车后,就问:“两边拉套的马是谁家的?”车夫说:“借来的。”新娘对仆人说:“鞭打两边拉套的马,中间驾辕的马也跑,可以免受鞭打之苦。”车到了新郎家门口,扶新娘下车时,她又对送新娘的老妇说:“把灶火灭了,以防失火。”进了新房,看见舂米的左臼,说:“把它搬到窗户下面,免得妨碍室内往来的人。”主人觉得她可笑。新娘这几次说的话,都的都很对,然而不免被人笑话,这是因为新娘刚过门,就说这些,时之过早了。 王尚虽是个混小子,却也是饱读诗书的,听到卫玫如此羞辱他,还是在阿玑面前,顿时就火了,要不是看在卫玫是女子的份上,他早就撸袖子抡拳头了。 卫玑也怕王尚脾气上来做什么不得体的事儿,连忙给卫密递眼色。卫密拉扯着王尚离卫玫远点,眼不见为净。 卫玑见王尚走远,笑道,“人多热闹,大姊姊过来一起吧。”卫玑又瞅了眼跟在卫玫身后的阿玒,“阿玒也一起吧,刚送过来的雪车。” 卫玫也不客气,招呼着仆从把雪车弄好,就坐了上去,还挑衅对着卫玑和巫玥冷笑,就两个雪车,卫玫和卫玒一人占了一个,巫玥和卫玑只能干瞅着。 卫玑握住巫玥的手,小声道,“阿玥莫要生气,咱们一会儿再玩也是一样的,正好让她们两个试试雪车牢不牢靠。” 巫玥浅笑,紧了紧卫玑握着她的手,“不碍事的,这么点小事,她们爱玩就去玩吧,正好咱们姊妹两个坐下说说话。” 卫玑本来有些过意不去,听巫玥这么反而安慰她,心中暖暖的,她说,“大姊姊出生那年,祖母正在生病,大姊姊刚一出生,祖母的病就好了。有高僧说大姊姊是祖母的福星,所以这么多年,她在家中都是这样横行无忌的。” 巫玥笑道,“她是不是福星我不知道,可是我一来就看到她在气祖母。” 卫玑苦笑,家中的事儿也不是她能说的算的,能忍则忍。 王尚被卫密拉到一边凿了半天冰气才顺了点,也知道自己错了,他跑到卫玑跟前,紧抿着嘴,巫玥识趣的走开,跑去跟卫珏说话。 “阿兄就这么坐着,也不去玩?” 卫珏笑着摆摆手,“我原本就是过来看着这两个混小子别让他们闹事的。玩不玩的倒是无所谓。” 巫玥跟卫珏两个人也是初识,没话说,两个人也都不是那种能没话找话说的人,于是很默契的并排坐着看卫玫和卫玒坐着两个仆从拉着的雪车上在冰上穿梭,两个人笑的很大声,巫玥却觉得她们玩的没滋没味的。 “你笑什么?” 听卫珏这么一问,巫玥才察觉到自己脸上不知不觉竟挂上了浅笑,“阿兄没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卫珏完全不晓得有意思在哪里。 巫玥回过头看了一眼卫玑和王尚。王尚正垂首立在卫玑跟前,一副受教育的模样,虽听不到卫玑说了什么,不过大致也能猜到。 卫珏说,“他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崇德性子顽劣,也就阿玑能制得住他。” “自幼相识,门当户对。”巫玥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卫珏一听这话,就知道巫玥是误会他说的话了,忙又道,“阿玑一直把崇德当弟弟对待的,跟石头一样。” 巫玥笑了,她也没说什么。 卫珏是卫家这一代中比较出类拔萃的,卫家事务他多少都有插手,如今他这么急于否定卫玑和王尚的关系,怕是因为卫家对卫玑另有安排,跟前世一样。 卫家是看中了王尚的身世背景,却看不上王尚这个人,他整天走狗斗鸡的不干什么正事,没有才名,更何况,他才十三,心性不定,配不上阿玑。可是卫家又不忍舍弃他背后的太原晋阳王家,所以一直都这么拖着。 巫玥笑道,“阿玑姊姊真是个漂亮的姊姊。” 卫珏瞧了一眼巫玥,也没吱声,然后两个人又相对无言,巫玥看着一在冰上哈哈大笑的卫玫,忽然觉得她也是挺可怜的,处处跟卫玑作对,卫玑又处处压过她,她就像是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反而让人越来越厌烦她。 卫玑喊道,“阿兄,阿玥,咱们网鱼去吧,石头刚拿了个渔网。” 巫玥和卫珏回头一看,卫玑走在前头,王尚跟个小媳妇似的低头跟在她身后。卫密站在王尚旁边,趁着卫玑没看到偷偷摸摸的戳了王尚好几次,王尚敢怒不敢言,只恶狠狠的瞪了卫密几眼。 巫玥浅笑,还真是少年人,如此的生机勃勃,巫玥恍惚间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重活一世,她引导好多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却再难找到前世那纯真的心境,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是重生就能改变的。 卫珏瞅了一眼老实的王尚,低声念叨,“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是呢,一物降一物。”巫玥重复着卫珏的话,心里有些恍惚,她浅笑了,眨眼脸上又染上了落寞,她想起了三郎。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三郎了,再见他得什么时候呀?她这一恍惚,差点没绊倒,还好身边的卫珏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的?” 巫玥道了谢,而后歉意一笑,“没什么,路太滑了。” 卫珏敲了一眼蔫的跟萝卜干似的,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阿玑这是想卸磨杀驴,崇德刚把冰窟窿砸好,就被你好一通训。” 卫玑面色早就恢复如常了,笑着回了句,“可不就是头驴。” 王尚小声嘟囔,“有我这样憨厚的驴?要是也是牛。”牛要比驴金贵。 众人哈哈大笑,王尚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还真是傻得可爱。卫珏笑道,“甭管是牛还是驴了,赶紧的去网鱼吧。” 卫密也跟着插嘴道,“崇德不是还说要烤鱼,没鱼怎么烤,赶紧的吧。” 众人说说笑笑的走到王尚刚凿的冰窟窿跟前,然后就傻眼了,面面相觑,“没人会网鱼吗?” 石头弱弱的开口道,“我会钓鱼。” 既然都不会,那就好办了,四个人,每人拎着一个角,把网从窟窿里塞进去,卫珏在一边指挥着,一阵乱拽。 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扯上来的网和冰上噼里啪啦乱蹦的鱼,这都能弄上来这么多的鱼。 王尚道,“阿玑还说我祸害你家的鱼,明明是鱼多成灾,我在为民除害。” 卫玑没好气的白了王尚一眼,“就是再成灾,这灾也祸及不到太原。” 王尚一把把卫密拉到跟前,指着卫玑,控诉道,“石头,瞧瞧你阿姊多小气,多大个事儿,还气到现在。” 卫密啧啧道,“所以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有奴仆递过来一个柳条编的筐,众人赶紧从地上捡鱼。鱼身很滑,很凉,抓不住,闹出来不少笑话。 王尚手里拎着鱼,“筐呢,快,筐。” 鱼一个打挺就挣脱开了,鱼尾扫到王尚脸上把他打的一懵,众人赶紧上前查看,索性没伤到。 “老子不信了,还搞不定几条鱼。”王尚说着就要撸袖子。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么热闹?”一声含笑男声打断众人的欢笑。 众人回头一看,湖边柳树下,站着个男子,他一身白衫,似是要融于这白雪苍茫中,一双清眸,承载着千种温情,气韵高雅,俊秀如玉,怪不得时人都说见裴叔则如近玉山,映照人也。 玉人裴楷,巫玥脸上的笑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一点点僵硬,然后,一点点挥发,最后,只剩下了满眼的悲伤。 第49章 信 巫玥从未想过再见裴楷会是什么情形,她以为会跟前世一样,可是事实上,却是千差万别,前世的她是哭着见到他的,而今生却是笑着。 卫珏问道,“叔则,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裴楷笑道,“去你府上找你,说是你来这里了,就找来了,果然是有好玩的你就忘记你我月前赏雪之约。” 卫珏连声道歉,裴楷也为计较。 “过来一起吗?” 裴楷摇摇头,“你们玩,我在这等着。” 众人也再没玩了的心性,就招呼着仆从过来帮忙把鱼装进筐里,收拾了衣服妆容,都在亭中坐下。 他们几个都是相识的,唯有巫玥一个是生面孔,裴楷难免要问,“这是谁家女郎,早前却不曾见过。” 卫玑替为答道,“颍川外姑家的阿玥,巫家的。” 巫玥敛了敛心神,“巫玥,字明珠。” “闻喜裴楷,字叔则,行七。” 裴楷是细心的,特地说了自己行几,巫玥便知道应该叫他裴七郎了。裴七郎向来是如此贴心的,无论对谁。 一众人在亭中坐下,卫玑弹琴,王尚烤鱼,众人以雪为题做赋,巫玥也是胡乱做了一篇,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得安宁,没滋没味的。 “阿玑、阿玥,怎么不过去玩雪车,我等了你们半天了。”是卫玫,她玩了半天,见众人走了,赶紧跟过来,却发现他们在玩别的。 裴楷笑道,“原来你们还玩了雪车,果真是来晚了。” 卫玫这才看到站在卫珏身后的裴楷,脸一下就红了,“七郎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楷含笑道,“刚到。” 这场景,巫玥在前世里出现无数次,自己也跟着心里不是滋味了无数次,可是那终究是前世的事儿,如今她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烦,没意思的很。 “阿玑姊姊,我有点不舒服,就先走了。”巫玥站起身来,然后与众人见过礼,“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阿玑也跟着站起身来,“哪里不舒服,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巫玥又把卫玑按回榻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凉着了,腹中作痛,回去暖暖就好了,姊姊在这里玩吧,有奴仆伺候就行。” 说罢,也没再让卫玑说话,巫玥又与众人见过礼便走了。 裴楷望着巫玥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总觉得与她见面不应是这样的,他们的见面,应是在花荫掩映中,他递给她一方拭泪方帕。 巫玥匆匆回到住的院中,蓉媪还诧异,“不是说要多玩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女郎用过食了吗?” “阿嬷,你让我先歇一会儿再说话。” 巫玥脱了外衣,裹上棉被,躺在床上,思绪乱七八糟的。自打来到河东,她虽然尽量的去与别人接触,尽量的与人为善,可还是不能真正的融入这个环境中去,因为她虽努力却没用心。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去观察,却从没想过去加入,她在排斥这个环境。而今天见了裴楷,这排斥之感更甚。 蓉媪悄声挨着巫玥的床边坐下,隔着棉被,轻轻的来回摩挲着,这是阿嬷一贯用来给巫玥消气的法子,“受了委屈?” 巫玥也不吱声。 “女郎在这边也待不长,尽量要跟别人和善,女郎忘了来时说的话了?要好好跟外祖家的人亲近。” 巫玥闷声道,“我没有不亲近。” “那这是怎么了,玩得好好的怎么跑回来了?” 巫玥又没吱声。 蓉媪又道,“女郎是郎主的手中宝,是荀家小郎的心头好,他们都惦记着女郎呢,肯定不希望女郎不开心。” 提到父亲和三郎,巫玥鼻子就酸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掀开被子坐起,泪眼摩挲的看着蓉媪,“阿嬷,我想回家。” “女郎这是想家了?” “我想家了,我还想……”巫玥抽了抽,没说下去。 蓉媪笑着把巫玥抱在怀里,“看看,我们女郎还是小孩子呢,想荀家小郎?想就想嘛,阿嬷又不会笑话你。” 巫玥又抱着蓉媪呜呜的哭了半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蓉媪轻轻的拍着巫玥的背,“玩不到一块就别玩,女郎回去颍川去跟妍女郎玩。” “还得在这待多长时间,我想回家。” 蓉媪劝道,“女郎不能待太短,卫老夫人的生辰快到了,怎么都得过了生辰再走,要不然,你外祖母也不高兴。” “那就过了生辰就走。” 蓉媪连忙哄着,“过了生辰就走。” 巫玥跟个小孩似的耍了半天脾气,心情也顺畅了。就招呼着人准备水净了面,玉清又给她重新梳了头,恢复了平日的风仪。 下午的时候蓉媪又给巫玥做了一大碗奶羮,巫玥一口气都吃了。这些日子整天都在外面跑,这忽然停下来,感觉特别好。 外面寒风凌冽,屋内暖张热炉,还有奶羮做食,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卫玑傍晚过来的,她过来的时候巫玥正在写信。纸上空白一片,只一滴墨滴在正中,在诉说着提笔的人久久未落笔的迟疑。 “妹妹可是好些了?” 巫玥连忙起身,“好多了,八成是冷风灌多了。” “好了就好,我刚让奴仆做的热浆,你吃一碗。”卫玑摆摆手示意巫玥坐下,又让仆从端来一碗热汤。 巫玥双手接过,然后,喝了一口放在了一边。 卫玑问,“妹妹这是在写信?” 巫玥一笑,“出来有些日子了,得给家里说一声。” “听说妹妹定亲了都。” “年前定下的。” 卫玑道,“听父亲说是颍川荀家。祖父当年就是得荀令公推荐才入都中任职的。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 巫玥嗯了一声,“舅舅说过。” “真好,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卫玑嘴角闪过一丝苦笑。 巫玥道,“家中肯定也在给姊姊议亲吧,姊姊要定下来应该也快。” “若是真能这么早定下来就好了。”卫玑叹气,她今日玩的很开心,开心过后又陷入了特别深的担忧中,她也没个说话的,忍不住就跟巫玥念叨了些自己的事,“祖母想把我嫁入王家,可是父亲不喜阿尚,他看中了裴楷,就刚才来的那个。可是裴玉人是那么好嫁的?” 巫玥问,“姊姊为何不能嫁给裴七郎?” 卫玑叹气,“阿尚他们家还想跟裴家接亲呢,更何况……”卫玑一顿,“我跟裴七郎是一种人,太像了反而合不来。” 经过卫玑这么一说,巫玥倒是觉得真的是那么回事,卫玑和裴楷就是一路人,上得长辈欢喜,下能照顾弟妹,还能跟同辈交好,这样的人能让周围的人觉得舒服,可是自己却会很累,卫玑和裴楷都是这种能让周围人觉得很温暖,自己却很累的人。 巫玥想,大约就是因为这样,卫玑才会更偏重王尚吧。卫家的女人都是通透的,尤其是在选夫婿这上面。 卫玑道,“选夫婿就跟选簪花是一样的,不能挑最贵重的,而是得找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支,总不能一身素衣选一只红花。” 巫玥深有感悟,她选三郎,不正是选了最适合自己的那个。 “姊姊既觉得跟裴七郎不合适,那觉得王小郎怎样?” “阿尚呀……”卫玑依然叹气,“还太小。” 巫玥觉得,像是卫玑这样的,一定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谁承想,她也愁嫁。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福,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幸。 送走卫玑,巫玥又坐到案前,本来是有千言万语都无从开口的,忽然就知道该写什么了,‘三郎吾爱,见字如人,一切安好,甚是想念……’ 巫玥一气呵成,写完之后一看,竟是不知不觉写了六张纸。巫玥封了信递给玉清,“明早上送出去,颍阴荀家。” 玉清问道,“荀三郎许还在颍阴?” “天还这么冷,他肯定还没出门。” 玉清嘟囔,“去年冬天那么冷,他不是也出门了。” 巫玥笑笑,今年却不会,去都中又不急,更何况,她走之前已经嘱咐过他了,一定要等天气暖了再出发,他如今还是听话的。 许多时日不见三郎,巫玥倒是想了很多前世的事情,她那时候嫁入荀家,前三个月他都是视她为无物的,从什么时候转变的呢,巫玥有点记不清了,她那时也是整天苦大仇深的,不怎么关心周围的事。她倒是记得三郎对她态度忽然变好,大约是有一天她看他心情分外不好,就亲自下厨给他炖了一锅肉。原来,前世的三郎是被一锅肉收买的。 “女郎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巫玥呵呵一笑,“阿嬷,咱们晚上吃肉吧,就用小炉子炖。” “好嘞,奴这就去准备。” 第二天,信便送出去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安邑这场雪过后,万物消融,春风眨眼就吹到了北国。 三郎的回信是在一个阳光微暖的午后送来的,巫玥拿了信,坐在花园的长廊上,细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个字。 三郎的字是刚劲清瘦的,笔锋很锋利,一如他棱角分明的性格。信不长不短,正好一页纸。却把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也都问了,而该关心的也都关心了。 他说,他依照她说的话,尚未离颍,还说她家中一切安好,他去看了。他还说,这个月就要出发去都中,等地址定下再给她写信。他还说,颍川的桃花都开了,他想到了去年第一次相见。 巫玥倚在木栏杆上,把信盖在脸上,她脸上笑着,眼角却有泪眼流出,阳光透过信,让巫玥觉得暖暖的,又是一年春归来。 第50章 闲聊 卫老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卫玑问巫玥,“祖母过寿,阿玥打算孝敬什么。” 巫玥这阵子也犯愁这个,贵重的东西,祖母从来不缺。再说她一个没出嫁的晚辈,也不适合送祖母太贵重的东西,巫玥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自己动手做点东西,心意最重要,“正在做一双棉袜,倒春寒,屋里还是冷。” 卫玑点点头,然后颇为无奈,“我也正在做棉袜。” 这个,两姊妹相顾无言,都想到一块去了,巫玥道,“别是还有其他姊妹也在做棉袜吧,要不然到时候祖母别的没有,棉袜倒是一堆。” 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发生,卫玑连忙打发了侍从去打听,得知卫玫也在做棉袜,巫玥和卫玑也沉默了。 巫玥道,“看来祖母是真的缺棉袜了。”既然卫玫在做了,巫玥和卫玑就不好再送了,送重了总不好。 卫玑一合计,说道,“祖母房里的屏风面该换了,要不,咱俩一起绣个屏风吧。” 一个屏风面,横六寸,纵三寸,要在这上面绣好东西,怎么着都得一个月,这距离祖母生辰只十多天了,巫玥道,“时间怕是赶不及。” 卫玑道,“赶赶吧,就画一簇富贵牡丹,咱们一个绣叶,一个绣花,一起绣,应该是来得及。” 巫玥粗略的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也差不多,就赶紧着手去画花样,用了一个多时辰,巫玥就把花样画完了,卫玑瞅着白纱上的花样,笑道,“这么美,要是画在纸上,让人品鉴都够了。” “绣出来也能品鉴。” 两人又在一起找了绣线搭配了颜色,当天晚上就着手绣,刺绣是一件十分考验耐力的活,所幸卫玑和巫玥都是有耐性的人,倒是也没怎么烦躁,闲着没事,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卫玑问,“快到端午了,颍川过端午热闹吗?” “挺热闹的,撒粽子,赛龙舟,驱蚊虫,插新枝,登高望远,各种各样好玩的。”巫玥又问,“河东这边怎么过端午?” “这边也差不多,我们这边就多了个编五彩绳。” 巫玥手下一顿,“编五彩绳。” 卫玑道,“就是五个颜色的绣线,编在一起,然后在赛龙舟的时候送给中意的玉郎,玉郎戴到下第一场雨的时候解下来放水,灾祸便被放走了,能保玉郎一年无灾无祸。” “这倒是跟我们颍川那边送香囊是一个理儿。” 卫玑点头,“大同小异,等咱们绣完这个,我教阿玥编五彩绳,” 巫玥想着,她得早几天编好了才行,给三郎寄过去应该是来得及,话说她最近没收到他的来信呢,他应该还没到都中,说好了到都中就给她来信的。 卫玑一瞅巫玥那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应该是想到情郎,就问了一句,“阿玥什么时候成亲呀?” 提到这个,巫玥有些伤心,“还没定下来。” 卫玑纳闷道,“不是说已经过了五礼,就等迎娶了吗?” “本来是这样的,原本说好了今年十月就成亲的,谁承想。”巫玥叹气,她不太愿意说风约的事情,风约绝对是今生阻拦在她跟三郎之间最大的障碍,没有之一。 巫玥叹气,“再等三年吧,估计能成亲。” 卫玑见巫玥不愿多说,也就没问,只安慰道,“母亲说了,晚一些成亲也好,嫁入别人家就得服侍翁婆,比不得家里自在。” 这个巫玥倒是没多想,三郎父母走的早,她进了门只要把三郎伺候好了就行了,不过,看着这一世的模样,还保不准谁伺候谁呢。 卫玑怅然道,“等祖母生辰一过,父亲又得去都中了。” “小舅舅公务在那边,大概是忙吧。” 卫玑道,“是呀,忙,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待不上两个月。娘亲这些日子又吃不下饭了,每次都这样。” 巫玥也不知说什么好,大家氏族都这样吧,郎主在都中任职,好多妇人也都是留在老家侍候公婆的。 “小舅舅肯定也是不舍的,他也是为了家里。” 卫玑摇摇头,“那边有人伺候他,他又怎么会舍不得我们这边。”说完,卫玑忽觉这话说的不合适了,都道是子不言父之过,连忙改口,“我乱说的,父亲也是为了家里着想。” 巫玥嗯了一声,“我知道。” 卫玑问道,“荀家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巫玥一顿,想了半天,才道,“是个通透的人,他把什么事都看的挺明白的,所以,做事比较极端。” 卫玑道,“极端的人简单,最怕是过于温柔的人,太累。” 巫玥点头,其实三郎确实是挺简单的一个人,不认识他的时候,会觉得他很远很冷很难接近,初初认识就会觉得他确实很冷很远很难接近,可是待接触下来,就会发觉,虽然他总冷着一张脸,但是想要知道他的想法特别容易,因为在他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称颂的品格,其实,品格,又未尝不是一种伪装,只不过这伪装久了一些,已经深入到骨子里去了。 卫玑问,“阿玥期望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 巫玥略微想了一下,说道,“能看看书,写写字,偶尔能跟友人一聚,外出游玩。闲里看花,忙时赏月,大约就是我最终追求的生活。”巫玥又追加一句道,“前提是,这些都是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 卫玑点头,“我也是那么想的,我其实也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太想找个特别有才情的男子做夫婿,毕竟才情伴着责任和期望。” 巫玥道,“才情跟责任其实没多大关系吧。” 卫玑却不赞同,“有才情的人,长辈关注就多一些,身上背负的家族期望就多。”世家子弟多是说什么背负着家族重担,其实大多不过是活在长辈的言语中,而行为也多是被长辈的教导所左右,又有多少人能真的活出自我。 “不理不就行了。” 卫玑苦笑,“哪有说的那么简单,家族培养一个才名远播的人不容易,总不能吃着家里的,喝着家里的,最后什么都不为家族做吧,这样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巫玥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她家里不是大家氏族,父亲也从未要求她回报什么,父亲只要求她过得好就可以了,而三郎,更是从未把家族利益放在眼里的。按照卫玑的理论来看,她和三郎其实都是骨子里自私的人,只为自己和亲近的人着想,从不去考虑整体利益。 卫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从小被教育的就是家族的利益永远是重中之重。” 巫玥其实也不知说什么,沉默良久,才又张口问道,“姊姊会为了家族利益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吗?” 卫玑沉默。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是这自私程度深浅不一。 连着绣了两个多时辰,卫玑看天色已经太晚,就招呼着回去了,她见巫玥没有停手的样子,就叮嘱道,“妹妹早点睡吧,也别再绣了,晚上熬夜伤眼睛,等明儿吃过饭咱俩一起绣。” “知道了,夜里路黑,姊姊多注意脚下。”巫玥说着,又让玉清多点了个灯笼递给卫玑的奴仆。 巫玥把卫玑送出门,蓉媪也开始铺床,巫玥坐在案边,静默的看着灯花溅落,噼里啪啦作响,初春的夜晚是安静的,静谧中萦绕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第51章 生辰 巫玥和卫玑紧赶慢赶终于在卫老夫人生辰的前两天把屏风面绣好了,卫玑瞧着绣好的牡丹富贵图无论是绣工还是画工,都很精巧,笑道,“祖母一定会喜欢。” 巫玥附和道,“咱们晚辈的心意到了,祖母都会喜欢的。” 既绣好了屏风面,巫玥和卫玑便闲了下来,卫玑便拿着剩下的绣线教巫玥编五彩绳。巫玥前世里就学过编这个,所以编起来很顺手。 卫玑纳闷道,“怎么妹妹编的比我还好。” 巫玥笑道,“心灵手巧是天生的。” “这么夸自己也不知羞。”两姊妹笑作一团。女孩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其实很简单,互相交换了心思之后,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就会亲密无间。 卫玑瞧着巫玥先是选了一缕正红色的绣线,接着又选了一缕湖蓝色的,颇为不解,“妹妹挑的颜色怎么这么艳?” 巫玥笑着拎起来一缕绯红的绣线,笑道,“艳点好,他戴着,别人也看的清楚些。”特别是女人。 卫玑笑着巫玥的这点小心思,手也不自觉的选一些艳丽的绣线。 巫玥问,“姊姊编了送给谁?” 卫玑笑道,“我每年都要编很多个,石头,阿尚,还有几位兄长,每人送一个。他们要是有别人送的,就戴别人的,要是没人送就戴我的。” “姊姊有心了。” 编好了五彩绳,巫玥又写了封信,然后提笔写地址的时候,一愣,三郎还没给她来信呢,她不知该寄到哪里,只能作罢。 眨眼间,卫老夫人的生辰就到了。老夫人生辰那天,来了很多宾客,男客在前厅,女客在后面花苑里,夫人们自然有柳氏和裴氏招待。女郎这边自然是卫玑招呼。 巫玥瞧着屋子里的这些人,想起来前世里三郎说过的一句话‘世家大族不过是一个圈’。老舅母是闻喜裴家的,裴楷是老舅母的侄儿,裴楷的母亲是太原晋阳王家的,也就是王尚的外姑,王尚的母亲又是颍阴钟家的,也就是钟岚姊姊,而钟岚的一个外姑又是三郎的从母,绕来绕去,都是在这一个圈里绕。 圈子虽不大,却盘根错节。所以如今刑罚,有时候说是夷三族,可是世族大家,怎么可能被夷三族,世家大族的三族内,必有皇族。 巫玥在河东也不久待,也没必要去特别的与谁交好,只随着卫玑见过了众人便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她时不时的跟身边的女郎说上几句,倒是也没闲着。 “听说颍川才俊最多,阿玥跟我们说说,哪家的玉郎最有才情?” 巫玥一默,这还真不好说,难道要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把她家三郎夸一遍,太不矜持,她才不做这样的蠢事,而钟岚和顾罗两个,也不好说。 “听说颍川年轻一辈最出名的要数颍川三杰。”说话的是柳家的一个女郎,叫柳珠的,跟阿玑关系亲密,是卫玑特地留在巫玥身边照顾她的。 巫玥回道,“是有这么一说。” “阿玥都见过吧,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她不但见过,而且还算是都熟识,可是这么多人,巫玥一时语塞,想想,还是开口说道,“说的是江东顾家的顾罗顾小郎,颍阴钟家的钟岚钟五郎,还有颍阴荀家的荀谦荀三郎。” 柳珠又问,“他们品行如何?” 巫玥扫了眼都支着耳朵听的众位女郎,见搪塞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顾家小郎很有才情,最是温厚,钟五郎性子最是风流蕴藉,很有名气,至于荀三郎,性子冷淡些,不太容易接近。” 有人便问了,“那他们三个谁最有才情?” 当然是三郎啦,但是巫玥绝对不会那么说,“各有千秋。” 柳珠问,“那阿玥觉得他们三个谁最有风仪?” 当然是三郎啦,但是巫玥也不会那么说,“这个不好说,但是去年七夕赛玉郎的时候,评出的最有风仪的玉郎是钟五郎。” 众女郎心生向往,眉目下垂,脑子里肯定勾勒一幅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有女郎不甘示弱,说道,“我们河东也有才子,阿玥听过裴玉人的名号吧。就是说的闻喜裴家的裴七郎。” 巫玥笑容一顿,然后瞬间恢复如常道,“早就听说过,说是裴玉人善辩,曾说服强盗刀下留人。” 然后,众女郎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裴楷。 巫玥面上浅笑,做认真听的模样,耳中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比在座的众位都了解裴楷。即便是到了现在,巫玥想起前世里跟裴楷的种种纠葛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些异样,这异样不是因为她心中还有他,而是因为,在她觉得生活最灰暗的时候,他曾给过她全部的温暖。 裴楷是那种能够带给别人温暖的人,前世的巫玥是急需温暖的人,她会倾心像裴楷这样一个能够不动声色的关心和帮助她的男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后来种种也说明,像裴楷这样的男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他能给她一时的温暖,却给不了一世。 有人问,“阿玥觉得裴玉人较之颍川才子如何?” 巫玥浅笑,“我又不熟悉裴七郎,怎么能把他与颍川的众位相比较。” 柳珠道,“今日裴七郎也来了,阿玥不去一睹裴玉人风姿吗?” 巫玥摇头,“不必了,月前有过一面之缘。”巫玥接口道,“果然如传闻中那样见之忘俗,如行于玉山之前。” 河东众女郎也颇为自豪。 巫玥浅笑着,心中想:裴叔则,这一世,相见不相知对你我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不相知,才不会有离殇。 众人等着开饭时,玉清过来巫玥身边,她手中拿着一封信,正是巫玥等了许多时日的荀谦的平安信。巫玥不动声色的把信收到袖子里,继续与众女郎闲聊,心里却是猫挠了一样的,恨不得这聚会立刻结束。 巫玥问卫玑,“还有多长时间开饭?” “还要等一会儿,大约两刻钟吧,阿玥有事?” 巫玥道,“屋里有点闷,我想出去逛逛。” 卫玑回道,“去吧,别走远了,等一会儿快开饭了我让人去叫你。” 巫玥便悄悄起身,独自一人跑到了花苑边上的一个小花园里。如今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园中的花木都冒了新芽,桃杏还在含苞待放,只新发的枝芽散发着阵阵清香,那是新生的味道,充满朝气。巫玥坐在园中的秋千上,迫不及待的展开信件。先入目的是勾勒在页眉上的一株荀草,三郎的每一封信上都画着一株荀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巫玥先是飞速的扫了一遍,意犹未尽,又再酌字酌句的看了一遍,脸上不自觉的挂上了浅笑,他已经到了都中,也有经常去拜访许医士,他能珍重自己的身子巫玥就放心了。他提到了都中盛况,还描述了新居的装扮,最后两个字让觉得巫玥十分欢喜,他说‘甚念’,这两个包含太多了,三郎的性格,能写出这两个字,那就是说明他真的是也在想她,好开心,巫玥觉得满心欢喜,一颗心就如荡秋千一样,乱七八糟的跳个不停。 而巫玥的种种表情都映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中。 裴楷看着不远处兀自欢喜的女子,心头闪过一丝怅然,也不知为何,他内心里期待着她是不快乐的,因为不快乐才会有缝隙,有缝隙的女人才能让人能透过这些缝隙渗入到她的生活中去,而一个没有缝隙的女人,她是幸福的,也是不给别人机会的。裴楷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充满了探究欲。 巫玥开心的把信贴在胸口,瞬间觉得拥有了所有,那一刻的欢喜,是从未有过的,充溢着她的整颗心。她又荡了会儿秋千,直到有奴仆过来叫她吃饭,她才敛了敛神情往回走,而她自始至终都没看到不远处那簇荆木后面的年轻人。 卫玑见巫玥眼睛都亮起来了,就不免问道,“说是散心,这可真是散好了,看到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巫玥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看春光就很开心。”有些欢喜,不必分享。 很快就开宴了,卫老夫人坐在主位上,今日穿着一件特别喜庆的石榴红色的棉袄,上面绣着银色花枝,喜庆中又不失庄重。 开饭之前,众人举杯,齐声祝贺老夫人高寿。饭吃到一半,才轮到卫家子孙贺寿,贺寿是从小辈开始的,先是孙子辈分的,卫密领着两个庶弟和卫实家的长子卫珉,卫玑领着卫玫、卫玒、卫琳和巫玥,小郎那边几个人中也就卫密大一点,其他几个也才四五岁,几个小的人不大声音却不小,他们奶声奶气却有故作庄重的齐声贺道,“祝祖母万寿无疆,青春永驻。” 卫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三世同堂,儿孙齐全,她也是有福的。 “赏。” 仆从端着托盘上前给每个小辈一个小金骡子,讨个喜气。 接下来就是子辈的,卫瓘带着妻柳氏,卫实带着妻裴氏,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老夫人也给每人一个金骡子,也就是个喜气。 等子孙拜完,宗族的其他人也都一起举杯祝贺,最后,客人也齐声道贺,这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都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言非虚。 第52章 心酸 杨树花在微风中飘落,顽劣的孩童说那是虫,抓在手中吓唬胆小的孩子。春风就像是一夜间奇袭安邑城,让这个偏据北方的重县瞬间沐浴春光。 巫玥原本是打算在祖母生辰过后就提回家的事儿,可是眼瞅着端午就到了,蓉媪劝她等端午过后再说,巫玥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就别在这个过节的点上提离别这么伤感的事儿了,于是就琢磨等过了端午再说。 既然已经得知三郎如今的地址了,巫玥很快便把回信寄过去了,连带着五彩绳。 如今荀谦也已在都中立住了脚,司马师很是看重他。他和风约两个如今是大将军最着力培养的谋士,只不过各有侧重。风约能掐会算,这对于一个谋士而言,是难能可贵的。而荀谦也是不遑多让,他更擅长的是看人心,他总能置身事外,冷静旁观别人,客观的分析他人的行为动机,则是不可多得的才能,更何况他还有世家大族的背景为他提供便利。风约再能耐又如何,终究是不通世俗的。 荀谦算着时间,约莫着两日就能收到巫玥的回信,果然如他所料,他刚回到住处侍从就说今日有从河东送过来的信,荀谦便知是巫玥。他打开信封,一根五彩绳先掉出来了,他打量了下,细细收在手中,而后展开信件,慢慢品读起来。一页页的信纸在他修长的手指下翻动,就像是巫玥那颗跳动的心。她的信很长,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情,她要说上好大一段,她还很会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每次读信的时候都能感同身受。他看出她最近心情不错,遣词用句都很欢快,前阵子她写信,字里行间都透着孤单,看来她最近应该是与外祖家的亲戚相处不错,如此他也放心了。 荀谦又扫了一遍,才把信收到一个精致的盒子中,那盒子中都是巫玥的笔墨。荀谦端详了手中的五彩线好一会儿,轻笑出声,“太艳。”虽是这么说,他却利落的把五彩绳系在了手上。 在钟会的推荐下,顾罗也在都中谋了职。顾家的堂口郡望在江东,他初来都中,自是有诸多不便的,所幸他思想豁达。闲来无事就找荀谦待着,反正荀谦除了在大将军身边,就是在住处。 顾罗唏嘘,“这还是第一年在外面过端午。” 荀谦淡淡说,“又不是过年。” “话虽这么说。”顾罗顿了一顿,“也是,你在哪里过节都无所谓,反正巫家世妹也不在颍川。话说到这了,前阵子妍儿给我写信还抱怨说巫家世妹已经好久没给她写信了,也不知道世妹怎么样了。” 荀谦瞧了眼兴趣盎然的顾罗,不咸不淡的问了句,“你想知道阿玥怎么样?” 顾罗瞧着荀谦神色不对,连忙划清界限,“我不闲,我这么问也是因为妍儿要问,我可一点都不想知道世妹的近况的。” 荀谦问,“妍儿自己不会问?” 顾罗啧啧出声,“瞧这小气样,就跟谁都会跟你抢世妹一样。你当世妹是个宝,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这样呀。” 荀谦想了下,认真答道,“我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对她好的。” 顾罗简直不知怎样去形容此刻的心情,好烦他们这样秀恩爱,赶紧把话题转到公事上,“此番富贵乡公得立,各个世家也不少力,如今都中太平,大将军定是要去各个世家答谢,言慎也会一起去吗?” 荀谦想了下,这次出力的几个世家大多是在颍川,而荀家是颍川望族,荀谦道,“应该是会去。” 顾罗问,“言慎如今是代表荀家?还是自身?这些事要提前想清楚。” 荀谦点头,确实,这些事是应该早些想清楚的。 端午节眨眼就到了,巫玥久等三郎回信不得,心里有点闷闷的,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连给她回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阿玥快看,好不好看?”卫玑手里拎着个纸葫芦,红纸叠的,是端午节挂新枝上的。 “挺好看的。” 卫玑瞧着巫玥恹恹的,就问,“这是怎么了?” 巫玥摇摇头,“没什么事儿。咱们去祖母那里坐坐吧,今儿天气好,她老人家估计得出来晒太阳。” 两姊妹便起身来到了卫老夫人的院子,正看着奴仆晒被子。 卫老夫人见卫玑和巫玥过来,连忙招呼着两人坐下,“天气这么好,你们小姊妹也没出去逛逛?” 卫玑笑道,“可不是来祖母这里逛了嘛。” 老夫人笑道,“阿玥来这边这些日子,也没出去玩,如今天气好了,阿玑要带着她多出去逛逛。” 巫玥道,“阿玑姊姊说了,等端午的时候带我去玩。” “这边过端午热闹。”卫老夫人亲昵的拉着巫玥的手,“阿玥这是头一次在外面过节吧,就把祖母这里当成是自己家。” 巫玥乖顺的点头,心里酸酸的。祖母是心疼她的,她知道,可是,这心疼终究是有限的。巫玥最近会时不时的想起前世的事情。有件事情对她触动极大,那时是过中秋节,她来外祖家也快到一年了,中秋佳节的时候,她想到自身种种境况,越想越难受,就跑到祖母院子来打算跟她诉苦,谁承想正好听到祖母说到她。祖母说什来着,好像是说她家里也没人了,既然接到府上了,就得府上管,结亲也得靠府上,只是好人家谁要她这样的,这以后若是嫁不好都是要拖累府上的云云,后来的话,巫玥不记得了,她一直在刻意的遗忘这件事,遗忘祖母说的那些话。有时候,她也以为自己遗忘了,可是,即便是忘了那些话,她也忘不了那一刻从脚底下窜上来的寒气,那是阖家团圆的中秋,那是她最亲近的祖母,那些都是真实到伤人的现状。那现状从祖母口中说出来,伤人百倍。 巫玥今生回头一顾,觉得前世的自己应该感激外祖家的,无论如何,是舅舅让她免于灾祸,还是外祖家给了她容身之所。可是,终究是心中有憾。前世的她甚至对外祖母是新生怨怼的,她觉得外祖母没有给她她所期待的关怀,可是想想,外祖母又不欠她的,为什么要关心她呢,是她期望太多,这期望太伤人。 “阿玥,阿玥,祖母跟你说话呢。”卫玑叫了巫玥好几声,巫玥才回过神来。 巫玥连忙道,“我想父亲了,也不知父亲这会儿在哪。” 说到巫潜,卫老夫人很不高兴,“他把阿玥一个人留在家里不管你死活,他自己倒是逍遥,阿玥 想他做什么。” 巫玥笑笑,“颍川一向太平,多少年都没出过事,父亲也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家里就出事的。” 卫老夫人冷哼道,“他就是光顾着自己惯了。” 巫玥也没吱声,她也不好接话。 卫玑赶紧打圆场说道,“外面太阳特别好,风都是暖的,祖母别在屋子里憋着了,快出去晒一会儿太阳吧,刚东厨说做了栗子糕,祖母尝尝,又松又软的。”说着话,卫玑支开窗子,“祖母看看,是不是好大的太阳。” 两个小的这样,卫老夫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外面又搭了一件衣服才出了门。巫玥和卫玑陪着卫老夫人在外面待了一个时辰,又伺候着老夫人回了屋子,才起身告退的。 刚一出门,卫玑就问,“阿玥会下棋吧。” “略知一二。”巫玥又道,“我父亲下棋很厉害,我观棋倒是还好,自己下的话,水平有限。” “会观棋就好了,父亲正跟裴叔则下棋,咱们去瞧瞧。” 巫玥拽住卫玑,“咱们就别过去了,小舅舅他们下棋,咱们过去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我想看看。”卫玑不由分说的拉着巫玥就走。 巫玥连忙拉住卫玑,低头道,“姊姊,我不想去。” 卫玑纳闷道,“你这是怎么了?人家都巴巴的排着队想见裴玉人一面不得,你却要躲着不见,这是为何?” 提到裴楷,巫玥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姊姊自己去吧,我真的还有事。”巫玥怕卫玑不信,又赶紧说道,“我给三郎写的信才写到一半,我想今天寄出去。” “还差这一天?” 巫玥道,“他许久不给我回信,我心中不安,玩也玩不好,姊姊你去玩吧,我下次再去。” 既然巫玥都这么说了,卫玑便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放她回去,“连裴玉人你都不多看一眼,真想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长成什么样。” 巫玥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领到姊姊跟前让姊姊好好看看。” 两人告了别,巫玥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她此番来河东,只要与外祖家重修旧好就行,千万不要再惹什么祸端了。 第53章 端午 过节就是过一个人气,过一个团圆,而巫玥今年在外面,离了家,总觉得这节气过得没滋没味的,虽然她也跟着卫家的子弟一起去登高望远,采艾草,吃粽子,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些都是形式,没有发自内心的喜悦。 巫玥觉得有些恹恹的,心里不好受,大约是又犯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毛病。 “阿玥可是收拾好了,赛龙舟就快开始了,咱们得走了。”卫玑推门而入,她手里拎着个纸葫芦,进门的时候顺手就挂在了巫玥插在门框上的柳枝上。 “好了,姊姊看我这么穿可还得体?” 卫玑瞅了一眼巫玥,看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粉色衣裳,披着杏色帔,倒是比往日穿的喜庆了点,“正好。” 车夫早套了车,卫玑和巫玥携手上了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涑水河岸,岸边早站满了人,龙舟也准备就绪,摇手和鼓手都是来自河东各个世家的年轻子弟。河东子弟大约是离羌族较近的缘故,经历的战乱多了,骨子里多了几分骁勇,不比颍川子弟长期富贵浸出了安逸。 “阿玥快看,阿兄和裴七郎。” 巫玥顺着卫玑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裴楷,他穿着短衫短裤,正拿着鼓槌站在鼓前,蓄势待发。裴楷代表的是闻喜裴家,卫珏代表的是安邑卫家,两家的龙舟紧挨着。巫玥自嘲一笑,还真是不能装作是不认识,还是能在众人中一眼就认出他来。 巫玥故意转移目标问道,“怎么没看到茂山和王家小郎?” 卫玑轻笑出声,“那不就在那儿。” 巫玥再仔细一瞧,站在卫珏身后的可不是卫实和王尚嘛。只他们两个绑了头巾,又个子不高,不容易被认出来。 “他们两个是摇手?” 卫玑点头,“可不是呢,他们俩非得要上,你看他俩,站在那就比人家矮一头,气势上就输了。” 巫玥浅笑,“图个热闹。” “他们呀,有裴家的船在,他们连热闹都凑不了。阿玥你看,裴家那船上的,各个都是光彩照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有才名的。”卫玑平日里也是从来不说别人的,只卫实和王尚,她是经常打击的,这样越发的显得亲近。 裴家这一代兄弟众多,又大多有才名。岸上众女郎往那船上抛花一点都不含糊。巫玥倒是觉得还好,以前荀家也是出才俊的,荀氏八龙说的就是三郎祖上,也是一家英才不遑多让的。可是后来到了荀令公这一代,就开始人丁衰减,荀令公有六个儿子,五个英年早逝,剩下的这一个还是个没有后的,到了三郎这一代,几房加起来也才四个,又心思各异,难以复兴祖上荣华。 巫玥喃喃道,“裴家多出玉郎。” 卫玑叹息,就是因为裴家多出玉郎,一看就是前途无量,所以各个世家才想跟他家联姻,谁家不想找个有才能的子婿。 鼓点如雨点,急打一阵,人群静了下来。 摇手和鼓手都准备就绪,众人屏住呼吸,只等一声鼓响,十几条龙舟就像是离弦之箭一样飞了出去。 龙舟离岸,岸边众人哄的一声沸腾了,口中高喊着各个玉郎的名号,巫玥耳边听得最多的就是裴家。 巫玥因为也没有要支持的人,所以心情比较平静,只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卫玑却明显很紧张,她虽没像其他人一样高喊,眼珠却是一直跟着卫家的龙舟在动的,手里紧紧抓着巫玥的手。 船桨哗啦啦的划过水面,龙舟飞速的向前,鼓点沉稳有力,摇手挥汗如雨,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裴家的船最先到达。卫家的船是中间到的,不早也不晚。 卫玑拉着巫玥赶紧上前跑到卫家的龙舟前。 王尚满身是汗,嘴上却辩解道,“阿玑别看我们不是第一个到的,我们加起来的年龄却是最小的。” 卫玑没好气的把汗巾甩到王尚的脸上,“你还知道自己年龄小呢,小你还上?” “为什么不上?他们赢了是理所当然,输了就丢脸丢大了。” 卫玑笑着摇摇头,她也是服了阿尚的思维了。王尚耍赖非得让卫玑给擦汗,卫玑当然不搭理他,王尚就把缠字诀应用到了极致。 卫实看了超级不满,崇德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无时无刻不在跟他抢阿姊呢? 巫玥在旁边看着,觉得吧,卫玑应该是打心眼里喜欢王尚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纵容王尚这么闹腾。也是一对冤家。 “双玉兄。” 巫玥一听这声,也没回头去看就知道是谁,只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看来裴楷跟卫珏的关系是真不错,无论是在哪,他都要凑上来问候一声。 裴楷早就换了一身衣裳,长衫玉立,疏朗俊秀,果真是河东不可多得的人才。 卫珏拱手,“恭贺叔则兄拔得头筹。” 钱凯谦虚道,“是众位兄台相让了。” 王尚得意道,“可不是相让了嘛,等我再长两年,这头筹肯定是我的。” 裴楷谦和笑道,“确实如此。” 卫玑心塞不已,阿尚这一天天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人家十五岁的时候的名满河东了,他也是十五岁,就知道放空话。卫玑也懒得搭理王尚,她把事先准备好的五彩线拿出来,给每个人递了一根,“来,每人一根,保佑众位郎君平平安安一整年。” 众位郎君都接了,然后礼貌的道谢一番,收在手中。 巫玥冷眼瞧着,只王尚一个人兴高采烈的把五彩绳戴在了手上,其余几个人,也只是收起来而已。 裴楷忽的发问,“这位小娘子没编五彩绳吗?”裴楷此话一出,众人把眼光都聚集到了巫玥身上。 巫玥面上虽是没有表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她镇定答道,“倒是编了一根,只不过早就送人了。” 裴楷浅笑,“谁这么有福气,能得了小娘子的五彩绳。” 巫玥也不吱声,并且也不打算开口。 卫玑连忙打圆场道,“阿玥还能给谁编五彩绳,肯定是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这话一出,裴楷脸上的笑容一僵。 卫珏也觉得老友不对劲,插嘴道,“怎么?叔则难不成想把在场的每个女郎手中的五彩绳都弄到手不成,你就行行好吧,给别的郎君留点活路成吗?” 王尚也冷哼一声,“收了阿玑的还不够?”他最是看不上裴楷的,因为裴楷是除了他之外,最有可能跟阿玑成亲的人。 裴楷浅笑,“我只是好奇问问。”只是这浅笑中染了点落寞。 巫玥觉得这重生一世还真是世事难料,前世的她,曾想过送裴楷一根五彩绳的,她拿着五彩绳,远远的看着他浅笑嫣然,对每个女人都报以微笑,那些女郎的五彩绳他也都收在了手里,巫玥见到那样的情形,就默默的藏起了准备好的五彩绳,她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裴楷之于她,也不过是能够片刻汲取的温暖,她靠近他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重活一世,巫玥再去回想她对裴楷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慕,还不如说是羡慕,她羡慕他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她羡慕他拥有能够给予别人温暖的能力,她贪婪的霸占他能给的那份无差别的温暖,因为在那时,这一份出于礼貌的温暖对于她而言都是那么难能可贵。 裴楷也没多待,他与众人见过礼,就走了。 看着裴楷远去的背影,王尚不失时机的打压道,“就这样的人,对待每个女孩都跟对待此生挚爱一样,活脱脱就一情圣。” 巫玥轻笑出声,他哪是情圣呀,他是不懂情爱。 卫珏瞥了一眼巫玥,他就不明白了,她为啥总是待着没事自己发笑。 端午过后,巫玥就刻意的多跟卫老夫人待着,她在河东待着的日子不长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巫玥如今也在河东待了三个来月了,这三个月里,她与外祖家的众人也都相认了,与外祖家的兄弟姊妹们也能说上话,她在河东这个圈子也混了个脸熟,这些对她而言都是资源,等以后她嫁给三郎,都是有用的。 这一日,午后闲适,祖孙两个又坐在一起打牙祭,卫老夫人歪在枕头上,忽的开口问道,“听说阿玥的夫婿是自己选的。” 巫玥剥胡桃的手一顿,“父亲也同意的。” 卫老夫人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孩子身体不好?”这问话其实是不需要巫玥自己答的,卫老夫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巫玥闷声嗯了一声。 卫老夫人只叹了一口气,“跟你娘亲一个性子。” “娘亲的闺女肯定是像娘亲了。” 卫老夫人戳了戳巫玥的额头,“就你会说话,你个小滑头。”老夫人又道,“大将军最近要来安邑,你那未婚夫随行。” 巫玥傻傻的“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三郎要来安邑。 第54章 相见 卫瓘如今是大将军跟前的红人,深的大将军信赖,大将军此次来安邑,自然是宿在卫家。这对于卫家而言是值得重视的大事,卫家人扫门迎客,忙碌了好几日。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它漫长是因为它可以让人们在相同的时间里产生更多的迫切,这迫切越急,越是能让人的感官更敏感,越是敏感越是给人们一种时间变长的错觉。荀谦是在十五日后来的,可是巫玥却觉得这十五日像是有五十日那么长。 大将军一行是天黑之后才到,一阵犬吠马鸣。卫家奴仆匆匆忙忙的在院中穿过,巫玥看着有些心急,这么晚了他们才到,她今天是指定见不到三郎的了。 卫玑也在自己院子里待不下了,出门拐个弯就到了巫玥这里。卫玑瞧着巫玥连掩饰都不掩饰的急迫,知她心里记挂这未婚夫,就劝道,“大将军是行军打仗的,向来是赶时间赶惯了的,今晚上正好歇一宿,阿玥明儿指定能见到心上人。” “是呀,明儿就能见到了。”巫玥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只是那种恨不得就奔到他身边的急迫心情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 卫玑见也劝不了,也就住了嘴,两个人只干坐着。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奴匆匆忙忙进门通报道,“院子外有个玉郎,说是要见女郎。” 玉郎,见她,巫玥猛地起身,慌乱间袖子把桌上盛着浆水的碗给碰倒了,她也没在意,只跟卫玑说了句,“姊姊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看看。”就出了门。 这个时候会跑来见她的,除了她家三郎是不会有别的的,一想到几个月的离情别绪,巫玥加快了脚步。月光很暗,照路的昏黄的灯笼一晃一晃的,明明灭灭,就像是此时提着它的人的心。巫巫玥一出院门,就看到那站在一簇月季旁的三郎,笼罩在灯笼的朦胧的红中,他站在盛开的花旁,美的就像是个梦。 就在这一瞬,巫玥心头各种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平静。巫玥漫步走上前去,浅浅一笑,“你来了。”就好像是往常他去她家中一样。 荀谦微微颔首点头,只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只眉目含情的看着巫玥,似乎眼里心里也只剩下了一个她。 “我还以为明天才会看到君,不想今天就看到了。” 荀谦又嗯了一声,“本来是打算明天过来的。” 巫玥轻笑,也没问他为何是本来那么打算,又为何现在急忙跑过来。她知道这初夏的夜虽不漫长,可终究也要等上四五个时辰,这四五个时辰太过煎熬。 巫玥问,“用过饭没有?” “未曾。” 巫玥就猜到他是趁着吃饭这个空档跑出来的,“什么事儿都得吃过饭再说。”巫玥嘟囔了一句,又道,“君要来,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君不给我回信是因为太忙。” “再忙也是有时间写信。”荀谦解释道,“是怕卿等着。”原来是怕她知道他要来安邑会等得着急,他倒是了解她。 巫玥还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远远的有人提着灯笼过来,想来是找他的,虽是不舍,也只能说道,“行了一天的路,君也累了,先去吃饭吧,不急。” 荀谦点点头,他来也不过是看她一眼,既看过了,就行了。 正说着话,灯笼靠近,来的是个熟人。 “我说是什么要紧事让言慎连饭都顾不上了,原是赶着过来看世妹。”顾罗提着灯笼上前跟巫玥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世妹风采依旧。” 巫玥与顾罗见过礼。顾罗正要跟巫玥攀谈两句呢,就听荀谦又用他那无波无澜的声调说道,“回去吃饭。” 顾罗哈哈大笑,随即跟巫玥告别道,“吃饭,吃饭,吃饭最大。” 等两人走远了,巫玥脸上还挂着浅笑。直到再看不到三郎的身影,她才转身回了院子。 卫玑打趣道,“花前月下诉衷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巫玥浅笑道,“他饭还没吃,又不是明儿就走,不着急。” 卫玑赞叹道,“饭还没吃就过来了,你们感情还真好。”也不是卫玑故作惊叹,而是平日里巫玥在他们面前很少提及荀谦,偶尔提到了,也都是轻描淡写的,卫玑还以为他们也不过是订了亲,最多也不过是互通心意呢。 巫玥笑笑也没吱声,两个人幸福就行了,也没必要昭告天下。 卫玑又道,“听说大将军这次来带了好些年轻的世家子弟,父亲还特地准备了一场宴会,到时候琳琅满目,可是有的看了。” 巫玥一听,问道,“女郎也能去吗?” 卫玑轻笑,“女郎若是不去,这宴会还有什么意思。”卫瓘筹办这宴会也是应了河东各个世家大族的意,谁家还没有几个到了婚配年龄的小娘子。 巫玥这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变相的相亲会,还好她早就跟三郎定下来了,不过顾罗还未成亲,倒是个好机会。 第二天,卫家就开始大摆筵席,一大早,就有各家才俊和小娘子纷纷赶来。 卫家的园林是远近闻名的,来到卫家,必先游园。年轻子弟三三两两的结成队伍,在园中闲逛,遇到顺眼的就驻足搭两句话,说的合拍了就互通一声姓名。 巫玥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让人去打听风约来没来,一听风约没跟来她才松了口气。巫玥刚收拾好,就被卫玑叫着帮忙招呼客人,忙的脚不着地的。更糟心的是三郎跟着大将军去谈公事了,巫玥到现在也没看到他。 巫玥和卫玑两个终于得了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喝了两口热浆,巫玥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今儿来的人还挺多的。” 卫玑捶了捶腿,“谁听说颍川三杰来了俩都在家里坐不住。” 合着都是过来看顾罗和三郎的呀,巫玥的危机意识瞬间加强,又想到三郎的性子才放下心来,“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卫玑笑道,“瞧瞧这酸的。” 两人正打趣着呢,就见裴楷迎面走来,他走到卫玑和巫玥跟前见礼,说道,“卫家园林果真是清幽雅致,每看一次,都会品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巫玥和卫玑两个连忙站起身来与他见礼,三人复又坐下,卫玑笑道,“世兄常来就是,怎么没见我阿兄陪着世兄?” 裴楷回道,“原本是在一块的,刚才被叫走了。” 巫玥便想,应该是卫瓘把卫珏叫过去介绍给大将军了吧,卫珏是这一代中的长兄,将来说不定也是卫家的郎主,早在大将军跟前露露脸有益无害。 卫玑也是想到了,笑笑不提,转过话题说道,“一会儿论辩,世兄可要努力,让别人看看咱们河东也是人杰地灵的。” 裴楷瞧了眼巫玥,道,“都是互相学习。”这次过来的大多是颍川才俊,大将军其实也有让颍川才俊跟河东名士比比的意思,只是摆在明面上就不好了。更何况巫玥是颍川人,当着她的面更不好说什么。 卫玑笑道,“世兄过谦了。” 裴楷瞧着巫玥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就问道,“小娘子家学渊源,某早就拜读过巫学士的名篇,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幸见巫学士一面。” 既然裴楷提到她了,巫玥也不能装聋作哑,于是开口道,“父亲外出游学,不知归期。” 一句话把裴楷的话给堵死了,裴楷总觉得巫玥周身跟有层壳似的,别人很那破壳而入进入她的心里,他倒是也不在意,又说道,“听闻小娘子也是博学多才的,巫学士修书,都是小娘子协助的。” 巫玥只淡淡回了句,“我能做的不多,也帮不上多大忙,都是父亲在弄。” 对话之间都讲究留一个话头,让对方接下去,可是她这明显的不留余地,裴楷一时也不知如何接下去,让向来受众人追捧的裴玉人有些不知所措。 正在裴楷费劲脑汁想着接下去怎么聊的时候,就见巫玥眼睛一亮,嘴角也挂上了浅笑,接着她站起来,欢喜道,“三郎。” 裴楷和卫玑回头一看,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十□□岁的样子,一身月白色长衫,头戴纶巾,随着他的越来越近,众人竟忘记了他的装扮,只感受到了他周身的简贵孤高。 巫玥走上前去,清浅的笑着,“忙完了?” 荀谦点点头。卫玑和裴楷边上看着,看着荀谦虽未说话,可是瞬间柔化的气场让他多了几分凡尘劲儿。 巫玥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表姊早就说要见见你。”见荀谦没吱声,巫玥手指不自觉的扯上荀谦的衣袖,焦急道,“我都答应她了。” 荀谦扫了眼巫玥攥着他衣袖的手,浅笑,“又没说不去。” “走吧。”巫玥走在前面,荀谦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巫玥故意慢走一步等他,两人走到卫玑和裴楷跟前,巫玥介绍道,“这是我阿玑姊姊,这个是裴七郎。” 荀谦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颍阴荀谦,字言慎,见过二位。” 裴楷和卫玑亦说了自己的名号,众人见过礼,互通了姓名过后,裴楷先说了话,“早就听闻荀言慎名满颍川,今日有幸得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荀谦也跟着客气了两句,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巫玥边上,巫玥顺手给他倒了碗热浆。裴楷看在眼里,也猜到了眼前这位就是巫玥传说中的未婚夫了。 一时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诡异。 巫玥笑道,“姊姊早前不还说要见见三郎,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 卫玑跟着笑笑,她倒是想说,可是瞧着荀谦一副谁都不想搭理的模样,她有点张不开嘴,“荀三郎果然如阿玥所说沉默寡言呀。” 荀谦转头瞧着巫玥,“我沉默寡言?” 巫玥讷讷不语,喃喃道,“沉默寡言不是很好?” 荀谦面无表情的回了句,“很好。”便再不说话了。 巫玥暗搓搓的想,三郎这是嫌弃自己说他沉默寡言了,所以要将沉默寡言进行到底,别呀,这么多人,他不说话多尴尬。巫玥悄悄的拉了拉荀谦的衣袖,这一拉不要紧,正好露出他手上系着的她送的五彩绳。五彩绳颜色特别鲜丽,在他腕上特别扎眼。 巫玥噗的笑出声。 荀谦低头一看,略嫌弃的拢了拢衣袖,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反而把衣袖往上又拉了拉,然后抬手端起浆水,正露出那艳丽的五彩绳。 在一身素雅的荀谦身上出现这么鲜丽的东西,定是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卫玑自然是看到了,并且她还认识这五彩绳,是她亲眼看着巫玥编的,她故意问道,“颍川也有系五彩绳的习俗?” 荀谦回道,“没有,入乡随俗。” 裴楷想到端午节的时候,巫玥说她编了一根但是送人了,现在出现在眼前这个人的手腕上也就说得通了,裴楷苦笑,落后别人一步,并且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的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荀谦瞅了一眼裴楷,说道,“叔则兄定是收到了不少。” 裴楷撩起衣袖,露出光洁无一物的手腕,苦笑道,“收了又如何,却没有一根是能系在手上的。” 巫玥垂下头,有些心虚,这话,前世里裴楷就跟她说过。 卫玑笑道,“世兄收了那么多怕是不知系哪根吧,系哪根都会让河东众多姊妹伤了心,世兄不系倒是能让心系世兄的姊妹还有个念想。” 这话原本是捧着裴楷说他受追捧的,可是听到裴楷耳中却特别不是滋味。这大约就是成为大众梦中情人的苦吧。 大将军出来,清谈准备就绪。 院中排放着席案,众年轻子弟落座,案上有笔墨,大将军今日出的论题是‘百家争鸣’,是让士子们论述一番哪一家的思想更利于人的生存。 这个论题倒是新奇,往常论断,都是说几个观点然后进行论断,这‘百家争鸣’却没个限定,如此发挥空间便大了。 巫玥却觉得大将军出的这个论题合适极了,今日才俊众多,他想考察在座的众位才俊,自然是不能只听平常的清谈,平常清谈派别太少,容易困顿,他这样不限定范围,倒是可以把人看得更全面。果然是上位者。 陆陆续续的有人开口,巫玥听着,支持儒家和道家的比较多,如今玄学胜过儒学空前繁盛,被世道所存活的,自然是利于人的生存的。而卫家人却是地道的儒家思想,今日卫家子弟不少。 还有支持墨家和兵家和法家的,其他流派相对少一些,众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巫玥眼睛一直没离开荀谦,发现他压根就没吱声,巫玥瞬间想到小时候父亲给她讲过的一个叫滥竽充数的故事,他还真是沉默寡言呢。 第55章 看脸 大将军自然是不会让荀谦这么滥竽充数下去的,“言慎可有什么想法?” “法家。”荀谦清音而语道,“无法不立,治国之道,必是法家。”他声音虽不大,却很清晰,众人听在耳中,都皱起眉头。 众人皱眉,大多是想到了商鞅、管仲之流,形象过于冷硬。 巫玥是第一次听三郎说他的政治思想,这一听有些惊讶。主要是三郎为人处事都透着股超凡脱俗的劲儿,巫玥还以为他的思想更偏重道家,更何况荀家崇尚玄学,三郎的父亲是当时玄学大家,曾与王弼齐名。却不曾想他的治国之道竟是法家。 裴楷说道,“刑法苛刻,过于无情。” 荀谦道,“若法得当,人人遵从,万事皆有秩序,无情亦是有情。叔则兄所言墨家,兼爱非攻,然而世人皆俗人,怎会兼爱,人生而有欲,有*就有争端,*不平,纷争不休,怎会非攻。” “兼爱是说爱无差别,以公平公正的心对待周围人。非攻本意为善待他人,不去挑起争端,主张无战争。” “若国有法,人人依法而行,把人的行为准则规范在法内,便可平息争端。兼爱非攻是理想状态,有左右逢源之嫌,只适用于大同。” “法无情,若不得当,就会影响国家发展,人与人的关系也会受到束缚,诸多弊端,前有商鞅,后有管仲。” 两个人虽说的不多,却是字字珠玑,直击对方观点要害。一来一回,几轮对话之后,两人竟是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这两人都是当世顶尖的才俊,是博览群书,眼界开阔之辈,他们两个针对上之后别人竟有几分插不上嘴的意思。 巫玥初初听的时候还在感慨两个人的博学多才,可是一点点听下来,发觉两人都入了困境,过于偏执了,没多大意思。 卫玑瞅着巫玥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奇了,“想什么呢?” 巫玥道,“我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 卫玑真是看不明白这些人了,“吃什么没那么重要吧。”明明战况如此激烈,阿玥竟然不关心。 巫玥点点头,“是不太重要。”其实她此时想的确实也不仅仅是中午吃什么这么简单,巫玥老实的答道,“其实我在想这几天应该怎么安排。” 三郎这次来安邑是陪着大将军来的,是公务,闲暇时间有限,她其实是想多跟他在一起待着的,可是看样子很难。 卫玑问,“你不听听他们说什么吗?” “中心的理论已经听过了,再说也不过是佐证,听不听无所谓。” 卫玑竟然无法反驳,“你看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在认真听,生怕漏掉一个字似的,这两个当世的年轻俊才相争,如此盛况,也是难得一见的。” “是挺难得的。”三郎竟然会浪费时间跟别人争论,难道是因为大将军在他不好推脱?巫玥瞬间心疼了,想她家三郎原本多么目下无尘的人,竟然为了她做到如斯地步,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三郎。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 荀谦瞅了巫玥一眼,又继续同裴楷争论上了。 巫玥又听了两句,发现两人的观点越说越困顿,摇摇头,索性干脆不听了,“三郎今天的论辩太执拗了,他平日里不是这样。” 卫玑问,“荀郎经常论辩?” 巫玥摇摇头,“他倒是不经常,而且每次论辩的时候他都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以往话虽少,却说的很透彻,今天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一直缠斗,已入困境。” 卫玑对论辩的理解比不上巫玥,不过也听出来两个人的观点越来越狭隘,“可能是非得要分个胜负吧。” 巫玥点头,“这就说得通了,越是想胜,越是容易钻牛角尖。” 卫玑点头,裴七郎与荀三郎论辩两个人代表的都不是一个人,有颍川和河东全体才俊的面子挂着,都想赢也很正常。任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到裴楷竟然也会看中一个女孩,而荀谦这种人竟然能察觉出来。 卫玑问巫玥,“阿玥中意荀郎,是不是被他的才学所折服?” 巫玥笑了,若论才学,三郎还不一定能够比得上顾罗,其实私心里她还是更欣赏顾罗的才学,而她之所以选中三郎,这是前世姻缘,她说不得,于是随口找了个托词,“我选夫婿只看脸。” 卫玑再次被巫玥刷新了认知,荀郎明明是惊采绝艳,她非要看脸。卫玑刚想纠正一下巫玥,就看到了她身后黑了脸的某人,于是默默的住了嘴。 巫玥见卫玑神色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三郎站在她身后,那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论辩,她与卫玑说话说的兴起竟没发现。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再说一会儿的。” 荀谦也没吱声。 卫玑瞧着两个人估计有话要说,于是说道,“我去瞅瞅阿尚。”就走掉了。 人群渐次的散开,这边人越来越少,巫玥和荀谦两个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荀谦也不开口,巫玥就说,“君还没来得及瞧瞧这园子吧,我带君去瞅瞅,这会儿月季开的正好。” 荀谦亦没有吱声,只瞧着巫玥,似乎在等她一个解释。 巫玥自然知道他刚才听到了,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反常。其实,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解释,只是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解释不了,让她怎么说?难道让她说我其实被你的才学深深的迷住了?太虚了。还是说,我其实最开始看上的是你的风仪,后来被你的真性情所吸引,这会越描越黑。还是她直接坦白,我们俩前世就有纠葛,我重生过来找你的,这是痴人说梦。所以,干脆就别解释。 “君不喜欢月季?无妨,园子里水多,我们去看看水。”巫玥抬手指着前方的一弯溪水道,“沿着那个小溪走会看到一片湖,湖里有个湖心亭,那里景色很美。” 荀谦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巫玥,发现她真是一点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荀谦内心瞬间想了很多,他的脑子一直是灵活的。 “卿就打算说这些?” 巫玥有些心虚,“不然呢?” 荀谦拉起巫玥的胳膊就走,巫玥惊呼一声,几步就被荀谦拽到了小溪边,巫玥后知后觉的看着三郎紧握着的自己的手腕,他这是主动拉她了? 荀谦松开巫玥,看着溪水倒映着自己的那张俊秀的脸,面上晦暗不明的问道,“看上的是我这张脸,是吗?” 巫玥轻声否认道,“没有。” 这迟来的否认显然已不能平息荀谦此刻躁动的情绪,荀谦忽然想到以前巫玥跟他说过,即便是他没有家世、才华、健康的身体她也会心悦他,合着在她眼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这张脸,荀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的,“这么说,我应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能入卿慧眼的面容。” 巫玥搅着衣角,小声否认道,“我说着玩的。” “无心之语是因为说的时候没整理,直接说出的,这才是最真实的想法,若我貌丑无盐,卿定不会眷顾。”荀谦竟然觉得气愤,是真气愤。 巫玥也没想到三郎还较真了,“我为君的气度所倾倒,真不是脸。” 这样的解释让荀谦很失望,他也想过这个看脸的时代,巫玥能对他一见钟情,十有八.九都是因为脸,可是亲耳听到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若没了这张脸,卿可还会倾倒?” 荀谦一脸决绝的模样,让巫玥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把脸划花,此时不表衷心,更待何时,“君就是一无所有,我也会为君倾倒的。” “一无所有,那还是我吗?” 巫玥说,“只要君的性情不变,那君还是君。” 荀谦翻译巫玥的话,说道,“也就是说,若我突逢巨变,性情大变,卿会一改初心?” 巫玥简直无语,三郎这是没辩论够,这论题一个接一个的,正此危急关头,巫玥深知不能有片刻迟疑,于是赶紧说道,“只要君的心中还有我,我便永远不改初心。” 荀谦这次倒是没否认他心中有巫玥,沉默片刻,只是问了句,“永远多远?” “生命终结。” 荀谦沉默,抿嘴一言不发,只望着一川绿水,神色悠远,似乎依旧心绪难平。 巫玥琢磨着今天这事儿要是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回头私下里不知道要怎么想呢,于是整理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我识君,非一时,而我爱慕君,是一世。至于缘起为何,这不重要,若君非要知道,以后岁月长久,我会用行动一点点告诉君。” 荀谦对此非常迟疑,“不是因为脸?” 巫玥心力交瘁,“真是不是因为脸。”又想到话不能说的太绝对,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君风华绝代,无人能及。” 荀谦也不搭话,亦不看巫玥,就仿佛看她一眼就会泄露了心事一般,他抬头看着天际云卷云舒,心情一点点的平复下来。 “走吧。” 巫玥一愣,“干嘛去?” 荀谦略嫌弃的瞧了一眼巫玥,“不是说看月季?” “看月季,对,看月季。” 巫玥擦了擦脸上莫须有的冷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前世的三郎可不这样呀。前世都是她消极厌世、自暴自弃,然后三郎以一个拯救者的姿态各种劝慰她,包容她,怎么今生都倒过来了? 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第56章 品质 巫玥瞧着荀谦一个人在前面走的极快,就快步走了几步拉住他的袖子,“慢点走,我跟不上了。” 荀谦也没吱声,不过脚下却放慢了速度。 巫玥心下颇安,试着跟他说话,“君是第一次来安邑吗?” 荀谦道,“是。” 巫玥听着他如此说话,就知道他是心里还不痛快,她也不在意,又说道,“安邑这边的天比颍川和洛阳都要冷一些,秋冬更明显,月前还下雪了呢。” “听说了。”荀谦声音有些软化。 巫玥问道,“君在洛阳还习惯吗?听说洛阳特别繁华。” 荀谦沉默了一下,说道,“跟颍川差不多,不过夜景很美。” 巫玥听他回答了,心里松了口气,巫玥便生了顽皮的心思,她快步走到荀谦跟前,微微仰着问道,“那洛阳的小娘子美吗?” 荀谦瞧着眼前的人,看她额前的几多发丝垂下鬓间,遮住了脸,想都没想就抬手拂去,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她皮肤上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荀谦恍然回过神来,微愣,许是她的笑太能蛊惑人心,竟让他瞬间恍惚,荀谦放下手,假装镇定的回答了巫玥的问题,“没看过。” 巫玥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滑过的气息,她只觉得脸上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她傻笑一声,试图化解尴尬,可是又似乎是无济于事,因为脸上的热度分毫未散。 荀谦本觉得自己唐突的,可是见巫玥如此局促他反倒是镇定了,他开口反问道,“安邑的郎君都俊俏吗?” 巫玥不过脑子的说道,“我看了,没有比君更俊的。” 荀谦欣慰点头,“这么说,我的地位一时是无法撼动的了。长了这么一张合卿审美的脸是我之幸。” 巫玥哑然无语,果然会论辩的人口才都不会太差。 “言慎,世妹,原来你们在这。” 一声呼喊把两个人之间暧昧的情绪冲的烟消云散。 荀谦瞧了一眼顾罗,问道,“不是去闻喜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话说的,好像不喜欢他回来一样。 顾罗倒是浑不在意,“我就是送个口信,裴公说今日家中少年人都来卫家聚会了,也没留我多待,我就回来了。” 巫玥道,“怪不得刚才没看到世兄,原来是有公务在身。”巫玥笑道,“刚才多少女郎都等着一睹世兄风采而不得,抱憾的很。” 顾罗哈哈大笑道,“有言慎在,总不会让小娘子们失望的。” 三郎已经是她的了,别人看了也是白看。倒是顾罗还没有定亲,应该好好看看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的,保不准就有看对了眼的呢。不够话说回来,若是循着前世的轨迹走,顾罗跟这些河东的小娘子肯定是没瓜葛的,他应该是先跟鄢陵庾家的一个小娘子订了亲,还未成亲那小娘子就得病去了,后来他娶了刘家叫阿芝的那个女孩。巫玥前世里对顾罗不关注,也不知道最开始与他定亲的是不是庾琴。 不过是不是庾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跟顾罗定亲的那个庾家小娘子会病去。 三个人找了个亭子坐下,奴仆送上来美酒,三个人说着话喝着酒,倒像是回到了颍川的那段时光。 巫玥瞅了一眼荀谦,发现他一个人自顾自的浅啜酒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就转头跟顾罗说道,“世兄最近可曾归家,也不知妍儿在忙什么,她都好久没给我写信了。” 顾罗笑了,“怕是正烦着呢,薛家大郎上门提亲了。” 原来如此,巫玥道,“薛家大郎成熟稳重,对妍儿又有心,以后若是真能成了,也能照顾妍儿,妍儿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也是福气。” 顾罗点头,“家里人也都看好他们两,只她自己正别扭呢,以前天天闹腾着要嫁个谋士,如今却要跟一个武夫共度一生。” 巫玥笑道,“以前听人说,喜欢瘦子的最终都嫁给了胖子,喜欢文秀的都嫁给了粗犷的,缘分这东西说不准的,又有几个人能最终真的跟自己心中理想的人在一起。” 荀谦放下酒杯,冷不丁的开口道,“卿呀。” 顾罗哈哈大笑。 巫玥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三郎的话给堵的。巫玥哽了半天,才开口说道,“难道君不是吗?” 荀谦显然没料到巫玥会反问他,他略微的想了下,没吱声,又默默的拿起了酒杯,这就算是默认了。 这样的场景太伤人,顾罗真是不愿意跟这两个人在一起待着,莫名的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你们这样,是逼着我定亲。” 荀谦坦然回道,“你定亲也不一定能如此。” 顾罗一哽,竟是无言以对。还好巫玥是有良心的,她赶紧跟顾罗说了几句话转移了话题。又坐了一会儿,顾罗就走了。 荀谦说他还没拜见过卫老夫人。他昨日到的晚,今天又一大早的就去忙事情,就没来得及。这边聚会也没多大意思,巫玥便带着他去见了祖母。 卫老夫人正在树荫下乘凉,就见巫玥和一少年人同行而来,那少年人很俊秀,身材纤细,像是没长开,仔细一看却是长开了,只是过于单薄,面容倒是其次,只一双眼睛,看人时,知礼却透着疏离。 二人走到老夫人跟前,给卫老夫人行了礼,巫玥笑道,“祖母不是要看荀三郎,阿玥给祖母带来了。” 卫老夫人早就不动声色的打量过了,她温和道,“你们快坐。”卫老夫人询问了些日常问话,你荀谦也都一一应了。 “听说小郎去都中谋职了,要在都中多久?” “三年,三年之后就回颍川。” 卫老夫人点头表示明白了,她又说道,“小郎不在家,家中是谁照料?” 荀谦道,“叔叔和从母。” 卫老夫人又说,“以后阿玥过去可是要好好孝敬长辈,也不知道他两位性子如何,阿玥随性惯了,嫁过去可别惹了长辈不高兴。” 荀谦回道,“各房之间平日里都是分着过的。”也就是说阿玥过去之后就是主母,不用伺候长辈。 卫老夫人这才笑了,连忙招呼着奴仆端上来点心和热浆。 荀谦却是暗暗的松了口气,老夫人几句话问得是漫不经心,可是却是直指要害,她老人家是一辈子混内宅的,早就成了精。 又坐了一会儿,大将军遣人过来叫荀谦,荀谦便先走了。 剩下祖孙两个。 卫老夫人才说,“听说阿玥要嫁去荀家,我就特地找人去打听了一番。他家人口单薄却家大业大。掌家的是他叔叔和从母。他叔叔是好的,有孝名。只他那从母,钟家出来的娘子,是个面善心冷的,她在闺中的时候,名声就不好,说是当年原本该嫁入荀家的是她姊姊,不知怎么最后却变成了她。以后阿玥嫁过去,要小心才是。” 巫玥听到这番话还是很震撼的,他没想过祖母竟然不动声色的做了这么多。巫玥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只亲昵的用脸贴在了老夫人的手背上。 卫老夫人叹息道,“你娘亲去的早,内宅之事也没人教你,你以后嫁了人要多留心。” 巫玥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订到荀家也好,他家人口单薄,也还好些相处,人多是非多。你上没公婆,下没弟妹子侄,只需好好的伺候夫君就行。”卫老夫人叹气道,“女人成了亲就成了人,阿玥成亲之后切忌嫉,不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夫君身上,放得太多了,他不稀罕。” 老夫人一口气说这么多,大约也是猜到了巫玥近期要走,就当作是临行的嘱咐。 巫玥应声道,“祖母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巫玥知道三郎是恨不得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的人,而她嫁给三郎之后,更不会因为妾侍而心生不忿,三郎他身边都干净着呢,不过祖母的这份心却是让她感动的。 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也累了,巫玥便起身告辞。 巫玥出了门,抬头看着头顶上炙热的太阳,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也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因为阳光刺眼。 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卫玑遣了人叫巫玥,巫玥收拾了一下妆容才过去。 卫玑瞧着巫玥一个人过来的,就问巫玥,荀谦去哪里了? 巫玥说,“他有公事要忙。” “听父亲说如今大将军十分重视荀郎,荀郎以后大有作为的。” “我可不希望他大有作为。”巫玥苦笑着摇头,“他那身子,要是整天为案牍操劳,没几年就得垮了,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卫玑倒是诧异了,“荀郎身体不好?”她看荀谦虽然单薄,却不像是生病的。 巫玥说,“他平日里看着跟好人似的,却有气喘的毛病。得好好养着。” 卫玑自然听过气喘这个病,是顽疾,治不好的,只能养着,若是荀郎有这个病,那还真是不适合操劳的。 “不做官也好,落得个清闲自在。我父亲做官很好,却也少了很多陪母亲的时候。” 巫玥点头,重活一世,她也看的明白,他们都是含着金汤匙落地的,从来不缺吃穿,有这样的物质条件,已经够了。她只希望三郎能好好的活着,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 “姊姊,我有个事儿想不太明白。” 卫玑问,“什么事?” 巫玥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为难了一下道,“你说爱慕一个人,起因是爱慕他的容颜,这样会让那个人很难接受吗?”虽然她爱慕三郎的确不是因为容貌的问题,可是三郎似乎特别在意这个事儿。 卫玑一听,就知道巫玥和荀谦肯定是因为那句话闹了别扭,于是问道,“那若是别人爱慕你是因为爱慕你的容颜,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巫玥略一思忖,诚实的答道,“不会,人与人之间初初接触,不就是先看外貌,若是连容貌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去想要去了解这个人?” 卫玑道,“虽本质是如此,但是却不能说出来,这话一说,便伤人了。” 巫玥不明白,“那应该怎么说?” 卫玑笑道,“说你喜欢他的性格就好。” 巫玥还是不解,“为什么说喜欢性格他就高兴,说喜欢面容就不行,相貌和性情都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卫玑一语道破天机,“那是因为相貌是父母给的,而性格是他自己养成的。”卫玑顿了顿又道,“红颜易老,日渐而爱迟。品质恒久不变,而爱慕也会伴随终生。毕竟,一个人真正拥有的东西只有品质。” 巫玥明白了,原来三郎是想让她喜欢他真正拥有的东西。同时她也意识到了他没有安全感,他希望她的爱是长久的,不是一时兴起,可是他似乎又不确定。巫玥回想起重生以来她与三郎的点点滴滴,她做了什么让三郎有这样的错觉。细细一想,她确实也没做过什么让他有安全感的事情,她只不过是占了先机,真是郁卒。 第57章 美人迟暮 吃过饭,众人又玩了会儿樗蒲,三郎不在,巫玥有些心不在焉,终于把荷包的金贝都输光了,于是就干脆不玩了,坐在一边发呆。 而此时巫玥心心念念的人正陪着大将军去驻军的地方视察。 荀谦跟顾罗坐在一个车上。车行了半天,顾罗也不见荀谦说一句话,只见他看着远方的景色眼睛都直了,虽然以往他也不爱说话,可是今天却分外沉默了,顾罗问道,“这才刚出来多大一会儿就想世妹了?” 顾罗话音刚落,荀谦就开口否认道,“没想她。” “眼睛都直了,除了世妹没别人。”相识十几载,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好友,顾罗问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又出了什么事儿?” 荀谦大约也是自己憋久了,终于忍不住跟好友说了,“她说看上我是因为脸。” 顾罗噗的笑出声,一点都不顾及好友已经黑若锅底的脸,“她这不是在夸君长得俊?做什么摆出这么一副哭丧脸?” 荀谦扭头继续看风景,不太想搭理顾罗。 “好了,我不笑了。”顾罗看荀谦脸色怕他真生了气,连忙憋住笑,清了清嗓子说道,“世妹对言慎的情意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至于她爱慕君什么,君管那么多做什么?” 荀谦不吱声,显然是不能不介意。 顾罗又问,“君又为何心悦世妹?” 荀谦冷哼一声,别扭道,“谁心悦她了?” 死鸭子嘴硬,顾罗也不点破,又笑道,“好吧,换句话来说,君当初又为何要跟世妹提亲。以前爱慕君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为何君单单跟世妹订了亲?” 荀谦想了想,大约是因为,她是真心实意对他好吧。 顾罗问,“是因为世妹对君真心?” 荀谦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顾罗又道,“君喜欢的是世妹的真心,而世妹爱慕的是君的容貌,这不都是一样。”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罗问,“言慎是觉得真心有假还是容颜有瑕?还是说言慎觉得喜欢对方的真心要比喜欢对方的容颜要高贵?” 荀谦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我老了怎么办?” 顾罗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这不是美人儿该担心的事儿,红颜易老,美人迟暮,你一个大男人担心这个。” 荀谦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窘迫这样的表情。 顾罗敛了敛神色问道,“君觉得真心是永恒的吗?” 荀谦气恼,却也摇摇头。 “君既觉得真心不是永恒,还是会被世妹的真心所打动,同样,世妹知道君的容貌不是永恒的,却还是爱慕君,说明这爱慕也不单单是真心和容貌这么简单。君可以想想,世妹就只爱君的容颜?还是说君只享受世妹的真心?” 自然不是,他喜欢的是个完完整整的阿玥,是这个整体。荀谦豁然开朗,才发觉是自己钻了牛角尖。荀谦瞧着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模样的顾罗,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说了句,“百纳既然懂得这么多,又为何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顾罗只觉得心塞不已,没遇到一个倒追我的女孩子也是我的错?言慎杀的一手好驴。 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军队的驻地。 河东的驻军,原本是河东世家柳家在把持着,最近因为蜀地薛家大规模内迁,往河东带来了不少军队,如今河东驻军形成了柳薛两家平分秋色之势,新旧势力的冲突愈演愈烈,如不化解,必将边境之祸,这也是大将军此次来河东的主要原因。 大将军一行人的到来你受到了军队的热烈相迎,荀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宏壮观的军队,他们站在荒芜的沙地上,整齐的排列着,无需多言,就能感受到这恢宏气势。就是这群人在守护着边境,阻挡着羌族南下的步伐。 大将军一行人入帐,薛家和柳家的军中子弟随行左右。 简单的客气了两句,大将军便切入正题,“年初的时候,羌族南下,情形如何,你们是亲眼见证的,孤不再赘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到了我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众人一听,便知大将军这是打算讨伐羌族。 果不其然,司马师接下来就开始号召众人讨伐羌族,不一会儿群情激愤,随即开始研讨攻略方案。荀谦第一次感受到了军队的雷厉风行之势。 具体行军方案还要当地将领定夺,大将军只主持确定了发兵日期和大致的行军路线,就带着众人返回安邑。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顾罗和荀谦两个人坐在一辆车上。 顾罗问,“柳薛两家之事尚未解决,大将军就急着去攻打羌族,是不是太冒进了?” 荀谦理智的分析道,“两家虽是水火不容,但是胜在两家都是为一方百姓着想,两家一起攻打羌族,军队融合的也更快。” 顾罗瞧着荀谦面上毫无惊讶之色,问道,“言慎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决定?” 荀谦淡然道,“我提出的。” 这个消息,显然要比大将军要派兵攻打羌族更顾罗震惊,他一是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荀谦已经开始插手这么重要的决策,二是没想到这样冒进的决策竟是荀谦提出来的。 荀谦解释道,“我们若不出兵,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今年秋天他们还会再来抢。被抢了一次,边境百姓尚且能忍,若是多了,百姓内迁,就空留一段无人地带给羌族放牧,他们会越来越嚣张,倒不如此刻迎头痛击,让他们长点教训。” 顾罗虽然知道荀谦骨子里是激进的,却不曾想激进成这样,荀谦这样的性子,不做谋士还真是屈才。 大将军一行人回到安邑卫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众人草草的吃了口饭就歇着了。 巫玥得了消息说荀谦回来了,才放下心来开始收拾着准备睡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放心,也不知自己为何非得要等着他回来再睡,就是莫名其妙的想要等他,哪怕两人也不见面。 可能是刚经过乱世的关系,老一辈都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所以生活在当下的人们更注重享乐,即便是明天一早天就会塌下来,此刻的人们也照样美酒佳肴,歌舞升平,醉卧美人膝,兴起就高歌。 第二日,卫家还有聚会。为了达到相亲的目的,卫家人也是煞费苦心。 卫家的奴仆们一大早就开始腌制各种肉类,等众玉郎和小娘子都来的差不多了,奴仆就把装着各种时蔬和腌肉的银盘摆在林中预先摆好的架子上。 今天的午餐是女郎和玉郎们自己亲自动手去做。 其实说是做,肉类都已经腌制好了,时蔬也准备妥当,烤肉用的铁板炉灶也搭好了,就只要这些女郎和玉郎们动手烤烤肉就行了。 巫玥也不知道荀谦在忙什么,都快中午了,他才姗姗而来,卫玑原是坐在巫玥身边的,她见荀谦过来,就起身让开了,荀谦道了谢就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巫玥跟边上。 “平日里在都中君也是这么忙吗?” “差不多,在都中时候也没觉得忙。”荀谦说的是心里话,虽然做的工作量差不多,不过他在都中的时候一点没觉得忙,反而是有的时候觉得很空,来到安邑之后他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巫玥心里好笑,也没吱声,递给他一块丝帕,然后指了指他脸上。 天太热了,荀谦刚才走的急了,额头上都沁汗了。荀谦接过丝帕擦拭了两下,大约是觉得送回去不太好,就顺手把丝帕收起来了。巫玥也没在意。 卫玑在边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两个,发觉他们之间就仿佛是谁也不说话,只要坐在一起,就很和气。 卫玑叫来奴仆想把火生起来。 巫玥出生制止道,“在等一等茅山他们吧。” 卫玑道,“他们爱玩就让他们玩去,别管他们。” 王尚和卫实两个坐不住,刚待了一会儿,就说什么奴仆给放的这些食物就像是投喂老虎一样,老虎怎么能被投喂呢,于是两个人就一合计下水抓鱼去了。 巫玥道,“不着急,时候尚早呢。正好等茅山他们两个把鱼抓回来咱们烤鱼吃。” 卫玑摇摇头,“等他们把鱼抓回来说不上什么时候呢,咱们先烤着,等他们两个回来就直接吃,跑了一圈,肯定又饿了。”卫玑又忍不住笑道,“他们两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半个时辰就饿一次,东厨他俩去的最勤。” 三郎也跑了一圈,大约也饿了。既然卫玑都这么说了,巫玥就没吱声,奴仆把灶火点上,不一会儿,灶上的平锅就热了,巫玥抬手淋上油,卫玑开始往上面放各种时蔬肉类,不一会儿就有香气散出来。 第一波熟了之后,巫玥却没急着夹给荀谦,而是先夹了一块给卫玑,然后就放下了筷子展开一片绿叶,然后开始蘸酱。 荀谦瞅了又瞅,没自己那份? 巫玥把叶子沾满了酱之后,又抬起筷子,却也不是夹给荀谦的,而是夹了两块肉放在了蘸酱的绿叶子上,她又放下筷子,动手把菜卷了起来,才递到荀谦跟前。 荀谦默默的接过来吃了。 巫玥看卫玑一直看着他俩,就开口解释道,“他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解释完之后,巫玥就觉得不妥当了。 卫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荀谦当即却没吱声,好半天之后,才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果然了解很多。” 第58章 温和 巫玥最近一直过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生活,就仿佛日子的存在就是用来享乐的,越是快乐越是悲伤,离别前的日子就像是偷来的甜蜜,那样忐忑的幸福。 巫玥一直觉得自己是豁达的,可是离别终究是难释怀。 荀谦最近很忙,每次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有时没来得及换衣衫,巫玥会发现他衣衫挂着风沙,巫玥猜测他是去了军营,也不知大将军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差事。 他能安下心来做事,巫玥是很开心的,有事情做,总比对什么都不上心来的好,他们这样的人,最怕的不是苦难,而是在安逸中沉沦。其实三郎本质上,是那种只要他想,就能把事情做好的人。 一连着两日,巫玥都没怎么见着三郎,倒是各种各样的聚会参加了不少。以前巫玥其实是特别喜欢聚会的,不为别的,只因那旺盛的人气,让她感觉自己是有温度的。如今她却觉得很厌烦,不是因为参加的多了,而是因为她心中已有牵挂,再不需去汲取无关紧要的人给的细微的温暖。 荀谦今日终于得空跟巫玥待一会儿,两人默契的躲过了众人,单独的说了会话。才子佳人,站在水边,看着碧波粼粼,湖水荡漾,随便一个浅笑都能入画。只是天灰蒙蒙的阴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莫名的让人觉得悲伤。 荀谦开口道,“三日后,我要启程回洛阳。” 虽然知道离别的时候快到了,巫玥呼吸还是一窒,好半天才轻声道,“这么快。” 荀谦轻叹,“是呀,很快。” 巫玥千言万语都哽在心头,原本是想着既要再见便不道离别的,可是终究忍不住悲伤。她只痴痴的看着荀谦,他广袖宽衣,背手立于河畔,她恍惚觉得抓都抓不住,她很心慌。 荀谦问,“卿打算什么时候回颍川?” “原本打算近期就回去的,君来了,就拖延了一段时间。” 荀谦点头,“既如此,我走后,卿也启程回颍川吧。”荀谦在想,我军近期要攻打羌族,保不准羌民会反扑,到时候河东不安全,她在别人家,总是不方便的。 巫玥问,“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 两人便又沉默了,离别这个话题真是连提都不能提。巫玥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自己的衣角,不一会儿就把衣角弄出了褶皱,“君什么时候回颍川?” 荀谦瞅着巫玥这个小动作,心下黯然,“还不知。” 巫玥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她怕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她其实也是太孤单了。 天公似是也感受到了这份悲伤,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两人疾步走进边上的一个亭子里躲雨。大雨如幕,不一会儿地面就积了一层水。 巫玥道,“手给我。” 荀谦依言把左手递过来,巫玥掀开他的袖子,露出那根鲜亮的五彩绳,荀谦的手腕纤细白皙,大约是因为长期不见阳光的关系,青蓝色的血管就像是浮在表面一般,那五彩绳就像是白玉盘里点缀的璎珞宝石。 巫玥解开荀谦手上的五彩绳,探身出亭外,把五彩绳扔到水里。 “灾祸都被水冲走了,君这一年都会无灾无难的。” 荀谦道,“我原本打算系一年的。” 巫玥心中一酸,转过头去看亭外,偶有几注雨水,借着东风,打入亭中,扫在巫玥的脸上,湿了她的面颊。 雨声渐小,淅淅沥沥不一会儿就停了,五六月的雨总是来得急去的也急。 荀谦道,“雨季总会过去。” 巫玥嗯了一声,是会过去,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巫玥紧紧的攥着衣角,就像是在攥着她自己的心。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大将军又遣人过来找荀谦。 荀谦走近巫玥,轻轻拉下巫玥紧紧攥着衣角的手,然后把绿衣上的褶皱抚平才离去,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巫玥望着三郎的背影,又看了看衣袖,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掉下来,她就那么无声的流泪,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特别孤单,她喃喃道,“怎么办呢,好像君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思念了。” 巫玥兀自站了片刻,就整理了下情绪起身去找卫玑,在去找卫玑的路上,巫玥碰到了裴楷。巫玥说道,“世兄也是被雨水截住的吧。” 裴楷浅笑,“是,雨太大了。” 今生的两人是不熟悉的,也是没话说的,静默片刻,巫玥道,“我去找阿玑姊姊,世兄慢慢游玩。” 裴楷忽地说道,“卿似乎不太愿意见到我。” 确实如此,巫玥也不想遮掩,“大约是世兄太过优秀,让我自惭形秽,所以才不太愿意出现在世兄跟前吧。” 裴楷笑道,“我倒是没察觉到卿的自惭形秽。” 巫玥听着他温和却又直白的质疑,想起前世种种,心中情绪一时难以纾解,他向来是这样温和着待人,然后温和的伤害着别人,温和就像是伪装成钝器的一把利剑,因为无害,所以能插在人的心窝子。 “世兄对所有人都这么温和,是因为兼爱吗?” 裴楷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看世兄对每个人都很温和,我在想,这样无差别的温和是不是因为世兄兼爱世人。可是,世兄难道没听过久负恩情必生仇吗?” 裴楷很诧异巫玥竟然会跟他说这么多,他笑道,“温和又怎么能算是恩情呢。” 他不知道,对某些缺乏温暖的人来说,温和就算是恩情了,他曾经给过她温和,她也曾经错把这温和当成了爱慕。巫玥想,大约她的身上真有什么吸引裴楷的品质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裴楷都对她关注很多,可是,毕竟已经隔世,她再也不会因为这份关注而倾慕他。 “谢谢。”谢谢你陪我走过那段难熬的岁月,谢谢你给了我温暖,也谢谢你曾经试图同家族抗争只为给我一个家。 裴楷纳闷,“谢我做什么?” 巫玥笑道,“谢君为这雨后添了一道风景。” 清风徐徐,巫玥微笑着转身离去,她终于同过去的自己说了再见,重新书写了安邑这段日子的经历,她没有尝试人情薄,世情冷,她只感知到了温暖和爱。这世间,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同样,有阴影的地方就会有阳光,她决定不去看那些阴影下的黯淡,只去感受阳光灿烂,这样的自己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却会傻傻的幸福。 卫玑迎面走来,木屐踩在青石板道上嗒嗒作响,她看巫玥鞋履上沾着泥土,就问,“找了你半天了,去哪了?” “刚被雨给截住了。” 一声冷哼从巫玥背后响起,“哪是给雨截住了,是被男人给截住了吧。” 巫玥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卫玫跟在她后面的,巫玥也不知她口中的男人说的是三郎还是裴楷。 卫玑道,“刚我还看着大姊姊在跟韩家郎君说话,就没打扰,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说完了。” 卫玫哼了一声,“阿玑还维护她,小心自己的男人被拐跑了都不知道。”卫玫心里有裴楷,然而她身份又够不上裴楷,所以总是想着把卫玑拉下水,却不知卫玑对裴楷没心思,卫玫大约以为天下的女子都会心悦裴楷呢吧。 卫玑笑了,“大姊姊许是忘了,我还没定亲。” 巫玥亦笑道,“我不过是偶遇裴七郎聊了几句,大姊姊便说了这么多,裴七郎以后是不是阿玑的夫君我不知道,可是肯定不是大姊姊的就是了,大姊姊操这份闲心有什么用。” 卫玫的心思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上被臊的通红,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不知羞耻。有未婚夫还去勾搭别的男人,真是不知羞耻。” 巫玥笑了,“说几句话就是勾搭?别以为你当宝的东西别人都在意,自己眼界浅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卫玫是绝对没料到巫玥会这么说话的,毕竟巫玥一个小家小户的一个外表娘子,怎么敢对她这样说话,她气愤道,“一个山野村姑也配说我?没教养就回去找你娘亲教。”卫玫冷笑,“我倒是忘了,村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巫玥只觉得一股火直接烧了全身,她压着嗓子问道,“你再说一遍。” 卫玫瞧着巫玥眼冒凶光,心道终于戳中了她的软肋,就不怕死的又说了一遍,“我就说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怎么着吧。” ‘啪’的一声,巫玥甩开胳膊,狠狠的赏了卫玫一个耳光,卫玫白皙的脸上立马就现出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第59章 诉衷肠 “看在祖母和小舅舅的份上,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无都会忍,但是你不该得寸进尺辱及家母。” 任卫玫怎么想也想不到巫玥会动手。世家女子若是在言语上吃了亏,要么是立即反驳回去,把对方说的无力反击,要么是默默记下,以后找机会还击给对方,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的。 卫玫难以置信的捂着自己木了的半张脸,指着巫玥,“你……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巫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点头,“对,我打你了。” 卫玫痴痴的念叨着‘你打我’,一步步走进巫玥。 卫玑连忙挡在巫玥跟前,“自家姊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卫玫怒了,厉声呵斥卫玑,“她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拦着?卫家的姊妹不帮着自己人,反而帮着一个外人,可笑死人了。” 卫玑心里明白这会儿再不能说什么偏帮巫玥的话刺激卫玫,只劝道,“大姊姊先别生气,这么多人看着呢。” 卫玫冷笑,“看着怎么了?我还要什么脸面,都被打了还有什么脸面,巫玥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巫玥冷声道,“正巧了,我也想要说法呢,你言语如此恶毒,行为如此猖獗,我倒是要问问祖母和舅母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卫玫自知是她自己说话不当才惹的巫玥动手,可是她正盛怒难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更何况巫玥动手本来就是有失礼数,她也不怕到祖母那里评理。 “你言语不和就动手,我说你没教养还说错了呀,我还怕评理是怎么的,不信咱们就去祖母跟前评评理。” 卫玑见两人呛声越来越火,就劝道,“祖母岁数大了,禁不得气,咱们后辈这么点小事就别麻烦她老人家了。多大的事儿,咱们关起门来说。” 她们吵架声音不小,不一会儿就引了很多人围观。 卫玑劝不住卫玫,而巫玥似乎也是铁了心要跟卫玫死磕到底,一时间僵持不下,众人议论纷纷。 匆匆赶来的卫珏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所幸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他稳步走到巫玥和卫玑跟前,先是对着人群拱手施礼道,“烦请各位都散了吧。打扰各位赏景了,抱歉抱歉,舍下招待不周,各位见谅。” 众人见有能说话的过来了,便知看不成热闹了,就都散了。 卫珏瞧着一声不吭的巫玥又瞅了眼愤愤不平的卫玫,“大庭广众,成何体统,有什么事屋里说不行?” 巫玥施礼回告罪道,“阿玥无状。” 卫玫手指一指巫玥,告状道,“是她无状,她打我。” 卫珏皱眉道,“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阿玑,你先跟阿玥走吧。” 卫玫却不依不饶,拽住巫玥就不放了,“凭什么回头再说,有什么事儿现在就说。” 正此时,裴楷的声音响起来了,“双玉,你在这儿呀,都找了你半天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边的,裴楷几步走到众人跟前,“几位小娘子也在,这是在玩什么?”裴楷眼睛一扫卫玫抓着巫玥衣服的手。 卫玫不动声色的放开巫玥,退后一步。 卫珏笑道,“她们姊妹闹着玩呢。” 裴楷亦笑道,“还挺热闹。” 巫玥懒得跟他们虚以委蛇,就道,“我还有事,各位慢聊。”巫玥与众人见过礼转身离去了。在裴楷面前,卫玫是万不会失了仪态的,自然不会再胡搅蛮缠的追上来。 离卫玫远了,巫玥才后知后觉的心跳不止。她行事向来都是平静温和的,只是这次被逼急了,巫玥自问没做一点对不起卫玫的事情,前世却遭到她诸多欺负,今生竟然还想欺负她,当真以为她是软弱可欺到了极致了呢吧。 巫玥愤然的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抬头一眼,就见荀谦匆匆而来,待他走到跟前,巫玥诧异问道“大将军那边没事了?” “卿没事吧。”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巫玥心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多大一会儿,他就知道她在后院打架的消息了,“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荀谦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巫玥问,“君一会儿还有事吗?” “没事了。” 巫玥说,“没事就跟我坐一会儿吧。” 两个人便到花园的长廊深处花荫下,有案,两人坐下,有阵阵花香袭来,几种掺杂的花香在一起,闻起来特别舒服。 巫玥道,“我刚才动手打了我的大表姊。”说完这话,巫玥有些忐忑,她不安的问道,“是不是很不好?” 荀谦摇摇头,“卿非孩童,如此做事,自然是有卿自己的道理。只要卿自己心里舒坦,说什么都没有不好的。” 巫玥低下头,闷声道,“我猜到了君会这么说,才敢动手打她的。”有时候会被别人欺负不是因为自己本性懦弱,而是因为没有底气去反抗,如今三郎就是她的底气和勇气。 荀谦问,“我难道还让卿忍着受欺负不成?” 巫玥故作坚强的忍了半天的泪终于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闷声道,“我才不会让人欺负。” 荀谦难得见巫玥这样依靠她,很欣喜也很心疼,他从衣袖掏出一块素色丝帕递给巫玥,说道,“跟别人打架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倒是哭了。” 既然被发现了,巫玥也不假装,她一边擦泪一边哽咽着说道,“打架的时候要是哭了就先输了阵仗,我才不那么傻呢。” 荀谦笑着附和道,“卿最精明。” “我这是在感动,君都不知道我以前多憋屈。”巫玥胡乱的擦着了把眼泪,才发现三郎给她的帕子是她上次给他用的那个,他竟然时刻带在身上。 荀谦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卿在外祖家过的不好?既是待着不舒服,早早归家就是,何必难为自己?” 巫玥撇撇嘴又开始抽泣,今生她倒是想回就回了,她前世没了家回哪儿呀,“我要多陪陪祖母。再说别人都还好,就这个大表姊,经常找我麻烦。” 荀谦皱眉,心下开始计较。 巫玥见荀谦没吱声,就道,“都是些内宅的事儿,我不该跟君说了这么多的。” “卿不跟我说跟谁说,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跟我说就行。” 巫玥撇撇嘴,“君又不能时时在我身边。” 两个人俱是沉默,巫玥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合适了,可是也不知道如何去把话给圆回来。正在她懊恼之际,就听荀谦缓缓说道,“虽然不在卿身边,我也会保护卿。” 巫玥忍不住的心中甜蜜,只浅浅的应了声,“知道了。” 荀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巫玥在安邑待着不好,“卿还是早些回颍川吧。” 巫玥点头,“君走我就走。” 荀谦说,“卿做什么都行,只要别委屈自己。”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给巫玥一个安心,毕竟人活在一个群体中,一个人做事,群体里的其他人肯定会进行评论,人若是不能忍让和奉献,肯定会被群体的其他人所诟病,这就会对名声造成损伤。荀谦这句话就是在说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不在乎她名声会怎样,他只在乎她有没有受委屈。 巫玥含泪笑道,“君总是能说出让我想哭的话。” 卫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卫玫跟巫玥在众人面前动手这事儿,巫玥刚与三郎告别回到院中,小舅母柳氏就过来了。 柳氏先是对巫玥一番关切,然后就说道,“阿玫自小被娇惯坏了,如今说话也没个深浅,她本质不坏的,阿玥莫要记在心上。” 巫玥笑道,“阿玥也相信人性本善,大姊姊这么做,大约也是有苦衷吧。” 柳氏也接不下去话,阿玫不就是图个嘴里痛快,有什么苦衷?可是作为阿玫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她也得陪笑脸,“阿玥犯不着跟她生气。” “小舅母请放心,阿玥不会跟大姊姊生气的,只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心寒罢了。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阿玥倒是能忍,就是不知道大姊姊以后嫁了人还有没有人能忍的了她。” 柳氏长叹一声,“你祖母宠阿玫,也是没办法。” 巫玥笑了,只说了一句,“隐公元年郑庄公就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柳氏初初听了这话还诧异巫玥还特意说了这句话的出处,再一细想才明白巫玥在指这句话出处的那个典故。郑庄公和共叔段兄弟相争盖因其母溺爱共叔段,巫玥这是在说老夫人溺爱阿玫必然引起阿玫跟阿玑之争。 柳氏跟巫玥又说了会话就走了,她走后却没有回她自己的院中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卫老夫人的院子。 卫老夫人问道,“阿玥可还气着呢?” 柳氏把她同巫玥的对话原原本本的给卫老妇人说了一遍,只省略了最后一句。 卫老夫人怒道,“我宠她不是让她这么目无尊长,不睦姊妹。”这个她自然是说卫玫。 柳氏道,“阿玫的性子也该改改了,如此下去,以后可怎么议亲,即便是嫁了人,以后还说不上做出什么不得当的事儿呢,到时候别人说的是咱们家不会教育女儿。” 卫老夫人本来是打算给卫玫找一个合适的郎君,可是卫玫是庶出,太高的她嫁不了,太低了她又看不上,于是就拖到了十六都没定亲,这两年卫玫越发的不懂礼,也快把老夫人的耐性给磨光了。 卫老夫人道,“你去给她物色一门亲事,不用门第太高,只要家世清白就行。”她也是怕阿玫那个性子,嫁给高门大户会给家族惹麻烦。 柳氏笑道,“是该定了,这两年阿玫的性子越发的燥了,都说女不中留。” 是呀,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愁。 巫玥自然是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在卫玫身上,三郎要离开了,她分阴寸阴的争着,她想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只是时间禁不住快乐去蹉跎,终于还是到了离别之期。 六月份的天很长,戌时初天还没完全黑,荀谦把巫玥送到她住的院门口,依依不舍之情在两人之间萦绕。 两人相对无言。 巫玥先开口问道,“君明天就要离去,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荀谦道,“明天我们天不亮就走,卿就别送了。” “本来就没打算送。”巫玥不满的嘟囔,“就这些?” 荀谦又说,“卿要多保重。” “君难道就没有舍不得我吗?” 荀谦看着巫玥明明就害羞却还假装很大方的问话,心里暖暖的,他轻声道,“舍不得。” 巫玥梗着脖子道,“舍不得君还不说出来?”她说的爽朗,却不知此时已经是个大红脸,大约只有她自己才掩耳盗铃的认为天色已经黑到了三郎看不清她脸色的程度。 荀谦笑道,“这不是说出来了。”他说着话,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在巫玥面前打开,露出一个白玉手镯。 巫玥惊叹道,“好漂亮的手镯。” 荀谦把手镯取出,握在手中,然后另一只手握住巫玥的手,把手镯套在她手上,只是套完之后,却没松开巫玥的手,荀谦说,“我母亲的留下的。” 玉镯冰凉,而他的手温热。 巫玥闷声嗯了一下,“很漂亮。” 荀谦又道,“我会尽量早的回颍川。”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又还没来得及掌灯,四下一片漆黑,荀谦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他一点点松开她的手,指尖眷恋着。 “君会念我吗?”巫玥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许是夜太静谧,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样。 荀谦道,“会。” 巫玥忽地身子前倾,抱住荀谦,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扑面而来,她轻声道,“我也会念着君的。”说完这句话,她随即松开荀谦,提起裙摆就跑。 荀谦看着巫玥的背影再瞅瞅自己还摆着轻拢姿态的双手,无奈的浅笑。 第60章 祖孙情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还没打鸣,巫玥就起来了,她披衣立在窗口,看远处灯火通明,前院嘈杂一片。 玉清睡眼朦胧的问道,“女郎要梳洗吗?” “不了,你去睡吧。” 约莫两刻钟,万籁俱寂,卫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巫玥喃喃道,“走了呀。”他走了,她的心又空了一半。 大将军一行人离开后的卫家就像是暴风雨后的海面,寂静着寂寞着。众人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没了宴会,没了歌舞的日子。 卫玑问巫玥,“你难受吗?” 巫玥笑笑,“我说不难受姊姊信吗?” 荀谦离开之后,巫玥也着手准备离开事宜,她先让蓉媪和玉清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只留下面上一点,才去跟卫老夫人打招呼。 卫老夫人对于巫玥的告辞没有意外,但是还是很不舍得,“在祖母这待着不好吗?你家里也没个掌势的人,这要是再遭贼人可怎么办?” 巫玥回道,“在外太久了,阿玥也想回去看看。荀郎派了卫队过去看家了,即便是遇上贼人应该也没事。” 卫老夫人便也多说不得。 巫玥笑道,“阿玥知道祖母舍不得我,我也是舍不得祖母的。阿玥先归家,等明年祖母过寿,阿玥再来。” 卫老夫人叹气,“明年我这老婆子许还在?”岁数到了,见谁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巫玥连忙呸呸几声,“祖母说的哪里话,祖母福寿长着呢,阿玥还想年年都来到给你祖母祝寿呢,祖母可要等着阿玥。” 卫老夫人笑道,“就会逗我开心。” 巫玥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卫老夫人能长命百岁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对她都照顾甚多,以前她总觉得祖母关心她太少,还怨怼祖母。如今想想,真是自己太过苛求,祖母这么大岁数,还能够分心去照顾她已经是上天眷顾,祖母能够康健比什么都重要,她还奢望什么呢。 “最近天气好,祖母要多出去溜达,对身体好。别总在屋子待着,特别是春秋,屋子里湿气重。” 卫老夫人笑道,“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挺多。” “阿玥认识一个医士,医术了得,只不过如今在都中,等我回去请他为祖母看看。” “久病成医,不用神医看我都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你还是好好顾着自己吧。”卫老夫人顿顿又道,“那荀家小郎是好的,只是如今他一个人在都中,你离他远,什么事儿都会出,还是早早的成了亲吧。” 巫玥应声道,“知道了,阿玥也想着尽早,只是父亲游历未归,怎么都得等一等。” 卫老夫人冷哼,“你那父亲,不提也罢。” 巫玥劝慰道,“阿玥也知道祖母心里有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祖母也消消气吧。若是母亲在世,她也一定不希望看到祖母气着的。” 提及卫氏,卫老夫人就心酸,“阿玓要是还活着多好。”卫老夫人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去的又这么早,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比这罪更难受的了。 巫玥宽慰道,“没事,母亲虽不在,有阿玥给祖母尽孝也够了。” 卫老夫人亲昵的摩挲着巫玥的头发,怎么看怎么舍不得,幼失所怙的孩子心思都敏感,这孩子虽然行事妥帖,却也让人心疼。 巫玥从卫老夫人那出来,又分别去见过了柳氏和裴氏,然后才拐去卫玑院子。卫玑得知巫玥要走,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 巫玥连忙宽慰,“又不是走了再不回来,明年祖母过寿我还是会过来的。姊姊这么哭,都把阿玥哭心慌了。” 卫玑摇摇头,“好不容易亲近就要走,这就跟从身上剜肉似的。”卫玑试了试眼泪,问道,“阿玥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因为大姊姊?她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的话,听听就得了,怎么能放在心上?” 巫玥笑道,“不是因为她,我不会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离家久了想家,就我伯母一个人在家,我也不太放心。” 卫玑也知道巫玥即便是因为卫玫想要离开,她也是不会说的,只能无奈叹息,“你这一走,咱们姊妹再见都不知什么时候,以后等我们各自成亲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巫玥不想离别弄的这么悲伤,就笑着打趣道,“我一直在颍川,姊姊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就嫁来颍川吧,颍川自古多才俊,不会辱没了姊姊的。” 提及婚事,卫玑长叹一口气,“哪能说去哪儿就去哪。大姊姊的婚事一定,接下来就是我,想躲都躲不掉。真羡慕你,能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心悦又能托付终身的人。” 巫玥临走了,倒是没什么顾忌了,索性直接问道,“姊姊不喜欢王家小郎吗?” 卫玑倒是也没隐瞒,只叹息,“阿尚如今对我很好,我也知道,只是少年心性固然纯粹,可也是飘忽的。我只是怕他年少,以后会辜负了此时这份心意。” 巫玥笑了,“姊姊说的都是担心王家小郎怎么想,却只言片语都没谈论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姊姊心中是有王家小郎的,只是在担忧他如今对你好是因为年少的一时兴起?” 卫玑默认。 巫玥道,“那姊姊期望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我回颍川也好帮姊姊多瞅着点。” 卫玑笑骂巫玥顽皮,却也认真的答道,“我只希望找个能长久陪伴我的。我大约是见惯了父亲和母亲离别太多,很厌倦离别。” 巫玥想到前阵子卫玑就抱怨过小舅舅在都中有人伺候,对家中挂念太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舅舅在外人眼中学贯古今又忠孝清识,简直堪称完美,可是他在自己女儿的眼中,也不过是个不顾家的父亲。 “如此说来,王家小郎倒是正和姊姊的要求。” 卫玑苦笑,“若他年长几岁还能说,如今家中多数人还是希望我能嫁给裴七郎的。” 听到裴楷的名字,巫玥不自觉的轻叹,“姊姊放心,姊姊最终嫁给的一定不会是裴七郎,姊姊最终定会嫁给心悦之人。” 前世里,巫玥与三郎成亲之前,卫玑就嫁给了王尚,而裴楷则是在巫玥成亲之后才与王家的一个小娘子订了亲,应该是王尚的妹妹,听说小娘子岁数不大,后来直到巫玥死的时候都没听说裴楷成亲。巫玥在想,今生没有她搅局,裴楷的亲事应该能一帆风顺的吧。 卫玑笑道,“借阿玥吉言,阿玥也会好好的,会幸福的。” 巫玥点头,“是呀,我会幸福的,姊姊也会幸福的,所有善良的人都会幸福的。”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卫玑忍不住的提醒道,“荀郎一个人在都中诸多不便,阿玥要时时关心些,毕竟都中繁华,五彩缤纷,很容易乱了眼的。” 巫玥笑道,“姊姊倒是跟祖母想到一块去了。” 卫玑面容苦涩,“不是想到一块去,这都是前车之鉴。” 巫玥假装没听出卫玑的话外之音,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祖母和姊姊都是为了阿玥好,阿玥一定要时时关心荀郎,还要早些成亲让大家都安心。” 卫玑不舍的抱住巫玥,“可怎么办呀,我怎么这么难受。” 两姊妹抱作一团,依依不舍。 三郎走后的第五天,巫玥也起身回颍川了。卫老夫人特地打发卫珏亲自送巫玥回去,这次却不是为了撮合他们两个,而是因为年轻一辈中,老夫人最信得着卫珏。 临行前,巫玥实打实的给卫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阿玥替母亲谢过祖母的养育之恩,阿玥也谢过祖母对阿玥的关爱。阿玥以后无论何时都会把卫家当成是自己家维护的。” 卫老夫人老泪纵横,颤巍巍的扶起巫玥,连说了好几个好,“阿玥就是我卫家的女儿,以后阿玥有什么事儿来外祖家,祖母虽老了,可你还有两个舅舅。” 巫玥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祖母要健健康康的,阿玥会祈求佛祖保佑祖母的。” 卫老夫人心疼的什么似的,搂着巫玥就不愿意放开,“行,行,都好好的,阿玥也好好的过,祖母还等着看阿玥嫁人生子呢。” 卫玑在一边也抹眼泪。 卫老夫人从手上褪下一串佛珠,套在巫玥手上,“这佛珠跟了我好多年了,有灵气了,阿玥戴着,就当是祖母陪着阿玥了。” 巫玥鼻子一酸,胸口就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汩汩的往外冒。 卫老夫人温热的手摩挲着巫玥的脸,虽然不舍,却也只能说道,“行了,不早了,走吧,趁着凉快好赶路。” 巫玥紧紧的抱住卫老夫人,然后又依依不舍的松开,转身那一瞬早已是泪流满面。老人家的感情总是那么细软绵长,就像是那双布满风霜的温热的手掌,总是能触摸到人的内心深处。 巫玥走出卫家大门,回头看这座书香传家的门庭,一时间百感交集。 卫玑亲送巫玥到车上,两姊妹一个在车上,一个站在车旁边,紧紧的拉着手。胸中有千言万语诉说离情,又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只化作一句,“记得常来信。” 巫玥点头,“姊姊要是得空就去颍川玩。” 虽是不舍,却也终将离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马儿蹄子哒哒的敲打着地面,车轮滚滚压出了车辙,这车辙一路向南,从安邑到颍川。 第61章 归来 巫玥问蓉媪,“阿嬷,你信不信一个人经历两次同一件事情,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局面。”明明是同样的事情,明明是一样人,今生和前世差的太多。 “老话有说‘吃一堑长一智’,不能掉在一个坑两次,要是一样了那才怪。”蓉媪见巫玥闷闷不乐,就问道,“还想这老夫人呢?” 巫玥点头,“我在想是不是回来的太早了,都没多陪陪祖母。” 蓉媪道,“不早了,女郎在这都待了三个月了,待得太久,就不是客了。” 巫玥沉默,她不知道自己待得更久一些会怎样,她只知道祖母如今待她都是真心疼爱的,阿玑对她也是真正和睦的,她相信她们对她的感情,所以她不念前世,不想来生,只看今朝。 人活一世,不能总想着要求别人对你好,别人又为什么要对你好呢?难道就因为有血缘关系,人家就必须善待你?别人对我好,那是别人心善,我要心存感激,别人对我不好,我亦不怨。这是巫玥重生之后才领悟到的。 巫玥每天都要给荀谦写信,有些会寄出去,有些不会。巫玥在当天的信件当中写道,“我忽然觉得好幸福,如果君能够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样幸福就能分给君一半。” 卫珏果然是卫老夫人亲点送巫玥的人,他做事很有分寸,对巫玥关心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过于疏远,这样的距离让巫玥觉得很舒服。 从颍川来安邑的时候因为是冬天,路上行的比较慢,而从安邑回颍川已经初夏,天气正好,一路轻车简装,半个月就到了。 阔别已久的颍川让巫玥觉得熟悉又陌生,离开的时候还北风刺骨,回来的时候已经山花烂漫了。 巫玥再见赵氏竟然又有点恍如隔世之感。 若非还是那张面容,巫玥都会以为面前的人是换了一个人。赵氏身上透着骨子沉沉之气,这沉沉之气却意外的不是死气,倒像是整个人沉静下来了, “这些日子都劳烦伯母一个人打理家,辛苦了。” 赵氏把一串钥匙递给巫玥,“你回来就行了。” 巫玥收了钥匙,随口问了句,“伯母最近还在拜道德天尊?” 赵氏说,“拜呢,信东西最怕荒废。” 巫玥点头,想了想,巫玥还是开口道,“我这次在安邑碰到了大将军。” 一听到大将军的名号,赵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仿佛是一瞬间有了生气,她拉着巫玥急切的问道,“看着阿灵了吗?” 巫玥摇摇头。 赵氏失望的松开巫玥,喃喃道,“是呀,阿灵嫁的可是大将军,怎么可能是谁相见就能见的呢。”赵氏喟叹,“见阿灵一面好难。” 巫玥听着前半句本来是不想再搭理赵氏的,可是听到她说后半句又觉得她很可怜,那一声长叹让她心酸,巫玥忍不住开口道,“我问荀郎了,阿灵在都中一切安好。” “荀家小郎见过阿灵?他有没有说阿灵现在过得怎么样呀?” 巫玥摇摇头,“他也跟阿灵说不上话。” 赵氏失望的垂下双目。 巫玥瞧着于心不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赵氏这个人行为处事,都让巫玥觉得很不好,可是就是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却拥有这比大多数母亲都更闪亮的母爱。她爱自己的女儿甚于她自己,所以也导致了她失去女儿之后不知道如何生活了。 巫玥说,“大将军娶了阿灵之后再没进新人,阿灵应该是得宠的。” 赵氏一听这话笑了,“是吧,阿灵肯定能得宠的,阿灵长的那么美,谁见着不夸几句,阿灵要是不得宠都没天理。” 巫玥跟赵氏没的话说,应付两句就去看卫珏。卫珏带来送巫玥的一行人要在巫家休整两天,巫玥让玉清着手去安排了,她不放心,要亲眼去看看才成。 卫珏正在巫潜书房门口徘徊。 巫玥走上前,“阿兄进来坐坐吧,父亲这里有些字画,阿兄品鉴品鉴。” “可不能说品鉴,我这是学习,我得向巫学士学习。”卫珏有些局促,他向来是敬重巫潜的,如今虽不能见到巫潜的面,进进书房也是好的。 巫玥开了门,领着卫珏进了书房的门。 巫潜和巫玥都不在家,书房里久久没有人气,书香气更浓了,卫珏一进来就像是彻底忘记了还有个巫玥站在身边,拿起这本看看,拿起那本瞧瞧,有些不知道看哪个好,哪个都很好。 卫珏惊呼,“五经异义,真的是五经异义。”卫珏是个爱书的人,要不然以他平日沉稳的性子才不会这样大喊大叫还浑然不觉。 巫玥解释道,“原本说是失传了的,后来让父亲机缘巧合给找到了。” 卫珏爱不释手道,“我都找了十来年了,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竟然在这,巫学士的书房真的是个宝屋。” “阿兄这么喜欢,原本我应该是送给阿兄的,可是这是父亲的,我也不好做主。” 卫珏虽然爱不释手,但是也知道这书的重要性,“这么珍贵的孤本本就应该巫学士这样的大学士持有的。”他恋恋不舍的放下,看那书的眼神就像是看情人一样。 巫玥笑着从身边抽出来一本书,递给卫珏,“阿兄若是不嫌弃,这是阿玥手抄的,虽然不是孤本,但是内容是一样的。” 卫珏双手接过巫玥手中的书,嘴里说道,“不嫌弃,哪能嫌弃呀,阿玥能把这书赠予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卫珏因为激动,手都是颤抖的。 巫玥道,“父亲藏书很多,阿兄要是喜欢哪本就跟我说,我那里都有手抄本,虽然不能送给阿兄孤本,但是手抄本也是聊胜于无的。” 卫珏眼睛都亮了,“那怎么好意思,阿玥也是辛辛苦苦抄的。” 巫玥笑着摇摇头,“没事,阿兄喜欢就拿去,我回头再抄也一样,就当是练字了。” 卫珏就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此行是有多赚着。他虽然激动不已,可是还是按耐住自己那想要把阿玥所有的手抄本都带走的冲动,挑了又捡,捡了又挑,最终挑了七本书带走了。 巫玥这也才安心点,卫珏放下手头的事情,大老远的专程来送她,她受之有愧,她正愁不知送卫珏点什么呢,这下正好解决了。 送走卫珏,巫玥就带上礼物去了一趟颖阴顾家。 秦氏见了巫玥喜得就把她搂怀里了,“快让姨母瞅瞅,胖了还是瘦了?”秦氏摆正巫玥,认真打量了一下,笑道,“胖了,也长高了。” 妍姬撇嘴,“姑瞎说,阿玥姊姊一点都没长高。” 巫玥笑了,捏了捏妍姬的小鼻子,笑道,“我是没长高,是妍儿长高了,妍儿不但长高了,还更美了,越来越美了。” 妍姬这才笑了。 秦氏又问了巫玥一些安邑的事儿,巫玥都一一应了。 “我也好多年都没回过安邑了。”秦氏神色有些悠远。 顾罗的父亲在顾罗小时候就没了,秦氏一个人女人,又是管家又是管教顾罗,这一路艰辛,实非言语所能及。她是要强的人,自己日子不好过,她不愿意回娘家见人,又兼她母亲早没了,父亲又娶了续弦,她就更不愿意回去了。 巫玥看秦氏脸色不好,连忙笑着打岔道,“姨母应该回去看看的,安邑的梨花真的是太美了,阿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再逼安邑的梨花更美的,雪白雪白的一片,放眼望去都看不到边。” 第62章 将来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话题便扯到了妍姬的身上。 巫玥说,“我听世兄说,薛家大郎过来提亲了。” 秦氏道,“可不是呢,他家才刚搬过来就上门提亲,弄得我一头雾水,听小郎说了才知道你们都认识。” 巫玥含笑道,“七夕采花的时候,妍儿就把花送了他。” 妍姬又羞又怒,“还不是阿玥姊姊,姊姊说他可怜嘛,我才把花给他的,反过来又被姊姊取笑,姊姊最坏了。” 巫玥点头道,“是呀,妍儿其实不想送他花儿的,妍儿更看他不上。他一个外来户,怎么配得上我们如花似玉的妍儿,姨母赶紧给推了吧,别让妍儿为难。” “谁为难了?”妍姬脱口而出。 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可爱小娘子,秦氏和巫玥笑作一团。 妍姬一跺脚,小嘴就嘟起来了,“姑和阿玥姊姊一样坏,就会取笑妍儿。” 巫玥笑道,“哪是取笑你,姨母和我这是为你高兴呢。你先前不是还嫌弃你阿兄不会照顾人,如今可是找到一个能照顾你的人了。” 妍儿羞红了脸,却也毫不留情的揭穿巫玥,“姊姊这是替阿兄鸣不平呢。” 巫玥坦然道,“是呀,我就是为你阿兄鸣不平。” 恼的妍姬一句话都说不出。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又说了很多颍川和安邑的事儿,一下就忘了时辰,巫玥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 巫玥回来之后就着人通知了赵氏。赵氏让那人给巫玥回话说让巫玥别再外面待的太晚,女孩子天黑就不要在外面待着了。 赵氏对巫玥的关心是有限的,可是巫玥也知足了,同一屋檐下,只要不闹出来是非就行了,巫玥现在从来都奢望别人会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忽然对一个人好,必有所图。 夜晚静谧,巫玥最近睡眠越来越好,一夜好眠无梦。 巫玥回到颍川的日子,惬意而温暖,这份温暖来自归属感,别人家纵使是金玉满堂亦比不上自家茅屋一亩见方。 巫潜终于来信了,这与巫玥估计的时间差不多,信是由巫潜的一个旧识亲自带给巫玥的。巫潜在信上说他在成都落了脚,让巫玥勿念。只是个平安信,信上也没多说什么,估计巫潜也是怕这信被有心人看到会给巫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巫玥收了信也就放心了,如今成都毕竟还姓刘,大将军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去,更何况,父亲没有参与谋反,而张氏也不过是一个不知情的妇人,所以这事儿可大可小,就得看大将军怎么看。而且如今三郎和风约都在大将军跟前,大将军无论如何都会卖巫家一个面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才会回来。 巫家的花园中各种花卉次第开放,从园中穿过,衣衫鬓角都染了香气。巫玥见了欣喜,就把书简都搬到园中,在叶的清新,花的芬芳中品读前人的智慧。巫玥最近终于可以闲下来做学问了,她是能静下心来的人做事的人。而静下心做事是能做好事的前提。 三郎的信总是十日左右来一封,他说的精炼,却把生活常态都写了出来,很全面,这样细致的叙述让巫玥觉得自己仿佛也亲身经历了那些事一样。 至于风约的事情,巫玥同荀谦说过,荀谦说这事儿别让她多想。 巫玥想,既然三郎这么说了,那么风约的事情,三郎肯定已经想到了如何应对。只是,三郎不知道她重生这件事,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她重生的这件事要怎么跟三郎说呀? 静下心来的巫玥会想很多事情,以前她一直在循着前世的轨迹重走自己走过的路,却从未想过将来会怎样。不想是因为不敢想,而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巫玥便开始憧憬起来。她和三郎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呢?肯定不会是前世那样了,前世两个人都别着一股子劲儿,她就一门心思的把生活的所有都寄托到三郎身上,拼命的对三郎好。而三郎,只是接受,然后沉默,两个人一直这样别扭着,三郎直到死都没有说过一句爱她的话。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爱她的。可是她从来不去想这些,因为她怕想太多会迷失了她的初心。 巫玥想到刚刚重生那会儿做的傻事,自己都觉得好笑。她那时急迫的想进入他的心里,然而唯一能想到的却只是引起他的注意,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好他,即便她知道他所有的喜好。她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能够轻易的走到三郎身边的,前世是,今生也是。 她以前从不会去想这些事情,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发现自己走的太远了。然而如今她却敢了,因为他的爱足以让所有的弯路都变得那么值得。 巫玥提笔写道:我觉得与君是宿世因缘,前世已了,今生已定,只不知来世如何安排。 他们的未来是怎样的呢,巫玥很想知道三郎是怎么想的。 “来信了,来信了。”蓉媪人还未到,声音就道了。 巫玥诧异,三郎的信前天才刚到,于是问道,“谁来的信?” 蓉媪激动的把信递到巫玥跟前,“阿尤呀,阿尤的信,都好几个月没来信了,咱们才刚回来几天他就来信了,女郎快打开看看。” “是呢,他倒是会挑时间。” 巫玥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发现纸的质地还不错,她便有些心安,在军中能用得上这种纸的,处境应该不会太差。 蓉媪急不可耐的问道,“阿尤都说了些什么?” 巫玥迅速的扫了一遍,脸上一点点挂上浅笑,“他很好,已经成了队率了。” 蓉媪不懂,“啥是队率?” 巫玥笑着解释道,“五十人为队,每队都有个队率管着,如今阿尤成了队率了。” “阿尤都管着五十个人了?可了不得了,可真了不得了。”蓉媪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地的搓手,“这孩子都这么大出息了。” 巫玥笑道,“阿尤那孩子精着呢,又有武艺傍身,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当了队率了,以后大有出息的。” “可不是呢,奴还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的,他这就悄默声的当了官了。奴以后见了阿尤还不得行礼了。” “阿嬷哪里的话,阿尤就是当了再大的官见了阿嬷也得拜见呀。” 蓉媪连忙摆手,“那使不得,做官可得有官威。” 巫玥哈哈大笑,“那您老可得好好养身体,等着阿尤能摆官威的那天。” 两个人又笑谈了一会,蓉媪忙着去指挥着人收拾院子,巫玥虽怕她累着却也没吱声,老人家闲不住。 第63章 誓言 春去秋来,半年就过去了。这半年里,三郎一次都没有回来,他大约是很忙的,巫玥猜。然而他的信却从来没耽误过,十日左右一封,从未间断。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巫玥想到去年中秋节的时候,还是月圆人园,可今年,一家人天各一方。 赵氏最近在房里待的时间明显也少了,她也不做什么,只在院子里走,没招没落的,像是没了心神一样。 巫玥其实心里也是很乱的,父亲不在,三郎又在都中,这两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让她觉得过节也就是那么回事,她深切体会到了过节时候三郎的心情了。 秦氏和妍姬过来问巫玥如何过节,她们自然是想让巫玥能够过去跟她们一起去过节的,今年顾罗不在,顾家也很空。 巫玥婉拒道,“就不过去了,家中还有伯母,我过去的话,也不合规矩。” 秦氏觉得巫玥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吱声,只妍姬还劝慰,“姊姊同伯母说一声再过去不就行了。” 巫玥说,“留伯母一个人在家不好。” 秦氏听了越发都喜欢巫玥,她是知道赵氏是什么德行的,就连对待这种德行的人阿玥都不会失了礼数,更何况对其他人,只不过这么好的女孩早就被荀家小郎给占下了,都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 妍姬还是觉得不甘心,“可是妍儿就喜欢跟姊姊在一起玩,姊姊要是能够永远跟妍儿在一起玩就好了。” 秦氏叹气,她也希望巫玥能够永远在她家里。 巫玥连声劝道,“等过了节,过了节我就天天过去找妍儿玩。” 这才让妍姬心里痛快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荀谦以往对过节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今年却老早的就开始算着离中秋还几天,他筹划着跟大将军请假回家。 顾罗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回去一趟最快也得半个月,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西蜀江东那边又频频骚动,这时候大将军是不会放你走的。” 荀谦也不吱声,闷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不能让她自己过节。” 顾罗以前还真美发现荀言慎是个痴情种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既然荀谦都这么说了,他便也不能再劝。 荀谦罕见的叫了顾罗一起去逛街。 因为要过节的关系,洛阳城内的商户多了起来,各色各样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东西随处可见。 顾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荀谦这是又琢磨给他家未婚妻买礼物了,有些无语,“你家中那么多珍宝,随便挑一样都比市面上卖的好,干嘛还多此一举。” 荀谦说,“那不一样。” 顾罗最近总是莫名的觉得荀言慎说话的时候总是自带一种叫做’你没有未婚妻你不懂’的优越感在里面。 两个人把案牍一推,便徒步去了市集,市集上鱼龙混杂,荀谦和顾罗的身影在这嘈杂的市集上尤其引人注目。 “南海的珊瑚珠,玉郎买一串送心上人吧。” 荀谦驻足,素手捻起殷红的珊瑚串。珊瑚成色很好,表面打磨的很光滑,个头也适中,戴在皓腕上应该是极美的。 小贩一看荀谦有买的意向,就极力推荐。只荀谦面上一点表情也无,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罗劝道,“我瞧着挺好的。” 荀谦却摇了摇头,“我都已经送她一个镯子了,不能再送手上戴的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呀,顾罗又是感叹,自己果然错过了很多。顾罗有些无法想象荀言慎是如何板着一张脸把手镯塞给巫家世妹的。 荀谦放下手中珊瑚珠,又往前走了走,都是些首饰,看了一会儿就看花眼了,荀谦眼睛略过各种首饰,脚步却不停,似乎不太满意。 顾罗就纳闷了,“小娘子不都是喜欢首饰布料之类的?这么多首饰,言慎就没有看上眼的?” “不合适。” 话音刚落,荀谦忽的停下脚步,站在一个卖秧苗的小贩跟前,他指着一株长着手掌形状叶子的树苗问道,“这是什么?” “蒲桃苗。”小贩热情介绍道,“这是从西域带回来的新品种,长出来的蒲桃又大又甜,还没有核。” 荀谦问,“能养的活吗?” “当然能养的活,郎君只管买回去养着,要是不活回来找我。我家常年做花木生意,临街那家店铺就是我家的。” 荀谦弯腰瞅了瞅蒲桃苗上有抽出来的新芽,阿玥擅长草木种植,这蒲桃苗在她手上肯定会活下来的吧。 顾罗拉了拉荀谦,劝道,“送这个不好吧。”哪有送植物的,这要是养不活寓意就太不好了。 “没事。”荀谦转头又问小贩,“总共有多少株?” 小贩连忙应道,“就剩下九株了。总共带回来一百多株,回来的路上都给晒死了,最后就剩下这么多了。” 荀谦点头,“九为阳。”九主生机。 “我都要了。” 小贩一时没反应过来,讶然问道,“郎君九株都要了?” 顾罗笑道,“怎么,还怕我们诓你呀?还不赶紧的给收起来。” “两位郎君这气派哪是诓人的呀?”小贩连声应下,手脚麻利的把蒲桃苗收好装上车,问了荀谦府上地址就驾车给送过去了。 顾罗问,“还再逛逛吗?” 荀谦摇摇头。 两人便信步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荀谦瞅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继续走。 顾罗却顿住了脚步,“是大将军的女儿。” 荀谦哦了一声继续走。 顾罗简直不知该怎么去形容荀谦这种万事不关己的做法,好歹也是大将军的女儿,若没看到也是罢了,看到了,总不能不闻不问。 正此时,就听一声娇俏的女音透过重重人影传过来。 “荀三郎。” 这回是想走都不能走了。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号,荀谦虽不情愿,可以被点到名号,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若此时再走,才真的是失了礼数。 顾罗噗的笑出声。 两人走过层层人障来到大将军的女儿跟前,她扮着男装,一双小脸因为争执而闹的通红,她委屈的看着荀谦,急需安抚。 然而,她期望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 顾罗问道,“这是怎么了?”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称呼小娘子吧,她却穿着男装,称呼小玉郎吧,她模样又实在不像。 少女还未开口,小贩就忍不住抱怨,“拿了东西不给钱,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不是明抢吗?” 女孩子羞得脸通红,“谁不给钱了,我不都说了嘛,你去大将军府领钱就行了嘛。” 小贩不乐意了,“大将军府,诓谁呢?要是谁拿了东西都报上大将军的名号,小的还怎么做生意,早就亏死了。” 少女穿着一身粗布的男装,小贩都是看衣服和配饰的,她穿成这样,被当成诓骗人的骗子也很正常。 荀谦听明白了,不愿意多做停留,他一言不发的打开囊,随手取出一块金放在小贩的摊位上。 “够了吗?” 小贩哪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只一个劲的说’够了’。 荀谦转头叫了顾罗一声,“走了。”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荀三郎,别走呀,等等我。”女子也顾不得跟小贩争吵,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荀谦,她挡住荀谦前路,红着小脸道,“多谢呀,那个,我怎么把金子还给君呀?” “不用。”荀谦绕过少女就走。 少女复又小跑着挡在荀谦跟前,“不行,我这个人,欠了别人的必须得还,要不然我心里不痛快。” 荀谦心里不太舒服,他面上虽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是神情却是冷了下来。 少女却是浑然不觉,她咯咯的笑出声,“君不吱声就当君答应了,我改天就把金子亲自送到君的府上。” 荀谦终于被惹到皱眉了,然而却也只是皱眉而已,他转手就把布囊塞到顾罗手上,“这是百纳兄的,卿要送就送到他府上吧。”说完便潇洒离去。 少女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抿着嘴站在原地死盯着荀谦的背影。 顾罗更尴尬,他暗恨自己的多管闲事,如今这棘手的布囊落在他的手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小娘子就不用亲自送来了,打发人送过来就行。” 少女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顾罗摇头叹气,他把这事做的太失水准了,这要是给言慎惹上桃花债,巫家世妹那没怎样呢,眼前这个誓要对巫家世妹从一而终的男人就得折磨死他。 顾罗快走几步追上荀谦,连声道歉,“我跟她说了让她送来我府上。” 荀谦也没吱声。 两人走到分岔口就分道扬镳了,顾罗还是有些不放心,“言慎你别担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没事。”荀谦压根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何谈担心。 荀谦回到府上,侍从就告诉他说颍川又来信来。荀谦看了眼熟悉的信封,就把侍从打发了下去,自己关起门来展开信件细细品读。 她问他未来。他以为她会更晚一些问他这个问题。他在遇到她之前是从未想过未来的,可是自从遇到她,他就已经开始筹划未来,他不打算给她回信,因为他想当面告诉她。 又过了几日,大将军宴请同僚。 顾罗悄悄的把荀谦拉到一边,小声道,“那小娘子遣人送了金子,言慎可以放心了。” 荀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顾罗说的是什么事,这也难怪他会忘,这些日子他为了请假回家陪巫玥过节,已经连续好多天都忙着安排公事了,连觉都睡不成哪还有心思关心别的事情。 大将军招呼着众人入席,荀谦一抬眼就看到正对面的风约,他跟这环境格格不入,只一个人静静的坐着,也不喝酒,也不执箸,似乎是在冥想,又似乎是放空了。 酒过三巡,醉意正酣。 大将军忽的提到荀谦请假回家这件事来,“言慎在颍川都过了十八年的中秋了,还有什么新鲜劲儿,倒不如在洛阳过一个。” 荀谦拱手回道,“故土难离,谦许久不回家中,甚是挂念。” 司马师笑道,“行了,别找托词了,还不就是赶回去看心上人。” 荀谦不语,默认了司马师的话。 “女人如衣裳,言慎何必把衣裳看的太重。孤还有个女儿,言慎娶到家里去,以后也不用以后两地这么跑,多累。”司马师像是喝多了一样,醉意甚浓,他转头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风约,“风约祭祀说是不是?” 风约连眼皮都没抬,平淡无波的回了声,“可行。” 司马师似是酒醉倾颓一旁,“看看,咱们风约大祭司都说可行了,言慎就别拘着了,我家女儿还是有几分姿色才情的,绝对不辱没了你。” 荀谦瞅了眼风约,不慌不忙的对着司马师一拱手,稳声道,“谦曾发过重誓,这一生只娶那一个女人,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这一声虽不大,却让乱糟糟的宴会厅静了一静,这年头,竟然真对有男子会想不开。风约倒是罕见的抬头瞅了眼荀谦。 司马师哈哈大笑,“好个痴情郎,来,喝酒,喝酒,敬咱们痴情郎一杯。”众人又开始热热闹闹的喝酒,全然没注意到躲在屏风后黯然离开的倩影。 第64章 纯粹 这事原本过去就过去了,荀谦在司马师开口的那一瞬就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他却没放在心上。他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知道那女孩的名字,毕竟对他表达过爱慕之意的人太多了。却没想到,在他启程回颍川的那天,马车被她给拦住了。 “荀三郎,我有话跟你说。” 荀谦透过竹木车帘的缝隙看清来人,原本因为归家的愉悦心情消失殆尽,他连车帘都没掀,只吩咐车夫,“继续走。” 少女见马车又开始前行,脾气也上来了,她跑了几步挡在前方的路上,逼得马夫勒马停车。 荀谦终于掀开车帘,一双眸子如冬日染了墨的清水,凝成了冰,“着急赶路,还请女郎放行。” 少女大声道,“我要跟君说几句话。” “不想听。”荀谦连婉拒都不愿意。 少女干脆耍起了无赖,“君若不听,我就拦在车前不放行,反正着急回家的又不是我。” 荀谦冷着脸道,“说吧。” 少女问,“君是不是真的发过誓一生只娶一个女人?” 荀谦肯定的答道,“是。” 少女朗声道,“为什么那个女人不能是我,我可以做的更好。” 荀谦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人,无礼到这个程度,“卿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跟那个女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少女傻傻的站在那里,完全搞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为什么?” 荀谦不愿多说,只请她让道,然而少女却不依不饶非得要个答案,荀谦终于忍不住说道,“因为她有颗纯净的心,卿没有。” 纯净的心吗?少女冷笑,生在这样一个家里,她怎么可能会有。 荀谦道,“请让开。” 少女愣愣的让开,站在道路旁,直到马车走远,她才大喊一声,“荀三郎,你记住了,我司马莹还非你不可了。” 然而她这声呼喊却连荀谦的一个冷笑都没换来。 有些人的心,不是努力就能打开的,因为他们的心之所以坚硬是因为心里藏着人,他不忍藏着的人受到哪怕丁点的伤害。 顾罗全程围观,一语未发,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张嘴问荀谦,“司马家的小娘子所作所为跟巫家世妹也没多少差别,为什么你会接受世妹却厌烦司马家小娘子?” 荀谦道,“那不一样。” 顾罗不解,“哪里不一样?” 荀谦抿了下嘴,“若然阿玥知道我已经订亲,定然不会再对我表白心迹。”他就是那么确定,因为他知道阿玥的骨子里是高傲的,也是有道德感的,更是善良的,而司马家的小娘子似乎十分缺少这些品质。 顾罗点头,“这倒是。” 荀谦又道,“更何况,我已经有她了。这就够了。” 顾罗这次倒是没有嘲笑荀谦的秀恩爱,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言慎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却比谁都活得明白。 “言慎,你觉得夫妻应该举案齐眉还是相濡以沫?” 荀谦回道,“都不是,我以为是应该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 顾罗又问,“你现在把世妹看得比自己重要吗?” “是。”荀谦回答的一丝迟疑都没有,因为他的生活是因为她而改变的,他无法想象如果没了她他的生活又会到何种地步。 顾罗感叹,“我这一辈子大约都不会把一个女人看得比我自己重要。”他说的是实话,他身上的责任太重,他已经习惯表现为世人眼中那副温厚的模样,他甚至无法探知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更谈何爱人,他永远做不到像言慎那样活的纯粹。 纯粹,大约是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 中秋节就这么缓步而来,赵氏没心思张罗,巫玥心也很淡。倒是蓉媪忙前忙后的,她大约是觉得郎主不在,怎么都得让巫玥开心点吧。 “阿嬷,别忙了,陪我待一会儿。” 蓉媪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坐在巫玥跟前,“怎么了这是,想郎主了,还是想荀家小郎了?” 巫玥委屈的趴在蓉媪怀里,闷声道,“都想。” 蓉媪也不知道怎么劝,只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的在巫玥头发上摩挲,无言的安抚着她。 “阿嬷,我好孤单呀。”伴着这话,巫玥染上了哭腔。 蓉媪道,“等女郎成了亲,有了自己点家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巫玥也不吱声,只默默的抱着蓉媪,不一会泪水就打湿了蓉媪的衣衫。她好孤单,就仿佛回到前世在卫家的日子,别人都忙着过节,就她一个人要躲在角落舔舐着自己的孤单寂寞。 “蓉媪,三郎会不会也在想我?” 蓉媪安慰道,“荀家小郎那么在意女郎,一定会时时刻刻都把女郎挂在心上的。” “可他那么忙,他是为了我才那么忙的。我其实不希望他忙的,可是我又怕他不忙了心思太孤,我总是想太多。” “女郎这是心里有荀家小郎才想这么多的。” 巫玥叹息,“是呀,关心则乱。” 八月十三这天晚上,月亮已经有了白玉盘的模样。 巫玥看了眼,只道,“人未全月先圆。” 第二天一大早,巫玥早早的起来练字,这都是她在外祖家养成的习惯,这要是早上不写几个字就跟缺点什么似的。 “女郎,女郎。”玉清慌慌张张的跑来。 “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慌张?” “荀三郎,荀三郎来了。” “三郎。”巫玥手中的笔啪嗒一下掉在纸上,墨色晕染了一大片宣纸。 三郎回来了?三郎是特地回来陪她过节的吗?巫玥此刻内心的欣喜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她急急忙忙的往前走了两步忽的站住脚问玉清,“我头发乱吗?” 玉清摇摇头。 巫玥又问,“衣服呢?” 玉清道,“很得体。” 巫玥到底是又抿了下鬓角才稳步往前院走。 到底是半年没见了,巫玥初初的看到三郎竟然有几分恍惚,他还是那么清瘦,许是最近见人多了,身上终于有了点人气。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是三郎回来了。 巫玥问,“怎么这么早?” 荀谦说,“在城外的驿站住的,天一亮就进城来了。” 短短一句话,巫玥便知晓了很多,他应该是昨天半夜到城外的,大约是城门已关,就在驿站住下了,今天一大早就进城来见她来了。 然而,从洛阳到颖阴可不路过许县呀。 巫玥什么都知道,却一句多余的都没问,只道,“君还没吃过早饭吧。” “未曾。”荀谦嘴上说着,一双清水明眸一刻不离的盯着巫玥看,就像是要把过去半年没看到的量一下都给看回来一样。 巫玥瞅着荀谦眼眶周围都是黑的,他昨夜应该也没睡好。 “君想吃什么?” 荀谦说,“汤饼。” 巫玥笑了,他是真的钟爱汤饼,前世今生都这样,“我让人去做。” 荀谦却似乎不满意,“卿会做吗?” 巫玥点头,“会的。”前世里她原本就会做的,嫁给他之后她又推陈出新的做各种花样的,水平都比厨子好。可是她想多跟三郎待一会儿,就想着让厨子去做了。 荀谦看着巫玥的眼睛问道,“卿能亲手做吗?” 巫玥应道,“可以。那君先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做。” “不累,我看着卿做。” 巫玥简直瞠目结舌,“东厨油烟大,也乱的很,君还是在这里歇着吧。” 然而荀谦一再坚持,巫玥也想多跟他待一会就应下了,不过终究是顾及着君子远庖厨这点,就让人在东厨外面支了一口锅,把菜板,刀具都搬到了院子里。 巫玥开始还觉得三郎在她身边看着她干活有些怪怪的,后来三郎自己也动手添柴递东西,巫玥才一点点放松起来。 三郎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他添柴都是一根根的放,虽然样子很优雅,却也显得十分笨拙。这样的三郎平添了几分可爱。 巫玥笑道,“柴要往火旺的地方扔,别放的太勤。” 荀谦应了,站的远了些。 巫玥麻利的把面揉好擀成了一层面皮,又用刀切成了薄片,连着几种切好的蔬菜一起洒在开水锅里。巫玥扫了扫身上的面粉,笑道,“好了,再等一会儿就熟了。” 两个人静静的站在,看着锅里翻滚的汤饼,水雾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这清晨时静谧美好的。 荀谦缓缓开口道,“我希望我们的将来就是过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他在回答她问的将来。 第65章 绚繁 这个中秋因为有了三郎的陪伴,巫玥也没有觉得那么孤单。都中万事繁忙,荀谦在颍川只过了八月十五就走了。 巫玥连着好些天都缓不过神来。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大将军明年三月就会病逝,大将军一死,那么三郎与他的三年之约就自动废弃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风约会如何行事。风约是知道司马师明年会病逝的,可他依旧与他定下了三年之约。 有些人就是不禁想,巫玥刚想起来风约,风约就风尘仆仆的登门造访来了。他面上倦容尽显,应该是赶路而来。 “祭祀是打哪里来?” “西蜀。” 他还是一身粗布衣衫,不染尘埃,只是,让巫玥比较诧异的是他身边竟然有个少女随行,少女看上去跟巫玥差不多的年岁,长的很俊俏,只是皮肤过于白皙,眼眶凹深,不像是中原人。 风约与巫玥客气了两句,说明了来意,原来风约是想在巫家借住几天。 巫玥十分不解,为何风约会来她家借住?风约与她家最多也就是同根同源,还没有关系密切到能上门借住的份上,看风约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轻易麻烦别人的人,驿站离这里又不远。 风约刚落了脚,就问道,“能请个医士吗?” “医士?” 风约说,“最好是女医士。” 这话一出,巫玥哪还不明白,她视线一转,落在了跟在风约身边的女孩身上,那女孩有些憔悴,却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模样,大约是路上偶感风寒吧。真是活的久了什么都能看到,风约竟然也会关心人,对象还是个女孩。 难得风约会有求于她,巫玥连忙回道,“我这就去叫人去请。” 然而,一直缄默的女孩立刻开口拒绝了,“不用。” 风约闻得此言,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你不让我看,给你找了医士你也不让看,绚繁,别闹了。” 被称为绚繁的少女似乎一下就被风约的话给惹怒了,她声调瞬间拔高了,“我就闹了怎么样,你要是看不惯就把我送回去,谁稀罕跟你闹?” 风约张了下嘴又闭上,他似乎无力反驳,又像是怕话说得重了伤害到眼前的女孩,最后转过脸不去看绚繁,颇为无可奈何。 巫玥在一旁看的傻了眼,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睥睨众生的风约祭祀吗?这少女什么来路呀,竟然能让风约大祭司忍气吞声。 风约和绚繁两个谁都不看谁,似乎都憋着一口气。 巫玥道,“一路舟车劳顿,小娘子许是累了,先歇歇吧。” 风约看了绚繁一眼,绚繁回了他一个白眼。风约转头与巫玥说了句,”麻烦了。“就再不多言,转身就让奴仆引路去了客房。 自始至终,绚繁都没有看风约一眼。等只剩下巫玥跟绚繁两个,绚繁挺的直直的背慢慢的舒松开来,她明明把风约弄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却颓然的像是个斗败了的公鸡。 巫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绚繁,看她神情终于平静下来了,才说,“小娘子请随我来。” “你们这里的人都管人叫小娘子吗?”绚繁也不等巫玥回答,接着说道,“我不喜欢,你可以叫我绚繁。” 如此直爽的女子,倒是真跟她的名字一样绚烂繁华。 巫玥笑着应道,“绚繁,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可以吗?” 绚繁点头,“走吧。” 两人并排而行,不一会就到了客房,因为绚繁是年轻的女客,巫玥就把她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也方便照顾些。 巫玥瞧着绚繁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真的不用请医士吗?” 绚繁摇摇头,“不用。” 巫玥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绚繁看上去没什么事,可是既然风约让她请医士了,她就不能掉以轻心,眼前这个女子也许就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绚繁许是被巫玥盯的不耐烦了,就回了句,“我来月事了。” 巫玥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绚繁不让请医士呢,也难为风约了,他长这么大估计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巫玥说,“那你先歇一下,我叫人去准备热浆。” 绚繁大约也是难受极了,胡乱的点了点头就躺在了床上。巫玥吩咐玉清好生照顾着绚繁就出了屋。 巫玥刚一出院门,正看到等在门外的风约。 “她怎么样?” “没事,大约是累着了,歇一歇估计就没事了,我这就叫人给她准备吃食。” 风约这才松了口气,“叨扰了。” 巫玥笑着回道,“不叨扰,我还不曾谢过祭祀。如今父母平安,多赖祭祀的提点之情。”张家出事,风约第一时间送来消息,这份情谊,巫玥还是非常感激的。 风约只淡淡的回了句,“举手之劳。” 巫玥心里其实是想问一下绚繁的事情的,可是她又觉得她跟风约还没熟悉到可以问他私事的份上,于是也就把疑问憋在了心里。 不过有件事却是不得不问的,“我心中有一事不明,还望祭祀能够不吝赐教。” ”何事?“ 巫玥问,”祭祀应该是知道大将军命数将尽的,为何还与他定下三年之约?“ 对于巫玥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风约未表丝毫诧异,他反问道,”你想跟我回天山?“ 巫玥赶紧大力摇头否认,生怕拒绝的晚了被风约误解,“想必祭祀也知道,我心有所属,是不可能跟你去天山的。” 风约点点头,“我知道。”他想到那日在满堂宾客面前,荀三郎的铮铮誓言,真是动人。有那样的人比着,巫玥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的跟他回天山。 巫玥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句,“祭祀应该也不希望我跟你回天山吧。” 风约说,“没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族长让我把你找回去,这是任务。” 巫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风约竟然把她当成一个任务,风约这样的人,果然是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方式跟他相处的。 巫玥问,“既然是任务,那么我若是不去,是不是代表任务失败,若是任务失败,祭祀会受到惩罚吗?” 惩罚吗?若是单单只是惩罚那事情就好办了。 巫玥见风约沉默不语,便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于是说道,“我在重生之前,从未想过还有这样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可是我重生了。所以,万事都没个定数,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这件事还有转机,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这条上山的路而已。” 风约淡然开口,“有路。” 第66章 司马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荀谦匆匆离开洛阳,在颍川过了一个中秋又匆匆而回,这一个来回,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要比在颍川停留的时间多的多,看起来有些得不偿失,可是他却觉得分外值得。 荀谦刚到洛阳,还没喝上一口热浆,顾罗就上门拜访来了。顾罗见了荀谦的面就开始抱怨,“你见了世妹可是舒坦了,我们在洛阳可惨呢。” “怎么了?” “还能怎么,羌民反扑,河东郡遭了劫,大将军案上全都是从河东送过来的信。”顾罗随手把一摞信件扔在荀谦的案上,“这不,大将军一听你回来了,赶紧让我给你送过来。” 荀谦对此是早有预料的,只问了句,“柳家和薛家怎么样?” “他们两家倒是消停,没怎么说话。” 荀谦想也是,他们正疲于应战,应该不会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事情了。羌民骁勇善战,身上带着未开化的野蛮劲儿,柳家和薛家的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是与这些只要钱财不要命的羌民比起来终究是少了一股子破釜沉舟之气。 顾罗问道,“这次阵仗如此之大,是想彻底把羌族赶尽杀绝?” “不会,羌民灭了,河东必然乱作一团。再说南面一直动乱,咱们的军队有顾忌,不可能深入羌族地界去讨伐他们。” 顾罗印证了心中猜想,于是笑道,“那咱们最近岂不是有庆功宴可以吃?” “用不了半个月。” 河东守军讨伐羌族的事态发展确如荀谦所言,在荀谦到洛阳的第十一天,我军重创羌族主力部队,羌民退居二十里,我军大获全胜,陈兵边境,然后,河东守军再不前行一里。紧接着,薛家和柳家都派了人来洛阳述职。 顾罗见此情形,只说了句,“不愧是荀令公的后人。” 这原本是男人之间的事儿,却因为这次柳家派来述职的柳二郎妇是司马师的女儿而让后宅这汪死水就像是微风拂过有了涟漪。 司马莹与柳家二郎妇司马氏是一奶同胞的姊妹,她一听姊姊回来非常开心,想着自己在荀三郎那里屡屡碰壁,正好有个人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就在这么个当口仆从说灵夫人求见,司马莹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上次若不是因为巫灵她也不会硬生生的吃下荀谦给的那么一大碗闭门羹。 “不见。” 婢女应声去回复,却又被司马莹叫住,司马莹改口道,“让她进来吧。”她倒是想听听她这次还说什么,都是馊主意。 “见过莹娘子。”巫灵如今成了亲,越发显得水灵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处处透着股子灵气。 “灵夫人不好好伺候我父亲,到我这里做什么?”司马莹顿了顿又道,“别再跟我说如何讨荀三郎的欢心,你的那些小伎俩还是留着去讨好我父亲吧。”要不是她信了巫灵的话去截荀谦,荀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轻她。 巫灵连忙做礼赔罪,“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没想到这招对他已经没有用了。” 司马莹有些不悦,“你是听谁说巫玥就是用那样的法子把荀三郎弄到手的?” “是阿玥的一个小姊妹说的。”巫灵口中的小姊妹自然是妍姬了,妍姬大约也是听巫玥或者顾罗提了那么几嘴,她嘴快就说了出去。 “同样的方法不能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如今不仅仅是荀三郎不把她看在眼里,就连父亲也不帮着自己说话,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司马氏的到来却给了司马莹很大的鼓舞,降服男人这种事儿,她这个姊姊向来是很有一套的。 晚些时候,司马氏应酬完,两姊妹终于有了单独接触的时间。司马莹急不可耐把自己迫切想要嫁给荀谦的心意说与司马氏听了。 司马氏是个美艳又很有手段的女人,柳二郎的内宅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光凭这一点,就足矣让司马莹信服。 “我听说,荀三郎对他那个未婚妻是痴情的很,年初他未婚妻在河东的外祖家,他还特地过去看了。”司马氏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柳家也是河东大户,她又是柳家的儿媳妇,按理说父亲去河东应该是住在柳家的,却没想到最后住在了卫家,这其中的缘故,她当时没想到,过后想想,大约是因为有人给父亲出主意非得住在卫家吧。 司马莹却不以为然,“就是因为他痴情,我才看得上他的,他能对别的女人痴情,也就能对我痴情,这样的人,总比那些自诩风流的纨绔子弟要强得多吧。” 司马氏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最近荀三郎在父亲面前备受倚重,她多少也听说了些关于荀三郎的传闻,八成是个认死理的。 见司马氏踟蹰,司马莹赶紧抱住司马氏开始撒娇,“姊姊,你可是我亲姊姊,你要是不帮我可就没人帮我了,姊姊。” 司马氏无奈的看着这个小妹妹,母亲去的早,这个妹妹是她一手带大的,这样的情分要比之正常姊妹要深的多。 “我问你,你可是打定主意非荀三郎不可了?你要知道,你不比我们,你是父亲最小的女儿,父亲如今大权在握,你可以选择的对象要多得多,没必要非得是他。” 然而司马莹却是鬼迷心窍了,“我还非他不可了。” 司马氏又问了一遍,“是否无论失去什么你都要嫁定他了?” 司马莹又坚定的答了个是。 司马氏见司马莹一意坚持,虽是无奈,却也只能帮着出谋划策,“好在他还未成亲,还有转圜的余地。” 司马家的这两姊妹又暗暗筹谋了一阵,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 却说这日大将军摆了家宴,把亲近的下属都叫来一起同乐。荀谦和顾罗临到开席了才到,两个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默默的坐下。 顾罗粗略的扫了一圈来人,说道,“最近都没看到风约大祭祀。” 荀谦道,“他不在都中。” 言慎对风约的行程很关心嘛,顾罗笑而不语。 这柳家二郎是个酒鬼,今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说是久闻荀谦才名,非得要跟他喝几杯。荀谦与他不熟,自是不愿与他把酒言欢的,还好身边有个顾罗,顾罗给荀谦挡了不少酒,闹腾半天,酒过三巡,柳二郎这才换了个地方跟别人喝去了。 顾罗叫苦不迭,“都说河东人喝酒最厉害,没想到厉害成这样。不行了,我得去溜达溜达,言慎要一起吗?” “不去了。”顾罗是要去出恭,他不想。荀谦说,“也快散了,我等你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 顾罗应了声就走了。 荀谦安静的坐着,看着周围形形□□的人,觥筹交错间,他们或坐或卧,欢声笑语,然而,他却觉得陌生的很,虽然平日里一起共事,可是却很难做到相交相知。较之这样的生活,他果然更喜欢安静一些。 两刻钟过去了,还不见顾罗回来,荀谦正要打发侍从去看看,就见一个婢女匆匆走过来,婢女问,“请问是荀三郎吗?” 荀谦应了一声“是。” “顾家郎君醉酒进错了我家女郎的院子,还发起了酒疯,郎君快去看看吧。” 荀谦匆忙起身,“前面带路。” 那婢女低着头小步快走,十分焦急,荀谦快步跟在其身后,他脑子飞速运转,开始琢磨如何应对。不对呀,顾罗那么严于律己的一个人,就是梦游都不会犯走错院子这种低级的错误。 宴会的丝竹声越来越远,荀谦忽生警惕,他猛地停住脚步。 婢女略微紧张的问道,“前面就到了,郎君怎么了?” 荀谦问,“你家女郎是谁?” 婢女答道,“郎君见过我家女郎的,在市集上。” 荀谦认真的看了眼面前的这个婢女,才想起来这婢女原来是司马家的那个女郎的贴身婢女,百纳怎么这么巧的进了她的院子。 正在荀谦思考之际,顾罗的随身侍从匆匆从院子里出来,他看到荀谦就像是遇到救星一般,“郎君,你快去看看我家郎君吧。” 百纳还真的在,荀谦不疑有他,他想叫人过来,转念一想,若是百纳有什么失礼之处让别人看到就百口莫辩了,荀谦略一思忖就进了司马莹的院子。 “救命呀,快来救命呀。” 荀谦匆忙过去,这一瞅不要紧,惊得他一身冷汗。房门大开,顾罗神智不清的躺在地上抽搐,司马莹衣衫不整的站在一旁惊慌失措的叫喊着。 荀谦镇定的瞅了司马莹一眼,赶紧蹲下.身查看顾罗,顾罗面色绯红,早已经神智不清,这绝非醉酒,百纳刚才还那么清醒。这是个局,荀谦来不及多想,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把百纳带走。 荀谦试着去抬顾罗,奈何他身子弱,根本就抬不动,他叫了声顾罗的贴身侍从,“背上你家主子。” 侍从早就吓傻了,荀谦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荀谦在一边搭手,侍从利落的把顾罗背在身上。 荀谦冲着司马莹的方向拱手,眼睛却看着地面,“多有打扰,在下代百纳兄抱歉,待百纳兄清醒,自会给女郎一个交代,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一直在一旁哭泣不语的司马莹终是忍不住一个箭步跑到荀谦跟前,她紧紧的抓住荀谦的胳膊,“不许走,你走了我找谁说理去?小奴,去叫父亲,这事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荀谦皱眉,“还请女郎放开,这样于事无补,无论怎样,都得等百纳兄醒来再说。” 司马莹却完全不听劝,“不行,我信不过你们,小奴,还不去请父亲。” 被称为小奴的引路婢女应声而去,荀谦拦挡不住。饶是镇定如荀谦也有些慌了,此事若是让大将军知道,百纳的官场生涯必然断送。 荀谦连忙吩咐顾罗的侍从,“你们先走。” 司马莹没有出声阻拦。 侍从依言背着顾罗离去,屋子里只剩下荀谦和司马莹。洞明如荀谦此刻怎么会还看不出这局是怎么回事,百纳走错了院子,她却拉着他不放,当真以为他是傻子呢吧? 荀谦冷冷的瞅着司马莹攥着他胳膊的手,“收起你的小伎俩,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马莹一愣,“什么?” 荀谦不屑道,“别跟我耍伎俩,我玩伎俩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松手。” 司马莹心慌不已,却还是心存侥幸,一双眼睛瞬间氤氲起了水雾,“我都这样了,君还说这样的话?” “就这么点手段也想让我就范。”荀谦冷声道,“你现在不放手,我一会儿有百十来种的说辞为自己开脱,你确定能担得起水性杨花的骂名?” 司马莹立刻就傻了眼,她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是会被发现。她这一愣,手上的力道一下就松了,荀谦趁机抽出自己的胳膊。 “多有得罪。” 荀谦转身离去,司马莹再追已来不及。 第67章 换命 司马氏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自家妹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所有状况尽在不言中,司马氏无声的走到司马莹跟前搂住了她的肩膀。 男人在风云诡谲的官场上都能游刃有余,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么粗制滥造的局,成败与否单看那人是否愿意入局。 “算了,好男儿千千万,咱们不要他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好男儿千千万,她就单单看上他了怎么办?荀谦的拒绝非但没有打消司马莹的痴心妄想,反而更激起了她非要得到不可的心。 “姊姊,你帮帮我,就再帮帮我。就这一次,若是这一次还不行,我再也不打他的主意。”司马莹猛地抓住司马氏的胳膊,近乎疯狂的求着司马氏。 “妹妹,你怎么还看不清,他要是愿意,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他都是你的。他这是不愿意,他不愿意,你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司马莹立刻就问,“姊姊,连你都不帮我了是吗?” 司马氏无声叹息,这不是不帮的问题,她嫁了人,身上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容不得她有半分行差踏错。 司马莹立刻甩开了司马氏的手,“我知道姊姊是怕得罪人,我却不怕,我就不信了,就凭我这样的还配不上他荀三郎,他不过是因为有未婚妻不能跟我在一起罢了。” 司马氏看拦不住也不再多说。她想:阿莹是父亲的心头宝,她即便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应该也有父亲给收拾残局吧。 却哪知道司马莹这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后面会做出那么恶劣的事情。 却说都中发生的这一切,巫玥是一无所知的。风约和绚繁也已经在巫家住了五天了。绚繁的身子很虚,大约是体寒,蓉媪说体寒的人大约是在年少的时候凉气入体了。 巫玥不无遗憾的说道,“这要是许医士在还能帮着看看。”巫玥转念一想,“我看祭祀他们是要回洛阳的,到时候去找许医士也好。” 蓉媪听了也没搭话,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个祭祀如今身边跟着这么个女人,是不是就是说他以后再不会提娶女郎的事儿了?”蓉媪还是很看中荀谦的。同样是巫玥最亲近的人,蓉媪跟巫潜在对荀谦的态度上却大大的不同,巫潜看重的是未来子婿能否给女儿带来一份长久平和的生活,而蓉媪却更看重这人是否能全心待阿玥,给她一份幸福,这大约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谁知道呢,我也看不出他们两个具体是怎么回事。” 风约跟绚繁的关系很古怪,巫玥在短时间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绚繁也不是那种容易相处的人,巫玥很难去探听什么。 蓉媪说,“要奴说,女郎就早点跟荀三郎成亲,等成了亲那祭祀还能怎样,总不能把女郎绑走。” 巫玥也想早点成亲,免得夜长梦多。只是,这件事里面牵扯到重生,重生带给她重新书写幸福的机会,但是也为她的将来埋下了隐患。前世里,她和三郎在甘露三年离世的,万物都有因果轮回,这轮回因果就是天道,如果天道让他们那时候离世,那么今生刻意的停留一定会出现弊端。 巫玥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风约既然知道她重生这件事,玄机道长也说过,她能重生是有人促使的,那么,是否也就说明风约能够改变她的命理? 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巫玥把心中疑问问出了口,“祭祀曾经说过我的重生跟你有关系,既然如此,祭祀又为何不在我重生之初就来找我?” 风约反问,“我那时过来找你,你会同意跟我回去?” “不会,肯定不会,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跟你走。”巫玥连忙表态,生怕表态晚一点都不能表现出她强烈的反感一样。 “所以,我没来。” 风约坦荡荡的。巫玥却觉得莫名的胸闷,这都什么逻辑呀,她身边就没一个能正常思考的男子吗? 巫玥问,”祭祀说有路,是不是在说,我的命理可以改?“那日风约说了有路之后,便三缄其口,巫玥的好奇心却被调起来了。 巫玥见风约还是不吱声,就说,”先秦时候有巫祝一族,专司卜筮祭天之职。曾有一人找巫祝算过命,巫祝详尽说清他以前发生的每一件事,并且还预测了他将来的命运。后来那人遇到另外一个巫祝,求那巫祝改了命,再去找原来的巫祝算命,原来的巫祝便什么都算不出了,世人称之为改命。祭祀是巫祝一族的通灵者,我相信,改命对祭祀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风约淡淡的说道,“那不是改命,那是换命。” “换命?” 风约说,“有一类人,天生无命,不在命理约束中,这种人的命格奇特,可以跟别人互换命运。” 巫玥惊叹,“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然而,换命跟改命就是两个完全不相同的概念了,若是改命,那顶多是自身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是若是换命,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人了,换命还是改命这些都是后话,就目前而言,她上哪儿去找一个无命之人?巫玥却不知道,此刻她身边就有这样一个无命之人。 时间如白驹过隙,禁不住细细品味,九九重阳节很快就到了。重阳节,登高望远,饮菊花酒,避暑消灾。 洛阳是天下士子云集之地,重阳节又是个雅节,所以分外热闹。今年重阳节正赶上南征大军凯旋而归,大将军也很高兴,就搞了个普天同庆,在洛阳边上的白云山上的别院里摆了宴席,让各家郎主带着家眷一起过来游玩。 皇帝听了,也带着妻妾一起过来了。这讨好的意味太明显了,南征军归来,朝中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将军要联合众卿请皇帝退位的谣言越来越盛,他大约是坐不住了吧。 然而这些,荀谦都是不关心的,他最近参加了太多的宴会,有些吃不消,宴上吃食油腻,他身子难受好多天了。顾罗听了荀谦说这话,惊诧不已,“言慎竟是开始在意自己的身体了?”这是好事,他以前劝过荀谦无数次,可是荀谦从来都不听的,如今他自己都开始琢磨养生了,真是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 “不能让她当寡妇吧。”荀谦每次提到巫玥的时候都不直接叫她的名字,只说她,他脸上瞬间柔和的表情想让人猜不到这她是谁都难,这其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昵,莫名的排外。 对此,顾罗是很无奈的,“行了,知道你有未婚妻。” 这次在宴会上荀谦遇到了一个熟人,说是熟人,其实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他充其量是知道她的名字。 “许久不见荀郎,郎君风采依旧。” 荀谦一抬头,正看到一少妇款款立于风口,柔弱无依,当真是如风中柳絮,在这乱世中没有一方立脚之地。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给荀谦送过香囊的庾絮,如今他乡再遇,物是人非。 荀谦听顾罗提起过庾絮,说是她家把她送到了宫中,如今是皇上身边的人。荀谦与她见礼。 庾絮见荀谦有错身离去的意思,就笑道,“郎君似乎是不愿意见到我?” 荀谦只一板一眼的答道,“女郎如今服侍君王,谦理应避让。” “是该避让的。”庾絮苦笑,“若非有事要当面告诉郎君,我也不会让郎君看到我如今的模样。”如今这样一袭华服掩盖这一身污垢,再不复当年纯净。 荀谦只垂首立于一旁。 庾絮轻叹一声,然后开口道,“司马昭应了司马莹的请求,派了人去颍川。” 司马莹,去颍川。 荀谦猛地抬头,那眼中刹那掩不住的焦虑让庾絮看得心凉,他果然是有心的,只是这心不在自己身上罢了。 庾絮苦笑,“看来我没有多嘴。” 荀谦只拱手道了一声,“大恩不言谢。”就匆匆离去了。 庾絮痴痴的看着荀谦的背影,就仿佛是看着她内心深处最真实无用又不愿意抛却的良知。她还是喜欢看荀郎温柔浅笑的模样,即便那浅笑不是为她。 第68章 撬墙角 荀谦回到府中,就赶紧叫人收拾东西套车出城。若是他没猜错,那些人顶多是把阿玥绑走几天,不敢真的对阿玥怎样,他们大约只希望阿玥清誉蒙尘,到时候家里的那些人就能够有理由让他退掉跟阿玥的亲事,转而去娶司马莹。 办法是简单粗暴了点,却也最管用。 荀谦有些急躁,即便他向来算无遗漏,但是,万事都有个万一,一旦中间哪个环节出错,阿玥受到伤害,哪怕是丁点的伤害,都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他越想越焦躁,这事因他而起,若是他能够早点预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定早早的处理掉司马莹,又怎么会像如今这样被打的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路昼夜兼程,荀谦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他把事情往最坏了打算,这大约是谋士的通病,总是把事情想的面面俱到,然后去把最坏情况的解决方案都想出来。荀谦心里焦虑,傍晚听到路旁树林中的乌鸦声心里都是提着的。 正常是十日的行程,荀谦只用了一半就到了颍川,越是离巫家近他越是心急,他虽然是把卫队派去守着巫家了,可是新城乡侯手下的人,都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他的卫兵又怎么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赶了一夜路,终于在巳时中到了巫家。 巫家大门紧闭,门前清清冷冷,没人气,是不是里头出了什么乱子。荀谦心凉不已,他疾走几步就要叩门。 就在此时,门吱哟一声就开了,出现在荀谦面前的正是他心心念念担心了好多时日的心上人。 她一袭青衣,鬓角别着一枝嫣红的海石榴,还带着晨露的娇羞。 巫玥浅笑道,“我就琢磨着君这两天就快到了,刚听到马鸣声我就出来了,果然是君。” 她没事,这猝不及防的喜悦瞬间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荀谦蒙掉了,他痴痴的看着眼前人的音容笑貌,悬了这么多天的心骤然加速跳动,而后心弦骤停,颤巍巍的震动出尾音,最终趋于平静。她很好,她在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欣喜的。 荀谦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巫玥的手,声音里都带了些微的颤动,“卿没事?” 巫玥看了眼跟在荀谦身后的仆从,那些仆从知趣的低下头,难得他家小郎会热情一回,他们绝不能打扰了这份柔情蜜意。 “进屋吧。” 荀谦应声,却不曾松开巫玥的手,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不忍撒手,就想紧紧的抓在手中不放开。而巫玥向来是没那么矫情的,难为她家三郎会如此想要亲近她,她高兴还来不及,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牵手进了门。 巫玥的手是温热的,她手上戴着的璎珞手链的珠子扫在他的手上,冰冰凉凉的,似乎是带着秋日清晨的凉爽。 这样的柔情蜜意被一声突兀的男声打断,“果然是来了。” 荀谦抬头一看,这不知趣的不是别人,正是让他跟阿玥成不了亲的罪魁祸首,风约祭祀。对于在未婚妻家里迎面碰上情敌这种事儿,正常人都不会淡定,此刻的荀谦表现的相当正常人。 荀谦一脸不爽的看着风约,“你怎么在这?” 风约淡然道,“本家,过来做客。” 荀谦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把哮喘给憋犯了,这什么人呀,明明知道巫学士不在家,明明知道他在都中,这是想趁虚而入? 巫玥察觉到她家三郎身上瞬间迸发的战斗气场,连忙插嘴,“这次多亏了祭祀,要不是祭祀,君看不看到我还说不准呢。” 说起来这件事,荀谦后怕不已,他心中澎湃,面上却只浅浅道,“卿没事就好。”然而手上却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 风约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命犯桃花。” 经风约这么一提,巫玥才想起来正经事,“君难道不应该跟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隔着万水千山一点消息都不通,这一通竟然是如此闹剧。君是做了什么让人误解的事儿,才能让人家小娘子跟我抢郎君抢到了颍川。” 对此,荀谦还是坦荡荡的,“我什么都没做。” 巫玥咄咄逼人的问道,“什么都没做?小娘子跟君表达爱慕君什么都没做?君是默认了人家的爱慕?” 荀谦特别委屈,“我拒绝了。” “君既然拒绝了那她为何还会做这样的事儿?”当时一群黑衣人冲进来的时候把她吓惨了,所幸有风约在,若是风约不在,此刻他们怎么会这样轻松的说话。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荀谦说的是真话,在他那些微的对于女人的了解范围内是无法解释司马莹为何会这么做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没有提前预料到。 巫玥也不吱声,只板着脸。 荀谦又叫了一声巫玥的名字,“我真不知道。”怪不得百纳说女人心海底针,根本就没得猜,明明刚才还那么和颜悦色。 巫玥问,“若是不出这么个事,君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跟我说这件事?” 旁边看好戏的风约适时的插了句,“中秋节之前的事儿。” 本来腹稿打了一堆的荀大才子一下就哑了,风约这是在光明正大的撬他的墙角是吧,做人怎么能这么没风度。 巫玥转过头盯着荀谦,重复性的问道,“中秋节?”她家三郎中秋节可是回来过的,连提都没提。 “我忘了。” 显然,巫玥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荀谦似乎在安抚一个盛怒中的女人这方面欠缺经验,他会做的大约只是默默的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只能期望她看在自己脸长得顺眼的份上能消消气。 巫玥不吱声,荀谦很安静,风约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站在两人边上看戏有什么不妥,于是这屋子里陷入了很微妙的寂静中。 “风约,你拆人家姻缘拆上瘾了是吧?”一声娇斥打破屋子里的寂静。 众人一看,一个女孩逆光推门而入。阿玥家里还有别人,荀谦不明所以的瞅了眼巫玥,被巫玥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绚繁。”风约刚叫了一声绚繁的名字,身体就不自主的往门口走去。绚繁染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所以风约他们俩如今还在巫家滞留。 巫玥亦是抛却了荀谦,上前给绚繁倒了一碗热浆,“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绚繁应了声,“好多了。” 然后,四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位是?”荀谦鲜少的主动打听起陌生人来了。 巫玥应了声,“绚繁,是随风约一起来的客人。” 跟风约来的女人,荀谦作为一个谋士特有敏锐的洞察能力又发作了,他想到刚才绚繁进来时风约刹那间的表现,心里瞬间闪过好几条计谋。 荀谦忽的说道,“风约祭祀既然已有佳人相伴,又为何还同我争阿玥,我与阿玥情投意合,婚期将至,还望祭祀能够成全。”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得到,她家三郎这是在做什么,巫玥转过头去,决定重新审视一下身边的这个男子。 风约估计也被震住了,一下被定义为是棒打鸳鸯的棒槌,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然而,绚繁却憋不住了,似乎此情此景激起了她感情上的共鸣,她气愤道,“风约,你说你有未婚妻,亏的我还真信了,这就是你口中的未婚妻?明明是你棒打鸳鸯,你拆散了我还不解气是不是,你是不是上瘾?” 风约大约也是被戳中了痛处,亦或者确实是心虚,沉默不语的垂首立于一旁。 绚繁却是说激动了,“你那时说要走,我没留,你倒是走的彻底点,你等我订了亲,你再回来算是怎么回事?你如今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家里人得急成什么样?你能不光想你自己吗?你这样,还是我当时认识的那个风约吗?” 绚繁一连几个问句震慑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巫玥简直用惊吓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都不为过,绚繁是被风约给拐来的,绚繁订婚了。怪不得风约每天都表现的跟欠了绚繁万两黄金一样,和着还真是欠了人家的。 荀谦义正严辞的说道,“女郎请放宽心,我们定会助你脱离苦海的。”他终于找到回击风约的机会了,风约一定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第69章 珍惜 荀谦此刻更关注的却是,“风约应该不会再带你回本家了。”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风约一定不会带她回天山了,但是还有个主要的问题横亘在他们面前,一是命格,二是重生。人总是贪心的,巫玥原本是想着能跟三郎在一起一天她就幸福一天,她不期望天长地久的,可是如今她却越来越贪心。 巫玥话音一转,忽的问道,“君喜欢在洛阳的生活吗?” 荀谦道,“尚可,然则没有过多留恋。” 巫玥想到以前三郎跟她说过,他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既然如此,巫玥说道,“君是不是就可以不去洛阳了?” 经巫玥这么一提醒,他才想到要去洛阳这件事,每次在巫玥跟前,他的聪明睿智总是会藏拙。这次倒是多亏了司马莹,给了他充足的请辞理由。 晚些时候,风约终于安抚住了绚繁躁动的情绪,得了空歇息,秋日的夜晚凉如水,一轮明月远远的挂在树梢,明星璀璨,点缀着铺天夜幕。 荀谦未曾归家,而是住进了风约住的院子。静谧的夜能够让白日里喧嚣的心慢慢沉淀下来,此时心境空若明水。 荀谦说,“我知道了,换命的事情。” 风约似乎也是累了,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 “你想给她们俩换命?”荀谦虽然是以疑问的口气问的这句话,却说的很笃定。 荀谦从阿玥口中听到换命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诧异,为何风约会跟阿玥说这件事,风约不是个多嘴的人。想来想去,答案大约只有一个,那就是风约想给巫玥换命,但是跟谁换呢?把自己未婚妻的命格换到谁身上他才会愿意呢?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心上人,由此可知,绚繁就是风约口中的那个无命之人。 风约对于荀谦能猜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多大的诧异,“是,只不过不是现在,若想换命,必须等到阴气极重的时候。” “什么时候是阴气重的时候?” 风约说,“帝王陨落,将相折损。” 荀谦想,君上频频挑战大将军,近期大将军一直在筹划废掉君上,改立其他曹氏子孙为帝,那就是说离帝王陨落的时日不会太长。 两个男人自说自话的决定了两个女孩的命运,然而他们却忽略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绚繁愿不愿意换命。 第二日,荀谦就回颖阴了,他回颍川不回家,这样的事儿他做不得,因为那不是真性情,而是不知礼数。大约是因为风约在巫家荀谦放心不下,所以他虽然是回了家里,却也见天的往巫家跑。 人与人之间最初的印象就比潮水涨落颠覆的还要快。巫玥自从听了风约的黑历史之后,就觉得高贵冷艳的祭祀君一下就从神坛跌落了,再每天配以他那张心虚不已的脸,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句谚语’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两个男人之间商量的事宜巫玥自然是无从得知,她还沉浸在三郎不用去洛阳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荀谦似乎也没把洛阳的公务放在心上,早早的就写了一封请辞信,信差快马加鞭,如今那请辞信应该已经到了大将军的案上了吧。那信里自然不忘提点一下大将军他女儿干的好事,真不知道大将军知道他女儿干的蠢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洛阳会派人来找荀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将军是不可能放任自己身边的谋士毫无征兆的离去的。 来人是熟门熟路的陈琼。 大将军会派陈琼来,大约是因为陈琼多多少少的跟巫家还有些交情,即便巫潜不在家,巫玥也会卖他一个面子的。 然而,巫玥自然是很好说话的,可是,陈琼要面对的是荀谦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对于这个你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吱声的人,陈琼自然也是无言以对。 最后荀谦也是被陈琼苦口婆心的规劝给稍微感动了一下,于是张口说道,“陈小将军还是早日回都中吧,谦之所以去都中做官无非也就是保她平安,如今我连她的安危都不能保障,又有什么颜面去做官。” 陈琼此刻的想法只剩下了一个,都说荀家儿郎多痴情,看来是真的。 巫玥也不想荀谦再去洛阳的,如今风约的事情解决了一大半,更何况都中还有个司马莹。巫玥自然是不担心她家三郎会变心的,可是奈何是这么个看脸的世道,为了三郎这个俊美的容颜,有人按耐不住也是很正常的,美好的东西都是带有诱惑性的,听说都中的小娘子们都不是善茬。 陈琼见劝荀谦劝不了,就转而跟巫玥说大道理,什么男儿需要建功立业呀,什么三郎前途无量呀,什么古代贤女是如何规劝夫君奋发图强的呀,总之,陈琼说了很多,估计把他肚子里能倒的墨水都倒出来了。 然而,巫玥却似乎不太想效仿古代的贤女,“劳烦郎君跑这一趟了,只是三郎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不想做官我是支持的,至于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最重要的是活的开心。” 陈琼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他这都是遇到了什么人呀,怎么他们两个对生活的态度完全是放任自由呀。 陈琼自然是不知道的,巫玥能够看的开有重生的关系。重活一世,她早就把外物看淡,上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不是让她去追求虚名的,钱财名利这种东西她没缺过,三郎也没缺过,他们又怎么可能去在乎这些东西。 然而,更让陈琼崩溃的是风约竟然也在巫家,不是说风约祭祀和荀三郎是宿敌,怎么两个人已经好到能共处同一屋檐下的地步了? 闲来无事,巫玥问荀谦,“君有想去的地方吗?” 荀谦摇摇头,他看着巫玥,心中想,他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要在她身边就好。然而他口中却什么都不说,生怕这样的美好说出来就会被风带走。这样的美好,他珍藏于心。 巫玥说,“我想去江东。” “江东?” 巫玥说,“听说江东的冬天不会下雪,那里气候温和,很养人,去那边过冬应该会让君的身子好受一些。” 听闻此言,荀谦心中满满的都是欣喜,她的未来是围绕着他展开的,荀谦喃喃道,“咱们去江东。” 最感人的诺言大约就是无言的陪伴,岁月静好。 陈琼劝诫无果,只能无功而返。 荀谦自巫玥口中得知了巫潜在蜀地,他修书一封与巫潜,商定婚期,等了许久,他像是忍到了极点,他娶巫玥的心情的迫切与日剧增。 风约算出君上被废之期,就想那时给巫玥和绚繁算命。风约想的极简单,一旦绚繁拥有了巫玥的命格,他就能带她回天山,从此终老。 然而,绚繁却不那么想,绚繁得知要给她和巫玥换命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反感,她甚至拒绝风约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巫玥其实有些不明白,绚繁是喜欢过风约的,如今似乎也是旧情难忘,但是为什么她不要这个能够跟风约终老一生的机会呢? 绚繁的回答是,“他想走就走,想回头就回头,我在他眼里是什么?” 女人心,最难猜,也最好猜。 解铃还需系铃人,巫玥也不好说什么,就把这话转达给了风约。然而,我们高冷的祭祀君是绝对无法理解女人心中的这些弯弯道道的。祭祀君是冷静的,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绚繁的时候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事儿去找她,当他得知她即将成亲的时候也是果断的把她带走,他为了他们能有将来而想到给她换命。然而,他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绚繁的意思,他做的太理所当然了。 看着这两个明明心中有对方却又别扭的两个人,巫玥也不知道怎么说。 第70章 算计 巫玥把风约和绚繁之间的事情说与荀谦听,“风约跟绚繁好好谈谈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荀谦随口应了声,“估计是天山的雪下到了他的脑袋里。” 巫玥默默无语,她家三郎这张嘴,就不能去评论人。然而荀谦嘴上虽这么说,但是真的设身处地的想想,若他处于风约那个位置,他估计也张不开嘴,所幸巫玥是个主动的人。 巫玥倒是不担心绚繁最后会不同意换命,在她看来,绚繁答应换命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反倒是她自身还是很迷茫的,“没了命运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真的挺想知道绚繁以前是怎么过的。” 荀谦听出了巫玥的话中之意,半带劝慰式的说道,“卿以后能不拘于命运岂不是更好。” 巫玥心中思绪繁杂,却不能与荀谦说。如今她的命运是改了,可是她家三郎呢,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她家三郎要在甘露三年离她而去? 人的天性如此,永远都满足现状,永远都想要得到更多。 因为绚繁的排斥,错过了换命的时机。洛阳风云聚会,旧皇被废,新皇得立,这些似乎与他们一隅没有太大的关系。 都中事物繁忙,风约在颍川也不能久待,偏偏绚繁的病一直也不好,而风约似乎也没有抛下绚繁去洛阳的打算,于是,这两个冤家也只能滞留在巫家。 荀谦日日看着风约,心中不舒服,他想早日解决了风约的问题,也好早日与巫玥成亲,他很急迫,特别是在收到巫潜的回信之后。 于是,在一个清风飒爽的秋日晌午,荀谦终于忍不住的在风约身上动心思了,“风约祭祀通天彻地之才,怎么连一个女子都搞不定。” 风约心中亦是郁闷难消,此时荀谦过来跟他说话无疑是撞在了一个喷火口上,他自然是毫不客气的还击,“荀郎王佐之才,前些时日不也栽在女子手中。”还未等荀谦反击,风约又道,“我好歹是栽在心上人手里。” 荀谦被风约这么一噎,反倒是有话说了,“心上人?祭祀有跟我说话的这工夫还不如多陪陪心上人,不是每个被抢来的心上人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祭祀这份恩宠。” “不劳荀郎费心了。” 荀谦说,“你们的事情,我自然是不费心的,只是如今帝星陨落,已经错过,下次时机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风约知道荀谦是等不及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急就能解决的。事情一旦涉及到了情感,无论多么简单都会变得很复杂。 荀谦与风约最近撕破了几次脸,两个人互不相让,总想把对方打击的体无完肤,然而每次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两人终于疲于应战,放弃这种无聊的互讽模式,开始琢磨用才华去碾压对方,奈何两人都是多才多艺之人,从诗词歌赋比到人生哲理,样样不分伯仲。终于把平常能比的都比完了,两人开始比出了新高度。 这次比的是种菜。 巫玥看着两个像是孩童一般蹲在菜圃里观察新苗成长的两人,决定还是不要发表什么意见了,毕竟她家三郎以前也是个清俊通脱让颍川众才子只能望其项背的人。还有祭祀,祭祀君的子民要是知道他下了山就是为了种菜的那肯定不会让他下来的。 绚繁路过苗圃,瞅了眼两人,“蹲了多久了?”她上午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蹲在那,多少清俊都被这一蹲给蹲没了。 巫玥笑道,“就中午吃饭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儿。”这下好了,如今在她家三郎眼里,她大概都比不上那绿油油的一片苗。巫玥念叨,“太闲了。” “闲?荀郎我不知道,可是,风约那样的人怎么会有闲的时候。”绚繁嗤笑,“以前风约在我家的时候,每天都蹲在地上瞅蚂蚁,我开始也以为他是闲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地动,众人都狼狈不堪,唯有他毫发无损。”说到往事,绚繁面上有些凄楚,有些事禁不得回想,记忆是最折磨人的,总是那么猝不及防的戳进人的心窝子。 巫玥一琢磨绚繁这话,听出不对味的地方了。听绚繁的意思,地动到来之前,风约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提醒周边的人,这周边的人里包括绚繁。 巫玥连忙把话圆回来说道,“看来地兽只动了下,没翻身。”若是地动严重,绚繁也不会出现在她跟前了。 巫玥这样打趣原本是很机巧的。然而,绚繁接的话却让巫玥这句机巧变的很尴尬。绚繁说,“我兄长在那次地动中砸断了腿。”这也是绚繁最无法原谅风约的原因之一,若他只是普通人,她一点怨尤都没有,可是他明明可以不袖手旁观的,哪怕只是稍微的提醒一下呢,兄长也不会变成一个瘸子。 为什么他明明就可以示警,却偏偏不那么做,为什么他要让她知道他爱她的同时还让她意识到了他的漠然? 巫玥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尴尬的站在一边。祭祀君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绚繁嘴角嚼着苦笑,似是在嘲讽着自己无知的过往,“风约那样的人,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我也不过是他想到了就拎过来瞅瞅,想不到就弃之一旁的附属品罢了。” 巫玥讷讷的劝道,“风约祭祀,大约是不会表达吧。” 绚繁抿嘴不语。 两人齐齐的看向田埂上的两个男人,绚繁目光深邃,她说,“他们蹲在菜圃的这两天,估计把大将军身边倒夜壶的都给算计了个遍。” 巫玥细看,果然两个人嘴一直都没停。大约真如绚繁所言,两人从比才艺之初,就开始暗暗交流了,只是瞒着她们两个罢了。 又过了两天,风约便带着绚繁启程去洛阳了。绚繁是不愿意走的,就仿佛到了洛阳,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一样。然而绚繁的不愿意丝毫没影响风约的决定,风约不给她迟疑的机会。 风约和绚繁两人一走,荀谦也不再来,巫家一下就清静了下来。巫玥也有时间看看书,赏赏花,这样的日子安静的仿佛是清澈无波的流淌过磐石的溪水,轻轻抚平了岁月的痕迹。 又过了两个月,也不知道风约是在都中如何运作的,大将军为巫潜请了一道赦免的圣旨,张氏终于成了无罪之身,消息一传到成都,巫潜就准备启程回颍。 风约回到洛阳之后就开始与大将军之弟新城乡公司马昭密切联系。大将军随便废立帝王,这与董卓之流何异,这废立行径让他失掉了不少人心。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将军急需向风约这样的人为他预测将来,风约得到了大将军很大的重视。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巫潜送回巫家的信越来越近。巫潜回到家的时候,正是落叶纷飞如蝶的时候。 数月不见,巫潜和张氏变化不大,只那孩子长大了不少。 第71章 家 巫潜细心的把张氏扶下车,张氏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巫潜儒雅,张氏又美丽多姿,孩子乖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巫玥上前见过巫潜和张氏。 张氏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巫潜,快步走到巫玥跟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激动的眼含热泪,“许久不见阿玥,把我都想坏了。”一年未见,张氏身上褪去了少女的青稚,多了妇人的妩媚,那妩媚中也多了分做为母亲的温情。 巫玥闷声道,“阿玥也很想父亲和母亲。” 张氏和巫玥两人携手走在前面,巫潜跟在后面,穿堂过门进了正厅。 巫玥余光看到父亲娴熟的抱着孩子,他时不时的伸手指去逗孩子玩,孩子被逗得咯咯笑,他面上挂着笑,一副有儿万事足模样。 张氏笑道,“阿玥也好久没见到你弟弟了,你父亲还说,你弟弟越长越像你,就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还说,亲姊弟怎么会不像。” 巫玥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骨血的孩子有些陌生,这样的感觉太新奇了,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 张氏笑道,“是不是特别像?” “嗯,是挺像的。”巫玥应声。 张氏从巫潜手中抱过孩子,那孩子还有些不乐意,挣扎着还往巫潜怀里钻。看来,巫潜平日里经常带孩子。 孩子一离手,巫潜就说,“你们待着,我去书房了。”巫潜离开这么久,最牵挂的就是这个书房了。 巫玥看着巫潜离去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父亲离开这么久,就不打算多陪她待一会儿吗?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吝于表达感情? 张氏许是看出巫玥面色不好,连忙把孩子递到她跟前,“阿玥快抱抱你弟弟,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让亲姊姊抱过呢。” 巫玥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住襁褓中的孩子,她轻轻的晃着手臂哄着怀中小孩,随口问了句,“起名了吗?” 张氏回道,“起了,巫颍。都叫他小胖,阿玥你看,是不是特别胖。” 巫玥摇着的手臂一顿,看来父亲当真是以为这辈子再也回不到颍川了呢吧。在她与张氏母子间,父亲终究是选了这母子。如今在父亲心里,这一对母子比她要重要的多吧。 “胖点好。”巫玥顺势就把小胖递回到张氏手里。 张氏接过小胖,又瞅了眼巫玥,毕竟是愧对,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只问了些寻常的家事,一时间难找到以前两人在一起那种欢快的感觉。 对于巫潜和张氏的回归,巫玥是高兴的,可是这高兴之余,也多了分惆怅。以前张氏没有孩子,巫玥尚未感觉到什么,如今父亲与张氏夫妻情分深厚,又有孩子在中间,让巫玥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巫玥茫然的走在院子中,穿过花园长廊,绕着院墙看墙根几棵枣树缀着满满一树的酸枣,她驻足,看枣子满树,伸手去抓,被枣枝刺破了手,殷红的鲜血在白皙的手指上一点点晕散开来,就像是一副手绘丹青。 经过了前世种种,如今的她太缺少安全感了,即便是在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家中,她都觉察出了陌生。 “家。” 巫玥喃喃,然后笑出了声,她的家,是三郎,是那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作为如今这个家的女儿,她终究是要嫁人的,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家,而这里终究会成为她的娘家。 巫潜回来,荀谦上门拜访。 风约的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荀谦想尽快定下与阿玥的婚期,他在都中跑了半年多,越来越厌倦了这种一人独处的日子。 这已经是第二次请期了,荀谦这次脸皮比上次还要厚一些,他选的几个日子都是明年初春的。他这次给的说辞是,“三四月份,草长莺飞,宜婚嫁。” 巫潜这次倒是没阻拦,阿玥也到了成亲的年岁,这会儿成亲也不算早,主要是以防夜长梦多,若是再来个风约,成亲的事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 荀谦与巫潜商量完婚期之后,就被巫潜打发了去赏花,果然不出所料,巫玥正在花园赏花。荀谦来到巫玥跟前,静静地看着她,他说,“三月十八。” 巫玥自然明白这个日子的意思,只是,她粗略的算了一下,“还有五个月不到,快了点吧,我嫁妆都被抢了,来不及准备。” 荀谦轻轻的说道,“人来就好。” 巫玥瞅着她家三郎一本正经的说这话,忍不住的笑出声,“我还想十里红妆嫁作君妇呢,单单一个人过去面子上太过不去了,再等等也不着急。” 荀谦一本正经的纠正巫玥,“我急。” 巫玥被逗得不顾形象的弯腰狂笑,她一边狂笑,一边道,“知道了,我这样好,君着急是必须的。” 荀谦罕见的没有打击巫玥,只小声嘟囔,“是呀。” 虽然他声音不大,可是还是被巫玥给听到了,巫玥哈哈大笑,她家三郎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都说男人无论多大年岁,只要是在心爱的人面前都会傻傻的像个孩童,果然是这样呢。 面对这样肆无忌惮的巫玥,荀谦也放下心了,以前他很在乎巫玥是喜欢他什么的,那么在乎大约是因为心里不确定吧,他生怕她的钟情是一时的,如今看她这样,他一点疑虑也无,只要她是爱自己的,至于她爱的是哪一方面,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喜欢,只要他有,这就足够了。 巫玥想,如今父亲有了张氏和小胖,再不需要自己陪伴了,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嫁给三郎了,以后的日子,她要与这个两世相逢相知的人共度余生。 婚期已定,巫玥也放下心来了。 巫潜是在归家五天的时候才发现家中有些不太一样的,一问才知家中遭了难,巫潜又询问了些了家中的情形,巫玥都一一答了,虽是轻描淡写,巫潜亦是从中听出了当时的凶险。 “为父惭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巫玥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心里是委屈的。以前祖母批评父亲的时候,她还为父亲说过好话,可是如今她自己心里都有些不平了,大约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刺激到她的矫情病了吧。她在想,若非一道圣旨,父亲是否打算让她一个人在家过年?她心里明明知道张氏一个妇人家带着一个孩子在成都,父亲是必须要保护她们的,可是她私心里还是想父亲把她看得更重些。前世里,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思,才导致她对张氏充满敌意,总是恶语相向吧。 好在今生,她也没有把父亲看成是生命的全部依托。她开始期待自己成家之后的生活了。 万事繁冗,时光匆匆,生活总是在那么不经意间去创造很多美好。 北方的冬天是动人的,北风呼啸,银装素裹,雪就像是一袭薄纱,掩盖住世间所有肮脏,只留下雪白的美好。 卫瓘在年根的时候专程来了一趟巫家。他与巫潜素来不和,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真是互殴三天三夜都难消心头之恨。 好在他们之间还有个巫玥调停。 卫瓘对巫玥道,“你祖母嘱咐我接你去过年,你收拾下行李,咱们即刻就出发。” 巫潜回来了,巫玥自然是不能去卫家过年的,于是赶紧说了一堆好话给婉言拒绝了。 卫瓘却不理会巫潜在场,直言道,“阿玥倒是孝顺,只是你这父亲有没有还不是一个样?家中遭难的时候他在哪儿,敢把如花似玉的女儿独自一人扔在家里不管的,这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家了。他有娇妻幼儿,早把家中女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巫潜被卫瓘这话一激,胡子都气歪了,然而终究是心中有愧,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巫玥看不过去,连忙道,“事出突然,父亲也没预料到。” 卫瓘不依不饶道,“乱世当中出什么事儿都不新奇,若你照顾不好阿玥,直接给我送回卫家,我们卫家还养得起一个外甥女。” 卫瓘这话前半句是驳了巫玥的话,后半句直接就跟巫潜对上了。 巫潜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巫家自己的女儿还能养得起。” 卫瓘冷笑道,“不要以为那一旨圣意是你巫学士的名望换来的,若非阿玥,你们到现在也回不了颍川,得亏你有个孝顺的女儿和一个能干的女婿。” 巫潜也是素来被人捧惯了的,如今被卫瓘这么毫不留情的训斥,他气得不行,然而又不能反驳,当年他就欠着卫家的,如今欠得更多。 第72章 来访 巫玥最终也没有跟卫瓘去河东,祖母和舅舅虽然是真心疼爱她,可是毕竟是别人家,不方便,是主是客还是要分得清的。 大约也是察觉到巫玥不高兴吧,张氏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家中突遭巨变,曾经引以为傲的家世背景如今反倒成了她的累赘,这样的落差让她变得敏感。 巫玥知道张氏也不容易,所以尽量表现的高兴一点。 蓉媪心疼巫玥,劝道,“女郎以后嫁了荀三郎之后,也会像郎主和夫人那样恩爱的。” 巫玥点头,三郎要是愿意对一个人好,会让那人觉得拥有所有,她以前体会过,现在也正在感受,她以后会比张氏幸福。巫玥有时候在想,真不知是她救赎了三郎还是三郎救赎了她。 “我自始至终遇到的都是对的人,何其幸也。” 今年,大约是巫玥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只是这个节过的有些五味杂陈。赵氏痴迷道德天尊年夜饭也是匆匆来匆匆走,张氏又小心翼翼地,好像生怕惹到巫玥不高兴一样。巫潜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完全感觉不到家中的诡异气氛。 巫玥虚岁十六了,日子不禁混,年一过,串串门,就出了正月。 二月的时候,风约带着绚繁来到了巫家。对于风约的忽然到访,巫家上下一片惶恐,这惶恐情绪主要是由郎主巫潜引起的。 “祭祀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风约也不多言,只领着面色苍白神情木然的绚繁说找巫玥。 巫潜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把巫玥叫出来。 巫玥得知风约来此,先想到的是换命,这么快绚繁就同意了?没想到事情却是大相径庭,巫玥一眼就看到绚繁,她面色特别差,身上裹着披风,然而那披风就像是挂在竹竿上一样,竹竿撑不起衣服。 风约解开绚繁的披风,绚繁一动不动,木然的接受着风约的伺候。巫玥眼尖的发现绚繁的肚子微微隆起,她看着面上苍白毫无喜气的绚繁,这句恭喜终究是没说出口。 风约很着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能把焦急写在脸上,那这事情显然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风约羞于跟巫玥说具体的事情,只能说与荀谦听,让荀谦再转达给巫玥。绚繁在这边没有朋友,风约期望巫玥能够劝劝绚繁。 巫玥一听荀谦的转述,又惊又怒,“他们没成亲?绚繁不是自愿的?”巫玥忍不住惊呼,“风约怎么能这样?” 巫玥原本以为风约把绚繁放在身边是想让圈住绚繁,然后感化她,最后两人能够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却不曾想,风约能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荀谦说,“事以至此,你去劝劝她,风约说她不吃饭也不说话都好长时间了。” 都给弄得绝食了,祭祀君真是好本事呀,巫玥怒道,“我才不管,你让他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收拾。” 荀谦劝道,“她不吃饭,影响的是她自己的身子。”他知道巫玥心地善良,定是不忍绚繁吃苦的。 “强抢民女就算了,他还如此……”博学多才如巫玥,也找不出一个能形容风约祭祀的词,兼职时蠢到了极致,他的子民要是知道他是这个德行,一定不会把他放下山来祸害世人。 巫玥看不得女孩子受苦,与荀谦别过就直奔绚繁的屋子。 年前绚繁病着的时候都比现在的脸色好,她如今瘦骨嶙峋,眼眶深凹,只一双无神的眼睛突兀的大着。 巫玥什么都没说,看着这样的绚繁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走上前,静默的抱住绚繁,无声的流泪。绚繁就像是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坐着,任由巫玥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衫。 巫玥哭够了放开绚繁,她伸手紧紧的抓住绚繁的手,握在胸口。 “绚繁,别怕。” 也不知道是因为巫玥的眼泪还是什么,绚繁终于是动了下,她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声调都没发出来。 巫玥问,“你要喝水吗?” 绚繁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巫玥。 巫玥连忙倒了大半碗水,她端着递到绚繁跟前,“我刚才用茉莉花和蜂蜜泡的水,你尝尝,又甜又香。” 看着这样木然的绚繁,巫玥鼻子忍不住的又酸了,风约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绚繁依旧没吱声。 巫玥试探性地把碗递到了绚繁的嘴边,绚繁终于是张开嘴了,她就着巫玥的手喝了两口酒茉莉花蜜水,然后就不喝了。 绚繁嘴唇又动了下,这次终于是发出了声,她说,“我怀孕了。” 巫玥一哽,孕育生命,明明是很好的事情,可是从绚繁口中说出来,却像是晴天霹雳,巫玥故作镇定的说道,“我知道了,你就要做母亲了,多好。” 绚繁说,“我不想。” “我知道。” 寂静的屋子里似乎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他能到你肚子里,也是一种缘分。”巫玥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你先吃点东西,饿坏了身子什么都是白搭。” 绚繁说,“我活不下去了。” “别胡说,没有活不下的生活。”巫玥最怕的就是绚繁会想不开,没想到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她连忙开口劝道,“绚繁,你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风约他做错了事儿,可是你不能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你这样也只能是仗着他爱你让他心疼,你以后的路怎么走都行,没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巫玥道,“吃点东西吧,你若是真的饿坏了,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 “我都这样了,他们一定会以我为耻的。” 巫玥劝道,“这事儿不怪你,他们只会怜爱你。” 想到还不知道自己去想的父母,绚繁终于是忍不住的呜呜哭出声来,“我怕呀,阿玥,我怕。” 巫玥也跟着掉眼泪,好好的一个姑娘,善心救了风约,没想到救了一个白眼狼,这风约的脑袋落在天山没带下来?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呀。 绚繁终于是卸下心防开始吃饭,风约终于是松了口气,他提出来要见绚繁被巫玥给阻止了。 “祭祀你就行行好吧,绚繁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巫玥这个后怕,还好风约看上的不是她,亏得他长了一副高贵冷艳的面容,骨子里全是野蛮。 绚繁怕他,风约知道,他只能黯然离去。 如今绚繁这样,换命的事儿肯定又得搁置,明明就是服个软的问题,祭祀非得搞的这么复杂,难不成他以为占有了一个女人的身就会占有这个女人的心吗? 真是天真。 巫潜对风约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睥睨万物,眼高于顶这种高贵冷艳的层面上,巫潜骨子里对巫祝一族是有认同感的,所以对这个祭祀多多少少有些恭敬的。还有些敬畏,这敬畏主要来自于风约第一次出现时候的强势。 巫潜问巫玥,“祭祀带来的这个女人是何人?” 换命这事儿一只都是三郎在跟风约交涉,巫玥不想让父亲也跟着操这份心,就没有具体跟巫潜说荀谦跟绚繁的事情,只说绚繁是风约在来时的路上救的。 巫潜还有些不放心,虽然荀谦跟他说风约已经答应放弃带阿玥会族里的打算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担忧,“祭祀真的不打算带你回去了?” “真的,他亲口说的。” 既然答应了,巫潜又疑惑了,“那此次祭祀过来家里是何事?” 巫玥搪塞道,“大约是公务。” 公务,巫潜想了下,难不成祭祀时大将军派来劝荀谦回去的说客?这想法随即又被巫潜给否定了,若是说客,那不应该是派风约过来。 到底是为什么呢?巫潜一时想不到,主要是他离开太久,有太多东西不了解了。 巫玥最近别的什么都没干,只安心下来陪绚繁,绚繁如今就像是个惊弓之鸟,极其缺乏安全感,巫玥就像是她徜徉苦海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她紧紧的抓住不放手。 荀谦大约也没想到自己的算计也有落空的时候,他想让巫玥跟绚繁搞好关系,这样两个人才能换命,谁成想还没等绚繁答应换命,巫玥却搭进去了,现在阿玥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绚繁,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晃二月也快过去了,绚繁在五月的悉心照料下,身子终于一点点恢复了。张氏最近也过来帮忙,张氏毕竟是生过孩子,照顾起来孕妇要更有经验。 “三郎送过来一株人参,正好炖人参粥给绚繁补补。” 张氏连忙制止,“虚不受补,不能乱给孕妇吃东西,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吃好喝好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用。” 巫玥问,“安胎药也不用吗?” 张氏道,“是药三分毒。” 巫玥说,“前些日子医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胎心不稳,开了几服药,也快吃完了,等吃完了这些就不再给她吃了。” 张氏见巫玥这么上心,不免有些好奇,“这女子是谁家夫人?” 巫玥想了想,说道,“这个不好说,等过阵子再跟母亲说吧。”巫玥也不想骗张氏,可是绚繁这事儿也不好往外说。 张氏是知趣的,忙把话题岔开。 第73章 换命 巫玥以前对绚繁是不了解的,毕竟接触的少,如今与她朝夕相处,巫玥渐渐发现绚繁实际上是个纯朴的人,从不做作。绚繁自然之中流露出的是纯朴的家风,和无垢的气质,这样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毕竟是让风约那样眼高于顶的男人看上的女子,这样的绚繁更让巫玥觉得不忍。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足,巫玥琢磨着让绚繁出去溜达溜达,就说,“我刚才特地摸了下地上的干草,草都是热的,出去走走吧。” 绚繁有些恹恹的,“大冬天的,哪有你说的那么暖。” 巫玥顺势坐在绚繁跟前,“你摸摸我的手都不那么凉,真的,不信你出去看看。” 绚繁笑了,“你来时候抱着手炉呢,就知道哄我。” 巫玥看着绚繁笑,再看她那渐渐长起来肉的脸颊,有些感慨,“你笑起来真好看,要多笑笑,好运会眷顾爱笑的人。” 绚繁心中感动,这些日子巫玥对她的照顾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她性子内敛,真的跟至亲的人反而说不来热络的话,她没接巫玥的话,转头跟蓉媪打趣道,“阿嬷,你看阿玥,为了让我出去,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蓉媪笑道,“女郎笑起来本来就好看。” 几个女人又笑着打趣了一番,巫玥又给绚繁穿上厚厚的衣服,她是生怕绚繁会冻着的,绚繁有孕在身,真要是冻着了太受罪,连药都不能吃。 绚繁走到门口却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 巫玥知道绚繁这是害怕见到人,她在屋子里待久了。 “枉费我把你打扮的这么美,头发白梳了是不是,衣服白穿了是不是,都收拾妥当了,就差出个门了。再说咱们也不走远,就在花园走走。” 绚繁听巫玥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推脱。 巫玥携着绚繁的手,“你仔细脚下。” 绚繁笑着应了。 两人也没带奴仆,就这样携手漫步在园子里,冬日的花园只有残雪和灰扑扑的花架上挂着枯藤,残雪是温厚的,枯藤是生命存在的痕迹。 “你看那里,那个是紫藤,夏天的时候会开满挂的小紫花,特别美。还有那边那个树,春天的时候会开白色的小花,满院子都能闻到清香的。” 绚繁说,“我家那边有栀子花,白色的,七八月份开,很香,你肯定喜欢。” “我听过很多人提起过蜀地,都是难掩怀念,那里定然是很美的。” 绚繁点头,“是很美的。” 巫玥问,“想过要回去吗?” 绚繁狐疑的问道,“回去?” 巫玥点头,“是的,回去,回蜀地去。” 绚繁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随即摇摇头,“回去又能怎样。” 巫玥眼睛一直看着绚繁,她希望自己能够从绚繁的神情里看出她的心思,可是巫玥看不出来,她看不出来绚繁是喜是悲,只看出了她那一刹那的恍惚。 “绚繁,你爱风约吗?” 绚繁沉默,她爱风约吗?她以前是爱的,只是如今,她也说不出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她以前喜欢风约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风约离开的时候她也是痛彻心扉,可是伤心过痛过之后她就平静了,再见到风约的时候她心中还会悸动,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自己是有婚约的人,不能跟风约再有瓜葛,然后,她就一点点的压制住了对风约的感情,再后来,风约把她带到了洛阳,他们有了孩子,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她有时候都会有些恍惚,更谈何去想爱不爱的问题。 巫玥说,“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有什么想法吗?” 绚繁知道巫玥这是要自己早做打算,确实也应该早做打算的。未婚生子这样的事情太受诟病了,她没有超脱到无视闲言闲语。 “阿玥,你最欣喜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永远留在荀三郎身边?” 巫玥浅笑,“是呢,我只要他就够了。” 绚繁点头,“阿玥,我希望你幸福的。” “我也希望你幸福的。” 然而幸福并不会眷顾每一个人。 不远处,风约在风口驻足,他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她。天纵之才,终究是补不了世情的欠缺,他其实不太明白绚繁为何以前会爱他,而今却对他如避蛇蝎。 日子倏忽远逝。 闰正月末的一天,风约通知她素斋三天,绚繁终于答应互换命格。大将军的终期到了,这是近期最后的一个机会,错过这个机会就要再等两年。 巫玥却一点高兴的心思都没有。她隐隐的不安,这不安来源于她自身敏锐的触觉,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能察觉到绚繁的迁就。 荀谦早就察觉到巫玥的心事重重,她藏不住心事的。荀谦劝慰道,“她一个人,若是没有风约照顾,以后境地会十分不堪。” “可是……” 巫玥终究是没说下去,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幸福,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她如今这样装聋作哑,就连以前她对绚繁的好都像是一种胁迫,感情胁迫比武力胁迫更伤人。 “我只是不希望她做这决定受到我的影响。” 然而,万事难全。 绚繁许是看出了巫玥的顾虑,她反倒劝慰起巫玥来了,“阿玥,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做错了吗?” 巫玥摇摇头,“没有,风约会对你好的。” “既然你觉得我觉得决定没有错,还干嘛整天哭丧着脸,你应该为我高兴的。我终究是放不下的。” 巫玥说,“我是怕你委屈。” 绚繁粲然一笑,“嗯,我想了下,跟风约在一起大约真的是委屈自己了。我倒是想跟阿玥永远生活在一起,然而阿玥终究是要嫁给荀三郎的。” 阿玥笑了,“我不嫁给他也行呀。” 绚繁摆摆手,“谋士我可得罪不起,回头算计到我身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巫玥嗔怪道,“行了,大过年的,乱说话。” 绚繁亲昵的搂住巫玥,她头倚在巫玥的肩上,“阿玥,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希望能够永远跟你在一起。” 巫玥轻轻的拍着绚繁的手,无声的安慰着她。 绚繁如今太过于依赖巫玥了,这样的依赖是珍贵的,也是无可奈何的,更是让人心疼的。 素斋三日,沐浴焚香,开坛作法。 三更天,冷月清风,在一片’嘎玉撞金,鸣丝吹竹,击金鼓镗’声中,风约挥舞衣袖,水袖广衣,随风而动,他在巫乐声中,跳着巫舞。 巫玥静静地坐着,心中澄明,终是得偿所愿,然而又没什么乍然之喜。只觉得冬日冷风,吹得人哆嗦。 这一番法事一直到五更天才结束,天际泛白,几声鸡鸣。 巫玥原本以为换命之事必有销骨剥皮之痛,哪知只是觉得昏昏沉,待清醒已经完成。可见命运之事也不过是昏昏沉,一梦之间。 绚繁说,“阿玥,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几句话。” 巫玥看了看绚繁,又瞅了眼难掩喜气的风约,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确实也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巫玥说,“你也别在外面待太久,外面寒气重。” 绚繁应了声,“晓得了。” 如今的颍川正是冬去之前的寒冷,朔风转回廊,刮的呜呜作响。 也不知道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巫玥想,事已至此,总不会再横生枝节,因缘际会,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巫玥后来也没有问绚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而绚繁亦不曾提起他们谈话的内容,她只说了句,“也不过如此。” 第74章 争执 大将军在讨伐路上旧病复发,不治身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颍川。巫潜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长叹一声,“阿灵还这么年轻。” 巫玥宽慰道,“阿灵是贵妾,后半生应是衣食无忧的,听说他家夫人也很和善。” 如今世道,若是郎主没了,无子的年轻妾侍都是由当家夫人处理的,大多是送人,鲜有养在家中的。好在阿灵是贵妾,要比别的妾侍尊贵,她倒是可以留在大将军府上守节,亦或者自请归家。 巫玥想,按照阿灵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回巫家了吧。 正说着话呢,赵氏慌慌张张的就进了屋,她一见巫潜就扑通一下坐倒在他跟前,嚎啕大哭,“我苦命的阿灵呀。” 巫潜连忙错开,“阿嫂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巫潜转而吩咐巫玥,“阿玥,还不快扶你伯母起来。” 巫玥上前扶起赵氏。 赵氏哭哭啼啼的扶案而坐,“小叔你可不能不管,阿灵还是个孩子,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守寡,这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巫潜无奈叹息,“如今阿灵已经嫁做人妇,这叫我如何去管?” 赵氏急切道,“如何管不了,阿灵又没有孩子,把她接回来就是。等过些时日物色一家家世低一点的再嫁就是了,小叔不是说过给阿灵物色过这样的人家嘛。” 巫潜皱起了眉头,那时的阿灵可是云英未嫁,此一时彼一时。 “阿嫂还是等等吧,看看再说。” 赵氏自然是等不了的,她心疼阿灵,“小叔,你就是看在你死去的兄长的份上也得帮阿灵呀,她如今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洛阳,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放心得下。” 巫潜有些不耐烦,“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赵氏辩驳道,“当初我也是为了让阿灵奔个好前程。” 给人家做妾也是好前程?到如今还不思悔改,简直冥顽不灵,气得巫潜只沉沉的说了句,“糊涂。” 巫玥劝道,“阿灵再嫁不嫁的这都是后话,有什么事都等她回来再说吧。伯母如今着急也没什么用,关心则乱。” 赵氏呜咽道,“我要是都不关心阿灵了,这世上还有谁惦念她呀。我家郎主好狠的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今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狠心的郎主哟。” 赵氏有事没事就把兄长抬出来,巫潜气急,若非他每每顾念兄长,也不会由着她们娘俩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阿嫂不用在我跟前哭,要哭跟阿兄去哭。” “你……”赵氏眼见说不动巫潜,一时悲从心来,竟是一口气闷在胸口晕了过去,巫家一时人仰马翻。 晚些时候,张氏过来巫玥屋子里坐。 巫玥问,“伯母可好些了?” “好多了,气急攻心,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张氏打量着阿玥,见她心情似乎不错,才问道,“阿玥怎么看阿灵这事儿?” 巫玥闲适的拿起银簪撩拨着青瓷灯里的荧荧之芯,火花散落台上,噼里啪啦的作响,“以阿灵的性格,大约是不会回来的。” 张氏言道,“是呢,只不过,你伯母巴望着她能回来呢,你也知道,你父亲向来是心软的。” 巫玥放下银簪,看着张氏问道,“母亲不希望阿灵回来?” “她回不回来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左不过再嫁出去,我只是觉得咱们家出来这样的一个小姑,终究是不好听的。”许是被巫玥看的心慌,张氏又接口道,“阿灵不回来,你伯母还消停点,若阿灵回来,日子怕是又不消停了。” 张氏如今失家族庇护,总是没什么安全感,她怕阿灵回来,到时候赵氏兴风作浪,她不好做人,她一想到赵氏往日为人,就坐不住过来先同阿玥打招呼了。 巫玥看出张氏的顾虑,她说,“母亲也不必想这么多,阿灵回不回来是另说。即便她回来,还能怎样,父亲定不会让母亲和弟弟受苦的。” 张氏原本也这么想的,然而想想以前阿灵在家时候赵氏的张狂样,张氏忍不住的担忧。 巫玥见张氏忧愁未解,又劝道,“这里是母亲的家,母亲是当家主母,后院的事情还不都得母亲做主,母亲不必忧虑太多。” 理是这么个理,然而心里总觉得不痛快,然而巫玥似乎也没打算多说,张氏只得点头,附和道,“被阿玥这么一说,我心宽不少。” 巫玥略微沉吟一下,终还是开口,“阿玥还是比较喜欢母亲以前那般模样,如今母亲这样,反而让阿玥觉得不适了。” 张氏呐呐有些无措,“我知道了。” 巫玥见张氏这个模样,生怕自己弄巧成拙说错了话,就说道,“以前母亲没来时候,我总怕自己嫁人了留父亲一个人孤单,还曾想过终生不嫁陪着父亲,如今有母亲照顾父亲,我也安心些,我是一直很欣喜有母亲在家里的。” “我知道,我只是……”张氏说着话眼里就氤氲起了水雾。 既然说了,索性就说破,以免以后留下心结,“我知道母亲的苦处,母亲不必如此的,谁家还没没有个山高水低,母亲永远是阿玥心中的小洛神。” 张氏哽咽出声,娘家出事,她拖累巫家,害得夫君跟阿玥骨肉相离,她一直都是心存愧疚的,每每面对阿玥她都小心翼翼,生怕惹阿玥不高兴,如今阿玥如此大度,倒是让她羞愧难当了。 说到底,张氏终究是个善良的女子。 “阿玥……”张氏一时间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却一字都说不出,唯有紧紧的握住阿玥的手。 巫玥浅笑,“你看,我原本是想给母亲宽心的,没想到却把母亲弄哭了。” 终是与张氏把话说清楚了,巫玥也觉得松了口气,她实在是不忍看到张氏委屈的模样,这情绪很复杂,她是对张氏母子抢走父亲的关注而觉得不适的,但是终究没有不适到蒙蔽双目的地步。 送走张氏,巫玥赶紧去看绚繁。绚繁如今怀着身孕,不好长途跋涉,风约说等孩子生下来再回天山,他倒是不见外,自然而然的把巫家当成了他家的后花园。 没过几日,巫灵从洛阳送来了书信。 这封信带来的信息就像是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把巫家众人砸的人仰马翻。阿灵怀孕了,这个消息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始料未及的。巫玥记得前世大将军死的时候她在河东,并没听说阿灵怀孕。 大将军膝下无子,阿灵在这个时候怀孕,事情变得十分微妙,若生下来是个女孩还好,若是男孩,这会危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比如说大将军夫人羊氏,还有高都侯司马昭。这孩子可能是生不下来的,即便是生下来,也可能是去母留子。 巫灵不傻,她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她来信求救,说要归家。 “无量天尊,阿灵回来了,我的阿灵。”屋子里的人各怀心思,大约也只有赵氏在为阿灵的归来开心了。 等到赵氏离去,只剩下巫潜张氏和巫灵三人。 张氏说,“这事情怕事没那么简单,阿灵怀孕的事儿是瞒着司马家人的,她如今归家生下这孩子,以后司马家的人追究起来怎么办?” 巫潜烦躁,呵斥张氏,“妇道人家,有你什么事儿。” 张氏呐呐住嘴。 巫玥却开口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怎么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父亲难不成觉得阿灵出了事儿我们会脱得了关系?” 巫潜被女儿这么一呛声,脸色立刻就不好了,他训道,“阿灵还没回来,你们就说这些,着实叫人心寒。” “父亲,你这话才叫我们心寒。她攀龙附凤不成,又想拖累我们,什么好事儿都让她一个人占了。还非得等全家人给她陪葬,父亲才觉得我们是仁至义尽?” 巫潜气道,“阿玥,我悉心教了你这么多年做人的道理是希望你豁达明理,你如今对待至亲尚且如此薄情寡义,更遑论对待他人。” 被巫潜一说,巫玥积压在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也窜上来了,“我不明事理,好呀,易地而处,如今我若是处阿灵的位置上,父亲会叫我如何决断?父亲会叫我背着婆家人生下孩子,然后拿着孩子作为我以后去争名夺利的工具吗?” 巫潜自然不愿恶意揣度阿灵,“阿灵不可能是那么想的。” 巫玥气愤道,“不可能那么想,为了名誉地位她什么干不出来,当人家妾侍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她还有什么做不得的。” 张氏见这父女俩剑拔弩张,赶紧劝道,“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嘴了。”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巫玥也不打算住嘴了,她跟张氏说道,“母亲你先坐着,我跟父亲把话说明白就好了。” 巫玥转头对巫潜继续说道,“再说一点,父亲如今对阿灵是关怀备至,恩宠有加。觉得她有困难应该帮助,那若是我有困难呢,我孤立无援的时候阿灵可会帮助我?” 阿灵不会,阿灵只会落井下石,她生怕她跌的不够狠,摔得不够惨。 面对巫玥的连连诘问,巫潜哑口无言,他的女儿,是和顺的,是通情达理的,不应该是这样咄咄逼人的。 “阿灵必会顾念姊妹之情与你相帮。” 巫玥只剩下冷笑了,她到现在都能清晰的记得前世里,阿灵站在高台之上俯视她的模样,那样的得意,那样的张狂。 “父亲既然这样认为,是我多言了。” 第75章 折春风 巫玥闷声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终究是难以释怀。她知道自己顶撞父亲是不对的,然而就是忍不住,大约是因为她对父亲的怨积的太多了吧,她能对张氏笑言宽慰,然而却无法容忍父亲哪怕些微的忽视。 大约这就是越亲近越苛刻吧。 等冷静下来巫玥想,阿灵这事儿原本就跟她没关系的,她其实不该管的,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嫁人才是正事。 不过发了一通脾气她心情反倒是好了。 巫玥去见绚繁的时候,绚繁还纳闷,“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跟父亲吵了一架,顿觉通体舒畅。” 绚繁瞧了巫玥一眼,见她没有悲戚之状,于是放心打趣道,“竟然还有人觉得吵架是件高兴呢,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正是区区不才在下。要不咱俩也吵一架。”巫玥似是觉得不够,撸起袖子言道,“文斗已了,我们武斗也未为不可。” 绚繁一挺肚子,“你往这打。” 巫玥无奈,“好吧,你赢了。”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绚繁问道,“最近不见你出去逛呢,你别光顾照顾我,把荀郎丢在一边。” 巫玥想想,是许久都不曾见过三郎了呢,巫玥掐指一算,明天应该是三郎去许医士那里检查的日子,倒是可以出去瞅瞅,她这么想着,还不忘打趣绚繁,“绚繁你晓得吧,你刚才那话就特别像是懂事的爱宠说的。” 绚繁嗔怪道,“你就知道打趣我。” 第二天,是个明朗的日子,阳光灿灿,微风习习,是个会情郎的好日子。 城中桃花杏花竞相开放,明艳了整个颍川,微苦的清香引得蝶飞蜂舞竞相追逐,生机勃勃。 巫玥坐在车上观看了一路芳菲,这样的舒适让她脸上不自觉的挂上浅笑。 “女郎许久没来了。”许功跟巫玥打着招呼,眼神却往玉清手里的酒坛子上扫。 巫玥故意不献酒,而是先问许功,“荀郎最近身体如何,都说春来秋去最容易生病的,他可有按时吃药。” “他那个病,不怕春秋,就怕冬天。女郎放心,我盯着呢。” 赶紧把酒拿来吧。许功心里嘀咕,为了荀三郎的病,他可是跟着去了洛阳又跟着回来的,为了这几坛子好酒他也是拼了老命了。 “这样呀。”巫玥似是才想到一样,吩咐玉清,“还不赶紧把许医士的酒给拿来。” 许功急不可耐的从玉清手里抢来酒坛子,迫不及待的拔.出塞子,酒香四溢,许功摇头称赞,“好酒好酒。” 巫玥笑道,“看来我今年得多酿点新酒,帮医士囤起来。” 许功连说好几个好。 医馆人不是很多,大约是因为许功这个不着调的经常醉的不省人事的缘故。三郎还没有来,巫玥得等等,她闲来无事就在医馆周边逛逛,放眼望去,全是蔓草,医馆开在这么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还能维持生计,也得亏许功医术高明。 唯有屋后的一株杏树,花开正好,巫玥顺手折了一支握在手中。 嫌少有这样漫步荒野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在里头。 荀谦来时,许功已是微醺,他见荀谦一身青衫绿衣,拍着塌板唱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一嗓子把荀谦给弄一愣神。 然而看到酒坛子,荀谦立刻就明白了,“阿玥来了。” 许功啧啧两声,“最不喜欢跟谋士相识。” 荀谦也不搭理许功,出门找阿玥去了。他绕着房前屋后转了半圈就找到巫玥了,她正在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她欢快的走着,任由青草扫过裙摆,偶尔驻足采几朵白色小花,那欢愉似是让这片草地都更碧绿了。 荀谦想到一句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当然是适愿了的,荀谦嘴角浅浅上扬,勾勒出一个温馨的笑。 巫玥一抬头,正看到她家三郎远远的站在那里,她一路小跑到他跟前,“什么时候到的呀,都不叫我一声。” “我见卿玩的很高兴,不忍打扰。” 巫玥心里嘀咕,跟你玩才更高兴呀,然而却没说出来,大约是自己那自己残存无几的矜持在作怪吧,然而她却不会放过这个表衷心的机会的,她把手里的杏花往前一递,“给君。” 荀谦看着巫玥粲然笑容有些痴,那笑明媚的就像是能驱走这世间的阴霾一样,他伸手接下杏花,问道,“做什么?” 巫玥嘻嘻一笑,“折一支春风送君呀。” 春风最好,似是带着美人的芬芳,荀谦默默的收好。 巫玥问,“许久都没见着君了,君最近在忙什么呀?” 荀谦回道,“看看书,耽于俗物已久,许久不曾看书了。” 巫玥长长的“哦~”了一声,“君还挺闲的呀。” 荀谦会意,连忙说道,“原是要去许县的,前两天偶然风寒,就给耽搁了。”像是印证这句话的真实性一样,荀谦捂嘴狠狠的咳嗽了两声。 巫玥哪还顾得上追究荀谦去没去看她的问题,她一见荀谦身体不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了,好了,进屋吧,外面风大。” 荀谦摆摆手,“不要紧的。” 巫玥说,“我也在外面玩够了。” 两人踏着绿草的清香闲聊着进了屋。 许功刚要打趣这一对小情人,就被他们手里的杏花灼了眼。他颤巍巍的指着荀谦手里的杏花,“我养了三年的杏树,就开了这么几株花,你就给我折了,我的杏花,这到了秋天全都是杏儿呀,我的杏儿。荀三郎,你折我杏花,我……我们单挑。” 荀谦瞅了眼旁边的巫玥。 巫玥有些心虚的垂下了脑袋,她偷偷的看荀谦,正对上荀谦审视的目光,她赶紧又低下头,生怕低的慢了会被发现一样。 荀谦被巫玥的这个小动作都逗的浅浅一笑。 “这春风惹得一身债。” 第76章 婚前 婚期将近,巫家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张氏生怕亏待了巫玥,嫁妆都是比照她自己的准备的,家中田产农庄也是挑了几个好的给巫玥。 巫玥跟巫潜怄了两天气就后悔了。父亲已近不惑之年,还在为她操心劳神,她却仅仅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去找茬,是自己任性了。 午后,巫玥准备父亲爱吃的点心,往张氏院子处去坐,却发现巫潜不在。巫玥问道,“父亲呢?” 张氏说,“出去会老友了。” 既然出去了,就等明天再说吧,巫玥想。 张氏瞅了瞅案上的栗子糕,便知道阿玥是给巫潜送过来的,她趁机言道,“郎主昨儿还问阿玥是不是还气着呢,我还说父女俩哪有生隔夜气的,指不定阿玥明儿就过来了呢,还真让我说着了。” 巫玥有些羞愧,“是我的不是。” 张氏笑道,“果然是父女俩,昨儿郎主也这么说呢。” 巫玥不想多说,就转移话题闲聊了些别的,张氏这两天也忙的跟个陀螺似的,终于得了空歇一会儿,热热络络的跟巫玥说家中的乱七八糟的杂事。正闲聊着呢,正赶巧巫潜回来了。 巫潜一进门就吩咐婢女给他找个鸡毛掸子。他站在外间等着,见阿玥在,就说了句,“阿玥在呀。” 巫玥起身,接过婢女手里的掸子,走到外间给巫潜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父亲这是去哪儿了,弄得这一身土。” 巫潜道,“去城外了。” 父女两个闲聊两句,似是没有先前不快那么一回事儿。 晚些时候,巫玥跟蓉媪闲聊。 蓉媪说,“日子禁不得混,一眨眼的工夫,女郎都该嫁人了,奴还记得奴刚来的时候,女郎还小小的,那才可人疼呢。” 巫玥心知蓉媪这是舍不得自己,就说,“是呢,小时候我最喜欢拽着阿嬷的头发睡觉了呢,不拽着都睡不着。” 如今蓉媪的头发都斑白了,阿玥也该嫁人了。 蓉媪摸了摸自己头发,再不复当年光亮柔顺。自己是老了,最近做事总是力不从心,昨天给女郎炖鸡汤,忘记放了几次盐,最后咸的没法喝,女郎倒是没说什么,她自己心里却不舒服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女郎出嫁,奴就不跟过去了。” 巫玥听出来不对劲的了,阿嬷向来不放心她的,怎么这次反而不跟她去荀家了,巫玥禁不住要问,“为什么呀?” 蓉媪低下头闷声说道,“荀家是高门大户,奴都这个岁数了,就不过去给女郎添麻烦了。” 巫玥有些恼了,“阿嬷说的什么话,没有阿嬷在身边陪着,阿玥日子都过不舒坦。” 蓉媪温和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虽然舍不得,但是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奴老了,照顾不了女郎了。” 阿玥说,“那就换我来照顾阿嬷,阿嬷别说丧气话,阿嬷是有福气的人,以后还有好多清福要享的。” 蓉媪忍不住的抹眼泪,“奴是薄命人,担不起这福。” 巫玥最怕蓉媪流泪了,他连忙劝慰道,“阿嬷不是拜道德天尊的,还不知道积福这么个理儿,阿嬷用心照顾我这么多年,我要是不对阿嬷好都是要遭天谴的,阿嬷就当是为我着想了。还有阿尤,阿尤前阵子不是还来信说当了官了,以后都是要孝敬阿嬷的。” 蓉媪想,她也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儿,女郎对她真的是好到头了。她现在在家里也不干什么活,吃穿用都快赶上家主了,如今她不能再拖累女郎了。 “奴只要看着女郎过得好就行了,奴在家里就挺好的,郎主待奴不薄,夫人也和善,奴怕去了荀家不适应。颍阴离咱们这边也不远,女郎要是想奴,就回来看看。” 巫玥见蓉媪这是铁了心的不去荀家了,也便不劝了。荀家确实也不是个平静的地方,倒不如安排蓉媪好好的在巫家养老。 “既然阿嬷实在不想去,那就也把玉清留下陪着阿嬷吧。” 蓉媪连声说使不得,“玉清还特意求我跟女郎说一声,她想跟过去。家里风言风语多的很,她在家里过得不舒坦。” 巫玥其实不太想带玉清过去,因为前世三郎不禄,牵扯到了玉清。然而转念又想,即便不是玉清,还会有别人,倒是不如带着玉清,反而好掌控一些。 既然蓉媪不跟着一起去荀家,巫玥就跟张氏打了声招呼。张氏也说,蓉媪在巫家都待了大半辈子了,不跟着去荀家也好,巫家会好好待蓉媪的。 临出嫁,巫玥也忙了起来。 好些小姊妹都过来拜访一下,这是习惯,女子出嫁之前多跟闺中姊妹联系,出嫁以后这都是夫家的关系网,身在俗世总避免不了的。 妍姬自然也过来瞅瞅,秦氏也跟过来了。秦氏跟张氏有事要说,她打发妍姬过来先跟巫玥说别让她过去见礼了,她一会儿再过来阿玥的院子坐。 “阿玥姊姊能给我看看你的嫁衣吗?妍儿听说姊姊的嫁衣是巧妇温媪做的,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美呀?” 说起来这个事儿,巫玥面容忍不住的柔和起来。这巧妇温媪是三郎专门从洛阳给请过来做嫁衣的,也做了小半年了,前两天刚送过来,漂亮的不得了。 妍姬见巫玥神色恍惚,张口道,“阿玥姊姊这个表情我熟悉,兄长说这是春心荡漾,他以前就这么说过阿兄。” 巫玥窘迫的很。妍儿这个口无遮拦的毛病怕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 “我瞧着妍儿才是春心荡漾呢,这么着急看嫁衣,是不是也着急做新娘子呀?” 被巫玥这么一说,妍姬红了脸,她跟薛家大郎的亲事就定在明年五月份,说起来,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妍姬口是心非的反驳道,“才没有呢,兄长都说了,才不能跟阿兄那么着急成亲呢,人又跑不了,着什么急。” “……” 巫玥简直无言以对,顾罗和妍姬这一对兄妹背地里指不定八卦了别人多少的事儿呢,也亏得顾罗敢跟妍姬一起背地里打趣别人,他就不知道妍姬有一张自己管不住的嘴? 妍姬又说,“可是阿兄说了,得抢占先机,现在不着急的以后都得急疯了。” 巫玥真是词穷了。他家三郎就没想过在妍姬面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传到她的耳朵里吗?这总感觉怪怪的,好像是窥伺到了三郎的另外一面。 “好了好了,不是要看嫁衣,先看嫁衣吧。” 妍姬这才想起来她是过来看嫁衣的,这小姑丢三落四、口无遮拦,就跟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两人看了会儿嫁衣,秦氏和张氏就过来了。 妍姬抢着说,“姑,你都不知道,阿玥姊姊的嫁衣好漂亮的,那上面的鸟就跟真的一样,花也是,还有漂亮的小珍珠呢。” 秦氏回了句,“回头让薛大郎也给你把巧妇温媪请来。” 妍姬被秦氏一句话给弄了个大红脸,瞬间没话说了,只小声嘟囔,“谁用他给我请人做嫁衣了,哼,才不用呢。” 巫玥被妍姬这个小女儿姿态给逗得扑哧笑出声。 秦氏说,“阿玥喜事临近,脸色看着都新鲜了。” 巫玥笑着摸了摸脸,“是最近睡的好,姨母最会说好听的话了。” 秦氏笑道,“这些日子出去,人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桩姻缘了。都说阿玥不知道什么样的能耐,竟是让我们颍阴出了名的清冷的荀小郎见天的往许县跑。” 巫玥浅笑回道,“姨母三句话不离就开始打趣阿玥。这以后我去了颍阴,岂不是要天天被姨母打趣。” 秦氏笑道,“可不是呢,一想到阿玥要嫁来我们颍阴我就高兴。都说我们颍阴人杰地灵,可不是说,阿玥这样的人物都被拐来了,还不人杰地灵。” 张氏笑着接了句,“要我说,得亏阿玥是个女子,要不然,你们颍阴可是要少一个荀小郎了。” 几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张氏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只留下阿玥陪着秦氏和妍姬。秦氏让妍姬一边玩去,然后就开始嘱咐巫玥一些私房话。 “荀小郎是个好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阿玥嫁给他我也放心。只一点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是他家的几个夫人。” 巫玥问,“他家的夫人?” 秦氏说,“他从母和两个阿嫂。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家最难相与的就是他那个从母。她家郎主在都中任职,她一个人在家尽孝又无儿无女,多少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这不痛快久了,就憋出来毛病了,都说他家的媳妇不好做。” 巫玥感动于秦氏跟她说这些闺中秘辛,“这些我倒是有些耳闻。但是三郎说过,几房是分开过的。” 秦氏说,“他家四世同堂,说是分开过,终究还是牵绊太多。以后阿玥能不得罪她就别得罪。” “我明白的,劳姨母费心了。” 秦氏欣慰的点头,“阿玥通透,这些话原本我是不该多说的。但是我就是放心不下,生怕阿玥吃亏。” “姨母放心,我会好好的,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丁点委屈。”对自己好,让自己过的好,这样才对得起那些真心关爱自己的人。 张氏年纪尚浅,虽然尽心尽力,但是终究有些事做的不周到,秦氏也是怕巫玥一点都不了解荀家,嫁过去受委屈。 秦氏又说,“嫁人之后就不比当小姑的时候,诸般琐事,劳心费神,阿玥只要记得,眼往亮处看,心往宽处想就好。我当年出嫁的时候母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阿玥明白。” 巫玥感激于秦氏这份心。不仅仅是感激于这份心,还有秦氏的宽宏,毕竟秦氏曾经想要把巫玥弄成自己的儿媳妇。 好多做不成亲的都成了仇。 第77章 出嫁 巫家早早的就挂上了红绸,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冠以夫姓,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将是一段崭新人生的开始。 凤冠霞帔虽美,终美不过美人此刻的心情。 还有三日,三日之后三郎就该身披红绸,手捧大雁入门亲迎。巫玥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或许是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她少了那份将为人妇的不安,多添了几分欣喜几点期待。 玉清一声通报打断了巫灵的沉思,“女郎,灵女郎回来了。” 阿灵回来了。 巫玥收拾了下就去了巫潜的院子。 仆人少有走动,只巫家几个主子在屋中。巫潜坐在主位上,张氏陪坐身旁,赵氏和巫灵下首坐着。巫玥普一进屋,有点恍惚,这情形,竟是跟一年前阿灵出事那会如此相像。不过较之一年前,阿灵瘦了,没了少女时候的灵透,多了妇人的妩媚。倒像是一汪暗潮涌动的死水。 巫玥与长辈见过礼,才跟阿灵打了声招呼,“阿灵回来了。” 巫灵本来就挺直的腰板更直了,像是生怕一个疏忽就会露出颓态一般。巫灵只“嗯”了一声,并没有打算跟巫玥多说一句话。 张氏张口问道,“阿灵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巫灵平淡无波的回道,“是。” 张氏又问,“孩子生下来之后,阿灵有什么打算。” 巫灵说,“再回洛阳。” 众人沉默。 张氏余光看了一眼巫潜,见巫潜没什么表示,她抿了下嘴,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家在城外有个庄子,那边风景好,利于养胎,我前些日子就打发人把那边收拾好了,阿灵过去那边静养也方便些。” 还未等巫灵说什么赵氏不乐意了,“你这是撵我们娘俩走?” 张氏说,“阿嫂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哪有撵不撵的。我们也是为了阿灵考虑,毕竟家中人多嘴杂,诸多不便。” “怎么不便了,家里都能养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娘子养胎,凭什么就不能养一个阿灵了,小叔,你倒是说一句话呀。”赵氏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 巫潜沉默,张氏那一番话若非得到他的认可又怎么可能说出口。 巫玥听赵氏说到绚繁,有些不悦,绚繁在家里住有风约的人情在。更何况,人家绚繁是就是普普通通的借住于此,又不会给巫家带来什么灾难。 赵氏见巫潜不说话,也就明白了,“巫潜,你兄长死了你就不记恩情了是吧,你也不想想当年若不是你兄长,你不饿死也病死了。若非你兄长给你拿路费盘缠让你游学你能有今天?如今我们娘俩有难,你就一脚把我们踢出去,你想摘干净,你想都甭想。” 巫潜沉声说道,“若非顾念兄长恩情,我也不会容忍你们胡闹到今日。” 赵氏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她冷笑两声,“行,你既然无情就别怪我们无义,我就大街上喊去,就说巫大学士欺凌长嫂,虐待亲侄,我就不信没人出来给我们娘俩说个公道话。” 张氏冷声回了句,“阿嫂只管去喊,正好让司马家的人也知道阿灵回家生孩子。” 赵氏哑口无言,她怒指巫潜一家,“你……你们……”她除了发脾气大骂,已经是无计可施。自始至终,赵氏倚仗的也不过是巫潜顾念旧情,如今巫潜都不替她说话了,她便没奈何了。 巫灵张口道,“母亲,别说了。” 女儿这短短一句话,让逞强的赵氏一下就扛不住的,她嚎啕大哭,“阿灵,我可怜的阿灵。是娘没用,是娘没用。” 巫灵平淡无波的言道,“阿灵谢过叔父和从母的这份恩情。” 巫潜唯有叹气。 巫灵在赵氏的院子住下了。最近家中都忙着准备巫玥的婚事,根本腾不出人手去送阿灵到庄子。 赵氏哭哭啼啼的跟巫灵说了很多话,骂人的,抱歉的,自暴自弃的,还有幻想将来把巫潜一家踩在脚下的。然而巫灵一句都没回,她只痴痴的摸着还未怎么显怀的肚子,念叨着,“儿子,这些你都记住了。” 巫玥出嫁那日,巫家一片人声鼎沸。巫潜的各方老友纷纷过来道贺,卫瓘专程跑来许县过来给外甥女送嫁,又带来一拨人。 巫家嫁女,盛世一桩。 巫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梳妆打扮。两世为人,两世出嫁,同嫁一人,蛮有意思的,周遭繁杂,倒是让五月静下心来了,三郎在干嘛呢,他有没有在想自己呀。 “姊姊又在想阿兄。”妍姬一大早就过来给巫玥当送嫁女了。 巫玥坦然道,“嗯,是在想。” 妍姬瞪大了眼睛,“姊姊都不知羞的。” 巫玥一指涂了腮红的脸颊,“看我羞红的脸。” 妍姬扑哧笑出声,“姊姊就别打趣自己了,姑说了,新妇都是要涂的,挺喜庆的。” 巫玥点头,“是喜庆,就是不美而已。” “反正姊姊无论弄成什么样,阿兄都觉得姊姊美绝天地。”妍姬说完又补了一句,“这话是兄长说的。” 嗯,那倒是。 刚吃过中午饭,荀三郎的迎亲队就到了门前,丝竹奏乐,钟鼓齐鸣。 巫玥端坐在梳妆台,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巫玥人在这坐着,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妍姬说,“我去门口堵着阿兄,若阿兄不多说几句好听的,就不让阿兄进来。” 巫玥赶紧说道,“别闹他。” 逗得妍姬哈哈大笑,“姊姊又心疼阿兄了。知道了,不闹阿兄。”说完一溜烟跑去门口等着了。 鼓乐声越来越近。巫玥心就像是跟这鼓点在跳动一样,成亲这种事儿,无论是成几次,都还是这么忐忑。 鼓乐声止,是三郎到了。 越紧张越是耳聪目明,巫玥只听妍姬问荀谦,“女子如花,男人如土,阿兄觉得姊姊是一朵什么花?” 这是每个送佳女照例要问的,估计荀谦有准备,他迅速答道,“桂花。” 妍姬问,“为什么?” 荀谦答道,“因为我院子里只有一株桂树。” 巫玥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家三郎这是在说她合该是长在他院子里的,一抬眼就看到,晓风一过,便能嗅到,无时无刻不在身边。 妍姬又问,“阿兄打算以后养这株桂树?” 荀谦答曰,“永生为伴。” 妍姬笑道,“原本是要问更多的,但是姊姊心疼阿兄,不让我闹,我就不闹了,阿兄赶紧可以进去接你的桂花了。” 真是口无遮拦的小娘子。 门吱哟一声开了,荀谦逆光进门。巫玥看着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的荀谦,只觉得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她想,三郎肤白如玉,其实很配红色。 荀谦说,“很美。”他的阿玥终于是凤冠霞帔要嫁给他了。 巫玥浅浅一笑。 女为悦己者容,果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吉时不错,荀谦把巫玥接出门。 巫家祠堂前宴客,巫玥照例去拜别祖宗先辈,再告别父母。 巫潜这一天都没落脚,心都不知道放哪了,终于到了阿玥要出门的时候,他千万种道理都来不及嘱咐,先就老泪纵横。 巫玥心酸不已,也跟着流泪,这么多年,都是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她舍不得老父亲,“父亲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再熬夜看书了。” 巫潜背过身去,狠狠的擦了两把眼泪,才转过头跟阿玥说话,“行,阿玥过去之后要好好的,别让自己受委屈。” 巫玥点头称是。 巫潜转头教育荀谦,“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如今我要叮嘱你的只一句话。你若是阿玥不好,我就把阿玥接回来。” 面对岳父如此铮铮的恐吓,荀谦连连称是。 张氏又象征性的嘱咐巫玥几句,该说的,早前已经说过了。 巫潜说,“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 巫玥和荀谦又再行大礼拜别巫潜。巫潜只把巫玥送到迎亲的车上还拽着巫玥不撒手。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就这么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父亲保重。” “罢了,罢了,走吧。” 鼓乐声响,马车渐行渐远,巫潜站在原地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不远处,巫灵看着此情此景,面无表情,只不自觉的摸上自己的肚子,是儿子,一定是儿子,只要是儿子她就能夺得她想要的荣华富贵。 第78章 洞房 荀谦亲自驾车轮子转了三圈之后就把马鞭交予车夫,他先行一步等到家门口迎接巫玥,亲迎之事,诸多礼数。 丝竹奏乐,马车上一路洒着花生,小银贝到了颍阴。 荀谦亲自把巫玥从车上接下。 巫玥看着眼前这个巍峨的门庭,百感交集。重获新生,她再一次嫁入了这个百年世家,其中种种,恍如一梦。 已近黄昏,时辰正好,巫玥行过礼被送入新房。 荀谦则继续招待宾客。 新房就是三郎平日起居的院子,巫玥进院的时候还特意瞅了一眼那一棵桂树,枝繁叶茂,就长在三郎书房前。 三郎的屋子还跟前世一样,清雅简素,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里的一面屏风,水墨古莲,大片荷叶,无花,叶子层层叠叠,又彼此疏离,意境萧疏简远。唯有叶下的几条金鱼,算是点睛之笔,一下让画有了生机。 巫玥浅浅一笑,前世可没有叶下的几条鱼。 新嫁娘在屋子里,要有夫家的妯娌姊妹相陪的,二郎妇繁氏和四郎妇韩氏进来陪伴,这两个人巫玥可是熟悉。 许是时间太久,隔的事情太多,巫玥如今看这两人竟也是心平气和,只是行为自然形成一段疏离。 繁氏颧骨很高,下巴又很窄,让人冷眼一看就觉得难相与,韩氏倒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只是温柔里略带怯懦。 都是第一次相见,难免拘谨,韩氏没话找话问道,“阿嫂今年多大,看着好年轻。” 巫玥规规矩矩答道,“十六了。” 韩氏怅然道,“是呀,才十六呀,怪不得看着年轻。”韩氏今年都二十二了,然而因为是四郎妇,还得管巫玥叫一声阿嫂。 繁氏冷冷的说了句,“四弟妇见了人就问年纪,好像生怕人不知你比四郎大了五岁一样。”繁氏是长社繁家的,繁姓是殷商七大姓之一,名门望族,古已有之,骨子里自然是傲慢的。 韩氏本来含笑的脸笑起来就很牵强了。 巫玥也不吱声,就静静地坐着。 繁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巫玥几眼,然后颇为不屑的说道,“我当是什么样的人呢,也不过尔尔。” 被别人这样品头论足,巫玥心生不爽,也疑窦丛生,她如今尚未与繁氏有冲突,怎么繁氏对她说话如此不客气。 韩氏适时说道,“我瞧着三嫂可是比二嫂家的妹子阿樱看着喜庆。” 经过韩氏这么一提醒,巫玥才想起来,先前竞酒的时候有个繁樱,繁氏还央求过三郎竞繁樱的酒来着,应该是繁氏的妹妹。想来是繁氏想要亲上作亲,却没想到三郎没有遂了她的愿。 巫玥想到这里,一时没管住自己的情绪,轻笑出声。 繁氏见巫玥这样,恼羞成怒,却也说不得什么,只得迁怒韩氏,“少说一句又没人当你是哑巴。” 韩氏诺诺闭嘴。 巫玥冷眼瞧着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新婚大喜之日,不宜动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又何必在意。 韩氏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脾气,刚安静一会儿,就又没话找话说。繁氏不搭理她,巫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日落西山,百鸟归巢,月悄悄的爬上树梢。 门外一阵喧闹,三郎回来了。 巫玥心一下就提起来了,她立刻就站了起来,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三郎喝了酒,面色酡红,身形微晃,是扶着仆从进来的。 韩氏着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合卺酒端上来放在一边,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带着屋子里的人出去了。 巫玥上前扶过三郎,三郎身上酒味很重。 “喝了很多吗?” 荀谦摇摇头,一手搂住巫玥的腰,往巫玥身上一靠,心安理得。巫玥只觉得肩膀一沉,定了定脚才站稳。三郎看着挺单薄的,没想到还挺沉的。 巫玥扶着荀谦在床上坐下。 “喝水吗?” 荀谦抬头看着巫玥,有一瞬间很恍惚,待看清是巫玥之后,他抓过巫玥的手摩挲了两下,然后展颜一笑,“是阿玥。” 巫玥瞧着三郎应该喝了不少,紧抓着她手不放,以前倒是没见过他这般大醉的模样,“君先松开手。” “不松。”说着话呢,荀谦就把脸埋在巫玥手上了。 巫玥有点哭笑不得,三郎醉酒,倒是像个孩子。 “君若是不松手,我怎么去拿酒杯,得喝合卺酒。” 荀谦这才抬起头来,却也没松开巫玥的手,只站起身来。巫玥无奈,扶着荀谦坐在案边,巫玥一手倒了酒,递给荀谦一杯,然后自己又倒了一杯。 巫玥举起酒杯,“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妇了。” 荀谦“嗯”了一声,略带尾音,在此时此景,平添了几分暧昧旖旎。巫玥心头就像是被麦穗撩拨了一样。她定了定神,往前靠了靠,绕过荀谦的胳膊,饮下了这杯合卺酒。 一杯合卺,一世长情。 巫玥扶着荀谦往床上去,荀谦盯着随着巫玥一走一动晃动不停的耳坠,新奇不已,他这是第一次认真看一个女子的耳坠,红珊瑚的坠子,划过阿玥白皙的皮肤,来来回回,很美。 巫玥把荀谦放下,自己也累的一身汗,她也跟着坐在床边。 “阿玥。” 巫玥转过头,应了一声,“干嘛?” 荀谦深情款款的说道,“坠子,很美。阿玥,更美。” 被荀谦这么直白的夸赞,巫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不自觉的摸上自己耳边的珊瑚珠坠子,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坠子,所以今天戴着。 “君觉得美就好。” 荀谦问,“阿玥,可否让我摸摸?” 巫玥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迅速羞涩的垂下头,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荀谦修长的手指在捻着哪朱红的珊瑚,缱绻温柔,那手有意抑或无意的碰到巫玥的面颊,巫玥只觉得心神恍惚,脸上的绒毛似乎都能感受到三郎的体温,面颊一点点染上了红色。 红烛映辉,少女娇美。 “好美。”荀谦说话时候的呼吸打在巫玥脸上,让巫玥的皮肤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他一点点靠近,最终咬在了巫玥的耳垂上,阿玥的耳垂很软,像是比他的舌尖还要软,金属的质感和耳垂的柔软,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品尝更多。 巫玥在荀谦咬上她耳垂的那一刹那就整个人木掉了,与那样清冷自持的人,做着这样亲密的事,这种引神明堕落的举动让她心跳的不受自己的控制。夜的静谧让三郎在她耳畔的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异常。紧张让感官更加敏锐,她似乎能感知到三郎舌尖扫平绒毛那种那一瞬间,他的唇齿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引得她心神荡漾。她余光看到三郎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咽着她的心。 “阿玥,我的阿玥。”荀谦轻轻呢喃着,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温柔,他似是不满足于盘桓耳际,他呢喃着往下品尝。阿玥耳后到脖颈有个优美的弧度,荀谦细细的沿着这个弧度一路向下亲吻,他的唇每过一处,留下的水光都让巫玥心生颤栗。 巫玥只觉得自己被这感觉冲击的麻到了指尖,仿佛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偏偏感官又那么敏感。她紧张的抓着荀谦的手,这事情,前世今生都是第一遭,完全都是未知,这未知让人害怕着期待。 荀谦抬起头目光迷离的看着巫玥,清冷又魅惑,他唇部水光潋滟,在红烛等下分外灼人。 “阿玥,不怕。”荀谦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巫玥的脸颊。 巫玥张了张嘴,只唇蠕动了下,没出声,只抓着荀谦的手更紧了。荀谦看着巫玥殷红的嘴唇,就像是那殷红的珊瑚一样,很美,美的诱惑,荀谦终是倾身吻了上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气味,荀谦的味道,干净,泠冽,充斥在巫玥的嗅觉中,像是能穿透到人骨子里去。 巫玥想,她大约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魔女都想引圣人堕落了。 红烛噼啪作响,静静地燃了一夜。 第79章 新妇 巫玥总觉得很恍惚,这就仿佛是一个梦,梦里面充斥着三郎的味道。晨光熹微,清晨的光笼罩在三郎如玉的面容上,巫玥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模样,这才有了些微真实的感受。 想想前生,想想今世。 前世她嫁进荀家的时候,三郎的病就已经很严重了,那时候两人之间又有隔阂,一直未曾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后来两人关系好了之后,三郎又病入膏肓,他们蹉跎了多少岁月,才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阿玥。” 巫玥一个晃神,荀谦就醒了。他呢喃一声,自然而然的把巫玥揽入怀中,反倒是巫玥竟忽生出几分羞涩来。 “都喘不过气了。” 荀谦松开巫玥,但见她云鬓凌乱,面若桃花,一副欲与还休的模样,这样的阿玥自此之后就是他的妇人了,何其幸也。荀谦情不自禁的搂住巫玥的细腰,亲在她额头上。 巫玥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像是会滴血一样的红。 荀谦贴着巫玥额头问,“什么东西这么香?”他说话间,唇瓣一张一合,弄的巫玥骨头都酥了。 “抹头发的香精,几种花在一起调的味道。” 荀谦又’嗯’了一声,然后问道,“还疼吗?” 巫玥觉得自己面上发热,脸一定红的不像样子了,她把脸往荀谦怀里埋得更深了,好半天才闷声说了句’不疼了。’ 荀谦一双手在巫玥腰际来回摩挲,无声的安慰。 新妇进门第一日要见过夫家的众人,虽然巫玥和荀谦想要多温存一会儿,但是终究两个人都是懂礼数的。 荀谦先收拾好了,他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的衣衫,虽然还是冷色调,却比往常的白色和绿色更稳重了些。他站在一边看巫玥梳妆打扮,也是新奇。 巫玥在铜镜中看到她家三郎正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往她这里看,遂生了调戏他的念头,她拿起眉笔,转过身说道,“君一定是在等着给我画眉。” 荀谦也没反驳,走上前接过巫玥手中的眉笔,只是拿在手中却犯了难,阿玥的眉毛本身就很美,他生怕自己动笔反而会破坏了这美感。被阿玥盈盈水眸看着,他竟生出了几分无措之感。 “已经很美了,不要再画了。” 巫玥噗嗤笑出声,他家三郎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嗯,听三郎的。” 新婚燕尔,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浓浓的爱意。两人收拾停当就往荀家郎主的院子里去。因为荀谦成亲,郎主荀顗特意从洛阳回来的。 荀谦和巫玥到时,荀顗的屋子已经坐满了人。 首位坐着郎主荀顗,钟氏陪坐。侧位上三郎的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妇人依次而坐。 巫玥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坐在首位上的钟氏,她正温厚的看着荀谦和巫玥,还真是跟前世一模一样。真让人费解,明明是心思那么恶毒的一个女人,竟然长了一张富态祥和的脸。 繁氏和韩氏是巫玥已经见过的,还有一个女人,是二郎妇司马氏,司马师和司马昭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妹妹,司马莹的嫡亲姑姑。当时司马莹想要嫁给荀谦,最后就那么不了了之还有个主要原因就是司马师不想她们姑侄成妯娌乱了纲常。 司马氏生就一副尊贵模样,她见巫玥和荀谦进来,也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就目视前方岿然不动了。 巫玥先拜见过郎主夫妇,然后又依次见过荀家大郎、二郎和四郎。她心里暗暗觉得二郎荀霬气度最华。 这一番见面,也不过是让巫玥认认人,以防以后见到小叔,大伯都不知道是自家人。所以见过就散了,只一群女人聚到一起,无非就是些嘘寒问暖。巫玥初来乍到,钟氏自然是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钟氏说,“三郎身子弱,侄妇要好生伺候,早日生下子嗣才是正理。咱家向来子嗣单薄,要多积子孙才是。” 巫玥恭恭敬敬的应是。心里却想,钟氏也就是嘴上说说,她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有孩子了,毕竟她自己生不了。 刚待了一会儿,繁氏就不耐烦了,她说,“秦儿病着呢,我就先行告退了。”还不待钟氏说什么,繁氏就走了。 巫玥细心的发现钟氏的面部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不过钟氏好度量,瞬间就恢复到一副慈爱的模样,“侄妇想来也是累了,回去歇着吧。”钟氏转头对司马氏和韩氏说道,“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几个人纷纷起身告退。 临走,钟氏又嘱咐了司马氏一句,“憺郎刚进学,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坐不住,你多盯着点。” 司马氏也规规矩矩的应下了。 这憺郎是二郎荀霬在娶司马氏之前与妾生下的孩子。钟氏特意提了这么一嘴也是给司马氏添堵。 巫玥刚一进自家小院,就发现书房的窗子开着,透过窗子正好看到往外张望的三郎。她心里好笑,这是在等她?巫玥没急着去书房,反而回到自己的卧室去净了面。 才刚擦完脸,三郎就进来了。 巫玥问,“不是在看书?” 荀谦回了句,“不差在这一时。” 巫玥也就是故作坦荡。她其实还有些不适应,大约是往常没有这么亲近过吧。如今她忽然跟三郎生活在一起,忽然就亲密无间,这样的感觉让她太陌生了,有点害怕。 荀谦说,“卿若觉得屋子里哪里不好,就叫人收拾了吧。”他是一个人住惯了的,也不知道阿玥喜欢什么样的屋子,肯定不是他这样的吧,毕竟有些冷清。 “我觉得挺好的。”巫玥说,她又明知故问,“那个屏风挺好看的,是君自己画的吗?我喜欢那几条鱼,红彤彤的,很有灵性。” “嗯,喜欢就好。”荀谦暗暗的为自己的小聪明喝彩,后补上的几条鱼果然是引起了阿玥的注意。 巫玥忽然想到,“我有些箱匣还未安置进来,回头可能要收拾下。” 荀谦说,“那边那个箱子是空的。” 巫玥顺着荀谦所指看过去,还是挺大一个箱子,而且看样子像是新的。这大约是三郎特地给她准备的。巫玥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到无以复加,她此刻别无他求,唯愿此情此景能够天长地久。 因为是新婚的缘故,也很少有人过来打扰他们。一日两日过去,巫玥等身上不适好一些之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别的都是次要的,唯有那两车的孤本,才是让人挂念的。巫潜嫁女也是舍得,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也不枉费巫玥这颍川才女之首的名号。 巫玥让人把盛书的箱子搬进了荀谦的书房,也不假人之手,生怕别人放的地方她不知道,就叫着荀谦两个人一起整理。 荀谦一边整理一边感叹,“世间珍宝都抵不过这半间书房。” 巫玥笑道,“君是不是觉得娶我赚到了?” 荀谦浅笑,“是赚到了。” 这一笑又弄得巫玥有点心生荡漾,她家三郎就是妖孽,平常不笑的时候就跟随时要羽化成仙似的,这一笑就让人恨不得金屋藏娇,生怕让别人看到。 巫玥颇为霸道的说道,“以后只需对我笑。”大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跟你绝交的意味。 荀谦浅浅一笑,“好。” 巫玥就像是斗胜了的蛐蛐一样,就差没在原地跳两下了,“既然君答应的这么痛快,就奖赏君一块花生糖。”也不管荀谦要不要,巫玥直接从荷包里取出一块花生糖塞到荀谦嘴里。 荀谦不爱吃花生,但是看到巫玥的笑脸,也不忍心吐出来,赶紧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 巫玥嘴上嗔怪,“牛嚼牡丹。”然而心里却是甜甜的。 找一个合拍的人,相爱,然后过一辈子。巫玥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圆满。 第80章 秀恩爱 荀谦和巫玥过了好几日无人打扰的日子,才想起来见见人。 巫玥既然已经嫁来颖阴,自然是要去顾家拜访一下的,秦氏对她真心疼爱,她不能不知道感恩,更何况难得三郎有顾罗这样一个好友。 两人一大早就坐车去了顾家,巫玥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心意重。 荀谦拜见过秦氏之后,就熟门熟路的去找顾罗了,大将军薨了,顾罗也被左迁回颖阴当了地方官。 秦氏见了巫玥高兴的不行,握住她的手说了很多贴己话。巫玥听着秦氏作为一个过来人给她讲这些内宅各种事,也是感激于心的,秦氏嘱咐她的各种事情,她也都记在心里了。 到了中午,秦氏留巫玥和荀谦在家里吃饭。 秦氏去准备饭菜,妍姬终于得了机会跟巫玥单独待一会儿。妍姬非得叫巫玥去自己屋子里去坐,然后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张竹帘纸,纸上写着一首短诗,文笔不错,字体俊秀,只是这内容,是描述男女爱情美好的,巫玥大约猜出来一些。 巫玥不动声色问道,“哪儿来的?” 妍姬有些心虚,“姊姊就别问哪儿来的了,只说这诗是好不好吧。” 巫玥略一思忖,说道,“诗倒是不错,只不过立意不深,你看这蒹葭、杜若、芳芷,芍药的,他这是在描述哪家的园子呀?” 妍姬拿过纸张又读了一遍,嗔怪巫玥不懂欣赏,“明明就写的很好呀。” 巫玥自然知道妍姬是最喜欢这种华丽文风的,她定是不认同’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这个理儿的。只不过,华丽也分为很多种,有的华丽是自然而然流露的,而有的就是牵强附会,故作风雅了。 “妍儿看过钟均初的文章吧,妍儿觉得他的文章与你手中的文章相比如何?” 妍姬想了一下回道,“差不多吧。” 巫玥摇摇头,“那可是差远了,钟均初的文章自然风流,立意崇高,你看这一篇,虽然也是香草鲜花,却失了精髓。打个比方,两身颜色、样式都一样的衣服,一个是丝绸的,一个是薄棉的,看着一样,然而穿在身上感觉却不同,诗词歌赋也是如此,文风就好比是款式,立意是质量,衣服好不好穿,除了看款式之外,还是要看质量的。” 妍姬将信将疑的又读了一遍。 巫玥看妍姬迟疑,又趁热打铁说道,“妍儿若是不信我说的,大可以把这诗拿给你阿兄和兄长瞅瞅,看看他们如何评价。” 妍姬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两人拿了诗去顾罗书房去找他们点评。 仆人通报说妍女郎和巫家女郎来了。 荀谦听了,立刻纠正道,“是荀夫人。” 顾罗啧啧道,“行了,知道你有夫人。”好友在婚姻大事上总领先自己一步也是心塞,更心塞的是他还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 巫玥进门先跟顾罗打了声招呼。 顾罗道,“我还说呢,世妹算命算的还挺准,世妹要是得闲了也给我算算,看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被荀三郎秀恩爱的日子。” 经顾罗这一说,巫玥想起来那次园中相会,都快两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巫玥瞅了一眼她家三郎,正看到她家三郎一本正经的模样,噗的笑出声,她笑过之后转头对顾罗说,“我刚才掐指一算,世兄娶亲,怕是还得等些时日。” 顾罗夸张的连叫不好,“天要毁我。” 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笑闹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儿。妍姬把那张竹帘纸摊开,荀谦和顾罗上前扫了一眼,扫完之后,心知肚明的对视一眼。顾罗和荀谦是多精明的人,一看到这特别准备的纸张,这俊秀的小字,还有这诗中的扑面而来的浓浓爱意,就猜到了七八分。 妍姬看两人不说话,着急的问道,“你们倒是说说怎么样嘛。” 荀谦张口道,“不怎么样,毫无新意。” 顾罗不像荀谦那样直接表露想法,而是问荀谦,“这首诗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荀谦不客气的说道,“这诗糅合了几首诗的词句,又仿照楚辞之风,自然眼熟。” 顾罗点头,“怪不得眼熟。”他又转头跟妍姬说,“诗词表达的情绪要由内而外自然表露,无病□□最要不得了,这诗是妍儿写的?若是妍儿写的就另当别论,毕竟初学。” 妍姬立刻反驳,“不是我写的。” 顾罗一副’不是你写的我就放心了’的模样,“我也瞧着不像是妍儿的字,妍儿字体是舒展的,再看这个字体,虽然俊秀,却畏畏缩缩,应该是个性子偏软的女子写的吧。” 妍姬有些沮丧,自己好不容易认识一个符合自己心目中儒雅士子形象的人,她原以为是郭嘉一类的奇才,却没想到是个性子畏畏缩缩,才情不大气的,好失望。 顾罗安慰道,“妍儿若是想看文章,去我书房找就是了,前阵子集会,我还带回来几篇很不错的诗赋。” 妍姬赌气,“不看了。” 巫玥劝道,“诗赋有什么意思,之乎者也的,还不如出去玩呢。我先前去河东还跟跟着他们学了捕鱼呢,等过些日子有空了咱们去捕鱼。” 荀谦心道,’阿玥还会捕鱼’,紧接着瞬间想到几套出行方案。 “姊姊还会捕鱼。” 巫玥颇为自豪的回道,“可不是呢,我还学了叉鱼呢。”也多亏了王小郎胡闹,非得教阿玑姊姊捕鱼,她也跟着顺带着学了。 妍姬不解,“什么是叉鱼呀?” “就是拿着鱼叉叉鱼呀,特别有意思。” “这个我知道,我听我乳母谈过这个,不就是叉鱼,我不用学就会的。”妍姬还是小孩子心性,被巫玥三言两语就个拐跑了。 顾罗转过头去看荀谦一眼,企图与他完成一个默契的眼神交流,然而,却看到荀谦看着他家阿玥一脸沉醉,完全忘记了周边还有别人。 心碎,有了妇人忘了老友。 巫玥和妍姬在顾罗书房待了一会儿就回去唠嗑了。她们二人走后,顾罗才跟荀谦说上话,“让我知道哪家的登徒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妍儿身上,我非得整治整治他不可。” 荀谦问,“如何整治?” 顾罗瞬间就蹦出来一个想法,“不是会写诗吗,我就是写个十几二十首甩他跟前,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写了。” 对此,荀谦表示,“无聊。” 顾罗简直都要自己的机智喝彩了,没想到竟然换来荀谦的一个’无聊’,他有些不服气,“你倒是说说怎么做。” 荀谦道,“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为何要用诗赋。” “你是说……”顾罗不敢相信的问道,“去揍他。” 荀谦点头。 顾罗想想,这人确实可气,文斗不如武斗,倒真是应该揍他一顿解解气。只不过,什么时候言慎如此暴力了,真为巫家世妹担忧。 “言慎,世妹是女子,你可不能把这套用在她身上。” 荀谦看顾罗就跟看刘大将军家那个傻儿子一样,他怎么可能把这一套用在阿玥身上,荀谦说,“我也得打得过她才是。” 顾罗简直无言以对。 巫玥和荀谦在顾家吃过饭又待了一会儿,天已经略晚了,两个人也没乘车,就散步往家里走。这个季节的天气最好,不冷不热的。天快黑了,小孩子都眷恋着外边的热闹不愿归家,在空地上跑着跳着。 荀谦指着那群孩子玩闹的地方说,“我同百衲就是在那边玩的时候遇到的。” 巫玥问,“君多大的时候?” “七岁吧。是七岁,正好是我读完启蒙那一年。” 巫玥瞧着那一群玩闹的孩子,实在是想不到三郎身处其中的模样。三郎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巫玥问,“郎君小的时候就长的这么俊吗?” 本来沉浸在回忆中的荀谦一下没了那份情绪,他气愤道,“卿就只关心我小时候是不是长的很俊?” 巫玥心知又一不小心触碰到三郎的痛处了,他既然不喜欢问长相,那就问问性格吧,于是巫玥喏喏问道,“我其实还想问问君小的时候性子是不是也这样。” 她这是在嫌弃他性格不好了?成亲几天就被嫌弃,荀谦一下就黑了脸,“是,一直都这样。”转身就走。 巫玥汗颜,好像一不小心惹得他更生气了,赶紧追上去。 “三郎什么样我都喜欢呀,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我嫁都嫁了,还不能表明我痴心一片呀,看我一片赤诚,红彤彤的一颗心,染红了天际。” 荀谦一抬头,正看到夕阳西下。这比喻,也是让人醉。 “胡言乱语。” 两人一路追追赶赶的到了家。 第81章 斗殴 巫玥因为前世跟荀谦生活在一起两年的关系,所以对他的生活熟悉的很,做什么事情也得心应手。 有时候,荀谦找不到什么东西了,巫玥比他都记得明白。 荀谦不解,“卿怎么像是比我还熟悉这屋子。” 巫玥托词道,“我不太喜欢不熟悉的感觉,所以把每个角落都看了一下。” 对此荀谦深信不疑。阿玥喜欢熟悉不正是说明她正在融入进他的生活,开始经营他们的家了吗?他喜欢这样。 巫玥的这份爱对于荀谦而言就像是个沙漠中饥渴难耐的人忽然得到一片湖水。他爱这份湖水,有时候也会想知道这湖水到底有多深。 这天下午,两个人一起浇花,荀谦忽然问道,“如果我死了,卿会如何?” 巫玥手中的瓢啪唧就掉在了地上,水瓢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就像是她此刻的心。巫玥愣了一下,故作镇静的捡起水瓢,问道,“君怎么忽然说起来这个?” 荀谦自然看到了巫玥脸色瞬间变成苍白,“只是想知道。” 巫玥神情寡淡,却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会跟随君一起去。黄泉路不好走,君一个人会孤单。” 荀谦心中震撼,嘴上却没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患得患失,大约是已经过惯了没人关心的日子,忽然有人对他好,他舍不得放开。 巫玥想到前世的情形,有些感触,她问荀谦,“君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希望卿能陪我,生则同寝,死则同穴。”荀谦知道自己的想法自私,但是还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巫玥笑了,“君的心思真是一如既往。” 只不过今生却不是他拉着了,她心甘情愿的愿意跟他一起走。万物相生相克,巫玥有时候觉得三郎的存在就是为了克制她的。 荀谦便再没说什么,只是晚上欢爱的时候分外沉醉,他轻轻的呢喃着在巫玥进出,就仿佛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说世家大族是个圈一点也不假。当陈琼过来拜访三郎的时候巫玥才知道他是三郎姑家的的表兄。想到陈琼当时的提点宽厚之情,巫玥特意让人准备了热浆清酒好好招待。 巫玥问玉清,“你刚才去送酒,瞧着三郎与那陈小郎关系如何?” 玉清答道,“家主还给陈小郎倒酒了,关系应该不错。” 巫玥心道,依照三郎的性子,能给陈小郎倒酒,关系确实应该是不错的,这样最好,回头还能让三郎帮忙还了那个人情。 “你去伺候着吧,给三郎温酒,别让他喝凉的。” 玉清应声去了。 巫玥一个人没意思,就拿了针线做了起来,别的都能假他人之手,只这贴身穿的衣服,巫玥还是想自己给三郎做的。 刚给一个裤腿锁完边,玉清就回来了。 巫玥诧异,“怎么回来了?” 玉清回道,“刚才顾家郎君气冲冲的过来,说是抓住了人,让咱家家主跟他一起去整治。家主和陈小郎就跟着顾家郎君走了。” 巫玥琢磨着应该是顾罗找到了那个给妍儿送信的人,这是叫着三郎一起去收拾那个登徒子了,被三郎和顾罗盯上,这个登徒子也是够倒霉的了。 “三郎说没说要不要回来吃饭呀?” 玉清回道,“没说,叫人拿了一根擀面杖就走了。” “……” 三郎这是想干啥,还拿了擀面杖,他那个小身板,不是要去跟人家打架吧,她家三郎大约真的能干出来这事儿。不过好在有陈琼和顾罗在,应该不用三郎动手。 巫玥吩咐玉清,“备下酒菜,等他们回来告诉我一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这边顾罗、荀谦、陈琼三人拿了根擀面杖就出了门。也不知道是不是顾罗出来的急,竟是自己驾车过来的,连个车夫都没带。 顾罗招呼着陈琼和荀谦赶紧上车,“我都打听清楚了,今天那竖子在城郊参加集会,咱们就去那儿堵他。” 陈琼看了看像是一阵风就能被刮倒的荀谦,有些不放心,“要不咱们带几个仆从去吧。” 立刻遭到了顾罗的反对,“咱们不能仗势欺人。” 陈琼暗道,三个人打一个,这本身就已经不公平了,还是得保险起见,“咱们再多带两根擀面杖也行。”至少人手一根吧。 荀谦幽幽开口,“家里就这一根。”还是阿玥带过来的。 顾罗催促他们,“赶紧上车,晚了堵不住了。” 荀谦和陈琼应声上了车,顾罗也随即跳上车。顾罗撸起袖子,抽动柳条,一声’驾’,马车驶向城郊。 马车一路颠簸,一刻钟就到了那个人参加集会的亭子,亭子里有十几个人,都是些生面孔,让人诧异的是竟然是每个男子身边都有一个陪酒的女人,看那些女人穿着打扮,应该是谁家的舞姬。 顾罗气势汹汹跑到亭子跟前,喊道,“谁是岳耘,给我出来。”顾罗不是莽撞的人,他在决定收拾岳耘之前,已经把他的身家给调查清楚了,寒门子弟,一心想通过姻亲攀高枝,妍儿不是他唯一的目标,就是个祸害,收拾了也就收拾了。 亭子里的人被这一声断喝打断了玩闹。庭中一个肠肥脑满的华衣青年搂着一个舞姬站了起来,“谁呀,打扰老子兴致。” 顾罗一看这人长得这熊样,就知道他不是岳耘。 “叫岳耘出来,我找岳耘。” 这时,一个清瘦的士子从一边站了起来,“在下正是岳耘,敢问兄台有何贵干。”麻衣,俊秀,畏畏缩缩,这人应该就是岳耘无疑了。 顾罗一个箭步上去把岳耘给拽了出来。 那个肥肠满脑的胖子就不让了,“你谁呀,这么嚣张,说把人带走就带走,你当这是你家后花园呢?” 顾罗懒待搭理他,拉着岳耘就走。 胖子一把抓住岳耘的胳膊,“还敢不回你老子的话,你也不看看这谁的地头,翻了天了。知道我阿妹是谁吗?我阿妹是曹美人,君上是我妹夫。” 这胖子也真是肠肥脑满,在颍川这个地界,竟然抬出来的是阿妹。先不说出来混的人动辄就是许昌陈家,颍川荀家这种,至少也得是家父谁谁谁吧,指着阿妹横行霸道的也是头一回见。 顾罗有些不耐烦,连身份都懒的表,“赶紧撒手,否则我不客气。” 陈琼见那边事态不好,起身就要上前帮忙。荀谦默默的递上擀面杖,知趣的没上前。一个谋士的自我修养第二条就是遇事往后躲,大不了换一个主公。 还未等陈琼上前,顾罗早就一脚踹过去了,顾罗是练过武的,胖子被踹一趔趄。这还得了,胖子怒喊,“给我打断这小兔崽子的腿。” 胖子一行人,除了胖子这个暴发户之外,其余的都是寒门子弟,压根不认识荀谦他们,但是见这三人衣着打扮不俗,怕是惹不起的人,精明的人就不上前了。只四个侍从上去跟顾罗和荀谦缠斗到了一起。但是顾罗和陈琼都是习武之人,这几个侍从在他们俩手底下讨不到好处。 “都给老子上,有什么事老子担着,老子是国舅。” 这一煽动,倒是真有几个士子加入了打架的行列,胖子转身拿起来一个铜壶就冲了上去,打算背后下黑手。 荀谦赶紧提醒,“百衲,小心。” 顾罗一脚过去又把胖子踹倒在地。 这一提醒不打紧,胖子立马吼道,“那边还有一个,给老子打断他们的腿。” 荀谦瞬间就黑脸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擀面杖还给了陈琼,最可悲的是他连跑都跑不了,跑两步都不用他们抓他就得犯病。荀谦此时脑子里闪过千百条策略,然而,对他这种病弱的人都是没有用的,好像唯一一条出路大约就是捧心倒地,估计还能把他们吓退,但是他终究是丢不起那个人。 顾罗看到那边有有人去打荀谦,赶紧挣脱开往荀谦身边跑,言慎要是有什么山高水低,世妹还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好在过去的是几个士子,跑得慢。 荀谦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在思索,从此景此境来看,这些士子只是依附于那个胖子,他如果自报家门,大约是能避免挨揍,但是,诚如百衲所言,自报家门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略微无耻。 见荀谦一副沉思状,几个士子倒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胖子一声断喝,“给老子打死他们。” 士子们不再迟疑,撸起袖子就动了手。 荀谦想,他其实应该执行第一套方案的,驾车离去,不管百衲他们俩。然而,他终究是有朋友道义的。荀谦脑子里已经大战三百回合了,然而付诸行动却只能是躲避开别人的拳头,能躲就躲吧。 当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荀谦先想到到不是疼,而是在犯愁回去怎么跟阿玥交代呀。 顾罗见荀谦那边也动起了手,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五步并作三步的往前跑,及到顾罗赶到,荀谦密密麻麻的也吃了不少拳头,又是一番乱斗。 最终结果,以荀谦,顾罗、陈琼三人小团伙驾车逃跑告终。 第82章 维护 三个人驾车一路狂奔,谁都没说话,等终于摆脱掉那群人,顾罗一声大笑,“痛快,好多年都没这么痛快过了。” 荀谦、陈琼也跟着大笑。 顾罗言为士则,行为世范,注重自己的声名,而陈琼很早就跟在大将军跟前,也是行事小心的,荀谦又性子孤,这三个声名显赫的才子,做出跟人家打架的事儿,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得。 这种新奇的体验让荀谦觉得开心,虽然脸上挂了彩,身上也有淤青,但是心里舒坦,痛快淋漓。 三人一路放声高歌回了城,又相约一起喝酒。 及到了城里,荀谦犯了难,这一身伤可怎么遮掩,身上的伤还好说,脸上都挂了彩也是难办。 顾罗说,“我去跟世妹说,都是我的疏忽,世妹要打要骂冲我来。” 倒是陈琼惊了,“言慎在家中都是被打被骂的?”完全看不出这个表弟竟然是个惧内的。 顾罗夸张的摇头,“何止是打骂。” 陈琼更惊了,“我先前还与那巫家小娘子有过几面之缘,看着挺温良的,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是个厉害的。” 荀谦笑着默认了。嗯,他就是惧内,阿玥是跋扈的,反正阿玥又不在乎贤名。眼瞅着就到家了,荀谦赶紧抚平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衫。 顾罗看着荀谦这个小动作,又想到他们在河东的时候谈论过的那个关于美人迟暮的话题,乐不可支,“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荀谦不以为意的说道,“等色衰了再说。” 陈琼被这个哑谜弄的一头雾水。 巫玥这边早让玉清去候着了,荀谦他们刚一回来巫玥就知道了。她让人把准备好的酒菜都弄好。 不一会儿,荀谦就进了门。 巫玥一瞧荀谦脸上挂了彩都惊了。三个人出去堵一个,还挂彩,这事儿不合理,她上前心疼检查着荀谦脸上的伤,“怎么弄成这样?” 荀谦略微心虚,“无碍的,都是皮外伤。” 巫玥瞧着脸上就破了一块皮,倒是还好,“身上有伤吗?” 荀谦一本正经的说道,“身上,大约没有。” 巫玥不信,“让我看看。” 荀谦有些为难,“别了,百衲和表兄都在外面等着呢。” 还有心思喝酒,巫玥琢磨着三郎当真应该是皮外伤,虽然是皮外伤,巫玥还是忍不住的抱怨,“君是什么样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还学人家打架,就不能多带几个侍从去。君要是有个什么山高水低的……”她不忍心说下去。 荀谦在男女事上向来嘴拙,也不知道怎么劝解,只是轻轻的把巫玥拥入怀中,“这不是没事的,以后我会好好养身子的。” 巫玥又给荀谦换了个干净的外衫套上才放行。 这厢顾罗和陈琼都喝了大半壶酒了,一见荀谦过来,顾罗忍不住的打趣道,“有夫人的就跟咱们这没夫人的不一样。” 荀谦把顾罗的话归为羡慕嫉妒。 三个人今天也高兴,忍不住的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陈琼说起来洛阳的局势,如今大将军薨了,高都侯司马昭继任大将军之位,高都侯对皇位的觊觎之心可是比司马师要热切的多,这天下眼瞅着就是司马家的。 陈琼问荀谦,“言慎可曾想过出仕?”这个时候出仕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时机对。 荀谦回道,“家中已有二兄在任职,我便不去了,更何况我这个身子,你们也见了,打个架都只有挨打的份。” 让你当谋士又不是让你打架。 顾罗笑了,“季佐兄别劝,言慎是钻到富贵温柔乡里出不来了,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的。” 陈琼见劝不动,就笑道,“人各有志,言慎过的好就行。” 三个人都喝的酩酊大醉。荀谦是被人搀回来的。 巫玥一边给他净面,一边打趣,“说好了是嫁给一个清冷的君子,谁成想家了个嗜酒的,君也不怕我后悔。” 荀谦头一点一点地,“我不会让阿玥后悔的。” 巫玥笑了,“行了,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不管你喝酒了。” 荀谦迷迷瞪瞪的任由巫玥把他衣服脱了,巫玥趁机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发现后背青了好几块,倒是没什么大碍,就给搽了药。所幸最近天气好,他也认真调养着呢,这要是在前世,还打架,走几步不喘就好不错了。 搽了药的地方遇风变凉,荀谦一哆嗦,闭着眼伸手就去搂阿玥,直到闻到她身上的气息,他才安心。荀谦半是清醒半是呓语的嘟囔了句,“阿玥,陪我睡,别做针线了。” 巫玥含笑去用手指舒展他的眉头,让他舒服点。看来是这几天她忙着做针线,晚上睡的略晚,他是觉得被冷落了? 巫玥瞧着荀谦的睡颜,是真的很好看,百看不厌,不仅不厌,还会心生欢喜,情人眼里出西施。 荀谦每天早上都会按时起床,今天也不例外,他醒来的时候又是整个把巫玥抱在怀里,大约是因为阿玥比较暖和,他才喜欢抱的,他想,定是如此。 “醒了,难受吗?”巫玥早就醒了,一直都僵着身子假寐怕惊动了荀谦。 “不难受。”因为刚醒来的关系,荀谦嗓子还有些沙哑。这声音让巫玥脸红,每次两个人亲密接触的时候,三郎的声音也都是这样的。 巫玥问,“起床吗?” 荀谦搂着巫玥不动弹,“不想起,陪我多躺一会儿。”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荀谦便把昨日的事情都与巫玥说了,说到出仕这件事上,荀谦觉得有必要问一下阿玥的想法,“阿玥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挺好的,君要是想出仕,那就去,别太操劳。君若是不想出仕,咱们又不缺吃不却穿,想干嘛就干嘛。” 荀谦欣慰的搂紧巫玥,“我就觉得阿玥会这样认为。” 又过了几日,钟氏叫几个妯娌到一起坐坐,说是坐坐,其实是要礼的,近日司马氏送了钟氏一只钗,很贵重,然后话里话外的都是在让其他几个妯娌也孝敬一下她。 巫玥不吃这一套,她跟钟氏的旧账还没算呢,指望着她去孝敬她,钟氏就做梦去吧,巫玥就假装听不懂,最后也是一点东西都没送。 钟氏自然是气的够呛,就指示下人传话说,三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什么都拿不出手,连礼都送不起,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 巫玥听了不以为然,钟氏还真是沉不住气。 倒是没过两天,荀谦忽然把几个庄里掌事的都叫了来,让他们见过夫人,然后就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产业都交给了巫玥。 荀谦解释说,“以前我也没怎么打理,以后卿想起来就管一下。家里别的没有,黄白之物最多。” 这话颇为霸气,巫玥听了特窝心。 第83章 归宁 巫玥如今对钟氏的处理态度就是不搭理,钟氏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只曾经狠狠咬过自己一口的疯狗,她还因为被这只疯狗而染病身亡。重获新生,她想,总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疯狗身上,等到哪天时机到了,一闷棍下去,直接要了狗的命就好了。 又过了些时日,巫玥已经嫁入荀家满月,到了回门的日子。 荀谦早早的让人准备了上门的礼物。 巫玥瞧着三郎驾轻就熟的模样,忍不住打趣,“君都已经把人娶进来了,还这么处处周到,也是难得。” “岳父不是说了,我若不好,就把卿接回去。”荀谦这话说的略微委屈。 巫玥哈哈大笑,也顾不得玉清就在外间,埋在荀谦胸口就不起来了,“那君是得仔细点,听人说得而复失才是最要人命的。” 荀谦琢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投怀送抱,他家阿玥都学会投怀送抱了,既然投怀送抱,他却之不恭的把巫玥揽入怀中。 颖阴到许县有一段距离,巫玥走的时候用手帕包了一包生花生,打算路上让荀谦嚼两个。都说生花生养胃,巫玥待着没事就哄着荀谦吃。 巫玥车上的竹帘特别精巧,很清雅,巫玥很喜欢,就忍不住的又多摸了两把。巫玥忍不住想起那时荀谦玉手掀竹帘的模样,非得闹着让荀谦再掀一起。 荀谦虽然口里说着无聊,却也依言做了。 巫玥站在车前,看荀谦如玉容颜被青竹半遮半掩,就仿佛时间倒退,巫玥怦然心动,提起裙角不管不顾的跳上车,迅速的在荀谦嘴角亲了一下。 荀谦被亲的一愣,然后耳根迅速红了。 巫玥觉得自己简直就跟那调戏民女的恶霸一样,大约是三郎现在的模样太过于纯良了,让人越看越是想要去□□,想要撕开他的雪白衣衫,轻抚撩拨,让他染上□□。 巫玥一时心里邪恶念头上来,“要不明天回门好了。” 荀谦半是羞恼半是训斥,”胡闹。“ 巫玥瞧着荀谦这个模样,骨头都酥了,恨不得立刻上去啃两口尝尝,然而马夫已经抱着草料回来了,巫玥有些失望的嘟起嘴。 荀谦见巫玥不高兴了,赶紧握上她的手,小声安慰,”晚上再说。“他眼神闪烁,像是个干了坏事的孩子。 巫玥浅笑着看他家三郎,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是想要跟他来次亲密接触,脑子里都是三郎薄汗润了白皙皮肤的模样,她喜欢看他沉沦的模样,那时他的眼里只有她,巫玥压下心中异样,赶紧转过身去。 马车行了一会儿就出了颖阴城,两人静默半晌,谁都没说话,巫玥背对着荀谦,荀谦就那么一眨不眨的深情看着她,周围只有车轱辘滚地和马蹄哒哒的声音。 巫玥看窗外四野景色,一点点静下心来,春去夏来,到处都是生机,她说,“四月了都,时间过的真快。” 荀谦应声,“今年若不是闰了一月,都已经五月了。” “真好看。”巫玥趴在车窗上,嗅着四野花草清香,头跟着马车颠簸一点一点地,很是惬意。 不过荀谦显然不那么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卿是不想跟我说话了吗?”他以为是刚才没能让巫玥如愿她生气了呢。 巫玥也没动,嘴上说,“这不是说着呢吗?”她是怕自己看着他又忍不住生出什么邪念来。 “卿就不能看着我说吗?”荀谦有些不乐意,又补了一句,“卿不是说我最好看了吗?” 巫玥这些终于转过身来了,瞠目结舌的看着荀谦,她家三郎为了让自己多看他一眼,什么他都会说了。 荀谦见巫玥终于转过头来了,这才放下心来,果然多说两句心里话还是管用的。 两人说了好半天,巫玥才想起来身上带着花生,赶紧拿出来剥了一颗,她看荀谦又是不情不愿的,忍不住又唠叨了一句,“对你身体好。” 荀谦也不接。 巫玥干脆往他嘴里塞,没想到被他的唇夹住了手指,巫玥就跟烫了一下似的,赶紧往回收手,就在这时,荀谦忽的身子前倾,快速的在巫玥的唇上啄了一下,“别生气了。” 巫玥羞的脸都红了,不满的嘟囔,“压根就没生气。” 巫家这边知道巫玥今天回门,老早的就准备好了,屋子打扫的纤尘不染。巫潜一大早就去大门口溜达。 张氏见了,想起自己的父母,她父母当时应该也是这样期待自己归宁的吧,可惜那时一耽搁,竟然让她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夫人,东厨让人过来问中午如何准备饭菜。” 婢女一声招呼打断了张氏的情绪,张氏连忙脸上堆笑,把眼眶里的眼里收了回去,“就做女郎平日爱吃的,听说荀家女婿爱吃清淡的,再做几个清淡的。要做个鱼,郎主爱吃。” 巳时中,荀谦和巫玥进了门。二人先行大礼拜见过巫潜和张氏,巫潜招呼着两个人坐。早有婢女准备了热浆糕点。 巫潜冷眼瞧着荀谦眼睛一直都没离了阿玥,阿玥也一脸幸福模样,也些微放了点心,“阿玥你去跟你母亲待着吧,我跟言慎说说话。” 巫玥琢磨着巫潜这是又想教育三郎了,父亲这么天天敲打,三郎可别不耐烦呀,她瞧了一眼荀谦,荀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巫潜瞧着,更放心了。 巫玥说,“那你们说话,我去后院了。” 这厢巫玥刚走巫潜就拎出来一幅字画,让荀谦跟着他一起鉴赏,倒是没说什么教育荀谦的话,该教育的都教育了,以后怎样全凭荀谦。 这边巫玥跟张氏回了后院说了一会儿话,又主动去看了看小胖,小胖毕竟是她弟弟。张氏心里安定了不少,她已经没有娘家了,她不能让小胖连个亲近的亲人都没有,更何况阿玥还是他亲姊姊。 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氏谈到了赵氏和阿灵,张氏说道,“你是没看到,阿灵走的时候那个眼神,就跟记多大仇似的。” 巫玥没看到也能猜到,“能有多大仇,父亲好生养了她们娘俩好几年。如今若非阿灵这么闹腾,父亲还是好好敬着。爱记仇就记,她以为她还真能靠那个孩子翻了天。” 张氏自然知道这么个理儿,凭阿灵一个人翻起什么浪花来,“只是苦了阿灵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呢,就被阿灵这么算计着。我倒是盼着她生个女娃,也能让她安分点。” 巫玥说,“男孩女孩的又有多大的关系,母亲不要想太多。她们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个人有个人的命。” 在张氏又待了一会儿巫玥就绚繁那里看看。风约最近又出去做事了,只留绚繁在巫家,好在有张氏周到照顾着。 绚繁见巫玥来,开心的不得了,不管不顾的就从榻上下来了,圆滚滚的肚子就跟个西瓜似的,吓得巫玥赶紧跑上前去扶着。 巫玥嗔怪,“你就吓我吧,这都七个月的肚子了,你也不知道注意点。” 绚繁嘻嘻一笑,“没事,医士都说好着呢。” “那也要注意,这会儿最是关键的。”先秦就有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就是说婴孩若是七个月的时候降生还能活,八个月反而不易活,绚繁肚子里的孩子眼瞅着就八个月了。 绚繁都笑着应了。 巫玥瞧着绚繁圆润了不少,精气神也更好了,心下琢磨她跟风约的关系应该有缓和了吧。于是试探性的问了句,“风约,你们怎么样了?” 绚繁面色不改的说道,“挺好的,前阵子我说嫌他烦,然后他就去洛阳做事去了,说是有些事没处理完。” 巫玥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两人是和解了。世间有好多事都很奇怪,明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局,却非得要兜转一圈。 “你过得好就好。” 然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巫玥看着绚繁那西瓜肚子新奇不已,“怀孕是什么样的感觉呀,会不会觉得很沉?” 绚繁觉得有趣,阿玥明明看着像是知道很多的模样,却问她这种简单的问题,“可不是,沉的很,不愿意走路,但是旁人都说要多走走才好生产。” 张氏当时好像也特别不愿意走路,巫玥其实知道的理论知识很多,但是毕竟自己没有亲身经历,总觉得这种东西意会不来。 绚繁看着巫玥一脸纠结的看着她的肚子,噗嗤一声笑了,“阿玥要是想知道怀孕是什么感受,就生一个呗。” 自己生一个吗?巫玥愣了,她没想过要生孩子呀。前世她跟三郎压根就没圆房,她压根就没想过孩子,今生她好像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第84章 巫玥在绚繁这里又待了一会儿,就去找蓉媪了。巫玥嫁人之后,张氏就吩咐了家里的人把蓉媪当主子看待,不让她干活,还安排了婢女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蓉媪一下就闲了下来,她待着没事就去打扫巫玥的闺房。今天巫玥回门,她早早的把巫玥的屋子里里外外的都给收拾了个遍,收拾完了就站在门口等着巫玥。 巫玥老远的就看到蓉媪站在门口,她快走几步到蓉媪跟前,“阿嬷等了好久了吧,怎么不在屋里等着,站着多累。” 蓉媪见着巫玥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她接过巫玥扶她的手,亲厚的摩挲着,“不累,一点都不累,女郎快进屋,阿嬷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点心。” 两人挽手进了屋,蓉媪象征性的给巫玥身子弹弹土才让巫玥坐下,“女郎归家,要把一路风尘辛苦都扫了,不辛苦才能多回来看看。”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巫玥迫不及待的坐下拿案上的点心往嘴里塞,连夸蓉媪手艺好,“还是阿嬷做的东西我吃得惯。” “那就多吃点。”蓉媪慈爱的看着巫玥狼吞虎咽,“女郎在荀家可还适应?” 巫玥赶紧咽下吃的,张口说道,“适应呀,荀家很好。”她又擦拭了下嘴角粘的点心碎屑,才一股脑的就把在荀家的所见所闻都跟蓉媪说了,当然是报喜不报忧,专门挑那些有意思的跟她说。 蓉媪听了连连点头,“奴就说荀小郎是个值得托付的。” 巫玥羞怯的撒娇,“才不是呢,他可不像表面看上那么知礼,小气着呢,跟个孩子似的。” 蓉媪欣慰的握住巫玥的手,“他单单在女郎面前像个孩子,不正是说他心里有女郎,女郎得珍惜。” 巫玥心知是这么个理儿,她只是说了让蓉媪开心。 这一圈拜访下来,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巫家人口单薄,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归宁这顿饭就当一顿便饭吃了,说是便饭,却也丰盛的很,阿玥爱吃的都有。 巫玥瞧着三郎也不怎么动筷子,就挑了几样他爱吃的装了个小碟放在他跟前。 巫潜瞧着自己女儿这么周到的照顾荀言慎,心里有点酸,以往阿玥都是先给他夹菜的,看来阿玥真是被这个小子给拴的死死的。 巫玥当然瞧见了她父亲那一脸被冷落的模样了,她赶紧夹了一块鱼,把刺儿挑干净送到巫潜碗里。 “父亲也多吃。” 这才像个样子,巫潜满意的点头,放下了愤愤不平,他又夹起鱼眼睛放在巫玥的碗里,“心清目明。” 巫玥觉得心里一暖,以前家里吃饭就她跟父亲两个人,每次吃鱼,父亲总是把鱼眼睛给她吃,说鱼眼睛是鱼身上最精华的地方,吃了能变聪明。父母爱子女,都是想把最好的给儿女。 这饭也是吃的其乐融融。 吃过饭,都各自回到自己院中午睡,巫玥还是睡在自己的闺房里,闺房里的一切都还是她出嫁以前的模样。 荀谦曾经在阿玥伤了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也就是匆匆来,匆匆走,如今倒是可以细细的看一下了。阿玥的屋子就像她的人一样让人觉得温暖又明亮,案上的鲜花散着淡淡清香,珠帘伴着清风叮咚作响。 巫玥铺好床招呼着,“过来睡一会儿吧,养养精气神。” 荀谦依言过去,他把外衫脱下放在一边,又脱掉鞋子,挨着巫玥躺下,他说,“把咱家的屋子也装扮成这样吧。” 巫玥枕着自己的胳膊侧卧着,她问,“怎么,看上我这屋子了?” 荀谦嗯了一声,“很明亮。” 巫玥笑了,“父亲一直闹腾着要给我招一个上门女婿呢,君要是说的早还有机会常住,现在说,晚了。” 荀谦一本正经的说道,“卿应该早跟我说的。” 巫玥哈哈大笑,她家三郎真是会一本正经的说瞎话,她爱极了这样的三郎,巫玥忍不住的往前凑了凑,“给我亲一下。” “不要了吧。”荀谦觉得在巫玥的闺房里亲她会有一种犯罪的错觉。 巫玥看着她家三郎那别扭的模样,乐不可支,三郎这么君子,会把她心里的邪恶都引出来的,“我说笑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君这么好骗。” 荀谦低声道,“那是因为是卿。”别人若失想算计他,得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四月末的晌午,还是有些热的,池塘里的鸭子呱呱的叫,屋内珠帘叮咚作响,两人闹了一会儿也睡着了,荀谦习惯性的把手搭在巫玥腰上,仿佛这样能带给他安全感。 巫玥先醒的,她醒了之后看了看时辰,也把荀谦给叫醒了,中午睡太多也不好。两人收拾了齐整,巫玥就带着荀谦来到蒲桃架底下纳凉,这是去年中秋的时候荀谦带回来的秧苗,没想到一年就结了果,藤上果子一串串的,看着特别喜人。 荀谦看着喜欢,想到这是自己送给阿玥的礼,就说,“把那几株蒲桃树移到咱们家去吧。” “强盗呀,看见什么好的都往家里弄。” 荀谦便不说什么了。 巫玥看荀谦眼睛看着那些小果子,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有些不忍心,“我春天的时候留了秧,扦插就行,不用整个都挖过来。”哪有去岳父家挖树的呀。 荀谦觉得此法可行。 下午的时候的时候,巫潜把阿玥和荀谦就叫到书房里,给他们看了他新修完的史书。修了十年,终于是完稿了。 这本史书是接着史记往下修到今时今日的,这其中自然包括了东汉末年的诸多史实。虽然巫潜已经尽量公正的去评论过往种种事情,可是毕竟有些言辞对于当权者而言还是不妥当的。 巫玥因为有过一次因为文章而弄得家破人亡的经历,心有余悸,于是她委婉的问道,“父亲这么耗时耗力的编写了这本书,是想要让世人传阅吗?” 荀谦摇摇头,“传阅就不必了。我是想给子孙后代留下点东西,也给后来编史的人留下些史料。我一辈子,就这么点心血,我希望你们能够代为保管。” 巫玥这才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太过小心了,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着也是人之常情。 荀谦倒是一本正经的应下了。 两人又在巫家待了片刻也就起身回颖阴了,夜幕四合才回到荀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巫玥想起来白天时候绚繁跟她说的话,她迂回曲折的提及,“听绚繁说怀孕很辛苦的,不过每个女人都要经历。” 荀谦正在摆弄巫玥的手指,他闻听此言,手下一顿,“卿喜欢孩子?” 巫玥说,“没想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那以后都不要想了,我不想要孩子。”荀谦低着头,巫玥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听他声音平淡无波,一点情绪也没有。 巫玥瞬间的想法是,三郎可能是觉得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他又没放弃死都带着她一起走的想法,怕留儿女活在世上太孤独,就像是他自己一样。 “不想要就不要吧,反正我又不喜欢孩子,君高兴就好。” 荀谦如释重负,他一把抱住巫玥,“我不想卿的眼里有别人,孩子也不行,卿这一生一世都只能爱我一个。” 巫玥被他这一抱给弄的喘气都困难。三郎这样想,她是能理解的,主要是有前世,她知道三郎是多么偏执的一个人。她赶紧安抚,“我会一直很爱很爱君的,赶紧撒开,我真喘不过气来了。” 荀谦这才松开了手,他知道自己心思独,他有时还会刻意的去压制这份独,想要表现的正常一点,可是他做不到,他就是希望阿玥永远对他好,永远只有他,谁都不能夺走他的阿玥。 他说,“我也会同样对卿。”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快被勒晕了。”巫玥赶紧抚胸给自己顺气。 巫玥这样不问缘由的答应了下来,让荀谦心安不已,他浅浅一笑,纯粹的像是不染一点污垢。荀谦拉开自己的亵衣,露出一双锁骨和小片莹白如玉的胸,几缕青丝垂落下来,散在胸前,他低着头,耳根都红了。 “来吧。” 这回巫玥是真晕了。 这是在报答?这报答也来的太快了,巫玥瞬间羞红了脸,三郎好像特别能抓住她的心思,知道她喜欢玩什么调调。本来巫玥还琢磨装一下矜持,算了,还是先扑倒了再说吧。 既然她喜欢,他就能做到,只要她开心。 第85章 少年郎 清晨时光,已近辰时,天色还是朦朦胧胧的,是个阴雨天,能听到外面雨水沙沙打在物上的声音。巫玥已经醒了,她侧卧着打量着她家三郎的睡颜,怎么看怎么好看,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金屋藏娇。 美人如斯,若是能让他开心欢笑,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吧。怪不得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荀谦刚睁开眼,就迎来了巫玥的笑颜。 “什么时辰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听的巫玥心跳不已。 巫玥回答,“快辰时了。” 荀谦看天气不明,侧耳倾听,外面似乎还有雨声,“下雨了?” “昨儿半夜就开始下了。”巫玥说,“早晨下雨真好,感觉这世间万物都干净了。” 雨水的清新透过门窗的缝隙进来,沁人心脾。 荀谦亲昵的在巫玥身上蹭了蹭,阿玥的身上又暖又香。他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的往巫玥衣服底下钻,掩耳盗铃的认为巫玥没察觉到。 巫玥斜了荀谦一眼,“不起床呀?” 既然被发现,荀谦索性把整个手都伸到巫玥衣下,还理直气壮的说了句,“不起。” 巫玥觉得三郎自从成亲之后,越活越回去,每天都满足的像个孩子,不过这样的三郎让她欢喜。想一想,其实不是三郎变了,是她变了,带着三郎把骨子里的另外一面显露了出来。日子果然是两个人过的,夫妻间相辅相成,一方的情绪会严重影响到另外一个。 细雨反而下的更久,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花瓣娇羞了一簇簇红花艳朵。 两人又在床上耳鬓厮磨了半晌,才起床,用过早食,雨还没停,闲来无事,两人便站在回廊里看雨。在这细雨绵延的天气,跟心爱的人一起静静地看着雨,这种感觉,胜却无数山盟海誓,让人觉得此生无憾。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雨才停下,天还是阴着,巫玥却有游园的兴致,就拉着三郎陪着她出了门。青石板的小路上坑坑洼洼的存了一汪汪的雨水,每一汪水都仿佛装了一片天。 花上叶上都含着水珠,蜻蜓抖动着薄翼在水上穿梭。 “真的是太美了。”巫玥闭眼深吸一口气,“好香。”雨水不仅仅带走了世间污秽,连天地间的气息都净化了,漫步在园中,似乎花和叶的香气都更纯粹了。 荀谦满眼温情的看着巫玥,应了声是。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诶哟’一声,前方月季丛里忽然钻出来一个男童,男童六七岁的模样,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不知所措的站着路边,一手抱着一个罐子,另一手揉着额头,浑身是泥,许是被月季丛的刺给扎了,才叫出声来。 荀谦叫了一声,“秦儿。” 男童局促的弓身行礼,“见过叔叔,见过从母。” 荀谦给巫玥介绍,“秦儿,大兄的长子。” 巫玥自然知道秦儿是谁,死在了钟氏手里的繁氏的儿子。前世里,巫玥亲眼看到钟氏把秦儿推到湖里,自己躲在暗处吓得不敢吱声,眼瞅着秦儿在水里挣扎了几下沉了下去,那种见死救不了也不能救的心情至今想想都是煎熬。 荀谦问,“去捉蚯蚓了?” 秦儿略微窘迫的应了声是,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自己这个三叔,整天阴沉着个脸,就跟故事里那随时都要吃小孩的妖怪似的。 荀谦又问,“憺郎没跟你一起?”憺郎是荀二郎的庶长子,比秦儿大三岁,经常看顾着秦儿。 秦儿老实的应道,“阿兄在去那边找了。” 说话间,巫玥就见路的尽头跑过来一少年郎,说是少年郎,也不过是刚有了少年的模样,他跑得气喘吁吁的,见荀谦在,赶紧整理仪表,上前行礼。 巫玥瞧着憺郎身上要比秦儿干净的多,他只是衣摆有泥,衣上沾了些水,果然是大一些要懂事一点。他似乎也挺害怕荀谦的,见过礼就老实的站在了秦儿边上,静等荀谦训话。 荀谦哪有时间搭理他们,“去玩吧。” 两个孩子如逢大赦,抱着他们的宝贝罐子撒腿就跑。巫玥看的忍不住笑,“君是豺狼虎豹不成,把他们吓成这样。” 荀谦问,“我若是豺狼虎豹,卿也是豺狼虎豹的内子。” 巫玥笑着应是。 看到秦儿,巫玥心中闪过一个想法,整治钟氏,她其实不用自己出手的。繁氏那样的性子,若知道钟氏害她儿子,她还不得跟她拼命。 下午的时候,顾罗登门造访,他来的匆匆,拉着荀谦就出门。 巫玥纳闷了,“世兄这么着急做甚?” 顾罗说,“外面好几个人都等着呢。” 巫玥想到顾罗上次来的时候好想也这么匆匆,然后三郎就一身伤的回来了,她难免多问了一句,“世兄不会是又拉着三郎去打架吧?” 顾罗立刻摆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模样。 还真是,又要折腾她家三郎这个小身子骨。 顾罗一见巫玥脸色不对,连忙解释,“这次找了二十来人呢,肯定打得过他们,言慎过去不用动手,在边上看着就行,解解气。” 巫玥这一听,先想到的是顾罗人缘果然不错,在颍川搜刮出二十个能打架的年轻子弟,也是不容易。 荀谦见巫玥没吱声,生怕阿玥不乐意,就说,“没事,我就去看看。” 巫玥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什么都管的女人,只嘱咐了荀谦要注意安全,又小声的说了句,“君要狠狠打击一下那个给妍儿写诗的坏人。”然后又半是打趣半是威胁的跟顾罗说了句,“世兄可是要好好看顾着三郎,三郎若是被碰到了,回头我去跟姨母告状。” 顾罗自然连声称是。 这边荀谦随顾罗出了门,就看到外面停了五辆马车,透过车窗看过去,都是熟悉的面孔。荀谦怀疑顾罗是做地方官太无聊了,才这么执着于这件事,好在他也没什么事儿。 顾罗搭手赶紧把荀谦弄上车,陈琼也在车上。车轮转动,一行车徐徐往城外去。 荀谦忍不住揶揄顾罗,“这次打听清楚了吗?别再让人给咱们堵了。” 顾罗连忙回答,“这次是打听清楚了,我还让人在那边蹲着点呢。” 陈琼最近在家中省亲,也是闲的很,他闲闲的靠着车壁上养神,闻得此言,他也没睁眼,只说,“打不死他。” 上次他们去一点便宜都没占到,荀谦还好,陈琼和顾罗是实打实的挨了揍。 说起来,上次带人打了他们三个的那个胖子叫曹肥,他这个曹可跟如今当权的曹一点瓜葛都没有,他家原本就是个杀猪的,只是妹子如今在宫中当美人,才横行霸道起来。 荀谦其实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目睹过曹肥当街打死过一个乞儿,还是在他家阿玥跟前。 “着实可恨。” 要说曹肥也是有眼不识荆山玉,竟然还有胆子在上次打人的地方聚会。亭子里的众人喝的东倒西歪的,搂着舞女干什么的都有。 一到地方,顾罗一声招呼,完全不给对方叫阵的机会,众少年郎呼啦一下就上了,那胖子曹肥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呢,棍子就打在了身上,也不知是谁,一脚把他踹到了案上,案上杯盏酒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时间亭子里乱作一团,舞女惊得尖叫声,胖子骂骂咧咧的声音,风声鸟声,各种声音混作一团。 荀谦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轻轻的笑了,真热闹。 场面得到控制,顾罗把让曹肥拎到荀谦跟前让他出气。此时曹肥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被甩在地上就像是一堆肥肉。不过他也是个硬气的,一句求饶也没说。 荀谦倒是没难为他,只是走到岳耘跟前,说了句,“有时间就多读读书,就这么点能耐还想勾引世家女,你当世家女都是瞎子。” 岳耘也被打怕了,趴在地上抖作一团,连连称是。 第86章 节 四月一过,眼瞅着就到了端午节。 这是巫玥嫁入荀家后过的第一个节,与荀家众人相处简直是避无可避。钟氏好像还特别喜欢跟侄妇一起待着,她早早的就叫上几个妯娌商讨今年过端午节的各种事宜。 繁氏说,“有什么好商量的,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今年三郎大喜,家中添了人口,与往年相比要更热闹的。”钟氏面上一派祥和,像是完全不在意繁氏的不耐烦一样。 巫玥心道,往年过节的时候,三郎回不回来吃饭你们都不过问一下,如今说什么三郎大喜,你们要操办,也是有意思。 钟氏忽然说道,“听说三郎把家里产业都交给侄妇打理了。” 巫玥规规矩矩的答了句,“是,三郎说他身子不好,怠于闲管这些。” 钟氏笑着说,“夫妻两个和和睦睦是好事。”她话音一转,又说,“侄妇管着可还得心应手?我这里有几个掌事的还算拿得出手,侄妇要用,跟我知会一声就行。”也怨不得钟氏急了,巫玥不像荀谦那样对什么都不上心,她闲来无事就看历年账目,有对不上的地方就叫掌事的过来回话,掌事的说不明白钱花在哪儿了,她就叫人打,去家里搜,一点情面不留,钟氏是怕那些掌事的早晚要把自己给招出来。 巫玥婉拒道,“劳烦从母挂念,侄妇能应付的过来。”她做这些显然是因为有前车之鉴,前世里,钟氏到后来贪婪到能够谋财害命,也是因为他们夫妻放纵他们不管的缘故。 钟氏说,“侄妇也不要太过操劳。别的事情都是其次,早点要个孩子才是正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么希望三郎能够后继有人呢。 “三郎说,生孩子也得讲究个缘分,若是有那个子孙福就坦然接受,若是没那个子孙福也不强求。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钟氏听这话分外刺耳,三郎妇这是在说她没有子孙福,她狠狠握了下衣袖下的拳头,恨的牙痒痒,面上却还是温厚的笑着。 “你们还年轻,不着急。” 韩氏最近伤风,一直在小声的咳嗽着,繁氏不耐烦的开口,“要咳嗽回屋里咳嗽去,我们一堆人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听你咳嗽的?”话里有话。 韩氏委屈至极,“我又不想咳嗽。” 钟氏心里暗恨繁氏,更恨自己,当年给大郎议亲,她好说歹说,才把同是长社的繁氏给迎进了门,哪知道繁氏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一点都不念她的好,如今倒是让她来看她的脸色了。 钟氏面上含笑说道,“你们看我,说起话来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自始至终,司马氏都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好像她们谈论什么都跟她没关系,只有被点名问到的时候她才会应声。 一众人又待了一会儿,把过节的各种事情说了一下,才散了。钟氏特意把巫玥留了下来,她把早就准备好的药递给巫玥。 钟氏说,“三郎身子不好,你们又新婚,得补补元气。” 巫玥神情复杂的看着药包,钟氏也就这点手段,若非前世三郎不在乎,她也不上心,就她这点手段根本在他们面前走不过三个回合。 巫玥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脸上却立马装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她伸手接过药包,“谢过从母了,我会给三郎煎着喝下的。” 钟氏这才满意的放行。 巫玥一回到屋里,三郎就迎了上来,他如今是片刻都不想离开巫玥左右。荀谦看巫玥手里拎着东西,就问,“这是什么?” 巫玥随手就把药包扔在了案上,“药。” 荀谦问,“许医士派人来过?” “不是,这是从母给的。”巫玥想到这药的功效,忍不住生了调戏三郎的心思,她贴近荀谦,小声的在他耳边说道,“补阳气的。” 荀谦脸色瞬间就色彩斑斓起来。 “所以说,从母是怎么判定君需要补的呢?这个事情,明明应该只有我有说话的权利。”巫玥真的是认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荀谦面上窘迫的不行,有个洞他肯定就钻进去了。 巫玥心里笑的不行,然而面上却混不在意的说道,“君一定是太过纤弱了才会给别人这样的错觉,今儿中午多吃点肉吧。” 其实荀谦也很迷惑。他以前又没对别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跟人出去鬼混,所以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这样需不需要补补,想想做那个事情的时候,力有未逮的时候也有,可是阿玥好像也很满足,不明白。 巫玥一见荀谦不说话,连眼珠都不动了,就知道他又在思考了,对于内心丰富而且略微极端的谋士而言,千万别给他留思考的时间。巫玥一个倾身,快速的亲了下他的嘴角,“想什么呢,都呆了。” 这才把荀谦拉回来,他低声问道,“我是不是真的要补一补?” “不补我都吃不消了,还补,君就饶了我吧。别乱吃外面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把君的身子养好一点,君要是给折腾坏了,受罪的还是我。”巫玥故意贴近荀谦,作一副认真打量他的模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君会耽于□□呢。我还是喜欢君含羞带怯的模样,让人恨不得立马就吞下去。” “瞎说什么。” 巫玥哈哈大笑,“对的对的,就是这个样子。” 荀谦想,既然阿玥不在意,那等力有未逮的时候,大不了就趴在她身上歇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巫玥其实打心里觉得三郎能跟她这样,她已经完全知足了,□□这种东西是有情才会有事儿,只要他别胡思乱想就好了。 端午的时候,郎主、二郎都从洛阳赶了回来,院子里挂上了彩色的灯笼,仆人也忙碌了起来,一下子就有了过节的气氛。 巫玥往年在家里过节的时候都是要跟着蓉媪一起包角粽的,今年端午蓉媪不在身边,但是习惯却不能改,巫玥早早的就让人泡了黍米和粽叶,端午的前一天,她叫来玉清跟她一起包粽。 这样单独跟玉清在一起,巫玥才猛然察觉,她已经多久没跟玉清这样平和的坐在一起了,巫玥自己潜意识里的防备就从来没停歇过。 巫玥问,“玉清,你在我身边几年了?” “八年。” “都八年了。”巫玥轻叹,再算上前世那些年,玉清在她身边已经待了十多年了,谁又想得到,这样一个在她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人最后会伙同他人谋害自己的性命呢。 “有看中的人吗?” 玉清扑通一下跪在巫玥面前,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求女郎千万别赶走奴,奴好好做活,奴听女郎的话,奴只希望这一辈子都能好好伺候女郎。” “我没有说要赶你走,我是在说,你看看身边有相中的我就给你嫁过去,终身不嫁总是不好的。” “女郎,求女郎怜惜,奴这样的……”玉清一哽,自己说不下去了,只是趴在地上不起来,“奴只求伺候女郎一生一世。” 巫玥便再说不出什么了,可能是自己太狭隘了吧,她原本是想要试探一下前世到底是谁引得玉清最后叛变的,算了,走一步算一步。 颍川有在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在路上散灯迎神的习俗。散灯就是把浸了油的松塔点着,一小堆一小堆的散在道路上,路上就会有点点火光,照得夜晚灯火通明。 巫玥觉得好玩,也叫人准备了灯,等到夜幕降临,她就拉着荀谦一起出去玩,不同于平日里夜晚的宁静,今天道路上的人特别多,巫玥拉着荀谦,找了一条灯灭了的路。 “君去路那边,我在这边,一起弄。” 荀谦说,“一起吧。” 路不宽,两个人这边放一点,那边放一堆,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的就走了很远,再一回头,路旁的点点火堆明亮,照亮了归途。 星光璀璨,灯火争辉,点亮了初夏的夜晚。 端午这天半夜,仆人就起来煮粽子了,粽叶的清香通过门窗渗入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巫玥睡梦里都染上了粽叶的飘香。她忍不住早早起了床,呼吸着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置身于这茫茫天地间,整个心境都开阔了。三郎昨天晚上折腾的有点晚,巫玥就没叫他起来,倒是让他错过了这日出前的美景。 在外面又待了片刻,巫玥方才回去,屋子一宿没通风,气息味很重,除了气息味,还残存着昨夜欢 爱的暧昧。 巫玥走进屋,发现荀谦已经醒了,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还有些发懵,见巫玥进来他才转过头来,他总是会在她醒来不久之后就醒来,仿佛能感知到一样。 “起来吧,去通通风,屋子里太闷了。” 荀谦嗯了一声,却不动弹,只一双眼睛跟着巫玥转动。 巫玥把荀谦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到他跟前,“穿衣服吧,我刚才闻到粽子味,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荀谦又嗯了一声,还是不动弹。 巫玥不解,“怎么了?” 荀谦用手指了指嘴角。 巫玥会意,却被三郎这个小动作弄的心头一痒,她上前贴到他嘴边,轻轻的亲了一下,“这回可以起来了吧。” 荀谦这才开始动手穿衣服。待荀谦收拾妥当,巫玥已经叫人在外间摆好了粽子,有棱有角的粽子,让人看着就欢喜。 巫玥招呼着荀谦坐下,她给他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他的碗里,“粽子锅煮出来的鸡蛋,君尝尝,有粽叶的味道。” 荀谦把鸡蛋戳开,夹了一小块细细的尝了下,“是有粽叶的味道。” 巫玥又把面前盘子里的角粽用筷子夹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淋上蜂蜜,才推到荀谦跟前,“我包的。” 荀谦瞧着眼前的这个角粽比以往他吃的要多一个馅儿,有豆子,好像还有红枣,他夹起来一块尝了下,点点头,“好吃。” “那就再多吃两块。” 荀谦又依言多吃了两块,就放下了,他如今特别注意养生,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东西能吃,能吃又吃多少,他都明白的很。 巫玥又给他弄了碗热浆,浑身上下都暖了。 吃完饭,巫玥跟荀谦说,“我去大厨房帮忙了。”她特意跟他说一声就是怕他找她,她现在经常就是刚走开一会儿,他就能跟上来,在自己小院子怎么着都行,在外面让人看见总归不好。 荀谦不情不愿的应了声,“知道了。”等巫玥快出门了,他又补了一句,“别累着。” “知道了。” 巫玥平日里不怎么过来大厨房这边的,三郎小院子里有个厨房,平日里她跟三郎都在小厨房吃饭。今日过来,还有好多厨娘都不知道她是谁呢,她也不在意,就在厨房里溜达,反正她又不管事,有人问她什么她就答应着,解决不了就找管事的,她只求不落人口实就行。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不能让三郎名誉受损。 巫玥等着厨房的人上完菜,她才回到厅里入了座儿,其他人都到齐了,就缺她一个。 “都忙了一上午了,累着了吧。”荀谦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厅里的人是都听到了。 巫玥温柔贤淑的摇了摇头,“不累。”他家三郎果然一离开他,脑子就转了。 郎主欣慰的很,他开口说道,“侄妇辛苦了。侄妇如此贤良淑德,是三郎的福分,三郎以后要好好敬重。” 荀谦郑重其事的应下了。 只钟氏看巫玥的又冷了几分,她原本打算的很好。三郎找的这个是个家世底蕴都不厚的,清流一门,大多清高,更何况这女子还有才女之名,这样的人反而好攥在手里拿捏,她自然乐意。谁成想这个才女不但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还精通人情世故,简直让人始料未及。 这一顿饭至少表面吃的是其乐融融。 巫玥边上坐着的是司马氏,司马氏手里抱着她的小女儿,小女孩长得特别水灵,一双眼睛就跟含着一汪水一样,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巫玥,“你是谁呀。”她还没见过巫玥。 “我呀,我是你从母。” 小女孩一指边上的繁氏和韩氏,“我从母在那里。” 巫玥被小女孩天真的模样弄得心都化了,她指着对面的三郎,“我是你那个叔叔家的从母。”不自觉的就把声音放柔了。 小女孩立刻就明白了,“那个很凶的叔叔家的从母。” 巫玥扑哧笑出声,“是呀,就是那个很凶的叔叔家的从母,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叫曲儿,母亲说我是唱出来的。” 巫玥都憋不住笑了。 正含笑看着小女孩的司马氏赶紧纠正,“荀乐。” 巫玥问,“多大了。” “四岁了。” 荀谦看着对面正逗弄着阿乐玩的巫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阿玥是喜欢孩子的,看得出来。但是自从他说过不想要孩子之后,阿玥一直都在喝药呢,这他也知道,阿玥一直都是在迁就他。 众人又待了两刻就散了。 巫玥看荀谦吃的不多,回到自家院子,她又给荀谦弄了一碗蜂蜜水喝,她看着荀谦喝完,“中午睡一会儿吧。” 荀谦摇摇头,“今天不睡了,卿陪我出去一趟。” 过节出去,巫玥心里也猜到去哪儿了。就他们两个人,荀谦亲自驾车,马车一路向西出了城门,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目的地,一片落入凡间的草毡,坐落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屋。 这是那年中秋节,巫玥找到荀谦的地方。 荀谦说,“这里是我父亲为我母亲建的。”这是巫玥第一次自他口中听到父亲母亲这样的字眼。 荀谦的父亲荀粲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简贵孤高的才子。当年他还说过一句盛传至今的话: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然后,他就娶了当时远近闻名的美人,也就是荀谦的母亲曹氏为妻,没想到曹氏生了荀谦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没几年就去了,荀粲悲痛过度,旋即亦亡,只留下了年幼的荀谦。 想来三郎年幼痛失双亲,肯定是难受至极的吧,然而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也不好再触碰,巫玥只说,“这里就像是人间仙境。” “我以往其实不曾发现这里很美的。”他每次都是在愤懑难消或者孤单无助的时候过来,把这里当成是整理情绪的地方,不过如今再看,发现这里真的是美如仙境。大约是心境变了吧。 两人并排坐在廊下,荀谦望着远方,幽幽开口,“阿玥,要永远陪着我。” “嗯,永远。” “死都要。” “死都要。” 两人沉默片刻,荀谦忽然开口,“我们要个孩子吧。” “嗯,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嗯?不对,他说生孩子,巫玥连忙转过头来,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君刚才说什么?” “我们要个孩子吧,我想要一个我们的骨血了。” 巫玥盯着荀谦,发现他没有在说笑,“不怕孩子跟你争宠了?” 荀谦浅笑,“不怕,阿玥最宠我。” 第87章 过寿 去年端午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在河东,一个在洛阳,离愁别绪正浓,今年两人已经开始考虑孩子的问题,也不过是一年光景。 荀谦忽然想起,“卿今年怎么没送我五彩绳?” 这件事,巫玥先前还记着的,后来忙着忙着就给忘了,可是她也不能直接跟他说自己忘记了,显得自己多不在意他似的,只能哄着说,“君不是说入乡随俗,咱们颍川没那么多讲究。” 荀谦小声嘟囔了句,“到手了就不珍惜。” 巫玥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呢,待她再看,三郎已经背过身子对着墙了。巫玥免不得一番又是解释又是道歉,可是半天都不见他吱声,待巫玥去看的时候发现三郎已经睡着了。 简直浪费了她那么好的口才。 倒是经过三郎这么一说,巫玥想起来外祖母快过寿了,她想去看看。今年是正元一年,外祖母今年大限已至。 第二日巫玥同荀谦说想去河东给外祖母过寿,荀谦心里估算了下,距离巫玥去拜见他先父先母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应该来得及赶回来。 “正好最近百衲也要过去,可以同行。” 巫玥看荀谦有片刻犹豫,她就想,三郎身子最近是没问题,他是顾及什么呢?再一仔细想,才想起来,新妇过门,若舅婆在,则过门当日行拜见礼,若舅婆已故,则在新妇进门三个月之后去祠堂拜祭。想到这里,巫玥说,“给外祖母过完寿就回来,用不了一个月。” 荀谦却说,“没事,都是尽孝。” 既然说去了,巫玥就开始着手准备行程,她先是跟三郎回了一趟娘家,同巫潜说了一声,巫潜听说巫玥要去河东,就把他珍藏多年的当年卫氏当年戴过的首饰取出几样,让巫玥转交给卫老夫人。 巫潜说,“我就不过去了,省的惹她老人家不高兴。” 巫玥又劝慰巫潜几句,才细细收了她娘亲的遗物。 这一番探亲,巫玥一方面是过去看看外祖母,另一方面也是存了让三郎与舅家那边的人多接触一下的意思。三郎如今不出仕,虽然他们夫妻俩在荀家偏居一隅过得很好,但是保不准有人又生了什么歹毒的心思,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妻舅做靠山总还是不错的,有备无患。 两人准备了几日就同顾罗一起去了河东。顾罗最近辞了官,一下也清闲下来了,就到处逛逛。荀谦对顾罗辞官倒是不意外,前阵子顾罗的各种行径都很反常,估计是仕途不顺。 这一路不紧不慢的行着,巫玥瞧着三郎并没什么不适,也稍微放了心,今生还好自己相识他更早,没有任由他把身子搞到药石罔效的地步。 因为巫玥早早的修书与卫玑,卫家这些时日一直都有人等在从颍川到安邑的必经之路上,今日终于把人给接到了。 进了安邑城,顾罗就与他们分开了,顾罗的母舅家秦家也在安邑。 因为一年前来过这里,荀谦和巫玥竟然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大约是因为百年老宅的缘故,任岁月变迁,它岿然不动。 巫玥和荀谦刚一进卫家的大门,就有等在那儿的仆人把他们往卫老夫人那儿领。两人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卫老夫人的屋子里坐满了人,小舅舅和小舅母柳氏,老舅母裴氏,还有几个姊妹兄弟,卫老夫人居于首位。 卫老妇人见巫玥进门,喜的合不拢嘴。 巫玥同荀谦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招呼巫玥,“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待巫玥走上前来,卫老夫人笑着把巫玥拉在跟前细细打量,“阿玥这是胖了,脸色瞧着也好很多。” 巫玥初为人妇,体态丰盈很多,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玥倒是瞧着祖母最近颜色更好了呢。” 柳氏说,“还说呢,一听说阿玥要来,阿母都多吃几碗饭呢。” 众人都和和气气的笑了。 祖孙再次相见,其中喜悦溢于言表,老夫人拉着巫玥说个不停,众人都陪在一边,都插不上话。又待了两刻,卫瓘就叫着荀谦连同家里的这几个直系的子弟出去喝酒了。 他们一走,只剩下女眷,话才说得开。 卫老夫人问,“阿玥在荀家过的怎样,可还适应?” “挺好的,我们是自己过日子,跟其他几房的人都不怎么来往,倒是少了很多是非,没什么大事儿。” 卫老夫人这才放心,“行呀,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他家人丁单薄,你别去乱掺和就好。” 祖母这样关心自己,巫玥打心眼里感激,“让祖母挂心了。” 柳氏适时插话说道,“这么多儿孙,阿母最惦记的就是阿玥了,阿玥成亲的时候,你祖母非得要亲自到场,若不是因为偶感风寒,指定是去了。” 巫玥急忙问道,“祖母身体可还好?” “早好了,没事,就是老了。” 巫玥说,“哪能劳动祖母过去看阿玥呀,祖母要是想见阿玥了,就找人捎个信,阿玥自己就过来了。祖母养好身子就什么都有了。” 卫老夫人欣慰的拍着巫玥的手。 巫玥用眼睛扫了一圈,发现阿玑不在,就问了一句,“阿玑姊姊去哪儿了?” 柳氏脸色一沉,随即恢复如初,“生病了,一直在屋子里养着呢,最近都不怎么出来。” “可是严重?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柳氏说,“不严重,你先歇着,等歇好了再去看阿玑也不迟。” 卫老夫人脸色却是不好看了,她呵斥柳氏,“你在这儿闲待着做什么,还不去瞅瞅阿玑,看她吃没吃饭。” 柳氏在小辈面前挨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可还是恭敬的应声告退了。 屋子里就剩下裴氏和几个跟巫玥同辈的小姊妹,巫玥也都是不太熟。卫老夫人说,“你们也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我同阿玥好好待一会儿。”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告退。裴氏临走前请示卫老夫人,“是在花厅摆宴还是在阿母这边?” “花厅,叫人都别过来了,等吃饭的时候我再带阿玥过去。” 裴氏便知道老夫人是有话要跟巫玥说,就把周边的仆人顺便都带出去了。众人一走,屋子里一下就空了下来。 卫老夫人这才开口,“阿玥,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在荀家吃苦了?” 被卫老夫人这么一问,巫玥都懵了,“祖母这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我倒是没听别人说什么。”卫老夫人叹了口气,“是我最近总是梦到你,梦里你一直在哭,抽抽泣泣的,哭的我都碎了,我就问’谁欺负你了’,你也不吱声,就看着我,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你有什么委屈跟祖母说,祖母给你撑腰。” 巫玥心中酸楚,祖母梦到的应该是前世的情形。那时候自己寄人篱下,心思特别敏感,又不好在人前表现出来,就背地里哭,现在想想,其实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又何必去想。 “祖母一定是挂念我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过的真的很好,荀郎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其实卫老夫人知道阿玥没有说谎,其实不需要说什么,只要看荀谦看阿玥的眼神就知道,他是全心全意对阿玥的。 卫老夫人说,“可能是我大限之期将近,总是胡思乱想。” 巫玥连忙呸呸两声,“祖母不要乱说,祖母会长命百岁的。” 卫老妇人平静的说道,“阿玥也不用安慰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舍不得都了,如今是把想看的人都看全了,我也能心满意足的去见你祖父了。” 巫玥心中不舍,却也再多说不出什么。 卫老夫人最近心里一直都不舒服,她心里挂念阿玥,如今阿玥来到她身边,她自然是时刻不离的把阿玥带在身边,就是苦了荀谦,到了晚上才算是见到了阿玥。 荀谦一见阿玥就往怀里带,抱了好一会才像是终于缓过气来一样,“咱们什么时候回家?”一刻都不想离开她身边。 巫玥知道荀谦心情,可是,“怎么也得等祖母过完寿。” “还有三天呢。”三天都要这样过,简直是煎熬。 “不能过完寿就走吧,咱们怎么都得在这边待够五天吧。”主要是时间不太赶,巫玥打算多陪陪祖母。 五天,简直是噩耗,荀谦顿时就,“阿玥,我胸口疼。” “不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胸口疼了呢。”吓得巫玥赶紧去给他顺气,“许医士给的药呢,我去找。” 荀谦一把拉住巫玥,“不要去找了,药吃多了就不管用了,你给我揉揉。” 巫玥哪有不听话的理儿,她扶着荀谦躺下,轻轻的给他揉着胸口,她一边揉着一边内疚,“是我不好,明知道君身体不好,还带着君乱跑。” 荀谦嗯了一声,“卿不好,都一整天没搭理我了。”颇为委屈。 本来想要自我检讨的巫玥一下就没了情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捧到他面前那样对他好。 第88章 报应 第二日用过早食,巫玥就问荀谦,“君今日怎么安排的?” 荀谦说,“今日百衲要过来拜访,我要做陪。” 巫玥觉得挺好,顾罗为人处事向来妥帖,三郎跟他在一起多见见人也是好的,“我一会儿想去看看阿玑姊姊,昨日忙的都没顾得上去看她。” 她们姊妹之间的事情,荀谦一般不说什么,他只说,“晚上想吃煲汤。” “知道了。” 巫玥如今是待着没事就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让她家三郎多吃一点饭,这次出来巫玥还特地带了一坛自己腌的酸萝卜,专门用来给他煲酸萝卜老鸭汤。荀谦的胃口都被巫玥给养刁了。 等荀谦出了门,巫玥才收拾好自己往卫玑的院子去。阿玥刚进卫玑的院子,就被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女堵在了门外。 巫玥不解,“这是为何?” 婢女支支吾吾的说道,“夫人说不让人见我家女郎。” 巫玥见婢女的模样,也猜了个大概,估计阿玑是被禁足了,她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阿玑姊姊不是病了吗?我是来探病的。” “这……”婢女为难。 “行了,回头有什么事儿我去同舅母说。”巫玥说着话就直接越过去婢女进了门。 巫玥进门的时候卫玑正在练字,她见巫玥进屋,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阿玥,你都到了呀,我还琢磨着你这两天快到了呢。” “我说姊姊怎么没过去看我,和着是被关了禁闭,这是怎么了。” 卫玑笑了,“还能怎么,这不是前阵子跟母亲吵架了,直接就被关了禁闭,没人打扰正好能安安静静地写写字,静静心。” 巫玥却觉得卫玑说这件事太过轻描淡写了,“因为什么?” “没什么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然而这样的说辞自然是打发不了巫玥,卫玑琢磨了下,又说,“母亲想让我跟薛家一个郎君接触一下,我不愿意。” 河东薛家是从蜀地迁过来的,同妍姬的未婚夫薛大郎他们是本家,只不过河东这边是嫡系,薛大郎那一支是分支。如今薛家渐渐的在河东站稳了脚跟,卫家想要结亲也是情有可原,只不是没想到竟然是想让阿玑去。 人家的家务事,巫玥也不好说什么,“还有祖母在呢,你有什么可以让她老人家做主,怎么还闹到这个地步。” “祖母也不好说什么。” 巫玥便再说不得什么,只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呀?” 卫玑说,“我去跟母亲陪个礼就能出门,或者就等她气消了。” “那你就去陪个礼,做什么把自己困在屋子里。” 卫玑摇摇头,“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他们就把我当成是一个维系家族血脉的纽带,我心里一直明白,我也觉得这是我欠这个家的,可是如今连一个有限的选择都不给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卫玑说受不了,那便真的是忍受到了极限,像阿玑这种性格是能把事情压下她定然不会发作出来,否则也不会给世人留下温柔可亲的印象。巫玥想到了前世的裴楷,巫玥印象中的裴楷一直都是温柔和善的,却在得知她要嫁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巫玥那是看着他,就像是看一根被压的挨地的柳条忽的抽了出去。 巫玥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的劝了一句,“阿玑,你不能这么想,这样太极端了。” 卫玑见巫玥一脸沉重,反而笑了,“还好你是今天来的,若是前两天过来,非得要听我一番对家族的口诛笔伐,好在我这两天静下心来想了个明白。” 心情不好这种事情,都得自己调节,巫玥说,“姊姊能够想明白就好,王小郎回家去了?” “回去了。”卫玑想到阿尚的时候有些无力,他太小了,空有一腔热忱,世俗之事一概不知,她什么都指望不上他。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听婢女进来通报,说夫人来了。 卫玑和巫玥起身相迎。 柳氏笑道,“你们姊妹坐,我就是顺路过来告诉你们一声,你祖母叫你们两个去吃瓜呢,南方运过来的,新鲜着呢。” 巫玥客气道,“劳烦舅母亲自过来。” “哪有麻烦不麻烦的。”柳氏视线一转,对卫玑说道,“病好了就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再出门,你妹妹远道而来,你带着她多出去看看。” 卫玑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 柳氏在卫玑的院子也没待一会儿就走了。她过来解了卫玑的禁足,却也只字未提不愉快的事情,像是压根没跟阿玑吵过架一样。 “阿玥,发什么呆呢,赶紧帮我瞧瞧,穿哪身衣裳好。” 巫玥被卫玑这一声招呼给打算了沉思,这母女俩倒是一个样,都这样默契的不提不愉快的事儿。 巫玥和卫玑到卫老夫人屋子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就老夫人一个,竟然没有一大屋子人。老夫人说,“我嫌闹腾的慌,让人把瓜都送到他们院子去了,叫他们别过来打扰咱们。” 巫玥瞧着案上的瓜个头很大,就笑道,“祖母是不是挑了两个最大给留下了呀?” 逗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就阿玥最鬼怪。” 卫玑也笑道,“可不是呢,要我说,祖母指定是挑了两个最好的留下了。” 老夫人宠溺的笑道,“你们姊妹俩呀,这张小嘴。” 巫玥亲手操刀,瓜一裂开,满屋子都是清香,巫玥拿起一块比较齐整的递给老夫人,“把最好的这块给祖母。” 老夫人笑着接了。 巫玥又拿起一块,递给阿玑,“把最大都这一块给姊姊。” 阿玑笑巫玥,“还学人家孔融让梨。” 巫玥笑道,“姊姊不说我还能掩耳盗铃,姊姊这一说我可就成了东施效颦了,有你这么当姊姊的吗?” 卫玑反击道,“祖母你看,她自己做不圆全还给我赖上,哪有这样的无赖。”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的,她岁数大了,就喜欢见子孙和和顺顺,喜喜乐乐的。 祖孙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吃着瓜闲聊。巫玥把她在颍川的热闹事儿都说与老夫人听,阿玑也说了好多巫玥回去之后发生的事儿。 老夫人要小憩,巫玥和卫玑姊妹两个便出来院子逛逛。 两人一路闲逛,卫玑忽然说道,“妹妹知道大姊姊嫁人了吧。” “啊,她嫁人了呀,怪不得这次过来没见她。”巫玥压根就没把卫玫看在眼里,自然是不曾关注过她的消息。 阿玑说,“是呢,你走后不久她就定了亲,跟你前后脚成的亲,你那会儿正忙着,我就没同你说。” 巫玥琢磨着既然阿玑专门跟她提了一嘴,肯定是想跟她说点什么,于是就着她的话头问道,“是呀,嫁到哪家去了?” 阿玑浅浅一笑,“耿二郎。” 河东诸家郎君,巫玥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这个耿二郎是太有名了。阿玑跟她闲聊的时候曾提过这个耿二郎的大名,若说河东好色之徒,耿二郎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今年才刚二十出头,家中男宠女妾无数,连客房都住满了姬妾。不过耿家是猗氏县的名门望族,若非耿二郎这样胡闹,阿玫还嫁不进去呢。 巫玥瞧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正慢慢的啃着瓜,压根不在意她们小姊妹说什么。于是附和了一句,“是呀,挺好的。” 卫玑笑笑,“是不错呢。” 卫玫是个小人,十足十的小人,毫无同情心,前世里,巫玥过来寄居,卫玫一点不顾念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艰辛,整天来她这里搜刮外加言语中伤,虽然现在想想没什么了,可是当时却是实打实打碎了巫玥最后仅剩的那点自尊自信。如今卫玫有这样的遭遇,也是她活该。 欺人者人恒欺之。 卫玑又说,“大姊姊刚嫁过去没几天,那耿二郎就被罢了官,没过几天又生了一场大病,我听说……”卫玑小心的瞧了瞧四周,才小声趴在巫玥耳边说道,“以后都不能有子嗣了。” 巫玥不厚道的’呵’了一声,“好在耿二郎还有几个女儿,大姊姊还能过一过当母亲的瘾,倒是可以把以后无聊的时间都用来琢磨怎么给几个女儿准备准备嫁妆。” “大姊姊可不无聊。耿家夫人说大姊姊福薄,都是她克的她夫君不顺的,正闹呢。”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听说顾罗在府上做客,非得要看一看这个被巫玥连连称赞的顾小郎。其实巫玥也是无心之举,说到三郎的时候,免不得要提到顾罗。 顾罗一听老夫人要见自己,就猜到了定是巫玥说了什么。 卫瓘亲自把顾罗领过来,他们一进屋,卫老夫人便把视线落在了荀谦身边的那个年轻人身上,只见他礼数周到,面容沉静,一眼望去就觉得此人敦厚大气,让人越看越顺眼。 卫老夫人问,“顾小郎多大年岁了?” 顾罗恭恭敬敬的答了声,“晚辈今年刚刚及冠。” 卫老夫人说,“二十了,还没订亲可是有点晚了。” 顾罗应了声,“是。” 卫老夫人打量着顾罗,怎么看怎么觉得顾罗长得周正,心下就生了对晚辈的喜爱之心,“都别站着了,都坐吧。”她转头吩咐阿玑,“阿玑,把这壶浆给顾小郎送去。” “……” “……” “……” 众人无语,卫玑的未婚夫人选,除了她父亲看好的裴七郎,母亲看上的薛郎,她自己看上的阿尚,从此又多了一个老夫人看上的顾罗。 下午的时候,等人散了,巫玥就赶紧回到她住的那个院子去给三郎煲汤了。等汤煲好了,荀谦也回来了,巫玥打趣说,“君是不是循着香味回来的。” “又瞎说,我鼻子哪有那么灵。” 巫玥浅笑,“是我瞎说,赶紧净手吃饭。”巫玥盛了一碗汤放在一边晾着。 荀谦很快洗过手也坐了下来。 巫玥瞧着她家三郎今日表现略微正常,应该是白天过的不错,就问了句,“君白天都干嘛了?” “阿舅为我引荐了几个人,闲聊了半日。” 巫玥觉得挺好的,三郎多跟小舅舅接触一下挺好的。 “卿都做什么了?” 巫玥说,“就陪着祖母了,也没做什么,呀,对了,下午吃瓜了,挺好吃的,但是忘记给君留了。” 荀谦瞥了巫玥一眼,“我果然没说错。” 待巫玥再问什么没说错,他又不吱声了。 不说就不说吧,巫玥忽然想起白日里听到阿玫的境遇,就同荀谦说,“君还记不记得去年在这里的时候我同君说过我打了一个表姊。” 荀谦眼睛盯着汤,恨不得能给看凉了,嘴里应了声,“记得,卿哭了。” 哭不哭的不是重点呀,略微丢人。算了,反正在他面前丢的人已经太多,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巫玥说,“那个表姊嫁人了,然后嫁的不好。” 荀谦’嗯’了一声,好像毫无意外。 巫玥自顾自的说道,“虽然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我超级开心她嫁的不好。” 荀谦随口应了一句,“卿开心就好。”他终于忍不住的尝了一口汤,味道很好。他又伸勺子想尝第二口。 巫玥发现她家三郎眼睛压根就没离开那碗汤,有点恼了,“君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荀谦一听巫玥音调不对,赶紧抬头,“我在听,去年欺负你的表姊嫁给了好色之徒了,不是挺好,挺配。” 巫玥狐疑,“君怎么知道是好色之徒,我没说呀。” “卿说了。”荀谦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在认真听。” “我说过?”巫玥又琢磨了下,“好像确实说了。”算了,说没说过的,反正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儿。 荀谦问,“我能喝汤了吗?”可怜兮兮。 巫玥一见到荀谦这样就没脾气了,“喝吧。” 荀谦默默的拿起了勺子,好险,果然在阿玥和美食面前脑子就不转了。 第89章 正文完 巫玥觉得缘分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东西。巫玥原本是打算带着三郎出去逛逛安邑城,竟然也能在市井之中偶遇玄机。 玄机道长说,“无量天尊,一别数载,女郎已是脱胎换骨,可喜可贺。” 巫玥笑道,“小女子也在此恭贺道长得窥天道。” 荀谦默默的站在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道长,仙风道骨,阿玥什么时候还认识这类人物了。 巫玥想着,既然遇到玄机,正好让他解一下心中疑问,就相邀道,“道长若不嫌弃,就让小女子做东,略敬道长几杯薄酒。” 玄机道长笑道,“求之不得。” 正好边上有酒肆,三人便去里面沽了二斤竹叶青。 巫玥说,“还不曾谢过道长那年相帮。” 玄机摆摆手,“女郎这一谢,可是要老道惭愧了,受了女郎这么大一个恩情还不曾谢过女郎,反倒要受女郎的感谢,惭愧惭愧。”若非当年巫玥给他消息,他也不会占尽青城山福泽,得窥天道,如今他偶遇巫玥,正好还了这份人情。 巫玥等的就是玄机这句话,她狡黠一笑,“若是道长心有不安,我倒是正好要问道长一些事情。” “女郎请讲。” 巫玥开门见山的问道,“道家有没有什么法子续命?”巫玥以前问过风约,风约说过巫祝一族想要续命,唯有换命这一条路可以走,无命之人万中无一,碰到得等时机,更何况风约也该回天山了,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巫玥想如今玄机已经得窥天道,兴许是能有什么法子的。 玄机了然的瞧了一眼巫玥身边的荀谦一眼,这人可不像是个长寿的。 “也罢,我这还真有个法子,既能福泽苍生,又能为己积福。”玄机顿了顿说道,“其实说起来简单,只需要女郎心存善念,广施善事,到时便可敬告天地,谓之所求。” 巫玥诧异,“便是如此简单?” 玄机说,“大简即繁,大繁即简。做善事容易,难的是心存善念。更何况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 巫玥说,“道长的意思是要发存本心的做善事,天道自然酬报?” 玄机点头,“就是如此。” 巫玥连忙谢过玄机道长。 玄机道长说,“万事皆有缘由,女郎既然能有如此不同寻常的经历,自然是福泽深厚,若这福泽也能惠及众人,便是天地神灵都会庇佑女郎的。” 如此,巫玥也便放心了。她暗自庆幸,还好她自打重生就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与玄机分别之后,荀谦才开口询问,“卿是觉得我会活不久。” 巫玥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重生之事,她觉得没有必要同三郎说,两人就这样在闹市当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沉默良久。 巫玥想了想,说道,“我做过一个真实到与现实混淆的梦,在梦里,君重病难医,在一个冬天离我而去,那种痛苦到现在都记忆犹新,让我心有余悸。我只是怕,我怕君真的离开我,来生未知,我想今生能多陪陪君。” 荀谦心有触动,闷声说道,“我会为了卿好好活着的。” 巫玥浅笑,“嗯,君是为了我好好活着。我不恋生,却贪恋跟君一起生。” 荀谦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以前也有医士断言他活不过不惑之年,哮喘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越来越严重。他有些后悔以前不曾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的身子垮成这个样子。 “阿玥,你应该更早识得我的。”更早识得他,更早的被他迷住,更早的让他觉得生活是有将来的。 巫玥说,“现在也不晚。” 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两人心里都想着事情,也就没了继续逛的心思。两人静默的坐在归去的车上,任由外面喧嚣充斥耳旁。 到了卫家门口,荀谦忽然问道,“卿的梦里,有没有一直陪着我?” 巫玥一愣,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和着他一路沉思,就在想这个,巫玥无奈道,“陪着你,君去了,我随后就跟上了。” 荀谦说,“我不会让卿跟着的。” 巫玥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还是她认识的三郎吗,竟然想要留下她一个人独活。就在此时,荀谦又缓缓开口,“我会让卿先走,后走的人太痛苦。” “……” 好吧,果然是她家三郎。 卫老夫人今年过寿,没有大的操办,只家里这些人一起在一起吃个了饭,这样儿孙满堂的场景,让卫老夫人满足,操劳半世,换得父慈子孝,这对于她而言,便没有遗憾了。 又在卫家停留了两日,巫玥和荀谦就启程回颖阴了。 他们这一路走的不快,等回到颖阴,也到了该准备拜祭荀谦先父母的日子了,巫玥非常郑重的准备了一番,虽然知道是拜祭故去之人,但是竟然还是有几分紧张。 宗祀当日,荀谦和巫玥两个人几番大礼,完成祭拜。荀谦说,“父母若失在世,肯定会中意阿玥的。” 巫玥郑重承诺,“以后我会对君很好很好。” 荀谦低声说道,“现在就很好了。”阿玥既入了宗祠,便是神灵都知道她是他荀谦的妇人了,以后长 长久久,永生为伴。 等忙完这一阵,玉清跟巫玥禀告了一件事,说是巫玥和荀谦不在的这些日子,有个掌事的总是送她礼,她把礼都拿到了巫玥跟前。巫玥瞧着,都是小坠子,耳环之类比较私密的东西。 巫玥便心知肚明,钟氏又坐不住了。巫玥倒是不急着收拾她,她在等时机。 日子如同东去之川,一去不返。几个月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 阿灵肚子里的孩子终于落地了,是个女孩。张氏说,是个讨人喜的孩子,五斤二两重,哭声特别洪亮。但是,阿灵疯了,她把所有的未来都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如今将来没了,她虽生犹死。 张氏说,“你没看着阿灵那模样呢,明明已经生了孩子,她还一直摸着肚子自言自语,慎得慌。” 阿灵落的如今这个地步,巫玥也不便多说什么,她蝇营这么多事儿,最终落得个一无所成,也不知道是感叹她时运不济,还是说她一点福报不给自己留。 “伯母还在照顾她?” 张氏说,“可不是呢,你伯母不放心别人,都是自己亲手打理阿灵生活的。” 巫玥问,“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就说这孩子可怜呢,乳母照顾着呢。她母亲那样,你伯母也觉得是这孩子不争气害了阿灵,连看都不看孩子一眼。” 这母女俩也是,巫玥叹了口气,真不知该怎么说她们好。 张氏斟酌着说道,“阿玥,你说,我要是把那孩子抱过来养怎么样?我是想,小胖也还小,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养,那孩子才可人呢,我抱在怀里,她还冲我笑。” 巫玥对此不好置喙,既然张氏有这个念头,巫玥说,“母亲去问问父亲吧,若是父亲也觉得好的话,就看看伯母的意思。” 巫潜自然没什么话说,赵氏又是巴不得张氏赶紧把这害了她家阿灵的小孽障给带走,张氏就把孩子带回来养着了。 巫玥把这事儿同荀谦说了。 荀谦琢磨了下巫玥特意说这件事的目的,回了句,“男孩女孩我都不在意,没有也行,我只在意阿玥对我如何。” 巫玥笑道,“我知道,不会让谁抢了君的宠的。”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巫玥今年认认真真的盘点了各个庄子的收成,然后把这些收成只留下了一成,其余全部都用来救济穷苦百姓了。 钟氏一听,气得牙根都痒了,三房那对夫妻傻了的,有什么东西宁愿扔给一帮贱民,也不给自家人,真是让人碍眼,可是碍眼归碍眼,她又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不过,这都结婚大半年了,三郎妇的肚子还没有动静,钟氏挑了两个长得清雅可人的女子给荀谦送了过去。 这事儿自然是瞒不过巫玥的,巫玥啧啧道,“还未等君失宠,倒是先有人过来夺我的宠了,不高兴。” 荀谦赶紧蹭到巫玥跟前,把巫玥的手往自己的衣衫底下塞,“全都是卿的。” 这招百试百灵,巫玥果然立刻就扑到他身上啃咬了,早忘了妾这一说了。当然,她也不过是借由发挥,那两个女子其实三郎转手就给送人了。 一个寒暑,两个春秋,三年就这样匆匆而逝。 甘露二年。 繁樱新寡,过来荀家暂住。 巫玥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时机不到,虽整日蝇营计较亦不中,时机一到,给对方当头一棒,对方便根本无力还击。 八月十九那天,巫玥把繁氏引到了湖边灌木丛遮掩的地方,让繁氏目睹了一场自己阿妹同夫君偷情的整个过程。正在繁氏崩溃想要去与那一对□□撕破脸之际,就听那边湖边一声惨叫,钟氏把秦儿推下了水。 好在巫玥有准备,她带着会泅水的奴仆恰好路过,把秦儿给捞了上来。 繁氏疯了一样的把钟氏给推到了水里,抱着秦儿哭的撕心裂肺,一边是夫君偷情,一边是幼子差点被谋杀,繁氏的生活瞬间垮塌。 “秦儿,我的秦儿。” 秦儿说,“母亲别哭,我原本是要去告诉母亲的,从祖母就把我推下水了。” 这一句话,直接把钟氏的境地弄的万劫不复。 钟氏把秦儿推下水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繁樱新寡,却倾心上自家阿姊的夫君,钟氏发现了这一点,便煽风点火的想让繁樱去恶心一下繁氏,没想到这件事整个过程都被秦儿看到了,秦儿正打算去告诉繁氏,却被钟氏发现了,钟氏在同秦儿争吵的过程中,失手把他推到了湖里。 而这整个过程,前世的巫玥都是看的清楚,她当时得了一偏方,说是蚁能够治哮喘,她正蹲在角落里找蚁,却不曾想无意中看到了这样肮脏龌龊的一件事。 巫玥静静地看着他们,其实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把日子过成这样,安安静静地不好吗?好在以后再也没人能打扰她同三郎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了。 巫玥转身离去这烦扰之地,回到自家小院。 荀谦一见巫玥回来,扔下书就往她跟前凑,“去哪儿了。” 巫玥浅笑,“去扫了扫院门。” 他们院子里一株桂树今年开了很多花,小小的白色的花,让整个院子都染上了甜甜的香气。 巫玥便让人在树下支了案,午后看书最是让人觉得舒爽。荀谦看了,也拿了一本书在一边坐下,仆人怕惊扰了他们,都躲的远远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渴了。”巫玥也不起身,就看着荀谦。 荀谦自然而然的起身去起身给巫玥找水。巫玥看着荀谦的背影,眼角都挂上了浅笑。 真好。 岁月曾经让她尝尽了各种心酸悲苦,然而,也毕竟是这些心酸悲苦让她方知此刻的这份安静宁和是那样的难能可贵。 第90章 裴楷番外一 世人都说,见裴叔则如近玉山,映照人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个朗朗于行,品德无瑕的君子。 然而,无暇有时候也意味着妥协和忍让。他压抑着自己的个性,磨平自己的棱角,摆出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每天都含着温和的浅笑,说着暖如三月微风的话,终于成了一个言为世表,行为世范的玉人。 世人都称颂他品德高尚,雅量非凡,可是裴楷却有些恍惚,他真的是这样的吗?他真的一点污垢也无吗?他有的,他会愤怒,会厌恶,也会心生不满,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玉人的头衔,他都忍住了,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 他的宽厚,他的温和,换来了知交遍天下,好像每个人都愿意和他这样的人结交,可是这样的日子,让裴楷觉得无趣,他混迹在各种宴饮上,越来越孤单。心中总是有个声音在嘲讽着他的伪装,那是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天,他在卫家赴宴,烦躁至极,终于是忍不住离席去花园躲避嘈杂,他漫步在夜深人静的花园中,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哭声从花阴深处传出,他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悲戚哀伤,又压抑着,他想,定是个心中苦闷的女子,还是走开吧,不要打扰,毕竟不方便。 可是,心中另外一个被压抑的自己又开口说话了,’为什么不方便,为什么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害怕麻烦,去他的礼教,去他的君子,去他的名声。’ 他第一次顺从了心中的那个声音,拨开花枝,走上前去。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双手环膝坐在花阴深处,就仿佛要缩到花里面一样。 少女抬起一张布满了泪痕的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惊慌,没有窘迫,就好像完全不在乎被看到这个狼狈的模样,她竟然能泪流满面却言语平静的叫出了他的名号,“玉人裴七郎。” “是。”裴楷竟然有一丝的窘迫,他向来是懂得如何去避开让自己尴尬的场景的,如今情形,倒是他第一次遇到。 两个人静默的看着对方片刻。 他才后知后觉的掏出自己的素巾递给那哭泣的女子。 少女接过素巾,细细的擦干自己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情绪,“裴七郎品德无瑕,定是不会同人说起今日在此地的所见所闻。” 她在警告他。 但是他却很受用这样的警告,他很想笑,能够如此镇定面对他,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他说,“在下什么都没看到。” 他一直目送那少女离去,他才猛然想起他刚刚忘记了问那少女的名字。 再见那少女,是在卫老夫人的寿宴上,她浅笑着坐在为老夫人跟前,一脸孺慕的看着卫老夫人,想来她真的很敬爱老夫人。 他忍不住的问双玉兄,“那个女孩是谁。” “你说坐在从祖母身边穿鹅黄衣衫的那个?” 他点了点头,就是她,鹅黄色是很软的颜色,让她看起来很柔和。 “是外姑家的一个女孩,家里遭了难,从叔就给带回来了,从祖母喜爱的紧。好像是叫阿玥。”卫珏说完之后才觉得不对,“叔则兄怎么忽然问起她来?”要知道裴楷虽然对每个女子都很温柔,但是却从未把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我只是好奇。”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他好像忽然找到了感兴趣的事情。从那以后,他出现在卫家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他喜欢在花园中逛,仅仅是期望还能再遇见一次那少女,其实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期望遇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连逛了许多时日园子的他终于遇到了他想要偶遇的人。 “这园子有那么好,值得裴七郎连逛数十日?” 他浅笑,“女郎知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逛园子?” 少女蹙眉叹息,“想不知道都难,本来安安静静地园子,就因为裴七郎多光顾了几次,就给弄成了烦扰地。” 是个伶牙俐齿的少女,不过她说的话让他不厌烦,只觉得心生欢喜。他见少女拾起书要走,连忙说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驻足,“没听说裴七郎是个会随随便便问女子名字的人。” 他耳后发热,他以前是不曾问过。 少女虽然调笑了他一句,还是把名字告诉他了,“巫玥字明珠。” 玥,明珠,很适合她。巫姓,很少见的姓。裴楷想到双玉兄提及过,她家是遭了难。巫,他忽然想起来,去年,夏侯谋反,不正是名士巫潜写的讨伐檄文嘛,原来是巫学士家的女公子,怪不得是这样的气度,也怪不得会那样悲戚。 正好钟岚在裴家做客,他不动声色的从钟岚打听了诸多关于巫玥的信息。 原来是个才女,还与荀三郎定过亲,好在退掉了。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庆幸,庆幸她的生活遇到了麻烦,没有按既定的轨迹去走,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还是经常去卫家园子逛,那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比卫家自己人要熟悉,他知道巫玥常去的几个地方,他也能够迅速的找到她,她经常躲在角落里看书。 他问她,“书有那么好看吗?”别人可都是想见裴叔则一面儿不得,她却经常视若无睹,好像书都有比他更能吸引她的视线。 “不看书,我能做什么呢?”少女罕见露出了些许哀愁,“我如今,也只能在书中找到片刻的宁静了。” “前面不是在宴会,女郎为何不去?” 少女说,“人越多越孤独。” 他心中一喜,为他们拥有共同的感受,他能够跟她交流,她会理解他的感受的。 “我带你出府逛逛?”我冒然邀请,很是唐突,可是他不后悔,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的自己,他要找回真正的自己。 少女显然被他的邀请吓坏了,正在他准备用往常哄小女孩的温和言语去安慰少女时,少女却忽然说道,“如果你是认真的,那就带我去一趟南山。” 他欣喜若狂,他仿佛看到一直抗拒着他亲近的少女的周遭出现了裂缝,虽然裂缝不大,但是足以让他侵入她的内心。就像是厚厚的云层当中忽然射.出一束强光照在了他身上一样。 他知道机不可失,所以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他独自驾车带着少女去了南山。少女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靠着车壁沉思。到了南山,少女还是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最终,走到一棵桑树跟前,她细细的摩挲着树干,就仿佛是离别很久的亲人,她环上桑树,看着南方,眼睛蓄上了泪水。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我跟父亲一起拜祭,今年,我是先拜祭了父亲,又拜祭母亲。” 他静默的看着那少女。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安慰话,他只想静静地陪着她,一起陪着她哀伤,听着她诉说思念。 她又说,“我父母就是在这一棵树下拜祭天地,成为夫妻的。” 他听说过,当年卫家女郎嫁给巫学士是没有得到家族祝福的,两个人真诚以待,以天地为媒,桑树为证,也很美。 他问,“我以后能叫你明珠吗?” 少女说,“好。” 他知道,他终于是有了能够进入他内心的机会。他欣喜若狂,他暗暗决定,他要让她成为自己捧在手里的那个独一无二的明珠。他对她好,尽自己所能对他好,他是清通的,他知道少女缺什么,他给她足够的温暖,给她足够的关怀,他喜欢少女依赖他的温暖和关怀,然后一点点依赖上他这个人,最终让自己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做到了,当他捧着亲手采的莲子,带着晨露的清香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笑了。她笑起来真的很美,一双眼睛眯起来,整个人都变鲜活了。 “你该多笑笑的,很美。” 少女终于羞红了脸颊,她害羞了,终于是在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了吗。他暗暗欣喜,他要对她更加好,就是想对她好。 那种毫不掩饰的好,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她被打了,脸上破了皮。 他知道定是卫玫打了她,卫玫爱慕着自己,他也知道。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外男没有插手别家内院事情的道理。 他又暗暗决定,早些把明珠娶回家吧,他知道她想要个家,卫家终究不是长久之地。他回到家中,就去求母亲去卫家提亲。 母亲听到卫家的时候眉开眼笑,连说几个好,可是待听到提明珠的时候,母亲变了脸色,“不行,门第人品都配不上我儿。” “我只看人。” “我儿,你是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咱们裴家以后如何全靠你去挣呢。你如今说要娶她,你这是要舍弃姻亲呀。” 他说,“我不靠姻亲也能做到。”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母亲都还是不答应他求娶明珠。他就想,母亲这是一时听到这个消息接受不了,再等等,磨一磨,日子久了,母亲会发现明珠的好。 第91章 裴楷番外完 少女很懂他,她看出了他温和背后的无奈,她感受到了他的退让与妥协,他问,“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不累吗?” 他笑笑,“很累。” 少女问他,“很累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为什么明明很累还是要这样做呢,他只是习惯了,“我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玉人,忽然改变,让别人怎么接受的了。” 少女笑,“你还是在想别人会怎么看。” 人在俗世,都是俗人,哪能时时处处恣意妄为,可是,“无论我在世人面前如何,但是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会是真正的我。”他只想在她面前的时候是纯粹的。 少女笑笑,没有说什么。她贪恋的,又何尝不是他展现给世人的温柔。然而,在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不也是他的一部分吗? 他每每遇少女交谈,都会觉得很舒心,总有冲动想要把她娶回家。可是家中长辈,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他害怕长辈会一直不同意,同时,他也怕,他的明珠会受委屈。他一边同家里人周旋,一边慢慢渗透到少女的生活中,他的温柔是利器,一点点撬开了少女因为家中变故而冰封的心。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长袖善舞,品德无瑕的玉人裴七郎,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他沉静了下来。 夏蝉秋虫,冬风春柳,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端午节到了,端午,是河东年轻人最热爱的节日,有热闹的龙舟比赛,还有登高望远,更有心仪女子送的五彩绳。 他的手上,从未戴过五彩绳,今年他想戴上。 端午那日,他赛完龙舟,匆匆收拾好就去寻找明珠,双玉兄还笑他这是要去收一箩筐五彩绳。一箩筐的五彩绳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手腕就那么一块地方,戴一根正好。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面对众女郎送上来的五彩绳,他也都得浅笑谢过细细收下,这是他从小就懂得的为人处事之道,要知礼,要去做让每个人都欢喜的事情,不能给对方难堪。就因为这样,他即便是离明珠数十步远,却也不能挣脱开簇拥着他的女郎去找她,他看到了她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双眸,他第一次觉得,他们离的那么近却那么远,咫尺天涯。 等到他再去找明珠的时候,明珠坐在岸边,望着一行河水,仿佛入定。 他知道明珠不高兴了,试图解释,“我只是收下而已。” 少女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她那么平静,让他有些心慌。他问,“端午节,是要送五彩绳的。” 少女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袖口,那里装着刚才收到的五彩绳。他竟然有些心虚,不自觉的紧了紧衣袖,就仿佛是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少女说,“我没有编。”起身离去。 他没有去追,因为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知道她心有不满,可是如今他们名分未定,他什么都不能做,做多错多。他坐在明珠刚才坐的位置上,有些落寞。前方水中,静静地浮着一根五彩绳。那五彩绳被主人毫不留情的丢弃,在这样喜庆的节日里。 他默默的走到水边,把五彩绳捞出来,戴在了手腕上。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件又发生了几次,他觉得明珠的眼神越来越冷,对他也在刻意的疏远,他想,慢慢来,她会一点点理解自己的。 但是慢慢来,会滋生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男女之情在他的生活之中毕竟不是全部。他要云游,他要宴饮,他要商讨家中要事,他还要去应付那些爱慕他的女郎。 他很忙,有些疏忽了明珠,他觉得明珠是个通透的人,会理解他的。然而一个晴天霹雳就这样那样猝不及防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明珠下个月就要出嫁了,他整个人都懵掉了。 他要去找明珠问个明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她面前的,面前的少女的面容还是那么清冷,他有些恍惚,“为什么?” 少女一脸平静,就像是他第一次遇到她时的模样,“我与荀三郎的婚约是父亲生前定下的,如今他家过来求娶,我嫁过去,也是合情合理。” 他一腔愤怒,压抑不住,“我说的不是这个。”即便是没有退,如今也可以退,她却选择嫁,她为何要嫁。 少女又说,“祖母病重,待祖母去了,以后境地,还不知如何,倒不如现在就嫁了,也省的为小舅舅添麻烦。” 他的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千斤石头,喘不过气来,“我说的也不是这个,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声音都是颤抖的。 少女低头,良久才回了一句,“我等不起。” 他说,“我正在说服家中长辈,明年春天,我一定会成功的。” 少女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呢?然后就一直拖累你吗?你以后要走仕途,我家是被夷三族的,我嫁入你家,不能为你提供一点实际的帮助,到时候你若是仕途不顺,你母亲定会觉得是我拖累,我自己也会觉得拖累你了,到时候我思虑太多,会未老先衰,更会猜忌多疑,让你觉得不够善解人意,你也许会顾念旧情,或许不会,那时候我的境地会很好吗?” 再少女那样清明的目光注视下,他无处遁形,他无力的辩驳,“我不会那么想。” 少女叹息,“我知道你不会。你善良温厚,可是,这又能怎样,你有你的责任。” 他说不出为她抛弃责任的话,他做不到的从来不乱说,“我会尽量平衡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少女却不信他的话,“如何平衡?你如今连拒绝别人给你五彩绳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解,“仅仅是因为一件五彩绳?” “这不是一个五彩绳的问题。你对每个人都很好,这样让我很害怕,我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我不再是那个对你而言特殊的人,我没有安全感。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这样无差别的温柔。” 呵,多么可笑,明明就是被他的温柔吸引,最后却说离开他是因为他太温柔。 他不甘心的问道,“你要嫁给荀谦,是不是因为他是个将死之人?” 少女断然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地方。”少女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一个重病之人,总不会花太多心思去顾及别人。” 他的明珠最终还是嫁人了,他无力挽留。 少女的话一遍遍的在他心中响起,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想千万只蚁在吞噬着自己的心,他狠狠的抓自己胸,抓的血流不止,却止不了那来自心灵深处的痒。他从不承认少女说的是对的,她是错的,她只是等不及才嫁人的,不是因为他的问题,不是因为他。 可是,没有用,他心里的那个消失了很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看吧,她宁愿嫁给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也不嫁给你,你是多么的失败。就因为你的懦弱,你的拖沓,你的自以为是,你的明珠嫁给了别人,你现在可以随便对每个人温柔,不再会有人不高兴了,你去得到所以河东女郎的爱慕吧,每个女郎都会为你的温柔倾倒发疯的。可是,那又能怎样,那个唯一入了你的眼进了你的心的明珠,她嫁人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乎你的喜悲,再也不会有人问你累不累,她以后的温婉,都将完完全全的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整天被这个声音折磨,折磨的都快发疯了,他不敢想象明珠如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可是又忍不住不去想,她有没有爱上那个人,她会不会也那么理解他,仅仅是这些就已经够折磨他的了,更何况他还会去想他的明珠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亲密无间。他不再参加宴饮,不再出去云游,他也不会温柔了,他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不一样的自己。 又是一年春来到,他来到南山,学着少女的模样去摩挲树干,就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他多想像她的父亲那样勇敢,可是他做不到。 母亲说要给他年纪不小了,该定亲了,他迟迟没有应答。有人从颍川过来,他总是忍不住去打听荀家,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什么都打听不到,她从来不与人相交,一直都是安安分分的在家中照顾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每次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穿胸而过去抓自己的心,太难受了。 终于有一天,他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说她的夫君病重,怕是活不久了。他的心中又隐隐的升起了一点期望。 家中逼迫他定亲,他选了一个年龄最小的定了下来,他要等等,等等,也许就能等到了呢,那魂牵梦绕的人也许还能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也说不定,他要好好与人结交,他要做官,他要做到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一心行走仕途,终于,三年后,他为家族赚足了荣耀。 他想,也许,也许,他可以去颍川逛逛了。 就在他一心准备行程,暗暗筹划以一个怎样丰神俊秀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又一个晴天霹雳落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三年前那样。他的明珠离开了,她殉情,殉情,殉情,竟然是殉情,怎么可能是殉情。他痛苦,恨,愤怒,然后平静的悲伤,他宁愿她幸福的活着,让自己发疯,总好过阴阳相隔,从此再无相见之期。 这是个寒冷的冬季,他觉得冷风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他想到那年初次相见,她平静的流泪,很美,可是他一直觉得她笑着,更美,然而他终究是没成为那个让她笑的人。 第92章 荀谦番外一 荀谦第一次见到巫玥,是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那是一个清谈论辩的集会,一群人在争论《庄子·秋水》里面的一场论辩。 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荀谦觉得庄子是强词夺理,最后一句更是曲解了惠子的意思,那时候的他尚有几分年轻气盛的脾气,三言两语切中要害,让众人无从辩驳。 正在众人苦思冥想不得反驳之道的时候,一个小个子的少年站了起来,他轻声问他,“子非惠子,安知惠子之乐?”少年声音不大,柔柔弱弱的,却因为周遭的寂静而让这声疑问如同惊雷一样响。 荀谦循声看过去,是个很小的少年,一直都没说话,坐在一群人当中很容易被忽视,他长得很文秀,一双眸子很好看,荀谦回道,“我非惠子,不知惠子之乐何妨,与今日的论辩无关。” 少年俏皮一笑,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狡黠,“子非惠子,不知惠子之乐。子非庄子,不知庄子之乐,子非鱼,不知鱼之乐。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又是如何去评判庄子惠子谁对谁错呢?” 荀谦一哽,这是什么逻辑?简直是强词夺理。 “毫无道理可言。” 少年反驳道,“若都循着道理走,那还论辩做什么?” 荀谦又是一哽,细细琢磨一下,少年所言倒是有几分歪理,他不是固执的人。他瞧着眼前的少年分外眼生,就见礼道,“在下荀谦字言慎,还请小郎告知名号。” 少年咧嘴一笑,颇有几分无赖的样子,“我告诉你姓字名谁让你回头追着我论辩吗?那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了。” 荀谦第一次遇到这种拒绝告诉他名号的人,他面色一沉,“不告诉我又何妨。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 少年冲着他吐了吐舌头,“那就等你知道了再说吧。”少年像是生怕被荀谦知道他是谁一样,也不管论辩还在继续,转身就跑出了亭子。 荀谦是个耿直并且言而有信的人,他说能知道他是谁就必须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岂不是成了口无遮拦的狂妄之徒了。于是,向来很少出门的荀三郎开始在颍川各地乱转悠,本着大海捞针的原则进行扫地式搜索。 可是毕竟颍川不小,荀谦连续搜索了一个来月都没有再遇到那个少年。荀谦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回忆了下那个少年的模样,画了一张图像,然后就带到顾罗处,让顾罗帮忙去找,毕竟他人脉广。 顾罗就纳闷了,“不就是个跟你论辩过的人,你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儿去找?” 其实最初,荀谦只是觉得虽然是他激愤之中说下的狠话,可是若不实行倒显得他言而无信了。可是没想到这个少年这么难找,倒是激起了他必须找到的决心。 “帮我多留意一下,若是找到不要惊扰他。” 顾罗看荀谦的眼神都不对了,这么费力的找一个少年,还别去惊扰,想到最近各种男色成风,他有些担心,“言慎,你应该多接触接触人,别把自己拘泥住了。” ”这不是正在尝试接触?“ 顾罗无言以对。 就这样,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有一天顾罗忽然到访,“言慎你猜怎么着,我今日去先生家中,恰好碰到了你要找的人,不过没打听出来是什么人,应该是先生的亲戚吧。”顾罗口中的先生自然是巫学士,巫学士就一个女儿,若他家中出现年轻男子,必然是亲戚。 荀谦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巫学士。 巫潜不在家,虽然很失礼,他还是决定去他家的园子逛一逛,兴许就能遇到那少年也说不定。然而,他没遇到那个少年,却碰到巫学士的女儿,他原本是打算避让开的,可是一看到那女子的脸,他顿住了。 是这样呀。怪不得他找了将近两个月依旧没有眉目,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亏得他把颍川所有年龄合适的少年郎都考虑了个遍,却没想到是个女郎。 荀谦想想自己被一个女郎压制了,虽然是有些不甘,但是决定不去计较那么多。 他这一驻足,却是惊扰了那个女郎,女郎隔空问道,“什么人?” 荀谦想,既然被看到了,那么就重新认识一下吧,他站在原地,见礼道,“荀谦字言慎。” 那女郎似乎不太在意他是谁,而是说道,“我父亲刚才捎信回来说今天不回来了,郎君可改日再来。”然后施礼离去。 这女郎是不记得他是谁了吗?明明两个月之前才一起论辩过,还是说她在故意装作不认识他,毕竟两个人当时的对话不算愉快。 直到那女郎走远,他还愣愣的站在原地。荀谦想,这女郎一定不会知道就因为一句戏言,他苦苦找了她两个月。 这个事情就像是一行偶尔路过的大雁,除了一道剪影,并未留下什么。从那以后,荀谦便与那女郎没什么往来,不过偶尔听到关于那女郎的消息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多听两句。他知道他是巫学士家的女公子,好像还挺擅长数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了这个传闻,他也看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书。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他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 三月春光正好,他驾车出游,透过竹帘,恍惚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叫住车夫,掀起竹帘,去搜寻那一抹身影。正看到她一身男装驻足旁观这里,她嘴角嚼着笑,眼里似乎有惊艳之色。 他很厌弃别人肤浅的看他的外表,但是看到她浅笑欣赏,忽然觉得自己的长相大约真的很好吧。 荀谦撂下竹帘,虽然面上一直都平静无波,但是内心的千思百转,先是心生欢喜,紧接着他对自己心生厌恶,为何自己要一眼就认出她来,明明对方早就忘记了自己。 再次听到她的事情是从百衲兄口中。说那小娘子因为觉得继母抢了自己父亲的宠爱,就害得继母流产,她如今声名尽毁。对她的行径,百衲兄满嘴的不赞成,还说这小娘子尚未议亲,以后的亲事怕是要耽误了。而他却觉得无可厚非,要一个人对自己一心一意的好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那样狡黠的女子,不应困于闺阁之中。 从母说要给他定一门亲事,他是不愿意的,他这几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如医士所言活不过不惑之年。更何况,长期孤独已经让他享受这份孤独,他很难让另外一个人进入自己固有的生活之中。 钟氏说,“巫学士家的才女,想来会跟三郎志趣相投的。” 本来准备离去的荀谦顿住了脚。是她呀,荀谦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张狡黠浅笑的脸。如果是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虽然自己身子不好,可是,她能嫁给他总比嫁不出的好吧,荀谦如是想。 他说,“可以。” 只简单的两个字,就让钟氏瞪大了眼睛,她原本只是想试试,没想到还真给她歪打正着了,若是三郎娶了这样一个妇人,以后他们三房还不是要被握在自己手中。 巫学士应下了这么亲事。虽然对他很不满,嫌弃他身体不好,但是巫学士也是无奈的,她因为继母的事情,如今议亲很难。 后面很长时间,他都不曾见过她,听说是被关了禁闭。 纳采、纳吉、请期,忙忙碌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烦琐。他忽然对生活产生了兴趣,有些期待把她娶到家中之后的生活。 婚期定在了嘉平六年八月。 荀谦一点点的计算着,还有不到八个月他们就能成亲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告诉他自己当年是找到了她的,虽然她可能早忘记了那件事。 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两个月之后。她父亲写了讨伐大将军的檄文,夏侯兵败,她父亲受到牵连,如今他们父女俩已经被押解前往洛阳。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给身在洛阳的叔叔写了一封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她。 他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一趟洛阳。父亲虽然故去,但是尚且给他留下些关系人脉,虽然可能保不住她父亲,但是保住她应该还是可以的。 哪知道,天公不作美,大雪封山,他又重病被困,等到他到洛阳的时候,她已经跟随舅家去了河东。 所幸,她还好。 他想,她去舅家也好,毕竟她父亲新丧,他们成亲得推迟到一年之后,这段时间在舅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正好这段时间他把家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好,等她嫁过来,不让她被这些后宅之事所累。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始料未及的。 当他从别人口中听说裴叔则为了一个女子如痴如醉的时候也只是当一桩风流韵事来看,然而当听到那个女子是她时,他心中情绪难收。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面色如常的问了句,“那女子可是也倾心于裴楷?” 友人嬉笑,“那可是玉人裴叔则,整个河东的女子的梦中良人,那女子怎么可能不倾心。” 他只觉得耳中嗡鸣,再听不下去他们说什么。她不仅忘记了他是谁,而且转头就去倾心别人,真是……荀谦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 并且,他们并未退亲。 他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就了无生机了。这个消息就像是忽然飘来的一朵云,挡住了他生活里唯一的光线。他开始什么都不在乎,酗酒,寒石散,还有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香和药,他就像是不知道它们的害处一样去尝试,终于落得个夜夜咳血,终日难安的地步。他想,他大概是活不过弱冠之年了。 他一日日的堕落、沉沦。似乎忘记了今夕何夕,然而却不曾忘记他们成亲的日子是八月二十三。 为什么他要这样痛苦,而她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他不要这样,他要让她知道,即便是很快离世,他也要让她陪他度过这仅剩的时光,他向来如此自私的。他找到叔叔,同他讲,自己要迎娶他的未婚妻。 这桩婚事,原本是在巫家出事的时候就要作罢的,但也确实一直没有正式退亲,如今若去迎娶,也是合情合理。 家中自然是同意他娶她的,她没有根基,而他病入膏肓,正好登对。 他原本以为此事要费一番周折,若如传闻那般裴楷对她钟情不已,那么他要迎娶她,裴楷必然要从中阻拦。 却没想到,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荀谦是亲自去河东迎娶的。迎亲当日出发之前,他看着镜中毫无生气的自己,苍白的面容,清瘦的脸颊,还有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自弃的情绪溢满胸中,他的新妇就是要嫁给他这么一个活死人吗?在他见到如花似玉面上却没有一点娇羞喜悦之情的她的时候,这种厌弃之情达到了一个极致。 真的是个不愉快的婚礼呢。 她会厌弃自己的吧,毕竟是他毁掉了她能嫁给裴楷过琴瑟和鸣日子的机会,她一定会厌弃自己的。荀谦心中被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充满,她如果不厌弃自己有多好,明明只是想要让她嫁过来陪他这个将死之人度过最后的时光,可是,他还是贪心的希望,她是能够把一颗心交到他手里。 第93章 荀谦番外二 从河东到颍川,千里之行,荀谦来时已经用尽了气力。 在回去的路上,每到午夜,病痛都会如期而至,胸口就像是堵着东西,喘不过气来。身体上的病痛折磨得他心力交瘁,然而让他更揪心的是他的新妇。 遭逢了家中巨变,又过了两年寄人篱下生活的阿玥,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狡黠的同他辩论的那个她了。如今的她就像是一汪死水,无波无澜。 那样能言善辩的女孩,如今变得平静缄默,就像是已经麻木了,对周遭的一切,着一路上,她自始至终都不曾主动说过话。 她定是厌烦到了极致了吧,连话都不愿意说,荀谦想。 荀谦心思向来重,想事情又极端,终日的忧思以至于病痛更加严重。终于,他还是晕倒了,在迎亲的路上。 他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边,乌黑的头发,火红的嫁衣。 “君醒了,要喝水吗?”她的声音清凉如水。 荀谦原本是有些欣喜的,因为终于可以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她了。可是听到她那样冷的声音,就仿佛那如水声音进了自己的心,然后瞬间凝固,变成冰渣刺得自己心痛,这不是他期望的。 可是即便是个冷冰冰的人,也是在自己身边不是吗?他强撑着坐了起来,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如此狼狈,“给我一碗水。” 她起身,动作轻柔的给他倒了一碗水递过来。 他接过来,看着碗里水中自己那颓然的倒影,自嘲的轻笑,“是不是特别厌烦我?一个将死之人还非得要断送你的后半生。” 她没有吱声,只是看着他,两人静默良久,她起身离去。 荀谦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瓷碗,耳朵却能清晰的听到那细微的关门声,还有她渐行渐远的脚步,烦躁不堪,他顺手把那碗水甩在地上,碎瓷碗挟着水珠弄得地上湿了一片狼藉,可是再狼藉也比不得此刻的他自己。 夜幕四合,屋内没有点灯。 他衰颓的坐在床上,心中一片清明,却无可奈何,世间种种,不是自己去争取就能够得到的,强求得来的最终可能会害人害己。 思维的过分敏锐让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已经足够他想了无数种方式去安排她以后的退路。 ’吱哟’一声,门开了。 他抬眼望去,是她去而复返。她换掉了那身嫁衣,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常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视线在地上的碎碗上一扫而过,然后淡然的走到他跟前。 她平静的说道,“吃点东西吧。” 他呆楞的看着她一件件的从食盒里拿出饭菜,安安静静地摆好,然后转身把地上的碎瓷捡起来放在一边,然后回到他的跟前。 “为何不问我为什么摔了碗?” 她抬眼看他,“为何?” 荀谦再次问道,“是不是厌烦我?”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她站在一旁,平静的与他对视,她说道,“没有,君能给我一个家,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她说的是事实,他纠缠不休的问道,“那你为何要一声不吭的离去?” “我以为君不在乎我的答案。”她解释道,“我以后离开会告诉君的。” 他说,“好,你要记住你说过的。” 她不知道她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是沮丧了何种地步,就仿佛是他把一颗心捧在她面前,她却甩手仍在了地上,那心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卑微至极。 自那之后,她便自然而然的开始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这于情于理是不合的,也似乎让他在她面前很没有男子气概,可是他不在乎,。 礼教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个东西。 路上行了二十一日,从河东到颍川。他们在荀家休整了两日,举行了婚礼,自此,她便成了他的妇人。 洞房花烛,原本是美好热闹的,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冰冷的。他躺在一边,听她呼吸均匀平稳,她也没睡,他知道。可是又能如何,他没办法做到在还不熟悉的情况下,同她做亲密无间的事情。 她忽然转过身子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就仿佛是要看到他骨子里去。而在他眼中,只看到了暧昧的红色烛光让她脸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温暖。 “君……”她却没说下去。 荀谦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先回答了,“我身子不好,可能没办法做到。” 她长松了口气,仿佛是瞬间卸下了心防,她这样的态度却是惹恼了他。他身子是不好,可是也没有不好到不能人事的地步。他只是看出了她平静之下的不情愿,才说了这样的托词。 然而,又能说什么呢,“睡吧。” 婚后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他和她就仿佛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会照顾他,会为他准备好衣衫,会过问他每天的膳食,就像是平常妇人那样,可是她的一颗心,却不知飘在哪里。 荀谦会看她,透过书房的窗子,窗外是花园,她经常去坐,然后发呆,她能对着一朵花半个时辰,她心中在想什么?荀谦第一次厌烦自己能够很容易揣摩到他人心思的能力,他宁愿自己是个傻的,那样就猜不到她在想那个曾经同她相知相许的人。 他嫉妒,疯狂的嫉妒,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暗潮汹涌的心。 从母总是刁难她,他知道,然而却不曾制止,他在等,他在等她同他诉苦,寻求帮助。可是,他从未听过她哪怕一次的抱怨。 既然她不主动靠近他,那就让他去靠近她吧。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她是没有安全感的,他揣度,她需要一个对她好的人。 他尝试着对她好。 可是他不是那种能够信手拈来的对别人好的人,多年的独居生活,让他习惯了用冷漠去对待周遭。他开始学习对她好,他会在睡觉的时候故意给她多一点地方,因为她每天晚上都靠着墙睡,冬天来了,墙太凉了。他会注意她爱吃什么,然后在吃饭的时候都悄悄的把她爱吃的留下。他还会假装无意的把她可能会喜欢的书落在卧室,这样就会方便她顺手拿来看。 然而这些她似乎都感知不到,她还是选择了寻死。他原本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才是最该寻死的,没想到她比他的求死之心更急迫。 秋末的夜风是冷的,两个人僵持在湖边。 他压下心中的愤怒,后怕,还有不甘,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尽量平静的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她一双眼睛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知道这种滋味,原本,他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然而,如今他拥有她,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理由,“那就让我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你是我的妇人,照顾我是你的责任。你不可以死在我前面,你若想死,就等我死后再考虑。”既然对她好都不能留住她,那只有让她对自己好,给她责任,让她有牵挂,虽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她说,“君不缺我照顾。” “以后我只要你照顾。” 荀谦是个耿直的年轻人,他说到做到,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便不再让任何除了巫玥之外的人插手他的起居生活,巫玥变的忙碌起来。 她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价值,仿佛照顾他成为她生活中唯一的事情。她不再出去社交,每天只围着他转,拼了命的对他好。 荀谦的生活很多陋习也都被她一一改正。 他喜欢她专注于自己的阿玥。只有这样的她,才然他觉得是触碰的到的,他是个偏执的人,喜欢纯粹的东西。 阿玥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如今全心全意对他,让他觉得生活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他越来越依赖她,一刻钟看不到她都忍不了,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即便是晚上睡觉,他都必须握着她的手才能睡着。 这样的依赖让他变得患得患失,他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而能夺走这一切美好的竟然是他自己,他身体已经破败不堪,他活不过弱冠之年的。他在决定娶她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不行了。 他第一次知道后悔是什么东西,他会想很多如果,如果当年在找到她之后,就去提亲会怎样,她会不会倾心于他呢?如果他能够赶在她家出事之前就把她娶进门,他们会不会也会相爱呢,更或者,他早早的去河东把她娶进家门,是不是她的性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这些都没有如果。那有一件事是有如果的,如果他没有自暴自弃把身子弄到现在这样,他们至少能相依相守十年二十年的,日子久了,她会倾心自己的。 荀谦是聪明通透的,他能轻易的察觉很多事情,比如说,她的婢女早就被从母收买了。他提点过她,可是她不相信。 不相信也好,荀谦心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他想要她陪着,死都要陪着。他忽然就不想给她安排后路了。 这一日的到来没有太久。 凛冬到来,他喘不过气来,虽然屋子里暖的像是阳春三月,可是他依旧喘不过气来,病痛的折磨让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她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 她眼睛一直都是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夜熬的。 病痛的折磨,让他感觉到生命的缓缓流逝,终于,他感受到大限之期将至,他一点点消磨着自己的气力等待着油尽灯枯。终于,在弥留之际,他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后悔吗?嫁给我。” “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我还会跟君在一起。”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他想伸手去为她拭去那泪痕,却已经抬不起来手了。 他笑了,虽然他知道此刻他的笑一定丑极了,“傻女孩,哪会有来生,你看,今生我们都没有好好在一起。” 他的女孩颤抖着手摸着他的脸,一开始无声流泪,然后一点点哽咽,最后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他是笑着离开的,未曾为她安排一条后路。即便是卑鄙,也让他卑鄙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