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一辆马车悄悄驶入安桥镇。 孙二胖正赶着驴车,拉了一堆木柴回镇上,在镇口的岔道与马车不期而遇。 道儿窄,仅能供一辆车前行。孙二胖口衔一根稻草,哼着不成调儿的曲子,往后一靠,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 孙二胖的驴颇通主子心意,叫唤一声,脚步快了起来。 “哒哒哒”的声音,孙二胖觉得特别悦耳。 赶马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方脸,络腮胡。他看了孙二胖一眼,好似懒得跟他计较,缰绳一拉,“吁”了一声,就让他先去了。 孙二胖的驴越过那马时,还拿头蹭了蹭,像是颇为得意地挤它似的。反倒是孙二胖过意不去了,吐了稻草,问道:“哎!我说大哥,我没见过你,外地来的吧?是路过还是找人啊?” 安桥镇就是个江南小镇,加上战乱肆虐了十几年,总共就几百来号人,五年前昭帝收复汴京后,算是太平下来,修生养息总算缓过了一口气,但依旧撑足了也破不了千人,来个外地的,马上就看出来了。 谁知那汉子长得粗放,说出的话却是文绉绉的,“我家先生身有沉疴,大夫说最好到清净的地方养病,就找到这儿来了。这小镇钟灵毓秀,先生喜欢,就打算在此落脚。” 一席话,孙二胖只能听明白一半,他有点犯傻,对这汉子与马车里的人肃然起敬,片刻后,眨了眨眼,恍悟道:“哦!原来是养病啊!我们这儿可好了,忒适合养病!要我带路吗?我对这儿熟!”接着就开始套近乎,“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某姓祝,单字成,那就劳烦兄弟了。” 文化人,报个名字都这么复杂。 反观孙二胖就简单得很,“我叫孙二胖,你叫我二胖就行。”他赶着驴车走在前面,“祝大哥是汴京来的吗?官话讲得那么好!”在孙二胖的认知里,汴京是个遥远又神圣的地方,而除了汴京,他就只知道安桥镇的县城了。 祝成微微愣了下,好似对孙二胖的这种逻辑不太理解,片刻后就摇头否认,“不,我们是从金陵来的。” 金陵,孙二胖记下了这个地名,他不知道金陵在哪,但可以用来显摆。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安桥镇,孙二胖时不时回身与祝成说话,祝成虽不算热情,却也不失礼节。 等进了镇里,孙二胖就开始嚷嚷了,“我带了个先生回来!金陵来的!” 驴车周围马上就围上了三五个人,问东问西,好奇得很。不过孙二胖还没嘚瑟完,就冲出来一个大婶,揪着他耳朵把他从驴车上拉了下来,“孙二胖!你上哪儿溜达去了!运个木柴都能这么慢,说,干什么去了!” 孙二胖啊啊得惨叫,“疼、疼疼,娘,松手,我这不回来了么!有客人来我们镇上,我给遇上了,就给带了过来。” 场面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 祝成原以为跟着本地人更容易在这儿落脚,不想竟变得如此乱哄,回神时,就看到一瘦巴巴的小伙正捋着马的鬃毛瞧。 祝成唤了声:“这位小公子?” 那小伙儿转头,似是对这称呼不太满意,皱着秀气的眉毛,“我说,你们是要在这儿落脚吗?那你们就得知道,这儿,是你飞爷我的地盘!” 她一回头,祝成才发现,是个女娃,顶多十五六的年纪,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个子和同龄人比起来还算高挑,透着股灵气,穿着旧布衫,头发胡乱地扎了个髻,一副男孩的打扮。 祝成失笑,倒觉得这女娃儿有趣得很,拱手作了一揖,道:“那就有礼了,‘飞爷’!” 飞爷二字咬得重些,揶揄之意不掩,女娃自然听出来了,很是恼怒,跳脚道:“哪里来的这么不识相的人!要在这落脚是吧?没我飞爷罩着,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祝成大笑起来,还想再揶揄她几句,孙二胖跑过来了,“飞爷!” 祝成奇了,这女娃在这里还真被尊称一声“爷”? 孙二胖没注意祝成诧异地表情,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娘的魔爪,把驴车也丢给了他娘,这会儿已嘚瑟地开始介绍这个他带进来的客人,“飞爷,你看我带谁来了,金陵来的先生!” “飞爷”还因祝成那话气着,“一不识相的人,要你巴巴得供着?” “金陵来的!”孙二胖强调。 “你知道金陵在哪吗?” 孙二胖讷讷地摇头,“不知道。” “飞爷”上前就给了他一腿,“不知道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孙二胖没能躲开,惨叫一声,捂着膝盖单脚跳,“飞爷,你知道?” “飞爷”很干脆,“不知道。” 祝成:“……” 此时车帘被掀开一角,“祝成。” 祝成立刻回身,朝车内恭恭敬敬地一揖,“九爷,有何吩咐?” 此时“飞爷”与孙二胖也止了打闹,孙二胖更是伸着脑袋想往车内看,还不忘感叹,“哇,好好听的声音!”言罢就吃了“飞爷”一个爆栗子,“你有点出息,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把你弄成这样?” “飞爷”话虽这么说,不过脑袋还是跟着往车内看,奈何被掀的口子太小,只看到了一只手,白净的、修长的、她从来没见过的、好看的手。 车内的人好像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似的,径自同祝成道:“怎么停在路上了?找着房子没有?” 孙二胖立马喊了起来,“我家有空房子!先生要租吗?” 祝成正要答应,“飞爷”忽然大喊一声,“苏老头!”然后飞奔而去。 祝成正奇怪,孙二胖解释道:“那是她翁翁,总是赌博欠债,飞爷正逮他呢!” 祝成放眼望过去,然而不论是“飞爷”,还是“苏老头”,都已经不见人影了。他心中一紧,状似随意地问:“你那位‘飞爷’,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孙二胖有问必答,“她叫苏小飞,十五岁,比我还小两年呢,但是功夫真的厉害!” “她翁翁呢?叫什么?” 这个却把孙二胖难住了,“就叫苏老头啊……大家都这么叫……” “他们来这儿多久了?” 孙二胖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一直都在啊!我们镇里的人!” 祝成迟疑地看向车内,“九爷……” 那位先生还是处变不惊的样子,“先找房子吧。” 最后还是由孙二胖带着去了他家的空房子,路上孙二胖都是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巴不得全镇的人都知道。 孙二胖的家在三里弄,到家的时候,孙婶还在卸驴车上的木柴,见到孙二胖,捞起扫帚就是一阵追打,“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回来!”打得孙二胖一边跑一边嗷嗷叫。 一直到祝成重重的咳了咳,孙婶才终于发现了这里多了人,停了下来,因为孙二胖,也没什么好气,“你们谁啊?” 孙二胖叫嚷起来,“娘您客气点儿,他们是金陵来的!” “我还皇陵来的呢!”孙婶又开始追打孙二胖了。 祝成很无奈,也不知道怎么叫停,这时候车内的先生出来了,祝成忙扶着他下了马车,他作了一揖,道:“这位娘子,请听某一言。” 孙婶和孙二胖双双停了下来。 孙二胖简直看呆了,原来这人不仅声音好听,人也好看。 孙婶手中的扫帚掉到了地上,两手搓着身侧,都不知道要往那里放,好像她这副扮相,会亵渎了这位先生一般。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座神邸,高高在上,连同整座小镇,都变得卑微而格格不入起来。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一堆街坊,此时都安静下来,不发一词。 这位先生缓缓道:“某姓莫,家中行九,大家唤某莫九便可。某从金陵来,想在此落脚,听闻这位小兄弟说您家有空房,特来相询,可否一卖?” 孙婶怔愣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孙二胖推她,她才恍然惊觉般,“你……不是,先生,先生您同我说话啊?空房子啊,啊对,有有,你想买是吗?” 莫九一笑,“是,价格好商量。” 他这一笑,孙二胖觉得他又要酥了。 “卖、卖房子啊?”孙婶有点云里雾里,邻居刘婆走过来推了推她,“那不是你们祖宅嘛!卖不得!” 孙婶好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对对,先生,对不住啊,祖宅,不能卖。” 莫九不太想继续转悠找房子,就道:“租也行。” “行行!”孙婶一口答应下来。祝成上前商量租金,很快以一贯月租成交了,非常顺利。 莫九朝周围人群都拱拱手,“某会在这儿久住,人生地不熟,还望街坊邻居多多照应。” 人群里都是一片应和声。 孙婶很快把空房子打扫起来,就在孙婶家隔壁,原本是打算给孙二胖他大哥孙大胖娶媳妇儿用的,但是孙大胖和他爹都在战乱里死了,这间屋子就空了下来。不大的一间屋子,隔了道门有一间内室,祝成不太满意,不过莫九倒无所谓,能住就行。 他们的行囊不多,只有随身的一些衣物,祝成又在孙二胖带领下从镇上采购了碗筷被褥等一系列生活用具,忙活了一个下午,倒是是将屋子打理得像模像样了。 歇下来后,祝成就说起那位“飞爷”来。 莫九淡漠得很,好似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你太紧张了,说不定只是跑快了些。” “九爷,您是没看到,若是您看到了,绝对不会这么认为,我都没看清那个苏小飞的步子,苏老头更加,连人影都没见着,这绝对是了不得的轻功。” 莫九闭目靠在床上养神,“祝成啊,你看不清的轻功,皇城大内里面还没出现,别这么紧张,我现在是个废人,他们放心得很,没人会追过来。” “倒不一定是从皇城里追过来的,孙二胖对他们这么熟悉,不像是刚到的人,恐怕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了。” 莫九缓缓睁眼,“那就更不关我们的事儿了。一刀定江寨,两剑在东西,三笑推云掌,四海无影踪,到如今还留下多少?江湖支零破碎,民间藏几个隐士实属正常。” 祝成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第2章 半个月后,莫记酒肆在安桥镇的三里弄开张。 莫九酿酒有一套功夫,价格又实惠,更何况他们来镇上时就引起不少轰动,开张头一日,就来了不少生意。 祝成兴冲冲地当垆卖酒,一边回头对莫九道:“九爷,您酿的酒是真的好啊!” 莫九自己不宜饮酒,端着茶坐在屋里,闻言笑道:“以前袁公还说,我若哪日落魄了,还能酿酒养活自己,没想到还真应了他先言。”说罢,又敛了笑,落寞下来。 祝成也是一默,无他,只因袁公已然逝世。 苏小飞衔着稻草悠哉晃哉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长队的人排队买酒。 孙二胖最先看到她,飞奔过去,“飞爷!” 苏小飞笑看着他奔过来,咬着稻草口齿不清道:“想我没?” 孙二胖气喘吁吁地奔到她跟前,“想,想死了!飞爷,您最近上哪儿去了?好久没见您了!” “去县城啦!” 孙二胖眼睛一亮,“县城去了?怎么都不带我,我今年还没上县城玩过呢!” 苏小飞给了他一耳刮子,不重,却颇有气势,“就知道玩!爷我上县城可是正事儿!” “飞爷,您别蒙我,您有什么正事儿?打架呢还是揍人呢?带上我啊,顺便让我学几招!” 苏小飞摆摆手,不太想提,问道:“这干嘛呢?这么热闹。” “新开的酒肆,就是上回你见过的,从金陵来的先生!” 一提这个,苏小飞就想起来,她和那个络腮胡子的人还有旧账没清呢,当下一挥手,道:“新开的酒肆啊,正好,爷还没收保护费,走!” 孙二胖赶紧拉住她,“不成!那是个先生!文化人!” 苏小飞才不管,手使了个巧劲儿就把孙二胖给甩开了,吐了稻草,大摇大摆吊儿郎当地走上前,“让让啊让让,新开的酒肆,爷也来坐坐啊!” 人群还真让出了一条路来,还有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飞爷来了啊!” “好久不见飞爷,上哪去了啊?” “飞爷吃没?我家媳妇儿包了粽子,要不要拿几个过去?” …… 祝成有些发愣,这苏小飞,小小年纪的,还真是镇上的“飞爷”?他还以为只是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里面称呼称呼的。 虽然隔得远,周围又嘈杂,但祝成耳力灵敏,还是将苏小飞和孙二胖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也知道,苏小飞是来者不善。 他道:“小娃娃,坐坐可以,别惹事儿啊!” 苏小飞最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小,脸一黑,“啪啦”一声,就一脚踢翻了挡路的板凳,“爷跟你说过吧,这是爷的地盘,在这儿开店,得交保护费!” 祝成觉得,应该给这位“飞爷”一个教训,省得她作威作福老来找麻烦,保护费这东西,祝成还从来没遇上过。当下从垆台后走出来,“小娃娃,女孩子小小年纪的可不能这样啊!” 苏小飞更怒,撸着袖口上前,“新来的,爷得让你懂点儿规矩!” 人群立马退后几丈,祝成觉得,人们看他的眼神有点同情外加不知好歹,他额角的青筋爆了爆,暗道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女娃。 他跟着莫九好些年,确实变得斯文不少,但骨子里的脾气还是不变的。 这时候孙婶听到动静从隔壁出来了,一看这干架的仗势,忙上前拦了苏小飞,“干嘛呢这么大气性!新来我们镇上的,开了家酒肆,你干嘛非要惹事儿呢!” “别拦我!爷今天一定要教训他!得叫他懂懂规矩!”苏小飞挥舞着手脚,却被孙婶章鱼似的抱着,怎么都不放手。 祝成看出来了,这苏小飞要想挣脱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她没使劲儿。 孙婶朝祝成歉意地笑,“祝大兄弟,别介意啊,她就这么个脾气,看着唬人些,人不坏。要不,您给她喝碗酒了事儿?她不记仇!” 祝成真的很无奈,他长得高大威猛,怎么在这些人眼里自己一定是被这苏小飞打倒的那个?孙婶就生怕他被欺负似的。 这时候从人群里冒出一个黑泥鳅似的小娃,顶多十二三岁,他嚷嚷道:“孙婶啊,咱们安桥镇就是这么个规矩,这保护费本来就该交啊!怎么能喝碗酒就了事儿呢!孙婶,您可不能因为他们租你家房子就包庇人家!” “黑蛋!快把孙婶拉开,爷一定要教训他!”苏小飞叫嚷。 这个叫黑蛋的小娃立马上前,抱着孙婶的腰使劲巴拉,苏小飞再压下腰一钻,终于脱身。接着,她怕孙婶再来拦她,也不再拖沓,跨前两步一个跃起,就朝祝成攻击。 她赤手空拳,没有武器,但是一掌过来,祝成就知道,这苏小飞是真的懂点功夫的。他也不避,伸掌就是一挡,不过还算客气,只用了三分力。 只是想让这女娃受点教训而已,祝成没想真的把她打残了。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那三分力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被苏小飞使了巧劲给躲过了,但显然,她也看出祝成真的有功夫,翻了个身,轻巧地落回地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一瞬间,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对苏小飞没有一掌把他打倒觉得不可思议。 苏小飞脸色也不好看,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威胁,但她不傻,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一脑门子上去。 她从小到大,除了苏老头,没有她打不过的人,但苏老头总跟她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她的功夫也就只能在安桥镇唬唬人。所以她从来都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何况连苏老头这个赌鬼加酒鬼都打不过,确实没什么值得洋洋得意的。 而且,她觉得她从来没有看透苏老头的功夫,而此刻,这个人对她而言也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她觉得要是现在败下阵来她的威严将一扫而光。 这时候,苏小飞眼尖地看到了那个一直躲在屋子里,还没有露过面的先生。那位先生就隐在屋子的暗影里,看不清脸,好像外边的吵闹都与他无关,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她跟土匪打过架,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于是乎,她一个跃身,朝屋里袭去。 祝成的脸色霍然变了,而他不得不承认,他追不上苏小飞的速度,当下气血一涌,掌心凝力就朝她后背拍去! 这个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不下重手这样的问题了。 而此时的苏小飞只觉得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道从身后袭来,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力道。她想到了苏老头说的,浑厚的内力。 她好像这才认识到刚才那人的一掌是有多轻,多手下留情。她要是和现在这道力对上,别说半残,没准真的会死。她对二胡同的朱老大夫一点信心都没有! 她使了浑身的劲儿,掌心在方桌上借力,弹跳而起,又拿她那套化气为云的掌法,堪堪避过了最致命的一掌,不过还是被边缘掌风扫到,身子骨就像被粗鞭甩过一样,狠狠一震,她艰难地落地后死命地想稳住,却还是连连倒退,最后就撞到了一具硬邦邦的身子上。 苏小飞喘着粗气,咽下喉口的甜涩,然后也不管身后撞上的是谁,身子骨一松,就四脚张开仰面躺了下去,然后就看到了头顶上那张美人脸。 她记得有一个词叫倾国倾城,但是不知道能不能用男人身上,可能……玉树临风更恰当?苏小飞在自己不多的词汇库里搜索。 美人儿对着她笑了,“吓死我了,还以为我得一直养着残废的你了。不错啊,还能从祝成的一掌下逃脱。”然后,美人儿还揽着她的腰把她扶了起来,给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浅笑着问:“保护费要多少钱?” 祝成看到好端端的苏小飞,大大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一着急,下手没个轻重,要是真出个三长两短,这镇上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很麻烦。对上莫九责怪的眼神,他也是老脸一红,对自己这种欺负个小女娃娃的行为很惭愧。 也是,他应该对他家九爷有点信心的,一个小女娃娃,且看起来不像是会下重手的样子,他何必急成这样? 苏小飞脑子还有点凌乱,回头看看祝成,有点心有余悸,“保护费啊……” “嗯,”莫九点头,温和道,“祝成不懂规矩,是他不好,你说吧,多少保护费,我会给的。” 一干看热闹的群众慢慢好奇地挪进来看时,就听到这句话。他们看到已经碎成一堆渣的方桌,联系到莫九的话,就觉得,是他们的飞爷把这两个不懂规矩的人制服了。当下叽叽喳喳地附和着, “早该这样了嘛,我们都交保护费。” “是啊,还要飞爷亲自动手,太不懂事儿了。” …… 祝成抚了抚额头,他自我怀疑地暗想,可能真的应该入乡随俗。 莫九对此一笑了之,还等着苏小飞回答。 苏小飞很庆幸自己的威严还是保住了,而且此人也没戳穿,想了想,还是客气了点,“五个铜板吧。” 黑蛋叫嚷,“飞爷,不能收那么少,他们都跟您叫板了,得收十个铜板!” 祝成有点欲哭无泪,他是在为了十个铜板而和一个小女娃娃打架吗…… 莫九取了一贯钱,交到苏小飞手上,“这是保护费,多余的,就当是我替祝成赔罪了。” 黑蛋看到一贯钱眼睛一亮,然后笑嘻嘻对莫九道:“算你识相,飞爷不计较了!” 苏小飞捧着钱,没来由有一种羞耻感,她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打赢这个叫祝成的,不然就对不起这一贯钱! 第3章 苏小飞走后,人群也散了。 祝成开始敲敲打打再做一张方桌,一边道:“九爷,您看清苏小飞是什么路子的功夫了吗?” 莫九啜着茶,“掌法是全真观的推云掌,轻功是浮壁峡的浮游步,然而掌法空有巧劲而无力,轻功空有速却易竭,归根结底,还是年纪太小,内力不足,看她的样子,好像没学过什么内功心法。” 一刀定江寨,两剑在东西,三笑推云掌,四海无影踪。这其中三笑推云掌说的就是全真观推云掌,全真观三位老道,笑枯子、笑顽子、笑嗔子在二十年前便已是武林泰斗,一手推云掌法出神入化,四海之内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只可惜如今笑枯子与笑顽子都已亡故,笑嗔子疯疯癫癫,成了汴京乞丐中的一员,祝成出城门时还看到了他。 思及此,他便是一阵唏嘘,道:“全真观如今都成了废墟,浮壁峡打十多年前就已无传人,这女娃到底从哪学来的?” “谁知道呢,这就不是你我该管的事儿了。正好我们这儿有治内伤的药,回头你拿些药材给那女娃,我估摸着她内伤不轻。” 祝成不太乐意,“一个女娃娃这般吊儿郎当,该受些教训,而且我们带的药材都是好容易求来给您养身子的,可不能暴殄天物。” 莫九不以为然,“药是医人的,医谁不是医?哪有什么暴殄天物的说法。何况,方才你那掌下去,我看你自己比她都紧张。” “我还不是怕她死了。” “你这脾气得改改,下手没轻没重的,到了这里可不行。还有,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危急时刻保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祝成很惭愧,加快动作敲打,把方桌做好,“我一定注意。” 他最后还是拿了药材,问了孙二胖苏小飞住哪,给她送过去。苏小飞家在三里弄的尾巴上,已经在集镇的边缘了,到了地方才发现,她住的就是一破破烂烂的茅草房,恐怕下雨了还会漏。房子前围了栅栏,有个小院儿,院子里养了几只鸡。 苏小飞不在,也不见那个苏老头,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祝成便只能返回。 不过在回来的路上,他就碰见苏小飞了。苏小飞在找苏老头,见谁都问上一句,但是没有人见过。 住了半个月,祝成对这镇上的人,也认识了七八成。他听见卖豆腐的赵阿婆道:“半个月没见着苏老头了,还以为你跟他在一起呢!你这半个月上哪去了?” “我在县城。”苏小飞答,好像不太舒服,还咳了两声。 “上县城干嘛呢?” 还没等苏小飞说,赵阿婆的儿子赵大牛就接过来道:“还能干嘛,肯定还债去了呗!是吧飞爷!” 苏小飞瞪了他一眼,“我去给你物色媳妇呢!” 赵大牛都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总是被笑话,他自己也习惯了,笑笑道:“飞爷,我是在等你呢!” 苏小飞对这种玩笑见怪不怪,啧啧两声,“真的啊,你敢娶么?要不现在娶了呗?你好替我还债!” 赵阿婆急了,拍打赵大牛脑袋,“瞎说什么瞎说!想媳妇想疯了呢!”然后又对苏小飞笑,“小飞啊,大牛开玩笑呢,你别恼,啊?” 苏小飞无所谓地笑笑,“赵阿婆啊,就您这挑剔劲儿,难怪赵大牛找不着媳妇!”说罢摇摇摆摆地走了,不过祝成还听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这么好,你们想娶都娶不到。” 祝成摇头失笑,暗想,瞧这精神劲儿,要不是听她有几声咳嗽,祝成都要以为她在自己掌下毫发未伤了。 苏小飞还在打听苏老头,一屋子窗口探出一个脑袋来,“飞爷,我上回见到苏老头还是在莫先生来镇上那天,他还挤在我旁边看热闹呢!”说话的是养猪的李大柱。 苏小飞道:“我也是那天最后一次看到他。” 李大柱的媳妇儿道:“又逃债去了?” 苏小飞懊恼道:“不知道啊,从来没有失踪这么久过,死老头!” 祝成忽然觉得苏小飞挺可怜的,小小年纪,要替翁翁还债,她翁翁还是这么个不靠谱的,欠债了就逃。 他上前打招呼,“苏姑娘?” 苏小飞奇怪地转过身,见是祝成,满身的戒备,“你叫我?” “这儿还有姓苏的姑娘吗?” 苏小飞皱眉,“你不想叫飞爷就直接叫苏小飞,叫什么苏姑娘!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为他的手下败将,苏小飞不好逼迫他喊自己飞爷。 祝成也确实喊不出飞爷,此时亦不想再同她干架,“行,小飞啊,我给你送药材呢,你家里没人,正好在这儿碰上你了。” 苏小飞很不客气,“我没病,吃什么药。” “内伤不是小事儿,我看你有点咳嗽,是不是胸闷啊?你年纪小,不能落下病根。” 苏小飞跳脚,“我年纪不小了!” 祝成笑,“得,可以嫁人了是吧?” 苏小飞给气得,祝成在她要冲过来之前,忙道:“好了我开个玩笑呢,你会煎药不?要不我给你煎好?你也顺便让先生把把脉吧。” 苏小飞梗着脖子,“不去!”她是有点胸闷,但她相信过几天会自己好,被苏老头打得胸闷的次数可不少,她习惯了。 祝成无奈,这脾气,还真是孩子气,他袖子一撸,直接上前抓她,大概是从来没被人抓过,苏小飞有些发愣,以至于没来得及逃脱,被祝成制住了双手拖着走。 苏小飞大喊大叫,“你干嘛!放开!我不去!你再抓着我揍你啊!” 苏小飞的叫喊声很快吸引了人注意,祝成就道:“再喊又得有人围过来了,你要被他们看到你在我手里毫无反抗之力?” 他准确地抓住了苏小飞的三寸,在酒肆前打架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苏小飞极好面子。 果然,苏小飞不喊了,“你放开,我自己走。”被人看到她被拖着走也很丢人。 “行,我放开,不过你要是再跑,我就要到处宣扬你被我打出内伤了。” 好吧,苏小飞歇了要逃跑的心思,乖乖跟着他去了酒肆。 莫九午睡刚起,在内室里,靠在床上看书。祝成带苏小飞进去,对莫九道:“九爷,小飞有点咳嗽,您给她把把脉吧,可别真伤了元气落下病根。” 莫九放下书册,招招手让苏小飞过去。苏小飞对莫九倒不似对祝成那样摆脸色,漂亮的人看着养眼,他又温和,还给了一贯钱的保护费,苏小飞对他就很有好感了。 她也不客气,走过去就伸手给他把脉,还道:“你叫莫九?” 莫九手指放在她手腕上,“是啊。” “我叫苏小飞。” 莫九笑,“我知道你叫苏小飞,安桥镇有名的飞爷。” 他这么一笑,苏小飞还有点不好意思,转而道:“你是大夫?” “不是大夫,不过略通医术,久病成医嘛。” “那我脉象好不?” 莫九收了手,“还不错,铿锵有力,无大碍,不过药还得吃几贴,这样胸就不闷了。” 祝成就出去煎药了。 苏小飞看了眼内室,两张木板床,应该是一张莫九睡的,一张祝成睡的,“祝成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以前的下属,跟了我很多年了。我家里没剩下什么人,大夫说我需要养病,就索性变卖了家当来这儿,祝成不舍得走,就跟着我一起来了。” 苏小飞狐疑道:“我们这儿不适合养病啊,二胡同的朱老大夫不靠谱,还不如你呢!” 莫九浅笑,“谁说养病非得在一个有好大夫的地方?气候和暖,我又喜欢,就可以了。我挺喜欢这儿的,民风淳朴,景色秀丽。” 苏小飞闻言很骄傲,“是呢!我们这儿确实漂亮,进了山里,还有湖、瀑布,可好看了!改天我带你去!” “好啊!”莫九一口应下。 苏小飞又问:“你以前做什么的?” “我家以前是大族,我爹在朝中谋了一官半职,只是后来因为战乱没落了。” 苏小飞点头,“难怪,你看着就贵气。”顿了顿,“还有钱。” 莫九又笑了,苏小飞很喜欢看他笑,总觉得,他一笑,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一个男人,怎么能长得这么漂亮呢? 她忽然问:“你有媳妇儿吗?” 莫九一惊,接着笑得更欢,“你们怎么都喜欢问这个?怎么,你也要给我介绍姑娘?” “那就是没有媳妇儿了?” “有媳妇儿我能不一起带来吗?” 苏小飞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没媳妇儿好啊,这么个美人儿,要是已经有了媳妇儿,就没意思了。 祝成探进头来,“小飞啊,我告诉你啊,在金陵的时候,媒婆都踏破我家先生的门槛了!先生一出门,总能收到几块姑娘抛过来的手绢!” 莫九斥他,“跟孩子瞎说什么呢!” 苏小飞不喜欢别人当她是孩子,不过看在莫九长得好看,跟她说话很温和的份上,她决定不计较了,问道:“那为什么不娶啊?”可别因为是有什么隐疾。 莫九笑笑,不打算答,祝成哈哈一笑,道:“战乱的时候,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后来太平了,糟心事儿多,先生又给病了,婚事就拖着了。小飞啊,咱们可是打算在这儿常住的,要是有好的姑娘,你也介绍介绍啊,可别叫先生孤独终老了!”说罢还对莫九道:“我说九爷,您也考虑考虑,我瞧着,街坊邻居介绍的人,都靠谱!” 莫九依旧不当一回事儿,苏小飞瞧祝成满脸堆笑的样儿,没来由地烦躁,道:“你自己都没媳妇儿呢,先操心自个儿吧!莫九是怕你找不着媳妇儿,先给你留着呢!” 祝成一噎,嘴角抽了抽,谁想莫九还附和道:“小飞说得不错,我得先给你留着。” 祝成灰溜溜地滚回去继续煎药了。 第4章 在祝成煎药期间,苏小飞一直在莫九房里玩。 莫九房里有很多玩意儿,比如笔墨纸砚、书画卷册,这些东西都是苏小飞很少见到的。她记得镇上只有四方街的白秀才有笔墨,白秀才很老了,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据说以前做过县丞,不过仗一打起来他就躲回老家来了,但家里人还是在战乱里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闺女儿,嫁去了县城。 苏小飞见过白秀才的笔墨,毛笔的毛硬得都跟木片似的,还总是掉,墨锭只剩下很小的一颗,他还没有砚台,直接拿了个有凹槽的小石块当砚台用的,纸也是很黄很糙的,因为用得少,厚厚的一沓都积了尘,跟莫九又白又柔的宣纸简直没得比。 但是全镇的人谁要是想写封信,都得找白秀才,因为他认字。其实苏老头也认字,但他是赌鬼加酒鬼,才不会帮别人写信。 因为苏老头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教上苏小飞一点,所以苏小飞也认得几个字,但加上她自己的名字,统共加起来,也就几十个,而且她不会写,因为从来没有笔墨给她练,但和镇上其他人比起来,苏小飞已经算很有文化了。 苏小飞无所谓,识字又不能用来当饭吃,还是打架更有用。 但是现在苏小飞看见莫九的一叠叠书册,就觉得,自己只认识几个字还是很丢脸的,她翻过一本书,简直跟看天书一样,根本看不懂,只能默默地把书放回原位。 偏生莫九还道:“喜欢看得话可以借给你。” 苏小飞摇摇头,“不用了。”还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事实,又道:“我不喜欢看书。” 莫九就没有说什么了。 苏小飞很庆幸自己没被看穿, 她还摸莫九的玉笛玩,她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问道:“这是什么?” “笛子。”莫九对她很纵容,看她东摸摸西玩玩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答。不过想来,现在这世间要能让他生气的事情,真的很少了。人活到一定程度,经历过太多东西,就容易对一切都淡泊,有时候莫九自己都觉得,他现在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就是等死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苏小飞对它很好奇,手指戳着上头的孔玩,莫九摇头笑笑,将玉笛拿过来,“不是这样的,我吹给你听。” 莫九吹着曲子,苏小飞瞪着眼睛看着,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艳,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但其实她听过的曲子也仅限于县城里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咿咿呀呀的她很不喜欢。 等他一曲终了,苏小飞问:“这是什么曲子?” 莫九答:“《梅花引》,东晋桓伊所创,好听吗?” 苏小飞点头笑:“好听!” “我教你吹?” 苏小飞马上眉开眼笑,“好啊!” 莫九教她玉笛怎么拿,手指怎么放,用什么口型,气往那里吹。苏小飞对这种东西协调性不好,总是顾了这头忘了那头,莫九耐心得很,一遍遍纠正。折腾了好半晌,苏小飞终于吹出声音了,单一的一个调,时而沙哑,时而破音,很是难听。 她皱了眉,摇摇头不想吹了。 莫九看出她对音律一窍不通,而且对玉笛只是新鲜,一时玩性大,其实根本没多大兴趣,便没有管她。 苏小飞把玉笛递还给他,道:“你吹给我听吧。” 莫九就又吹了一个曲子,《鹧鸪飞》,苏小飞托着下巴听着,其实她压根听不懂多少,除了觉得好听之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她只是觉得坐在莫九身边听他吹曲子,是件很愉悦的事情。 祝成煎好了药端进来,打断了他们,苏小飞看着黑漆漆的一碗,皱皱眉,她其实不太想喝,但既然莫九让她喝,就捏着鼻子一口气给喝干了。 喝完了莫九还嘱咐道:“明后两天都来喝一碗,喝上三天,胸就不会闷了。” 苏小飞点头应下,“知道了。” 喝完了药,她就告辞了,“我还要去找苏老头。” 祝成送走她,回来后朝莫九抱怨,“这女娃你的话倒是听,怎么一对上我就摆着一张脸,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 莫九笑:“谁让你来镇上的第一天就得罪她了,还一掌把她打伤。其实小飞挺好相处的。” 祝成不以为然,“九爷,哪个姑娘同您不好相处过?脾气再爆的遇上您都能温柔可人。您也是,就您这样成个家多容易,非得跟我这大男人过。” 莫九摇头笑笑,“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这辈子就这样了,何必去祸害姑娘。” “这怎么能是祸害呢,哪户人家介意您这个了?” 莫九不以为意,他其实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打算开个酒肆得过且过,只道:“行了,莫说我了,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哪天你娶到媳妇儿了,再来催我不迟,说起来你还比我年长上几岁。” 好吧,祝成又没话讲了。 ——*——*—— 到了傍晚,孙婶叫莫九和祝成吃晚饭。自从孙婶上回撞见祝成把饭烧成一团糊之后,就每次烧饭带上他们两个的份了。祝成想给膳食费的,但孙婶怎么都不肯收,最后祝成只能一有空就上孙婶家做苦力当做酬劳了。 到了饭点,孙二胖还没回来,孙婶也不管他,先开饭了。祝成莫九习以为常,孙二胖贪玩,总是和黑蛋他们几个小伙瞎混,没有几天是准点准时回来吃饭的,总是天黑了才到家,然后剩菜剩饭胡乱趴上几口了事。 据孙婶说,前段日子苏小飞不在,他们还算安分的了,还能等到孙二胖回家吃口饭,要是苏小飞这个头儿在,又赶上他们有什么鬼主意的日子,那是三五天不见人影都是常事。 确实,今天苏小飞一回来,到了天黑,也没见孙二胖回来。 祝成就问:“小飞他们家做什么营生?苏老头总不见人影,小飞一个女娃要怎么过?” 孙婶道:“还能什么营生,小飞不是收了你们保护费了吗?你们也是,干嘛给这么多钱。根本就不用那么多。” 祝成惊了,“她还真靠保护费过日子?那一年到头的,像我们这样从外地来的,能有几个?” “你们这样从外地来这过日子的这么多年我就只碰上你们一个,她当然不只收你们的,我们都交啊,不过没那么多,一般三个铜板就可以了,穷一点的人家,就只用交一个,说是每月交一回,不过小飞总忘,最后都是没钱吃饭了,才来收保护费,算起来一年到头都没几回。” 祝成瞠目结舌,“就这么个混混行径,你们还真给啊?不仅给,还把她当“飞爷”给供着?” 孙婶不大高兴,“祝大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你别瞧小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人不坏。再说了,要不是她和她那帮兄弟,咱们镇每隔几天都得被山里的土匪洗劫一回,我们这安生日子,全靠她呢!” 这么一说,好像道理是通了,不过祝成还是疑惑,“这儿还有土匪?官府呢?官府不管吗?怎么让一个女娃给管着?” “唉,你们还真是从富贵人家里出来的,你是不知道,严重的那几年啊,土匪都敢到县城的衙门里去抢,官府都自身难保呢,还管我们?” 祝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莫九道:“战乱才平下来没几年,土匪成群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朝廷也需要时间缓口气,大概再过上几年,朝廷会派兵各处剿匪的。” 孙婶不管朝廷不朝廷,挺骄傲地笑:“反正咱们镇有小飞在,朝廷派不派兵都无所谓!” 莫九笑,“小飞这么厉害,土匪有不少人吧?她真能打赢?” “那可不!二三十个壮汉,都拿小飞没办法!以前咱们镇被土匪抢得可严重了,而且那山里土匪的窝还不知一个,轮流着来。小飞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跟土匪对着干,每回土匪来,她都拦着不让他们进,然后又踢又咬的,那时候她还打不过,总是被土匪教训的很惨,好几回都差点儿被打死了,让苏老头给拎回去。后来,小飞就厉害起来了,有时候能打趴下个把壮汉。但土匪人多啊,她一个人没办法,就开始召集镇里的男娃,男娃都崇拜她,很听她话,然后就一起打架摔跤,慢慢地,都厉害起来了。再后来,来一帮土匪,就有一帮男娃上,小飞带头,干上一架,渐渐地土匪被打怕了,就不敢来咱们这儿了。” 原来苏小飞还经常差点被打死,祝成听着都觉得可怜,问:“她小小年纪打土匪,苏老头都不帮着点吗?” 孙婶一惊,“苏老头?他哪能啊!就他那副被酒掏空的身子,土匪一脚都能踩死他。而且我还听说,他有回在县城赌博输得还不起债,被债主吊着打,还是小飞去救他回来的。“说着又替苏小飞不值起来,“唉,小飞可怜呢,多好的孩子啊,偏偏摊上了这么个翁翁。人家姑娘到她这个年纪都是打扮打扮准备嫁人的,就她,跟个男娃似的,打来打去,还不是她翁翁给害的。” 祝成不太信,“苏老头不会武功?那小飞的功夫上哪学来的?” “还能哪学来的,打架打出来的呗!” 祝成当然不会相信,苏小飞那身功夫,没个师父,哪里学得来。他还想再问,被莫九用眼神给制止了。莫九道:“小飞父母呢?都在战乱里散了吗?” “是啊,都死了,苏老头也是个流民,十多年前逃到我们镇上,那时候小飞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苏老头想给她找个奶妈子,可是这镇上也没有啊,就算有生娃娃的,那个时候,自己都吃不饱,哪里会有奶。小飞就只能吃糊糊喝稀汤,能活下来都算不错了。等她会跑会跳了,苏老头就不管她了,自己就知道喝酒赌博,成日里不见人影,小飞就只能一家一户地讨饭吃,说起来她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呢!” 被孙婶说得,祝成都想哭了,“这苏老头真是……” “是啊,苏老头人不厚道,”孙婶道,“镇上的人都说那不是亲孙女儿,说不定是战乱里捡的,随便养养,就想等自己老了有个人送终,你看现在,要不是小飞在苏老头后头替他还债擦屁股,他早被人打死了!” 第5章 等祝成与莫九回了屋,祝成感慨道:“我以后得对小飞好点儿,这娃太可怜了。” 莫九揶揄道:“嗯,千万别再一掌打下去把她打个半残了。” 一提这个祝成就憋得内伤,“九爷您就别提这个了,您一提我就更内疚,您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战乱里比她可怜的比比皆是,能活下来,就是极大的幸运了。”莫九淡淡道,“你觉得她可怜,要我说她自己觉得她过得快活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祝成听他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也是,看她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 说起她,就不自觉想到苏老头,祝成心中的疑惑一直在,“九爷,难不成那苏老头真不会功夫?那小飞那身功夫哪学来的?” 莫九摇摇头,“你真是没脑子,苏老头怎么可能没功夫?要是他没功夫,小飞小时候早不知被土匪打死多少回了,怎么可能只是差点被打死?我估计,苏老头是把土匪给小飞练手了。” “这么说,苏老头是有意瞒着了?要是真打算瞒着,干嘛还教小飞功夫?瞧他那德行,也不像是要把小飞好好培养的意思。” “谁知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去数数今天赚了多少钱吧。” 他既这么说,祝成也就不纠结了,数起了今天的收成,数完了还挺忧心,“这收成,都入不敷出啊,要这样下去,早晚得坐吃山空了,九爷您也是,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居然给了小飞一贯钱。” 莫九摇头失笑,“你刚才还说要对小飞好点儿,现在就舍不得一贯钱了。” 祝成赧然,“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啊!” ——*——*—— 夜里,莫九忽然惊醒。他一向警觉,即便后来断了筋骨,从前的那份敏锐还在。另一侧的木板上,祝成睡得正熟,打着惊天响亮的呼噜。 莫九听着外面的动静,应该是苏小飞和那几个小伙,他没有叫醒祝成,开门走出去看。 总共七八个人,都是半大的孩子,最大的估摸着也就二十岁到顶了,孙二胖也在,好像刚回来,每个人手上都或多或少拿了点东西,有背着猪的,有拎着鸡的,苏小飞背了个包裹,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看他们走来的方向,好像是从镇口回来的。莫九多看了两眼,就回身进屋了,没惊扰旁人。 次日早晨,祝成早早起来将酒肆开了,为了收成,他决定要勤快一点。 莫九也起得早,继续做着他酿酒的生计,问祝成:“见到孙二胖没有?” “没看到他,他昨晚没回来吧?怎么了,您找他有事儿?” “没,随口问问。” 这时候,打镇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十来个壮汉,打头的一个满脸横肉,举着一把大斧头,粗着嗓子喊着:“苏小飞!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路上的行人都纷纷跑开,孙婶探头一看,就大惊失色道:“那不是东山头的土匪吗!他们怎么来了!小飞都有半年没跟他们打架了,他们忽然找上门来干什么!” 莫九闻言就明白了个大概,摇摇头,勾唇失笑。 东山头的土匪还在那里喊:“你他妈再不出来!老子把你们镇子砸得稀巴烂!”他喊是喊,不过没有行动,大概也有点顾虑。 镇上早就有人跑去找苏小飞了。 祝成还一头雾水,“小飞这是怎么惹到他了?他干嘛呢?”不过看那土匪就是这么吼吼嗓子吓唬人,没什么动作,祝成就没贸然冲上去。 莫九还是浅笑着,“你看着吧,马上就知道了。” 果然,那土匪下一句就喊上了,“苏小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半年了啊!你他妈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老子不抢你们镇就算对得起你了,你他妈还抢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活腻了吧你!” 祝成这就懂了,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小飞她……她干嘛呢?”去抢劫强盗,亏她想得出来! 莫九倒是能猜出来,道:“大概是被债逼急了。” 祝成的笑声太大,那土匪头子的目光就嗖得飞了过来,祝成还担心这下得由他来打架了,这时候苏小飞就和她的那帮弟兄过来了。 那土匪头子就没再管祝成,气势汹汹地朝苏小飞走过去。 苏小飞他们还是昨晚莫九看到的那一帮人,有莫九叫得出名字的孙二胖、黑蛋,还有很多他经常在镇上看到但不知道名字的小伙。他听孙婶说过,这一帮人,有的是像孙二胖这样有家人的,有的却是战乱遗留下来的孤儿,孓然一身跟着苏小飞混的,就像黑蛋。 面对十多个壮汉,苏小飞那一帮人一点怯场都没有,不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苏小飞还抖着腿跟那土匪头子叫板,“爷就抢你了,怎么着?以前你从我们这儿抢走这么多东西,是时候还了!”整个儿就是一流氓气质。 后边儿的人还附和,“就是!飞爷都要抢回来!” 那土匪头子举着大斧头,颇有气势地挥动了几下,“苏小飞,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给你机会,把东西还回来,老子就不计较!” 苏小飞嗤笑一声,“哟,飞爷让你计较,你倒是赶紧来计较!打架么?爷怕你?不就是多带了几个人么,来,赶紧来,让爷看看,这半年来你那三脚猫功夫有没有长进!” 后边的弟兄就开始搓手搓脚蠢蠢欲动了。 那土匪头子气得两颊横肉发抖,斧头一挥,大喝一声:“兄弟们,给老子上!” 十来个壮汉一哄而上,苏小飞一点都不客气,三两下就撂倒四五个,其他小伙一直跟着苏小飞混,都不是吃素的,约莫是分配好搭档的,两人一对,对付一个壮汉,跟苏小飞不同,他们都带着武器,有的是棍子,有的是长刀,隐约能见其章法,慢慢地也能将人制住。 而苏小飞将人都差不多撂倒后,就摁着那土匪头子乱拳揍他,土匪头子的斧头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高大壮硕的人被苏小飞按在地上,偏偏一点都动弹不得,而苏小飞真的只是抡着拳头揍,而且还尽朝脸打,没什么杀伤力,却很解气,嘴上还嚷嚷着,“爷就抢你了!怎么着?谁叫你倒霉,建个贼窝还叫爷给找着了!带着这帮蠢货就想来报仇,做梦呢!” 一长得贼眉鼠眼的小伙子也上前踢了他两脚,“叫你嚣张叫你嚣张!飞爷是你惹得起得人?飞爷手头紧,这些就当是你孝敬的,懂不懂!” 在他们把那些个土匪差不多都打倒的时候,周围就开始围上不少人了,这时候也跟着起哄,大声叫好。 莫九刚开始还噙着笑,这会儿却皱了皱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祝成啊,去把小飞拉开吧。” 祝成也觉得有些过了,其实有时候,苏小飞的行径比土匪还土匪。他拨开人群走上前,道:“小飞啊,差不多可以了。” 那个长的贼眉鼠眼的很不客气地推他,“我说,你干嘛呢?飞爷在教训土匪,你凑什么热闹!” 不过小飞已经从那土匪头子身上起来了,“行了黄鼠,让弟兄们把他们都赶出镇去吧。” 原来这小子叫黄鼠,祝成看了他一眼,这名字跟长相还真般配。 苏小飞的话黄鼠还是很听的,带着那几个小伙对着那些个土匪躺地上的土匪踢,“滚滚,都滚。”土匪头子更惨一点,直接被抬着给丢了出去。 街坊们开始问苏小飞怎么回事儿,苏小飞轻描淡写,“昨晚上爷抢了他贼窝。”她还让孙二胖猪啊鸡啊给杀了,请乡亲们吃肉。 镇里的人都挺高兴,看得出来对土匪深恶痛绝。他们还真的一起庆贺了一顿。 其实祝成是想把苏小飞拉回来教育教育的,她这些个做法,虽然祝成也觉得有点有趣儿想笑,但其实真的登不上台面。祝成有点担心这娃将来会走歪路。她现在就有点土皇帝的意思了,要是真任其发展下去,指不定就成了一方恶霸。 只不过现在乡亲们都热热闹闹挺高兴,他也不好去扫兴了。 回了酒肆,祝成同莫九说了这想法。莫九也是这么觉得,只不过他不爱管闲事,对什么都淡然得很,说白了苏小飞走不走歪路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还笑祝成,“你对小飞怎么这么上心了?” 祝成笑道:“这孩子合我缘,要是真走了歪路就可惜了。” 不过祝成想教育苏小飞的想法一直没落成,上午苏小飞同镇里人热热闹闹过了一场后,就没了人影。据孙二胖说,苏小飞是带着那些抢来的财物去县城还债了。 接下来几天,祝成一直没见到苏小飞,说好的要再喝上两天的药,也不见她来拿去喝,祝成怨气十足,他可都任劳任怨地煎好了,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过看她打架打得那么欢,想来那么点内伤根本就不碍事儿。 第6章 这几日,莫九听到祝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飞怎么还没回来! 他左一个小飞,又一个小飞。莫九被荼毒了整整三天后,终于忍不住了,问:“小飞是你在外头生的闺女吗?” 祝成总算收敛了点。 在苏小飞离开后的第五天,祝成问莫九:“九爷,家里稻米还有吗?您是不是酿酒酿完了?要不我去县城买点?” 莫九在看书,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没完,够用,还有,我们的稻米一直都是跟着孙婶从下元村里采买的。” 祝成默了默,又道:“那酒坛子呢?咱们生意好,要不要多买点?” 莫九道:“还有好几个空着呢,你之前买得不少。” 祝成不说话了。 李大柱过来打酒,碰上孙二胖,勾着他脖子笑道:“二胖在家啊,没跟着飞爷?” 孙二胖道:“飞爷去县城了,还没回呢!” “又去县城了?她不是才从县城回来么,最近怎么尽往县城跑?从土匪那抢了这么多东西,债也该还完了吧,还不回来啊?” 祝成的耳朵就竖起来了,却听孙二胖道:“不知道啊,我也奇怪呢!” 李大柱回去后,祝成冲着隔壁喊:“孙婶啊,入秋了呢,要不要置办秋衣啊?我去县城买布料!” 孙婶从窗口探出一个头来,“什么?置办秋衣?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呢!把前几年穿的翻出来不就完了,要是想买布料,找东街口的常贵媳妇儿,她织的布就挺好,县城的多贵啊!” 祝成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莫九听得清楚,书也不看了,摸摸下巴,靠在躺椅上,看着祝成笑。 祝成紧张地看着他,“九爷,您想对我做什么?”这种表情,这种笑容,放在以前,就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 莫九笑道:“慌什么,我就是好奇,你怎么对苏小飞这么上心了?真的想认个女儿?” 祝成憨憨地笑:“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这女娃不在,镇上怪冷清的。” 这个时候,忽然传来黑蛋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二胖哥——二胖哥——” 祝成回头,就看到黑蛋撒开脚丫子狂奔而来。 孙二胖听到喊声从马上钻出来了,“嚷嚷什么呢!干嘛呀?” “黄鼠他们打了野猪!在镇口呢,二胖哥快去看!” “真的啊?真的打了野猪?”孙二胖一边惊叹,一边跟着黑蛋跑了,孙婶在后边喊:“你站住!柴劈完没有?” “我回来再劈!”孙二胖回头喊了一句,然后就跑得没影了。 莫九笑:“祝成啊,这哪里冷清了?” 才说完话就被打脸,祝成已然无话可讲了,他受不了莫九揶揄的眼神,去了隔壁孙婶家,“孙婶,我来帮忙劈柴吧。” 莫九摇头笑,这时候天公忽然下起了雨,他收了书,搬起躺椅回屋,却不知是不是被祝成影响,他也有些担心苏小飞,不会是在镇上碰上什么事儿了吧? ——*——*—— 苏小飞确实遇上了一些事儿,不大,却挺糟心的。 其实现在这世道,刚刚太平没几年,大多数人都过得穷,土匪也不例外,不然就不会做土匪了。所以苏小飞抢来的不是什么好宝贝,米啊鸡啊吃的都分给她那帮兄弟和乡亲们了,拿到县城来还债的,就是些小首饰,其实并不值多少钱。她跟当铺的人讨价还价软硬都用上,才当出了勉强能还清债的一个数。 其实她之前的半个月已经还了一部分,给债主家做苦力,很是凄惨,然而苏老头这回欠得实在多,她被债主追得急,才去抢了土匪的贼窝。 苏小飞当好了银子,就去赌场。县城只有一个赌场,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挺着个大肚皮,他是县城里最有钱的人,而且据说跟县令的关系很好,也是个在镇上挺有权势的人。苏小飞听说他早年也是个土匪,后来抢了笔大货,有了本钱,就金盆洗手开赌场了,这赌场里像苏老头这样的人不少,所以很赚钱,很巧,老板刚好就姓钱,叫钱源。 钱源就是债主。 苏小飞怀揣着银子很高兴,还思考要怎样帅气地扔到钱源脸上才解气,结果当她来到钱源面前时,钱源却告诉她,债已经还清了。 苏小飞傻眼了,指着钱源鼻子嚷嚷:“爷昨天走的时候你还说,我那半个月的工钱,还不够抵利息,你今天就告诉爷债还清了?你什么意思!”她贼窝白抢了吗! 钱源好整以暇地绕着手上的金戒指,“债还清了你还不乐意?我哪知道你一走苏老头就过来还债了?” “苏老头来还债?”苏小飞更加震惊,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哪来的钱?” “我哪知道?我收钱还管钱哪来的不成?总之债还清了,赶紧走吧,啊?我顶讨厌讨你的债,这么多年了,我的人都不知被你打了多少回,以后啊,咱也别扯什么瓜葛了。” 苏小飞哼了一声,“要不是爷讲道理,爷还会还债?早把你打个半残了事!” “是是,谁不知道飞爷你能打。”钱源不跟她计较,而苏小飞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他头回碰上苏小飞的时候,苏小飞还只是个个头才到他腰的小娃娃,那会儿刚太平,他的赌场新开了没两个月,苏老头就欠下笔债来,而且欠了债还逃。他的人把苏老头抓来后,就吊起来打,打得很厉害,就是那个时候苏小飞踢门进来不由分说就开始揍人,不仅揍人,还砸场子,偏偏没人制得住她。她砸得尽了兴解了气,才拖着苏老头离开。钱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想他也是土匪出身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人欺负去,第二天就领上了所有他的旧部,打算去安桥镇找苏小飞麻烦,结果还没出县城,就被双手捧着银子的苏小飞拦下了,苏小飞不仅还了债,还赔偿了砸碎赌场的所有损失以及被她打伤的人的医药费。 那时候的苏小飞昂着头梗着脖子嚷嚷:“昨儿是爷不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赔的爷都赔了,你要是不解气,大不了再打一架,爷怕你?”她脸上还是一块青一块白的,昨天还没有,也不知道是被谁揍的。 虽然钱源疑惑她前后变化,但就冲她这态度,钱源就不解气,带着手下人上前就打。他手下至少有二三十个人,小小年纪的苏小飞当然打不过,但苏小飞也没吃亏,她机灵,钻来跳去根本抓不住她,于是,这场打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钱源虽然气,但没有再找苏小飞麻烦了,他那时候已经开始正正经经做生意了,要脸,不想被别人指点说欺负一个小女娃,虽然他并没有欺负上。 再后来,苏老头依旧欠债,但苏小飞每回都会来还上,两边就相安无事了,钱源也再没把苏老头吊起来打。 昨天苏老头来还债的时候,钱源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但苏老头一句话都没多说,扔下了钱,“数数,够数没。”然后等钱源点头就走了。钱源走南闯北好几年,见的人啊事儿啊多,就看苏老头这副还钱的做派,他就觉得,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苏老头了。所以今天苏小飞这么不客气,钱源也没跟她闹。 ——*——*—— 出了赌场,苏小飞就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苏老头太反常了,这不是个好现象。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久,就算躲债,也从不超过三天,不是苏小飞找着了他,就是债主找着了他,或者他自己回来管苏小飞要钱了。 他从来没有自己去还过债,因为他身上永远没有余钱。 苏小飞想不通他到底哪来的钱去还那笔债,而且,她一离开,苏老头就把债还了,怎么看都像躲着她。 苏小飞有种不好的预感,苏老头是打算离开了。 她一直都知道苏老头不是普通人,苏老头会武功,苏老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会武功,苏老头从来不讲他们从哪里来,有什么家人,苏小飞还知道,苏老头不是她亲翁翁。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没什么特别,就是苏老头自己跟她说的。苏老头每次喝醉酒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喊:“茉娘……茉娘……”苏小飞在他酒醒之后问他茉娘是谁,他就中气十足地道:“我媳妇儿!” 苏小飞就问:“我婆婆?原来我婆婆叫茉娘啊!” 结果苏老头给了她一个爆栗子,“谁说的!你真当你是我亲孙女儿?我告诉你,茉娘跟你没关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苏小飞也没感到多少伤心,反正一直以来就是他们两个过日子,是不是亲爷孙没什么区别。 苏小飞问过苏老头她父母是谁,只不过苏老头就回了她一句“我哪知道”。 苏小飞也就没兴趣了,大概镇上的人说得不差,她应该是苏老头捡来的,战乱时路边丢了个孤儿,太正常了。 苏小飞回了城西的一个破庙。一般她来县城,来不及回去需要过夜,就会去那儿住,那儿时乞丐流浪汉的集中地,苏小飞以及苏老头,都已经混熟了那里。 苏小飞在那里打听苏老头。 那里的人都说,苏老头昨晚还住在这里。 苏小飞想着,没准儿今晚他还会回来住,就留了下来,准备逮住苏老头好好拷问一下。但是等得望眼欲穿,也不见苏老头回来。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苏小飞就在县城里到处找人问。唯一得到的一条有用的消息,就是一直在北城口“做生意”的老叫花狗毛说,昨天早上看到苏老头出城了。 第7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小飞的脑子有点钝。县城北城口出去不是回安桥镇的路,那条官道苏小飞从来没走过。 从那里出去,好像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她问狗毛:“往这儿出去,是去哪里的?” 狗毛这个乞丐四处游荡,战乱的时候辗转去过很多地方,他知道的比较多,道:“从这里出去,就北上了,可以去很多地方,能到临安,再往北能到姑苏、金陵,要是往西北走,都可以去汴京,这些地方都是很好的。” 苏小飞一脸茫然。 经过半刻钟的思考之后,苏小飞买了点干饼和水,怀揣着银子,以最快的速度,从北城口飞奔出去。 她不知道苏老头会去哪,但万一苏老头是慢悠悠地走,被她追上了呢?她没想过如果苏老头非要走她要怎么留住他,她就想问一下苏老头到底要去哪,干嘛去。 苏小飞也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久,只是一直跑,累了就停下来喘两口气,饿了吃干饼,渴了就喝水,到了晚上要是不困就继续跑,困了就随便找个能挡风的地方睡一觉。有余力的时候会使着轻功,但轻功最多坚持个半个时辰,之后便仅凭着两腿跑。沿着官道,她好像跑过了一些小镇,或是到一个县城,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也不问路,就是沿着官道,要是碰到岔口,哪条道路大,就走哪条。 一路上,苏小飞打了几场架,因为心情不好,所以遇到打劫的,她二话不说就上前揍一顿,遇到挑事的,她也上前揍一顿,好在她没遇到像祝成这样的高手,大多数情况,对方都是些半吊子的混混,说起混混,她还是个头子呢,所以打架打得颇为顺利。但有一回是例外的,虽然苏小飞最后还是打赢了,但和以往相比,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对方有两人,都是拿双刀的汉子,像是一对兄弟,操着的口音苏小飞没听过,不知道是哪里的。而事情的起因,苏小飞自己都不清楚。 她是在路边的茶馆遇到他们的,那时候是午后,苏小飞跑了一早上,终于找到一个能歇脚的地方,就在茶馆坐下来要了杯茶,又从怀里拿出干饼,就着茶吃。 那俩汉子坐在苏小飞的邻桌,苏小飞能察觉到,他们盯了自己好一会儿,接着就慢慢走过来了,其中一个把长刀往桌上一摆,就道:“小娃娃,轻功不错啊,跟我说说,哪学的?” 苏小飞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没理。 那人脸色有点挂不住,“小娃娃,懂规矩不?爷在跟你讲话!” 苏小飞还是没理会,她径自站起来去店老板那付了铜板,就擦擦嘴巴准备上路了。 那汉子把长刀往苏小飞脚下一插,于是乎,苏小飞就直接动手了。 那两人的功夫是有路子的,苏小飞看出来了,不过她并不知道是什么路子。而因为之前那汉子说的她轻功不错,苏小飞就留了个心眼,没有使苏老头教给她的掌法,说起来,她打架都很少用那套掌法,一般靠实打实的拳脚功夫再加上她那机灵劲儿就够了,跟祝成打的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 而那两人跟祝成没得比,不用掌法苏小飞也能应付,虽然没有打混混打土匪来得轻而易举,但至少苏小飞还是将他们打倒了,继续一路向前。 至始至终,苏小飞都没跟他们讲一句话,不过她倒是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走出县城,碰上会武功的就很容易了。 在打过那一场架之后,苏小飞变得很谨慎,她没有再用那人所说的“轻功”了,只是用两腿跑,就是速度慢了不少。 苏小飞一共跑了整整三天,在第四天的时候,天忽然下去大雨,苏小飞一时找不着地方躲,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站在雨下,忽然觉得很茫然,她这样追,到底为了什么呢?没准苏老头走的不是这条路,没准他早就进了个城过他的逍遥日子,没准苏老头根本就没有慢悠悠地走,早就甩了她不知多少里,她这样没头没脑的追,到底算个什么? 苏小飞好像忽然反应过来,苏老头这个不是她亲翁翁的翁翁,似乎是不打算要她了。 而走得越远,她就越因为陌生而觉得恐惧,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现在一个人没头没脑地跑,苏小飞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头确实是慌兮兮的。再加上苏老头教她的功夫的不同寻常,让苏小飞觉得这样出远门并不那么安全。随便在茶馆上遇到两个人,她都会打得很吃力,要是再遇到像祝成这样的,她一定会很惨。 所以,她转过身,打算回去了。 苏老头走就走了吧,省得她总是为了还债忙活。苏小飞如是想。 苏小飞已经被淋得湿透了,于是她索性不再避雨,慢悠悠地往回走。雨下得大,没过多久路上就是泥泞一片,坑坑洼洼,积了泥水。苏小飞不仅不管,还特地往泥水里踩,好像这水坑跟她有什么仇什么怨似的,用力地踩,把泥水溅得老高,整个人都脏兮兮的了。 苏小飞一点都不在乎。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身后忽然传来马车的声音,苏小飞回头一看,确实有个车队缓缓驶来,最前面是个骑着马的人,跟祝成似的高大壮硕,接着是两排腰间带刀的人跟着走,中间一辆马车,比莫九他们的更大些、更好看些,马车后面还跟着两排队伍,大概有十来个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分别穿着一样的衣服。他们都没有打伞,除了马车里的人,其他的都在淋雨。 苏小飞就停下来看,这样的阵仗,她还从来没见过。 其实她见到马车的次数都是很少,在安桥镇里只见过莫九的马车,而县城里,只有钱源和县令有马车,不过他们的马车比莫九的还小,而且还丑。 这辆马车大,用了三匹马来拉,不像莫九的马车,只用一匹马,说到马,莫九他们来的头一天她就对那马很好奇,摸了一会儿被祝成打断了,后来又急着追苏老头,没看尽兴。苏小飞想着,等回了安桥镇,她还想去借来骑一骑。 车队缓缓驶近,苏小飞往旁边让了让,但没有走,就盯着他们看。她对马车里的人很好奇,不知道是不是也像莫九那样好看。 这样想着,她就真的凑过去看了。 马上,刷拉刷拉地拔刀声响了起来,那两排带刀的人立刻提着刀将苏小飞围了起来。 苏小飞撇撇嘴,这回她没再不由分说就打架,她一直都挺机灵,打架也看人,这一对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苏小飞有自知之明,特别是在碰上祝成之后,她再也没有把所有人都当成土匪那样看了。 她后退了几步,眼珠儿一转,道:“我想躲雨。” 最前面那个骑马的人转回来赶她,“去去,哪来的小叫花,这马车像是你能躲雨的地方吗?” 苏小飞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才小叫花,你全家都小叫花,你自己还不是在外面淋雨,跟我有什么区别。” 谁知那人竟没生气,反而笑了,“小娃娃,嘴巴挺利索啊,你是个女娃娃吧?怎么打扮得跟男娃似的。”他挥了挥手,那些围着苏小飞的人立刻就收了刀,迅速站回了刚才的两排。 苏小飞眨了眨眼,这也太整齐了一点吧,果然不跟他们打架是明智的。 那人对苏小飞呆愣的模样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只问道:“小女娃,问你个路,临安是往这儿走吧?” 这个苏小飞知道,因为狗毛报的地名里面,临安离得最近,所以苏小飞这一路还想拿临安当目的地的,只不过还没走到,就不想走了,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人,道:“你应该走过头了。” 那人怔了一下,那一瞬表情变得很好看,绕绕后脖子,“走过头了?你确定?” 这时候马车的车帘刷得被掀开,“什么!走过头了!赵家勇你在搞什么鬼!这么大一座城你都会走过头!” 那个叫赵家勇的,立刻从马上跳下来,无视脚下的泥坑,单膝跪地,“属下知罪,公子息怒,属下这就掉头。” 苏小飞又眨了眨眼,抬头看向马车那人,是个少年,年纪应该比苏小飞大不了几年,苏小飞觉得他应该跟孙二胖差不多大,不过长相么,孙二胖就差远了。 这人长得蛮好看的,穿得也贵气,但苏小飞没看呆,因为自打看到莫九以后,在她眼里,已经没人能算美人了。而且这个人脾气还那么差,跟莫九都没得比。 而且苏小飞才多看了两眼,那人就冲着她嚷嚷:“小叫花,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公子挖了你眼睛!” 苏小飞哼了一声,昂着头,转身就走。 “你站住!”少年又喊,“本公子要挖你眼睛你居然不求饶,找死吧你!” 这人怎么这么烦,苏小飞回头,鄙夷道:“你还要不要去临安了?” 那少年噎了一下,然后道:“赵家勇,把她抓起来,让她带路!” 苏小飞目瞪口呆,这人脑子有病吧? 那个叫赵家勇的,居然真来站起来抓她了。 苏小飞有点崩溃,她好心提醒了下他们走过头了,结果就要被抓起来带路?她飞爷可不是这么好惹的,正想着不管怎么样先打上一架,结果那个赵家勇一出手,苏小飞就马上歇了打架的心思。 她撒腿就跑。 第8章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虽然赵家勇不像祝成那样深不可测,但苏小飞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她打不过,所以,她跑了,管它会不会被说轻功怎么样,还是保命重要,她总不能真的被抓去带路吧? 跑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看,她看到赵家勇目露震惊,反应过来后全力追她,连那少年都从马车上跳了出来,一起来追。 他们的速度都不慢,苏小飞想,他们大概都会所谓的轻功。 绝对不能被追上。 苏小飞往林子里钻,她借力树枝,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然后在半空中翻腾,速度极快,甚至看不清身形,没过多久,就将身后的两人甩了个没影。 等确信他们已经被自己甩了后,苏小飞终于停下来,靠在树枝上气喘吁吁,真累啊! 苏老头说过,她容易累是因为内力不足,苏老头给了她一本心经让她练的,可惜苏小飞不太看得懂,就一直耽搁了。经过这一回,苏小飞决定,回去得找白秀才学学,多认几个字,内力这东西还是蛮重要的。 苏小飞记性好,即便飞快地往往林子里钻,她也没忘了路,先是小心翼翼从林子里出来,看官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才继续往回走。 而林子的另一头,还回荡着少年的咆哮声:“赵家勇,你给我说说,为什么在路上随便碰到一个小叫花,她都会浮游步!啊,为什么!为——什——么——” ——*——*—— 一连下了七八天的雨,祝成觉得安桥镇都冷清了不少。 他坐在垆台后,看着大雨瓢泼下空荡荡的大街,对莫九道:“九爷,我觉得我们会变得很穷。” 莫九翻了页书,“真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你可以去县城杂耍,肯定能赚钱。”说着,咳了两声。 祝成马上进里屋拿来裘衣给莫九披上,也顾不上莫九的揶揄,道:“一场秋雨一场寒,九爷您注意些,可别得了风寒。” 莫九拢了拢领口,没说什么。 祝成试探着道:“九爷,筋骨断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莫九摇摇头,“祝成,我恢复了不是什么好事,要不是断了筋骨,我根本没法从汴京出来,懂吗?” 祝成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街上传来腾腾踏踏的脚步声,祝成抬头,就看到苏小飞冒着雨跑过来。 他蹭得站了起来,大吼:“苏小飞!” 莫九也抬起头,看到苏小飞被祝成的吼声吓了一跳,怔愣着站在那里,“怎、怎么了?” “你给我过来!” 苏小飞腾腾腾地过来了。 孙婶听到声音探出头来,“是小飞?小飞你回来了?怎么回事儿啊?二胖去县城都没找着你。” 苏小飞摆摆手,“没什么,债还清了,我出了城一趟。” “出县城?你干嘛去了呀?” 苏小飞笑:“没干嘛。”顿了顿,“找苏老头呢!” 孙婶一惊,“苏老头出城了?那你找着没啊?” 苏小飞默了默,才道:“找着了,苏老头说他有了点一侄子的消息,去找找看。” “找着了就好,省得我们都担心着,要是能找回侄子就更好了,你也好有个叔伯当依靠。” 祝成推着苏小飞去孙婶那屋,道:“孙婶,您给小飞擦擦吧,看她淋得。” 苏小飞无所谓,“没事儿,爷都淋了七八天了。” 祝成一震,上前就给了她一个爆栗子,“你有没有脑子!淋了七八天雨?打一开始下你就淋着是吧?你还要不要命!” 苏小飞捂着脑袋跳脚,“你打我干嘛!我身体好着!” 孙婶忙拉着她进屋,“女孩子怎么能淋雨呢,会落下病根的!赶紧来擦干!” 祝成气得厉害,回了屋还对莫九抱怨,“她怎么回事儿啊?不知道躲雨?淋了七八天,亏她说得出来!她怎么没病死在外头!” 莫九皱了皱眉,放下书,“我们这儿没有治伤寒的药,先去抓副药吧,看她脸色就不太好,恐怕在发热。” 祝成骂骂咧咧地撑起伞去朱老大夫那。 苏小飞很快就洗完澡,来了莫九他们屋,道:“刚才祝成不是叫我吗?干嘛呀?” 她洗得干干净净的,也洗了头发,湿漉漉地披着,身上穿着孙婶以前的衣服,这是莫九第一次看她穿得像个女孩子。 之前她总扎着男娃的发髻,而且扎得还不好,有点儿乱,因为总是上蹿下跳,脸上也是灰扑扑的,莫九第一次看她的时候,只是觉得她眼睛大大的很有灵气,但现在这么仔细一瞧,却发现其实她长得很漂亮。 可能因为常年吃得不好,苏小飞有点儿瘦,脸是瓜子脸,因为刚洗过澡,两颊还是红扑扑的,皮肤白皙,真没想到她总是在外头混居然没被晒黑,她睫毛也长,扑闪扑闪地眨着,五官精致,整张脸都没有瑕疵的地方。 莫九敢说,这张脸,就是放在皇城后宫里,都不会被比下去。 苏小飞见莫九盯着她看,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皱了皱眉,环顾一周,问:“祝成人呢?他去哪儿了?” 莫九回神,别开眼,道:“去朱老大夫那儿抓药了。”他走过去摸了摸苏小飞的额头,果然有点儿热,“你发热了,淋了七八天雨,能不病吗?你真的没分寸,要是病倒在外头,你怎么办?” 苏小飞确实有点儿晕乎乎的,此时额上一凉,就觉得舒服得紧,但她觉得这并无大碍,不过既然莫九这么说,她就没反驳。 莫九又取来汗巾,帮她擦头发。苏小飞随着他的动作晃着脑袋,脸上笑眯眯的。 莫九问她:“苏老头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他一问完,就敏锐地发现,苏小飞身子一僵,接着就听她道:“没呢,没个准儿,谁知道他能不能找着侄子。” “债还清了?”莫九又问。 “嗯,钱还有剩的呢!”苏小飞道,说着摸兜里,摸了个空才想起她换了衣服,笑笑道,“在孙婶屋里。” “你看你这样穿,多好看,为什么非要穿得像个男孩子?” “打架方便啊!”苏小飞理所当然道。 莫九笑笑,接着道:“那总得把脸洗干净,女孩子灰着一张脸,不好看。” 其实这儿跟苏小飞差不多大的小伙儿,都是总灰着一张脸的,他们上蹿下跳,哪能一直干干净净,而苏小飞也很少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但她想了想,还是应道:“哦。” 等苏小飞的头发擦得没再滴水时,祝成拎着药回来了,看到这个样子的苏小飞,也是呆了一下,随后就哈哈地笑:“小飞啊,原来你这么漂亮啊,回头我给你去县城买点好看的裙子和首饰,女孩子就该打扮打扮嘛,这样才嫁得出去!” 苏小飞一口拒绝,“我不要。” “哎你这孩子,等你穿了就舍不得脱了!”祝成笑笑道,然后把药给莫九,道:“九爷,您看看这药,行不行啊?我是真不放心那朱老大夫,他家里总共都没多少药材,我看他每次给别人抓药都一样。” 苏小飞接道:“你才发现呐?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管是跌伤还是伤寒,他都给一样的药。” 莫九拆开药包,拨弄了两下,道:“清热的,可以用。” 祝成便拿着药去煎了。 苏小飞坐在板凳上晃着腿,看着祝成在炕头忙活,忽然对苏老头的不辞而别没那么烦了。他走就走呗,镇上还来了很好的人呢,总照顾她,比苏老头好多了。 莫九换了块干的汗巾,继续给苏小飞擦头发,苏小飞有些过意不去,道:“不用了,让它自己干吧。” 莫九却坚持,“一直下雨,这么潮,不容易干,要是枕着湿头发睡觉,容易头痛。”又将她拉到坑头,“坐这儿,一边烘一边擦。” “那我自己来吧。” 莫九就把汗巾给她,笑道:“别扯掉自己头发。” 苏小飞撇撇嘴,有点儿不高兴,“别把爷当小孩子,爷打跑土匪名扬全镇,名声甚至传到县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祝成闻言哈哈大笑,都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说你这小娃,井底之蛙这词你知道吗?说的就是你。” 莫九笑着摇摇头,看她因为坐在了坑头的小板凳上,头发都快掉地上了,还是拿了方凳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帮她拿起了头发擦。 苏小飞知道祝成在笑话她,虽不懂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她冲祝成翻了个白眼,见莫九又过来帮她擦头发,因为她自己确实有点儿手忙脚乱的,就没再拦着,索性往后一仰,靠在莫九膝上,任他烘着头发,笑眯眯地看着他问:“莫九,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啊?” 莫九被她靠上来的动作弄得一时发僵,但看她的笑脸,只当是个孩子,没赶她,答道:“井底之蛙出自《庄子.秋水》,坎井之蛙谓东海之鳖曰……” “听不懂。”苏小飞打断他。 祝成接话道:“就是说一浅井里住了只青蛙,对海鳖说它住得非常舒服,海鳖跟青蛙讲大海之大,青蛙自惭形秽,知道了自己的渺小。” 苏小飞一向聪明,听这话就明白祝成是什么意思了,她也意识到刚才自己那话有多可笑,像莫九这样,从大世族里边出来的,怎么可能会觉得一个打土匪的混混了不起。 她跑了四五天,都还没跑到临安,更别说金陵、汴京,她第一次开始疑惑,中原到底有多大。 苏小飞觉得,自己真的应该读点儿书了,不然会被莫九和祝成笑话。 第9章 苏小飞喝了药,干了头发,又被莫九留着在里屋睡了一觉,再醒时,已经天黑了。 莫九见她醒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嗯,已经不烧了。” 祝成道:“小娃娃身体底子确实好。”顿了顿,又训她,“你要以后再赶这么淋雨,小心我揍你!还有,言而有信知道不?你还记得之前答应了什么?” 苏小飞愣了下,方道:“哦,你是说吃药吗?我还债去了。” 祝成气不打一出来,“我知道你还债去了,但你提前不知道跟我说声吗?我都把药煎好了,结果连你人影都没见着!” 苏小飞撇撇嘴,自认理亏,没说话。 莫九道:“小飞,错了就该道歉。” 苏小飞抬眼看他,有点发愣,道歉?她从来都没干过。 莫九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平时野惯了,骨子里怕是并无礼义廉耻这样的戒条,她心不坏,知道大是大非,行事却过于恣意,他道:“你答应了我会来喝药,最后却没来,此为言而无信,所以你要向我道歉。虽然你的失约有理由,但你没有提前告知我们,导致祝成白白忙活,所以你也要向祝成道歉。小飞,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没有职责一定要帮你照顾你,我们给予善意是因为我们喜欢你,乐意这样做,但如果你对此毫不领情不屑一顾,我想,就算是大德大善的人,也不会再继续与你相处的。” 莫九难得的面目严肃,苏小飞有些惶恐,被他说得脸颊发烫,又有点儿委屈,低声道:“我没有不领情……” 祝成见气氛有点僵,笑哈哈地打岔道:“没事没事,下回注意就行。” 莫九瞥了他一眼,祝成忙闭嘴,示意他继续。 “你没有不领情,就该做出领情的样子。”莫九道,“道个歉吧,如果知道错了,就该道歉。” 苏小飞眼神乱飘,“哦,是我不好。” 莫九皱了皱眉,“道歉要有道歉的样子,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你即便做不到廉颇这样,但也该要有个起码的诚意。” 苏小飞有点恼了,她哪里没有诚意了?她哪知道什么廉颇负荆请罪,她只知道这还是头回向人低头认错呢! 祝成见苏小飞脸色不好,忙拉着她往外走,道:“行了行了,可以了,我知道你有诚意。是不是很饿了?孙婶给你留了饭,快去吃吧,吃完早点回家休息。” “慢着,”莫九又叫住她,“还有你抢土匪那事儿,我知道你肯定想说土匪该抢,可不管抢谁,抢就是抢,这做法跟土匪没什么差别,而且抢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今儿抢了土匪,明儿指不定又盯上了谁,以后要是缺钱,就来找我,别再干抢了土匪贼窝这事儿了。” 这个祝成很认同,点点头附和,“没错没错,抢土匪真的还是不太好的,你又把人家打成这样,有点过了。而且他们记仇,这梁子一结下,就难解了。” 苏小飞不服气,“反正他们打不过我。” 莫九道:“万一他们在你不在的时候来呢?前段日子你都不在镇上,如果他们那时候来,你能肯定你那帮弟兄一定打得过他们?如果打不过,遭殃的就是镇上的人,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你而起的。” 苏小飞不吭声了。 祝成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先去孙婶那儿吃饭。”说罢送了苏小飞出去。 回转后,祝成对莫九道:“九爷,慢慢来就好,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时什么个样儿,再说,她懂大是大非,您别太严肃了,当心以后她见着你就跑。” 莫九摇头笑了笑,无奈地叹:“这孩子……” 祝成就笑道:“我说九爷,您也对小飞上心了呀。上心好啊,省得您整日过得都跟七老八十的老爷子似的,多没劲。” 莫九闻言怔了怔,一时也疑惑,他怎么就忽然上心了呢。 ——*——*—— 苏小飞在孙婶那儿吃了饭,又换上已经烘干的衣服,把身上的这套还给了孙婶。 孙婶还说她:“小飞啊,你该穿裙子了,女孩子哪能这样打扮的,你看你,要是打扮打扮,得多漂亮,你都十五了,等苏老头回来,我得让他给你说亲去。” 提到苏老头,苏小飞又是一阵静默,半晌方道:“唉,不急。” “哪能不急啊,你看常规媳妇儿,她十三就嫁过来了,还有李大柱他妹,不就是十五嫁出去的么。不过你还没来红,得再缓缓,但也得叫苏老头看起来了。” 苏小飞不吭声了,她现在心情很差,提到苏老头,就更差。等吃完饭收拾好,就告辞了孙婶,跑回她和苏老头的家了。 不对,现在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家。苏小飞觉得,就冲苏老头把债还清这一举动,大概他就压根不打算回来。 因为连着下了七八天雨,苏小飞的茅草屋变得有点儿惨。 屋子里好几处在滴水,虽然没滴到床上,但因为受潮,被子都是黏糊糊的。苏小飞把被子扑腾几下,便闻到一股霉臭气。苏老头的床更加,简直都长虫子了。 苏小飞可没钱买蜡烛,天一黑屋子里就是黑漆漆的,她去坑头想升火,结果发现,柴也受潮了,压根升不起来。她叹了口气,觉得明天要有很多活干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就先这么凑合一夜,结果因为在莫九家睡得太久,现下精神好得很,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就索性起来去院子里看她养的鸡,那几只鸡还活着,大概平日里她不在的时候有黑蛋黄鼠他们照看着。她又伸长脖子看了看旁边黑蛋他们的草屋,黑漆漆的,没有声响,大概他们都睡了。 苏小飞百无聊赖,回到屋里,摸着黑翻弄苏老头的东西。她发现苏老头居然什么都没带走,一堆脏衣服还散落在床边,就与他喝酒赌博未归的夜晚一般无二。 苏小飞简单的理了理,把他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又去找苏老头给她的心法,翻箱倒柜半天,终于被她给找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收起来,决定明天就去白秀才那儿学认字,然后练会这本心法,等她本事大了,能打过祝成了,再考虑出远门找苏老头。 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积尘的地方擦了擦,最后真的没事情做,又躺回到床上,睁着眼睛,一点困意都没有。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老头这事儿就更让她心烦,烦完苏老头,又烦莫九,她都道歉了,还要训她,读书人事儿就是多。 整个晚上,苏小飞都辗转反侧,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稍稍眯了一会儿,在院里的鸡叫起来后,苏小飞又精神十足地起床了。 雨还在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苏小飞想晒被子都不行,也就不管了。她随便吃了几个冷包子当早饭,就打算去白秀才那儿。 刚走出院门,脚步就是一顿,苏小飞想了想,还是回屋翻出了一把破竹伞,聊胜于无,撑着它跑去了四方街的白秀才家。 白秀才很穷,因为他除了会读书写字,什么体力活都不会干。早年他还想做个先生教镇里的娃念书,但是大家都穷,娃五六岁开始就要帮着家里干活了,谁会把他送去读书?那个时候还在打仗,也没有什么科举之类,读书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所以白秀才想教都没人学。 现在倒是恢复科举了,不过镇上的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个,还是没有人会想着把家里的娃送去念书。 所以,除了偶尔帮镇上的人写写信拿点报酬之外,白秀才没有生计,他能活下来,全靠嫁去县城的女儿逢年过节孝顺上来的东西。镇上的人都说,要不是白秀才闺女嫁得好,夫家是存得下余粮的人家,人又实诚,白秀才恐怕都得饿死。 苏小飞去找白秀才的时候,白秀才都还没起,他整日没什么正经事儿做,当然不会早起。 苏小飞敲了好久的门,白秀才才嚷嚷着打开,见到苏小飞,瞌睡少了一半,笑道:“哟,飞爷!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来来,进来进来,这雨大,别淋坏了。” 苏小飞走进屋,道:“我来学认字。”顿了顿,又道,“以后你吃饭我包了,就当报酬。” 白秀才一惊,“认、认字?怎么忽然想认字了?”惊诧之余,眉开眼笑,很是激动地样子,“认字好啊,人呐就得读点书,小飞啊,你有这心思就好,好啊!包什么饭啊,你来就好,饭也我这儿吃,我还没穷到掀不开锅呢!”接着兴高采烈地把苏小飞拉到他破旧的书桌前,又是拿纸,又是磨墨,还一边叨叨地念:“人不读书哪行啊,不读书就不知礼,知礼是很重要的,这镇上的人呐,不开化,就是不愿意念书,这不行。今儿总算有个想念书的了,小飞啊,我跟你说,你得一直跟着我学,知道不?可不能跑了,读书真的很重要的!你要是不认字儿,到了县城,会被人笑话,还……” 苏小飞看着激动地念念叨叨地白秀才,忽然觉得,每个人都会有想做的事情,比如昭帝要一统天下,钱源要赚更多的银子,再比如,李大柱想养出很肥很肥的猪,白秀才就是想当个先生。 她自己么,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打倒所有土匪,让他们都尊称她一声飞爷,不过现在变了,现在她最想认字念书,然后读懂心法,练好一身功夫,打倒祝成,再然后要去闯荡闯荡,什么临安啊金陵啊汴京啊都要走一个遍,她要看看中原到底有多大,顺便还可以找找苏老头。 就是不知道莫九想做什么,他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看白秀才都念得没完没了了,苏小飞打断他道:“白秀才,来而不往非礼也是什么意思?”她记性好,昨晚上莫九说的都记得。 白秀才笑眯眯道:“哎,你都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了,真好,真好,这句话就是说,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做出友好的反应,不然就是不合乎礼节的。” “那廉颇负荆请罪呢,是什么意思?”苏小飞又问。 白秀才惊了,“咦?你这些哪里听来的?” “莫九那里,他跟我说的。” 白秀才一喜,“啊,果然莫先生也是个读书人呐,改天我要去拜访拜访。”接着又给她讲了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 苏小飞听完,有点儿难以理解,“道个歉都要背荆条去吗?那我要是道歉,也得背个荆条?” “廉颇负荆请罪,是体现他的诚意,襟怀坦白,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嘛,荆条倒是不用背,不过道歉都讲究诚意,作揖行礼是最基本的,或者拿个礼物赔罪,怎么,你得罪谁了?” 苏小飞撇撇嘴,“没谁,随便问问,白秀才,我要从哪里开始学?” 白秀才翻箱倒柜,总算抽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来,道:“从《千字文》开始。” 第10章 苏小飞学得很认真,就连帮着白秀才做饭时也在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聪明,学什么都快,一旦认真了,就更快。《千字文》白秀才解释了一遍,她就都能懂,懂了之后,背得就更快,认字也一样,因为本来就有点底子,学得轻而易举,一天下来,她竟能把千字文一字不差地默下来,虽然字写得有点儿丑,却是把白秀才整个人都给震惊了。 他激动地手指打颤,仿佛挖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好啊!好啊!天赋异禀!可造之材!” 苏小飞:“……” 有这么夸张么。 以前她学功夫,苏老头演示了一遍,就叫苏小飞照着做,错一个,揍一顿。苏小飞觉得,如果是苏老头来教她《千字文》,大概她也是被揍的下场,绝对不会说什么天赋异禀可造之材。 但苏小飞没法整天都在白秀才家里念书,因为她还得养活自己以及黑蛋黄鼠一帮弟兄,介于白秀才说的“一天之计在于晨”,所以苏小飞每天上午去白秀才那儿,下午就和黑蛋他们干活。 所谓干活,就是一帮小子上山里打猎,然后拿到镇上卖,要是打到了个好东西,还能去县城里卖个好价钱,运气好的时候能捕到狐狸,靠那一身皮毛都能发比小财了,有一回苏小飞就把狐狸皮卖到了县城的县令家,据说县令的太太拿去做狐裘了,让苏小飞显摆了好一阵。现在苏老头不在,不需要还债的苏小飞都能攒下余钱,都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去收保护费。 自打跟着白秀才念书,苏小飞每天都会给白秀才送东西,虽然白秀才说不用,但他的伙食苏小飞还是包了。 黑蛋听说苏小飞在念书,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大惊之下,语无伦次,“飞、飞爷,您在念书?怎么去念书了?念书干什么?您难道还想去当官吗?” 苏小飞踹了他一脚,“谁说要当官才念书!你到了外头,大字不识一个,都叫人笑话!” 黑蛋道:“镇上识字的人都没几个,没人笑话我啊!” “你要一辈子窝在安桥镇不成?你知道临安吗?知道姑苏吗?莫九和祝成是从金陵来的,你知道金陵在哪里吗?还有汴京,天子脚下,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告诉你,飞爷我可是要闯天下的人,到时候你可别跟着爷,爷嫌丢人!” 黑蛋满眼发光,觉得他的飞爷失踪了半个多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飞爷,您要闯天下啊!别丢下我啊,我得跟着您,我也去白秀才家念书!” 两天后,整个安桥镇都传开了,白秀才开了一个学堂,那帮以苏小飞为头的半大小子们跟着他念书。 起先白秀才的学堂里只有无父无母、做什么事儿都跟着苏小飞的人,除了黑蛋黄鼠,还有白菜、土块和大石。后来孙二胖觉得自己不仅被孤立了,还失去了苏小飞的宠爱,总被他们笑话没文化,于是开始缠着孙婶说也要去学堂。 孙婶回答他的是一顿胖揍,“就你那样儿还念书!念什么书!你当不了官发不了财,念书能当饭吃?家里活都干不完,念个屁!” 不过孙二胖如果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就不会上头顶着孙婶的扫把子还坚持跟苏小飞厮混在一起到处打架,这回也一样,不论孙婶怎么打,他还是一句话:“我要念书!飞爷都念书了!” 再后来,孙二胖带着一干想跟着苏小飞一起念书却被家里头压制的小子们造反了,包括李小秃、李大牙和张阿毛。李小秃和李大牙他们的爹是堂兄弟,都住在北街,李小秃他爹李秃头是开茶馆的,李大牙他爹李剩子开了间本镇唯一的不像客栈的客栈,其实这客栈更多的是给从山里山弯里弯里头出来到镇上买卖东西的人赶不回去时过夜用的,简陋程度可想而知。尽管如此,李秃头和李剩子在镇上算是很有钱的了,孙二胖总羡慕李小秃和李大牙每个月都能吃上一两次肉。李大柱总想跟他们攀亲戚,奈何越有钱的人越抠,李秃头两兄弟怎么都不认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人。 还有一个张阿毛,张阿毛家也不算穷,张阿毛的爹张木头是木匠,打仗的时候还被抓到军营里干过活,后来他所在的军营吃了败仗逃的逃死的死,他运气好,给跑了回来,现在镇上谁要想建个房子造个家具,都找他。 这几个人也是跟着苏小飞混的,但因为有家里管着,混得就没有黑蛋黄鼠他们多,而且,他们三个在上回跟着苏小飞去抢了土匪贼窝之后,被家里头关了好几天。所以这一回,他们的造反还是任重道远的,毕竟家里头打起他们来毫不留情,扫帚把子都能打断。 但是最后,他们成功了,因为莫九说了一句话:“让他们去吧,难得自己想念书,礼仪教化,不求治国平天下,但也能诚意正心,修身齐家。” 莫九在安桥镇是个不一样的存在,人人都知道他是从金陵来的先生,见过大世面的人,而且他说的话,总是只能让人听懂一半,比如这句,就只能懂前半句,但这就能让人在潜意识里将他的话更加神化了。所以,莫九一句话的效果,是孙二胖他们上蹿下跳好几天都无法企及的。 于是乎,在沉寂数年之后,白秀才开学堂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激动得热泪盈眶,就连听说天下太平再也不打仗时,也不如现在高兴。 在孙二胖他们闹得满镇风雨的时候,苏小飞一门心思对着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这些日子雨停了,她进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是一个人进去的,不为别的,只是心心念念想着给莫九祝成送礼道歉。 苏小飞想再逮只狐狸,但狐狸狡猾,不是那么容易能猎的,而且安桥镇附近的山丘,狐狸并不多见。她为此忙活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傍晚,拖着一具动物尸体回来了。 她这次抓的不是狐狸,而是一只狼,这还是她第一次抓到了一只狼。 苏小飞特意避过了黑蛋他们,省得他们大呼小叫,被他们知道她要去道歉,这得多没面子?第二天,她把狼尾巴留给白秀才,可以给他做毛笔,又向白秀才请了三天假,去了县城。 再回到安桥镇的时候,苏小飞拿着一块狼皮围脖以及一块猪蹄。只有一块狼皮,裁缝说最多做一个围脖,不然不够大。围脖也好,苏小飞总看到莫九披着裘衣,他应该怕冷,有块围脖很有用。至于祝成,苏小飞在快走出县城的时候才想起,两个人不能只有一份礼,所以又返回去买了猪蹄,祝成这么壮,应该很喜欢吃肉。 她来到酒肆,祝成在劈柴,莫九在看书,见她来了,祝成放下斧头走过来,“小飞来了啊,唉?你手里的是什么?” 苏小飞把猪蹄放在桌上,又把狼皮围脖往莫九怀里一塞,不等他们两个反应过来,就退后一步,像模像样地朝他们作了一揖,然后梗着脖子,酝酿了半晌,才道出口:“我来道歉。”顿了顿,“上回是我不好。”又默了片刻,真的想不出别的话了,就作罢,觑着他们的反应。 一时间屋里有点儿静默,苏小飞有点坐立不安了。 莫九先明白过来,见苏小飞僵硬着身子脸颊发红却偏偏仰着头站在那里,浅笑着拿起怀里的围脖,道:“这是送我的?” 苏小飞这才放松了些,点点头,“我猎来的狼,让县城的裁缝做的。”然后又指着猪蹄,“这是猪蹄,给祝成吃的。” 祝成大笑起来,“你是来赔礼的啊,还送东西?”说着拍拍她肩,“你怎么弄这么郑重,吓死我了,还以为干嘛呢!没事儿,我们早忘了!” 苏小飞看着莫九,“不是你们说我没诚意吗?” “你还记着啊!没事儿,九爷以前讲究惯了才吹毛求疵的,其实他没往心里去!”祝成道,说着拿起猪蹄看,“挺新鲜的,给我干嘛,你自己拿回去吃去,你看你,瘦巴巴的,得多吃点。” “不成,”苏小飞道,“这是给你的,白秀才说赔礼最好要送礼。” 祝成笑道:“哈,念了几天书,还懂礼了,不错不错。” 苏小飞又看向莫九,道:“这毛很好的,可暖和了。” “嗯,我很喜欢,多谢。”莫九道。 苏小飞眉开眼笑起来,笑得祝成眼一晃。 苏小飞又道:“那你不生气了?” 莫九浅笑着答:“嗯,不生气了。” 苏小飞被留下来吃晚饭,猪蹄也给孙婶煮了,只不过最后大部分猪蹄落入了孙二胖肚里。 后来,祝成后知后觉地朝莫九抱怨,“为什么小飞送您的是狼皮围脖,送我的就是猪蹄?差别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第11章 一阵秋雨一阵寒。 等过了寒露,苏小飞不得不开始换秋衣。 苏小飞最讨厌换季,就像现在,天气一天天转冷,她就算再不怕冻,这衣服还是得一天天穿厚。而她讨厌换季的原因,无非就是衣服。苏小飞正是长个的时候,而且她还长得非常快,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秋衣,都短了一大截。 而就看苏小飞平日里的作风就知道,她是绝对不擅长缝缝补补的,但去找裁缝对她来说就太过奢侈了,她还是得自己动手。 于是乎,在接下来几天里,她都将心思放在缝补衣服上,翻出点碎布,东拼西凑,把袖口裤口都接上一截,每年换季都这么过,但不管做多少次她依旧无法习惯,这些日子永远是她最讨厌的,却偏偏不得不做。 就连黑蛋都做得比苏小飞强。但苏小飞没脸让黑蛋帮忙,她非常要面子,又是做什么都不服输的性子,而对于女红一事,即便她再不像个姑娘也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姑娘这个事实,一个姑娘做女红还要找一小伙子帮忙,这太丢脸了。 所以,一连数日的下午,苏小飞都没和黑蛋他们一起进山,窝在屋里与针线碎布斗智斗勇。这日,她誓要将这些衣裤扫荡完毕,否则她真得冻死了。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 苏小飞正因为一团缠在一起的棉线崩溃着,听到敲门声音,还奇怪得很,这里的人可从来不会敲门,只会大嗓门地叫唤,一边叫唤一边直接推门进去,那声音,会从三里弄的头传到尾,一整条街的人都会听到谁谁找谁谁。 她正烦着,当然没耐心过去开门,嚷嚷着问:“谁啊?敲什么门,没锁,直接进来啊!” 敲门声顿了顿,仿佛门外的人被苏小飞这反应吓了一跳,片刻后放道:“是我。”接着门被推开。 小飞听到这声音时已然呆了,再看到走进屋的莫九,一时尴尬得很,又瞧着屋里乱糟糟一片,就更为难堪,一时都不知手往哪里放,而手中缠在一起得棉线就更糟了些。 莫九好似未觉,浅笑着走进来,手中还拿了不少东西,道:“我去了趟县城,想到你在念书,就给你买了笔墨纸砚来。既然要念书,家里头这文房四宝还是要有的。” 苏小飞家里根本没有像样的书桌,只有靠墙的一张方桌,集用餐会客堆杂物等功能于一身。 莫九就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方桌上,顺便将桌上的东西理了理。 苏小飞这时候方反应过来,将手中棉线一丢,跑到莫九身边,眼睛发亮地看着他摆弄开来的宣纸、砚台、墨锭、镇纸、笔洗、笔帘等等,毛笔也不止一只,各有粗细。莫九手中的可不止文房四宝,这些东西虽算不得精细,却是实用,一样样摆开来,倒将这破乱的方桌摆出了文人书桌的味道。 莫九一边摆,一边同苏小飞讲了这些东西的用途,苏小飞听得很认真,用心地记在心里,末了,还有些不安地问:“你买这么多,花了多少银子啊?” 无功不受禄,苏小飞知道没有白白收这么多好东西的道理,她觉得应该给莫九银子或者送他差不多价格的东西。 莫九自然听出她话中之意,道:“没有花多少,你都送了我狼毛围脖了,我总该也送你些才是。” 苏小飞不信这些东西没有花多少钱,单看这纸,白秀才给他们练字用的纸都是皱巴巴的黄色的纸,就这样白秀才还让他们省着用,而莫九给的纸,洁白细腻,一看就不知好上多少。 她还要再说,莫九却先她一步开口,“你不要觉得这些贵重收不起,我送你这些,是想你好好念书,并不止是认几个字。我知道白秀才那里条件有限,他不可能有足够的纸墨让你练字,可这字不能不练,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练字用的,以后你每天练三张,拿到我这儿来给我看看,明白吗?” 苏小飞惊住,“为什么?”为什么要督促她念书?只对她这样吗?在白秀才那里念书的人有那么多。 “你有资质,我也知道你确实自己想学,还有,我想你肯定看出来祝成的功夫很好,同样的,我们也看出你是学过功夫的,而且我不知你自己清不清楚,你身上的功夫,是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如今又销声匿迹的路数,我不欲打探你这身功夫从何而来,但我希望这些不要永远匿迹于江湖,也希望你不要故步自封,就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庸碌地过了一生。你还年轻,该闯的时候还是要闯,天下之大,是你无法想象的。” 莫九说的,正是苏小飞追苏老头无果回来后所想的。 她点点头,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心里没底地问:“那你银子够用吗?”过穷日子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要考虑银子的问题。 莫九笑道:“这无须你担心,我可是变卖了所有家当来这里的,跟这镇上的人比起来,我应该是很有钱的人了,你的这些文房用具我还是供得起的。” 苏小飞这才放心了,点头应下,心里则盘算着不能白白得了这好处,以后得多往酒肆里送点东西。 交代完这些,莫九看向苏小飞那些堆得一团乱的衣物,问道:“在做女红?” 苏小飞很是难堪,觉得自己最无用的那一面被莫九瞧去了,低头绕脖子,低声道:“嗯,秋衣都短了一截,要补补。” 莫九走过去,捞起那缠在一起的一团棉线,再看了看东拼西凑的几块碎布,笑道:“你这样缝,衣服能穿吗?” 苏小飞三两步蹦过去,从莫九手中夺过棉线,然后拾起乱七八糟丢在床上的衣物,往柜子里囫囵一丢,啪啦一下关上柜门,又生怕莫九在打开似的,站在柜门前拦着,道:“能啊,等我缝好了就能,到时候你再看。” 莫九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儿,乐不可支道“可别到了大冬天我才看到你缝补好的秋衣。” 苏小飞耳根发烫,觉得丢了大面子了。 莫九又问:“你年年都这么过吗?缝补衣服跟干场大仗似的。” 苏小飞梗着脖子不答。 莫九轻笑,不再消遣她了,道:“好了,别拦着了,拿出来给我看看,没准能帮上你一把。” 苏小飞站着不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要怎么帮?我没钱找裁缝的。” “不找裁缝,我觉得和你比起来,我的手艺算不错了。” 苏小飞大惊,“你会缝衣服?”一大男人,怎么还会缝衣服? “小时候离家学艺,缝缝补补的都得自己做,要让我绣花我当然不会,不过就简单地补上一截,还是没问题的。” 莫九的形象在苏小飞心里霎时更高大起来,她惊疑不定地上下扫视他,慢腾腾地又从柜子里抱出那一团衣物,迟疑地递到莫九面前,“你试试?” 莫九笑着接过,将衣物放在床上,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叠好,又轻而易举地理清了刚才被苏小飞绕成一团的棉线,然后先取了一条裤子,在苏小飞腿前比了比,接着便像模像样地穿针引线缝补起来。 这手艺,确实甩了苏小飞几条街了,把苏小飞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个下午,莫九一直在帮着苏小飞缝补衣物,而苏小飞则被莫九打发去用他新买的笔墨纸砚练字。苏小飞一边练字,一边还回头看上莫九几眼,想着,这么个男人,不仅长得好看有学问,还会做女红,要是能娶他回家,这日子肯定就过得舒服了。 第12章 虽然苏小飞下定决心要念书,但要她静下心来练上一下午的字,她还是坐不住的,刷刷刷写了半刻钟就草草写完一张,跑到莫九身边看着他缝衣服。 莫九头也不抬,问:“写了多少了?” “写完一张了。” “拿来我看看。” 苏小飞蹭蹭蹭跑去方桌抓起纸,又蹭蹭蹭蹦回来,。 当纸来到莫九手上时,已经变得皱巴巴了,再看那上面的字,确实已经满满地写了一张,但歪来斜去加上龙飞凤舞,一个丑字已不足以形容这字给莫九的感觉。 他认了片刻,才认出苏小飞写的是《论语》里头的几个句子。 庆幸的是,没有错字,她确实默下来了。 “这是白秀才教的?” “嗯,”苏小飞点头,“今天早上白秀才讲的就是这个,只有我一个背下来了。”还颇为骄傲。 “意思懂吗?” “懂,白秀才讲过,这个是说学习后温习很愉快,有朋友从远方来很愉快,别人不了解我,我不生气,很君子。这个,孝顺父母,顺从兄长,但喜欢犯上作乱,这样的人很少见。不喜欢犯上作乱却喜欢造反的人是没有的。君子专心致力于根本,根本建立之后治国做人的原则也就有了。孝顺父母、顺从兄长就是仁的根本。还有这个,是说花言巧语还装得和颜悦色,这种人没有仁心。” “是少有仁心,‘鲜’是少的意思。” “哦。”苏小飞应下,心里想着这不是差不多么,不过看莫九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就不敢造次了,默默记下他说的。 莫九严肃起来会让她很有压迫感。 “学得还不错,字太难看了,”莫九总结,又问,“白秀才有没有给你们字帖临摹?” 苏小飞摇头,白秀才笔墨有限,连写字都是让他们写一遍了事。 莫九搁下针线,走到桌前将苏小飞方才写的句子写了一遍,道:“你照着我写的临摹,刚开始不要你写得多好看,就写得工整些,而且练字一天都不能落下,慢慢练,日子久了自然就好看了。以后白秀才教了你什么,你就到我这来温习一边,然后再练字,知道吗?” 苏小飞点头,她倒不觉得麻烦,反而挺喜欢。她看莫九写的字,就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了,比白秀才的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待莫九写完,她就照着它练。莫九又觉得她握笔的姿势不太对,手把手地矫正,又把着她的手写了一遍,“就这样写,下笔要有力,还要注意收尾。” 然而此时苏小飞并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被莫九握着的手感官无限放大,还有莫九说话时在她耳边拂过的呼吸,凉丝丝的。 莫九很快发现她走神,往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注意集中。”接着又给她细细讲了一遍,才松开她手,“这样再写两张,慢慢写,你刚开始练,越慢越好。” 嘱咐完之后,莫九方走回床边继续帮她缝衣服。 一下午就这样耗过去了,莫九缝完了衣服,苏小飞也练完了字。 苏小飞对秋衣是满意得不得了,觉得这么传出去她能长脸不少,笑嘻嘻地拉着莫九夸赞,“莫九你好厉害!” 不过苏小飞是满意了,莫九却不然,对于苏小飞的字,,虽然比之前那张能看了不少,但瞧得出来,字里行间都透着股浮躁,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来,当下便不再训斥她,只是强调道:“记住了,每天到我这儿温习,然后练字,如果来不了要提前打招呼。” 苏小飞连连应下,“知道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苏小飞过得很忙。她上午要去白秀才那儿念书,然后打猎干活养活自己,再匆匆忙忙跑去莫九的酒肆,温习、练字。 而且自从白秀才讲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后,苏小飞也渐渐意识到,收保护费好像不是个正经的方式,介于莫九时不时严肃下来的脸,她决定,保护费能少收就少收吧,真的没钱用了就偷偷收,别让莫九知道为好,她敢肯定第一次见面是莫九会给那一贯钱的保护费完全是因为要入乡随俗,让街坊邻居接纳他们,而不是他认可这个收钱的方式。 其实莫九平时都是很温和的,可一到他教导苏小飞念书,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很严厉,不苟言笑,容不得一点小错误,苏小飞虽然很喜欢和莫九呆在一起,但这样的莫九,却是她敬畏的。有时候苏小飞一点都搞不懂莫九这个人,总觉得他就像带着很多张面具,却从来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除了读书,苏小飞还多了一件可以取乐的事儿——骑马。 马是莫九他们的,就是那匹拉着马车进镇、苏小飞见到后第一时间跑过去摸鬃毛的马。 酒肆与孙婶家后头有个小小的后院,是连着的,孙婶家的驴、以及莫九的马,都养在那里。苏老头走后苏小飞满脑子都是对将来的盘算,一时给忙忘了她一开始就看上的马,一直到有一回她在莫九家练完字,顺便帮孙婶去后院喂驴,看到了那一匹马,才想起它来。 莫九的马车已经盖上帷步安置在后院的角落里了,而这匹马已然同孙婶家的驴培养出了感情,总甩着尾巴往它身上凑。驴仿佛还记得头回照面时它轻而易举地夺道般,很不屑地叫唤一声,撇开头径自吃草料。 驴对马不屑,苏小飞则对驴不屑。之后的几日,她一门心思都在了马上,每次来莫九这儿,都会有各种理由跑去后院,摸着马玩,甚至趁别人不注意时偷偷骑上马,当然,立马被甩下来了。 这马很有灵性,它好像一点都不认可苏小飞,不让她骑。 当然,苏小飞的这些小动作是瞒不过莫九的。莫九当然不会阻止她,不仅不阻止,还让祝成教她骑马,不过前提是要先完成温书与练字。 尽管如此,苏小飞依旧差点乐疯。要放在以前,见到一匹马都不容易,更别说骑马了,想都不敢想。 她学得很快,胆子又大,祝成就带了她两三趟,她就敢一个人扬鞭快跑了,把祝成吓得够呛。不过后来一想,就苏小飞那轻功,就是摔下来也伤不到哪儿,就随她去了。 苏小飞喜欢骑马快跑的感觉,如同要飞起来一般,恣意张狂,而安桥镇的那么几条小弄堂,根本就不够她来骑,于是她又去镇外的官道,有一回甚至骑到了县城又骑回来,叫祝成心疼马心疼得,“这可是千里良驹汗血宝马啊,怎么就被你这么玩儿了呢!” 日子过得充实又快活。 天越来越冷之后,苏小飞又抱着一叠冬衣跑去酒肆给莫九缝,因为这事儿让祝成笑话了好多天,而对于祝成的笑话,苏小飞记在了心里头,并且开始着手要回面子,以及扳回被一掌打得毫无回手之力的一局。 她开始练苏老头给她的心法了。 在跟了白秀才念书后苏小飞就时常将它拿出来看,从刚开始的似懂非懂,到现在,终于能勉强读懂它的意思,苏小飞开始着手练了。 她知道这东西练的就是所谓的内力,如何自如地控制它游走在经脉间,如何融会贯通,如何让它强大,但真正练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苏小飞身边又无人指点,就时常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口诀,不知从何下手。 一直到有一回下起了雪,她看着看着觉得冷,就操练起苏老头教的那套掌法,而脑子里又想着那本心法,一来二去,竟无意间让她忽然觉得丹田回暖,察觉到了体内那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 苏小飞这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内力。 第13章 在大雪封山以前,祝成去了趟乡下,采购莫九酿酒用得、以及他们准备过冬的粮食。为这事儿,他还被孙婶笑话,“真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这些当然要在秋收的时候就买好啊,哪有下了大雪都要封山了,才想到买粮食,幸亏今年没什么灾害,有银子就买得到,不然你有的苦吃。” 可惜苏小飞没能赶上笑话几句,祝成一大早就前往乡下了,等苏小飞去酒肆,就只看到莫九。因为雪大,路上都不见人影,酒肆索性歇了业,垆台都没摆起来。 苏小飞冒着雪跑过去,南方潮湿,这几天下雪又稀稀拉拉还夹着雨,不容易积起来,所以地上坑洼泥泞,溅起了一推泥浆。 在她一进屋莫九就走过来了,“怎么又没打伞?”又拿了汗巾,蹲下身擦溅在苏小飞裤腿上的泥浆,“毛毛糙糙的,女孩子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呢?” 苏小飞还浑身带着寒气,满不在乎地道:“没事儿。”待他擦完,就跑去炉子前烘烘。 莫九拍开她身上残留的雪花,又拿来块毯子给她盖着,“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苏小飞很喜欢莫九对她的这些照顾,她仰头冲他笑了笑,看到他脖子上围着的狼皮围脖,笑得更欢,眉眼弯弯。 莫九眼睛一晃,这孩子,长得越来越艳丽了,要是等全长开,都不知是个怎样摄人心魂模样,却偏偏长了这么个性子,实在和她这张脸不太搭。 转念一想,莫九又觉得这样也好,要是这张脸再配上一个娇娇弱弱的性子,保不齐会召来什么横祸。 他道:“烘完了就来温书吧。” “今天早上没开课,白秀才去县城看闺女儿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那就来练字。” “我手冻僵了。” 莫九看向她,“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苏小飞笑,“骑马!”见莫九眉头微微一挑,忙又道,“听说祝成去乡下了,我也歇一天呗!” “祝成去乡下跟你歇不歇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祝成也不是去乡下玩的。还有,马被祝成带去拉车了。” 苏小飞扁扁嘴,“那祝成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尽量今天就赶回来,在乡下过夜不方便。”莫九道,接着便在书桌上铺开了纸,“过来练字了,练字讲究持之以恒,一日也歇不得。” 苏小飞见躲不过,只好慢腾腾地移过去写字。 莫九很快发现苏小飞的心不在焉,总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比以往更加坐不住。不仅如此,她眼珠儿乱转,总往门口看,就像是磨刀霍霍等着什么人。 莫九没有出言警告她,他看得出来,苏小飞心里盘算着小九九,他也想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等天暗下来,苏小飞连第二张纸都没写完,不仅没写完,写得字还很毛糙。 莫九点了灯,瞧了眼她的字,没说什么,只道:“先不写了,我这儿烛火不多,太暗,伤眼睛。” 苏小飞放下笔,此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效率还写得极其不好,飞快瞥了一眼莫九的脸色,然后又迅速把纸收起来。 这些小动作当然没逃过莫九的眼睛,笑着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孙婶来喊吃饭,苏小飞顺道也把饭给蹭了。 吃晚饭,孙二胖把苏小飞拉到角落讲悄悄话:“飞爷,这几天不用上学堂,有什么打算?”说着,还贼兮兮地挑眉毛。 苏小飞眯着眼瞅他,“你想干嘛?” 孙二胖拿胳膊肘撞她,贼笑道:“前几天大石进山打猎的时候不是又找到一个贼窝了嘛!” 苏小飞闻言立马看向正在擦桌子的莫九,就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神,果然,他耳朵灵,听见了。 苏小飞连忙摇头,“咱不管,现在又不缺钱。” 孙二胖诧异道:“不抢白不抢啊,不缺钱也可以存着,正好可以让弟兄们吃顿好的。” 苏小飞瞪他,“白秀才前几天还讲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什么记性!咱们是良民,知礼的良民!懂不?” 孙二胖泄了气,“懂了,做良民。” 莫九看着苏小飞似笑非笑,把苏小飞看得心里发毛,走过去道:“我不抢。” “真的?不是因为被我听见了?” “没有,真没这打算。” 莫九又问:“那你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在盘算什么?” 苏小飞一惊,又憋了半晌,方道:“反正不是这个。” 莫九轻轻一笑,知道苏小飞不会在这些事儿上撒谎,就没追问。这年纪的娃娃总会有自己的小九九。 祝成一直到很晚才到家,拉了一车的五谷杂粮,身上都湿漉漉的,还念叨:“幸好去得早,晚上雪越下越大,山里头已经积起来了,怕是明早就会大雪封山。” 除了酿酒用的,祝成把其余的粮食都拉进了孙婶家,毕竟他们现在一直在孙婶家吃饭。 而从祝成一进门,苏小飞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睛都能冒出火来。 祝成一看过去,苏小飞就立马别开眼,弄得祝成一头雾水,还以为哪里得罪她了。 将粮食都收拾好,祝成和莫九就回酒肆,苏小飞也马上告辞走了出来,在祝成身后死死盯着他背影。 莫九轻笑着走过来,拍了她脑袋,“心里头有盘算,也要不动声色,你这样子,一眼就被人瞧出来意图了。”他算是看出来苏小飞到底要干嘛了。 苏小飞吓一跳,看到莫九戏谑的脸色,又是眼珠儿乱转。 莫九便又道:“想问题的时候别转眼珠子,那不是告诉别人你在想主意吗?别人一旦有防备,你的胜算就低了。” “哦。”苏小飞应道,果真不再乱转眼珠子了,而且也没再死死地盯着祝成,她用余光观察。 莫九轻笑,“孺子可教也。” 祝成没注意他们说话,他忙了一整天,身上占了不少泥水,只想着好好洗个澡睡觉。 苏小飞跟着他们进屋的时候,祝成还奇道:“你还不回去啊?都这么晚了。” 苏小飞很淡定地走到书桌前拿出没写完的纸,“我还没练完字呢,今天的任务还差一张。” 祝成开始埋汰莫九:“九爷,让小飞明天再补呗,这个年纪的娃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早点睡才能长得好,让她早点回去吧。” 苏小飞生怕莫九不合作,赶紧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得先写完了。” 祝成深信不疑,还很欣慰地笑道:“越来越勤奋了呀,不过还是要早点休息,早点休息明天才有精神。” “很快,马上就好。” 莫九自始至终没插一句话,一直在一旁看着苏小飞浅笑。 祝成准备烧水洗澡,他一边从后院水缸舀来水,一边道:“等我烧完水你叫得走了啊,我可是要洗澡的,你个女娃娃别想偷看。” 苏小飞斜睨了他一眼,她还不乐意看呢,又不是莫九洗澡。 祝成又去灶头拾柴点火,在他背对着苏小飞弯下腰的时候,苏小飞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第14章 虽然苏小飞站在书桌后面,但这张书桌没能阻挡她一丝一毫,她的速度依旧快得不可思议。 足尖一点,手掌在桌面上一撑,就借力跃了出去,身形一闪直冲祝成后背空门。 莫九暗暗叫了个好,苏小飞的轻功着实无可挑剔,脚步借力的几个点自成阵法,步履如幻,浮游步使得出神入化,寻常人根本看不清她的人影。这还是在屋内,要是在空旷之地,莫九觉得苏小飞还能使得更好。 祝成自然不是吃素的,苏小飞一动作,他便立即做出了反应,直接掌心撑地悬空翻了个身,错开苏小飞的一掌,然而还不待他笑,苏小飞的下一招就紧随而来,不是推云掌,只是个实打实的扫堂腿。 莫九又暗暗点头,祝成刚落地,下盘不稳,她这是能一眼抓住空门了。而且估计是时常用拳脚打架的缘故,苏小飞并不热衷于花哨的武功招式,而是有实打实的外家功夫做底子的。 当然,这一扫堂腿祝成还是轻而易举就避过了的,并且他开始反击了,正式跟苏小飞过招。 苏小飞觉得她还是低估了祝成,或者说,她根本没摸清祝成的功夫到底有多深。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将苏老头教的掌法一点儿不剩地全使出来了,她还学着将内力凝于掌心,更绵软地借力撤力,攻击时也更凌厉。 然而苏小飞额头冒细汗,祝成却游刃有余,接招拆招,还有点儿戏耍她的味道,时不时笑着左右一晃,来个虚招。 偏生莫九还在边上似笑非笑添油加醋,“动作别太大啊,要是砸坏了东西可得管修。” 苏小飞恼羞成怒,急躁起来,招式变得渐渐凌乱了。 莫九敛了笑意。 祝成则揶揄道:“小飞啊,这就急了?” 他一笑,苏小飞就更气,掌法更使劲儿,不管不顾朝祝成拍去。 莫九目光一凝,“祝成,抓住她!” 祝成也发觉有异了,又不能直接对上她那掌,生怕将她打飞了,身形一偏错过掌力到了她身侧,朝她后背空门轻轻一拍,脚尖又是一勾,苏小飞便摔了个大马趴。 而祝成已经顾不上笑了,又忙将苏小飞扶起来,道:“你刚才干嘛呢!内息紊乱,知不知道很危险!” 苏小飞头有点儿晕,咳了两声,竟觉得喉口腥甜,她自己也奇怪,刚才只是想用力拍掌,竟然浑身都热起来了。 莫九也连忙走过来,握起她手腕切脉,果然脉象很是紊乱,他皱眉道:“哪有你这样运气的?太过急躁了。” 苏小飞冲祝成翻了个白眼,道:“哪有像他这么打架的!”她被打得憋屈死了。 祝成见她中气十足的,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大笑道:“你这女娃,心性不行呐,一激就怒。再说,那可是你先偷袭我的。” 苏小飞一噎,自觉理亏,撇撇嘴,不说话了。 莫九给她倒了杯水,道:“调整下内息,你比上回长进不少,在练内功心法吗?” 苏小飞喝了口水,缓了缓,点点头道:“是在练。”顿了顿,又问:“怎么调内息啊?” 祝成奇了,“哎,我说你到底会是不会?苏老头没教过你吗?” 苏小飞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满脸警惕,“苏老头又不会打架,他怎么教我?” “得了,”祝成一边生火烧水,一边道,“你还想瞒我们?不是苏老头教难道你还能一生下来就会武功?还是说你能跟土匪打打架就练成了推云掌浮游步?” 苏小飞皱皱眉,猜到祝成说的推云掌,大概就是苏老头教她的掌法了,浮游步应该就是所谓的轻功。她满脸戒备地扫了祝成一眼,又看向莫九。 莫九笑了笑,“不用紧张,我就是来养病的,可不管你翁翁以前是什么人,你第一次和祝成打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了。” 苏小飞的戒备之意小了些,道:“你们就是想知道也没办法,苏老头什么都不告诉我。” 莫九便不再多问,“先调内息吧,你方才太过急功近利了,内功心法切忌急成,否则容易走火入魔,过来,先盘腿坐下。”他拉着苏小飞进里屋坐到床上,“放松,呼吸,气沉丹田,顺着经脉将内息理顺了。” 苏小飞照做,果然觉得身体舒服多了。 祝成念叨:“苏老头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啊,你怎么连调内息都不知道?” “他就扔给我一本心法啊,我还是现在能看懂了才开始练的。” 祝成噎了噎,暗暗把苏老头骂了一通,虽说内功心法全靠自己领悟,但若无人指点,又像苏小飞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是很容易一步走岔走火入魔的。苏老头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完全不在乎还是对苏小飞太放心,竟然只丢给她一本心法就了事。 莫九细细地同苏小飞说了练内功心法要注意的地方,还特别强调道:“绝不能急于求成,便是资质极佳的奇才也会有遇上瓶颈的时候,有的人闭关几年都不能突破,你还小,慢慢来,不急,祝成可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祝成道:“不是我吹啊,现在这江湖上能打败我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唔……打成平手的不算。” 苏小飞不屑地哼了声。 莫九敲了她脑袋,“这脾气要改改了,做事浮躁,还受不得人激将,祝成不过逗弄你两下,你就沉不住气了。” “哦。” 祝成摇摇头,这女娃对着他张牙舞爪的,偏偏对上莫九就乖很多,不就是莫九有张漂亮的脸,怎么就差别这么大?真是不太舒服啊。他索性不再管他们,出了里屋继续去灶台烧水。 莫九又开始指点苏小飞的功夫来,“你练的推云掌,是全真观的招数,讲究的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掌法轻巧柔和,而你使得太过盛气凌人,就没使出它的精髓来,浮游步倒是不错,若内息跟上,还会更上一层。” 苏小飞点点头,又问:“全真观是什么?我那本心法封面上写的就是全真心法。” “当今武林道派有四,全真、正一、神霄、冲虚,在二十年前,全真为最,其中全真推云掌名声响彻武林,只是如今全真观没落了,自从全真观三位长老陆续死的死疯的疯之后,门人溃散。全真之后,便是冲虚,然天下大乱之时冲虚避世,隐入深山,这些年一直不曾见其门人,正一与神霄一直泛泛,功夫称不上上乘,如今他们的道观不过赚些香火钱罢了。” 三言两语,撕开了苏小飞脑中武林的一角,她听得眼睛发亮,目光炯炯,又问:“苏老头是个道士?那浮游步呢?浮游步也是全真观的功夫吗?” 莫九摇头道:“不是,浮游步是浮壁峡的功夫,浮壁峡以轻功著称,浮游步便是他们的看家本领,浮壁峡位于巴蜀一带,若无门人指引,无人能进,故而他们一向神秘,据说每代单传,门人稀少。上一回浮游步轰动武林,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浮壁峡出了一个神偷,出入大内如入无人之境。” “那苏老头到底是道士还是这个浮壁峡的人啊?” 莫九笑着摇摇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祝成烧完水后进来轰苏小飞,“不早了,赶紧回去,我要洗澡了!” 苏小飞上下扫了他一眼,扁扁嘴,“走就走,爷才不要看你洗澡,都没什么好看的。” 祝成眼睛一瞪,“哎你这小娃,要好好教训一番了啊!”说完就抡起拳头作势打她。 苏小飞笑嘻嘻地躲过,同莫九道了声“下回再讲我听”,就飞快地跑了。 祝成哭笑不得,对莫九道:“九爷,约莫要是您洗澡,她就要看了,这女娃,真跟流氓似的。” 莫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消遣到我身上来了?” 要换做以前,祝成肯定不敢吱声了,不过莫九如今并不那么威严了,为人随意了很多,祝成也就没那么多忌讳,笑道:“我说真的,小飞对你跟对别人可是两副面孔啊,她就喜欢你,唉,美色惑人呐,连小娃娃都不放过。”说完不等莫九发作,赶紧蹦出去洗澡去了。 莫九摇头轻笑,低声呢喃:“自己都说了是小娃娃,还瞎说。” 第15章 在那之后,苏小飞踏上了打败祝成的征程。 若是正儿八经地比试,她在祝成面前连一招都打不过,所以,为了多坚持几招,她的方法永远只有一个——偷袭,偷袭,再偷袭。 故而,祝成被她扰得烦不胜烦。 打水的时候被偷袭,劈柴的时候被偷袭,连吃饭的时候都要时刻注意苏小飞一掌飞来打翻他的饭碗。偏偏莫九还总是笑眯眯地看热闹,苏小飞就更明目张胆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苏小飞简直进步神速,每次偷袭,祝成都能明显感觉到与上回的差别。而用一种招式打倒她后,下一回,这个招式一定用不上了。比如有一次祝成拿住了她后腰的空门,一脚将她踹出好几丈,在这之后,苏小飞就再也没有把后腰的空门暴露出来。 祝成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天资极佳。 而自从莫九指点几句之后,苏小飞的推云掌也是突飞猛进,彻底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精髓贯穿到底,如果她不主动攻击,能在祝成手下防守住十多招。 只是以苏小飞的性子,是做不到不攻击的……即便她知道推云掌的优势在于守。 有一回在祝成手下又吃了败仗之后,苏小飞问莫九:“你确定推云掌真的是响彻武林的武功?再厉害都是跟谁都只能打成平手,都打不败人家,这怎么响彻武林啊?” 莫九道:“谁说打不败?推云掌善守,却也易攻,看似软绵无力,实则伤人无形,然功法皆分层次,奠了基石,才能上进,你连推云掌的基础都没能熟练了,如何往上一层?等哪日你真的能在祝成攻势下游刃有余,再去想如何反击不迟。” 苏小飞听进去了,并且也有意地忍着不拿凌厉的招式去攻击,着重于防守,但忍不忍得住……是另外一个问题。 没办法,土匪打习惯了,但凡打架,她都喜欢攻势一阵接一阵,都不带喘口气儿,要想改过来,还得慢慢来。 除了和祝成打架,苏小飞还听莫九讲了许多江湖上的事情。比如江湖上脍炙人口一首诗“一刀定江寨,两剑在东西,三笑推云掌,四海无影踪”就涵盖了各个武林泰斗,不过什么刀啊剑啊,还有四海神尼,苏小飞听过就算,她最关心的,还是“三笑推云掌”。 没准能从中得到点苏老头的消息也不一定。 莫九同苏小飞讲了“三笑”三位道长的事迹,然而,他们的光辉事迹基本都在二十多年前,最近的一次,还是北狄破城时,笑嗔子前辈连同一干忠肝义胆的武林人士护送临盆的太子妃逃出汴京,为大昭留下了正统血脉,也就是现在年轻的昭帝。而那时候另外两位笑枯子、笑顽子道长已然逝世了。 莫九还说,如今笑嗔子前辈已年逾古稀,据说是因为练功一时不慎走火入魔,竟得了痴症,疯疯癫癫地混在汴京的丐帮里了,还不是善使打狗棍的丐帮,而是真正的乞丐帮。而全真观门人,早在战乱时就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拿得出手的弟子一个都没有,这个道派算是彻底没落了。 好像跟苏老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小飞又问了关于那个浮壁峡出来的神偷,其实如果苏老头真的是师从全真观和浮壁峡两派中的其中一个,那苏小飞觉得还是神偷的形象更符合苏老头一点。 然而关于神偷,由于他太过神秘,而他活跃于江湖之时莫九还小,且活跃了不过两三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莫九知道得不多,只知他自称神来手,豪言看上的东西没有拿不到手的,据说他长得那个玉树临风,还扬言要抢走太子妃当夫人,曾经夜闯东宫不知几回,有从神偷往采花方面转变的倾向,但回回都被承瑞太子打出来,当时闹了不少笑柄。然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江湖上他的画像一张都没有。 苏小飞听得目瞪口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她又思索了下苏老头的作风,觉得兴许苏老头也是做得出来这些个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的。 莫九看出她所想,道:“他和苏老头年纪对不上,苏老头是你翁翁,而那神偷如今算来不过四十左右。” 苏小飞眼神暗了暗,“也是,苏老头头发的花白了,怎么可能才四十左右。” ——*——*—— 腊八那天,孙婶问起了苏老头,“小飞,苏老头过年都不回来吗?” 苏小飞道:“不知道,没信。” 孙婶就埋怨上了,“这苏老头真是,怎么说走就走,侄子再亲也亲不过孙女儿呀,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过年呢!”又嘱咐苏小飞,“除夕的时候来我们这儿吃饭,和莫九祝成一起,也热热闹闹的。” “没事儿,还有黑蛋他们呢!”往年的除夕也不见苏老头的人影儿,苏小飞都是和黑蛋他们一起过年的,和他们一起打打闹闹,别提多热闹。 “那就把黑蛋他们几个都叫来,怎么能叫你们几个娃娃自己折腾。” 苏小飞还想说其实每年都是他们自己折腾的,不过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应承下来,谁叫孙婶烧的比他们几个自己折腾的好吃太多? 孙二胖在劈柴,苏小飞砸他雪球,闹了一会儿,就被莫九叫回去继续写字,被拉走的时候苏小飞白白被砸了好几下,不过还是听话地跟莫九进屋了。 苏小飞写的字已经很好看了,而且与莫九的笔迹越来越像,有时候连祝成都认不出来到底是谁写的字。苏小飞还被他笑话说写的字都没有自己的风格。 苏小飞对此不屑一顾,写个字要风格干嘛?她又不当书法家,写得过得去,莫九也满意,就可以了,再说,她每次看到自己字与莫九的字放在一起如同出自一人之手,就心里乐滋滋的。 莫九看她写完的字,又表扬了一番,想到刚才孙婶问起的苏老头,就问苏小飞:“苏老头真的找侄子去了?” 苏小飞一僵,不过自己在莫九跟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实话道:“不是,我编的,不知道他哪去了。” 莫九看她微微低下的脑袋,心下微动,伸手想摸摸她,却又觉得不妥,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来,“约莫有事儿办,办完了总会回来,总归是亲孙女儿,不会说丢就丢的。” 苏小飞苦了脸,“不是亲孙女儿啊!” 莫九一愣,“真不是?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 “那你父母是谁?” 苏小飞学着苏老头腔调,“‘我哪知道!‘就是这样,大概是战乱里捡的吧,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莫九无言以对,这苏老头的作风,真是让人不能苟同,哪有同孩子这么直接的?也幸好苏小飞没心没肺的不放在心上,不然这孩子都得抑郁了。 看苏小飞那模样,好像也不需要怎么安慰,莫九想了想,还是道:“那就别惦记他了,好好过你的就是。” 苏小飞豪气地把手一挥,“才不会惦记他,走了好,省得爷总要还债。” 苏小飞练完了字,又找祝成去打架。祝成去后院喂马了,她来到后院,这回不偷袭了,光明正大地发起挑战:“祝成,来打架。” 祝成:“……”每回她都非得说得跟混混街头火拼似的。 “是比武,”他纠正道,“别总打架打架的,武林人士,有一套规矩。” 苏小飞满不在乎,什么比武规矩,打架就是打架嘛! 她能在祝成手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只要她忍住不主动攻击,一套推云掌法,还真会让祝成觉得力都使在棉花上,拿她没办法。 这回两人在后院打得把地上的雪花都卷得乱飞,动静都引来了孙二胖。孙二胖早就看得眼花缭乱了,只能瞧见两个人影在那晃来晃去。 一看到孙二胖前来观战,苏小飞那好面子的毛病就出来了,她可不想被孙二胖瞧见自己被祝成打倒的样子,而被打倒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苏小飞在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将力一收,飞速退开几丈,道:“先饶了你,我饿了,下次再打。” 力道收得太猛,苏小飞都觉得胸腔有点发闷了。 祝成哭笑不得,瞧着孙二胖对苏小飞不停地恭维,倒也没拆穿她,道:“得,我谢谢你啊,不过跟你说,力道要收也要记得调个息,收得太猛会伤了自己个儿的。”说罢又继续喂马了。 苏小飞打发了孙二胖之后,又回到莫九身边看他酿酒,她喜欢凑在莫九身边。 第16章 苏小飞没喝过酒,莫九嫌她还小,不让她喝。不过苏小飞盘算着偷莫九的酒喝已经盘算了很久了,甚至还同黑蛋他们保证了一定找机会偷偷拿一壶,给弟兄们尝尝鲜,他们都没喝过酒。 就是不知道偷酒喝后会被莫九怎么训,当然,不训斥是不可能的。所谓明知故犯,大概就是这样。 苏小飞看莫九把酒坛子放在哪,还问了要放几天才能喝,得知陈酒更香之后,就想起了后院里还有他们埋着的酒坛子,埋了很久了,据说是想酿个陈年老酒。 苏小飞思绪乱飞,而且被莫九教导之后,她想问题已经不再眼珠儿乱转了,连莫九都没发现她此时已经满脑子鬼主意,只是觉得她今儿表情挺深沉,以为和祝成打架的时候伤着了,还问她:“身体不舒服?被祝成打伤了吗?” 苏小飞摇摇头,“没,就是收力的时候急了些,胸有点闷。”她顺顺胸脯,又道,“现在已经不闷了。”只是被莫九一说,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难过,不过她没在意,只当是吃坏了,过会儿就会好。 只是后来肚子越来越痛,还是那种坠痛,不像是吃坏的胃痛。 苏小飞有点忍不住,想着还是先回家躺会儿吧,何况天色也已晚,确实该回了,而且今天抓了只野猪,和黑蛋他们说好了烤野猪吃。 莫九却敏锐地发现她脸色微微发白,“怎么了?你看着不太好,真的没有身体不舒服吗?” 苏小飞刚想开口说没事,下腹却是忽然狠狠地来了阵绞痛,疼得她把到了嘴边的话都转成了一声“哎呦”。 莫九脸色一变,苏小飞和祝成打架伤着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她还从来没有喊过痛,这一回想来是难受极了,才会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当下抱起她放到床上,一边握着她手腕把脉,一边喊后院的祝成,“祝成,快进来,你刚才和小飞比武打她哪儿了?怎么都不注意点儿分寸。” 被叫进来的祝成一头雾水,“没打哪啊,打得挺好啊。”看到苏小飞蜷成一团缩在床上,也是变了脸色,“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小飞你哪儿疼啊?” 苏小飞捂着肚子,都说不上话来了。 祝成又急急问莫九,“九爷,小飞脉象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莫九摸着脉象,一时有些迷糊,再看苏小飞一直捂着下腹,才略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对祝成道:“还是去叫孙婶吧。” 祝成不明所以,“叫孙婶干嘛?孙婶又不懂医术,九爷您看……”话到一半,被莫九打断道:“快去叫吧,小飞应该不是受伤,姑娘家的事儿,我怎么会懂。” 祝成这才明白过来,干笑两声,摸摸后脖颈,飞快窜了出去。 莫九抬手拭去苏小飞额上的虚汗,柔声道:“没事,等孙婶来了给你看看就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苏小飞疼得厉害,脑子都有些迷糊,但察觉到莫九要起身离开,却是立马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不放,还往他身上蹭了蹭,“疼死我了……” 莫九身子一僵,想抽出手来,却又不忍推开她,一时没法站起来。 好在孙婶很快就来了,看到苏小飞这样子就知是来了葵水,挥手就把这两个大男人赶出去。接着孙婶又是打热水又是拿绢布地忙活,还让莫九去泡了姜糖水。 折腾了好一会儿,苏小飞总算是收拾干净了,且在喝下热姜糖水之后,就感觉好了许多,她听着孙婶一条一条的嘱咐,比如来月事时就别整天蹦来跳去,还要少和凉水注意保暖之类,脸色不太好,只觉得每个月都要麻烦一次了。 孙婶看出她心思,道:“你可别嫌麻烦,每个姑娘家都是这样,躲不掉的。来了月事,就是大姑娘了,该有点儿大姑娘的样子,不能一直这么打打杀杀的下去,等苏老头回来,怎么着我也得叫他留意起你的亲事来。” 苏小飞不以为意,苏老头会不会回来还不一定呢,她有自己的打算,对亲事可一点儿都不上心。不过苏小飞也知晓孙婶这是关心她,为她好,便乖乖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孙婶嘱咐完之后,便回了屋。莫九进来问她,“感觉好些没有?” 苏小飞见到莫九尴尬得很,毕竟是姑娘家第一次来葵水,她就是再大大咧咧,也是会难为情的,难得地扭捏起来,轻轻点头,低声道:“好多了。” 莫九也尴尬,轻咳一声,“我给你再去倒杯热水吧。”而祝成早已又躲去了后院,继续喂马劈柴,不出现在苏小飞面前了。 苏小飞下床,却是立马看到了床单上鲜红的一块,脑袋轰得一下,气血上涌…… 莫九端着热水进来,苏小飞一慌,飞速拉过棉被挡了挡。 这动作自然没逃过莫九眼睛,只不过莫九飞快扫了一眼就别开了眼,只当未瞧见。 苏小飞喝了热水,觉得下腹也缓过来了,留在这里尴尬得很,便准备告辞,但看这床单,又觉得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想了想,道:“那个,我该回了,弄、弄脏里你床单,我拿回去洗了再还你吧。”这约莫是苏小飞平生第一回支支吾吾。 莫九都不知怎么答,又干咳了几声,先把躲去后院的祝成记上了一笔,方道:“不用,你这些天要多休息,我会洗的。” 这么大个血块叫莫九洗……苏小飞一想象这画面就脸烧得厉害,她当然不会同意,摇着脑袋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我洗。”尔后不待莫九作答,就飞速卷起床单要跑。 莫九还担心她的晚饭,道:“孙婶家吃了再走吧。” 但苏小飞丢下一句“黑蛋他们烧好了”就跑得没影了。 接下来几日,苏小飞一直窝在家里,不仅因为肚子难受,也因为没脸见人。白秀才已经去县城过年了,她不需要上学堂,就一整天都不出门,连洗好的床单都是叫黑蛋帮忙送回去的。 一直等到月事尽了,她自觉不能荒废功课,才慢腾腾地往酒肆走。 莫九见到她,也没说旁的,只是打了声招呼,“来了。”便如往常般铺了纸叫她写字。 而祝成不在,莫九说木柴用完了,祝成和孙二胖一起砍柴去了。 苏小飞“哦”了声,便默默地开始练字。 只不过她敏锐地发现,莫九待她虽然看似同以往一般无二,但举手投足间却总疏离了些,会有意同她拉远距离。 苏小飞拉拉嘴角,她倒是能猜到莫九心中所想,无非就是觉得她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不可太随意。不过她不喜欢这样,她有时候往莫九身上蹭,莫九都会不动声色地避开,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随她去。 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偏偏苏小飞还没办法。 第17章 年味越来越重,从年二六开始,莫九就给苏小飞放假了。 难得不用去白秀才的学堂也不用上莫九那儿,苏小飞整天和黑蛋他们东跑西窜,整个人儿都玩野了,连同孙二胖,都是常常夜不归宿,整天不见人影,把孙婶给气得。 祝成朝莫九抱怨:“九爷,您就不该给小飞休沐的日子,瞧她那样儿,玩起来连个谱都没有,自己玩也就算了,还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孙二胖一直不着家,您瞧孙婶都快被气死了。” 莫九翻了一页书,“初三开始,就叫她来温书吧。”确实让她玩得太疯了点。 这个时候,里正赵丘带着一个人来找孙婶,“孙婶,看到小飞没有?我到她家去找没找着” 赵丘住在四方街,是赵大牛的大伯,据说县令刚上任那会儿,他给县令送了头黄牛,所以当上了安桥镇的里正。 孙婶从屋里走出来,她不喜欢这个赵丘,每次来收税都张牙舞爪的,见他提的又是小飞,更加没好气,道:“没看到没看到,成天疯玩得连个人影都没有,二胖都两天没着家了!我要知道早就抓他们回来了!” 祝成见那祝成带来的人他没见过,并不是镇上的,一时觉得古怪,从垆台后走出来,问道:“赵里正,您找小飞有什么事儿吗?” “钱老板来找她呢!”赵丘道,“小飞真是的,钱老板都亲自来找她了,居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接着又对那人道:“钱老板,真是对不住啊,让您给白跑一趟,您放心,等小飞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让她到县城去找您!”那模样别提多谄媚。 他一提钱老板,孙婶就知道此人是谁了,正是县城赌场老板钱源,她立即讶道:“苏老头又欠赌债了?” 祝成神色一动,看向钱源,连莫九都从书中抬起头来,往外面看。 钱源却摆摆手道:“不不,没有,我只是有点事儿来找小飞的。” “什么事儿啊?”祝成问道,“等小飞回来我们会转达的。” 谁知钱源却婉拒道:“一点私事,我还是当面跟她说比较好。”又对赵丘道:“赵里正,谢谢你了,陪我走一趟,我还是去小飞家等着吧,不麻烦你到处找她了。”说罢,好像不太想跟他们多说一样,就先走了。 赵丘马上跟上去,“唉,钱老板您对我们镇都不熟悉,迷路了就是我的罪过了,我陪您过去!” 祝成愈发觉得奇怪,问孙婶:“孙婶,他就是苏老头的债主?” 孙婶道:“应该就是县城赌场的老板,苏老头一直在他那里赌,不过奇怪啊,以前来讨债都是他的手下,我还是头回见到他,他找小飞干嘛呢,居然还不是因为苏老头欠债?再说,这都年二九了,还亲自来镇上,不过准没好事儿!” 此时莫九已走了出来,问孙婶道:“除了还债之外,小飞和这钱老板有什么交集吗?” “没啊,”孙婶道,想了想,又道,“打架算吗?以前因为钱源把苏老头吊起来打,小飞把场子都砸了,闹得挺大。”说到这个,她脸色变了变,“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开赌场的老板寻仇哪有单枪匹马的?祝成摇摇头,“不像是寻仇,算了,等小飞回来问问她。” 苏小飞是在镇口被赵丘堵上的,就赵丘那谄媚劲儿,怎么可能留钱源一个人在苏小飞家等着,自己就去干别的?他都极其积极地把安桥镇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但苏小飞不在镇上,不过她一回镇,就被赵丘给逮着了。 苏小飞听说钱源来找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苏老头又欠债了,当下也不听赵丘把话说完,拔腿就往家里跑,瞬间就把赵丘甩在了后头。 她跑到家门口,就看见钱源站在院子里,她窜到钱源面前,劈头盖脸就问:“苏老头欠债了?你见着他没?他现在在哪里?” 钱源被她激烈的反应给愣了下,片刻后摇摇头,“不是这个,先进屋,进屋我给你说,我有个很重要的事儿。” 苏小飞神色一黯,随即又是满脸疑惑,钱源找她,除了苏老头欠债,还能有别的什么事儿啊? 她领着钱源进屋,等着他说话,结果钱源竟然还小心翼翼地朝外头看了看,又把门窗都给关严实了。 苏小飞:“……” 这阵仗,要偷鸡摸狗似的,她还真没碰见过。 但钱源的神色很严肃,苏小飞见过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见过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但还从来见过他这么正经严肃的,让她都不自觉也跟着心里紧张起来。 钱源确定屋外没人偷听之后,方道:“小飞啊,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虽然每回见面好像都没什么好话,但说句实话,我就喜欢你这脾气,这么些年,也算是把你当半个兄弟了,而且苏老头又是我的老主顾,我钱源做生意,讲的也是义气,我可不会害你。” 苏小飞听得一头雾水,这是来攀交情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钱源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一边道:“我前段日子去了临安做一笔大生意,结果……就看到了这个。” 那是张画像,苏小飞看了看,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又看上面的字,皱了皱眉,“通……缉令?”她现在基本能认字了。 “你看名字。” 苏小飞又细细看了看,“苏炳离?苏炳离是谁?”她一脸茫然地看向钱源,又皱皱眉,不太相信地问:“你不会是说这是苏老头吧?” “你不知道你翁翁的名字?”钱源惊道,“苏炳离就是苏老头啊!” “你怎么知道?苏老头难道不就是叫苏老头?全镇的人都只叫他苏老头,没叫他别的呀!” 钱源道:“我那欠条可不是那‘苏老头’这个名字就能忽悠的,苏老头签的就是‘苏炳离’这个名,不会错。” 苏小飞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苏老头被通缉了?可这画的也不是苏老头啊!”那画上的人,看上去不过中年,而且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跟苏老头半点都不像。 “所以我没敢声张,猜想可能有人冒用了苏老头的名字,而且你看,这上面写的是谋逆之人的同党,这可是杀头的罪,我哪敢瞎嚷嚷,这不是赶紧来找你了么!你还没找着苏老头?” 苏小飞苦恼地摇头,“没啊!这死老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把债来还清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 碰上苏老头的事儿,苏小飞就觉得烦,她拿过那张通缉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又盯着那画像,道:“看这眼睛……好像真的有点像苏老头,会不会是苏老头的亲戚?可我真不知道苏老头有什么亲戚。”顿了顿,又道,“没准苏老头把胡子刮一刮,头发梳整齐,就和这画像更像了。”苏老头以前都是披头散发,白胡子长满了下半张脸的。 这个时候,赵丘在外边喊:“小飞你怎么跑那么快!见到钱老板没有啊?” 苏小飞把画像往怀里一塞,走出去打发赵丘道:“见到了见到了,我们正在谈正经事儿呢!你别瞎嚷嚷!” 钱源也跟着走出来,“赵里正,谢谢你啊,找小飞找得辛苦了,改天你上县城来,我请你吃饭!” 赵丘笑得胡子乱颤,“哎呦不用客气,我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苏小飞不喜欢赵丘这谄媚的模样,不再理他,走进屋去,她得把这通缉令弄明白了。 钱源又道了谢,才把赵丘给打发走,关上门道:“说实话,苏老头这满脸邋遢的,我还真没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 “打我记事起他就这样,谁见过啊!” 钱源的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道:“这通缉令通缉的不会真是他吧?谋逆啊,你知道谋逆是什么罪名吗?” 苏小飞的脸色也不好了,她知道的罪名不多,但这谋逆还是知道的,大概就是最大的罪名了,问道:“这上面说是同党,那那个谋逆的主谋是谁?” “我打听了,”钱源道,“是汴京的一个大官,这通缉令也是从朝廷发下来的,遍布整个中原,大城小城都贴满了,恐怕也只有我们这种偏远的小县城才不会来贴。” 照苏老头那来历不明的身份,认识汴京的大官,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苏小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钱源又道:“而且临安也在肃清同党呢!听说有一个府,满门上下都抓的抓,斩的斩,我在街上还撞到打斗了!那些个官兵,比以前我们做土匪的时候还狠,挺着大肚子的娘们都一刀给坎下去,吓得我呦,生意都不做了,赶紧回来!” 第18章 苏小飞的脑子一团乱,听钱源说了很多,却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送走钱源后,苏小飞将那张通缉令留了下来,小心地藏在柜子里,恐怕以后找苏老头还得靠这画像,她真没想到,和苏老头生活了这么久,自己居然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真正的相貌是怎样的。 依照苏小飞的个性,她倒是很想现在就出发去把苏老头抓回来问个清楚,只是明儿就大年三十了,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抓苏老头,临安只贴了几张通缉令以及被肃清的谋逆同党,如果要打听消息,恐怕还得去汴京,问问那个被谋逆罪论处的大官的情况,说不定能打听出苏老头,或者她可以去衙门蹲点,在苏老头被抓的时候第一时间得知,去探探监顺便问个明白。 劫狱什么的,她是根本不会想的。 苏小飞觉得苏老头就像一个火药,毫无预兆地“砰”一声就炸了,炸得她的生活一片混乱。 通缉令?谋逆罪?这真的是苏小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次日,大年三十。一大早,苏小飞就被孙二胖叫嚷声吵醒,连带着黑蛋、黄鼠、大石等人,一同上孙婶家过年。这是孙婶之前邀请的,而黑蛋他们听说不用自己弄吃的,可以尝孙婶的手艺,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跶着就同孙二胖去孙婶那。 苏小飞却慢腾腾地跟在后头,整个人如腌了的茄子。昨晚她因为苏老头这事儿,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烦得都睡不着觉。那可是通缉令啊,可不是一般赌博欠债这样的小事儿,苏小飞就算再没心没肺,遇上这个也是会心头堵块石头的。 她想找个人商量对策,但是钱源能偷偷来通知她,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够好了,毕竟他们只是欠债还钱的交情,苏小飞不可能没脸没皮地缠着他让他帮忙找苏老头。 找孙婶?孙婶铁定会被吓傻,还是不要了。 而且这通缉令,可不是能到处宣扬的事儿。 苏小飞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莫九和祝成,她和他们的关系似乎因为一层练武的关系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而他们也是镇上唯二知道苏老头并非普通老头的人。但是,通缉令这事儿……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同他们说。 倒不是苏小飞不信任莫九和祝成,只是她对他们的过去一无所知,而莫九口中仅有的三言两语对他过去的概述,让苏小飞觉得,他们以前非富即贵,她不确定他们对待通缉令的态度是怎样的,万一莫九要她去衙门告知实情怎么办?她不会劫狱,不代表她会把苏老头送进牢狱,而如果她碰上了苏老头,她想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叫苏老头跑,跑到朝廷找不到的地方。 想着这么些个复杂的问题,苏小飞到了孙婶家门口。 孙二胖以及黑蛋他们都被孙婶打发去干活,劈柴的劈柴,杀鸡的杀鸡,洗菜的洗菜。 孙婶看到苏小飞,就上前问:“小飞,昨天县城的钱老板来找你了,你见到没?有什么事儿啊?” 苏小飞默了默,方道:“哦,他啊,见到了,还能什么事儿,苏老头的债呗!” 孙婶惊了惊,“昨儿我问他,他说不是苏老头欠债才来找你的啊。” 苏小飞没想到孙婶还问过,顿了顿,道:“不是来讨债的,是以前苏老头的一笔债算错了,我还了一笔,苏老头自己也还了一笔,收重了,来还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会是好事儿啊,苏老头居然会还债?良心发现了?不过钱老板人还行嘛,居然亲自来还钱。” 苏小飞见圆了过去,便无心多说,随口道:“是呢。”就跑去帮黄鼠拔鸡毛,她得找点事儿做,否则心里头堵得慌。 隔壁祝成不在,他前些日子在李大柱那儿订了头猪,这会儿正去取切好的猪肉,准备晚上吃的。酒肆里只有莫九在,他在往酒坛子里取酒,大过年的,得让大伙儿喝酒助助兴 不过自打苏小飞出现,莫九就注意她了,她眼底下泛着青黑,整个人没有精神,和前几天到处疯玩的模样相差太大,让他不注意都难。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昨儿钱源找她说了不好的消息,她对孙婶说的,肯定就是随口编的,就像编苏老头去找侄子一样。 莫九讲酒壶送去孙婶屋,出来时就叫了苏小飞过来,将她带进酒肆道:“昨天钱老板找你不是送钱吧?” 苏小飞一震,刷地抬眸看向他,紧抿着嘴不说话。 莫九惊了惊,温声道:“何必如此看我?我无恶意。只是见你心事重重,问一声罢了。你同孙婶说的听上去有理有据,只不过同你的神色太不相符,看你眼下都是青黑一片,昨晚睡不着觉吗?我可不信你是因为收了钱太兴奋才睡不着觉。” 苏小飞这才放松了些,摇摇头道:“没事儿,一点小麻烦而已。” “不能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若如寻常那般,这个时候,苏小飞一定会同莫九实话实说,并向他求助,问他怎么办,甚至是在来的路上,苏小飞也只是在犹豫,然而现在,她却变得极其排斥。 因为就在刚才,莫九一言道破她的胡诌,让她哑口无言,好像她的所有动作在他那里只是一眼就能明了的小把戏,让她防不胜防。 莫九太神秘了,也太厉害了。 苏小飞一向聪慧,她无知是因为她与外界接触得少,但这绝不代表是不谙世事,正是因为了解到自己对外面世界的无知,也因为从小就守着苏老头这样一个秘密,苏小飞对所有陌生的、不熟悉的人事都怀有不同一般的警惕。 她知道莫九和祝成对她很好,一直以来莫九很用心地在教导她,她很信任他们,但这种信任只是存在于日常生活上。而苏老头的通缉令,涉及到朝廷,涉及到苏老头的过去,同样的,如果告诉莫九,这也将涉及到莫九的过去。对于这些,苏小飞都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她对此很警惕。 这不是小事儿,她不能拿苏老头的命来冒险。 面对莫九的追问,苏小飞展颜一笑,“真没什么大事儿,没有不能告诉你,以前我跟钱源和他的手下们打过架,有一个人被我打断过腿,接上去后一直不太好,现在得了风湿,非要说是我的缘故,要我赔钱给他医腿呢!我怕孙婶担心,才没告诉她,没事儿,给钱就给钱呗,爷我现在有钱!” 顿了顿,她又道:“我昨晚是没睡好,黑蛋捡了只小狗,昨晚上总是呜呜呜得叫,害我都睡不着觉,快天亮了才睡着。” 真正的有水准的谎话,是十句里头有九句是真的,苏小飞已经深得其髓了。 莫九将信将疑,其实他方才就是在怀疑是不是钱源带来了苏老头的消息,并且不是好消息,毕竟上回苏小飞对他这么警惕,就是因为苏老头。 莫九笑了笑,没再追问,“没什么大事儿就好。” 苏小飞便又跑回孙婶屋门口继续去帮着剖鸡了。 莫九看着她背影,敛了眸色,一时道不明是什么感觉,方才苏小飞那个忽然看向他的警惕的眼神,着实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第19章 晚上,孙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据孙二胖所说,这是他从小到大过得最好的一个年,而这些基本上都要归功于莫九他们提供的财力了。 而因为与莫九的那一番对话,苏小飞不敢再大意,一整天都强作出很振奋的样子,这模样竟然也没叫祝成看出异样来。 吃饭的时候,因为孙婶拿出了莫九送来的酒,饭桌上一阵欢呼,那几个半大小子,都兴奋得不知所以,他们想尝尝酒的味道很久了。 苏小飞此时还庆幸了那么一小下,她不用去帮他们偷酒了。 苏小飞也拿酒喝时,莫九问道:“以前喝过吗?” 苏小飞摇摇头。 “少喝点,慢慢喝,试探一下自己酒量。”大家正在兴头上,莫九这回自然不会像以往那样不让她喝。 苏小飞应下,抿着碗沿小口小口地喝。莫九酿的酒并不算烈,不过据祝成所说,其实莫九善酿烈酒,他少年时曾在西北深山学艺,天寒地冻的,一碗烈酒一口气下肚最是舒爽,只不过如今到了南边,烈酒就不好卖了,才酿了这么些温吞的酒。 但温吞的酒也有它好喝的地方,苏老头就喜欢黄酒,只不过就算不烈他也照样常常喝得烂醉如泥。苏小飞还曾听苏老头说过,黄酒莫过于越州花雕。 第一次喝酒总归会有些不适,虽然苏小飞一直听人说莫九酿的酒好,但她着实没尝出好喝的地方,又苦又涩,还觉得一股热气涌上头顶,她使劲闭了闭眼才慢慢缓过来。 莫九看着她轻笑,“不好喝吧?” 苏小飞皱着眉头,“什么味儿!” 另一边黑蛋与黄鼠正在豪迈地对干,祝成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孙二胖也想来,但被孙婶拦着。苏小飞看着他们,又看看手里的酒,她怎么就没觉得很好喝呢? 莫九道:“觉得不好喝就别喝了,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苏老头可喜欢喝酒了,还说什么,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雅士饮酒讲求品,真正爱酒的人,可不是这样喝的。我瞧你这喝酒的模样,怕是没有好酒量,还是少沾为妙,一旦有了瘾头没个节制,就易误事。” 对于莫九这个她没好酒量的论断,苏小飞是不服的,她都没醉呢,怎么知道没好酒量?她继续小口小口地喝,还问道:“莫九,你这么会酿酒,怎么自己不喝呀?不喜欢吗?” 莫九道:“倒不是不喜,落下病根之后,医嘱忌酒。” “原来是不能喝啊,”苏小飞笑道,“那可真惨,要是换做苏老头,他都活不下去呢!” 莫九轻笑,“可别拿我跟他比,苏老头是酒鬼,我不是。” 说话间,莫九忽然发现,苏小飞手里的大半碗酒都快见底了,再看苏小飞,还笑嘻嘻地说着话:“确实呐,苏老头真的是酒鬼,他身上的酒味儿就没散过,跟浸在酒坛子里似的。” 莫九从她手里取过酒碗,“怎么喝那么快?” 苏小飞对于手中的碗被拿走很不满,撇撇嘴道:“多喝几口就觉得味道还不错了。”不仅没有再觉得难以下咽,她还感觉浑身暖烘烘的,在这大冬天里舒畅极了。 “头晕吗?” “不晕。”她好得很。苏小飞把碗又夺了回来,喊:“黑蛋,快给爷再倒一杯!” 黑蛋正和黄鼠拼酒拼得起劲,已经满脸通红神情激动了,理都没理她,孙婶闻言道:“小飞你少喝点,别学了苏老头的毛病。” 苏小飞随口应下,见没人给她倒酒,就自己起身去拿酒坛子了。倒满了酒后,她还上前勾了大石脖子笑道:“来,跟爷拼一拼。” 大石是他们几个小伙里头年纪最大的,十九了,长得挺高,苏小飞还得踮起脚来才能勉强勾上他脖子,只是这么一来,就显得苏小飞是整个人都挂在了大石身上。 大石年长,心思就比那些个半大小子更多些,因上头没有长辈,他都自己开始物色媳妇儿了,被苏小飞这么挂着,挺不自在,不过还没等他动作,莫九就已走过来把苏小飞拉下,“瞧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苏小飞嘻嘻地笑,还举着酒碗冲大石嚷嚷:“来不来啊?” 大石倒无所谓,不过看莫九的神色,似是不高兴让苏小飞拼酒的,遂摇摇头,“不来不来,飞爷,你能不能喝啊?我怎么瞧着你已经有点儿醉了。” “瞎说!”苏小飞瞪他,“才没醉!”她还想拉着大石喝酒,结果被莫九拉回了座位,而大石又转身同白菜和土块划拳玩了。 苏小飞就喝起来,这回她没再小口小口地喝,直接一个仰头,把一碗酒给喝了干净,还很舒畅地呼了一口气,对莫九道:“我现在觉得越来越好喝了呢!”说罢,又蹭蹭蹭跑去把整个酒坛子端了过来。 莫九揉了揉额角,苏小飞看起来已经有点儿喝多了,双颊透红,兴致高昂。他把酒坛子拿过来,就立马被苏小飞夺回去,“你又不喝酒,抢我的干嘛?” “你不能喝了。”莫九道。 “为什么呀,我又没醉,今天大过年的,你别扫兴。” “喝醉的人永远都不好认为自己喝醉了。” 苏小飞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苏老头都喝得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回来,还会一直坚称自己没醉。不过苏小飞还是不觉得自己醉了,再说,就算醉了又怎么样呢,大过年的,醉一回就醉一回呗。 所以苏小飞还是照样喝,都不理莫九。而莫九总不能在大年三十冷脸训斥她,最后也就无奈地随她去了,就当看看她酒品如何。 几个小伙扎成两三堆拼酒的拼酒划拳的划拳,最后连孙婶都加入了,和祝成喝得可欢乐。而苏小飞除了刚开始喊了大石,回到座位后就一直一个人在喝。 而莫九是真的滴酒未沾,坐在苏小飞身边,吃点菜,喝着茶,顺便盯着苏小飞一点儿。 等苏小飞五碗酒下肚之后,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莫九摇摇头,看来她酒量并不好,他道:“现在头晕吗?” 苏小飞看向他,答非所问,“莫九,你晃什么?” 真的醉了。 莫九轻笑,“五碗酒就醉成这样,你以后还是少沾酒为妙。” 苏小飞当然没听进去,脑袋摇摇晃晃,却端起酒坛子还想倒酒,她现在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地很舒服,甚至都觉得苏老头的通缉令并没有那么烦了,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莫九当然不会再让她喝了,把酒坛子拿开,放到了自己背后,道:“行啊你,都学会喝闷酒了” 苏小飞可不管闷酒不闷酒,身子扑上去就要去取酒坛子,结果这一扑,就整个人倒进了莫九怀里,一时间暖暖的体温包围着她,竟觉得舒服极了。 第20章 莫九身子一僵,接着便握着她双肩将她推起,“坐好了。” 苏小飞嘻嘻一笑,酒坛子也不要了,直接扑到莫九身上,双手环着他腰,八爪鱼似的抱住他,“就不!” 周围的人玩得高兴,谁都没注意他们两个。 莫九一时间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无措,只觉得一具娇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尽管周围嘈杂,感官却异常地敏锐,他想推开,却又觉得无从下手,两只手悬在半空,显得有些滑稽。 “莫九,你好香啊!”苏小飞可不知莫九的无措,笑嘻嘻地道,因为脑袋都埋在他怀里,声音有点儿闷。 莫九干咳了声,温声道:“你先起来好不好?” 然而苏小飞抱得更紧,从他怀里抬起头,眯着眼笑:“莫九,你做我媳妇儿吧!” 莫九还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脑中一片空白,好似除了眼前这张明晃晃的笑靥以及那句“做我媳妇儿”外,便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过了好半晌,方道:“尽胡说,我是男子,你是姑娘,哪有我做你媳妇儿的。” 苏小飞想了想,道:“唔……那我做你媳妇儿?唉,随便,反正我要娶你。” “都说了,你是姑娘家,是嫁,不是娶。”莫九大概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执着于嫁娶的问题。 “那我嫁你。” 莫九默了默,竭力忽略那具紧紧缠着自己的娇躯,脑子才开始正常思考,也终于意识到他说的话是多么愚蠢,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别把喝醉的人说的话当真,开始顺着她温声道:“为什么想嫁我?” “你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还会缝衣服,嗯……对我好,长得好看又对我好,你嫁我呗!” “不是我嫁你,是……”莫九蓦地顿住,他怎么又开始绕着这问题?干咳了声,道,“知道我对你好,为什么还不对我说实话?” 苏小飞虽然醉了,但没忘事儿,马上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何况,酒后吐真言,这话真不是说着玩的。她扁扁嘴,“那万一我告诉你,你把苏老头抓走了怎么办?” 莫九心下一紧,这时候也顾不上苏小飞一直抱着自己了,追问道:“我为什么要抓苏老头?” “你家以前当官的啊!” 莫九心底惊涛骇浪,果然,钱源找他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所以你是说,现在有人要抓苏老头?朝廷?还是他得罪了当官的人?” 苏小飞扁着嘴,眼神迷离,脑袋也晕乎乎的,只是胡乱地想,莫九怎么这么厉害,这就快被他猜到了?她又把头往莫九怀里一埋,闷声道:“不告诉你,你都没说不会抓走苏老头。” “我不抓,我家以前当官,现在也不当了呀,不抓人。” “真的?” “真的。” “那要是,临安贴了苏老头的通缉令,你也不抓?”苏小飞还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莫九神色一凛,看了看周边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喝酒,连祝成都没有注意他们。他道:“不抓,贴了通缉令也不抓。你醉了,先跟我回房好不好?” 苏小飞依旧躺倒在他怀里,“瞎说,没醉!” 莫九见她听不进,而此处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两手夹着她腋下想把她拉起来,然而苏小飞整个人耷拉着如同无骨般趴在他身上,怎么拉都不肯起来。 莫九甚是无奈,索性拦腰抱起她,出了孙婶家,往酒肆里屋去。苏小飞很瘦,所以很轻,所以即便莫九双臂时常无力,抱起她倒没问题。而苏小飞被他抱起来后倒也乖得很,大概很喜欢,揽着他脖子,眯着眼笑,“莫九,你就嫁我呗!” 又绕回去了。 这回莫九没去搭理她,进了里屋就把她放到床上,“头晕不晕?” 苏小飞摇摇晃晃地点点头,“有点痛。” “想吐吗?” 苏小飞又摇摇头。 “要是想吐了就跟我说,可别吐在床上。”就她这模样,估计吐是早晚的事儿。 苏小飞往莫九身上一倒,又扑到他怀里了,“好。” 莫九默默告诫自己不要跟醉鬼计较,无视了她的这些个尽往他身上凑的动作,问道:“苏老头为什么被通缉?” 苏小飞闻着莫九身上特有的香味,已经昏昏欲睡了,低声答:“有人谋逆,他是同党……” “谁谋逆?” “钱源听说是汴京的大官……”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 莫九皱皱眉,神色肃然,思索着应该去打听一下汴京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嘱咐苏小飞道:“你先别急,可别一个人跑了去找苏老头,我来想想办法。” 苏小飞没吭声。莫九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把苏小飞放到床上,取来汗巾替她擦了擦脸,又盖好被子,才出门去隔壁孙婶家找祝成。 孙婶已经不在屋里,大概是先回房睡了,也不知醉没醉。而几个半大小伙儿有一半东倒西歪躺在地上,还有一半还在醉醺醺地划拳,祝成也在划拳,他满脸通红,估计喝得不少,不过祝成酒量好,看他眼神还算清明的。 莫九把他叫了出来,将苏老头的事儿告知于他。 祝成听完神色一震,醉意都散了一半,皱着眉道:“那苏老头到底什么来头?” “怕是不简单,恐怕还要你去打听一下汴京到底哪户人家被判了谋逆罪。” 祝成默了默,迟疑道:“九爷,您要管?汴京那边……您还是别露面的好……” “总不能叫小飞一个人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吧?你先暗地里打听打听,先看看情况吧。” 一想到苏小飞,祝成便觉得,确实不能弃她不顾,“也是,要是叫小飞自己去,怕是还会出岔子,那我明早就出发。” “暂且等等,先同小飞商量商量,详细问问情况。” “小飞人呢?你们怎么就忽然离开了呢?”祝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九苏小飞两人的提前离席。 莫九当然不会告诉他苏小飞的醉言醉语,干咳一声,道:“她醉了,在里屋睡着呢。” 祝成哈哈一笑,“这就醉了?她才喝了多少啊,这酒量,真是怂!” 不过等他们回屋的时候,苏小飞已经不在床上了。 莫九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就这么自己找苏老头去了,结果就听到后院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她倒是听进去了,别吐在床上。 第21章 次日,苏小飞在莫九的床上醒来。 因睡得晚,又是宿醉,等苏小飞醒过来已是太阳当空照了。她缓缓爬起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都缓不过来。 这约莫是她记事起第一个没有守夜的除夕夜。 她下了床,头昏脑涨地往外走,莫九在门外扫雪,看到她便道:“醒了?饿了吧,灶上有馍馍。” 一听到莫九的声音,苏小飞便一个激灵,她昨晚是喝醉了,但没断片,跟莫九说了什么她还是记得的,一时间表情甚是丰富。 莫九见她神情,便知她想起来了,一时也尴尬得很,干咳一声,“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苏小飞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拖着步子往灶头挪,一边抓了个馍馍啃,一边思索着昨晚醉酒闯下的祸。 这么想着,脑袋就更疼。 算起来昨晚她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把莫九给调戏了,一件是把苏老头的通缉令给说漏嘴了。苏小飞两相比较了下,觉得苏老头的通缉令更严重一点。 调戏莫九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她负责就行了呗,细细想来,把莫九娶回家,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大概昨晚是酒精把她心底深处暗搓搓盘算的小心思给提到明面上来了,倒也省了她思考要怎么求娶。 还是苏老头的通缉令比较麻烦,虽然昨晚莫九答应了不抓苏老头,但苏小飞觉得还是应该再同他好好说说,谁知道昨晚他是不是哄自己的。 唉,要是昨晚她已经把莫九给办了,大概现在苏老头会安全上很多。想到这个“办”,苏小飞又有点疑惑,她听到这个词很多次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操作。 好像想得有点远,苏小飞赶紧刹住,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现在当务之急是苏老头。 啃完馍馍,又喝了碗热水,苏小飞觉得头痛好了些。她走出门,左右没见到祝成,问莫九道:“祝成呢?” “在孙婶家帮着打扫,还要安顿你们几个宿醉的小伙子,果然不该给你们喝酒。”莫九放下扫帚进屋,他没把门前的雪都扫了,只是扫出一条路来,道,“过来,跟我细细说说苏老头的事儿。” 苏小飞跟着他坐在方桌旁,道:“昨晚说完啦,我就知道这么多,都被你给套出来了。” “通缉令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见过,钱源带回来了,被我藏在柜子里呢,我去拿。”苏小飞跳下长凳,又忽的顿住,道,“你要保证不去衙门告发。”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莫九道,神色淡淡的,不过苏小飞觉得他应该不太高兴。 谁叫你这么神秘,苏小飞暗道,不过嘴上依旧笑道:“没有没有,事关苏老头生死呢,我要谨慎一点。” 这不就是信不过,都说要娶他的人了,怎么就是信不过呢?莫九暗暗叹了口气,道:“是,我保证。”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莫九这般想着,苏小飞就真的这般道了,“那什么,我觉得,昨晚我说娶你,也不全算醉话,要不你就嫁我呗,嫁了我我肯定对你知无不言了。” 到底是小姑娘,又是酒醒了,苏小飞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点儿难为情的,唔……大概也就一丁点儿,她梗着脖子,眼神乱飘,其余的,好像没什么了。 相比之下,还是莫九更无措些,他先是一愣,耳根泛红,接着便神情一肃,“姑娘家的别瞎说,我就当你是醉话了。” 苏小飞扁扁嘴,凶什么凶,早晚把你娶回家。 半刻钟后,苏小飞拿着通缉令跑回来了。 莫九接过来看,还听着苏小飞念叨:“其实我真不确定这上头画的是不是苏老头,一点也不像啊,苏老头很邋遢的,而且我都不知道苏老头叫苏炳离,还是钱源说苏老头欠条上写的名字是苏炳离,唉,苏老头怎么那么烦人!” 这画像与这名字,莫九都不认得,如此看来,他们的线索也只有那户谋逆的人家。莫九同苏小飞商量:“我打算让祝成先去打听打听汴京的情况,你看如何?” 苏小飞惊了惊,“让祝成去?太麻烦他了呀,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都打算好了,过完年就出发。” 莫九不赞同,“你都没出过远门,我们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唔,也是,一个人上路,确实有点慌兮兮的。 莫九继续道:“何况祝成黑道白道朋友多,打听起来不费事儿,都不用亲自上汴京,最多半个月,一定能带消息回来,要换做你,且不说打探消息,没准儿半道上迷了路或是被截了胡也不一定。” 苏小飞不服气,“怎么可能!我几个月前不是出过县城吗,那时候都快走到临安了!” “是,回来的时候淋了七八天雨,还发了烧,你还很骄傲?” 苏小飞噎了噎,张了张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最后还是妥协了,“成成,祝成去就祝成去吧,回头爷请他去县城下馆子。” 有了莫九出主意,苏小飞莫名地变得心大了,没再总因为苏老头心烦,又没心没肺地过了三天“爆竹声中一岁除”的欢腾日子,这爆竹还是苏小飞他们自己捣鼓着做的。 初四那天,莫九和苏小飞送了祝成出镇,还寻了个借口,外称祝成有个远房亲戚在临安,走亲戚去。至于为何初四才走,哪有才过了除夕就外出的?苏小飞可不想让镇上的人胡思乱想。 而等祝成离开,苏小飞的年休日子算是彻底结束了。 白秀才还没从县城回来,所以学堂尚未开课,但这并不能阻止莫九这位严师的“归来”,而莫九为了让苏小飞收一收心,还特别的增加了任务,每天练字五张,还让她背《大学》。 这本《大学》还是莫九特地上县城买的,除了《大学》,还有《中庸》,《孟子》,莫九说了,一本一本的背,都得背下来。 苏小飞苦着脸被关在莫九屋里,早已忘了刚开始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决定要念书,激情散退,只剩下对莫九的无限哀怨。 要不是她还记得她要娶莫九回家,得在莫九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早就甩门而去。 说到娶莫九回家这事儿,莫九不让苏小飞提,每次她提一回,莫九就训她一回。但苏小飞觉得莫九还是挺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会教自己念书还帮她打听苏老头的消息?这镇上待嫁的姑娘又不少,只有她苏小飞能整天在莫九身边晃呢! 至于莫九为什么不让她提,苏小飞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她没有足够的聘礼。 莫九以前家里是大族,他骨子里肯定会金贵些,怎么肯跟着她过穷日子呢? 苏小飞又有了一个新目标:赚很多银子。 第22章 苏小飞被莫九关着读了五天书,在第六天,黑蛋拯救了她——家里没吃的了,喊她一起去打猎。 苏小飞正愁找不到借口不去莫九那背书呢,黑蛋一来找她,她立马便答应了下来,还颇有底气地找莫九请假,谁叫饱暖是根本呢? 故而,莫九即便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也没有立场拒绝,然而正当他打算和颜悦色地应下时,苏小飞偏生加了句:“以后我可能得多花点时间打猎了,我得攒银子才出得起聘礼。” 莫九:“……” 每回苏小飞提这个,总能轻而易举将莫九的心平气和破功。他心下一恼,“玩笑话说几次就够了。” 苏小飞眨眨眼,无辜道:“我认真的啊,放心,我以后肯定会赚好多银子,能养你。” 莫九肃着脸道:“小飞,你比我小一轮呢,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姑娘,以后这种胡话就别说了。” 苏小飞无所谓道:“小一轮怎么了?钱源的媳妇儿都比他小二十年了呢!我不管,反正等我攒够了聘礼就娶你。” 莫九揉揉额头,“嫁娶讲究你情我愿,我把你当晚辈,并无男女之情。”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纠正道,“还有,就算你要攒也是攒嫁妆,要婚配也是嫁,不是娶。”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被这个小丫头说娶啊娶的,听着就不舒服。 苏小飞不管什么男女之情,谁知道男女之情是个什么东西?莫九的这些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再说了,时常出现在莫九身边的女人除了孙婶就是她,他除了嫁……不,娶她,还能娶谁? 故而,苏小飞心宽似海地挥挥手,就告别道:“我先走了,黑蛋他们还在等我。”说罢便跑得没影了。 瞧她这模样,莫九就知道她没把话听进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不信苏小飞真的懂情情爱爱,约莫是因为打小没人管,如今他管她了,便有了依赖,才起了这么个心思,但愿等她大些后能转过弯来。 ——*——*—— 苏小飞同黑蛋黄鼠三人进了山。 南方的雪下得不多,即便整个冬天都没一场雪都是正常的。这个冬天也就年前断断续续下过几天雪,这些日子早就放晴了。故而山上早没再被大雪封了道,虽然山上雪化得慢,还没化干净,稀稀拉拉地还剩下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进山。 山上还有几个他们以前设下的陷阱,有挖的深坑,坑里放着铁夹子,也有用枯叶遮掩住的罗网和用来捕鸟的倒放的竹筐陷阱,也不知那些个陷阱有没有抓到猎物。只不过将近一个月没进山,即便抓到了猎物,估计也被山里的野兽吃得差不多了。但存着侥幸心理,他们还是分头去一一查看。 苏小飞先去看了罗网,罗网已经半吊在树上了,但是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根兽毛,据她观察,恐怕抓的还是只狼,只是它咬破了罗网逃了。 她将罗网放下来,瞧这大洞,估计补起来够呛,苏小飞心疼了一小会儿,便往挖了深坑的地方走。只不过她没抱多大希望,大概这次他们没法轻轻松松就取回猎物,还得花功夫抓一抓。 走了几步,苏小飞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伴随着微弱的气流涌动,如果不是她习过武,恐怕还感觉不出来。 苏小飞脚步一顿,僵立在原地,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她察觉出来了,这是有人在用轻功疾驰,并且功夫不弱。 祝成不在,苏老头不在,这个穷山僻壤,还有谁会用轻功? 苏小飞细细听了一会儿,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她寒毛耸立,不会是朝廷的人找苏老头找到这里来了吧?可也不对呀,就算是找苏老头找过来的,谁还会往深山里钻?她又想到莫九提过好多武林前辈都隐居了,没准这是隐居在深山里的高人? 只要不是来找苏老头的,苏小飞就会放松很多。她细细辨认了方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好奇之心,悄悄走过去瞧。万一真的被她找着了隐士高人,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武功秘籍,那可就赚翻了! 当然,苏小飞还是存了一丝警惕之心的,她隐了气息,没敢弄出大动静来,并且跃上树头,在林间跳跃,身轻如燕。她很快看到了三个男人,穿的衣服挺好,总之比镇上的人好得多了,有一个人站在前头,像是头头,他拿着一个用链子连着的铁爪,苏小飞眼尖地发现,铁爪上还低着血! 苏小飞心底震了震,她觉得,应该没人用这样一个精良的武器来抓猎物的,而且看他们的打扮,也不像是来山里头打猎的。她有点儿后悔找过来了,但后悔归后悔,她还没有趁没被发现赶紧离开的觉悟,大概是打心里觉得就算被发现逃跑也不是问题,说起来她的跑路功夫其实比她的掌法还要好上那么一些。 苏小飞伸着脖子瞧,总算被她看清了头头的脸,不过吸引她注意的并不是这人的相貌,而是一双细细小小,翻着白眼珠儿的眼。 天哪,这是一个瞎子! 苏小飞目瞪口呆,更加不敢发出声响了,她知道,瞎子的耳力往往是常人无所及的。 就在她僵着身子立在枝杈上的时候,那瞎子手中的铁爪忽然“嗖”地一声,伴随着铁索的摩擦声,以极快地速度飞了出来! 苏小飞身子一颤,本能地想要逃开,却硬生生忍住——那铁爪并不是攻向她的,而是飞向了她旁边的那棵树底下,尖锐的爪刃刺进枝干,瞬间被挖了一个大口,一整棵大树变得摇摇欲坠。 苏小飞瞪大了眼睛,这是多大的力量? 幸好她反应快,如果刚才忍不住跳出去,被发现行踪,指不定变成这爪下亡魂了。 而此时,她也发现,原来那棵树背后藏了一个人,被这铁爪一吓,那人跳了出来。 这三个人,是来抓这个人的吗? 这个跳出来的人明显已经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苏小飞看到他的整条胳膊都是垂着的,并且下腹处都被掏了一个洞,血流如注。 苏小飞都要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倒地而亡,他站在这里就是一个奇迹。 她手脚冰凉,有点被吓傻了。她是打过架,可打得再厉害,最多就是断条胳膊断条腿,这还是算很严重的情况,还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把人打得奄奄一息血腥无比的。 到底是个过了年都才十六的姑娘,苏小飞就算胆子再大,此时也已经脑袋一片空白了。 而正当她发傻的时候,那铁爪再一次飞了出来,依旧是飞向那个重伤的人,并且随着那瞎子控制着铁索,铁爪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不管那人如何避,总能迅速而敏捷地改变方向追上来。 不过片刻功夫,周边一圈参天大树树干上都被大大小小划了不少划痕,一些树苗杂草已经东倒西歪。而那个重伤的人,显然已经力不从心,避开的速度越来越慢反应越来越迟钝,最后终是没能躲过一击,肩胛骨被狠狠刺穿。 苏小飞一个哆嗦,那人仅剩的一条胳膊恐怕也保不住了,不……这人应该活不了了吧? 在那瞎子将铁索一拉,铁爪飞回他掌中之后,那人就脚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身边瞬时多了一滩血。 瞎子走上前,“那两个小娃娃藏哪了?”声音沙哑而难听,又令苏小飞一阵恶寒。 而那人一声不吭,也不知是没力气说还是不肯说。 瞎子就朝他腹部狠狠一踢! 那人飞出了几丈,躺倒在地上,这个时候,苏小飞才看清他那张被染满血污的脸。这张脸……她见过!就在出县城找苏老头回来的路上,那个叫赵家勇的! 第23章 赵家勇被踢飞后,便没再动了。 跟在瞎子身后的两个人走上前,踢了踢他脑袋,他晃了晃,但紧闭着眼睛,像是已经死了。 瞎子问:“断气了?” 其中一个下属道:“怕是活不了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死了就死了,找娃娃要紧。” “是,大人。”两个下属没再管赵家勇,扶着那瞎子离开了。 要不是这瞎子走起路来确实不像个看得见的,就凭他刚才那身功夫,苏小飞都要以为他根本没瞎了。 一直到那三人走得没了影子。苏小飞才敢从树上下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大动静又把他们给引回来。 一踩到实地,苏小飞便是一个踉跄,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双腿已经发僵发麻,她有点欲哭无泪,今儿出门没看黄历么,怎么就这么倒霉撞上这破事儿了呢? 她正打算赶紧离开,但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瞥向倒在地上的赵家勇,这人也挺惨的,就这么暴尸山野了,毕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苏小飞有点于心不忍,要不……帮忙把他埋了? 她拖着发麻的步子挪过去,甚至有点不敢睁眼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是好的,这模样实在太血腥。正当她犹犹豫豫的时候,赵家勇忽然动了动,微微挣开了眼睛。 没死? 这下苏小飞没再犹豫就走过去了,她蹲在他身旁,试探着道:“喂……你还好不?”问完又觉得这问题毫无意义,明显不好啊。 于是,苏小飞想了想,又道:“那瞎子好可怕,我们这儿可没有能打得过他的人,唔……之前有一个,不过他有事儿,现在不在。你还能坚持不?我现在把你背回去找大夫会不会被那瞎子追杀啊?应该会吧?我怕被追杀,要不,我回去拿点药给你?”既然没死,总不能丢他在这里不管的。 赵家勇一直没说话,大概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盯着苏小飞,好像是把她认出来了,眼神变了变,颤着嘴唇。 他忽然抓住了苏小飞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苏小飞吓了一跳,挣了挣,没挣开,“干、干嘛?你……要我背回去?可是那瞎子我肯定打不过啊!”她那时候碰到赵家勇都赶紧跑了呢,更何况一个把赵家勇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瞎子? 赵家勇又颤了颤嘴唇,过了好半晌,才发出声音,苏小飞低下头仔细听,终于听清楚了,“救……救公子……” 公子?那个扬言要挖了她眼珠的少年?难道那瞎子口中要找的两个娃娃其中就有他? 别啊,她真没这本事,要是祝成在,说不定她还会应下。 苏小飞正要拒绝,谁知那抓着她的手一松,跌落在地上。 苏小飞愣了愣,又看向赵家勇,就见他虽未闭眼,然眼神已然涣散。她缓缓伸手去探他鼻息,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是……死了? 刚看到他醒来,还以为不会死了,谁知道……竟是回光返照? 苏小飞有点发傻,呆呆地蹲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起,上回见面的时候,这个人说她嘴巴利索,还笑她打扮得跟男娃似的,现在就已经……死了? 苏小飞竟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这约莫是她碰上的第一个死人,还是一个死于非命的人。 苏小飞蹲在赵家勇跟前发了好半晌的呆,一直到远处隐隐约约再次传来打斗声,她才从飘渺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密密麻麻的树丛遮挡着,什么都没看到。然而苏小飞已经想象出了那个画面,大概与刚才的一般无二吧?只不过被打的人从赵家勇换成了那个少年?然后,毫无气息地躺在地上的也将会是那个少年吗……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呀,她肯定打不过那个瞎子的。 苏小飞缓了好一会儿,僵硬的身子总算是能动了,她站起身,甩甩头想把那些声音甩出耳朵,当然这是徒劳无功的,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耳力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小飞叹了口气,开始挖坑,还是先把赵家勇埋了吧。 坑挖到一半的时候,苏小飞忽然又听到了姑娘的呼救声。 怎么还有姑娘?苏小飞烦躁地皱起眉,她不想管,低着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挖坑上。 但这呼救声偏生不如她的愿,声音越来越近,还伴随着男子的笑声,苏小飞认得这声音,是那瞎子的其中一个下属的。 她直起腰,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便入了视线。姑娘浑身都脏兮兮的,衣裳被划破了好几处,但瞧那梨花杏雨的脸蛋,苏小飞只觉得,这姑娘好漂亮。 姑娘身后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追着,显然不觉得她能跑掉,他一边追,一边笑,这张笑脸叫苏小飞立马想起了县城的那个时常戏弄姑娘的恶霸,那恶霸还被苏小飞揍过好几回。 苏小飞一阵恶寒,思索着这个下属她应该是打得过的吧? 那姑娘显然也看见了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快步向她跑过来,“救命!救救我!” 那男人也瞧见了苏小飞,笑道:“哟,这儿还有个小丫头呢?长得还不错呢,哈哈,都来吧,一起让爷来玩玩。” 苏小飞毫无预兆地,身形一闪就朝他跃去,挥手就给了他一掌。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时这种情况,一愣之下就没再来得及躲开,被苏小飞打了个正着,瞬间飞出了几丈远,在他勉勉强强稳住身后,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么试了一掌,苏小飞也看出他的底子了,根本不是自己对手,她像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地拍了拍手掌,道:“敢在爷的地盘上撒野,找死呢!” 瞎子不在这,苏小飞那股子痞气就回来了。 那人没想到这个穿得跟叫花子似的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功力,一时脸色变了变,但也并不紧张,咳了几声,缓过起来,道:“呵,小姑娘运气不错,居然还能碰上救兵,可惜了,这么点水平,袁大人一只手就能捏死。” 苏小飞想,大概“袁大人”就是那个瞎子。 她犹豫着,自己跑应该没问题,但是如果带着这姑娘,不知道能不能跑得掉。 谁知那姑娘却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那样眼睛发亮,快速跑过来抓住苏小飞袖口,手指着一个方向,啜泣着道:“恩人,江公子……江公子在那边,您救救他。” 苏小飞在心底骂了声娘,她都还没想好要不要救她呢,怎么还冒出来一个江公子了! 不过这个江公子,应该就是她碰上的少年了吧?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苏小飞犹豫了,因为她看到那瞎子已借力枝干飞速地越过来,几个翻身后,在她前方几丈远处稳稳落地,“真是没用,抓一个小姑娘都会出岔子。” 那个被苏小飞打了一掌的男人立即跪了下来,“属下无能,大人饶命!” 而那瞎子的另一个属下也追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人,苏小飞看清了,就是那个她见过的少年。 少年也沾着血污,显然是受了伤,在那属下落地后,他就被扔到了地上。而那属下则冲着苏小飞道:“哪来的丫头片子,竟敢截袁大人要的人!” “跟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丫头片子?好像功夫不错。”瞎子道。 “禀大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穿得跟叫花似的。” 那属下的话音未落,瞎子手中的铁爪就猛地朝苏小飞飞了过来! 第24章 三里弄,黑蛋的大声呼喊从巷头传到巷尾:“二胖哥——大石哥——快来人啊——打死人啦——” 他的声音在安桥镇炸开了一个锅。 打死人啊,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好多户人家都探出头来,孙婶的邻居刘婆正坐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把正撒腿跑过来的黑蛋给逮住,猛得捂住他嘴巴,“瞎嚷嚷什么呢!要是被赵丘听到了,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小飞打死人了吗?你好好说,说清楚,别吓唬人!” 黑蛋想到赵丘这个总是狐假虎威的里正,顿时一阵头疼,每回他们跟县城的人打起来,他总要来插上一脚把他们训一顿,很是讨厌。 而且他也说不清楚人到底是谁打死的,但总不能说飞爷打死了人。 黑蛋赶紧闭了嘴巴,但不敢磨磨蹭蹭,挣脱了刘婆,三言两语道:“不是飞爷打死了人,是有人被别人打死了,飞爷也跟人打起来了,我得去找帮手。”说罢便冲进孙婶的家找孙二胖。 幸好孙婶不在,不然肯定要抓着他问东问西。 孙二胖在后院帮着莫九酿酒,听到声音也立刻跑了出来,“怎么回事儿?” 莫九也吓了一跳,走了出来。 黑蛋将经过说了。原来他和黄鼠查看了陷阱没发现猎物后就打算和苏小飞一起去抓,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苏小飞回到约好的会合地点,便去找她。没转悠多久便听到了打斗声,追过去就瞧见苏小飞正和一个瞎子打得火热。 那打法,两个人飞来跳去,跟打土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啊! 黑蛋和黄鼠都有点看呆,苏小飞冲他们一声吼:“别杵这儿碍眼!赶紧滚!” 接着,那瞎子沙哑的声音淡淡地飘过来,“又来了两个运气不好的人吗?除干净了。” 黑蛋和黄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一个男人已经挥刀向他们砍来! 黑蛋和黄鼠好歹也是跟着苏小飞打架的,三脚猫功夫里面算高的了,打法都有一套章法,又是打架打惯的,配合极其默契,对上一个属下,竟也能挡上一挡。 而另外那个被苏小飞打伤的属下,见只是两个功夫一般的半大孩子,便没加入,只抓着那个姑娘。 苏小飞那边,情形也算是出乎她意料得好,约莫是跟祝成比试起了效果,自己的功夫竟没有想象那般不堪一击。而因为跟瞎子打架不同于跟祝成,苏小飞并不敢贸贸然进攻,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她当然能收住打土匪时那股子脾气,时刻谨记着莫九的话,以守为主,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以跑为主。 这铁爪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远攻,苏小飞不想近也近不了瞎子的身,她一直只在用浮游步上蹿下跳。 不过浮游步使得好,避开铁爪倒也不算吃力。 但苏小飞知道,这样耗下去并不是个办法,不把他打败,她走不了,而一旦力气耗尽,那就是死期到了。 更何况现在黑蛋和黄鼠出现,苏小飞真的紧张起来,脑袋里绷紧了一根筋,拼命地想该怎么办。 因为是来打猎,黑蛋和黄鼠是带了长矛的,但在苏小飞看来,恐怕他们也撑不了多久。她一边避开铁爪,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黑蛋他们。 瞎子的神色已经渐渐凝重起来,他没想到在深山老林碰到一个丫头竟是这么地难缠,他想了想,铁爪一收,竟是停了攻势,道:“小丫头,你的轻功可真好,可有名头?”他看不见,故而没能瞧出路数。 苏小飞有意想让对方觉得她不简单,便道:“当然,我使的可是浮游步。”顿了顿,还怕他没听过,又补充道,“浮壁峡的浮游步,听过没?” 她敏锐地发现,瞎子的神色几不可查地变了变,片刻后,他低低笑道:“呵呵呵,我虽目盲,但耳不聋,浮游步的名头,怎么会没听过?小丫头师承何处啊?” 这是要探她的底了。苏小飞立即知道了他的意图,当然,师承何处,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状似悠闲地来回挪着步子,道:“哈,说出来吓死你!我师父在武林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你这瞎子,他一只手都能捏死,我劝你在没惊动他老人家之前,赶紧滚!” 瞎子闻言大笑起来,“哈哈哈,一只手能捏死我?我倒想见识见识,到底是哪个人,能一只手捏死我?” 居然吓不跑。 但苏小飞不敢贸然报祝成的名字,更不敢报苏老头的名字,当下便避而不答,道:“不错,有胆识,爷就喜欢有胆识的。” 瞎子更是仰头大笑起来。 好时机!苏小飞此时便目色一凛,猛地跃身运气挥掌,以极快的速度像他拍去! 几乎同时,瞎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那铁爪就飞了出来,毫无偏差地直朝苏小飞腹部而去! 苏小飞却也不急,好似预料到这种情况般,一个仰身,那铁爪便以一厘之差从她面前飞过,接着,她借力铁索腾空上翻,又是脚尖一个借力,再度朝瞎子攻去! 很凌厉的攻势,瞎子来不及收回铁爪,只能赤手而接。然而他嘴角却噙了笑,暗道这丫头到底年纪轻,沉不住气。他是擅长远攻,但不代表还接不住这么一个小丫头的一掌。打了这么久,这丫头内力深浅他自然已经明了于心了。 但下一刻,他怔住了,他这一掌竟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上,是推云掌! 而苏小飞在他挥掌来挡的那一刻,就已经飞速地转攻为守,借力还力,软绵绵地将瞎子的那道内力给撤了,接着又迅速往后退,同时抓着铁索运力一甩,那铁爪竟分毫不差地将那个同黑蛋他们打斗的下属后背劈开了一半! 瞎子这才明白,这丫头根本没打算进攻,这才是她的目的! 瞎子恼怒起来,他不在乎这个属下的生死,但他竟被这个丫头戏弄,这是绝对不能忍的! 凌厉的攻势一阵接一阵。 搞定了一个下属,苏小飞就放心下很多,此时也不急,又开始回到了最初的状态,跑来跳去地躲。 她倒是很想把另一个也搞定,但是分不出精力了,这瞎子疯起来真的可怕,还阴测测地道:“原来是全真观的人,简直找死!” 唉,她只是学了套掌法而已,真的不算是全真观的人呐。 死了一个,黑蛋与黄鼠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不得不再次对上另一个。另一个下属已经被苏小飞打伤,黑蛋和黄鼠就轻松不少,而此时苏小飞冲他们喊:“别对他客气,往死里打,打脖子打心脏打命根子!打倒了赶紧跑!” 黑蛋黄鼠得了令,手中的长矛便毫无顾忌地招招致命了。不过半晌,已经重伤下的男人便抵不住了,黄鼠的长矛刺穿了他的喉口。 苏小飞终于能一心一意对付瞎子了。 但黑蛋和黄鼠没跑,他们花了半刻钟的功夫从惊吓中回过神,又花了半刻钟的功夫,看到了一旁的满脸悲戚却如花似玉的姑娘,满身血污昏迷的少年,以及死透了的赵家勇。 那姑娘在脱离那下属控制后便已经跑去看了那少年与赵家勇,发现赵家勇断气后,就是一阵哭,此时哭得眼泪都已经干了。 黑蛋和黄鼠搞不清状况,而苏小飞与瞎子的战场又插不进手,一时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边,直到苏小飞再度一声吼:“赶紧跑啊!爷解决了这瞎子就回来!” 黑蛋和黄鼠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但他们不傻,看得出苏小飞一直在躲,那瞎子比他们的飞爷厉害,这时候哪会撇下她跑了?但是因为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然而这时候瞎子的铁爪忽然变了方向朝他们飞来! 苏小飞脸色一变,飞快跃过去死命地将铁索握住往旁边一甩,才改变了铁爪方向,但她却因为被瞎子的力道波及,喉口微微泛了一丝腥甜。 于是乎,黑蛋与黄鼠知道,他们就是为了不给飞爷添麻烦也得跑。 但这儿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和昏倒的少年呢!黑蛋和黄鼠此时也反应过来这波人是来抓他们的,苏小飞与这瞎子干上,约莫也是因为他们,当下便决定一个背着少年,一个拖着姑娘跑。 瞎子察觉到他们要带着那两个人跑便急了,铁爪再度想他们攻取,但此番苏小飞便有了准备,瞎子一对上他们,她就趁着脱离了铁爪便跃身到瞎子跟前挥掌,在瞎子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她时又迅速逃离,几番下来,瞎子被扰得烦不胜烦,竟是被她缠得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娃娃被人救走。 黑蛋和黄鼠因为带着两个人,速度慢,黄鼠担心苏小飞,有些急了,让黑蛋赶紧先跑回去搬救兵,他带着这两人慢慢走,至于搬来的救兵有没有用,他就管不上了,总归是人多势众嘛! 黑蛋这才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镇上叫人。 第25章 孙二胖听了大概经过,一时脸色都变了,慌慌张张地要跑出去集结弟兄,却被莫九拉住,“等等!”他转向黑蛋,问:“你刚才说,小飞是和一个瞎子打?” 黑蛋点点头,“是瞎子!我看到他眼睛翻白了,还很厉害!” “他使什么武器?” “一根铁链连着的爪子。” 目盲且使着虎爪的人,大概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个。 莫九这时候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他会来这里,又为什么会和苏小飞打上,他满脑子只是想,小飞千万不要有事。 莫九抓着黑蛋,“快带我过去!”又回头对孙二胖道:“你呆这里哪也别去,叫了人也没用,只会更麻烦,听到没有!” 莫九的厉色吓住了孙二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莫九,脸色苍白,抓着黑蛋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孙二胖有点发愣地点点头。 黑蛋与莫九以最快地速度往山上赶。此时黑蛋因为太急,脑子也没转过弯来,没想过带莫九这么一个书生前去搭救苏小飞有什么用。 但莫九心里清楚,他虽然断了筋骨没了武功,但这面子还在,万人之上的身份也还在。 即便黑蛋与莫九紧赶慢赶,但从镇上到山里的路程并不近,何况苏小飞他们为了更容易打到猎物一般进山都会进得比较深,故而这么来回走一趟也花上了将近两个时辰,等他们进了山,都已日落了。 进山没多久,黑蛋就与黄鼠碰头了。他们隔三差五都要进次山,对这儿熟得就跟自个儿后花园似的,黑蛋也知道黄鼠是从哪条路上走,所以碰头轻而易举。 黄鼠背着一个小伙子又拖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而那姑娘约莫是内宅里养大的,压根就没受过苦,走这山路,就同蜗牛爬似的,所以他们走得很慢。 他们没被追上,是不是说明小飞现在还没事儿呢?莫九被搅得一团糊浆似的脑袋算是渐渐清明起来,开始能够正常地思考问题了——苏小飞会撞上袁世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姑娘和昏迷的少年了。 那瞎子就叫袁世定,江湖人却不那么客气,直接叫他袁瞎子。莫九对这瞎子也算了解,一句话,就是一个连伪君子都不愿做的真小人。 但莫九现在没心思去弄明白这姑娘与少年是怎么回事儿,他只想找到苏小飞。 黑蛋带上这么个救兵来,黄鼠是傻眼的,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的飞爷要因为黑蛋的愚蠢而死了,当下气急败坏地吼:“不是让你搬救兵吗!弟兄们人呢!” 黑蛋呆了呆,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带上来的是个什么人,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莫九就道:“我认得那人,带我去就行了,你们带多少人上来都没用,打不过的。” 莫九一发话,黄鼠就不再多言了,不过他不像黑蛋那样一根筋,暗暗地想,莫九为什么会和这么个坏人认识。 莫九嘱咐黄鼠先带着那两人回镇上,越快越好,自己则由黑蛋带着去找苏小飞。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苏小飞与袁瞎子打架的地方,然而那里已空无一人。 夕阳已没了山头,深山里林子又密,周围一片昏暗。黑蛋听着沙沙的风声,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没错呀……就是这儿啊……我不可能记错的,飞爷人呢?” 莫九只觉脑中一空,碰上黄鼠后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思绪此时再度一扫而空,他脸色发白,后背衣料被冷汗湿了一大块,只是不断地问黑蛋:“你确定是这儿?没记错地方?这里都是密集的乔木,你确定没弄错?” 但其实他也知道是这儿没错,那些东倒西歪的枝桠以及枝干上利器所致的划痕明确地告诉他这就是打斗的现场。 黑蛋也慌了神,一个劲儿地重复,“是这儿啊……是这儿,飞爷人呢?” 答案似乎很清楚,不是被杀了毁尸灭迹,就是被抓走了。 好半晌,莫九才强自镇定下来,意识到他们跟两个傻子似的站在这里毫无用处,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黑蛋,“我们去找找。” 他现在根本理不清思绪,也想不明白为何袁瞎子要抓的两个人好好的,苏小飞却不见了,除了毫无头绪地找,他想不到别的办法。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在想,要是真的再也见不到苏小飞了,对于最后一面时的严词厉色,他一定会悔得青了肠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应下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九不敢跟黑蛋分头找,就怕黑蛋撞上了袁瞎子直接一命呜呼。但两人一起,效率就低了。 他们几乎将整个山头都转了一圈,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有任何回音。而莫九细细听动静时,也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响,整个林子都寂静无比,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只麻雀叫唤,以及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有那么几声遥远的狼嚎,什么声音都没有。 莫九的耳力因为练过功夫的缘故还是极好的,别说是打斗的声响,就是有人使着轻功疾驰而过他也能察觉到。 难道真的被抓走了?莫九一颗心跌到了底,若真的被带走了,他便是回了汴京,也不能保证真的能将人带回来,但至少被抓走了总比已经被毁尸灭迹这样的结果强些。 莫九从苏小飞被抓走该怎么办想到被毁尸灭迹了又该怎么办,胡思乱想着,越往下想脸色越白,却还是一直不知疲倦地找着,一直到黑蛋轻轻拉住了他,“莫先生,先回吧,天都黑了,到了半夜会有狼。” 这话将莫九即将溃散的理智勉强拉回了笼,是了,要是碰上了狼,还会把黑蛋的命给搭进去。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黑蛋从沉默,到啜泣,然后到大声哭嚎,“莫、莫先生,飞爷……飞爷不会是死了吧?” 莫九握手成拳,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好半晌才道:“不会的,死了会有尸体。”袁瞎子不会好心把小飞给埋了的。 不过这声音很快被黑蛋的哭嚎声盖过,也不知他听没听到。莫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第26章 黑蛋这一哭起来,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意思,嚎起来丝毫不知道累般,都没个减弱的趋势,整个林子都回荡着他的哭嚎声,倒是比方才找人时的喊叫还要再凄厉上几分。 半晌后,在他的哭嚎声里头,莫九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些杂音,他脚步一顿,拉住黑蛋,示意他噤声。 黑蛋一脸茫然,渐渐止了哭嚎,改为啜泣。 莫九便听到了那声音,从右前方茂密的灌木丛那头传过来,几声不太有力气的叫唤,“黑蛋?黑蛋……” 是苏小飞的声音。 莫九浑身一个激灵,拽着黑蛋便迅速跑过去,灌木丛划破了衣裳甚至在身上落下几道口子也不在意。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已跑到了灌木丛的那一头,就瞧见一松树底下,苏小飞耷拉着腿靠坐着,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神色,只见到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正亮堂堂地看着他。 莫九气喘吁吁地停下,道不明自己此时是什么个感觉,好似方才身体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一直到现在,才落到了实地一般,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还是黑蛋大叫了一声冲上前,“飞爷!”接着一把抱住她,再度哇哇大哭起来。 苏小飞约莫是被扯到了伤处,“嘶”了一声,却也没把黑蛋推开,还颇有精神气地笑话他,“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哭,刚才嚎得整座山都要地震了。” 不过现下苏小飞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莫九,不过是她一声轻轻的抽气,还是隐没在黑蛋的哭嚎声里,莫九也照旧发觉了,他走上前扯开黑蛋,轻声问苏小飞:“你怎么样?” “爷好着!”苏小飞笑道,不过即便她强作起精神,还是掩不住她的有气无力,但她有意想略过这个问题,反而问莫九,“你怎么来了呀?” 莫九不答,蹲下身检查她伤口,划痕很多,肩胛骨上,手臂上,都有,不过最严重的伤口是右腹处,被虎爪深深地刺穿了一个口子,想来是想避又没能避过,最终被虎爪上的两个尖爪给刺到。这伤口已经让她自己简单地处理过了,用布条捆了好几圈,给止了血,即便如此,莫九心尖还是抽抽的疼。 他又给苏小飞把了脉,内伤同样不轻,他根本无法想象,方才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黑蛋终于抽抽搭搭地止了哭声,道:“飞爷你吓死我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刚才我们找你,你怎么不应呀?” “爷累死了,睡过去了,还是被你哭嚎声吵起来的。”苏小飞道,还冲着莫九笑,“你也吓到了吗?我没事儿!不就一瞎子么,爷三两下就把他给打倒了!” 莫九惊惶过后,听到这话,一股子怒气就冲上脑门,想训斥她,只不过话还未说出口,看到她那惨兮兮的模样与强做起来的笑脸,瞬时又泄了气了,虽脸色不大好,但还是温声道:“袁瞎子呢?” “袁瞎子?你怎么知道他姓袁?”苏小飞惊了惊,又指了指右侧,轻描淡写道:“死了,在那坑里呢。” “死了?”莫九惊道,“你杀的?” 苏小飞点点头,“本来没打算杀他的,结果他居然偷袭我!”她指了指腹部,“这儿就是被他偷袭的!” 黑蛋大步蹦到坑边,伸着脖子往下看,“啊……真的在里面,被铁夹子给夹住了吗?”那个坑正是他们设下的陷阱,下头是个大铁夹子,用来夹猎物的,那力道一般野猪被夹住了都没法挣脱掉,想来是苏小飞将他引导了这边,才能胜了他。 莫九也去看了一眼,“确定死透了?”他不想遗留个麻烦。 苏小飞道:“死透了,我把他喉口刺穿了……”说到最后声音渐小,有点儿心有余悸的味道。 她可以对黑蛋他们毫无顾忌地喊“往死里揍”,也可以借着铁爪直接将一人杀死,但轮到她自己动手杀人,说不慌张是骗人的。 那个时候苏小飞有意将袁瞎子往陷阱边上引,而袁瞎子又因为要抓的两人逃走,有点儿气急败坏,再加之他本来就看不见,因此苏小飞的计策进行地很顺利,并且确实让她寻到了个极好的时机——在袁瞎子跃至陷阱上方时以极快地速度闪身到他斜上方拼尽全力给了他一掌。 袁瞎子当然挡了,故而苏小飞是硬生生接下了他的一掌,在让袁瞎子自然而然地下坠同时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她该庆幸袁瞎子只是擅长远攻,内力并不似祝成那般深厚,否则苏小飞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这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好在袁瞎子明显没料到下方是个陷阱,踏空之后落入了铁夹子张开的大口,右腿被狠狠夹住,瞬间被甲断骨,血淋淋一片。 苏小飞跌落在一旁,缓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站起来。而她以为袁瞎子掉进陷阱之后一定伤得很重起不来了,一时极其大意,伸长脖子就往下瞧,谁知袁瞎子竟又将那铁爪甩了上来,她躲避不及,才落下了腹部这个伤口。 也因此,苏小飞心下一狠,也不管伤势,一鼓作气,拉着铁索一个用力,将那铁爪反向甩向了陷阱中的袁瞎子。苏小飞占了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加之袁瞎子的腿伤得极其严重,他又没拿出自断一腿来保全自己的决绝,故而躲避不过,被轻而易举就刺穿了喉口。 这才将这场厮杀搞了一段落。 苏小飞也筋疲力尽,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便昏睡过去,一直到黑蛋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将她唤醒。 莫九听出她语气里的情绪,上前揉了揉她脑袋,轻声道:“你真的很厉害。袁瞎子不是什么好人,罪有应得,你也算为民除害。” 莫九的话就好似有股魔力,能让苏小飞好受不少。没错,不就是杀了个人么,从小打架打到大,还怕杀人?再说了,这么坏的一个人,她确实没啥错。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 黑蛋还在坑边看,因为黑,他不太看得清,还绕着坑转着看,道:“飞爷,要不要把他埋了呀?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是不是会被抓到县城去见县太爷?毕竟这陷阱是咱们挖的,铁夹子也是咱们的,他们会找上来的。” 苏小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她才不想见县太爷,“有可能,你把他埋了吧。” 莫九没说话,暗道,这要是真被发现了有人找上门来,他们要去见的肯定不会只是县太爷。 等黑蛋埋好坑,莫九也将苏小飞的伤口又简单处理了一遍,这比她自己弄的要好得多。接着,他便横抱起苏小飞,准备带她下山。 这回苏小飞没喝酒,这样被他抱着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道:“我能走。” “伤成这样,要是走下山,你伤口又得裂了。” “那就让黑蛋背呗。”莫九在苏小飞眼里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让他这样抱着自己下山,苏小飞真怕他累倒在半道上。 莫九没同意,即便黑蛋已经凑上来要背了,他也没撒手,只道:“黑蛋才多大?这么个活儿我还能让小孩儿去做不成?” 苏小飞没话讲了,黑蛋却是太小,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最小的,才十三,而且因为吃得不好,比苏小飞还瘦,他又还没长个儿,比苏小飞矮了半个头,让他背着走山路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走了一段路,苏小飞就发现,其实莫九的体力也没有她想象得那样弱,她又想起,莫九对江湖功夫门派了如指掌,甚至比祝成这个会功夫的还要了解,这样看来,莫九真的不像一个读书人。 苏小飞一边揽着莫九脖子窝在他怀里,一边思绪乱飞,她忽然想到,刚才莫九一言道出那瞎子姓袁,还没回答她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于是她道:“莫九,你怎么知道那个瞎子姓袁啊?你刚才都没回答我,你认识他?” 第27章 莫九倒也无意隐瞒,但说的不多,只道:“嗯,算是认识吧,他叫袁世定。” “我听到他的手下叫他袁大人呢,他是当官的吗?” 莫九嗯了声,没说旁的。 苏小飞感觉他好像并不想多说。这种感觉不太好,已经持续很久了,不管她和莫九祝成他们多亲密,他们还是对他们的过去讳莫如深,即便她问,他们也是三言两语带过,虚实难辨的几句话。 她有点生气,但又觉得没有道理生气,人家还不是她男人呢,确实没义务一定要对她掏根掏底。看着他抱着自己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于是乎,她还是决定把诸多问题都憋回去。 至于当官的怎么可以这样杀人,为什么要抓那个少年和姑娘,还是说他们也是被通缉的人等等诸如此类问题,就去问那两人好了,黄鼠不是已经将他们带回去了吗。 等回到镇上,都已戌末了。 孙二胖和黄鼠一直在镇口翘首以盼,见到他们回来,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一左一右围着苏小飞问东问西。 还是莫九制止了他们,“人都死了,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在外头也别乱说,就算官府来人,也只当不知。”又问黄鼠,“那两个人呢?” 黄鼠道:“在我屋里,刚刚白菜跑来说那男的已经醒了,不过他们都被看住了。” 苏小飞现在不想听这些,她都饿死了,“快走吧快走吧,爷要吃东西!”从山里出来她就没再叫莫九抱着,也幸好没有,不然现在被孙二胖和大石看到又得丢回脸。 回到酒肆时,他们刻意静悄悄的,省得惊动了已睡下的孙婶。孙婶对山上的事情可一无所知,孙二胖把她瞒过去了。他蹑手蹑脚走进屋子里拿了剩饭剩菜出来,给莫九他们三个填填肚子,又和黄鼠去灶头烧热水,准备让苏小飞清理伤口。 苏小飞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原先只是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现下肯定要再好好清理一番,要是起了炎症就麻烦了。莫九还是很担心她腹部的那个极大的伤口,特意去了朱老大夫那儿拿了些药草来,重新给她包扎了一番。 等都处理完,都已经半夜三更了,苏小飞自然而然地就留宿在莫九家,正好祝成不在,空了一张木板床。 到了次日,莫九确认苏小飞没发热,才放她出去。 苏小飞要急着去找昨天救回来的那两人,她有好多问题要问。但莫九好似一点都不好奇,苏小飞想让他一起去,他都摇头拒绝了。 苏小飞就不管他了,径自撒腿跑了。只不过跑了几步就牵到伤口,她倒抽一口冷气,总算是意识到今天的她不是以往的她,放慢了脚步。 莫九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 ——*——*—— 那救回来的两人在黄鼠家,其实那屋子也不是黄鼠一个人的,黑蛋、黄鼠、大石、白菜和土块五个没爹没娘的人是住在一块儿的,就在苏小飞家隔壁,也是个和苏小飞家如出一辙的茅草屋。 苏小飞走到那儿,还没进门,就听见那少年的嚷嚷声:“都给我滚开,别拦着我!我要上山!他娘的你们就让赵家勇暴尸山野吗!” 接着就是黄鼠的声音,“你他娘的给爷躺好了!赵家勇是哪根葱爷不知道,爷就知道你得在这呆着!他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爷昨儿把你背回来费了多大的劲儿!飞爷为了就你都受伤了!你他娘的最好给我识相点,不然就得跟那瞎子一样的下场!” 满嘴都是他娘的,苏小飞啧啧摇头,这要是被莫九听见,得被骂一顿。 他们的吵闹声里还夹杂着柔柔弱弱姑娘的细语,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吧?苏小飞有点同情她,这个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约莫要被他们这一群混混给吓死了。 苏小飞大摇大摆地推门走进去,“嚷嚷什么呢!谁要上山啊?爷在这呢,跟爷来讲!” 那几个小伙见到她就立刻安静了下来,黄鼠道:“飞爷,这不识好人心的人要上山给人收尸!” 苏小飞看向那少年,他眼睛通红,脸色极差,又是憔悴得紧,想来受伤不轻,整个人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否则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被黄鼠他们给拦住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是破破烂烂的,有泥巴也有血污,和上次碰面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那少年认出了她来,“小叫花?” 苏小飞嗤笑一声,“你看看你这身,到底谁更像小叫花啊?告诉你,爷是你救命恩人!要不是爷打死了那瞎子,你早就跟那个叫赵家勇的躺一块儿了!” 少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你打死了袁瞎子?你打得过他?你……你到底是谁啊?” “你飞爷!”苏小飞不客气地道,她还记着仇呢,这人曾扬言要挖她眼珠子的。 大石对那少年道:“你怎么也不谢谢飞爷救命之恩啊!” 那少年憋着一口气,虽然不情不愿,不过还是道了谢,道完后还是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便:“你真的杀了袁瞎子?你知道袁瞎子是谁吗?” 苏小飞当然不知道,这也是她要来问的,她可得问出来这个莫九认识的人到底当的是个什么官。不过在问之前,她决定要先给这少年来个下马威。 她吊儿郎当地往板凳上一坐,“你小子,爷救了你的命,从今天起,你的命就是爷的了,跟着爷,能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敢造反的话,哼,你出去打听打听,敢跟爷叫板的都是个什么下场。” 少年梗着脖子没吭声。 苏小飞又道:“哟,还是个硬骨头?看来要揍一顿才行啊!” 黄鼠他们揉揉拳头就要上前。 苏小飞又道:“叫声飞爷,回头爷让人帮你去给那个赵家勇收尸。”她当混混头子这么多年,收服小弟要软硬皆施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果然,那少年的脸色就松动了。 苏小飞很耐心地等着,片刻后,她就听到了那少年轻若蚊蝇的一声“飞爷”。 苏小飞掏掏耳朵,“大声点。” 那少年憋红了脸,“飞爷!” 苏小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招呼黑蛋和黄鼠,“你俩知道那尸体在哪吧?去收一收。”又对那少年道:“这尸体要是已经被野兽啃走了几块,你可别接受不了啊!山里狼啊狐狸啊多着,过了一夜肯定不是完整的尸体了。” 少年闻言又红了红眼,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把他收服了,苏小飞才问起他们为什么被瞎子追杀以及那瞎子到底什么来头。 少年似乎对他们的身份讳莫如深,支支吾吾地不肯多说,跟莫九似的,但道行比莫九浅太多。苏小飞不耐烦,吼了一声,“给爷仔细点说清楚!爷都帮你杀了那瞎子了,你还敢瞒着爷?” 一旁的姑娘轻声对少年道:“她真的帮了我们……”这姑娘从苏小飞进门就开始站在角落一声不吭,这时候总算是讲了句话了,那声音跟黄莺叫似的,很是好听,大石一直红着一张脸偷偷瞄她,苏小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少年这才开了口,“我爹被诬谋反,我逃出来了,袁世定是来追杀我的。她是我爹世交的女儿,他们家也受了牵连。” 苏小飞一听到“谋反”二字就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爹谋反?” 那少年强调:“被歹人陷害的!我爹才不是这种人!” “那你知道苏炳离吗?” 少年一听这名字就霍然瞪大了眼睛,“你认识苏炳离?他在哪里?我们就是来投奔他的!” 苏小飞:“……” 好嘞,这世上居然还有来投奔苏老头的傻子,苏老头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天。 第28章 大石问了句:“苏炳离是谁?” 那姑娘轻声开口:“我爹的一个故人……说是在安桥镇,我们就找来了……” 姑娘一说话,还是同大石说话,大石这脸就红得跟煮熟了的虾似的,磕磕巴巴话都讲不清了,“安、安桥镇,这儿就就……就是呀,没、没有一个叫苏炳离的。” 苏小飞鄙夷地看了大石一眼,不就是一个姑娘么,至于成这样儿?不过关于苏老头,她还是三缄其口,这么群小伙儿碰上杀人的已经吓得够呛了,她可不想拿这事儿让他们再度惊惶一次,再者,通缉令可不是小事儿,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有点后悔刚才一听到“谋反”二字就急急忙忙打听苏老头,啧,让他们瞧出她和苏炳离有瓜葛了。苏小飞又开始煞有其事地瞎诌道:“苏老头不是去找他那个远房侄子了么,就是苏炳离,不过这会儿还没音信,估计是找不着了。” 那少年与姑娘的失望之色不掩,还想开口问她,却被苏小飞摆摆手制止,“行了,这个问题,回头你们跟爷细细道来。那什么,都什么时辰了呀,爷饿了。” 被她强自转移了话题之后,一帮小伙子吃了午饭。苏小飞吃饱了,才将那少年和姑娘带回她自个儿家,临走前还嘱咐那些个小伙子,“你们记住了,要是镇上的人问起来,就说这是来投奔苏老头的侄孙和侄孙女儿,千万不要乱讲,爷可不想把县太爷都惹了。” 大石他们几个忙不迭点头。 苏小飞叮嘱过他们便放心了,这些个弟兄,她还是信得过的。 待回了自己屋子,她开始好好“审问”这俩人了,她的问题实在太多。 从少年的话里,她得知,少年叫江介轩,是汴京永平侯江照独子,这次以谋反罪名被诛九族的就是永平侯江照,虽然江介轩一直强调他爹是被诬陷的。 苏小飞不关心诬陷不诬陷。 江介轩说,他爹似乎是提前听到了风声,所以将他送到了临安,他爹的世交谢家,也就是他和苏小飞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谢家乃江南世家,出过好几个名贤,与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还同武林大派也有不少往来,是个挺特殊的存在,这个姑娘谢婉婉,就是谢家的一个嫡女。 只可惜,江照谋反,谢家也没能逃过,被朝廷给一窝端了,江介轩与谢婉婉被人护送逃出来,踏上了逃亡路。而当时谢公就嘱咐他们,去越州虞县安桥镇找苏炳离,他会照顾他们。 听到这里,苏小飞只能叹息着打破他们的希冀,“苏炳离就是苏老头,也就是我翁翁,他在去年夏天的时候就失踪了。”她拿出通缉令,“呐,就是他,年前一个县城的朋友见到偷偷告诉我的,他成谋逆同谋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到这个她就一肚子火气。 顿了顿,苏小飞又道:“不过镇上的人不知道苏老头叫苏炳离啊,你们并乱讲,我可不想被官府抓取审讯。” 江介轩与谢婉婉自然应下,不过谢婉婉有些疑惑,细声细语地问:“苏姑娘,家父说苏叔叔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且并不曾婚配,你……” 苏小飞满不在乎道:“我不是他亲孙女儿,估计是捡的吧,唉,他整天邋里邋遢的,哪里看得出才四十出头,要不是县城的朋友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苏老头叫苏炳离呢!这死老头!”顿了顿,她又觉得这声苏姑娘简直肉麻得紧,“我叫苏小飞,你直接叫我小飞好了,别叫苏姑娘,我鸡皮疙瘩都起了。” 说罢,她又瞪了江介轩一眼,道:“你得叫飞爷!” 强权压迫下,江介轩只能忍气吞声了。 “那袁瞎子又是谁?”苏小飞问。 江介轩道:“他叫袁世定,是罗衣门的人。” “罗衣门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江介轩一脸鄙夷。 苏小飞要不是看在他已经伤得不轻的份上,早就跳上去把他揍一顿了。 江介轩索性从大昭建朝开始给她科普了一遍。 大昭建朝有将近两百年了,也经历了由盛转衰,二十多年前,北狄忽然强盛起来,大举进犯大昭,偏生先帝又是个极其荒淫的主,终是没能收住这江山,被北狄破城而入,他自己也死在皇城里。 这段历史苏小飞在莫九口中听到过零零散散的几个片段,北狄破城后一干武林义士护送临盆的太子妃逃离汴京,千辛万苦为大昭留下了个正统血脉。 江介轩说,他祖父就是这些个武林义士中的其中一个,苏小飞惊了惊,问:“你爹不是个侯爷吗?怎么你翁翁成武林义士了?” 江介轩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因为我翁翁护驾有功,才被封了侯,翁翁去世后就传给了我爹!” 苏小飞忽然想到莫九说的那个“一刀定江寨”,难道说的就是江介轩家?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江介轩憔悴的脸上难得有了些神采,“原来你也没无知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没错,一刀定江寨说的就是我们江家的万叠刀,人称中原第一刀!厉害吧!” “那你还被一瞎子打成这样?” 江介轩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气极,扑上来就要打苏小飞,只不过被苏小飞轻而易举避过,还一个旋身就把他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哈,你就算伤好了也打不过我,更何况现在连站都站不住,还想偷袭你飞爷,找死呢?” 一旁的谢婉婉见到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拉苏小飞衣袖,“苏姑娘……” 对着这么个娇弱的姑娘苏小飞是真发不出火来,这细柔的声音简直就像在搔痒痒,她松开了大声嚷嚷着“有种等我伤好了打一架”的江介轩,又朝谢婉婉强调了一遍,“都说了别叫苏姑娘啊,除了苏姑娘,你叫什么都行。” 谢婉婉红着脸道:“抱歉,我忘了,那我叫你小飞吧。” 好吧,用她这声音叫“小飞”苏小飞还是有点肉麻的感觉,不过总比“苏姑娘”好。 苏小飞对气冲冲地爬起来的江介轩道:“等伤好打架是吧?行啊,爷都把那瞎子都打死了,还怕你?”她才不承认把瞎子打败是运气好。 江介轩闻言有些没底,但还是面子要紧,梗着脖子应了下来,又问她:“上回见你也没那么厉害啊,还被吓得撒腿就跑,是不是苏前辈教了你?” 是莫九和祝成教的,不过苏小飞不想对此多费口舌,“要你管!快给爷继续讲!” 江介轩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继续讲了。 当时承瑞太子已在北狄破城之时便阵亡在战场上,故而这个尚在襁褓的小殿下就成了皇帝,也就是现在的昭帝,而太子妃在生产后都没坐满月子,就抵不过舟车劳顿以及一系列的变故撒手而去。 此后朝廷大权便都到了鲁太师手上,鲁太师带着昭帝以及一干残留的官员在武林义士的护送下一直南逃至临安,在临安建了临时的帝都,算是勉勉强强没让大昭彻底亡了。 之后便是风雨飘摇十多年,中原到处是战乱,趁着江河破碎坐地为王的人比比皆是,大昭要抵御北狄,又要平息内乱,临安这个小朝廷又乱七八糟,皇帝都还嗷嗷待哺,但气数这东西真的很奇怪,它没尽,那就是没尽,在这种情况下,大昭居然也存活下来了。 “鲁太师可真厉害。”苏小飞感叹了一句。 江介轩却道:“我不觉得鲁太师厉害,鲁太师善于弄权,但这收复河山的功劳,大多数还是鲁太师的学生莫尘渊的。” 苏小飞僵直了脊背,“莫尘渊?” “对,玉面九郎莫尘渊,文从鲁太师,武从昆仑太虚剑,这个人真的是个传奇,驱鞑虏,平内乱,人称‘再世诸葛’,偏偏一手太虚剑法登顶武林,真的是个传奇啊传奇!” 苏小飞有点脑子发蒙,玉面九郎莫尘渊,怎么听都像是莫九,她问:“那现在呢?现在他在哪?” “现在啊,可惜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断了筋骨,我记得去年离京了吧,不知道干嘛去了。” 第29章 果然呐,莫九这个大骗子,居然来历这么不简单! 苏小飞一肚子火气,都想立刻跑过去质问了,却听江介轩道:“干嘛呢,干瞪着眼,你还要不要听了,我还没讲到罗衣门呢!” 也是,还是先听他讲完吧,“你讲你讲。” “五年前大昭一统中原,昭帝迁都回汴京,说来奇怪,那时候人人都以为鲁太师要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自己称帝了,毕竟那种情况下他称帝也不是很困难,结果他居然真的在回汴京之后还政给昭帝,虽然现在鲁太师还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至少昭帝亲政了。” 这种亲政不亲政乱七八糟的东西苏小飞一点兴趣都没有,催他道:“罗衣门呢?你怎么还没讲清楚那瞎子是干嘛的!” “这不是要讲了么!你别吵!”江介轩道,“头几年还好好的,可是后来昭帝越来越过分了,他竟然忘恩负义屠杀功臣,他就是看不惯我们这些武林出身的!要不是我们这些武林人士他哪能活着!居然还建什么罗衣门,我告诉你,罗衣门就是他用来对抗武林的!武林高手太多,他龙椅上做不安稳呢!” 说到这里,谢婉婉都开始双目含泪了。 据江介轩说,罗衣门以八卦排位,由昭帝亲自管辖,只听昭帝一人的命令,八位大人都是武功极高的人,但人品就不怎么样了,不然也不会做昭帝的屠刀,而袁世定袁瞎子,就是排在末尾的兑卦位。 说完,江介轩又气愤填膺道:“就是因为这个罗衣门,现在武林都不像个武林了!少林寺专心念经,峨眉山姑娘都还俗嫁人,昆仑封山,暮苍闭谷,咱们江家也成了这样!” 昆仑暮苍两剑苏小飞也知道,“两剑在东西”说的就是它们,西剑昆仑太虚剑,东剑暮苍谷暗影剑,只是没想到莫九学的竟然就是昆仑太虚剑。 不过苏小飞想,江家都去当侯爷了,也难怪武林成了这样。但当着江介轩的面,苏小飞没说,这少年也是够可怜的了,她还是别去打击了吧。 听江介轩说完这些,苏小飞又问:“那苏老头和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他以前也当过官吗?” 江介轩被问倒了,“我不知道他,是谢世叔让我们来找的。”他看向谢婉婉,“谢姑娘知道吗?” 谢婉婉摇摇头,“第一次听家父提起。” 苏小飞皱皱眉,还是没有苏老头的消息啊。 江介轩不客气道:“自己的翁翁你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这么些年在过些什么的!” 苏小飞瞪他,“都说了不是亲翁翁,他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你功夫是苏前辈教你的吗?上回你跑的时候使的是浮游步呢,这可是失传了很多年的轻功了,如果是苏前辈教你的,那他大概是浮壁峡的传人。” “爷使的什么功夫爷会不知道?告诉你,爷还会推云掌!都是苏老头教的,难道他既是浮壁峡的传人又是全真观的道士吗!” “什么!你还会推云掌?他娘的你这小叫花!” 苏小飞立马蹦上前揍他,“叫谁小叫花!叫谁小叫花!我是你飞爷!” 屋子里鸡飞狗跳…… 谢婉婉看着窜来跳去一会儿扭成一团一会儿又你追我赶的两个人,无措地站在角落里,想拉开他们却走不上前,劝他们几句又因声音太小他们根本听不见,最终只能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地站着。 一直到江介轩被压倒性地摁在地上狂揍,这场战事才单方面终结,苏小飞还边打边嚷嚷:“还敢不敢叫爷小叫花,还敢不敢!” 江介轩捂着脑袋,就是不服软,只闷声喊:“不准打脸!” 谢婉婉这才有机会走上前去拉苏小飞,苏小飞见她忽然过来吓了一跳,差点打到她,赶忙收手,“你干嘛呢!”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是被她打了一拳,指不定就直接倒了呢! 谢婉婉看她恼了,低着头轻声道:“江公子还有伤……” “爷也有伤呢!又死不了,你是他媳妇儿么你这么担心他!” 谢婉婉瞬间涨红着一张脸,慌忙摆摆手,窘迫道:“不是!真不是……” 江介轩终于有机会站起身了,回踹了苏小飞一脚,“你他娘的别瞎说!人家又不是你这小叫花,成天跟男人混在一起!人家可是大家闺秀!你别污蔑她清白!” 苏小飞眨了眨眼,看着深深埋着头窘极了的谢婉婉,一时都没在意被踢了一脚,唔……和大家闺秀,不能讲媳妇儿什么的吗? 真他妈矫情。 他们这么吵吵闹闹了一下午,天渐渐暗下来了,江介轩开始担心住宿问题,对苏小飞道:“哎,小……”他想叫小叫花来着,但实在是太累了不想再跟她打架,还是及时收住了,又不想叫她“飞爷”,最后就略过了称呼,直接道:“哎,晚上我们住哪啊,好歹我们是来投奔你翁翁的,你不能不管啊!” 他真的不想像昨天那样和几个臭烘烘的小伙子挤在一排竹板上,谢婉婉就更加,昨晚她一直远远地坐在角落里,一晚上几乎都没合眼。 苏小飞当然不会了解他们这些公子小姐的诉求,无所谓道:“你昨天怎么睡的就继续怎么睡好了呗。” 江介轩气得跳脚,“你懂不懂什么是待客之道!” 苏小飞瞪着眼回他:“你懂不懂什么叫救命之恩!” 又要吵上了。 谢婉婉见此连忙道:“别吵了……小飞,我能不能跟你住?” 苏小飞惊了惊,“你想跟我住啊?” “废话!”江介轩道,“这儿就你一个女的好么!你难道要谢姑娘和男的住一块?谢姑娘昨天几乎都没睡呢!” 也是哦,男女有别嘛!苏小飞虽然对自己没这个戒条,但她还是知道这个的。“行吧,”她道,“我去把苏老头的床理出来。” 江介轩忙问:“那我呢?” “你又不是姑娘,就和黑蛋他们一起住啊,你难道要和我们两个姑娘住一块儿?” 居然被反将了一军。 虽然苏小飞说的有道理,但江介轩一想起昨晚的体验,就不太敢想下去,他道:“那里这么多人挤一张床,不舒服,你这儿不是有两张么,你们睡那张,我睡这张。” 苏小飞自然不会同意,“凭什么要给你一个人睡一张!” “我不跟你这个没念过书的人讲话,你都不懂待客之道!” “谁告诉你爷没念过书!” …… 谢婉婉看着他们又吵起来,默默地退到了一遍,她开始习惯了。 一直到大石来叫他们吃晚饭,这场争吵才结束,难得他们这回没打起来。但吵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就怎么分配床的问题吵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晚饭,苏小飞去找莫九,她要去质问了,虽然一路上她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质问。 除了质问,苏小飞还在想着另外一个棘手的问题——莫九这么大的来头,不知道要攒多少聘礼他才会满意。 第30章 莫九招呼完被他爹差遣来打酒的李小秃后,回头对打一进门就死死瞪着他的苏小飞道:“怎么了这是?” 其实就算不问莫九也知道,她一定是从那两人那儿听到了关于自己的事情。 苏小飞不说话,还瞪着他,仿佛要把他瞪出个洞来。 莫九轻笑,“行了,我本就是来找个清静的地儿过日子的,瞒着自己身份,不为过吧?” 呵,还有理了?苏小飞更为恼火,“骗子!” 莫九给她倒了碗茶,问:“吃过饭没有?” 苏小飞还是瞪着他,他走到哪儿,喷火似的目光就跟到哪儿,“骗子骗子骗子!” 莫九哭笑不得,“你对我过去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不过其实我也没骗你,我确实姓莫,家中行九,虽然是从汴京过来的,但祖籍确实在金陵,这么些年战乱,我又很早就离家去了昆仑山,家里头确实也没什么人了。” 哼,尽挑些无关紧要的说,还不是刻意隐瞒?这不就是在骗她么!苏小飞可没那么好糊弄,“少来!你就是骗我!” “我道歉,行吗?” “你没作揖!你没赔礼!一点诚意都没有!”苏小飞气道。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概就是这样了。 莫九拿她没办法,当真退后一步,颇为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先前避于市井,多有隐瞒,不当之处,还望飞爷海涵。以后飞爷若有用得着某的地方,只管开口,某定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这屋中之物,也由飞爷随意取,就当是某的赔礼。” 苏小飞:“……” 来头不一样,就连道歉说的话也不一样了,这和她之前的道歉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苏小飞没话讲了,但她还是气不过,只能憋着气,吐不出来又沉不下去。 莫九道:“还不够诚意?” 苏小飞梗着脖子,好半晌才道:“这屋里的东西我随便取是吧?那我要你这个人。”她怎么着也要扳回一局来。 莫九一愣,片刻后,方道:“某非物。” “你是说你不是东西?” “……”这回轮到莫九彻底卡壳了。 看到他这被噎住的模样,苏小飞暗暗发笑,气也顺了不少,“反正我要你这人,管你什么来头。” 莫九有点儿头疼,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歇了这心思。 苏小飞继续道:“你刚说了,我能随便取的,你要说话算话。” “小飞,这就是你不讲理了,我本就非物品。” 苏小飞哼了一声,“不管,我生气了,谁让你骗我?” 莫九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道:“你要拿我回去做什么?” “做媳妇儿啊!把你办了。” 好罢,狗嘴吐不出象牙,他不该这么问的。莫九脸色有点难看,“你个姑娘家,知不知道‘办了’是什么意思?” 苏小飞并不知道,她只听过县城的一个恶霸每次拦住俏媳妇儿的时候就是“爷办了你”这么一句话,说完就往上扑,她问孙二胖,被孙二胖笑了好一阵。 孙二胖糊里糊涂地解释了一阵,苏小飞还是不太明白,只隐约知道是男的女的睡一起办事儿。于是孙二胖就带她去了县城的一个胭脂气冲鼻的小弄堂,说在那儿看看就知道了。 结果还没进去,就碰上了苏老头,被苏老头抓回去揍了一顿,并被明令禁止绝对不准去那个地方。 所以苏小飞至今都没弄清楚“办了”的具体操作。 但在莫九面前,她不想失了气势,道:“知道啊,就是把你睡了!” 看她这眼神乱飘的模样,莫九就知道她这是在不懂装懂,他道:“行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尽在那瞎说。” 苏小飞还想否认,却被莫九忽然走上前给惊住。只见莫九扶着她的腰,皱着眉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白天都干什么了,怎么伤口裂了?” 苏小飞低头一看,才发现腹部有两三块干涸的血迹,因为衣服灰灰的,所以并不那么明显。她有点心虚,白天都和江介轩在打架呢…… 莫九不由分说就将她拉进里屋检查了伤口,重新拿药来给她包扎,难免要训她:“明知道有伤还没个消停,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苏小飞撇撇嘴,自知理亏,没说话。转而一想,不对啊,明明是她来兴师问罪的,怎的最后被训的反而又成了自己? 她道:“还不是因为你!谁叫你骗我,什么都不说,我就只能问江介轩了!这小子还嘴欠得很,当然要揍上几回!” 居然还打架了,莫九气不打一处来,瞪她:“你还有理了?” “本来就我有理!”苏小飞嚷嚷道,身子也不自觉地跃动。 莫九正在给她包扎,她这么一动,衣衫散开,原本只露了伤口那部分的腹部一下子露出了大片雪白,偏生苏小飞丝毫未觉。 莫九手一顿,愣了一会儿方尴尬地移开目光,将缠了一半的绷带往苏小飞手里一塞,“自己系好。” 苏小飞哼了一声,也没察觉莫九的异样,只当他是在跟她吵着,便自己开始捣鼓绷带,一边捣鼓一边道:“明明是你骗我,你还来训我!莫九你太过分了!如果没有江介轩,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骗下去呀!我对你多好啊,你个白眼狼!” 顿了顿,她又道:“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来头大就可以拿更多聘……嫁妆,赵阿婆给赵大牛准备的聘礼就只是一头牛,咱们镇上都只用一头牛,我也只存一头牛的钱,你休想多拿!” 叽叽喳喳,越说越离谱。 莫九只当没听见,不过他反应变得迟钝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苏小飞说的那个名字,“江介轩?”只不过回头看她还没捣鼓完绷带,又上前帮她包扎,顺便状似不动声色地替她拉好了衣衫。 没办法,苏小飞一点都没察觉到衣衫的不妥。她自然而然地就放手让莫九来弄,自己将江介轩与谢婉婉的来历、为什么来这里,还有他们说的话都一五一十讲了。 莫九听完,心里大概便有了个底,对于江家被谋逆罪论处,并不惊讶,其实早在听说汴京有大官被判谋逆罪时便猜了个七八,比起这个,他更在意为何谢震,也就是谢婉婉她爹,要让他们来找苏老头。 莫九道:“既然他们被告知来安桥镇找苏老头,那便有两种可能,一是苏老头同谢震有约定,会回安桥镇接应,二是谢震根本就不知道苏老头已经离开了安桥镇,但非常信任他,在危急时刻来托孤。但不论是哪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谢震知道苏老头住在安桥镇,他们关系不一般。” 苏小飞闻言有些发愣,她这一整天听到的信息量太大,一直都没有消化,所以根本就没往深了想,被莫九这一说,才回过味来,忙道:“那我现在去临安找谢震,是不是就能打听出苏老头的事情了?”顿了顿,又道,“不对啊,江介轩和谢婉婉都逃到这里来了,谢震肯定被朝廷抓走了。”说完又一下泄了气。 “至少有线索了不是吗?不过不论是哪种情况,我还是建议先等等,且不说苏老头会不会真的回来,至少要先等祝成回来,我想他会带回来更多的消息。” 苏小飞点点头,但说了这么多,她倒没被莫九牵着鼻子走,也确实没有刚看到通缉令时那样担心苏老头了,更多的是对苏老头的好奇,所以,她又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莫九,你骗我了,得拿你自己赔礼的。” 莫九噎了噎,在她伤口重新包扎好之后,起身赶她:“行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早点休息,先把伤养养好。” 苏小飞不动,盯着他思考就地把他办了的可行性,这人太墨迹了,她飞爷这么好,怎么就不肯应下呢? “还看着我做什么?已经不早了,你该回了。”莫九又道。 苏小飞又气恼起来,就知道赶她,明明他错在先,好像还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似的。 她这一气,脑子就跟着一热,这会儿又坐在床上,便是直接将莫九一拉一拽一摁,一系列动作迅速敏捷,都不待莫九反应过来,瞬间就将他摁倒在了床上。 不管了,办了再说,早点将他拿下,省得以后夜长梦多,至于具体怎么办,慢慢摸索就是。 第31章 当柔软的娇躯压在自己身上,莫九一瞬间脑袋是空白的,以至于一时间毫无反应,于是就叫苏小飞轻而易举地得逞了,八爪鱼似的挂在莫九身上。 一直到莫九察觉到脸颊上贴着一片温软,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苏小飞!”他单手环着苏小飞双肩,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便换了过来。 然而苏小飞搂着他脖子不撒手,莫九没法起身,于是就成了莫九压在苏小飞身上,尽管他另一只手撑着床,但两人的脸依旧贴得极惊。 莫九耳根泛红,眼前是苏小飞这张放大的俏脸,看着她眯着眼笑,那笑容都晃了他的眼,耳边还传来她笑嘻嘻的话:“莫九,你被我亲过了,是我的人了!” “放手。”莫九沉声道,他又是窘迫又是恼火,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苏小飞好似没瞧见他的怒意,依旧是笑嘻嘻的,甚至在他的另半边脸颊上也“啵”了一下,“莫九你就嫁我呗,嫁我呗嫁我呗!” 莫九目色发沉,脸色已差到几点,他都不记得上回这么恼怒的是什么时候了,更可气的是,这么一娇躯在自己身下,还一点都不安分的扭动,这感受实在不太好。 “苏小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莫九怒道,声音竟有些喑哑。 苏小飞丝毫没被他震慑到,“知道啊,把你办了,省得你墨迹。” 莫九气极,毫不客气地抓住她揽着自己脖子的手把她扒开,又把她一推,总算是挣脱开来。然而苏小飞倒在床上后,忽的捂着自己腹部右侧,打着滚道:“哎呦!” 莫九一惊,忙上前看,“怎么了?伤口又开了?” 结果就瞧见苏小飞狡黠一笑,再度死死搂上了莫九脖子,还是手脚并用,整个人又再次挂到了莫九身上。 莫九气不打一处来,深吸了口气,才压下怒火,忍着脾气同她说理,“小飞,你先放手,我们好好说话。” “这样也能说,你说啊,我听着。” 莫九拿她没办法,耐着性子劝她,“要是嫁我,你得跟我过一辈子,你想过没有?” “想过啊,就像跟你过一辈子。” “你还要去找苏老头。” “你嫁我,我们一起去找啊!”这又不矛盾。 莫九略过了到底是谁嫁谁的问题,又道:“可我住在这儿,不想离开。” “所以我才要娶你呀!这样你就必须要跟着我了!” 莫九:“……” 他发现同苏小飞说不通这个,于是就转而道:“嫁娶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你长辈不在此,我家中也无旁人,那也要讲求情投意合,两厢情愿。” 苏小飞眨眨眼,“你不喜欢我吗?” 莫九一愣,竟没有立刻回答,他忽然想起苏小飞在山里失踪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怎么就没有随了她的意,只不过后来苏小飞平安无事,他便刻意无视了那些个头脑不清醒下产生的念头。 现下苏小飞这么一问,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说一个“不”字,默了默,方道:“我没有不喜欢你,但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喜欢,这不一样。” “都是喜欢,有什么不一样!” “你想嫁我,就是喜欢我了?” “对啊!” “那你喜欢孙婶吗?” “……喜欢。”孙婶这么照顾她,她当然喜欢。 “一样吗?” “……” 苏小飞噎了噎,片刻后方道:“一样啊,但是孙婶是女的,还有儿子了,我又不能娶她。” “那你喜欢孙二胖吗?” “……”苏小飞觉得她被莫九绕进去了,想了一会儿,才答:“没有不喜欢他,但是更喜欢你呀!” “小飞,你的喜欢也不是妻子对丈夫的喜欢。” 苏小飞已经被绕得有点晕了,但她直觉不喜欢莫九的这个结论,“喜欢就是喜欢,哪里分那么多种,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莫九觉得要苏小飞立刻歇了这念头还是有些难,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现在要找苏老头,我们就先不说这个,等找到了苏老头,要是他不反对,你又还是觉得喜……” “苏老头反对也没用,谁管他!”苏小飞打断他。 莫九叹了口气,“那行,不管他反不反对,如果找到了苏老头之后你还是想嫁我,那我就娶你。” 苏小飞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那行!”苏小飞笑得脸上开花,谁知道苏老头会不会明天就回来了,“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九说这话,也就是权宜之计,他并不认为到了那时候苏小飞还会缠着他不放。等苏小飞出去走一走,见的世面多了,大约就明白何为男女情意了。 苏小飞则总算是放过了莫九,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而且她对莫九的这个保证也很满意,兴高采烈地回家,回去前还顺走了莫九一坛酒,因为莫九说了屋子里的东西随她取,当赔礼。 苏小飞拎着酒坛子回到家门口,就看到江介轩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几只苏小飞养的鸡正悠闲地在他身边晃悠。 一个人跟一群鸡呆一块儿,这模样还是有点好笑的。苏小飞推开栅栏进去,正想笑话他,却看到月光下江介轩居然红着眼睛泪光闪闪。 苏小飞一惊,刚要开口的话又卡在了喉口。 她咳了咳,装作没看见他慌里慌张擦眼睛的动作,将酒坛子往他跟前一放,在他身边坐下,“干嘛呢一个人坐在这儿,大冬天的冷不冷啊!” 江介轩不答,只问道:“这是酒吗?哪来的?” “莫记酒肆拿的。” 江介轩毫不客气地打开来喝,结果在苏小飞说“老板就是你说的莫沉渊”时候,一口酒猛地喷了出来,呛得喘不过气。 好半晌,他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 “你聋啦?莫记酒肆的老板就是莫沉渊,我也是你说了才知道,他一直自称莫九。” 江介轩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半刻钟,约莫是从这个消息中回过味来了,问:“那、那你跟他说了?” “说什么?” “我和谢姑娘啊!我们的事情,你跟他说了?” “废话,当然说了。” 江介轩猛地站起身来,“你你你你你……你这个……你这蠢货!你懂不懂防人之心!你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就不要到处乱说啊!” 苏小飞觉得莫名其妙,“我哪里到处乱说了?莫九又不是外人,我被袁瞎子打伤也是他带下山的,苏老头被通缉他也一直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江介轩大惊,“你你你……你就这么信任他?” “废话,他都快成爷媳妇儿了!” 江介轩:“……”这小叫花脑子有病吧? 江介轩花了两刻钟的功夫,同苏小飞解释了一下江家与莫沉渊之间极其微妙的关系。 江介轩不讨厌莫沉渊,甚至极其敬佩他,他是个功臣,是个传奇,是大街小巷里的说书人说不完的故事,史书上会给他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在千百年后他的功绩也不会被历史埋没。 但是,江介轩同样也不喜欢莫沉渊,因为罗衣门是莫沉渊一手创立的。 莫沉渊是昭帝亲信,且昭帝对他并不像对鲁太师那样敬畏,而是敬重中带着亲近。昭帝亲政莫沉渊全力支持,昭帝要创立罗衣门,武林世家自然反对,也是莫沉渊帮着他力排众难,将罗衣门创立起来。 可以说,现在武林式微,有一半是莫沉渊的“功劳”。 苏小飞有点发愣,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莫九了。但她对莫九有着无条件的信任,道:“莫九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呀,可能你们这些武林中人确实不听话,也可能他是被昭帝骗了,反正莫九很好的!” 江介轩无言以对。 苏小飞又道:“我说都说了,你也没办法。不过真的不用担心的,莫九都让祝成帮我去打探消息了,哦对,还有祝成,你知道他吗?他也很好的!” “祝将军,莫沉渊的亲信,我当然知道。” “原来祝成是将军啊,难怪功夫那么好!” 江介轩默了默,低声道:“那我明天去拜访一下他吧。”说都说了,确实没办法了,但愿他不会害自己。 苏小飞带回来的酒她一口都没喝,一直被江介轩拿在手里,这时候已经去了大半了。 看在今天晚上江介轩这么可怜兮兮地偷偷哭的份上,苏小飞决定不跟他计较。她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没醉吧?” “我酒量好着。” 苏小飞又问:“黑蛋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我们把赵家勇埋在镇西的荒地里。”江介轩的声音有点低。 苏小飞轻轻“哦”了声,提到赵家勇,她心情也有些低落。 江介轩还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酒,苏小飞看到他这样子,忽然就想起自己去找苏老头未果一个人淋着大雨回来的时候。 白秀才教过他们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逢曾相识”。 苏小飞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揍江介轩了,如果他不嘴欠的话。 第32章 虽然江介轩自称酒量好,但等酒坛子见底的时候,他已经东倒西歪神志不清了。 没办法,苏小飞只能拖着他回屋,并且将苏老头的床给了他睡——到底还是让江介轩赢了这张床。 谢婉婉在屋里缝衣裳,这么一路逃亡下来,他们身上穿的自然已经脏破不堪了,江介轩还好,从大石黄鼠他们那儿拿了布衫来穿,但谢婉婉就比较麻烦了,他们这儿没有给姑娘穿的衣服。 苏小飞有衣服,但她的衣服也不是给姑娘穿的,而且苏小飞长得高挑,足足比谢婉婉高了半个头,她的衣服对谢婉婉来说太大了。 所以谢婉婉只能自己缝,她的女红是极好的,至少在苏小飞眼里是这样,苏小飞给她的旧布料东一块西一块,谢婉婉都能拼拼凑凑缝件衣裳出来。 苏小飞把江介轩搬上床后,就咋咋呼呼地让谢婉婉别缝了,“都晚上了你怎么还在缝衣服啊,蜡烛很贵的!我家里就只剩这么一根了啊!明天白天再缝呗!”一边说一边把灯吹了。 谢婉婉难堪极了,低低道:“抱、抱歉,我不知道……” 苏小飞一愣,黑暗中她看不清谢婉婉神色,但从她声音能听出来,这是……快哭了? 要命呐,大家闺秀怎么那么难伺候,她不就是抱怨了一句吗,至于么! 苏小飞有些犯傻,这种情况她要怎么处理?小些时候她经常把黑蛋欺负哭,不过每次黑蛋哭她都不理,过一会儿黑蛋就自己哭完又凑上来跟她玩了,不过姑娘家似乎和黑蛋不一样? “唉,算了算了,你继续缝,”苏小飞又去点灯,“明天我再去买点蜡烛回来好了。”大不了她多去赚点钱。 谢婉婉忙摆摆手拦住她,“不用不用,我不急,明天可以缝的。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蜡烛很贵。”顿了顿,又低声道:“我不太懂这些,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们住这儿已经很麻烦你了,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们就好,我们会注意的……” 苏小飞挠挠头,“哦,知道了。没事儿!你不用那么客气。” 看谢婉婉没什么异样了,苏小飞也松了口气,可把她吓死了,把姑娘欺负哭以后她把脸往哪搁。 天黑了就没事儿做,镇上的人都这样,所以大家都休息得早,这个时候外头已经安静极了,苏小飞也准备洗洗睡。 谢婉婉看着已经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江介轩,道:“要不要给江公子盖床被子?他这样容易着凉。” 苏小飞道:“我家只有两床被子,你一床我一床,没了。”本来是苏老头一床她一床,苏老头离开后苏小飞就把被子晒了晒收起来了。 谢婉婉欲言又止。 苏小飞明白她的意思,妥协道:“好吧好吧,给他一床,我们俩一床好了。”江介轩要是得了伤寒她才不想花钱给他买药。 等上了床,谢婉婉好久都没睡着,又怕吵了苏小飞,僵直着躺在那里都不敢翻身。 苏小飞察觉到了,觉得江介轩都可怜兮兮地偷偷哭,谢婉婉肯定也很难过,于是跟她讲话:“喂,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谢婉婉默了默,片刻后才轻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听江公子的。” 苏小飞觉得谢婉婉和江介轩的关系真奇怪,明明两个人关系挺好,一个老帮着她说话,一个还记得给他盖被子,为什么称呼都是“公子”、“姑娘”地叫,她问:“江介轩不是有名字么,你干嘛老江公子江公子的。” “这怎么能直呼其名呢……虽说是世兄,可我与江公子并不熟识,他年前才来到我家,以前也并不曾见过。” 不熟识就不能直呼其名了?规矩真多。 苏小飞又问:“你们家和江家不是世交吗?难道没有经常走动?” “以前昭帝还未迁都时,江家也在临安,那时候走动得多些,不过那时我还小,并不大记得多少。后来江家随昭帝去了汴京,就不大走动了。” “那一般你们家和谁走动啊?你以前真的一点都没听说过苏老头吗?”苏小飞问,她还是很想从谢婉婉这儿问出些线索来。 谢婉婉细细想了想,道:“真的没有听说过,我爹虽同武林中人走动得多,但我一直在深闺,并不大清楚。不过……他既然让我们来找苏前辈,想来是极其信任于他,我爹信任的人并不会太多,而且极有可能是当年一起跟随在承瑞太子身边的人,我爹的至交,大多数都是在那时候结交下的。” 说到这里,谢婉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爹送我们离开前,交给了我一个信物。” “信物?什么信物?” 谢婉婉道:“一个玉扳指,好像还缺了一个口,当时官兵已经进府了,我也没仔细看,只听我爹说将这个交给苏前辈。后来一直逃亡,东西都丢得差不多了,那玉扳指……我已经找不着了。”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苏小飞直觉她这是又要快哭了,忙道:“丢了就丢了呗,反正苏老头不在,你也没法给他看。” “可是听我爹的意思,那个信物很重要的……我爹好像还说了一些话,可是我那时太慌了,都没有听进去多少。” “谢世叔还说,苏前辈也有一个这样的。”本应该醉酒躺尸的江介轩忽然发出声音。 苏小飞吓了一跳,腾得从床上坐起来,“你干嘛呢!什么时候醒的!” “你们叽叽喳喳地讲话,吵死了,我能不醒吗!” “你不是醉了么!” “都说了我酒量好着!” “好你个头!刚刚我拖回来的是谁?” “我困!睡过去了,不行吗!” 谢婉婉忍不住道:“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她一开口,两人终于消停了,互相哼了一声,谁也不搭理谁。 谢婉婉问苏小飞:“你在苏前辈这儿见过玉扳指吗?” “怎么可能见过!相信我,苏老头绝对不会有那种东西,如果有,肯定也被他赌没了,他就是个赌鬼!” 江介轩冷哼一声,“你没见过不是很正常?毕竟你连养了你十多年的翁翁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苏小飞气得,她就不该看他可怜同情他来着!要不是大冬天的她不想离开被窝,早就跳过去把他揍一顿了! 谢婉婉听苏小飞呼吸都重了,忙又打圆场道:“江公子……你不要乱说了……小飞别生气,江公子没别的意思……”顿了顿,觉得江介轩这回确实说得过分了些,又道:“江公子只是喝醉了……” 江介轩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得过分了些,他确实酒意未散,头有些疼,说话都没经过脑子了,默了默,飞快道了句:“当我没说。” 不过其实苏小飞并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江介轩这嘴越来越欠扁而已,她好胜,不管是打架还是吵架,都想要赢上一筹,此时当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她忽然想起苏老头最后一次一下子还清的债务,便觉得有了头绪,道:“江介轩,赌不赌,爷能在当铺找到你们说的信物!” “你确定?要是没找着怎么说?认我做爷爷?” 这个赌注有点大呀,苏小飞问:“你们的那个信物值多少钱?” 谢婉婉答不上来,江介轩想了想,道:“我记得那玉扳指的玉是和田玉,材质极好,而且雕刻的花纹也精细,虽然有个缺口,但恐怕也能值十多两银子了,不过不知道苏前辈手里的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总归是差不多值钱吧?苏小飞道:“那就是了,肯定是在当铺了,赌不?要是我输了就叫你声爷爷,要是你输了……”苏小飞想了想,“你已经要叫我飞爷了,要是我输了,你就得端茶倒水伺候我!” “行,赌就赌!” ——*——*—— 次日,苏小飞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县城。 江介轩和她一起去,而谢婉婉就留在家里继续缝衣服了,她现在依旧没习惯抛头露面地上街。 不过去之前,苏小飞得先去借钱。 去找被当了的信物,找着后当然得赎回来。她不知道苏老头当了多少钱,但几两银子肯定是有的,苏小飞可没这么多余钱,而江介轩与谢婉婉逃亡了这么些天,自然也没剩下多少财物了。 几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是想借也没那么容易,苏小飞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莫九那儿。 她同江介轩一起去了莫九那儿。 莫九与江介轩见了面,怎么说呢,让站在一旁的苏小飞甚觉尴尬。他们俩之间的气氛说不出来的味道,就是有点儿不一样。 故友相逢?当然不是,仇人相见?也不像。 而且,莫九还将江介轩请进了屋里,两个人在里头说了好一会儿话,大概是嫌苏小飞碍事儿,还不让她听。 苏小飞那个不舒服。 等江介轩出来,她又借到了银子,两人便出发往县城去。 路上,苏小飞还问江介轩他们到底讲了什么,结果江介轩回了她一句,“小叫花,跟你讲了你也不懂!” 于是乎,两个人又打了一架,要不是他们有正事儿,赶时间,这场架还不一定能结束。 但不得不说,江介轩的功夫相较于他的年龄,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休息了一夜,回复精神之后,苏小飞没法轻而易举单方面对着他揍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能打败袁瞎子,真的是运气占了大多数。 第33章 县城当铺总共有三家,因为苏老头与苏小飞他们委实没什么东西好当的,所以并没有常去的一家当铺,苏小飞便不清楚苏老头去的是哪家,只能一家一家问。 因为没有凭据,苏小飞此行困难重重,去的头一家当铺,她就非常不顺利。 当铺的柜台很高,苏小飞踮着脚都难看到里面的人,她开始还客客气气地问:“有没有一个叫苏炳离的来当过一个玉扳指啊?” 里头的人仿佛压根就没听她问了什么,只道:“凭据拿来。” 苏小飞:“……没有凭据,凭据不在我这儿,我就是来问问有没有一个叫……” 还没说完,她就被打断了,“没有凭据就没什么可说的。” “不是,我就是来问问,有没有一个叫苏……” “没凭据还赖着不走?走开走开,别挡生意。” 江介轩在一旁窃笑。 苏小飞火了,一个跃身就翻上了柜台,伸手就探进窗口里头,一把拽住了那伙计的领口把他给拎了上来,速度快得都看不清动作,可怜那伙计的一张脸紧紧贴在了铁栅栏上,都给卡上了。 他一声惨叫,很快就引来了掌柜的,苏小飞也不客气,叫嚷道:“爷就是让你查查有没有个叫苏炳离的人来当过东西!不就是让你查一查记录么!哪那么多废话!” 江介轩都看得傻了眼,居然还能这样?不愧是混混头子 事实证明,武力是很管用的。 掌柜很快就拿来了账册,又问了当东西的大概时间,开始细细地查。在第一家没有查到,苏小飞便又去了下一家。 苏小飞的运气还算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在第二家当铺,被她给找着了。 当时的江介轩神情别提多丰富,这么个公子爷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何为混混行事,极其高效管用的混混行事。 账本上记着,苏炳离在八月十三当了一枚玉扳指,值五两银,时间也对得上,就是在苏小飞还债的那段日子。 掌柜的还絮絮叨叨地道:“这个人我记得,那玉扳指是个好货,但是缺了个口子,缺了个口子的玉扳指当然掉价了,谁还要啊?只能算二两的,但是这人非得要五两,那天咱们当铺都差点被砸喽!” 苏小飞暗道,当然要五两,苏老头就是欠了五两银子。 她拿出五两银子,“我要赎这玉扳指。” “这位姑娘,赎当是要凭据的,还有啊,期满不赎,这都过了大半年了,早满了期了,我们是要变卖的。”掌柜的道。 “这不是还没变卖么!给爷拿来!”苏小飞看到账本了,那里清清楚楚写着没变卖。 苏小飞这一吼,掌柜的就有点紧张了,生怕她跟那个老头似的要砸这当铺,一边给一旁的伙计使眼色,一边道:“可、可这是规矩,而且赎当需要付利息,五两银子……也不够啊。” 他的小动作,苏小飞看到了,立马就把那伙计也抓了过来,一手一个,拎着领口,把他俩都卡在了铁栅栏上,道:“少给爷耍心眼!说,让不让赎!” 江介轩看不下去了,苏小飞没准真能砸了这当铺,他倒不怕她砸,只怕惊动了官府。瞧这掌柜的样子,就算现在让苏小飞给赎去了,保准回头就跑去县衙告状,这要是官府的人找上门来,麻烦就大了。 江介轩便将苏小飞拉开,道:“家妹也是急了,掌柜的莫怪,不瞒您说,这玉扳指是我们家传家宝了,虽然已经缺了口子,可传了好几代了,丢不得。当了它的是我们翁翁,翁翁好赌,总把家里的东西拿去当,这不,这回连传家宝都拿走了。” 苏小飞对他的掺和有点不满,不过看在他也是在帮自己,而且用的方法似乎比自己还好一点的份上,苏小飞决定不计较了,默默站在一边。 江介轩又道:“凭据我们没有,早不知被翁翁丢哪去了,至于赎当要利息,我们自然是知道的,这利息定当一分不少给您,还望掌柜的通融通融,总归这缺了口的玉扳指,变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您说是不是?” 那掌柜脸色好了些,同伙计对视了一眼,便道:“既然公子这么说,我们也没有不通融的道理,只是这到底是大半年前当的了,这利息可不少啊!” “要多少,您开个价。” “这样吧,这玉扳指加上利息,总共六两。” 苏小飞闻言立马跳起来了,“这玉扳指总共就当了五两,你他娘利息就要一两!你黑店啊!” 江介轩连忙抓着她后领口把她往后拉,对掌柜的笑道:“六两就六两。”说着就从苏小飞手里拿银子。 苏小飞自然不给他,“敢情不是你付的银子!我不给!” 江介轩瞪了她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别闹事儿!” “爷怕他?怎么着也还个价啊!” 江介轩不想跟她理论,一把夺过银子,“掌柜的,六两我们一分不少的给您。不过这玉扳指我们叔伯也总盯着它,所以要是有人来问,您帮忙兜着点,就说没见过这东西,行不?” 本来苏小飞还想把银子夺回来,但一听江介轩说的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没再吵吵嚷嚷,唉,就是心疼这银子。 掌柜收了银子,就好说话多了,当下便应了下来,还嘀嘀咕咕:“真不知道你们家怎么想的,这玉扳指都缺了口了,还当宝贝一样夺。” 终于是把玉扳指拿了回来。 回镇的路上,苏小飞一直拿着它细细地看,“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一个信物,恐怕只有苏前辈知道是什么意思。” “和你们丢的那个一模一样?” 江介轩道:“一模一样,不管是雕刻,还是缺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苏小飞瞧不明白,也只能先放下,道:“看,我真的从当铺里找到了,你可得端茶倒水伺候我!” “这还是我帮你的呢。”江介轩不客气道。 “反正就是被我找着了,愿赌服输!” 江介轩哼了一声,不说话。 他忽然不吵了,苏小飞觉得怪没意思的,也消停下来,转念一想,也是,看那掌柜都想报官了,要不是江介轩帮忙,确实未必能拿到。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苏小飞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毕竟一般他们两个一碰面就是吵吵嚷嚷的。她没忍住,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江介轩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得苏小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道:“朝廷的人可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苏小飞觉得莫名其妙,“那又怎样?你躲好就好了呀,别出门,没人会找来。镇上的都是自己人,就是见到你了也不会乱说的。”顿了顿,又道,“除了赵丘,赵丘是我们镇的里正,这人很烦,躲着他点。” “没那么简单的,来抓我们的人,不是普通的官兵,袁瞎子你也看到了。” 苏小飞不耐烦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多废话,都说了躲好就行!” 江介轩也火了,“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说的意思你听不懂?你窝藏罪犯也会受牵连的呀你个蠢货!” 苏小飞被他骂得一愣,眨眨眼,片刻后又忽然笑嘻嘻道:“你担心我啊?” 江介轩一噎,一张脸瞬间从脖颈到额头都涨得通红,“谁担心你!”说完扭过头不理她。 苏小飞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算你有良心,爷没白疼你。” 有病!江介轩脸更红,哼了一声,他就是看她又是收留他们又是找信物才多说几句,他娘的这人还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回到安桥镇,他们碰上了李大牙。李大牙拎着一猪蹄,刚从李大柱家出来,远远地看到苏小飞,就飞速跑了过来,“飞爷!” 苏小飞道:“李大牙,你家今天又吃肉啊?” “不是,家里今天住进了两个客人,嫌菜不好,我爹让我来买猪肉的。”李大牙家是开客栈的,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苏小飞笑道:“哈,你家的客人还会嫌菜不好?” “那两个不是从乡下上来采买东西的,从外地来的,看他们挺有钱的样子。” 这下苏小飞警觉起来了,与江介轩对视一眼,又问李大牙道:“他们有打听什么吗?” “好像是来找人的吧,问我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瞎子,这儿哪有什么瞎子?我只在县城见到过一个拉二胡的瞎子。他们还拿了两张画像来找人,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公子,唉,真不知道怎么找人找到咱们镇上来了。” 苏小飞看向江介轩,幸好江介轩出门前谨慎,向苏小飞要了顶斗笠戴着,这时候压着一张脸,早上又是一大早出的门,镇上的人倒没有几个人见过他。 苏小飞对李大牙道:“我跟你说,不管他们问什么,你都说不知道,记住没?” 李大牙觉得莫名其妙,“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啊!这镇上,除了你家新来了两个亲戚,哪有别的人进镇。” “不准乱提我家的两个亲戚知道吗?他们欠了债,谁知道找上门的是不是债主。” “成成,怎么跟苏老头一个德行!” 李大牙拎着猪蹄离开后,江介轩低声道:“袁瞎子死在这里,他们肯定会再找来,此地不宜久留。” 苏小飞道:“可是祝成还没回来,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能去哪儿呀?要不进山里躲躲?” 江介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小飞拉着他往酒肆去,“走走,别站在外头,你不能乱跑了。我们去问问莫九要怎么办。” 第34章 等他们到酒肆时,苏小飞就瞧见酒肆里还有一个人在,那人长得瘦瘦黑黑的,苏小飞不认识他,他不是镇上的人。 莫九正在同那人说话,见到他们进来,也没避着,将此人介绍给他们,“这是百晓帮的孙天全。” 苏小飞没听说过百晓帮,但江介轩知道,当即便是一惊,警惕道:“百晓帮?为什么百晓帮的人都到了这里?” 莫九道:“百晓帮同我有些交情,他是替祝成来传消息的。” 苏小飞闻言一喜,“祝成有消息了?怎么样怎么样?打听到苏老头没有?” 孙天全带回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莫九看苏小飞这兴奋的样子,竟有些不忍心说,顿了顿,才道:“没有苏老头的消息。” 苏小飞神色瞬时一黯,“哦……” 莫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见她这副样子,便不禁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揉到一半却是手一顿,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 苏小飞丝毫未觉,还愁眉苦脸地想着怎么苏老头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孙天全传了什么消息回来都懒得问了。 江介轩自然不会注意莫九的这些小动作,他对这孙天全警惕得很,百晓帮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卖消息的团伙,不过他们黑白通吃,收钱办事,在武林正派的眼里是不入流的。 更何况,江介轩对莫九也不曾放下过警惕,即便今早莫九已同他说明他并无恶意。 若非苏小飞这么信任他,非要拉着他来酒肆,恐怕他在听说镇里来了追捕他们的人时就要带着谢婉婉即刻离开了。 而这个时候,他还是这么想的,打算今夜就连夜离开。 然而此时,莫九却忽然问他:“江公子,江家被查抄前曾让长兴镖局走过一趟镖,你可知是什么吗?” 江介轩惊了惊,怎的忽然说起了这个?他并不觉得这镖有什么特别的,答:“送往巴蜀的,给袁家长子成婚的贺礼。” 孙天全开口道:“嘿,我说江公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镖可不寻常,江家才查抄呢,罗衣门的人可就控制了长兴镖局,甚至都跑去了袁家,把袁家都控制起来了!你说,是不是那里有江家谋反的罪证啊?” 袁家不是普通的人家,现任家主袁世昌的父亲袁公乃承瑞太子老师,德高望重,在大昭一统中原不久后病逝了,袁世昌不曾在朝中留下,回了巴蜀,但袁家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视。这样的袁家,罗衣门都敢上门,可见江照送去的贺礼有多古怪。 江介轩惊怒之下,喝道:“不可能!那绝对只是普通的贺礼!我爹不可能谋反!再说,袁家不入朝堂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是谋反的罪证,也没有送到袁家去的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莫九看了江介轩一眼,倒觉得此人年纪不大,心思却是较缜密的,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头脑清晰地条条分析。 苏小飞听得稀里糊涂,什么长兴镖局什么袁家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百晓帮,她一个都没听过,但也听出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了,甚至还听出了其中韵味,道:“所以说,圣上是在找一样东西?他怀疑这样东西被江家借着送贺礼的名义给送出去了?” 她又拍拍江介轩的肩,道:“哎,你也别急啊,又不一定就是罪证,说不定是藏了个连圣上都想要的宝贝呢!” 江介轩此时甚是烦躁,对于苏小飞的插嘴他当然不会有好脸色,吼道:“你闭嘴!我们家才不会有见不得人的宝贝!” 把苏小飞给气得,她明明是在劝慰他好吗!“叫什么叫!爷有说错吗?他娘的难道你还希望是罪证不成!” 莫九将苏小飞往后拉了拉,阻止了他们的争吵,还敲了她一下脑袋,道:“你一个小姑娘,别说脏话。” 苏小飞撇撇嘴,不吭声了。 莫九道:“长兴镖局的总镖头海福与祝成交情很好,他听闻此事便急急匆匆往巴蜀去了,这才叫孙天全先给我们送了消息过来。”他解释了一番后,又问孙天全,“还有别的消息没有?” “暂时就这些,先生放心,咱们百晓帮遍布中原,要消息还不难?一旦有了新的消息,一定会告知先生。” 苏小飞闻言道:“既然要消息不难,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一点苏老头的消息啊!” 孙天全道:“你是说苏炳离是吧?哈,此人确实奇怪,通缉令一贴出来咱们百晓帮就在忙活了,偏偏什么都没打听出来,我们在罗衣门里头也有些人在呢,听他们传出的消息说,连罗衣门的八位大人都不识此人,他倒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这么神秘?苏小飞惊了惊,又问:“那这通缉令又是怎么出来的啊?苏老头到底干了什么?” “在查抄江家时他出现的,同官兵作对,甚至还把江照救了出去。” 江介轩猛地上前拽住了孙天全,“你说什么?我爹被救走了?真的吗?”脸上的激动狂喜难掩。 孙天全拍开他的手,“哎你抓我干嘛,放开。没错,江照没死,被救走了,没看见通缉令里也有他吗?你这当儿子的居然不知道。” 江介轩一直都在逃命,当然不知道。此时他大喜之下,自然不会去理会孙天全的冷嘲热讽,只一个劲地嘀咕:“太好了,太好了……” 苏小飞见他狂喜的模样,决定自己也心情好上了许多,总算是有好消息了是不? 孙天全传完消息就走了,苏小飞发现他轻功挺好,嗖嗖嗖地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莫九解释给她听:“百晓帮是专门卖消息的,他们的人遍布中原,有贩夫走卒,也有他刚才提到的,安放在贵勋甚至皇廷内部的眼线,宫婢士卒,无所不有。不过百晓帮的人功夫并不怎么样,但知道的东西多,往往就时常要逃命,这一身轻功,便是逃命用的了。” 江介轩问道:“那人真的能信任吗?说实话这百晓帮的人真的没什么道义可言的。” 苏小飞瞪他,“不能信任祝成能找他传消息吗?你是不是傻!” 江介轩轻飘飘扫了她一眼,都没回嘴,倒叫苏小飞稀奇死了,果真是听闻自己爹没死,心情好得不得了。 莫九道:“放心,百晓帮曾受过我的恩,虽然它鱼龙混杂不可全信,不过有那么几个舵主还是能用的。孙天全是百晓南舵下的,时常给我们递消息,可以信。” “我就说吧!你非要疑心这疑心那,你烦不烦!”苏小飞在一旁附和。 江介轩只看了她一眼,又没回嘴。 苏小飞:“……”她要被憋死了。 莫九瞧着,他们才不过认识两三天,虽说总吵吵闹闹的,相处起来却如此亲密,竟觉得有些碍眼。他出神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思,又觉得无法理喻地摇摇头,敛起心神,问道:“你们不是去县城找东西了吗?怎么样?” 苏小飞便拿出玉扳指给他看,一五一十同他说了,也说起了现在住在李大牙家的客栈里追来的人。 莫九一边端详玉扳指,一边道:“这两人我也听说了,从城里过来的人,一到镇口全镇都传遍了。那两人我让孙二胖去看过,不是什么大人物,应该是袁瞎子手下的人,联络不上袁瞎子,便找了过来。” 说着,他将玉扳指还给苏小飞,“瞧不出什么特别的,你且好好收着吧,可别丢了。” 江介轩想了想,对苏小飞道:“我想我还是同谢姑娘离开吧,他们早晚会发现袁瞎子已死,到时候罗衣门肯定还会来一个大人,要是再有一个大人找到这里来,就有□□烦了。” 苏小飞一惊,“那你们要去哪儿?” 江介轩也不瞒她,“既然我爹没死,我总要去找他的,我想去巴蜀看看,如果那给袁家的贺礼有问题,也许袁家有我爹的消息。” 苏老头救了江照,那有江照的消息,岂不也就是苏老头的消息?苏小飞立马道:“那我也去!”又回头对莫九道:“莫九,我们也去吧,祝成都去巴蜀了呢,我们也得去找他呀!” 她才不想和莫九分开。 莫九原是不打算离开这安桥镇的,可一想到让苏小飞和这个半大小子以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千里迢迢去巴蜀,他怎么都放不下心,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行吧。” 其实他离开也不是件坏事,罗衣门都到了安桥镇,他并不像让他们知道他在这。 有时候莫九不得不感慨一个人的气运,他明明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世的,谁知随便找了个安桥镇,居然还能碰上这么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他却也没懊恼之意,若让他没来安桥镇,没碰上苏小飞,想来这日子都会缺一块色彩,也是遗憾的。 江介轩虽然对莫九的跟随并不大乐意,但他在苏小飞面前实在没有什么话语权,何况他也希望苏小飞和他们一起,毕竟多一个有功夫的,能更安全些,而且若让他一个人带着谢婉婉,那实在是避不了嫌了。 他们是连夜离开的。 第35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奋力抵抗万恶的盗文网…… 买了也没事,替换后的字数只能只多不少,么么哒~ ——*——*—— 昨晚的雷雨下得厉害,轰隆隆的,吵得紧,王婆子一整晚都睡得浅,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念着今儿个封闭了多日的城门总算开了,要领着那几个丫头小子进城,只得早早起来打点。 说起来,她在城外的驿站已住了半来个月,再不进城,不说生意拖着,连自个儿的盘缠都要告罄。 她有些烦躁,推开门走出去,一道旭日又刺了她的眼,她拿手挡了挡,低声骂了句粗鄙话,顶着浮肿的眼睛拖拉着鞋子一摇一摆走向隔壁房间,从腰间拽下一串钥匙,甩了甩,眯着眼睛选出一个,慢腾腾地打开锁。 “你,出来,起来烧水!愣着干嘛,叫的就是你!” 很快,从屋里钻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衣着褴褛,瑟缩着身子,像是怕极了王婆子。 小姑娘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王婆子啪得朝她后脑勺狠狠一掌,“动作利索点!” 小姑娘身子一颤,低头加快了脚步。 小二从旁走过,同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对王婆子道:“本来就瘦不拉几的,你再打下去,当心打出什么病来卖不出去。” 王婆子啐了一声,“我王婆子什么路子没有?经我手的人还没有卖不出的!” 小二摇摇头不置可否,径自走了。 王婆子冷冷一哼,把门又锁了。那些丫头小子没几个安分的,动不动就给她来一出跑路,她不得不防着。 刚回过身,王婆子就看见两个孩子走进驿站,一个是约莫十四五岁少女,另一个小了些,最多七八岁,是个男孩儿。两人都穿着破布衫,一身泥泞,想来昨晚雷雨交加时也没地住宿,狼狈非常,两张脸都脏得如花猫。 但尽管如此,王婆子凭着多年来物色少男少女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两个都是好苗子。她扫眼周围,见两孩子旁并无大人陪着,心下一喜,满眼放光地走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婆子慈眉善目地笑着,两个孩子见她过去并未跑开,而是定定地望着她。 王婆子在他们身前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笑道:“你们俩是姐弟吧?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阿爹阿娘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小姑娘道:“城里乱,逃出来的时候走散了。” “这样啊,真是可怜,”王婆子道,“正好,阿婆我今天要进城,要不带你们一起,帮忙找你们阿爹阿娘?” 京都城里乱了这么多天,她可不信这两个孩子还能找到亲眷。她盘算着,小的这个可以在城里找户人家卖了,大的姑娘嘛,看模样卖作奴婢亏了,可以送到窑子去,定值个好价钱。 这么一想,早上起来时的烦闷一扫而光。 “你是牙婆子吧?”冷冷的一句话,让王婆子笑容一僵,说话的是男娃,他满脸警惕地瞪着王婆子,拉拉身旁的小姑娘道:“阿姊,她肯定是个牙婆,我们快走。” 到手的肥肉怎么能让它飞了?王婆子马上伸手去拉,“别走啊,两个小娃在外面晃荡多危险,阿婆不骗你们,带你们找阿爹阿娘,要是找不着,你们就跟着阿婆,阿婆肯定给你们好吃好喝的。” 谁知那男娃年纪不大,身手却像练过家子一样,一弯腰就避开了王婆子,还往她的腹部一顶。原本小孩的力气不大,但王婆子是半蹲着的,被他这么一撞就站不稳了,跌坐在地上,而两个孩子也趁机逃离了几丈远。 王婆子还想爬起身追,小姑娘却停下来道:“你再抓,我们就喊你是从东宫逃出来的管事,现在官兵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王婆子身子一僵,心道这两孩子可不简单,多半是从官宦人家逃出来的家生子,见识和旁人就是不一样。京都城里的动乱王婆子隐约听过一些,好像获罪的大户人家不少,不过东宫西宫啥的她一婆子就不知道了,但官兵在抓,准没好事。 王婆子擦了把被泥水溅起的脸,站在原地不敢追了,嘴上则不饶人道:“好心当作驴肝肺,哼,不听阿婆我,保准你们出去没多久就被人贩子抓住卖到窑子里……”对上小姑娘一双冰冷的眼睛,她竟打了个寒颤,很没骨气地声音越来越低。 果然,来头不小,王婆子心道。 小姑娘没再理会她,牵着弟弟的手往驿站里头走,“小二哥——” “哎,来了!”小二很快迎了出来,一见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脚步一顿,又看到满脸郁色的王婆子,心道这两孩子竟叫王婆子吃瘪,面上便笑了起来,“两位小客官,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姑娘从腰包里掏出两个铜板,神色微赧,“我没多少钱,就剩下这些了,小二哥能给我们几个馒头吗?要是不够,您就当行行好,给我们几个冷馒头吧。” 小二面有难色,“这个……馒头三文钱一个,这些真的不够,我也只是个打杂的……” “您就行行好吧……”小姑娘恳求道,身旁的男娃却拉了拉她袖口,轻声道:“阿姊,我不饿,我们还是走吧,别求人家。” “还不饿?你就倔吧!” 王婆子说起风凉话来,“哼,穿成这样,吃又吃不上,还在我面前逞能,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活到什么时候!” 男娃瞪了她一眼,没说话,小姑娘则根本没理会她,倒是小二反被激将起来,“算了,就当我发会善心,跟我去厨房拿几个热包子来,这两颗铜板也收回去,这顿算我请了!” 小姑娘连声道谢,和男娃跟着小二去了厨房,王婆子吐了口痰,“臭打杂的,净给我反着来!” 王婆子心里不顺畅,又将关在屋里的丫头小子们打骂了一通。 过了两刻钟,王婆子用完早膳,收拾了行囊准备带着五六个丫头小子进城,刚走出驿站,竟看见那两个孩子还在,看见她出来竟走了过来,像是在等她一样。 “你们还要干什么?”王婆子没好气道。 小姑娘道:“你要是有办法把我们卖进高官显赫之家,我们就跟你走。” 王婆子一惊,这算啥子意思?忽然变卦了,还自愿给她卖?只是小姑娘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话,倒是那男娃垮着一张脸,很不情愿,但还是低着头没吭声。 王婆子冷笑两声道:“哎呦,我说两位,现在终于知道没法子过活,来找我一牙婆了?还高官显赫之家,做梦去吧!” 但这番话显然对小姑娘不起作用,小姑娘只是冷眼看着她道:“白给你赚银子都不要,看来你没路子把我们送进高官显赫之家,罢了,我们去找别人。”说罢转身就走。 王婆子觉得不仅送过来的银子要飞走,自己还被小看了,她大步追上拉住两人,“啥子意思?看不起我王婆子?告诉你,这京都城里,甭管是大户人家还是贫民百姓,都有我王婆子的路子!” “那你倒是说啊,有没有法子?” 王婆子犹豫了,说实话,她真不敢打包票,大户人家的仆从管制很严,不会随便从牙婆子手里买,更何况这个小姑娘看上去十来岁了,年纪太大。 她道:“我说姑娘,你心眼倒是不小?虽说你是有那几分姿色,但顶多卖给一些商户做小妾,其他的,别妄想了。” 小姑娘转身欲走。 “我试试看!”王婆子急忙道。 “别唬人。” “尽力,尽力!”王婆子谄笑着道。 小姑娘嫌恶地蹙了蹙眉,但想来没有更好的法子,跟上了王婆子。 王婆子眼珠子转了两圈,又道:“不过大户人家,肯定不要黑户,你有身契吗?把身契给我。” 小姑娘警惕地盯着她,“我们有身契,但不会给你,给你收银子就很好了。” 王婆子一噎,讪然一笑,“我说姑娘,你想岔了,身契你们自己藏着就好,不过总得给婆子我瞧瞧你们是哪里人吧,否则怎么给你们牵线搭桥?” 小姑娘闻言从腰包掏出两张身契,但一直紧紧抓在手里,不曾让王婆子接手。 王婆子没法子,只能匆匆扫了一眼。一个叫怜雁,一个叫潜生,两人之前都是林家的家生子。 林家?王婆子努力想了想,隐约记得这次被抄家的官家里有一户就是姓林的将军,难怪会逃出来。 果然被她猜对了,两人是大户人家里的家生子,王婆子心道。 怜雁见她看得差不多了,就把身契收了回去,“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沾上一身祸,现在城里官兵可不是一般得狠。” “是是,姑娘放心,婆子我只要有银子拿,干啥子同你们作对啊?”王婆子忙哈腰道。 城门虽然在封闭了十多天后打开,但官兵依旧查得极严,对每个来往的人都严查一番。王婆子一行人入城时,王婆子往官兵手里塞碎银,那官兵半推半就,就收了下来,往几个娃一瞥,道:“这么多,不会都是你家的吧?” 第36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奋力抵抗万恶的盗文网…… 买了也没事,替换后的字数只能只多不少,么么哒~ ——*——*—— 第二日,王婆子就找上他们了。 “姑娘,公子,好消息啊!”她笑呵呵地道,“我打听到了,吏部的一位郎中家里正缺仆从呢!我给你们好好梳洗梳洗,就带你们过去让人家相看!” 说罢摆出一副等待夸赞的嘴脸。 怜雁却蹙起眉头,“只是一位郎中?” 王婆子笑容一僵,其实她也弄不明白什么吏部礼部的,乍听郎中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大夫,还是那家的仆从对她说那是个大官,可是怎么这怜雁姑娘就说“只是郎中”了呢?她在心底啧啧两声,这心也忒高了。 但白拿的银子就在眼前,岂能让它飞走?王婆子笑道:“姑娘不满意?那成,婆子我再去打听打听,保准下回找一个高门大院的!” 怜雁则悻悻然,只觉这婆子不可靠,怕寻不到她满意的,寻思起其他法子来。 正此时,一行马队疾驰过来,将地上因昨夜雷雨积起的泥水溅起一丈高,立在墙根的怜雁、潜生与王婆子都未能幸免,被溅一身泥水,连脸上亦沾染不少。 马队行过,必然非富即贵,王婆子只低声暗骂,而潜生则气盛喝道:“你们当街纵马,还有没有法纪!”怜雁想劝阻都已不及。 喊声在一连串马蹄中湮没,就在怜雁以为他们并未听见而松口气时,最前方的马却缓缓停下,马上人回头看了一眼,向身边看似随从之人吩咐几句,又快马疾驰而去。 怜雁惊了惊,那打头的马上人甚是眼熟,应是幼时见过的人,看着他行去的方向,微微思索片刻,方想到,原来是他。 身后一行马队亦跟着奔走,唯有那听了吩咐的人掉转马头向怜雁他们行来。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下马后,打眼瞅了怜雁他们三人,虽并未如恶霸般仗势欺人,但只随意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不耐道:“溅脏了吗?拿着银子买套新衣裳吧!” 怜雁心中有事,对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只蹙了蹙眉。潜生却没那么好气性,更为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打发叫花子吗?你得赔罪!” 王婆子吓了一跳,狠狠剜了潜生一眼,他们俩气性高,可别牵连上她,忙向那人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儿呢,这位爷莫怪,不就是溅脏了些,不碍事,不碍事!”话还未说完,手已伸向那碎银。 怜雁轻轻瞥了王婆子一眼,拍开她的手,对那人道:“这银子就不用了,既然这位小哥亲自返回来,我就当你已赔罪吧。” 那人一愣,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道来,许是未见过这样的姑娘,拿着银子的手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王婆子却趁机抢先一步将碎银夺了去,道:“她不要我要,我的衣裳也溅脏了,得买套新的!” 那人嫌恶地瞧了眼王婆子,却也懒于斥责,倒是对眼前衣着褴褛,看似叫花子的两人起了好奇之心,多看了两眼。 怜雁趁此道:“你家主子如此疾行,想来是因府中有急吧?看你们并不像故意当街纵马仗势欺人的权贵。” 那人又是一惊,盯了怜雁好半晌,方道:“嗯……老爷卧病了。” “哦,原是这样,”怜雁一脸的善解人意,“方才幼弟性急相斥,还望见谅。” 那人忙摇头道:“不不,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方才主子便是让我来陪个罪的,是我无礼了。”说罢向他们二人作了一揖,“府中还有事,我便先回了。” “小哥!”怜雁却又叫住他,状似踌躇着道,“我和幼弟……我们无处落脚许久了……京中动乱时各个府邸逃出的仆从不少,不知小哥府中可有缺人手?” “这……”那人一脸为难,“府中仆从管制,我也不甚清楚……” “若小哥能帮上一把,我们姐弟二人今后必当重谢!” 那人依旧踌躇不定,看向一旁的王婆子,似是疑惑她与这姐弟二人的身份。 怜雁见此立即解释道:“她是牙婆,想把我们卖出去,只是……”她低下头,欲言又止。 王婆子气急,她这话什么意思?倒像她王婆子成了拐卖人口的恶婆子一般,分明自己被他们两个咬得死死的! 王婆子怒道:“哎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婆子我好心在帮你物色好人家,你还反咬一口了?分明身契都在你自……” “小哥!你就行行好吧!”怜雁很快打断了她,甚至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王婆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片子,戏演得十足,整个儿一狐狸精!想她王婆子,做这行当也有十几年了,竟阴沟里翻船,还是在这不过十来岁的死丫头身上! 她越想越气,猛地跨前两步抬手就往怜雁狠狠拍去。 “阿姊!”潜生情急叫唤。 怜雁本能地侧身一避,却在最后身形缓了缓,王婆子的掌心就落在她肩膀上。 “啪”得一声。 还真是疼,怜雁咬着牙想,尔后瑟缩了身子,挤出几滴泪来,抬头看向那人,惶恐无依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 “阿姊,阿姊,”潜生在一旁急切地唤着,又恨恨瞪向王婆子,冲着她又踢又打,“你干什么打我阿姊!干什么打我阿姊!”挥动的小胳膊小腿看起来尤为可怜。 王婆子气急攻心,“你们还装!我让你们装,让你们装!”说着又要扑上来打。 那人见状赶忙拦住,将王婆子一推,就将她退出了几步远,回头对怜雁潜生道:“你们莫怕,有我在呢,由不得她胡来!” 怜雁一脸惊喜地看向他,拭去眼角的泪痕,露出浅笑道:“多谢小哥!”随即便从怀中掏出两张身契来,“这是昨晚趁牙婆子不注意偷出来的,给你。”说罢也不管那人接不接,就往他怀里塞去。 “这……这我做不了主的……” “小哥……”怜雁又泫然欲泣,“你就先收着吧,莫再让牙婆夺了去,我怕她把我卖进窑子……” 王婆子气得脸色青白,又碍于那小哥在,不敢再上前打人,只是破口大骂,粗鄙话不堪入耳。 那小哥蹙起眉头,越看王婆子那副嘴脸,就越觉得这姐弟俩可怜,心下一横,就道:“好罢,我先带你们去府里,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们造化了。” 怜雁大喜,连声道谢。 那人便牵上马带着怜雁潜生走了,唯留王婆子还在那里大骂。 路上,怜雁得知那小哥叫郑常武,是安国公府四爷赵彦清的贴身小厮,四年前跟着赵彦清去了军营,今日因安国公病重赶了回来。 对怜雁和潜生来说,安国公府是个不错的去处,符合她的标准,也幸得在赵彦清回头时怜雁认出了他,才能及时借常武之手。 怜雁并不觉得于王婆子而言太不公,王婆子的市侩嘴脸,她看不惯,这次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进安国公府后,常武原想先将怜雁与潜生交给他娘郑妈妈,郑妈妈是赵彦清的奶娘,现在是府里一个管事,同她说上一说,怜雁与潜生兴许就能留下了。虽说怜雁年纪太大,进不了内宅做入等的丫鬟,但便是入不了等打打杂,也好歹有了安身之所。 至于潜生,便可在外院从小厮做起。 只是进府不久便遇上了赵彦清。 赵彦清到府后先急匆匆去了安国公处,现下才回来梳洗,见到常武,蹙眉道:“你怎么才回来?”又打眼扫过怜雁和潜生,“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常武将事情始末说与他。 对于仆从,赵彦清自不会上心,摆摆手道:“留下便是。” 怜雁心下一喜,原还怕有变,现下赵彦清首肯,留下便没了问题。 她欠身道:“奴婢与幼弟谢过四爷。”又拉了拉潜生,他才跟着行了礼。 怜雁的声音甚是温婉悦耳,举止仪态又大方有礼,与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甚为不符,赵彦清不禁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觉得从路边带回人来太随便了些,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怜雁一惊,诧异地抬头向他看去,碰触他探究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低下头思索片刻后,故作惶恐道:“奴、奴婢和幼弟都是林将军府上的家生子……” “林将军府上的吗?”赵彦清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上去有些飘浮。 “是。”是的,就是那个刚凯旋归来却被谋逆的罪名赐死在城门口的林将军。怜雁还记得当时她满心欢喜地带着潜生偷偷溜出去迎接,等待她的却是林伯父倒地,林泰哥哥在看到她后用无声的口型对她说:快跑。 常武惊道:“你、你怎么不早说!四爷,小的不知道她……” “行了,”赵彦清打断道,“留下吧,莫对旁人提起便是。” “可是那是林……”常武还欲再说,但被赵彦清的眼神咽了回去。 怜雁想,她果然赌对了,来安国公府的选择也没错。 常武带着怜雁与潜生退下,赵彦清看了眼怜雁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看她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眸异常灵动,像是似曾相识。 第37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真在和万恶的盗文网做艰苦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 安国公没能挨过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夜烟了气。 听闻四喜报的信时,怜雁刷碗筷的手一顿,转过身看向张婆子。 张婆子是这大厨房里的一个小管事,是四夫人陶氏的陪房。 因着陶氏的大姊在宫中甚得恩宠,十来年的时间,从一小小的昭容晋升至贵妃,陶家因此水涨船高,在两年前陶老爷成了吏部尚书,半年前入了内阁。 是以,张婆子在府里甚为扬眉吐气,时常夸言此番安国公府能在太子巫蛊案中不受牵连,全靠陶家。 怜雁自不信一个陪房能晓朝中政事,底下人无非是看着主子的脸过活,由此可见,张婆子有这番言论,必是因陶氏言行举止里透出来这意思。 怜雁不知道这府中其他人作何想,但就连她一个入府不过三月余的灶下婢也知晓,陶氏甚不得赵彦清待见。俗言还道小别胜新婚,何况赵彦清这样离家四年的,谁知他不过回来两三日,便同陶氏闹僵了,此后没再踏入正房半步,不是去安国公处侍疾,便是宿在书房。 由此引得不少妙龄丫鬟蠢蠢欲试,陶氏辣手摧花,连怜雁亦被殃及,自然,此为后话。 这番,张婆子听闻安国公去了,跺了跺脚,道:“怎的偏生在这时候?今儿晚上都别想歇了!” 此话甚为不敬,但此刻留在厨房里的皆是不入等的灶下婢,自不会同管事婆子理论,都低了头装没听见。 “哎呀我说怜雁,你还愣那儿干啥子?碗筷就先搁着,还不快生火烧热水去!” 怜雁低声应“是”,快步去了灶台生火。同在厨房的杜若很有眼色地打水来倒入锅中。 杜若与怜雁同岁,皆是十四,因她签的是活契,故而入不了内院。不过她向来机灵,办起事来也勤快,几个管事婆子都欢喜她,平日里拿的赏钱不少。 怜雁与杜若很是相处得来。因为签活契的丫鬟不会如签死契的那样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别人踩下去自己往上升,怜雁也喜欢同这类人相交,且杜若待人宽和,起先怜雁刚来时没少帮她,因此二人便相好了。 张婆子又扯着嗓门使唤其他人去,四喜手脚慢,少不得被打骂一番。 待张婆子走后,四喜低声骂了句:“这刁钻婆子!” 她是个实诚的性子,喜怒都在脸上,也不是家生子,八岁那年被买进来,就因为性子不讨喜,过了四年还是在厨房打杂。因四喜就站在怜雁身边不远,怜雁自是听到了,她也习以为常,只作没听见,径自往灶里塞柴火。 至于张婆子的刁钻,这三个多月来怜雁早已见识过了,打骂是常事,稍有不顺心下手便一点儿都不客气。 刚来时,怜雁干不惯粗活,出的漏子不少,张婆子时常骂她“白长一张俏脸,还不如去了窑子爽快”,怜雁虽生气,但多日来的逃亡早将一身傲气转为隐忍,她也是个有本事的,不论张婆子骂得多难听,面对她总是一脸温婉的笑容,见她心情好时便夸上几句,她让干什么就勤快地干,到最后张婆子见着她也就拉不下脸来打骂了。 故而现在,张婆子即便对怜雁不满,也不会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总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的。 这夜,怜雁同府上大部分的仆从一样,一晚上都不曾歇息。 次日,宫里下了旨意,四爷赵彦清袭爵。 爵位袭给赵彦清,是安国公还在是便安排好的。大爷早夭,二爷三年前病逝,三爷是庶子,原本请封世子时是给二爷独子,七岁的赵攸弘,这也符合长子嫡孙的规矩,但经由太子巫蛊一案,国公府大不如前,也唯有赵彦清这样军功在身、行事凌厉地才撑得起门面,故而最后爵位落在了赵彦清身上。 只是因着太子巫蛊案,安国公府多少还是牵连上了。旨意下来,降公为侯,封了赵彦清一个武安侯。 怜雁将这些消息带耳地听了听,她并不惊讶,以安国公府,也就是现在武安侯府的立场,要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病逝的二爷赵彦明幼时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关系甚好,是铁板钉钉上的□□,而赵家和林家亦是通家之好,赵彦清比林少将林泰虚长几岁,据林泰的话说,就是他打从穿开裆裤起就喜欢跟在赵彦清后头跑。 然这些外面的风风雨雨与大厨房里的一干仆从无甚关联,许多小丫头根本就不知公与侯的区别,在她们眼里,官还在,府还在,月钱照旧,这便是了。 接下来就是全府上下忙碌的日子,素绢、丧衣、道场……样样都要准备,京中有脸面的官员亦都要来吊唁,大厨房的工作量自然成倍增加。 只是更让怜雁操心的是潜生。 潜生在外院的回事处做小厮。回事处是个好地方,不仅油水多,还时常能与京中勋贵权臣接触,虽说身为小厮最多传个话,但怜雁觉得,这对潜生而言尤为重要。 其实他们两个去的地方都还不错的,约莫是进府时由赵彦清亲自点头的缘故。 而现在则是回事处最忙碌的时候。潜生从未干过这些,怜雁很是担心他一个气盛便得罪人,若得罪府里的管事赔礼也能过去,但若得罪别府的,恐怕就会严惩以给个交代了。 怜雁偷了个闲,从厨房拿了些剩下的猪蹄,去了潜生处。 潜生在这三个月来明显瘦了许多,可见辛苦,接了猪蹄又吃得津津有味,怜雁看着都心尖儿疼。 其实府里给仆从的伙食并不差,管事与一二等丫鬟过的都是半个主子的日子,但像她和潜生这样不入等的,虽不会饿着他们,但菜色里有鱼有肉则是极少的,唯有府中有喜事才会赏下来。 好在怜雁在厨房里打杂,多少能揩点油,偷闲给潜生送去些还是可以的。 待潜生吃完,怜雁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平日里都要沉住气莫凭一时意气便将人得罪死了,方与他道别。 回来的路上,怜雁碰上了常武,这是进府后第一回碰上他。 怜雁屈膝行了礼,唤了声常武哥哥。 常武愣愣地盯着她脸瞧,似是没认出来。 怜雁便道:“常武哥哥,我是怜雁呀,我和幼弟都是你带到府里来的,你不记得了?”说着嗔怪地瞧了他一眼。 常武恍然,颇为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原来是怜雁妹妹,你这样……我还真没认出来……”当日常武见她时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现下没能认出来实属正常。 怜雁笑笑,“这回可要记好了,莫要下回再认不出我来,我可是不依的。” “不会不会,”常武忙摇头摆手,“怜雁妹妹这俏脸儿,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的。” 二人闲聊起来,常武问她:“在府中可还过得惯?若有为难之处,尽管同我说。” “哪有什么为难处,我在大厨房打杂,妈妈姊妹都待我很好,有个安身之所于我姐弟而言已顶好不过,不求太多。只是潜生在回事处做小厮,他年纪小脾气又不好,我又不好常去看他,还望常武哥哥照拂一二。” “哦,在回事处啊,这是个好地方,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些的。” 有常武这句话,怜雁便安心不少,常武打小跟着赵彦清,且还是一起去军营历练的人,别瞧岁数不大,但在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一般的管事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常武对她颇为殷勤,怜雁也就顺水推舟地受着,有个人脉总是好的,且借常武之手接近赵彦清也容易些不是?她可从来没打算要在府里安身立命做个灶下婢将来配个小厮了事,好日子总是要自己争的。 何况她还要给潜生谋个好前程,这个好前程指的绝不仅仅是在府里谋个管事做。 怜雁向常武告别往大厨房回去后,常武的同胞哥哥常文正巧走过来,他们兄弟俩都是赵彦清的贴身小厮。常文见常武看着怜雁的倩影笑吟吟的,问道:“什么事儿啊,这么开心?看上人家了?” 常武脸一红,恼道:“哥你胡说什么呢!不过是遇上了,说几句闲话。” “这丫头谁?瞧着背影蛮好看的。” “怜雁,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从路边带回来那对姐弟的那个姐姐。哥,你还别说,当时她整个儿脏兮兮的看不出什么,今儿一瞧,哎还真是好看,我瞧着啊,这模样,在我们府里时头一份,连夫人小姐们都比不上!”常武喜滋滋道,“待我也亲切着,约莫把我看做救命恩人了呐!” 常文睨了他一眼,“瞧把你乐得,你当是见过多少夫人小姐了?” 常武只当他不信,辩道:“哥,是真的好看,我虽没见过多少夫人小姐,可我也是跟着侯爷见过世面的,那仪容举止,不比大家闺秀差。” 第38章 怜雁回到大厨房时,正巧张婆子冲着四喜劈头怒骂。她暗叹,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怜雁从张婆子身后绕过,企图不引起她的注意,不想四喜见着她开口就她道:“妈妈你看,怜雁不知去哪玩儿了到现在才回来,您怎么不去骂她!” 怜雁放轻的步子蓦然顿住,她已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四喜,说她傻吧,这个时候反应比谁都快,及时转移张婆子注意来逃脱斥责,说她聪明吧,又这般处处树敌。 只不过这样的人怜雁懒得去计较,左右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被四喜这么一叫嚷,张婆子便转身看向怜雁,她正心烦着,自然无好脸色,“哟,这是打哪回来的主子?要婆子我来伺候你么?” 怜雁唯有苦笑,她走上前恭敬地朝张婆子屈膝一礼,道:“妈妈您这是什么话?这叫我如何过活?方才我略有空闲,便去幼弟处瞧了瞧他,本以为左右不过一刻钟,不会耽搁差事,谁知回来时碰上了常武哥哥,便闲聊了几句,是我的不是,我知错了,断不会再有下次,妈妈您别生气。” “常武哥哥?”张婆子冷笑道,还有意将哥哥二字叫得阴阳怪气,“我说怜雁姑娘,你真是好本事啊,这么快就和侯爷身边人给勾搭上了?咱们这厨房,可真是容不下姑娘你了,要是哪日你给开了脸送到侯爷身边,咱还真得唤你声主子哟!” 这话说得已极为难听,张婆子嗓门又大,厨房里的仆从纷纷看过来,唯有四喜,趁着张婆子怒骂怜雁的空档,偷偷溜开了。 若换作别的丫鬟,此刻八成会气红了脸哭着跑开,然怜雁到底没那么小家子气,此时虽难堪,却也忍了下来。 她原以为端出常武来,张婆子多少会给几分面子,稍一指责几句便会放了她,却不曾想更激起她的怒气来。只是怜雁稍一思索,便知晓了缘由,暗怪自己大意。 常武的娘郑妈妈是正房的总管事妈妈,当时是老夫人亲自指下来的。陶氏用不了自己带来的妈妈,心中自然不快,只是碍于孝道,无法将郑妈妈换了罢了。因而陶氏的陪房们与郑妈妈打擂台也有好些年了。 如今怜雁提及常武,张婆子自然不快。 怜雁只当没听见张婆子后半句开脸送侯爷这话,笑道:“妈妈您误会了,您也知道,我与幼弟是侯爷回府之时在路边从牙婆子手中救出来的,当时常武哥哥帮了我们不少,我要是碰上他都装作没看见,岂不是成白眼狼了?我怎么说也不能给咱厨房里的丢脸。妈妈您别气了,下回我一定注意,断不会再耽搁差事了。” 连赵彦清都搬了出来,加之怜雁态度谦卑连声认错,张婆子总算没再为难下去,骂了句“再有下次就把你打发出去”便放她走了。 只是因着张婆子的话,厨房里的人看怜雁的目光终究不同了些。原先因为她是侯爷点头进的府,又因怜雁那张脸稍出众了些,府中时常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只不过同侯爷没了后续,她又是最低等的灶下婢,传言便消下了。 如今张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得难听,影响总归不小。 不过好在再大的影响也不过是在不入等的丫鬟中,以怜雁的身份,如今还入不到大丫鬟的眼里,更别说主子们了。 怜雁接了洗菜的活,无视周边异样的目光,只埋头干自己的。 四喜走过来,胳膊肘轻撞她,道:“方才我也不是故意叫唤的,这不是那婆子总盯着我,你又刚回来,就随口一提,好姐姐,你可别气我!” 话虽这么说,脸色依旧笑嘻嘻的,丝毫无歉疚之意。 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怜雁亦懒得计较,只道:“怪我自个儿忘了时辰,只是你现在过来同我聊天,妈妈恐怕又要来骂你了,快去干差事吧。” 四喜嘻嘻一笑,“那婆子这不是在同正房里来的丫鬟聊天聊得起劲嘛,看不到我。”又摇摇怜雁胳膊,问道:“姐姐,你同侯爷身边的常武很熟?” 怜雁并不想过多理会她,只是她这般缠着,怜雁也干不了差事,她倒不觉得四喜是有心问这些,无非是小孩心性好奇罢了,或者再多几分嫉妒。 怜雁转向她道:“今日是我进府以来第一回遇上他,何来相熟之说?快去干差事吧,你不干我还得干。” 四喜还没说话,倒是一旁听到她们对话的双彤冷笑道:“她都想着开脸去伺候侯爷,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厮相熟去!” 双彤年纪比四喜还小,才九岁,不过她是家生子,虽然父母并非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但比她们这些从外边儿买来的身份要高一些,怜雁年龄大,同这些年纪小的丫鬟交集都不多,见双彤这般道,也只淡淡回了句:“妹妹说笑了,我哪有那个能耐。”便径自洗自个儿的菜。 双彤讨了个没趣,正巧张婆子往里头走来,她们便散了。 且说方才正房的三等丫鬟秋霜带着两个小丫头取午膳,张婆子便同她聊了几句。 这时辰比平常晚了些,张婆子问道:“今儿怎么来得晚了?就是最近再忙,也不能耽搁了用膳呀!可得保重身子。”陶氏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张婆子的担心倒不多余。 秋霜道:“侯爷在正房同夫人商议着事儿呢,便晚了些。” 毕竟是陶氏的陪房,张婆子总是向着她的,一听这话便笑开颜,“谢天谢地,侯爷总算回正房了,侯爷同夫人和和睦睦的,我也就安心了!” 秋霜笑笑,没答话。 倒是秋霜身旁的小丫鬟春熙道:“和睦什么呀,吵得厉……”还未说完,就被秋霜瞪了一眼,忙闭了嘴。 张婆子讪讪的,没再多话。 菜碗多了些,秋霜加上两个小丫鬟一趟拿不完,张婆子也就如往常那样进来随手指几个丫鬟帮着送去。 今日可巧指上了怜雁。 怜雁自然不多话,乖巧地捧上碗碟跟着秋霜朝正房去。 莫要以为去了正房便能见着侯爷夫人等主子,布菜摆箸之类的活儿自有正房里的丫鬟做,怜雁要做的,不过是将菜碟送到值班房而已。 至今为止,怜雁所遇见的最高等丫鬟也就是来厨房取膳食的三等丫鬟。 只是今儿的不寻常,便是赵彦清与陶氏的吵架声大了些,怜雁在值班房也听到了一二。 “袭爵的是你,我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凭什么还是让二嫂主持中馈?当家主母的怎么着也是轮上我了,给一寡嫂是个什么道理!你倒好,反来骂我无理取闹,我怎么就无理了?” “你占理?爹新丧,咱们府也算内忧外患,你却抓着鸡皮蒜毛的小事叫嚷,就算你要主持中馈,也不是在这时候交接!”这是赵彦清的声音,怜雁听出来了,之前说话的,大约便是陶氏。 “我有说要在这时候交接吗?可娘今儿都这么说了,可不就是让我歇了接手中馈的心思?她这是还想将来把爵位还给二房呢!当我看不出来?是,二嫂是还有弘哥儿,可既然爵位到了我们四房,就没有还回去的理!” “你总往爵位上想作甚?这又干爵位什么事?你要是有二嫂一半气魄,娘也不会这般说!常说一家人一条心,为何你就偏偏算计这算计那的!” “我怎么就没一条心了?我要是没有一条心,我会去求着我爹,求着贵妃娘娘帮忙?要不是我们陶家,你以为你还有这个爵位吗!别说是降公为侯,你就是一个伯爷也捞不着!你看看林家的下……” 怜雁没有再听下去,她放下菜碟便被秋霜挥手遣退了。 走出值班房没多久,身后猛然响起摔门声,怜雁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赵彦清大步从正屋里头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怜雁暗叹,难怪赵彦清都不进正房,就陶氏这样说二房说婆母的不是,换做是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约莫是被赵彦清的气势镇住,身后也没人追出来,屋里头还传来陶氏的低啜声。 怜雁瞧见周围并无人注意她,想了想,快步朝赵彦清跟了上去。 走出值班房没多久,身后猛然响起摔门声,怜雁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赵彦清大步从正屋里头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怜雁暗叹,难怪赵彦清都不进正房,就陶氏这样说二房说婆母的不是,换做是她也眼不见心不烦。 约莫是被赵彦清的气势镇住,身后也没人追出来,屋里头还传来陶氏的低啜声。 怜雁瞧见周围并无人注意她,想了想,快步朝赵彦清跟了上去。走出值班房没多久,身后猛然响起摔门声,怜雁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赵彦清大步从正屋里头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9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么么哒,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哟~ 虽然怜雁敢肯定,就算她今夜宿在映月泮,与赵彦清也不会发生什么,最多是在哪个房间将就一宿,可旁人未必这么想,陶氏对映月泮盯得紧,怜雁不敢肯定会不会传到她耳里。 就如今的状况,怜雁若被陶氏盯上,赵彦清未必会帮衬,因此陶氏的手段她定然招架不住。 怜雁犹豫着慢下脚步,可她又没有本事叫看门婆子来开门,让赵彦清帮忙?且不说他会不会同意,即便同意了,让一个主子送她到下人住宿的平房,帮她叫开门?这比她留宿映月泮更引人轰动。 可要让她在外面受冻,怜雁又不愿意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跟着赵彦清到映月泮将就一宿。 赵彦清不耐地回头催促:“磨蹭什么?还不快些!” 怜雁维诺着快步跟上,等到进映月泮大门时,怜雁低下头,将脸埋进暗影里,但愿别被人认出来,她可不想明早就被陶氏召去下马威。 不过此番纯属怜雁多心,看门人是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子,虽瞥见赵彦清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但很快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替赵彦清开了门。 怜雁明显松了口气,看来这映月泮被管制得挺好。 赵彦清察觉到怜雁的动作,大抵对她的顾忌明白了几分,淡淡道:“若我在这做了什么见了谁能传得阖府皆知,那我也没必要做这武安侯了。” 怜雁一惊,随即便是一阵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低头不言语。 赵彦清进映月泮后,便将怜雁丢给常文,径自去西次间歇息。 常文觉得挺棘手,好端端的带了个丫鬟回来,他一时摸不清这丫鬟与赵彦清的关系。 正巧常武走出来,见到怜雁便惊讶道:“怜雁姑娘,你怎么在这?” 怜雁不好说她烧纸钱的事儿,含糊地答道:“在外头逗留,错过了下钥的时辰,正巧碰见侯爷,侯爷仁慈,留我在映月泮一宿。两位哥哥不必麻烦,随便找间屋子留我一宿就好了。” “这哪行啊!”常武也没深究,立刻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个暖和舒适的。”又轻推常文道:“哥,你进去伺候侯爷吧,怜雁姑娘我来照顾就行了。” 常文甚是无奈地摇摇头,却不免多瞧了眼怜雁,他并不似常武这般没心没肺,对怜雁的话升了些疑心。常文跟在赵彦清身边也有那么多年了,对赵彦清的性子多少摸清了些。赵彦清一向对仆从不上心,且因他长得好,又是身份尊贵的嫡子,从十几岁起就有不少丫鬟变着法子往他身边凑,其中也不乏面容姣好的,赵彦清却连正眼都不曾瞧她们,这怜雁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被赵彦清带回映月泮来? 虽然看起来赵彦清并没有别的意思,但终归与别个不同。 常文想提醒常武一句,却见他满脸笑容地替怜雁忙前忙后起来,终是摇摇头走开了。 最后常武将怜雁安置在耳房里。耳房中生了地龙,甚是暖和,他又殷勤地搬来被褥,倒叫怜雁怪不好意思。她道:“多谢常武哥哥了,这么麻烦你。” “哪里哪里,”常武笑得明朗,“你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不用同我客气。”临去前,常武还怕她夜里会冷,端了火盆进来。 怜雁的待遇,就如同半个主子一样。在映月泮住的一宿,亦是她进府以来最舒服的一宿了,一个人一间屋子,屋子里又暖和,奔波辛苦数月,这样的待遇倒叫她恍如隔世般。 次日,为了不让旁人发觉她彻夜未归,怜雁寅末便起了床,同打着哈欠前来伺候赵彦清的常武打了声招呼,回到厨房当差。 所幸赵彦清说得不错,映月泮里的消息并不会随便外传,之后的日子同先前一样,怜雁并未因此遇上麻烦,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常武待她更为殷勤。 原先赵彦清的膳食皆由三等小厮来取,然近来却时常由常武亲自来,且每次都会拉着怜雁说会儿话。厨房里的人自然能看出端倪,张婆子明面上不会和常武对着来,背里却常给怜雁使绊子。 与赵彦清身边的人走地近多少惹人嫉羡,因此不只是张婆子,厨房里的其他人看怜雁的眼神亦不同了些。在丫鬟里头,最明显的要属双彤,动辄出言相讥,时不时给怜雁上些眼药。 其实像双彤这样除了嘴皮子之外就没什么用处的小丫鬟,怜雁若想对付她,法子少说也有七八种,随便使点手段都能让她万劫不复,可要是真的对付一个都不满十岁的丫头,怜雁着实提不起那份兴致。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怜雁虽不是个大丈夫,但对有些手段还是不屑的。 可面对张婆子的刁难,怜雁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既然常武待她不错,她也没必要非在张婆子手下当差不是?怜雁若没记错,常武的娘郑妈妈是正房的总管事婆子。 安国公的丧事过去后,府里的仆从总算可以缓一口气,比起先前这段时间,怜雁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常武前来厨房的次数亦多了起来,有时候就是不拿膳食,也会来转悠几趟。 有一回,张婆子就逮着常武道:“你怎的那么清闲?咱们厨房是有了宝贝还是咋地?你还真来上瘾了?” 常武道:“这不是侯爷那儿没什么差事,闲着嘛,就来厨房瞧瞧。” 张婆子哼笑道:“咱们厨房有甚么好瞧的?你不就是来瞧怜雁么,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你差事少,怜雁可不少,老这么来,净耽搁人家干活。” 常武被戳破心思,微红了脸,尴尬地挠着后脖子,道:“怜雁有啥活要干?我帮忙就是了。” 怜雁正在洗菜,闻言立即道,“哪能啊!常武哥哥,你还是快回侯爷那儿去吧,指不定要吩咐你差事儿呢!” 常武嘿嘿笑着走过来,“没事儿,我哥候着呢!”说罢蹲下身帮着怜雁一道洗,一碰触水就惊道:“怎的这么冷?大冬天的,这如何使得!” 怜雁轻笑,“如何使不得?洗菜难道还烧了热水来洗么?”别说是洗菜,她们这些做末等下人的,便是洗漱都甚少有热水,能舒服沐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常武在赵彦清身边当差,父母又都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待遇自然不同,见怜雁这般辛苦,蹙眉道:“不就是用些热水?有什么了不得的?你看你,手都冻成这样了,呀,还长冻疮了!” 怜雁的手原本纤长娇嫩,很好看,如今连着做了数月的粗活,天气又转冷,免不了长出冻疮来,糙了不少。怜雁虽然心疼,然无能为力。她道:“没事儿,习惯就好了。” 张婆子啐了一口,暗骂怜雁这小狐狸精,便走开了。 怜雁觉得是时候同常武提一提,道:“常武哥哥,你以后还是少来几趟吧,张妈妈好像不喜。” 常武轻轻一哼,“管她作甚!” “可你每次走后,她总要骂我手脚不利索,我明明就很努力地做活啊!”说罢怜雁低头垂眸,浓而密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 常武微恼,“她是瞎子吗?我每次来了你都没放下活计的!府里的人都说张婆子刁钻,我原先不知道,看来还真是!她是不是经常打骂你?下回她要是这样,你就同我说,我帮你!” 怜雁道:“我知道你待我好,可你要怎么帮我呀?我在她手下当差,还能翻出她手心去?” 常武觉得自己被小瞧了,立即道:“我可以向侯爷告状,让他教训张婆子。” 怜雁噗嗤一笑,“我可想象不出侯爷亲自来教训一个管事婆子的样子,还是为了替我出头?” 常武讪讪的,他一情急确实口不择言了,竟说这么个无厘头的法子,想了想,道:“那我可以跟我娘说,让她提醒下张婆子,别叫她总刁难你。” “可别,”怜雁马上道,“你娘是侯爷奶妈,张妈妈是四夫人陪房,要是她们因为我有个不合,岂不是叫侯爷和四夫人更有隔阂?我可当不得这罪人。” 常武苦了脸,“也是,而且我娘和四夫人带来的陪房都面和心不合。可是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应该怎么办?我可不想你总被张婆子欺负。” 怜雁缄默不语,有些话她不能提,只能让常武主动说,否则意味就不同了。 常武蹙眉想了半晌,方道:“要不,我让我娘把你讨了去?让你去我娘身边做活,张婆子总管不着你了吧?而且你看厨房的活计多辛苦,去我娘那儿,她肯定不会苦了你的,而且又在正房,说不定过些年你就能升了等做大丫鬟呢!” 他总算提起了,怜雁松了心,面上却犹豫着道:“这……行吗?正房哪是我们这些丫鬟想去就能去的?” “怎么不行?你同旁的不一样!你放心,我娘肯定会帮忙的。” 怜雁推辞一番便应了下来,常武走后,她也不向旁人提及,只等着正房那里的消息。虽然常武自信满满,但怜雁依旧觉得悬乎。郑妈妈能在府里做这么多年的管事,定然不似常武这般心思单纯,看人看事总比他更明白几分,未必会对自己友善。 第40章 竺琲第一眼见到苏小飞,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大概就是莫九这么反常的原因了。 她看着小姑娘蹦哒上来跳进莫九怀里,看她满怀敌意地瞥了自己一眼,又看她对着莫九嚷嚷,挑挑眉,一时有些感慨,没想到堂堂莫尘渊,喜欢的竟是这样性子的女子,还是年纪要小很多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娇媚,这是她给竺琲的第一感觉,只不过一见她又是蹦哒又是嚷嚷,这娇媚的感觉就荡然无存了,只是耐看,灵动。竺琲也好奇,明明该是一个娇滴滴的人,怎么就养成了这样。 她横了莫九一眼,那意思就是,“被我说中了吧,就是有个女人。” 只不过莫九一门心思都在那姑娘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她。 竺琲听到莫九温声哄着那小姑娘,“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我朋友,别胡说八道。” 这个模样,与她印象中的莫尘渊大相径庭,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这还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莫尘渊吗?像莫尘渊那样的人,周身都有股气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即便是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莫尘渊时,被他淡淡地看一眼,都没敢再抬起眼来。 甚至就在方才,她依旧顶不住莫九的诘问,他第一个眼神,一句话,总能让人无处遁行。 反观现在,他哪里还有那样的气势?温声细语的,甚至因为被抱着腰,耳根泛红。竺琲哂笑,亏她方才还劝他别拿以前的那套对付喜欢的姑娘,不然早晚把人家吓走。就看现在这样子,哪里需要她担心? 这个男人,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 苏小飞还缠着莫九问他们在聊什么为什么这么久。 莫九见大堂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很是不自在,握着苏小飞双肩想把她拉开,却又因站在阶梯上怕一用力让她摔了,一时难做得很,“帮你问玉扳指呢,先松开,下楼再说。” 苏小飞这才乖乖地松了手,拉着莫九就下楼,好像要赶紧拉他远离竺琲似的。 算账的先生从柜台后走出来,向莫九作了一揖,“莫公子。” 莫九也回了一礼,“黄先生,许久不见。”又向苏小飞他们挨个介绍。 算账的先生叫黄三盛,也是暮影谷的人,苏小飞他们也跟着朝他作揖。 只不过对竺琲,她就不客气了,莫九介绍竺琲对时候,即便江介轩与谢婉婉,甚至黄鼠和黑蛋都行了礼,苏小飞就是站在那里不动。 “小飞。”莫九叫她。 苏小飞哼了一声,别开脸,就是不理。 莫九皱皱眉,这女娃的脾气,还是得好好教教。 黄一罗扑哧扑哧地跑过来。它之前被留在后院,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找到了他们,瞧见了主人们就欢腾地跑了过来。 苏小飞正巧可以堂而皇之地无视竺琲,抱起黄一罗跟它玩去了。 当着众人,莫九也就没有呵斥她,转而对竺琲道:“小姑娘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谁知竺琲非但不恼,还颇为揶揄地看着他。 莫九有些不自在,刻意无视了她揶揄的目光,介绍了江介轩等人:“这是永平侯之子,江公子,这是临安谢家千金,这是黄鼠、黑蛋,安桥镇人。” 竺琲朝苏小飞扬扬下巴,“那姑娘呢?是哪位?” 莫九干咳了声,方道:“那位苏炳离苏前辈的孙女,苏小飞。” 黄三盛对他和苏小飞的关系实在好奇,他原以为苏小飞的那一句“我男人”不过是小姑娘胡乱说的,不过看她对莫九的亲昵,以及莫九那丝毫没排斥的态度,实在让他困惑了,一时没忍住,问道:“是公子……妻子?” 莫九:“……不是。” 苏小飞接口:“马上是了!” 小二悄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有气魄。” 他们赶了一晚上的路,都没吃什么东西,竺琲便叫厨子做了早膳,又安排客房给他们歇息,她还以不能干扰她做生意为由,只给了三间客房,苏小飞和谢婉婉一间,黄鼠黑蛋一间,江介轩则只能同莫九住。 黑蛋与黄鼠一沾床就睡着了,毕竟赶了一晚上的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轮流歇息,也累得够呛。 谢婉婉洗簌一番后上床,见苏小飞要开门出去,问:“小飞,你要去哪?不补觉吗?” 苏小飞摆了摆手,“你先休息,我要去找莫九。”她有好多话要问莫九呢。 苏小飞来到莫九和江介轩的房间里,房间里气氛不太好,大概江介轩还是满肚子火气。 莫九见是苏小飞,便道:“你来了,正巧,我有话跟你说。” 苏小飞能猜到莫九要对她说什么,不就是刚才她没对竺琲行礼么,她就是不想。 果然,莫九道:“小飞,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很无礼。” 苏小飞哼了一声,“我就是不喜欢她,干嘛行礼。” “这是基本礼节,无关喜不喜。便是再讨厌,人前的礼节依旧在,更何况你与她无冤无仇,为何不喜?” “他们说她是你情人啊,你们还单独聊天这么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苏小飞借用了小二的话。 莫九眼角抽了抽,“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是朋友,我是在帮你问玉扳指。” “玉扳指?”江介轩闻言也忘了他还对莫九生气,道,“竺谷主知道?” 苏小飞没搭理江介轩,“可是江湖传言你们差点成亲了呢!”在大堂的时候江介轩和小二两个人没少讲关于他们两个的传言。 莫九很无奈,这些传言他不是没听过,但从来没放心上,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东西,时间久了自然就散了,却没料到还要他来解释的时候。他道:“你都说了,是传言,不可信,我师父和她师父却是想促成我们的亲事,但是我们两个都无意,故而作罢。没有什么情人不情人的,不过老友罢了。” 苏小飞这才作罢,莫九说的话,她还是信的。 不过莫九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无礼,“过会儿你给竺琲去道歉。” 苏小飞蓦地瞪圆了眼睛,她读过书了,确实知道礼节,知道她不应该那样,但是要去道歉,她却是不想的。 就算竺琲不是莫九情人,她还是不喜欢,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板着一张脸,跟冰块似的,她才不要去道歉。 苏小飞眼神乱飘,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说说玉扳指,江介轩都要急了。” 江介轩确实急了,不仅急了,还憋屈得很,这两人在说话,都没人理他,没听见他很想知道玉扳指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他道:“你快说到底从竺谷主口中得知了什么。” 莫九却没被苏小飞糊弄过去,他一看苏小飞这神情,就知道她没有要去道歉的打算,道:“小飞,现在跟我去道歉,道完了再说这个。” 苏小飞一听就苦了脸,她不想道歉,更不想被莫九压着去道歉,多丢面子?不过看莫九的态度,一声道歉看来是免不了了,她道:“等会儿我会去的,你先跟我们讲玉扳指吧!” 江介轩也附和,“没错,正事要紧。” 莫九见他们坚持,在得了苏小飞一定去道歉的保证后,才讲起这玉扳指来,“这个有缺口的玉扳指竺琲见过,前谷主也有一个,不过江公子应该知道,前谷主早些年便已出了意外身亡了。” 江介轩点头,“听说是被仇家暗害了。” “这玉扳指应该是老一辈的几个人之间的信物,具体什么意思,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事,这里头的□□。”他并没说出他对昭帝南逃的怀疑,只是很简单地说了一番。 江介轩皱着眉,他隐隐能觉得此中秘密不少,若要他想,却是毫无头绪,而且,他也能感觉到莫九没有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他和竺琲在楼上聊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消息? 他再联想起早晨过城门时的反常,还是问道:“莫先生,我想知道,你把行踪暴露给罗衣门又是为什么?” “光明正大地走比偷偷摸摸要方便很多,何况罗衣门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应该知道,这样你很安全,而且,你记住,我们不过是一起走罢了,你找永平侯,我与小飞找苏炳离前辈,仅此而已。” 苏小飞看看莫九,又看看江介轩,忽然觉得江介轩对莫九的恶意也不是没有道理,莫九对江介轩确实不怎么友好,她问:“莫九,你不帮江介轩吗?” “小飞,你翁翁牵扯的事情怕是不简单,我想问你,你一定要找吗?” 苏小飞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小飞,听我的话,不要去好奇这件事情的原委,我陪你去巴蜀找找他,找不到就算,如果找到了,跟他该说的说清楚后就回来。我想你翁翁不告而别,应该是不想你卷进去的。至于江家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 莫九又对江介轩道:“其实你也一样,永平侯既然将你送走,也是不想你卷进去。” “可那是我爹,他生死不明,我不可能一直躲起来。”江介轩道,神情坚定。 第41章 莫九的话,江介轩听进去了,他也有点相信,莫九似乎真的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但这种相信,在罗衣门的人上门时,又变得荡然无存了。 江介轩始终都没法看清罗衣门同莫九的关系,他觉得罗衣门很听莫九的话,但是他们做的事情,又好像同莫九没什么关系。 这次上门的时罗衣门排行第四,巽卦位的粱士方。 江介轩听到动静是就从窗口偷偷往下看,粱士方带着两个随从,看着架势,倒不像是来抓人的,他这才放心了些。 苏小飞也探出头看,就看到了矮矮瘦瘦的粱士方,他看上去挺老的,驼着背,胡子都成了灰白色。 很快,竺琲出来把人了进去。 江介轩道:“没想到粱士方竟然在越州城。”又对莫九道,“他是来找你的吧?” 莫九手指敲着桌子,眼眸低垂,像是在想什么,片刻后,便起身道:“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屋里别出来。”说罢就走了出去。 苏小飞对那些她不了解的东西都好奇得很,转头问江介轩:“粱士方功夫厉害吗?” 江介轩道:“粱士方功夫一般,但他善使毒,曾是药谷弟子,后来被逐出师门。你记住了,要是碰上他,绝对不要同他打架,也不要走近他周围五尺之内,像你这样初出江湖的,根本就不懂这些人的把戏,什么时候被下毒都不知道,一旦中了他的毒,那就真的麻烦了,非死即伤,有的毒还连解药都没有。反正你轻功好,一碰到他跑就是了。” 苏小飞吓了一跳,“他的毒这么厉害?那莫九下去了呢,被他下毒怎么办?” 江介轩横了她一眼,“你傻吧?他怎么可能会对莫九下毒?你忘了在城门口的时候罗衣门的人对他多么恭敬?哼,要我说,他肯定会跟罗衣门达成什么协议,甚至直接让罗衣门帮他做事也不一定,罗衣门都是他创立的,他难道还管不了?” 苏小飞皱皱眉,总觉得江介轩说的有失偏颇。她隐约能从他对袁瞎子的态度中察觉点出来,袁瞎子死在她手里,当时莫九可什么都没说,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这哪里是对待下属的态度? 所以苏小飞觉得,莫九应该是不喜欢罗衣门的。 她把这想法对江介轩说了,江介轩却嗤之以鼻,道:“不信?你要不要看看莫九同粱士方关系怎么样?” 说实话苏小飞还是很好奇莫九与粱士方见面会讲什么,哦,还有一个竺琲在,竺琲怎么总是和莫九在一起。 苏小飞很不舒服。 江介轩轻轻打开了门,冲苏小飞招招手,“我们去看看。” 苏小飞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莫九的那句留在屋里,早被她当了耳旁风。 他们悄悄沿着长廊走到楼梯口,躲在墙后一上一下探出半个脑袋。 大堂里并没有客人在,只有那么几个人,莫九,竺琲,以及粱士方和他的两个随从,连小二和算账先生黄三盛都不在。 他们坐在方桌旁聊天,看那神情,还真是其乐融融。 声音不大,但苏小飞和江介轩到底是练武的,耳力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起先是一些寒暄来寒暄去的废话,梁士方还为着早晨莫九在城门口被他属下拦下亲自道了歉,接着才问起莫九为何来此。 莫九道:“想往巴蜀去,途经此地,便探访旧友。” “巴蜀?”梁士方一听这地点便愣了愣,“莫公子,你……你该知道,这巴蜀近来可不太平。” “是啊,不太平。” 苏小飞能察觉到身边的江介轩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了,他不会以为莫九会出卖他吧? 这怎么可能呢,莫九是什么人,才不屑做这种事情。 梁士方道:“莫公子为何要去巴蜀?这可不是寻常事。” 莫九淡淡一笑,“梁大人,我在安桥镇,碰上了袁瞎子。” 这下连竺琲都看了莫九一眼,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江介轩更加,很是紧张,且浑身都透着一股戾气,他无意识地抓住了苏小飞的手腕,渐渐握紧,手背都泛起青筋。 苏小飞疼得咬牙,差点叫出来,回头瞪了江介轩一眼,他这才反应过来,撤了力道,却没把手松开。 苏小飞又转过头看向大厅,没再理他。 而此时莫九道:“袁瞎子已经死了,我默许的。我知道你们在捉拿江家和谢家的余孽,只是我实在看不惯他的作风。” 苏小飞还以为梁士方会生气,谁知道他竟然笑了,还是哈哈大笑,“真的死了,这瞎子早该死了,痛快!莫公子,看不惯他作风的可不止你一个。和他共事,实在是难受得很。” 苏小飞一时有些搞不懂状况了,敢情这梁士方和袁瞎子关系不好?罗衣门里面还有内讧? 江介轩也有点傻眼,他显然并不太接触过罗衣门的人,只知道那是一个时常清剿武林门派的组织,至于对八位大人的了解,恐怕也只是道听途说。 “陛下为何要对江家下手?”莫九问。 “唉,这我哪知道,莫公子,君心不可测啊,您都猜不准的事情,我就更不会知道了。” “近来陛下同谁走得近?” “就是他一向亲近的几个人,没什么特别的。” “苏炳离是谁?” “不知道,江家抄家那晚我见过他,功夫可高了,一手推云掌不必当年全真观三位前辈差,可把罗衣门搅得。不过我觉得,皇上似乎对他的身份挺清楚。他没让我们去查此人底细,照理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第一件事不应该是查底细吗?” 梁士方噙着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有问必答,好像毫无保留,看起来他和莫九的关系真的不错。 莫九又问:“我记得,当年陛下迁都临安时,梁大人也是在的。” 梁士方眸色一凝,笑容僵了僵,片刻后方道:“唉,那时候我在那些个前辈大侠面前跟透明的似的,比不得那些武林大家,就是这么随大流地跟着而已。” “陛下此番作为,是否同当年有关?牵涉到的人,可都是当年的参与者。” 梁士方默了默,“莫公子,这你就别管了吧。” “看来是真的。”莫九用肯定的语气。 梁士方犹豫了下,方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南逃……啊,咱往好听的说,迁都,迁都的时候,那几个权臣,还有武林大家,一直关起门来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东西,我是真不知道。但是陛下好像从哪里听来了什么,总在找什么东西。” “有人猜,迁都的时候,国库不是来不及搬吗?但是好像也没落入北荻手里,被人给藏起来了,这不,现在国库是真的缺钱,所以陛下就把主意打到那里去了。” 莫九轻轻一笑,“有人猜?谁猜的?” “罗衣门里头在这么传……” “谁传出来的?” 梁士方像是敌不住莫九这样的连番质问了,嗡声道:“反正我是听沈全那家伙说的……他跟陛下走得多近?应该是靠谱的。” “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宝藏,陛下要那江家开刀?你信?” 梁士方一噎,“那、那没准……江家私藏?” 莫九摇头哂笑,“别去听这些有的没的,也别在这找逃犯了,回汴京,把罪名都推到袁瞎子身上,然后帮我盯着点沈全。” “莫公子,你真要趟这浑水?” 莫九没多说什么,只嗯了声。 接下来他们又开始叙旧了,无非是多日不见,去了哪之类的。 苏小飞听得无聊,拉着江介轩回屋,问他:“沈全是谁?” 江介轩好像还有点恍惚,愣了下方回神,鄙夷道:“一个太监,武功很厉害,但是这人……啧,总之不是好人,阴阳怪气的,也是罗衣门的其中一人,在坤卦位,因为是伺候陛下的缘故,很得陛下信任。” 说完,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直抓着苏小飞手腕,又忙放开。 苏小飞压根没留意,只道:“你看吧,莫九对你多好,都把罗衣门的人赶回汴京去了,你还总对他有敌意。” 江介轩噎了噎,憋红了脸,到底没说什么。 苏小飞又道:“你家真的藏了宝藏?”’ “……没有!我不知道!” 这时候莫九推门进来了,“你们偷听得可真是毫无顾忌。” 苏小飞转过头,眨眨眼,“……你聊完了?梁士方呢?走了吗?” 莫九走上前敲她脑袋,“我出去前怎么说的?” 苏小飞讪讪一笑,“我好奇。” 江介轩忽然走到莫九身前,低着头,涨红着脸,“莫、莫先生……之前晚辈对您有些误会,多有得罪,实在抱歉……”说罢还冲他作了一揖。 苏小飞目瞪口呆,他、他还会道歉? “你不用这样,”莫九对着江介轩就是淡淡的语气了,“我没有要帮你的意思。” “那也……多谢您。” 莫九拍了拍江介轩肩膀,没再说什么。 唔,他们应该是和好了,苏小飞想。 第42章 江介轩道歉了,苏小飞也没能逃掉。 她最终还是被逼着去找竺琲了,当然,在她坚持下,莫九没跟着一起去。 苏小飞慢腾腾地走下楼。 竺琲不在大堂,黄三盛又继续在算账,小二在擦桌子。 苏小飞道:“你们客栈好冷清哦,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二瞪了他一眼,“这还没到饭点呢,哪里来的客人!” “昨晚过夜的客人啊!你们不是客栈吗?难道昨晚过夜的客人一个都没有?” 小二一噎,好半晌才道:“做生意总有淡季旺季,这几天生意冷清点怎么了?罗衣门总在那搜城,客人少点不是很正常?” 苏小飞撇撇嘴,总之就是生意差呗,还死不承认。 她问:“你家掌柜的呢?” “回房了,你要干嘛?” 苏小飞梗着脖子不答。 “嘿!你是被莫公子逼着向掌柜赔礼吧?”小二一猜就猜出来了,笑得可欢,露出两个酒窝来。 苏小飞冷哼一声,“要你管!” 小二捧腹大笑。 苏小飞脸一阵红一阵白,要是在安桥镇谁敢这么笑话她?当下身形一跃便跳上前揍他。 小二一个跨步就躲开了,苏小飞竟然没能碰到他。 她愣了愣,这个小二的轻功,可不比她差啊!但这步伐同浮游步又不一样,更添了些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浮在半空一样。 小二已然稳了身形道:“我说妹妹,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让你笑!”苏小飞再度跃身而上。 这回她不再是贸贸然动手,也非气急败坏地想揍他,她已经存了要比试的心思,一本正经地探着他的底子。 小二的警戒心其实不小,即便竺琲对他们这一行毫无戒心,推心置腹的,但面对苏小飞的试探,他依旧不肯拿出真招式来,总是东躲西藏,就是不肯接招。 呵,他还想躲?苏小飞心底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同袁瞎子这么打了一架,苏小飞的心境已沉淀不少,至少在过招时,不会急功近利、气急败坏,她已经懂得见招拆招,同人周旋,该进时进,该退时退。 比如对上小二这样明显不想同她打的,她也不会一股脑儿地紧追不放,她的步步紧逼,更像是一张网,随着浮游步的出神入化,在四方缓缓织起,慢慢将他拢住。与此同时,苏小飞也细细观察着他的招式,她发现小二的步伐并不似浮游步有固定的阵法,以不变应万变。他的轻功,简直就是变幻莫测,丝毫无法预料,有时候,他前一刻在你前方,后一刻就躲到了你身后,等你反应过来,他又跃至梁上,毫无规律可寻。 起先苏小飞还因此有些无所适从,但不过片刻,她便适应了,能以招拆招。渐渐的,在苏小飞这张密不透风的网下,小二无处可逃了。 这个时候,苏小飞才真正开始掌心运气,使起推云掌正式进攻。 小二硬着头皮接下。 苏小飞这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实力。他内力深厚,但又与祝成霸道的内力不同,更贴近于飘渺虚空,看似一团水雾,什么也没有,可当你迎上时,就会发现,内里强大到让你应接不暇。 这是苏小飞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门的招式,只不过事到如今,只能迎难而上。 她能看出,对方的功夫是在她之上的,但兴许是推云掌的防守太过厉害,小二想将她一举打退,也有点困难。 两人你一招我一招,倒是真的正儿八经地比试上了。 期间黄三盛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反正没什么客人,他们又没弄坏什么桌椅,就随他们去了,继续低头算账。 渐渐的,苏小飞也看清了小二的招式。因为小二并没有使用什么武器,所以苏小飞能认的,也只有他的掌法。她总觉得他的掌法与推云掌有点儿像,也是软绵绵的,但不同的是,推云掌是以力撤力,而小二的,却是没有力,更像是一片虚空,让你看不清内里。 他的周身,像是存了一片幻境一样。 如果说推云掌是柔中带刚,那小二的,就是真的柔,不仅柔,还变,变幻莫测,同他的步伐一样。 这么看来,他的轻功应该和他的招式一样,出自同一个路数。 打到最后,苏小飞都觉得头晕。 要不是小二及时收了手,苏小飞觉得她都要倒下了。 停手之后,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苏小飞更甚,脸色泛白。 小二缓了一口气,才道:“妹妹,你怎么非得打架不可啊!” 苏小飞瘫软在板凳上休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南,叫我司徒就行。” “哦,司徒小二。” “……我说叫我司徒就行!” 苏小飞眨眨眼,“没错啊,叫你司徒,你又是小二,司徒小二。” 黄三盛从算盘里抬起头,“这名字不错。” 苏小飞笑得开怀。 “我说,你赔礼了没啊?”江介轩在二楼靠着廊前的围栏俯视着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小飞想骂他,但是没什么力气,最后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气。 江介轩走下楼,伸出指头在她肩膀点了点,“起不来了?” 苏小飞拍开他的手,“爷歇歇不行?” 江介轩听她精神气儿十足,没什么大碍,就不理她了,就转头对司徒南道:“没想到司徒少侠竟是师承四海神尼,幸会。” “唉,雕虫小技而已,说出来都辱没师父名声。” 苏小飞带着耳朵听着,乍闻四海神尼,只觉得耳熟,在脑子里回想了下,才想起莫九跟她说过的,四海无影踪,指的就是四海神尼。 这小子的师父居然是四海神尼,神尼不就是尼姑吗?尼姑的男徒弟,算和尚吗? 苏小飞这么想着,还真这么问了。 司徒南笑盈盈道:“不是哦,我没出家哦。”不过苏小飞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四海神尼是有四个人么?”苏小飞又问。 江介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真是无知,到处丢人现眼。四海是指东南西北四片海啊,神尼行影无踪,不过基本上都会在海岛上修行,所以称四海神尼。” “哦。”苏小飞觉得自己长见识了,从安桥镇出来,她觉得对这武林都了解了不少。 在板凳上歇够了,苏小飞觉得又有了力气,便爬起来上楼找竺琲,早晚要赔礼的,早死早超生。 她乖乖地敲门,这还是莫九特意嘱咐的,在这里不比在安桥镇,找谁都是扯嗓子喊一声,这里要敲门,被允许进去才能进,这叫礼节。 苏小飞虽然在心底很鄙视这些繁文缛节,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哪位?”竺琲在屋里问。 “苏小飞。” 竺琲开了门,见到她也是面无表情的,“有事?” 怎么跟自己欠了她银子似的?苏小飞越看越讨厌,不过她还是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来赔礼,刚才是我不对,竺谷主莫怪。” 莫九说了,要喜怒不形于色 莫九说了,要喜怒不形于色,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能随便表现出来,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在的,除非你打定了主意要和人撕破脸皮,并且能够承担起撕破脸皮的后果。 苏小飞想了想,觉得自己和竺琲也没到要撕破脸皮的时候,她俩才第一次见面呢,没仇没怨的,就是看她不顺眼而已。苏小飞又觉得,和竺琲撕破脸皮的后果大概就是惹莫九生气,倒不是承担不起这后果,就是又要被训斥一番也很讨厌,所以她决定,以后见到竺琲还是笑脸相迎比较好。 喜怒不形于色,听着就很厉害的样子,可以学习学习,苏小飞想。 竺琲当然对她的权衡利弊与心理斗争一无所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无碍。” 顿了顿,她又道:“你笑得能再假一点么?” 苏小飞:“……” 好吧,喜怒不形于色是一项有难度的修行,她还需要多加练习。 苏小飞把嘴巴咧得又大了些,道:“竺谷主误会了,我一羞愧脸就僵硬。” 竺琲不跟她争论这个,只道:“莫九让你来的。” 苏小飞点点头,点到一半又摇摇头,道:“莫九指出来我的过错,我细细一想确实认为自己不对,心中过意不去,才来赔礼,所以,是我自己要来的,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竺谷主大人大量,就不要同我计较啦!” 不知道是不是苏小飞错觉,竺琲眼眸好像带了点笑意。 竺琲道:“我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对我有敌意,我与莫九只是多年老友。” 敌意这东西很奇怪,苏小飞起初对竺琲有敌意确实是因为江湖传言她是莫九情人,但莫九否认了,苏小飞也没有不相信,只不过对竺琲的敌意不减,而且不管竺琲做什么,苏小飞都看不顺眼。 所以说,其实这跟她是不是莫九情人没什么关系,就是两人气场不合而已,就是那么简单。 不过苏小飞还是一直笑着,笑得嘴巴都僵了,“你没放在心上就好,放心,我没有敌意的,我知道你是莫九朋友,司徒小二也说了,你是她媳妇儿。” 那一瞬间,苏小飞隐约觉得竺琲那张冰块脸有点破裂的痕迹。 此时司徒南也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捂着苏小飞嘴巴就把她往后拖,还一遍拖一遍道:“掌柜的,她瞎说的,我没有说过啊,我哪敢啊!” 苏小飞在挣扎中被拖走了,江介轩也在,冷眼看着。 哼,这两人居然来偷听,打算看她笑话呢! 第43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在小丫鬟找到怜雁说陶氏传她时,怜雁并未太惊讶。她虽未接触过陶氏,但在听闻陶氏的一干行径后多少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就比如现在,怜雁在赵彦清面前荐上潜生,陶氏不会坐视不理便在她意料之中。 怜雁并不想就此得罪陶氏,依着现在的情势,若陶氏真要撵她,她毫无办法。 至于将来,谁知道将来会怎样?虽然她一直都有傍着赵彦清得一席之地、甚至为他妾上位的想法,但她绝不会自甘卑贱一辈子为奴或是为妾,待到潜生搏了个前程,待到他们姐弟能脱了奴籍,或者潜生真能为他们父亲、为林家翻案,她自然要离开这侯府,离开这卑微的、甚至于她而言是屈辱的日子。 但无论将来怎样,当务之急却是如何稳住陶氏。 陶氏在正屋的外间见了怜雁,她斜倚在上座软榻上,穿戴富贵花哨,玛瑙头面晃得耀人眼,然许是因面色苍白,一身华服显不出她的雍容华贵来,倒觉得她有气无力,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 看来确实如传言那般,陶氏身子总不利索,却照现在的模样,似是更严重了些。 怜雁进屋后只对陶氏匆匆一瞥,便低眉顺目行礼道:“奴婢见过四夫人,不知四夫人唤奴婢来时有何事吩咐?” 陶氏则细细打量起怜雁来,穿着素净淡雅,不似寻常丫鬟般刻意将自己打扮地娇俏,再瞧那脸,如烟黛眉,水灵杏目,小巧下颚,加之白皙肤色,沈妈妈说的不错,这脸在府里头确实算俏的,但陶氏到底是大家千金出生,见过的贵胄娇女亦多了去,怜雁的脸与宫中那些如花美眷比起来,只能算上平平,到不了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程度。 陶氏虽然时常摸不准赵彦清的心思,但也知晓他并非贪爱美色之人,更何况怜雁的脸还没有到能让男人瞧一眼就迷住的地步。 但即便如此,陶氏还是觉得怜雁不容小觑,说不上原因,只是觉得看着她便刺目。 沈妈妈在陶氏身边禁不住轻声感叹,“瞧那气质,定不是个简单的。” 陶氏这才恍悟为何觉得刺目,是她那气质,沉静温雅不见丝毫为奴为婢卑谦的气质。 即便低眉顺目,但腰杆儿依旧直着,没有面对主母的怯意或者意图讨好的谄媚,整个儿瞧着就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也难怪沈妈妈这般感慨。 陶氏沉了脸,愈发觉得怜雁碍眼,道:“你就是怜雁?当真是一张俏脸。” 怜雁玲珑心思,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厌恶,眉梢轻轻一挑,当真是应付完赵彦清又要与陶氏打一场硬仗,不让人消停。 陶氏继续道:“只是人长得俏了,往往会动歪脑筋,往主子身边凑。” “奴婢不敢。”怜雁低声道,尽可能将姿态放低些。 陶氏轻轻一哼,“不敢吗?不敢还在侯爷面前荐上自己的弟弟?我长那么大,还头回见到一个小小的三等丫鬟向主子荐人的,不仅如此,你还有本事叫侯爷应下了,你说,是不是耍了狐媚子手段勾引了侯爷!” 听到陶氏厉声呵斥,怜雁立刻跪了下来,“四夫人明鉴,就是给奴婢熊心豹子胆,奴婢也是万万不敢的啊!”面上故作诚惶诚恐,心底却在腹诽着陶氏的草木皆兵,不过是赵彦清应下她的请求,陶氏就紧张如斯急着来给她下马威,当真无趣。 怜雁又道:“奴婢也不知侯爷怎么忽然要见见潜生,潜生一直在外院当差,奴婢亦有些许日子未见他了,许是哪个外院管事荐上的也不一定,奴婢真的不知情。况且侯爷怎会听奴婢之言?四夫人明鉴!” 怜雁眼皮子都不眨地编着瞎话,她虽不知陶氏会不会信,但却知晓此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她还不想脚跟都未站稳便被陶氏给撵走。不过就陶氏与赵彦清如冰冻的关系,想来她亦无法去赵彦清那儿求证,若要找荐上潜生的管事就更不容易了,外院大大小小的管事何其多,且陶氏无法插手外院的管制,根本无从找起。 陶氏默了默,似乎觉得怜雁说得有道理,道:“真不是你?” “当真不是,奴婢还不愿他离开回事处去五少爷身边呢!” 沈妈妈喝道:“放肆,主子的安排怎容你置喙!”话虽如此说,却同陶氏对视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怜雁噤了声,低下头作惶恐状。 陶氏面色缓和了许多,道:“既然不是,那就再好不过,你要记着,仆从的安排不是你一个小丫鬟就能插得上嘴的,还有,可莫要自认为长着一副好皮囊就将歪心思打在主子们身上,主子不是你这样的奴婢攀得上的。” 怜雁低头唯诺着道:“是,奴婢省得,奴婢原先一直在大厨房干活,除了常武哥哥带着奴婢进府时撞见过侯爷之外,奴婢不曾在主子们面前露过面,今后亦定当安安分分服侍五少爷,绝不敢打歪心思。”前几次同赵彦清见面左不过无人知晓,怜雁自然不会傻不拉几地自己道来。 不过怜雁愈发佩服自己了,从前林泰就说她,但凡撒谎必会搅手指,一看便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撒起慌演起戏来分毫不差。 约莫这就是环境所逼吧。 陶氏又道了几句好生服侍五少爷之类的场面话,便放她离去。 沈妈妈却在怜雁走后对陶氏道:“夫人,这丫鬟您得留点心思才是,我瞧着,像是个有心思的。” 陶氏面露不屑,“妈妈多虑了,她竟在我面前道去俭哥儿身边不如在回事处,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个有脑子的。就让她留在俭哥儿身边吧,有这样的丫鬟,也不知俭哥儿将来会是什么样。”说罢唇角勾了勾。 “虽说她这话不妥,可难保不是故意这样道来亦除夫人您顾忌,您看她讲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不过几句话便将您的疑虑给压下了,这样的人可不容小觑。” 陶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只是说实话罢了,我厉声一呵斥,她就惶恐成那样,不像是造假的,何况难不成侯爷真的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定下俭哥儿的小厮?这也太可笑了些,我瞧着啊,倒像是那个叫潜生的在外院得罪了人,正巧要给俭哥儿寻小厮,就这么把他从肥地给调了过来,哪个长脑子的喜欢到俭哥儿身边来的?也不瞧瞧俭哥儿的身份。” 沈妈妈道:“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听闻这怜雁与侯爷身边的常武走得近,能从厨房来到正房也是因着常武的关系,郑妈妈才同意的。” 陶氏嗤了一声,“像她那样卑贱的丫鬟,也只能在常武那样的小厮那儿打主意罢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如何?总归是登不上台面的。” 沈妈妈还欲再劝,但见陶氏面露疲色,只得忍了下来,道:“夫人疲了吧?先前见了管事,现下又见那小丫鬟,夫人的身子要紧,离晚膳还早些,不若先去歇息?” 陶氏确实觉得疲累了,点点头,“也好,先歇会儿,也不知我这身子何时才能好利索,大病小痛不断,真真是……” “夫人可莫说丧气话,不过是些小病痛,太医院的药吃上几疗程,夫人再将心放宽些,自然就好了。” 陶氏轻叹,“唉,我这药一年到头停过几次?现在闻到那味儿就恶心。” “良药苦口,这种事儿夫人可不能使小性子。” 陶氏笑笑,忽而想到什么,又道:“对了,等回头到晚膳时辰时,去前院问问要不要给侯爷留饭。” 沈妈妈闻言一喜,“夫人这样就对了,夫妻俩哪有隔夜仇?服个软就把事儿揭过去,夫妻俩还是和和睦睦的多好。” 提及服软,陶氏便想到之前让依玲送茶点,还是被赵彦清挡了回来,面色有些不好看,“我也不是没服过软,他不给颜面能有什么法子?”说罢又是轻轻一叹,“今儿个他都对俭哥儿上了心,我不能总这么犟着,没个哥儿,到底立不了足,连着老夫人也要给我脸子瞧。” 陶氏与老夫人不大和睦,明面上自然唤她娘,可背后却总老夫人老夫人的叫,沈妈妈指出过几次,陶氏也没听,沈妈妈想着陶氏有分寸,从不在外人面前这般叫,也就不再往心上去了,她道:“夫人想明白就好。” 这回赵彦清倒没再打她脸面,到了晚膳时分便来到正房。 因着他归家后踏入正房的次数是在太少,晚间前来几乎没有,正房里的丫鬟一阵骚动,大丫鬟碧珍几乎小跑着进内室对陶氏道:“夫人,侯爷来了,侯爷来了!”这架势就像八辈子没见过赵彦清一样。 陶氏亦掩不住喜色,“当真来了?还不快摆膳,侯爷爱吃的糖醋鱼可有准备?” “准备了,奴婢这就摆上来。” 第44章 也不知是不是因这屋里僵冷的气氛,连烛灯都闪了闪,差点熄灭。 竺琲起身剪烛。 她这一动,苏小飞才松了一口气,感觉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了。 苏小飞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冲着大家咧嘴,讪讪地笑,“你们怎么起来了?” 江介轩瞪着她,“废话,你被追得满城跑,我们能不惊醒么!” 黄三盛打了个哈欠,半閤着眼睛慢吞吞回房,“唔,活着回来了,困死我了。” 竺琲放下剪子,侧头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们拉着,尘渊都不知道冲出去几回了,看把他吓得,好好认个错吧。”说罢也上楼回房。 司徒南立马跟上,“掌柜的掌柜的,要不要我给你倒杯热茶压压惊?” 苏小飞觑着莫九神色,心道情况不太妙啊。 江介轩走上前,绕着苏小飞看了一圈,没瞧见什么伤口,松了口气,骂道:“你脑子没病吧你!吃饱了撑的么去招惹他们!你就是祖上积德才捡回的这条命!” “那是谁啊?”苏小飞问,因为知道自己惹了事,实在没什么底气,她缩缩脖子,问得小声,咋闻还有点可怜兮兮求宽恕的味道。 难得见她示弱的样子,江介轩气就散了不少,道:“敲铜锣那个,是恶人山的魔头,叫徐叔林,人称灯笼眼。” 灯笼眼?想起他那双极为怪异的眼睛,苏小飞觉得,这外号还真是贴切。 “追你的那个,是罗衣门排在首位的邱石喜,唉,你居然都把他招来了,让我说什么好……”苏小飞被满城追,想不惊动他们都难,而只要稍加留意,他们也就自然知道来者何人了。 罗衣门排首位的人啊……苏小飞有点心有余悸。 莫九忽然站起身上楼。 苏小飞一惊,直觉他周身的气压有点低,不行,还是得赶紧认个错,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在他后头喊:“莫九莫九,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都能从罗衣门乾卦位的人手上逃脱了!我这么厉害肯定没事啊,你不要生气!” 被撇在后头的江介轩很是憋闷,他也气啊,怎么待遇差那么多? 不过在他看到苏小飞被莫九关在门外的时候,气就顺了不少了。他上前拍拍她的肩,“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去,明早就要上路了。”话虽这么说,却是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苏小飞垮着肩膀回屋,愁眉苦脸,明天还要想个办法哄莫九高兴才行,他都不理她了! 次日清晨,苏小飞早早就起床了。 没办法,精神气太好,就算昨晚被追了个满城跑,也没见她瘫在床上起不来,一下就恢复了劲头,活蹦乱跳的。 苏小飞走下楼,大堂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大门都关着。 ……这生意做得,真是随便。 苏小飞觉得,这家客栈早晚要倒闭。 她先去厨房找吃的。经过做完,她对翻找食物已经熟门熟路了,不一会儿就将厨房扫荡了一番,打了个饱嗝。 等她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莫九走下楼。 莫九见到她,先是脚步一顿,接着就如同没看到她似的,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来到桌前倒了杯茶喝。 苏小飞很狗腿地跑上前,“莫九你饿没?我给你去厨房拿点吃的?有馍馍呢,我给你去热一热?” 此时厨子也刚进来,揉揉眼睛,还没睡醒的样子,听到苏小飞说话,忙道:“公子您起了?我这酒给您做吃的去,您稍等。” 苏小飞:“……” 这都没她事儿了呢,真是个讨厌的人。 苏小飞向那厨子瞪去,还想给他使眼色,结果那厨子转身就进厨房了,压根就没收到苏小飞的眼神。 莫九喝着茶,都没理苏小飞一下。 唉,莫九发起脾气来,真是有点麻烦呢!苏小飞挠挠后脑勺,在莫九身侧坐下,见他杯子茶水见了底,又很是殷勤地给他添上。 莫九还是没理她。 苏小飞主动提起了昨晚的事,道:“昨天晚上我看到那个灯笼眼和邱石喜见面了呢,邱石喜整个人都罩在黑斗篷下面,偷偷摸摸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灯笼眼还对他说,总算来见他了,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莫九瞥了她一眼。 唔,终于有反应了。苏小飞再接再厉,“可惜我没听到邱石喜说话,话说他功夫好厉害啊,那一掌扫过来,吓得我哟,还好我躲得快!要是被他打到,我都见不到你了呢!” 莫九脸色阴沉下来。 哎呀说错话了,苏小飞忙又道:“不过他轻功真的还是我厉害啊,他在我后面又追又打,可还是没打到我,我可厉害了!嘿,最后还不是把他甩了,哈哈哈,他要气死了!” 莫九盯着她,盯得苏小飞心底发毛,也不敢笑了,慢慢地整个人偃旗息鼓。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莫九问。 苏小飞立马点头。 “错哪了?” “不应该跟上去。”顿了顿,苏小飞又道,“我太好奇了呀,那个灯笼眼,长得这么奇怪,打更的声音也那么奇怪,我就是想看看他想干嘛……”在莫九凌厉的目光下,苏小飞的声音越来越小。 “跟上去之前,你想过后果没有。” 苏小飞又点头,这个她真的想过的,“我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他,但我肯定跑得过他呀!虽然没有想到还会遇到一个邱石喜,但我最后还是逃了呀!” 莫九:“……所以你还是不觉得你做错了?” 苏小飞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知道我做错了的,我能逃掉还是算运气好而已,我不应该这么好奇地跟上去,差点酿成大祸,这要是还把人给引导客栈来我们都要死定了,我知道错了的,真的真的,下次绝对不会了!” 莫九垂下眼,半閤了眼眸,默了默,道:“只有这个?” 苏小飞一愣,“啊?” “你觉得我很生气只因为这个?” 苏小飞一脸茫然,不然还因为什么?她还做错什么了?她只做了这个啊! 莫九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夜里四更,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出门,会令我们担心?” 苏小飞怔住,对了,竺琲说过,要不是他们拦着,莫九都不知道冲出去几次了。 “小飞,我知道你以前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跑出城找你翁翁也不需要考虑家里面,可是现在不一样,我们一起上路,你就应该考虑我们所有人。你觉得你跑出去不会有危险,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么一声不吭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地出门,我们会有多担心?我们在屋里,听着你被追杀得满城跑的动静,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想过我们的感受过没有?” 莫九一向警醒,昨晚灯笼眼打更的时候,就已经惊动他了,苏小飞下楼找吃的,他也知道,但当时他把心思跟着灯笼眼,一时没留意苏小飞跟了上去,尽管他知道苏小飞胆子大,但他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跟上去。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当时他就吓得脸色发白,可也知道自己要是出门也只会添麻烦,只能等着。 一个人坐在大堂等苏小飞回来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有多煎熬。 再后来,就是苏小飞被邱石喜追得满城跑,竺琲、江介轩、司徒南和黄三盛都惊动了,陆陆续续地下楼来,无一不被苏小飞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时候,莫九是真的坐不住了,打算出门拦下邱石喜的,不管怎样,邱石喜总不至于敢动手杀他。 只是竺琲被拦下了,理由很简单,江介轩和谢婉婉在这里,引来了邱石喜,即便莫九和苏小飞没事,江介轩和谢婉婉必定要被带走。而且这也未必能救下苏小飞,邱石喜这么紧追不舍的原因,一定是苏小飞使的浮游步,同他们在通缉的苏炳离一样的浮游步,所以即便莫九出面,也未必管用。 而若是硬来,即便是他们几个联手,也未必敌得过一个邱石喜。 就这样,莫九也只能干等着,等苏小飞逃脱,或者等她落入邱石喜手中。故而,当时他有多焦心,可想而知。 苏小飞眨眨眼,虽然莫九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不过她总觉得,他好像说的就是他自己而已。 这么一想,苏小飞就整个人兴奋了,“莫九你很担心我吗?” 莫九皱皱眉,“当然会担心,我们都会担心,所以你不该这么冲动地出门,都不考虑其他人。” “我知道错了,真的,以后绝对不会了,不会让你再担心的!”说罢她就欺身上前抱住莫九胳膊,“你昨晚是很担心很担心我吧?是吧是吧?是不是担心要没有媳妇儿了?其实你也不用担心的啦,我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跑回来的!不会让你守寡的!” 黄三盛重重咳了声。 苏小飞这才发现他已经来了,正脸色古怪地看着她。 苏小飞无所谓地撇撇嘴,见黄三盛去柜台算账,还忍不住问:“我说,客栈的生意这么茶,连个客人都没有,你到底在算什么账啊?” 黄三盛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你们的账,吃的,住的,都要钱。” “不是吧!”苏小飞大叫,回头对莫九道,“这不是你朋友的店嘛!怎么还要收银子啊!哪有这么坑的朋友!” 被黄三盛撞见苏小飞说这样的话,莫九尴尬得很,此刻耳朵还泛着红意,勉强将胳膊从苏小飞怀里挣出来,才道:“亲兄弟明算帐,应该的。” 第45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 从老夫人的寿安堂出来后,赵彦清如往常般回了映月泮,怜雁则与赵妈妈领着俭哥儿回正房。 俭哥儿现在住在正屋后边的耳房里,给他配的仆从也不多,远远少于定制。原本府里给少爷小姐的定制是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婆子,年纪小的少爷小姐则还带着奶妈。而俭哥儿这边,除了奶妈赵妈妈,二等丫鬟只有翠香一个,三等丫鬟除了怜雁,便只有一个成日都见不着人影的红衣,至于粗使婆子,因为没有单独的院子,俭哥儿根本就没配过。 怜雁一边给俭哥儿换下小袄,一边寻思着,待俭哥儿搬去前院,她该提一提此事的,若连配的仆从都不到定制,如何能在前院那些成了精的管事们面前立得起来?俭哥儿本就是个庶子已低了一层,断不能再被人看轻了去。 赵妈妈端着热水走进来,埋怨道:“翠香那死丫头,又不知死哪儿去了,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就没见过她。” 赵妈妈不顾俭哥儿在场就语出轻佻,怜雁有些不豫,俭哥儿这样的年纪,最容易学坏,好在他此刻把玩着老夫人刚赏他的一块玉佩,不曾将赵妈妈的话听进去。 怜雁走过去接了赵妈妈的热水,给俭哥儿擦了脸道:“许是翠香姐姐有事儿忙,随她去吧,我来伺候五少爷就是了。”赵妈妈到底资历比怜雁老许多,怜雁不欲与她交恶,便没说她。 赵妈妈笑了笑,“也亏得你勤劳。” 原先赵妈妈与翠香都不待见怜雁,她们都因为怜雁挨了郑妈妈一顿骂,只是后来怜雁来了俭哥儿这儿后揽了她们许多活计,令她们轻松了许多,特别是翠香,原本她的活计基本都由怜雁接了手,因此赵妈妈与翠香对怜雁虽算不上热忱,却也随和了许多。 待服侍俭哥儿歇下后,赵妈妈破天荒拉了怜雁说话,“我瞧啊,从老夫人回来时三爷瞧你的眼神不大对头,你可得小心些,三爷可不似咱们四爷这般正派,房里头妾室通房多了去,时不时就会来一出把丫鬟拉上床的把戏。我瞧着你也不是想着爬上主子床的人,特地提醒你一句,留点心,可别被坑了去。三夫人是个精明的,三爷房里的那些人哪个没被她整治过?” 怜雁惊了惊,说实话她虽察觉到赵彦博的目光,却并不曾放心上,且不说现在还在安国公的孝期里,即便不是孝期,怜雁是四房的丫鬟,没有四房主子点头,无论如何也去不到三房里头。 她道:“不能够吧?这还在老爷的孝期里呢,三爷不会乱来吧?” 赵妈妈摇摇头,“这可说不准,在这男女之事上,三爷做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前些年还养过一个外室,将老爷气得呦,险些没打断腿。” 怜雁不置可否,赵彦博没什么本事,她还不会将他放心上,不过对于赵妈妈善意的提醒,怜雁还是挺感激的,道:“我记下了,多谢妈妈提醒,我会留意的。” 赵妈妈又道:“其实吧,像你这样的姿色,抬了做姨娘也是好的,可你也得选个好主子,三爷这样的,不好,只会苦了自己。要我说,咱们侯爷就是极好的,有魄力,面相好,身份又尊贵。” “别别,妈妈您可别乱说,”怜雁慌忙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的,断不敢乱想,这要是传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我可受不住。” “行了行了,你这么紧张作甚,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怜雁道:“我向来觉得,做姨娘不过是面上光鲜些,日子过得未必会顺畅,倒不如配个老实可靠的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划算。”若她当真只是个寻常丫鬟,她定然会选择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赵妈妈笑道:“你这丫头,才多大就想着配人了?也不害臊!” 这时候,怜雁也只得故作娇羞地低了头,“妈妈您净笑话我!”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便各自歇下不提。 俭哥儿上了族学后,因为底子过于薄,跟着先生有些吃力,赵彦清很是重视,时不时来检查他的功课。怜雁则当仁不让地监督起俭哥儿描红的作业来,每日五大张,一张不落地写完才能歇息,对此赵彦清亦甚是满意。 渐渐地,俭哥儿玩野了的心亦收了回来。 因为潜生成了俭哥儿的小厮,怜雁与他见面亦多了,几乎每日都能碰上,怜雁时常会问他的功课。族学里头另三位少爷也跟着先生上课,一般先生会先给俭哥儿讲课,然后布置描红给他写,再给另三位少爷上课,因此潜生若用心,便能学来许多。 潜生也是有进取心的,向来不会负怜雁所望,每回作答皆能让她满意。 只是怜雁不知道,有回问潜生的功课,却被赵彦清听了墙角。 赵彦清趁着用了晚膳有所空闲来瞧俭哥儿,隔了个拐角正巧听到潜生道:“先生开始讲《大学》了。” “可有用心学?”这是怜雁的声音。 “那是自然,我听得都比那几个少爷更认真呢!” “那我问你,何谓克明峻德?” “君子立世,以彰显本身之大德。” “何谓修身在正其心?”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怜雁又问了些旁的,见潜生皆答得顺畅,方满意地点头,又道:“晚膳可用饱了?屋里有些点心,要吃吗?” 潜生欢快地应了声,跟着怜雁进了屋。 赵彦清一直听着,眉头渐渐蹙起。 立在他身后的常文若有所思地道:“这姐弟俩学问可真好,一点儿都不像是打小服侍人的。若说潜生跟着五少爷在族学里学到些倒也正常,只是那怜雁……” 赵彦清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好好查查他们的来历,悄悄的,莫使出动静来。” 因为国公爷新丧,今年的过年府里办得并不热闹,简简单单地挂了几盏红灯笼便算迎新年。 从廿十日开始,俭哥儿便休沐了,无需再去上族学。到了大年三十那日,怜雁早早服侍俭哥儿起床更衣,用完早膳后教会他几句贺年的词儿,以便让他在老夫人面前贺岁。 然今日怜雁不打算跟着俭哥儿服侍,平日她与潜生好好相聚的机会不多,除夕夜总归要一起守岁的,便来到翠香处道:“翠香姐姐,今日你去当值可好?我想同潜生聚一聚。” 翠香的面色不大好,原想说谁愿意在大年三十当值,可转念想到自从怜雁来服侍俭哥儿后自己根本就没再当值过几日,都是怜雁忙前忙后地在俭哥儿身边服侍,便拉不下脸来,又着实犯懒不想当值,显得犹豫不定。 怜雁见此又道:“翠香姐姐今日没别的事儿吧?否则耽搁了翠香姐姐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谁都知道翠香没什么亲眷,除夕夜也没处去吃个团圆饭,怜雁这样说无非是让翠香找不出理由来拒绝罢了。虽然怜雁自己愿意同俭哥儿多亲近些,乐得当值的次数多些,可也不能总这么下去,自个儿需要休息时还是应该休息,否则日子久了倒叫翠香觉得理所当然,往后就不好相处了。怜雁绝非会无条件无底线地对着旁人好的人。 果然,翠香支吾着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行吧,今儿我来当值,你可别回来太晚了。” 怜雁笑道:“那就多谢翠香姐姐了,我会早些回来的。” 翠香虽不大情愿,但面上总归要客气几分,道:“不用客气,你都帮了我这么多,今儿我来服侍五少爷也是应该,你就安心陪你弟弟去吧。” 怜雁笑着又道了谢,同赵妈妈只会一声,便辞了她们去潜生处。 翠香同赵妈妈跟着俭哥儿往寿安堂去,俭哥儿未见怜雁,疑惑道:“怜雁去哪了?怎么没来?” 赵妈妈一愣,想着怜雁倒是入了五少爷的眼,笑道:“今儿怜雁不当值,轮上翠香了,怜雁好福气,叫五少爷您记挂。”原本怜雁与翠香服侍都是隔日轮流的,只是一直都由怜雁来,让俭哥儿觉得怜雁应该每天都在。 翠香亦道:“是呢,今儿奴婢服侍五少爷您。”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怜雁同她弟弟潜生过年去了。”她虽没有要给怜雁上眼药的意思,但终归是不愿在大年三十当值的,有意无意地添上了这一句。 赵妈妈瞧了她一眼,没说话。 俭哥儿敛眉默了默,方道:“好嘛,既然怜雁和潜生一起过年,那就不叫她了吧。” 走了一段路,俭哥儿忽又开口道:“翠香年纪不小了吧?回头我向祖母提一提,也该放出去了。”声音虽带着稚气,但语气有些冷硬。 翠香着实惊了惊,她虽一直担心着自己的亲事,但上头没有替她做主的主子,也乐得随自己心意,托了年长的婆子留意,可今儿俭哥儿忽然提及,她一时没法明白过来。 第46章 莫九这话很快就灵验了。 倒不是他们遇上了杀手,而是江湖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江家藏有宝藏的传言,这下可好,一*黑道白道,全奔着江介轩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他们差不多到了两浙路与江东的交界地。 当时他们在岔道口的一家茶铺子里歇脚,旁边一桌人就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关于江家的宝藏,什么南逃前遗留下的国库,什么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甚至还有武功秘籍。 江介轩捶胸顿足,哑巴吃黄连,“娘的有屁宝藏!小爷要是有宝藏还用得着在这里东躲西藏么!早就雇各路高手做保镖了,哪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拿钱买命都可以啊!” 可惜怕引人注目,连这些个憋屈愤恨的话都得压低了声音偷偷抱怨。 只不过不论他如何否认,苏小飞看他的目光都是闪闪发亮,还时不时同黄鼠和黑蛋议论几句,江介轩总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阴谋。 谢婉婉好像对此很关心,一直细细地听着旁边那桌人的讲话。 “江侯爷说是逃了,我估计着,肯定被罗衣门暗暗给处理了,当时罗衣门把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把手二把手都亲自去了,江侯爷那是插翅难逃的,呵,要我说,他早早把儿子送走,就是把宝藏的地图给送出去了,咱们就得去找他儿子!” “没错没错,得找江介轩那个小子,听说关于这宝藏的消息被分成了好几块,谢家也有份,还有巴蜀袁家,咱们一个一个找,听说那宝藏里还有药谷的药丸,能功力大增!一颗药丸抵练五年内力了!” 另外一人闻言哼笑,“这你也信?这要是有增五年内力的药丸,那必是邪物,估摸就是药谷里珍藏的药丸罢了,增五年内力必是以讹传讹。” 江介轩向苏小飞强调:“那都是以讹传讹,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黑蛋翻着一本书,一边翻一边问:“他们说的是药谷的什么药丸?我找找这书里有没有记载。” 书是莫九给的,苏小飞既然带上了黑蛋和黄鼠,总该让他们学点本事。莫九寻来的书都是寻常人见都没得见的宝贝,比如黑蛋手里的《药经》,就是药谷的秘经。 黑蛋在家时就是负责院子里那片菜园子的,就喜欢种东西,有白菜萝卜,也有替朱老大夫弄的药草,他虽然接触的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药草,但莫九让他选书时,他就对这《药经》非常感兴趣,莫九也就让他学这个了。 至于黄鼠,他还是喜欢跟着苏小飞打架,最近总是跟江介轩切磋,虽然每次被江介轩打得很惨,却是进步神速,连莫九也会多看他两眼,偶尔指点几下。 都是跟着苏小飞从小打架打到大的,没有天赋都练成天赋了。 江介轩拍了一把黑蛋的背,“都说了以讹传讹,翻什么翻,肯定没有!” 不过黑蛋还是很宝贝地翻看,一副要把这书给吃透的样子。 这时候谢婉婉忽然小声道:“我好像记得……听我爹说起过宝藏……” 一瞬间,几个人都安静了,目光刷得一下齐齐扫向谢婉婉,都让谢婉婉坐立不安起来, 江介轩整个人都凌乱起来,“你确定?真有这宝藏?你别乱说啊!别吓我啊!” “我、我就是好像听我爹提过,也、也不是很清楚……” 莫九问:“谢前辈对你说过什么?” 谢婉婉道:“就是有一回,爹接待了一个友人,回来的时候很是高兴,说他手里有个宝贝呢,不过那时候他喝得有些多了,我和娘只当他是醉话,也没深究。现在想来,可能……可能……” “那友人是谁?”江介轩连忙问。 谢婉婉摇头,“我不知道……” 苏小飞都激动得站起身,一脚踏着凳子,眼睛亮闪闪的,指着谢婉婉和江介轩道:“你们两个,爷救了你们,你们就是爷的人,不准跑了,好好给爷想想,有什么线索,宝藏这种东西就是用来孝敬爷的,知道不!” 莫九忙拉着她坐下,用筷头敲她脑袋,“做什么呢!想把人引来么?” 好在旁边那桌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宝藏,没注意苏小飞他们。 苏小飞撇撇嘴,又冲江介轩强调,“孝敬爷,记住了!” 只不过这下江介轩都没有嚷嚷“没有宝藏”的底气了。 莫九将苏小飞压在凳子上,省得她又蹦哒起来,确定她安分了,才道:“谢前辈说的,意思可以有很多,倒不一定是指宝藏,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还是不太相信宝藏之说的,即便真的有,那也不会是昭帝动手的理由,我了解他,他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要是一个皇帝的眼光都看向一个宝藏,实在是荒唐得很,这样的人,我也不会同意他亲政。” 江介轩道:“那谢世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镜花水月?”谢婉婉忽然冒出一个词。 莫九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 “什么东西?镜花水月?”江介轩一脸疑惑。 谢婉婉轻声道:“我也不是很确定……爹那时候好像说过这个词,似乎是这个宝贝的名字?他当时就是醉醺醺地笑着说,’我手里有个好宝贝啊,镜花水月,镜花水月,真是个好东西!’大概就是这样。” 黑蛋从书里抬出个头来,他之前一直兴趣不大,不过听到这个词,就道:“哈,这个词白秀才教过我们,是说一切都是虚幻吧?那不就是说那宝贝是个虚的,没用没用。” 苏小飞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谁说没用?宝贝就是宝贝,反正我要找!” 莫九拍拍她头,“你不是去找你翁翁的吗?” 苏小飞一噎,随即道:“找到苏老头就找宝藏。” 莫九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财迷?” 苏小飞不承认,“我不财迷,我就是喜欢宝藏!”其实她就是好奇宝藏到底有什么,觉得新鲜,财迷什么的,除了因为过惯穷日子,对银子盘算得更多点,倒也没那么严重。 这回旁边那桌人似乎安静了下来,就听到了他们议论的“宝藏”二字,立刻有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粗声问:“你们也在找宝藏?” 江介轩没好气道:“找什么宝藏,我们在讲有些人就是那么愚蠢,居然相信什么宝藏!” 这话有点得罪人了,就差没指名道姓。 果不其然,那彪形大汉脸色一遍,举刀上前,一副要开打的架势,“你小子,什么意思!” 江介轩也火大,站起身来,“就这个意思,怎么着?打架啊?”莫九都来不及劝阻。 苏小飞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她就是喜欢打架。 他们这一路都挺顺利,苏小飞想好好打一架都没能尽兴,跟江介轩打也就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切磋,她不喜欢。 倒是江介轩,找了个铁匠打了一把刀,认真练起了家传刀法,这刀虽然普通,但练着也顺手。 苏小飞总算看到了江介轩一直引以为傲但又不曾使出手的江家万叠刀法,她原本还满怀期待的,毕竟那是“一刀定江寨”的万叠刀,可看江介轩操练起来,实在是……与期望相差颇大。 即便苏小飞见的武功路数不多,但多多少少也遇上了形形□□的江湖人,这功夫的优劣还是看得出来的,江介轩这一套刀法,不能说差,但苏小飞并没有惊艳的感觉。 只能说他的刀法学得不到家了。 而此时这彪形大汉就成了他练刀的靶子,苏小飞也立马兴奋地跳了上去。 莫九头疼得揉揉额头,真是几个不省心的人。 而他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这彪形大汉似乎也是有来路的人,不像是个小喽啰,马上就看出了江介轩刀法的路数,一时脸色很是欣喜,“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竟是江家那小子!” 那一桌的另外几人也立刻围了上来。 这下不得不灭口了,莫九道:“你们惹的事,给我解决干净了。” 苏小飞和江介轩两个气势随即便弱了一截,莫九这模样,就好似又变回了当年的玉面九郎,让他们两个乖乖听命。 解决他们几个对江介轩和苏小飞来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他们中有个人却是有些不寻常,倒不是功夫高,而是打出手的暗器,有恶人山断臂猿记号。 恶人山虽然叫恶人山,却并不是一座山,是一处险恶的山脉,各个魔头坐山为王,互不干涉,不过有时也像联盟,被围剿的时候,互帮互助一下。 恶人山四大魔头名声着实不太好,功夫却是极高的,不然也得不了“魔头”这个称号。如今就出来灯笼眼和断臂猿两个了,实在不是个好事。 虽然莫九说解决干净了,但对苏小飞来说杀人还是心有戚戚,倒是江介轩,毕竟出身武林,对这顺手得很,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几个给灭了个干净。 那个暗器,莫九也看见了,他捡起来端详一番,道:“是断臂猿的人没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第47章 一个月后,苏小飞一行到达蜀州。 说老实话,苏小飞走进蜀州城时,还是觉得有些失望的。大老远地过来,一路马车颠簸还不断被嘱咐要低调不要惹事生非,整个人都憋屈难受得紧,见到的这么一座城,都还没有越州城来得繁华。 人倒是不少,但是看着大多是贩夫走卒,不像越州,走在街上,时不时都能见几个锦衣华服之人,来往马车也不断。 莫九道:“天上天堂,地上苏杭,江浙一带本就繁华。这要放在战乱前,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便是战乱肆虐时,饿死的人也比中原腹地来得少。” 江介轩也道:“我告诉你啊,其实临安比汴京都来得繁华,我说,安桥镇到临安也不算远啊,你怎么就没去过呢?” 苏小飞撇撇嘴,唉,只怪当初没见过世面,就觉得县城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了。 莫九又道:“不过要说这武林,江浙一带还是比不过这边。巴蜀多匪寨,这土匪和你安桥镇碰上的可不同,他们的大刀花枪可都是排得上名号的。”顿了顿,“说起来,江公子的祖籍也应该在巴蜀才对。” 江介轩脸一僵。 苏小飞腾得转过头去看他,“真的假的?哦对,一刀定江寨,别告诉我这个江寨也是个匪寨?” 江介轩咬着牙道:“本公子可是侯爵世子!”又转过头瞪向莫九,“你干嘛翻我们家老底!” 莫九轻笑,“既然提到了巴蜀匪寨,怎么着也不能忘了你们江寨这么个响彻武林的名号。” 苏小飞已经兴致勃勃地奔着江介轩去了,“快跟我说说以前你家干嘛的呀?跟我们那边山里的土匪一样抢劫吗?哎你还记得你家以前在哪嘛?祖宅那里还有人住不?带我去看看呗?” 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江介轩很是烦躁,一个劲地躲着她。 莫九看着他们两个你追我赶地从城门口进去,少男少女活力四射地嬉闹,步子微微一滞。 后头黑蛋拉着马车跟上来,对一旁的黄鼠小声道:“飞爷怎么老是跟江介轩玩,都不怎么理我了。” 黄鼠在摆弄着捡来的暗器,他最近就喜欢玩这个,自从上回捡到了断臂猿手下的暗器之后,他就开始收集这东西了。 此时他头也不抬地道:“你才发现啊?不是有个词叫失宠吗?其实我们已经失宠很久了。飞爷跟江介轩说的话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多,没准比莫先生还多。” “大石哥说过,飞爷到这年纪也该嫁人了,她不会要嫁给江介轩吧?” 这下黄鼠不淡定了,抬头道:“不会吧?”顿了顿,又道,“诶,不对!你忘了?飞爷一直嚷嚷着要娶莫先生的,在越州城的时候还说莫先生是她男人呢!” “可你刚才说了,飞爷跟江介轩说话比跟莫先生还多,没准飞爷改主意了。” 黄鼠不信,“不会,你没发现飞爷跟江介轩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吗?不会不会。” “欢喜冤家?不是有个词叫欢喜冤家吗?” 马车上的谢婉婉把他们俩的小声议论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此时也出声道:“那个,你们不要乱说。”她与他们同行了一个多月,也放开了些,不似起先那般拘谨了,偶尔也会同黑蛋黄鼠他们说上几句话。 黑蛋回头,“没乱说啊,是有个词叫欢喜冤家吧?我没记错啊,前几天我还在一个戏本子上看到这个词了呢!” “……不是,我是说江公子和小飞,你们不能乱说,不能毁姑娘家的清誉。” 清誉这东西,黑蛋和黄鼠也知道,比如镇上的哪个同龄姑娘同他们玩得多了,也会被家里人训上一顿,说得最多的就是,“还要不要女孩家的清誉了!” 当然,镇上的姑娘其实没那么讲究,训归训,该玩的时候,还是照玩不误。 至于他们的飞爷嘛,从来没被人这么训过,大概从来没人把她当一般的姑娘家。 黑蛋摆摆手,“诶,没关系!飞爷没有清誉那种东西!” 谢婉婉:“……” 他们的谈话,走在他们前方一丈远的莫九,也是一字不落地听着。 此时再看前方打闹的两个人,莫九觉得有点碍眼了,“小飞!”他喊。 苏小飞回过头。 “别打来打去的,进城了,安静一点。” “哦。”苏小飞有点莫名其妙,莫九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不过她还在对江介轩的土匪家史好奇着,虽然听话地没再追着江介轩跑了,不过那亮晶晶的眼神,让江介轩想忽视都难。 “……我爷爷那会儿的时候,江寨就已经散了。”江介轩没能抵挡住她炯炯有神的目光,解释道。 “为什么?因为你爷爷要去做侯爷?” 江介轩瞪她,怎么说得跟他们家有多热衷权势似的,“不是!那时候战乱,武林都七零八落的,我爷爷施展治国安邦的抱负去了!” 啧,施展治国安邦的抱负不就是想做侯爷嘛,有什么区别。苏小飞不跟他争论这个,又问道:“那你家在哪?带我去玩呗!”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还有,那不是我家,我家在汴京永平侯府!那只是我祖籍,祖籍懂不懂!现在早没了好吧!” 苏小飞哼了一声,没意思。 他们在城西的洪福客栈落脚。 这客栈同越州城的四方客相比简直截然不同,这里人来人往,大堂里慢慢的全是人,还有个老头子带着个姑娘在卖唱,老头子拉二胡,姑娘唱曲,旁边有一圈汉子围着起哄。 莫九带着他们找了长空桌坐下,同小二要了茶水吃食。 苏小飞则自打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看卖唱的两人。他们这一路走来,走的基本是山路,除了买吃食和马的饲料,也很少进城,住宿基本都是在小镇或是村落里,有时甚至借宿在民家,所以这么一个热热闹闹唱戏的场景,苏小飞还是新鲜得紧。 只不过苏小飞听不大清这唱词,问莫九:“这唱的是什么呀?” 莫九朝那里瞥了一眼,“不是什么高雅的唱词。” 江介轩笑,“你不知道这曲子吗?”说着起着调子唱,“伸手摸姐冒眼湾,乌云飞了半边天,伸手摸姐小眼儿……” 莫九打断他,“想不到江公子还懂这淫词艳曲,想来是没少去烟柳之地。” 江介轩一噎,干咳了声,闭了嘴,飞速瞥了苏小飞一眼。 苏小飞还一脸茫然,“什么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曲子?我听着挺好听啊!” 莫九敲了她一下脑袋,“姑娘家的,别去听那个。” 苏小飞还是不依,她可没听出这有什么不好的,谢婉婉轻轻拉了拉她,红着脸道:“那是《十八摸》,往下唱那词可不得了……” “你怎么知道?” 谢婉婉的脸更红,“我听我大哥唱过……” 这时黑蛋也拍着桌子道:“啊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那么耳熟,我听过的!有回二胖哥带我去了县城的一条巷子,那里的姑娘就在唱这个!” 苏小飞皱眉想了想,“你是说那条胭脂味儿冲天的小弄堂?孙二胖带我去被苏老头撞见害我差点被打断腿的小弄堂?” “对对,就是那,可惜我和二胖哥只听了一会会儿就被轰出来了,说小孩子没银子就别来凑热闹。” 江介轩憋笑憋得难受。 莫九也勾着唇,道:“小飞,回镇上的时候记得同孙婶提一提,二胖不听话,得管管了。还有,你不准去了,不然我也揍你。” 这时候旁边的那几个汉子起哄声越来越大,苏小飞也听清了这词儿,“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这都什么词儿,难怪莫九说淫词艳曲,还真是。 苏小飞伸着脖子看,她怎么觉得这姑娘都快哭了。 莫九见苏小飞越听越认真,把她头扭了回来,“赶紧吃饭,吃完了上楼回房。” 苏小飞皱眉,“他们在调戏那姑娘!” 江介轩瞧她那蠢蠢欲动的模样,赶紧道:“你想干嘛?别惹事儿啊!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唱了曲子就能拿银子,要你多事儿!” 二胡声忽然一断,老头子猛地站起身,拉起那姑娘就想走,“走走,咱不唱了!” 那几个汉子却拦了他们,其中一人道:“干啥呢!银子都给了,还不肯唱完?” 苏小飞腾得站了起来,一脚踏在凳子上道:“你们干嘛呢!一群爷们儿欺负个姑娘,丢不丢人!”莫九拉都拉不住。 江介轩都把头低到了碗里,娘的,她又惹事,敢情被谣言有宝藏的不是她! 这里可不是上次那回的岔路口,这里人多眼杂的,还有不少江湖人,这要如何躲? 那几个汉子都齐齐看向了苏小飞,一见她是个小姑娘,都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人道:“小姑娘抱不平啊?那我们不欺负她,欺负你行不?” 哟,这话说的,苏小飞火大了。 不仅苏小飞火大,黄鼠和黑蛋都站起来了,他们飞爷被调戏,他们能坐视不理?当下将小弟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黄鼠甩了个飞镖,准确无误地朝着说话那人的脑袋飞,虽然被躲掉了,但深深插在了桌面上,气势十足,“哪来不识相的?敢对我们飞爷不敬!” 黄鼠的飞镖,就是捡的那个有恶人山断臂猿标记的。 那汉子看见了,当下脸色一变,“断臂猿!你小子竟是断臂猿的人!” 第48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万恶的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秋霜蹬着眼睛理所当然地道:“这还用问吗?咱们这儿的主子除了侯爷还会有谁?难不成还是五少爷?” 怜雁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干咳两声,道:“虽然晓燕是四房的丫鬟没错,但你也不能肯定她攀上的主子一定是四房的啊?”她实在无法想象赵彦清背着陶氏偷偷摸摸与晓燕幽会的模样。 秋霜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晓燕攀上的主子不是四房的?难道……难道……” 怜雁轻叹,“你觉得侯爷是这样的人吗?” 秋霜摇摇头,无意察觉到晓燕的异样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晓燕是四夫人的陪嫁丫鬟,秋霜也没法联想到别房上去。现在经由怜雁这么一提点,确实又觉得,这应该是三爷的作风。 但一想到三爷的魔抓都伸到四夫人的陪嫁丫鬟上来了,这着实惊悚了些,秋霜被震撼得一张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确定?你确定不是侯爷是三爷?”其实如果是赵彦清的话,这还能说得过去,毕竟正妻的陪嫁丫鬟被开脸是常有的,但若是三爷,便有些不伦不类,甚至都会让陶氏背个不好的名声。 其实对于晓燕和赵彦博,怜雁心下最是了然,见秋霜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便将大年三十那晚发生的事儿道与她。 秋霜听完后自然就能串起来了,她面带鄙夷地哼了声,“狐媚!” 怜雁倒没什么感觉,本就同她无关,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却也不忘告诫秋霜道:“这些东西,存心里头就够了,可别去到处说。” “我不傻,心里有数,这不只同你说说么。” 看着她虽面带鄙夷却没能掩住妒意的眼,怜雁原想就此岔开话说旁的,却想着秋霜平日里与她还算要好,还是忍不住提点道:“三爷还在老爷的孝期,晓燕这样,只会惹来麻烦,就算将来真的能被抬作姨娘,日子也未必能顺畅,三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秋霜没接话,不置可否。 怜雁暗叹,秋霜终究是年纪小了些,心里头总归有一些对未来的期盼,又或加上在一群怀春丫鬟的耳濡目染,难免产生些想翻身做主子的念头来。 其实妾室最多也不过算半个主子,若不受宠,那生杀予夺全在正妻的一念之间,还不如配个小厮来得舒畅。可是能想得这么透彻的丫鬟有几个?更何况在武安侯府这个主子的颜值普遍较高的地方。 见秋霜不以为意,怜雁便没再循着这话题说下去,而是看向她手中缝制了一般的衣裳道:“这衣裳给谁的?布料不错啊!” 见怜雁转了话,秋霜自然不再提这些,顺着她的话道:“给我自己缝中衣呢!最近得的赏钱不少,犒劳一下自己,就买了两匹较好的棉布来。” 怜雁拿起轻抚几下,她从前并不大懂面料,接触的都是顶好的绫罗绸缎,身为嫡长女的她向来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就连那些深宅中与姊妹明里暗里争些吃穿用度的经历也没有。一直到沦了奴籍,她才发现原来还有如此膈应皮肤的衣裳,而现在秋霜手中的面料,放在她们仆从身上确实算好的了。 说起女工,怜雁的手艺着实烂,以至于起初她和潜生穿的衣裳袖口都是一只长一只短的,后来还是杜若看不下去,帮了怜雁不少,他们俩穿的衣裳终于像样了些。 怜雁道:“唉,我也该准备春衣了,还有潜生的,又得做女工。” 怜雁的女工不好,秋霜也是知道的,她笑道:“你真得加把劲儿,就你那手艺,当心将来嫁不出去,要我看,就连府里的几位小姐女工也比你好。” 怜雁哀叹一声,道:“你别笑话,我现在的手艺比刚来府里时都好了不知多少,至少不会有长短袖了。” 两人又笑闹一阵,午后秋霜要当值,用了午膳便走了。怜雁想着还是早些开始准备春衣的好,便出府买了针线和几匹布料回来,这样一来,这几个月存下的月钱又所剩无几,怜雁着实心疼了好一阵。 * 关于给俭哥儿的仆从,郑妈妈很快就向陶氏提了,只是陶氏完全不想理会,只挥了挥手道:“你做主寻几个老实的就好。” 郑妈妈虽应承下来退了下去,但回头就去寻了老夫人,这样的事儿,她还是别随便做主的好。 老夫人听闻陶氏的态度,蹙了蹙眉,轻哼一声,道:“她这个样子,也难怪和老四不和。”尔后便问了现在俭哥儿身边有哪几个人。 郑妈妈一一答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有些沉,道:“还真是少。俭哥儿去前院,奶妈肯定是不跟了的,翠香要放出去,那二等丫鬟就得重新找两个。” 郑妈妈道:“老夫人说的不错,这二等丫鬟,我也不敢做主了,所以来问问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那就让巧灵去吧,万妈妈,你觉得如何?” 巧灵是万妈妈的孙女,今年八岁,已在寿安堂做三等丫鬟。 万妈妈笑道:“老夫人抬举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年纪太小了些,这就抬作二等的,是不是……” 老夫人摆摆手,“我知道你的顾虑,巧灵是个伶俐的,年纪小些无碍。” “可是五少爷房里得有个管事的,巧灵年纪太小,老夫人再找个稍大些的吧。” 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瞧着怜雁是个好的,就把她提作二等的吧,俭哥儿房里的,让她管着。” 郑妈妈一惊,心道怜雁竟入了老夫人的眼。 万妈妈则笑道:“怜雁可真有福气,得您这样一句赞不容易!”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不是你同我说那丫头对俭哥儿尽心么?”大年三十那晚怜雁对俭哥儿说的话万妈妈都一字不落地同老夫人道了。 万妈妈道:“我是就事论事,像她那样劝诫主子的丫鬟,少有。” 老夫人深以为然地点头,又对郑妈妈道:“至于三等丫鬟和粗使婆子,你做主挑几个去俭哥儿房里,记住了,要老实的,特别是丫鬟,可别挑上几个心思不正的。” 郑妈妈虽疑惑万妈妈说的就事论事,但也没多问,只应下了老夫人的吩咐。 俭哥儿房里的仆从很快就定下了,二等丫鬟是怜雁和巧灵,三等丫鬟除了原来十二岁的红衣,又添了青凡、安碟和平莲,三个年纪都不大,六七岁的模样,同俭哥儿差不多。怜雁也清楚,这些和俭哥儿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将来是要给他做通房的。 除此之外,俭哥儿还添了名小厮叫水原。 这样一来,俭哥儿身边的仆从按着定制都齐了。 怜雁咋闻自己升了二等时震惊了半晌,又听郑妈妈说是老夫人的意思,更加讶然,郑妈妈却道:“老夫人是个明白的,你待俭哥儿好,她自然看在眼里。” 怜雁倒没想到老夫人能记得她这个人,但既能入得老夫人的眼,她自然高兴。 正月初六那日,俭哥儿正式搬去了前院的淳化斋,怜雁自然也跟着他搬了住处,与巧灵一间屋子,就在淳化斋东侧的平房,另外四个三等丫鬟则住她们隔壁。 怜雁既然管了俭哥儿屋里的仆从,搬到前院的第一日,她便立起了规矩。巧灵来头大,是万妈妈的亲孙女,怜雁便没拿年纪来压着她,却将四个三等的小丫鬟□□了一番,特别是红衣,从前她的懒惰怜雁也是看在眼里的。 见怜雁严厉,红衣也有些怵她,只低着头唯唯诺诺。 巧灵却有些看不惯这一套,她自认为身份高,多少有些瞧不起怜雁这个从外头买来的,只是怜雁比她大了七年,她也没本事同怜雁叫板。只是事后巧灵就跑去万妈妈那里告了她一状,“怜雁一到前院就把那几个丫鬟训斥了一番,架子端得比谁都大!” 万妈妈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学点她的做派也就罢了,还来告状?瞧你这点出息!我问你,她可来训斥过你?待你可算客气?平日里可有对你关照些?” 巧灵不说话了,被万妈妈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怜雁待她还是不错的。 万妈妈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叹一声道:“怜雁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你别因着她压了你一头就对她不满,她年长了你那么多年,再怎么争也不会争到你头上来,好好同她相处绝对不会错。” 巧灵嘟了嘴,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又道:“奶奶,您能不能同老夫人说说,我不要服侍五少爷,娘说,五少爷是庶子,跟着他没前途……” “胡说!”万妈妈立刻厉声喝止了她,“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主子!你要是再被我听到说这样的话,别再府里呆着了!” 第49章 江介轩的《十八摸》到底没唱成。 段家三兄弟当然不会真的要他唱,马上就摆手推掉了苏小飞的这个提议,又很是豪气地到他们这桌敬了酒,还非要替他们付了这次的饭钱,算是结下了这番交情。 苏小飞蛮失望的,她挺想听江介轩唱完这《十八摸》,可惜没能听到。 等上楼回房,江介轩找苏小飞算账了,指着她鼻子怒道:“你什么意思!居然叫我唱《十八摸》!找死吧你!” 苏小飞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唱一唱怎么了?你不是唱得挺好的吗?”还学着他的模样,捏捏嗓子,“伸手摸姐冒眼湾,乌云飞……” 还没唱完一句,脑袋就被莫九敲了下,“你再学一句试试?” 苏小飞闭了嘴。 江介轩对莫九道:“莫先生,叶文隽是真的有那信物吗?他想干什么?”段老大提供的事情信息量有些大,这些天他们忙着赶路,丝毫都没听到这消息。 还不待莫九答,苏小飞就插嘴道:“叶文隽谁啊?” 江介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叶家花枪都没听说过?叶文隽也算是一代大侠,当年我江家万叠刀与叶家花枪被并称为巴蜀二宝,叶家花枪与我江家刀在巴蜀分庭抗礼多年,不过最后还是敌不过我们万叠刀。” 他把手一扬,“哈,我们万叠刀扬名天下,他叶家花枪最后却只是守着这巴蜀过日子,说到底还是我们万叠刀更胜一筹!” “可惜好好的万叠刀被你耍成这副样子。”苏小飞毫不客气地讽刺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江介轩也习惯了,不痛不痒地道了句,都懒得跟她计较。 黑蛋兴致勃勃问:“那我们去那个叶家堡吗?去吧去吧!我好想去!”出门一个多月,见了这么多新鲜事儿,他对这武林也算是充满了热忱。 黄鼠也道:“我也想去!” “莫九,我们去吧!”苏小飞道,“顺便问问他怎么知道那个玉扳指呗?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呢!” 莫九摇摇头,“恶人山几个魔头作恶武林都这么多年了,他早不除晚不除,偏偏在这个时候,拿了个玉扳指出来挑事端,我真不信他是为了剿灭恶人山。” 江介轩迟疑道:“叶文隽……颇有信义,在江湖上也有声望,他真的心怀不轨吗?我不太相信啊……” “声望这东西,你若有心经营,也不是不可造出来,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道貌岸然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我不曾与叶文隽接触过,倒也不知他为人,”莫九道,“就事论事,这个英雄帖目的肯定不在恶人山,更何况,他以江家宝藏的线索为引,前往叶家堡的武林人士又真的是为剿灭恶人山去的?你怎知他们不是为了宝藏?” 顿了顿,他又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叶文隽岂会不知?他召集一帮都不知是不是意在恶人山的人去剿灭恶人山,可能吗?” 苏小飞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莫九说的真对,就是这个理!所以我们是要去叶家堡,看看叶文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不对莫九?” 江介轩冲她翻了个白眼,“你满脑子除了去叶家堡之外还能想点别的吗?你今天都把这一身功夫昭告天下了,再去一趟叶家堡,不怕被别人盯上啊?而且说不定人家就是挖了个坑,等着像你这样的傻子往下跳!” 苏小飞蹭地跳起来,“你他娘骂谁傻子呐!” 莫九揪住她领口把她拉回来,压回了座位上,“你这脾气能不能改改?还满口脏言,再让我听到’他娘他娘’的,我可不客气了。” 苏小飞被莫九压着,没能如愿揍江介轩,很是不舒服,又狠狠瞪向他。 江介轩起先还毫不客气地回瞪她,然而对视了片刻就不自在地转了目光了,问莫九道:“叶家堡那里,我们是不打算去吧?” 莫九点点头,“咱们暂时不动,先和祝成会合。和祝成通行也更安全些。” 苏小飞的功夫不到家,江介轩的刀法也只能算泛泛,要是遇上了功力上乘的,哪怕是恶人山四大魔头的任何一个,问题就大了。 经莫九这一提,苏小飞才恍然想起,她来这里是来见祝成的。没办法,新鲜事儿太多,她都要把祝成忘了。心底默默给祝成道了个歉,问道:“祝成知道我们在这儿吗?他什么时候来啊?” 莫九瞥了她一眼,“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只要他在蜀州,就肯定知道了,我们先在客栈住几天,等一等就是。” 一想到要乖乖呆在客栈等上几天,苏小飞就满脸的不情愿,她可不是做得住的人,更何况蜀州城因为叶文隽的英雄帖汇集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她是真的想去见识见识。 莫九对她的性子再是清楚不过,知道若一味拘着她,必然惹她不高兴,就交给了她个差事:“和黄鼠去找铁匠打一副暗器吧,我看黄鼠使得挺好,总不能一直捡着暗器用。” 为了不叫苏小飞乱跑闹事,莫九还叫谢婉婉也跟着一道去。别看谢婉婉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让她来束住苏小飞最是管用,因为苏小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下谢婉婉这么个轿姑娘只顾自己地乱跑。 就算是打架,有谢婉婉在身边,她也要顾忌一二了。 莫九还给了苏小飞一张图纸,他现成画的,“就让铁匠按照这个打。” 画上的武器和黄鼠捡的飞镖一点都不一样,它简直就是一朵花,只不过花瓣很复杂,好像还有机关什么的,苏小飞看不懂,而且花瓣中央是一根根的银针。 对于属于自己的武器,黄鼠显得很兴奋,“这要怎么用?” “等打好回来教给你。” 江介轩看了一眼,便是大惊道:“这是梨花针吧?莫先生您居然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以前喜欢搜集各类武功书籍,这梨花针也是机缘巧合得到的。” 莫九知道的东西真的多。 苏小飞和很宝贝地把图纸揣在怀里的黄鼠以及安安静静的谢婉婉出门了。 蜀州城不算大,至少跟越州城比起来小多了。苏小飞他们三个朝闹市去,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铁铺。 期间谢婉婉一直挽着苏小飞胳膊,生怕苏小飞又跑去惹事。显而易见,挽胳膊还是很管用的,苏小飞整个人别扭地被谢婉婉挽着,一晃一晃地被她拉着走。 没办法,身为飞爷整日跟一群小伙子打闹,她还真没被挽过胳膊。 黄鼠一见到铁铺就双眼发亮地跑过去,兴冲冲地拿出图纸给铁匠,然后就托着腮帮子看着铁匠打造。 打这一副暗器还是需要点时间的,苏小飞坐不住,无聊地在板凳上挪着屁股,坚持了半刻,她忍不住对谢婉婉道:“我们去街上逛逛呗?” 谢婉婉摇头,“你不能乱跑。” “我没有乱跑,就是去逛逛,走着去。你也是第一次来蜀州吧?你不想多走走看一看吗?” 谢婉婉还是摇头。 苏小飞泄气地耷拉下肩膀,片刻后又踢了下蹲在前边盯着火炉看的黄鼠屁股,“好了没啊?还要多久啊?”这么无聊,跟呆在客栈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被莫九给骗了。 黄鼠头也不回,“没呢没呢!” 苏小飞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因为叶文隽的英雄帖,这路上大半都是江湖人。现在苏小飞已经一眼能瞧出眼前的人是不是会武功了,而且就连功夫深浅,她也能稍许看出一二来,至少比自己功夫低的,她就没看走眼过。 令她新奇的是,连那些贩夫走卒,都像是会功夫的。比如街对面那个摆了白菜摊子叫卖的人,苏小飞九看出他会功夫。 她很快想到了百晓堂,莫九说过,百晓堂的人就有许多是贩夫走卒。 约莫是她看得太久了些,街对面那个卖白菜的察觉到了,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朝她走过来了。 苏小飞:“……” 她发誓她没有闹事,她真的只是多看了几眼而已。 不过好在那人不是来打架的,他只是走到苏小飞身边,道:“是苏姑娘吧?莫先生到蜀州了?劳烦苏姑娘转告莫先生,我们和祝大侠失了联络了。” 看来真的是百晓堂,他的意思是,找不着祝成了? 苏小飞满脸的疑问,那人又道:“多了我们也不清楚,祝大侠在半月前在蜀州城住下,之后的五日一直在城中等你们,然而五日后,他便失踪了,行李都还在客栈中,人却不见了。” 那人说完,就回到街对面卖菜去了。 苏小飞瞪圆了眼睛,行李在,人不见,这怎么看都像是被谋害了啊!不过祝成功夫这么高,能谋害他的人实在是少,苏小飞更相信是遇上了急事。 但这真的不是一个好消息。 谢婉婉和黄鼠也听到了,谢婉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这、这……祝大侠不会是……” 苏小飞知道谢婉婉在想什么,拍拍她肩,打断她,“没事,祝成功夫高,肯定是遇上了急事,没来得及留消息而已。” 她站起身对黄鼠道:“你在这等你的兵器,看着婉婉,我得赶紧去告诉莫九。”说完就跑了。 第50章 苏小飞跑得飞快,搜地一下从人群中穿过,撩起一阵清风。 然而在转角时,她却是忽然脚下一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摔了个狗啃屎。 她堂堂飞爷,轻功卓绝的飞爷,居然被绊倒了! 苏小飞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接着便是一股屈辱感蔓延到了全身,她恨恨回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绊倒了她! 苏小飞看到了一个老头,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脸脏得都看不清五官的,一个糟老头。 糟老头收回了绊倒苏小飞的腿,嘴巴一咧,露出了黄黄的牙口,对着苏小飞笑,这笑容要多傻有多傻,都能看到即将流淌下来的口水。 苏小飞:“……” 这已经不仅仅是屈辱感了,她已处在自我怀疑中,她资质有那么差吗?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还被一个一看就是脑子不正常的糟老头绊倒了? 苏小飞慢腾腾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又上下打量了这糟老头一眼。仔细看还能看出,糟老头身上穿的是件道袍,虽然已经破烂得与苏小飞印象中的乞丐差不多了,而他头顶蓬乱的头发也还能勉强看出,这扎的是一个道髻。 这是个疯老道。 苏小飞虽然很气,但她没有贸然冲上前打架,并不是因为莫九的千叮咛万嘱咐,而是,她使着轻功跑那么快,寻常人都看不清她身形,这个疯老道,居然一个伸腿就准确无误地绊住了她。 更可气的,她根本没有发现他伸腿的动作! 对于她看不清底细的人,苏小飞一向都是小心翼翼、并随时准备着逃跑的。再喜欢打架也不会去打着送死对吧?她又不傻,脑袋瓜聪明着。 苏小飞瞪着他,同时也全身警惕着,“你干嘛绊我?” “嘿嘿嘿……” “……” 苏小飞缓缓后退一步,听说疯了的人是会咬人的,谁知道这疯老道会不会下一刻就毫无征兆地扑上来咬她。 “那个,爷就当你不小心绊的,爷不计较了,爷还有事,先走了?”苏小飞小心翼翼道,生怕刺激了这疯子。 “嘿嘿嘿……” “……” 这没法沟通了。 苏小飞又后退几步,打算先跑。 疯老道开口了,“我是故意的,嘿嘿嘿……” 苏小飞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道:“你干嘛故意绊我啊?” “嘿嘿嘿,我功夫比你好。” 敢情他绊倒自己就为了证明功夫比她好?苏小飞在心底骂娘。 她不想跟这疯老道过多纠缠,她还有要紧事呢!苏小飞顺着他道:“对对,你功夫比我好,我从来没说我功夫比你好呀?这路上走来走去那么多人呢,你跟他们也去比比呀,你不能就跟我比,对不对?” 疯老道转头看向路上走的其他人。 苏小飞撒腿就跑。 然而疯老道很快追过来了,一边追一边道:“跟他们有什么好比的,他们又不会推云掌!” 苏小飞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疯老道也跟着她停下,“嘿嘿嘿,你跑不掉,我功夫比你好。” “你怎么知道我会推云掌?”苏小飞问。 “我看到了,你跟别人打架。”说着,他忽然挺直腰板,敛眉垂目,看上去成了个正常人,还像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似的,道,“小儿资质甚佳,功夫小成,光耀门楣指日可待,为师甚是欣慰。” 苏小飞:“……” 这疯子又发什么神经? 为师个屁,他娘的竟然占她便宜!不过苏小飞说出来的话倒是客客气气外加小心翼翼,“你记错了吧?我不是你徒弟。” “不是?你不是贫道座下弟子?”疯老道偏头想了想,“哦,那可能是贫道记得不清楚,那小儿是哪位师兄座下弟子?” 苏小飞忍住要跳脚的冲动,“谁都不是,我哪个都不认识!你认错人了!我有要紧事,要走了,你别追我行不行啊,我不能惹事的!” 疯老道忽然暴怒起来,“好哇!你这功夫竟然是偷学的!我门派的功夫,岂是你这乡野小儿能偷学的!纳命来!” 苏小飞:“……你他娘有病吧!” 疯子的行为是永远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的。 苏小飞内心崩溃,破口大骂,然而肚子里排好队的骂娘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她便已经顾不上开口了。 这疯子会推云掌!这推云掌使的,她的娘诶!这跟她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还是那股绵软的力道,在这疯老道手上却偏偏不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严守,凌厉的攻势让苏小飞挡都没法挡! 可这就是推云掌,苏小飞一直梦寐以求的境界,她算是真的见识到了莫九说的,看似绵软无力,实则伤人无形。这疯老道一掌而来,扑面的内力好似能将你全身包裹,无力动弹,就像被裹在了棉花里一样,四周都是软软的,可就是挣不开。 挣脱不开便是逃不掉,苏小飞一身轻功都无处使,她跃身想逃却是立刻被软绵绵的掌风给扫回来,而随着这疯老道愈发逼近,苏小飞知道,别看现在还软绵绵的,下一掌再过来,她恐怕要直接被拍死了。 别啊,她还小,她不想死啊,她还要找苏老头,顺便找找宝藏,然后带着两个小弟闯荡江湖的。 可这疯子的思维,同常人真的不一样,苏小飞不知道她现在求个绕管不管用。 这么须臾功夫,苏小飞脑子飞快地转着,蓦地就想起了,莫九说过的,全真观笑嗔子前辈得了痴症,疯疯癫癫,莫非就是这个疯老道?那他刚才说的师兄,就是已逝的笑枯子和笑顽子两位前辈? 再看这出神入化的推云掌,看来真的是笑嗔子了,他怎么也在蜀州? 不过这已经不是苏小飞思考的问题了,她得求生。想到了这个,苏小飞便是灵光一闪,在掌风即将到她脑门的时候,一边双手挡在脑袋前用尽全身力道运气阻挡,一边闭着眼喊道:“你是笑嗔子前辈对吧我刚才没认出来实在罪过我是笑枯子座下弟子你的师侄啊我功夫不是偷学的你别杀我啊!” 掌力猛然停住,苏小飞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闭成一条线的眼睛缓缓睁开,就看到笑嗔子已经收了掌,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笑容,苏小飞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她迟疑着开口:“师叔?” 笑嗔子将两手背在身后,微笑,笑得高深莫测,“嗯,小儿真乖,小儿资质甚佳,功夫小成,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师叔我甚是欣慰。” “……”又来。 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是神色一变,有了丝发怒的前兆,道:“小儿休要胡说,大师兄在十多年前就已去世,何时收你的弟子!” 苏小飞忙道:“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你别看我长得小,其实我都快三十了!” 笑嗔子闻言,变脸似的,又成了高深莫测的微笑,“甚好甚好。” 苏小飞见他情绪似乎又稳定了,正想着如何开口离开,却见他忽的坐倒在地上,大哭起来,“师兄啊——我可怜的师兄啊!你们怎么就去了呢!哎呦喂——怎么就丢下了我一个人了呢!师兄啊——”鼻涕眼泪一块儿往下流。 苏小飞:“……” 娘诶,谁来救救她。 “前……不是,师叔?”苏小飞叫他,“师叔……你别哭啊……你别在街上哭啊,先起来行嘛?” 笑嗔子哭声真的停了。 苏小飞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松完,他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儿资质甚佳,我全真观复兴有望啊,哈哈哈——” 苏小飞心好累,她真的急着去给莫九递消息。 正想着如何脱身,笑嗔子又忽然跳起身来,直接向她挥掌而来,“来,来练功,我要好好磨练你!” 苏小飞瞪大着眼睛左闪右避,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到底是练功,还是杀人啊? 没过多久苏小飞就真的躲不了,无处可躲了,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两三招后,她就看出,眼前的这个疯老道是真的在陪她练功,虽然这练功看上去是被揍,但这练功方式简直同苏老头教她功夫的方式如出一辙,就是被揍,被揍,再被揍,揍到最后,她也能揍人了。 不过苏小飞觉得,苏老头的推云掌与笑嗔子的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的,苏老头的推云掌并不曾到这个境界,而在看了笑嗔子的推云掌之后,她更是觉得苏老头的只是野路子,并不像实打实从全真观走出来的,教给她的,也只是最基本的招式,若要更上一层,还是得跟着这疯老道。 渐渐地,苏小飞也沉下心,全心全意同笑嗔子过招了,在笑嗔子身上,她能看到全真心法与推云掌最完美的结合,那套内功,就是为推云掌而生的。 她一边过招,一边钻研着心法与掌法,一门心思地扑了进去。 至于递消息,唔……她在一门心思钻研起功夫之前,还是脑中一闪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百晓堂的人应该是碰巧见到她,就跟她讲了,她相信还有专门的人会给莫九递消息,再不济,等黄鼠打完兵器回去,也能告诉莫九。 祝成都失踪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对不对?要是真的遇上了麻烦,也得让她功夫高了才能帮忙对不对? 总之,苏小飞彻底把这个抛到脑后了。 第51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怜雁很想反驳一句她何时在他眼前晃悠了,不过还是忍了下来,低声应下道:“是,多谢侯爷。” 在他们说话时,里间里老夫人也训完了话,赵彦博出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去净房洗了把脸后与三夫人带着三房的少爷小姐回去了。 在三房走后,赵彦清与二夫人带着二房四房的少爷小姐进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似乎有些疲累,靠在榻上,赵彦清与二夫人便也不再久留,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谁知老夫人却道:“诗怡先回吧,老四留一下。”诗怡是二夫人的闺名。 二夫人福身告退,带着弘哥儿和舒姐儿回去了。老夫人分明是有事儿要同赵彦清讲,俭哥儿自然不会留下,跟着二夫人同老夫人和赵彦清告了声退便回淳化斋去。 屋里就剩下老夫人、赵彦清和万妈妈,万妈妈往赵彦清的杯盏里添了茶,老夫人开口道:“回去同陶氏说说,让她好好管教管教房里的丫鬟,这样的丑事,出了一次,可绝对不能再出第二次。老三是个不成器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儿也就是个你情我愿。那个叫晓燕的丫头,一瞧就知不是个安分的。” 赵彦清很尴尬,婆婆和儿媳之间,竟要他这个做儿子的传话,且还是内宅之事。 老夫人又道:“还有,你要在映月泮住多久?你们两个总要有人放下身段求个和不是?难道要一直这么僵下去吗?陶氏有时候的做派确实不太能登得上台面,可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们还有大半辈子要过,总归要和好的。家和万事兴,还是在朝堂上这么敏感的时候。现在陶家对我们也颇有微词了。” 赵彦清无话可讲,只一味点头应着。 老夫人看他这么模样,轻声一叹,“我知道你为难,我也不喜陶氏,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出过多少幺蛾子?当年的那个姨娘……唉,不提也罢,可娶都娶了,还能休了不成?要怪也只怪当时我识人不清……她要是有诗怡的一半,也不必到如此地步。” “这怎么能怪您呢?是儿子的不是,闹得家里也乌烟瘴气的。” 老夫人摇摇头,“我心里清楚。”顿了顿,又道,“对了,弘哥儿的年纪也不算小了,把世子也定下来吧,回头往宫里请个旨,省得夜长梦多。” 赵彦清并无惊讶,只应道:“是,儿子会办好。” 老夫人看着他,“你可别心里不舒服,爵位本就是二房的,封给弘哥儿也是按照规矩来。何况你的军功足以让你在朝上立足了,弘哥儿不一样,他们孤儿寡母的,往后还要多倚仗你。” 赵彦清道:“儿子明白。娘您还不了解儿子吗?儿子何曾有霸着爵位的心思?您不说,儿子也打算往宫里头请旨了。” 老夫人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就怕你心里有了芥蒂。陶氏那里……你还要去劝一劝,可别叫她闹起来。” 赵彦清蹙了蹙眉道:“她怕是免不了要闹一场,会陶家去哭诉一顿也不一定。” 老夫人面色沉了沉,目中闪过毅色,“那也容不得她乱来,咱们府里的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上陶家来插一脚的。”想了想,又道,“那你无需同她知会一声,直接上了折子,待圣旨下来,她自然会知晓,也省得陶家在半道上动手脚。” 赵彦清点点头,“也好。” * 得了赵彦清的令,怜雁又在床上躺了四五天。在巧灵能下床时,她才跟着一起下床继续当差。 就在怜雁重新开始当差那天,府里因为宫里下来圣旨封弘哥儿为世子而炸开了锅。 怜雁还听说,陶氏听闻此事时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在她醒后,便又哭又闹,但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在床上哭闹,以至于老夫人和赵彦清没一个人去理会她。 因此继晓燕之事后,陶氏再度沦为府里笑谈。 陶老爷亦亲自到访,质问请封世子之事,但被赵彦清一句这是安国公留下的意思挡了回去,陶老爷当即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低吼,“那你一声不吭地就递了折子是什么意思?连你自个儿夫人都不提一句?当我们陶家好欺负?” 这个时候同陶家撕破脸面并不明智,赵彦清让常文给陶老爷倒了杯茶,好言解释道:“岳父且息怒,前不久娘也催过此事,明芳心里是有数的,许是我请旨突然了些,叫明芳一时没想到。”陶氏闺名明芳。 陶老爷语塞,说起来他这样赶来质问武安侯府的爵位承袭也不合规矩,但到底气不过,想着这些时日他帮衬了赵家这么多,最后赵家的爵位却轮不上自个儿的外孙,且还是在他不知情下就请封了世子,着实吃了个闷亏,偏生在赵彦清说来还句句占理。 最后陶老爷在探望了陶氏后怒气未消地离去了。 赵彦清送了陶老爷回来时脸还是沉的,抬手揉了揉眉心,难得地露出了疲色,正巧这时候碰上了怜雁。 因为俭哥儿搬到了前院,怜雁的活动范围也多在前院,因此时常与赵彦清碰上是寻常之事。 原本怜雁同往常一样靠边行个礼待他离去就行,这一次赵彦清却在看见是她时停下了脚步,站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后低声叹道:“我一直挺后悔的,依靠陶家来明哲保身。若当初放手一搏,成也好败也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透不过气。” 怜雁保持了沉默,这让她如何回话?说你总算知道后悔了?何况现在说这些也早已无用。 赵彦清也不指望她会答话,扯了扯嘴角,“如今也唯有对你说这些了。” 在赵彦清走后,怜雁站在原地发了半晌的呆,一直到巧灵来找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回了淳化斋。 在弘哥儿封了世子后,陶氏彻底病倒了,原本时好时坏的身子如今只能病怏怏地趟在床上。 太医隔几日就来一趟,每回来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生产时落下了病根,没能条理过来,如今郁气结心,肺也不好……” 陶氏母亲陶夫人来瞧她,免不了劝她:“你这般急火攻心又是作甚?弘哥儿年纪又不大,待你自个儿诞下嫡子,侯爷难道会委屈自己儿子而帮衬侄子?再等到老夫人年纪大了,管不住那么多,世子之位保不准就回来了,调养好身子,生下哥儿才是最要紧的。” 陶氏只是落泪,自赵彦清回来就没在她这儿过过夜,可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 陶夫人又道:“我知道你和他有些芥蒂,可夫妻之间床头吵床尾和,你服个软,别总是风风火火盛气凌人的,侯爷怎么也会心软不是?” 沈妈妈忍不住插话道:“侯爷都不进正屋了,夫人便是想说上几句话,也没处说啊!就算夫人病着,他也没过来看过几回。” 陶夫人一惊,“不进正屋?去哪儿过夜了?还有极受宠的妾室不成?” 沈妈妈道:“那倒没有,连两个通房处也不去,只宿在书房。” 陶夫人面上露出几分好笑来,“他倒是孝顺,安国公一去都不近女色了。可男人嘛,忍不了多久的。” 陶氏落着泪道:“娘您说到哪儿去了!” 陶夫人却道:“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就是这个理儿!你找个相貌好又老实点的丫鬟开个脸,先叫他留在正房,同你增进些感情。待你病好了,他自然就宿在你这儿了。” 陶氏道:“正房里又不是没有通房?我还叫依玲去映月泮送过吃食,结果还不是被赶回来了?” “男人左不过喜欢新鲜的,你仔细想想,他可有对哪个丫鬟露出好感过?找个他喜欢的,他能不喜欢你的大度?” 陶氏蹙眉道:“侯爷从来都不正眼瞧丫……”还未说完,脑中忽然闪过一张清丽的面容来,好像也不是从来没有…… 第二十三章 可是要真的主动给赵彦清送通房,陶氏还是会有膈应,并不太乐意。 陶夫人自然看得出她的意思,只道:“如今你身体不好,没法服侍侯爷,但侯爷总是要有人服侍的,难道会一直在书房当和尚?既然避不开,你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让侯爷记着你的好。再说了,一个从丫鬟抬起的通房,最多将来被抬了妾,再折腾也越不过你去,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你找个好拿捏的不就是了?” 陶氏被说动了几分,却忧心道:“可侯爷喜欢的那个,看起来挺乖巧,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陶夫人问道:“你确定侯爷喜欢她吗?除了她没旁人了吗?” “应该是欢喜的,大年三十那晚往那丫鬟身上看被我抓了个正着,还吵了一架,至于旁的人,就没见过侯爷上心。” 第52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怜雁又失眠了,从陶氏和陶夫人找她后连续两天,她都没能睡个好觉。不得不说陶氏扰人心神的功夫一等一的好,先是给这么一颗重磅弹药,尔后又毫无后续响动,惹得怜雁现在连好好睡个觉都难。 有时候她会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一鼓作气,与其这么战战兢兢地等着消息,倒不如去赵彦清面前问一问。她就怕那是陶氏一个人自作主张,那她当靶子使,她可不想就此成为夫妻冷战的牺牲品。 一旦下定决心,怜雁就觉得好受多了,果然静观其变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使的。 这种事儿自然不能在有外人在场时同赵彦清说,因此怜雁并非在陪同俭哥儿去请安时来说起此事,而是另挑了个时间,等赵彦清下衙回来,打听到他在映月泮的书房里且并无其他人在时,便往映月泮去。 怜雁是俭哥儿的丫鬟,时常跟着俭哥儿到映月泮,守门的自不会拦她,其他人只当她得了俭哥儿的吩咐前来,也就没有多想,常武见到她,迎上前来笑道:“怜雁,你来了,来见侯爷吗?” 自从离开厨房后怜雁与常武并不大往来了,一来当时她在内院正房,与常武来往也不方便,二来郑妈妈不喜,一来二去就生疏起来。后来跟随俭哥儿来了前院,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差事,见面的次数并不常有,碰上了也就打声招呼,而且大多时候他们碰上时一个跟着赵彦清一个跟着俭哥儿,自然不能闲聊起来。且许是常文对常武说过什么,常武自己也对怜雁没以前那么热络。 对此怜雁很能理解,远离一个身份不明都被主子暗里调查的丫鬟,实属明智之举,何况常武只是没有以前热络,遇上她时还是很客气的。 就像现在,他还是和善地笑着来迎上前来。 怜雁点点头道:“嗯,我来见侯爷,侯爷在书房吧,麻烦常武哥哥替我通报一声。” 常武自然应下,“你稍等。”又问道:“是五少爷那儿有吩咐吗?” 怜雁含糊地应了声,“也没什么特别的。” 常武没多问,进屋通报赵彦清,没多久就出来让怜雁进去。 怜雁进去时赵彦清头也没抬就问道:“何事?” 怜雁略略理了理要说的话,开口道:“前几日……夫人忽然召了奴婢过去,陶夫人问了奴婢一些话,说……”她抬眸瞧瞧瞥了眼赵彦清,果然见他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她。 “说让你来伺候我,对么?” 怜雁惊了惊,看来陶氏向赵彦清提过了,那为何没有丝毫响动?因为被赵彦清拒绝了? 也是,赵彦清明明知道自己身份有假,怎么可能还放心让她近身伺候,更何况她也不觉得赵彦清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意识到自己被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服气。 怜雁低了头,几不可闻的“嗯”了声,又觉得应该表个态,便轻声加了句:“奴婢惶恐……”不管她自己乐不乐意,在赵彦清面前,始终应该保持安守本分无非分之想的模样。 “你不乐意?”赵彦清接口就反问道。 怜雁猛然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彦清会这般回话,像是在质问她,这让她如何回答?心里头乱成一团,只能低了头一声不吭。 其实不仅仅怜雁,就是赵彦清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惊住了。怜雁的意思很明白,她被陶氏和陶夫人念头惊吓了,来向他表个态,可他却像不甘心一样非要再问一句“你不乐意”,之前好容易压下的烦闷感又骤然升了起来。 见怜雁低着头闷不做声,赵彦清心里头就更不舒畅,可高高在上的傲气又不可能让他再揪着不放,更不会在男女之事上强迫,冷声道:“退下吧。” 怜雁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发下他已经低下头看书不理会自己了。 看出赵彦清的面色不豫,怜雁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他似乎是不满自己的态度,可这不满的原因又是什么? 会不会是觉得她一个小小的丫鬟竟然敢不乐意跟了他,伤了他自尊?就像刚才她想到他可能拒绝了陶氏的提议觉得有些不服气一样的道理?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赵彦清已然又抬头看向她道:“还杵着作甚?” 怜雁有些无措,总觉得若这么退下去,这一趟就白来了,抬头看着赵彦清甚为俊俏的脸,脑子里忽然就响起一个声音:这是一个机会,若这次错过,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会遇上…… 潜生已经九岁,若是要走科举的路,这个年纪也该去考童生试了,奴籍是考不了的,唯有先摆脱了奴籍才行。要摆脱奴籍,只能往赵彦清上下心思,丫鬟抬了小妾且又讨得主子欢心后,家人脱了奴籍的事迹怜雁也听说过不少…… 她把心一横,低下头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也是关怀侯爷,才想着让……我……来伺候,侯爷……该体谅,我、我怕伺候不好,惹侯爷生气……以前、以前也没有过,但……可以学……”支离破碎的一番话,连她自己都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屋里半晌都没有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怜雁就听不到别的了,之后隐约察觉赵彦清似乎离了座位朝自己走过来,没多久就看到脚尖前的一双黑靴。 怜雁愈发紧张,手指紧紧地搅在一起,却看到赵彦清的手已经伸过来捏起她下巴令她抬起头来。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赵彦清的神色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冷得怵人,却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而怜雁就算看不到自己也知道,现在她的眼神定是慌张无措的。 她没勇气一直和赵彦清对视着,很快就轻颤着睫毛垂下眼睑,却听到赵彦清开口道:“你应该明白夫人的意思。” 怜雁低低“嗯”了声。 “看着我。” 怜雁无法,只能又抬眸看向他,听他道:“真的愿意跟了我?” 怜雁又“嗯”了一声。 赵彦清又道:“我知道你肯定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但你最多只能是一个妾室,这样也愿意?” 怜雁睫毛颤了颤,点了点头。 以前怜雁听说过不少家道败落的小姐攀上勋贵人家做妾,内宅妇人们讲起这些人总会不屑地哼一句自甘卑贱,主妇们往往最讨厌这种出生的小妾,她们往往学识不低,举止大体,又总会不服主母管教,处处争宠,因为身份摆在那里,还能称上一声贵妾。 但怜雁却没去在乎这些,她一直都是冲着摆脱奴籍去的,至于旁的,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永远跟着赵彦清。她的将来也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潜生成事,太子翻案,她便能恢复原来的身份,到时候武安侯府不敢留也留不住她,大不了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便是,要么潜生败落,他们俩也就是一死。 从头到尾,武安侯府就是潜生的一个跳板而已,结局是自己想要的就可以了,至于过程……怜雁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 赵彦清见她并无多少迟疑,倒觉得并不似先前这般烦躁了,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颚,又缓缓上移碰到了她的唇角。 怜雁的脊背一僵,赵彦清暗沉沉的目光令她不安,睁大眼睛看着他。 忽闪忽闪的眼眸却让赵彦清受了蛊惑一般,那眸子里有慌乱,有不安,仿佛受惊的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赵彦清低下头,双*唇覆了上去。 唇上传来的温热令怜雁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揪紧衣摆,她有将赵彦清推开的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仍由他从原本的浅尝到越来越深入,一直长驱直入翻卷着她的舌尖,而他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也不知何时绕到了后脖颈,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在怜雁没站稳险些滑落时,赵彦清托了她一把,尔后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赵彦清一手臂还箍着怜雁的腰身,能够察觉到她身子的轻颤,而她的脸色也不是他原想的那般潮红而意乱情迷,而是更加惊惶。 赵彦清蹙了蹙眉,他从来不需要不情不愿的女人,道:“我看你还需要再想想。”说完松开他回到了案桌前。 怜雁也不记得是如何从书房里出来的,脑中一片空白,脚步虚浮,似乎跨出门槛时还绊了一跤,幸而常武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她也顾不上同常武道谢,匆匆忙忙就回了淳化斋。 回房后她洗了把脸,又漱了好几次口,但还是觉得满身都是赵彦清的气息,她抚了抚额,强自镇定下来,唇角勾起自嘲的笑容。 她这是作甚?这难道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吗? 只是最后赵彦清分明有了恼意,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 待到调整好情绪,怜雁从屋里出来,看时辰都快用晚膳了,而俭哥儿却还没从族学回来。 第53章 苏小飞很着急,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她一直都有意识,也清楚身边发生了什么,奈何体内的真气就是不听她的话,到处乱窜,从头到脚,窜得她晕晕乎乎。 这还要从笑嗔子抓着她练武开始。 苏小飞还是很有悟性的,即便疯疯癫癫的笑嗔子只是抓着她乱揍,功夫也毫无章法可言,想一出打一出,说是好好磨练,然而也丝毫没有教导的意思,只是打。可即便这样,也能叫苏小飞瞧出些门道来。 她看出了笑嗔子的推云掌与苏老头不一样的地方,她看出了全真心法同推云掌最完美的融合,她忽然也有点明白了,苏老头为什么不亲自教她全真心法,而是只扔给她一本书。 因为苏老头自己的内功,也从来都不是全真心法。 难怪莫九和祝成一直都说,她的轻功非常好,在江湖上都算是高的了,浮游步可以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反观推云掌,却总是少了点什么,一直都没有到那个层次。 那是因为,浮游步才是苏老头的本家,苏老头一直都是浮壁峡的弟子。他会是那个神偷吗?偷来了全真观的武功秘籍,自学了一点,却没办法习得精髓? 想到苏老头的神秘,以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偷,这两者,似乎真的可以重合在一起了,孙天全不是说过吗?救走江照的苏炳离,连罗衣门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再看笑嗔子的推云掌,苏小飞一边观察,一边像模像样地学,没办法,疯老道讲话都是疯言疯语的,不可能指望他来教导,只能苏小飞自己学习了。 刚开始,她摸索得很好。不得不说苏小飞还是很有灵性习武很有资质的,面对疯老道的疯章法,她都能学来点什么,即便是在笑嗔子下手毫不留情的情况下,她也能一边勉勉强强地接招,一边探索。 当然,也好在笑嗔子虽然下手毫不留情,但和方才的直接下杀手还是不同的,苏小飞此时也不得不庆幸他还没有疯得彻底。 苏小飞在应付着笑嗔子的招式时,腾出了心思照着笑嗔子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学,思索着那本全真心法,运起了真气。 之前她练的虽然也是全真心法,可也就是照着书上说的,照搬照做而已,心法就是心法,掌法就是掌法,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推云掌结合在一起,一招一式皆契合。所以,这一回,她算是真的见识到模版了。 一旦运用起这全真心法来,苏小飞就明显能感觉到,它与推云掌的契合相当好,简直就是为了推云掌而生的,而一旦配上全真心法,推云掌运起来也更为软绵,更加顺手,不仅如此,也正是因为配上全真心法,推云掌的攻势也更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而不是向苏小飞之前那样,连攻势都是绵软无力,只能在防守时运用得当。 苏小飞心头一喜,这样一来,是不是她以后打架,进攻就不会那么弱了?一掌拍出去就能把人拍飞的感觉真的很好呀!她心心念着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 她这么一高兴,就容易忘形,一忘形,问题就大了。 意识到全真心法的妙用,她就一股脑儿地拼命运起真气,然而她都没有想过,就她这练了短短几个月的内力,哪来这么多的真气?不过一会儿就给枯竭了。明明都没有了,她还一股脑儿地往外挤,能不出问题吗?不一会儿,就头重脚轻,整个人轻飘飘起来,推云掌的气势也一下就弱了下来。 只不过苏小飞的弱下来了,笑嗔子却还是一样的攻势,疯疯癫癫的人,只顾着打,哪里会看得到苏小飞的异样? 苏小飞这下急了,她可是来习武的,可不能被疯老道没轻没重地给打死,当下赶紧转攻为守,虽然吃了他一掌,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可好歹推云掌的借力撤力还是有用的,伤势并不算重。 然而,苏小飞算是稳住了,这疯老道却又耍起疯来,当下便是一声喝,道:“小儿,内力忒弱!心法学得真差!让师叔我给你提点提点!” 然后,还不待苏小飞弄明白他的“提点”是什么个意思,这疯老道就跃至她身后,朝她后背猛地一掌拍了下来! 其实事后苏小飞想起来,还是明白这疯老道虽然疯,却是没有疯得彻底的,他那一掌,还是有门道的,绝不是要把你拍死的一掌,而是在输真气通经脉。如果那时候,苏小飞顺从地顺着他输的真气调息经脉,确实是很有用的,恐怕还能轻而易举就悟出全真心法真气的内涵来。 只可惜,她当时真的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地只顾着躲,而这一躲,这真气就岔了气了。 以至于有了苏小飞的昏迷,被笑嗔子拎着去了王大夫的医馆。 这一路,苏小飞的意识一直都在,只不过就是没法醒来,只是觉得体内的真气乱窜,到了医馆听大夫说要走火入魔,当即就被吓得不行,据说笑嗔子这副样子就是因为走火入魔啊,她要是变成了这疯老道一样,还不如一墙撞死算了。 接着,笑嗔子又是给了她一掌。 苏小飞连心底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打了一掌之后,整个人就觉得是瘫软的,不过她一口血吐出来之后,就真的觉得体内好像也不像刚才那么热了。 再后来,她听着王大夫和伙计议论把她送去叶家堡,还在想要怎么让莫九知道,结果,就听到罗衣门封街了。 笑嗔子在大声嚷嚷着裘宽大贼人,苏小飞心里又有些发慌了。 裘宽何人,在路上时江介轩给她科普过,罗衣门八个人,每个人都给她说了一遍,这裘宽,就是排行震卦位的人。 而且,苏小飞还知道,裘宽这个人,还曾经是莫九的师叔。他跟莫九的恩恩怨怨,真的太多了江介轩也说不清,苏小飞也就不知道,似乎还与莫九废了武功有关,一句话,反正他就是巴不得莫九早点死的一个人。 他竟然带人来封街了,苏小飞是真的担心他是得了莫九来这里的消息,来杀他们的。但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像,他想杀莫九,哪里敢这么光明正大?汴京还有昭帝在呢。 但不管怎样,当务之急,还是得先醒过来。 苏小飞又开始同体内的真气做没完没了的斗争了,她得把它们捋顺了才行。 被笑嗔子打了一掌后,苏小飞已经感觉好多了,虽然身体瘫软,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但至少体内的真气没有跟造反似的,要把她脑袋都冲破的感觉,她慢慢地照着心法上说的,运气,调息,让真气在经脉里流淌,刚有那么点好转的迹象,她忽然就听到王大夫道:“叶大侠!您怎的来了?” 她一惊,又给岔气了,好吧,重新来…… 第54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万恶的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现在有可能帮她也有能力帮她的,恐怕只有赵彦清了。 这种时候怜雁也没心思去考虑刚刚与赵彦清的不欢而散,只想到他兴许能救下潜生,也不管红衣与秋霜,拔腿就往映月泮跑去。 赵彦清还在书房里,这回怜雁都没去理会错愕的常武,直接退了门就进去,常武想拦下都来不及。 赵彦清蹙眉抬起头,“又怎么了?” 怜雁瞬时红了眼眶,她在厨房做杂货被张婆子刁难的时候没哭过,被打板子的时候也没有哭过,可一关乎潜生,她唯一的亲人,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常武追进来,惶恐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怜雁姑娘忽然就冲进来了。” 赵彦清让常武退下,又问怜雁,“到底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怜雁这才啜泣着开口,“潜生……潜生……冲撞了大少爷,三夫人她……”她都不敢说潜生把贤哥儿给打了。 赵彦清道:“内宅之事,你同我说有何用?三嫂和夫人自会处理得当。” 怜雁抿了嘴不说话,只是将赵彦清望着,眼泪无声地啪啦啪啦往下掉。 赵彦清与怜雁对视半晌,终是敌不过她通红的双目与眼泪,败下阵来,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道:“走罢,去三嫂那儿看看。” 怜雁仿佛看到了希望般目光闪闪地将他望着,连道谢都忘了。 赵彦清走到她面前,抬手拭了拭她满是泪痕的脸颊,“赶紧擦擦,哭成这样,丢不丢人,走出去都叫旁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许是常年握兵器的缘故,赵彦清的指腹很粗糙,硬茧不少,而怜雁的脸颊又极为白嫩,赵彦清稍一用力,倒是印下浅浅的红痕,赵彦清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又觉得她的脸颊手感甚好,又轻轻揉了一把。 怜雁显然是被他拭泪的动作惊到了,怔愣在原地没什么反应,赵彦清不动神色地收回手,负手在背后,抬步走了出去道:“走吧。” 怜雁小跑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三房的院子。守门的见是赵彦清,自然不敢拦着,一边将人迎进去,一边让人去报信。 赵彦清和怜雁进屋时,三夫人他们还僵持在那里。潜生跪在地上,粗实婆子凶神恶煞般站在一边,而俭哥儿一直拦着。 陶氏没来,估摸着是病得乏力躺在床上没起来,又觉得一个俭哥儿的小厮无需她亲自前来,只来了沈妈妈。 三夫人见到赵彦清明显惊了惊,“四叔怎么来了?” 赵彦清道:“听说俭哥儿的小厮冲撞了贤哥儿,明芳又病着,我怕有什么不妥当,就来看看。” 三夫人道:“一个小厮,哪里能让四叔来费心。”稍微客气了一句,就开始控诉起潜生来,拉了贤哥儿到赵彦清跟前,“这小厮也太不像话,四叔看看,贤哥儿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在怜雁看来,贤哥儿也就嘴角有一点隐约的青黑色,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反观跪在地上的潜生,却已是东一块紫西一块红,嘴角还有隐隐的血丝,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衣服遮着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估计在打了贤哥儿一拳后就被人拳打脚踢了一通了。 谁叫贤哥儿是主子潜生是小厮呢? 怜雁心疼地不行,却不能上前,只能这么干看着,眼圈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赵彦清看了眼委委屈屈的贤哥儿,又瞧了瞧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还满脸倔强的潜生,再侧头瞥见快要哭出来的怜雁,心下微叹,还不等他发话,沈妈妈就先道:“怎么能用这些内宅杂事儿污了侯爷的耳朵?四夫人身子不好起不了床,既然叫奴才来了,奴才定会处置妥当,这等刁奴定要严惩不贷,也好给三夫人一个交代。” 沈妈妈眼睛尖,从赵彦清一进门就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怜雁了,稍作一想就明白,他是怜雁搬来的救兵,心下震惊了好一会儿,觉得陶氏提议将怜雁开脸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也不等赵彦清开口,就把话说得死死的。总不能让这小蹄子得了便宜不是?怜雁的弟弟,她拿定了。 只是赵彦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沈妈妈就心头一颤,却听赵彦清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三夫人答不上来,说实话,她还真没问过,奴才打了主子,不管是什么原因,受罚的总是奴才,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还去问个明白。 但赵彦清问话,不得不答,三夫人看向贤哥儿,谁知贤哥儿并不开口。 赵彦清转而问俭哥儿,“当时你在吧?你说,潜生为什么要打贤哥儿?” 俭哥儿自然不会隐瞒,道:“潜生学问好,先生夸了潜生,下学的时候大哥哥就拦了我们,说潜生一个小厮读什么书,潜生原本没搭理,大哥哥生气,说不让潜生来学堂,我说潜生是我的陪读小厮,一定要来的,大哥哥没理我,只是骂潜生,说什么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都变不了,读多少书都没用,只能怪投错了胎,谁让爹娘都是奴才,潜生就生气了,打了大哥哥一拳。” 三夫人闻言道:“四叔,你看看,这是什么小厮?不好好伺候人非去读书就算了,贤哥儿说了这么几句就打人?必须严惩!” 俭哥儿忍不住辩驳道:“潜生好学,每回先生上课他都听得认真,连先生都说潜生有资质,都没管他是个小厮,一直教导他,而且大哥哥……本来就骂得很难听……”毕竟年纪小,在长辈面前辩驳很拘束,说到最后没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觑了赵彦清的神色。 赵彦清并未训斥俭哥儿的不尊,道:“既然是贤哥儿先挑衅,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罚了潜生,不过打了主子确实是潜生的不是,这样吧,就罚俭哥儿半年的月钱。”看到三夫人甚为不满就要反对的神色,又加了一句,“再打十个板子。” 怜雁心头一跳,红着眼睛轻轻唤了声,“侯爷……” 赵彦清扫了她一眼就没理会,怜雁正要跪下来再求一求,三夫人却还是不满道:“四叔,这厮可是把主子打成这样了,就这么完了?不行,怎么说也要赶出府才是!” 怜雁只能忍着闭了嘴,三夫人都不满意这个惩罚,她要再开口说惩罚太重,只会惹怒了她。 赵彦清道:“三嫂,府里兄友弟恭最重要,潜生是俭哥儿的小厮,贤哥儿这么张狂得把人拦下来也说不过去,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否则让兄弟俩有了芥蒂就得不偿失了。” 三夫人一噎,赵彦清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赔笑道:“四叔说的是,贤哥儿也有不是的地方。” 这场风波就轻而易举被赵彦清摆平了,沈妈妈从刚开始说了那番话后就再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潜生被拉下去简简单单地打了十个板子了事。 然而,在沈妈妈眼里是简简单单,怜雁看着板子一个一个落下去却是止不住地哭。赵彦清还没走,也站在一边看着,三夫人在房里没出来,身边也只有俭哥儿和沈妈妈在,怜雁见没人注意她,就悄悄拉了拉赵彦清的衣袖。 赵彦清转过头,就对上怜雁泪眼婆娑的眸子,这模样让他怎么都说不出硬话来,叹道:“十个板子的惩罚很轻了,总得给三夫人一个说法不是?” 怜雁轻声道:“潜生还小……”他还小,万一受不住十个板子怎么办? 赵彦清看了眼被打得脸色发白却也没哭嚎出声的潜生,道:“男孩子哪那么娇气?你都打过板子了。” 怜雁看着潜生那模样却更为心疼,她比潜生年纪大,而且她只是五个板子,潜生却要十个,根本就不一样,她更加揪紧了赵彦清的衣袖,带着哭腔唤道:“侯爷……” 赵彦清又心软了几分,可也不能叫停不是?只能宽慰道:“回头我让人去找个大夫来瞧瞧,那孩子坚强,没事的。” 见怜雁还是放心不下,赵彦清轻声一叹,反手将她的手覆住,“别看了,越看越要哭,走吧。”又吩咐了俭哥儿道:“待会儿让人把潜生扶回去,再叫大夫来瞧瞧。” 俭哥儿点点头。 尔后赵彦清便牵着怜雁走了。怜雁本不愿,却拂逆不了赵彦清,只能跟着他离去,却没瞧见沈妈妈已经眼睛冒火地盯着她的背影。 走了好长一段路,怜雁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赵彦清牵了手,这要被旁人看见可不得了,所幸一路上没遇上什么人,她微微扭动手腕,赵彦清很快就松了开来。 来到前院,往前走是映月泮,往北走是淳化斋。 第55章 </script>黄鼠从木柴堆中起身,朝那人走过去。 那人很快看见了他,脸色变了几变,站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前去抓他。 黄鼠也不怕,痞里痞气地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站定,抖着腿问:“喂,为什么跟着我们?”三丈远,正好是黄鼠觉得可以准确无误地用暗器伤他的地方,只要那人有异动,他的梨花针就不客气了。 这样光明正大地现身,黄鼠还是深思熟虑过的,首先他觉得,这个人需要特地把苏小飞引开,就说明他害怕苏小飞,打不过她,一般功夫相差太大才会有这种顾忌,所以,这个人的功夫肯定只是泛泛。其次,就冲这人躲躲藏藏的模样,他就确信,这人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想他黄鼠,出门在外一两个月了,这一路走来,接触了这么一个武林,总归是打架更厉害了些,便是内功轻功,也是接触了那么一点皮毛的,这么个偷偷摸摸跟踪他们的人,他总得解决了。 那人约莫还不想承认,笑道:“小公子,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何时跟着你们了?官兵到处赶人呢,我得赶紧回家。” 当下黄鼠也不客气,低喝一声,将手中的梨花针一挥,精准无误地扫下那人脚底,下了个马威。 那人连连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地看向他,片刻后方缓下神来,却站在原地不敢异动,生怕下一刻这暗器就飞向自己脑门。他道:“公子息怒啊,您这要是引来了罗衣门,咱们两个都得完。”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眼珠子转了几转,似乎并不打算实话实说。 “不说是吧?那我可要喊了,我上头有人,就算被罗衣门抓了,过两天就得把我放出来,至于你嘛……” 那人却也不怕,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显然是不信的。 黄鼠痞痞地笑,“不信?你不是在跟踪我们吗?不知道在客栈里住的还有谁?” “公子啊,莫公子与裘宽的私仇可多了,这要是被裘宽知道莫公子在此,指不定莫公子能不能离开蜀州城呢!” 他一提裘宽,黄鼠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在蜀州的罗衣门大人是谁了。江介轩同苏小飞讲的时候,他也带耳地听着,方才那官兵提到裘大人,黄鼠没反应过来,此时这人说了裘宽,他倒是想起来了。 裘宽与莫九的私仇,确实多啊,全天下都知道这两人关系极差的。 黄鼠心下暗叫糟糕,面上不显,依旧是痞痞的笑容,可不能被此人压上一头。他道:“哈,这谁不知道?不过裘宽奉圣谕来到巴蜀,多少眼睛看着啊,他敢在这里对莫先生下手吗?恐怕得巴巴地供着,生怕莫先生遭遇不测害他惹上一身腥吧?莫先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以为汴京的皇帝会放过裘宽?” 那人依旧好整以暇的模样,“公子,别忽悠小的,谢姑娘与江公子可是被朝廷捉拿的反贼,落入了裘宽手里,莫公子也帮不了忙的。” 黄鼠耸耸肩,“我又不是反贼,我没事啊,再说了,我跟谢姑娘走散了,我也不知道她跑去哪儿了。不过嘛,你就不一样了,要是被罗衣门抓着,你还有命吗?” 那人的脸色这才变了。 “还不说吗?”黄鼠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梨花针,一边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官兵,“喏,那边有人,我要是吼一嗓子他们肯定立马过来了吧?”又带眼瞥他,“就你这功夫,能跑掉?” “我说我说,公子别生气。”那人慌忙摆手道,“我是百晓帮的,只不过不是南舵,而是北舵林舵主手下。” 黄鼠对百晓帮北舵并不清楚,但他也知道,一直替他们传消息的,是南舵的人,这北舵恐怕并不那么友善了。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这……这是上头的命令,小的也只是奉命办事,不知道啊……”那人道。 黄鼠皱皱眉,北舵不会无缘无故让人跟踪他们,而且从他引开苏小飞来看,目标应该是谢婉婉,且方才他提起莫九,也不见此人惊讶。既然如此,那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江介轩与谢婉婉和莫九在一起的消息。 莫九说过,百晓帮收钱办事,消息都是用来卖的,那这消息他们卖给了谁?肯定不是裘宽,不然这人也不会躲着罗衣门的官兵了。 “你刚才的信号弹是放给谁看的?”黄鼠又问。 “这……当然是小的的朋友们了,小的不小心引来了罗衣门,情急之下,就放了信号弹。放完小的就后悔了,这岂不是把裘宽也提醒了吗?是小的思虑不周。” 黄鼠盯着那人看,作为一个鬼心思特别多的人,他对同类人也特别了解,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也不是个实诚的,他大概就是拣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瞒,从头到尾,都没有个实用的消息。 黄鼠不信,那个信号弹,肯定还有别的意思,哪是一句“思虑不周”能解释过去的?不行,他得问出来,这个北舵知道的太多了,要是他们还不知道背后的是什么人,会很被动的。 这时,拐角处正好经过一队官兵,发现了他们,当即就朝他们跑来,领头的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还在此逗留!都给我拿下!” 黄鼠心下一紧。 而那人似乎更紧张,立马撒腿就跑。 不能让他跑了!情急之下,黄鼠拿梨花针朝快追到眼前的罗衣门官兵一扫,前面的一拨人惨叫着倒下。紧接着,他便朝那人追去。 那人轻功不错,在墙根借力就要跳上屋顶,黄鼠立即飞出梨花针,精准无误地刺向他的腿根。那人惨叫一声,跌落下来。 黄鼠趁机跃身上前,将他压倒在地上,一招擒拿缚住他双手,道:“说!到底是谁让你来跟踪我们的!” 那人还在挣扎,“小的不知啊,小的真的只是听舵主行事。” 眼看着官兵越来越近,黄鼠取了跟银针抵在那人喉口,“再说不知道我就刺穿你喉咙!信号弹给谁看的!这么急急忙忙的你要引来谁!” 其实黄鼠心里也没底,要是银针抵着喉咙他还说不知道,那黄鼠就真的没办法了。 而此时那人已被吓破了胆,带着哭腔道:“沈全!沈大人到蜀州了!他在找你们!” ——*——*—— 洪福客栈。 紫苏对莫九道:“已经封城了,我的人行动不便,只能打听出来裘宽找的是叶文隽,叶家堡已经被查封,被说成了与江家是一伙的,约莫是叶文隽放出玉扳指的消息的缘故。发信号弹的位置确实动乱了一下,之后他们找的人又多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个姑娘。” 黑蛋疑惑道:“少了一个人啊,飞爷黄鼠和婉婉,明明有三个人!难道他们找的不是飞爷他们?” 江介轩道:“我觉得还是苏小飞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莫九手指抵着额头,沉着脸,这模样都叫紫苏不敢多言,只轻声道:“我再让他们去打探。” 这时,忽然“轰”得一声,一声惊天巨响,整个客栈都震了起来! 黑蛋只觉得脑袋被狠狠震了下,眼前一黑,身子被一股热流甩向一侧。下一刻,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被力道带着破窗飞了出去。 一直到一股新鲜的空气冲鼻而入,他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客栈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江介轩拉着他晃,“黑蛋!黑蛋!没事吧?” 黑蛋心有余悸,这要是晚一刻出来,他是不是要在里面被烧成炭了? 另一侧,紫苏搀扶着莫九站在那,莫九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他倒也没见到伤口,应该是紫苏轻功好,跑得快。 江介轩道:“这是在楼下爆炸的吗?幸好我们在二楼,不然都被炸成粉了。” 黑蛋都已经被炸懵了,两腿发软,“为、为什么要炸客栈啊?什么人干的?”看那被大火包围的客栈,那里面的人岂不是都要死了? 莫九此刻已经缓了过来,甩甩脑袋,被震得眼前一片漆黑的眼睛终于又能看清东西了,道:“快离开,恐怕是针对我们的。” 话音未落,像是要印证这话似的,七八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紫苏喝道:“什么人!知道你们对付的是谁吗!” 领头的一个黑衣人低低一笑,“莫尘渊死在蜀州,应该会很有趣。” 此言一出,莫九便明白了,在蜀州的恐怕不止是裘宽。他眼尖地看到了黑衣人脸颊的刺青,道:“子鸣楼?” 紫苏脸色当即就变了,子鸣楼,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一旦接下生意,从未失手。 然莫九却还在浅浅地笑:“青紫獠牙刀,莫某何德何能,竟然劳动子鸣楼第一杀手简月丰亲自前来。” “没办法,接了这么个大生意,不敢大意,玉面九郎到底不一样,就算废了武功也不能小瞧,不是吗?”说罢,他便提刀上前,大概是不想废话。 紫苏立刻将莫九推至身后,冲着简月丰宽袖一挥,简月丰勾唇一笑,并不停留,“区区幻术,不过儿戏。” 他说的不错,迷幻术对内力深厚者来说,着实不大管用。紫苏只能硬着头皮接招,然而她实打实的功夫到底弱了些,不过两招,败相立显。 江介轩与黑蛋已在莫九身侧,抵御着另几个黑衣人。 简月丰一刀将紫苏逼退几步,瞥了眼江介轩,笑道:“江家的公子,这刀法倒是有万叠刀的影子了,可惜啊可惜,得跟我回去了。” 这时,一道黑影忽然跃来,径直攻向简月丰,“在老子地盘上搞这玩意儿,子鸣楼是在找死吗!” 第56章 </script>运气这东西很难讲。 比如在江介轩以为这次他们遇上了简月丰真的要死定了的时候,裘宽居然来了。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裘宽看简月丰这么不爽,江介轩看裘宽就莫名觉得很爽。 说来,这个巴不得莫九早点死的人,却来这里救他们,江介轩倒也不奇怪。要不然莫九死在蜀州,还是在裘宽大闹着封城的时候,那裘宽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所以,其实裘宽是最不希望莫九在这里出事的人。 这个时候,江介轩还要谢谢那个北舵的信号弹,要不是那个信号弹,就算这客栈炸上了天,裘宽也肯定不会第一时间给赶过来。不过庆幸之后,江介轩又是深深地忧虑,莫九是没事,他这个江家的少爷,应该要惨了吧? 身为一个被到处贴着通缉令的通缉犯,江介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人家裘宽来巴蜀不就是奉命查永平侯谋反一案吗?就是袁家给牵扯进了,他才来的,自己这么一个江家少爷,裘宽当然不会放过。江介轩觉得他就是羊入虎口了。 所以,在裘宽与简月丰打得不可开交,罗衣门官兵在同黑衣人混战的时候,江介轩往后头缩了缩,思索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逃掉。 与此同时,莫九一个眼神飞了过来。 这么一个眼神,让江介轩在那么瞬间觉得,知己,真的是知己啊! 他猫着腰,一步一步往后退。 江介轩的动静,裘宽自然是注意到了,在一个武林高手下搞这种小动作,肯定是躲不过去的。只不过不知是因为裘宽被简月丰逼得紧无暇顾及,还是因为江介轩这一路都穿的是跟平民一样的旧布衫,加上被客栈这么一炸变得灰头土脸,裘宽没有意识到走掉的是江家少爷,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没有下文了。 真的就让江介轩顺利地离开了。 只不过逃开的江介轩,一时心里茫然地很,他要去哪里啊?接着,又想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 娘的,要沦落为乞丐了!刚才怎么就忘记问莫九拿点银子呢? 江介轩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一边躲避巡逻的官兵,一边朝信号弹发出的位置去。兴许运气好,在那里碰上黄鼠苏小飞他们了呢? 之前他看到信号弹发出的位置在闹市中心一带,只不过等他到那个位置时,哪里还有人影? 江介轩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街道转了转,走过一个弄堂口时,他忽然脚步一顿,又倒退回去,眯着眼睛再看了一眼。 在弄堂尽头,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怎么看都像是……死了? 江介轩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凝息观察了四周,除了隔着一条街有官兵走过的脚步声,并无异样,便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在离那人三丈远时,江介轩就确定他已经死了,一点声息都没有。他快步上前,借着月光,将尸首上下检查了一番。 没有什么明显外伤,印堂处有淤块,应该是被人一掌拍在脑门拍死的,下手的人内功绝对不弱。 江介轩又看了此人装束,很普通的装扮,跟大街上来往的人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只是在他腰际,江介轩摸到了一玉佩。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玉佩上的刻字——百晓。是百晓帮的人。 江介轩就没有兴趣了。不管是不是紫苏的手下,百晓帮的人被谋杀太正常了,知道太多的人命不长,就是这个理,卖消息这生意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他正要离开,忽然看见这人脚边银光闪闪。江介轩蹲下一看,竟是一根银针,不仅他脚边掉了一根,这死尸的身上也有,在大腿处插着。 不过针上无毒,倒是稀奇,暗器不荼毒简直就对不起暗器这个词。 江介轩很快就想到了黄鼠他们去打的梨花针,莫非这是黄鼠的?黄鼠和此人交过手? 不过江介轩相信,这人肯定不会是黄鼠杀的,黄鼠虽然功夫长进不少,已摆脱了三脚猫功夫的定义,算是个江湖人了,可要他用一掌拍在天灵盖这样的招式杀人,他是绝对不会用的。 那会是谁?黄鼠他们又去哪里了? ——*——*—— 苏小飞以为自己会很惨,都已经做好了跟叶文隽打一架的准备,谁知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叶文隽看上去也不像是生气。在笑嗔子吃完了橘子又向他要的时候,他还好脾气地又拿来了几个。 弄得苏小飞都不好意思了。 “那个……叶大侠,我不是故意装昏的,刚开始我是真的昏着的,真的!” 叶文隽好像是真的不介意,道:“无碍,我明白姑娘的顾虑。姑娘在这城中可有住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我还怕自己会连累了姑娘。”竟也不问她他们是什么人。 苏小飞挠挠头,看着他到处被白绷带包扎的身体,觉得自己应该关怀几句,道:“叶大侠……您的伤好像挺重的啊……您一个人没关系吗?要是罗衣门来了怎么办呀?” 叶文隽笑看着她,“你要留下来保护我吗?” 苏小飞脸一僵,娘嘞,她可没有这么说。 叶文隽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快些离开吧。” 是该回去了,莫九都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了。 苏小飞向叶文隽告了辞,打开门探出头,找了个罗衣门走过去的空隙,就跑了出去。刚一出去,苏小飞就看到城西的方向火光通天,浓烟滚滚。 “着火着火!”耳边笑嗔子的声音响起。 苏小飞吓了一跳,“你怎么跟着我!”还不声不响的,有这么吓人的吗? 笑嗔子傻笑,“你是独苗苗,我当然要和你在一起!” 苏小飞叹了口气,不理他了。她又看向冒着火光的方向,这怎么看都像是在洪福客栈附近啊?苏小飞心下一紧,提气跃身飞奔过去。 笑嗔子紧跟其后,大叫道:“小儿轻功不错,非常不错!” 夜空中,这么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叫,想不引起注意都难。苏小飞脚下一抖,差点绊倒,娘的,这疯老道想害死她吗! 果不其然,底下街上一排排火光向着他们接近,还有几个功夫较好的头目直接使着轻功跃上房顶向他们追来。 那疯老道还兴致勃勃地跟他们打上了,三两下就把人给拍飞出去。 苏小飞不知道现在到底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最后化作一阵无奈的叹息,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疯老头? 在打退第一波人之后,苏小飞拉住打算冲到官兵们当中的笑嗔子,道:“快走快走,不能打架了,不然我不管你了。” 这句“不管你”相当有用,笑嗔子立刻收了手,跟着苏小飞跃下屋顶,朝小弄堂钻,很快就把追兵给甩了开去。 苏小飞还特地告诫他:“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讲话,不然我不管你了!” 笑嗔子又忙不迭点头。 真是屡试不爽,苏小飞很满意。 她正要继续往客栈走,笑嗔子忽然拉住她,双手比划着,“呜呜!呜呜呜呜!” 苏小飞:“……说吧,你想说什么?” “有人!有人追来!” 苏小飞凝息一听,片刻后果然听到了脚步声,笑嗔子到底功夫高,比她察觉得更早些。她刚要拉着笑嗔子赶紧走,只是回头一瞥时,就看到了远远在屋顶上跑过来的人影,“江介轩?” 江介轩气喘吁吁地追上她,“苏小飞!真的是你!哎呦追的我好累!” “你怎么在这里!” 江介轩道:“你是要回客栈吗?先别回去,客栈炸了。” “什么!”苏小飞大惊失色,“着火的就是客栈?那莫九呢?还有黑蛋呢?” 江介轩将那里的情况大致同苏小飞说了说,又道:“总之先别回去,莫九和黑蛋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不用担心。” 笑嗔子又挥动着双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苏小飞叹了口气,“说吧……你可以说话了,但是轻一点,不要喊。” 笑嗔子果真压低了声音,“裘宽!大贼人!简月丰!小人!” 江介轩这才抽出空关心这个疯老道,“这是谁啊?你怎么跟这么个疯老头在一起?黄鼠和婉婉呢?” 苏小飞又将自己这边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 江介轩简直震惊得不知所以,“这就是笑嗔子?天哪我见到了笑嗔子前辈!”说着就冲这疯老道拜了两拜,“晚辈见过笑嗔子前辈!” 笑嗔子嘿嘿傻笑。 然而江介轩居然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满眼放光地看着他,“啊啊啊啊居然是笑嗔子,有生之年居然让我见到了笑嗔子!笑嗔子啊真的是笑嗔子!” 苏小飞:“……” 一直到又瞧见罗衣门官兵,江介轩才收了一副痴迷的模样,三人离开。苏小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去医馆落个脚比较好,总比露宿街头的强。 路上,江介轩又讲了碰见死尸的事情,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黄鼠和婉婉怎么样了,希望不要有事。” 苏小飞耷拉着肩膀,觉得今天真倒霉,处处不顺,她差点走火入魔,黄鼠和婉婉找不着了,客栈炸了,来了个杀手,结果居然还只能让大贼人裘宽救他们,真是讽刺啊! 不过想到医馆里的叶文隽,苏小飞又觉得,比他们还要倒霉的人还是有的。 第57章 </script>苏小飞还在担心,医馆的王大夫不知道肯不肯收留他们,毕竟是三个身分不明的人,谁晓得,她一回去,王大夫就很热情开门把她迎了进去,还道:“这外头都是官兵,还是大晚上的,你一小姑娘,哪走得出去?快快进来!” 苏小飞那个感动哟,这世道还是好人多。 苏小飞进了屋,拉了江介轩上前,对王大夫道:“这是我朋友,刚才碰到的,客栈不知道为什么被炸了,我回不去,要打扰您几日了。” “无碍无碍,姑娘是江湖人吧?叶大侠重伤,一人在此我也不放心,有姑娘在,倒是更安心些。”话里话外都是万一官兵来了,让她护着叶文隽一点的意思。 苏小飞点头,又问他:“万一官兵来了,您藏着叶大侠,不怕被抓去啊?” 王大夫道:“叶大侠仁义,在这蜀州也颇受我们百姓的爱戴,如今又一心想着剿灭恶人山为民除害,我们都感激他,可这罗衣门实在过分,哪有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的?实在可恶!” 这里头的曲曲折折,王大夫这一介平民岂会知道?苏小飞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她心底也是给叶文隽定义了一个好人了。 叶文隽在后院,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伤得应该真的不轻,除了外伤,恐怕内伤也不小。见到苏小飞回来,他惊讶地看向她。 苏小飞解释道:“客栈被炸了,没地方去。” 叶文隽点点头,倒也不多问,却看向苏小飞身后的江介轩,迟疑道:“你……你是……小轩?” 江介轩一惊,“您认识我?” “几年前我去汴京时,探访过你爹,也见过你,约莫你不记得了,唉,长高了不少,差点认不出来了。你无事就好,江家的事……节哀……” 没想到叶文隽与江照还有交情,苏小飞目光在江介轩和叶文隽两人之间转,又见江介轩面露哀戚,扭过头伸长脖子凑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道:“江介轩你不要哭诶,我也找不着我翁翁了。” 江介轩先是一愣,像是被她放大的脸给惊着了,竟然在那么一瞬还想着,这眼睛真大,睫毛真长……接着,他回过神,便是脸色一僵,“……娘的你才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 苏小飞立马揭了他的老底,“是谁坐在我家门口偷偷哭的?别以为爷没看见,爷还陪你借酒消愁了呢!” 江介轩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方才那点哀思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文隽干咳一声,那两人才消停下来。 只是叶文隽的下一句话,就如同平地惊雷,把江介轩炸开了,“听闻你父亲给你订了门亲事,莫非这位姑娘就是你未婚妻?” 江介轩直接跳脚,“不是!爹给我找的是汴京的大家闺秀!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的!” 相比起来,苏小飞倒是淡定得很,笑嘻嘻地搭着江介轩肩膀,“叶大侠,江介轩是我小弟,我是他飞爷。”说着,又侧过头看江介轩,“原来你还有未婚妻啊?你居然一点都没提过诶!而且还不是婉婉?” 江介轩觉得两颊更烫了,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我干嘛告诉你,再说这亲事早退了,我家一出事他们就急急忙忙退了!” 叶文隽有些尴尬,这乱点鸳鸯谱的,“抱歉了,我见你二人举止亲密,还以为……罢了。小轩,你为何到了蜀州?” 江介轩简单说了句,“我怀疑我爹到了巴蜀一带。”大概是戒心未消,他并不多言,毕竟这叶文隽就算与他爹有交情,恐怕也不是很深,不然他怎会不知? 叶文隽道:“江兄……可能确是在巴蜀,袁家那边,曾有过他的消息,多了我也不清楚,只是江家谋逆,我是不信的,怕是其中有我们不知道的。” 苏小飞一直觉得叶文隽不坏,于是索性直接问道:“我听说叶大侠您广发英雄帖剿灭恶人山,您说您有个有缺口的和田玉扳指,是真的吗?哪儿来的?” 叶文隽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姑娘也知这扳指?” 苏小飞眨眨眼,对着江介轩一指,“听他说过。” 叶文隽便看向江介轩,“你知道?” 江介轩:“……” 他还来不及瞪上苏小飞一眼,叶文隽便连番问道:“是江兄同你说起的吗?你都知道哪些?可知这玉扳指作何用?这东西似乎很重要,连裘宽也想得到它。” 江介轩暗暗把苏小飞骂了一通,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谢世叔给谢姑娘的,我爹也没有同我说过。叶叔叔,裘宽也想也它吗?你手中真的有这个?哪里来的?” 叶文隽点点头,“是,袁家那边送过来的,就是因为这个,我不肯给裘宽,他便直接以反贼同谋为由,突然出手。” 苏小飞想起莫九说的,叶文隽广发英雄帖意不在恶人山,便问道:“叶大侠,您为什么要发英雄帖,您这样不像是真的要剿灭恶人山啊?” 叶文隽神色一顿,看向苏小飞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片刻后,道:“姑娘聪慧,我确实不是真的为剿灭恶人山,这不过是个由头,我只是想看看,这玉扳指会引来何人,却不想将自己搭了进去。” 江介轩皱了皱眉,对叶文隽又多了几分戒备,他总觉得,叶文隽的行为,更像是为了宝藏。 而江介轩是这般想着,苏小飞却是真的这般问了,她偏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文隽,“叶大侠,您也想要宝藏吗?” 江介轩:“……”这丫头脑子进水了呢居然问得这么直接! 叶文隽一愣,竟也答了,“确实,我想知道是否真的有这宝藏。” 苏小飞还点头附和,“我也想知道呢!如果真的是以前的国库的话,会有很多钱吧?唉,我也不要多,给我一百两就可以了,真的!” 叶文隽呵呵笑起来,“姑娘真是率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苏小飞,叫我小飞就可以了。” 江介轩默默翻了个白眼,两个都想要宝藏的人,还真是找到共同话题了。对于一个被诬陷家藏宝藏的人,对想要宝藏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感,刚开始对于遇上故人的感慨,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冷冷道:“苏小飞,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家没有宝藏。”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呀!”苏小飞理所当然道。 江介轩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 叶文隽道:“看来小轩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了。” 苏小飞耸耸肩,江介轩这人脾气这么烂,她都懒得管他。见叶文隽面露疲态,便不再打扰,也走了出来。 王大夫喊她吃饭,苏小飞才意识到自己从客栈出来后就没再吃东西,当下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一下就吃了三碗饭,连连称赞王大夫的妻子烧得好吃。 只不过住宿就有些问题了,王大夫家房间有限,而且叶文隽已经占了一间房间,这就直接导致,苏小飞,江介轩和笑嗔子三个人一间屋子。 这还是一间平时堆杂物的房间,只有一张木板架起的床,王大夫和伙计将房间收拾起完后,苏小飞就开始思索要如何占领这张床。 她才不想睡地板。 一旁江介轩还在跟她道:“你得有点儿戒心,道貌岸然的人可多了,不要以为叶文隽看着挺和善就觉得他是个善人,他都承认他觊觎宝藏了。” 苏小飞满不在乎,“我也觊觎宝藏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他要是真的有鬼主意,怎么可能承认他想要宝藏?行了行了,你别神神叨叨的,我不该说的不是都没讲嘛?” 江介轩拿她没办法,默了默,又问:“你真的想要宝藏?” “废话!”苏小飞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宝藏谁不想要啊?爷太穷了,需要银子。” “你也不缺吃穿啊,要银子干嘛?攒嫁妆?”江介轩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神色里看出什么似的。 苏小飞还在盘算着如何占领唯一的床,她理理被褥,然后张开四肢整个人趴了上去,心不在焉道:“有银子可以买宅子,请家丁,我要在汴京买个府邸,临安也要,最好越州也来一套。至于嫁妆嘛……一头牛就可以了,我们镇上都只用一头牛的。” 江介轩轻哼一声,“你要是想嫁给莫九,一头牛哪里够?” “反正我不会多给的。”苏小飞在床上蠕动了几番,像是在声明这是自己的领地,奈何江介轩似乎根本就没去注意她的行为,道:“你只给一头牛的嫁妆,还想嫁给莫九?” 苏小飞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莫九又不缺钱,他才不像你,就盯着人家的嫁妆。”顿了顿,忽然又想,如果莫九要很多嫁妆,恐怕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地嫁了。 那头江介轩已经跳脚,“我哪有盯着你嫁妆,我就是在问你想要宝藏的动机,动机懂不懂!” 苏小飞懒得同他讲,拉过被子闷住头,“睡觉了,今天我都快累死了。” 江介轩这才后知后觉地道:“为什么你睡床?” 苏小飞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看着她,“因为是我先抢到的,先到先得!” 敢情从一进屋开始她就在盘算着床了?难怪这么急急忙忙躺上去。江介轩瞪了她一眼,虽然很想把她给拽下来,但看将被褥卷成一团的身躯,到底还是别开脸不跟她争了,转而在地板上铺被褥。 这时笑嗔子啃着鸡腿走进来,刚才他大概是没吃饱,又去厨房拿吃的了。 江介轩也替他在地板上铺好了被褥,对他道:“前辈,您睡这儿。” 笑嗔子嘿嘿地笑,三两下啃完了鸡腿,然后急急忙忙朝被褥趴去。在即将触及是,抓过鸡腿的油腻的手被江介轩猛地抓住,再看笑嗔子这一身装扮,脏兮兮的都不知占上了多少泥。江介轩道:“前辈,您先洗洗啊!” 然而要一个疯老头自己洗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最终还是江介轩任命地拉着他出去帮他洗。 苏小飞在屋里听着他们在院子里鸡飞狗跳,大约是笑嗔子不肯进木桶,满院子跑,江介轩追他,却追不上,之后江介轩吼了句“不洗澡不准进屋睡觉”才终于把他给制服了。 然而洗澡时,还是王大夫和伙计帮忙把笑嗔子死死压在木桶里不叫他乱动,江介轩才终于把他给洗了干净。 等他俩回屋时,笑嗔子神清气爽,江介轩却像是被榨干了似的,挎着肩膀拖着脚步跟在笑嗔子后头缓缓进来。苏小飞觉得,他对笑嗔子的痴迷劲儿应该要散得一干二净了。 疯了就是疯了呗,就算是武林泰斗,疯了之后还是和一个普通疯子没啥区别,除了功夫高一点之外。 ——*——*—— 苏小飞和江介轩,还有一个甩都甩不掉的疯老道笑嗔子,在医馆一呆就是三天。 三天里,蜀州一直封城,大街上时不时走过一队官兵,苏小飞偷偷去洪福客栈看过,除了一堆焦木头,什么也没有。 蜀州到处贴起了通缉令,有江介轩、谢婉婉和叶文隽,甚至还有官兵家家户户地查,不得窝藏外人。 昨儿就查到了医馆来,不过江介轩叶文隽躲进了后院的井里,憋着气藏在水下,才躲了过去。 依旧没有黄鼠和谢婉婉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不过看到谢婉婉的通缉令,苏小飞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在裘宽手里了,唉,也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在第三天的晚上,医馆里来了一个人——叶文隽的儿子叶晨枫。 至于他是怎么找来的,苏小飞也不清楚,应该是叶文隽有什么传消息的方式。 叶晨枫大概二十左右,比江介轩更大些,看上去也更沉稳些。 他带来了一些消息——裘宽占领了叶家堡,堂而皇之地住在那里,玉面九郎莫尘渊驾临蜀州,裘宽即便很不悦但依旧不得不招待他。 叶文隽问:“叶家堡中如何?裘宽可有为难你娘?” “裘宽原本是要将叶家堡众人都杀了的,还想拿娘作饵逼您现身,但都被莫公子阻止了,也不知莫公子对裘宽说了什么,裘宽这些天都在大发脾气,但除了在城中搜查也没做什么旁的。娘虽然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但也给找了大夫,病情压制住了,并无大碍。” 看来莫九过得挺好。 其他的苏小飞就没兴趣了,她拉过江介轩悄悄道:“要不我偷偷去叶家堡看看?跟莫九通个气,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医馆吧?还要找黄鼠和婉婉呢,对了,还有失踪的祝成。” 江介轩立刻摇头,“你找死去吗?裘宽是什么人啊,一只手都能捏死你!” “他又不认识我,干嘛要杀我?我又不是你,到处被人通缉,再说了,我小心一点,也就不会被他发现了!就算被发现他要杀我,我轻功好,跑得掉。” 江介轩还是不同意,“不行,绝对不行。” 苏小飞翻了个白眼,觉得他真是讲不通理,懒得跟他理论了。只不过到了子夜,苏小飞招呼都不打一身,直接出门去叶家堡了。 等江介轩发现,她早跑了个没影。 第58章 </script>叶家堡里都是罗衣门官兵,时不时有一队巡逻的走过,俨然跟成了裘宽府邸似的。 苏小飞找了个官兵比较少的地方——后花园,翻墙而入。叶文隽毕竟家大业大,底下养的弟子也不少,这叶家堡肯定不会小到哪里去,各种庭院很多。 苏小飞不知道莫九住在哪里,就在那里瞎转悠,一边转悠,一边物色着有没有形单影只的家丁,抓来问一问。 只可惜夜深人静的,这时候除了巡逻的官兵,也就只有像苏小飞这种居心不良的才会在这里转悠了。 苏小飞皱着小脸,很苦恼。 幸好她轻功好,落地无声,在墙瓦间走来走去也没惊动旁人,在这个裘宽坐镇的府邸都行动自如。 苏小飞把叶家堡转了个遍,也依旧没啥头绪。大家都在睡觉,她总不能推门进去走到人家床前确认一下睡着的人是不是莫九吧?要真这样干她早晚会被抓着呐! 要不白天再来?苏小飞如斯想着,忽然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了点异常的声音。 声音是从她右侧的院落里传出来的,她寻着声音找过去,走到了一房门前。苏小飞拿耳朵贴着房门,细细听了一会儿,便听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挪动的声音,之后,便是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朝门走来。 苏小飞忙跃身跳到梁上。 门“吱啊”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就是叶晨枫。 怎么到哪都能看到他?还是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的,裘宽应该也要抓他的吧,他胆子居然这么大?还住在叶家堡吗? 不过既然是叶晨枫,苏小飞也不躲了,两腿勾在梁上,身子倒挂下来,就挂在叶晨枫跟前,看着他眯着眼笑。 叶晨枫明显是被吓了一大跳,甚至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中的花枪就刺。 苏小飞偏过身子便躲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是我啦!” “苏姑娘?”叶晨枫这才反应过来,收了花枪,不过看上去还有些惊魂未定,像是碍于礼节才忍住不对她发作般,“你怎么在这儿!”虽然也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有些重。 苏小飞这才意识到好像把人家吓得有些狠了,眨眨眼,荡在半空一晃一晃,“叶少侠,把你吓着了?你生气啦?” 叶晨枫轻咳一声,“没有,苏姑娘为何在这?” “找莫九”这句话在喉口转了一圈又给咽了回去,叶文隽和叶晨枫还不知道他们和莫九的关系呢,还是少说为妙,苏小飞转而道:“找个人。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怎么从屋子里面出来啊?你不会住在这里吧?” “我不放心我娘,来看看。” 他虽然这么说,不过苏小飞觉得,还是来探消息的可能性更大,他跟叶文隽,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被别人抢了的,应该会想办法夺回来的。 不过苏小飞对他们家的事情没兴趣,只问:“那你怎么从里面出来呀?”她就是好奇这个,还有那个挪东西的声音,莫不是里面有宝贝? 叶晨枫被她追问得有些烦了,道:“那里有密道,我从密道进来的。苏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了。”想了想,大概是不太好意思丢下这么个姑娘,又道:“回头我们在这里汇合吧,我带你从密道出去,省得飞檐走壁的惊动裘宽。” 苏小飞两眼发亮,忙不迭点头应下,笑道:“好啊好啊,我还没见过密道长什么样呢!多谢叶少侠!” “……不客气。” 在叶晨枫先离开前,苏小飞又抓着他问了莫九,“你知道莫尘渊住哪吗?好不容易离这位传说中的玉面九郎这么近,我很想一睹尊容诶!”一番胡诌张口就来。 叶晨枫果然知道,给她指了路。 苏小飞兴高采烈地找莫九去了。 莫九住的那个院子挺大,然而,巡逻的官兵也特别多。苏小飞小心翼翼地避开官兵走进院子,然后,去了最中间最大的那个房间。 虽然苏小飞没有住过大的院落,但主屋和厢房,还是分得出的,莫九嘛,住的肯定就是主屋了。 她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然而,才踏进一步,就听到有人道:“什么人?” 是莫九的声音。 “莫九莫九!是我!”苏小飞悄声道,只不过声音再小也掩不住她的兴奋。她轻轻关上门,然后三两步就蹿到了床边,张开双臂往床上一扑。 莫九已然坐起身接住了蹦上床来的苏小飞,却一时说不上话来。 明明才几日不见,却好似挨过了好些年,没有一刻不在想她到底去哪里了,会不会遇上危险。 莫九虽然好吃好喝地住在这里,但被裘宽看着,到底不便,连与紫苏传消息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裘宽虽不敢直接将他软禁了,可也要或多或少给他点绊子使使。 故而,他一直没能得到苏小飞的消息,免不了担心。现下软玉在怀,惊喜交加,一时失了神。 还是苏小飞撞进他怀里抱了抱后,便抬起了头,道:“莫九,裘宽有没有欺负你啊?” 莫九这才回神,哂笑道:“我哪有这么容易被欺负的?倒是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 这些日子她和江介轩碰上的事儿可多了,苏小飞要好好同莫九讲讲,她甩了鞋子就跳上莫九的床,盘腿坐在他对面,道:“莫九我跟你讲,黄鼠和谢婉婉找不到了,我碰上了笑嗔子,他真的好疯啊,不过功夫真的好,推云掌可厉害了!” 莫九一惊,“笑嗔子?他竟然到蜀州了?可有说过为何来?” “他哪里讲得清?疯疯癫癫的。还有还有,我现在和江介轩在一起,住在城北的一家医馆里,医馆的王大夫人很好的,收留我们了,叶文隽也在,他受了伤,被裘宽追杀,躲在医馆。” “还有他儿子,哦对了我今天晚上还碰上他儿子叶晨枫了,叶家堡里有密道,他从密道进来的,说是担心他娘,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有别的目的的。” “还有还有,你真的猜对了诶!叶文隽广发英雄帖真的不是为了剿灭恶人山的,他自己承认了呢,就是想要宝藏。” 叽叽喳喳,讲不完的话,莫九却觉得莫名地心安。 “哦对了,江介轩发现了一具尸体,旁边有梨花针,应该就是黄鼠刚打的那个,不过人倒不像是黄鼠杀的,唉你说黄鼠和婉婉到底去哪里了呀?” 莫九摇头,“我不知道,但不在裘宽手上,这是肯定的。”顿了顿,又道,“子鸣楼接了单子追杀我,这说明在蜀州不止裘宽这一批人,黄鼠和婉婉究竟遇上了什么,真不好说。” 苏小飞霍地变了脸,“他们不会是被杀手抓去了吧?” 莫九拍拍她脑袋,“别自己吓唬自己,杀手不会抓人,只会杀人。他们可能会觉得婉婉有用,先将她留着,可是黄鼠,一旦落入那些人手里,那一定是死路一条。既然没有他的尸体,就说明他们还安全。” 苏小飞觉得更慌了,这哪里是安慰人啊……她听完这话只会觉得黄鼠的尸体正躺在一个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 莫九见她脸色更差,又道:“别担心,黄鼠脑子灵活,功夫也不能说太差,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她有些发白的脸颊,触及到一丝微凉才回过神来,顿了顿,到底没舍得放下手。 只可惜苏小飞半点没注意,还皱着眉头在想黄鼠和谢婉婉到底会去哪,会碰上什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办呀?要带你出去吗?叶晨枫说了,会带我从密道走,不会惊动别人。” 莫九收回手,摇摇头道:“现在还封着城,就算出去了也行动不便。何况简月丰追杀我,外头未必比这里安全,裘宽再怎样也不敢让我在这蜀州城出事。” “那我们要干嘛?” 莫九想了想,道:“这样,左右通缉令里没有你,你就在城里多打探打探,我估摸着,黄鼠和婉婉也没法出城去,应该还在这蜀州城内。不过你尽量还是别惊动旁人,想打架的时候默念三遍不能惹事,记住没?” 苏小飞点头。 “还有,百晓帮南舵在蜀州的暗桩是城西北角,三里街的一家胭脂铺,你每天去一趟,找南舵舵主紫苏,了解一下他们掌握的消息。不用见别的什么人,百晓帮鱼龙混杂的,有些人未必可信,你就只找紫苏,她认得你,会接待你的。” 苏小飞再点头。 “不用心急,这城不会封太久的。耐心等一等,而且祝成怕是有了点你翁翁的消息,找到你翁翁也不远了。” “可是祝成失踪了啊,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但祝成会回来的,我与他共事这么久,对他的这么点信心还是有的。” 既然莫九这么肯定,苏小飞自然就深信不疑,想着该问的也问完了,该说的也说了,又确定莫九在这儿住着好的很,她便打算告辞。 正要开口,却见莫九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小飞眨眨眼,好奇道:“莫九你想说什么呀?” 莫九似乎犹豫了下,方摇摇头道:“没什么。你该回去了,这大半夜的乱跑,都不知道好好睡觉,路上小心些。” 他方才其实想说,还记不记得他们说过的,等找到她翁翁,要是她还想嫁,他就娶。不过到底没说出口。 而现在看苏小飞这模样,好像完全忘了似的。 第59章 </script>这就是传说中的防盗章,本仙正在同盗文网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买了也没事,下次更新会替换,字数只多不少~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赵彦清看着文书,头也未抬,“你不愿意?” 知道沈妈妈没安好心,怜雁当然是不情愿的,谁知道去那侍疾后会受怎样的刁难?她有意对赵彦清提了提,不过是希望他能说一句:“真是多事,不用理会她。”这样她也有理由推脱了。 只是赵彦清并未像她所想那般说话,怜雁见他似是对这些好不在意,便多说了几句,“怎么会?夫人病着我本就该去侍疾,只是……夫人似乎不大喜欢我,也不知去了那会不会更惹得她不开心。” 赵彦清抬头看了她一眼,凉凉的眼神,叫怜雁心下一惊,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赵彦清道:“她是主母,说的话你听着便是了。” 怜雁低声应下,不再多言。这本不该说的,她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白日里依玲她们多说了几句她得宠就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几分宠爱?赵彦清兴许待她有几分不一样,但也仅仅是一点不同而已,通房终究是通房……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赵彦清沙沙的翻书声。半晌后,赵彦清抬头看怜雁垂首敛目立在一旁,道:“倒杯茶来。” 怜雁应“是”,端起水壶发现水剩下不多又有些凉了,转而去值班房沏了热茶来,又晾了一会儿让它温了,才端给赵彦清。一系列动作下来,一直规规矩矩低眉垂目,安安静静的。 赵彦清接过茶,轻啜一口,开口道:“夫人让你去侍疾,我也不能拂了她的颜面,这要传出去指不定说成什么宠妾灭妻来。她不喜欢你,你就规规矩矩的,她说什么就干什么,别叫她抓了尾巴就是。” 怜雁惊了惊,抬头看他,低低应道:“哦。” 赵彦清揉了揉她脑袋,“胆子不小,不就是没帮你,倒给我摆起脸色来了?” 怜雁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她的沉默,暗暗叫屈,摆脸色?她哪里敢?不过是在自我反省罢了,她轻声道:“我哪有……” 赵彦清没在意她微弱的辩驳,正巧常文来问要不要传膳,赵彦清也就没再抓着不放。 用完膳后,赵彦清去了老夫人处,怜雁又闲了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先回房歇一歇,忽地瞧见门外有个脑袋探头探脑的,怜雁定睛一瞧,竟是俭哥儿。 “五少爷!”怜雁唤他,见他身后没人跟着,蹙了蹙眉,“下人呢?怎么没跟着?” 俭哥儿支支吾吾的,怜雁又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没去老夫人那儿吗?侯爷方才去了。” “我去了,刚回来的,碰上爹爹了,爹爹进屋同祖母说话,我就出来了。” “那你怎么一个人?”莫不是偷偷跑过来的?怜雁暗想。 俭哥儿挠挠脑袋,“我就是来瞧瞧你……” 怜雁微哂,“我好好的呢,多谢五少爷记挂。不过你也不用一个人跑过来吧?下回可记得叫下人跟着。” 俭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怜雁道:“快回去吧,她们找不着你可该急的,待会儿侯爷肯定还要问你功课。” 俭哥儿撇撇嘴,在他这个年纪,都是不喜欢被长辈问功课的,怜雁暗笑,当年潜生也是这样,父亲一旦要开始问功课了,人就不知道往哪躲了。想到潜生,怜雁又问道:“潜生还好吧?” “嗯,都已经下床了,今儿还是他跟着去族学的。” 一听到去了族学,怜雁又紧张起来,“那大少爷可还有为难?” 俭哥儿像大人一样摆摆手,“放心吧,大哥哥虽然还会来刺几句话,不过我挡着,而且潜生学乖了,都不理他了。” 怜雁松了一口气,想来潜生长了记性,正要催着俭哥儿回去,却见到赵彦清已经走了回来道:“出来后找不着你,竟然跑到这里来了,来作甚?” 第三十一章 俭哥儿显然被吓了一跳,忙垂手而立,唤道:“爹爹。”便低了头不说话。 “你一个人?下人呢?” 俭哥儿见到赵彦清总是很拘束的,不敢说是自己跑出来,被他这么一问,就支支吾吾答不上了。 怜雁解围道:“侯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服侍侯爷更衣吧。” 赵彦清看了她一眼,立刻了然,见俭哥儿紧张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再小题大做,道:“回去吧,下次别乱跑,倒叫下人找。” 俭哥儿如蒙大赦般松了一口气,道了声是,便飞快溜走了。 赵彦清摇头叹叹,走进屋去,道:“俭哥儿是来看你的?” 怜雁想否认都难,点了点头,“嗯,五少爷挺有心的。”说着上前解赵彦清前襟的扣子。 赵彦清仰起头,让怜雁替他更了衣,道:“不用总帮他说话,不带下人偷偷跑来,像什么样子?”说着又瞥了怜雁一眼,“他还真舍不得你。” 察觉到赵彦清有些不悦,怜雁很识趣地不再接了这话题说,而是抽身出来道:“奴婢去打热水来。” 正要往门外走,却被赵彦清一个伸臂捞了回去,怜雁惊呼一声,“侯爷!” 赵彦清却不管她轻微的反抗,轻轻一带就将她压在了榻上。 怜雁吓得脸色微白,她可没忘昨夜的难受,今晚还想着若赵彦清想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找个理由推了,却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都还没洗漱呢! 只是赵彦清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你不会也舍不得离了淳化斋吧?” 怜雁汗颜,不过是俭哥儿来看了看她,他倒和自个儿子较劲了?她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愿意来这儿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赵彦清当然记得,怜雁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愿意听陶氏的来服侍他的意思,可他依旧看得出她的挣扎与犹疑。 他从来不会将就一个并不太情愿的女人,可对怜雁却破天荒又问了一回。 赵彦清低头封住了怜雁的唇,带着点强横的掠夺。 怜雁攥着他的前襟,尽力迎合他的索取,到了最后还是有点喘不过气,在赵彦清手探进衣衫时,怜雁慌忙抓住了他,轻声道:“侯爷……” 带着轻微娇*喘的声音令赵彦清心下一动,“怎么了?” “洗漱吧,奴婢去打热水。”见赵彦清冷下的眸子,怜雁忙又添了句,“我还难受……” 赵彦清不满地哼唧一声,“真是娇气。”却也没继续,起身进了净房。 怜雁打了热水来,服侍赵彦清洗漱完毕后,她又开始想今晚自己得住哪的问题。 照理,作为一个通房,既然晚上不和主子做点什么,那应该回到自己房里去才是,主子的床榻哪是想睡就能睡的? 可赵彦清一点表示的都没有,尽管她已明确表示她还难受得紧服侍不了,他怎么就不说一句“退下”呢? 一直到怜雁铺好床榻又服侍赵彦清躺下,他开口道:“你怎么还不去洗漱?” 一句话,瞬时让怜雁回自己屋子歇息的希望破灭。 她郁闷地进了净房,暗暗腹诽着都不用干什么了还不让她回自己屋子,趟在他旁边让她怎么安安稳稳睡过去? 怜雁回来时,赵彦清靠坐在外侧看书,照理是怜雁睡在外侧方便起身服侍的,赵彦清却没有要移位的意思。 怜雁只能从床尾爬进里侧,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赵彦清的小腿,被绊了一脚,直接扑倒在榻上。 赵彦清总算从书中抬起头来,略带笑意地看着怜雁,然后长臂一捞就将她抱了过来,也不管一旁的另一条被褥,将她捞进了自己被窝,尔后吹熄了灯躺了下来。 怜雁怔怔地躺在他怀里,因摔了一跤的赧然也不复存在,只觉得周身都是陌生又不算太陌生的男性气息。回过神后,觉得自己应该表示什么,乖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第三十二章 对于怜雁的主动靠近,赵彦清很是受用,抚了抚她的背,道:“睡吧。” 怜雁轻轻嗯了声,闭了眼。只是很久过去了,意识还清明得很,被人搂着极其不适应,可又不能挣脱出来,只能忍住不翻身,心里默念着快睡着快睡着,结果越睡越清醒。 赵彦清的呼吸均匀起来,想来是睡着了。怜雁试着轻轻动了动胳膊,见他没反应,才悄悄抽身出来。 可赵彦清毕竟是沙场上出来的人,本就还未熟睡,怜雁这么一动自然就察觉了,微微睁了眼,“怎么了?” 怜雁一慌,含糊着道:“有些热……”随后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轻轻踢了踢被子。 她听到赵彦清嗯了声便没了声响,想来是困了又沉沉睡了过去,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从侧朝着他变成仰躺,自然而然地同他拉开了距离。 因为天黑,怜雁并未瞧见赵彦清渐渐清冷下的眸子。 次日清晨,赵彦清起床,怜雁立刻醒了过来,跟着起身服侍他更衣洗漱,赵彦清一直没怎么说话,连给她的眼神都不大有,似是冷淡了许多。 常文摆上早膳后,赵彦清并未像昨日那样让怜雁坐下吃。他没开口,怜雁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就只能一直干干随侍在一边。 赵彦清用完早膳后就上朝去,常文在他出门的档口悄悄附身到怜雁耳边问道:“怜雁姑娘,侯爷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啊!” 怜雁茫然地摇摇头,看着赵彦清大步离去的背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没惹他啊?一直规规矩矩的。 常文见问不出所以然来,懊恼得跺了跺脚,“看来我今儿整天都得提心吊胆了。”说罢快步跟上赵彦清。 怜雁惦记着要去陶氏那儿侍疾,也没再细究,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便去了正房。 尽管怜雁觉得自己到得够早了,却还是被沈妈妈数落了一顿。本就因为赵彦清的喜怒无常怜雁很是心烦意乱,被沈妈妈一训斥,更觉得气闷,忍不住顶了一句,“您不也刚起吗?再说我得等侯爷去上朝了才能过来呀!” 沈妈妈一噎,随即怒火中烧起来,“你这是仗着受宠光明正大地来怠工了?好呀,一个都没什么名分的通房,都敢欺到我头上来了!侯爷侯爷,我倒要看看等过些日子侯爷把你抛到了脑后看你怎么在我手中过活!给我在这儿站着!等夫人醒了就去侍疾!”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怜雁郁闷地搅着衣摆,她说的没错呀,服侍完了赵彦清才能过来,可这话在沈妈妈耳里就变了意思,显得她在显摆得宠似的。可这也没办法,身为一个得宠通房,她就是本事再大也没法子同陶氏建立友善的关系来,何况陶氏还是这样一个火爆的性子,连同她身边的沈妈妈也那么刁钻。 今儿又不知何故惹到了赵彦清,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头都似有得罪。 怜雁这一站,就没了后续,也不知是沈妈妈将她忘了还是陶氏一直没醒来。于是怜雁又作了一回低等的打帘婢女,站在门旁的她就专门为进出的人打帘子。 在这儿打帘,怜雁还碰上了好些日子没见的秋霜。 秋霜是端着药碗进来的,见到怜雁,显然惊了惊,神情在那一刹那很是微妙,随即又笑开道:“怜雁姐姐,你在这儿啊!” 怜雁道:“嗯,我原是来侍疾的,约莫现在算是在立规矩吧。”被要求立在外间,不是立规矩又是什么呢? 秋霜眼神闪了闪,“我忘了,你都是侯爷的人了,自然同我们不一样。” 这话在怜雁耳里异常刺耳,找她俩的交情,秋霜不该说这样的话,可见她的神情又不像是讥讽,倒像真的在感慨一样。 怜雁微微蹙了蹙眉,转了话题问道:“你来给夫人送药吗?” “是呢,夫人的病一直不见好,我管着膳食,这喂药的活自然也是我来了。”经秋霜一提,怜雁这才想起自从晓燕出事后,是秋霜顶了晓燕的缺。 怜雁笑笑,“那快进去吧,莫叫夫人等急了。” 秋霜进了里屋不过半刻钟,便端着空碗走了出来,看来陶氏已经醒了。她走到怜雁面前道:“夫人叫你进去呢!” 怜雁笑着应了,正要往里间走,却听秋霜又叫住了她,压低声音道:“你仔细些,我进去时沈妈妈正在说你呢,都没什么好话,夫人怕是要你在她跟前立规矩去了。” 第60章 身体被骤然腾空时,苏小飞一时没反应过来,惊叫一声,喊:“你干嘛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要不是因为浑身没劲,她早一掌把叶晨枫推开了,从小到大,这种横抱,好像只有上回与袁瞎子打架受伤时,莫九抱过她,连苏老头对她都是用扛的。 “别吵,先逃出去。”叶晨枫对她身体的晃动视若无睹,低声道。 大概也是因为受了内伤,他脸色不大好,略显苍白,嘴角还残留着血渍,但依旧是卯足了劲跑。 苏小飞瞧着他脸色,怔了片刻,方道:“我自己能跑,你抱着我跑得更慢。” 叶晨枫这才将她放下来,但一点都不逗留,直接改为拉着她继续跑。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她丢下自己跑掉,哪怕遇上了裘宽这样强劲的敌人。然而,他们明明是今天才认识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苏小飞一时有些发怔,她好像忽然对“少侠”、“大侠”这些个称呼有了些概念,就是这些个义薄云天,怀揣着赤子之心的人,造就了江湖的“侠”吗?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苏小飞方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裘宽与那黑衣人正打得火热。 裘宽显然是发现他们逃跑了,然而被那黑衣人拖着,竟也腾不出功夫来追他们。 看来那黑衣人功夫很厉害,苏小飞暗想。 她有心想看那黑衣人的招式,但离得远了,看不大清,她又一直对路数并不大敏感,除了刚开始那一股熟悉感之外,也瞧不出旁的来。 跑了一会儿,密道又拐了个弯,苏小飞想细看也看不了了,她问叶晨枫:“那个黑衣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蒙着面。” “不是叶家堡的人吗?” “应该不是,叶家堡里能与裘宽过上几招的,也只有我爹了。” 苏小飞没再问了,大概真的是自己运气太好,碰上裘宽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柳暗花明一下。她没再去想那黑衣人,也许那黑衣人就是裘宽的仇人,毕竟像裘宽这样的,仇人肯定不少。 密道的出口离叶家堡并不算远,在一个宅子的后院里。 苏小飞跟着叶晨枫从一个枯井里爬出来,她想问这个宅子谁住的,但又觉得不好去打探人家的家事,就忍住了没开口。 连她自己都奇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你先赶紧回医馆。”叶晨枫带她出来后就道。 苏小飞一愣,“那你呢?” “我还有事。”叶晨枫未多说,去了宅子前院。 苏小飞跟上前,才知道他是要把宅子里的人都叫出来赶紧撤离。 大概这宅子是叶家堡的另一处据点,现下密道被裘宽发现,他迟早会追到这里,所以叶晨枫才要赶紧让人撤离。 苏小飞想了想,觉得这涉及他的自家事,还是不要多管的好,所以听了他的话,先回了医馆。 回到医馆后免不了被江介轩一通大骂,苏小飞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理他。 她有点儿心不在焉,一会儿想叶晨枫到底要多久才回来,不知道他们那里的人撤离来不来得及,一会儿又想那个黑衣人,好歹人家救了她这一条小命,是不是应该把他找出来道声谢。 东想西想,她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小土狗黄一罗,莫九那里好像没见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江介轩气得想揍她,“苏小飞!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苏小飞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之前有个未婚妻是吧?” 江介轩一愣,一脸的怒色忽的就僵在那里,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干嘛忽然问这个?” “你被退婚了是吧?” “……对啊,我连她面都没见过。” “她移情别恋了吗?” 江介轩又愣了下,“移情别恋?什么鬼!我们哪来的情!都说了我们都没见过面。不是,你干嘛问这个,我讲的话你没听吗!你怎么可以自己一声不吭地去叶家堡!” 苏小飞压根没听他,径自问:“人是不是很容易移情别恋?移情别恋的人多吗?是不是移情别恋的人很坏?” “……”江介轩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 其实苏小飞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看江介轩一脸呆滞的模样,也懒得继续了,躺到在床上,把棉被往头上一蒙,“睡觉。” 笑嗔子的呼噜声越来越大声。算了,明天再教训她,江介轩也趟回了地铺。 苏小飞没睡着,她内伤还是很难受,躺了一会儿觉得实在睡不着,又坐起来打坐调息。 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苏小飞才听到叶晨枫进门的声音。 她放下心来,专心疗伤,觉得身体舒服了些,才躺下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当空照了。 江介轩与笑嗔子早起了床。苏小飞伸着懒腰爬起来,调息绕周身一圈,觉得内伤好了一半了。 她的康复能力一向不错。 出房门时正巧见叶晨枫在院子里练花枪,苏小飞愣了下,才展颜一笑问:“叶少侠,你的伤怎么样了?” 叶晨枫收起花枪,道:“无大碍,倒是你,恐怕内伤不轻,没事吗?” “没事,我好得快。”苏小飞道。 她看叶晨枫手臂上包着纱布,应该就是昨晚被裘宽的太虚剑所伤,不过看他还能练花枪,看来确实没什么大碍。 幸好他们两个都没有跟裘宽死磕,也幸好黑衣人像及时雨一样从天而降。 刚走过来的江介轩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昨晚受伤了,对着苏小飞又是一阵念叨,苏小飞觉得烦,打断他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还不是担心你!” 苏小飞想到昨晚他一直等着自己回来,又想起之前莫九说过她出去闯祸从来不想身边的人有多担心,就对江介轩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了,默了默,才道:“抱歉下次不会了。” 江介轩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给懵了片刻,见苏小飞转头回屋,才忙跟上去,“哎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好奇怪,一会儿说什么移情别恋一会儿又向我道歉了,你居然向我道歉了!你今天好像特别……”像个姑娘? “我觉得我好像移情别恋了。”进屋后,苏小飞道,神情像是去赴死一样。 第61章 江介轩怔住,“移、移情别恋?你……” 苏小飞沉痛的点点头,“我忽然不想嫁给莫九了,怎么办?” 江介轩深深地看着她,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个……你……” 苏小飞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自然没去注意江介轩的异样。》 (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她叹了口气,偏着头,苦着脸,“我觉得我好像忽然喜欢叶晨枫了。” “谁?”江介轩只觉得脑袋被狠狠得敲了一下,“你说谁?” “叶晨枫啊,就叶文隽的儿子,外面练花枪那个。” “……”江介轩失语了片刻,才又找着自己的声音,“你和他昨天才认识。” “我知道啊,可是经过昨天晚上,我忽然觉得他真的很好诶!” 江介轩觉得脑袋一片糊浆,不太跟的上苏小飞的思维。 “你觉得他怎么样?”见江介轩没反应,苏小飞问。 江介轩回过神来,此刻他很想砸开苏小飞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我哪知道!我也是昨天第一次见到他!娘的你有病吧莫名其妙就喜欢他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花心!” “……你凶什么啊!我抛弃的又不是你!”苏小飞也火了,跳起来指着他鼻子道,“爷就是喜欢了怎么了!爷喜欢谁还要你同意啊!一见钟情这个词没听说过啊!” 江介轩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时候争吵不能解决问题,压下心中怒火,唯一一次没有同她怼嘴,“你喜欢他什么啊?”连他自己都讶异于他的平静。 苏小飞就想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也泄下气来,道:“不知道,就觉得他挺好的,我惹祸了没骂我,裘宽抓我们没丢下我自己跑掉。” “裘宽?你们昨天晚上还碰到裘宽了?”江介轩脑袋又是轰隆一声,他觉得他此生碰上苏小飞真的是上辈子造了孽。 他一直以为苏小飞昨天只是溜进叶家堡看莫九,受了伤也最多是和一般的官兵打架所致,真没想到她还碰上了裘宽,毕竟在他眼里,一旦碰上裘宽,她应该没法活着出来猜对…… 于是,苏小飞就把昨晚的经过对江介轩说了一遍。 江介轩听完,最关注的,不是神秘的黑衣人,也不是裘宽会不会通缉她的后续,而是,“就这样你就喜欢上叶晨枫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丫头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发展的。 苏小飞苦大仇深地点点头,“好像是啊……” “你想嫁给他?”江介轩又问。 苏小飞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还没有发展到想嫁给他,就是……就是有那么一点儿……嗯,那么一点儿……” 苏小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来。 江介轩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要吵着嫁给叶晨枫就好。这跟吵着嫁给莫九可不一样,叶晨枫有爹有娘的,不可能任她这么瞎嚷嚷的。 他道:“那你喜欢他到哪个程度啊?抛弃莫先生……啊不对,放弃莫先生的程度?” 苏小飞偏着头想了片刻,又摇摇头,她答不上来。 莫九这么好,不把他娶过来也有点可惜。 苏小飞眨眨眼,“我能两个都要吗?” “……” 江介轩好想揍她。 大概也知道答案,苏小飞嘻嘻一笑,没追着问,道:“其实我就是想,我还这么小,要是这么早就嫁给莫九了,万一以后又碰上了喜欢的,对莫九始乱终弃是不是不大好?嗯……所以我觉得,嫁人的事情,可以再缓缓。” 江介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想多了,莫先生都没答应要娶你。” 苏小飞摆摆手,“那我不管这个的。” “不过你这想法不错。” “什么想法?” 江介轩扭捏了下,才低声道:“嫁人地事情再缓缓的想法……” 苏小飞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你也觉得不错吧!那就这么定了!我要再观测观测叶晨枫!” 江介轩胸口憋着一口气,半天没能吐出来。这丫头,真的花心。 见苏小飞就要出门去找叶晨枫,江介轩又拦住她,不太甘心地问:“你真的喜欢他?他有什么好?” 苏小飞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墨迹,就是很好啊!我就喜欢怎么了嘛!” 她这么坦荡,江介轩倒有点儿怀疑起来了,女孩子碰上心上人难道不应该是娇羞的? 不过也不一定,反正江介轩是从来没见过苏小飞娇羞的模样,就是对着莫九也没有,但还是问了句:“你见到叶晨枫会心跳加速吗?” 苏小飞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叶晨枫拉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脸发烫,手更烫,接触的肌肤有点儿颤栗吗?” 苏小飞还是摇头。 “你这样……嗯,邋里邋遢,脂米分未戴,一点儿都没有女孩子模样的去见他,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苏小飞愣了一下,接着抬腿就给了他一脚,“你才邋里邋遢!你才邋里邋遢!爷明明很整洁!姑娘的裙子穿着打架多不方便!脂米分气都冲鼻死了!你哪那么多废话!” 江介轩一边躲着她的腿,一边道:“男人就喜欢这样!女为悦己者容啊!你都不为了叶晨枫打扮一下,你算哪门子喜欢?” 苏小飞嗤之以鼻,她打扮了叶晨枫就喜欢了?什么鬼东西!她有病吧才为了个男人去打扮自己!她就长这样,管你爱不爱看!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因为门是虚掩着的,所以被推了开来,叶晨枫站在门外,道:“苏姑娘,你们叫我?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名字?” 苏小飞已把江介轩摁在地上,正伦着拳头打,听到声音动作一顿,但也只是顿了下,道了声“没有你听错了”,然后继续打。 叶晨枫默默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