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州城今冬的雪似乎来得有些早。不过腊月廿一,鹅毛般的雪花便已经从窗棂的缝隙里飘了进来。 可这只是贫苦人家的灾年,与欢馆的馆主并没什么关联。 春风馆馆主苏红缠慢慢饮完翠玥送来的参汤,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临街的窗,任着冷风扑到她面上。 临街的屋顶都已积着厚厚的雪,今夜的客人怕是不会多。 苏红缠倚在窗台上,微微的合上了眼睑,想着自己的心事。 算上今年,她被逐出情谷已经三载了。 若是师尊知道她离了情谷后开了一家欢馆怕是会后悔三年前没把她杖毙在情谷大殿前吧! 苏红缠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瞧着它们在眼前凝成一片雾气,渐渐清晰,她记得她被逐出情谷的时候,师尊长心让她去找个好人家嫁了。 情谷是什么地界?是个只许未成亲的女子待的地方。 她苏红缠纵使被逐出了情谷,却还是愿意皈依在情谷门下。 入了娼门便是一辈子的污点,这辈子也不用再想着嫁什么好人家了吧? 苏红缠恣意的笑着,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抬头瞧。 “哟,苏姑娘,大清早你便这般高兴呀!” “是啊!今天可是我相好的生辰呢!”苏红缠握着酒壶,把半个身子伸出窗外,仰头接着从壶嘴倾泻的佳酿,不愧是十年的竹叶青。她记得师尊最爱的便是竹叶青,她却偏爱烈性的烧刀子,她苏红缠的酒量是极佳的,说是千杯不倒也不为过,可她的师尊却是饮不得多少酒的。 感受着透着寒意的竹叶青在她的喉中流淌,苏红缠隐约觉得自己的泪要淌出来了,今日是师尊的生辰,她却不能和三年前一般去与师尊对饮,她本是师尊的爱徒,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也是师门中天分最高的弟子,却犯了师门最大的忌讳,成了师门逐出去的第一人。 可她不悔,不悔爱上了师尊!那么淡泊的师尊本就是该被人陪,被人疼惜的,而不是孤老在情谷。 情谷的每代师尊都是定好了的命运,那便是守护好情谷,老死在情谷。 她不希望师尊是那么个结局。 苏红缠抬高酒壶,仰面伸手接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她记得三年前被逐出情谷那日天也是飘着雪的。 “苏姑娘,喝酒可要小心了,都沾了本公子一脸了!” 窗下又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苏红缠一抬眸便瞧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是她阁中的常客。 敛了几分对师尊的思念,苏红缠朝着楼下抛了个媚眼,魅惑道,“呵呵呵,那陈老爷您晚上来,红缠给您寻最好的姑娘赔罪!” 中年男子见苏红缠给自己抛了个媚眼,还娇嗲得要给自己赔罪,立刻被勾得五迷三道,“那红缠姑娘你能不能——” “那不可成。”苏红缠红唇一勾,冷笑着侧坐到窗台上,“云州城皆知春风馆的规矩,第一条便是本姑娘不陪客。”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扬着手中的折扇,正经的冲着苏红缠问道,“那,本公子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可好?” “呵呵呵呵,多谢赵公子挂念!”苏红缠瞧见是临街的赵秀才,知晓他是真心的。赵秀才据说有考状元的才学,可这干她何事,她可不稀罕做什么状元夫人! 她愿做的只是师尊的红缠! 可师尊并不愿做她的长心…… 苏红缠又看了赵秀才一眼,从头上拔了根簪子抛给他,秀才家贫,还不若她这娼户。 而后自嘲的笑了笑,又往唇间倒了些酒,“红缠誓要等着红缠相好的!” “哎哟,红缠姑娘,您可别把眼睛抬得太高,都瞧不着人了!我们这些老婆子都瞧着呢!您可真是没什么相好的!赵秀才不过是穷……”受过苏红缠恩惠的孙婆子听了红缠的话,立即劝了一声,红缠这般心眼善的好姑娘,是该寻个好人家的。这赵秀才家除了穷些,品貌还算端正,若是那秀才家日后中了举,也算是美事一桩。 “孙婆婆,您别再劝了,红缠这辈子下定了心,就是要等红缠相好的!”苏红缠含笑瞧了孙婆子一眼,饮完壶中最后一滴酒,便把酒壶也抛了下去。 见红缠抛了酒壶,孙婆子连忙接住,“姑娘,您这银壶……” “这壶便给婆婆了,今冬似是冷得很,婆婆且去置办些木炭,免得过些日子难熬。”苏红缠抬手拢了拢拔簪散开的青丝,她倒不怕秀才穷,奈何她心在师尊身上。 想到今日是师尊的生辰,苏红缠冲着孙婆子笑了笑,一双眉目顾盼生姿,“婆婆莫要忧心红缠的相好的,她与红缠还有个孩儿呢!” 言罢,翻身落到窗内,小憩了片刻。 而窗外的人见春风馆馆主关了窗,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就留下了雪上带这些泥的鞋印儿。 没有师尊的腊月廿一,似乎格外漫长。 待红缠醒了,再推开窗,天已是黑了,风也似乎更冷了。 苏红缠想着师尊作为谷主,在情谷应是有银碳暖炉,便也舒心了几分。 不知她送去和寿礼师尊会不会收? 望着黑黢黢的街口,苏红缠叹了口气,她的寿礼师尊似乎已拒了两次了。 不过拒了两次也没什么大碍,她这辈子还长着呢!云州城可是离情谷最近的城,三次不成,她送到死便是了。师尊总会有收得那天,是吧? 苏红缠轻笑着试了试窗口的风,冷得刺骨。 寒冬腊月,纵使是练武的人也禁不起这般的风吹。 苏红缠思忖片刻,正欲合窗,却听到馆口有一个微弱又稚嫩的声音,“见红缠……” 习武的人耳朵较旁人聪敏些,听到‘红缠’,苏红缠便本能的推开了窗户,只见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儿正在趴在门口的石阶上,与迎客的绿翡央求。 仔细瞧瞧,灯笼的烛光里,那乞儿的脸似乎被血污糊了一片。 苏红缠皱皱眉,直接从二楼的窗户招呼了绿翡,“翡儿,带他上来。” “可,馆主?”绿翡的脸上滑过为难。 “嗯?”苏红缠远远打量了乞儿一眼,似乎五六岁的年纪。 “这小乞丐说您是她的娘亲!” 第二章 “娘亲?”听到绿翡言乞儿这般唤她,苏红缠不觉轻笑出声,她不过双十年华,可担不得‘娘亲’的名头。 可转念一想,苏红缠又觉得寻常女子到她这般年龄,也该有个孩子,便嬉笑着冲绿翡打趣道,“那还不快把孩儿带上来给为娘的看看!” 听着馆主嬉笑着打趣,绿翡却犹豫起来,馆主见乞儿的主意下得轻率,若是这一脸血污的乞儿给春风馆带来灾祸,那便太得不偿失了,“馆主,这乞儿来历不明怕是……” “怕什么?”听着绿翡劝阻,苏红缠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不过是个乞儿。” 不过是个乞儿?绿翡依旧不动,她可不觉得那只是个乞儿。 见绿翡不动,苏红缠随即又轻笑道,“翡儿,你仔细瞧瞧,她多像三年前的你!” 三年前?绿翡轻抿红唇站在原地,她三年前确实落魄,若是没馆主救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却不会招致祸患,她不过是个清苦人家的长女。这乞儿却不同,她不知道哪家的孩童能寻着到欢馆的路,且这乞儿衣衫的质地着实不差,比馆主尚差不得几分,更遑论她们这群出身卑贱的女子。 见提了三年前,绿翡依旧立在原地半晌不动,苏红缠便知那乞儿身上可能有麻烦,但想想自己出身,苏红缠还是依旧笑着催促,“翡儿,你莫不是怕添张口?莫怕,养女儿我苏红缠还是养的起的!” 苏红缠记得师尊告诉过她,她是师尊夜行于京都的渝河中捡来的。 那时,师尊还不是谷主。 师尊言过,那夜天也飘着大雪,而日子也是腊月廿一。 师尊是什么时候成谷主的? 是她学完了玉回春第一层还是第二层? 苏红缠微微的阖目,年少的事她似乎已经尽数忘了。但师尊身着白衣的,衣袂飘摇的样子却愈发清晰了。 念着师尊生辰是腊月廿一,今天也是腊月廿一,今天恰好有一唤自己‘娘亲’的乞儿寻自己,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苏红缠轻翘的嘴角隐隐勾出一抹戏谑的笑意,“翡儿,你若是再不快些,客人便要来了!这乞儿若是坏了本馆主的生意,本馆主可不依!” “是!”发觉馆主笑了,绿翡随即叹了口气,轻轻的揽起阶上的乞儿朝着馆主的居室走。 她伴了馆主三载,每逢腊月廿一,馆主便不太对头。她本想劝馆主看开些,可她不过是馆主的一个近侍,做不得馆主的主。 “馆主,翡儿送乞儿过来了。”绿翡轻叩雕花的木门,半晌没人应了声,便自行轻轻推开了居室的门。 门一开,便有阵阵的冷风,立在窗口的苏红缠知是绿翡带着那乞儿到了,随手将酒杯放到圆桌上,起身走到绿翡的面前。 “馆主!” 绿翡随即唤了声,而后错了错身,将怀中的乞儿让到苏缠红的眼底。 苏红缠打量了绿翡怀中的乞儿一眼,思绪又有些飘远了。 她本想向那乞儿问问为何唤自己‘娘亲’,奈何那藏在绿翡怀中的乞儿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先将他安置在我屋内,再去寻个大夫。” 苏红缠在绿翡惊诧的眼神中伸手接过乞儿,她在谷中帮着照顾过师弟师妹。 绿翡抱乞儿的手法会让乞儿不舒服。 虽说接过乞儿的初衷是希望他能睡得舒坦些。 可令苏红缠没想到的是,她刚一接过乞儿,乞儿便醒了。 瞧着乞儿慢慢睁开的大眼睛,苏红缠从中读出了依恋。 依恋?苏红缠还未想通着情感的缘由,便听到一软糯糯的声音。 “娘亲!” “娘亲?”见乞儿一见自己便喊了‘娘亲’,苏红缠含笑低头对上怀中乞儿的眼睛,“小童,可知我是谁?” “你是娘亲!”乞儿答得认真。 娘亲是娘亲?苏红缠忍住笑意,摸了摸乞儿的头顶,“你可知娘亲的名字?” “娘亲名字是苏红缠!”乞儿伸出细细的短手臂环住了苏红缠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苏红缠心底一暖,同时硌在她身上的骨头也让她心疼,这乞儿寻到自己这春风阁,怕也是受了不少罪。 “你如何知道我是苏红缠?”苏红缠笑盈盈的把乞儿放到自己的榻上。 “姨娘说,长心娘亲叫苏红缠。”乞儿嘟着嘴坐在榻侧,一面忽扇着长长的睫毛,一面笃定的用手指戳着苏红缠的眉心,“长心只知道娘亲的眉心有颗红痣。” 姨娘?苏红缠思忖了片刻也未想起她何时有那么一个姐妹,能把一个乞儿骗来唤自己娘亲。 这般大小的孩童应是不会骗人的吧? 苏红缠端详了乞儿半晌,心底暗暗称奇。 这乞儿虽是满脸的血污,五官却异常的精致,对上那大大的眸子,苏红缠莫名的心悸。 心悸?不过是个孩子呀! 苏红缠静了静心,便使眼色让绿翡去备洗漱的物件。 “有红痣便是娘亲了?”苏红缠捏了捏乞儿的脸,露出浅浅的酒窝,“你姨娘是谁?” “姨娘便是姨娘呀!”乞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难道娘亲不是苏红缠么?” “娘亲就是苏……”‘红’字还未说出口,苏红缠便笑了起来,“呵呵呵。” 她竟是顺了乞儿的口风,也自称了‘娘亲’。 “娘亲在笑什么?长心也想知道!”瞧着苏红缠笑了,乞儿也学着苏红缠的模样跟眯起眼睛,露出酒窝。 “娘亲在笑……”苏红缠正准备答‘笑你’,却被乞儿话中的‘长心’二字弄得一愣神,这个小童和师尊一样,也叫‘长心’? “小童你再说一次,是谁也想知道?”苏红缠轻轻的抚着乞儿的脸颊。 而乞儿见苏红缠愿意亲近自己,便伸长了脖子,把脸轻轻的往她手上蹭了蹭,“长心呀!长心也想知道!” 长心?听着‘长心’二字,苏红缠又走了神。‘长心’,这可是个她想唤了十多年年,却一直没敢唤出口的名字。 “娘亲莫不是忘了长心的名字?” 乞儿带着哭腔的话语拉回了苏红缠的思绪,对上已经噬满了泪花的眸子,她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乞儿还在眼前。 第三章 苏红缠一面笑着把快哭了的乞儿搂在怀里,一面挂念着另一个唤作‘长心’的人。 长心呀!长心! ‘长心’这个的名字,她苏红缠怎么会舍得忘怀呢? 默念了两遍‘长心’,苏红缠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师尊教她识字的模样。 岁月是不曾在师尊面上留下痕迹的。似乎她四岁时候,师尊看上去是十八岁,到她十七岁的时候,师尊看上去依旧是十八岁。驻颜术,应算得上是情谷的秘术,也称得上是师尊的绝学。 可是师尊却是不愿意教这些给她,说是不适合她。 驻颜对她而言,其实没什么打紧的,但她还是希望师尊不要老。 师尊若是老了,定是更不愿接受她了。 苏红缠搂住怀中的乞儿,心头涌起了一股冲动,她想收养这个乞儿,就像当年师尊教导她那般教导这个乞儿。 “长心,你愿意拜娘亲作师尊吗?”苏红缠望着自己着了豆蔻的指甲,呵气如兰。 “师尊?那是什么?”窝在红缠怀中的乞儿似乎还听不懂师尊的意思。 “师尊呀!师尊便是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护着你的人……”苏红缠极力的想着师尊当年护着自己的模样。那时候,天也是飘着雪花,自己跪在殿外,而老谷主立在大殿的中央,她早已记不清老谷主那妖艳的脸,却仍旧记得她掷地有声的说过要将自己从情谷赶出去。 若不是师尊,她苏红缠便要夭折在那个冬夜了吧! 苏红缠强笑着把乞儿从自己的怀中拉出来,将他放到椅子上,“师尊还能教你许多有趣的法术。” “法术?是变戏法吗?长心要看,要看!” “那长心要先答应给娘亲做徒儿。”苏红缠眯着眼,刮了一下乞儿的鼻梁,“不然娘亲可不变!” “好!好!好!”见有人愿意给自己变戏法,乞儿乐得不可开支,直接拍起了手。 可还没等红缠夸他乖巧,便见乞儿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还是算了吧。长心还是不看戏法了。” “为什么?长心不是想看么?”苏红缠有些弄不懂小孩子的心思了。 “娘亲,长心不能给娘亲做徒儿!姨娘说了,娘亲只能是娘亲,不能做长心的师尊……”乞儿委屈的再次搂住苏红缠的脖颈,“娘亲不能只是娘亲么?” 感受着顺着脖颈滑下来的泪,苏红缠轻轻的拍了拍乞儿的背,她倒是没想过非要让乞儿做她的徒儿,收徒之事不过是一时兴起,若是乞儿不愿意,那算了便是,并无大碍。 只是乞儿刚刚的话里又提了一次姨娘。 乞儿的姨娘是谁? 苏红缠抱起乞儿坐到榻上,“长心,告诉娘亲,你的姨娘是谁?” “姨娘?”乞儿鼓了鼓腮帮子,又咬了咬他有些发紫的嘴唇,“长心的姨娘不许长心告诉别人她的名字。” “连娘亲也不成么?” “姨娘说,长心若是告诉娘亲姨娘的名字,娘亲便会把长心赶出去,不要长心了。” “长心……娘亲……娘亲答应你,娘亲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娘亲只求你把姨娘的名字告诉娘亲,这对娘亲来说很重要。” “那……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娘亲要答应长心,在长心告诉了娘亲姨娘是谁之后,娘亲要喂长心吃桃酥。” “桃酥?”苏红缠的心又是一悸,她记得师尊最爱吃的也是桃酥,这个孩子难道是上天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才送来的么? 苏红缠眼睛一红,微微的哽咽,她的眼中似乎又有泪了。 可乞儿还在眼前呢。 苏红缠抬起袖口沾了沾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强笑着问,“娘亲答应长心,只要长心说了姨娘是谁,娘亲就喂长心吃桃酥。但长心告诉娘亲,长心为什么爱吃桃酥,好不好?” 为什么爱吃桃酥?苏红缠记得她也问过师尊这个问题。 师尊给她的答案是,喜欢便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这个乞儿也会这般作答吧。 听着乞儿答了一个“好”,苏红缠浅笑着放缓了呼吸,她对着乞儿的眼睛,静静地等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瞧见乞儿苦着一张脸,苏红缠便知道是她想多了。 “因为姨娘只给长心吃过桃酥。”乞儿答的有些难为情。 对着乞儿委屈的脸,苏红缠敛住心头的失望,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天下怎么会有两个师尊?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娘亲是不喜欢吃桃酥吗?”孩子总是较成人敏感些,苏红缠一难过,乞儿便学着苏红缠的动作,摸了摸她的头,“娘亲若是不喜欢,长心还有糖莲子。” “糖莲子?”苏红缠听到乞儿说给自己糖莲子的时候,神情便恍惚了,她记得,以前若是买不到桃酥,师尊便会给她带上一包糖莲子。 糖莲子,虽然不如桃酥味佳,不过是一些新鲜的莲子被包裹了厚厚的一层糖霜,却能甜到心底。 苏红缠想着早些年她站在谷口眼巴巴的望着师尊的背影,等着她归来的那些日子。 虽然极其枯燥,但希望却从未落空。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等的是师尊的那包糖莲子,过了许多年她才懂,她等的只是师尊给她糖莲子时的笑意罢了。 每当师尊给她糖莲子的时候,都会先冷着脸,一板一眼的问着自己有没有好好练功,好好练字。 若是她点了头,表示有尽力练习,师尊便会递给自己一块桃酥,附带着浅淡的笑意。 若是她摇了头,师尊便会摸摸她的头,留下一包糖莲子,告诉她没有下次。 下次,下次,虽师尊说了没有下次,苏红缠她却也记不清她有过多少个下次。 回忆年少时,她故意告诉师尊自己没有好好练功,以图骗取糖莲子,却被师尊发现,罚吃两包糖莲子的旧事,苏红缠不禁轻笑出声。 师尊待她是极好的。从来舍不得罚她,罚到头,不过只是一包糖莲子。 听到糖莲子,便会想起师尊,想起师尊,便会想到情谷。 虽然世人皆道情谷不是女子该待的地方,可她却喜欢的紧。 倒不是因为情谷有多好,而是那里有师尊。 许是师尊给的糖莲子味甜,她才不觉得练功苦吧! 想着师尊给的糖莲子,望着乞儿的苏红缠,眼底泛出点点笑意,“长心,娘亲想吃一颗糖莲子。” 第四章 “娘亲真的要尝么?长心也只剩了一颗了。”乞儿见苏红缠真的想吃,突然变得有些忸怩。 “长心是不愿给娘亲么?”苏红缠帮着乞儿把手从衣角上拉下来,轻笑了一声。 “没有。”听到苏红缠的笑,乞儿的手又不由自主的往衣角上靠,“长心是担心娘亲不喜欢。” “傻。”苏红缠起身从一旁的妆镜处拿来一把木梳,开始给乞儿梳头,“长心给的娘亲怎么会不喜欢。” “只要是长心给的娘亲就会喜欢吗?”乞儿扭头抱了一下苏红缠的身子,“那,最后一颗便给娘亲吧。” 话罢,乞儿又用脏兮兮的手在她的衣襟里摸了半天。 可怎么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 乞儿顷刻急得要哭了。 见乞儿嘟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缝,苦大仇深的模样,苏红缠摸了摸乞儿的头顶,笑道,“呵呵呵……若是寻不到便莫要寻了,娘亲不过是在逗你了,莫要再掏了……” “不。”苏红缠的提议被长心斩钉截铁的拒绝,“长心答应了娘亲便一定会做到。” “呵呵呵呵……那好,娘亲等着……”苏红缠一手按着乞儿的发首,一手慢慢的往下梳,以防拉得乞儿头皮疼。 乞儿的头发又黑又粗,一点也不似一个乞儿。 反而像富贵人家的孩子。 苏红缠颇有兴致的分出一些心思瞧着乞儿寻糖莲子。 “呀!娘亲找到啦!”乞儿雀跃的声音让苏红缠又笑出了声,“呵呵呵,长心真是厉害,娘亲都找不到的糖莲子,长心竟是找到了……” “娘亲,快尝尝。”长心笑嘻嘻得举着一个荷包,递给身后的苏红缠。 苏红缠接过荷包,却又愣了愣神,这荷包的绣工莫名的眼熟。 “长心,这荷包是哪来的?” “是姨娘给的。姨娘说,出门在外,要记得带荷包。”乞儿转身伸手盘弄着苏红缠的盘扣。 见着乞儿摆弄自己的盘扣,苏红缠笑眯着眼,“长心是个女孩子?” “对呀,娘亲。姨娘说,出门要穿男装。”乞儿答得一点不设防。 “娘亲一直以为长心是男孩子。”苏红缠笑着把视线贴着乞儿身上的男装逡巡了几周,心中却过了几番计较。 ‘姨娘说,苏红缠是长心的娘亲。’ ‘姨娘说,长心若是说了她的名字娘亲便会不要长心。’ ‘姨娘说,出门要带荷包。’ ‘姨娘说,出门要穿男装。’ 苏红缠莫名的觉得乞儿的姨娘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甚至觉得乞儿的姨娘是个异常了解自己的女子。 腊月廿一,长心,桃酥,糖莲子…… 一个一个的点似乎都逼得她正视这个莫名其妙唤她‘娘亲’的乞儿。 “长心的姨娘是谁?”苏红缠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解开谜底。 “长心的姨娘是姨娘呀。”乞儿天真的应了苏红缠一声,让她迫切的心被泼了盆冷水。 “傻。”苏红缠轻叹着摸了摸乞儿的头顶,这和她当年答‘红缠的师尊是师尊’似乎没差的,“娘亲问的是姨娘的名字,就跟娘亲是苏红缠一般……” “哦……”乞儿轻轻的缩到苏红缠怀里,凑近她的耳朵,“长心悄悄告诉娘亲,娘亲可千万不要告诉姨娘……” “好。娘亲不告诉姨娘。”苏红缠轻笑着点了点头。 “娘亲不许生气。”乞儿又强调了一次。 “好。娘亲不生气。”苏红缠暗笑这乞儿真有意思,竟还要确认几次自己不会因为姨娘的名字气恼。 “那长心便把姨娘的名字告诉娘亲了……” “嗯……快点,娘亲都快等不及了……” 苏红缠以为做好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乞儿姨娘的名字,可等到那名字真的入耳的时候,苏红缠又觉得她真有将乞儿丢出去的冲动。 因为她听到了两个字,‘紫檀’。 “长心确定是,是紫檀吗?”苏红缠暗觉自己说‘紫檀’二字时,牙齿都在打颤。 “是。姨娘说,她叫紫檀。”乞儿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因为她记得姨娘还说了,只要她敢把姨娘的名字说与娘亲听,娘亲一定会生气。 可是娘亲想听,她也不能不说。长心委屈的从红缠的怀里退出来,站到榻前等着苏红缠的决定。 她喜欢红缠娘亲,不喜欢紫檀姨娘。姨娘待她可凶了,还经常不给她饭吃。 “紫檀?”确定是自己听到的名字后,苏红缠的脸色变得异常僵硬,一时也未注意到从她怀中退出去的乞儿。 ‘紫檀’与‘红缠’,从样式上看便知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师尊长心似乎只会起些简单的名字,蓝烟,紫檀,红缠,绿翡,白渊…… 不像老谷主的徒儿,都是些仙风道骨的名字,长清,长心,长平,长远…… 可这些徒儿的结局没什么差的。 ‘长’字辈,只留下了师尊和她的师姐‘长清’。 ‘颜色’辈,只留下了她苏红缠与紫檀。 说来也是讽刺,师尊操劳十几年,教导的六七个徒弟熬过岁阅的只有两个人。 而那两个人还在同年同月同日被逐出了情谷。 不得不说,她苏红缠这般苦闷见不得师尊的日子,全是因紫檀而起。 不过大人的恩怨,与孩童无关苏红缠按捺下怒气,笑着对上乞儿的眼睛,“长心的姨娘,现在在何处?” “长心不知……”乞儿又嘟起了嘴“但姨娘说,她要回情谷。” 听到情谷,苏红缠便顾得不眼前的乞儿只是个孩子了,眸子流露的满是急切,“情谷怎么了?” “长心,长心不知……”一直见着红缠笑的长心被红缠眼中的急切给吓懵了。 见乞儿似是被自己吓到了,苏红缠连忙把乞儿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紫檀姨娘没让长心带什么物件给娘亲?” “有,姨娘让长心带了块布。” 第五章 “布?”苏红缠接过乞儿从前襟里掏出来的布帛,握在手上。 她有些不想看布帛上的字。 乞儿见苏红缠接过了布帛,却不展开,小脸又皱成了一团,“娘亲,姨娘说了,如果娘亲要了布帛便一定要打开,不然娘亲必会后悔一世的。” “后悔一世?”苏红缠轻笑抚了抚乞儿的头,“娘亲不会后悔的。” 听着苏红缠道她不会后悔,乞儿的眼睛亮了亮,“那娘亲会把长心赶出去吗?” “嗯……”对上乞儿亮亮的眼睛,苏红缠故意皱皱眉,拉长了声音,“那便要看长心乖不乖了。毕竟娘亲也有难处……” “娘亲,长心乖的!乖的!长心很乖的!”乞儿见她能不能留下看得是她乖不乖,连忙扳着手指头数着她会干的活,“长心会写字,会挑水……” “挑水?”苏红缠听到‘挑水’两字,不由得一愣,紫檀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挑水? “是呀!”见红缠因为‘挑水’两个字愣住了,乞儿立即撒娇一般的摇着苏红缠的袖口,“娘亲,长心很会挑水的。长心能一次挑满一缸。” “……” 一缸…… 扫了一眼还不到自己一半的身量的乞儿,苏红缠没有犹豫,迅速拉住她的手展开。 瞧着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掌心已经有些茧子,苏红缠不由得有些心疼,她这般大了掌心都没这般厚的茧。 “长心疼吗?” 苏红缠轻轻的抚了抚乞儿的掌心,又把乞儿的掌心贴到自己的脸上。 “不疼!不疼的!”乞儿笑得眉毛眼睛挤到一块,“娘亲留下长心吧!只要娘亲留下长心,长心干什么都不疼。嘻嘻,而且只要娘亲留下长心,长心保证以后有糖莲子都给娘亲,绝不偷吃……” 听着乞儿不断的讨好自己,苏红缠伸手摸了摸乞儿脏兮兮的脸,笑道,“傻。娘亲不会赶长心出去的。” “是吗?可是姨娘说娘亲若是不看布帛便一定把会长心赶出去。”乞儿见苏红缠不仅笑了,还用手摸了她的脸,甚至答应了她不赶她走,困惑极了,“怎么和姨娘说不一样。” 呵。姨娘? 在紫檀心里,她苏红缠怕是个小肚鸡肠,十恶不赦的人吧。 不过她在自己心底也好不了几分。 她的信,她苏红缠是绝对不想看的。 早些年在情谷,紫檀便喜欢把字绣到布帛上四处送人。 可乞儿似乎十分在意那块布帛。 罢罢,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苏红缠看了看一直眼巴巴盯着自己手上布帛的乞儿,微微的努努嘴,“长心是一直叫长心吗?” “不是,不是。”乞儿见苏红缠问她是否一直叫长心,头摇得像拨浪鼓,“长心是姨娘改的名字,长心开始是叫红缠,和娘亲一样的名。” 一样的名? 乞儿以前叫‘红缠’? 苏红缠不由得摇了摇头,请叹了口气,展开了手中的布帛。 叫‘红缠’着实比叫‘长心’更刺激她。 长心好歹是师尊的名,给乞儿命‘长心’,叫着尚且可以表心,念着师尊。 命她的名的话,呵!可笑之至。 若不是她与紫檀岁阅时,紫檀非要让自己一招,她们最后又怎会双双被逐出了师门? 苏红缠漫不经心的展开布帛,娟秀的绣字入目,还是看得出紫檀的用心。 但这并不能抵消自己对她的厌恶。 苏红缠一个字一字的往下看。 看着开头是‘红缠姐姐’四个字,苏红缠静了静心,还是当年在情谷时紫檀对自己的称呼, ‘情谷大祸以至’。情谷有师尊与师伯坐镇如何会有大祸?‘以血荐之’?这举动还不错。还是有几分情谷子弟的风骨。 至于后面的…… 苏红缠看了一眼乞儿,觉得紫檀的话实在说得过于含糊。 什么叫‘己身有累,遗一孩儿’,‘另谷有秘药’,这话明里暗里都有几分言说这乞儿是自己的骨血的味道。可乞儿已是这般大了……紫檀怕是在欺自己吧!但紫檀似乎五年前出过情谷。 事情太远了,远的已经记不清了,苏红缠凝神继续往下看,看到最后‘绝笔’两个字的时候,苏红缠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她虽是厌恶了紫檀多时,却从未想过要她去死。 苏红缠稳了稳自己的心,又重新读了一遍。 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一直追在自己的身后,喊着自己‘红缠姐姐’的小师妹紫檀。 想着紫檀,她脑子还会出现郁郁葱葱的山谷,出现了紫檀绣与她的情诗。 红豆何堪折,缠尽女儿思。君心知意否,念风过南枝。 她爱的,不爱她,爱她的,她不爱。 万丈红尘,世人皆为情苦,苦的又哪只她与紫檀呢? 苏红缠突然觉得看到‘绝笔’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整个心都放下了。 她突然不怨,也不恨了。她与师尊或是天定的有缘无份,而她与紫檀,无缘有份,想着师尊逐她与紫檀出谷时言的要她与紫檀举案齐眉。 苏红缠抱起乞儿,挪到窗口,她知紫檀在隔了自己四条街的巷口卖豆腐,“长心,你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 苏红缠抬手指了指巷口的方向,虽然外面是一团漆黑,乞儿却依旧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娘亲,乞儿便是从那来的。” “嗯。”苏红缠单手抱住乞儿,合上窗,心道,不论乞儿是谁的孩子,她也不会弃掉她的。 紫檀的信无疑是在强调着乞儿需要自己照顾。紫檀是自己的师妹,师妹的孩子,她确实应该好好照顾。更何况,这也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谷中秘药她一直有耳闻,却始终不知是什么。或是师尊偷偷给了紫檀吧。 师尊只想着成全紫檀,她可曾想过成全自己呢? 苏红缠轻叹一声,又展看了布帛看了两眼,“红缠姐姐,情谷大祸以至,紫檀为情谷之人责不可脱,自会以血荐之,奈何己身有累,遗一孩儿,祈姐姐善待之。另谷有秘药,可二女育儿,姐姐切莫介怀。紫檀绝笔。” 紫檀以前愿把乞儿唤作红缠,怕是也在念着自己吧。 看着她的信的意思,她应是有去无回了,苏红缠紧了紧抱着乞儿的手,“长心,从今天起,你便姓苏了。” 第六章 “姓苏?姓苏是什么意思?”乞儿的视线黏在苏红缠手中的布帛上,她不知姨娘在上面写过什么。 “姓苏便是长心以后跟着娘亲姓。”苏红缠抱着乞儿朝着榻上走,顺手把那布帛丢到火盆上。 转眼便有火舌开始吞噬布帛。 盯着被火舌吞噬的布帛,乞儿突然哭了起来。 “长心哭什么?”苏红缠伸手拿着丝帕帮着乞儿轻轻的沾了沾泪。苏红缠想着让乞儿跟她姓,乞儿该是极其欢喜的。 可乞儿这般反应,分明是不愿意与自己同姓。 苏红缠一面看着乞儿摇着头,一面听着乞儿道,“娘亲,长心不能改姓,姨娘说了,长心只能姓李。” 姓李?苏红缠听着乞儿软糯的声音,眼前尽是师尊李长心清冷的面容。 她恍惚间想起了师尊和她说过的一段话,“自明日起,红缠便不能唤长心娘亲了,也不能跟着长心姓李,红缠从明日起,便没有姓了,只可自称‘红缠’。” 师尊也曾是她的娘亲,她也曾跟着师尊姓过李。 苏红缠抱着乞儿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纵使紫檀参与其中,她依旧觉得她与这乞儿有缘。 有缘人,多难寻,十世才能修来同船渡,百世才能修来共枕眠。 要寻个女儿得多少世? 想着这般个女儿来之不易,苏红缠暗下决心,这女儿她要定了! 苏红缠耐着性子,笑着刮了一下长心的鼻梁。“长心不想和娘亲姓吗?” “长心……长心……”察觉到苏红缠刮了她的鼻子,乞儿立即笑着伸手捂住,“若是长心不跟娘亲姓,娘亲便会不要长心吗?” “不会。无论长心姓什么娘亲都会要长心的。”苏红缠含笑搂住乞儿,顺带着轻轻的摇了摇头,“长心若是不愿姓苏,那姓李也好。” “为什么?”乞儿一听自己能继续姓李,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因为……”苏红缠沉了一口气,笑着道,“李长心是娘亲命中最重要的人。” “啊?”听着苏红缠说李长心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乞儿随即伸出双手,捧住苏红缠的脸,“娘亲不要难过。” “难过?”自己情深的已经让黄发小儿都能瞧出来了吗?苏红缠莫名的有些尴尬,只得环着长心的背,解释道,“娘亲不难过,娘亲只是……只是有些想念罢了。” 听完苏红缠的解释,乞儿的表情瞬时变得凝重起来,“可是,娘亲想念的李长心已经死了。” “嗯?”苏红缠困惑的望了乞儿一眼,她的师尊活得好好的,怎会是死了? 瞧出了苏红缠眼中的困惑,乞儿又补充道,“姨娘说,李长心已经死了,所以长心才能姓李,才能叫长心。” 死?师尊怎么会死呢?堂堂情谷的谷主,怎会死得这般悄无声息?定是紫檀欺了这孩子。 苏红缠摸了摸乞儿的头顶,笑道,“长心,莫要乱说,叫长心的都会长命百岁……” “可姨娘说……”乞儿扯住了苏红缠的袖口,“姨娘说,长心已经死了。” “莫要再说姨娘了。”苏红缠虽是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突然好奇她的好师妹究竟给这孩子说过些什么,竟能让这般大的孩子记得她说过的这么多的话。 “为什么不能说姨娘?”乞儿眨了眨眼睛,委屈的望着苏红缠。 为什么不能说呢?苏红缠轻轻的抿了抿嘴唇,笑道,“因为娘亲不喜欢。” 听到娘亲说不喜欢姨娘,乞儿撅着嘴低下了头,“那……那长心以后再也不提了。” “呵呵呵……真是个好孩子。” 苏红缠一边笑,一边等着绿翡来。绿翡去的时间委实是久了一些。 正想着,敲门声便响起来了。 “馆主,洗澡的水已是备好了。”是绿翡的声音,苏红缠冲着门外应了一声。 “那便送进来吧。” 见馆主应了自己,绿翡轻轻的答了‘是’。之后,便是几个美婢抬着一个浴桶到了屋内。 苏红缠瞧了瞧齐自己半身高的浴桶,禁不住皱了皱眉,“翡儿,这桶是不是太……” 可未等她把话说完,她便瞧见乞儿在朝着浴桶靠近。 乞儿见那般大的浴桶被抬进来,立刻跑了过去,张开双臂,比活了一下桶周,“哇!好大的浴桶呀!娘亲,长心喜欢。” “馆主,这浴桶自不是给这小乞丐的!这是翡儿给您备的。”绿翡偷瞧了一眼馆主,见她已是阖了双目,又见乞儿的手快要触到浴桶外壁了,立刻伸手把乞儿的手拍了下来。 苏红缠闭目单手撑在案上,并未发觉到绿翡的小动作,“那大夫呢?” “已是去请了。”绿翡看了看馆主的脸色,见没有怒的迹象,又补了一句,“但应是明日才能到。” 苏红缠听着绿翡说,已经去请了,想着应是快到了,可后面那句‘应是明日才能到’便是摆明了绿翡在请大夫这件事中做了梗,“翡儿!” 苏红缠睁开双目,里面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的指责。 “好了!”绿翡对上馆主的眼睛,脸色变了变,使小性子般的道,“大夫已是到了偏房。” “那还不快去把大夫请过来。”苏红缠见绿翡说了实话,立刻又笑了起来。 “是——”绿翡拖长声调正要出门,却又被苏红缠叫住,“以后莫要在叫着孩子小乞丐了!告知整个春风馆,这是我苏红缠的女儿,是春风馆的少馆主!名字是苏长心!” “这——”绿翡听到馆主说这乞儿是自己的孩儿,一双美目瞪得如杏仁大小,这孩子瞧上去已是五六岁的年纪,如何会是馆主的孩儿? “馆主您确定是……” “嗯。”知晓绿翡是在确认乞儿的身份,苏红缠笑着应了声。 听到馆主笑着应了声,绿翡随即瞪了一眼立在自己身侧不知所措的乞儿,低头道,“是,馆主……” 第七章 听着绿翡答了‘是’,苏红缠便满意得点了点头,“那便去寻大夫吧!” “是。”听到馆主命她去寻大夫,绿翡立即躬身退出了房门。 待着绿翡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后,立在浴桶旁的乞儿立即扑到了苏红缠的怀中,“娘亲,翡儿是不是不喜欢长心?” 见乞儿扑到自己怀中,苏红缠先是一愣,而后轻笑着揽住扑入怀中的乞儿,不现在不应该是乞儿了,该是长心,该是自己的女儿苏长心!想着扑入自己怀中的是自己的女儿,苏红缠眸中的光渐渐柔和,“不会不会,翡儿怎会不喜欢娘亲的长心,翡儿只是还不认识娘亲的长心罢了。” “可,姨娘也是这般待长心的。”长心把头埋到苏红缠脖颈,“姨娘说,若不是长心,她便不会被娘亲嫌弃,也不会被逐出师门。” 紫檀说她被自己嫌弃的原因是怀中的长心,这未免显得太荒唐了,苏红缠沉默着。她会嫌弃紫檀是因为师尊不错!师尊叫长心也不错!可师尊和怀中的长心分明是两个人! 再言被逐师门,紫檀若是想把她的过错全都推到师尊身上,她苏红缠定是不答应! 苏红缠想得入神,却听到耳边又是一糯糯的声音。 “娘亲,长心是不是个祸害?” 没看到绿翡的小动作,苏红缠只觉长心的话问得有些奇怪,却又没多想,只是摸了摸长心的头,连声道,“长心怎么会是祸害呢?长心莫要把这些归罪到自己身上……” 而后,便抱着长心走近浴桶,想帮着她洗尘。 帮长心洗尘似乎不大容易。 苏红缠看了那浴桶半晌。 直接搁着长心在浴桶中自是不成的,浴桶高过长心太多。 寻个木盆来吧,又许会受凉。 苏红缠纠结了片刻,便一手抱住长心,一手伸入浴桶中试了试水温。 嗯,水温似乎挺合适。 且屋内燃了银碳,也挺暖和。 苏红缠心中几番计较之后,便帮着长心褪了衣物,让她扶住桶壁,勉勉强强用温水冲洗了一番。 洗过一番后,苏红缠又寻了几件自己的中衣给长心裹上。她这春风馆可是从来没有小孩子,自是寻不到小孩子的衣物。 待到长心裹好了衣服,便一点都不像一个乞儿了。 苏红缠眯着眼端详着穿着自己中衣的长心,暗道自己是魔怔了,看着那穿着白衣的小人儿,她莫名的觉得熟悉,她甚至想唤上一声师尊。 但眼前的这个人,是孩子,是她苏红缠的女儿,不是师尊。 苏红缠无端的升起几分怅然若失。 若是这个孩子真是师尊该多好? 苏红缠想得入神,却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允了求见,便瞧见是绿翡寻的大夫来了。 见大夫来了,苏红缠便唤过长心让大夫诊治。 大夫诊治未用多少时间,只说长心是受了些惊吓,写了药方便告辞离去了。 见大夫说长心没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苏红缠轻轻舒了口气,嘱托绿翡记得抓药后,便安顿着长心在自己榻上与自己同眠了。 本想着不过是榻上添个人,但真添了之后,苏红缠却觉得如何躺着都不对劲。 常言道:养儿方知父母恩。 这句话落到苏红缠身上便是养女方知师尊恩。 带着长心睡,苏红缠格外的不适应,她之前倒是未想过带个孩子睡觉是这般费劲的事。 她小时有很长的时间是跟着师尊睡的,似乎是睡到她拜师时候才搬去和师姐师妹同住。 若是师尊与她同榻时也睡得这般为难…… 那师尊也只能忍着! 想着师尊如自己这般僵在一侧,看着身侧的孩童熟睡,苏红缠脸上浮起了几丝笑意。 她睡姿一向算不得安份,但顾及着身旁还有个孩子,只得僵在一侧,好在长心睡姿还算好,一晚上都未动,才没使她太为难。 而师尊,怕是让了大半张床与她,才睡得安稳。 苏红缠借着烛光打量着片刻已是熟睡的长心,伸手帮着她拉了拉被脚,也跟着睡了过去。 待到天明时分,苏红缠才迷迷糊糊转醒,她一醒,便瞧见长心正睁着眼睛望着她。 “长心已是醒了很久了么?”苏红缠起身侧坐着对上长心的眼睛。 “没……没有醒很久……娘亲,娘亲早。”长心的小手揪住被沿,两个大眼睛都盯着苏红缠的眼睛。 “呵呵呵,长心早。”迎着长心的视线,苏红缠慢慢的起身,去案上寻长心的衣物。 她依稀记得昨夜长心入睡后,绿翡特意来送过衣物。 到了案前,苏红缠果然寻到了绿翡送来的衣服。衣物的料子似乎不差。 苏红缠摸了摸上衣的袖口,里面有毛,似乎还挺暖和。 只是这颜色,怕不是这孩子能穿的。 太素了。 虽然是自己喜欢的颜色,但长心未必喜欢。 苏红缠端详了片刻自己手中白色的棉衣,又瞧了瞧还在自己榻上仅着中衣的长心,心道,绿翡虽是心细,却终究没带过孩子,不过即是备了,便这般去吧。这棉衣外面虽是白色,不耐脏,好在暖和。 帮着长心换了绿翡备的衣物,又帮她梳好头,苏红缠舒了一口气,开始坐在妆镜台前打理自己的妆容。 身为馆主,便是春风馆的门面,妆容衣着,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刚拿起眉笔,苏红缠便从镜中瞧见了长心在不停的东张西望。 “长心,你在看什么?”苏红缠抬高手,轻轻的勾了勾眉线 “长心……长心……”发觉被娘亲发现了小动作,长心便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娘亲,长心饿了……” 听到长心说自己饿,苏红缠才恍惚想起来,她昨日竟是忘了吩咐绿翡准备吃食。 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儿,推开窗冲着楼下喊了声,“翡儿,送些早膳上来!” 第八章 绿翡的手脚不慢。 粥端上来的时候,苏红缠正听长心与她唱童谣,念着童谣不长,还都是些她儿时的事,便让着绿翡在一旁站着。 “红缠红缠似情缠,长心拾来惹人怜。一岁试行步蹒跚,两岁使筷喜连连。三岁初知师尊姓,四岁独望月牙圆……” 听着长心清脆的童音,苏红缠微微的一晃神,她记得师尊曾说过她笨,一岁时,学走开始就不停的摔跟头,两岁才学会用筷子,三岁的时候才会说话,到了四岁……师尊似是说过她四岁的时候就知道望着月亮等师尊夜归。 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喜欢等着师尊夜归,怕是习惯和师尊在一起。 苏红缠瞧了瞧刚刚还在唱童谣的长心,却发觉她的注意力早已被站在她身侧的绿翡吸引走了。 许是还在惦念绿翡不喜欢她吧。 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了,苏红缠笑着摸了摸怀中长心的头,左手端起绿翡搁在案上的粥,右手捏住勺子沿着碗沿轻轻的转了转,见那勺子满半了便拿起来,“长心张嘴!” 听到娘亲唤自己张口,已经望了粥碗半天的长心连忙笑着“啊”了一声张开口。 见长心配合的长了嘴,苏红缠笑得眯起了眼睛,顺带着把那勺粥送入长心的口中。 等着长心咽了下去,苏红缠又拿着勺子转了转,“长心,可觉得烫口?” “不烫口,不烫口。”长心边冲着苏红缠笑,边伸出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娘亲喂得粥香!” “香么?”苏红缠见长心不觉热粥烫口,便放心的又喂了长心一勺,笑道,“不是因为是娘亲喂的,所以粥好吃,这功劳要给楼下做粥的孙厨头孙大爷。” 听到娘亲说粥香是因为孙厨头,长心立即睁大眼睛,渴望的望着苏红缠,“楼下的孙大爷收徒吗?” “啊?”苏红缠一听便懂了长心是动了学艺的心思,念着昨夜让长心做自己徒儿百般不愿,苏红缠便竖起勺子,佯装怒了,“昨夜还不愿做娘亲的徒儿,今个儿怎么突然就想去拜孙大爷了?” 长心见苏红缠脸色不好,随即扑到了苏红缠怀里,“娘亲怎么知道长心想要拜师呢?明明长心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什么都没说,可全都在脸上写着呢!”绿翡嫌弃的望了长心一眼,而后轻笑着伸手去接苏红缠手中的碗,“馆主喂了这般久,怕是累了,剩下的便由翡儿来吧!” “无妨,不妨,不过是碗粥,算不累。”苏红缠冲着绿翡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笑着冲长心道,“听到了么?傻心儿,翡儿姐姐都说了,你的小心思全在脸上写着呢!” “啊?在脸上写着?在哪呢?在哪呢?”长心一听脸上写了小心思,连忙从苏红缠的怀中挪出来,跑到镜前照了照。 镜中的自己脸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呀? 长心对着镜子揪了揪自己的脸,小心思似乎也没出现。 小心思怕是比较小吧! 长心愈发的凑近镜子。 可凑得再近,镜子里始终只有她白白净净的脸。 小心思去哪了呢?怎么找不到小心思呢? 莫不是娘亲在骗自己? 不可能! 娘亲一定不会骗长心的! 长心默念几遍,娘亲不会骗长心,便认真对着镜子寻了半天,连眉毛都没放过,不住的用手指揉揉。 可再认真,似乎也在自己脸上寻不到小心思,长心眉头一拧,焦急的喊着,“娘亲!娘亲!小心思不见了!不见了!” 见长心在妆镜前照了半天,却是在寻找小心思,苏红缠忍俊不禁,心底道,真是个傻孩子。却没立刻上前去把长心从镜前拉开,她没自信能给长心解释清楚什么是小心思。 听到娘亲的笑,长心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娘亲一定是找到了小心思!可小心思在哪呢? 不行,一定要找到小心思! 长心对着镜子继续找,照着照着,她发觉镜子上多了个人影。 长心盯着人影看了半天,忽地惊喜万分,“翡儿姐姐!” 绿翡见长心终于发现了她,心里的嫌恶愈多了几分,她已是立到长心身侧许久了。 想到这么木讷的小叫花子不知凭着什么法子混成馆主的女儿,绿翡不由的脸一冷,指着镜中长心的脸,随意的点了几处,不耐烦道,“你瞧瞧,这里,这里,这里!不全都是小心思!说什么找不的!不就是没用心找么?” “在哪呢?在哪呢?”长心见绿翡能看到小心思,欢欣的扯住绿翡的腰带,“翡儿姐姐!翡儿姐姐!快!快!告诉长心!小心思在哪呢?” 见长心找个不存在的东西都能这么卖力,绿翡的口气越来越不善,“不就在哪么!” 长心把脸朝着镜子又凑近了几分,近得都快贴到镜面上了,还是没看到翡儿指的部位有什么不对。 “哪呢?哪呢?”长心把双手贴到镜面上,她似乎只能看到她的眼睛了,“翡儿姐姐,告诉长心嘛!告诉长心,小心思在哪?” “小心思被你吃了!”绿翡冲着镜子挤了一下脸,“你这般挤挤就能看到了。” “翡儿……”苏红缠的脸突然出现在镜子里让长心和绿翡都变了脸色。 长心是从苦瓜脸笑成了一朵花,“娘亲!娘亲!翡儿姐姐好厉害!好厉害!她能找到小心思!” 而绿翡是脸色有些发白,“馆主,你莫要惯着这小叫花子了!” “惯着?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能不惯着?”苏红缠弯腰抱起长心,意味深长的看了绿翡一眼,“翡儿,你莫不是忘了我昨日与你说的话?” “馆主!”绿翡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长心冲她笑了笑,“翡儿姐姐这是什么?” 绿翡盯了半天长心手中的浅绿色的布条没回神,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没等她答话,便听到长心问了馆主那是什么,馆主也答了不知。 绿翡疑惑的看了看长心手中的布条,越看越熟悉! 那似乎是,似乎是她的腰带? “娘亲,这根布条似乎可以拉动耶!长心拉了哟!” 听着耳边长心的声音,绿翡正打算开口阻止,却忽觉腿上一凉…… 接着又听到了长心的声音,“对不起,翡儿姐姐!长心不知道,不知道这根布条绑着那块布……” 那块布? 她的裙子掉了?掉了?掉了? 天啊!绿翡一下懵了,待她反应过来应从长心手中夺过腰带时,却听到了‘咚’的一声,馆主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 接着,一个男子带领着一些随从出现在门口。 第九章 男子突如其来的带着随从出现在门前,苏红缠无疑是惊诧的。这云州城敢来踢她馆的人可没几个! 可眼前这状况似乎容不得她看清来人。 听着那领头人唤了声‘苏姑娘’,苏红缠顷刻明了来人的身份,随即红袖一翻,玉臂一抬,任着一条红绫从袖口飞了出去。 而那刚打开门的男子还没收回脸上的谄笑,便见一条红绫对着他的面门打了过来。 未来得及看女子颜面,男子连忙抬袖护住头,却听耳边传来清晰的一字,“滚”。 接着便是额头一疼,门应着清冷的‘小惩大戒,下不为例’‘啪’的合上,而那红绫又回到了苏红缠的袖中。 合门的暖风让男子不由得晕头转向。见门合上了,那男子未经思索便扑到雕花的门扇上,用力得拍了拍,“哎!哎!苏姑娘!你别关门呀!苏姑娘!我们是奉苏老爷之名来的!” “奉命而来?”苏红缠冷笑着,单手搂住长心,慢慢坐到妆镜前的凳上。待坐稳了,便不慌不忙的对着雕花木门一弹指。 木门‘哗啦’一声又朝着两边拉开了一条缝隙。 见有了缝隙,男子便预备着推门而入。可手刚触到门板,就见一条红绫忽地用门缝里钻了出来,绕住了他身后随从的脖颈。 “啊——”随从的声音逼的男子手忙脚乱的回头,看着随从眼睛开始翻白,双手抓住红绫试图往下拉扯却怎么也扯不下来,便知是自己冲撞了里面的主子,连忙焦急的冲着门内喊道,“苏姑娘!奴才知错了!知错了!被您勒住的人快不行了!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不是奉命而来么?”苏红缠手指一转,屋外勒住随从脖子的红绫便又紧了几分。 瞧着随从脖子上的红绫愈来愈紧,随从同来的兄弟便看不下去,立即把男子拉到一边,“苏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带头的男子不敢违背屋内主子的意思,随从却敢,毕竟被勒住的人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不是寻常街边的阿狗阿猫。 “呵呵呵!欺人太甚?”苏红缠闻言娇笑了几声,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一本正经的问,“大清早破门而入,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跟着男子前来的随从见自己的同伴被勒的喘不过,而屋内的主子又不好相与,随即拔刀冲着屋内威胁了声,“苏姑娘,您若是再不松手,休怪属下不讲情义!” “啊!娘亲,他们有刀!有刀!”长心看着窗纸上映着的影子,把头埋到了苏红缠的怀中。 “有刀?”苏红缠抬头瞥了一眼床上刀的轮廓,单手抚着长心的头,轻笑了几声,“心儿莫怕,刀不算什么!” 而后又冲着门一弹指,让门缝愈大了几分。见隐隐约约隔着门缝能看到刀面泛着的冷光及随从的脸,苏红缠眸中忽地一冷,“我倒想看看,你们能如何不讲情义!” “那苏姑娘且看好了!”苏红缠的语气堪堪激怒了门外的随从,随从随即高举着佩刀,让刀锋正对着那条绷紧的红绫砍了下去。 围观的人本想着那随从一刀下去,该是出现一块碎布,都无限惋惜着苏姑娘那条红绫,要知道那条红绫可是苏姑娘随身的宝贝,起舞可离不开呢! 可那刀锋越接近红绫,围观的人眼睛瞪得越大! 说能想到那刀带来的不是‘嗞溜’而是‘咔’的一声!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光滑的刀面上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喧腾的春风馆忽地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把刀上。 ‘啪’,随着刀的第一块碎片落到地上,它的声音便成了压倒抬刀的随从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这这……”随从眼瞅着自己手中的佩刀只剩下握在手中的刀柄眼睛忽地充血,发疯似的冲向木门的缝,“啊!妖女!我跟你拼了!” 看着那随从的脸不断放大,苏红缠红唇轻启,笑靥如花,幽幽的声音的荡到了整个春风馆,“纵使是奉命而来,也该有规矩!” 话罢,苏红缠反手一转,红练又飞了回来,而在随从即将把脚踏进她屋内的刹那,微微打开的门瞬时合了起来,正好把随从挡到门外。 被苏红缠抱在怀中的长心见苏红缠举手便合上了门,立即笑嘻嘻的不停拍手,“啊!娘亲好厉害!好厉害!” “厉害么?”苏红缠轻笑着摸了摸长心的头,“心儿若是肯吃苦,好好练功,日后定是比娘亲更厉害!” “是吗?那长心以后一定会好好练功的!可好好练功之前,长心要先去拜孙大爷为师!”长心伸手拉住苏红缠的手摇了摇,“娘亲你说好不好?” “还想着拜孙大爷?你个小没良心的!”苏红缠笑着伸手戳了戳长心的脑门,“刚刚不是说娘亲厉害么?怎得这般快就变卦了?” “因为……因为……嗯……”长心忽地抓住苏红缠的手指,“因为长心想做个厨头!” “厨头?”苏红缠皱皱眉,做厨子虽说不错,可做起来着实是苦了些,正日烟熏火燎的,特别不适合女儿家。 “还是算了吧!”绿翡瞧出苏红缠眼中的犹豫,立即弯腰捏了捏长心的脸,“你这小没良心的若是去做了厨子,还不把馆主这春风馆给烧了!” “长心怎么没良心了?”长心见绿翡对她凶着脸,‘哇’的一声,眼泪就下来了,“娘亲,娘亲,长心怎么没良心了!” “翡儿!”苏红缠看着怀中的长心一哭闹,立即觉得心被揪起来了,扫了绿翡一眼后,立刻抱住长心,又迅速把手伸到长心背后轻轻的拍着,“心儿乖!心儿乖!娘亲的心儿最有良心了!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看把娘亲的心儿委屈的……好了好不哭了!不哭了?” 绿翡一见长心先扯了她的腰带,现在还哭着无理取闹,也‘呜呜’的哭了起来,“馆主……” “哎,翡儿你别哭呀!”苏红缠倒是没想到绿翡一下也哭了,连忙安慰道,“翡儿呀!长心才这般大,你也这般大么!莫要跟与她置气。” “是呀!是呀!长心都不哭了!翡儿姐姐不要学长心……嗯……嗯……”长心哭着抽了几口气,断断续续的从长心怀中冲着绿翡伸手要到绿翡的怀里去,“翡儿姐……姐……不哭了……不哭了……长心都不哭了,你也别再哭了!” 第十章 绿翡泪眼朦胧的盯了半晌长心伸着的手,没有动弹,却听着馆主说了句,“哎哟,我的好翡儿,你还不快快把衣衫整好!” 把衣衫整好? 布裙似乎还落在地上。 想到自己的布裙还在地上,绿翡忽地‘扑哧’笑了泪,弯腰去拾。她怎会和一小叫花子计较到这种地步?她明明大过那小叫花子好多岁呢! 绿翡抽了抽鼻子,一手打理着群腰,一手抬袖抹去脸上的泪。 见绿翡开始抬手抹泪了,苏红缠慢慢的舒了口气,又瞧了眼长心手中的布条,低笑道,“翡儿你且去我柜中寻一腰带,你原来的那根怕是不能用了!” “怎会不能用?”绿翡疑惑的望了馆主一眼,不过是被一小叫花子抽下去了,怎会不能用。 “喏!翡儿姐姐,腰带在这儿呢!”长心先扯住苏红缠的袖子擦了擦脸。 绿翡眼见着长心一脸鼻涕要往馆主袖上蹭,立马伸出一只手要把长心接到自己怀中,长心却抢先一步把苏红缠的袖子做了手绢,擦净了脸,而后兴高采烈的举高了一根带着结的腰带。 “给!” 绿翡盯着那根打结的腰带,视线不由得沿着腰带走,看着两头是层次不齐,便瞬时懂了那腰带不能用的缘由。 那腰带不是被扯下来的,而是被人从中间用力分开的。 长心定是没什么功夫的,自己也不会损了自己的腰带,那损坏自己的腰带的便只能有一个人选——馆主! 想着自己裙子落地的缘由是馆主,绿翡心底忽地有些愧疚,她竟是误会了那小叫花子。 “馆主……”绿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立在原地,低着头。 见绿翡低下了头,长心便摇了摇苏红缠的手臂,“娘亲,翡儿姐姐怎么了?” “啊……翡儿她……”苏红缠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她刚刚瞧着长心拉翡儿的腰带没拉动,便绕到翡儿的身后,对着她的腰带使了点暗力,想着不过是闺房里的玩闹,却不想门外竟来了群不速之客。 听到馆主欲言又止,绿翡便低语了一声,“馆主,不带你这般作弄人的!” “这……翡儿……”苏红缠抱着长心朝着绿翡近了几步,“我也不曾想……” “馆主你说寻常人家的女子裙子掉了,又被人看见了……”绿翡抽泣的声音在屋内显得有些刺耳。 苏红缠来不及多想却听到长心忽地开心得开了口,“翡儿姐姐该以身相许!” “长心!”苏红缠抱着长心的手紧紧了,她虽没懂绿翡的意思,却也半点不希望绿翡对她存了这般心思。 苏红缠视线在绿翡的发髻上停了许久,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才单手落到绿翡的肩上,“翡儿,你不要听心儿……” 可谁曾想,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怀中的长心打断了,“翡儿姐姐,你不要听娘亲瞎说!姨娘说了,衣服凡是掉了被人瞧见了,都要以身相许!” 一听到馆主抱着的小叫花子说了以身相许,绿翡的脸唰得一下全红了。 绿翡支支吾吾几个单音,就紧着裙腰,去馆主的柜中寻了一根腰带。 见绿翡去了柜前,苏红缠暗暗的松了口气,她刚刚甚是怕绿翡顺着心儿的意思说话,若是那般她也不知该如何收场,所幸绿翡识大体。 不过,长心还是个孩子。 童言无忌呵。 想到孩童总是嘴上没门,苏红缠笑着把自己的脸摇着凑近长心的脸,逗弄道,“你个小冤家哟!” 见着苏红缠笑着把脸凑了过来,长心跟着苏红缠笑着摇脑袋。 长心笑着摇头可爱极了,可她出口的话却让苏红缠无言以对。 “娘亲您刚刚喊了长心冤家是吗?” “是呀!” “姨娘说了,有人说你是冤家,那人就是想娶你,娘亲是想娶长心吗?” 长心问苏红缠是不是想娶她时,绿翡正立在苏红缠的衣柜前,望着柜中的腰带,绿翡伸指挨个拂过。 馆主的衣柜的腰带多极了,可颜色却都是非白既红。 不过以颜色看,这些腰带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绿翡的眼神黯了黯,取了根挂在最里面的,往着自己的裙上系。 她虽不知最里的那根是腰带,是馆主最喜还是最不喜,却知那是馆主最少用的。 绿翡系腰带时,苏红缠正在与长心认真的解释为什么她不能娶长心。 “心儿,莫要太信你姨娘,就像你翡儿姐姐日后可是要寻个好夫郎那般,你日后也是要寻夫郎的,娘亲顶是会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听着馆主说与乞儿听的话,绿翡慢慢站直身子,腰带凭着习惯随意打着结,笑着往馆主身边走,心底忽地有些难过。 馆主说与那乞儿的话她都是懂的,她绿翡也不是没人愿意下聘,不过是她不愿嫁罢了。 含笑望了眼馆主,又瞧着馆主怀中的乞儿,绿翡伸手把长心接了过来,馆主这一早都还未进食呢! “是啊,小叫花子要多听听馆主的话,翡儿姐姐以后可是要嫁个好夫郎的。”绿翡抱着长心往远处挪了几步,又对着苏红缠道,“馆主先用些膳食吧!这小叫花子便由翡儿先抱着。” “别小叫花子,小叫花子的叫了,若是日后真去乞食,翡儿你拿何物赔我?”苏红缠见绿翡愿意亲近长心,随即笑了笑,可那张口闭口的‘小叫花子’实在是难入耳。 “是是是!馆主!”不知因刚刚哭过还是其他,绿翡忽地觉得怀中的乞儿还是有那么点惹人疼的,“翡儿唤她长心好不好?” “不好!长心只能娘亲喊!”见绿翡要唤她‘长心’,长心立即嘟起了嘴。 “呵呵呵!”苏红缠见长心只许自己唤她长心,不由得笑出声,“那小叫花子想让翡儿唤你什么?” “唤……嗯……”长心转着眼睛想了半晌,‘红缠’是娘亲的名字,‘紫檀’是姨娘的名字,‘绿翡’是翡儿姐姐的名字……哼!她除了‘长心’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做名字。 可姨娘说,长心只能让娘亲叫! 长心想来想去,最后气闷的把头埋到了绿翡的肩上,“翡儿姐姐还是唤长心小叫花子吧!” 第十一章 见怀中的小叫花子主动让自己唤她‘小叫花子’,绿翡与苏红缠对视了一眼,轻笑道,“馆主,您瞧瞧!” “心儿还小,不知好坏,翡儿你听听便是了。”苏红缠又吃了一勺粥,“翡儿日后跟着我唤长心‘心儿’就好。” “娘亲!”长心见苏红缠要绿翡和她使一样的称呼,顿时别扭起来。 “多个人疼不好么?翡儿姐姐可会疼人了!”绿翡见长心不乐意被自己唤,随即笑着把她举到了肩头,“翡儿姐姐还能带着心儿举高高!” 猛地被绿翡从怀中举过头顶,长心立即被吓得连连求饶,“哎呀!快放我下来!翡儿姐姐!长心怕!” “不放不放!” “娘亲!娘亲!快来救长心呀!” “呵呵呵呵!” “咦,胆小鬼!”绿翡听着长心不断了向着馆主求救,便将她转抱到了怀里。到了怀中后,刮了刮长心的鼻梁,做了个鬼脸,又冲着苏红缠笑嘻嘻道,“馆主您瞧,心儿可真胆小!” “呵!”听到绿翡改了称呼,苏红缠打趣道,“翡儿,这下不叫小叫花子了?” “啊!”绿翡见馆主这般调侃她,只得傻笑应着“呵呵呵……” 笑着笑着,绿翡又紧了紧抱着长心的手,其实她倒是没有瞧不起长心的心思,只是担心长心给馆主带来灾祸罢了!若是馆主不介意这些,她倒是也不介意跟着馆主疼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这个孩子来了不过一天,她倒是觉得馆主笑得比往常多多了。 只要馆主开心便好了。 不过是个孩子。 见绿翡一直傻笑,苏红缠也跟着笑了一声,“呵!” 苏红缠一笑,便听到了长心开了口。 “可姨娘说,两个女子在一起才是天道!” ‘可姨娘说两个女子在一起才是天道’这是什么话?苏红缠想了半晌,才想起长心这句话接的是她要长心和绿翡一起寻个好夫郎。 绿翡初闻长心的‘天道’时,头皮一麻,心中隐隐有期待,可见馆主半天没有回应,随即笑着捏了捏长心的鼻梁,“心儿的姨娘怕是骗心儿的!若是两个女儿家在一起,这世道不是全乱套了?” 长心见绿翡捏了自己的鼻梁,便傻笑着搂住了绿翡的脖颈。 “翡儿姐姐笨!姨娘说了,她不骗人!她还说了,天道便是两个女子……” 苏红缠听到姨娘的时候,心底对紫檀愈发无力,她怎会告诉长心这些与世情相悖的论断? 苏红缠抿了抿唇,抬眸与长心对视了片刻,一字一顿道,“翡儿你记着,那是情谷的天道,不是这俗世的天道。娘亲以后定是会把你嫁出去的!” “啊?嫁出去?姨娘说了,长心只能娶不能嫁!娶的话,只能娶娘亲你!”长心自顾自的说着,完全不顾及身边人的脸色,“情谷,情谷是哪?怎么听着这么熟?” 娶馆主?绿翡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中的长心,眉头皱了皱,她现在倒是真觉得着怀中的孩子有些傻了,听着她的话,似乎她姨娘对馆主是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若只是她姨娘存了这般心思,那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绿翡拍了拍长心的背,冲着苏红缠笑道,“情谷该是个地名,对吧,馆主?” 可苏红缠听到‘情谷’二字时,思绪早已飘远了,完全听不到绿翡的问话。 见馆主半晌没回话,绿翡身子僵了僵,却试到怀中的长心扯了扯她的衣领,“翡儿姐姐,快说给长心听听,翡儿姐姐以后要寻何样的夫郎?” 寻何样的夫郎?想着长心小孩子心性,只是一时兴起,绿翡随随便便的描述了几个词,“嗯,模样要俊,武功要高,人品要好,最好眉心有颗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翡儿姐姐想嫁娘亲!”绿翡话音未落,长心便欢天喜地得抢白了一番。 “心儿……”听到长心对嫁娶这般上心,苏红缠不由得笑着摇摇头,这个她小时初知可以嫁娶,便与师门众戏称娘子官人何其相似,“翡儿,心儿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是,馆主。”长心的抢白让绿翡脸红了一片,可苏红缠的别往心底去又对着她迎头泼了盆冷水。绿翡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个话头,解了自身的不自在,“咦,心儿,你刚刚还没说为什么要去拜刘厨头做师父呢!” “啊……”长心抬头偷瞄了一眼苏红缠,又把头凑近绿翡的耳朵,小声说,“哦,翡儿姐姐不要告诉娘亲,长心只是觉得那粥做得好吃。” “哦!翡儿一定不告诉馆主,长心只是觉得那粥好吃才想着拜师的!”绿翡学着长心的语调,一板一眼的学了一遍,学完后,看着馆主脸上的笑,摸了摸长心的头,“小馋猫,真贪吃!” 苏红缠见绿翡与长心处得融洽,也笑出了声,“呵呵呵……若只是想吃,那便不用拜师了。买粥雇厨子的钱娘亲还是出的起的。” “哦……”长心见绿翡把她的话全说漏了,小脸一下皱成了一团,“可长心想做给娘亲吃……” 长心这话一出口,苏红缠与绿翡皆是愣在了原地。 苏红缠是没料到长心时时刻刻都把自己挂在心上,遇事都惦念着自己。 绿翡是觉得她竟是小瞧了这丫头,本想着长心不过是嘴馋,却未想过她竟是想做给馆主吃。 绿翡抬头看了眼门外愈来愈近的人影,低头对上长心的眼睛,“心儿刚刚想拜师给馆主做粥,那心儿现在愿不愿意跟着翡儿姐姐去楼下看看孙厨头?” “啊?看孙厨头?”长心听到绿翡的要带她去见孙厨头,立刻把头转向了苏红缠,眼睛里一下闪烁着别样的光,“娘亲?” “去吧,去吧!”苏红缠瞥了一眼门外的黑影,冲着长心笑了笑,吃完了碗中最后一勺粥,“翡儿去时小心些,莫要让火烧了手!心儿要听翡儿姐姐的话!” 听到绿翡与长心一同笑着应了‘是’,苏红缠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擦过嘴,对着镜子补了补胭脂,便率先起身朝着门外走。 她相信绿翡能顾好心儿,而她的居室一向不是会客的地方。 第十二章 开了房门。苏红缠的脚刚刚踏到门外,围在门前家奴打扮的人立即让开了一条道。 “你们领事是谁?”苏红缠的视线直直的越过护栏,落到春风馆的底层,丝毫没给身侧的人留一个眼神。 “回苏姑娘。老奴便是领事。”见苏红缠发了话,躲在众人身后的男子,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 “那便跟着我走吧!”苏红缠见有人应了声,便抬步率先朝着右边走了几步。会客的地方在她居室隔壁不远处。 “这……”领事的见苏红缠走了,想跟上去,又想着刚刚触了她霉头,忧心被她谋了性命,一时不敢动弹。 苏红缠走了半天,没发觉身后有动静,便回头看了领事一眼。见那领事噤若寒蝉,随即知晓了他怕是被刚刚折掉的刀吓到了,想着那人派来的领事被自己吓到,苏红缠冷笑道,“怎得不动?莫不是刚刚被吓着了?” “是呐!馆主!依着绿瑶的意思,那老不死的就是被您吓到了!”倚在栏杆上的一妙龄女子瞧着那挪不动步的领事,轻轻的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心道,男人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呵呵呵。”苏红缠含笑打量了领事半晌,那领事不过五十余,怎得也算不算老不死的,不过绿瑶这话说得解气,她一贯瞧不得这群从那人那来的领事。 不过,想到这领事也是奉命而来,苏红缠便转身冲着绿瑶道了句,“绿瑶,下去给这位领事沏碗茶压压惊!” “哎!使不得使不得!”领事一见苏红缠招呼着欢馆中的人给她沏茶,连忙拦住绿瑶,急急忙忙道,“苏姑娘,老奴今日只是替老爷传句话。” “何话?”苏红缠广袖一扬,红绫便缠住了领事的腰,而后不戴领事反应,苏红缠便素指一转,拖着领事进了客房。 一进客房,扬袖又是一阵冷风,门便哗地一声被关上。 见门被关上了,领事的神情却又不似之前那般惊惧,反而变得格外的稳重。 苏红缠坐在主座上冷冷的看着那领事冲着她躬完身后,‘扑通’跪到地上。 “老奴苏全问苏姑娘安!” 听到老奴问安,苏红缠弹指收回了绕在老奴腰间的红绫,眉头却微微的皱了皱,这虽不是那人第一次派人来,但毫无疑问,这次派的人是她见过的最出挑的。 “不知苏全为何而来?”苏红缠定定的看着那杂着些银丝的头颅,惜字如金。 “老爷让老奴告诉您,若是想着情谷里那位安稳,您便早早的跟着老奴回去,依着老爷的意思嫁了……”跪在地上的苏全回话回得不卑不亢。 听到苏全提到了情谷,苏红缠不由得心头一颤,她顷刻想起了心儿与她言的师尊已经离世了,“你的意思是情谷的那位现在不安稳?” 苏红缠的把双手叠在身前,缓着心头的忧虑。 “老奴不知,老奴只知老爷说您若是不回去,那谷中那位的命可就难保了。”苏全回话时虽没带半分感情,却让苏红缠的心扭得更紧了。 苏红缠想了想师尊的能耐,又想了想情谷百年的传承,佯装淡定道,“情谷那位的命,若是由他苏志允说了算,那便不是那人了。” “老爷说了苏姑娘定是不信,所以让老奴带了块玉扳指。”苏全见上座的女子不信自己的话,便从怀中掏出一布包着的物件递给了苏红缠。 “扳指?”苏红缠接过苏全递过来的物件展开,发觉里面是一枚什么都没刻的玉扳指。 虽然什么都没刻,苏红缠还是莫名的觉得这枚扳指眼熟。 “姓苏的提了什么要求?”苏红缠轻挑长眉,把扳指在双手间翻转。 “老爷要姑娘关了春风馆,更名苏晓薇,回到肃王府,乖乖的做郡主。”苏全依旧低着头跪在原地。 “不是说嫁人么?”苏红缠听完苏全的传话,便把那扳指抛到了地上,她终是瞧出了这枚扳指的来历。 这枚扳指是多年前,师尊当着她面赠与师伯长清的那枚。 师伯的扳指到了别人手上,其实没什么,可若是落到苏志允的手上就有些诡异了。 情谷和皇家一向没什么勾结。 苏全的眼睛盯着地面,丝毫不分神留意那落在地上的扳指,“苏姑娘若是做了郡主,那夫郎还是需得老爷慢慢挑的。” “呵呵呵呵。”苏红缠听着苏全反复劝说她回王府,低低的笑了几声,她即是入了欢馆,如何还想过再爬上那贵籍?可依着她知晓的这些,情谷似乎真的有难了。若是这次的危机波及到了师尊,苏红缠忽地不敢想下去。 “我只是好奇姓苏的如何能打点好这云州上下不把我陷身欢馆之事泄露出去。”稳了稳心神,苏红缠起身笑着扶起跪在地上的苏全,试着探了探苏全的口风,“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顾及些身子。” “谢苏姑娘!苏全身子骨还算硬朗。”苏全见上座人亲自来扶,眼睛黯了黯,却还是顺着苏红缠的力起了身,“至于老爷如何堵住那些人的嘴,这老奴实在不知。” 见苏全不愿说苏志允的计划,苏红缠便开门见山,“你可有调兵的符令?” “没有。但老奴有老爷的手书,而云州州牧与老爷私交甚好,老奴可以从州牧处借兵。”苏全冲着苏红缠微微躬了躬身,他临行前,王爷说过万不得已便可动兵。 “那去借二百人来,我要回情谷一趟。”听懂了苏全的暗示,苏红缠便转身背对着苏全,预备着往门外走。 “这……苏姑娘贸然去情谷怕是不妥,近些日子皇族尽去了情谷会猎。”苏全见苏红缠要走,随即抬起了头,盯住苏红缠的背影。 “会猎?”苏红缠忽地有些相通了这些事的联系,师尊受难的原因是皇族围剿情谷? 苏红缠稳住心神,轻笑着问道,“不知我算不得算皇族?” “这……”苏全跟着笑了笑,“若是苏姑娘愿意依着老爷的意思,自然是皇族。” 想着师尊有难,苏红缠笑着嘲讽了苏全一句,“那还站在原地啰嗦什么?莫不是不想活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 第十三章 苏红缠倚在窗栏看着苏全带着同他一起来的属下从春风馆的门口朝着西边去,轻笑着合上了窗。 窗一合上,苏红缠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失了踪迹。 她半点都不喜欢‘苏姑娘’,尤其厌恶冠在名前的‘苏’。没有‘苏’,她不过是情谷一个天资尚可的除名弟子,有了‘苏’便要和那苏志允扯上千丝万缕的关联。 可若是没与苏志允扯上关联,这欢馆怕是开得也不至于这般太平。 苏红缠心底暗道这便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她心底厌烦着的皇族爹,却是她如今能立足的根基。 平心而论,苏志允待她不比师尊差,奈何这善待来得太晚,太轻薄。 银子与地位便能换回一个流落了十八载的女儿的心么? 更不论这还是个时时刻刻都谋划着为女儿寻夫郎的爹爹。 想到苏志允的身份,苏红缠总会不由得自主的想着这爹爹是不是居心不良,想着嫁女求荣。 可如今却不是琢磨那人心思的时候,如今最重要的是去情谷一看,确定师尊的安危。 思及苏全已去借兵,苏红缠稍稍的静了静心,便推开门,顺着木梯转到后院,去寻长心与绿翡。 在苏红缠朝着后院去时,后院孙厨头的火气越来越大。 孙厨头站在屋外,双手叉着腰,盯着把他用来和面的面粉洒了一屋子的罪魁祸首火冒三丈。 大清早备好了材料,正要添火做饭,谁曾想,不过出门提了个水的功夫便被绿翡那丫头带着的小丫头给祸害了! 这叫什么事啊!真是祸从天降! 可临着他要发火了,却发现那小丫头竟是把面粉当水粉给绿翡那丫头糊脸上了。 要知道,绿翡那丫头因为近着馆主,可是爱美的紧,但这小丫头糊了她一脸她竟是没发火,孙厨头莫名的觉得今个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而苏红缠到后院的时候,便听到了孙厨头的大嗓门,“你个小丫头怎么能把面粉全都糊到绿翡着丫头的脸上呢?” “你刚刚不是夸翡儿姐姐脸上的粉抹得好看吗?长心就想着往翡儿姐姐的脸上再添些。” 耳边荡得的是长心夹着笑声的声音,想着长心将面粉作了水粉涂到了绿翡脸上,苏红缠含笑继续朝着孙厨头做菜的屋子走着。 没走几步又听到了绿翡的声音。 “面粉和水粉怎么能说到一起?” “为什么不能?” 长心的回话让苏红缠抑不住的笑出声,她似乎都能想出绿翡听到长心问为什么时,绿翡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听到绿翡怀里的小丫头问了为什么,孙厨头瞪着他的绿豆小眼,与绿翡怀中的长心对视着,“哎哟,我的小祖宗呐,这两个粉本来就不能扯到一起嘛!那里要什么为什么!” “可姨娘说娘亲说过,凡事都有为什么!”长心大着胆子,笑嘻嘻的望着孙厨头。 “年纪不大,一肚子花花肠子!就会欺负俺老实人!”孙厨头笑着挤兑了长心一句,“如果都有为什么,小丫头你且说说,刚刚绿翡那丫头问的‘面粉和水粉怎么能说到一起’。” 长心对上孙厨头却无半分示弱,“水粉名儿里带‘粉’字,面粉名儿里也带‘粉’字,两个都带‘粉’字这便是它们能说到一起的原因。长心只是好奇,为什么都是粉,面粉却不能涂脸上呢?” “这……”孙厨头听了长心的话,脑子一下也有些拎不清了,心底也不断的嘀咕,为啥水粉,面粉都带了‘粉’字,面粉却不能涂脸上呢? 孙厨头嘀咕了半点,没嘀咕出什么结论,又瞧着那绿翡怀里的小丫头‘咯咯咯’的在笑他,便晓得这小丫头是故意这般糊弄他,随即用着系在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转手把绿翡怀中的小丫头接到自己手中,举过头顶,“小丫头,你说为啥这两个不能扯在一起?说出来了,俺就不追究你把俺的面粉弄了一地了!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被举到空中的长心一开口,孙厨头与绿翡都拉长了耳朵,“因为长心蠢!” “因为你蠢?哈哈哈哈哈!”苏厨头听清的长心的话,哈哈大笑了半天,便把长心又还到了绿翡的怀里,俯下身,绷着脸冲长心问道,“你叫啥名?娘亲是谁?来这做什么?” “啊?”长心嬉笑着捏住孙厨子的腮帮子往两侧拉了拉,“长心叫苏长心,娘亲是苏红缠,来这儿找孙厨头拜师学艺!” “哼!知道自己蠢还想学厨子?想学厨子还捏俺老孙的脸?”孙厨头的脸蹦的更紧了,嗓子也大了几份。 “啊?蠢就不能学厨子了么?为什么?”长心放弃了捏孙厨头的脸,改为揪,“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拜师了?” 孙厨头见自己的大嗓子不仅没吓到那小姑娘,还逼的那小姑娘捏自己的力道更大,一下乐了,“蠢也是可以收的!勤能补拙么!” 孙厨头刚说完‘勤能补拙’,苏红缠恰好走到了门外。 听到孙厨头和长心在商量收徒,念着她进去了,孙厨头定是会不自主,苏红缠随即收回了推门的手,立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后续。 而绿翡听到孙厨头要收徒,便冲着孙厨头微微的屈了一膝,“孙厨头,翡儿怀中的孩子是馆主的女儿!您可莫要自作主张收徒,免得待会引得馆主怪罪!” “这怕啥子嘛!”孙厨头憨笑着把长心从绿翡怀中抱了过去,“俺又不收银子!” 话罢,便抱着长心按个看那摆在台上的瓶瓶罐罐。 “俺的好徒儿,你可得记清楚啊!这一排一刺溜过去,分别是水,醋,酱油,芝麻油,花生油,菜籽油,芥末油……” 长心看着眼前的一堆黄黄的‘油’,眉头皱了皱,“怎么全都是油?” “不是还有酱油么?”孙厨头一手抱着长心,一手从台上随意取了一个罐子,用小勺取了些喂给长心尝了尝,“这就是酱油的味道!是不是有豆子的香气呢?这是发过酵的……” 孙厨头说得兴致勃勃,长心却听得云里雾里。逮住孙厨头喘气的空隙,长心捏了捏孙厨头的脸,“酱油不是油么?” “不是啊!酱油是生抽……” “酱油都是生抽么?” “不是啊!”想到自己给这小丫头也讲不清调料,孙厨头便抱着长心挪到了烧菜的灶洞口,洞里的柴正烧得旺,“瞧瞧,这是烧火的地方!” 孙厨头的手还没指向洞口,便瞧见长心的手中竟是握了一小罐菜籽油。 孙厨头不敢怠慢,连声道,“哎哟哎哟!小祖宗可别往灶洞里倒油啊!” 话音刚落,他便瞧着怀中的丫头扬手把瓦罐丢到了灶洞里。 第十四章 “啊——俺的小祖宗啊,不是说了不能往里面泼么!”孙厨头见怀中的丫头片子忽得往灶洞泼了不少油,连忙抱住长心往后躲了几寸,防着火星溅出来,坏了二人的衣裳。 “可是很有趣啊!”长心半点不觉把油泼到灶洞中有什么罪过,反而觉得油到了洞中,那燃起的火格外有趣。 “噫!火星子有啥好玩的!”孙厨头拿起一旁的火钳倒腾灶中的柴火。 长心兴致勃勃的看着孙厨头熟练的从上面的灶洞里夹出一根一头烧红了的木柴,丢到下面的灶洞里,而后又添上一铲灰色的粉末。 “这是做什么?”长心有些不解为什么孙厨头为什么把灰色的粉末往木柴上倒。 “啊!扑些灰做火种昂!”孙厨头铺完了灰后,又撤了几根木柴搁在一侧,而后抱着长心起身,到水缸旁用木瓢舀了一瓢水。 “你要往灶洞里泼水么?”长心看着那褐色的漂在水缸上的木瓢,便想用手去抓,可一想到刚刚不小心泼的油,又忍住了想伸出去的手。 “小祖宗,水一泼火就灭了,你说火灭了,饭咋整?”孙厨头马不停蹄的带着长心回到灶洞旁,扬手把那瓢水泼到木柴上。 “滋——” 长心瞪着大眼睛看着木柴红色的地方变成黑色,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孙厨头难不成会变戏法? “黑的是碳!”孙厨头指着那木柴黑着的部分,冲着长心解释了几句,而后把木瓢递到长心手上,嘱托道,“拿着玩会吧!可别拿牙咬!” 而后,又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灶洞中的柴火。 做饭,最重要的一个要素便是火候。 长心见孙厨头把瓢给了自己,随即双眼弯成了月牙,“谢谢孙厨头!” “怎么能叫厨头呢?俺答应了教你厨艺,你就该唤俺师父!”孙厨头的眼睛对着灶洞,被火光映得红红的。 “那……谢谢师父了!”长心笑嘻嘻的应了孙厨头的质问,而后低头试着咬了咬孙厨头给的能装水的物件。 硬硬的,似乎不好吃…… 长心苦着脸把瓢往头上一顶,“师父,这东西不好吃!” “废话,葫芦皮有什么好吃的!”孙厨头见长心把水瓢顶在头上,连忙伸手取了下来,“哎呦呦,我的小祖宗昂,这水瓢连带着的可是入口的东西,不能乱搁。” “呃……”长心看着孙厨头手忙脚乱的把水瓢从自己头上拿下来,放到灶台上也慌了神,“师父,长心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听着长心委屈的声音,孙厨头连忙冲着长心摆摆手,“小丫头第一次来,没把这房烧了,已是不错了。” “师父的意思是有人烧过吗?”长心慢慢的从孙厨头的怀里爬到凳子上,在孙厨头身侧坐好,好奇的问道。 灶洞这边用的是矮腿长凳,坐两人一点都不挤。 “是啊!馆主可不就烧过么!”孙厨头扭头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小丫头,摸了摸鼻子,“俺刚来的时候,馆主吵着要跟俺做粥,说是要做给她的师尊吃,可她一动手,就废了俺半间瓦房。” “馆主是俺娘亲么?”长心学着孙厨头的腔调往孙厨头身侧挪了挪。 “可不就是小丫头你娘亲么!”孙厨头乐呵呵的继续倒腾灶洞里的火。 “那娘亲可真笨!”长心顺着凳面往孙厨头身侧挤了挤。 “呵呵呵……”孙厨头听到馆主的女儿说她笨,随即笑得合不拢嘴,“馆主可不笨嘞,她记得的菜谱怕是比俺多了几倍嘞!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学厨子苦嘞!” “但是好玩呀!”听着孙厨头夸娘亲聪慧,长心也跟着笑嘻嘻的咧开嘴。 “小丫头,你可是以为做厨子好玩才来学的?”听着身边的小丫头老说有趣,孙厨头语气突然重了起来,“学厨子苦,光靠有趣怕是抗不下来。” “那要靠什么?”孙厨子说得深了些,长心有些听不懂,“师父你且说要靠什么,长心一定会想办法找到的!” “那要看你为啥子来学了……”孙厨子又朝着灶洞里添了一根柴。 为什么学厨?苏红缠站在门外听到孙厨头问出了这句话,半晌不能动弹。 她当时来学厨,孙厨头也问过这个她为何而来。 她给的答复是,她为师尊而来,她想有一手好厨艺,可以为师尊洗手做羹汤。 虽这般答复打动了孙厨头,却也没让她如愿以偿。 做膳食之事,看天分。光有心力,远远不够。 当发觉自己很难做好菜的时候,苏红缠便也是想透了,术业有专攻,她不是做饭的材料。 另者,师尊也未必稀罕她做的膳食。 想着长心正在屋内面临和自己一样的考验,苏红缠轻笑着挥手,让绿翡与她一同停在门口。 绿翡见苏红缠冲她挥了手,便走到苏红缠身侧立好。 立着立着,绿翡偷瞧了几眼苏红缠的侧脸,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忽然间想冲着身侧的红衣女子开口,道,馆主,绿翡会做膳食。 可她不敢。 主子并不缺厨子。 苏红缠与绿翡各怀心事的站在门口,任着院中的雪慢慢的化成水,渗到土里。而屋内的长心与孙厨头却依着为什么要学厨子说得格外投机。 “长心只是想做碗粥给娘亲吃。”长心紧张的拉着孙厨头的袖子,生怕这个理由不合孙厨头的心意。 孙厨头听到身侧传来的‘只是想做碗粥给娘亲吃’,眼圈忽得红了红,“是么?哈哈哈哈!小丫头片子不错!俺当初学厨子也是想孝敬俺娘。” “可这样不好么?”长心见孙厨头脸色不对,又朝着孙厨头挪近了几分。 想孝敬娘亲有什么不好呢?孙厨头憨笑着伸手拍了拍长心的肩膀,“很好昂!” “那师父眼圈怎么红了?”长心见孙厨头在笑,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眼圈红了。 “师父是高兴……高兴的……”孙厨头抬袖抹了抹眼睛,他娘去世都十多年了,临死前也没吃上他做的饭。 “哦!”长心见孙厨头在抹泪,便小声应了应,而后乖乖的陪孙厨头坐在灶洞前,看着灶洞中的火慢慢的变大又慢慢的变小。 第十五章 见长心乖乖的坐在长凳上,孙厨头也没闲着,待把那火势挪匀了,孙厨头随即就起身抱着长心从灶洞换到灶台上。 而后单手拎起灶台上搁着的大铁勺,对着锅中热气腾腾的粥搅了搅,试着手上没有滞感,方才舒了口气,他刚刚可是一直担心着粥糊到了锅里。 “娘亲真的烧了厨房么?”长心看着粥在孙厨头的动作下不停的翻腾着热气,愈发觉得孙厨头厉害。 “是呐!所以小丫头可别像馆主那样!”孙厨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因为火太大便做不好膳食了么?” “是呀!”孙厨头听着身后的声音,随意的应了句,应完方才觉得不对。他记得这厨房里就只有他和怀中这小丫头两人呀? 孙厨头后知后觉的回头一瞧,见苏红缠与绿翡正站在自己身后,随即惊得把勺子丢到了锅里,“馆主?” “娘亲?”长心一听孙厨头叫了馆主,立即要到孙红缠怀中去,苏红缠见状,立即接过孙厨头怀中的长心,笑道,“不过是一年前,烧了半间房,您竟是记了这般久。” “呵呵呵,馆主!俺不过是和这小丫头扯些闲。”孙厨头憨笑着看了苏红缠怀中的长心一眼,挠挠头,“其实都不是,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是什么大事么?”苏红缠含笑冲着苏厨头摆摆手,“若是算不得大事,那便是辛苦孙厨头了,您且先忙着!我与心儿有几句话要说。” “是!”听着馆主道了让自己先行做事,孙厨头连忙转身,用着灶上的粗筷子,对着锅中一顿寻索,忙着捞勺子。 趁着孙厨头捞勺子的当口,孙红缠抱着长心往厨房门口走了几步,而后伸着指头,点了点长心的额心,轻笑道,“心儿刚刚怕是闯祸了!” “哪有!长心这么乖,怎么会闯祸?”长心见苏红缠秋后算账,连忙把脸埋在苏红缠的怀中,轻轻的蹭了蹭,满满的信任与依赖“孙厨头会说娘亲,是因为长心往里面一泼油,火立即就大了!” “心儿觉得好玩?”孙红缠不经意的开口,却听到了长心闷闷的回复,“嗯。” 许是怕自己责怪吧! 苏红缠知晓了长心的心思,随即轻笑着摸了摸长心的后背,“心儿莫慌!娘亲也觉得那火上浇油甚是有趣。” “是吗?娘亲也和心儿想的一样吗?”长心听到苏红缠与自己的想法一样,随即眼睛里全都是光。 亮亮的,像满天星辰。 苏红缠对着那澄澈的眼睛,莫名的有些触动。 活在世上,若是能遇到一个无论你说什么都当真的人,那必是极其幸福的。 父母,情郎也好,知己,对手也罢,无论是那人是什么身份,无条件的信任只有一个原因,你在她心上。 苏红缠念着除了长心怕是不会有人相信她觉得火上浇油有趣,低笑着喃喃道,“娘亲能与心儿想的一样,娘亲荣幸之至。” 许是苏红缠的声音太低没让长心听清楚。 长心认真的扯了扯苏红缠的袖口,“娘亲,你说什么?” “嗯?娘亲,娘亲说自己心里高兴!”苏红缠笑着搂紧在怀中乱动的长心,“心儿莫要再乱动了!若是再动,娘亲可就抱不动!” “娘亲是累了么?那便换翡儿姐姐来抱吧!”长心听完苏红缠的话,立即把下巴搁在苏红缠的肩头,兴高采烈的冲着在灶台旁的绿翡的招了招手,“翡儿姐姐!快过来!快过来!长心要你抱!” “你个小机灵鬼!知道娘亲累的,便想起翡儿姐姐,刚刚是那个把面粉糊到她脸上,还强词夺理的?”苏红缠含笑冲着已经挪到自己面前的绿翡轻轻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待绿翡点头后,苏红缠才慢慢把长心从怀中转过来,面对着绿翡,“心儿你看,翡儿姐姐都不愿意抱你了!” “啊?”长心瞪着大眼睛,吃惊的望着绿翡,“翡儿姐姐,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么快就不要长心了?” “因为心儿没听翡儿的话。”苏红缠一本正经的板着脸。 见苏红缠板着脸,长心随即就委屈了,“可是翡儿姐姐没说过话呀!” “……”苏红缠见长心委屈的低下头,隐隐还有要哭的趋势,一时也尴尬的不知如何应付,毕竟是自己冤枉了这孩子。 绿翡在一旁见馆主半晌没开言,随即把长心接到自己怀里,嘻笑道,“心儿也就会欺负馆主。” “嘻嘻嘻嘻!”长心偷笑着吐了吐小舌头,“翡儿姐姐说得法子真管用!果然长心一低头,娘亲就心软了!” “……”苏红缠看着眼前一大一小联手作弄自己还笑成一团,随即忍俊不禁,“你们……你们……你们真是出息了!” “还不是孙厨头抠门,不许长心玩面团!所以翡儿姐姐就让长心往她脸上弄些粉,气气孙厨头!”长心窝在绿翡的怀中做了个鬼脸,“不过,孙厨头现在是长心的师父了,长心再也不会气他了!” “不会气便好!”听着长心因拜了师父便承诺不会再惹孙厨头生气,苏红缠不由得唏嘘小孩子的善恶便是如此简单。但又因着这简单与纯粹,小孩子才会格外的惹人喜欢。 想必孙厨头也是喜欢长心的吧! 苏红缠望了望正在与长心斗嘴的绿翡,又瞧了瞧在灶前忙碌的孙厨头,忍不住笑了笑。 又念及自己即将要撇下这孩子去情谷,苏红缠忽有些舍不得。 可情谷之行,却是容不得反悔。 想到纵使她去了情谷,苏志允定还是会照拂着春风馆,苏红缠便冲着长心正色道,“心儿,娘亲近些日子要出门一趟,你与孙厨头还有翡儿姐姐好好的呆在馆中。” “啊?娘亲要走?”苏红缠一开口,和绿翡玩得正高兴的长心,里面就停了下来,“能带长心一起走吗?” 迎着长心掺着渴求和失落的眸子,苏红缠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不成。” “娘亲!娘亲!你是不是不要长心了?”长心一听苏红缠不愿带她出门,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娘亲坏!娘亲坏!” 第十六章 苏红缠见窝在绿翡怀中的长心着实哭的可怜,随即把长心从绿翡的怀中接了过来,细细的宽慰着,“长心乖,娘亲就是出门一趟!不会不要长心的。” 可宽慰似乎对止哭没什么作用。 苏红缠见自己无论对着长心说什么,长心都只是哭闹着说,“长心不信,长心不信!” ,只得皱皱眉,把长心换到绿翡怀中。 说来奇怪,到了绿翡怀里,长心的哭声倒是小了几分,转成了低低的啜泣。 苏红缠瞧着长心那委屈的小模样, 心头虽闪过不忍,却也未生出带着长心去情谷的念头。 去情谷山路颇多,着实不适宜带着个孩子。 “馆主,要不您就带翡儿和小丫头一同去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孙厨头虽不知晓苏红缠的去处,但见那绿翡怀中的丫头闹得厉害,便憨笑着用围裙擦擦手,多了句嘴,“反正这青天白日的,也没劳什子强人。还能带着这小丫头去街上看看热闹!” “不过是出门几日,会速去速回,孙厨头不用担心!”苏红缠听着孙厨头的劝自己带上长心,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见苏红缠摇了摇头,孙厨头也随即明白了馆主的意思,转身到一旁的木柜里寻了一块桂花糕,塞到正哭的委屈的长心手中,“哎哟,俺的小祖宗,你可是别哭了!哭得俺脑仁子都疼了,快,吃块糕点,尝尝俺的手艺,中不中你的口味!” 孙厨头的糕点递到长心手上的当口,长心在绿翡怀中正哭得伤心,便头也没抬,j径直把桂花糕丢地上,断断续续道,“长……长心……才不要什么桂花糕嘞!长心……要……要糖莲子……” 听着长心哭闹着不愿吃孙厨头递得桂花糕,想吃糖莲子,苏红缠的脑海中莫名的闪着早些年她舍不得师尊走,扯着师尊的衣摆哭闹的模样,忍不住一晃神。 她忽得有些懂了为何那时自己闹得那般厉害,师尊却从未生过气。 因为师尊知道,她徒儿闹得原因,不过是舍不得她。 可舍不得,舍不得,说来说去,若是不舍,怎能有得呢? 念着去情谷,若是带了这孩子,必成师尊的负累,且还可能自己受到牵连。 苏红缠轻叹了口气,悄悄的从屋内离开了。 救师尊本是她一人之事,不应牵扯些无辜的人。 苏红缠走得轻巧,长心的哭闹却还是继续摧残着绿翡与孙厨头的耳朵。 “哎哟俺的小祖宗,你不都拜了俺做师父嘞,怎么还挑三拣四的?你再闹,俺老孙可就不管你咧!”孙厨头见馆主走了半晌,那绿翡怀中的小丫头片子还没止住哭,心里也是着急,声音便止不住的夹着些火气。 长心听到孙厨头的语气不善,随即哭的愈发大声。 绿翡见怀中的长心哭的愈发厉害,连忙冲着孙厨头道,“不过五六岁的奶娃娃,你这般吓她做什么!”话罢,又赶忙抱着长心在原地打转,“心儿不哭,不哭,翡儿姐姐已经帮你说过孙厨头了……” “可……”听着绿翡说她已经说过了苏厨头,长心哭得愈发的伤心,“呜呜呜……可娘亲,师父都不要长心了……” “这……馆主定是不会不要心儿的……”绿翡抬着袖口轻轻的帮着长心拭去泪痕,细言慢语道,“至于那孙厨头,他若是敢不要心儿,翡儿必是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啊咧咧,姑娘家家,打甚子打!”孙厨头看着绿翡为比活着给长心,特意撸起了袖子,连忙又把手中的桂花糕又递到了长心手中,“俺哪有说过不要你了嘛!吃了这块糕,俺还是你的好师父!” “真……真的?”长心红着眼睛看了看孙厨头,又看了看绿翡,一脸的不信任。 “当然是真的嘛!”孙厨头转身又去寻了块桂花糕,而后径直伸手把桂花糕塞到长心的口中,“磨磨唧唧,俺都烦死了!” 绿翡看着孙厨头突如其来的手,还未来的阻止,便听到了一阵咳嗽声,“咳咳咳……” 原想着用桂花糕堵了那小丫头片子的嘴,便能止了那哭声,谁曾想,这一口糕喂的,直接把那小祖宗给呛着了。 孙厨头一见长心被呛着了,连忙去水缸舀水。 而绿翡见长心被呛着了,随即把让长心俯卧到自己怀中,用力的拍了拍长心的背。 可瞧着拍来拍去都没看到长心吐出什么东西,绿翡一下被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儿,快吐呀!快吐呀!” “绿翡丫头让开,让俺老孙试试!”孙厨头见绿翡要我哭了,连忙把长心又翻过来,捏着她的小腮帮子,硬往里灌了几口水。 瞧着那水从着嘴两边往外流,孙厨头一下心底也没了底,瞥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小丫头,后悔不迭,他刚刚就不该硬给这丫头喂糕点。 绿翡见孙厨头灌水灌不进去,一时也觉得不大妙,连忙伸指到长心鼻下,试了试长心的鼻息。 似乎已经没了鼻息? 绿翡一下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孙厨头一见绿翡跪了,一下也领会了绿翡的意思,那丫头被自己的糕点呛死了。 可五六岁的孩子哪有被糕点呛死的? 孙厨头瞧着躺在绿翡怀中的小身子,随即伸手想要再查探查探,却不想被绿翡躲了过去。 “你弄啥子不给俺看?”孙厨头有些憋气,绿翡这丫头忒不知轻重,万一那小丫头还没断气呢?这不是耽搁事儿! “心儿已是去了你怎怎得还好意思站着?”绿翡现在对着孙厨头没半点好气,长心吃孙厨头的糕点吃坏了,让她如何和馆主交代? “那……这……诶……”绿翡的话,孙厨头想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陪着绿翡跪到地上。 正当着绿翡与孙厨头为长心被呛着跪到地上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耳侧响了起来。 “翡儿,孙厨头,你们这是?”孙红缠拿着一搪瓷罐,惊诧的望着半跪在地上的二人,皱皱眉。 “馆主!馆主!俺老孙对不住您呀!”孙厨头一见苏红缠出现在门口,随即嚎啕大哭。 听着孙厨头的哭声,孙红缠看了看绿翡,见绿翡也在抹眼泪,忍不住出声,“我不过出去了片刻,你们这是?” “馆主,长心……长心去了……” 第十七章 “去了?”苏红缠听着绿翡的话,心头大震,虽明知绿翡不会用这般事来诳她,却还是轻笑着道,“翡儿你定是在欺我对不对,我不过是出去了片刻……” “馆主……”绿翡见苏红缠笑了,随即泣不成声,“是翡儿没看好心儿,您莫要忧心伤了身子,若是心儿黄泉路上寂寞了,心儿愿去给她做个伴!” “翡儿……”瞧着绿翡哭成一团,苏红缠忍住松开手的冲动,捏紧刚刚从集市上买了的搪瓷罐,“莫要乱说。” “馆主!绿翡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阿!”孙厨头见苏红缠不信,连忙苦着脸又道,“若不是俺非要喂那丫头吃桂花糕,那丫头也不会呛着……” 桂花糕?呛着? 苏红缠听着几个词,一下便懂了她们的意思,长心因吃桂花糕被呛住,所以去了。 长心这般大的孩子,怎会因吃桂花糕去了呢? 苏红缠抿抿唇,站在原地半晌没动,这事儿着实来得太突然了。 昨日刚捡了个孩子,今日便去了。 苏红缠说不出心头的感觉,莫名的有些闷。她忽得想责怪跪在面前的二人,又觉没什么意思,那孩子终究已是去了。况且,她自身又不是没有无过,若是她应了长心一同去情谷,她或是不会哭,不会哭,便也没有孙厨头什么事。 “孙厨头,翡儿,你们先起来吧!”苏红缠伸手从绿翡手中接过长心,“你们也莫要难过,不过是我苏红缠与她缘浅,怨不得旁人。” 许是因着愧疚,闻刚刚归来的馆主道了长心之死,怨不得旁人,跪在原地的绿翡愈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那哭泣的声音则是愈发凄婉,让人听着止不住眼睛发涩。 听着绿翡的哭声,苏红缠眉头蹙了蹙,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翡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话罢,揽住怀中的长心,苏红缠抬脚便欲出门,这屋子着实太压抑了。 可未等她抬脚,她便发觉怀中有东西动了动。 接着,苏红缠还未查探自己怀中长心的状况,便听到了一个笑嘻嘻的童声。 “翡儿姐姐,你哭什么?” 长心忽得开口,让跪在地上的绿翡呆愣着,半晌未吐出一个字。 长心没死? 苏红缠看着落在自己视线里的毛茸茸的脑袋,忽得捂住了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娘亲,你说绿翡姐姐怎么哭了?”长心见她与绿翡说话,绿翡没回她,便笑着扭头看着苏红缠。 可头一扭回来,看着孙红缠脸上也是泪痕,长心的笑消失了,“娘亲,你怎么也哭了?” “心儿刚刚是怎么了?”苏红缠没答话,只是哽咽着问了问长心,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阿?哦,长心以为娘亲不要长心了,所以……”长心小心翼翼的抬着小胳膊帮着苏红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亲别哭了。” “所以什么?”苏红缠吸了吸气,自己抬手抹了抹脸,笑望着长心。 读出了苏红缠眼中的认真,长心笑着环住苏红缠的脖颈,“装死!” “装死?” “对!姨娘说,要是长心觉得不放心就可以装死!”长心一脸炫耀的趴在苏红缠的肩头冲着孙厨头和绿翡作了个鬼脸,“娘亲看,翡儿姐姐和师父都被长心哄过去了!” “你个小丫头!知道俺们都要被你吓死了么?”早已站到一旁的孙厨头听着长心的话,气不打一出来,“你要是是俺亲闺女俺说啥子也要把你打上一顿!让你长长记性!死是能随便装的么?” “呜呜呜呜……娘亲,师父他凶我!”长心一见孙厨头握起了鸡毛掸子,连忙躲到苏红缠的怀中大哭。 苏红缠见长心被孙厨头的动作吓得躲到自己怀中,不禁莞尔,心道,这出不过是孩子心性,虽知孙厨头所言的打一顿是人之常情,口中却丝毫不含糊“心儿,孙厨头要打你,自是他不对,但装死这事确实是你不对!你可知,你那一装,娘亲,翡儿,还有孙厨头有多担心?” 长心听完苏苏红缠的话,抬头看了看苏红缠的眼睛,而后又望了望在一侧拿着鸡毛掸子的孙厨头,小脸红了红,“娘亲……长心知错了还不行么?” “知错了?知错便好!”苏红缠含笑把长心换到绿翡怀里,又从自己袖间掏出刚刚差点被摔到地上的搪瓷罐,递到长心手上,“喏,这是娘亲刚刚去集市上特意替心儿寻得,心儿可是喜欢?” “昂?”长心瞪着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大眼睛,好奇的捏着苏红缠递来的搪瓷罐,“这是做什么用的?” “嗯……”苏红缠微微的俯身,让视线与长心平齐,笑道,“心儿若想知道,便自己打开看看。” “阿?”长心试着解了解系在罐子口的绳却没解开,连忙把视线投到绿翡身上,“翡儿姐姐?” “嗯。”绿翡清和一声,用臂肘揽住长心,而后两只手,一手捏住搪瓷罐,一手解开了绳子。 绳子一开,长心连忙从绿翡手中夺过罐子,放到眼下看了看。 咦,竟是一罐的糖莲子? “娘亲是特意去给长心买了糖莲子么?”长心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一颗含在口中。 糖莲子一入口,长心的脸上立马满是笑意,嗯,娘亲买的似乎比姨娘给的好吃。 见长心吃糖莲子吃得开心,苏红缠一晃神想到刚刚听到长心死讯之时,她恍惚间想把那搪瓷罐陪葬,不觉失笑。 糖莲子到底是给活人备着才能欢喜。 想着活人,苏红缠有想到了师尊,希着师尊在情谷一切安好。 “心儿,娘亲这罐糖莲子一共是三十粒。”苏红缠伸手摸了摸长心的头,“娘亲走后,你一日吃一粒,待着这罐子要见底了,娘亲便快要回来了!” “啊?娘亲,娘亲不要走!”长心吃完了一颗糖莲子,又听到苏红缠要走,随即又哭了起来。 苏红缠本想着长心既是因糖莲子止住了哭声,那她出行一事便算是结当了,可谁曾想,长心一吃完那糖莲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之前哭,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却哭得是惊天动地,堪堪是喘不上气。 苏红缠看了看长心已是憋红的小脸,稳了稳心神,控制住力度,对着绿翡怀中的长心,给了一手刀。 总算静了。 第十八章 静静的屋子让空气瞬时凝滞起来。 绿翡瞧了瞧睡在自己怀中的长心,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馆主,眉头轻轻的蹙了蹙,“馆主!” “怎么,翡儿这般快便是心疼了?”苏红缠轻笑着挑眉看了绿翡一眼,“安心,本馆主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绿翡看着苏红缠脸上的笑,低喃道,“不,翡儿只是觉得心儿不过是个孩子,馆主这般待她……” “难不成要任着她哭下去?”苏红缠从绿翡怀中接过长心抱在怀里,孙厨头在一旁插了句话,“任着她哭自是要不得的,馆主哄哄她便是了嘛!” “哄么?那待我出门后,孙厨头你可要哄好我的心儿!呵呵呵。”听着孙厨头道出了‘哄’,苏红缠的脸上便浮了几分喜色。刚刚看着孙厨头拿着鸡毛掸子,她倒是甚怕那掸子落到长心身上。如今他亲口道出了‘哄’,倒是让她走得愈发安心。 可想想孙厨头吝惜米面的做派,苏红缠又朝着孙厨头走了几步。 孙厨头见馆主朝着自己面前挪,局促的不停搓手。 瞧着孙厨头的小动作,苏红缠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搁到孙厨头的手上,嘱咐道,“若是心儿学艺时作践了什么食材,劳烦孙厨头多担待。至于这银票,小额全做食材开支,大额则请孙厨头收好,全当是心儿孝敬她师父的。” “馆主!”绿翡见苏红缠这般打点孙厨头,心中隐隐有些忧虑,孙厨头不过是个贴告示招的厨头,何由得馆主这般讨好。 “绿翡莫要多嘴!”苏红缠淡淡的瞥了绿翡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把视线挪回到孙厨头身上,“红缠此去不知何时能反,但春风馆怕是还能有几个太平日子,孙厨头,风波起时,您离去便是,无需顾忌馆中之人。” “苏姑娘!”孙厨头见苏红缠讲话说到这份上,索性站直了身子,扫了一身的懦气,双目深邃的对着苏红缠的眼睛,“孙某落难时,承姑娘恩情,今日姑娘有难,孙某自愿赴汤蹈火为姑娘排忧解难!” “孙厨头无需如此!春风馆之事,是红缠一人之事,这春风馆上下,除你与绿翡二人,其他皆是春风馆原身如意阁的旧人。若是起了事端,便将这楼整个卖了便是。并无孙厨头所想那般繁复。”苏红缠抬眸扫了扫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屋檐,她已是在这小楼里躲了三个春秋了,此去情谷,必是会暴露她的行踪。 情谷于世,立敌颇多。她若是明了自己是情谷出身,那春风馆便难防被其他门派报复。 “苏姑娘既是这般说了,那孙某便不再多言。”孙厨头冲着苏红缠微微一躬身,将苏红缠所递的两张银票纳入自己怀中,他虽是一个厨子,却不缺那些银两。如今收了,不过是愿承苏红缠的情。他的武艺在当世,除过情谷,应还算排得上号,“若是姑娘有难,姑娘可去苏州城寻孙某,孙某于那处,唤作孙潍。” 他孙某从不是怕事之人。 “好!红缠记住了!”苏红缠冲着孙厨头微微一笑,抱着长心朝着屋外走。未走几步,却听到孙厨头问了一声,“敢问苏姑娘,您怀中之女可真是您的女儿?” “是也不是,有何重要?”苏红缠到门槛处停住脚,思忖了片刻孙厨头话中的意思,知晓这孙厨头说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由扭头眯着眼睛,戏谑道,“若红缠答是红缠的女儿,孙厨头莫不是会教的更用心?” “馆主说笑了……”孙厨头的脸上有些尴尬,他想问的不过是苏红缠是否嫁娶过罢了,但这般答话,也应算是婉拒了,随即道,“无论这孩子是不是馆主的女儿,孙某自会尽心。” “那红缠便放心了!也请孙厨头放心,长心不是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她真是红缠的女儿!”苏红缠放荡不羁的眼神,让孙厨头的心底升不起一丝质疑,“既是这般,那孙某自会尽力。” “呵呵呵……那多谢孙厨头了!”苏红缠冲着孙厨头盈盈一笑,而后揽着长心走出房门,“孙厨头保重,绿翡跟我来。” 绿翡闻馆主唤了她,顾不得思索孙厨头的来历,连忙跟着苏红缠出了房门,上了阁楼。 一上阁楼,绿翡莫名的觉得馆主与着馆中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听着馆主开了房门,又唤自己进去的声音。 绿翡莫名的想夺路而逃。 她怕馆主下来要与她说的话。 不论孙厨头是何身份,馆主刚刚那话,表面上是求着孙厨头好好教导长心,可暗地里无疑是嘱托着孙厨头早日离去。 那大头的银票,听来听去,都像是跑路用得盘缠。 “馆主!”绿翡站在门口,半晌挪不动步。 “为何还不进来?”苏红缠一进门,便将长心安置在自己的榻上,依靠在窗旁,看着从春风馆门口进进出出的恩客。 “是。”绿翡见苏红缠开了口,便躬了躬身,挪到了屋内。 听到进屋的声后,苏红缠一挥袖,门便迎风而闭。 “翡儿,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相识有多久了?”苏红缠仄在窗头,提着酒壶往口中倒了些许酒。 见馆主又是倚在窗头灌酒,绿翡的眼睛不由得黯了黯,“三年余。” “三年?嗯,却是三年了。三年来,我一直想着翡儿即使会识字,会作画,会烹茶,如何又会成了一个落难的丫头。”苏红缠稳住手中的酒壶,意味深长的看了绿翡一眼,“翡儿,你可否想过,为何我那日愿救你?” 馆主为何会救自己?听着苏红缠的问话,绿翡莫名的觉得浑身一冷,馆主问这话,莫不是现在便要赶自己走? 念到馆主要赶自己走,绿翡的脚步忽地有些不稳,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又想着馆主没有直言,许是还有转机,绿翡心底又忽地升起了几分底气。 “这……翡儿……翡儿其实也想过,翡儿想馆主或是因着翡儿可怜,又或是因为翡儿有姿色……不过……”绿翡担忧的回了苏红缠一眼,走到案旁,斟了一杯清茶。 待茶斟好后,快步挪到苏红缠身侧,用茶杯替下了酒杯,“不过,翡儿觉得这些没什么,翡儿只需记着是馆主救了翡儿便够了。” “嗯?”孙红缠挑眉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一转手,把酒壶换回到自己手上,“茶还是适合翡儿这般清浅的人饮,红缠只适合饮酒,不适合饮茶。” “茶清心,酒烧胃。馆主还是活得清醒些好!”绿翡看了看手中的茶碗,又与苏红缠换了过来,“而绿翡却是要活得糊涂些。” 话罢,便举着酒壶朝着自己的口中倒了下去。 “活得糊涂?何必糊涂呢?”苏红缠一边抿茶,一边瞧着绿翡学着她的模样灌酒,轻笑道,“本馆主今日唤翡儿来,可是需得翡儿清楚,容不得翡儿糊涂!” “哦?不知馆主今日找翡儿来,为了何事?”许是浓酒下肚,真心话吐,绿翡不知何处来的气力,竟是扯住了苏红缠的衣袖,“莫不是馆主今日便要赶翡儿走?” “怎会?”苏红缠伸手扶了绿翡一把,又见绿翡脚底虚浮,似是醉了,便把绿翡也搀到床侧,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想递到绿翡手上,“翡儿,这是春风馆的地契,房契,人契。若是我走后,有人闹事,你便把这馆卖了便是。” “哦?卖了春风馆?翡儿不过是馆主的贴身侍婢,如何有资格卖了这春风馆?”绿翡没接苏红缠手中的木盒,也假意听不懂苏红缠意思。她才不稀得做什么春风馆的馆主。 “翡儿……”苏红缠见绿翡不欲解,也有几分无可奈何,“我把这春风馆托付于你,实是不得已,毕竟此行凶多吉少……” 听着苏红缠道‘凶多吉少’,绿翡的眸中隐隐的闪出泪光,“馆主,那人在您心中便是如此重要?” “……”见绿翡提到了那人,苏红缠抿了抿唇,半晌不做声,她刚刚提三年,不过是想借此央着绿翡在她离去的日子照顾好长心,却不想,三绕四绕,竟是绕到了师尊身上。 不过,师尊在她心中,确是比她苏红缠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但这话却无需告诉绿翡。 “翡儿,你只需照顾好心儿便是!”苏红缠迎着绿翡的视线,定定的说,“若是我回不来,心儿便是你女儿。” “馆主,你……”绿翡听着苏红缠的话,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下了下来,她本想质问馆主为何这般狠心,临出口却只有十六个字,“馆主你安心去吧,翡儿自会照看好长心。” 第十九章 不知‘嗒嗒’的马蹄声是第几次碾碎了黑夜的宁静,侧卧在榻上的绿翡看了看还熟睡着的长心,叹息了片刻。 她忽地有些艳羡熟睡着的长心,不知离恨苦。 脑中回忆了几遍馆主娴熟翻身上马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绿翡掖了掖长心的被脚,缓缓起身,着中衣,倚在窗头。 虽知开了窗户定会有冷风,而冷风八成会使长心染疾,她却不愿顾这些。 若是馆主不在了,她寻不到照顾长心的意义。 绿翡的视线投在空荡荡的路口,有些模糊。 她的馆主便是因着些说出口的原因,消失在这个路口了。 绿翡忽地有些后悔,心中不禁痴想,她若是不装醉,若是不应馆主,馆主是不是会放弃远行? 绿翡想得入神,却听到一个软软的声音。 “翡儿姐姐,你在看什么?” 绿翡回头一看,只见长心赤着脚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心儿怎么赤着脚下了地?”绿翡看长心光着脚,没有迟疑,连忙转身把长心抱回到榻上,帮她穿好就搁在榻旁的绣花鞋。 长心坐在榻上,低头看着绿翡的手在自己脚上忙碌,随即轻轻的晃了晃垂在榻沿上的腿,“娘亲走了么?” 绿翡帮着长心穿好了鞋,本打算着起身,但长心的话却让她愣在了原地,半晌未动。 见绿翡蹲在原地不吭声,长心便转头四处瞧了瞧,待瞧见放在桌上的搪瓷罐,便知娘亲已是走。 知晓娘亲走了,长心又低头冲着绿翡问道,“翡儿姐姐,你知道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吗?” “嗯?”绿翡掩住要淌出来的泪,低低的应了声,“知道……” 见绿翡答了‘知道’,长心随即笑着露出了两个酒窝,“那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绿翡想了想,轻轻的答了句,“该回来的时候。” 该回来的时候?虽然不知翡儿姐姐口中‘该回来’是什么时候,却并不妨碍长心因绿翡的话雀跃。因为她记得,娘亲说过,待着那罐糖莲子吃完,她便回来了。 想到那搪瓷罐里的糖莲子还是满满的,长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娘亲只要回来便好!” 猜不透小孩子的心思,见长心停了那般飘渺的消息就能如此欢快,绿翡忽地发觉自己糊涂了,这大半夜的,自己何必给长心穿鞋,只消让她在榻上睡好便是。 想到现在正是安寝的时候,绿翡手脚麻利的脱了刚刚给长心穿好的鞋,把她在榻上安置好,“那心儿便乖乖的睡好!待睡醒了,馆主便回来了!” 可绿翡话还未说完,便愣住了,因为她瞧见长心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翡儿姐姐骗人!”长心躺在榻上,认真的对着绿翡的眼睛,“娘亲说了,等着长心吃完她备的糖莲子,她便回来了!长心还没开始吃呢!娘亲怎么会在长心睡醒后回来?” 话罢,长心又伸手指了指搁在案上的搪瓷罐,“翡儿姐姐,你刚刚说的‘该回来’的时候,是那罐糖莲子吃完的时候吗?” 绿翡顺着长心抬起的手,把视线挪到案上的搪瓷罐上。 那陶瓷罐下压着得宣纸先着搪瓷罐,夺去了绿翡的目光。 绿翡未敢迟疑,径直走到案上拿起搪瓷罐,小心翼翼的从罐下撤出宣纸。 宣纸上入目的黑字让绿翡心头一紧,因为她看见打头的是,‘此去归期难定’。 摩挲着信沿,绿翡心道,馆主既是写了归期难定,那馆主与心儿所语的一月之期,怕不过是缓兵之计。 虽今日,馆主要走之时,心儿哭闹的厉害,但依着孩子心性,一月之后,她怕是连馆主是谁都不记得。 想着心儿许是一月后便不记得馆主,绿翡便一手拿信,一手拿搪瓷罐,小步走到长心的榻边,轻轻坐下。 待坐稳了,便回头瞧了瞧。 绿翡本想着,回头看看,或是能瞧见小孩子的睡颜,顺带着定定神,却不想,她一回头只瞧见一团被子。 这小姑娘喜欢蒙头睡? 想着馆主临行前托自己照顾好长心,绿翡便伸手想拉下长心盖在面上的被子。 谁知长心在被下却故意用着力,稳着被子。 “心儿!快出来!”绿翡皱皱眉,躲在被子里久了,可是会闷坏的。 “翡儿姐姐,你说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被子里传出的闷闷的声响让绿翡也愈发耐不住性子,“心儿刚刚不是问过了么?” “问过了?”被子里的声音顿时清越了几分,“那翡儿姐姐回的是什么?” 自己刚刚回的是什么?绿翡心头一颤,她恍惚间发觉,她心底竟是一直有一个令她恐惧的声音,馆主此去,永无归期。 不,馆主怎会永无归期呢?定是自己想多了。 绿翡紧了紧握着信的手,转头冲长心笑了笑,“一月后……” “哦!”听着绿翡说了一月之期,长心立马从被子里往上钻了钻,露出小脑袋,冲着绿翡弯了弯眼睛,“那就好!长心刚刚还担心被娘亲骗了呢!” 听着长心道她怕被馆主骗,绿翡轻叹声,随手把搪瓷罐搁到榻头,继续看信。 默念着手中的信,依稀记着刚刚读罢了右起第一行,绿翡往着榻内侧了侧,任着视线自然而然的挪到第二行。 第二行的字较第一行细了些许,看得出馆主写时,未多思虑。 绿翡的视线在第二行上下挪了几次,待着琢磨透了馆主的意思,便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硬生生的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 什么叫‘春夏长加餐,秋冬勿忘衣’,什么叫‘来世勿扰’,什么叫‘以女委卿,以馆典义’…… 她才不稀得做什么春风馆馆主,孤女的娘亲。 纵是馆主亲笔留了长心是她的亲女也不成! 绿翡一面想着要去追馆主,一面又念着自己去了馆中无人,禁不住,心底暗暗有些幽怨,怨馆主,既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却不愿与她坦言。 “翡儿姐姐?” 绿翡想得入神,却不觉身后忽得趴了一个小人。 “祈虞馥参诸女之例,护我女长心于百年。不求姿形为世所举,惟愿其此生所为皆可随心,不为世事所拘。柜侧尚有余钱……” 长心借着烛火读的正起劲,却发觉那信已被绿翡捂住,不让她瞧见,随即伸手去夺,“哎哎!翡儿姐姐,手,手,拿开拿开!” “长心识字?”绿翡忽左忽右的躲着长心的手,一面防着她夺到信,一面心生疑惑,馆主写信一向艰涩,用字不避生僻,依着长心的年纪,着实不该认识。 “认识!认识啊!”长心未发觉绿翡对她起了疑心,只顾着追绿翡手中的信,“翡儿姐姐快给长心,长心要看娘亲的字!” “心儿如何知道这字是馆主的?”绿翡笑着把手挪到正前方,摇了摇有些褶皱的信,“翡儿姐姐好奇的紧!” “那有什么稀奇的!”长心趁着绿翡不注意,偷偷挠了挠绿翡的胳肢窝,逼得拿信那边的手臂猛地往回一缩,“娘亲的字长心自是识得的。” 话罢,笑着夺过绿翡手中的信。 待着信落到自己手中,长心学着绿翡的模样,盘腿坐在榻上,逐字览过。 绿翡未料到长心会靠着挠痒痒夺了信,所以也未来得及阻止,她本想着长心拿到信,不过是高声念完剩下的字,却被眼前长心读信的动作惊了惊。她活这般大,还是头次瞧见盘腿读信之人。 “翡儿姐姐的原名的虞馥么?” 绿翡还未对长心的举动做完评判,却听到了长心的问话。 她的原名是虞馥么? 再听‘虞馥’二字,绿翡恍如隔世。 馆主把这二字写于纸上,于她,不过是个暗示,想走便可离去。 可长心一将那二字念出,绿翡便想起一个老者曾言的,世人之姓名皆为令咒,主生主死,主祸主福。 虞馥所谓,出于多年前,父亲特意寻人为自己卜卦。卦象为福薄之象,才起了这么个名,以补天亏。 绿翡念着‘虞馥’二字主吉,随即喃喃道,“是。” “是”字一出口,绿翡便发觉长心的眼睛红了。 “心儿,你是怎么了?”绿翡有些吃不消长心的性子,往轻了说,便是随心所欲,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往重里说,便是喜怒无常,正如那老话说的,五六岁娃娃的脸,就像那六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娘亲是把长心卖给虞馥姐姐了么?”长心红红的眼睛,让绿翡抿了抿唇,半晌无话。 “算是吧!”绿翡抽去长心手中的信,捏成一团,随手从榻上扔了出去,而后抱住长心便往被中一倒,合上双眼,不欲多言。 见信被丢了,长心便又是止不住的哭闹。 闹得绿翡的心愈发烦乱。 不过乱得根源,不在长心,而在她自身。 她的记忆深处,还埋着另一封信。 那封信与馆主的信一般,蝇头小楷,密密的挤满的一张纸。 但,那封信的主人于她,却比不得馆主动人。 第二十章 心中有惦念的人,总是容易醒。 绿翡揽着长心,听着耳畔一声接着一声的鸡鸣,便知晓天已是亮了。 天即是亮了,依着惯例,这馆中的姑娘大多应是去睡了。 想着平日此时自己正在馆门口洒扫,绿翡微微的往起坐了坐,心道,春风馆一向是夜中做生意,到了这白日,反倒是清净了。 清净了?绿翡看了看还睡得颇熟的长心,叹了口气,她能觉得清净了,怕是因着馆主走了。 若是馆主没走,那自己便该在扫完馆门后,去孙厨头处寻着馆主的早膳。 说去为馆主寻,孙厨头却常常备两碗。一碗用作自己吃,一碗用作馆主的早膳。 不过,备了两碗倒不是孙厨头人好,他不过是依了馆主的意思。 如今馆主不在,孙厨头怕也会为了省事儿,一碗也不备了。 毕竟这春风馆中,夜里用膳的人多。 但,今日许还会有,孙厨头或是还不知馆主去了的消息。 若是不知,那定然是备了两碗。 既是备有,那便端来吧。 纵使不吃,看着也是好的。 定了端粥的心思,绿翡扯了扯沾满长心口水的袖子,轻轻的把长心挪到榻里头。而后起身朝着馆主的衣柜挪了几步。 挪到柜前,绿翡颤巍巍的伸指解了身上的衣衫,而后慢慢打开柜门。 柜门一开,瞧着满柜的衣物,绿翡便知晓了馆主此行没有回来的打算。 依着她的眼力,柜中的衣服一件都未少。 许是馆主救了那人便不打算再在这欢馆中藏身,又或者馆主做了最坏的打算,想要与那人死于一处。 绿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觉得馆主此行是为了一个人,明明馆主什么都没有说过。 绿翡沉了口气,伸手从柜中取出馆主最艳的红衣放到自己身前比了比。 一点也不合身。 不过,她想穿。 绿翡把红衣里里外外翻着看了好多次,确信这便是馆主最长穿的衣衫后,随即把它穿到了自己身上。 红衣一上身,绿翡便觉得心底一暖,她一瞬间有了一种馆主正在她身后的错觉。 可光有错觉还不够,绿翡慢慢的转到妆镜前,照了许久。 镜中的人影不好看,可她却不在意。 红色本就挑人,她驾驭不住。 不过,驾驭不住并不意味着要换下来,绿翡看了眼还在榻上熟睡的长心,眸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忽得想掐死那孩子。 昨日那还在反常的举动无疑暗示着她,馆主的出行全都是玄机。 可,馆主喜欢那孩子…… 许是自己想多了,绿翡把视线凝回到镜子里,回想了片刻馆主平日的打扮,随即径直从首饰奁中取了一根金钗插入发髻中做了装点。 可镜中人纵使插了发簪,与馆主相较却依旧缺了些什么。 绿翡抿了抿唇,努力的想了想,而后试着轻轻的挑了挑唇角。 瞧着镜中悬在唇边似讽非讽的笑意,绿翡暗暗点点头,似乎有了几分馆主的神韵。 确信着自己与馆主有了几分相似,绿翡满意的转身,迈着小步去后院端粥。 后院与馆主在时没什么不同,满院的枯枝,一个倒泔水的老叟。 “苏姑娘早啊!” 绿翡听着老叟的称呼,想了想平日馆主的神态,笑着微微颔首,“齐大爷早!” “齐大爷早”一出口,绿翡便听到了斧头砸在木头上的声音,孙厨头还是如往常那般在屋檐下劈柴。 “孙厨头!”绿翡边走边笑着冲孙厨头招呼了一声。 孙厨头听到绿翡唤他,随即转头一看,依稀瞧见了一个红衣人影,便憨笑着应了声,“哎!翡儿姑娘……” 待那人影近了,孙厨头又连忙改口,“呃,馆主?” 待着那绣花鞋戳到孙厨头眼底,孙厨头手中的斧头便有些拿不稳了。 他有些分不出眼前这女子究竟是谁。 明明是馆主的打扮,却是绿翡的声音和脸。 这究竟是绿翡,还是馆主? 孙厨头的话在舌尖绕了几绕,最后归到了‘翡儿’的音上,“翡儿姑娘,你这般打扮是?” “不好看?”绿翡见孙厨头不停的改口,随即拉着裙边轻轻的在孙厨头眼前转了一转,脸上虽是含笑,却是染了些说不出的哀愁。 “啊!好看呢!”孙厨头尴尬的望绿翡一眼,而后迅速低头继续对付自己手下的柴,“可再好看也是馆主的物件,你这般……” “我如何了?若是馆主回来,不愿翡儿用馆主物件,翡儿任她罚便是!”绿翡听着孙厨头强调了她身上的全是馆主的物件,眼色黯了黯。 见绿翡神色不佳,孙厨头一手把斧头抛到柴堆上,朝着院外走,“你……唉……安心等着馆主回来便是。” “嗯……”看着孙厨头的背影,绿翡低低应了声,又担心孙厨头因着馆主走了,立马丢下灶上的活,连忙追了孙厨头几步,“孙厨头你先别走!待会你与我一同去市上买些果蔬回来。” “带上长心那孩子吧!”孙厨头的脚顿了顿。 “好!”绿翡轻轻应了声,而后便转身进了屋内。 一进屋,便能瞧见屋内的灶上还笼着些雾气。 绿翡瞧着灶台上的两碗粥,一晃神,心道,许是孙厨头与自己一般,惦念着馆主,又或是,他还不知馆主已走了。 若他不知,那刚刚自己便是想多了。只要馆主在馆中,孙厨头自是不会走的。 不过依着他刚刚宽慰自己的话,他应是已知馆主走了吧。 馆主一走,她的心全乱了,这样下去可不成。 馆主若是回来看着她把春风馆弄得一团糟,定也是会伤心的。 想着馆主许是因自己办事不利伤心,绿翡随即强打着精神,抿唇端起一碗粥,像往常那般站着吃完。 吃完后,绿翡盯着陶瓷的碗底,心道,不管馆主回不回来,日子都得好好的过下去。 即是好好过下去…… 绿翡望了望禁闭着的窗,想着馆主平日从那窗里露出来的身影,慢慢端着另一碗粥。 楼上还有一个馆主留下的小丫头。 绿翡看着碗底,参出五个字,好好过下去,苏红缠随着苏全去情谷,满脑子也只有五个字,好好活下去。 她倒是未想过跟着苏全一出云州城,她的命便被挂在刀口上了。 她命着苏全借兵,打得是借苏志允势的主意。可她忘却了,苏家不仅势大,敌亦多。 她既是敢借苏家的力,那也必须承受借力的后果。 “这是第几批了?”苏红缠扬手勒住最后一个夜袭的刺客,冲着自己身后的苏全低语。 “回苏姑娘,第三批。”苏全低低一笑,送着手中的刀刃穿透刺客的胸口。 “脏!”苏红缠厌恶的看着那刺客的血溅到自己的红绫上,“一夜不过行了五里,苏老您是不是该想想折了?” 一路行来,苏红缠屡次怀疑这苏全被人换了。不仅逼着她喊他苏老,还不停的以击杀刺客取乐。更可恨的是,每当刺客来时,他总会高呼一声,“众军莫动,此批刺客皆归于老朽与那白衣公子。” 男装,白衣,皆是临行前那老东西的嘱托。孙红缠忽觉自己甚是眼拙,竟是连苏全被换了也没瞧出来。 所幸,此人还是苏志允的人。 不过,这人甚至比那苏志允还难对付。 苏红缠低头确信了身上未染红点,才把那红绫慢慢收到袖内。 前去捡刀的苏全听着苏红缠督促他想折,随即咧唇一笑,“苏姑娘要老奴想折么?没折!” 苏全的笑意让苏红缠眉头扭了起来,她心知眼前这人已经放好了线,只是在等着自己上钩,却避无可避,“若是没折,那恕红缠先行一步,师尊的命,经不起耽搁。” 被动不是她的习惯,既是不愿把话说开,那便直接破局好了。 苏红缠收起红绫,转身欲走,便听到身后忽然传出了一个怪异的声音,“苏姑娘,请您坦言告知,您待李谷主究竟是何心意?” “什么意思?”听着苏全问到了师尊,苏红缠心底顿时警铃大作,“你想问何物?” “苏姑娘莫要多心。”苏全见苏红缠转了身,满意的笑了笑,“老奴只是问苏姑娘与李谷主究竟是师徒之谊,还是世人所传的不轨之意?” “有何区别?”苏红缠把玩着苏全前日给她的扳指,低笑着朝着苏全走了几步。 “区别嘛……”苏全含笑看着苏红缠离自己愈来愈近,“苏姑娘之言,关乎着李谷主的生死。” “恩……关乎生死么?”苏红缠玩味的笑了笑,却依旧没有停下步子,“红缠只是希着师尊能好好活下去,不知依着苏老的意思,这般念头,该算师徒之谊,还是不轨之意?” 第二十一章 “只是师徒之谊么?”苏全听着苏红缠答了她与情谷谷主仅是师徒之谊,随即仰天大笑。 “苏老您笑什么?”苏红缠见苏全笑了,眉头凝成一团,“莫不是苏老觉得红缠是在欺瞒苏老么?” “非也!非也!老奴从未觉得苏姑娘在欺瞒老奴。”见苏红缠起了疑心,苏全随即收回了挂在脸上的笑意,神情复杂的朝着苏红缠的方向挪了几步,直至逼到苏红缠眼前,才停住步子,“不过,苏姑娘既是未有欺瞒,那便需要佐证。” “哦?需要佐证,既是未有欺瞒,如何需得佐证?再者,敢问苏老,如何佐证未有欺瞒?苏老莫不是指着红缠欺师灭祖?”苏红缠不动声色的握住袖中的红绫等着苏全答话。 若是苏全把念头动到了师尊身上,她不介意在这里给他一个结果。 “不。”苏全见苏红缠袖中的手不太规矩,便把视线投在苏红缠的袖口,“老奴只是记得苏姑娘曾对着王爷说过自己重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终身为父?闻苏全道了此语,苏红缠微微的退了两步。她是对着苏志允说过此话,可她当时的意思是她绝不会随着苏志允回肃王府。 苏全见苏红缠退了两步,又笑着朝着苏红缠逼近了两步。 “不错。”盯着苏全愈来愈近的脚步,苏红缠稳住身形,冲着苏全挑眉一笑,“红缠素来重师道,不知苏老对此有何高见?” 见苏红缠笑了,苏全便把手背到背后,跟着笑道,“高见?高见倒是谈不上,老奴只是问苏姑娘,您既是重师道,为何不重孝道?王爷可是一直盼着与苏姑娘早日团聚。” 苏全虽是笑得眯上了眼,苏红缠却瞧出了这人眼底的冷光。 笑里藏刀么?苏红缠挑了挑眉,“苏老可知,红缠睁眼便在情谷,师尊说红缠是江流儿。” “既是江流儿,那便无父无母,如何重孝道?”苏红缠边说边看着苏全的眼睛,见他眼底无波,才又道,非是红缠不重孝道,实是红缠无父可孝,无族可亲……” 苏红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全打断,“苏姑娘这话未免太过了。王爷十年前,便去过情谷,寻过苏姑娘。苏姑娘怎可说无父?” “哦?”苏红缠与苏全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记得,当她说到‘无父’,‘无族’二词时,苏全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寻过便算是有父?” “苏姑娘莫要强词夺理!”苏全瞧出苏红缠眼中的戏谑后,神情愈发严肃,“老夫且问苏姑娘,若是有父,苏姑娘孝还是不孝?” “红缠身负师恩,时无暇行孝。”苏红缠听着苏全的自称从‘老奴’,变成‘老夫’,随即知晓眼前这人此行的目的。 不过是做个说客,劝自己去苏志允处好好尽孝。 未做过一日父亲,便期着自己尽孝,真是厚颜无耻! 想着师尊此刻许是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苏红缠侧过身,冷着脸欲与苏全辞行。 “那若是王爷以恩易恩呢?”苏全见苏红缠起了离去的心思,连忙把手伸到了苏红缠的肩头。 他的手有些沉,而他的声音在夜里,却显得格外无力。 以恩易恩?苏红缠听完苏全的话,忍不住皱皱眉,师恩如何可易?苏全的恩又如何施? 那肃王府的主子莫不是还指着自己去为他养老送终? 实在是痴人说梦! 再者,她待师尊之心,岂是想换便能换的? 可,苏红缠一思及情谷有难,师尊此刻许是已成众矢之的,正待自己去救,一时进退两难。想到肃王府再不济,也是个王府,随即迎上苏全的目光,朱唇轻启,“求之不得。” “那便好!” 听着苏红缠道了‘求之不得’,苏全也不在意她是真情还是假意。直接对上那双盈盈秋水,手底用上几分力,堪堪逼着苏红缠径直跪到了地上。 “苏老,您……”苏红缠不懂苏全的意思,正欲发难,却发觉一身要害都在苏全的掌控之中。 “叫父王!”苏全的手忽得一转,把苏红缠调成背对自己,而后对着苏红缠的背画了一个方图。 苏全动作突然,苏红缠还未反应,便觉眼前一晃,已是换了个方向。 待图画完,苏红缠便觉百骸通灵,九窍皆通,浑身舒爽。 出谷之时,师尊为她与师妹下过禁制,以防她们坏了正道。刚刚,应是师尊下的禁制被解了。 见苏全替她解了禁制,苏红缠随即知晓了苏全的功力与师尊不相上下。 “不知苏老与师尊有何渊源?”苏红缠稳稳的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神色中还有几分敬重。 对于苏红缠的郑重,苏全没有半分动容,只道,“叫父王!” “父王?”苏红缠疑惑的望着眼前站着的男人,瞳中写满了困惑。 “嗯。”苏全看着苏红缠的头顶,低低了应了声。 苏红缠见苏全把自己的疑问曲成了回应,正欲解释,却见苏全已是走到自己面前,将她扶起来。 盯着苏全布满皱纹的手,苏红缠觉得四周静寂的可怕。 “自今日起,你便是肃王苏志允二子苏弘禅。” “嗯?”苏红缠抬眸望了苏全一眼,正欲开口,却见周围立着的士卒忽得全都单膝下了跪,“恭迎小王爷!” “何意?”苏红缠稳住脚底,皱皱眉,她忽得有几分明了为何出馆前,那苏全千叮咛万嘱咐定是要着男装。 “禅儿!老夫便是肃王苏志允,至于那日你见的肃王,那是老夫命管家苏全假扮的。”苏志允见苏红缠立在原地,未动弹,便笑着揽住苏红缠的肩膀,待她朝着跪着的士卒走了几步。 “禅儿瞧瞧,这便是我们肃王府的亲兵。” 话罢,便抬手指了指,苏红缠顺着苏志允的方向望了望,面上冷若冰霜,“父王不是去借兵了么?” “为父十七岁起兵,如何还需得借兵?”苏志允脸上露出几分深不可测的笑意。 “那父王答应了救人……”苏红缠冷眼扫过跪在地上的士卒,士卒脸上皆是一片木然。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没有半分关联。 “老夫可从未那般张过口。老夫只是应了帮禅儿借兵罢了!兵已在此。” “那如何肯救?” “此事结了,跟本王回肃王府。” 苏红缠权衡了片刻,低声道,“好。” 见苏红缠答了好,苏志允随即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来人!伺候小王爷上轿!” “回王府?”见四个家仆打扮的人抬着一顶轿子走到自己面前,苏红缠随即往后退了两步,退意丛生,她不懂苏志允把自己定做男儿的意思,许是为了在路上行得方便,“若是回王府,那父王便一人独归吧……” “不,去情谷。”苏志允瞧出苏红缠的退意,随即负手而立,威胁道,“禅儿莫不是忘了此行的目的。” “自是不会。”苏红缠看看轿子,又看看苏志允的背影,不禁抿了抿唇,提议到,“轿子委实慢了些,不如换成马……” “禅儿久离家门,不知皇家出行皆使人力。畜力委实上不得台面。”苏志允话罢,一扬手,又有一顶轿子出现在苏红缠眼前。 见轿子到了眼前,苏志允等着专人压好轿后,才朝着轿子走了几步,待到了轿檐,又回头冲苏红缠道,“情谷入谷之路已封,若是不坐轿,怕是寻不到路。阐儿莫要再耽搁了。” “谢父王提点。”苏红缠目送苏志允进轿,而后转身进了另一顶轿子。 依着苏志允的意思,她除了上轿别无选择。 以兵力威慑之,以权势蛊惑之。好一个肃王! 不过这和她也没什么关联,待着师尊脱了险,她定是要想法子逃的。 轿子摇摇晃晃,格外催眠,且行的慢,苏红缠坐在轿上,睁眼闭眼,恍恍惚惚,也不知行了多远,离情谷还有多远。 许是快到了吧! 苏红缠微微的撩开轿子右边的布帘,静静的看着轿外。 天又黑了,黑的只能看到士卒手上兵刃泛出的寒光。 不过,寒光看惯了也没什么,苏红缠百无聊赖的抬头往上瞧瞧。 天上似乎挂了一轮圆月?十五了?自己在轿上已是走了半个多月么? 半个多月了,长心的那罐糖莲子应是快吃完了吧?若是吃完了,自己没回去,她应是又会哭吧? 苏红缠摸摸的捂了捂了胸口,感觉闷得慌。 她甚是想知晓长心的近况,想知晓绿翡有没有按着自己的留书照顾长心?孙厨头走了吗? 纵是苏志允一直与她言,绿翡她们过得很好,她还是觉得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半月的光景,她想过师尊,想过紫檀,想过绿翡,想过情谷,想过春风馆…… 但此行她最放心不下却不是那些,她最忧心的莫过于长心。她忧心长心一直惦记着她。 孩子与大人不同,她们会记得许多对大人而言,无关紧要的话。 不过此刻,长心应是睡了吧!苏红缠望着望月亮,又放下帘布,仄身倚在轿内养神,她头一次这般想念春风馆。 苏红缠行在路上,念着春风馆,而春风馆中,却是一场无声的杀戮在悄悄地蔓延。 绿翡捂住长心的嘴蹲在楼梯下的一个死角,透着缝隙瞧着一群黑衣人的刀慢慢的穿透姑娘们的身子,再慢慢□□。 第二十二章 黑衣人的动作很快,不过半刻钟,便能听到慌乱拔刀的声音越来越少,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绿翡惊恐的望着鲜血顺着地板慢慢的流到自己脚下,沾湿了裙摆,不知所措。 直到听到了一声“少了两个”,才如梦初醒。 ‘少了两个’让绿翡松开捂住长心嘴的手,转而去摸藏在怀中的匕首。 匕首本应一直拿在手上,但她之前忧心长心因年岁小,会叫出声,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手捂住长心的嘴。 那群黑衣人来时,她正喂着长心吃糕点。听到有人尖叫,她便依着馆主的嘱托,急急忙忙赶到梯下死角处藏在。 由于时间紧迫,她无暇去寻什么趁手的兵器,还是长心从馆主枕下带了把匕首给她。 “心儿,若是待会他们过来了,我便冲过去,你再顺着我们刚刚下来的密道爬回去……”绿翡把头凑近长心的耳朵低低道,与长心这半个多月的相处让她知晓长心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为什么?”长心的眼底仿佛凝了一层霜,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嗯?”绿翡看不到长心的神情,只是惊诧长心的语气。 长心刚刚那语气分明是个久居高位的长者,绝不是一个幼童。 “为什么不是你走,而是让我逃呢?”长心没有忽略掉耳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们快过来了。” 绿翡听不到脚步声,也听不懂长心的话,以为长心是被刚刚的屠戮吓到了,连忙把长心搂到怀中,“傻心儿,翡儿姐姐是大人!这天下哪有灾祸来了,大人先逃的道理?” “你不想见缠儿了?”长心呆在绿翡的怀中,眼睛静静的望着绿翡的瞳孔,清明的紧。 “……”听到长心提到了苏红缠,绿翡一时心如刀绞,“心儿若是能寻到馆主,告诉她,翡儿喜欢她便是了。” “她未必喜欢你。”长心淡淡的张口,毫无征兆的戳穿绿翡的白日梦。 她心知,纵是绿翡为她死在此处,缠儿也未必会喜欢她。 “我不在乎。”绿翡迎着长心那无波的眼神,同时握紧手中的匕首,“只要馆主知道绿翡的心意便足了。” “你真像紫檀。”长心看了看绿翡的动作,笑着从绿翡怀中挣了出来,“缠儿未必待你无情,我且救你一次。” “心儿你在说什么?”绿翡惊恐的看着长心赤着脚,踏着血迹,从死角往出走。 眼见着长心就要露在众人面前,绿翡连忙伸手去抓,却看见长心脚下踩着极其诡异的步子挪出了几丈。 “心儿!”绿翡顾不得黑衣人在场,大喊了,“别去!” “你不该叫我心儿,缠儿也不该。”绿翡一开口,长心随即在原地站稳脚,转头冲着绿翡淡淡一笑,“过去十几年她都是唤我师尊的。” “心儿……你……你是馆主的师尊?”绿翡捂住嘴,不敢出声,眼底交织着说不出的嫉妒羡慕,还有星星点点的欣喜。 “不错!”长心反手一推,便起了一股掌风,堪堪把绿翡推回死角。 待安顿好绿翡,长心面着四周的黑衣人微微一笑,“情谷恩怨,不惹闲人!诸位莫要平添血债。” “渝阁不杀册上无名之人。”为首的黑衣见一女童挡道,随即走到长心面前,冷冷道,“不知阁下何人?若是无事,速速离去!” “我乃情谷谷主长心!”长心伸手捏住黑衣人的手腕,轻轻一转,只听‘咔’一声,整个手已掉落到地上,“情谷谷则第一条:乱杀女子者——” “死!”话罢,为首的黑衣人已是死不瞑目倒在血泊里,长心看着地上的尸体,微微摇摇头,“作孽自有天收。” “你……你……”黑衣人身后的跟班,看到黑衣人已死,发出几个单音,就发不出声。 “你们是第七批。死的不冤!”长心看着黑衣人的跟班,一字一顿,“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情谷谷则第二条,不以私怨杀人。” “啊——”跟班看着脚上手上沾满鲜血的女童,吓得失魂落魄,拔腿欲走,却看到一把刀从自己面前飞了过来,堪堪戳进了自己的喉管。 “谷主饶命!谷主饶命!”见两人已是,黑衣人忽地传出一女声。 长心的视线凝在那女声的主人身上,半晌未动。 “谷主!都是师尊指使的!”开口的黑衣人,扯下脸上的布,急急匆匆的跪到长心脚前。 “妙心?”长心看清那黑衣人的眉目后,微微的皱皱眉,“你为何会在此处?” 妙心乃师姐长清的大弟子。 “师尊已邀皇室同聚情谷,谷中‘妙’字辈弟子皆出。”妙心规规矩矩的把头埋得低低的,回着长心的话。 妙心的话一落到长心的耳中,长心便知谷中出了大事。 情谷素来不理俗务,且情谷有规矩在先,不得与皇室有纠葛。怎会有邀皇室去情谷的这般荒唐的事? “情谷如今是谁主事?”纵使负手而立这般动作落在长心身上显得格外违和,在场却没有一人敢笑。 “回谷主,是师尊。” “嗯。”长心心道,虽妙心道了是师姐长清主事,自己却不能信一面之言。若是真是师姐所为,那此刻她便应去清理门户。 “那你们此行的目的是?”长心转身朝着妙心走了几步,直直走到妙心眼底。 “回谷主,诛杀情谷叛逆苏红缠。”妙心的身子微微的颤了颤。 长心皱了皱眉,“缠儿何时成了叛逆,我怎不知?” “谷主,你可知紫檀已经伏诛?”见长心因着红缠面露异色,妙心又补了一句。 “嗯?”长心听妙心道紫檀已死,眸底滑过一丝不解,她对情谷的印象停在一月前,紫檀提前入谷帮她护法。 那时,紫檀明明还是好好的。 念着紫檀已死,长心心底有了几分揣度,刚刚那黑衣人说了还差两人,那两人怕是一者为红缠,一者为绿翡。是何事逼的师姐要杀尽她门下之人?“师姐她要做什么?” “自然是……”见长心神情不对,妙心的音色忽地低了几分,而后便是被长心捏住了脖子,“师姐没教过你,杀人不要用刀么?” 妙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她不信自己练了这般久的飞刀竟是还没出袖,便被眼前这人发觉了。 “情谷谷则第七条,欺师灭祖者,死。” “情谷谷则第八条,以下犯上者,死。” “情谷谷则第三十六条,同门相残者,死。” 一口气道了三条谷则,长心定定的看着妙心的眼睛,“妙音,你还有何话说?” “无话……无话可说……可……紫檀……紫檀……她不也是同门相残……相残么……” 妙音拼着气力从喉中挤出几个字。 “紫檀她做了何事?”长心捏着紫檀的手微微的松了松。 “上月……上月紫檀回谷,离去时带了一女童……言明那是她与师姐红缠之女……故……”紫檀断断续续的言语,让长心忽地相通了所有事,师姐想让情谷入世,恐自己不允,故假意为自己提供了丹药,逼的自己练功时反噬。 反噬说来算的不得什么大事,但若是身侧又包含祸心之人,着实是凶多吉少。 “故何物?”想着紫檀为了救自己,丧命于师姐长清之手,长心的眸色愈是冷了几分。 “故师尊……师尊……遣人杀之……”妙音的面色越来越白,似乎在抗拒什么。 “那缠儿之事?”长心丝毫不介意妙音的脸色。 “紫檀携女出谷后,便有人在谷主室内发现谷主的遗体,接着又有人发现谷主案上有回春馆馆主的贺信。”妙音的声音忽地变得飘渺起来。 闻妙音的声音飘渺了,长心便心知此人已是失了神志,随即无情绪的问道,“贺何物?” “谷主诞辰。” “诞辰?”长心抿了抿唇,半晌未言,谷中之人皆无诞辰,她告之缠儿有诞辰,不过是一时戏语罢了,倒是未想过她一直记着。 “其实红缠师姐年年都有贺谷主诞辰,不过……”妙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长心随即又与妙心对视了片刻。 “不过什么?” “由于那贺礼重了些,便被师尊收库了。” “收库?本谷主的东西她长清竟然也敢伸手!”不知为何,听着妙音说红缠送来的贺礼被长清收了库,长心心底便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怒气。 常言山中无甲子,一日已千年。她长心修驻颜术数载,□□日益寡淡,已是许久未像今日这般气恼。 “自紫檀,红缠出谷后,谷中诸物皆是归我等‘妙’字辈监管,又因我辈未同门相消,所以……”紫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长心打断了,“情谷之人,不该是同气连枝么?你们这些小辈怎会如此不知好歹!” “怎会同气连枝?师尊从未教过我等这些。师尊只教导我等此生定是要把紫檀和红缠踩至脚下罢了。师尊说,她此生之憾,便是未在多年与谷主一战时,将谷主诛杀于殿前。” “她不是得了相濡诀么?”长心倒是未曾想过师姐长清竟是这般不知轻重,把个人恩怨全都叠在了师门之上。 “师尊说她才不稀罕什么相濡诀,她只想得到那驻颜术……” 第二十三章 “不稀罕么?”长心愣了愣,她倒是没料过师姐一直艳羡她手中的驻颜术。 “师尊已传了相濡诀于谷主之人,以收揽人心。” “谷规十三条,非关门弟子,不传秘法。”长心冷冷的看着已失了神志的妙音,心底怒其不勤练功法,竟是这般快,便被幻术迷了心智。 一旁的黑衣人见前方的女童这般把秘法当回事,不禁嚷嚷道,“什么破秘法!不过是个女女生子的口诀!若不是阁主硬教,老子还不愿学呢……” 听着身侧的黑衣人随随便便就洞悉了谷中秘法,长心心底一荡,随即松开了攥紧妙音脖子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挪步之时,长心又顺带着从妙音袖中带出一把薄若蝉翼的飞刀。 待飞刀入手,长心足下轻点,飞身长驱黑衣人后方,把刀锋对准开口的人。 “不愿学?” “对。”黑衣人看着脖上的刀,也不在意,甚至愈发嚣张,“我左右二人也学过。不就是,阴化阳与,水间云与……” “恩?”听着口诀从黑衣人口中吐出来,长心的眼神愈发冷峻,“情谷谷规,第五十一条,偷学秘法者,死。” 待着飞刀连划三人脖颈,长心才反指一点,令妙音定在原处,继续问道,“所以她便要夺位么?” “师尊一心想另立门户。”紫檀跪在原地,讷讷的回了几个字,根本无暇顾及同行的黑衣人。 “是吗?”长心听妙音道师姐长清想要自立门户,眉头皱了皱。依着谷规,她名下已无弟子,故下届谷主定是出自长清门下,师姐这般着急,怕绝不单单是因着师尊未传驻颜术给她。 “是,师尊已建了渝阁。”妙音此语一出,长心便瞧见黑衣人中,寒光一闪,一根银针堪堪冲着妙音飞了过来。 “不自量力!”伴着耳边绿翡的‘心儿,小心’,长心随意的侧身伸指,夹住正要刺入妙音要害的银针。 夹住银针,长心便觉不对,指缝之间慢慢滴下的黑色液体,让她心底微微一寒。 这群人竟是要杀了妙音。 “哈哈哈!妖女,你活不下去了!”黑衣人见长心接住了银针,随即大笑起来,“那针上可是淬了比毒蝎子还毒上百倍的毒!” “那岂不是不见血就能封喉?”长心扫了扫站在距她六步的黑衣人,面色如常,心底却做了几番商量,远处立着的黑衣人不过还有六七人,依着谷规,头目已死,那余下的人确定于情谷无碍后,理应本网开一面,不应平添杀虐。 但他们竟是于针上淬毒,着实可恶至极。且妙音纵有千般不是,也轮不得外人来教训。 情谷自有谷规。 想着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要杀自己谷中之人,长心的心瞬时硬了几分。 情谷谷规第十七条,挑衅情谷者,死! 长心微微的松开夹紧的手指,任着银针落到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而后屈指一弹,控着黑色的液体朝着黑衣人飞过去。 眼睁睁的瞧着那六七人快速倒在地上,化成一摊血,长心慢慢的摇摇头,低声道,“果真是比毒蝎子毒上百倍的毒。” “长心谷主,您,您没事吧?”见黑衣人皆已倒地,绿翡连忙从死角中出来,跑到长心面前。 “无事。”长心看着把自己揽在怀中的少女半晌,才微微使力推开她,继续问妙音,“紫檀已死,那师姐是打算如何待我剩下的徒儿?” “诛于情谷。”妙音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让尽是死尸的春风馆有些阴冷。 长心听着妙音道出师姐的计划,周身都似落到了冰窟中,她待师姐的弟子,一向如自己弟子,却不想,终了,师姐竟有诛尽她徒儿的打算。 “如何诛?”长心忍住掐死妙音的冲动。 “以谷主有难诱之,而后伺机而动。” 妙音答得随意,长心却听得云里雾里,她虽与缠儿有缘,却早与她断了师徒之谊,师姐凭何认为,她有难了,缠儿便愿去情谷救之? 长心多年未动的心,忽莫名的动了动,她心底隐隐有个朦胧的答案,朦胧到她自己也不敢当真。 “本谷主有难?”长心含糊的呢喃了片刻,可含糊的呢喃却未能让她自己静心。 缠儿为何会来救她,这似是个无解的答案。 本来依着情谷的传承,她是该死在缠儿手下的,正如她的师尊死在她的手下。 可惜缠儿没熬到她传承驻颜术的时候。 长心忽得有些遗憾当初没有把秘术传给天分最高的弟子。 若是当初传给了缠儿,便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长心想得入神,却被妙音突如其来的解惑震的半晌说不出话。 “情谷诸众皆知红缠师姐于谷主有意……” “缠儿不是对紫檀有意吗?”长心看了看身侧脸色惨白的绿翡,又把视线移到妙音身上。 “那不过是红缠师姐骗谷主的幌子。她那一屉子的情诗皆是为谷主所做。” 听着妙音提了红缠的一屉子情诗,长心眉头皱了皱,她记得她是因那屉子情书才把缠儿与紫檀一同逐出谷的。 “那紫檀呢?”长心稳住自己的声音,眼光变得迷离。 情谷并非不许女子相恋,只是若恋在谷内,便需不停的产女,以维持谷中的弟子之数不减。 再者,她当时思虑紫檀与缠儿为同门,欲过试炼,必得相残,才寻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封了二人之功,逐了二人出谷。 “紫檀师妹不过是被红缠师姐迷了眼的蠢丫头罢了。稍稍被妙曲师妹挑拨,便以为红缠师姐那屉诗是为她所做,随即在与红缠师姐一战中,处处留情,逼得红缠师姐也不好全力以赴。” “是吗?”长心看着神情越来越灵动的妙音,冷笑道,“你们这般做不怕造天谴么?” “天谴是什么?是谷主那般死在阁内吗?”妙音话音未落,便看清了眼前立着的人。 一个女童? 女童?她不是遵师命来追杀情谷叛徒红缠的么? 妙音想了半晌,又举目瞧了瞧四周的尸体,才恍惚想起眼前所立的女童便是情谷谷主长心。 “谷主?”妙音惊恐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长心,不敢动作。 “可是知错了?”长心朝着妙音近了几步。 “弟子。弟子知错了,都是,都是师尊指使弟子的……谷主……谷主饶命……” “饶命?妙音可抄过谷规?” “抄……抄过……” “那便安心去吧!”长心抬手冲着妙音的头盖骨一拍,便瞧着妙音身子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情谷谷第四十条,知则犯则者,死。” “长心谷主!”见长心料理完了所有一群人,绿翡随即跪到了长心面前,“谢谢您救命之恩。” “翡儿姑娘,你不必如是。此事本就是因长心而起。快快起身。”长心见绿翡跪下了,连忙去扶,与绿翡相处的半月,她虽神识不清,却并不妨碍她知晓绿翡是个心善的女子。 长心立在原地,看着绿翡把头埋在地上久久不起,只得低声问道,“翡儿姑娘,你可是有事要说与长心?” “有……”绿翡低低的应了声,隐隐还带着些哭腔,“求谷主成全馆主。” “恩?”成全馆主?长心看着绿翡的背影半晌无话,这丫头是要求自己允了缠儿与这丫头的婚事么? 紫檀刚去不久,怕缠儿此时无心于此事……长心轻叹了口气,正欲婉拒,却听到绿翡哭求道,“馆主自被谷主逐出情谷后,无一刻不念着谷主,求谷主与馆主永结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 长心的耳边忽得又响起妙音刚刚所言的‘情谷诸众皆知红缠师姐于谷主有意’。 “翡儿姑娘,长心与缠儿并无任何……”长心本能的压下心头的悸动,缠儿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不该任着缠儿误入歧途,把对自己的濡慕与对恋人的情愫混为一谈。 无论是从心意,还是从年龄,眼前这丫头都更适于缠儿。 “谷主……”绿翡见长心不松口,随即又磕了一个头,“求谷主善待馆主!” “翡儿姑娘便不能善待缠儿吗?”长心有意的转了转话题。 “不能……翡儿只会给馆主惹麻烦。”绿翡哭哭啼啼的样子让长心有些烦心,绿翡的样子让她想起了三年前逐缠儿出谷时,缠儿的样子。 那时,缠儿似乎也哭了。 “翡儿姑娘,你且起身,本谷主有要事告知。”长心收拾收拾心神,试着拉绿翡起身,“再不说,怕是没时间了。” “恩?”绿翡掩着脸,勉强把注意力挪到只到自己腰间的女童身上。 “长心因功法所累,许需维系此童身三年余。童身之时,多为童识。”长心边说边握住绿翡的手,“所以劳烦翡儿姑娘送长心归情谷。” “那您此刻不是……”绿翡不解的望着长心,她听不懂长心的话。 “每月十五,月圆之时,长心才方存片刻神识……”长心又复述了一遍。 “那非月圆之时呢?”绿翡脑中回荡着刚刚长心抬手取人性命的图景,手微微的抖了抖。 “那便是与那寻常孩子无异。”长心抬手托了托映入堂内的月色。 “既是与寻常孩子无异,那谷主还是莫要回情谷了。”绿翡思忖了片刻,脱口而出,“谷主若是执意回情谷,说不定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翡儿姑娘未闻妙音所言,缠儿正在去情谷的途中么?”长心的眼睛黯了黯,她非不知此时回情谷实是下下之策,可她不回去,有怎能放心的下? “那……翡儿愿不辱使命。”绿翡把视线投到长心的眼底,抿了抿唇。 “那便是有劳翡儿姑娘了……”长心看着绿翡的眼睛,又冲着她低语道,“去将妙音的衣服换成你的,再寻一黑衣女尸,助她换上缠儿的衣装,而后去后厨取来火石,放火烧了春风馆。” “为何?”绿翡见长心命她烧了春风馆,不由得皱皱眉,这可全是馆主的心血呀! 瞧出了绿翡眼中的不舍,长心叹了口气,“翡儿姑娘莫要被着蝇头小利晃花了眼,一场大火,可免得你我惹上官司。” “这……翡儿惭愧……”绿翡躬身正欲离去,却又闻长心道,“劳烦翡儿姑娘帮长心寻来纸笔,以便长心绘去情谷的路线图于你。待到了情谷,翡儿姑娘把长心交与缠儿便可离去。” “是。” 第二十四章 冉冉升起的白烟映着绿翡与长心的身影慢慢笼罩住整个春风馆。 绿翡带着斗笠抱着长心匆匆行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有人来了。”瞥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长心凑近绿翡的耳朵低喃了一句。 见长心提醒,绿翡连忙把长心搂在怀中,躲到一旁的小巷中。 躲入了小巷,靠着墙壁,绿翡半晌都未听到脚步声。 念着馆主已去情谷半月,绿翡寻人心切,便预备着出去,连夜前行。 可未等她抬起脚,便被长心阻止,“翡儿姑娘,再等等!” 此话音刚落,绿翡便瞧见一骑快马从巷外闪过,接着便是一群官兵跟在后面疾速前行。 “长心谷主,莫不是我们杀人的事败露了?”绿翡凝视了官兵片刻,凑近长心的耳朵低语道。 “不,应是另一批!”长心用手挽住绿翡的脖颈,“此去艰险,翡儿姑娘不如就地歇息,待到天明再行。” “好。” 绿翡与长心在云州城等着天亮,苏红缠与苏志允却已趁着夜色到了情谷。 在距离情谷十里开外时,苏红缠曾问过苏志允,是不是该排兵布阵,以备不时之需,却被苏志允笑话她毛躁。 何谓毛躁? 若是师尊真的危在旦夕,十里开外怕也是晚了。 苏红缠百无聊赖的坐在轿内,想着苏志允劝慰她的‘万事有我,敬候佳音’。 趁着苏志允报上名号与情谷守卫听时,苏红缠便想随手撩开了帘布,她已是有三年未见过这谷门,着实想念的紧。 情谷的谷门应是两块大石头,加一个阵法。 苏红缠浅笑着回忆谷门的细节,一想到着那谷门,她仿佛就看见了师尊。 可未等她把回忆与现实对照,便听到一声‘啊,原来是肃王爷,您快请!快请!’ 怎会如此? 她的记忆中,情谷子弟皆是不卑不亢之辈,怎会沦落到讨好一个皇室的地步? 苏红缠没有迟疑,随即撩开了布帘。 不撩之时,不过是近乡情怯,撩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一个媚眼,让苏红缠忍不住皱了皱眉。 原想着皇族应是把情谷围得水泄不通 杀得尸横遍野,谁曾想竟是一群穿着轻浮的女子站在情谷谷口迎客。 苏红缠坐在轿上看着举着灯笼的女子笑盈盈的站在道路两侧,心中愈是困惑。 紫檀明言情谷有难,可依她看,情谷如今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半点看不出祸患的苗头。 可以她现在的身份却是不能问发生了什么。 苏红缠抿着唇,看着自己的轿子从谷门入了谷,而后穿过长长的栈桥,进到情谷的大殿。 莫不是情谷已经被皇室收拾干净了? 苏红缠揣着疑惑,被苏志允唤下了轿子。 “苏王爷。”娇滴滴的女声,逼得苏红缠朝着远处看了看。 一闻声抬眼,苏红缠便瞧见她的师伯长清站在不远处迎接她们。 苏志允瞧着苏红缠皱紧的眉头,笑意也凝在了脸上,“禅儿不认识自己的师尊了么?” 苏志允的低语让苏红缠松了松眉心,退了两步,“父王何出此言?” 见苏红缠退了两步,苏志允随即把视线凝到苏红缠身上,低语道,“禅儿不是一直言自己的师尊便是情谷谷主么?” “不错。”迎上苏志允的视线,他眼中的困惑也让苏红缠疑窦丛生,她的师尊是情谷谷主不错,可依着苏志允的意思,她的师尊该是师伯长清。 师尊,师伯,谷主…… 苏红缠忽地明白了谷中变动的缘由——师伯成了情谷谷主! 师伯怎会成了情谷谷主呢?在她的印象中,师伯不仅功力与师尊相差甚远,德行也不怎么提的上台面。 当初在谷里时,除了师尊对师伯印象尚可,剩余的都避之不及。 论师伯唯一能与师尊相提并论的,除了那张不老的脸,便没有旁的了。 不老的脸? 苏红缠眯着眼睛端详了长清片刻,发现她竟是涂了一脸的胭脂水粉,还插了一头的钗。 虽勉强算得上雍容,却着实辱没了情谷的声名。 师尊在时,可是明言情谷众人,需得素面朝天,不配饰物。 见长清公然违反师尊的禁令,苏红缠瞧着长清的眼神也起了几分变化,渐渐由困惑转到不屑。 “王爷途中辛苦了!” 端详着长清迈着碎步,慢慢朝自己靠近,苏红缠心底顿生厌恶,随即往前迈了几步,抢在苏志允开口前,移到长清面前躬身笑道,“肃王二子苏弘禅久仰谷主大名。” “哪里哪里!小王爷真是谬赞长清了。”长清见苏红缠冲她躬身,随即喜上眉梢,心道,原瞧着苏王爷身侧跟着一少年,必是狠角色,不曾想,竟是与自己见了礼。 “长清?”苏红缠瞧着长清一脸笑意,心底便暗起了一股火,面上却分毫未显露,依旧是笑着“小可孤陋寡闻,竟不知情谷谷主已是更替。实在惭愧惭愧。” “更替?”苏志允在一旁看了多时,也隐隐懂了苏红缠的意思,眼前之人不是情谷谷主。可若不是情谷谷主,她又如何能完成对皇室的许诺呢? 他可记得密折中记得,除了情谷谷主,可没人有驻颜术这般奇诡的秘术。 “哈,小王爷怕是记错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人家爹还在身后站着,长清忍住反驳的冲动,只是盈盈一笑,“情谷谷主一直是长清,若是小王爷不信,便可寻人一一问之。” “呵呵呵,长清谷主末多怪,老夫的儿子就在深山,幼时曾为情谷中人所救,故特随老夫前来寻恩人。”苏志允见长清在红缠面前已落了下风,随即冲着苏红缠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勿要多言,“还劳烦谷主勿怪!” “苏王爷说笑了。小王爷机敏的很,半点都不惹闲。”长清见苏志允开了口,也随即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不知小王爷恩人姓甚名谁?” 见长清问了名姓,苏志允随即道,“小儿也不知她姓名,只知是个清冷的佳人。” “清冷佳人?”长清见苏志允开口,便以为他是想为自家儿子讨人,随即笑道,“小王爷若是动了心,长清倒愿做个顺水人情,将她许给小王爷。” “是吗?”苏红缠见长清这般轻贱谷中姊妹性命,不禁勾起唇角,轻笑道,“就怕长清谷主舍不得。” “舍不得?怎会。情谷之人,能得小王爷赏识,那便是她几辈修来的福气。”长清掏出帕子捂着嘴,笑得温婉,却敛不住眸中的算计。 “是吗?那小可便开口了。” “嗯,小王爷不必客气。” 见长清敢夸海口,苏红缠也不准备给她留面子,“小可所求之人,便是谷主的师妹长心!不知谷主可否让小可一见?” “长心?”“这……” “如何了?”苏志允挥手把苏红缠拦在身后,“莫不是小儿给谷主添乱子了?” “不不不……小王爷不曾给长清添乱。”长清笑着冲苏志允躬了躬身,“可小王爷却是来晚了一步。” “来晚了?”苏红缠盯着长清的眼睛,半晌未动。 “长心师妹上月得了急症……已是去了。”长清低头颜面欲泣,便听到苏志允低语道,“长清谷主节哀,老夫与小儿不知谷中旧事,犯了忌讳,劳烦谷主多担待。” “无碍无碍!”长清假意擦了擦眼角,却又闻那小王爷问,“已是去了?” “这……”长清狐疑的看了苏红缠一眼,心道,师妹在时,甚少出谷远行,且远行也多避男儿,不知何时竟是救了这么个小子?只是,当着苏王爷的面,她却不能把这些显露出来,“不信,小王爷可随长清去灵堂一览。” 长清微微有怒气的话语一出口,苏红缠正欲反驳,却被苏志允制止。 “禅儿!怎可在谷主地界上不知进退!” 第二十五章 “是,父王教训的是,红缠确是不该与长清谷主较真。”听闻苏志允指责自己不规矩,苏红缠随即冲着苏志允一躬身。 待瞧清苏志允眼角的笑意后,苏红缠意味深长的冲长清笑了笑,“但,死者为大,那灵堂,红缠却还是想一看。” 所谓不见棺材不落泪,没见到尸体前,她苏红缠绝对不会信长清一家之言。 “既是死者为大,那又何必去看,不过是徒增烦忧。”苏志允一手封了苏红缠的脉,令她不得张口,一手冲着长清摆了摆,“小儿年幼,不懂得忌讳,还望谷主多多包涵。” “呵呵呵……”长清见那咄咄逼人的小王爷被苏王爷治住,假意笑了笑,“王爷这般与长清说话,便是生分了。” “呵呵呵……”苏志允见长清笑了,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哪有哪有,以后自是一家人,何来的生分……” 一家人?苏红缠瞧了瞧一脸粉的长清,又瞧了瞧苏志允的侧脸,皱皱眉,莫不是自己这王爷爹要娶师伯长清? 可师伯怕是已经六十余了…… 苏红缠天人交战了许久,直到长清命着谷中弟子领着她与苏志允去下榻的住处,才微微还神。 不过,还神了似乎算不得什么好事。 苏志允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剑,逼的她心神不宁。 所幸,落榻的地方离大殿不远。 原想着到了落榻的地界,便能回房休息,可令苏红缠没想到的是,她与苏志允一到落榻的地点,苏志允便是屏退了所有长清派来侍奉的弟子,仅留下了一个跟着他们前来的近侍。 “原想着缠儿做了那般久的馆主,早已练就了识人的本领,今日看来,却还是差得远。” 苏志允边说边冲着近侍使了个眼色,接着苏红缠面前就出现了一个蒲团。 蒲团是用来做什么的,自不必多言。所谓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苏红缠顺从的跪到蒲团上,静静的等着苏志允说下文。 见苏红缠跪下了,苏志允便笑了笑,朝着座位近了几步,“缠儿可是明了为何为父要让你跪?” 为何?苏红缠低头看了看藤编的蒲团,想了想刚刚与长清的交锋,思索了片刻,道,“因为红缠顶撞了长清谷主。” “仅仅是顶撞么?”苏志允拍了拍梨花木的椅子背,“这可是宫中才用得上的贡品呀!” 见苏志允强调了‘贡品’,苏红缠动了动心思,问道,“父王是说长清谷主还有其他的身份?” “呵呵呵……”苏红缠话音刚落,苏志允便低声笑道,“古人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为父常觉寻得不人的是痴儿,却不想,痴儿竟是在为父家中,缠儿不该妄自菲薄呀!” 苏红缠低喃了几遍苏志允的暗语,才恍然大悟,“父王是说红缠的身份?” “是啊!”苏志允见苏红缠终于答到了点上,才微微的颔首,“红缠莫要因久在山野,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红缠明白了。”苏红缠抿着唇,冲着苏志允叩了头。 苏志允绕这般大一圈,不过是提点她莫要再长清面前露出马脚,让长清知晓她是个女子。 “若是明白了,那为父便要再与缠儿多说两句……”苏志允看着苏红缠的眼神忽地变得凝重,“缠儿可知这人世自有代谢。” “自是知得,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此谓大道。”苏红缠从蒲团上起身,把视线挪到苏志允脸上。 “那……”苏志允迎着苏红缠的视线,紧了紧眉,“为父便要告诉你三件事。” “嗯?”苏红缠捕捉到苏志允的神情变化后,心头一紧,“不知父王要说……” “第一件事,据探子报,禅儿寻的长心已于去年的腊月廿一驾鹤西行;第二件事,长心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谋害致死,谋害她的主谋便是情谷现任谷主长清;第三件事,长清谷主因献长生不老之药,已得了太后与圣上的欢心,若是无意外,便会做太子的正妻。”苏志允没给苏红缠打岔的机会,一气呵成的把他所知的全都说与苏红缠听。 这三件事,看似是三件事,实则是一件事,甚至是他故意颠倒了次序,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了呢? 这厢,苏志允得意于他的远谋,那厢,苏红缠自听到了‘驾鹤西行’四字起,便觉天旋地转,心底苦涩的紧。 苏志允看着苏红缠脸色发白,不禁冷笑了两声,嘲讽道,“缠儿真是懦弱,不过是闻了死讯,便支撑不住了?” “师尊没了,红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苏红缠没理会苏志允的嘲讽,反而摇摇晃晃的起身,挪到靠墙的木架旁,拎起一个花瓶便冲着自己的头往下砸。 “混账!”苏志允看着苏红缠竟是有了轻生的念头,随即知晓了她前些日子与他言得师徒之谊,皆做不得数。 “混什么账?”念着瓷器砸头本该是出人命的,可她却是毫发无损,苏红缠不由得呆滞了片刻。 待着瞧见袖中的红绫,苏红缠便忽地明白了为何自己毫发无损。 因为有师尊的庇佑! 想着师尊五六岁时,师尊问自己愿不愿这辈子都伴在师尊身侧,自己答了否,苏红缠不禁笑着蹲到地上,若是她答了是,便不会如今日这般求死不能了吧? 苏红缠故意伸手去拾起散落了一地的瓷片,反正,无论那瓷片的棱角如何锋利,都不会伤到她。 一片,一片,苏红缠慢慢的把自己的脸照到瓷片上,凝视着,仿佛在凝视着珍宝。 耳中回荡着的“缠儿,既是不愿与师尊相伴,便要勤练相濡诀,它能佑你一世无伤”,苏红缠的思绪似乎有些纷乱了,她觉得那一片片的拾到手上的瓷片,都化成了师尊的模样。 苏红缠一片一片拾着,待拾得手中拿不住了,便起身到苏志允面前,“红缠存世十八载,爹爹养女近半月,说不得谁欠谁,而今师尊去了,红缠只求爹爹封了红缠的脉……” “呵呵……”苏志允一手挥落苏红缠手中的瓷片,“何必封脉?” “为何不封?”苏红缠抬手又拿起一个花瓶,朝着那近侍头上砸,苏志允见状,随即预备着夺下苏红缠手中的花瓶,却不想苏红缠下手极稳。 只听‘啪’一声,瓷片飞溅,近侍应声而倒。 “若是不封,爹爹怕也会是如是下场!” 第二十六章 “莫要以为解了封,你便能拿为父如何!”苏允志见苏红缠竟是妄想用武力威胁于他,随即反手一指把苏红缠定到原处,冷笑道,“缠儿既是把长心谷主看得那般重,便不该在她死后发疯。” “不发疯做什么?”苏红缠没料到苏志允会对自己动手,故也未做防备,只得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着视线留恋在散落一地的瓷片上。 “自是为师报仇阿……”苏志允抬步移到魂不守舍的苏红缠的面前,对上她的眸子,低声道,“长心谷主死得不明不白,缠儿作为她唯一活着的弟子,怎可一味求死?” 苏志允话音刚落,苏红缠便被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连师尊已死,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红缠耳边不断回响着苏志允所说的,‘缠儿作为她唯一活着的弟子’,指间轻轻的颤抖。 师尊虽然收徒不多,但如何数,都不该只有她一个徒弟存活在世上。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收到师妹紫檀的信么? 信?苏红缠一下又想起她托付给绿翡的那个小丫头。半月没见,她有没有长高?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自己? 想到自己递给长心的搪瓷罐许是已经空了,苏红缠心底浮起了几丝说不出的怅然。 “紫檀师妹已是去了吗?”苏红缠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若是师尊去了,师妹还活着,那她便随师尊而去,若是师妹与师尊俱是离开了人生,那她便只能待寻人继承了师尊的衣钵之后,才能去黄泉与她们想见了。 苏志允听苏红缠问到了一个不出名的丫头,随即皱皱眉,“仇人自需手刃,缠儿为何要借他人之手……” “人死灯灭,师尊既是已经去了,追究生者又有什么意思……”不等苏志允说完话,苏红缠眸便打断了他,“红缠只问紫檀师妹是否还活着?” 苏红缠的眼底一片死寂,仿佛并不在意苏志允口中所言的复仇。 “没意思?缠儿说复仇没意思,那缠儿便是要安心看着那谋害长心谷主的长清安逸的活在这世上了?”苏志允慢慢挪到苏红缠面前,“长心谷主治谷一向以谷规为根据……” “爹爹……”苏红缠听着苏志允不停的顾左右而,也知晓了他并不清楚紫檀的实况,便冷冷的唤了他一声,“爹爹是指望红缠清理门户?那便劳烦爹爹松开红缠,附上三尺青锋,不日,长清之首便可贡于案台之上!”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虽因师尊之死心神恍惚,却不意味着她听不懂苏志允话中的意思。 不过是想把她做刀使罢了。 “是吗?”苏红缠话音刚落,便瞧见苏志允挪到刚刚倒下的侍从身侧,拔出他的佩剑,递到她手上,“那便去吧!” “那便多谢爹爹了!”试到浑身一松,苏红缠冲着苏志允冷冷一笑,“请爹爹恕孩儿不能为您养老送终。” “哼……”苏志允把背露给苏红缠,冷哼一声道,“莫要着急,改做女装再行……” 改做女装?苏红缠看了看自己掌中的青锋,又瞧了瞧自己腰间的环佩,低笑道,“还劳烦苏王爷为红缠备上一身常服。” “无衣。”苏志允转身在苏红缠出门之前,率先离开了居处。 哼……无衣…… 苏红缠任着冷风吹着,低低的笑了两声。 哪里是无衣,不过是自己那王爷爹不愿与即将成为刺客的自己再有牵连。堂堂的王爷,也不过是这般气度…… 苏红缠看着苏志允的背影,喃喃道,这世上真心待自己的,除了师尊,再也无旁人。 可那真心待自己的师尊,已是去了。 苏红缠第一次发觉,白天也会这般冷。 正月里的天,冷得滴水成冰,看着家家户户闭门张灯结彩过年,绿翡一路走得格外的心酸。 “劳烦这位军爷,为妇想问问,这城门为何紧闭呀?”绿翡看了眼蜷在城门下守卒打扮的老汉,又瞧了眼快要下雪的天,打了个寒颤。 “你是要出城?”守卒勉勉强强睁开一只眼,瞧了瞧立在自己面前披着斗篷的妇人。 “唔……当家的前几日出城,丢下了我这孤儿寡母……军爷您晓得,这正月里……”绿翡敛了敛斗篷,假意啼哭了几声。 可没等她举起帕子擦泪,便瞧见长心从斗篷中露出了头,“娘亲,爹爹在哪呢?” “爹爹?”绿翡把自己的下巴落到长心的肩上,“你爹爹怕是出城了。” “出城了?”长心一听绿翡这般开口,便抱住绿翡的脖颈,大哭,“娘,娘,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呃……”绿翡拍了拍长心的后背,安慰道,“莫哭,莫哭,娘亲这就带心儿去找爹爹……” 听着妇人怀中的孩童已是开始啼哭,守门的老汉一下站了起来,“唉,你可别哭了……门头不张口,咱也不敢私自放你出门去……” “那要如何才能出城?”听着老汉到不能放她们出城,绿翡紧了紧揽着长心的手。 据长心谷主所绘的路线,情谷便应在此城之外一百里。若是不能出城,那便不能救馆主了…… “那就得去寻门头。”见那妇人着实面生,老汉便没好气的看了绿翡一眼,若是不看着孤儿寡母可怜,他一点也不想打理这般要出城的人。 正月,那样正经人家的人会出城。 见守门老汉不待见自己,绿翡便恭恭身,道了谢后转身离去,想着待寻到落脚处后再做打算。 谁知她一转身,长心便开了口。 “爷爷!您帮帮娘亲吧……”长心冲着守门的老汉唤了一声。 “恩……”守门的老汉瞧见那妇人怀中的孩童唤了自己一声,恻隐之心又起,“那你们便在此候着吧!” 话罢,又便举目四顾了半天,绿翡也只得抱着长心立在城墙下。 “咦……门头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一下便没了踪影?”老汉自问自答的嘟哝了半天,正备着与那妇人道,他寻不到门头现在何处,却听到一童稚的声音,“爷爷,爷爷,您糊涂了,今儿个有大官来,门头早就去迎大官了!” “哦哦哦!瞧我这老糊涂……”守门的老汉一听小儿的话,随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转面冲着绿翡道,“嘿,那小娘子,门头今儿有事,怕是不会来……” “爷爷,爷爷,您又错了!您瞧,那个不就是门头叔叔!”守门老汉一开口,那小儿便不依。 小儿不停的叫嚷,吸引着绿翡把注意力从守卒身上转到小儿身上。 “门头老爷来了?”绿翡对上小儿的眼睛。 “来了呀!就在那!”小儿见披着斗篷的人愿意听自己的,随即兴高采烈的朝着南方指了指。 见小儿指了方向,绿翡未多言,立刻抱着长心转身,顺着小儿指着的地方眺望。 一望,便看到了一个门头打扮的守卒引着一个高官朝着城门方向走了过来。 绿翡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官靴,随即准备抱着长心离开。 谁知,还没等她转身,守门的老汉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哎哎,小娘子别走啊!门头便要来了,待那大老爷走了,老汉与他说说,看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不……不……不必了……”绿翡抱着长心,脚下的步子莫名的慌乱。 “唉!你别怕呀!”守门的老汉以为眼前这妇人没见过世面,又拉住绿翡的胳膊,“你在忍忍,待那大老爷走了,我便去说……” “这……”绿翡未来得及谢绝守门老汉的好意,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眼前所立,可是虞馥?” 第二十七章 “呃……”绿翡听着身后传来了‘虞馥’二字,仿佛中箭一般,半天都寻不到自己的声音。 “怎么不转身?”绿翡察觉到自己肩头搭了一只手,“呃……见过大老爷……为妇的当家不是打鱼的……” 绿翡无可奈何的转过身,抱着长心缓缓的冲着身后之人躬了躬身。 “不是打鱼的?”立在绿翡身后的高官,一听到绿翡的声音,便哽咽到说不出话。直到一群士卒围住绿翡,那高官方才挥挥手,低声道,“馥儿呀!你一走四五年,怎得就不愿回京中看看?” “大老爷,您,您认错人了。”绿翡低着头,抱住长心,不敢抬头看来人。 “认错人?”高官扭头对身侧的随从嘱托了几句,又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即是认错了,那劳烦这位姑娘随本官过府一趟,本官……” “大老爷不必如是……即是认错了,那便放奴归去便是。”绿翡不等高官把话说完,便开了口。 见那不明身份的妇人敢公开顶撞京城派来的丞相大人,门头便怒斥道,“齐丞相让你去衙门就去衙门,啰嗦个什么劲!” “大人在此,大人你又何必多言?”绿翡看了门头一眼,转身便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跟本官回一趟衙门,本官送你出城。” “若是不呢?”长心再次从斗篷中探出脑袋,“不便不送我和娘亲出城了吗?” “那是自然。”齐丞相看着从绿翡怀中探出头的小丫头,眉毛狠狠地皱了皱,“你们要是不与本官一起还府,本官便只能起衙门告你们联手偷了齐相府的物件。” “那会怎么样?”长心瞪着大大的眼睛。 “许会少一只手,或少一只脚……”齐丞相半真半假的抬起一只手作刀,冲着长心比活了一番剁手跺脚的动作。 “看上去好疼。”长心趴在绿翡的肩头,小心翼翼道。 “看上去疼,那你还不……”齐丞相正预备着从长心处入手,却被绿翡打断了。 绿翡见齐丞相不仅言了若是去衙门,便送自己出门,还道了,若是不去,便会送她与长心下狱,索性直接应了齐丞相的衙门之邀。 “好!” 答了好,无论绿翡是如何想得的,结论都是须得跟着齐丞相去了府衙。 一进府衙,绿翡便被人因着从侧门进了后衙。 后衙与她们刚刚进的大院陈设不同,只有几个石凳,外加几间厢房。 绿翡抱着长心,定定站在石凳旁,未落座也未敢开口。 “虞馥近些年可有想过爹爹?”齐丞相的声音在绿翡耳边响起之时,绿翡的眼睛也有些微微的泛红,“齐丞相定是让弄错了,妇人不过是一贫苦人家的……” “虞馥,为父对不住你娘,但当年迎娶……”齐丞相叹了口气,“迎娶你大娘着实是迫不得已……” “只是迫不得已便能逼得我娘从妻变妾么?”原本父女重逢,该是抱头痛哭才算解恨,可若是那父亲只知为自己当年的浪荡寻借口,那便是真真的伤透了人心。 想着自己娘亲虽是小家碧玉,却也贤良淑德,除了家世,无一不必那胡氏好上数倍,且生的貌美,与爹爹还是指腹为婚,竹马青梅,陪着他寒窗苦读数十载,最后不过落得个姨娘。 想着自己娘亲临死前,饥寒交迫的窘境,绿翡抬眸冷冷的看了齐丞相一眼,“齐丞相自是享尽了齐人之福,何必与绿翡多言……” “绿翡?你如今是把名字该做了绿翡吗?私自改名……”齐丞相听绿翡改了自己的名,正打算规劝一番,又想到多年前,那个雪夜,那母女俩净身出户的惨状,无力的叹了口气,“翡儿唤起来,也算是别有情致。” “不过是个丫鬟名字,谈何情致?”绿翡抱住怀中的长心,慢慢寻了个石凳坐下。 “丫鬟?我齐德永的女儿怎会成丫鬟!”齐德永听得出坐在自己眼前的女儿怀中有话,却也未戳破,胡氏不贤,这是齐府上下皆知的秘密。不过,作为镇国将军之女,于当初一个靠着科举才入仕途的山野村夫而言,却是极大的助力。 不过,那是当初。 如今他齐德永已是位极人臣,便也不像早前那般,须得在那人前给那刁妇几分薄面。 “翡儿,为父知错了……不知你娘何在……”齐德永小心的措辞,做这些寻回多年前,娇妻的美梦。 “爹爹既是负了娘亲,又何必再负了胡氏?娘亲说,女儿家一世不易,不过是寻个夫郎,养儿育女,而后儿孙绕膝,颐养天年……”绿翡把长心放在膝上。 “为父也知翡儿的娘亲是贤的……”齐德永听着自己女儿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发妻的与她言说过的言语,落在袖外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当年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不知齐大丞相今日为何要在绿翡面前做这般……”绿翡抱着长心起身欲行,“这衙门进也是进了,齐大丞相问也是问了,该开城门,放绿翡出城了。” “出城,这怕是……”见绿翡执意要出城,齐德永盯了绿翡的背影半晌,他却是不曾想,当年那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已经学会与他叫板了。 她娘是个多么温婉的女子呀,怎会把女儿教成这般模样? “可还会琴棋书画?”齐德永慢慢对起身挪到绿翡身后,“若是不通了,随为父回京,为父为翡儿寻最好的师父。” 他记得曾收过绿翡娘寄来的家书,家书上说,绿翡四岁之时,便偏爱琵琶。 “早已嫁作人妇,谈何琴棋书画?”绿翡抱着长心朝门外走,“齐大丞相还是速速践约,送绿翡出门去。” “这……”齐德永换到绿翡身前,“不知翡儿娘亲何在?” “我娘?”绿翡抬眸把齐德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齐大丞相如今是做的何打算,想起了绿翡那可怜的娘?” “翡儿,爹爹诚知对不起你们母女……”齐德永慢慢坐到绿翡对面的石凳上,刚好能看到绿翡的脸。 “所以?”绿翡不欲看齐德永的苦相。 娘亲曾说过,她爹早些年不过是村里一穷二白的卖油郎,不仅先不来油种,也挑不得重担,若不是她外公扶持,将他招了赘,他哪里来得银子读书,哪里有机会高中? 她娘愿想着爹爹高中,她们便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虽说做买卖没什么见不得人,但与旁人说来,着实还是有几分见不得人。 “所以爹爹希望翡儿能告诉爹爹,你娘亲现在何处,便于爹爹补偿你们母女。” “那便是不必了。娘亲多年前已入了土,绿翡也不须齐大丞相多操心。” “那……”齐德永听绿翡道,她娘已逝,心中莫名的升起几分遗憾,脸也僵了几分。 斟酌了片刻,才道,“那便先留下用过餐饭,待明日,爹爹亲自送你出城。” “绿翡要去情谷。” “那爹爹便送你去情谷。” 第二十八章 绿翡无暇思索那个负心人为何会说话算话,但齐德永既是愿为她备轿,便也算得上还有几分心肝。 念着那人终究是自己的爹爹,绿翡揽着长心,小心翼翼坐到四人抬着的小轿中。 坐上轿子,终究比她步行去情谷快。 只是,坐上了那小轿,便也是间接认下了相府小姐的身份。 “虞馥去情谷真是寻夫?” 齐德永微微的撩开轿帘,他还是不愿信自己的女儿已嫁作人妇。他于此处已有数月,此城也关了月余。遵上令,候王侯,若馥儿真是去寻夫,那她的夫君,怕绝不是她与那门头所说的渔夫。想着当年那般乖巧的女儿,变成这般模样,齐德永心底百感交集,“若不是,那虞馥便随爹爹回……” “爹爹多虑了。虞馥的孩子已这般大了……”听着入耳的‘虞馥’,绿翡抿抿唇,抬眼望了撩着轿帘的男人一眼,知晓他起了疑心,便抬眸迎上齐德勇的视线,其间闪现隐隐泪光,“爹爹莫不是以为虞馥欺骗……” “不……”见自己女儿睁着眼,悲戚的看着自己,齐德永勉强笑了笑,“爹爹只是好奇,虞馥的夫君为何去了情谷?” “这……”绿翡把头转向长心,摸了摸长心的头,半晌无话。 见绿翡半晌无话,齐德永正欲开言,却闻那怀中的孩儿道,“因为爹爹去了情谷。” “爹爹?”齐德永的视线从绿翡身上,挪到了长心身上的,“你爹爹为何会去情谷?” “阿?娘亲说,爹爹去情谷省亲。”长心看着有人望着自己,随即笑弯了眼睛,“你是娘亲的爹爹吗?” 瞧着绿翡怀中的孩子冲着自己笑,齐德永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下,想着自己官场沉浮这半年,竟无几日得享天伦之乐,进而不由得把手伸向长心。 “爹爹!”绿翡见齐德永的手朝自己探了过来,连忙侧身让开,“既是已备好了轿子,那便速速送虞馥去吧!” “恩……”齐德永见自家女儿侧身躲过了自己的手,不禁叹了口气,又想着刚刚自己的外孙女道了他的女婿去了情谷,便下了一个决心,“虞馥,爹爹和你一同去情谷。” “一同去?”绿翡低头摆了摆自己的长袖,把背影留给齐德永,“那便随爹爹吧……” “恩……”齐德永见绿翡点了头,随即放下了帘子,又去寻了一顶软轿子。 带上丞相出城,是件无比烦忧的事,绿翡坐在轿子,帮着长心撩着帘子朝窗外看,窗外红红绿绿,百姓全都夹道送着她们出城。 “唉,真是显赫的官威……”绿翡看着一个个哭得步伐不稳的百姓,轻轻的叹了口气。 “娘亲!”绿翡一叹气,视线还在轿外的长心,随即把视线转回到绿翡身上,顺带着捏了捏绿翡的脸,“娘亲别叹气呀!叹气就……” “哈……娘亲不叹气……”见长心学着她的模样,捏她的脸,绿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自从知晓这怀中的孩儿是长心谷主,而不是个孩子,她便觉得,无论这孩子做什么都是极其有闲趣的。 可惜,这孩子似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娘亲,心儿把爹爹给的搪瓷罐摔碎了,爹爹不会责怪心儿吧!” 听着活在对爹爹的憧憬中的长心可怜兮兮的声音,绿翡轻轻的笑了笑。 “恩……不会……”绿翡把长心的十指握在自己手上,软软的,寻不到半点茧子。手上没有茧子,如何能修成长心谷主那般的武艺,绿翡心底一荡,莫名的艳羡。 “娘亲,爹爹真有你说的那么高吗?”长心辩识不出绿翡的神色,只是觉得娘亲似乎心情不错。 “高……”绿翡听着长心的问话,眼前便浮现出馆主的模样。平心而论,馆主其实并不高。 不过,高不高,其实并不打紧,要紧的是她觉得馆主高。 “爹爹真有娘亲说得那般厉害……”长心听着自己的娘亲告与自己,爹爹很高,又问了一声。她记得娘亲说她前些日子生病,烧坏了头,所以不记得前些日子的事了。 “有……有……”绿翡从身侧的食盒里取出一颗糖莲子喂到长心口中,想要止住长心的口。 “那爹爹……”长心被入口的甜味吸引,“娘亲,再来一颗!” “不能再吃了……”绿翡笑着摸了摸长心的头,“心儿忘了爹爹说得一天只能吃一颗么?” “但娘亲不是说,长心把那搪瓷罐摔碎了么?”长心伸手去拉食盒,却瞧见绿翡将食盒放到了自己抓不到的地方。 “爹爹真的姓李?”长心闷闷的说了一声,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娘亲口中的爹爹。她该是个只有娘亲的孩子。反正她记事起,就只有娘亲抱着她东奔西走。 但娘亲似乎想见爹爹…… 绿翡读不懂长心的意思,只是以为长心如一般孩童那样,在幻想着爹爹的模样,“怎么这么多真的假的……娘亲怎么会骗心儿……” “嗯……”长心把背影留给绿翡,“娘亲不会见着爹爹,就不要长心了吧!长心舍不得娘亲……” “不会……”绿翡听着长心口中的碎碎念,沉了口气,“过几日心儿便能见到爹爹了。” “哦……”长心坐在绿翡的膝上,拉了拉绿翡的袖子,“娘亲这件衣服一定很贵。” “恩?”绿翡顺着长心的意思,看了几眼自己的袖口,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装。不过是些缎面罢了,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东西,“长心喜欢?” “对!”长心瞪大眼睛望着绿翡,“爹爹一定很穷,只能让娘亲穿麻布,娘亲换个爹爹好不好……” “呃……”绿翡尴尬的听着耳侧闪过的马蹄声,应该有人会去给自己那丞相爹嚼舌根了。 她带着长心馆主这一路上,为了躲追兵,才一切从简。她与长心谷主住在春风馆时,吃穿用度却不比那官宦小姐差。 有了丞相开道,一路上行的极快。绿翡疲惫的随着齐德永面见了诸多官吏后,也稍稍明了几分为相不易。 可不易与她也无什么关联。她不过是想借借丞相爹的东风,去见馆主罢了。 顺顺利利的进了情谷,随着齐德永拜过那情谷谷主长清后,她便被安排在了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不过是栋巨大的宅子。 绿翡拉着长心在后院中慢慢的行着,思索着何时去寻心上之人。 却被眼前一道红色的身影夺去了魂魄。 第二十九章 瞧着那道红影稳稳的于树梢跃动,灵巧得如一只鸿雁。 绿翡的眼睛开始氤氲起雾气。 她虽未瞧清那身影的脸,她却已知那道红影,便是她思念已久的馆主。辩识搁在心间上的人,不需要眼睛,你离她近了,心就已经知道了。 念起自己一路上每当想起馆主可能在情谷受苦,便忧心到彻夜难眠,甚至幻想着,若是馆主在情谷殁了,她便随着馆主离开这纷乱的尘世,陪她走过奈何桥,绿翡抿紧了唇,若是馆主安好,那她只要能伴其左右,便已知足。 可伴其左右,似乎已成了她一个人的遐想。当她想着,念着的馆主,终是好好的出现在她眼前,一身绝代风华之时,她却连半点前去唤上馆主一声的意气都寻不到。 她怎会这般不争气呢? 绿翡凝视着红色的身影,身子微微的颤了颤,动弹不得,以至于被她牵着的长心也发觉了异样。 发觉牵着自己的娘亲身子在抖,低着头的长心连忙抬头望了望娘亲看着的方向。 怪石,枯枝……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就在长心打算低头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鸟么? 看着移动极快的红影停了下来,长心忽得瞪大眼睛。 她辨识出了那道红色的身影是个人,还是个男人。 是男人也没什么稀奇,那太阳光为何会从剑刃的顶端滑到那红衣男子的手上? 长心找不到答案,心底却又隐隐明了娘亲刚刚呆愣的原因。 “娘亲,娘亲,那个哥哥便是爹爹么?”长心看了眼正在舞剑的苏红缠,轻轻摇了摇绿翡的攥紧的手。 “不……不是……不是……”发觉长心再摇自己的手,绿翡连忙把自己的声音压低,生怕在舞剑的那人听到一丝半毫。 绿翡一开言,长心便更是疑惑,随即又摇了摇绿翡的手,“那他是谁?若不是爹爹,娘亲为何看他看痴了?” “心儿莫要乱猜!那可不是你爹爹!”听着长心张口闭口唤着馆主爹爹,绿翡压下心头的嫉妒,顺着长心的力道,轻轻蹲下,顺带着捂住长心的嘴,“再者,心儿记着,不要随便与旁人说娘亲带心儿是来谷中寻爹爹的。” 话罢,才慢慢松开。 “为什么?娘亲和长心来情谷不就是为了……”绿翡的手一离开长心的嘴,长心便扑倒绿翡的怀中。 “心儿……”绿翡喝了一声后,瞧着扑到自己怀中的长心,堪堪压下心底一遍又一遍回荡着的‘这是长心谷主,不是个孩子’后,喃喃道,“那不是你爹爹……只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在自己耳侧想起,绿翡便知是齐德永来了。 想着陪自己来情谷的爹爹已站在自己身后,绿翡的额上不由得渗起细细的汗珠。依着她之前与齐德永言说的她寻夫而来,她定是要从这情谷数众里寻出一名做夫君。 可寻一人,谈何容易呀? 才学,权势,相貌。缺一不可! 这可着实是愁煞她了。 不过,这似乎还不是当要之急,想到馆主许正在自己身后,绿翡愈发觉得自己的背僵了。直到怀中的长心笑着冲她身后唤了声“外公”,她的心才稍稍的安了些。 “哎!”见自己的外孙女扑在自己女儿的怀中撒娇,刚刚与长清有过一番交涉的齐德永一边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边慢慢朝着长心的方向蹲下,“老夫的乖心儿在瞧什么?” “瞧爹!”长心瞧着自己的外公蹲在地上,衣袍铺了一地,随即笑出声,“羞羞!外公的衣衫都铺到地上了。” “爹?”齐德永状似随意的拢了拢衣摆,眯着眼睛道,“心儿是不是在逗外公开心呢!这情谷中,多是女娃娃,哪里来得男子做心儿的爹?” “不……刚刚心儿还看见了!”齐德永的话一出口,便造到了长心的反驳。 一旁蹲在的绿翡问声,正欲起身解释,却听到齐德永替她向长心施压了。 “看见了?那他长什么模样啊?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齐德永的声音很随和,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伴着他那眯着的眼,让人不寒而栗。 可这些于长心却是没什么用处的,未经历过官场沉浮的人,大多听不出上位者的言外之意。 “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无视齐德永眼底的质疑,长心紧紧的搂住绿翡的脖颈。 “小孩子胡言乱语,爹爹切莫当真。”绿翡试到长心已是搂住了自己的脖子,便揽着长心起身,转身迎上齐德永的眼睛。 “哪有!”见绿翡说自己胡言乱语,长心便又忍不住嘟囔道,“外公,心儿记得爹爹穿了一身红衣!” “红衣?”长心的声音刚落,绿翡便要带着她离去,却被齐德永拦了下来。而后,齐德永站在原地四处眺望了片刻,却未发现有红衣的男子在周围出现。 “你们可是瞧见这附近有穿红衣的男儿?”齐德永走到一旁,阻下了一名端着贡盘的婢女。 “嗯……这……婢子不太清楚……”婢女见有人阻了她去路,连忙躬身待看清挡道之人是刚刚入谷的贵客后,才轻声道,“齐丞相且待婢子寻人问问。” “多谢了!”齐德永见婢女不知是否有红衣男子从此处经过,也未发难,反而冲着婢女笑了笑,“此事对老夫意义重大,还劳烦姑娘记挂。” “无……无碍……”婢女被齐德永的笑意逗乐了,笑盈盈的冲着齐德永躬身后,道,“齐丞相且安心,婢子一定尽力而为。” 话罢,举着贡盘匆匆的从绿翡一行人面前消失。 盯着婢女的背影,窝在绿翡怀中的长心忍不住皱了皱眉,“咦,外公为何要和那么个婢子致谢?” “为何不能?”齐德永听着长心的问话,含笑把长心从绿翡怀中借了过来。有了这几日路上的相处,他与绿翡怀中的孩儿已是尤为亲昵。 “唔。”瞧着齐德永伸过来的手,长心咬了咬手指,“娘亲说,作婢子的地位不高,不值得为她们这般费心。” “是吗?”长心的话刚落,齐德永的面色便变了变,“馥儿,你便是这般教子的么?真是枉费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圣贤书?”绿翡本无意与齐德永争锋,但见着他教着长心些虚与委蛇的东西,顺带着数落自己,面色便有些不善,“做个真小人未必差过做个伪君子,爹爹满口的大道理,到娘的那里,不都全都变做了书生意气,只剩得休书半张。” “你……”原想着教导长心要以圣贤之道为经纬,以身作则的齐德永,听着绿翡说完他前半生做的荒唐事后,面上格外的尴尬,“可,纵使老夫真是那般,你也不该这般教心儿,心儿还这般年幼……” “呵呵呵。”听着齐德永为自己辩解,绿翡忍不住笑了几声,抬步欲走,“这便不消爹爹操心了。虞馥自会教导好自己的心儿。” “你……”齐德永见绿翡要走,也未迟疑,直直的去抢绿翡怀中的长心。 说来也怪,绿翡原想着长心定然不会要去齐德永怀中,便只是假意搂住,谁曾想,齐德永一伸手,长心便顺着齐德永的力道到了齐德永的怀中。 “心儿,跟着娘亲走,待到了屋中,娘亲喂你糖莲子。”齐德永脸上的笑意让绿翡格外的恼怒,便冲着长心道了她的心意,即长心与她一同离开,不要打理这个知行不一的丞相。 可令绿翡万万没想到的是,长心一点都不愿听从她的意思,只是躲在齐德永的怀中,连头都舍不得露出来,“不!娘亲,长心不跟您走!” “为何?”绿翡定定的看着长心的眼睛,半天寻不到自己的声音,“心儿若是跟着娘亲走,娘亲愿给长心一颗糖莲子。” “那便更不会跟你走了。”绿翡的话音刚落,齐德永的声音便在她耳侧响了起来。 “为什么?”齐德永此话一出,便换着绿翡迷茫了,长心最喜欢的不就是糖莲子吗? 长心似乎读出了绿翡的心思,极为欢欣的为她解惑。 “娘亲!外公给长心买了一大罐!长心才不稀罕你那一颗!”长心睁着大眼睛,笑得格外单纯。 “心儿你……”长心的‘外公给长心买了一大罐糖莲子’,‘才不稀罕’深深的刺痛了绿翡。 长心呀长心,你可知抱着你的人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待你好,不过是一罐糖莲子罢了,怎么值得你用这般的信任去交换。 绿翡瞧着在齐德永怀中笑得开怀的长心,眼中有点点悲哀。 “心儿,跟着娘亲走,娘亲也给你……”绿翡冲着齐德永怀中的长心伸出手。 “不。”长心看了看绿翡伸出的手,又扭头看了看齐德永的眼睛,然后搂住了齐德永的脖颈,“长心不!” “馥儿,心儿既是不愿意,你也莫要再为难她。”齐德永的求情,让绿翡愈发不悦,想着自己为长心操劳这般久,临了,她竟是与齐德永亲近,索性赌气道,“那心儿便与你的好外公在一处吧!” 话罢,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瞧着绿翡的背影,长心莫名的觉得心底闷闷的。 “外公,心儿是不是做错了?”长心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齐德永的衣领。 “没有没有!”发觉到自己怀中的孩子在动,齐德永便低头冲着长心笑了笑,“心儿刚刚做的很对!心儿要继续这般做,才能让娘亲跟着外公一起回我们齐家的大宅子。” “为什么是齐家的大宅子?”齐德永话音刚落,长心便哭闹着不依,“长心不是姓李么?怎么要住齐家的大宅子?” “呵呵呵……”齐德永听着长心一遍遍的强调‘齐’和‘李’,眉头紧紧的扭在一起。孩子的名姓一般是由父母定的,他姓齐,馥儿的娘亲姓李。馥儿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字,怕也是借着孩子缅怀她的娘亲。 齐德永长长的叹了口气,眉间有点点忧郁,“是呀!长心姓李,可谁说长心姓了李,便不能拥有齐家的大宅子呢?” 听着齐德永道姓李的也可以拥有齐家的大宅子,长心的眼睛亮了亮,“外公!有了大宅子分给爹爹住吗?” 爹爹?见怀中的小童也惦念着她那死生不知的爹爹,齐德永定了定心神,还是道,“分。” “呀!好!”齐德永的分字一出口,长心就乐得直拍手,可未拍几下,眉头就拧了起来,“可娘亲不喜欢。” “嗯?”瞧着长心皱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齐德永忍俊不禁,他不过随口说说,这孩子竟是当了真。 瞧着齐德永笑了,长心盯着齐德永的眼神又变了变,“娘亲不想住大宅子。” “可心儿想让娘亲穿那些不好看的衣服么?”齐德永对上长心清清亮亮的眸子,心底一阵震惊,他已是多时未瞧见这般坦诚的眼神了。 “不想。”长心依着齐德永的提议想了想娘亲穿破衣和穿绸缎的模样,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瞧着长心摇了头,齐德永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世上,想得到一样,必然要松手另外一样,要是一样都舍不得松手,那便是不好办了。” “为什么?”长心听不懂齐德永的话,这对于她来说,有些深了。 “心儿可要记着,人贪心不得。就像外公年轻时,又想要高位,又想要佳人,最后却是两头空空。”齐德永丝毫不在意长心能不能听懂,他只是有些寂寞了,想找人随口说说。 可长心于齐德永却不是一个好的听众。孩童的天性便是探索这个未知,“外公不是已经是丞相了吗?” 长心疑惑的神情,让齐德永觉得她不是在讽刺他,“丞相,未必是高位,也可能是虚衔。” “哦……”长心把下巴搁在齐德永的肩头,望着他背后的越来越远的回廊,半晌无话。 齐德永抱着长心在后院走了良久,待到行至一个极其幽静的角落,才把长心从怀中放下,顺带着坐到角落一旁的石椅上,“心儿,你说,你跟着外公,让外公帮你娘亲找个新夫婿可好?” “那新夫婿是心儿的爹爹吗?”长心不甘心一个人站着,径直爬到了齐德永对面的石椅上坐好。 “不是……”见那石椅上矮矮的小童一直点念着她的爹爹,齐德永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以后让外公做你爹爹可好,这样,你娘亲少了个拖累便可以嫁得顺当些。” “外公觉得心儿是拖累么?”长心敏锐的抓住了齐德永话语中的一个词。 “嗯……”齐德永本觉得自己用拖累并无不妥,可长心一开口,便让他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一句极为不妥的话,“心儿于外公不是拖累,但对你娘亲来说,是。” “心儿也莫念着你那爹爹好!”齐德永对着长心的眸子,一字一顿,“刚刚心儿不是看见心儿的爹爹了吗?若他是良人,为何未于你们母女相认?” “外公逼着娘亲嫁人,娘亲会难过的。”长心没理会齐德永口中对她爹爹的讨伐,只是强调着齐德永要娘亲嫁人这件事本身存着不妥。 “若是不逼,她依旧会难过。”齐德永一语双关的回了长心的话。 “哦……”长心低声应了两句,便不再应声。她听得懂齐德永的意思,娘亲若是想日子过得好,心里就苦,若是想心里好过,那日子就过的苦。可她既不想让娘亲心里不好过,又不想让娘亲日子不好过。 “心儿刚刚真的看到心儿的爹爹了?”齐德永见长心半晌未与自己开言,又记挂起刚刚长心口中所言的红衣男子。 “假的……”听着齐德永问起爹爹,长心笑着摇了摇头,“外公怎么能把心儿的话当真呢!心儿只是想逗娘亲开心!” “嗯……”齐德永领会了长心的笑意后,心底隐隐有些失落,虽然他希望馥儿有个好归宿,但他也真真想瞧瞧他的女儿选了个什么模样的夫郎,“以后莫要这样了。心儿那般骗娘亲只能让她开心一时,不能让她开心一世。” “一时和一世有区别吗?”长心看着齐德永长吁短叹的模样,一时觉得眼前这已是做了大官的外公也有些可怜。 “……”长心的问语让齐德永语塞,一时与一世,纠根到底,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外公也不知道。” 有限性与无限性是世上最难解的谜。 “外公不想娘亲跟着爹爹,是不是嫌弃爹爹穷?”长心爬下石椅,走到齐德永身侧,抬着头问道。 听着穷字,齐德永的手轻轻的抖了抖,还是张口道了,“是……” “但娘亲说过,外婆当年便是没嫌弃外公穷……”齐德永的承认,让长心心底困惑极了。 “所以,外公才不想你娘亲落到你外婆那种田地。”齐德永低低的解释了一句,而后把长心揽着怀中,起身欲离去。他负了虞馥的娘亲,是他此生一大憾事。所以他希望虞馥不要步入他娘的后尘,只消老老实实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老老实实相夫教子便是了。 奈何馥儿第一步就踏错了。 齐德永长长的叹口气,踏错了其实无什么大碍,只是馥儿天性执拗,听不进他的理。如今之计,只有借着这怀中的孩儿,向她旁敲侧击。 “大人真奇怪。” 齐德永听着长心的咕哝,笑了笑,未言语,只是抱着长心匆匆消失在角落。 黑夜来的极快却未带来沉沉的睡意,绿翡护着侧卧在自己身侧的长心,微微的合着眼睑,不知该如何打消齐德永想带着她去拜访苏王爷的打算。 虽然她知晓馆主姓苏,却从未想过馆主能与王爷有什么关联。 念着傍晚女婢送来的消息是,今日白天,满谷只有苏王爷二子穿红衣,绿翡的心止不住的跳动。 “娘亲,你喜欢爹爹吗?”长心闷闷的声音,让绿翡从自己的意识中脱离出来,“心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着?” “想着爹爹睡不着……”长心的声里透着委屈,“娘亲,你告诉长心,你是不是喜欢爹爹,想嫁给他?” “这……”绿翡一面敛了敛被子,把长心裹住,一面思索了片刻长心的身份。 念着长心还是馆主的师尊,绿翡羞涩着,道出了一个字,“是。” “娘亲确定吗?” “确定。” “那……”绿翡听着长心拉长的语调正欲发问,却发觉浑身一软,不得动弹,接着又闻长心道了句,“娘亲且在此处安心候着,长心去去便来。” 之后,便是一个小小的身影,赤着脚,迅速的从窗口挪出了屋门。 一点烛灯轻轻的摇曳着,苏红缠伏在案侧,睡得正沉。 “醒醒,醒醒!”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弄得她脑中格外的混沌。 “你是谁?”苏红缠透过罩在自己头上的黑布往外看,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 “别说话!”那人影听到苏红缠问话后,随即把一把匕首横在苏红缠的脖子上。 “好!”瞧着横在自己脖间的白刃,苏红缠的心瞬时松了下来,知晓来的人闹不出什么乱子,也不会害了自己自己性命。 寻常杀人越货,堪堪手起刀落便是,无需废如此多的周章。 “长心问你!”苏红缠眯着眼睛,端详了那模糊的轮廓片刻,皱皱眉,“长心?” “哦……说漏嘴了!”立在案侧的人影见榻上之人听到了自己的名子,随即捂住嘴,“娘亲说过,不能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可你不是已经说了吗?”苏红缠压下与长心重逢的喜悦,陪着长心继续着在长心看来,异常重要的夜间行刺。 对于这次行刺,在长心看来是异常轻巧的,若是那红衣的男子承认了是她爹爹,那便带他去见娘亲,而后她们一家三口一起住齐府的大宅子,若是那红衣男子不承认,那就一刀结果了那负心汉。 “别打岔!我来问你,你认不认识齐虞馥?”长心的视线凝在匕刃上,不舍得分与苏红缠一丝一毫。 “齐虞馥?”苏红缠顺从的在口中默念了几遍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低声道,“那是什么,在下从未听过。” “真的?”长心见躺在榻上的人气息极低,以为是被自己吓到了,便确认了一次。 “真的。”苏红缠浅笑着应了声。自前些日子被苏志允逼着发狂去行刺长清失败后,她已是消沉了些许日子,亦是许久未像今日这般开怀了。 “那你今日穿什么红衣!”长心瞪圆的眼睛,让隔着黑布瞧她的苏红缠忍俊不禁,“红衣不过是寻常的衣装,又无什么禁忌,为什么不能穿?” “娘亲看你都看傻了!”长心听着榻上人理直气壮的音调,气红了脸。 “哦……”苏红缠一边慢慢的一只手挪到自己的耳侧,一边与长心搭话,“你娘亲是不是叫绿翡?” “是!”长心见那人说出了自己娘亲的名字,眼睛睁得更大了,“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和外公一样,总是偷听长心和娘亲讲话?” “心儿唤自己娘亲绿翡?”苏红缠的手慢慢靠近长心的手腕。 “那倒不曾。只是娘亲总是让旁人那般唤她。”长心低低的声音,让苏红缠捕捉到了一个信息,那便是现在翡儿已成了长心认定的娘亲了。 “呵呵呵……”苏红缠轻笑几声,掩去几分丢了个女儿的失落,“那这么说我便能认识了。” “嗯?”长心听那人道了自己认识娘亲,随即展开了一张笑脸,“这么说,你便是我爹了?” “爹?”苏红缠思忖了片刻这个字的意思,没急着做回应。她不知晓在她与长心分别的这些日子里,翡儿与长心说过些什么。 “对呀!”长心没有发现苏红缠的迟疑,“绿翡是长心娘亲的名字!” “心儿的娘亲不是叫红缠吗?”听着长心一声接着一声说着翡儿是她的娘亲,苏红缠鬼使神差的一手夺下长心手中的匕首,一手扯下长心遮在她面上的黑布,与长心双目相对。 “红缠是长心的娘亲?”长心听着耳边回荡着的‘红缠’二字,莫名的觉得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了在何时听过,“没有呀!长心的娘亲是绿翡。” 长心脸上暖暖的笑意融在烛光里,让苏红缠不由得暗笑自己卑鄙,何必去为难一个还认不清人的孩子呢? 苏红缠瞧了长心半晌,暗觉,一月未见,这孩子似乎高了些,“那心儿觉得娘亲待自己好吗?” 苏红缠眯着眼,把玩着落在自己手中的匕首,时不时的笑着瞥长心一两眼。 “好!娘亲天天给长心糖莲子。”长心的声音糯糯的,有着些小孩子独有的喜悦。 “糖莲子好吃吗?”苏红缠按捺下因着糖莲子勾出的与师尊相关的回忆,故意问着长心糖莲子的味道。她记得,她与长心第一次相见时,长心便给了她一颗糖莲子。 “好吃呀!”长心见自己的刀被红衣男子搁在手上把玩,便随意的往男子身侧一坐,“你没吃过?” 苏红缠思索了半天,直到眼泪已经顺着眼眶滑落的时候,她才给了长心一个答复,“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你哭什么?”听着身边的男子答了没有,脸上却挂了泪痕,长心便站到苏红缠身侧,用袖子擦了擦苏红缠的脸,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取出一颗糖莲子喂到苏红缠口中,“喏,喂你一个,你可别再哭了。” “心儿真不记得我了?”苏红缠抿这口中的糖莲子,把视线又凝到了长心的脸上。 “你难道真是长心的爹爹?”长心看着男子有些复杂的眼神,皱皱眉。 “嗯。”苏红缠对着长心的眼睛瞧了半晌,才道,“不是……” “哦……”长心应了一声,便乖乖坐在苏红缠的身侧。 长心一坐到苏红缠身侧,苏红缠便觉得心静了,静到一切事情似乎都不需要她在费心了。 而长心的心底,却是发觉坐到红衣男子身侧的感觉,似乎与坐在娘亲身侧的感觉不同。与坐在孙厨头身旁看做菜的感觉也不一样。那是一种每日都有糖莲子喂到嘴边的喜悦。 长心悄悄的朝着红衣男子的身侧挪了挪,她心底有声音让她往那红衣男子的身旁靠。 苏红缠试到长心朝着自己近了几分,也未开口,只是和她一起静静的坐着。 直到苏红缠起身去柜中寻物件,长心才又冲着苏红缠的背影喊了一声,打破了宁静,“那长心偷偷回去了。若是被娘亲发现长心一个人溜过来,怕是会担心呢!” “长心经常偷偷出来?”挪到柜旁替长心寻布袜的苏红缠闻长心要走,便转移了一个话题。 “对呀!”一听那男子又同她说话,长心的心底有些小雀跃,“以前在……咦,我怎么不记得了……” “嗯?”长心话中的‘以前’,让苏红缠的心底咯噔了一下,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情。 所幸长心也不爱卖关子,苏红缠的疑问一发出声响,她便立即做了解释,“娘亲说长心烧坏过脑子,所以现在不太记事。” “那长心现在还记得些什么?”想着长心在自己不在的日子竟还会发烧烧坏脑子,苏红缠的心底起了几分自责。 “追兵,沿街乞讨……”长心努力的回想着她记忆中有趣的东西,完全没顾及到苏红缠越来越沉的脸。 “嗯?”苏红缠低头帮着长心套上袜子之时,又听着长心问了句,“怎么你不信?” “没有……”苏红缠起身又坐到长心的身侧。 “那你听我说……”长心见苏红缠信了她,随即拉着苏红缠的袖子,爬到她怀中,“那段事可有趣了!” “不,我就想知道长心为什么会记得自己以前经常偷偷溜出去?”苏红缠摸摸长心的脑袋,打断长心的话。她半点也不想听和追兵有关的故事,光想着被追杀的是眼前这个孩童,和有些闺秀风尚的翡儿,苏红缠都觉得甚是揪心。 “许是点娘亲的穴道点得很顺手?”长心傻笑着在苏红缠的怀里打了个滚。 “嗯?”苏红缠用手把长心稳在自己的怀里,“心儿是如何点的?” “嗯?”长心瞧瞧苏红缠的眼睛,又瞧瞧自己的手,而后反手一抬,“你瞧,就是这么一点。” 而后,她便立在苏红缠怀中,不能动弹了。 “真是呆!”苏红缠轻笑着又在长心身上点了点,帮她解了穴道,且丝毫不在意她那奇特的点穴是从何处学来的。 许是紫檀之前教过。 “你真不是长心的爹?”苏红缠没想过长心一被解开穴道便问了自己这么个问题,“不是。” 苏红缠没有片刻犹豫。 “可娘亲说,长心的爹眉间有颗红痣,还和长心会一样的武功。”长心不依不饶。 “天下师出同门的人何其多。心儿想多了。”苏红缠从案侧拿起一卷书,开始慢慢翻阅。 “是吗?那长心走了。”长心见那男子既不承认是自己的爹爹,又有事做,便想着走。 “好,心儿独自夜行,可要小心些。”苏红缠念着长心既是能一人摸索到她屋内,定也能一人回去,便也没强求着送她走。 可瞧着长心朝着池塘的窗户移动,苏红缠忍不住皱皱眉,“心儿,这窗户下面是池塘。” “哦……原来方向反了……”长心轻轻的点了点头,换了个方向。 但这次似乎也是朝着一个窗户,自己选得屋子三面环水…… 苏红缠看着长心三番五次选错窗扉,挑眉笑道,“既是记不清方向,心儿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不知道。”长心回得随意,“就是觉得有个重要的人在不远处,跟随着心里的声音,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是吗?”苏红缠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去外面的窗子在右边,回去小心些。” “哦……”听着男子为自己指了方向,长心的步子一下挪不开了,“既然哥哥不是长心的爹爹,长心该如何唤你?” “唤我师尊吧!”苏红缠听着长心唤她哥哥,又轻笑了一声。 “不成。”一听到师尊,长心的拒绝脱口而出。 “为什么?”苏红缠想不通为何长心总是这般抗拒拜她做师父。 “长心的心不愿意唤你师尊。” “那便算了。”长心的答复让苏红缠会心一笑,天大的理,也抵不过自己喜欢,“好好跟着你娘亲,莫要四处乱走了。” “哦……” 苏红缠目送着长心娴熟的翻着窗口离去,暗叹,自己离开春风馆的日子,长心怕是偷着翻了许多次窗户。 待着轻轻的脚步声消失在耳际,苏红缠低头继续看着苏志允送她的书。 看了未过半柱香,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是谁? 未等苏红缠去猜,她便瞧见了一个女童又立在了窗口上。 “怎么又回来?”苏红缠看着站在窗上的长心,低声笑了笑。 “长心怕黑。”窗上的人答的理直气壮。 “哦。”苏红缠应了声,没有讽刺挖苦,只是笑道,“那等等,待我看完这卷书,便送你回去。” “这卷书是什么?”见苏红缠应了送她回房,长心便挤在苏红缠的身侧,伸长脖子看苏红缠正拿在手上的卷文。 “《四野纪要》。”苏红缠慢慢的用白皙的指尖,划过一行,铭记在心底。 “讲什么的?”长心觉得那卷书上的字有些密。 “治人。”苏红缠又翻过一页。 “真是无趣。就跟着材质一样无趣。”长心慢慢坐到苏红缠的腿上。 “嗯?”苏红缠把卷文举着瞧了瞧,她想不通为何长心觉得这书无趣的紧。 在她看来,顶多是枯涩了些,还是有些趣味的。 “看上去就不好吃,还不如长心的糖莲子。”长心接下来的话,让苏红缠忍不住笑出声,“呵呵呵……” 怎么能万事皆是惦记着吃呢? “不好吃,未必没有用。”苏红缠思索了片刻,朝着长心补了半句。 “哦。”长心瞧着那厚厚的卷文,愈发觉得无趣,便又往苏红缠的怀中藏了藏,“长心困了。” “那便睡吧……”苏红缠瞧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小身子,莫名的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她又寻到了自己寻了许久的安稳。 闹了这般久,长心本就该累了。 苏红缠寻着薄被把长心裹住,正预备着继续览书,却发觉长心从薄被中伸出了头,“还有一件事。” “嗯?”苏红缠挑眉看着怀中的孩童,静待下文。 “这卷书,它瞧上去真的不好吃。” 第三十章 不好吃么? 思忖了片刻长心口中的稚语,苏红缠看了看案上的书卷,又摸了摸长心的头,轻轻的笑了笑。 小孩的眼中果然只有吃的。 一面念着长心的心性,一面翻着手上的书卷,仿佛那卷间的字,尽数都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糖莲子。 许是弄些吃的来,便能逗弄心儿这孩子开心。 苏红缠轻笑着合上书卷,欲摇醒长心,送她回翡儿下榻的地方。 心儿已是离开翡儿身侧几个时辰了。依着心儿的意思,她似乎并未在与翡儿打过招呼。 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么晚,又溜出来这般久,搁在任何父母身上,许都承受不住。 只是,就这般送长心回去,苏红缠又免不得有些遗憾,可惜了这更已深,注定寻不得什么能另长心欢欣的吃食。 想着没什么能讨这长心孩子欢欣,苏红缠索性空着手,单抱着长心从屋内走了出去。 “爷!”守在门口的随侍见屋中人半夜走出了屋子,连忙打起精神。 “知近些日子,可有人进了情谷?”苏红缠瞥了眼立在门口的随侍,低声问道。 “回爷,有人。”随侍低着头,没敢与苏红缠打照面。 听着随侍道有人,苏红缠便抱着长心向前走了几步,将身形隐在黑暗里,“何人?” “齐丞相携家眷于昨日入了谷。”随从的声音如常。 “如何去?” 许是随侍受了苏王爷的交待,苏红缠一问,他便立即与苏红缠交代了去丞相住处的路线。 听过路线,待与随从确认无误后,苏红缠才抱着长心跃上墙头,去寻同在情谷的绿翡。 绿翡的住处离苏红缠的住处不远,从墙头走又较走长廊快上几分。 可苏红缠却没想过,绿翡一直坐在榻上等着她来。 “馆主……”绿翡的低喃让苏红缠的身子微微的抖了抖。 这声着实太突然了,她的脚明明还未落到绿翡的屋内,“翡儿。” 苏红缠浅笑着抱住长心,踏入屋内,“这一路苦了你了。” “翡儿不苦。” 绿翡双颊上的笑靥,让苏红缠有些无所适从,只得转身合门,留个背影掩住自己的尴尬,“翡儿为何会来情谷,是春风馆出了什么岔子吗?” “这……”一听馆主提到了春风馆,绿翡的笑意随即凝在了脸上,“馆主,春风馆已是人去楼空了。” “为何?”苏红缠把长心换到绿翡的怀中,万分不解。 “孙厨头夜里烧水,忘记挪开柴垛,引得大火……”绿翡捂着嘴,硬生生的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 瞧见绿翡哭了,苏红缠随即便知了此事不像绿翡说得那般简单,“馆中可有姊妹伤亡?” “那倒是没有。”听着馆主问伤亡,绿翡勉强压下心头想要为馆中姊妹讨公道的念头,只是简要的说了说大火把春风馆烧尽了。 “那便没什么大碍。”苏红缠轻轻的笑了笑,人命关天,若是没伤亡,那钱财物件皆是身外之物,“翡儿此次是来投奔红缠的么?” “不……”绿翡听着苏红缠问道她前来的缘由,脸色一红,正欲与苏红缠解释她来寻苏红缠不是为了投奔,只是心安,却听到了一个满含怒意的控诉,“爹爹,你明明是长心的爹爹,为何要把话说得这般生分?” “心儿?”苏红缠见绿翡怀中的长心首先冲着自己发难,也微微的红了脸。翡儿于她,算是有主仆之谊,姐妹之信,自己之前那般问她,着实损了几分翡儿的颜面。 只是,翡儿许是未察觉…… 苏红缠瞧了瞧窝在绿翡怀中的长心,又瞧了瞧绿翡,心思一转,换了个话头,“心儿这是如何了?” “这……”绿翡见馆主问起长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念着长心谷主自己言得一切以馆主性命为重,便道,“是翡儿照顾不当,引得心儿夜感风寒……” 苏红缠一听绿翡提起了风寒,便想起之前长心与她说得记不清事,随即问道,“所以烧坏了脑袋,忘了前尘?” “是。”虽明知长心不记事非风寒所致,绿翡还是低着头,认可了苏红缠的推论。 认了长心是因风寒才失了神志,绿翡与苏红缠都半晌未言。苏红缠是遗憾自己在一人的记忆里已消失,绿翡是不敢多言,担心露出破绽。 两人静坐良久,直至窗外忽得过了一阵寒风,苏红缠才如梦初醒,浑浑噩噩的问了句,“翡儿可是想过来情谷以后如何是好?” “这……”屋内方平静被馆主这么句话打破,绿翡的心底也是纠结万状,最后却化了句,“翡儿,翡儿全凭馆主的意思。” “那你们……”苏红缠想着既是长心已不记得自己,那跟着绿翡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便预备着让二人离开情谷,去寻个普通地界,过些普通人的小日子。 苏红缠自觉自己的想法是不错的,她知晓绿翡的性子不慕荣华。但她的想法还未出口,便被长心的话击了个粉碎,“爹爹,你愿意和长心一起住到齐府的大院中吗?” “齐府大院?”苏红缠默念了一遍长心脱口而出的地名,才恍惚想起刚刚随侍与她言得近些日子进谷的有丞相府的家眷。旁的她不知晓,可丞相姓齐,她还是知道的。 “馆主,翡儿以前未曾告知于您,翡儿是丞相齐德永的女儿。”绿翡的身份让苏红缠愣了愣,她之前只顾得来寻翡儿,却忘记问翡儿与齐丞相的关联,“哦,所以翡儿如今已是认祖归宗,成了相府小姐了吗?” 苏红缠定定的望着在烛光里有些模糊的绿翡。 “是……”绿翡缓缓冲着苏红缠低下头。 绿翡一低头,苏红缠便知了绿翡的想法,绿翡并无投奔她的意思,“那便好,省着了翡儿跟着红缠颠沛流离。” “馆主此言何意?”绿翡见自己表明了身份之后,馆主却要与自己划清界限,顿生委屈。 “呆在情谷也不是长远之计。”苏红缠幽幽的叹了句,情谷的水深的很,“不过……翡儿,你怎知我来了情谷,你又是如何寻到来情谷的路?” “这……”绿翡的身子又微微颤了颤,“翡儿……” “嗯?”苏红缠的视线彻底凝在了绿翡身上。 故,绿翡也愈发紧张,“翡儿思念馆主,所以……” “爹爹,娘亲和长心是一路乞讨过来了,若不是遇到娘亲的爹爹,爹爹怕是见不着长心了!”长心插了句嘴。 呃,乞讨……苏红缠看着绿翡的眼神又开始有些愧疚,正预备与绿翡说些体己的话,却听着长心又道,“爹爹给长心买的搪瓷罐,长心一直带在身上,也记着爹爹说的,一天吃一颗,待到见底的时候,爹爹便回来了。” “可爹爹你呢!从这里到春风馆需要多少天,爹爹难道真是不知吗?若是知,为何没准备返程?”长心在绿翡的怀中坐好,怒目圆睁。 “心儿……莫要责怪馆主……都是……都是娘亲的错。”绿翡见长心为了自己责怪馆主,便知长心误解了她的意思,真把馆主做了负心的爹爹连忙解释,却又听到长心赌气般道,“娘亲,我们不要这个爹了,我们一同回齐府,去嫁大官,骑大马……” “心儿……”苏红缠听着长心的话,脸上有些臊得慌,想想若自己真是长心的爹爹,一人来情谷抛妻弃子……虽然这些都与她没什么关联但长心心底定是这般想的。 “心儿……”绿翡的一声轻呼,让苏红缠的注意力又转到了长心身上,只见长心在耸着小肩膀,低低的哭。 “唉,莫要再哭了……”苏红缠瞧着长心哭着的样子,莫名的揪心,“夜里哭哭啼啼的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馆主,翡儿给你添麻烦了。”绿翡瞧着长心哭,也是一筹莫展。 “你我之间,何谓麻烦?”听着绿翡与自己这般客气,苏红缠也是不悦。 “长心便是麻烦!”长心哭着抢白了苏红缠一番。 “嗯?”苏红缠闻长心语,忍不住皱皱眉,“心儿这般乖巧,如何算得上麻烦?” “外公说了,长心是娘亲的拖累,会阻着娘亲嫁个好人家!”长心继续道。 “这……”苏红缠思索了片刻长心口中的翡儿的爹爹希望翡儿嫁个好人家后,脸上浮现出歉意,“这倒是红缠的罪过了,红缠之前未想过的。翡儿已是寻好了人家么?那人家家底如何?是自己想嫁,还是……” 第三十一章 “馆主……你莫要听心儿瞎说。”坐在一旁的绿翡听着长心与馆主言她要嫁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口中只是喃喃道,“嫁人之事,怎可含含糊糊……” “是……”苏红缠暗瞧了绿翡一眼,转而把头转到一旁,不忍再看,亦是不敢再看,“嫁人之事,可含糊不得……” “是。”绿翡亦低着头绞了半晌手中帕子,而后勉强冲着苏红缠一笑,“不知馆主来此寻人,寻得如何?” “寻人?”苏红缠闻声轻轻挑眉,面上笑了,心底却微微的泛苦,她寻得人已不在世了,“翡儿此处可有酒?” “酒?”绿翡瞧着苏红缠的侧脸,虽是沾染了分毫笑意,却莫名的让人心生寥落之感,这使她不由得想起了在春风馆那个倚阑饮酒的身影。 “馆主稍候片刻。”虽不知这情谷中何处有酒,绿翡仍是应下了苏红缠的令,匆匆起身行礼后,便要从屋中挪出去寻酒。 “翡儿……”苏红缠看着绿翡的背影,心头一动,“等等。” “嗯?馆主?”绿翡行着门口听闻馆主唤她,随即回头。 “外面风紧,还是披顶斗篷吧。”苏红缠快步走到绿翡面前,把从案上带来的斗篷披到绿翡肩头。 绿翡低头看着斗篷四周嵌着的白毛,视线有些模糊了。 一时,苏红缠也暗觉屋子内忽得有些闷了。 “谢馆主惦念了……”不知过了多久,绿翡慢慢抬头,预备着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隐隐有怒气的童声,“爹爹,你竟然还是饮酒。” “为何不能?”苏红缠心底暗暗舒了口气,继而笑着迈回长心的身侧,将她揽到怀中,“你且来说说,爹爹为何不能饮酒?” “外公说,饮酒误事。”听着长心的答话,绿翡抬袖沾了沾眼角,便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小心翼翼的挤出去,防着冷风进了屋子。 “呵呵,心儿且说说,无事可误,如何还会怕饮酒?”苏红缠一面瞧着绿翡慢慢从门缝中带出去的绣花鞋,一面迎着长心水灵灵的大眼睛,打趣道。 “反正就是不能!”长心听着抱着自己的男子执意的要饮酒,脸随即崩了起来,做出自认为很凶的模样,“若是饮酒,便不再有糖莲子!” “哦?”见怀中的孩童用糖莲子来威胁自己,苏红缠挑挑眉,唇角划过几分笑意,嫣红的眉心痣在烛光下忽变得有些惑人,“说得好似不饮酒便有一般。” “你不喝便是有的……”长心瞧着眼前眯着看自己的男子一眼,恋恋不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搪瓷罐,“喏,给你,待会儿可不要再饮酒了。” “为何?”苏红缠的视线顺着长心手中的搪瓷罐逡巡了几周,心头一颤。 她忽得想张口问问怀中的心儿,这只搪瓷罐是从何处寻得。 “娘亲不喜欢。”长心低头抱着怀中的搪瓷罐,慢慢的解开打在罐口的绳结。 苏红缠目不转睛的瞧着长心的动作,心不在焉的问着,“你怎知娘亲不喜欢爹爹饮酒?” “娘亲许是连爹爹靠近长心也不喜欢。”长心专心致志的把视线落在馆中,挑选着送给苏红缠的糖莲子。 “为什么呢?”苏红缠听着长心把绿翡待她的心思说破,面上微微的有些涩然,她不知该如何灭了翡儿的心思,也不知待会儿该如何面对带着酒归来的绿翡。 长心并无苏红缠这般多的杂念,一本正经的从罐中挑出最小的一颗糖莲子搁到苏红缠手中,“因为娘亲相较于长心更喜欢爹爹。” “……”苏红缠低头瞧着掌心的糖莲子,无名的心头一暖,口中却是道着,“小孩子家家,不要说些不着调的话。” “长心从来不会不着调……”长心歪着身子把头搁在苏红缠的肩膀上,“爹爹,长心突然有些喜欢你了。” “嗯?”苏红缠被长心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可令她惊诧的是,她听到了瓷器落地的声响。 “翡儿?”苏红缠抱着长心,快步朝着门口走了几步,而后拉开门,便瞧见绿翡正蹲在地上识着些地上的碎瓷片,“可有伤着手?” 苏红缠把长心从怀中放下,而后迅速把绿翡的手拉到自己的眼底,仔细端详了半晌。 “无……无碍……”绿翡掩住自己眼底的惊涛骇浪,“馆主莫要忧心,刚刚不过是脚滑了。” 听着绿翡道自己脚滑才摔了酒壶,苏红缠刚预备着回话,便听到长心担忧的声音,“是吗?娘亲可要小心些呢。” “嗯……”绿翡把头的低得低低的,不敢看站在门口的二人。她之所以会摔了酒壶,不过是站在门外听到了长心谷主冲着馆主所言的喜欢。 若是把刚刚那话做儿语,固然是没什么值得介怀的。 可长心不是个孩童。 绿翡的脑中不由得闪过长心前些日子与自己抢夺手书的画面,心头一震。 许是长心谷主自己的心底也藏了些她自己也不知晓的心思。 “翡儿,你也不要收拾这些碎片了……” 绿翡听着耳边馆主的细语,想着今日瞧见馆主之时馆主的男装打扮,心底暗暗过了几番思量,“谢馆主,前方小筑还有些酒,可否移步?” “嗯。”苏红缠伸手欲拉绿翡起身,却瞧见长心扑到了自己的怀中。 “长心要爹爹抱!” “心儿!”苏红缠迟疑了片刻还是把长心抱着往外挪了几步。 见苏红缠挪了步,绿翡连忙跟在苏红缠身后,轻轻的挪着。 “翡儿,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这般……”苏红缠抱着长心转身等着绿翡走到自己面前。 “这……”发觉苏红缠竟是在前方候着自己,绿翡的的身子微微的颤了颤,“馆主终究是馆主。” 话罢,绿翡偷瞧了长心一眼,发觉长心的眸中与平日相较多了几分冷光,随即抬步率先朝着小筑走了几步,“但,今日还求馆主许了翡儿私自做次东。” “嗯。”瞥了一眼绿翡散在面侧的青丝,苏红缠低低的应了绿翡一声,便抱着长心挪到绿翡身侧正欲伸手,把那散落的撩至耳后,却瞧见怀中的长心努力的探出半个身子,“娘亲,发髻散了。” “嗯?”走在前处的绿翡被长心的笑语弄得一愣,待瞧见长心的笑盈盈的眸子,心头又有了几分异样,暗道,那个对自己万般依赖的孩子又回来了。 “呵呵呵。”苏红缠见绿翡停了步子,随即轻笑道,“翡儿还且先行!” “谢馆主了!”绿翡微微的冲着苏红缠低头躬身,掩掉唇间的笑意,而后又转身领着苏红缠朝着小筑的方向行。 小筑,说是小筑,其实不过是一座茅草屋。就在绿翡住处右行几十步的地方。 绿翡原也不知小筑处有酒,不过是前些日子在路上,心儿曾与她言过想在屋内种花,才闲时对着那寸泥挖了挖。 即便是世人皆是知晓,这屋内是不能种出些什么的。 所幸,这小筑下面有酒…… 苏红缠跟在绿翡的步子迈入小筑,便瞧见凹凸不平的地面,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坑坑洼洼的地面定然不是情谷的手笔。 “翡儿……”苏红缠挪到绿翡身后,正欲让她停下挖泥的动作,却听到怀中传来了笑声。 “哈哈哈哈,娘亲你竟然真信了屋中可以种花!” “馆主请用。”绿翡微微一笑,让开一旁的一坛已经挖出来的酒坛,又冲着长心道,“娘亲从未想过在屋内种花……不过是小筑地下有酒。” 话罢,便开了酒封,朝着案侧的碗倾倒。 目光随着泛香的佳酿流动,苏红缠的眸里隐隐有了几分泪光。 待着在绿翡的侍奉下把酒饮入喉中,苏红缠随即就有了几分微醺,“情谷中的酒果然比他处更是醇香几分。” “馆主喜欢便是多饮些。”绿翡瞧着苏红缠双颊染了红霞,随即笑着接过长心,又递过可一碗酒。 苏红缠瞧着绿翡手中碗沿的酒光,面上划过几丝苦涩,“翡儿,红缠可与你说过,红缠有一师尊。” “嗯?”闻馆主提到了‘师尊’,绿翡不由得低头看了长心一眼。见长心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又把视线挪到苏红缠面上。 一挪到苏红缠面上,待瞧清了其面上的痛楚,绿翡心底便又是一阵动荡,虽知晓馆主所说得便是自己怀中的小儿,绿翡却轻轻摇了摇头,“未曾。” “她于红缠,如寒冬之灼碳,炎夏之寸冰……”苏红缠喃喃自语,丝毫不介意是否有听众。 而这番私语落到绿翡耳中,便感同身受。 她对馆主也有几分不该有的心思…… “馆主。”绿翡抱着长心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可她已是去了呢。” “去了么?”苏红缠的眼里满是迷茫,忽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去哪了?” “馆主……”绿翡对着苏红缠的眼睛半晌,终究是败下了阵,只得转而拍拍怀中长心的背,哄着她入睡,“天已是快亮了,您,还是少饮些。” 第三十二章 “天亮了?”苏红缠闻声,醉意忽消了几分,她却是不曾想过,天竟会凉得这般早,“那本馆主给翡儿舞剑可好?” “这……”见馆主来了兴致,绿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道,“可翡儿此处并无剑柄。” “无碍。”苏红缠握住腰间的佩剑,足尖轻点,转瞬便移至院中莲池的中央。 见馆主顷刻已离自己数丈远,绿翡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馆主的功力……” “早些年是被封了,近些日才解开。”苏红缠自嘲般的解释几句,却不愿再多言。无武力时,师尊尚在,有武力了,却不过成了云中孤雁。 “那恭喜馆主了。”绿翡瞧出了苏红缠眼中的伤怀,连忙含笑将此事晃过。 听闻绿翡道了恭喜,苏红缠随即笑了笑,“呵呵呵……”既是不能为师尊报仇,又不需为情谷卖命,她要一身功力做甚? 但这话说出口,委实有些伤人。 斜睨了池旁的绿翡一眼,苏红缠恍觉师尊又在她身侧,一面考着她功课,一面带着她赏荷。 “可是喜欢那横塘中的青莲?待本馆主为你采来?那可是本馆主最喜欢的花,也是师尊最喜欢的花。”趁着醉意,苏红缠冲着绿翡勾唇一笑。少时的她,可是颇喜欢辣手摧花。 “呃……”听到馆主忽问她喜不喜欢青莲,绿翡的心头微微一荡。又想着自己年幼时,常撑艇采莲,随即把视线落到苏红缠身上,“喜欢……只要是馆主喜欢……” 闻绿翡道了喜欢,苏红缠随即从莲池中移回绿翡身侧,“那便把心儿放到侧座上吧,本馆主带你去那池中采来。” “嗯。”看到馆主已站到了自己身侧,绿翡便将长心安置到一侧的长椅上,低声道,“好。” 听着绿翡道了‘好’,苏红缠随即挽住她的腰,凌空一跃,伫立到花丛中央。 低头看着足下折着微光的湖面,绿翡一时不敢乱动。 可苏红缠却不依。 见怀中人似乎怕水,随即又朝着下方近了几分,直到绿翡已惊得搂住了她的腰,方才大笑着,从一侧的莲池里采出一朵,递到绿翡手中。 “如何?”荷枝一脱手,苏红缠又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清醒,她又恍觉她怀中之人便是她的师尊,“师尊觉得此花何如?” “这……”绿翡拿到花枝的好心情瞬时被打破了,原来馆主的好全是留给长心谷主的,“馆主你醉了!” “哦……”一听到‘醉’,苏红缠仿佛又知晓了眼前人不是师尊,而是她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姑娘,“翡儿,你觉得此花如何?” 苏红缠半醉半醒,仰望了一眼头上的月亮。 “不染尘埃。”绿翡低头给了个她猜想的答复。 “呵呵呵……不染尘埃……不染尘埃……好一个不染尘埃,就像师尊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不舍得留半点念想给本馆主。”苏红缠癫狂了半晌,而后自嘲着将绿翡带回岸上。 可令苏红缠没想到的是她,她脚尖刚落到地面便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凝视着她,“爹爹!” “心儿你?”绿翡见长心瞬时夺去了馆主的视线,连忙挪到长椅旁,试图将长心揽到怀里。 “嗯。”绿翡一挪到长心面前,长心随即将绿翡手中的荷枝夺到了手上,“娘亲,心儿喜欢这花!” “为何?”苏红缠瞧着长心一副要霸占的模样,忍俊不禁。 “这花里有东西可吃。”长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蘸些糖,和了,许是会更好吃。” “这不是冬天么?怎会有荷花?”听着长心道着吃货经,绿翡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嗯?”长心丝毫未发觉有什么不妥,荷花不就是一年四季都有的么?“这阁子有什么不对么?” 见眼前一大一小皆是疑惑这一池的莲,苏红缠不禁笑了笑,询问道,“呵呵,这阁子翡儿是如何选的?” “是心儿选的。”绿翡不敢居功。 “哦?”听绿翡道这庭院是长心选得,苏红缠不由得多看了长心一眼,见长心面无异色,随即解释道,“此处是红缠以前在情谷时候的宅院呢。” “嗯?”听着馆主道此处原是她居住的宅院,绿翡投向长心的目光不觉又深了几分。 而长心却只是倒弄着手中的莲花,想着是闷了好吃,还是煎了好吃。 至于苏红缠,则是渐渐融在月色里,半晌无话。 这一池的莲原是为师尊种的,引的是东山之灵水,西土之黔石,集了天地之造化,才化了一苑青莲。 静静得站在池边,不知站了多久。苏红缠隐隐有些乏了。 转头一看,发觉绿翡还在一侧候着,随即黯然失笑。 她刚刚忙着缅怀故人,竟是忘了身侧还有一个绿翡。 “天亮了,且回去用膳吧!”苏红缠的手还未搭上绿翡的肩,却听到了哭闹声,“不嘛!不嘛!长心不要去用膳!长心要去采莲花!” “采莲花?”苏红缠望了抱着荷枝的娃娃一眼,皱皱眉,“心儿要那般多莲花做甚?” “给娘亲!”长心的眼睛笑成一条缝。 “哈哈哈!翡儿倒是养了个好女儿!”见长心这般作答,苏红缠随即将长心抱到怀中,朝着莲池内移了过去。 瞧见那师徒二人已挪到池中,绿翡眼色一黯,不由得想起长心谷主清醒时言过,许她给馆主做妻。 长心谷主既是应过,那纵使她如今不清醒,也应做数吧? 联想着爹爹多日来焦躁的模样,绿翡挺着腰杆,朝着池面近了几步。 离水面远尚不觉伤怀,可一近水面,看着池面上映着得朴素至极的自己,绿翡心道,怪不得馆主只会把自己当做丫头! “云池!”见馆主已离岸数十丈,绿翡冲着身后低唤了一声。 “小姐?” “去寻老爷,告诉他,他的女婿到了。” “是。” 苏红缠抱着长心移到了莲池中央,便瞬间觉得怀中的女童格外有趣。 因为她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脖颈,说了一句,“爹爹带长心走!” “为何?”苏红缠含笑移到荷叶之间,将一支还是花苞的莲花折下来,递到长心手中,“用手拉扯着,特别有趣!” “因为……因为娘亲要嫁人,长心会耽搁她……”忽略掉撕扯花瓣的提议,长心皱着眉,咬了一口苏红缠递到手中的花苞。 可这个动作还未持续片刻,长心的脸便皱成了一团,“呸呸呸!不好吃!爹爹坏!” “爹爹哪里坏了?”苏红缠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囊递给长心,笑着冲长心挤挤眼睛,“里面有糖莲子,可别告诉你娘亲!” “那爹爹什么时候带心儿走?”长心低着头,笑嘻嘻的从布囊中取出一颗含在口中。真甜! “这……”苏红缠低笑着从一旁采下一朵盛开的青莲,把玩在手上,“不好说。” “哼!爹爹坏!”见苏红缠不给自己正经答复,长心嘟着嘴,又嚼了一颗糖莲子。 “呵呵呵!”听着‘咯嘣’,‘咯嘣’的咀嚼声,苏红缠低头刮了一下长心的鼻梁,笑道,“那怎么才算不坏?” “去,采西边那朵最大的回来,爹爹便是好爹爹!”长心眯着眼,在苏红缠怀中憨笑着躲来躲去。 “不去便不是了么?”西边采莲并没什么难度,但她偏心不想随口答应。 “呵呵呵……”看着苏红缠伸手欲夺自己怀中的布囊,长心随即像狼崽子护食一般,将布囊揽在怀中,讨好道,“爹爹不去……不去也是!” 许是长心眉间讨好的痕迹过于明显,苏红缠忍俊不禁,“呵呵呵!傻心儿!” …… 与稚童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走得极快的。 瞧了瞧怀中已是抱了一堆荷枝的长心苏红缠的面上拂过一丝暖色。 但看着日色,仿佛也到了早请的时候,许是应当去面见自己的王爷爹了。 苏红缠轻叹一声,瞬时从欢愉中剥离出来,整个人都清冷了几分。 “爹爹?”发觉了苏红缠的变化,长心小心翼翼的喂了一颗糖莲子到苏红缠口中,“心不顺了,就吃颗糖莲子!” “嗯……”感受着甜味在口中蔓延苏红缠的眸中闪过几分笑意,善解人意的小东西。 若是有机会,她会尽快将长心带在自己身侧的。 不然拖累了翡儿成亲,她便是千古罪人。 可是,什么样的由头才能把长心顺理成章的带到身侧呢? 苏红缠莫名的觉得她的头有点疼。 她现在明明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境况。 不过,她似乎还有个小王爷的名头呢?难不成要对外宣称长心是自己的私生女么? 瞧瞧手中的青莲,苏红缠淡淡一笑。 这许是个好主意! 第三十三章 拿定了以私生女为由头,带着长心随身的主意,苏红缠忽也不觉长夜漫漫。只是偶尔袭上心头的萧瑟之感,让她有些难以承担。 一面抱着长心朝着岸上行,一面看着雾蒙蒙地水面,苏红缠心底浮出了一个念头:待她想出法子惩治了长清,她便带着长心远离这世上的纷扰。 “爹爹,你看那里有人!” 苏红缠想法子想的入神,却未料到迎面会有生人。 “苏小王爷。”迎面而来的人,见苏红缠倒是神闲气定,不带半分慌乱,“早。” “你怎知我姓苏,还是小王爷?”苏红缠眯着眼打量了片刻眼前四十上下的男子。 “啊!”迎面而来的人见苏红缠对自己起了疑心,而长心又不说话,连忙解释道,“因为您抱着的是老夫的外孙。” “外孙?”苏红缠闻声,低头看了看长心,却见长心朝着自己摇了摇头,一个劲的往自己怀中躲。 “阿叔抱歉了。心儿言,您不是她的外公。”虽明知长心的动作有异,但无论来人是谁,都不值得自己弃心儿,况且,近日情谷似是来了更多的闲人。 “再说,纵使红缠抱着的是您的外孙,也说明不了红缠便是苏小王爷。”苏红缠抿着唇,抱着长心试图从那中年男子身侧晃过,却瞧见绿翡正跟在那人身后。 “翡儿?”苏红缠看着以改做世家女打扮的绿翡,皱皱眉,“是你告知了这位大叔我的身份?” “呵呵呵……”中年男子见苏红缠见了绿翡便停了步子,随即转身冲着苏红缠一笑,“苏小王爷,老臣齐德勇,此为老臣长女齐馥郁,而您怀中抱着的,便是老臣的外孙女,李长心。” “呵……苏大人既是如此坦率,那小王也就不与您多言了。”苏红缠看了看齐德勇,又看了看躲在自己怀中的长心,双眉轻挑,“麻烦您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小王近些日子,俗事颇多。” “既是小王爷大度,那老臣却之不恭。劳烦小王爷随老臣与侧院一聚,以免横生枝节。”齐德永见苏红缠一脸不耐,也未怒,他是为自家女儿而来,不怕看人脸色。 “嗯?”听着齐德永邀她朝着偏院去,苏红缠抱着长心的手紧了紧,待瞥见绿翡也是一脸焦急,心却忽地稳了,“那便走吧!” 齐德永再不济也是一方重臣,应不会在长心这种事上为难自己。而且据她从长心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齐德永不过是忧心齐馥郁,或者绿翡的婚事罢了。爹爹似乎与齐德永没什么利益上的交集,而她一个女儿家,自是不消顾忌齐德勇会在婚事上算计自己。 想透了这一层,苏红缠的脸上也浮上了几分笑意。 “小王爷从面上看过去,似乎颇为愉悦。”一路上打量了苏红缠半晌,齐德永看得出苏红缠是真心疼长心。既是疼长心,那长心的娘亲……母凭子贵在什么世道都是说得通的。齐德永慢慢行着,把苏红缠让到自己身前。 “齐大人且前面行。”苏红缠见齐德永步子慢了,随即跟在他身后止了步。 齐德永见苏红缠跟着自己停下了步子,不由得朗声一笑,“还请苏小王爷先行。” “这……”苏红缠瞧了瞧齐德永的脸,又瞧了瞧他身后的绿翡,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合规矩。” “君君臣臣,有何不合规矩。”齐德永闻声,口中虽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对苏红缠顿起了几分好感。在朝多年,他一向喜欢守规矩的世家子弟。 “呵呵呵。”什么‘君君臣臣’,苏红缠嗤笑着把齐德永让到自己身前,她不记得这些陈规旧俗,她只记得师尊与她言过,善者修缘,该敬老尊老。 “父父子子,该有纲理伦常。”苏红缠假模假样地附和了齐德永一声。 而齐德永闻苏红缠道了‘父父子子’,随即红光满面,“那老臣便先行了。” “请——”苏红缠抱着长心慢慢跟在齐德永身后。 齐德永说的侧院离荷塘其实并没有多远。但许是喝酒的后遗症,苏红缠一路走来越走越晕。 “馆主——”见苏红缠走路走得摇摇欲坠,绿翡连忙在一旁帮衬着,以防她跌倒。 而走在前面的齐德永听着身后传来的响动,双目几近眯成一条缝。他倒是没想过自家的女儿还有这般恭顺的时候。亦不敢想苏小王爷与自己馥郁竟会如此相合。 许是苏小王爷好事将近了。 齐德永率先迈进了侧院的院门。 见齐德永迈入了院门,苏红缠不敢迟疑,随即跟在齐德永的身后迈了进去。 一进院门,两侧的女婢让苏红缠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来了欢馆,还是在情谷中。 “苏小王爷不必客气。这些女眷都是老臣私下备给您的。”齐德永看了看跟在苏红缠身后的绿翡,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可脸上却依旧满是笑意。 “齐大人这是何意?”苏红缠看着满院的女子,整个人都愣住了,美人计? “阿,苏小王爷莫慌,老臣不过是略尽地主之谊。”齐德永健苏红缠一脸木讷,随即把他从纨绔子弟这一行当中排了出去。 “这便有些过了。”在欢馆做了多年馆主,苏红缠瞧姑娘的眼力劲还是有的。这群女子扭扭捏捏,看来看去,都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呵呵呵。既是苏小王爷不愿,那便与老臣朝着院中行吧。”眼瞅着苏红缠似乎瞧透了院中女子的身份,齐德永一本正经地带着苏红缠朝着院西走。 他还备有一个饭局。 苏红缠跟在齐德永身后迈过一个门槛,便听着他道了,“苏王爷劳苦功高啊!” “齐丞相选妃辛苦!”一个清丽的声音让苏红缠的眉毛皱了皱。 长清怎会在此处? “谷主代爹爹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么?”见到长清,苏红缠的一切好脾气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禅儿!不可对谷主无礼。”眼看着自己刚刚认回来的‘儿子’与谷主长清不对付,苏志允的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哈哈哈!爹爹,那个伯伯的眉毛和你好像!”正当着苏红缠与苏志允四目相接,火星四溅之际,苏红缠的怀中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响。 “爹爹?”苏志允认真地打量了片刻苏红缠怀中的孩童,又瞧了瞧齐德永,“这女童是?” “外公,竟然有人不认识你!”长心见苏志允的视线从苏红缠身上挪到了齐德永身上,连忙手脚并用要到齐德永怀中去。 “心儿!”见长心要往齐德永怀中去,还主动唤了齐德永‘外公’,苏红缠的脸霎时黑了下来,“不要乱动。” “苏小王爷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齐德永在朝中一向自诩长袖善舞,见苏志允面上有缓和之象,连忙朝着苏红缠靠近一步,将长心揽到自己怀中,“承天地喜,苏王爷,你我二人,天定的亲家!” “亲家?”苏志允笑着打量了片刻苏红缠,又笑着看了看怀抱女童的齐德永,“敢问齐大人,此事从何说起?” “敢问苏王爷,苏小王爷可是数年不在您足下?”齐德永把话说得含糊。 “是。”苏红缠确实一直没被他养在都城。 “那巧了,老臣的小女也常年不在老臣足下。”齐德永笑着一手怀住长心,一手推着苏红缠朝着桌旁走。 “哦?”苏志允眸光一闪,转头冲着苏红缠笑道,“没想到禅儿竟是个中翘楚,还知道先斩后奏。” “呵呵呵……”苏红缠看着两只老狐狸互相试探,讪笑两声,正欲打断。 可一想到她从池中抽身之时想的要让长心在自己身侧名正言顺,便有些拿不住主意。 故而失了先机。 苏红缠怎么也想不到,待她再开始听那两个老头子说话之时,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成亲不是要先合合八字么?”苏红缠看着饭桌上兴高采烈的二人,眉毛拧成一团,特别是那两个老不死都争相给长心喂酒。 “这……”苏红缠一出声,苏志允随即把手中的酒杯放下,“这似乎确实需要问问……” 红缠的性子倔强。他应了齐德永,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红缠不愿意,那便是作茧自缚了。 “哎!苏王爷,你我二人既是已把婚期定了,又何必在意小辈的心思……”见苏志允面上有了悔意,齐德永连忙把酒杯又塞到了苏志允手中,又扭头冲着苏红缠笑道,“小王爷且放心,您与馥郁的八字,老臣早已命人合过。” “合过?”苏红缠闻声脸色一白,却也没在多言,因为绿翡已经坐到了她的身侧。 “馆主……是翡儿偷偷拿八字给的爹爹……您不会怪罪翡儿吧。”柔柔弱弱的声音压下了苏红缠满腹的怒火。 “红缠怎敢怪罪翡儿呢?”苏红缠屏气将桌上的酒盅拿起来,朝着口中倒去。她似乎会错了绿翡爹爹的意思。 第三十四章 成亲仓促到不知从何说起亲事,莫名其妙的人。苏红缠环视了片刻宅子,入目的红绸让她烦闷。 “爹爹不开心成亲么”发觉苏红缠的神色不对,窝在她怀中的长心默默伸手环住苏红缠的脖颈。 “是。不开心。”苏红缠一面低眉看了看身前贡盘中的喜服,一面抱紧怀中的长心。 她不愿意为了掩饰身份祸害一个姑娘,更不愿祸害绿翡。 可令苏红缠未料到的是,她话音未落,便有了瓷盘落地的声响。 “啪”瓷盘落地的声响引得长心挣扎着从苏红缠怀中探头朝窗户上瞧了一眼。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爹爹,是娘亲!” 长心欢喜的神情逼得苏红缠转头看了眼窗——窗上隐隐约约映出一个身形。 “翡儿。”虽明知窗外的人未必是绿翡,苏红缠还是轻轻地隔着窗纸唤了一声。 “馆主……”站在窗外背对着窗户的绿翡听到苏红缠的声音后,立即掩面开始低声的啜泣。她没想过馆主竟是仅凭着模糊的影子便认出了她。 听着窗外传来的哭声,苏红缠抱着长心的手禁不住轻轻地抖了抖。对于婚事她从未怪过绿翡。不过是自家爹爹居心不良,不过的翡儿爹爹乱点了鸳鸯谱。若不是翡儿送心儿来情谷,估摸也不会摊上这种事儿。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顺从了这件婚事。 只是…… 想着绿翡此行是为心儿而来,苏红缠心底顿起几分愧疚。 “翡儿……你莫要哭了……” 哭得她心里也难受。 苏红缠的劝慰并未止住绿翡落下来的泪。相反还歪打正着的勾起了绿翡的辛酸事。 “馆主……馆主……翡儿从未想过苏王爷会把你囚起来……” 低头看了片刻穿在身上的红裙,绿翡恍觉自己有些可笑。 那日自己去寻爹爹本就未存几分好心思。如今到了快成亲的当口,她又犹犹豫豫,在意馆主心情。 “馆主,翡儿喜欢你呢。” 绿翡背靠着窗,一面哭,一面低低的轻喃。 “翡儿,你说什么” 隔着墙,苏红缠佯装听不清绿翡的话,可突然收紧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慌张。 “爹爹,娘亲说她喜欢你。” 长心偏头戳破苏红缠刻意造出的伪装。 “……” 长心一句话,尴尬了两个人。 苏红缠垂目看了长心一眼,心底回荡着绿翡刚刚那句‘翡儿喜欢你呢’。 悄悄的喜欢不好么,翡儿? 苏红缠抿了抿唇,晃觉喉头有些干涩,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可有些话说出来,于翡儿又有些太残忍了。她是喜欢过人的。她喜欢了那么久,她却从未有胆量去亲口说与那人听。从这点上看,她不如翡儿。可她只要不开口,她便永远是师尊的乖徒儿。可以在师尊膝下享着师尊独一份的关怀。 回忆了片刻她与绿翡在春风馆的诸多日子,苏红缠不由得生出几分自责。若是她没有救过翡儿,没有带翡儿去春风馆,没有把长心留给翡儿,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若是没有那些,翡儿该是喜欢上一个好儿郎,嫁个好人家。可自己在此刻要亲手打破翡儿的喜欢,让她走回正轨么?放弃一个喜欢的人有多难,想必在场没有比她苏红缠更清楚的人。而且于她而言,她宁愿失了性命也不愿放弃对师尊的喜欢。翡儿也是如是么? “是……是吗……翡儿,你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苏红缠挣扎了许久才寻回自己的声音。 “是,馆主。翡儿知道。翡儿不在乎……” 原本听着屋内半晌没有动静,绿翡便已知馆主无意于她。可苏红缠忽地张口,瞬时又给了绿翡几分说不清的飘渺的希望。 “可……本馆主在乎。”苏红缠依着绿翡的称呼改了自称,“翡儿,你不懂。若是有了喜欢的人,那便是再也无法去接受……你还是寻个好人家嫁了吧,齐大人看起来……” “馆主,你既是知晓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便无法再接受旁人,你又何必要翡儿嫁与旁人,你明明知晓翡儿是喜欢你,且这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是天大的好时机……”绿翡一面打断苏红缠的话,一面思索着有什么理由能让苏红缠接受她,接受她们的婚事。 “翡儿……成亲这等荒唐事,你还是莫要当真的好。” 见绿翡动了成亲的心思,苏红缠独自低喃过几句后缓缓抬手抚过长心的头顶,眸中划过几分清明。纵然是为了自己,她也该拒了和翡儿的婚事。 “馆主,你我二人的爹爹皆是在偏院,媒婆也在来情谷的路上,甚至婚帖也已经发出了,你说说何处是假的?” 绿翡一面提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一面环顾着满是红绸的长廊。嗯……馆主刚刚说了什么喜欢的人?想到苏红缠喜欢的人是长心谷主,绿翡心头忽地有了一个主意。 “馆主,你知道吗?绿翡当年在春风馆的时候曾收到了一封密信。”绿翡攥紧双手,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 “密信?”听着绿翡提起了之前在春风馆接过密信,苏红缠的眼睛眨了眨,暂时压下了梗在喉头劝翡儿安心嫁人的话。她需要知道绿翡想说什么。 “是说什么?”苏红缠寻着一个椅子坐下,她听得出翡儿的哭声已经止住了。而且她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提点:翡儿似乎在算计她? 嗯算计她? 想到了这一层,苏红缠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她在春风馆做了那么久的馆主,可从未收到信。且纵然有信,为何自己当年从未听翡儿提过没理由当年不能说的事情,到今日就可以说了。那时候她和翡儿可还是互不清楚家底呢。 “回馆主。馆主不是一直好奇翡儿为什么能寻到情谷么?”绿翡思忖片刻,先给苏红缠丢出一个饵。 “难道不是因为齐大人?” 苏红缠不太关心翡儿是如何来情谷的,自从听闻过师尊的死讯后,这世上除了杀长清为师尊报仇外,并没有多少事情能让她伤心。 “自然不是。翡儿是在来情谷的路上遇到爹爹的。爹爹一直以为是馆主给翡儿来情谷的地图。”绿翡抬眼望了望悬挂在长廊上的灯笼,长心谷主定然是欢喜她压下了她还活着这件事的。毕竟情谷四处都是暗探。 “所以?”苏红缠怎么听都觉得翡儿的话里有话。翡儿没理由会无端的提起来情谷路上的缘由。她开始也惊奇过翡儿为何会来情谷,后来却觉得情谷虽然隐蔽,却也不是什么彻底与世隔绝的地方。 “所以定然是有人给了翡儿地图。”绿翡半真半假的与苏红缠道,“翡儿曾经收到过一封密信,邀翡儿去情谷。” “谁?”苏红缠脑海中闪过三个人——师妹紫檀,师尊长心,师伯长清…… “她没提过她是谁。只是在落款上写过一个‘心 ’字。”绿翡细细地回忆了片刻长心谷主递给她的地图。地图下面就有一个小小的‘心’字。 “‘心’?” 师尊竟会给绿翡写信?苏红缠压下心头的惊愕,强迫自己用平缓的音调与绿翡应答,“除了‘心’,那图是还有什么标志么?” 虽然在她认知中只有师尊会用来‘心’来标记信件,却不意味只要用‘心’标记的信件便是从师尊那来的。 “这……”绿翡见馆主没有表现出欣喜,心里也是一阵惶恐,莫不是她猜错了? 不,不会。她是和馆主朝夕相处近三载的人,她怎会猜错了馆主的心思呢?一定是馆主发现了什么。 绿翡稳住心绪,喃喃道,“馆主,时间隔得太久了,翡儿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如何能找到来情谷的路?” 假的终究是假的。苏红缠的手轻轻地在长心的身上拍了拍,眸中流出几分冷然。这个世上没有无破绽的谎言。绿翡既是敢对着她撒谎,那就不要怪她不在意绿翡的心情了。 “这……”苏红缠一出言,绿翡随即觉得不大妙。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记不清楚的信,记得清的路? 她真是太大意了。馆主定然不会容下撒谎之人。 绿翡不敢怠慢,连忙冲跟着窗内道,“馆主,那封信翡儿一直存着。送信的人当时有个口信。” “口信是什么?”苏红缠已经不大愿意相信绿翡的话了,人与人的信任建立起来或许需要生死,毁掉却只需要一句话。 “口信是长心谷主有命,命翡儿与馆主结成连理。”绿翡把手伸进前襟中拿出长心谷主绘给她的地图。 “是吗?师尊何时也想起管本馆主的婚事了?”苏红缠冷哼一声,把长心放到座椅上。 绿翡从善如流:“长心谷主一直惦念着馆主。” “是吗?”苏红缠带上几分不屑的口吻,她不愿相信绿翡为了成亲竟会做出欺骗她的蠢事。 “馆主若是不信,且看这份地图是否出自长心谷主之手!” 第三十五章 地图?听绿翡拿地图来证明自己没说谎,苏红缠心底划过了几番思量。若是地图真的出自师尊之手,那绿翡无非是想靠着自己对师尊的执念逼自己就范。若是地图是不出自师尊之手,那绿翡可能是受了外人的蛊惑,想要靠着师尊在自己这处讨些便宜。可自己这处有什么便宜可讨的呢? 苏红缠一皱眉,忽地想起了世人称赞的情谷秘术。 操纵绿翡的人究竟打的是容颜永驻之术,还是女女相传之术呢? 苏红缠回到椅子上,抱住长心,低喃道,“心儿,你说这世上究竟是容貌重要,还是子嗣重要?” “啊?容貌是什么?子嗣是什么?”长心抬头认真地对着苏红缠的眼睛,“长心不懂。” “容貌呀?或许就是这张脸吧。”无视心急如焚的绿翡,苏红缠轻轻抚了抚长心的背,眉头轻蹙,“至于子嗣,应就是像心儿这样的小丫头。” “那,心儿觉得容貌重要些。”长心忽地环住了苏红缠的脖颈。 “为何?”做了那么多年的春风馆馆主,早已看遍了世间美人。故相较于子嗣,苏红缠觉得容貌更是不值得留念的东西。虽然师尊的相貌并不出众,她却爱极了那张面孔。 “因为若是没了相貌,心儿便再也寻不到爹爹了。”长心想了想她到这间屋子之前经历的事,忽地开始俯在苏红缠的肩头呜呜的哭。 “怎会……寻不到呢?” 苏红缠听着怀中的长心与她言换了容貌便会寻不到人,一瞬也是悲从中来。她与师尊错过的或许不是此生,她们错过的是永远。世人言人死之后要过奈何桥,要饮孟婆汤,那来世的师尊定然不会识得自己,而自己的来世,估摸着也与师尊无关。 可这些话似乎都是不能与心儿讲的。 苏红缠的手轻微地颤动着,她似乎低估了容貌的作用。 “前几日爹爹的爹爹把她关在小屋子里要她和爹爹说,定要说服爹爹和娘亲成亲,不然他就要把长心从情谷中丢出去,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 长心发觉苏红缠的手在颤动后,便以为苏红缠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就跟她和娘亲说此事时,娘亲却和她说要照着爹爹的爹爹的话做,还千万不能把实情告诉爹爹。 “爹爹千万要信心儿呀!” “信什么?”苏红缠从长心的哭声中回过神,“心儿刚刚说了什么?” “心儿……心儿说,若是娘亲不看牢心儿,以后便会再也寻不到心儿了……呜呜呜……” 一想到自己要离开爹爹和娘亲的身边,去什么大户人家家中做丫头,长心的哭声随即放大了很多倍。 “大户人家做丫头?” 这是闹哪一出?苏红缠不明白怀中方才还乖乖的丫头为何突然就大哭起来,还惊惧着要被人送去做丫头。 “嗯。”长心的面上挂着泪痕。 “这是谁说的?”苏红缠把长心换到自己膝上,抬袖给她擦了擦面上的泪珠。 “嗯……是爹爹的爹爹……不对,嗯……是爷爷说的。”长心想了半天才想起娘亲叮嘱的,爹爹的爹爹该称呼‘爷爷’。 “爷爷?” 苏红缠闻声眉头皱了皱,在遇到苏志允之前她觉得‘爹’对她而言都是个格外陌生的词,如今竟是连‘爷爷’都听到了。 “心儿莫怕,乖乖告诉爹爹,爷爷和心儿还说过什么?”苏红缠含笑看着长心的眼睛。 “爷爷还说,爹爹只有和娘亲成亲了才能挽住苏王府的颓势。爹爹的哥哥似乎得了急病,活不长了。” 长心睁着眼,努力还原苏志允与她说过的话。 “是吗?” 原来突然冒出来的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需要一个女儿去联姻。他不过是忧心自己的儿子撑不到有孙子的时候。哼,竟是能想到拿个一个幼女来压自己。 苏红缠忽地抬掌打开从外锁死的窗子,冲着绿翡道,“地图。” “是,馆主。” 见窗户开了,绿翡没有声张,只是静静地站在窗下。刚刚长心的话全都进了她的耳朵,但她没胆量在馆主面前争辩。因为长心言得都是事实。她爹爹也与她言过,定要嫁与馆主为妻。只要入了王府,那落到底也是个侧妃。 她虽不在意侧妃的身份,但哪有女儿家不愿意嫁给一个高门大户的?绿翡偷偷地打量着站在窗内的苏红缠,又是几番欢喜。馆主无论是男装女装都好看!若是馆主真娶了自己……那真是……让她死了也乐意! 端详着手上的地图,苏红缠的眉头越蹙越紧。 “馆主,可是地图有什么问题?” 绿翡见苏红缠神色不对,连忙问了一声。地图定然是没有问题的,因为那是她亲眼看着长心谷主绘的。 “有。” 苏红缠凝视着地图,恨不得把所有的线条都记到心中。这确实是师尊的手笔。只有师尊喜欢把入谷的线条画得粗粗的,已显示归家的路近了。 “这份地图你到底是何时拿到的?” “嗯……” 说多久好呢想着长心谷主已去世了近三月,绿翡便张口道,“大概是一年前。” “一年前?哼……” 绿翡话音刚落,苏红缠立即冷哼了一声,伸手抓住绿翡的脖子,“翡儿,这三年来,本馆主待你一向不薄……” “是……馆主……待翡儿……”被卡住了脖子,绿翡的眸中划过了不敢置信。一向待她情真意厚的馆主竟是会掐住她的脖子?而且她们不是刚刚定亲了吗?馆主为何会这样待她,为何会这样待她? 绿翡的眸中忽地划过几分绝望。 “那你何必要欺骗我呢?翡儿。”见绿翡的泪从眼眶中淌下,苏红缠瞬间觉得绿翡的脖子有些烫手。她心中没有半分要与绿翡撕破脸的心思,她只是想知晓师尊的下落。这份地图中有一个关隘是近三个月才设的,翡儿又怎么可能在一年前拿到师尊的亲笔地图呢? 等等,三个月? 师尊不是已逝了三个月么? 苏红缠的眸中忽地闪过几分狂喜,“翡儿,快告诉本馆主,你是在何处从何人手中得到这份地图的。” “这……”被苏红缠松开的绿翡瞧见苏红缠眼中的喜色便觉不妙,她本意并不是让馆主发觉长心谷主还活着。若是长心谷主还活着,馆主如何会愿意与自己成亲?如何会答应苏王爷去京城?如何会…… 权衡了半天利弊,绿翡茫然地对上苏红缠的眼睛,“似乎是从一个老妇手上……” “老妇?”师尊怎么会成为老妇呢?师尊明明是容颜永驻 的。想着当年那清冷的身影,苏红缠的眸中忽地划过几分冷色,“翡儿,你若是再不说实话,那……” “就是一个老妇。她看上去似乎身负重伤。还有一群自称是‘被师伯’派来的人在追杀她……” “师伯?”苏红缠听到绿翡说得话后,随即敏锐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师伯’,‘追杀’,‘老妇’……莫不是师尊散功了?该死。据情谷秘闻,若是情谷中练过驻颜之术的人遭遇散功,便会迅速变老……该死!联想到一群情谷子弟追杀情谷谷主的场景,苏红缠双目充血。 “爹爹……”见苏红缠的眼睛红了,长心立即在苏红缠的怀中挣扎,“爹爹……爹爹……” “嗯……”一个转眸,苏红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差点便走火入魔了。她的心思不在这儿了,不在情谷了,也不在什么复仇上了。她一刻也等不了!她要去寻师尊,去寻师尊。纵使师尊已经是一把老骨头,她也要寻到她,守着她终老。 可师尊现在在哪呢? 思及那老妇许就是师尊,苏红缠连忙抓住绿翡手臂问道,“你是在何处遇到那老妇的?那老妇准备去何处” “这……” 本是随口胡诌的老妇,哪里能寻得到人?绿翡看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苏红缠,焦急万状。 “馆主,你醒醒……” “师尊,你是在哪看到师尊的,快告诉红缠,翡儿,红缠求你了……”想着师尊此刻或许就在生死的边缘,苏红缠忽地双腿一软,跪到了绿翡身前,“翡儿,红缠求你了……求你了……告诉红缠师尊在何处……” “啊……馆主,你别哭了……翡儿,翡儿也不知那老妇去了何处,再说那老妇也定然不是长心谷主呀!长心谷主已经死了!你看看这情谷上下那个不知长清谷主?馆主,你莫要乱猜了……”绿翡手忙脚乱的要去扶苏红缠,却发觉苏红缠怀中的长心睁睁着眼好奇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一切的不良心思。但也正是长心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一个老妇,一个去寻子的老妇。那个老妇的眼睛和长心谷主有五分相似…… “啊……馆主……翡儿,翡儿想起来了……那个老妇打着寻子的由头从春风馆门口路过,朝京城去……遇到翡儿那日,翡儿还给了她二钱银子……” 苏红缠听绿翡说到了人,顿时陷入了狂喜之中。一手抓住绿翡的袖子,一手环住长心,喜极而泣,“是吗?是吗?你真的见到师尊了?哈哈哈哈!师尊还活着!老天爷真是待我苏红缠不薄……心儿你听到了么?师尊还活着……” 第三十六章 “师尊还活着?”长心听着苏红缠的疯语,眼睛里划过几分迷茫,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忽地大哭大笑,也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在一旁也是满面愁容。 “爹爹,什么是师尊还活着?” 长心看着苏红缠的眼睛,一字一顿。 “师尊活着就是爹爹要离开情谷,去寻找师尊了!哈哈哈哈……”苏红缠抱着长心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哈哈哈……爹爹就要找到师尊了……” “是吗?”听到爹爹的笑声,长心也笑弯了眉毛,“哈哈哈哈……那真是太好……那长心呢?” “这……”长心的问话让苏红缠稍稍冷静了片刻,她若是去寻师尊必然是独自上路。可她若是独自上路了,长心又该如何是好?原以为绿翡是个靠得住的女子,但方才的事…… 苏红缠回眸看了眼泪痕未干的绿翡,皱皱眉。她又想起了心儿刚刚与她言的,她那王爷试图靠着心儿来掌控自己。呵呵,世上怎会有如此轻巧的事情?她苏红缠怎会这般轻易就留把柄于人? “心儿自是跟着爹爹一同去寻师尊!爹爹会告诉师尊心儿是爹爹的好徒儿!” 想着要堂堂正正的从情谷离开便要得到苏志允的允许,苏红缠眯眼一面抱着长心朝着苏志允住处走,一面冲绿翡道,“翡儿,你我主仆情谊今日已决。从此天高海阔,各不相干。” “馆主——” 听闻苏红缠说出如此绝情之语,绿翡晃觉晴天霹雳。 “您一定是骗翡儿的是不是?馆主,翡儿知道翡儿不该骗您……” 绿翡一边追着苏红缠,一边冲着长心喊,“心儿,快让你爹爹停下来!心儿,连你也不要娘亲了么?” 苏红缠发觉绿翡跟在身后随即加快了步子,一步越上屋脊,想让长心躲过绿翡的利用。 却不想她还未迈出几步,便看到长心在偷偷地抹眼泪。 “心儿这是怎么了?” 苏红缠选了一个屋檐停住脚步,低头看怀中的长心。 “长心在想爹爹会不会丢下长心……” 长心一边伸着小手在脸上胡抹,一边小声的呢喃。听上去像抱怨,又像请求。 “心儿说什么话……爹爹既是愿意带你出情谷自是不会再把你丢下了……”苏红缠环住长心,带她在情谷的屋檐中穿梭。 “可爹爹连娘亲都抛下了……” 长心趴在怀中朝着身后望着,试图找出绿翡的身影,却发觉怎么都寻不着。 “……” 听着长心提到了绿翡,苏红缠的眉心蹙了蹙,却还是道,“那是因为娘亲欺骗了爹爹。” “是吗?那怕是爹爹的借口。爹爹也欺骗过娘亲。”长心执拗地坚持着自己心中的感觉——爹爹迟早有一日会弃自己而去。 “是吗”苏红缠被长心的话勾起了万千思绪。欺骗确实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她没有忍受翡儿的*。她何必要包容翡儿呢?翡儿于她是拖累,不仅仅是寻找师尊路上的拖累,也是追求师尊路上的拖累,更有甚者,她会成为苏志允的帮凶,她会帮着苏志允一步一步把自己束缚到京城…… “爹爹不会那般对心儿的。” 苏红缠思忖了片刻,确认了苏志允的住处。 “为什么?”长心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 “因为心儿是爹爹的乖徒儿……” 苏红缠分神照看长心。 “徒儿?那是什么?” 长心不懂为什么爹爹要一次又一次和她提,她是爹爹的乖徒儿,女儿不好么?女儿应当是徒儿更亲近的存在呀? “那会是比血缘更为亲近的存在……” 苏红缠仿佛看出了长心的困惑,随即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就像爹爹与师尊一般的亲近的存在……” “那爹爹的师尊一定很开心……” 至少比自己的娘亲好很多。 虽然看不懂爹爹眸中的情绪,长心却知道爹爹的师尊于爹爹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人。 “做徒儿就是能跟着爹爹四处走么……” 回忆着娘亲与她讲的爹爹四方行侠仗义,长心的眸中闪满了仰慕。 “嘘——”踩到苏志允的屋顶后,苏红缠立刻翻身下顶,落在一旁的墙角。 从墙角去屋内不容易惊动其他人。 可入耳的声响是什么。 “苏王爷,若是长清不能使太子心驰神往……” “不是还有皇上么……” “这……” “放心,长清谷主若是愿意以长寿之方……” “长清懂了,多谢苏王爷……” …… 听着入梦都记得的声音,苏红缠心头在颤栗。原来自己的好爹爹与长清早有勾结。说什么复仇,说什么阴谋,原来不过是自己被算计了一场。 啊,好恨!恨不能此刻冲入屋内手刃了长清! “谁在屋外?”苏志允听到屋外有陌生的气息,随即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却看到苏红缠抱着长心立在自己的门口。 见是苏志允亲自开的门,苏红缠扯唇笑了笑,“爹爹……” “红缠你——”苏志允的眉头皱的老高,红缠不是该在喜房内准备婚事么? 看出了苏志允的困惑,苏红缠不欲解释,径直冲着苏志允质问道,“爹爹,红缠今日不欲与你辩世间大义,红缠只是江湖人。红缠只想知,长心谷主之死与你可有关联?” “这……”苏志允不明为何苏红缠突然变了心思。不是说好了与齐府小姐成亲么?怎么忽地又说自己是个江湖人。 “自是有关联!”站在屋内的长清看清来人模样后,本欲杀人灭口,却发觉是苏王爷已先她一步救下了来人。纵使是苏王爷的子嗣又如何。方才她与苏王爷的话攸关生死,怎可被无关的人听去?且这小子还问了长心之事。她的谷主之位来路不正也算是情谷辛秘。 苏王爷实在是太大意了! “是吗?长清谷主还是闭嘴的好,毕竟刀剑无眼!”听闻长清承认了她与苏志允有勾结,苏红缠的眸子越发冷了几分。 发觉苏红缠掌中的长剑动了动,长清连忙敛着自己的怒容,冲着苏志允道,“是吗?苏王爷,这……” “红缠……” 苏志允见红缠要对长清行凶,连忙伸手捏住苏红缠的手。 “呵……”发觉自己的手被苏志允攥住,苏红缠冷哼一声,“父王既是不愿说,红缠也不愿勉强。红缠此行本就是来与父王辞行的。” “辞行?不知缠儿要去往何处……” “这便是红缠的私事了,与父王无关。” 苏红缠话音一落,屋中二人都变了脸色。 苏志允没想到苏红缠会把话说到这种毫无余地的份上。 长清是喜悦终于有机会报复了。 苏红缠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人,半晌未说话,便伸手去拉门。 “……” 苏志允见苏红缠去意已决,冷笑一声,伸手关上房门,“若是本王还活着,你休想踏出情谷一步!” “是吗?那便看看是红缠的剑快,还是父王的命硬……”见苏志允不答应她离去,苏红缠随即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苏志允刺去! “不自量力!竟是敢弑父!”苏红缠手中的寒刃激怒了苏志允。 一手攥住苏红缠的手腕,一手去夺苏红缠手上的剑,苏志允胸有成竹地把苏红缠逼到墙角,“近些日子你已是忘却了父王的武艺在你之上了么” “呵呵呵……父王莫不是忘记了王兄命不久矣?”苏红缠唇边带血,却不漏半点怯意。抬肘格挡开苏志允的手,稳稳地把寒刃横在自己的脖颈上。苏志允稀罕地不过是她这条贱命,用此来威胁他正好! “呵呵呵……缠儿莫不是忘了自己怀中还带了一个小童……” 见苏红缠把剑横到自己的脖颈上,苏志允没有慌乱,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心一眼。治服不了大的,可以治服小的。 苏红缠看着苏志允的眼睛,硬气道,“呵呵……红缠此行既不畏死,又何惧搭上一条性命……父王该是懂得,自长心谷主离世……” 拿心儿来威胁她,苏志允也太小瞧她了。她死了,心儿的身价必是倍增的。毕竟是苏王爷唯一的孙女。呵呵呵。 “罢罢罢……本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苏志允眯着眼,看苏红缠没有惧意便摆了摆手。 这是可以走了么?苏红缠看着苏志允的眼睛,直到她眼睛有些酸了,才发觉她可以走了。 “谢父王……” 苏志允看着苏红缠飞身而出的背影,打了一个响指。 “苏为。去追二少爷!” “是。” …… 苏红缠带着长心从情谷的侧门朝着后山跑。后山后面是一座高山,翻过那个山头便是至阳县城。但那条路似乎不好走?看着身后慢慢延绵出来的火光,苏红缠‘哇’的吐出一口血。 她倒是低估了苏志允那老头子,捏她手腕时竟是注入了内力。 “爹爹……”见苏红缠吐了血,长心立即拍了拍苏红缠的背。 “心儿……”长心还在自己怀中,意识到这件事后,苏红缠忽地觉得膝盖一酸,“爹爹怕是翻不过这座山头了。” “这座山算不得高……”长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头。 “这山上有狼群……”苏红缠断断续续又咳出了几口血,“心儿乖乖站在此处,待追兵赶来了,心儿便随他们回去,苏志允会看在心儿是爹爹血脉的份儿上照顾心儿……” “那爹爹呢?” “爹爹……爹爹便与这青山同老吧……咳咳……正巧是师尊喜欢的地方……咳咳……” 苏红缠发觉自己的视线有些不清了。 “爹爹……爹爹……缠儿……”伏在苏红缠身上哭泣的长心眸中忽地划过几分清明。 “伤我徒儿,该死!” 第三十七章 “该死?”苏红缠听着耳边熟悉的音调,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发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她晃觉师尊已经回到了她身侧,正握紧了她的手。 “师……师尊……” “缠儿……” 看着苏红缠面色苍白,牙口紧闭,长心随即定神抬指连点苏红缠身上五处大穴。 “师……师……尊……” 身上大穴被点,苏红缠勉强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一道白影。 “师尊小心……” “嗯?” 长心未来得及回神,便发觉自己已被红缠护住,躲过了白衣女子的攻击。 “缠儿……” 见红缠被长清击中,长心忙反身护住红缠。 “师姐许久未见了。” 凝视着空中放着信号弹的女子,长心眸中尽是冷色。 “呵呵……没想到师妹竟是躲在了这具身躯里。” 难怪自己找不到。 长清一面攥紧手指,一面踏着后山上的松枝。她深知自己不是长心的对手,她原计不过是追来刺杀苏红缠罢了。苏志允也是当自己傻子,说什么他有了二儿子。明明就是女儿家! “此本就是我身,何必言躲?” 长心足尖轻点追上长清的脚步,抬掌就冲着长清的背心一击,“倒是师姐,何必躲着长心。” “阿——” 被长心击中,长清随即惨叫一声,落到地上,随之还吐出几口鲜血。 “情谷叛逆,该知如何自处。” 长心一手护住苏红缠的心脉,一手至于长清头顶。 “去功还天,去法归地。” “啊——师妹,不要啊师妹!师姐只是喜欢一个人罢了!何必为难师姐呢?师妹只需把师姐逐出师门便是了,便是了……” 长清见长心动了真格的,一时也胆寒起来。她年岁已高,若是被废了功法,必是难逃一死。 “逐出师门,亦是该废除功法的。” 长心低眉继续念着口诀。 “啊——”长清捂住自己的头,恶狠狠地看了倒在一旁的红缠一眼,怒斥道,“师妹便是这般为谷主的么?座下徒儿出谷,便留其功法,到了师姐处,便是心狠手辣!” “嗯?” 长心闻声顿了片刻,她记得她逐缠儿出谷之时,是废了她的功法的,难不成缠儿又修了?不会。不会。缠儿是她最疼的徒儿,亦是最听她话的徒儿,缠儿不会再修她废了的功法。但缠儿此时似乎又身负功法? 长心皱皱眉,反掌继续去长清的功法。一事归一事,长清所犯之过,本就该除功法,逐师门。缠儿之事,若是己身有错,那她待废过长清功法后,再废缠儿一次便是。 功法名利,皆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但谷规需正。 “快来啊!她们在这边……” 听着震耳的追杀声,长心看了眼已被废去功法,奄奄一息的长清,转身揽住红缠便欲离去,却发觉身后有人追来。 “长心谷主留步——” 男子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浑厚。但这并不能成为自己坐以待毙的理由。 长心揽住红缠,足尖一点,转瞬挪到了十丈开外的地方。 而苏志允见以幼童揽着红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阁下是?” “情谷谷主长心。” 长心平目望了男子一眼,又打量了片刻周遭的山色,选了一条路。 “师姐长清伤势甚重,阁下若是与她有要事,劳烦救她一命。” “如此好事,谷主何不为之?”苏志允打量着眼前的女童,心里一片了然。情谷的驻颜术好是好,却躲不过返幼的宿命。 “情谷不救谷外之人。”长心斩钉截铁。 “那红缠呢”苏志允步步紧逼。 “她……” 长心端详了片刻躺在她怀中的红缠,唇边勾起了一道极其浅淡的笑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过就是除了她,情谷之中皆是情谷之人罢了。长心谷主。” 苏志允看长心的视线有些冷了。 “说不一样便是不一样。我的徒儿,定不是情谷众人能比的。” 长心接过苏志允的视线,抬指在苏红缠面上抚了抚。而后便无视聚在树下的众人,踏枝而去。 见长心要带着苏红缠离去,苏志允忙伸手欲捉住长心的肩膀,却被长心侧身躲过。 “阁下还是回头看看师姐为好。” 长心冲着苏志允含眸一笑,转身踏雪而上,飘摇直登后山之顶,与雪色混为一体。独留苏红缠的红袍在黑暗中,凸出一点点光。 苏志允见红缠被长心带走,便依着长心的意思,退而求其次去救长清。 可长清如今这样子…… 苏志允看着像老妪一般蜷缩在地上的长清谷主,眉头禁不住皱了皱。 “王……爷……王爷,救……救……我……” 长清看到苏志允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已经失去价值了。” 苏志允不无惋惜的看了长清一眼,转身离去。他自是可以救长清的,但那需要废上他数十载的功法。何必呢?不过是个谷主,不过是个修习过驻颜术的人。 长清死了,她的徒儿还活着,不是么? 长心揽着苏红缠登上后山之顶,便感觉到了通体的凉意。 该迅速下山么? 长心看了看怀中的红缠,眉头皱了皱,习武之人本就不容易察觉体寒,若是察觉到了,那必是冷到了极处。她本是修过驻颜术又修过相濡诀的人,并不畏寒。但缠儿刚刚替她受了一掌…… 受了一掌? 想到这四个字,长心忽觉得心头一窒。她的傻徒儿竟是替她受了一掌?她不知徒儿那刻要护的是心儿,还是自己,但那熟悉的‘师尊’,却让她恍若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缠儿是她最得意的徒儿,是她最欣赏的后辈,亦是她选定的情谷的下任谷主。奈何缠儿与紫檀那时便有了纠缠。 回忆了片刻紫檀的眉眼,长心发觉竟是已经想不起来。她能记得清的面庞的,除了缠儿,或许只有那个追随缠儿的丫头,绿翡。 其实绿翡不必紫檀差。 紫檀虽也是个好姑娘,但骨子里终究是倔强。不然也不会对缠儿痴缠到那种地步。 想着自己的徒儿如此招女眷喜欢,长心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她喜欢看缠儿开开心心的模样。 可缠儿此刻却是活得极其辛苦的。 看着在怀中不断挣扎的红缠,长心缓缓侧身,把耳朵凑近苏红缠的唇瓣,听她的呓语。 “师尊——别走,别走……” “阿——师尊小心,小心师伯……” “师尊,缠儿不喜欢紫檀,不喜欢……” 听着耳边略带哭腔的低喃,长心抱起苏红缠缓缓的从后山的另一侧改道。她要带缠儿去一个远离世事的地方。至少,远离京都。 “乖,不走。师尊就在此处,不走……” 一面抚着苏红缠的背,一面在她耳侧喃喃。长心自己也不知道她带着徒儿能走多远。 也不知道何时缠儿才能醒来。 她唯一知晓的便是,她似乎马上又要忘记这段过往了。虽然不久之后又会想起,但没有能保证其间不会发生遗憾呀。 回想着这一个月与绿翡和缠儿相处的日子,长心心头稍安——缠儿已经是个会照顾孩子的人了。但,想着缠儿听闻她还活着的模样,长心又觉得有些奇怪。 缠儿待她似乎不是尊师那么简单? 长心小心翼翼地选中着落脚的方位。 难不成真如绿翡言的,缠儿喜欢她? 缠儿喜欢她么?长心停住步子,凝视了片刻苏红缠的脸,眉间闪过几许思量:冰肌玉骨——她的好徒儿真是个美人。 但她的视线似乎也开始不清了呢。有些事,或许需要等到下次醒来才能问清楚。 轻轻地把苏红缠放到草丛中后,长心选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缩在红缠的怀中。她似乎在徒儿怀中睡上瘾了。 绵延的山脉遮住了本就有些模糊的视线。 依着鸟鸣声,苏红缠勉勉强强撑起身,发觉自己怀中除了长心便再也没有什么旁的。 追兵呢 师尊呢 自己的内伤似乎也好了 苏红缠挣扎着站起身,便发觉自己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 这是哪 “小公子,你这是遭了什么灾了么” 苏红缠想得入神,却恍闻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打量了片刻确信男子不是情谷来人后,苏红缠才眯着眼,怯生生地应了声,“是……是阿……不知此处是何地……” “此处是镇西。”驻足的男子打量着怀抱女童的男子,眨了眨眼睛。 眼前二人面上皆是血污,实在不知该如何定论二人的来路。 “镇西” 似乎不在去京城的路上呢。不过似乎恰好可以躲过苏志允派来的追兵。 虽不知自己是如何脱险,如何到的这般穷乡僻壤,苏红缠还是勉强相信了眼前的男子。 “小弟本是云州城人,携小女……” “公子真当是男儿么”苏红缠一开口,立在她身前的男子便扬唇笑了笑,“纵然姑娘生得俊,却也不是哪个都能扮作男儿的。” “那公子的意思是” 苏红缠抬眸看了男子一眼,男子却觉得四肢酸软。 好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第三十八章 “本公子的意思自然,自然是……” 男子的眸中射出几道贪婪的视线。 起身把心儿护在怀中,苏红缠冲着男子掩面一笑:“公子是想搭救我们母女二人去镇上可对” “阿……” 去镇上男子看着眼前的俏娘子,整个人都沉浸在幻想之中:若是能与这娘子春风一度,再把这娘子拐骗到城中的花楼卖掉,他赵六也算是走大运了! 不不不。赵六猥琐地搓搓手,他偷套衣服进山,也能遇到落单娘子本就是财神爷照应! “不知小娘子要去哪呀” 想到这荒郊野岭,孤儿寡母……赵六忽得讪笑着凑到苏红缠身侧,想要搀她顺带着揩油,却不想撞到了树上。 “哎哟!” 赵六捂住自己撞在树桩上的额头,龇牙咧嘴地站在苏红缠身前。 “公子可要小心呀!” 瞥了眼男子腰间的玉佩,苏红缠佯装着急的看了撞在树上的男子一眼,暗道,衣冠禽兽!若不是为了寻个带路人,她无论如何也不屑与这般人为伍。 原想着这般打扮,定然是城中富家公子无疑,但看他那粗鄙的举止,却是她眼拙了——此人撑死不过是街头地痞。 “小娘子不要担心……本公子不过是……不过是没看路……” 赵六瞪眼看了看周围的树林,有意握住苏红缠的手拽着她朝着树林深处走。 “这似乎不是出山的路呀……” 苏红缠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微微朝后退了几步。 “嘿嘿嘿……这自然不是出山的路……这是……这是……” 赵六□□着伸手去抓苏红缠的袖子,不想竟是抓了空。 “那反方向必然是了。” 苏红缠了然地望了赵六一眼,转足抱紧长心朝着反方向踏枝而去。 见刚刚遇到的小娘子竟是会武,赵六瞬时出了一身冷汗。但想到那小娘子似乎受了伤,他又觉得不能这么放过她。 伸手摸了摸腰间偷来的剑,赵六朝着苏红缠的方向追去。 “小娘子!小娘子!” 未行多远苏红缠便觉身子不适,可萦绕在耳畔的呼声让苏红缠眸中闪过几分恼怒。 可恨,若不是她刚刚受创,如何需躲着那么一个蝼蚁! 加快足下的速度,苏红缠忍痛在在林中穿梭,直到发觉不远处有了一个村落的影子,才松了一口气。 有村落便有人家,有人家便不怕那些劳什子地痞。 打理了片刻发髻,苏红缠抱着长心缓缓朝着村落走。 未走几步她又听到了那个阴恻恻的笑声。 “呵呵呵呵……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赵六放肆地打量着从林中走出来的苏红缠。他之前看着那人窜入了林中,便知道她只能来这个村头,所以他便抢先一步,赶在那人前头等在村口。 捕捉到男子的不怀好意,苏红缠佯装惊惧,低头怯怯地躲开男子伸过来的手,娇声道:“方才多谢公子了,小妇人失路于林中,若不是遇到公子,怕是要遇到强人。看公子似已过而立之年,应是已有妻儿,便也不妥劳烦公子带小妇人去府上。故而公子便与小妇人就此别过吧。大恩不言谢,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见到公子,小妇人定然结草衔环以报之……” “既是小娘子有报恩的意思,那何必要等到日后呢?呵呵呵……”赵六见苏红缠双颊带红,以为她羞怯,随即伸手想去抚苏红缠脸,却看到一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胆登徒子,竟是敢在我陈庄调戏妇人!” “啊!”赵六惊恐地看着站在苏红缠身后的男子,半晌动弹不得。那刀吓他的人乃是陈庄的陈三,是远近有名的铁匠。说他有名,非是他打铁好,而是他莽撞。曾有商贾卖了掺了沙石的铁矿给他,东窗事发后,便被他打折了腿。 “陈……陈三……你且睁眼看看……看……这是你陈庄的妇人么?”赵六大着胆子和陈三呛了一声。 见赵六似是怕眼前的男子,苏红缠随即掩面啼哭了几声,“阿!壮士!救救小妇人,小妇人携幼女寻亲,半途……” “赵六!”听到妇人啼哭,陈三立刻收刀,冲着赵六喊道,“老子报三个数,若是你还在老子眼睛里,老子操刀废了你!一,二,三……” “啊……陈大爷……等等……等等……我这就走,这就走……哎哟……” 偷瞥了一眼再次撞到树上的男子,苏红缠抿唇偷笑了片刻后,转头冲着陈三躬了躬身。 “多谢壮士……方才若是没有壮士,小妇人怕是要被那……” “哎!不必言谢。那赵六品行向来不端!我也是看不惯他那行径才出手的。” 陈三见方才被赵六调戏的妇人还在自己身侧,还冲着自己道谢,随即憨厚地笑了笑。 “那,亦是要谢谢壮士的,奈何身无长物……” 苏红缠认真地看了陈三一眼,心中隐隐有些尴尬,她素来不喜欠别人什么,只是此番走得匆忙…… “小娘子既是身无长物,如何途径陈庄?” 陈三听眼前的妇人道自己身无长物,眉峰随即拥成了一团。 “这……”没带盘缠自是不能去镇西的,苏红缠没想到看上去如此憨厚的汉子竟是心细如发之辈。 “说来话长。小妇人家中本是云州城经营绸缎铺子的商铺,前些日子……”苏红缠思忖了片刻,打算随意编个理由把眼前的男子糊弄过去,谁知一张嘴,她便发觉她开错了头。 前些日子怎么了……一个绸缎铺子的老板来镇西能做什么……苏红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当她骑虎难下之时,却听到那汉子冲她问了句。 “所以要去镇西?” “……”苏红缠抬眸看了男子一眼,见他眸中皆是善意,随即低头轻声道,“是……” “那便有些不好办了。”陈三看了看眼前的妇人,又看了看她怀中的孩儿,挠了挠头,“陈庄距镇西城约有八百里。若是坐牛车去,许要半月余。我看你们娘俩体弱,还没带什么盘缠,不如先到我家歇些日子,待攒下些许盘缠再走?” 他知晓眼前这妇人不便与他言说的难处。 “正好我家还有一间多余的草房,小娘子若是能帮我备着些茶饭……”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草房,陈三含笑着等苏红缠回话。 苏红缠看了看怀中依旧紧闭双眼的长心,又想了想自己的伤势,知道此时不是扭捏的时候,随即冲着陈三再一躬身,“如此便多谢壮士了,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哈,小娘子唤我陈三便是。” 闻眼前的妇人问了自己的名姓,陈三立即带着苏红缠朝着自己家中走。他近些日子还有十几件兵器要打。 跟在陈三的背后,见陈三也不多话,苏红缠微微地笑了笑,她忽地确信她是遇到好人了。 “你是?” 苏红缠的笑意未持续多久,便听到怀中传来了一个懦懦的声音。 “心儿?” 惊喜地看着怀中睁大的眼睛,苏红缠的手微微地抖了抖。 “你是谁心儿又是谁” 长心认真地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人影。 “嗯?” 苏红缠轻轻地蹙了蹙眉。心儿不记得自己了么?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昨天?苏红缠忽地发现了一个谜团。她隐约记得昨夜她毒发便要心儿静候爹爹,如何今日便逃出生天了?以心儿的身量和脚力是不可能带她到镇西界内的。虽然此地距镇西城还有八百里,但陈庄是镇西境内的。 “心儿你可还记得昨日发生过什么事情?” 以为长心是因为久睡忘记了事,苏红缠并未把长心问她是谁这件事放在心上。 “心儿是谁?是我吗?你是谁?” 长心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呀! “……”苏红缠被长心的问题噎住了,心儿这是怎么了?苏红缠伸手摸了摸长心的额头,似乎没有发烧呀?既是未曾发烧,如何会说些胡话呢?苏红缠忽地想起了她与心儿在情谷第一次见面时心儿问她是不是她的爹爹。她一直以为是心儿年岁尚小,不记事,现在看,似乎有些蹊跷。 “心儿可还记得娘亲?” 苏红缠偷偷看了看陈三的背影,见他未转身,心头稍安。 “娘亲?你是我的娘亲?” 听到眼前的女子说自己是她的娘亲,长心的眸中闪过几丝兴奋。 “对……” 看到长心眸中的喜色,苏红缠也含笑摸了摸长心的头。 “那娘亲叫什么名字?”仰头看了看苏红缠的脸,长心忽地‘咯咯’笑起来,“娘亲眉间的那个红点真好看!” “是吗?呵呵呵……”听到长心夸赞自己眉间的痣,苏红缠眉毛弯了弯,“娘亲的名字是苏红缠。” “那我呢?我也姓苏么?” “嗯……” 苏红缠的‘是’字还未出口,便听到身前传了几声朗笑。 “傻丫头!哪有跟着娘亲姓的!哈哈哈哈!” 陈三的话让苏红缠把要出口的‘苏’咽入了喉中。 “心儿姓李。叫李长心。” 苏红缠爱怜地把长心换到自己的背上,轻轻地应了声。 “哦!心儿记下了!” 欢喜的伏在苏红缠肩头,长心没有疑心苏红缠的身份。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相信现在背着她的就是她娘亲。 第三十九章 陈三的草房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却还是废了不少功夫。待苏红缠跟着陈三进了草房,天已是隐隐有些黑了。 “我就睡在隔壁,小娘子有事便可唤我!” 生疏地点燃桌上的油灯,陈三把苏红缠引到墙角。 “叨饶壮士了……” 苏红缠就着烛火打量了片刻墙角的茅草,禁不住皱了皱眉。虽说她此生情路坎坷,却着实也未受过什么苦,记事起便在情谷中受着师尊恩惠,待逐出了师门,又有王爷爹照应。如今,落到这情景,着实有些犯难。 陈三拿着油灯,见苏红缠面露难色,立即回过了味儿,知晓是草堆吓到了跟他走了一路的小妇人。 抬手把油灯塞到苏红缠手中,陈三憨笑道:“小娘子莫慌,我一个人一日过惯了,便忘了这草堆着实住不得人。你且稍后片刻,我去去便来。” “这……” 听到陈三匆匆出户的脚步声,苏红缠紧了紧抱着长心的手,却发觉长心正在看她。 “心儿睡醒了?” “娘亲?” 长心记得眼前的女子在她睡前说过,她是她的娘亲。 “嗯。既是醒了,便和娘亲说说心儿还记得什么吧。” 苏红缠伸手抚了抚长心的头顶,她记得心儿之前醒的时候不记得她了。 “心儿……心儿只记得您是心儿的娘亲……” 长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抬眸凝视着苏红缠的眼睛。 长心审视的目光让苏红缠有些心神不宁。在她的记忆里,心儿似乎从未像今夜这样看过她。 “心儿,你……”迟疑了片刻,苏红缠还是问出了自己的困惑,“你是怎么了?是那日你与娘亲翻山时遇到了什么事情么?” “翻山”长心睁着眼,眸中尽是迷茫,“翻山是什么?” “翻山,翻山是……”苏红缠正欲把昨夜之事和盘托出,却听到了‘咯吱’,‘咯吱’木门摇晃的声响。 “壮士,是你回来了么?” 苏红缠提着油灯朝着木门走了几步。未等她走到门前,便听到怀中的心儿惊叫了一声:“阿……” “……” 任着油灯从自己手中脱落翻滚到地上,苏红缠本能地怀住长心,她不想承认她被长心的叫声给吓住了。 而长心被苏红缠环住后,也把头埋到了苏红缠的脖颈,小声地啜泣。 “娘亲!有耗子!有耗子!” “耗子……” 原来是被耗子吓住了?单手抚着长心的后背,苏红缠晃觉自己的后背竟是湿透了。 “心儿为何会怕耗子” 苏红缠一面附身去捡落到地上的油灯,一面低声问着长心。 “这……”长心紧紧地搂住苏红缠的脖颈不敢松手,“心儿也不知道……就是怕……怕……” “怕耗子么?” 苏红缠捡起了油灯。 “嗯……” 发觉有光源朝着自己靠近,长心的身子微微地颤了颤。 “呵呵呵……心儿莫怕,那些耗子已经逃走了。” 含笑带着长心到门前,苏红缠恍惚想起师尊似乎也怕耗子。虽然她从未见过师尊因耗子大惊失色的模样,但她却真真切切地记得,幼时师尊曾摸着她的头,与她言,‘是人都有惧怕之物,为师怕的便是耗子’。 世上有那般多惧怕耗子之人么? 苏红缠看着长心的脸,微微有些失神。她昨夜似乎真的见到师尊了。若不是师尊,她不可能从情谷中逃出来。可若昨夜真的是师尊,那师尊为何不愿与她一见呢? 难道…… 琢磨着翡儿给她的信息,苏红缠抿了抿唇。难道是因为师尊变成了老者,才不愿与她相见么? “心儿,你可还记得昨夜那个老者?” 虽不知师尊如今是不是老者的模样,但这般问问总不会出错。苏红缠期待地望着长心。 “老者?心儿没见过什么老者,心儿只记得娘亲。” 长心躲在苏红缠怀中,懦懦地望了苏红缠一眼,眼中满是委屈。她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瞧出了长心眼中的委屈,苏红缠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与心儿能出现在镇西必然是有人暗中相助,而昨夜前来追杀的人都必然知道谁助了她。 若不是此时回情谷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定是要回去问个明白。 “若是不记得便算了……” 看了眼被风吹得晃动的门,苏红缠缓缓地把油灯递到了长心手上。无论她此时多么想知道,昨夜是谁救她与长心,都没法改变她已经不在情谷的事实。 她此刻最该做的应是寻好今夜的安寝的地方,与长心好好休息,待明早再对寻师尊之事从长计议。 陈三虽说去去便来,她却也不应一直等着他回来。 就着烛火看了眼她与长心的的穿着,苏红缠计上心头。 她与长心此刻穿的还是从情谷走时穿的棉衣,陈三的草房虽陈设简陋,好在遮蔽了风雨……她与长心裹着棉衣睡茅草熬一宿应没什么打紧的。 既是裹棉衣睡茅草可行,那…… 苏红缠看了看长心,附身把她放到地上。 “心儿,你且在此处给娘亲掌灯。” “知道了,娘亲。” 长心拿着手中的油灯,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见长心拿稳了油灯,苏红缠几步走到茅草旁,俯身开始收拾茅草。 “娘亲这是在干什么?” 长心见苏红缠抱着茅草走来走去,‘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铺床呀!” 忍住从心底泛出来的疲惫,苏红缠含笑回了长心一声。 “茅草也能铺床么?” 长心莫名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怎么不能?” 苏红缠轻笑着往靠墙的地方多铺了一层。陈三的草房似乎有些阴冷,心儿年岁小,万万不能冻着。 “可……可……床不该是玉的么”长心忍住要从夺眶而出的泪水,喃喃道,“这世上哪有用草当床的道理……” “心儿方才说什么?”长心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正在铺床的苏红缠。 迎上苏红缠惊愕地眼神,长心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说过的话:“心儿……心儿说,床不该是玉的么?” “什么玉?”苏红缠不敢放弃任何一个音,她记忆中睡玉床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师尊。师尊体寒,故自幼得师尊优待,有情谷珍奇暖玉固基。 见苏红缠面容紧绷,长心暗觉屋内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了。 “暖……暖玉……”长心忽然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暖玉’二字一出口,苏红缠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活,转而走到长心的身前,蹲下身子与长心的视线平齐,“心儿,你是从何处听得的暖玉?” “心儿……心儿从……娘亲,这是心儿脑子里面本就有的东西……”长心努力地回想着暖玉的由来,却发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一个白衣的女子告诉你的?” 苏红缠循循善诱。 “不……不是……心儿从未见过什么白衣女子!” 长心斩钉截铁。 “那,是不是一个白衣的老婆婆……” 苏红缠迟疑了片刻。 “不……不是……心儿也没见过什么白衣的老婆婆……” “那……” 苏红缠还想再问,却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 “哟,小娘子正在铺床呀!” 感觉迎面扑来了一阵冷风,苏红缠看清了站在门前的黑影。 “壮士这般快就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凝视着抱了两床被褥立到了门口的陈三,苏红缠匆忙起身,拉着长心向前。 “小娘子且往里面站站,外面风大,莫要让身子感了风寒。”陈三一面抱着被褥朝着屋内走,一面靠脚关上了自己推开的门,“小姑娘可是记起事儿了?” 与长心打了个招呼,陈三利索地帮着苏红缠打理好了床铺。 “壮士原是不用被子的么?” 看着陈三膝下的棉被,苏红缠瞬时明白了陈三出去的缘由。原是为自己与心儿借被子去了。 “哈……被子自是有的。可有盖的还得有垫的不是?” 铺好了床铺,陈三快步走到一旁的柜前,拉开柜门。 柜中有两床看上去新新的棉被。 “这被子做了有些年却从未用过,许是有些阴冷,小娘子今日且将就着,待明日天亮了,拿出去晒晒,明晚便会好用些。” 见陈三从柜中抱出了新被褥,苏红缠心中有了几分歉意。她未想过会到陈三这般的人家借宿。也未想过她会这般叨饶陈三,不仅要麻烦他去邻家借被子,还要用上他柜中的存货。 可……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苏红缠看着陈三的背影,努努嘴,想把致谢的话说出口,却听到了一个嫩嫩的声音,“谢谢壮士了!” “哈哈哈哈……小娘子家的姑娘真讨人喜欢!”陈三听到长心冲着他道谢,随即扭头冲着苏红缠笑了笑,“不过,天天被人称壮士,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那壮士的意思?”苏红缠不敢贸然该称呼,只得小心询问陈三的意思。 “叫壮士显得太见外了。小娘子若是不嫌弃,日后可唤我一声‘三哥’。”陈三起身拍了拍手,抖掉手上的杂草:“若是嫌弃陈三是个铁匠,那跟着庄子里的人唤我一生‘陈铁三’也成!” 第四十章 “这……”在心中琢磨了片刻入耳的两个称呼,苏红缠带着长心朝着陈三行了一个礼,“那便多谢三哥了!” “哎!既是叫了三哥,那还说什么谢字!”陈三见苏红缠选了‘三哥’这个称呼,也是笑出了一脸褶子。 “呵呵……”见陈三这般不见外,苏红缠随即笑了笑,“那红缠便在此处见过三哥了!” “红缠?” 苏红缠的笑容还未从面上落下,便看到陈三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红缠妹子是云州城人?”陈三低头看了看扯着苏红缠衣袖的长心,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发觉陈三的眼神不对,苏红缠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可是云州城发生了什么事?” “云州城可有和妹子同名的人”陈三抬头看着苏红缠的眼睛。 “这……”苏红缠见陈三的眼睛里一片坦诚,心里也是纠结了片刻。云州城定是不会有人与她同名——她入过贱籍。此事连累了师尊赐给她的名字,可……看陈三的反应,云州城似乎发生过了什么大事。 “自是有的。毕竟红缠是如此常见的一个贱名……”稳住自己的心神,苏红缠佯装困惑地看了陈三一眼,“三哥若是有话不妨直言,红缠不是听不进人言的人。” “呵,这就说来话长了。”陈三闻苏红缠说‘红缠’是个贱名,脸色立即缓了下来,“前阵子,我去镇西城见官府张榜说云州城有所欢馆被烧了,传言那欢馆的馆主生得俊俏才给那欢馆引了火光之灾……” “什么?”苏红缠被陈三的话惊得心头一颤,“你是说云州城有欢馆被烧了……那可有人伤亡?” “伤亡?何止是伤亡!官府说了,那欢馆中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尽数死在欢馆里头了……”陈三见苏红缠身形不稳,伸手欲扶,却被长心抢了先。 “哈哈哈……红缠妹子,你怎么还不如你家的小丫头呢!”陈三满意地看着扶住苏红缠的长心,心道自己今日遇到的妇人果然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纵使是单身带着女儿去镇西,却还是会被这种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给吓住。 “三叔,你别笑娘亲!” 长心看着苏红缠的脸色,狠狠地瞪了陈三一眼。 “哈哈哈……你个小丫头,竟是这般凶!” 陈三口中贬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却是对长心赞赏有加,他许久未见过这么厉害的小丫头了! “呵呵……三哥见笑了!”见陈三没有因为自己的反应起疑心,苏红缠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把长心揽在怀中,苏红缠暗示性地望了陈三一眼,“三哥,红缠今日走了这般久,已是有些累了……” “啊!那红缠妹子便快些歇着吧!” 苏红缠一开口,陈三立刻意识到自己深夜还在屋内有些不合礼法,立即憨笑着从屋内退了出去。 “那便不送了。” 看着陈三打开门走到草房外,苏红缠立即拉着长心走到门口,抬手合上门,合上门后,苏红缠本能的扫了屋内一周,发觉屋内有一张木桌。没有犹豫,苏红缠快步挪到木桌旁把木桌推到门后抵住。 没有锁的屋子她一向不敢住。 “娘亲……” 长心凝视了片刻抵住门的桌子,不赞同地看了苏红缠一眼:“若是待会三叔回来……” “嘘!” 苏红缠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见门外没有什么异动才从长心手中接过油灯放在桌上。 “心儿先去睡吧!” 用眼神示意长心去那边被陈三铺好的床,苏红缠翻身坐到桌上,背靠着门。 “娘亲!” 长心见苏红缠没有去睡的意思,迅速的撑到桌上坐到了苏红缠的身边。 “娘亲不睡,长心也不睡!” “心儿别闹!” 苏红缠记得她一路背着长心往这屋子走时心儿困倦的模样,心儿明明是想睡的。况且小孩子正是觉多的时候,若是不睡,明日必是打不起精神。 “娘亲!心儿想陪你!” 长心偷偷地往苏红缠的怀中缩了缩。 “不是在一个屋子么?” 苏红缠微微地环住躲在自己怀中的长心,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长心看着烛光中的苏红缠,小声道,“娘亲,心儿怕黑!” “那拿这油灯快去睡吧。”苏红缠听到长心不愿去睡的原因是怕黑,立即把桌上的油灯递到长心的手中。 “那娘亲怎么办?” 长心打量了片刻苏红缠手中的油灯,眉头轻轻地蹙了蹙。 “娘亲不怕黑。” 苏红缠轻轻地拍了拍了长心的后背。 “可……心儿怕……” 长心在苏红缠的怀中扭了扭。 “不是有油灯么?”苏红缠应了长心一声。 长心却不怎么喜欢苏红缠的回复:“若是油灯熄了呢? “那天也该亮了。”苏红缠接了长心一句。其实她心中清楚,待到油灯熄灭的时候,心儿也该睡着了。 “娘亲怎么知道?”长心不怎么相信苏红缠的话。 “怎么这般多话?” 长心质疑的眼神让苏红缠有些躲闪不及。 “因为娘亲骗人!”长心耍赖般得在苏红缠怀中哭闹起来。 “嘘……心儿莫哭,娘亲陪你过去便是!” 利索地从桌面上起身,苏红缠一手揽着长心,一手握着油灯,慢慢地朝着墙角走。 “这样便不怕了吧?” 与长心同被而眠,苏红缠把长心挡在墙角,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被桌子堵住的门。 “怕……”长心伸手攥紧被沿,闭紧眼睛。 “为什么?”瞧着长心闭紧眼睛的模样,苏红缠不禁笑出声,“有娘亲陪着都怕,若是娘亲日后不在了……” “娘亲怎么会不在了呢?”听到苏红缠说自己不在了,禅长心立马朝着苏红缠的身侧靠了靠,“长心不过是怕墙上的影子……” “有影子有什么好怕的?”苏红缠拉了拉被脚,睡茅草的感觉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糟。 “嗯……”长心迟疑了片刻,还是朝着头上看了一眼,而后又迅速的闭上了眼睛,“娘亲……只是看上去比较吓人……娘亲若是不信,抬头看看就能看到了……” “嗯?”苏红缠见长心又闭上了眼睛,已一时也有些紧张。 而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红缠妹子!红缠妹子!” 陈三的声音让苏红缠整个人都绷紧了。 “三哥,何事?” 苏红缠稳住自己的心绪,佯装困倦地冲着门口道了一声,“红缠已是歇下了……” “哦!三哥刚刚睡觉时忽然想到这草房的门没锁,便发觉自己疏忽了。妹子一个妇人不比三哥糙惯了……三哥跑过来只是提醒妹子一声,门没锁。心安起见,妹子该把那屋里的桌子推到门口抵住……” “啊!麻烦三哥了……”苏红缠慢慢地起身,弄出些茅草摩擦的声响,“三哥且回去睡吧,红缠会打理好门锁的。” “嗯……”陈三听到苏红缠应声后,又不放心的补了句,“红缠妹子若是想防身,房梁上悬了十几把菜刀,妹子随意选一把便是。” 话罢,陈三满意地离开了自家的草房朝着打铁的棚子走。 而苏红缠听到陈三越来越小的脚步声,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刚刚差点就对陈三出手了。她从陈三说春风馆所有人被烧死之后便觉得心声不宁。她似乎陷入到了一个阴谋之中。 若是春风馆还在,那她便是有名有姓的贱民,可以任意进城池。但若是春风馆中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那她是谁?她又无文牒在身,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若她说自己是苏红缠,那她是如何从火中逃生的,她为何在官府张榜后那么多日子都未曾出现过?是不是她自己放的火……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苏红缠的头有些大。可她必须去找师尊……纵然她不知道师尊在哪里,但她却能确定,师尊一定不在陈庄。她需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心儿也需要。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苏红缠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房梁,视线却再也离不开了。 天!怎会有陈三这种人! 凝视着房梁上悬挂着的闪着寒光的尖刀,苏红缠暗觉头皮发麻。她忽地明白为何心儿躺在床上却不敢睡了。她究竟是遇到了怎样一个奇怪的人呐…… 苏红缠喟叹一声,俯身把长心揽到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入眠。 “心儿,睡吧……” …… 清晨总比人想象的来得快。 “娘亲……娘亲……”长心比苏红缠先从睡梦中醒来。 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苏红缠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长心一眼:“心儿?” “天亮了!” 长心雀跃的声音让苏红缠的唇边挂起了一抹浅笑,也引着她睁眼打量了一圈陈三的草房。 一打量,苏红缠便发觉陈三口中的草房,其实是他自谦的说话。自己昨夜住的,怎么看都是砖房。可她昨日在村头看到的草房哪里去了? 忍下心头的疑惑,苏红缠细细地观察着昨夜她住的地方——大大的窗户正在她与长心的身侧。而窗边有一个沉了许多灰的木柜,柜旁是一口大水缸,水缸旁是一个灶台,灶台旁边便是她昨夜推过去堵门的桌子…… 凝视了片刻自己身侧的窗子,苏红缠暗笑自己昨夜小题大做——那窗户也没窗栓不是? “呵呵呵……”低头轻笑片刻,苏红缠摸了摸长心的头顶,想透了一个师尊早些年与她说过的道理:门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师尊诚不欺她! 第四十一章 “娘亲笑什么?”苏红缠的低笑引了长心的注意。 “没什么……”苏红缠爱怜地看了长心一眼,起身去门口把抵住门的桌子移开,而后转身到灶台旁寻着火石,预备着给陈三准备茶饭。 见苏红缠朝着灶台走,长心立即跟在苏红缠的身后。 “娘亲要做饭菜?”站在灶台前的木凳上,长心贴心地帮苏红缠把锅盖揭开。 “对呀。”见长心已把锅盖揭开,苏红缠随即转身从水缸中舀出一瓢水朝着锅中倒去。 “做什么”长心好奇地看着苏红缠的手,她似乎没在三叔的台上看到任何和做菜有关的东西。 “做……呃……娘亲也不知道……”苏红缠捏水瓢的手抖了抖,她只记得自己应过陈三要准备茶饭给他,却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能摆弄出一桌饭菜。 “那娘亲来灶台这边做什么” 长心嘟嘴看了苏红缠一眼,娴熟地握住灶台上的锅刷,追着苏红缠倒到锅中的水一阵乱刷。 “心儿……” 眼见着锅中的水溅了长心一身,苏红缠立即止住长心的手。 “心儿这是在做什么?” “刷锅。师父说过,若是锅没刷过,便能不能做菜。”长心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教训着苏红缠。 “是是是……”苏红缠凝视着长心严肃地模样,眼前泛起了薄雾,她又从心儿的眼神里看出了师尊的影子。 “缠儿,相濡诀不该诵与檀儿听!” “缠儿,你不该私自出谷!” “缠儿,夜里该早些眠!” …… “娘亲!娘亲!你又走神了!” “啊?”苏红缠眨了眨眼,看着长心撸着袖子站在木凳上,忽地想起了她方才说过‘师父’两个字。 “心儿,你刚刚说的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呀!”长心理所当然地应了苏红缠一声。 “那心儿的师父姓甚名谁?”苏红缠朝着长心近了几步。 “呃……这个……心儿不记得了……”长心刷锅的手在苏红缠的话音里停了下来,“心儿只记得心儿有过一个厨子师父。” “那心儿还记不记在哪里拜的师?”苏红缠抱住长心的腰,带着她出了门,她要带长心去与陈三说清楚,她并不会准备茶饭。 “嗯?娘亲你要带心儿去什么地方”发觉自己被苏红缠抱住,长心随即又‘咯咯’的笑起来,“娘亲和长心还未洗漱呢!” “洗漱?” 长心自然的态度让苏红缠心中疑窦丛生。为何心儿的习性满是富家做派?明明已经前尘尽忘了…… “是呀!心儿曾经教过娘亲,清晨起时要记得净面!嘻嘻嘻……” “心儿刚刚说什么?”苏红缠的步子忽地有些迈不动了,心儿教过自己清晨要记得净面?她何曾在清晨受过心儿这般教诲?除了师尊,怕是没人教过自己什么东西。 等等,师尊? 苏红缠停住脚步,把长心放到地上,任她立好。 “心儿,你觉得红缠这两个字怎么样?” “红缠……红缠不是娘亲你的名字么?”长心冲着苏红缠眨了眨眼睛。 “若是娘亲不叫红缠叫其他,心儿会把这个名字给谁?” 话一出口,苏红缠便有些后悔了,她似乎有些心急了。怎会有孩子会把娘亲的名字给旁人。可长心的话却再次让苏红缠愣在了原地。 “心儿会给心儿的徒弟!” 半眯的眼睛,长心冷冰冰地朝前走了半步,“心儿还会称她为缠儿!” “为什么?”苏红缠发觉四周都静了,她听到了自己心跳。 “因为……”长心拉长的音调让苏红缠一阵心悸。 “因为什么?”苏红缠迫不及待地想证明眼前的的女孩是她思慕多时的师尊。 “因为娘亲唤长心心儿呀!哈哈哈哈……娘亲真蠢!” “……”瞧着长心笑得嘴都合不拢,苏红缠便意识到许是自己想多了。心儿或是与师尊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不过是她太想念师尊,所以才寻了寄托。 “心儿日后莫要再捉弄娘亲了……” 认命地抱起长心,苏红缠慢慢朝着前面走。她虽然不知道陈三具体在何处,她却相信自己走着走着总能遇到陈三。 果然,没等苏红缠走出草房四十步,陈三便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三哥!”在屋外睡了一宿的陈三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憔悴,苏红缠快步走到陈三身前与他打了个招呼。 “红缠妹子!”陈三拿着竹篮,憨笑着应了苏红缠一声,“你是出来寻菜的么?” “寻菜?哦,三哥,红缠正想与你说,红缠……”苏红缠皱着眉,正欲把自己不通厨艺的事实与陈三说清楚,却被陈三直接打断了。 “啊!红缠妹子不必着急,你三哥我对茶饭的要求不高,能吃就行!” “可……”苏红缠推搪这陈三的菜篮,“三哥……红缠……” “哎!红缠妹子,你就随意做做便是了!”陈三以为苏红缠在客气,随即又把篮子朝着苏红缠的怀中推了推。 “娘亲你便收下吧!三叔也是一片好意!”长心看着陈三手中的竹篮双目放光。 陈三未注意长心的眼神,只当孩子心性:“哈!既然小丫头都开口了,红缠妹子你就拿着竹篮回去吧!我先去前面的棚中打铁了!” “可……”苏红缠看着陈三匆匆离去的脚步,眉头蹙成一团,她明明是为了告辞才来寻陈三的。 “娘亲,三叔走远了。” 盯着苏红缠手中的竹篮,长心扯了扯苏红缠的袖口:“我们去哪?” “回草房。” 苏红缠轻叹了口气,一手握着竹篮,一手拉着长心朝着不远处的砖瓦房走。 …… 带着长心回到了砖瓦房,苏红缠便随意寻了个板凳坐下,静静地想着心事。而长心一回到屋内,立即兴高采烈地夺过长心手中的竹篮,开始了自己的发现之旅。 “娘亲!竹篮里有肉哟!” 发觉篮子中有肉,苏红缠随即兴高采烈地拿给苏红缠看。 “嗯……”没心情顾及长心的心思,苏红缠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陈三的动作,试图发现他有什么破绽,却始终未发现。 “娘亲!竹篮里有盐哟!” 不甘心失去得到苏红缠关注,长心在拿出肉后,又举着盐罐凑到苏红缠身侧。 “嗯……”心不在焉地应了长心一声,苏红缠惆怅满腹——师尊现在在何处呢?自从出了情谷,她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师尊。 “娘亲!竹篮里有酱油!” 长心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苏红缠的袖口,心里委屈极了。 “嗯……”想到了师尊逐自己出门时的眼神,苏红缠忽然有些难过。 “娘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心儿说话!”伴着从眼眶滑落的眼泪,长心有些失落。 “嗯……”低低地啜泣声弄得苏红缠的脑子乱极了。 “娘亲!你再不看心儿,心儿便再也不理娘亲了!”威胁般的话语勾得苏红缠心头一紧。 “嗯?嗯?心儿?”突如其来的清明让苏红缠暗觉发生了什么事。 心儿似乎不见了?方才她不是还在哭么?怎么会这么快便不见了? 发觉长心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苏红缠着急地环顾四周,却未看到半个人影。 焦急地冲着屋内唤过几声长心的名字,苏红缠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 她把心儿弄丢了? 一有这个认知,苏红缠随即发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心儿?心儿?” 苏红缠匆匆忙忙地起身朝着门的方向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一点回声。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焦躁地看着屋外的村落,苏红缠犹豫了片刻还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村落的方向跑。 “长心!心儿!心儿!长心!……” 苏红缠晃觉自己的眼中有些酸涩了。 “哎!姑娘你在寻什么人?” 苏红缠跑着跑着,被一个妇人拦住。 “啊!我再寻自己的女儿,她大概有这么高……”苏红缠含糊地与妇人描述着长心的特征。 “那是你住在什么地方”妇人谨慎地打量着苏红缠的穿着,她们陈庄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断断没有穿男装的道理。 “我……我住在……”苏红缠无心与妇人多言,只是转身指了指砖瓦房的方向,“我便住在那处!” “哦,原来你是陈三家的!”妇人确认了苏红缠的住处,立即扯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陈铁三家丢闺女了!快来人啊!” “这……”听着妇人喊这陈铁三家丢了闺女,苏红缠暗暗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与陈三之间本是清清白白的,可一旦来这么一遭,那她与陈三的关系便变得有不清不楚了。 只是,如今找长心才是正事不是么?若是她当众否了她与陈三的关系,那陈庄的人会不会不愿帮她寻长心了呢? 想到自己一人最后没有寻不到长心,苏红缠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她忽地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 她开始怕了! 她怕长心迷路,她怕长心失足落下山涧,她更怕长心被坏人拐走,卖到一些腌臜的地方…… 第四十二章 “红缠娘子,快醒醒!快醒醒!红缠娘子!” “嗯?”轻哼了声睁眼,入目的景象让苏红缠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过这般多的人,“我这是在哪?” 苏红缠隐约记得耳边乱糟糟地呼喊声。 “娘子且好生在此处修养着。铁三已经带着乡亲们去寻你家丫头了!”坐在苏红缠身边照料苏红缠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帮着苏红缠掖了掖被脚。 “我这是怎么了……”一片空白的脑子让苏红缠有些无所适从。什么铁三,什么寻你家丫头……她从未成过亲,怎会有这些关系…… “大夫来看过了,说娘子是心力交瘁才晕倒在了路上……”见苏红缠还是有些懵,老妇人体贴地给苏红缠端了一碗茶水,“来……睡了一天了,娘子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这……一天?”苏红缠仰视着老妇人手中的茶碗,忽地想起了她之前做的事——她之前是在陈庄里寻长心! “心儿找到了么!找到了么!”虽然明知长心未找到,苏红缠还是握紧了老妇人的手。 “咳咳咳……小娘子,你先放开……放开……都是当娘的人了,做事怎能如此冒失……”老妇人废力掰开苏红缠的手,牢记村里老人给她的要求——要稳住这个外村的妇人! 她们陈庄穷了这多年,讨娘子一向不容易。虽说眼下这小娘子带着个拖油瓶,可依着她们陈庄这十户有七户光棍的行情,这小娘子再嫁也是不难的。况且,这小娘子生得也是貌美。 “就是因为当娘才急着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呀……”苏红缠泪盈盈地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老妇人。 “莫慌,莫慌……”见床上的女子神情恍惚,老妇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捂住了苏红缠的手,“不过是个闺女……日后再生个儿子便是了。” “生儿子?” 老妇人的话如霹雳炸响在苏红缠耳边,逼得她忽地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婆婆方才说得话是什么意思?” “啊……意思就是,娘子家的孩子八成是找不回来……”老妇人施咒一般冲着苏红缠喃喃。 “不……不会的。心儿不会出事的。”心儿从哭闹到失踪顶多隔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定不会找不到的。除非……找的人并不静心…… 想着方才老妇人与她言的生个儿子,苏红缠暗觉不妙。 “怎会不出事……”老妇人摸了摸苏红缠的额头,发觉她已是退烧了,便扶着苏红缠坐到床头,“隔壁陈陶七的大丫头上月便是给狼叼走了……” “陈庄周围有狼?”苏红缠记得她抱着长心从树林里过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狼。 “是啊!陈陶七亲口说的,还带回了一件血衣呢……”老妇人把茶碗递到苏红缠手上。 “那他没说在什么地方寻到的血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老妇人闲聊,苏红缠偷偷地盘算着如何从这屋子里出去。 老妇人见苏红缠对陈陶七的事情感兴趣,眼睛随即眯成了一条缝,“那哪能啊!据那小子说,他是在树林里寻到的。” “是吗?”苏红缠暗暗记下树林。 “是啊!好多人都看见了一地的白骨……” 一地白骨?苏红缠的眸中闪过几番思量:“那怎么知道是狼把孩子叼走的?” “是陈猎二说的,他说除了狼没东西能把骨头啃得那么干净……” …… 听着老妇人说了半晌陈陶七的故事,苏红缠佯装困倦,又倒头睡到了被中。见苏红缠倒头睡了,老妇人满意地起身朝着屋外走。 静静地听着老妇人的脚步越走越远,苏红缠悄悄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她休息的地方。 似乎是比陈三好一些的人家。 但心眼,似乎不怎正…… 沉思了片刻,苏红缠蹑手蹑脚地从榻上起身,握住床头的瓷碗,而后屏气跃到房梁上。 待到自己在梁上站稳了,苏红缠环视了片刻确信四周无人后,扬手把瓷碗一丢,大喊了一声:“救命啊!” 话罢,迅速悄悄隐在房梁的暗处。 老妇人听到瓷器落地的声音立马朝着屋内赶,待她到屋内看到一地的瓷片以及乱糟糟地床榻后,随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放声大哭:“哎哟!我不活了!她跑了!她跑了……” 而老妇人一哭,屋内又是涌入了一群陌生的面孔。 “娘,你怎么能让她跑了呢?不是说了让您看着她么?您怎么连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都看不住?”一个一脸横肉的男子推搪了老妇人一把。 站在男子身侧的女子附和了一句:“是啊!娘,你是等着三弟打光棍是吗?那陈铁三天降的运气,捡了个貌美娘子,他傻,不愿要,你怎么也傻,任着那姑娘跑了?” “够了!还不快出去找!若是被别人知道那小娘子不是心痛欲绝投井死了,而是被我们藏到了家里,我们以后还哪里有脸在陈庄混?”又有一个女子出现在一干人面前。 “是是是!大嫂说的对!弟弟们快跟我一起出门……快,我们快出去找……那么一个弱女子,应该走不出多远……” …… 眼瞅着一群大汉浩浩荡荡地去寻自己的踪迹,苏红缠决意在房梁上多待片刻,等到天黑了再走。 可天黑似乎来得太慢了。 听着老妇人在地上嚎啕大哭,苏红缠不禁把揣摩了几遍老妇人的话。她到老妇人家中似乎是神不知鬼不觉?陈庄的男子似乎很难寻到亲?陈三似乎没承认长心是他的孩子? 等等…… 长心不是陈三的孩子…… 苏红缠忽地发觉自己的心又被提起来。 她必须快点从老妇人家中出去,寻到长心! 第四十三章 众所周知,寻人是个苦差。特别是夜里寻人,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苏红缠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那妇人已是与她言说了心儿可能的去处,她便不能再在那妇人的家中耽搁。 出了老妇人的院落,苏红缠便预备着去那妇人口中的小树林碰碰运气。但待到抬足的时候,苏红缠才想起自己并不清楚小树林的方位。苏红缠随即决意去寻陈三。 可陈三的屋舍又在何处呢?苏红缠看着周围连绵的山脉,由衷地体味到何谓力不从心。 这茫茫人海,纵使是如陈庄这么个小村落,寻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她又何谈去找师尊呢? 茫然地穿梭在林间,苏红缠瞪大眼睛,试图寻到来路。但许是因为她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在黑夜里一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直到东边的天空开始悄然泛白,苏红缠才听到了悉悉窣窣的脚步声。 会是心儿么?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对话,苏红缠心落到了水底。 “这边似乎没人啊,老三!” 男人佝偻的背,从苏红缠处看,宛若一座小山丘。 “那便朝西边找找吧!” 熟悉的身影让苏红缠的眼睛有些发酸,在此地遇到故人,就像是在绝境中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说不就是个五六岁的丫头,怎么说找不着,就找不着了呢?”‘梆梆梆’砍伐树木的声音,逼得苏红缠挤上了眼睛。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般孱弱的时候。明明她也可以带着匕首,想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样,置身于林中,一边做记号一边寻人。可她就是不敢,她害怕看到那老妇人说的景象。 狼不可怕,白骨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狼啃的是心儿的骨头,她恰恰晚了一步! “指不定被谁给拐走了。要知道,这带牙婆子可是多着呢……” 陈三粗犷的声线弄得苏红缠六神无主。想着长心此时许是正在哪一个牙婆子怀中哭闹,苏红缠随即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那两人的面前。 “三哥!” “红缠妹子!”陈三惊诧地望着伫立在自己眼前的穿着女装的女子,眼睛瞪的老大,“你怎会在此处” “红缠是来寻心儿的!”苏红缠一把扯住陈三的衣衫,“三哥,你可一定要找到心儿啊!” “且放宽心!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陈三见苏红缠一副要哭的模样,随即站直了身子,把苏红缠护了护。 “这就是你寻的那姑娘的娘亲吧……”跟在陈三身后的老者见状,随即与陈三交换了一个眼色。 “是啊!这就是那姑娘的娘亲!”陈三憨厚地冲着老者笑了笑。 “嗯。”见陈三笑了,老者只得拧眉摇摇头,转而冲着苏红缠道,“既然姑娘的娘亲都到了这,老汉便有几句话想与这凶啊娘子说说。” 他本是想撮合陈三这傻大个,谁曾想真是个榆木疙瘩。 “阿?”第一面便有话要和自己说?苏红缠疑惑地望了望老者,“老人家莫不是有了心儿的消息?” “没有……但老汉却又几分过来人的旧事说与小娘子听!”老者看了苏红缠一眼,又转过身专心致志地敲打着木头。 见长者一门心思开路,苏红缠随即跟在老者的身后,恭恭敬敬道:“老人家请言……” “请字不敢当。老汉只是想说,三四十年前,老汉的儿子也丢过一次。” 泛着寒光的镰刀让苏红缠莫名的心安。 “后来找回来了么?” 没有刚从老妇人家中出来时的焦躁,苏红缠慢慢跟在老者的身后,听着老者的故事。 “呵……找回来?”苏红缠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老者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老汉恨不得砍死那讨债的!” “嗯……”讨债的?难不成是被债主绑走了? 苏红缠扭头看了陈三一眼,却见陈三轻轻地冲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苏红缠正预备着问,却听到老者又开始出言。 “要不是那小子的娘亲寻到失足落下了山涧,怕是老汉这辈子都找不到那小子的去处!”老汉悔恨的声音让苏红缠的心底忽地软了几分。 “老人家,既是寻回来了,便不要再……”苏红缠将心比心,喃喃地与长者低语了几句,却发觉长者忽地停住了脚步。 “呵呵呵……小娘子,你可知,老汉的娘子便是在此处落下去的……” “嗯?”眼前浮动着一个娇娘从山涧上一跃而下的景象,苏红缠身形微晃。凝视着眼前黑黢黢的一片,苏红缠莫名地觉得长心就在那片黑暗之下——正在等她去寻! “我要下去!”苏红缠低喃着朝着黑暗的边缘走,预备着往下跳,却发觉身后有一股力道。 她竟是被老者一把拽了回去? “心儿该是在下面等我!”与走到自己面前的陈三对视,苏红缠低声道。 “那也不该你下去!还是放着我陈三来吧!”陈三把手中的镰刀插在腰间,整准备朝着暗处走,却听到老者骂了他一句。 “真是个傻子!” “二叔!红缠妹子的姑娘在下面嘞!经不起耽搁!”陈三横了拉着苏红缠的老者一眼,抬目继续往前走,却发觉自己的胳膊被老者拉住了。 “你忘记你二婶子了!”长者拧紧的眉头让陈三恍然大悟,“红缠妹子!你确信你在屋里的时候,心儿出门了?” “嗯?”陈三的话让苏红缠一头雾水,“三哥什么意思?” “三哥……三哥……三哥不是不相信你……三哥只是……”迎上苏红缠迷茫的眼神,陈三只得挠着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二叔。 “唉!这么跟你说吧小娘子!老汉年轻的时候走大运说到了一个娘子,还抱着个大胖小子!可等那小子长到*岁的时候,忽地就不太听话了。遇事都要和老汉我对着干!那时候,血气方刚啊,只要拿小子敢和老汉对着干,老汉就把他往死捶……说也奇怪,往日老汉捶他他也不敢回手,谁知道有天,老汉捶完他,他就不见了……老汉那娘子就往死里哭,哭的那俩眼睛都快瞎了……老汉也没法子么,只能和村里人一起去寻……最后也没找到……再后来,老汉那娘子硬说那小子在这山涧底下,就跳下去了……老汉当时想,活着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但死之前得给小子和他娘发丧……” 见老者已是泣不成声,虽不得要领,苏红缠也不敢乱动。 “三哥……”偷偷瞄了陈三一眼,苏红缠抿了抿唇,她要去找心儿,她不能再与这老者说闲话了。虽然这老者让她冷静了下来,可既是冷静了,便应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而不是在此处听老者讲故事。 “此处哪里有牙婆子?”苏红缠压低自己声音,小声问陈三。 “红缠妹子莫急……待三哥与妹子把二叔要说的话说完……”陈三见苏红缠急着去寻牙婆子,随即拉住苏红缠的袖口,止住她的动作。离陈庄最近的牙婆子都在城里,不是一时半会能寻到的。再说,他也觉得二叔方才说的很有道理。说不定红缠妹子的丫头便和二叔家的小子做了一样的事。 “不知三哥要说什么?”苏红缠不太想在与眼前的男子纠缠,她很急。 瞧出苏红缠的心头有团火,陈三的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三哥只是想告诉红缠妹子,心儿许是在家里头!” “在家里?”苏红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心儿怎会在家里? “二叔家的小子当年就是为了和二叔赌气才在地窖下面躲了近半个月……直到他娘入土的那天才出来……”陈三偷偷地打量了默默流泪的老者一眼,继续说,“所以二叔才觉得红缠妹子的丫头可能也躲在屋里。” “是吗?”听到陈三的结论,苏红缠突然觉得一切谜团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所有都寻不到心儿?为什么心儿敢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跑?为什么她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心儿?因为心儿还躲在屋内! 是她大意了! “三哥!快带红缠回家!” 想到心儿此刻许是坐在门前静候自己归来,苏红缠欣喜若狂,迫不及待。 “好!好!好!” …… 陈三寻路的速度是极好的。耐住性子跟在陈三的身后,苏红缠眼前不停地浮现着心儿的模样。有在回春馆时的,又她唤自己爹爹时的,有她窝在绿翡怀中的……更多的是她小心翼翼唤着自己娘亲时候的模样…… 什么时候自己的脑子里有了这么多和心儿有关的东西?苏红缠远望着不远处的砖房,步子彻底动不了。 近乡情怯许就是这种感受吧! 苏红缠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又慌了。万一……万一心儿不在屋内她又该怎么办呢? “三哥……三哥……”苏红缠小声地唤着拉着自己的男人,想让他放慢脚步,却发觉男人的步子越迈越大。 “三哥,你慢些呀!”带上哭腔,苏红缠暗觉鼻子有些发涩。 “红缠妹子莫慌,我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陈三哈哈一笑,拽着苏红缠朝着自己的屋子跑去。 没想到真被他那倒霉二叔猜着了! 哈哈哈!红缠妹子竟是有这么调皮的丫头!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了! 第四十四章 “饭菜的香味?”陈三的话让苏红缠的心稳下了几分。忍下夺眶而出的眼泪,苏红缠攀住屋门朝着屋内瞧了几眼了。 她早时拿来抵门的桌子已被挪到了屋子的正中央,而灶台上摆放整齐的碗筷无疑昭示着在她从屋内走,屋中又有人忙活了小一阵。 是心儿么? 苏红缠跟随着陈三的脚步慢慢地迈入屋内。 “你看看,这不是早些天我给你的那个菜篮么?”陈三指着灶台上摆放的竹篮,咋忽忽地提醒着苏红缠。 “嗯……心儿当时还把那竹篮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苏红缠努力地回想了片刻当时的情景,泪水便顺着眼眶爬了出来。 “娘亲,竹篮里有肉哟!” “娘亲,竹篮里有盐哟!” “娘亲,竹篮里有酱油哟!” “娘亲!你再不看心儿,心儿便再也不理娘亲了……” …… “心儿……”苏红缠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开始失声痛哭,她若是早些时候应上心儿几句,心儿便不会出门了…… 都怪她!都怪她! “红缠妹子,你也莫要哭了!你看看这热气腾腾的菜,说明心儿还没走多远!” 苏红缠泪眼婆娑地望了眼站在桌前的陈三,立即扑到了桌案旁。 她的厨艺无疑是糟到极点的,苏红缠从不试图改变这一点。这是早在她遇到孙厨头的时候就被孙厨头验证过的。她除了被菜谱一无所长。 可摆在桌上的这两碟小菜……虽然看得出是孙厨头的亲传,却莫名地让她觉得蹊跷。 摆在桌上的两碟小菜是自己在情谷时喜欢吃的菜。但自从被逐出情谷,她便一直躲着这些菜。除了幼时与师尊说过她喜欢这两道菜的味道,她似乎从未与旁人提过这两道菜。 故而,这世上除了师尊,应该再没有人了解自己的喜好了。 但,这桌上的菜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心儿凑巧做了自己喜欢吃的菜? 苏红缠凝视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半晌未动。心儿此刻是在屋内还是在屋外?是正在看着自己,还是已经逃离了自己的视线? 苏红缠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声音——除了陈三的脚步,周围静得宛若一座孤坟。 “心儿——” “心儿——” “心儿——” 苏红缠试探着唤了几声,发觉没有人回应后,慢慢地拿起筷子,去夹放在案上的菜。 心儿许会在她碰到菜的时候出声? 苏红缠忘神地凝视着自己的筷梢,忽略着陈三喃喃的低语。 “怎么会找不到呢?” “看这没洗的碗,那丫头应该一个人在这屋里呆了几天了……” “怎么会找不到呢?” …… 屋漏偏逢连夜雨是世上最常见的事。 长心环着抱着自己,带着面巾的大汉,脸上笑得甜甜的。 “大叔,我们要去哪啊?” “上寨子呗!”抱着长心的大汉利索的回了长心的话,顺带着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长心睁着眼偷偷地看了看大汉手中的长刀,小声地冲着大汉道:“大叔,我们为什么要上寨子呀!呆在陈庄不好么?陈庄有粮食,有地还有屋子……” “陈庄还有兵嘞!”大汉揉了揉长心的头顶,甩了胯下的马一马鞭。 “有兵怎么了?不是能护着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么?”忽视掉大汉满手的老茧,长心摸了摸马毛,“大叔,马毛真长!” “咦!你这丫头砸这么木呐!没看出来大叔是山贼么?”大汉恼羞成怒地横了长心一眼。他们今日本是从陈庄借道去赵庄赵大官人家打秋风的,谁知道那赵大官人家精明的很,竟是在庄子外面买了些铁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山贼是什么?偷山的贼么?”长心仰头看了看大汉的下巴,哈哈的笑了两声。 “去去去!”大汉伸手按下长心的脑袋,想了半晌,大笑道,“山贼是住在山上的贼!” “哦,山上有什么好吃的么?”长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了自己搁在桌上的两个菜,有些可惜。不知道娘亲今天回来不回来,娘亲已经走丢三天了……早知道她就不躲在桌子下面吓娘亲了…… 不过…… 娘亲也真是的,连自己躲在桌子下面都未发现…… 长心恼怒地揪了揪显在自己眼底的马毛。她还记得娘亲跌跌撞撞出门去的样子。她以为等她做好菜娘亲就会回来,陈三大叔也会回来,然后她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就好了…… 可,事实是等到菜都凉了也没有人来。 她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菜。 大概今天的菜也会凉吧!陈三大叔和娘亲走了,娘亲不要自己了。 长心看着手中的鬃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丫头你这是在哭什么?”大汉发觉怀中的丫头在哭,低声问了一句。 “大叔有娘亲么?”长心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啥?娘亲?”大汉的眼角抽了抽,“你不是想你娘了吧?你爹是谁?” “我爹?心儿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长心皱皱眉,“但心儿知道娘亲和谁在一起……” “那个小子这么好的运?”大汉记得自己在陈三家附近兼得的丫头相貌不错。 “陈铁三,陈大叔啊!”长心抬头看了大汉一眼。 “原来是陈铁三,陈大叔啊——等等!陈铁三?你是那铁匠家的孩子?”大汉复述了一遍方才回过味。 发现大汉的脸色不对,长心连忙改口:“不是,不是……只不过是他喜欢心儿的娘亲罢了……” “是吗?那你怎么住到陈铁三家去了!”大汉越想越不对头,陈铁三明明是远近闻名的单身汉,单有一手好手艺,却始终都寻不到一个媳妇,落得收到周围人耻笑的地步。他方才本是打算去找陈铁三寻仇的,谁曾想周围人都说他去寻孩子去了…… 寻孩子? 大汉后知后觉地看了看坐在马背上的丫头,瞬时火大了。 原来他带了一路的死丫头是陈铁三家的闺女! 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琢磨了那么久陈铁三的软肋,一直不得门路。哪曾想,去陈铁三门口逛上一逛,就什么都有了!他得赶快回寨子里,寻人去找陈铁三!告诉他,他的宝贝女儿就在自己的手上,若是他不拿手上的铁器来换,他就恁死她! …… 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菜,苏红缠低眉看着眼底光光的两个菜盘。 她本是要出门寻心儿的,谁料竟是陈三压住自己吃完了桌上的这两道菜。她能从菜里尝出主勺的人的心意,也能尝出菜原来的味道。 其实,第一口进口中时,她以为是师尊做的菜。那种熟悉的味道是旁人学不来的。可吃到后面,又隐隐有了孙厨头的影子。孙厨头喜欢勾芡,而师尊不喜欢。这是两人在厨艺方面最大的分歧。 师尊一向觉得才是原滋原味了才好,而孙厨头却喜欢精雕细琢。故而两人的成品也是各有千秋。 所以,这才是令她惊奇的地方——心儿为何能综两者之长呢?难不成绿翡带着心儿去情谷的路上遇到了师尊,师尊顺带着教了心儿几手厨艺,顺带着告诉了心儿自己的喜好? 呵呵呵?苏红缠,你何时也便得如此擅长痴心妄想了?想到师尊往日清冷的模样,苏红缠不禁笑自己异想天开。 师尊纵使真如绿翡所言,散功老去,也不会落到教一个几岁孩童学厨艺的地步。师尊一向孤傲,不喜与人多言…… “红缠妹子,你在想什么?” 陈三见苏红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忧心地晃了晃苏红缠的胳膊。 “我……我……陈三大哥?”苏红缠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神,便看到了陈三担忧的目光,“劳烦三哥累心了……红缠不过是在想心儿怎会做出这般的菜肴……看上去,似乎不太容易的样子……” “不太容易?”陈三看了看苏红缠,又看了看桌上的碗筷,哈哈大笑了几声,“平日里看妹子出身富贵,却不想在做菜这边少了些见识!不过是蔬菜过水,再加上几勺子汤料,何必一惊一乍的?” “便是如此容易么?”苏红缠不敢置信地看了陈三一眼。原来师尊的厨艺并不高?那为何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孙厨头的厨艺不如师尊呢?孙厨头的厨艺明明是广受称赞的。 “不信?那容三哥来教你好了。”陈三见苏红缠不信,随即站起身带着苏红缠走到灶台旁边,娴熟地开始刷锅。 “三哥不是说自己不通厨艺么?”见陈三开始刷锅,苏红缠皱了皱眉,她透过陈三看到了心儿的影子。心儿似乎也是这般刷锅的。 “这要是也算厨艺,那天下的厨子都活该饿死了!”陈三看了苏红缠一眼,慢慢道,“你且看着我的样子,待心儿回来了,你再依葫芦画瓢,做给她吃,她定然是开心的!小孩子都是要哄的!” “呵呵呵……”听到陈三说可以逗弄长心,苏红缠不禁抿唇一笑,“三哥看上去年岁不大,怎会知道这些?” “我娘教的。”陈三有些尴尬。 “这……”看出了陈三的尴尬,苏红缠喃喃道,“那三哥的娘亲想来是极好的!” 不像她,没有娘亲,便不懂得这些。 “是吗?呵呵呵……还不是半路跟人跑了……” 第四十五章 跑了 陈三的话音刚落,苏红缠的耳畔便回荡起一个声音——“娘亲,不要不要心儿”。 心儿此次是不是又以为自己不要她,所以出门去寻自己了 “三哥。”抓住陈三正在刷锅的胳膊,苏红缠低语道,“能麻烦您出去找街坊问问——” “问应该不必吧……”既是已经知道这丫头没有走丢,那又何必急着去找呢。待到天黑了自然会回来的。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离家太远。 见陈三皱了皱眉,苏红缠又补上了几句:“三哥……红缠感觉心儿并不在周围……” “嗯?方才饭菜不是还冒着热气么?”如何能说不在周围? “这……红缠也不知……”只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恍恍惚惚跟着陈三出了屋子,苏红缠便急急忙忙地去寻长心。奈何左邻右舍皆言没有见过那么一个孩子。苏红缠也只得与陈三无功而返。 “红缠妹子莫急,许是天黑长心便会回来了……”陈三歉意地看了看苏红缠。 “怕是到明日也瞧不到了……”苏红缠隐隐发觉心儿似乎出事了。不然,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如何会躲过周围那么多双眼睛? “三哥,你周围可有仇家?” 苏红缠摆弄着桌上的碗筷,慢慢地想着周围有何人会与心儿发生纠缠。 “仇家?红缠妹子多虑了,我陈铁三一个打铁了,如何会有仇家?” 凝视着陈三一脸的憨笑,苏红缠只得打出最坏的打算——心儿被自己的王爷爹带走了!除了自己那王爷爹,这世上能带走心儿的人怕是不多。毕竟没人会无端由的带走一个小姑娘。若是被自己王爷爹带走了,自己只消坐在此处,静静候着他来寻人便是了……想透这一层,苏红缠便静静地坐在屋内,等着天明。 山贼的住处也是点蜡的。 长心不明白为何自己说过了陈三叔后,自己在山贼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不仅带着自己回来的大叔不愿意搭理自己,连山贼中的小喽啰也不停地偷瞄自己几眼。 “大哥!这丫头便是陈三的闺女?”坐在山贼二席的男子扭头看了看被困在墙角的长心,冲着为首的山贼皱皱眉。 “不对么?”为首的看看三席的男子,哈哈一笑,“这可是大哥我今天下山的收获!” “不是去打赵大官人家的庄子,抢些东西回来过冬么?”老三不赞同地看了老大一眼。 “嚯!别提了,那姓赵了心狠!竟是提前找了陈铁三!” “所以大哥今日是折损了不少弟兄?”老大一提陈铁三,老二手中的酒碗便被重重地拍到了案上。 “是啊!所以老子才要拐了他闺女,以示……” “光拐了他闺女,怎么能泄了我们心头只恨呢?我们应当先把这姑娘养在庄子内,逼着陈铁三给我们提供铁器,等到铁器到手了,我们再把这姑娘卖给牙婆子,赚他个满盆!”老二一肚子坏水。 “这个主意不错……”老三与老大交换了一个眼色,“可我们如何能让陈铁三知道他姑娘落到我们手上了?” “放一个兄弟下山,让他带一封书信便是了。”老大哈哈地灌了一碗酒。 “可会写字的酸秀才上个月被二哥给杀了……”老三面露难色,“况且陈三未必识字!” “那……”当着众山贼一筹莫展之时,长心出口的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心儿会写字!娘亲认识字!” “哈哈哈!”老大一听,眉心便是一挑,“原来我今日竟是捡了个富贵人家的丫头!” “那……要不要把她放了?”山贼不做官家的买卖。本就是为了弄些钱过逍遥日子,没必要把自己命搭上! “废物!已是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还能把她放了?”老大横了老二一眼,“还不快去翻翻那穷秀才的口袋,看有没有笔墨和纸,有的话就快些寻过来,老子没那么多时间唧唧歪歪!” “是是是!” …… “赵大官人!有山贼下山了!”快马穿梭在丛林,说话声被风刮得有些听不清。 “嗯?可探清下山的缘由?”为首穿着大裘的男子抿紧唇,眺望着隐在山脉之间的屋舍,冷冷的一笑,敢打他赵家庄的主意,便要付出代价! “据小的抓住的人说,是下来送信的……”回话的人从袖口拿出一折纸,送到男子手中。 男子随即勒紧缰绳,停在原地,打开信件。 信件一打开,男子的眸中便滑过了几分不敢置信。 山贼窝内怎会有人写得出如此娟秀的字体?他本就是爱字之人,这信上之字,个个都是构形有方,行笔流畅,非几十年功夫不可得……难不成那群山贼竟是绑了半百的老者上山? 脑子转过几周,男子横目看了侍从一眼:“据我们攻山还有几日?” “回赵大官人,还有二十日!” “嗯……”男子看了看信上所言的,要陈铁三用铁器去换女儿,不禁勾起了唇。那群山贼怕是打死也想不通自己截了这封信吧! “赵武,去寻个靠谱人的,装作山贼上山去!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是,主子!” …… 时间过了飞快,半月转瞬即逝。苏红缠坐在陈三的屋前凝望着天上的满月,叹了口气。 她从未想过寻人会是这般的心境。 开始是心急如焚,而后是万念俱灰……到了现在便是心如止水。纵然陈三后悔万状——没有在当日追去寻长心,也难改变长心终究是走丢了。 “红缠妹子,你在哪啊……” 陈三一如既往是个粗汉子!苏红缠凝眸看了看拿着镰刀在屋舍旁打转了陈三,叹了口气,“三哥,我在此处呢!” “哈!红缠妹子竟是在看月亮,是想你家的心儿了吧!”陈三与坐在石头上的苏红缠打了个对眼,挠挠头,“红缠妹子,我寻思着我们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自作主张去寻了架牛车……我们明日便坐着去城里寻寻!” “牛车?”一听要入城,苏红缠的脸上瞬时露出了几分笑意,“那便有劳三哥了!” …… 月满之时,于寻常人家多是喜悦了,于山贼与赵大官人而言,都是特殊的日子。 “这信送了都快半月了,为何没有人来寻我们?”老三恼恨地看着蹲在墙角的长心,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许是娘亲还未寻到上山的道……”陈三叔叔又不是自己的爹爹……长心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周遭的山贼。在山上躲了月余,她终究是弄清了她跟了什么人。 “可……找不到道?”长心一出声,老三的语气便重了几分,“大哥,你说是不是这小妮子在信中耍了什么花样?送信的弟兄回来说陈铁三已经收到信了……” “信送给三叔没什么用……他不是心儿的爹爹!” “什么?”一听那丫头不是陈铁三的闺女,老大的心里也是火大!阿呸!他竟是被一个小妮子作弄了这般久!匆匆起身走到墙角掐住长心的脖子,老大目露凶光。 “你个该死的丫头!竟是敢这么作弄老子!老子掐死你!” “阿——”发觉自己被人从墙角提了起来,长心开始剧烈的挣扎,“大叔……大叔松手……松手……” “呵,松手?既是敢骗老子,怎么还好意思让老子松手?”老大冲着老三挥挥手,“你先出去,看老子怎么收拾着小妮子……” “你确定么?”老三一退出屋门,老大便发觉怀中的人有些不对。但他堂堂一山贼,如何能被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给吓到? “老子说一不二!” “说一不二?”长心凝眸看了看卡住自己脖子的男子,眸中闪过冷光。这一月的旧事在心底不断的重现,长心便暗觉心底一滞。她竟是累红缠徒儿至此!原想着她回到孩童之时,只需提防这长清之流,却不料自己也是个□□烦。 回想了片刻自己写的书信,长心暗觉自己的乖徒儿许是出了什么事!她得赶快回陈铁三的住处! “那你便把命留在此处吧!”缓缓伸指握住横在自己眼底的手腕,长心毫不留情的收紧。 待那山贼因痛松开手腕之后,长心果断的近身,拧了山贼的脖子。做大恶者,活该以身殉道! …… 见月已圆,埋伏在山下良久的赵大官人也吩咐着护院们操着家伙上山去剿杀山贼!虽然周遭没有杀山贼的先例,但他们赵庄实在拖延不起! 没有杀声震天,也没有明火执仗。蜿蜒的小路藏匿了所有的杀机。 “赵大官人!前面便是山贼的老巢了!”樵夫的话让赵大官人的眼睛眯了眯,“那还不攻上去?” “这……”樵夫看了看身着猎装的男子,为难道,“往日小的行到此处,便会看到山贼在山头!今日却没看到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发现了?”赵大官人凝眸看了看不远处黑黢黢的一片,下定了主意,“上!” “是……”见主子拿定了主义,赵文立即快步朝着山贼的寨门跑去。可一进寨子,入目的景象便是令他大吃一惊。 一院子的尸体诉说着他们悲戚的遭遇…… 难不成这群山贼被其他人偷袭了? 瞧了瞧趴在寨门口山贼尸体上的小身子,赵文立刻揪住其的衣领,把她带到了赵大官人家面前。 “主子,似乎就这么一个活口了……” …… 赵文寻来的丫头对解开山贼的谜团是没有半点帮助的。谁让她小小年纪便失意了? 抱着从山贼窝捡来的丫头,赵大官人认命地带着她在城中寻她的娘亲。他本不欲与这小妮子有太多纠葛,奈何他那宝贝堂弟却对着妮子心疼的紧。 “娘亲!”听着怀中的丫头又冲着一个妇人唤了一声,赵大官人拍了拍其后背,转生便要走!这丫头今日已是认错了十几个人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一个娇娘的声音。 “心儿——” 远远地看着被一陌生男子抱着的长心,被陈三领着的苏红缠瞬时热泪盈眶。 “哈,小娘子总算找到她女儿了!” “是啊!这小娘子在城中寻女也是有些日子了……” …… “娘亲——”见被自己唤娘亲的人转过了头,长心一脸欣喜! “哟嚯!这便是这个丫头的娘亲啊!”抱着长心的着赵大官人见对面的妇人已是双目含泪,便信了周遭人的话,认定了苏红缠的身份。既是认定的身份,男子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施施然冲着苏红缠一躬身,流露出几分读书人家的模样:“小娘子既是这丫头的娘亲,赵某人便有几句话想与小娘子说道说道。” “这……多谢公子了。”苏红缠照着旧俗与男子还了过礼,便近身与从男子怀中夺过长心,谁料男子竟伸手握住了苏红缠的手腕。 “小娘子莫急!赵某人的话还未开始说呢!” 赵大官人细细打量了片刻苏红缠的美颜,便觉自己真是偶遇了佳人。 第四十六章 “公子请讲!”不是未曾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苏红缠并未因迎面而来的男子产生太多的惶恐。只是静待着他说出自己的条件。既然心儿已经找了,其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问题。 “唔……”端详着身侧愈来愈淡定的面庞,男子不禁笑出声,“小娘子也知,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赵某人的堂弟对赵某人的怀中的丫头垂涎已久……” 抬眸冷冷地扫过抱着长心的男子,苏红缠的眼中滑过几分杀机。她厌恶不知死活且贪得无厌之人。若是要些银钱,大不了苦些累些便是,可这男子竟是恬不知耻地想要心儿嫁入他们家。纵然看着男子的衣着,不是贫苦人家的男丁,可这做派,着实龌龊了些。 默默紧紧了缠在腕间的红练,苏红缠朝着男子近了几步:“公子说笑了!心儿今年不过六岁,如何会有男子对这般大的丫头上心!” “哼!六岁?小娘子未免也太瞧不起赵某人了!赵某人寻祖中的长者已是瞧过,这丫头应当是九岁有余了……” 男子笃定了话语让苏红缠眉头一皱。她在春风馆捡到心儿之时,心儿不过五六岁光景,如何到了眼前这男子口中便变作了九岁余? 苏红缠回忆了片刻她与那男子怀中女童的匆匆一眼,抿了抿唇:“赵公子可是说笑了?” 她记得那女童的脸确实是心儿的。 “世上哪有九岁的姑娘还许旁人抱的道理?” “呵呵呵……”见眼前的女子用礼法来反问自己,赵大官人家随即笑出了声,“寻常人家的姑娘自然是不许旁人抱的,但奈何赵某人怀中这姑娘是赵某人从山贼窝里捡来的……” “山贼窝?”赵大官人的话音未落,他怀中所抱的女童便是双目圆睁,“赵爹爹,你不是说我是你们家的童养媳么?” “这……”赵大官人也未想过怀中的女童会在此时开口。这女童自被他捡后一直寡言少语,除了闹着要找她的娘亲外,几乎他与她说何物她都信以为真。 “赵爹爹?”苏红缠发觉长心出声,神情也瞬时冷下几分,“公子若说是为自己的堂弟求姻缘也就罢了,小妇人还可以为公子尊长者意。但如今心儿已是唤了公子‘爹爹’,小妇人便有些想不透公子此为的动机了。” “这……”惊诧地望着眼前忽地褪去伪装的女子,赵大官人的眼睛闪了闪,“赵某人的堂弟过了开春,便一十又二岁了。端端一桩好姻缘……” 他许怀中的女童唤他‘爹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寻常人家中多了个女儿便会被人报官,更遑论他这赵家庄的大户。他怎会留这种把柄给自己虎视眈眈地二弟呢? 只是,眼前这女子似乎格外机敏,竟是连这么细微的破绽都抓得这般牢。奈何他堂弟为真,想要这怀中的女童也为真……如是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眼前这女子也证明不了这女童是她的女儿不是?他可是记得,这女童醒来的时候除了记得要找娘亲,旁的都忘了。纵然眼前这女子是她的亲娘又如何,自己怀中的女童可是连娘亲是谁都不得的野丫头。 “是吗?那也要看心儿的意思。公子且把心儿还与小妇人,待小妇人与自家女儿交过心,再言其他……”苏红缠不动声色地朝着赵大官人的右手边走了过去。 “呵!”听这怀中女童的意思?略掉周围的人,赵大官人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童,转身背对着苏红缠,欲错过其与陈三的身影,“赵某人今日话便留在此处了!若是小娘子不许了这桩婚事,赵某人便不认这怀中的丫头是小娘子的女儿!” “公子怕是说笑了,母女连心,血浓于水……有些事是做不得假的……” 话未说完,苏红缠已是挪步从赵大官人手中夺过了长心。 “嗯?”发觉自己怀中一空,赵大官人才发觉自己竟是低估了眼前这妇人。竟是能从自己怀中凭空夺人,怕是赵家庄内也难寻敌手。若是自己手中能攥得这么个杀人利器……赵大官人细细打量了片刻低头看着女童,笑靥如花的妇人,眸光闪了闪。 眼前那妇人似乎不单单只有一身好武艺,她还有一副好皮囊呐!啧啧啧,赵大官人肆无忌惮地评估着裹在一身麻布中的女子,咧嘴一笑,他似乎捡到宝了。 “可这方圆千里怕也难寻出一个不知晓自己女儿年岁的娘亲!”朗声点出妇人与女童的疑点,赵大官人负手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低语道,“你可知这方圆三十里内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什么规矩?”苏红缠以为眼前的男子是为长心而来,随即把长心护在怀中。 “这片地界,素来少女儿家,故而常有女儿被偷盗贩卖之事。官老爷为了平贱民之乱,立了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人家中平白多了来路不平的女子,便要报给官家……” 赵大官人观察着苏红缠面部的变化,轻笑浮上侧脸。他就知晓眼前这妇人拿不出凭证去证明那女童是自己的骨血。不然,早在见面时,她就会拿出来,放到自己的眼前,来夺回自己的女儿。 “你怎知小妇人不知女儿年岁?”苏红缠见身侧的男子似乎捏住了自己的软肋,唇间也是浮起了几分淡笑。 见苏红缠笑了,赵大官人给其下了个断语:临危不乱,算得上女中豪杰。只是,此时不是英雄惜英雄的时候。偷瞄了女子怀中的女童一眼,赵大官人从袖间抽中一把折扇:“那敢问小娘子!方才赵某人怀中所抱的女童,生辰八字为何?生身父亲为何?姓何?” “这……”苏红缠轻轻咬了咬下唇。紫檀似乎未告诉自己这些。且依着紫檀的意思,也女童的爹爹算是自己?这怎是笔值得与外人道的烂账? 可若是不这般言,便无法与眼前这男子交代。这男子不似陈三那般容易被糊弄。若是捏造出一个云州城的爹,怕是一出口便被识破?难不成要逃么? 想着立在自己身后的陈三,苏红缠抿了抿唇。若是逃了,定然会惊动官府,进而引来自己的爹爹。若是不逃,那便只能与眼前这男子短兵相接…… 正当苏红缠一筹莫展之际,陈三却忽地走到了其身侧,伸手把长心抱到了自己怀中:“赵大官人方才怀中所抱为我陈三之女,你眼前所站,为我陈三之妻!赵老爷,这话说得可合你心意?” 他方才与红缠妹子站的有一段距离,一直未看明白着赵大官人为何与其纠缠。现在听来,却是赵大官人恃强凌弱。 见陈三来搅局,赵大官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如此美眷,怎会成陈三那么个粗人的娘子? “陈三!你不要满口胡言!这丫头已是说了,她姓苏!”赵大官人发狠道。 “姓苏……”陈三扭头看了看苏红缠又看了看赵大官人,不明所以。 见陈三不懂其中的门道,苏红缠随即又朝前一步,挡住赵大官人看向陈三的视线:“姓苏又如何?小妇人不才,恰好姓苏!” “你姓苏?你可识得京中苏王爷?”赵大官人开门见山。 “嗯?”见眼前的男子自然而然提起了自己的王爷爹,苏红缠的眉头拧紧了,“苏王爷?那是何人?小妇人粗鄙,未出过远门……” 看出了苏红缠在撒谎,赵大官人随即笑出声:“呵呵呵,连苏王爷都不识得,如何敢称自己姓苏?” “如何不可?苏不过是个姓氏,你姓得,他姓得,小妇人自然也姓得……”苏红缠继续装着糊涂。 “呵呵呵……”发觉苏红缠油盐不进,赵大官人随即把注意力分到陈三身上,“陈三,小娘子既已如此说话,你还有什么好言的,赵某人本觉得你一个人在陈庄孤苦伶仃,甚是可怜,还想着待到哪日看到合适的婢子了,寻一个赐给你做妾,谁曾想,你竟是先一步掳了别人家的妻妾……” 赵大官人一开口,苏红缠跟着道:“公子此言便说得小妇人不爱听了。小妇人早年丧夫,本就是人生一大憾事。多谢三哥不弃,愿接纳小妇人与女儿,公子何必咄咄相逼?再说公子怀中的女儿,是不是小妇人的女儿,小妇人唤她一声便是,公子又何必横生猜忌……” “是吗?可赵某人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傻丫头呢!赵某人一直觉得离奇,从何处能遇到这么个丫头……要知道,赵某人可是在一堆山贼的尸体中寻到这个丫头的……这丫头从醒来便只记得三个字‘苏红缠’……虽不知这丫头今日为何见到小娘子便唤了娘亲,但,赵某人却能肯定,这丫头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赵大官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红缠一眼——姓苏人家的妇人的女儿,必是显贵之后…… 第四十七章 “所以公子是不打算让小妇人走了是吗”苏红缠打开赵大官人伸过来的手,反手抓住其手腕,微微使力,“公子,小妇人十分感激公子替小妇人寻回了女儿,可若是公子一意孤行,偏要做些伤天害理之事,那便莫要怪小妇人无情了!” “无情?呵呵呵……”发觉自己的命脉被身前的妇人抓住,赵大官人不怒反笑,“小娘子莫不是忘记了什么?赵某人可从未说过要夺您的女儿呀!” “哦?既是公子这般说话,那小妇人便在此处多谢公子哥了!”苏红缠扭头冲着赵大官人盈盈一笑,“只是,纵然公子愿意放小妇人走,小妇人却也不能安心!” “为何?”赵大官人越过身前女子的肩头,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三,心中顿时安下了几分。陈三既是一脸焦灼,便意味着陈三那厮也不甚了解眼前这个泼辣娘子。若是连陈三都不了解,那……呵呵呵,眼前这娘子身后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定了陈三都拿捏不住眼前这女子,赵大官人心中忽地浮起了几分要不得的遐思。若是这女子一心要跟着她的女儿,他便把这二人一起带入庄内便是了。反正在赵庄,他一向是手遮天。 任着苏红缠拽着自己朝城门走,赵大官人一面用眼色暗示赵文赵武稍安勿躁,一面佯装怯懦地冲着长心唤了一声,“傻丫头,你就这般看着你赵爹爹被人挟持么?” “嗯?”窝在苏红缠怀中的长心闻声,慢慢扭头看了赵大官人一眼,“赵爹爹是谁?心儿认识他吗?大叔,你莫要担心,娘亲是好人?” “是吗?心儿这么快脸赵爹爹都不认识了?”赵大官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这该死的丫头怎么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因为心儿从来都没见过赵爹爹呀!唤赵爹爹的丫头是大叔的女儿么?”长心抖动的睫毛绕地赵大官人的眼睛都花了。他有些分不清这丫头是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毕竟是个一遇到就傻了的丫头。 “公子莫要为难小妇人的女儿了……”苏红缠忍下唇角的笑意,淡淡地回望了赵大官人一眼,“待到出了城门,小妇人便放你走!” “为何?”赵大官人看了看苏红缠捏住自己手外的玉指,明知故问。寻常家的妇人自然不会掐着一个大男人的命脉带其靠近城门。明明城内更有利孤儿寡母求援。这妇人既是敢这么做,那就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推测,这妇人应是开罪了官衙。 “不想连累了陈三哥。”苏红缠凝眸打量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低语了一声,低头朝前走。纵然陈三只是个普通人,没帮上自己多少忙,但他对自己的恩,无论如何都是该报了。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是吗?”竟是为了陈铁三?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赵大官人多看了陈铁三几眼后,心中莫名了有了几分恼怒。凭什么眼前这个小娘子会为了这么个男人胁迫自己? “小娘子该是知的。不是赵某人不打算还,而赵某人打算娶回家中。”赵大官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守卒,又看了看一味朝前走的苏红缠,意有所指。 没听出赵大官人的弦外之音,苏红缠单单紧了紧环着心儿的手,“若是为娘的不答应呢” “那便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赵大官人反手欲从苏红缠手间挣脱,却发觉苏红缠竟是先一步动手,悄然从自己的左侧换到了右侧。 “可公子这般为难红缠这么个妇道人家,真的大丈夫么?”苏红缠掩面欲泣的样子让赵大官人的脸僵了僵。这女子不该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么,怎会忽地换了一种风情。 “呵……无毒不丈夫……不过……”赵大官人无视围过来的官差,伸指扶上苏红缠的下颌,“赵某人却不是什么丈夫。小娘子这般待赵某人,赵某人受宠若惊。” “嗯?”无视掉赵大官人的手指,苏红缠微微抬眸打量了他片刻。她自是知晓眼前这赵大官人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却半点也不想与其谈条件。心儿不是筹码,陈三亦不是。 “若是小娘子能打赢赵武,赵某人便能与小娘子换个条件。”察觉出了苏红缠的心思,赵大官人体贴地抛出一个诱饵。 打过赵武么? 看也不看迎面走来的大汉,苏红缠冲着赵某人展颜一笑,“好!” “红缠妹子——”惊闻苏红缠要与赵家庄的赵武比武,陈三的额上立即渗出了一堆汗,“赵大官人,我家娘子若是开罪了您,劳烦您冲着陈三来,莫要与一妇道人家置气!” “置气?”赵大官人戏谑地望了苏红缠一眼,“原来宝玉蒙尘便是这般光景。” “你的废话太多了。”话多的男人大多命不长。 苏红缠疾速走到陈三的身前,将长心放到其怀中,叮嘱道:“看好心儿!” “这——”看着一身孤傲的背影,陈三惊愕地说不出话。红缠妹子何时变得不那么怯懦了? 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准备花架的赵武逼近,苏红缠轻轻地松了松手骨。她的身子本不会这般快就康复,多赖了心儿失踪。因为心儿失踪,陈家庄的大多数妇人对她展现出了极高的善意,故而这半月,她补汤着实灌了不少。 不过这些事,说到根本还是沾了陈三哥的福。苏红缠回眸看了眼抱着长心,一眼担忧的男子,微微地勾唇一笑。有人记挂的感觉真好! 可眼前那大汉着实是太聒噪了些。 “小娘子,你可要小心些。若是老子这一拳过去,砸坏了你的脸,那主子可是要废了小的的。妇道人家,就该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何必练什么武?你看看,趟这么一番浑水,对你定然是没什么好处的……” 听着杂了不少土话的官话,苏红缠的眼角抽了抽。虽然师傅告诫过她不可轻敌,但高手过招不该是一招毙命么?如何会来这么个说教师傅? 敛眉凝神,足底轻翻。当众人看到一道白影闪过,苏红缠已是单手锁住了大汉的脖颈。纵然红练是更好用的,可对付这么个大汉,似乎还不值得祭出兵器。 “这样可是够了?”冷傲地回望了赵大官人一眼,苏红缠阖目等着赵大官人的条件。 见一招就分出了伯仲? 重重地抚掌,赵大官人的脸上浮出了几分笑意,他开始便知赵武的武艺不如眼前的男子,因为赵武不是自己的对手,而自己不是那女子的。 “呵呵……够了,够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慢慢地松开卡在赵武脖子上的手,赵大官人脸上的笑意让苏红缠有几分恶心。虽然她不懂赵大官人口中的‘虎父无犬子’是何意,但在她看来,那人口中难出几句好话。 “把心儿还回来……” 眼看着赵大官人转足去夺陈三怀中的长心,苏红缠手中的红练隐隐欲出。 “不慌!你且先签一份文书。”赵大官人悠且悠哉地站到陈三身侧,端详着陈三怀中的长心。 “什么文书” 苏红缠眉间的蔑视让赵大官人心头一紧:“与陈三和离。” “然后?”苏红缠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想看那张勉强算的上俊俏的脸了。 “做我赵某人的妾。”赵大官人一本正经。 “呵呵呵……”这世上的男人莫不是就惦记着这么点事儿?苏红缠低笑着,回望了赵大官人一眼,“若是小妇人不答应呢?” “那今日便有人要死在此处了。”赵大官人看了看陈三的方向。 “你不是要心儿做你的弟媳么?”拿心儿来威胁真是卑鄙。 “杀死陈三就好了。不是吗?”赵大官人勾唇笑了笑。妇人再厉害也是妇人,心硬不了。 杀陈三?想到陈三在自己眼前熬过了多少个杀机,苏红缠不禁又低笑,她不杀伯仁,伯仁竟因她而死?端茶送水,劈材做饭,顺带着赠她衣食,还愿帮她寻女,认她做妹子……这般厚待她苏红缠的男子,如何能放任他死?还是因她而死? “呵呵……公子真是好算计……”苏红缠笑着朝赵大官人进了几步,她不晓得眼前这男子是缘何对她起了心思,也不懂他为何要纳她做妾。纵然这身皮囊不错,也没到人人倾心的地步。 “呵呵呵……”讪笑两声,赵大官人眼睛里闪出几分红光,“不敢当……不敢当……” “那便拿笔来吧!不要啰嗦了……”那个叫陈三的傻男人已经开始抖了。 “哎!好!”见苏红缠这般利索,赵大官人心中更是欢喜。真是捡到宝了! “赵文!快快笔墨伺候!” “红缠妹子!”趁着赵文磨墨的间隙,陈三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双目通红。 见陈三已是自发背上了自己嫁人的罪过,苏红缠不禁想起了当年春风馆内被自己的父兄舅叔卖进的姑娘们。若是她们能遇到陈三哥这么个男子,怕也是不会那般孤苦了吧! “三哥不必多言!今日置哥哥于险境,妹子本就过意不去……”念着陈三已是满目苦涩,苏红缠幽幽地冲着陈三道,“红缠本就是娼门出身,嫌贫爱富本就是红缠的天性……若不是赵大官人今日垂怜,红缠便不知自己还要在这茫茫尘世耗费多少日子呢……哪能像今日这般,顺顺当当地就带着个孩子嫁入大户人家……” “可……”听着眼前的女子道了自己嫌贫爱富,陈三的脸一时又白了几分,“赵老爷府上的妻妾已是有数十位之多了……” 数十位?那真是太好了! 敛着自己的笑意,苏红缠冲着陈三道:“这便不劳三哥费心了。” 第四十八章 赵文的动作不慢,故而未等多久,苏红缠便完成了文书。完成了文书,赵大官人的软轿随即出现在了苏红缠的足边。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瞧出了苏红缠眸中的担忧,赵大官人抬眉看了看站在一侧的陈三半晌未动。 “有……” 思索了片刻,苏红缠还是转身朝着陈三走了几步。她要好好与陈三告个别。 此去赵家庄,以后便断断再无与陈三见面的机会。纵然有,定也是相见不相识。 “官人自是该知陈三是红缠认的哥哥……”无视掉赵大官人晦暗不明的眼睛,苏红缠自言自语,“如今哥哥失了妹子,官人不该过来与哥哥做个别?” “嗯?”听着苏红缠温良的声音,赵大官人晃觉之前那个一招制胜的女子是个幻象。 “娘子此言何意?” “就是想让官人与红缠一同向哥哥叩个头罢了……难不成官人连这点都不依么?”低低的呜咽声让周围一干人目瞪口呆,也勾得赵大官人的心直痒痒。 怎会有这般的女子呀?初见之时,还是一副淡泊之象,隐隐有修竹之暮。如今,便已化作了一汪春水,成了人心尖尖的肉。 “娘子快快止住啼哭。赵某人依着娘子的想法去做便是了。” “啊……如是……便是多谢官人了……”盈盈冲着赵大官人一躬身,苏红缠便低头把心儿放到地上,“去,给你陈三舅叩个头。然后冲他说,若是他日后无人送终,心儿便是他的骨血。” “嗯。” 跟在心儿的身后,苏红缠未再管赵大官人,谢人心要诚,她不过是想借着赵大官人的势,替陈三哥寻个夫人罢了。 寻常人家女子,还是躲不开趋炎附势。 至于赵大官人跪不跪,不过是看女人在他心里有几分重了。 活着说,自己? 低眉浅笑了片刻,苏红缠忽地有了浮生若梦之感,若是无今日,她在春风馆里的那些伪装估计是再也无什么用武之地了吧?师尊不喜柔弱之人,更不喜人搽脂抹粉,更遑论惑人心神…… 待断好了这件事,她定是要里面去寻师尊,不再耽搁了。 …… 赵大官人终究是为未跪,但他那几十张银票却是够陈三哥讨到娘子了。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第一次跪了一个外人,苏红缠不禁勾了勾唇。 “娘亲在笑什么?” 耳边软糯的话语声让苏红缠的笑意深了几分:“娘亲笑,心儿方才磕头嗑得好。” “是吗?”长心仰头让苏红缠看着自己额上的红印子,“可是心儿疼。” “那可不,心儿嗑得可是青石板……”苏红缠一面爱怜地将长心敛入怀中,一面伸手揉了揉长心的额头,心疼不已。她也未想过心儿竟是冲着石板‘砰砰砰’磕了半天。 “娘亲,陈三叔,不,三舅方才哭了呢?” “哭了?”陈三哥虽说不上顶天立地,却也不是唯唯诺诺之辈。如何会因心儿一跪便哭了? 惊诧地与长心对视,苏红缠眼中隐隐有不安:“心儿是如何知道的?” “就是娘亲朝着三舅叩首的时候……”长心冲着苏红缠做了个鬼脸。 “嘘……这事别告诉旁人。” “嗯……”长心小心的应了声,便躲进了苏红缠的怀中。虽然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要找的娘亲,但她却知道,这女子待她好是掺不得假的。这人看她的眼神和赵爹爹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没有质问她为何会不记得赵爹爹,为何会不记得她,为何初见时不说话……或是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忘事吧? 想着莫名其妙从口里吐出来的‘心儿’,长心在苏红缠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感觉应该是不会错的,不会错。纵然她睁眼只记得自己要去找娘亲,她却也能发觉赵爹爹不是好人!不然,他干嘛要让自己偷着往他堂弟的碗里加糖霜呢? 扯了扯苏红缠的袖口,长心在苏红缠的怀中蹭蹭,她要睡了,等她醒了,就应该回赵庄了。而那姓赵的小子,应该正在堂口玩泥巴等她呢! 发觉长心在自己怀中睡得安稳,苏红缠随即把长心往自己怀中揽了揽。不揽还好,一揽,苏红缠忽地发觉长心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许是脸张开了? 端详了片刻长心有些变尖的下颚,苏红缠脑中闪过了赵大官人所言的,心儿已经九岁了。 难不成这不是自己的心儿?苏红缠可是准准地记得,她的心儿还是一个五六岁,至多七岁的毛头小丫头。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长心的肩头,苏红缠的心有些乱了。这世上从没有一个月长大两三岁的道理,除非…… 除非心儿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 普通的小孩子? 一想到普通,苏红缠的唇间不禁勾起了几分苦笑。若是心儿是寻常人家的普通孩子,她怕也不至于这般辛苦。要为她思索那般多。可若心儿是不寻常人家的孩子,她又是谁呢? 想着绿翡手中的地图,自己莫名其妙的逃生……苏红缠心中浮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师尊会不会就是心儿呢? 如果心儿是师尊,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紫檀的信,绿翡的地图,后山的逃走,以及被赵大官人关照……这些对师尊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不过,心儿可能是师尊么?想着昔日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师尊,苏红缠轻轻地叹了口气。怕是自己多想了,心儿许只是一个比寻常孩子诡异上几分的灵童。 可……为什么这个想法一出,她便无端的有些难过了呢?抱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苏红缠缓缓俯下头,轻轻地冲着心儿耳边唤了一声:“师尊?” “嗯?”长心口中的低喃,让苏红缠心跳加速。可待长心撑开眼皮,澄澈的眸子中映出她的身影,苏红缠便知道是自己奢求了。 “娘亲方才是说什么么?” 一如既往的天真…… 她还能说什么呢? 苏红缠忍下心头的苦涩,哽咽道:“娘亲只是忧心路上颠簸,碍着了心儿睡觉。” “是吗?”长心坐在苏红缠的腿上,看着苏红缠的眼睛,“娘亲不觉得心儿沉么?若不是心儿哭着喊着要赵爹爹抱,他是断断不会抱着心儿的。” “嗯……心儿怎么会沉呢?”苏红缠把长心揽入怀中,捂在自己的身前,“为娘要是不把心儿抱在怀中,为娘就怕把心儿再弄丢了。” 一次丢是长了三岁,若是再丢一次,许再回来的时候就成了新嫁娘了…… “娘亲为什么开始自称‘为娘’了?”长心隐隐觉得这个字眼与以往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似乎又说不上来。 “许是这一个月让娘亲知道,娘亲该把心儿放在心尖上了。”常年一个人的人是无法轻易许别人靠近的。而心儿似乎已经越过了她的心防,成了她思绪的一部分。在心儿消失的日子里,她吃饭在想她,穿衣在想她,甚至连睡梦里,都是她的哭喊声。回想着睡梦中那张满是泪珠的小脸,苏红缠的呼吸急促上了几分。 她忘不了睡梦里心儿对她的指责,指责她心里只有师尊,指责她不去寻她,害的她掉进了火坑…… 平心而论,她不是个好娘亲。甚至但就娘亲这件事而言,她做得未必比得上绿翡。她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她从情谷走时非要带着长心走。明明把长心留在情谷是最好的选择。翡儿虽是与自己翻了脸,她却还是会一心一意地善待这个孩子,而自己的王爷爹好不容易抓住个筹码,自然不会轻易弃掉,心儿跟着他们,锦衣玉食,学学琴棋书画自是不成问题,甚至日后寻个好夫郎也是顺理成章…… 而自己……呵呵呵……许是真心卑鄙了些。自己不是心儿那般大的孩童,自然不会相信王爷爹会把长心卖去做丫鬟这种说辞。纵然王爷爹最好的选择是自己女扮男装,待事成后,给自己招婿,但如今把儿子的位子换成外孙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谁让王爷爹十几年前除尽了天下姓苏之人,向当今的圣上邀宠呢?若不是师尊当年设法暗地拒绝了其带自己出谷的请求,她许是已不在世上了…… 师尊,心儿……心儿,师尊…… 虽不知自己是何时习惯了心儿的存在,但这不妨碍她知晓心儿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缓缓吸了口气,苏红缠伸手摸了摸了长心的头顶。若是心儿知晓师尊也叫长心,她怕是会哭闹吧? 万幸。 纵然初见时心儿与师尊有七分相似,如今却是彻底南辕北辙了。师尊怎么会做出赌气跑出家门的事情呢? 感慨着此次的失而复得,苏红缠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会按照她原想的方法去做。她要带着长心去找师尊,告诉是师尊这是她的女儿,绝了师尊让她嫁人的心思。而后,许是会想法子去寻长清麻烦,正情谷谷规吧。师尊几十岁的人,最在意的,便是这个了。 …… 赵大官人的轿子行得不慢,可轿子行得快,冤家也来得快。无奈得听着轿外不觉余耳的痛呼声,苏红缠的眉头皱了皱。 “娘亲,轿外可真吵。”长心不耐烦的语调让苏红缠知晓是外面的打闹声惊扰到了心儿睡觉。 ”官人,外面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撩开轿帘,苏红缠冲着赵大官人的方向唤了一声。 而苏红缠出声的同时,也发觉一只箭朝着自己射了过来。 不怕,待箭到眼前之时,捉住便是。 微微地收紧袖口,苏红缠正欲伸指,却听到耳边一声惊呼。 “娘亲!” “心儿,快闪开!” 未来得及伸手去抓长心的衣衫,苏红缠的心被长心的的动作惊得裂成了几瓣。顺着长心手指淌下的鲜血让苏红缠的视野里只留下了一根长箭的箭尾。 第四十九章 “娘亲?”见揽着自己的女子一脸泪痕,长心有些不明所以。她不过是在肩头触到她衣服的时候才握住了箭,而后手指出了些血罢了。娘亲干嘛要如此难过呢? “心儿?”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苏红缠勉强稳住心神。待发觉长心只是手上有一个小口后,慢慢闭紧了双目。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亲……”发觉苏红缠已是闭紧双目,长心心头忽地滑过了一份震动——眼前的这个女子怕自己死? 死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么? 长心被自己心里滑过的念头吓了一跳。 “抓箭之类的事情心儿以后还是莫要再做了……” “为什么?” “娘亲看着忧心……”心头闪过心儿在自己眼前捉箭的刹那,苏红缠屏了口气,淡淡地抬眸看了一眼正在厮杀的赵大官人。那人似乎游刃有余? “可……”长心莫名其妙地冲着苏红缠道了一句,“娘亲的武艺不如心儿呀!” “是吗?”苏红缠被长心的话噎着半晌未出声。心儿以为自己的武艺不如她?呵呵呵。心儿纵使有武艺,也最多不过三四年的根基,而自己,却是练了近二十年了…… 只是,为武者修心。她只是不太习惯杀一些俗世之人。可,心儿似乎总是想护着她呢?虽然她曾经也被师尊护了许多年,她却知,她是不愿白白被人护着的。 可,心儿的武艺究竟来自何方,这着实也是一个让她忧心的事。她捡到心儿的时候,她的体内似乎还没有任何武基呢…… 思及此,苏红缠伸手探了探长心的手,发觉她似乎已有了近一甲子的功力。此处走失,心儿是遇到了什么高人么? 凝视着长心的眼睛,苏红缠低低道:“心儿,其实这些人用不着我们出手的。” 话罢,苏红缠又台目看了赵大官人一眼,转身抱着长心坐入车辇内。她虽不知道赵大官人平日里为人如何,可依着他与自己的几面,却是断断轮不到自己出手去救的。 既是自己不愿救,那自己与心儿坐在车里便是了。 “可赵爹爹救了心儿,娘亲!”长心见苏红缠带着自己坐入了车内,随即开始挣扎。她要去救车辇外的男子,他于自己有恩。 “是吗?”迎上长心的眸子,苏红缠读懂了长心的心思。 知恩图报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罢了。 苏红缠伸手抚了抚心儿的头顶:“乖乖在这车辇内候着我,我去救赵大官人。” 虽然赵大官人看上去并不需要她救。 红练出手,苏红缠便觉身子里一股浊气已去。王爷爹虽助自己恢复了武艺,却着实未有太多的用武之地。从情谷一路而来,常受掣肘,不为习俗所困,便为人情所难……但,纵使如此,也不该滥杀之。 抬手打开近了赵大官人身子的刀,苏红缠翻身逼近赵大官人。 “不知官人何处寻来如此劲敌?” 虽然周围的喽啰武艺不入流,人数却是不少。 “呵呵呵……”赵大官人发觉苏红缠竟是动了手,随即冷冷笑了几声,“这怕是赵某人的弟弟送赵某人的大礼。” “原来有弟弟便是这般光景……”思及王爷爹要她女扮男装,做小王爷,苏红缠的唇间禁不住浮起几丝冷笑。幸好未随其去京都,否则,她不是亦要陷入这般泥淖? “嗯……”赵大官人见来追杀之人,一落了下风,才缓缓道,“有权势了,家中的事便会多些……” “那真是令人烦闷呢……”点足跃过众人,苏红缠带过一个男子丢到赵大官人的眼前,“这个许就是那边来的探子。” “何以见得呢?”赵大官人看了看已经开始收拾残局的赵文赵武一眼,对苏红缠的决断有了几分好奇。 “因为他的刀至今都未出鞘……” 苏红缠唇边浮起了分浅笑。 …… 跟着赵大官人回庄后,赵大官人便再也没有来寻过自己。可惜了那一群日日绕在自己院外的小妾着实让人烦闷。 “娘亲,为何我们总要在这院子里……”长心与苏红缠坐在院中,看着一桌子的女红,眉头皱了皱。 “因为,娘亲成了那赵大官人的小妾呀……呵呵呵……”苏红缠低头朝着手中的布帛扎了几针,抬头看了看天。心中闪过了几分不安。她似乎已不像往日那般记挂师尊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好像渐渐变成了眼前这个小丫头。 “哼……该死的赵爹爹!早知道心儿便不要娘亲救他了……” “为什么呢?”眨眨眼,对上嘟着嘴的长心,苏红缠有些不相信眼前这丫头快十岁了。许是紫檀在心儿来寻自己之前,在吃食上亏待了心儿。 苏红缠想的入神,却发觉长心的眸中已是闪着些泪花。 “娘亲,都是心儿害了您……” “这……说得是什么话……”苏红缠有些不明就里。 “若是心儿不从家里偷跑出来,娘亲便也不会被困在这么个小院子……” “呵呵呵……这么个小院子是困不住为娘的……”困不住,困不住的。不过是个寻常的农家,怎么会困得住自己。自己只是忧心陈三哥罢了……揽着跑到自己身前的长心,苏红缠慢慢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可……可……”娘亲真的是困在这赵庄了。想着摸到自己院中要自己喊娘亲的那群女子,长心的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涩。若不是自己,娘亲或是已经与那唤做陈三的私奔了。她为何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就连自己是偷跑出家被赵爹爹捉住,也是那群长舌妇说的。 “没什么可是的……心儿是想离开了么?”苏红缠不知道自己躲在这院中有几分私心。她也闹不清自己是这般多年追逐师尊追累了,还是真的为了陈三。 “嗯……” “为什么?” “因为赵爹爹对娘亲不好……” “那什么算好?” “或许是陈姨娘和心儿说的陪伴吧……” “是吗?”苏红缠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线,冲着长心道,“心儿可要记着,这后院的女子多了,孤独便多了。” “所以陈姨娘便喜欢心儿么?娘亲也是如此?” 因为孤独? “不……”苏红缠摸了摸长心的头,“娘亲在离开一个人之前,并不知道孤独是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光是看着就让人很安心。” 看了看长到齐自己胸口高的长心,苏红缠的手颤了颤,许是再过几年,心儿便能嫁人了。 “是吗?那娘亲于心儿就是那种人……” “别说那般多了,先吃块糕点……” 苏红缠疼惜地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子,喂给她一块豆糕。 “嗯……不要……心儿要吃糖莲子!” “嗯……”按捺住心头的纷乱,苏红缠笑着把糕点塞到心儿的口中,她又想去寻师尊了。 …… 黑夜似乎总是要被白天的来的快。 与站在自己眼前的赵大官人打过自己对视,苏红缠知晓是出事了。 “陈三死了。”面无表情的赵大官人让苏红缠有些不适应。 “是谁杀了他?”苏红缠定定地坐在圆凳上,面色如常。 “赵某人的弟弟。” “所以现在官人是希望红缠去报仇么?”苏红缠没有忘记自己小妾的身份。 “是。” “事成之后呢?”苏红缠发觉赵大官人的眸中闪过几分挣扎。 “殉情便是。”赵大官人避开了苏红缠的眼睛。 “那心儿呢?”苏红缠不觉得陈三有值得她殉情的价值。纵然陈三哥待她是极好的。人活着,该拎清楚些许事。 “赵某人能保证把心儿视同己出……”赵大官人忽地对上苏红缠的眼睛,他知晓眼前这个女子是极在意她的女儿的。若不是去年遇了粮荒,他也不急着与自己的弟弟动手。可去年偏偏是遭了粮荒。以至于他与亲弟的关系更加不善。 “然后嫁与你那宝贝堂弟?”苏红缠抬手看了看自己嫣红的指尖。那是方才心儿在自己屋内为自己涂的。 “夫人该知晓心儿是喜欢赵某人的堂弟的。” “是啊……”心儿一直缺一个玩伴,她知道。 “那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赵大官人打算养一个孤女么?”苏红缠起身走了几步,“若是孤女,这生出来的情怕是……” “那夫人的意思是?” “小妇人只想为女儿讨一分嫁妆。”没有了春风馆就没有了财源,她苏红缠当今真是一贫如洗。 “要多少银子?” “小妇人之想替心儿讨几件京中的铺子……”银两怎么能做嫁妆呢?上面又没有名字。 “这事好说。”不过是几间铺子。他们赵家庄可不单单是一群庄稼汉。 “如是便够了么?”似是怕苏红缠后悔,赵大官人的脸上有了几分迫切。 “你要保证你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苏红缠淡淡地看了看赵大官人一眼,露出了绕在自己臂腕上的红练。 “这……自是能……” “那便出去吧。” 她要带着心儿远离这个地方。她记得心儿和她说过,不喜欢这个地方。 …… 世事的美妙许就是在于无常。苏红缠揉拈着手中的纸条,发觉这赵氏兄弟真是有意思。 哥哥说弟弟杀了人,弟弟又说是哥哥。原来,兄弟之间的感情能亲密到如此地步。枉费她谋划了一番想要心儿带着赵大官人留给她做嫁妆的密信与地契在赵庄外等她。她已是带着心儿绕着赵庄走了好几次——她想走的悄无声息,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可赵大官人却是令她失望了。 他说了谎呢。 苏红缠低地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碗朝着地上一泼,拜祭了片刻因自己而亡的陈三哥。这世上还真是好人不长命。 “娘亲……不是今夜要走么?”长心背着小包裹,呆呆地看着站在院中的泼酒的娘亲。 听到长心的声音,苏红缠拉住长心的手:“是呀。今夜要走。” “去哪?”长心顺着苏红缠的力道跪下,磕了几个头,她知晓娘亲是在祭拜陈三叔。 “去寻一个人。”苏红缠的眸光闪了闪。 “什么人?”长心问。 “娘亲的师尊。”苏红缠听着院中的打闹声,知晓是赵大官人的弟弟来了。为什么开始明明是赵大官人谋算他弟弟,到了结尾变成了他弟弟杀入了她的宅院……这不是她能想透的事。 她能想透的只有——杀了陈三哥便是该付出代价。 “那是什么?”长心发觉苏红缠的眼光有些冷。 “于娘亲最重要的人。”苏红缠起身拉长心起来,帮她掸开膝上的尘土。 “那心儿呢……”虽然不知道娘亲口中的师尊是什么意思,可‘最重要的人’五字让长心的心头一紧。她记得姨娘们曾经说过,于娘亲最重要的人该是自己的爹爹,娘亲的夫君。 “呵呵呵……”发觉心儿要与师尊一决高下,苏红缠的唇角有了几分浅笑,“也是娘亲最重要的人。” “‘最’还能有两个么?”长心不解。 “为什么不能?”苏红缠看着慢慢推开的门,准备迎接送字条给自己的男子。这男子也算是精明,竟是知晓把字条偷偷地扔到她怀中。 “心儿不懂……”既是‘最’了,便应当之有一人。 “那……”苏红缠正欲解释,却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穿官府的男子。 “那便留在此处吧……” 穿官服的男子满目的戾气让苏红缠知晓自己怕是又进了下一个圈套。 “娘亲——”长心见官府的人出现在院落外,不由得唤了苏红缠一声。 “不知官爷到此处所为何事?”苏红缠起身把长心藏在自己身后。 第五十章 缠儿被官府的人捉走,这是长心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但眼前这个男子想要把她卖了换钱,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要知道,她出现在这个男子眼前,可不是让他拐走的。 长心幽幽地看了眼前略显猥琐的男子一眼,皱皱眉,为何只是十来年未离情谷,世人便变了这般多。若不是一路上还遇到过陈铁三,她就像断定这世人皆是包藏祸心了。 “心儿姑娘,你若是跟着哥几个去城里,定是能找到红缠娘子的。” 冷冷地打量着伸手欲扯住自己袖口的男子,长心朝前一步,惊起了男子一身寒气,那个总是缩在红缠娘子怀中的孩童何时变得这般有气势了? 长心凝视着男子的变化,手紧了紧,她是来寻证据助缠儿洗去冤屈的。她虽厌恶眼前这男子,却也无多少在此处除去他的念头。 “赵五!你弄好么?进城的牛车就要走了!”隔墙的吆喝声壮了赵五的胆子。 “哎哎!就来了!就来了!”赵五应了隔墙的哥几个,屏气正准备拽着长心走,却发觉自己的手腕被拧住了。 “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何必再活在这世上。” “你——”女童稚嫩的声音让赵五仿佛置身于寒潭,“你怎知我做了什么?” “杀了陈三,如何能睡得安稳?”长心看着赵五,拽住他的衣领,点足朝着官衙的方向去。 她记得,那日官府抓缠儿的由头是缠儿为财杀了陈三,嫁祸给赵大官人不成,便起了歹念,试图杀了赵大官人,谋赵家的银子。 纵然当时她神志未清,她也知那由头实在是漏洞百出。 故她隐在院内静候着赵大官人。 可谁曾想,她等了良久没等到赵大官人,却等到了赵二官人。好一手绝地反击呀!赵大官人怕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自己竟是死在妾室的榻上了。真是枉费了他一番心思。 但如此一来,缠儿便是要把那牢狱坐穿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谋算了陈三的小厮也着实沉不住气——赵大官人尸骨未寒,那小厮便急着邀功。她可是亲耳听到这小厮与赵二官人道,是他杀了陈三。 长心扬指点住小厮的哑穴,拽住他的后襟,朝着府衙去。 府衙在城中,故而长心的步速极快,惊得被她拽住的赵五起了一身冷汗。待到了府衙,看了看紧闭的府门,长心眉间轻蹙。此时的天还是黑的,她若贸然上前,或是等不到缠儿出现,就已是回到了儿时神志。若是不上前,便是白费了这次机会…… 当着长心一筹莫展之时,她突觉身后有步履声。 这么晚了,何人会来衙前呢? 长心眸光一闪,带着赵五闪到一侧隐藏。 而走到衙前,那夜行之人也放慢了步子。 “赵二官人,你且放心,那女子已是认罪了。”那夜行的人一到府衙前,便听到衙门‘吱’的一声,裂开了一条缝。 “当真?如是便多谢刘大人了。”走近府衙的男子微微朝着那条缝一躬身,便匆匆消失在了青石板上。而隐在暗处的长心却被二人的话弄得心神一乱。 何谓那女子已认罪? 缠儿是认下了杀人的罪过么?为何呢? 长心低头看了看手中拽住的男子,暗笑自己真是太愚昧。 “你走吧。”随手解开男子的穴道,长心转身便要离去。,却被小厮的声音阻住了步子。 “心儿姑娘,你切莫去寻红缠娘子!” “何故?”长心没有转身,只是默默地想为何缠儿要跟着官府的人走。明明,凭着她的本事不会被困住。 “那衙门怕是已被赵二官人上下打点好了……” “那我该做什么?”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心儿姑娘与其去自投罗网,不如就安安静静地候着给红缠娘子收敛尸骨……” 赵五小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世道人命轻贱。红缠娘子的命既然已经搭进去了,便犯不着在把长心姑娘搭进去。 “收敛尸骨?”长心低低地复述了四个字,让赵五以为自己的话说到了长心的心里。毕竟只是一个□□岁的丫头…… 唉。赵五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到长心的身侧:“姑娘要知道,人活着还好,若是死了,才是真麻烦呢。人死了,要棺材,要寿衣,要纸钱,要灵屋,还要块埋人的风水宝地。除了这些,要发丧,要请道士先生,要……” 听着赵五长吁短叹,长心才恍惚想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或是都不会有赵五口中言的那些。情谷中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死了便是死了。最多丢到情谷后的那个蛇窟中去,喂喂情谷中的毒物。可缠儿若是死了,她便要带着缠儿的尸骨回情谷,而后抛下去么? “缠儿不会死的。”想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化成情谷毒物的一部分,长心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缠儿于自己而言是不同的。不同的……她不想让缠儿葬身在蛇腹中。 慢慢地走到府衙门口的大鼓下,长心抬眸凝视着高过自己头顶的鼓槌,顶定了定心神。 伸冤吧! 听着‘咚咚咚’的声音响在耳边,长心便觉自己与缠儿近了一步。 而被关在牢中的苏红缠听着‘咚咚咚’的声响,唇间浮起了一抹轻笑——这世间的冤狱真是多呀。 “红缠娘子,你可是看清这纸上的每一个字了?”站在苏红缠身侧的大人听着鼓声,眉头拧了一下,可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未含糊。 殷红的印泥,浓黑的墨笔都搁在了苏红缠眼底的桌案上。 “自是看清了。”慵懒地拉起墨笔在纸上画完押,苏红缠闭目吸气,“之前你们与小妇人说得可全都作数?” “这,不知娘子指的是?” “寻一好人家……”苏红缠看着带着官帽的大人,眸中闪过几分认真。 “呵呵呵……此事便请娘子放心。赵二官人虽算不上一言九鼎,但也算一方翘楚……为娘子的女儿寻一个好人家算不得难事……” “如是。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又隔着狱窗抬头望了望天,苏红缠伸舌舔了舔唇瓣,“劳烦大人再为小妇人上一坛老酒,小妇人还想在临死前饮上一杯。” “这自是能满足娘子。呵呵呵。” 凝视着狱卒与官员有序地从自己这方寸之地退出去,苏红缠不禁合目轻笑,她竟是要死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不甘心啊!不甘心! 她还未寻到师尊呢!她还未看到心儿呢!她活着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呀!哈哈哈,从情谷弟子混到阶下囚,世上还有何人有她这般际遇呢? 武艺绝世如何?容貌倾城又如何?纵使这张脸能让赵二官人也垂涎三尺,却也不能让她躲过这牢狱之灾。纵使她能勒住方才那位大人的脖颈,她也逃不脱这杀人的罪责。她原来避权势如蛇蝎,如今看来,却是她愚昧了。 没有权势如何保得住自己在意之人?没有权势如何能寻到自己在意之人? 只要那大人拿心儿的性命来威胁,她除了顺从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不是吗? 想着那大人开始竟是以慈母来比自己,苏红缠拿住酒碗的手不禁抖了抖。她竟是又一次把自己活到了尘埃里。她的命,似乎又被自己轻贱了。 可,若是不轻贱,便看着心儿去死了? 想着心儿那脸渐渐失去血色,倒在一片灰败的夜色里,苏红缠不禁笑着摇头,那只是个孩子!只是个极其依恋自己的孩子呀……近几个月来,那孩子的辛苦皆是因自己而起,而自己的欢欣也多是伴她而生…… 罢罢罢!苏红缠仰头灌下第二碗酒,眸中闪过清明。 她与师尊的缘,一半是天赐,一半世她的强求。师尊失了她,不过是少了个眼熟的徒儿,而她失了师尊,却是生无可恋。 何其可悲? 抬手再满上一碗酒,苏红缠想了想多年前紫檀与她的痴缠,那压在情谷中的一方方旧帕,或是她欠了紫檀。如今,紫檀的孩儿便寻她讨债来了。 明明没有经过多少事,不过是全心的依赖便让她苏红缠轻付了性命……这世上怎会有这般轻巧的事情? 伸指摩挲着碗沿,苏红缠的眼前一片模糊。 呵呵呵……任着清泪在面颊上纵横,苏红缠忽地懂了自己与师尊究竟是何样的羁绊。她之所以那般追逐师尊,不就是因为自小而来的依恋么? 若是自己与心儿这般漂泊几十载,心儿会不会如自己一般痴迷着自己的师尊? 遐想着十年后,心儿摇身一变成一绝色佳人,而自己已是佳人迟暮,苏红缠便又觉自己死在此时未必不好,她不是能教好一个孩子的寻常女子,她只是一个浪迹在江湖独行人,心儿跟着自己,前途堪忧。 可,她为什么还是有些舍不得死呢? 苏红缠端起酒碗,想着她死后许是回不了情谷,也入不了蛇窟,更妄谈棺椁。 她死后,怕只是乱坟岗的一具女尸吧? 想着自己失了头颅倒在一堆尸身之上,苏红缠突然有种浮生若梦的寂寥。 原来人世不过如此,死生不过如此。 第五十一章 世上难寻不爱看热闹的人,那怕这热闹是带着血的。 拥挤的街头,长心匆匆朝着最前方走,希冀着自己能见到缠儿最后一面。 而追在她身后的赵五则是叫嚷着:“心儿姑娘,你慢些走……” “啊——” 长心听着前方的尖叫声,便提气踩到里眼前男子的肩头,跃出了人堆。 可跃出人堆后,入目的景象让她瞬间步伐不稳。 “哎,心儿姑娘你着什么急呀!”赵五见长心从人肩头跌落,连忙接住,“红缠娘子应是还未到处斩的时候。” “那方才斩的是谁?”赵五的话安抚住了长心躁动的心,但有些话还是问出口才比较安妥。 “据说是城东的蔡氏……” “那便好……”长心看向赵五,“你站稳些。” “嗯?” 赵五还未反应过来长心要做何事便发觉自己的肩头一沉。 “哎哟哟哟,红缠娘子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呀!” “啰嗦。” …… 坛中酒尽,夜也跟着要尽了。凝视着越来越暗的烛灯,苏红缠微醺。原来她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千杯不醉,不过是未到醉的时候。 “红缠娘子,那蔡氏已被拉走了……”临牢房的妇人冲着苏红缠喊了一声。 “徐妈妈是提醒红缠死期将近么?”敛目看了一眼不远处浓妆的万花楼妈妈,苏红缠转回头,“多谢妈妈了。” “不……不……红缠娘子,我只是想说,我也要走了……”徐妈妈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艳压四楼的时候,你应当还没出生,而我们却要在同一日去死……” “老婆子啰嗦这么多干什么!”徐妈妈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狱卒打断,只留了一句话给苏红缠,“可怜了这幅皮相。” 呵呵呵。 原来自己还有被感叹红颜薄命的时候? 苏红缠眯着眼看着狱卒送来的酒坛,手停了停。 那大人是希望自己醉死在酒中么?怎会一坛一坛的送酒与自己? “狱卒大哥!狱卒大哥!” 见到又押了一个犯妇从自己眼前的过的狱卒,苏红缠出言阻住了其的步子。 “不知何时才到我?” “哈哈哈……”被苏红缠阻住,押解的狱卒随即哈哈大笑,“怎会有人等着去死呢?放心吧!今日这狱中的人都会上刑场的。毕竟大人要高升了!怎会留你们这些把柄在狱里……” “那……”凝视着狱卒越来越的背影,苏红缠抿唇咽下要出口的话——那你们也活不长了。 若说这满堂的冤狱是那位大人的把柄,那群狱卒又何尝不是?爪牙并不比食物好多少。 苏红缠仄坐在草席上,继续喝着桌上的酒。 而长心则在街头看着一个又一个妇人的头颅滚到地上。 “赵五,怎么还不见缠儿……” 长心的耐心不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的清醒。 “缠儿……缠儿……哎哟!心儿姑娘,你得唤红缠娘子娘亲,可不能唤她缠儿……” “缠儿便是缠儿……” 不是什么娘亲…… 长心心道。缠儿是她此生教过最有灵性的徒儿,也是她最在意的人,亦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可惜她最终喜欢了旁人……喜欢旁人?此念一出,长心眼前便忽地浮现出苏红缠仄在窗台上一杯一杯饮酒的模样。 缠儿是不喜欢紫檀的,虽未与苏红缠说过此事,她却能从苏红缠第一次知道自己与紫檀有关联时候的反应,体味出她与紫檀之间并无紫檀所言的那般亲密。 至于绿翡……逼婚……呵呵呵。 长心眨了眨眼睛,若是绿翡与缠儿两情相悦,她倒不介意成全了她们,但,如今的形式似乎是绿翡那丫头心术不正。 若是绿翡那丫头心术正……想了想在情谷时所见的那件喜袍,长心不禁皱了皱眉头。 缠儿成婚,让自己的身子有些不舒服。 为何呢? 作为师尊不该是看着那孩子过得快活么? 长心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赵五的身子晃了晃。 “那……哎哎……心儿姑娘,你看,你看那个被押着的是不是红缠娘子?” “什么?”长心闻声,睁目看向不远处着了一身红裙的女子,心头滑过一丝异样。不远处那女子虽然无论是从脸蛋,还是从身段上看,都与缠儿有八成相似,但她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对她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缠儿,不是…… “哎哎啊!你等了那么久红缠娘子,怎么临到头了却不认识?”赵五挠挠头。 “那明明不是……” “哎……心儿姑娘到底是年岁小……”赵五同情的眼神让长心心底一阵发虚。她竟是到了连缠儿都认不出的地步了么? 凝眸看着插在那女子身后的犯由牌,长心被其上的‘红缠’二字刺得心痛。 她要去劫狱么? 以她与缠儿的武艺逃离此处应该不难。 “赵五,你待会不要说认识我。” 长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足下的男子,抬眸看向距自己约有几十步的刽子手。 “啊?心儿姑娘你要去做什么?” “我……”长心开了头却发觉那刽子手的刀已然扬了起来。 “刀下留人!”鬼使神差地喊完半句,长心便朝着红缠处跃去。 发觉有人朝着行刑处来,行刑处的兵卒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监斩的大人惊喜地站了起来。 “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啊!快射!快射!” “是!” 监斩的大人一下令,长心便发觉有箭头从苏红缠的身后飞过。 “缠儿!” 眼睁睁看着利剑刺入苏红缠的背心,长心的步履便愈发不稳。 她的缠儿这般便没了? 发觉脸上有了凉意,长心忽地退了两步,她竟是哭了? 她怎会哭了呢?她是情谷谷主,她是一群弟子的师尊,她怎会为了一个弟子哭呢? 长心透着朦胧的视线,竭力辨识着四周的情景,试图去寻苏红缠的身影。 看着一块白布缓缓盖到倒地的女子的身上,长心的眉紧紧的扭在一起,双目紧闭。 而迎面而来的男子让她心头大凛。 是何人? 睁目瞧着四周散开的百姓,长心抬头看了看高了自己三个头的男子。 “长心谷主,久违了。”男子一身的闲适让长心眸中蕴育着怒色。 她中计了? …… “红缠娘子怕死么?” 不知手中拿得是第几碗酒,苏红缠听着耳边的男声,眉头蹙了蹙,才哑着嗓子道:“怕。” “那小人给红缠娘子留条活路如何?”男子的声音越发好听,宛若山涧的清泉。 “越狱么?”苏红缠轻笑一声,把手伸到男子的眼底,“先喝了这碗酒。” “嗯?”看着递到自己眼底的酒碗,男子眼中滑过几分诧异。 “唔?不愿喝?”苏红缠瞥了男子一眼,收手自己饮下,“断头酒,好断头。红缠既是饮了这酒,便没打算再出去……” “既是有那人的消息你也不愿出去么?”男子勾唇。 “那人?不知阁下是何人?” 听到‘那人’二字,苏红缠后背一凉,竟是醒了一半酒。 “自是……情谷谷主呀……” 任着那男子握住自己的手,苏红缠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聚。 “阁下是想与红缠陪葬么?” “不……只是想助红缠娘子一臂之力……毕竟,娘子寻那人不是已经……” 男子见苏红缠酒意渐消,眉中有了几分笑意。 “可有眉目?”苏红缠的身子晃了晃。 “有。” “生还是死?” “生。” “嗯……”男子的‘生’字一出口,苏红缠便又觉酒意上了头,“那人活着便是了,阁下请回吧。” “嗯?红缠娘子不想找到那人么?”男子对苏红缠的反应生出几分好奇。 “呵呵呵……想……”苏红缠凝眸看了男子一眼,又饮下一碗酒,“可……那人未必想见到红缠。” “未见,怎知不愿……” “嗯……”男子问话,苏红缠本是不想答的,可她要死了不是吗?人之将死…… 苏红缠慢慢咽了一口酒:“因为……红缠对那人怀了不该怀的心思……” “哦,不知是何样的心思,竟是让情谷谷主的高徒也不敢靠近自己的师尊?” “嗯……”苏红缠闭目,仿佛挣扎了许久,“红缠心悦师尊……” ‘心悦’二字一出,坐在苏红缠面前的男子也是双手一僵:“红缠娘子怕是在说笑……” “呵呵呵,说笑?”苏红缠不屑地看了男子一眼,“怎会?红缠从来不说笑。” “那……红缠娘子是喜欢女儿家了?”男子犹豫了片刻,才又把视线凝到苏红缠身上,“那为何不愿娶虞馥?” “嗯?”轻佻地冲着男子一笑,苏红缠幽幽道,“红缠此生愿娶,唯师尊。何关乎男女?” “如此,王爷怕是难以安心了。”男子忽地明白了苏红缠的意思,眉间浮起了几分浓愁。 “嗯?为何?” 苏红缠不明男子为何会变了神色。 “因为为父就在此处!” “嗯?苏王爷?”未等苏红缠反应过来,便听到苏志远已冲着她身侧的男子下了令。 “苏林,你且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与缠儿说。” “是。” 第五十二章 “这就是爹爹要说与红缠听的么?” 看不透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志允,也想不通为何能在狱中引来这尊大神……虽然想称呼眼前的男子一声王爷,但看着他那铁青的脸色,苏红缠还是按捺住心头的不悦,抬手又朝口中倒了几口酒。 她不愿嫁人的症结在于心有所属,而不在于迎娶的是男是女。绿翡固然算的上一个好人家的女子,也对她有心,但如是便该把那女子迎娶回去?这委实是荒唐的。 见苏红缠又开始饮酒,苏志允便起身背对着苏红缠。他方才已是与她说过,若是能与齐府联姻,他便会放她出狱。可……听着咽酒的声音,苏志允也知晓苏红缠是起了求死的心思。 不过是区区联姻,何必非要与自己拧到求死的地步呢? 长叹一声,想着自己千里迢迢来狱中见她,却没得到几分好脸色,苏志允的脸瞬时苍老了几分:“若是你不愿意娶虞馥,那便……” “爹爹该知道红缠的心思……”不等苏志允的话出口,苏红缠便把酒坛放到案上,摇摇晃晃站起身,“若是愿娶,就不会到今日这种地步。” “呵呵呵……是啊……若是你愿娶,便不会到今日这种的地步。但,缠儿,你真心愿意看着长清谷主入宫做太子的侧妃么?”苏志允肩头一动,朝着苏红缠抛出一个饵。 “嗯?”听到熟悉的名字,苏红缠的身子一颤。 “缠儿难道还不知,长清谷主已是朝着京都去了?”见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苏志允自说自话,“原想着缠儿一心要为师尊报仇,才在这世上忍辱偷生,却不想……” “呵,多行不义必自毙。长清师伯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自然难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苏红缠转身朝着墙面,不再看苏志允。她并非不想复仇,她只是不愿沦为身后男子的棋子罢了。京都不比情谷,一旦随其入了京都,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 且她想说的话方才已是说过了,再说只是徒劳。心儿已有府衙人照看,而她也从苏志允口中得了师尊未死的消息。毗邻死生,心境早于旧时不同,她倒是不奢望与师尊再见,只求师尊安好,便足了。她若是执着,追在师尊身后,反而是累了她的修为。 “缠儿何必等着天时呢?只要缠儿你愿交出驻颜术,长清谷主自然会失于殿前……” 驻颜术?呵呵呵。 原来王爷爹是为此物而来。 知晓了苏志允来的目的,苏红缠的手紧了紧。 “情谷秘术,怎可传与外人?” “呵呵……外人……说起情谷,如今哪里还有内外呢?”思及苏林密报,长心已落到自己手中。若不是那长心一醒来又只有十岁孩童的神志,自己何须来这狱中与苏红缠筹谋呢? 转身望向苏红缠,苏志允眼中闪过暗芒:“缠儿的心思莫不是真在那个孩童身上?” “嗯……孩童?”不明苏志允的意思,苏红缠暗想,她的心思是在心儿身上么? “若是你不愿随我回都城,那孩子怕是……”知晓无法用长心诱出秘术,苏志允索性退了半步,只要苏红缠随她回京。 “嗯?”长心落到苏志允的手中了么?呵呵。她怎会忘却了官官相护呢?抬手饮掉坛中之物,苏红缠晃觉嗓子有些疼。她为何总要被这世道逼迫着做些自己厌恶的勾当? “这……真是可惜了王爷的人品。呵呵呵。”浅笑着抛下手中的酒坛,苏红缠挑衅般地看了苏志允一眼,“那便走吧。” …… 黑夜一开始隐蔽,便能做许多事。 坐在驶往都城的马车中,苏红缠搂着睡得很沉的长心,微微闭目。她倒是不曾想过,出狱竟是这般轻巧的事。不过是苏志允的一句话,她便从那狱中被人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还附赠了辆马车。 回想着她与苏志允在狱内的对话,苏红缠眨了眨眼睛,掩下眸底的暗芒——她拿不准为何苏志允一心要她与绿翡成亲,也拿不准,为何要她到了京都便扮作男儿。她唯一能被苏志允利用的,怕是只有驻颜术。 可驻颜术真的值一条人命么? 虽猜不准苏志允打得什么算盘,但能从狱中捡回一条命,也算是一桩幸事。 听着‘嗒嗒嗒’的马蹄声,苏红缠伸手叩灭了摇曳的烛火,她不想听苏志允的随从在她耳边说些乱七八糟的王府规矩。 但越过苏红缠想象的是,烛火一灭,那马蹄声随即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可以想象出骑在马背上的人的动作。 “馆主。” 绿翡的声音让苏红缠的眉头皱了皱,却也没勾起她说话的*。 “馆主。” 见车内人未回声,打马在侧的绿翡便有些急了。 凝视着撩开车帘的手,苏红缠沉了一口:“何事?” “世子没了……” “什么……”苏红缠正欲询问,却听到了苏志允的声音。 “虞馥,你怎在此处?” “啊,回王爷,小女,小女只是想与小王爷说上几句话……” 隔着车帘都能听出绿翡的慌乱。 “话说完了么?” 苏红缠辨识着越来越远的声音,知晓绿翡已是落在后面了。 绿翡会有危险么? 想着方才苏志允的询问,苏红缠也为绿翡捏了一把冷汗。但思及绿翡是丞相家的女儿,苏红缠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凡是长脑子的人都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去为难一个丞相家的女儿。 但‘世子没了’是什么意思呢? 盘算着苏志允一直帮着自己遮掩女儿家的身份,苏红缠心头灵光一闪,相通了为何春风馆遭了灾。 把‘苏志允要自己装男子’,‘世子没了’,‘与虞馥联姻’,‘春风馆遭灾’这几件事连起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王府世子自然不是一下子就没了,苏志允也不是一直要自己装男子。早年间,他不过是期着自己能嫁入官家,帮他巩固势力罢了。前些月突然要自己装男子,定然是世子到了强**之末,需要有人来帮他顶住门楣。 想着传闻中的,苏王爷待世子娘亲情深,只有一子,苏红缠不禁低笑,果然是现世报。世子之位固然显赫,可它真的值得化女为男么?云州城固然人多口杂,可杀了春风馆的人便能堵住悠悠众口么?自己固然是女儿身,可娶了丞相家的女儿便能遮掩住自己的性别么? 想着无尽的冤魂,苏红缠不禁自嘲一声:“呵……” 原来自己早就入了局。 自嘲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却惊醒了躺在苏红缠怀中的长心。 “你是谁呀?”睁开眼的长心没有看车外,只是看着一脸凄色的苏红缠,眨了眨眼睛。 软糯糯的腔调打乱了苏红缠的思绪,听得她心头一软。虽早就知待这孩子醒来便又会忘记她,可只要看着这孩子醒来,她便是欢愉的。 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 想着与长心相遇的地方已荡然无存,苏红缠勾了勾唇角,伸手抚上长心的头顶:“我是心儿的娘亲。” “娘亲?”长心似乎对‘娘亲’这个词有些新鲜。 端详着眉眼似乎又开了些的长心,苏红缠眼睛眯了眯:“是啊,娘亲。” “那娘亲我们现在在哪里?”听到抱着自己的人自称是自己的娘亲,长心的身子软了软。 “车上。”凝神分辨着车外的马蹄声,苏红缠发觉天快亮了。 “去哪?”仰头打量着车子,长心眸中闪烁着新奇。 “都城。” “去哪里干嘛?” “嗯……”干嘛呢?苏红缠抱着长心的手紧了紧,她的心又开始乱了。若是世子死了,那苏志允要的,便不仅仅是驻颜术了。 分神想着入城后的事宜,苏红缠一时又思绪纷飞。 直到长心的手攀到她的肩头,她才把长心拉到怀中,低声道:“奔丧。” “谁死了?”长心的眸子里闪过困惑。 “嗯……”不知如何告诉心儿死去人的身份,苏红缠微微的皱了皱,道,“娘亲的哥哥。” “哥哥?” “对。” “娘亲的哥哥是怎么死的?” “嗯……不知道。” “那,心儿陪着娘亲难过好了。”长心理所当然的缩到了苏红缠怀中。 “嗯……”苏红缠看着扑到自己怀中,已经齐自己下颌的脑袋,打趣道,“心儿哪里看出娘亲难过了?” 她只是困惑。 …… 马车行得比人快,一路上由人伺候着也不难过。苏红缠看着长心手中盘弄着的线头,唇间有了几分笑意。苏家的奴仆能记得给心儿寻女儿家玩的小玩意,也算是有心。虽然,她并不情愿心儿变成一个本本分分的闺房女子。 “娘亲!你看,这朵莲花绣得规不规整?”发觉苏红缠在看自己,长心随即把手中的活计举给苏红缠看。 “规整!规整……”苏红缠接过长心递给她看的帕子,连着笑应了几声。 “那,待心儿把这个绣完了,赠给娘亲可好?” “好啊!好!娘亲的心儿有心了……”苏红缠赞赏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车外有人请示苏志允。 “王爷,到府了。” 第五十三章 随着苏志允入了府,苏红缠的右眼便是跳个不停。满府的白布让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阴郁中,见不到半点喜色。 “先服侍世子更衣吧。” 一入院,苏志允便冲着跟在他身后的苏全使了个眼色。 “是。请世子随老奴这边行。”苏志允一下令,苏全连忙冲着苏红缠躬了躬身子。 打量着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苏全,苏红缠停住步子,带着长心跟在苏全身后,转向别院。 一入别院,苏红缠便发觉苏志允许她的住处别有洞天。 一破二旧,一穷二白,实在是搭不上她刚刚得来的世子名头。 “世子莫要多心,实在是大世子去的匆忙……”苏全见苏红缠面色不佳,连忙冲着其解释,“待到世子成过亲,一切便好了。” “便好?”苏红缠看了看跟在自己身侧,已齐自己肩高的长心,冷笑一声,“如是住这般破落的院子,我又何必做什么世子?” 苏红缠自是不介意住些破落院子的,但为母则强,若是入了这王府便住进这破落的门户,那日后,岂不是是人便要往她们母女头上踩一脚? “这……”知晓苏红缠介怀的是身侧的少女,苏全立刻给苏志允打了一个圆场,“王爷要世子住在此处,要得便是打磨世子的心性。” “那让心儿这般小的孩子住在此处,也是打磨心性?”苏红缠诘问。 “世子言重了……”见苏红缠的语气硬了起来,苏全随即领会了苏红缠的心思,“那请世子现在此处候着,待老奴去请示过王爷……” “使得。”苏红缠应了苏全一声,便带着长心绕出院子,在去王府中闲逛。 沿途的仆婢见一男子拉着一少女在院中闲逛,立马领会了其身份,纷纷冲着苏红缠行礼。 任着男男女女跪倒在自己的身后,苏红缠紧紧地拉着长心的手,不敢放开。 直到她们走近了一个院落。 “世子妃,你莫要再哭了。世子已然是没了……你哭又有何用……”劝慰的声音伴着哭声隔墙刺痛了苏红缠的耳朵。 “娘亲,里面有人哭!”长心摇了摇苏红缠的手,指了指上了锁的木门。 “心儿想进去?”苏红缠看了看挂在门上的锁,轻轻地冲着长心摇了摇头,“这个地方娘亲进不去……” “可娘亲不是会飞么?”长心眼中的狡黠让苏红缠忍俊不禁。心儿定然不是被那妇人的哭声吸引的……举目打量着四周,苏红缠发现墙头有了一截绿枝。 “心儿是看上了那个么?”苏红缠抬手指了指墙头的绿影。 “嗯……”长心小心地点了点头。 “真想要?”苏红缠俯身看着长心的眼睛。 “嗯!”长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别绣花了,起早练武吧!”苏红缠打量着约有一丈许的院墙,冲着长心道。 “为什么要学武?学武那般苦……”见苏红缠没有应自己的要求,长心随即冲着苏红缠吐了吐舌头,“娘亲不疼心儿了,明明娘亲举手便能折到……” “可那终究是娘亲得到,不是心儿得到。”苏红缠认真的看向长心,她觉得这丫头似乎需要管教了。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无大碍,但从小处着眼,总觉得有些不妥。究竟是哪里不妥呢?苏红缠想了半晌,才推敲出自己心觉不妙的因果。 “心儿,你且看看,这宅院是不是有主的?”苏红缠拉着长心朝着院门走了几步。 “是有主的。”长心伸手摸了摸门上的锁。锁很新,新到能看清楚锁上的纹路。 “那既然院子是有主的,那院中的草木是不是亦是有主的?”苏红缠摸了摸长心的头。 “是有主的。”长心松开握住的锁。 “既是有主之物,心儿怎么能让娘亲去折?”苏红缠拉着长心朝着反方向走。 “那娘亲要心儿自己折也是不成的……”长心听懂了苏红缠的意思。 “是啊!既是心儿折不是,娘亲折也不是,那心儿便该消了得到它的心思。”苏红缠低语。 “娘亲遇事皆是如此么?”长心问。 “怎么,心儿觉得不对?”苏红缠暗觉心儿似乎有什么与她不同的想法。 “自是不对。”长心停步看了苏红缠一眼,“娘亲遇事皆是想着顺势而为,从来不想着因事引导,如何能成事?当然,成不成事不打紧,娘亲,你总会受困于礼教……远的且不论,咱们朝近处说,虞馥姐姐对您存了何样的心思,你又不是真的不知,爹爹许去的早,但您这般多年不与人……” “心儿你在胡言些什么?”听到长心提了‘虞馥’,苏红缠暗觉自己似乎略过了什么,“你何时见过虞馥?” 在苏红缠的记忆中,长心此番醒来,一直是与自己在一起。 “没见过……”长心小脸皱了皱,“但是八哥见过!” “八哥,那是什么?”苏红缠的脚挪不动了。她从来没见过人养八哥。 “八哥就是会说话的鸟!”长心眨了眨眼睛,“就和挂在马车车窗上那只一样!” “它会说些什么?”纵然知道马车车窗上从未有过鸟,苏红缠还是没有戳破了长心的谎言。 “它会说的可多了!什么春风馆,什么李长心,什么绿翡……”长心掰着指头数,神采飞扬,“它可有趣了!” “那只鸟现在在哪?”苏红缠打断了长心的叙述,“快告诉娘亲!” “不知道……许是飞走了……”长心怯生生地看了苏红缠一眼。 “心儿,你从来不骗娘亲的……”不常说谎的孩子,一说谎便会脸红。恰巧,苏红缠还是个眼尖的。 “嗯……”见苏红缠的视线扫到了自己的袖口,长心的脸‘唰’,全红了。 “在,在……在心儿的袖子里……”长心见欺瞒不过,便小心地从袖口掏出一只比手掌还小的鸟,递给苏红缠。 “它是如何说话的?”苏红缠没有去接。她对这种玩意儿没兴趣。她只是忧心有人对她与心儿不利。儿大不由娘,这是天下人皆知的道理。心儿虽在她心中只有五岁,但依照她的身量,许是十三都有余了。她不能像早些时日那般待这个孩子。 “这样!”见苏红缠没有发怒,长心立即蹲下身,往地上铺上一块手绢,再丢上半颗糖莲子,“你是谁?” “苏红缠!苏红缠!”糖莲子一出手,八哥‘扑腾’着翅膀飞向手绢。 见那八哥被糖莲子吸引,苏红缠不禁勾了勾唇角:“哟,竟是只爱吃糖莲子的八哥……” “嗯,是呀!八哥与心儿一样喜欢吃糖莲子,娘亲喜欢么?”察觉到苏红缠注意力转移,长心连忙讨好地看了苏红缠一眼。 “喜欢呀……那许是娘亲最喜欢的味道了……”苏红缠留恋地看了看手帕上的糖莲子,缓缓俯下身,“小东西,你是为什么来的?” “为什么来……为糖莲子呗!娘亲真是太傻了!”长心笑着用手捂着手绢周围,防着八哥飞走。 “是吗?”见长心笑了,苏红缠随即笑了笑,暗道自己也是傻了,竟是问一只鸟。 “是啊!这只八哥只吃糖莲子……”长心解释道。 “那不是很容易饿死?”苏红缠笑着从八哥身上收回视线。若是只是一只会开口的八哥,那便留给长心玩吧。虽然,她真的很想杀了那个小东西。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譬如:算上心儿,春风馆也只活下来三个人。 “娘亲不要八哥了么?”长心仰头看着慢慢起身的苏红缠。 “不要了……”当苏红缠正要站直身,八哥忽地弃了糖莲子飞向苏红缠的手上。 “寻人!寻人!” 听着掌中鸟那么殷切的叫着,苏红缠不禁眯着眼:“寻哪个?” “李长心!李长心!”八哥乌溜溜的眼珠显得格外的好看。 “李长心是谁?”苏红缠想到了八哥开头说它自己是‘苏红缠’。一只鸟自是不会认识人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教会了这只鸟这些。 “是一个男的。男的。红缠的师尊,红缠的师尊……”八哥拼命扑闪着翅膀要从苏红缠是掌中飞走,却被长心抢先捉到了手中。 长心一捉住八哥,便爱惜地摸了摸八哥的羽毛。待其在她手中安静下来,才恋恋不舍地递给苏红缠。 “这是哪里来的?”苏红缠接过长心手中的鸟。 “是……是教心儿刺绣的姐姐偷偷给心儿的……”长心偷看了苏红缠一眼,又迅速看向脚尖。 “真的?”苏红缠挑眉。 “真的……” 长心拉得老长的声音让苏红缠不忍。 “那便走吧……”苏红缠抬脚。 “那八哥呢?”长心没有跟上苏红缠的脚步。 “先放在娘亲手上!”苏红缠回头软声细语。 “骗子!”长心咬着唇,任着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心儿——”见长心哭了,苏红缠顷刻乱了阵脚。 她似乎当不好一个娘亲。苏红缠如是想。 第五十四章 娘亲究竟好不好做,苏红缠是不知的。但她却是为八哥一事烦心了许久。 因为心儿为此与她冷战了。 这样其实是没道理的,苏红缠看着坐在自己下手,连筷子都懒得提的长心,眉毛皱了皱。 这孩子是被她宠坏了么?苏红缠乱糟糟的想。虽然她待长心与富贵人家比不得,但她似乎甚少‘忤逆’心儿的心思。 ‘忤逆’?发觉自己用了这么一个词,苏红缠便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 “心儿,你纵使怪娘亲,也莫要不食膳食……”苏红缠小心翼翼地用着玉箸往长心面前的小碟里夹入了些清爽可口的素食。 “嗯……”长心闷闷地应了苏红缠一声,却未动作,只是木木地坐在坐上,低着头,“娘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红缠打量着长心无精打采的模样,正准备开口说把袖中的八哥还给心儿,却听到院外的仆婢通告:“世子,教小姐女工的粉蝶姑娘来了。” 粉蝶?苏红缠听着一股风尘味的名字,眼睛眨了眨。 “娘亲!粉蝶姐姐来了,心儿要去见姐姐!”长心一听闻粉蝶到了,双眸随即闪出难以名状的色彩。 “不许去。”苏红缠轻轻地把筷子拍到桌案上,“好好用膳!” “娘亲——”长心蹙着眉,敢怒不敢言。 “唤娘亲也是无用的。心儿日后可要记好了,娘亲现在是世子,有外人在时,要记得唤娘亲爹爹!”苏红缠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帕子擦了擦嘴。此事原该有仆婢伺候的,奈何她不喜人伺候。 “是,娘亲爹爹!”长心把‘爹爹’二字咬地极重,逗得苏红缠笑得合不拢嘴。 “是了,是了。本世子就是心儿的娘亲爹爹!”苏红缠侧身从窗口看了眼被挡在门口提着竹篮的女子,唇角勾了勾,“心儿,你且好生待在院内,不要出去。娘亲有重要的事要说与你粉蝶姐姐听!” “那娘亲能不与粉蝶姐姐提八哥的事情么?”长心偷偷抬头看了苏红缠一眼,见她嘴角还是笑意,随即跟着笑开了,“粉蝶姐姐说,不许心儿把八哥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嗯……心儿是想护着粉蝶姐姐么?”粉蝶无论多大胆子,怕也不能下命令给心儿。这王爷府虽是喜欢仗势欺人,但规矩却立的极好。正如她与心儿搬入这个院子后,侍婢有七八人,苏红缠是能拿定这苏王府没有敢奴大欺主的仆婢的。 心儿的心终究极善。 苏红缠听着心儿低语着“没有……没有……心儿只是不愿委屈了粉蝶姐姐……”,不禁笑出声:“好了,好了,为娘不会为难心儿的粉蝶姐姐的……心儿且好用膳。” “娘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长心定定地看着苏红缠。 “呵呵呵,这才过了多久,心儿便不愿相信娘亲了?”苏红缠轻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放心,娘亲骗谁都不会骗娘亲的心儿的!” “那便好!”长心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那长心就在此处等娘亲回来!” “好!” 缓步踏出院门,苏红缠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长心临走前与她言的‘那长心就在此处等娘亲回来’。 这世上有许多种情话,最动人的怕就是这一种——有人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围着饭桌,等你归来。纵然你与那等着你的人,在不久之前,还有过争执…… 苏红缠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至少,从她打算放过粉蝶来看,她已是较以前,善良了些许。 “起身回话吧!”召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起身,苏红缠与其会面在一旁的侧房。此房隔音效果极好,她不想让心儿听到她与这女子的谈话。 “谢世子。”粉蝶似乎早已知晓今日来见她的会是苏府的新世子,粉蝶的唇间,夹着表意不明的笑意。没有谄媚,也没有沾沾自喜。只是淡淡的笑,让人不知如何去应对。 “我们开门见山吧。”苏红缠掌管春风馆数载,虽谈不上看人精准,却还是有几分识人的能力。粉蝶今日既是敢主动上门来教心儿女工,定然是早已知晓了那八哥落到了自己手上。既是知晓了八哥落在自己手上,还敢今日才来,那说明粉蝶早已准备妥当。 “世子客气了。”粉蝶见苏红缠没向自己打探八哥的来历,心还是稍稍的沉了沉,“世子今日找粉蝶……” “不,粉蝶姑娘。”苏红缠的笑容敛起了几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是你来找本世子,而不是本世子找你!” 苏红缠随意的从袖间抛出一个布团。 “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呵。世子大人竟是杀了宫中贵人最喜的翠微!”凝视了片刻被苏红缠丢在地上的布团,粉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与她身份不合的笑意。那种点缀着上位者威严的笑容让苏红缠的眉头皱了皱。 “翠微?”苏红缠默念着八哥的名字,才想起早年坊间传言的,宫中奢贵人有一只御赐的灵鸟,善学人语。 “谁能证明躺在这布帛内的鸟是翠微呢?”苏红缠恶意地起身走到粉蝶身侧,“粉蝶姑娘可要知晓,本世子出身山野,比不得朝中那些世家子行为磊落……” “世子是想杀粉蝶灭口么?世子未免太天真了。虽然苏王府随随便便少上一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粉蝶却也不是寻常人能祸害的……”粉蝶回眸看向苏红缠,“更何况,粉蝶本就是领着皇命的,苏姑娘——” “原来你是为我而来?”苏红缠恍然大悟,“是为了驻颜术么?” “世子大人果然是聪明人!”粉蝶赞赏道。 “你要知!这驻颜术是情谷秘术,而红缠已经被逐出了情谷。”身份既是被戳破,那便没有在隐瞒的理由。 “可,阁下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驻颜术的人了!”粉蝶高声道。 “是吗?粉蝶可知,红缠是有师尊的?”苏红缠挑挑眉,“情谷还有谷主!” 现在许是个报复长清极好的时机,不是吗?苏红缠勾唇一笑。或许还可借朝廷的势力寻师尊。 “世子说什么玩笑!”苏红缠话音一落,粉蝶的面上边呈现出几分怒色。长清谷主已死是世人皆知之事,苏红缠何必在此事上戏弄她。 粉蝶当苏红缠装傻,径直言,“上上月情谷前谷主长心于刑场闹事,已被杖毙。上上上上月,情谷谷主长清被清谷前谷主长心击毙于情谷后山。世子大人……” “你说什么?”苏红缠失手碎了刚刚落在她手中的茶碗。冒着热气的茶水,混着血水从半空坠落到地上,苏红缠的眼睛睁得老大。 “你说情谷谷主长心上上月于刑场闹事?” “是。”粉蝶正色道,“根据宫中的密信,是因为长心谷主的关门弟子被那县令处了死刑……” “关门弟子?”苏红缠对这个词有些不解。 “看来世子对情谷委实了解的少。清谷谷主长心虽收了你与紫檀两个徒儿,但紫檀死后,她又重新寻了一个徒儿……”粉蝶见苏红缠真是不知自己在言何物,随即耐心的与苏红缠解说。 “你说师尊又收了徒儿?那人是谁?”苏红缠不敢置信。 “听说是个喜欢杀人越货,谋害亲夫的主。”粉蝶低语。 “怎会?若是喜欢谋害亲夫,如何会被官衙逮住?”苏红缠觉得粉蝶说的不合常理。 “她的两任郎君都死了。一任是一个铁匠,一任是一个豪绅。”粉蝶‘扑通’跪到苏红缠身前,“粉蝶诚知红缠姑娘与前谷主长心情谊深厚,如今前谷主大仇已报,姑娘何忍心让宝珠蒙尘?” “如何大仇已报?难不成,长清死了,师尊的仇便报了么?”除却惊闻师尊辞世,苏红缠从未像此时这般愤怒。 “姑娘有所不知。当圣上知晓长心谷主竟是被那县令所害,已命人将那县令全家都斩于街市!”粉蝶激动地朝着苏红缠说着皇帝对苏红缠的厚遇,“再者,今时姑娘能做世子,也是圣上授意!要知晓,圣上得知姑娘生母是花街女子,已赦了那整街的女子脱开奴籍……” “等等!你说世子之位是圣上授意的?”苏红缠背脊一凉。 “对!粉蝶还有一言,想说与姑娘听,姑娘可是方便凑耳过来……”粉蝶唇角含笑。 “自是使得……” …… 当着粉蝶的身子与自己慢慢错开,苏红缠的眼睛瞪得久久不能合上。 苏志允的世子竟是被圣上赐死的! “苏王爷如何会同意这等事?”苏红缠握紧了粉蝶的手臂。 “若是能长生不老,那如何还需要子嗣?”粉蝶嘲讽的模样让苏红缠身子彻底僵住了。 原来,虎毒不食子只是个笑话! 第五十五章 听了秘闻的人,除却去死,便只剩下交易一途。 但苏红缠却没有半分与粉蝶交易的打算。 纵然她早已不是情谷之人,但她却也从无把情谷秘术外传的打算。情谷秘术是师尊在意的东西,哪能为了小利,随意舍出去? “世子是忧心黄泉路上被长心谷主责怪么?”粉蝶偷偷举目看了眼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世子也需记得,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是吗?”苏红缠勾唇一笑,转身朝着门口近了几步,“若世上真有驻颜之术,不得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驻颜与长生有区别么?”粉蝶看着苏红缠的背影喃喃,“长生许未必能驻颜,但驻颜……” “驻颜未必能长生啊!”苏红缠低眉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方才被瓷片伤着的位置还留着痕印,“若是驻颜便能长生,那情谷何故会换一代又一代的谷主呢?” “世子此言便是有些偏驳了……总所周知,情谷自创立来,只有四任谷主。”粉蝶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世子身为情谷中人,或许只知情谷谷主众多,却不知那万千谷主皆是一任之轮回。” “轮回?”苏红缠挑眉看了粉蝶一眼,嗤笑道,“你莫要诳本世子,本世子身为情谷之人,自是了解谷中事物。本世子知情谷因避前朝祸乱,才避谷,亦知情谷已有六十五代谷主,加上长清,也不过六十六代。何为一任之轮若是一任之轮,那本世子的师尊就应还活在这世上,怎会惨死于县令之手?” “这……”粉蝶被苏红缠的话弄得一愣,待回过神,却看见苏红缠的手已然搭到了门扇上。 “世子委实太不通悟了……”粉蝶紧跟于苏红缠身后,“世子该知晓,长心谷主与您也是隐瞒了甚多秘密的。” “譬如”苏红缠睥睨了粉蝶一眼,等候下文。 师尊身为谷主,只是该瞒着她一些事。故粉蝶说出此话,不稀罕。 “这……”粉蝶没料到苏红缠会等着下文,面色一赭。 “怎么,不好说么?”苏红缠善解人意的转身到窗前,预备合窗,却看到窗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心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红缠后知后觉地把长心从窗外抱了进来。 “是谁让心儿来寻爹爹的?”苏红缠柔声问道。 “是……是……”长心挠挠头,似乎一时想不起放她前来的人的模样。 “是不是瘦瘦高高的?”粉蝶突兀的插嘴,让苏红缠皱皱眉。 原来粉蝶不是一个人来的。 “是啊!是啊!粉蝶姐姐是认识那人么?那人……那人来寻长心讨要一物件……”长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红缠,又偷偷地冲着粉蝶眨了眨眼睛。 “是要翠微么?”苏红缠长叹着抚了抚长心的头,“怎么有人来讨它,你也这般惊惧?” “还不是都怨娘亲!啊……不……爹爹……”长心嗔怒地看了苏红缠一眼,悄悄拽了拽衣角,“若不是爹爹把翠微讨要过去,那人怎会来找心儿讨要……” “你知道那八哥叫‘翠微’?”苏红缠扭头看了粉蝶一眼,“是你刚才告诉她的?” “呵呵……世子真是机敏呢……”粉蝶掩唇轻笑,“若不是告诉了心儿小姐那八哥的名字叫‘翠微’,心儿小姐怕是不会过来呢……” “翠微怎么了?”苏红缠参不透这两个字之中的玄机,“不就是奢夫人的鸟么?” “奢夫人?呵呵呵……”见苏红缠面生困意,粉蝶径直笑道,“世子可知奢夫人是哪家千金?” “哪家千金?”长心抢声问道。 “齐家!”粉蝶含笑看着苏红缠,“世子大人,你可是想过,当年齐家虞馥小姐夜奔,不单单是为了逃婚,为的不过是与世子大人您偶遇?” “偶遇?”苏红缠默念两声,静等着粉蝶说下文,却听到长心高声冲着粉蝶发火。 “粉蝶姐姐,你不是只是来教心儿女工的婢子么?如何会认识虞馥姐姐?再者,虞馥姐姐一直为着爹爹谋划,哪里容得下你诋毁?” “心儿?”苏红缠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齐自己视线的长心与粉蝶发怒,更难以接受长心口中的‘虞馥姐姐一直为着爹爹谋划’,绿翡是暗地里与心儿有什么联系么?为什么她于此事会一无所知? “爹爹,你是该信任虞馥姐姐的!”长心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细声道,“心儿以前误信了奸人,一直觉得粉蝶姐姐是为了爹爹好,今时才知晓心儿枉信,险些坏了爹爹的大事……” “大事?”自己明明没有什么事啊? 苏红缠与粉蝶对视一眼,全然不懂长心在说些什么。 “好了,心儿,你既是知晓粉蝶是圣上那边的人,便不要再瞒着爹爹,与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便是了……”苏红缠听着长心在一旁说着绿翡的天马行空的谋划,暗觉头有些疼。绿翡是如何想的,怎会有让她哥哥冒充她嫁入苏府的打算?这苏府明明已经快成了大泥潭了,怎会有人还想进来? “爹爹!你不要不听心儿的话,虞馥姐姐说了,有些事是纸包不住火的,只要你一日没成亲,那许多事便不能尘埃落定……”长心恼恨地跺了跺脚,“虞馥姐姐还说了,爹爹若是此时不做一些事,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世子,心儿小姐此言说的有理!粉蝶也觉得……”粉蝶见苏红缠被长心缠得头疼,随即见缝插针。 “有什么好觉得的!”出言打住粉蝶话,苏红缠一时也被长心闹得有些头疼。 “心儿,你是何时遇到翡儿的?”苏红缠耐住性子,柔声问长心。 “啊?翡儿?翡儿是谁?”长心似乎被苏红缠的话噎住了,“嗯……‘翡儿’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很耳熟……” “那虞馥是谁?”苏红缠蹙蹙眉,继续问。 “嗯……虞馥是心儿被休的后娘……”长心掰着手指头一字一顿。 “被休的……后娘?”苏红缠眨了眨眼睛,起身冲着粉蝶道,“粉蝶姑娘,本世子家中似乎出了一些……嗯……你看……” “呵呵呵……”粉蝶见苏红缠作势要自己离去,立即笑出声,“苏世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又何必要拿心儿小姐做托呢?粉蝶认下派孙夫子来寻人不磊落,但苏世子要粉蝶离去,粉蝶却是不依……” “孙夫子?”苏红缠脑中迅速过了一通意识中姓孙的人。除了孙厨头,似乎再也无旁人了? “他以前可是个厨子?”苏红缠暗觉背脊有些发凉。 “不是。孙夫子以前是京中世家之子,与奢贵人……嗯……粉蝶……”粉蝶定定地看着苏红缠,那一双美目之间,皆是言语。 孙夫子与奢贵人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呢?苏红缠看着粉蝶的眼睛,脑子里也是遐思连篇。其实京中富贵公子的故事除了才子佳人,青梅竹马,还有旁的么? 当着苏红缠眸中浮出‘无趣’二字时,粉蝶适时地凑近苏红缠的身侧,刚欲言,却听到了一阵疾风声。 “啪——” 重重地击打声让屋内三人皆是呆愣了。 “心儿?”苏红缠错愕地看着抬手给了粉蝶一巴掌的长心,久久说不出下文。纵然心儿的身世不详,体质成谜,她却也甚少教些乡野的东西于心儿。心儿近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学着大家的利益么?如何竟会做这般鲁莽之事?她何时学会了打人? “爹爹——”长心瞪着大眼睛看了看苏红缠,又看了看来不及捂脸的粉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心儿不是故意的……心儿只是……心儿只是看她靠近爹爹,心儿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粉蝶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嘴角,浮出几分妩媚的笑意。苏世子久在山野,许是看不出眼前这娃娃眼中的意思,但她这久居风月的若是再看不出,便真是瞎了她粉蝶的眼睛。这娃娃人小鬼大呢。 “让心儿小姐不舒服,真是粉蝶的过错……还请心儿小姐恕罪……”粉蝶眨眼看了看苏红缠,“苏世子想让粉蝶走,粉蝶心里清楚。可粉蝶今日是带着皇命来的,可不是世子说走就走的……” “那不知皇命是何?”听着长心苦得难过,苏红缠也禁不住把长心揽入怀中,轻抚其背,“莫要再哭了,再哭,便要被粉蝶笑话了……” “笑话却是不敢当……但世子今日却是需要进宫一趟……”粉蝶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 “唔……”苏红缠抬眼看了眼黄绸,不由得想起了缠在自己腕上的红绸。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动过武了呢…… 动武?师尊既是不在了,又有王府安顿她于生,她又何必动武呢? 看了眼已是浸湿的肩头,苏红缠轻叹一声,道:“好……劳烦粉蝶你稍候片刻……且容本世子去与心儿擦面。” 第五十六章 挽袖接过婢子递过来的帛巾,苏红缠正欲往着长心的脸上擦,却听到长心‘咯咯’笑出声:“哎哟,娘亲你可千万别擦!” “怎么了?”苏红缠一瞬竟是被长心的笑惊住了。 “心儿的脸上可是涂了胭脂呢!”长心认真地仰面给苏红缠看。 “嗯……”苏红缠凝眸瞧了瞧长心积在侧颊的粉,不禁也跟着笑出声,“娘亲的傻心儿,竟是连粉也未曾铺平……” 话罢,苏红缠顺手让身侧的婢子把铜镜聚到长心面前,指点道,“心儿且睁眼看看,你这侧的粉已是有……” “娘亲也觉得心儿这粉铺得不好?”长心对着铜镜皱皱眉。 发觉长心对着铜镜挤眉弄眼,苏红缠笑意又扩大了几分。哪个姑娘家不爱俏?到了爱美的年纪,自然是遇见铜镜都喜多看两眼。想她当年,也是抱着铜镜不舍撒手呢。 “怎么,难不成还有人说心儿的粉铺得好不成?”苏红缠想了又想,打趣道。 “自是有的!”长心委屈地看了苏红缠一眼,娇声冲着身后唤道:“翠儿!” “啊……小小姐……”被唤的人战战兢兢从婢子中闪出来,跪倒在苏红缠和长心面前。 “你刚才是怎么告诉我的?”长心背手摆出刑讯犯人的模样,又逗得苏红缠一阵笑。 这小姐问话有千种万种,何曾有像心儿这般一本正经的问妆容的? “这……”翠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长心的背影,又把视线朝着苏红缠的方向探了探,而后低下头,委屈道,“翠儿……翠儿说,说小小姐的妆容点的极好……” “本小姐的妆容是真好看么?”长心忽地拉下脸,朝着翠儿的方向掷了一根金簪。 “心儿!”见长心竟是有了伤人的意愿,苏红缠不禁抬手把金簪拦下,慢言道,“心儿……何必朝着翠儿撒火呢?不过是妆容,点坏了重点就是……翠儿与你言你的粉铺得好,想必也是想要你开怀……既是她心意是好的……” “可娘亲……”见自己的金簪竟是被苏红缠拦住,长心愈发委屈,“心儿是想让娘亲高兴!心儿这妆可是在窗下点的!” “嗯……”听闻长心说自己点妆是为了自己高兴,苏红缠的身子也是一颤,她却是没想过有人会为她点妆。她却是为师尊点过妆就是。女儿家年岁小的时候,常会觉得姿容便是无往不胜的利器。但任着时光飞逝,却会逐渐发觉,姿容的意义,许就是为了一见钟情做铺垫。既已然入心,且不是第一见,那便自然很难因为妆容而情钟。就如同师尊纵使不点妆,只是清冷的模样,便让她神魂颠倒,昼夜难忘。 想到师尊,苏红缠也不禁低目轻叹了一口气。待余光扫到身侧已然快与她同高的长心,苏红缠也是一阵恍惚,她竟是觉得心儿与师尊越来越像了……不禁神像……形也越来越像了。 师尊似乎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呢…… 想想师尊彻行谷规,冷面无情的模样,苏红缠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金簪。 “心儿只是想让娘亲高兴么……娘亲高兴……”苏红缠低喃着附身去捡拾落在地上的金簪,口中道,“该在头上的东西,还是搁在头上好……” “可娘亲还是为了娘亲的师尊难过呢……”长心平目看着苏红缠的鼻尖,“娘亲,已死的人不就是该被埋进土里,而后忘怀么?” “已死的人未必会被埋进土里……她或许会被刻到记忆里……然后她就会属于拥有记忆的那个人……永远……因为人只要一死,她的故事便不会再继续,也不会再改写……她会永远是你认识她的时候的样子……”苏红缠喃喃地说着,直到她想起心儿是个记忆时断时续的怪孩子,才声音一咽。她似乎说错话了呢? “心儿怎会突然想起娘亲有师尊呢?”苏红缠迅速收回手,不敢看身侧人的眼睛。 “呃……”长心一副并没有听懂苏红缠意思的样子,轻笑道,“娘亲就是木讷,心儿不就是方才在窗下偷听到的么?” 偷听? 长心话音一落,苏红缠随即不经意地勾起了嘴角。她竟是忘了她方才与粉蝶说话时,心儿在窗外。 “日后心儿若是想知何事,直接来问娘亲便是……”苏红缠没做多想,只是再次接过一旁侍婢捧着的帛巾,轻柔地帮着长心擦去了脸上的粉,“娘亲的心儿纵使不点妆也是好看的。” “比虞馥姐姐还好看?”长心任着苏红缠的手在自己面上拂动。 “那是自然不如……”苏红缠认真道。 “娘亲!”长心有些恼怒。 “那是自然不如我家心儿的。”苏红缠低笑着补上下句。 “这般说还差不多!呵呵呵……” 长心的笑声传得老远,苏红缠也乐见其成。就这般嬉闹着为长心檫完脸,苏红缠正欲问问长心为何会知晓虞馥,却听到了敲门声。 “世子大人,粉蝶姑娘那边来人催了!” 普普通通的女声,没有半点蹊跷。 “好,本世子知道了……”苏红缠抬手把布帛放到一侧的贡盘上,低头与长心嘱咐道,“心儿且在府中安心候娘亲回来,莫要惹是生非,也莫要搭理些不明不白的人……” “知道啦……娘亲……”长心不耐烦地冲着苏红缠点点头。 “呵呵呵……”见长心竟是对自己这做娘的不耐烦,苏红缠也掩唇笑出声,她能遇到心儿,也算是好气运。别得为娘的,许是要十几年才能领略到这般心思百转,她却是一朝一夕便得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儿。 想着数月前,与长心在馆中相遇……苏红缠出门也是一阵恍惚。 见着苏红缠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里,长心敛住面上的不耐烦,转成一脸的冰霜。 “起来吧……娘亲已经走了……” “小姐……”翠儿有些不适应长心的转变。她更喜欢原来一脸厉色的谷主。 “这是给你的!”长心随意地从袖中抛出一粒药丸落到翠儿手上,“今天这出戏演得不错……” 她是不知道为何翠儿会听命于自己的,也记不起那白日来寻她的鸟是什么来头。她是谷主?她是什么谷的谷主呢?前日她一觉醒来,除了记得自己有个娘亲叫苏红缠外,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幸亏手上有张字条,说前夜一个叫虞馥的女子会来找她。 那女子倒是说了些她与自己娘亲的渊源。但长心也不得不承认,她看到那女子的时候,心里格外的不舒服。特别是当那女子告知自己她与自己的娘亲成过亲后。 娘亲明明就该是属于她的,那个女子不该觊觎她苏长心所觊觎的。所觊觎的什么的呢? 长心想了片刻,却想起了苏红缠方才说的记忆。 娘亲许是已经刻在她记忆里了。长心低眉把视线投到了翠儿身上。 翠儿发觉长心竟是把视线投到自己身上,连忙嬉笑着把长心掷到她手中的药丸含到嘴里,叩头道,“都是小姐教导有方……” “是吗?那你可要记得,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哟……”长心抬眸看了看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人,懒得再费神。 也许她下次醒来的时候,就不记得这个人了。那何必再费力气呢? “是,小姐……”翠儿应。 “今夜虞馥姑娘还会过府来么?”长心觉得自己的记忆许是该找那个女子找回来。娘亲虽好,却未必是知晓自己记忆的人。譬如,她看自己的眼神,真的是在看一个孩子,而虞馥看自己,却是在看一个长者。 长者?原来自己是个年岁已高的人么?长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明明是个十五六的女儿家啊! “依着前几日的消息,应是回来的。”翠儿低头不敢看长心的动作。谷主杀人如麻是每个暗门皆知的。 “那,便按照前些日子的约定办。”长心本能地应了翠儿一声,虽然她不知道翠儿说的是什么。 “是。”翠儿转身欲走,却听到长心又道了一声,“嗯,这些可千万不要让娘亲知道呢。” “是。”翠儿躬身,带走院中半数的婢子。 自从知晓谷主来到了京都,又知晓她藏身于苏王府。这苏王府的婢子半数便已是情谷中人了。 想必当朝天子也是不知,情谷在京都还有一个暗部。暗部的主子还是当年被谷主逐出情谷的紫檀。 可惜,紫檀主子竟是被长清谋害于情谷中了。那分明是个厉害的女儿家呢。 …… 跟在宫人的身后,苏红缠缓缓踏上马车,她似乎有些明了上面人的心思。她原以为粉蝶是为心儿而来,如今看,粉蝶却是为自己而来的。 为自己而来? 细思片刻,苏红缠抿唇而笑——师尊说得真是在理。 情谷中人尚且贪恋驻颜,更不要说这世间的王侯将相。 自己这番是要去见君王啊? 呵呵,真没想过自己此生竟还有契机见君王呢…… 苏红缠坐入轿中,起帘看了立在门头的苏志允一眼,又缓缓把帘幕落下。有了心儿,她倒是甚难体味苏志允的心境,真不晓得用了自己儿子的命去换宫里人欢心值不值? 第五十七章 下了轿子,跟着婢子在宫中转过一圈,折入一个小院后,苏红缠真真被宫中的阵仗吓了一跳。 她在途中想过千万次入宫以后,该如何面见君王,该如何摆脱世人眼中对情谷能长生不老的幻想,却不料,她被人带到了一个密室之中。 “此处密不透风,确是聊些禁忌的佳所。”苏红缠木着脸停住步子,任着婢子一个人朝着更幽深的地方走。 进了密室便能看到其墙上各种诡异的纹饰。依着这纹饰,苏红缠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这密室的主人不是皇室中人。 “世子说笑了。”婢子见苏红缠停住了步子,随即退到苏红缠身侧,“世子来此处是圣上授意的。” “授意?”苏红缠朝着婢子方才走的方向走了几步,“圣上是要把本世子囚死在此处么?” “这……”闻苏红缠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带路的婢子脸上也是一阵变幻。 苏红缠看着婢子的脸色知晓她似乎是猜透了婢子主子的意思。可把自己囚死在此处又有什么意思呢?苏红缠轻叹一声,正欲问婢子是何人指使,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 “自是不是。”声音的主人背光踏到苏红缠的眼前。 金线绣成的衣袍掩盖了其苍白的面色以及已然呈现老态的身躯,只有泠泠作响的配饰彰显着身侧这个女人身份显赫。 “苏世子。久闻大名却未曾一见,真是老身的憾事……”女人一字一顿,却听不出丝毫遗憾的味道。 苏红缠看着空气中跃动的尘埃,不由得觉得若是因这么一个女人而死,这是何等的憾事? “大人说笑了……”苏红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女人,只能含糊地寻来一个称谓,“红缠不过是俗世一个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棋子……” “哦?棋子?”女人闻声随即闷笑了片刻,直到有婢子为她搬来椅子,又掌好灯,才任着婢子扶到座上坐好,“若是如苏世子这般也能被算作棋子,那如老身这般二八年华便入了深宫的女子,又该如何自视?” “不知大人是国主的皇妃亦或是国主的……”苏红缠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想避开女人的忌讳,却不想,依旧被女人身侧的婢子斥责。 “大胆!你眼前乃是当今太后!” 嗯?太后?不是国主想要见自己么?苏红缠在脑子里慢慢地回想着粉蝶的话,却始终寻不到遗漏。难不成是太后借了国主的名声? 发觉苏红缠的注意力被自己身边婢子的话吸引走了,太后随即笑道:“蕖……苏世子不过是随心而语,莫要过于惦记。” “是……”太后一发话,婢子随即低头,不再言语。 “嗯。”太后对婢子的反应甚是满意,“苏世子,你一定很困惑,为何老身今日会来见你……” “是……红缠惶恐……”苏红缠凝视着太后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皱纹,心中闪过千万道念头。莫不是太后也为了长生不老而来么? “听皇儿说,情谷有长生不老的秘方……”太后的声音低了几度。 “圣上许是听信了谣言……”苏红缠镇定地回望着太后,“若是情谷真有长生不老的秘方,那红缠定然早日给父亲,让他呈给圣上了,怎敢藏私?” “藏私?呵呵呵……”太后捂唇笑了片刻才道,“此言怕是世子爹爹苏王爷教与世子的吧!若是不能长生不老,苏王爷如何会选择亲手去了苏世子的哥哥……” 许是因为苏志允也以为自己手上真的有长生不老的秘方……苏红缠不敢把这般话说与太后听,只是低头道:“情谷有无长生之药,红缠猜太后定然已了然在胸……” “是……老身是知晓这世上并不长生不老之药的……”太后眸中寒光一闪,“但朝中却总有些人想要蒙蔽圣上……” “红缠不懂太后的意思。” “呵呵呵……不懂么?难为苏志允那老狐狸竟是没与你通气……”太后缓缓起身,示意婢子准备离开,“你只消记得待皇儿来了,你与他说这世上无长生之术便是了……” “嗯……”苏红缠不解地看着太后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世子,跟婢子朝这边走吧!” 苏红缠凝视着婢子缓缓扭了扭密室中一个突起的雕像。变化便在这一瞬产生了。 一个长长的甬道出现在苏红缠的眼前。 既是有密道,太后为何还要从自己的眼前登着台阶消失呢? 苏红缠茫然地跟在婢子的身后,在黑暗中前进着。 而苏王府内,长心也慢慢拧动着自己卧房的金蝶,静静地等着墙面移动。 “谷主。”绿翡小心翼翼地提裙从墙内走到长心的面前,屈膝长拜,“虞馥依约前来了。” “嗯……”长心绷着脸,往日水汪汪的眸子里看不到半点生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以这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对她甚有好感的女子。但她心底却有声音要她必须这般。她必须要摆出一个谷主的威仪,纵使她连‘情谷’是什么也没有搞清楚。 “虞馥姑娘知晓了苏王爷想要借缠儿做什么了吗?”长心听着耳边莫名透着熟悉的嗓音,想着若是自己这般说话与娘亲听,会不会吓她一跳?娘亲会不会追在她身后,要她不要学老? “嗯……虞馥已是有了几分眉目……”绿翡蹙眉片刻,低声道,“爹爹曾与虞馥说过,苏府世子的血脉似乎不正……” “不正?难道……”长心虽失了记忆,却依旧通透。若是苏府世子的血脉不正,而苏志允也不愿苏王府落到旁人手中,那娘亲以世子的身份被迎回来确实不失为一个极好的策略。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解释为何苏王爷也执着于情谷的长生不老之术。 “谷主明鉴。自十年前,苏王妃暴毙后,苏王府便前前后后去了十几位世子……”知晓苏王府如今已是李长心的天下,绿翡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至于情谷的长生不老之术,据说是由长清谷主传出来的……初时只是驻颜术,不知为何,过了几人耳朵之后,便成了长生不老之术……” “呵呵呵……”长心听着绿翡的讲述,心中竟是模模糊糊晃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长清谷主是本谷主的师姐么?” “呃……”绿翡没想过长心谷主竟会问这般问题与她。难道长心谷主的神智真的出了问题么?想着长清谷主曾与她言说的她与长心谷主的旧事,绿翡大着胆子与长心言道,“长清谷主说,她是谷主的师尊……” “嗯……”知晓了长清的身份,长心不由得起了几分恼意。若是长清是自己的师尊,那娘亲的师尊是谁? “那缠儿的师尊是谁?”长心起身扶起绿翡,凑近她身旁。 “馆主的师尊……馆主的师尊……”绿翡见长心谷主竟是认了长清谷主是她师尊,而周围也无情谷众人,加之长清谷主与她言过,长心谷主或许一世神智都难清……不禁心头微微一动,低泣道:“馆主的师尊自是已经去了……” “去了?”长心扶住绿翡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娘亲的师尊去了……娘亲的师尊竟是真的去了……她日前听婢子唤自己谷主时,还怀了几分幻象,即自己是娘亲的师尊……如今想来,却是有几分痴心妄想了…… “那……师妹她可曾留下什么话?”长心记得谷中人曾言,娘亲在谷中是低她一辈的。 “师妹?”绿翡眉头一皱,却是迅速回过长心言语中的味道。长心谷主以为自己的师妹是馆主的师尊? “哦……馆主的师尊曾经允了虞馥与馆主的婚约……”绿翡怯生生地看了长心一眼,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 “这么说,你是想做本谷主的娘亲?”虽然娘亲这个词说着有些拗口,但长心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词汇来代替,只得这般与绿翡讨论苏红缠的婚事。 “谷主这般说便是有些委屈虞馥了……”绿翡见长心认了真,随即低眉思索了片刻,咬牙到,“是馆主希望虞馥做谷主的娘亲……” “你的意思是,娘亲有意于你?可本谷主却从未听娘亲提过你……”长心不疑有他,却是心里堵得厉害。她那亲亲的娘亲竟是心有所属…… “那是因为……”绿翡差点把‘你常常失忆’脱口而出。待察觉长心也是心神恍惚,随即改口道,“那是因为馆主怕谷主您伤心……馆主当年捡到您的时候,并不知您的身份,只是把您当一个弃儿看待……纵然您当年也只是小孩子的心智,却对馆主格外依恋……故而馆主……” “可……娘亲从未言说过自己喜欢女子……或是娘亲本是喜欢男儿的……本谷主记得,在情谷时,本谷主的徒儿紫檀曾经向娘亲……”长心说着说着发觉自己说了一些自己都不记得的事。 而绿翡却口不择言地蹦出一句,“可馆主曾经却为了她的师尊在寒夜中饮寒酒……” 第五十八章 “嗯……” 原本该嫉妒的心似乎在绿翡话音落后平静了下来。长心本是不知绿翡为何要提苏红缠在夜中为人饮酒的,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有几分不甘的女子。 绿翡定然是不知晓自己的神情已经变了,变得像个妒妇。 “娘亲若是喜欢她师尊,那娘亲是定然不能与绿翡姑娘您成亲的……”长心透过窗棂看了看院落中萋萋的芳草,“长心虽然对您做长心的后娘没什么看法,但这事的主意还是得娘亲拿。” 长心若无其事的捧起身侧一个糖罐,开始吃罐中的糖莲子。似乎从她记事起,她身侧便一直有这么一个糖罐,罐中储着一颗又一颗糖莲子。 “可长心谷主该是知晓馆主不会像这些说与您听的……”绿翡低头看着长心白若葱根的手指一根一根探入罐中,眸里闪过了一些她自己都抓不住的情愫。 “可无论如何,娘亲的事都不该由子女做主不是?”已是知晓自己与娘亲并无什么血缘关系,长心却丝毫不介意与绿翡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兜兜圈子。 绿翡,绿翡……还真是‘有趣’的人呢…… 长心眯着眼,若无其事的在绿翡的脸上逡巡着。 想从自己这处下手,让自己出言敦促娘亲娶她……绿翡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谷主无需做主……只要不反对便是了……”绿翡当是长心还是春风馆失忆时的模样,随即抬头,双目炯炯地望着长心,“谷主定然也不希望馆主不快不是?” “是……只要娘亲开心便是了……”长心轻轻一叹,却是给了绿翡一个错觉——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子,而是在情谷中冷眼观世多年的情谷谷主。 “谷主莫不是想起了什么?”绿翡不动声色地看着长心的眼睛。 “是。”长心冷冷一笑,却是让绿翡神色恍惚了半柱香。 “本谷主想起娘亲要本谷主做的女红还没做。”长心恢复到十五六女子该有的模样。调皮地冲着绿翡眨眨眼,转身从屋内拿出一个托盘与绿翡,“做女红还是要绿翡姐姐多教教本谷主才是……” “是……” 绿翡不敢再看长心,只是低头开始穿针。 看着眼前小姐打扮地女子忙碌在一堆丝线里,长心的唇角浮过几分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轻笑。 “那堆丝线是娘亲故意弄乱让长心解的……”随意嘱托着绿翡细节,长心足尖一点,却是跃到了她院落的墙头上。 虽前来侍奉她的人说这苏王府已是她苏长心的人,她却知晓那是骗人的。若府中皆是她的人,那未免也太小瞧苏王爷了。苏王爷,苏王爷……追忆了片刻脑中的空白,长心便只得站在高墙上往下眺望,眺望苏王府里的小厮婢子,眺望苏王府中的亭台院落,眺望那紧闭的大门何时开。 而院中的绿翡却是认认真真地忙碌在那顿丝线中,小心翼翼地解着一个又一个的线头。虽然明知这本是长心该做的事,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最终会回到苏红缠手里,绿翡也是一阵面红。 时间就不紧不慢的走着,走着,走到太阳下了山,走到明月高悬,走到苏王府渐渐灭了烛火,走到原本还有些脚步声的院落变得静得瘆人。 “谷主,馥虞小姐已是走了。”跟在长心身侧的婢子看着长心的背影,低低地与长心禀告绿翡的女红。 十几团丝线竟是都拆好,且完成了绣样……长心的眉头不禁蹙了蹙。她本以为绿翡不过是一个官府的落难小姐,现在看来,却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了。 “她绣了何物?”长心覆手站在墙头,任着夜风摇曳着她的衣摆,点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回谷主,绿翡小姐绣了一些小字……”婢子的声音低了些,“木有枝兮山可依……” “哦……拿下去烧了吧。”长心仿佛没有听到婢子的话,只是静静看着苏府府门,她在等那扇门开,等该回来的人回来。 “是。” 听着婢子走远的脚步声,长心没有动。娘亲自是不会为她准备什么女红的任务,娘亲从来没指望过她成为一个贵家小姐。绿翡似乎说谎了,她其实并不懂娘亲的性子。 懂娘亲?长心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得浑身一颤。娘亲哪里需要绿翡懂呢?娘亲只要自己懂便好了……不是么?可娘亲又何须自己懂呢?难不成自己也希望娘亲早日成家么?难不成自己如绿翡一般对娘亲有说不清的企图 夜风慢慢地吹,长心慢慢地想。想得她头都有些疼了,也没有想清自己究竟对苏红缠抱了怎样的心思。她只是暂时不想离开那个女人,暂时不想让那女人与其他人居在一处。 什么娘亲,什么谷主,她本是不在意这些虚无的头衔。可若是这些称呼,能留住娘亲的视线,称娘亲一声‘娘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回想着早晨时,娘亲为她抹妆时的神情,长心是知晓娘亲于她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娘亲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孩童,悉心照料着,不求她有什么回报,也不求她能改变什么……或许娘亲眼里并没有她,只是把她做了一个寄托,一个若有若无的寄托。 娘亲的眸子里经常会蓄着些死气。不是怕死,也不是想死,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娘亲似乎偶尔有要去为她师尊复仇的念头,可她的师尊却是大仇已报。而她,却是因为她师尊的死,堕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圈套。 圈套……长心不懂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词。但她却能感觉到娘亲似乎是无处可去,无处可藏。娘亲或许在某刻时候以为苏王府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又或许,她与苏王爷有什么难以言状的约定,但现实可能与娘亲想得并不一样。 现实是什么呢?长心暗觉自己有些头疼。疼得像针扎一样,却又似乎可以容忍。 “缠儿……”当着一个诡异地称呼从舌尖爬出,长心心有些乱了。她是不知晓着个称呼是称呼谁的,但她莫名觉得这个称呼只能给娘亲……她怎么会这般称呼娘亲呢 长心仰头看了看院中枝繁叶茂的古树,半晌不动。 夜……似乎有些凉。 凉凉的夜顺着月光倾泄到宫中光滑的地板上。 苏红缠低头看着反光的石阶,试图从上面看出自己的影子。 她已是在此处跪了近三个时辰,她的脑子已经混沌,膝盖已经隐隐发痛,可她却不敢起来。 她等的人还没来。 今日进宫许是个错误。苏红缠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拉长,拉长,再拉长。 她至少该在用过膳后进来。 那般也不至于像此时这样落魄。 “圣上……圣上……您真是太……” 贵妃的娇啼声让苏红缠不禁又叹了口气。她隐约能知晓自己被算计了,却也无计可施。国主摆下的局她似乎没有避让的能力与机会。 不过好在她曾经也是春风馆的馆主,她并不在意在冷风里听上一段活春宫。 “苏世子……”站在苏红缠身侧为苏红缠掌灯的公公‘咯咯’地冲着苏红缠笑了几声,“您今日在此处,也算是隆恩浩荡了……” “是……国主确实待红缠不薄……”不骄不躁地冲着公公一颔首,苏红缠继续低眉养神。 她预感,国主见她的时候不远了。 “嗯……”公公见苏红缠面无愠色,随即挺直了摇杆,继续做着他该做的事。但他眼中的余光,却是一下又一下落到了苏红缠身上。 苏世子似乎算不得一个正直的臣子呢…… 殿中的娇声还在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苏红缠的神经,重重地脚步却已然带着环佩撞击的声音飘到了苏红缠眼前。 “苏世子……我们又见面了呢!” 凝眸着眼前头戴玉冠的青年,苏红缠半晌未想出来人与她何时见过,她也不觉男子面熟。 “不知阁下是?”苏红缠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与眼前的男子对视。 “苏世子竟是不记得本殿了……可本殿还是记得苏‘世子’的……”男子戏谑的神情让苏红缠眉头蹙了蹙。 “你是……苏林?”苏红缠没有避讳身边的公公,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名字。 见苏红缠已是记起了自己,男子随即笑出声:“呵呵呵……本殿可不是什么苏林……本殿不过是那时随苏王爷出门,寻了个寻常身份……” “哦。”见男子笑了,苏红缠便低头不再搭理男子。她是想不透这宫中怎会有男子夜行至殿前,亦是想不透这男子到此处所为何事。她只想早点被国主审完,然后早点回苏王府,早点看看她的心儿。 只离开了这般一小会儿,她便是有些想念了呢…… 她是记得心儿打算等她回去的…… 心儿此时该是已经睡了…… 那样也好。 苏红缠仰头看了眼公公手中的灯笼。 挺暖和的。 第五十九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红缠终于有契机让自己的膝盖离开宫廷的石阶,也终于有机会去见那传说中,这个王朝的主宰。 虽然困惑国主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接见自己,但苏红缠打心底里还是感激着那个召自己去面圣的公公。 皇宫是所巨大的囚笼。 苏红缠用余光扫着站在长长甬道上的婢子,从心底生出厌恶。若不是情况特殊,她恐怕究其一生,也不愿意到这宫廷中来见什么国主。 但,情况就是特殊的。 苏红缠依着吩咐坐在国主赐与的玉座上。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她甚是彷徨国主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拷完她情谷是否存在长生不老之术。情谷虽有秘术,却只关驻颜与生子,定是与长生不老之术无关。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真是世上常态。 当苏红缠发觉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苏志允时,浑身有些发凉。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在宫里与苏志允一同面圣。 “苏王爷,世子既是已经进来了,您便把方才与国主所言的话再与世子说上一遍吧……” 公公的声音刺得苏红缠耳朵不太舒服。 苏志允方才与国主说过些什么吗? “多谢圣上……”端坐在椅上的苏志允起身冲五丈外的国主行过礼后,转身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缠儿,为父已经向国主奏明,要他赐旨于心儿……” “心儿怎么了?”虽知晓应该待苏志允将话说完,可‘心儿’二字却使苏红缠完全乱了分寸,“父王,你为心儿求了什么?” “为父只是为心儿的婚事考虑……”苏志允不乱阵脚,“若是缠儿你不愿心儿嫁与陈将军,那便劳烦你把情谷秘术告与国主。” “秘术?”苏红缠偷偷打量了端坐在殿中的国主一眼,恍惚明白了两人的意图。他们是想用缠儿的婚事令自己就范。可她却是当真不知情谷秘术为何物。 “缠儿不知何物为秘术,父王与国主定是听了什么谗言,才会相信这世上有秘术能长生不老。”苏红缠跪倒在殿中,“红缠想,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红缠知晓这秘术为何物,定然不敢耽搁,可……红缠真心不知这是何物啊!求国主明鉴……” “缠儿!”见苏红缠竟是如此不识抬举,苏志允也有些恼怒,“既是如是,那国主便将旨意颁到臣府邸便是了!” “父王——”苏红缠闻要颁旨意,心中也是一痛,“您非要如此逼孩儿么?” “缠儿……”苏志允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就依着苏王爷的意思去办。” “国主——” 苏红缠看着公公快步踏出殿门,心中莫名布满了绝望。她可是害了心儿? 苏红缠绝望的时候,长心也感到了绝望。 她已经在墙头上等了苏红缠太久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长心终是瞧见了有人行到了苏王府的门口,手中捧着黄灿灿的卷轴。 卷轴上写了什么,长心自是无从得知。但这并不妨碍她派人去窥探那卷轴中的内容。 “谷主,是赐婚的旨意。”婢子的声音极轻,轻到长心凝神都听不清。 “哦。” 赐婚的旨意?长心只当是宫中老儿神智不清,与苏志允又赐了一门妾室。 “娘亲回来了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长心忧心孤身进了宫的苏红缠。 她在墙头立了半宿,却始终没有看到苏红缠的人影。 她其实一直在等苏红缠回来。 “婢子听闻世子被留在了宫中。”婢子低头应。 “那苏王爷可在府内?” “不在。” “哦……”长心接过婢子递来的清粥,慢慢吃上了一勺,“那这府中可还有主事的人?” 若是苏志允不在府上,那旨意定然是没法子可接的。 “自是有的。”婢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长心身侧,一动不敢动。 “那旨意是何人接的?”长心吃粥的手一顿,心中竟是有了个诡异的揣测——苏志允也在宫中。 “回谷主话。送旨意的婢子只是把旨意递到了府上,并没有要人去接。”婢子依着她在前院听到的说法,一字一句慢慢说与长心听。 待婢子说完,长心便觉得赐婚之事有些蹊跷。 “这怕是不合规矩……”长心禁不住皱了皱眉。 长心蹙紧的眉头引得身侧的婢子一阵心慌。 “谷主明鉴啊!婢子一句都不敢作假。” “作假?”长心端详了跪在地上的婢子一眼,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本谷主是不是看上去甚是好欺?” “谷主?”婢子不敢看长心的眼睛。 “你是苏王爷派来的人吧。”长心把盛粥的碗搁到一旁。 大清早就遇到不忠之人,着实是令人不悦。 “谷主真是冤枉婢子了……婢子一向是忠于情谷的……若是谷主不信,可唤情谷在京都的主事……” “是吗?”长心面色一寒,“你只消告诉本谷主,旨意不宣,你如何能知晓那旨意的内容?” “这……”见长心不过二三语便拆穿了自己,婢子也是脸色一白,“婢子知错。” “嗯……知错……”盯着婢子越来越差的脸色,长心不由得忧心进了宫的苏红缠,“若是知错,便与本谷主说清楚,苏王爷这般行事有何目的?” “回谷主,王爷他只是想让世子脱离情谷罢了。”婢子屏息冲着长心一躬身,“谷主也知,世子被谷主逐出情谷已愈过四载,情谷也日薄西山,但世子一直为情谷俗事所扰……” “是吗?”抬目看一眼窗外冉冉而生的初阳,长心狐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子。此女所言似乎与虞馥所言有出入呢?若是如这婢子所言,虞馥定然是在欺她。若是欺她,虞馥会有什么目的呢? 娘亲竟是被自己逐出了情谷……长心对这个想法莫名的着迷。她心底其实一直都很艳羡娘亲的师尊,艳羡她能教出娘亲这般执著的弟子。 想到世上竟有一种可能是自己是娘亲的师尊,长心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雀跃。如果自己是娘亲的师尊,那娘亲是不是就可以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呢? 不经意扬起的唇角揭示着长心的好心情。转身不顾跪在地上的婢子,长心迈步踏出庭院,去寻那宫人送来的卷轴。既是这府中没有主事之人,那她便是这府中最大的。 顺着□□慢慢行,长心晃觉她对着苏王府的一草一木已然了如指掌。她知晓从那条路可以通向娘亲的居室,也知晓哪条路能走到王府的别院。甚至知晓,穿过不远处那片竹林,便能见到原世子的遗孀。 不知道脑中为何会出现遗孀这个词。长心本能地觉得那两字蕴含着危险。可她似乎躲不过这些? 匆匆扶住跌倒在自己身前,身着华服的女子,长心的面色有些复杂。世子的遗孀怎么会跑到自己的面前? “你——”长心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见那女子搂住她的腿泣不成声,“劳烦谷主救命。” “谷主?”长心抬目看了眼四周,确认了她还在苏王府。 世子的遗孀怎会这般称呼自己呢?明明没几个人知晓她的身份呀? 长心唇角一弯,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脸。 “不知这位姐姐你在说什么?心儿怎么会是谷主呢?” “谷主!昨夜王爷已经通令了全府,说您是情谷谷主李长心了!”世子的遗孀完全没有发觉长心的不适,“您既是情谷谷主,还劳烦您曾与小妇人长生不老之术,小妇人愿用余生来偿还……” “夫人您还是快快起来吧!心儿只是一介小女子,怎会知晓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呢?”长心一面记下‘长生不老之术’,一面伸手去扶世子的遗孀,“虽心儿不知长生不老之术,但小女子想听听夫人为何想要此术?” “这……”世子的遗孀没想过长心竟是会问她缘由,随即拭泪行礼道,“还请长心谷主随小妇人行至别院。” “嗯……” 跟在世子遗孀身后,长心一边缓缓行,一边听着世子的遗孀回忆着她与苏王府世子那些零碎的小事。什么相携踏青,什么青丝寄情,什么红烛夜雨……长心由衷的觉得有些无趣,但既是妇人想说,她也没什么多余的意见,只当是笑谈。 “妇人在嫁与世子前,却是不敢奢望与世子坐在庭院中饮酒的?”世子的遗孀似乎发觉了长心的心思,匆匆说了些她时长与寻常女眷所言的东西。她本意也不是想与长心说些旧事,她只是期盼着那些藏在她心里的东西,能打动长心谷主,以便其赠长生之术与自己。 “为何?”长心不太能懂世子遗孀脸上那些来路不明的红晕。 “因为世人……”遗孀正欲言,却惊闻长心道,“世人所想,与你何干。若是偏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何又会去艳羡些‘闺房之乐’。” “可……” 世子的遗孀可了半晌,也没可出她想言的下文,只得又与长心说了些旧事。待到长心欢喜了,再把世子体衰多病故而早亡她心苦之和盘托出。 “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节哀。”长心低眉把世子遗孀塞到她手中的绣样放回到桌上。虽然她能确认自己情谷谷主的身份,她却不能确定情谷中有长生不老的秘术。毕竟她真的记不清很多东西。但纵使失掉了记忆,她也知道情谷中人是不可能长生的。若是情谷众人可以长生,那她身侧应是她的师尊,而不是那些来路不明的情谷弟子。 她帮不了眼前这思念夫君的女子。纵然她看上去很可怜。 可怜? 坐在世子遗孀的院落内,长心不禁想起了另外一个女子——虞馥。 她似乎也有些可怜。 可虞馥不似眼前这个女子可怜的这么单纯。 虞馥何必要捏造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师尊给娘亲呢? 长心匆匆忙喝完世子遗孀备给她的茶,告辞离去。她有些看不懂周围的人在干什么。 第六十章 宫中的日子似乎比院外的慢。 困居于一室之内,苏红缠不知昼夜轮回过次,岁月已流转多少天。昏黄的烛火爬上人的面庞,映得原本就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这世上总有些解不开的谜。譬如,她为了一只八哥而来,却始终没有见到八哥的主人。譬如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却引得国主勃然大怒。譬如,她莫名其妙得被赐了一门婚事,对象是绿翡。譬如,她被赐了婚后,就被国主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内。她隐约能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等待什么。但具体等待的是什么,她又无半点头绪。 ‘咔——’ 石门开启的声音吸引着苏红缠的视线上移。 皂白的鞋底昭示来人不是寻常的婢子,暗纹遍布的衣摆引得苏红缠神经紧绷。 “苏世子……”熟捻的声音让苏红缠不舍得把视线提到那人的面庞上。怎么会是他呢? 苏红缠不动声色地放逐着自己的视线,让它从来人身前绕了个弯。 “世子不愿认小的么?”来人似乎被苏红缠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愿一无所获,匆匆离去。 “……” 苏红缠依旧不愿抬头去看来人。她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也不相信上天会让她在这皇城中与往日的旧相识一一相遇。 “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来人思索了片刻,重新冲着苏红缠开了一个话头,“您府中的那只八哥,是小的的。” 闻来人提到了那只八哥是他的,苏红缠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眸中开始是了然,然后是无尽的苍凉,最后,她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凉了。 若是那只八哥是孙厨头的,那一切便都是可解的了。 苏红缠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双目有神的男子,又低眉看了看他那双带着些薄茧的手,她竟是在四年前就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红缠于世数载,至今日,方才知晓真的有白眼狼。” “世子说笑了。孙某在春风馆做厨子之时,一直尽心尽力,未曾有失职之处。”孙厨头皱眉望向身着男装的苏红缠,眸中藏着万千言语,“世子何必执迷不悟。只要您交出……” “春风馆三载,孙公子寂寞了吧……”苏红缠轻叹一声,却把视线与孙厨头相接,“有人告诉我,送到我府上那只八哥名作翠微,是奢贵人……” “是。”孙厨头爽快的应和上苏红缠的猜想,“四年前,我便是受奢贵人所托,前往情谷,欲取信于长清谷主。” “那为何会落到春风馆?”苏红缠的嗓子有些涩。她只记得她被师尊一逐出师门,便遇到了一个落难男子,她一时心善,便从情谷弟子手上保下了这块烫手山芋,而后又遇到了绿翡,再然后,她受惠于苏王爷,拥有了春风馆,也在云州城站稳了脚,过上了太平日子。 见苏红缠这般问自己,孙厨头也是一阵面红耳赤。红缠的视线让他无地自容。只是低头,不敢再看苏红缠。 “唉……”苏红缠起身朝着孙厨头走了一步,“惭愧。不知孙公子筹谋的事情可是成了?” 既是当年为了长清而去,屈居于春风馆,定然是委屈了他。 “自是成了……多谢馆主庇佑……”孙厨头似是被戳中的痛处,一时也忘却了来意。 “……”听着孙厨头唤了自己馆主,往事也是涌过她是心头,“奢贵人今日派你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据红缠所知,长清谷主已然离世,情谷也不复存在,不知孙大人一心跟着红缠,是为了何事?” “馆主……馆主许是看不透这朝野政事,但馆主却是应知道,奢贵人膝下无子,而太子殿下却已近而立之年……太后属意太子即位,而国主却春秋鼎盛……”孙厨头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朝野重臣纷纷寻找长生不老之术,不过是为了在这夹缝之中寻求几分变数,已求变天之时,能分得一杯羹……” 分得一杯羹? 偷听着宫廷内的龌龊,苏红缠唇角一笑,低声问道:“那我爹呢?我爹这般从事是为了什么?” 她不信她的爹爹,千方百计求秘术,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变天的契机。 “苏王爷……臣……不……小的也不知道苏王爷为何会执着于寻求秘术……但小的想,馆主把秘术交给小的,总比交给苏王爷好!”孙厨头眼中闪过几分精明。 “为何?”苏红缠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下文。 “因为小的知道馆主一个秘密。”孙厨头咧嘴,笑得高深莫测。 “什么秘密?”苏红缠自问没有什么能被孙厨头捏住的把柄,所以她一点都不怕眼前这个男人。 “馆主喜欢自己的师尊!”孙厨头刻意压低的声音,给了苏红缠一种禁忌的快感。虽然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件事人尽皆知。 “哪又如何呢?本馆主的师尊并不喜欢本馆主。”苏红缠抖动的双肩,嘲笑着眼前男子的幼稚,“这并不能打动本馆主。” “那,若是再加上馆主的师尊还活着呢?若是馆主实在不愿意说出秘术,那臣带人去逼供馆主的师尊也是一样的。馆主是知晓的,长心谷主她功力尽失,早已不是当年的长心谷主了……” “你说什么?”苏红缠的耳朵已经听不清其它话了,她只能记得孙厨头说了师尊还活着。 天,师尊还活着!师尊,您好狠的心呀!您怎么忍心躲在暗处看缠儿为您伤怀呢? 苏红缠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孙厨头的嘴一张一合。听着他大言不惭的与自己谈着各种交出秘术之后的待遇。 真是太愚蠢了! 苏红缠任着耳边的杂音乱响。既是师尊还活着,她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哪里敢将秘术告与旁人呢? 苏红缠双目失神地看着孙厨头,一言不发。 直到孙厨头自己发现自己不妥。他似乎在对牛谈琴? 冷观着苏红缠油盐不进,孙厨头只得无奈道完“馆主,国主派人言,本月中便是个适宜嫁娶的日子”,匆匆合门而去。 本月中适嫁娶?苏红缠紧密的双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终于快要离开这件屋子了。虽然是已成亲的形式。但,只要能出去不就好了么? 长心在外面! 师尊也在外面! 老天爷似乎开眼了? 从世子遗孀的院落回到自己的院落,长心的心一直都静不下来,只得在榻上打坐,定神。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学过了打坐,她只是习惯性的盘腿,闭目,与世相诀。 天似乎白了又黑,黑了又白,转瞬,长心觉得神智初开。 突然睁眼,发觉竟是到了黑夜。 “谷主?”恭敬的声音邀地长心抬目看了眼守在榻侧的婢子。 凝视着榻前人的面容,长心喊出了一个人名:“紫檀?” “谷主认错人了。弟子只是紫檀师叔选来京都的主事。紫檀师叔辞世前曾嘱托弟子要被谷主护法,以保谷主能成事。”婢子柔声道。 “本谷主打坐了几个时辰?”长心隐约记得昨日苏红缠与人一同进了宫。 “回谷主,谷主已在此院打坐了近半月。”婢子低声道。 “半月?”长心皱眉,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般本事。 “那娘亲可是回来了?”长心问。 “回谷主,世子去宫中至今未归……” “可知缘由?” “不知。” “那苏王爷呢?” “也未归。” “嗯……”闻言两人未归,长心还欲说什么,却发觉明月已跃上了苍穹。 “恭喜谷主事成!”弟子见明月中轮,随即跪地以贺。 “嗯?”长心刚欲问弟子何意,却接着月光看清了自己在铜镜中的轮廓。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从面相上看,已经能够做娘亲的姐姐…… 娘亲?不……缠儿的姐姐…… ‘缠儿’两字一出,长心暗觉自己的理智开始分崩离析。她在一瞬间懂了为何虞馥要说自己不是缠儿的师尊,也在一瞬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了为何缠儿会成了苏王府的世子,更加知晓了为何缠儿会身陷在宫中,一去不返。 一个谎言,需要一群谎言去弥补。 长心起身出庭,扬袖一挥,便见枯叶随风,簌簌铺满庭院。 她有了一个闯宫的打算。 眼见着长心要踏墙而出,情谷的弟子正要追随,却听到院门外传来婢子的呼喊声。 “小姐,你莫要出院落了。世子昨日已归,但因今日婚期将近,故无暇来看小姐……王爷那边已经准备着去接陈公子了……” “什么陈公子,不是明日才到成亲的时日么?”跟在长心身后的婢子横了出声的婢子一眼。 “什么婚期?”李长心收住要越墙而出的脚步,瞥了眼一片漆黑的院落,肃穆站在门口,“是缠儿要成亲了么?” “小姐定是忘了……小姐在屋内已呆了半月余了……”侍奉的婢子小心翼翼地看了长心一眼,“圣上为小姐钦点了一门婚事。是嫁与陈将军。” “陈将军?你确定么?” 李长心顺着月色,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半点薄茧的掌心,抬手朝着门侧的石柱一劈。 “咔——”应声而出的裂纹让护在李长心身侧的婢子吓破了胆。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婢子战战兢兢地朝着屋内退了两步。 “去回苏王爷,就说我本谷主不嫁陈公子了。”李长心屏息站在院中,看着天上悬着的圆月,想着为何缠儿从宫中归来后未来见她。 “谷主?”婢子被李长心的自称吓了一跳,“小姐,你可是中了什么邪?可是因为世子要成亲,您才神志不清?” “世子成亲?”长心眉头一皱,不禁轻笑一声,她这半月似乎错过了太多事情? “本谷主怎会中邪?”李长心嗤笑一声,一跃上了墙头。她要去寻缠儿,顺带终了缠儿那没头没尾的婚事。 第六十一章 见李长心已是跃上了墙头,婢子的眼睛闪了闪。 “谷主,请留步!此时去见世子,实是大大的不妥!” “嗯?”李长心收住要踏出去的脚,反手又朝着方才击打过的石柱一击。 石柱迎击而裂。 许是因为那裂纹出的太匀,又或是苏王府的婢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的胆子。伴着那石柱分崩离析,李长心如愿以偿地看到婢子面色变得惨白。 “可还有何不妥?”李长心收手肃立。 婢子仰头看着立在墙头,面容已显稳重的女子,心头却是掠过万千思绪。依着眼前的光景,长心谷主该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可此时,去迎亲的人马已是准备好了。 “谷主该知今日是世子大喜的日子,婢子特奉王爷之命,邀谷主去前庭坐席。”婢子强忍着身形的抖动,冲着李长心行了一个礼。纵然知道前庭的宴席还未准备妥当,这世上也无半夜去吃席的门道,但此时已顾不得这般多。王爷吩咐过,万万不可让世子知晓跟在她身侧的长心小姐便是情谷谷主,也嘱托过,世子的婚事万万不能出差错。 “苏王爷早知本谷主的身份?”听闻婢子已是改口称自己‘谷主’,李长心挑眉俯视着已然要跪倒在墙下的女子,“那他如何有胆子将本谷主许与一公子?” 缠儿不知自己的身份还有情可原,但若说那苏志允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便是太小瞧她李长心了。早在缠儿被判了斩首之日,她便已坦白了身份…… 只是苏王府手下的那男子一心想要秘术未得罢了。 苏志允因此而陷自己于他□□室,委实欺人太甚。 李长心在心中默默推演这近两年来,绕着秘术的诸多争端。不禁喟然一叹。长清已死,紫檀已逝。情谷原址,应是早被朝廷中人□□,荒废的一塌糊涂。至于这京中弟子,蝇营狗苟,实也瞧不透她们受何人驱使,可有真心。 想她情谷离世多年,从不插手世事,却因秘术被搅入谜团……李长心心头一痛。痛的不是情谷基业毁于一旦,而是情谷众弟子纵然学了天人之道,却依旧看不穿红尘,贪恋权势功名。此番,若不是师姐长清耐不下寂寞,如何会诱来此番大祸? 情谷秘术或是真能长生,但如她这般的长生又岂是这世人所求的? 她李长心于世,算上此时,不过四五十载,虽空有双十年华的容貌,却甚少体味着世上的温情。 有欲有情之人,谈何长生? 可如是心如铁石,长生何意? 想到那日情谷后山,长清似乎自己之手。李长心不禁仰天观月,遐思自己或是无愧于情谷诸位前辈。 李长心天人交战,而跪在李长心脚边的婢子却已是管不得那般多:“谷主,这怕只是误会。谷主许是忘了,谷主自失忆来,一直亲近世子。奈何世子已到了为□□母的年岁……王爷不忍看着世子形单影只……至于谷主您……您或是不知您已断断续续跟在世子身旁数月,王爷忧心您此生都无法记起您的身份,而他百年之后,也无力照看您,故而,也为您寻了一托付终身的男子……虽说王爷为您寻的夫家算不上显赫,但有着国主赐婚,依照旧例,您也该……” 婢子虽呢喃的尤为小心,却是字字都戳到了李长心心底。缠儿确实已被她逐出了情谷,也确实到了该成亲的年岁。可……苏王爷为缠儿的寻的婚事,似乎还不如为自己置办的妥帖。 “那为何缠儿今日要娶之人为绿翡?” 李长心冰冷的眸子锁住了她复杂的心绪。她记得,那个唤作‘绿翡’的丫头曾在回春馆护过她,也记得那丫头曾在情谷与缠儿成过亲,更记得在她上次记忆复归之时,曾亲自去其府上,与其夜谈,如何助缠儿离开这龙潭虎穴。可,前些日那丫头冲她撒过的谎,却是令她彻底寒心了。 人皆有欲不假,可*,却实在不该用来做伤害别人的理由。 她是知晓那丫头贪得不过是缠儿的一份情,可那丫头百般欺骗自己,便是不该了。 屏气淡掉脑海中缠儿的音容笑貌,李长心本着一颗为人师的心,低声问道:“若是为了缠儿好,苏王爷何须为缠儿寻一个女子作……” “这……”李长心的话一出口,原本还巧舌如簧的婢子顷刻便萎靡不振了。她却是不知晓长心谷主是从何处听来的世子要娶‘绿翡’,也自是不敢说出苏王爷真正的用意是拉拢齐丞相,更不敢说,王爷此举是为了坐实世子男儿的身份。她本就是这王府掌事嬷嬷身侧的人,知道些寻常婢子不知道的密事。也因此,她知晓,不该说的东西,就是死,也不能说。 “嗯?”见方才滔滔不绝的女子变得被动,李长心冷笑一声,正欲离去,却又听到婢子唤了她一声。 “谷主留步啊!谷主留步!” “如何?”李长心点足落到婢子身侧,惊得婢子用帕子捂住了嘴。长心谷主方才那凌空一掌,却是震坏了婢子的心魄。 “你且走吧。吾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叹气欲行,李长心本也无伤人之心。这苏王府的婢子不过是听命于人,她无须与这些人纠缠。她只需去缠儿的庭院寻缠儿便是了。若是她明日成亲,那她此时该在装扮无疑。 当着李长心的背影要消失在婢子的视线里,婢子终还是涨长了口:“谷主可知,世子庭院的世子并非世子?” “莫不是缠儿进宫还未归来?”李长心本能的想到那日她在墙头看到宫中送来的旨意。莫不是那份旨意,说得便是自己的婚事?若是自己的婚事,那缠儿怕是在宫中过得甚是不爽利。 “这……自是不是的……”婢子万万没想到长心谷主竟是会把自己的话与世子进宫联系起来。虽然事实如此,但长心谷主不是已经入定了近半月么? “婢子只是想说,此处婚事,许并非世子所愿……谷主是世子的师尊,着实该为世子体谅一二。想谷主入苏王府以来,王爷虽不敢说厚遇了谷主,却也担得起不薄。谷主何忍心再世子与齐府小姐成事之日,坏了世子的大事?”婢子低头不敢看李长心,“府中有传言,道世子与谷主您曾有一段不可与外人道的纠葛,但依着婢子近些时日对谷主的观察,婢子并未看出谷主您待世子有什么超出师徒之谊的举动,婢子斗胆猜想,谷主无意于世子。既是谷主无意于世子,谷主又何必去毁了齐府小姐与世子的情谊呢?虽然世子待齐府小姐,不若待谷主用心,但依着婢子看,世子待齐府小姐并非无意。只是因为谷主在齐府小姐之前,踏入了世子心底。若是谷主此生只愿为世子的师尊,那端端正正地坐在世子的婚宴之中,为世子婚事献上些福语,尽些师尊该尽的情谊,不是美事一桩?若是谷主今日执意去见世子,岂不是引得世子方寸大乱,甚至心声靡靡,误以为谷主待她非是师徒之谊……” 婢子的进言逻辑清晰,逼的李长心毫无回手之力。她确实从未思考过她与缠儿之间的事,甚至方才生出的要去寻缠儿摆脱婚事,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她不过是有些厌烦了那欺人的丫头。她的缠儿,本就该嫁与一个比那丫头好上千倍的人。 可……李长心不敢承认,她的心已然乱了。乱得乱糟糟的。一如当年在情谷上,收到密信告发缠儿与紫檀有染。其实女子爱慕女子在情谷中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她却难以忘怀自己当时的震怒。她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她只是无所适从,无所适从于一个曾经全心全意守着自己的丫头转念就要去守着别人了。 一如她把缠儿当娘亲是,无所适从于一个曾经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娘亲,转念,便要去疼爱其它人了。 这是多么诡谲的事情? 李长心屏气,试图抛下眼前这个不像自己的自己。她是情谷谷主,她是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情谷谷主,她是铁面无私,事必躬亲的情谷谷主……她不该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譬如,如果今日与缠儿成亲的女子是她,她还会不会像此刻这般义愤填膺? 李长心在院中站立了良久,久到天有些发白,久到苏王府外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迎亲的人似乎已经出发了? “你是建议本谷主不要打扰缠儿的婚事,只是观礼么?”李长心抖动着双唇,转身要往屋内走。 跪在地上已然双膝发痛的婢子喜出望外。 “不……”可又因听出了长心谷主言语中的落寞,婢子只得诋毁自己的本心,悄声道:“婢子以为,只要假以时日,婢子相信齐府小姐定能打动世子。” “嗯……去告诉苏志允。本谷主会列席观礼。但……麻烦他去回绝了那门带着本谷主名字的婚事……” 话罢,李长心孤身迈入屋内,反手合上了屋门。她需要冷静一下,直至她冷静到能看清自己的心。 第六十二章 从宫中回府已有三四日。 苏红缠一直不敢去心儿的院中看心儿。虽然她能懂绿翡的心意,她却始终难以相信绿翡所言的心儿早有嫁人的想法,更不要说什么,心儿对那梁公子倾心已久。 她原是不愿答应她与绿翡这门婚事的。奈何国主言,只有她认了这门婚事才许她出宫。 “世子,该梳妆出门候着花轿了。”侍奉苏红缠的婢子十分小心地把备好的物件供到苏红缠面前。她听闻人言,世子喜怒无常且性格暴戾,故而也不敢近身。 “这般快?”苏红缠举目看了眼窗外,发觉天已是快要亮了,“心儿今日可好?” 苏红缠想着苏志允与她的约定——若是她与绿翡成亲,那心儿的婚事便无限期推后。 “这……”婢子举着贡盘的手开始抖动,她只是个寻常丫头,没有欺瞒主子的胆量,“这婢子不知……不过昨日听闻心儿小姐还是在昏迷……” “还是在昏迷么?”苏红缠脑子里闪现过绿翡所言的心儿是被人下了毒,不禁眉头皱了皱。这苏府上下,敢与心儿下毒的,除了苏志允,怕是再也无旁人。心儿与苏志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苏志允下毒的原因只有一个,即逼自己就范。若是心儿被下了毒只是为了逼自己就范,那既是她已经答应了与绿翡成亲,心儿便是该醒来了…… 苏红缠叹了口气,耳边回荡起国主放她出宫前,特意说与她听的话——“纵使你不愿把秘术告与本国主,别人也会告诉本国主……情谷秘术,本国主志在必得”。这世上,除了她苏红缠还会有人知晓情谷秘术么? 苏红缠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孙厨头在密室中与她言的,师尊还活着。若是师尊还活着,她……还该不该去寻呢? 寻,许是会给师尊惹来麻烦,还让她不喜。既是孙厨头都知晓了她的行踪,那只有唯一一个解释能解释自己以为师尊离世了——师尊希望自己以为师尊离世了。 如师尊那般风华的人物,怕是极其厌恶被如自己一般的弟子喜欢吧。 既是师尊厌恶她去寻,那她就此作罢? 想到就此再也不去人群中寻觅那熟悉的背影,苏红缠握着梳子的手一僵,睫毛止不住的颤抖。为什么这世上要有那么一个求而不得的人呢?求而不得的人,她可知道此刻有一个对她牵肠挂肚的女子坐在镜前思念她? 她定是不晓的。 苏红缠苦笑片刻,继续自顾自的梳着青丝。这原本该是由婢子伺候着完成的,她却偏偏不想借他人手。不是因为她疼惜那还未嫁入府门的嫁娘,而是她苏红缠想给自己片刻思索的时机。固然在拜堂前与绿翡悔婚十分不地道,但苏红缠似乎别无选择。 即便是她娶了绿翡,绿翡甘愿与她做一辈子的假夫妻,也难以让苏红缠心甘情愿。 师尊原就是极重情理之人。若是自己将此生许与绿翡,那她日后与师尊绝无半点可能。若自己不把余生许与绿翡,那心儿的性命却又不知能活到何时。 唉,何苦来呢?苏红缠伸指摸了摸喜服上精美的绣纹,想着此刻绿翡怕已是妆扮得体,带上了盖头,坐上了花轿。而师尊,怕是还不知晓她的不肖徒儿今日要成亲。 罢罢。 世间种种,皆是因果。若她苏红缠不是情谷之人,她定然不会遇到绿翡,也不会到云州开劳什子春风馆,更莫要提遇到什么孙厨头,成什么世子……但这一切的一切的开端,不该是师尊把她从河中捡回开始的么?若是没有师尊,那她可能已经饿死在水流中的木盆上,若是没有师尊,那她或许只是花街两岸一个不知名的浣衣女…… 能遇到师尊,是何等幸事呀!苏红缠勾唇痴痴的笑着,引得左右的婢子频频侧目。 瞧瞧,世子妃还未迎娶进门,世子已经欢喜了! 察觉到左右的视线,苏红缠起身欲更衣,却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世子,这是国主赐与您的赏。” 来人大内打扮,手中的贡盘上盛着一个卷轴。 “这卷轴内是什么?”苏红缠一边任着婢子帮她打点衣着,一边询问来人,“国主还有什么话要带与本世子?” “国主说世子大人定会喜欢他赐予世子的赏赐。但此赏赐只可待世子拜完堂后,才能查看。”来人不卑不亢地说完自己要说的话,转身行礼离去。 看着来人的背影,苏红缠轻轻地咬了咬唇,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去偷看。来人敢将此话说与自己听,定然已是做了周全的准备。若是自己贸然去查看,恐会坏了国主的布好的局。 国主布好的局? “哈哈哈……”苏红缠猛地大笑了几声,惊得左右皆是跪倒在地上,不敢动作。 自己竟会在意国主布的局。国主与她苏红缠何干啊?除了会妨碍她做事,国主似乎从未给她任何恩惠。 苏红缠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在国主走到自己面前时劫持国主,威胁他放自己离开。虽然凭借她的武艺,这种事轻而易举。或许因为她心底对国主并无几分恨意吧。即便是情谷此劫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世子,宾客已入席了,您且去堂前看看吧!”婢子唯唯诺诺地声音让苏红缠从自己的思绪中抬出头。 “那便走吧。”既是穿好了衣服,也便少了些许临阵脱逃的念想。苏红缠压住心头蠢蠢欲动的执念,屏气迈出房门。 她不敢再给自己去寻找师尊的希望了。 不寻,或是于她与师尊而言最好的选择。 合上门坐在室中。 李长心对眼前的一切物件都感到陌生。 这本就是她的屋子,她作为苏王府小姐的屋子。这屋中的一切陈设,都极其符合一个世家小姐的配置。无论是摆着古琴的案几,还是摆着笔挂的桃木桌,无一不是彰显着屋子主人的不凡。可她并不稀罕这些。 若是她喜欢,情谷也可添这么一间闺房。 可她偏偏有些舍不得这个地方。 李长心凝眸看着屋内密密的珠帘,思绪百转。她还记得,那些珠子用手去摸会有一丝丝凉意,她还记得,那珠帘内,还有她失忆时最欢喜的绣样。 失忆时候的她,与此时的她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李长心吸气承认了这个略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 可,这并不意味着恢复记忆是好事。 李长心有些怀念失忆时候那无忧无虑的自己。年少总是好的,不用背负太多不需要背负的东西。只需要天真烂漫的守着缠儿,便是晴空万里。 慢慢把双手移到眼前,李长心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发觉它们是如此的娇嫩,娇嫩到没有一人可以说,她曾经练过武。可这双手又是那么的可怕,可怕到抬掌便能横扫过一片活人。 有得必有失,这是李长心的师尊曾告诉她的。 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她得到功力的代价是缠儿那个娘亲么? 李长心陷入了迷茫之中。 依照常理,缠儿是永远无法成为她苏红缠的娘亲的。可事实上,缠儿真的做过了她的娘亲,还为她吃过了那么多苦。其实即便缠儿不说,苏王府的诸多婢子不说,她李长心也是清楚的。围着缠儿所发生的诸多苦难,皆是因情谷而起。 她要为缠儿补偿什么吗? ‘补偿’二字跃上心头,李长心也是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遇到这么两个字的时候。情谷谷主一向施恩于人,何曾有要补偿别人的契机? 理理思绪,李长心也是坐到了妆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虽未施粉黛,却也算得上标致。即便不如自己的徒儿红缠貌美,却也比那绿翡高上半筹。 比绿翡? 李长心抿唇看了看搁在妆镜台旁的嫁衣,无可奈何的承认自己是吃醋了。吃那没过门的新嫁娘的醋,吃自己拿乖徒儿的醋。她似乎是有些喜欢自己那乖徒儿了。 可是……她那乖徒儿似乎是要嫁人了。 努力回想着十几年前的雪夜,她从情谷外满心欢喜的抱回一个女婴…… 李长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她那乖徒儿苏红缠竟是已要嫁与他人妇了。想想在失忆以来的日子中,缠儿对她的悉心照料,李长心不得不说,缠儿若为□□,必然是个极好的娘子。可话是这般说,为何她的心有些闷呢?虽然她不曾记得缠儿在情谷时对她有什么旖旎的心思,但回想着失忆以来,几次三番看到缠儿为她失魂落魄……李长心久违地眼睛发酸。许是情谷弟子百二千人,也难有二三似缠儿那般对自己上心。上心到纵是被逐出情谷,还一心要护住情谷秘术的口诀,纵是知晓自己不是长清的对手,也念念不忘要去复仇,纵是知晓自己已死,却执意要回情谷…… 她李长心此生能收得这般佳徒,实是百世修来的奇缘。 可,那乖徒儿今日要成亲了。 想着自今日后,缠儿要与那齐府小姐举案齐眉,李长心心酸的厉害。她的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念头——缠儿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第六十三章 在苏红缠抬腿去喜堂的过程中,李长心完成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天人交战。 她决定先去堂前看看。 她不知晓苏红缠能否认出自己就是那个被她养了那般久的小童,她希望是认不出。不然,她不知道该与缠儿如何相称。 虽然‘娘亲’二字显得格外亲近,但她终究是缠儿的师尊。 看得出苏志允对此处婚事十分重视。穿过红绸漫舞的长廊,苏红缠被喜婆簇拥着行到了堂中。无论是何地的喜堂都是那么俗套,一如无论是何地的花街都是那般热闹。 习惯性地往脸上挂起做馆主时候的笑容,苏红缠笑迎八方客。 虽然她不喜此次婚事,但也不至于要闹到苏志允脸上无光。她和苏志允在某种程度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是苏红缠那笑容刚挂上,她便觉得自己唇角有千金重,实在有些笑不动了。 “师尊……”苏红缠僵着身子,望着一袭素衫,端坐在角落的女子,相思成灾。 端坐在角落的女子似乎接受到了苏红缠的视线,只是冲着她淡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点足而去。 点足而去?苏红缠静默地在喜堂中站了良久,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才发觉原来那角落并没有人。 她是眼花了么? 苏红缠苦笑着冲走到她面前贺喜的长者行礼。 “恭喜世子了!愿您与世子妃能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多谢!多谢!” 低眉掩住眸中的落寞,苏红缠神游天际。幻想着若是师尊列坐在堂前,她可还有气力与旁人这般应酬。 许是不能了吧…… 此次婚事,比上次在情谷中的更让她恐惧。她记得,在情谷那次不过是小打小闹,虽有喜服,却无什么宾客,更不要说什么国主的赐婚。她苏红缠的心,便是要靠着此次婚事安定下来,不再奢望那天边的云彩么? 她为什么有些难过呢? 跟着满堂的喜庆格格不入,真是让人羞愧呢。 苏红缠凝眸望着从喜烛上慢慢滚落的蜡油,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的滴血。自己是做错了么? 苏红缠看了看喜堂中烫金的双喜,眼前一阵迷蒙。她或是该喝点酒,一便她待会不闹事。 青花瓷的壶嘴淌着清冽的女儿红,苏红缠仄在长廊的栏杆上空望。这苏王府的景致虽雅,却不如她春风馆楼下的风景好。春风馆楼下有咿咿呀呀的戏子,有哭天喊地的孝子,还有那走南闯北的货郎,不似这苏王府,只有那依依亭阁,萋萋芳草。 “世子,世子妃已是到门口了,王爷唤您去迎客……”汲取着苏红缠的一身酒气,前来寻人的婢子也是胆战心惊。虽说成亲时大喜,新郎官大醉是人之常情,但她在这世上活了十六载,还从未听说过有新郎官在与新娘子成亲前喝醉的。她的世子爷呀!待会可千万别再众人面前跌了份儿。 “这么快便来了么?”苏红缠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娇笑着看着眼前的婢子,“你可知那新娘子好看不好看?” “这……婢子听人言,那女子呀,在成亲那日总是最好看的!”婢子小声说,眸子里却满是艳羡,“婢子要是此生能有像世子妃这样的排场,婢子此生便是无憾了……” “世子妃有何样的排场?”苏红缠似乎不急着往堂前去,只是浅笑着逗弄眼前的丫头。她知晓,绿翡不急,她……也不急。 “婢子听人说,世子妃此番是坐着三十二人抬的大轿,有百人鸣锣开道,还有十里红妆,佐之百桌的酒席……” “可她不是缺一个去迎亲的新郎官么?”苏红缠百无聊赖地将酒壶抛到池中,看着池中的鲤鱼围着酒壶挤成一团。 婢子见苏红缠竟是抬手就毁了那么个瓷器,战战兢兢道:“世子说笑了……王爷不让世子去迎亲是为了世子好……王爷是怕累着了世子……” “是吗?那既是迎亲都怕累着本世子,拜堂又……”苏红缠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自是在喜堂中看到了师尊的幻象,她便觉得今日种种皆是不如意。 听着苏红缠裹着几分抱怨的私语,婢子大着胆子扯住了苏红缠的袖子:“世子快别怄气了……侨扮您的小厮已经转到了后院,该您出场了……” “呃……”挑着醉眼看了看眼前一脸急切的婢子,苏红缠暗笑自己真是越活越无趣。想她在春风馆作馆主时,何曾有过要逗弄婢子的心思? “那便走吧。”苏红缠敛敛了衣襟,让自己看上去不似一个醉鬼。可那浑身的酒气,却是骗不得人的。 “世子,您可是来了,这天已然快黑了……”喜婆欢喜的声音让苏红缠浑身有些不自在。她竟是在长廊喝酒度过了半日? “绿……世子妃可好?”苏红缠在嘈杂的人声中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还在花轿中坐着呢!”喜婆欢喜地送了苏红缠一个眼色,示意她快些上前,“让世子妃等太久可是不好的!” “是吗?”苏红缠步履蹒跚地享受着众人的注目礼,踏出苏府府门。 苏府府门外聚集了打量围观的百姓。 “世子爷该是赏喜钱的!”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苏红缠便看到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儿朝着自己的方向涌了过来。 “赏!” 低低地一声娇喝。苏红缠看到喜轿旁出现了四个手端金盆的喜婆。 泛着黄光的铜钱在泛着暗色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金线,引得周围一声又一声的道喜。 “祝世子与世子妃百年好合!” “祝世子与世子妃白头偕老!” “世子妃真是好人啊!” …… 苏红缠冷眼看着轿中人自编自演的剧目,心头也是万分纠结。翡儿,纵是知晓红缠的心只属于师尊一人,你还坚持要挤到红缠的身侧么? 你,明明是该找份门当户对的婚事啊!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带着一双柔荑落到苏红缠的掌心。苏红缠不记得她是怎样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掀开了轿帘,牵出了顶着盖头的绿翡,也记不清她带着绿翡是如何跪完了二人的双亲,拜完了天地,更加记不清今夜的苏王府是如何热闹,她在喜堂里究竟喝了多少杯佳酿。 她只知道礼成了,有些梦碎了。 东倒西歪是喝醉酒的人独有的特权,当苏红缠被喜婆扶着歪歪斜斜走到喜房时,她委实缺推门而入的勇气。 不是因为她身为女子,无法近些为夫的义务。身为春风馆馆主,她对房中之事,了如指掌,无论男女。 她只是怕,怕看到绿翡那张脸…… 是了,拜堂的时候她已经后悔了。 听到‘一拜天地’时,她就后悔了。 掀开轿帘时她就后悔了。 但那时,她似乎被酒麻醉着,懒得去想那一丝丝的酸涩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红缠靠着门扇,任着身子顺着门扇下滑。 她忽地想起了那份在她成亲前被国主送来的恩典。 “去……去取国主的恩典来……”苏红缠知道此时自己的声音已然抖得寻不出调子,但她却还是扯住了喜婆的袖子,喘息地下着命令。 “这……”喜婆见世子只是靠坐在喜房门口不进去,心中也是着急,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恰好此时苏红缠下了命令,那哪敢不从呢?随即低眉命着身边伺候的婢子去寻。 转瞬,苏红缠就捧住国主赐的旨意。 旨意上能有什么呢? 苏红缠颤抖着揭开旨意上的黄绸缎,慢慢地推着卷轴,待推到一半,苏红缠又胆怯地把它合上,她有预感,这卷轴上的东西能让她万劫不复。 可,就这般进婚房么? 苏红缠横心把卷轴一拉到底,丝毫不避讳身边的喜婆。 听闻,苏志允此番请的喜婆皆是些不识字的人。 卷轴上写了些什么? 苏红缠细细地看着,撇开国主日常爱说的废话,苏红缠勉强撑到了‘寡人御敕苏氏长心与你一日成亲’这几个字上。 今日是心儿成亲的日子? 苏红缠只觉脑子一疼,顺手揪住了一个婢子的衣领:“今日小姐是成亲了?” “世……世子……”婢子被苏红缠的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婢子……婢子不知道……” “是以什么身份出嫁的?”苏红缠零星地想起自己似乎还是心儿的娘亲,既是自己是心儿的娘亲,那心儿该以何身份出嫁? “回……回世子……是以世子的妹妹的身份……”婢子小声道。 “哈哈哈……竟是本世子的妹妹呀!”苏红缠扬手推开婢子,靠门望向苏王府府上四四方方的天。 她的心儿今日嫁人啦!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嫁人啦!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苏红缠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她竟是被绿翡又骗了一次。说好了若是她娶了绿翡,心儿的婚期便延迟呢? “骗子……都是骗子!”苏红缠疯疯癫癫地摇晃着,自顾自狂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师尊,你可知你的缠儿今日成亲了?” 第六十四章 “世子!世子!你这是怎么了?”喜婆见苏红缠神色癫狂,一时也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帮忙过几百场婚礼却从未遇到过新郎官在新房前醉酒发疯的。 “这……这这……”一旁侍奉的婢子也是乱了神。她是听了喜婆的话才把国主赐下来的卷轴带过来的。若是她早知晓带过来会成这般光景,她定然是不从的。 “要不要……要不要是问候王爷?”婢子大着胆子提议。 “今夜王爷怕是要在堂前陪宾客尽欢,无暇过来……”喜婆搓了搓手,心尖尖不停地颤。 “那……这可如何是好呀!”皱眉看着苏红缠在新房门口痛哭流涕,婢子心头也是不忍。 所幸,当着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开了。 “这是怎么了?”世子妃随嫁的婢子怒气冲冲地拉开新房的门,苏红缠顺势朝着屋内倒。一干婢子见状,连忙去扶,以防苏红缠那千金之躯磕碰到地板上。 “新郎官喝醉了……”随着喜婆来的婢子见苏红缠松开了国主赐下的卷轴,连忙匆匆把卷轴收好,顺带着把喜婆推到新房内,“快快去帮着世子与世子妃成礼!” “这……”喜婆被婢子推了个准,一连跌进房门几步。 而后喜婆听到门合上的声音。 “哎哎哎——”喜婆不可思议地回头,却看到门外有人趁黑上了一把大锁。 “这是在干什么?为何要把婆子我锁到这新房里头啊!哎呀呀!婆子我好苦的命啊!辛辛苦苦半辈子没偷没抢的,怎么就要被人锁到这屋子里头啊!啊啊啊……婆子我上有老下有小啊……”喜婆四仰八叉地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坐在榻边的新娘子有些忍不住了。 “堵住她的嘴!”新娘子没有喜婆料想的好脾气。 “唔唔唔……”喜婆一被堵上嘴,瞬时安静了下来。单单是这一开口,她便知晓了这世子妃的厉害。 “不哭了?”听到四周只有苏红缠的罪语,新娘子满意地吩咐左右,“放开喜婆的嘴,然后按照她吩咐的做,直到礼成。” “是,小姐!” 新嫁娘一发话,陪嫁的婢子立即帮着喜婆立起身,又把苏红缠扶到喜床前面。 苏红缠强打精神,却看到那床铺上已是铺满了瓜子,花生,桂圆,红枣……苏红缠心道苏志允真是异想天开,世上怎会真有人信喜床上铺了些干果,便能早生贵子呢? 苏红缠摇摇晃晃地推开扶住她手臂的婢子,跌跌撞撞晃到眼前的红影面前,低声道:“翡儿,回头吧……” “回什么头?”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端坐着,没有掀开盖头,“馆主与小女是拜堂的夫妻,如何回头?” “你莫不是还想要份休书?”依着床榻,苏红缠的思绪清楚了几分,她想借着醉意把一些事情说清楚,“翡儿,你该知晓,我心中一直有……” 可坐在榻上的人却不打算给苏红缠这个机会。 “还不快些把世子扶起来……”新娘子雷厉风行地吩咐着婢子完成她所分配的事物,“一人去把合卺酒端来,一人去把挑盖头的秤放到世子手上,再来两人扶住世子,以防她摔倒……” “翡儿……你……”苏红缠还未来得及张口,便发觉自己手中被塞了一物件,只觉手心一重,转头便被人喂了一口酒。 苏红缠正欲睁眼看人,却没看清是谁,正欲问,却听到耳旁有喜婆喜庆的吉祥话。 “哎呀呀,礼成了!世子拿过喜秤,日后定能与世子妃相处的称心如意……” “好了。赏银五十两,带她出去吧!”去了盖头的新娘子面容平静地让一旁侍奉的婢子带着喜婆从正门移步。 喜婆目瞪口呆地看着婢子一掌劈开门外的锁:“你——” “走吧!”婢子嫌恶地看了喜婆一眼,将她拉出房门。这婆子眼力着实太差了! 喜婆与婢子从屋内退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下新娘子与苏红缠两个人。 苏红缠听到众人的脚步声散去,随即挣扎着要起身,追着那群人离开,却不料,未等她从榻侧爬起,榻边坐着的绿翡已攥住了她的手。 “此时还要走么?”榻上人映着烛火,模模糊糊,看不清脸。 苏红缠无端地生出几番愧疚:“翡儿,你知晓……” “我不在意。”榻上人利落的打断苏红缠的话,“若是只能拥有着一夜,也是好的。你该知晓的,我心悦你,心悦的心都要碎了……” “可……翡儿……你该知晓,我心悦之人,不是你啊……不是你……”苏红缠换手握住绿翡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拉离,“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强留是留不住的……你可知晓?我一直以为情谷那次已然让你明白了……” “可你此番不是也应了婚事么?”榻上人声音未变,苏红缠却也听出了几分激动。 “那你又可知今日是心儿婚嫁之日?”苏红缠无力与榻上人纠葛,虽今日算是她负了绿翡,但今日的苦果却是绿翡一手酿成的。若是她不痴缠于自己,自己何故会错过心儿的终身大事? 呵呵呵,其实又何必怪绿翡呢,明明是她苏红缠无能,守不住自己的女儿,也守不住自己的心…… “嗯……”苏红缠话音一落,静默便在两人之间快速滋生。直到苏红缠又挣扎着要起身,才听到榻上人幽幽一叹。 “你担心她?” 榻上人的言语间似乎渗透着难以名状的愉悦。 “是。”苏红缠勉强撑坐到榻旁,拉住绿翡的手,“到此为止吧!” “什么到此为止?”榻上人似乎有些看不懂苏红缠的动作,“你是说婚事到此为止还是……” “所有……”苏红缠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待婚事毕,我们便就此为止吧……” “你要去做什么?”榻上人似乎听出了苏红缠有离去的心思,“你不是喜欢这苏府大院么?” “不……红缠从未喜欢过这黄金般的囚笼……”只觉眼睛一酸,苏红缠苦笑道,“红缠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寻红缠的师尊……翡儿你知道的,红缠愿意来此地,不过是为了心儿,如今心儿已嫁了人家……红缠便了无牵挂了……既是了了无牵挂,便该四海为家……若是能寻到师尊……红缠便是……” “你……哭什么……”说着说着,发觉榻上人似乎在抹眼睛,苏红缠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可长痛不如短痛,该断不断,反受其乱…… “莫要再哭了……你是齐丞相的女儿,从此门出去后,你父亲自是能帮你再寻一处好人家。你千万莫要在我苏红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你虽几番对不住我……如此之后,你我二人一笔勾销吧……若是明日我能离开这苏王府,估摸着你我二人,终此一生都不会再见了……”苏红缠喃喃。 “你怎知你此去一定能找到你师尊呢?”榻上人的嗓音有些哑,听得出方才哽咽过。 “不知啊……不知……我只知,师尊是不会来苏王府的……在外漂泊,许会离师尊近些……翡儿你是知晓的……情谷原本是个小门小派……若是寻不到师尊……我或是该寻一处山头,帮着师尊……重振情谷……”苏红缠闭眼,仿佛看到一群孩童正围着她唤她‘师尊’,央求着她教授她们武艺。 “原来你想做谷主……”榻上人似乎听懂了苏红缠的罪语,喃喃道,“谷主不是好做的……” “不不……翡儿,你想岔了……”苏红缠眼睛猛地一睁,红的有些可怕,“红缠从未想过要做什么谷主,红缠只是希望,师尊的基业不要败在红缠身上,红缠期望师尊期待的东西在这世上出现……” “师尊期望过什么?”榻上人忽地握住了苏红缠的手,“她说过什么?” “啊……师尊啊……师尊说过什么……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谁?我干嘛要告诉你……哈哈哈哈……”苏红缠似乎在说完她心中所想后便彻底醉了,醉得分不清梦与现实,醉得看不清眼前绿翡的脸。 “师尊的乖缠儿怎么敢欺骗师尊呢?”苏红缠睁眼,便看到了师尊戴着凤冠,凑到了自己面前。 “师尊的缠儿怎么敢欺骗师尊呢?”拥住眼前的幻想,苏红缠凑近怀中人的耳侧轻喃,“师尊难不成忘却了那年在情谷门口,师尊和缠儿说的,若是这天下女子皆成了情谷弟子,该多好……” “那不过是年少轻狂……”怀中人的低喃让苏红缠一阵眩晕。今日的酒委实是太好了,好到她竟是真的感觉到了师尊在身边…… “你是真的么?”苏红缠借着酒意,大胆的伸出舌头去□□怀中人的耳坠。怀中人却一动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双目灿若星辰。 “为师是真的假,假的真……” “是吗?”苏红缠鬼使神差地抬手去掉了幻象中师尊的凤冠,低头敷上那奢望已久的红唇…… 苦了这般多年,今日,便让她随性一番吧…… 李长心望了眼燃着的红烛,一面揽住身上人的纤腰,一面抬掌,灭了屋内的烛火。 袅袅的烛烟点缀着铺榻上一声又一声的娇喝。 只有那断断续续地‘师尊’与‘缠儿’光顾了皎洁的月色。 一切,如愿所偿。 第六十五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待到日上三竿,苏红缠才悻悻然从睡梦中醒来。 醉酒总是与头疼相伴。 苏红缠摇摇头,正欲从榻上揽被而起,却被满目的红绸惊得僵在原地。昨夜似乎是她与绿翡成亲的日子? 苏红缠后知后觉地环视四周,发觉珠帘外有一身着婚装的女子正背对着她梳头。 “翡儿?”苏红缠不确定地唤了声。 那女子没有回头。 苏红缠的心情有些忐忑,她勉强记起她昨日似乎是认错了人?她似乎把绿翡当成了师尊,而后…… 想着昨夜的巫山*,苏红缠面色一白,竟是不敢再作声。她不敢想,若是师尊知晓她与旁人有染…… “怎么,怕了?”背对着苏红缠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苏红缠的恐惧,嗤笑着把一柄剑刃送到苏红缠眼底,“若是觉得无颜见你师尊,此时拔剑自刎还来得及!” “你是谁?”不敢置信地看着榻边泛着寒光的剑刃,苏红缠捏住已经被叠整齐的衣衫,预备着起身。 “你觉得呢?”女子似乎不打算回头,苏红缠也无意深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昨夜把一个不知名的人当成了师尊…… “你是为银两而来么?”苏红缠忍着心头的不悦,温声问妆镜台前的女子,却听那女子冷喝一声,“缠儿,你还没认出为师么?” “为师?”苏红缠穿衣服的手愣在半空。 难道真的师尊? 苏红缠瞪大双眼,看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师……师尊?”苏红缠不敢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子慢慢从妆镜台前挪到自己的面前,捡起地上的兵刃。 “竟是连为师的兵器也不识的了……”李长心见苏红缠已是被自己惊得愣在原地,无端由地摇摇头,“真是为师的呆徒儿……” “师……师尊……”苏红缠见地上的兵刃被李长心捡起插回剑鞘里,才后知后觉地确信她见到的是活人,不是自己的幻觉。 “师尊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啊……”苏红缠痴痴地伸手欲抚李长心的面庞,却在离面庞还有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长心见苏红缠不敢动作,随即伸手抓住苏红缠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在自己面上游走。 “都是你的……”李长心喃喃。 她不知缠儿是在何时悄然偷走了她的心。她只知昨日在喜堂看到缠儿身着婚服时,她便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了。正如那个在她院落进言的婢子所言,若是她再无视缠儿的情意,那缠儿迟早会与那唤作绿翡的女子混到一处。 “师尊……”单手抚上李长心的面庞,苏红缠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昨夜究竟是哪个神仙显灵,才把师尊送到了她的面前?天,若是告诉她,她定然每月都去庙中还愿,感谢苍天。 “缠儿……”李长心看着眼前这个眸中只有她的女子,双唇微微的抖动,却没有任何言语。兜兜转转,她终究是没有弄丢这个心悦她的女子。她心甚是安稳。 “师尊——”苏红缠听着师尊低喃着她的名字,便按捺不住手上的动作,起身揽住李长心的肩头,伏到其肩上恸哭。 “师尊,你可知缠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师尊您了……” “师尊,你可知缠儿自收到您离世的消息后,便再也不能睡得安稳?” “师尊,你可知缠儿这些日子找您找得……” 李长心听着苏红缠的哭诉,纠结了片刻,还是舒气将苏红缠揽到了怀中:“知道……知道……为师都知道……为师消失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缠儿了……” “真的吗?”苏红缠缩在李长心的怀中,哑着嗓子道:“师尊你怎知是辛苦了缠儿?师尊贵为谷主,这些日子漂泊在外可是吃了什么苦,可是有人欺负您?” “嗯……”听到苏红缠问了自己漂泊在外的日子,李长心唇角一勾,想起苏红缠给自己当娘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是说苦也苦,说甜也甜……李长心默默回味了半天,却未告诉苏红缠她便是那个苏红缠在回春馆门口捡到的孩童,只是零零碎碎地与苏红缠说了些她在离开情谷前,长清与朝野勾结的旧事。 “长清师伯真是死有余辜!”听到师尊道清了她为何会假死后,苏红缠眸中染过痛色。若不是长清师伯贪恋俗物,紫檀师妹又怎会英年早逝。 “罢了……既是已经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李长心宽慰般地与苏红缠说道了几句,起手帮着苏红缠穿上了里衫,“虽是快到夏日,却还是要防着风寒……” “到底还是师尊贴心……”苏红缠与李长心嬉笑一番,转手拔掉了李长心头上的金簪,“师尊还是散发好看!” “嗯?”李长心看小儿一般的眼神看地苏红缠双颊泛红。 “师尊……师尊怎会这般说红缠呢……”苏红缠忸怩着偷巧了李长心几眼,见她只是认真地看着自己,面色也渐渐庄重起来。 直到苏红缠慢慢伸直身子,慢慢与师尊的视线平齐,慢慢凑近师尊的面庞…… “唔——”李长心还未来得及让开,却被苏红缠按住了头。 唇齿相依,静谧地淌着些温情。 “师尊……告诉缠儿这不是梦……” “不是……不是……” …… 白日宣淫似乎是正经人家最忌讳的事情。但因苏红缠与李长心皆是江湖中人,故而不甚在意。李长心只道,苏红缠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逞一时之欢,索性懒得禁止。而苏红缠却觉得,所谓*一刻值千金,她定是要让师尊觉得与她结为夫妻是人生一桩幸事。 是故,日子不紧不慢的荒废过半月。苏王府上下皆道世子妃与世子情深意厚,如胶似漆。 而苏红缠也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到晚只顾得陪着李长心在京都四处游玩。直到一张圣旨莫名其妙地出现到她和李长心面前。 “缠儿?” 见送旨意的人来者不善,李长心的面色沉了几分。 “师尊莫要忧心,不过是赐与您玉碟。”见李长心的心情被这道旨意坏了,苏红缠的心情也变得糟糕极了,可她却不敢在师尊的面前显露半分。今日本是她与师尊游湖的日子,她万万是厌恶有人在此时打扰。可……她依旧无计可施。 苏红缠仰头看看天上的浮云,仿佛回到了被囚禁在宫中的日子,心头是无边的忧郁。可这些却是不能给师尊瞧到的。 低头带上娇笑,苏红缠冲李长心笑道:“师尊且先回苏王府去,缠儿去一旁与那位公公说道几句……” “好!”李长心利索地应了苏红缠的要求,转头冲划船的船夫道,“靠岸。” 而后与苏红缠双目对视。 一对视,两人眼中皆是难舍难分的情意。 “自今日后,师尊便是缠儿刻在玉碟上的妻了呢……”苏红缠笑。 “不过是个世子妃……”李长心如是道。 “呵呵呵……既是师尊不稀罕,那师尊便早些离去吧……”苏红缠带着恼恨的面容引得李长心勾唇一笑,“这便离去,此生不见。” 话罢,李长心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看。 “……” 苏红缠眼看着李长心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眼里默默滑下两行泪。她舍不得,舍不得……可,不让师尊走,还要她陪自己死在这京都么? 京都里没有什么新鲜事。无论是苏王府秋后满门抄斩,还是齐丞相被抄家,都是如夏天的暴雨一般自然。 李长心漫步从苏王府门口过时,还能听到一群平民在议论着苏王府的兴衰。无外乎外戚,不外乎皇权。 这世间的富贵如流水啊。泼天的富贵的总是要命享才行。 折上一枝夏日的柳条,李长心不知自己想送给谁。 时间是最好的证人,它能帮助自己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她与缠儿相别已是两月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去理清在失忆的几个月中经历的事情,也足够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待缠儿不单单是师徒之情。 李长心终究是悟透了自己的宿命。 她此生是栽在缠儿身上了。 “谷主……” 跟在李长心身后的情谷弟子低头唤李长心上车。 她今日有要事要做。 想到要事,李长心屏气看了眼失了匾额的苏王府,勾唇想起她曾也是这府上的人,她曾做过这府上的妃…… 待这件事了,她便不会再踏入这京都半步。 绝不。 …… 低头见老鼠,抬头见蜘蛛。 苏红缠无力抱怨恶劣的囚牢环境。她觉得她这短短的二十来载寿命定是与死牢结下过不解之缘……不然怎会三番五载被送入这腌臜地方? 真是无妄之灾啊!好在她早有准备,给师尊写过来休书。不然就连累来师尊要来这狱中陪她。 苏红缠想过无数次苏志允是不是她亲亲的爹爹? 这世上怎会有苏志允那般的父亲,竟是敢与宫中的贵人狸猫换太子? 谁能想苏林便是真真的太子? 想到苏志允竟是敢谋杀皇嗣……苏红缠不禁苦笑,她当真是命不好……什么杀亲子,什么立世子,什么寻长生不老之术……通通都是苏志允用来蒙蔽世人的手段……苏志允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扶着他嫡亲的,早年被换入宫中的儿子即位。 她,不过是个用来混肴视听的棋子…… 听闻苏志允似乎已被贬成来平民,且要于秋后处斩…… 苏红缠不禁有些难过。类似于兔死狐悲的难过。 她许也是活不久了。 好在她在离世之前,与师尊有了她想要的牵连。 这些牵连足够她一个人走到生命的尽头…… 苏红缠痴痴地想着,直到狱栏外传来脚步声。 这许是来送饭的牢头吧。 苏红缠乱乱地想着,却没有抬头。给她送饭的人刚走。 可来人似乎停在了她的狱门门口。 “你便是苏红缠?”来者语气不好。 “是。”苏红缠不敢抬头。 “你的时辰到了!”来者用钥匙打开了缩在苏红缠狱门前的锁。 “好。”苏红缠默默地应了声,起身预备着跟来人走。虽然她知晓自己的死期是在秋后,可苏志允仇家那般多……她也不敢奢望能活到秋后的时候。 她和师尊终究是错过了…… 来人没有打开苏红缠手上的锁,只是带着苏红缠穿过长长的走廊,直至一个能晒到阳光的地方。 这怕是送自己走的地方吧? 苏红缠掩面避过骄阳,只是在温暖中回忆着她与师尊有过的短暂的欢愉。 欢愉常日稀啊,常日稀…… 死到临头,苏红缠才发觉自己对着世间如此留恋……她留恋山,留恋水,留恋那香艳的胭脂,还……留恋那举世无双的师尊…… …… 待苏红缠伫立了良久,来人才提刀近了苏红缠半步。 “你走吧。” 来人起手解开苏红缠手上的镣铐,转身复归到阴暗中。 “嗯?”苏红缠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来人的背影,又看看了自己身上的囚服,她似乎已出了囚牢,站到了大街上?这是怎么了? “缠儿!” 熟悉的声音引得苏红缠回头。 师尊! 苏红缠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逆光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子,低头恸哭。 她们终是没有错过! 第66章 大结局 李长心在官衙外接过苏红缠后,便带她前往了自己落脚的情谷分处。 情谷分处建的十分精致,比之苏王府,还要胜上几筹。 苏红缠依着栏杆赏着李长心阁楼外满池的碧莲,不知不觉,又晃过了数个日头。 苏红缠在狱中原想着若是能重见天日,便誓死也要舍了这京都,却不料,师尊却是一直赖在京都舍不得走。或是京都确实较一般城池来得便捷。苏红缠也无暇细想,故而,与师尊歪腻过月余,燥热的天气便悄然去了。 鸡鸣响过几遭,苏红缠正欲揽住身侧人再睡,却听到身侧人低声道:“缠儿,你可是忘了为师昨日与你言的今日有要事?” “是……”慵懒地揽发起身,苏红缠侧卧着欣赏李长心起身。在苏红缠看来,这世上纵有种种妙事,却无一件能与师尊早起更衣相比。 无论是那绸缎慢慢裹住腰身,还是那广袖偷偷附上玉臂……皆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还不快起?”即便这种戏码已在眼前上演过几十次,李长心还是甚难接受苏红缠的这般行径,一如她不太习惯与人同榻而眠……好在她与缠儿已是有了开头,那后续,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太难。所谓一而再,再而三,李长心对自己的徒儿还是甚有信心。 “是是……”苏红缠见师尊已是停住穿衣的动作,嗔目望自己,连忙匆匆系好衣带。她可是不敢在此时惹师尊动怒。 “师尊,我们此行是去观礼么?”急急忙踏上马车,苏红缠挤到李长心的身侧坐好,低声问道。 “你竟是忘了今日?”李长心挑眉。她倒是没想过她的乖徒儿能这般快就把她爹爹抛到了脑后。 “今日如何了?似乎既不是师尊的佳节,也不是缠儿的……”苏红缠靠着李长心的肩头喃喃,“今日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罢了……” “是吗?”发觉马车似乎停了下来,李长心笑着伸手撩开靠苏红缠那边的帘幕,“你且看看窗外……” “窗外如何了?”苏红缠百无聊赖地靠坐在车窗旁,懒懒散散地往外瞟过一眼,就拉住了李长心的手腕,娇声道,“师尊是怕缠儿在屋子里闷着了么?有师尊在,缠儿不闷的……若是师尊出门只是为了带缠儿来散心,那师尊还是陪着缠儿回去赏花吧……这街上的人委实太多了……” “嗯……”见苏红缠笑靥如花,李长心一时也不忍坏了苏红缠的好心情,“那便依你吧……” “呵呵呵……”见师尊这般快就要与自己回府,苏红缠忍俊不禁。自与师尊在一处后,她便愈发懒理世外俗物,她只消记挂着师尊便够了。 车轮声越来越响,苏红缠在马车中不断地笑着,仿佛刻意在告别一些东西。 李长心凝神闭目不再看身侧的人。既是缠儿不想关注这件事,便让这件事就这般过去好了。她明日,便带着缠儿离开京都。 缠儿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她便知晓了她需要进宫一趟。不单单是为了缠儿,也是为了情谷。身为情谷谷主,她自是知晓情谷秘术的精妙,也自是知晓国主对情谷的图谋。 把情谷交到国主手上或许是个不错的决定。至少当年那些因贫入谷的弟子不必再像此番颠沛流离。 国主已是应了她以情谷加秘术换缠儿的要求。也许了她情谷物归原主的设想。只要缠儿愿意,那她们即可便可去情谷中归隐,再不问世事。 李长心是知晓缠儿想去归隐的。 既是想,那便就归隐吧。 离了世间纷扰,方能守住自己的幸福。 车轮依旧在滚着,滚着,碾碎了一地的残叶,也碾碎了苏红缠对京都的一点点念想。 其实苏红缠一直想问,心儿在嫁人后过得可好。 但因师尊从未与她提过这个话题,她也一直无法开口。 直到马车外响起一声厉喝:“哪家敢在此处挡道?” 苏红缠才收拾好心境,伸手撩开马车前的帷幕。 帷幕一拉,苏红缠便被马车前的人惊得身形不稳。 “缠儿师叔小心!”驾车的女子见苏红缠身形不稳,连忙扶了苏红缠一把。 李长心见状,也睁开了眼:“发生了何事?” “回谷主,有女子在车前挡道!”驾车的弟子甚是委屈。 “是何人?”被苏红缠挡住了视线,李长心只得又问了一句。 驾车的弟子纠结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是……是苏长心小姐……” “哦?”李长心起身挽住苏红缠的腰肢,把苏红缠换到自己身后,“苏小姐别来无恙。” 沉静如水的面容让站在路中的绿翡有些自惭形秽。但一想到那日若不是长心谷主穿着婚服闯入自己闺房将自己打晕,自己也不至于嫁到梁府,绿翡便无端由地生出了几分气力。 “长心谷主无恙!” “不知小姐今日为何而来?”李长心不急不缓。 “不知谷主今日为何而来?”绿翡不急不躁。 “本谷主只是携弟子从京都过,朝云州去。苏小姐还是让开吧!刀剑无眼。长心为情谷中人,若是待会动手伤了苏小姐,便是万般的罪过了……”李长心话罢便揽着苏红缠要进马车,却听到绿翡哭喊道:“长心谷主你好狠的心!你如何敢让馆主成不忠不孝之人!” “嗯?”绿翡此话一出,李长心拉帘子的手却被苏红缠握住了。 “师尊?” 见苏红缠眼中隐隐又有泪光,李长心便是有些尴尬。 “多大人了,怎是又哭了?” “师尊……红缠何德何能竟是得您厚爱至此?” “缠儿……你……”李长心正要再言,却看到苏红缠已是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跃到了绿翡身侧。 “走吧。师尊从未薄待我。你与我一同去送苏……爹爹最后一程……”苏红缠逆光看着眼前已梳了妇人髻的绿翡,眸光闪了闪,终是没开口问,“你莫要为难师尊,她此番便是来带我观刑的……” “缠……馆主……你怎知今日是行刑之日?”绿翡回头看了李长心一眼,见她已把车帘放了下来,随即转身跟着苏红缠,朝着断头台的方向走。 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与馆主听。 “馆主,你可知翡儿心中一直是有你的?”绿翡趁着四下无人注视她与苏红缠,急急道。 “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成亲了么?”虽不知绿翡嫁了何人,苏红缠却能确定绿翡是已经嫁过了。 “可翡儿是被长心谷主陷害的!”绿翡扯住苏红缠的袖子,掩面欲泣,“馆主,你是知道翡儿心中只有你的……若不是那日长心谷主与翡儿交换了身份……翡儿何至于替长心谷主嫁入了梁府……” “你说什么?”苏红缠本欲扯开绿翡的手,却被绿翡口中所言的事情惊得浑身冰冷,“你说什么?你替师尊嫁入了梁府?” “是啊!难道馆主刚才不曾听到情谷弟子唤翡儿‘苏长心’么?翡儿的爹爹是姓齐……”绿翡喃喃。 “那心儿哪里去了?”苏红缠握住绿翡的手腕,颤抖着问道,“心儿哪里去了?既然你是代替师尊嫁入了梁府,那心儿哪里去了?圣上的旨意不是让心儿嫁入梁府么?” 绿翡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心儿……心儿……心儿……馆主你的心里只有心儿和师尊……”绿翡哭闹着,想要苏红缠说出她在苏红缠的心中其实也有一席之地,“难道馆主你从未发现你身边还有翡儿么?翡儿为了您,可是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虽然梁府的公子待翡儿……” “那不够了么?”苏红缠被绿翡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可一想到心儿还下落不明,苏红缠便只能耐下性子,细声道:“翡儿,我的好翡儿,你快告诉我,心儿在哪里?” “心儿……哈哈哈……心儿……心儿不就是长心谷主么?翡儿的好馆主,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莫不是以为翡儿绑走了你的心儿,鸠占鹊巢?翡儿告诉您,鸠占鹊巢的不是翡儿,是您的师尊,是您心中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师尊……是她,夺了翡儿的心尖尖上的人,是她毁了翡儿……” “翡儿你……”苏红缠被绿翡口中的‘心儿便是长心谷主’震得说不出话,“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绿翡见苏红缠已然不动,正要凑近苏红缠身侧,却被身后一个揽住了肩膀,“心儿,原来你在此处?” “嗯?”苏红缠对眼前的变故瞠目结舌,正欲言,却看到那人一个翻手,便把绿翡悬空抱起,扬长而去。 “你——”苏红缠正欲去追,却发觉自己的腰被人搂住,“怎么还想去追?” “师尊?”苏红缠侧目看到李长心的侧脸,瞳孔微缩,“师尊,翡儿说您便是心儿……” “是。为师便是心儿……”李长心温和的点点头,带着苏红缠朝前走,“走吧,今日本就是为了送苏王爷而来,我们莫要误了正事。” “嗯?” 秋后的天,杂上蝉鸣,诱得人心格外烦躁。 苏红缠跟在师尊的身后,默默眺望着不远处的断头台。 “缠儿见过这般景象么?”李长心覆手而立,眸中闪过她还是孩童时被苏红缠护着的场景。 “未曾……”苏红缠看着济济的人头,脑中还是绿翡被那男子带走时的背影。师尊说,那男子是她寻来的,那男子是绿翡的夫君。师尊还说,那男子会补上绿翡想要的幸福。 “一切都结束了。”苏红缠看着前来观刑的人渐渐散去,知晓苏志允的人头已然落到了地上,“师尊我们回家吧。” “嗯……”李长心看了看远处地面上的血渍,揽住苏红缠的肩头,低喃道:“我们回家。” —————————————————————————————— 《云州州志》记,‘世传云州城外三百里处,有高山,名作断路,有高岭,记为情谷,御敕封土,百尺高楼,遥望疑有仙侣,奈何无人得路’。 第67章 番外 架着马车离开京都已有三月。苏红缠与李长心依着粉蝶给的银两,于一小镇,买下了一间民宅。苏红缠愿想着师尊会带她回情谷,可师尊似乎一直不着急动身。师尊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苏红缠想不住师尊到底为什么耿耿于怀。 自她出狱后,师尊待她始终有几分不满。 苏红缠原想待师尊气消了再做打算,可师尊每日去灶上与自己争汤勺的举动让苏红缠倍感难堪。师尊已然不是心儿了,她不该做些粗活。 “师尊,你这般用料是不对的。孙厨头早年在春风馆后厨时曾言过,盐适量便是。您这般定要用三勺,委实是太过了……”苏红缠围在李长心身侧忙碌,她委实是有些心疼师尊为了她抛弃了整个情谷。 “你这般,可是嫌弃为师的手艺?”李长心瞧出了苏红缠的心思,佯怒,“粗茶淡饭有何不可?当年你在那铁匠家讨生活时,可没嫌弃过……” “师尊……”知晓李长心这般皆是为了安慰她,苏红缠瞬时便红了眼。 见苏红缠红了眼,李长心也是跟着心疼。 “为师的乖徒儿,今日怎是又哭了?” “徒儿无碍……徒儿只是心疼师尊……心疼师尊要随着徒儿吃苦……”苏红缠低头一边抹泪,一边夺过李长心手中的汤勺,“天天青菜萝卜,师尊也不嫌……” “有什么好嫌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长心娴熟地靠在灶头往着灶洞里添了些柴火。 “你说什么?”苏红缠被李长心的用词惊得有些站不稳,“师尊,你刚才说了什么?” “为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长心一本正经地冲着苏红缠训诫道,“缠儿你年岁小,万万不可学那陈世美,做出些始乱终弃想恶事……” “师尊,你在胡说些什么……”苏红缠的脸有些红了。 “为师哪有胡说,为师只是看徒儿记性不好,才偶尔提点一二,以防徒儿下次遇难,便匆匆给为师丢下一封休书,落荒而逃……”李长心对口不对心地低语着,仿佛一个女儿朝着自己的娘亲不停的抱怨,娘亲待她不好。 李长心的抱怨落到苏红缠耳中,苏红缠的心也有些不好受:“师尊,缠儿那时确实以为此生要与师尊错过了……” 听到苏红缠言语中满是自责,李长心又有些心软,她原是打算好好教训缠儿一番的。缠儿为她着想本是不错,时时想护着她,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为此将自己置身于危难之地,李长心反倒觉得大可不必。她比缠儿年长,武艺地位皆在缠儿之上,故而照顾缠儿也是应当的。若是次次都要缠儿铤而走险,那还要她做甚? “是吗?那你可是后悔写了那封休书?”李长心低音开口,却是趁着苏红缠不备,扬手将休书塞到了灶洞中,“为师的心,便是徒儿那就手中的这锅萝卜青菜了……” “师尊……”夹着些哭腔的声音诱得李长心侧目。 缠儿已经坐到自己身侧良久了? 李长心勾唇:“都看到了?” “对!”苏红缠有些雀跃。 “你又是为师的夫了。” “对!” “徒儿,也许明年咱们家要添丁了。” “嗯?” “情谷秘术女女生子之术是真的。” “嗯?” “我们明日便回情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