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下下之策 “玉娘,现在送阿婉去高府到底不是很妥当,那青猿山和何等苦寒之地,阿婉和青郎还这样小,你却舍得。”百合说完小步轻移裙影蹁跹,将头撇向西厢房,眼如秋水,轻轻一瞥忧思涟漪般漫开。 “为娘的岂会舍得,这一步也不是今日才说起的,薛郎走了也有三年了吧?恰那高家要接了七娘子去,纵是我想留阿婉如今也是留不住了。”说道这里坐着床沿的女子顿了顿,眼如潭水,眉若远黛,温婉中夹杂着些许哀愁。 “一转眼官人却走了三年了,娘子身边的老人如今就剩下我和花忍了,白家那样的家业竟然也说散就散了。都不知道孔雀姐姐和碟豆如何了,阿婉和青郎的事情既然这般定了,何日启程?”百合眼中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高梳的发鬓,葱绿色的半臂,金黄色的滚边越发映衬着雪白的脸倒是别有一种风情。 “明日启程,青郎去我大哥那里,我很放心。只是阿婉,她自小便跳脱,又早慧,更兼性子怪癖,去侯府那样的王侯之地实在挂怀,所以特让你和花忍陪了去……”玉娘听了百合之言,苦笑一声,世事难料,当日出嫁何当风光,又哪里会想到六年后竟然是如此一番光景? 那时候白家富可敌国,父母和睦,兄妹友爱,当真无忧无虑,岂会料到不过区区六年多,白家败落,官人出走,母亲早亡,阿妹失踪,随之父亲也仙逝,白家的重任竟然生生的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一个妇人纵使豪气干云却不得不困于世事,举步维艰。 如今终于要兵行险招,走这不得不走的下下之策! 此时方才觉得白乐天的那句:生来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真真是贴切之极,做小娘子时候的何曾知道这世间的事情是这般的艰难? “玉娘,那你身边到留甚人照管?”百合一惊,眼里写满了担忧,只是问出这话眼神便暗淡下去了,终究还是到了散的时候。 “我自有安排便是,你和花忍我最是信得过的,只是我恐耽搁你二人的大事,寻你来问问,这些年我身边的丫头,除却去了的碟豆,余者都算是有了好归宿。如今只剩下你二人未嫁,花忍尚小,倒还能拖两年,你今年便满了十八,若非要留你,我心难忍。若是不留竟没有可信之人……”玉娘看着百合心中五味杂陈,如今身边却真的只剩下百合了。 百合闻听此言慌忙跪下道:“玉娘说的这是甚话,我自幼卖到白家,深受白家大恩,如今白家遭难我岂敢盘算自己? 百合当年便言说,这一辈子只跟在玉娘身边,七年前值夜之时百合早已经将自己的后半生都拖与玉娘,娘子如今这般说岂不是要羞煞百合?既然是要百合跟着阿婉,百合自然竭尽全力保阿婉周全,只是担心娘子身边无人照料,令婢子牵肠挂肚而已。”百合一跪,群幅散在地上,说着说着竟然泪流满面。 “如此,便将阿婉托付于你了。”玉娘抓住百合的手,眼眸幽深,双眉低下。 阿婉在屏风后听到这里心里再也无法平静,如今倒要和娘亲离别了,搁着自己的性子总是要跳出来问个究竟的,可是看着娘亲那样眼眸里晕染不开哀愁还是将疑问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去了。 何曾见过阿娘这样? 在阿婉的记忆里,阿娘总是明媚的笑着,纵然生气也是风里一朵摇曳的牡丹,怒也畅快,笑也坦然。 阿娘的背笔直笔直,头微微上扬,浑身上下洋溢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那份傲骨总是如影随形。 可如今那眼中化散不开的哀愁让阿婉不忍在这时被发现,不忍阿娘知道自己看到过她落寞的样子,她情愿她永远都是那样明亮,那样美的绚烂。 后宅里的那一树玉兰开的盛,白的炫,香的雅,婉娘折了一枝玉兰在手里把玩,看着那墙外,大朗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走了这样久,难道忘记了阿娘,忘记了自己和青弟? “阿婉,怎地今日却安安静静这里发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阿婉身后。 阿婉转头,只见这少年挺拔高挑,眼如潭水,鼻若远山,头戴一顶紫纱抓留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着白色交领紫衫,眉眼之间竟然有了张风的影子,心里微微一惊,忙说道:“展大哥,你怎地回来的?阿娘说你被大伯送去了寺里的。” “怎地不是,今日回来也是姑姑捎了信。方才姑姑交代我要护送你和几个姑姑去寿州的。倒妹妹越发有样子的,不比从前一刻也不得闲,今日还安安静静坐着,将来定然也是个娴静的娘子。”展昭一边说一边理了衣衫在婉娘对面坐下来,比起一般练武之人多了几份儒雅俊秀之气,不过十一二岁却有种别样的稳重之姿,做的极板正,背笔直笔直的和阿娘一般,见如此不由得收起素日的玩劣,装作翩翩淑女的样子。 “展大哥如今也不学好,寺里的师傅教你这般取笑人不成?将来总会寻个厉害的嫂嫂,才叫……” “阿婉,大娘子到处寻你,你怎地在这里?云飞,厅里丫头们沏了上好的茶,你不去尝尝?”百合姑姑正站在拱门处向自己招手。 展大哥名展昭,字云飞,少时曾在白家住过两年,展大哥的师傅苏啸天是独步武林的大侠,与白家是世交。 阿婉这才站了起来理了裙幅,嫣然一笑道:“展大哥,我娘亲寻我,我且去的,明日路上再与哥哥闲话。” 阿婉见阿娘那样静静的坐着,黑发如墨倾泻在肩头,一身碧色的衣裳,目视远方,似乎若有所思。 阿婉便知道阿娘是说要将自己送走的事情了,可是一切却和预想的不大一样,阿娘说自己是五年前从九华山上带回来的高家七娘子,如今高家要将七娘子从九华山的尼姑庵里接走! 九华山她记得去过几次,别人不曾见得,只见得尼姑庵里精灵古怪的连翘,那连翘见她的时候只那眼睛盯着自己看,见四下无人之时便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可是代替高家七娘在这里礼佛呢!”那话的意思如今明白几分,自然是偏要说给她听的。 @@@@@@@@@@@@@@@@@@@@@@@@@@@@ 这本书是写权谋言情的,误以为是宅斗的可以直接关了……喜欢的话求收藏推荐打赏各种好事…… 002 将行且行 她是高家的七娘子?只是究竟那个环节出了错? 阿娘曾经说去九华山是为礼佛,她生来颇有异相因此拜在佛祖门下,这些年年年都去一次九华山,每次都能见到的也只有连翘,连翘活泼的性子她是爱的,可是她只知道清清楚楚她便是阿娘的亲生女儿,并非高家七娘子,只是阿娘言之切切,她最后也无从开口了。 要怎样说?能怎样说,总不能说自己生来就记事的,好多往事一幕幕渐渐模糊,自己到底是谁? 娘那般坚定自己反而有些恍惚了。 也许这本身就是一场梦而已,梦里的事情有什么错对可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各种方法总也试过,自己的时代终究是回不去的了,阿娘待自己的苦心又岂能不知道,可是这里不是她的时代,她的心里总是带着剥离感就像是电视上的一幕幕,并不是真实的,所以她才恣意妄为,总要走出个别样天地非人间来。 临别前她揪着慕青儿耳朵,在月洞窗下笑嘻嘻的说道:“青弟,日后姐姐就不能继续陪你玩的,你到了青猿山可是要好好学功夫,不能像在家中这般,总是被姐姐这样的武功高手压制着,那可不好,咱们白家从来不出孱头的……” 慕青儿脸蛋圆圆,那一双眼眸像极了远走的大朗,小嘴儿嘟嘟,一个转身撇开阿婉揪着的耳朵道:“阿姊真坏,整日就知道作弄我的,这会子又装甚么大人来哄我,我若是不让着点你,可怎生是好? 不过我可是不会和你计较的,展大哥说我是大丈夫,也不会跟阿姊个小娘家家计较的。等我把功夫学好了,会回来保护你和阿娘的,你可不要再调皮,小娘子像阿姊这样将来是嫁不出去的,”说道这里慕青拉着阿婉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道:“阿姊要是真嫁不出去,我只好养你和娘一辈子的。” …… 幕婉听了慕青的话哭笑不得,再看慕青那雾蒙蒙的眼眸道:“哪有这般做弟弟的,那里轮得到你来教训姐姐。你只管好好练武便是。”说完便转身要走。 不想身后的慕青叹了口气道:“阿姊真是永远都长不大!” 阿婉听完差点背过去,她一个活了两世的人却被一个小孩子嘲笑长不大…… 一重天,两重天,山远天高烟水寒,相对无言。 “阿娘,莫担心,有养娘半夏,也有两位姑姑,阿婉会牢记阿娘昨个的话。”阿娘送的太远,再送下去便出了江宁府的地界了。 “姑姑,该下车的,送行千里终有一别,既是好的去处,何必挂怀。”展昭轻轻的敲了敲车壁,扶开一线车帘子,双眉微锁,低声言道。 阿娘点头,一双幽深明亮的眼眸凝视着阿婉,千言万语全在其中,敛衫起身便下了车,翻身上马,一身男装,一匹枣红色的千里良驹,别有一番英姿。 “百合、花忍此去多艰,万望珍重!”大娘子不是扭捏婉转之人,行事也向来爽利,然而为娘切切之心,竟是言语难表,说完此言便策马扬鞭而去。 “咱高府里的人早些时候传了话来,叫七娘子万不可露面,所以赶路的这些日子,娘子无事将这面纱仔细戴着,休得任性妄为,若是有意的人见了小娘子的样子不定说些甚来。 娘子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因出生是难产,高家三夫人不知听了谁人的话便认定你克母,所以将你送九华山。 阿婉去九华山拜佛将你带回白府养育,如今高家派人去九华山接,咱们再舍不得也是要把娘子给送回的。”百合边说边拿了面纱仔仔细细给阿婉戴上了。 阿婉省的,如今倒不似从前那般,世事逼人,由不得要稍微收敛一点,道:“姑姑不必挂心,阿婉知道。待到入府,我心里自有计较。” 话是这样说心里自然有了别的计较,百合是阿娘身边的老人,娘出嫁前就跟在娘身边的,人爽利且谨慎,既然自己是高家的七娘,何必要带着百合姑姑去,总是要留人在阿娘身边才对,寻个法子到时候打发百合姑姑回来跟着阿娘最好。 “自是你先入府的,除了养娘我们想要去小娘子身边只怕少不了谋划。小娘子早慧,向来分寸自是有的,养娘也是妥当之极,能随机应变自是最好不过了。”百合单手搭在阿婉的一双小手上,微微一笑,宛如一朵百合花。 不过四五天,他们的车驾便停下来不再前行了。 “姑姑,这里该不是甚蒙县?”阿婉看看喧哗热闹的街道,阿婉心里平白生出了颇多疑问,按日程距蒙县城还远了。 “自是不是,这里原是寿州。”花忍素来伶俐,只是明知阿婉心中颇多猜测却也不再往下说,只浅浅一笑道:“阿婉不必劳心,咱们想要去寺里见个大师,后等着高家人来接。”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女子的哭闹喊叫声,那声音颇为凄婉,引得玉娘颇为好奇便要出去观望,却被花忍拦住道:“阿婉要看,只开窗一观便是,如今不露面为好。”说着带着阿婉到了窗前,轻轻的将窗子半推开,又顺手将额面纱戴紧方才半抱起身量不足的阿婉向窗外打量起来。 原是大户人家在买人,透过人群阿婉一眼便看见那一身布衣的丫头,约莫十一二岁,面黄肌瘦,站在那群丫头里不哭不闹显得很是安静,神情颇为落寞,偏那一双荔枝眼明亮幽深,在那些被卖的丫头里格外显眼。 “是谁家,买个丫鬟也闹这大动静。”花忍见阿婉看的出神,生怕她玩性大起便有意说道,谁知道话音刚落便听楼下有人议论不由得禁了声。 “可不是蒙城高家,如今他家也是皇亲国戚了!只是怎地要买这些丫鬟使?”看不见模样,听声音倒像是个老妪。 “他二娘的老子娘却在高家当值,闻说总是宫里有了旨意,到底是甚事也不是我们能晓得。平头小户,莫打听,少祸事。”搭话的倒是一个老叟的声音,说话的时候也是刻意压低了嗓音,说完咳嗽了两声。 003 当混且混 “我省得。”老妪的声音里多少有些怨怼,然仍旧是依了叟的话。 正是出神的听着不料声音却从背后传来道:“怎地站在哪里?” 花忍转身小心将阿婉放下见原是百合回来的,解下身上淡青色的折枝梅披风露出青灰色的对襟长褙子,暗红嵌花罗裙下一双凤头缎面绣花鞋。 “姑姑回来,怎不见展大哥?”阿婉见是百合,便略迎上去问道,心里却又念叨自此与高家竟然是难撇干系了。 “展公子在隔壁,叫我来请阿婉过去的。”百合半蹲着,挽起阿婉的手亲切的说道。 两人起身打帘子,转身到了隔壁,见展昭方还没有解下仓绿色的披风,站在窗边向远处张望,那姿态挺拔似是青松璧立。 “展大哥莫不是也在看那买丫鬟的热闹?”阿婉走进跟前,轻轻的扶着展昭的披风,将头高高的扬起,看着展大哥那俊秀的脸庞问道。 “阿婉来的?正要寻你来说些话。”展大哥转身过来,爽朗一笑。 “展大哥有甚话?” “寺里有些要紧的事情,我要速速赶回去的。因着这样姑姑寻了人替我送你。等会我便回去。”展大哥也不多言,只是略略说明情况。 “展大哥此去不知道何时到蒙城去?”阿婉心里清楚,一入侯门深似海,此后他是江湖侠士,她只能做高家姑娘,怕是再见无日。 可是她还是不舍的,且不说小时候的情谊,单单展大哥的面容就叫她生了许多的遐思,就是看电影有个帅哥是不是也会凭曾趣味? 更何况这帅哥还是你前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如今她便再不是白幕婉,变成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小娘子,那里究竟是甚样子,她是不知道的,作为白家的女儿和展大哥就沾亲带故,来往相见也是寻常,只是做回高家的姑娘,以后便是另外一番天地,想要再见只怕也是遥遥无期,其实混日子也不是简单的差事。 高家祖居燕,五代时迁居蒙城,曾祖武烈王高琼。高家七娘子便是武烈王曾孙女。 她的祖父是武烈王的长子高继勋,她父高遵甫,即高继勋第三子。母亲是开国大将、枢密使曹彬的孙女,仁宗曹皇后的同胞姐姐。 无论高家还是曹家都是侯门显赫,权贵之家。 展大哥如今知道她是高家的女儿还会不会念她宠她如旧? “我这浪迹天涯,何时到哪里也是说不准的,果真去了岂有不去见妹妹的道理?”展大哥说完伸手摸了摸玉娘的头,笑容中带着几分温暖。 终于还是送走了展大哥,这晚阿婉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安生,就算是小说也有触景生情的时候,何况这展大哥实在太像那个人了。 “阿婉,你是怎地了?”养娘半夏从地上起来坐在床边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道:“阿婉,我还以为都不会跟着你走这步的,你虽然小,却生来聪慧。 想来总是会顺利的,白家到了今日护不住你了,高家再不好也是官,官家的娘子总比这商家奔波好。左右不管到了哪儿,我总是跟着你。”半夏说着点了灯,沏了茶,扶阿婉起身润了口。 “我省的。”阿婉润了嗓子便躺下,养娘半夏吹灯钻进床下自己的被褥里。 阿婉望着窗棂,想着不知道回了高家又是怎么一番样子,想着竟睡去了。 夜漆黑如墨,养娘半夏却唤醒梦中的阿婉从客栈的后门上了车驾赶往龙昭寺,两位姑姑都不曾跟着来,车里只有半夏和自己,轻轻的撩起车帘子向外看,那护送之人打扮极其普通,骑马跟车有条不紊,一路不曾有一人言语,阿婉看姿态便知这些人绝非常人,却也不愿多想。 车驾悄悄的驶入了龙昭寺的后山门,待车挺后阿婉便意起身下车不料却被半夏扯了扯衣衫,心下会意,便听着车外的那护送车驾之人走尽了,让养娘半夏先下了车。 夜色之下,半夏带着阿婉悄无声息从后门进入,过门穿廊,左转右拐边到了正殿之后,早走一个容长脸的师傅迎过来前面带路,进了正殿一侧的禅室。 禅室之内,烛光半晕,室正中摆正一个长条禅案,案上整齐的摆着几本佛经,地上摆着几个蒲团,除了一个光溜溜的禅床偌大的禅室再无其他摆设,朴实无华,自然是毫无藏身之处。 待那师傅去后阿婉便提了裙裾在蒲团上坐下,神色安定的说道:“高家几时接我回去?” “阿婉,高曹氏在高家地位并不高,生你是难产,因盼着得个儿子,不想生出来见你女儿便心中不喜,快两岁见你仍旧不会说话,听人说你克母,便让人将你带到了九华山上,因此……”半夏欲言又止,高云鬓上戴一支望月秋水并蒂莲,豆青色的襦裙外罩月白色丁香色彩锦滚边对襟长褙子,样貌虽不及百合姑姑出色,却别有有一种气韵。 “我省得,怎么也比不了在白家的时候,遇事我忍耐就是。”阿婉微微一愣,她这个人跳脱又多事,心思敏捷,然总三心二意,最是惹人嫌的小孩子性,说是忍,也只不过是较从前进退有度收敛点而已。 谁知道听到她说忍,半夏不由得的一怔,眼帘低垂抿嘴嘲弄的一笑道:“忍尚不至于,但不要到处惹是生非的,高家的人岂会像玉娘般宠溺你?我一个丫头,到时候也是护不住的。你要是再无事作弄人,爬高上低没有个小娘子的摸样儿,苦头你也自己吃吧!” “我是不会自己吃的,少不了要半夏你们陪着的。”阿婉嘟着嘴,杏眼一挑,鬼灵精的。 ……半夏彻底被噎的无话了。 阿婉见半夏挤兑自己,便不再接话,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 曾经她不是这般的,最开始她根本不信命运这东西;后来她信,因着信便要和命运争一争,在去表白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就命丧黄泉了。 是最难预料的遇见吧,不然她来到这作死的古代做甚?管它三七二十一,哪里混不是混,混着吧! 半夜赶路难免疲乏,她这身子年纪小,经不住颠簸,半夏便安排她在禅床上睡下,禅床虽苦,睡意难挡。 第二天院子乌压压来了许多人,宁静的寺里颇为喧闹,大约是高家接阿婉的人到了。 半晌的时候阿婉被容长脸的小师傅带进了另外一间禅室,这禅室内做个一个约莫四十来岁,身穿布面袈裟的僧者,闻人入内便拜拜手道:“只留小娘一人便是!” 004 偷龙转凤 等到只剩下她和大师二人的时候这大师才转过身来,这大师面相慈祥,令人一看便想要亲近,阿婉觉得有些面熟。 大师细细的打量了阿婉,莞尔一笑道:“果然天资不错,生辰八字是八字火炼阳金;地支‘四方夹拱’,大贵之格,将来扭转战局其中的变数之一竟然是你!” 阿婉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什么生辰八字,还什么开战,其实本娘子只是个打酱油的,都什么神神叨叨的,她极为不屑的撇了一眼,甚是无聊便手抚胸前碧玉佩。 “你虽不屑却要切记,你少时因此八字被人说是游娼,全四方,既为游走四方,在男命素来是极贵之格,在女命便是游娼。粗浅之人初遇如此奥妙无穷的八字,自然便断言女子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游走四方,煞犯桃花自然是游娼了。可小娘却不同,其中缘由多说无益,知此缘由便不会妄自轻贱,阿婉知道便是。”这大师说完便沏一杯清茶递给阿婉。 阿婉完全不懂大师在说甚,只喝了茶,便被小师傅带回半夏身边,此后一直无事。 又是一晚,不知何时天已然大亮,杏眼微睁,但见室内裙影婆娑,丫鬟仆从来往不绝,却少闻脚步声。 心下一惊,不知发生何事,待要叫养娘半夏,又觉不妥便住了声,只是头微抬刻意打量一番。 "妪,七姑娘醒的。"一个丫鬟梳双耳鬓,甲字脸,横眉圆眼,秀鼻点唇,绯色襦裙,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恭敬立在床侧。 阿婉见一个约莫上了岁数的妇人,身后跟着养娘半夏便向床边走来,早有服侍的丫鬟近身扶着阿婉起身侧坐着。 阿婉心里惊奇面上却自然平静,毕竟半夏在边上。 正踌躇间,早有丫鬟端水递帕子,半夏在边上挽衣袖,细细伺候着。 一切收拾利落那老妪方才言道:“小滔儿乏力也忍忍,老夫人着急的紧,咱们今个必是回蒙县的。这寺里住的太久也是不大好的。"眉目含慈,言语温和,宠娇之情溢于言表。 “我省的。”此时再不答话似有不妥,阿婉有意放低音色,想来如此总能降低被发现的几率。 “阿弥陀佛,诚不欺吾!”妪的惊喜之色太过明显,以至于阿婉心里又生疑问。 “也是娘子和郎君有德,咱们七娘方才有次机缘,既开口言语,那大师必是灵验,不如咱们速速启程归去……”养娘半夏眉眼轻敛,与往日模样大不相同,藕荷色大袖里双手叠交,不知何时高云鬓倒梳成了双耳鬓,左右各簪银花珠翠,样子比从前更添几分庄重,偏偏言语中尽诉阿婉心中疑惑。 “正是!”妪本意就想要赶路,闻听此言立刻安排起来,养娘半夏边带着小丫头们伺候阿婉换衣衫,阿婉也不明情况,但因着半夏在身边索性大大方方的应了这排场。 一切事毕,早有小丫头在前引路,行至回廊处,半夏忽而又说道:“妪先行,我带娘子去向大师辞行。” “不必,”众人抬头望去见说话的正是慧无大师,正是昨日跟阿婉禅室里说话的人,不过三十四岁的样子,素蝉衣,布面袈裟,面慈神秀,声如洪钟。 别人还可,只是怔怔的望着独妪松开阿婉的手,伏地便是深叩首言道:“老妇叩谢大师恩德!” “若佛有量,即非阿弥陀佛。佛法无量即觉行无量,无圆无不圆,无满无不满,亦无是名究竟圆满。明心见性,不昧因果,施主此礼大矣!”大师眼中并未因妪的叩拜有波澜,也并未伸手去扶妪,依旧是平和如水,行色无改。 他说的话阿婉是不懂得,此时不由得将昨日对此人的不屑抛了一二分,只将这话记在心,想来总能揣摩一二,说不定将来有用,看这么多人尊敬他,说不定…… 再抬眼看那大师的姿态分外觉得可亲,既非谦卑,也非心纳四海的伟岸的高高在上,明明平和如水,似万事与他无干,一时间真是难以形容。 “不知道大师还有何赐教?”这是半夏忽而踏前一步叠手施礼,虽恭敬却不似妪般卑微。 慧无略略一笑,道:“她命中自有机缘,名字起得不好,免不了灾祸缠身,不若改了去吧!”话音刚落人便转身而去,渐行渐远众人都是呆呆的望着,直到看不见了方才愣过神来。 妪更是痴痴的望着慧无消失的方向,口中默念道:“改名字?也罢!” “妪该启程的,”半夏见妪痴痴的样子边上前一步扶了扶妪轻声说道。 “冬青,”妪忽的反应过来对着身边的冬青点点头,然后口中嘟囔着:“竟是魔怔了。” 冬青?阿婉心里忽而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冒昧的多说话,原在众人眼里半夏竟然叫冬青,可是自从她出生养娘半夏一直跟随她,这些高家的仆妇们为何认得她,又好似她理所当然该在高家七姑娘身边一般? 心下想着,但是却不言不语在重仆妇的拥簇下上了车,抬眼一看除了拥簇自己的丫鬟仆妇还有早已经候在山门外的大队人马早已经恭候,想来高家的排场果然不小,待自己也不能苛责到哪里去。 只半夏跟着她在车里伺候,妪和贴身的丫头坐另外的车,因此阿婉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怎地这般突然,若不是你我早乱了分寸的。” “七娘,我是冬青,不是半夏,那半夏是我双生妹子,原自小跟了七娘你去的,此时不便细说。 七娘便是回到高府也只捡要紧的人些许言语几句,不相干的人,不答话也行。以娘子的聪慧定然应付自如。 别看这排场,排场是给外人看的,回了府里只怕还不如在九华山自在。”冬青的声音极低,样子更是恭敬,便是车中只有她二人她也仍旧足够小心,藕荷色的衣衫越发衬的添面如满月,眸如秋水。 阿婉这才回想,半夏送她来时并非这一身打扮,她不过禅床小憩,何至于半夏连衣饰打扮都换了个便,左右是自己粗心,只是这人不是半夏如何模样体态一连声音都这般相似? 想来总是有因的,她且不去多想,只在心里默默温习阿娘所言的高家林林总总的人物儿并关系。 蒙县高家如今为尊的是武烈王嫡长子康王高继勋这一脉,阿婉便是高家七娘是康王高世勋排行第七的孙女。 祖父高世勋共有六子,嫡长子高遵度,七娘的父亲高遵甫行三,乃是祖父四姨娘所生。 祖父康王高世勋殁于去年秋,家中祖母尚在,寿体康健,便是妪口口声声所说的老妇人。 005 深宅大院 高家起与战功,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所向者战功也! 但轮战功,比门阀是比不得功臣大将石守信、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李处耘、韩重?诸家大将重臣。 因此虽是侯门,却不能跟高门大将相比,更不似清贵文官那般诸多讲究。 如今自武烈王起已经到了第四代,子嗣繁盛,家业愈大,家中子嗣受风气所染,日渐讲究。 阿婉正想着不料车竟停下,车队前似有小娘子的哭泣之声,只是隔得远挑帘一线不知究竟何事。 “冬青,”阿婉似想要冬青下车去看看情况,不料冬青已经提裙要下车,回眸低声道:“七娘,我自有分寸。”说完便下了车,款款而去,姿态沉稳老练比半夏更甚。 冬青下车时见家丁正在驱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丫头,衣衫褴褛,毛发凌乱,灰头土脸,只有一双杏眼水灵灵泪汪汪的,泪水洗刷过的痕迹倒可见白皙的肤色。 “小六莫吓着这丫头!” 家丁见是冬青忙赔笑道:“可是惊扰了七娘子?冬青姐姐担待,小的速速了了这事赶路便是。” “仔细问问,何故为难她,七姑娘去寺里求功德,若是苛责了一来坏了高家的名声,二来坏了七姑娘的功德。”冬青说着又向那小丫头撇了两眼。 “是,冬青姐姐说的正是。”说完转头问那丫头道:“你何故挡在这路上,又何故哭泣?” 谁知道那丫头听这话忙抹干了眼泪道:“老子娘得了病都去了,那牙子要将我卖到瓦子里去,我偷偷逃了出来遇到一个僧人舍我些吃食,并叫我等着,说自有恩人救我,我在前面路口等了半日不见恩人却等来了牙子,他又抓了我,我趁他不注意便逃到这里眼见被他抓住,看到车驾过来就冲撞过来,因着我错在先,所以只顾哭,想着这般人多,那牙子便不能拿我怎样……” 众人见这丫头年岁小却言语清楚,虽是命苦,小人儿却是难得了伶俐,不由得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然见一裹着头巾,穿着短衫,腰绑皂巾,阔脸吊眉的小个子目露精光,不料众人向他看去便要脚底抹油开溜。 高家的家丁各个都是练家子,那里容得他溜,加之众人围堵片帮衬,刻之间这个人就被小六儿拎了回来。 这时冬青方才开口道:“这丫头的话可属实?” “她老子娘欠下的药费不是合该她来还,欠债还钱在哪里说不通?”这人方才被吓着,这时反而豁出去了,伸着脖子直嚷嚷,知道是高家的人眼里还是无意闪出一些恐惧。 “她老子娘欠你多少药费?”冬青也不恼也不急,只是笑意盈盈的问着。 那小一干家丁各个壮实,虽不言语,然只刷刷的盯着这牙子,平白多了几份威慑。 “三百钱……”原是想多说些的,偏一低头看见那小丫头那双眼睛滴溜溜,一点也不怯的样子便败下阵来老老实实说了。 早有小丫头取了钱来低于冬青,冬青看了一眼手中的钱道:“她家欠你钱你要也是对的,但这事高家既碰上了,也不能看着这好人家的丫头被卖到瓦子里去。我这里取了四百钱与你,就是当时我高家买了这丫头,你看如何?” 话都当众说到这等份上,这牙子若不松开岂不是犯了众怒的,于是乖的拿了钱泥鳅似得钻如人群不见了。 那小丫头见牙子不见了便俯身下拜,言道:“多谢娘子大恩!” 冬青吩咐小丫头道:“不必谢我,原是高家仁厚。带到车里去,到了府里再计较!” 冬青便转身回到车里将事细细的说与阿婉听,阿婉只听却并不言语。 车行路转,一路无事,便要进入蒙县城了,这时冬青才小声道:“从前七娘子有哑言之疾,送来礼佛五年,我佛慈悲,娘子心诚,慧无大师又亲力教导,七娘子回家里,只管回老夫人和妇人的话,余者无需多言,来日方长,自有计较。”冬青说完伸手抓住阿婉的手,在阿婉的手心轻松的捏了捏。 阿婉抬头看着冬青,听力冬青话反而释然,礼佛五年,自然是过了二周岁不久就被抱到寺里寄养了,因此高家能认出她的人自然是没有了,她不认得高家的人也是理所应当。于是点点头道:“我省得” 车驾在前门略停,便又走向侧门,及到了侧门口早早有仆妇迎在门口,冬青扶着阿婉下了车,进了侧门换了小轿子,有人在前引路。 冬青称空在耳边道:“先回屋子里换了衣裳,再去见过老夫人。” “七娘子如今可好些?早个三夫人问了好些遍了。”前头引路的妪近身冬青问道。 “自是好些了,三夫人可好?我们走了这些年,想来三夫人想七娘子的紧。”冬青应和跟那妪说些话儿,声音不高不低偏让阿婉听得清清楚楚。 “当娘的哪有不想儿的?若是家里脱得开早就去了寺里接姑娘,偏事儿多一日也离不开,左右是回来了,如今府里平白添了几件大事说起来跟七娘子也有关??,既然回来了净等着瞧吧!”妪压着声对冬青说道,只是说完这话眼角眉梢露出的鄙夷之色恰被阿婉从帘子角看见了。 这妪听言语便是“阿娘”的陪房,她下车上轿的时候也见她看自己的眼神颇有慈爱。 人行轿转,在一扇拱门前停下便听见丫鬟们嬉笑之声。 轿子帘打起,偏有个音色如翠的迎过来道:“可想?x咱们,总算把你盼回来!” 冬青笑一笑似不经意一挡将那女子晃过去不叫她近了阿婉身边,并说到:“左右分个场合,七娘子赶着换了衣裳见老夫人,咱们几个还怕没时日厮混不成?” 众人拥簇着七娘子进了格律轩,早有两个穿着打扮与冬青差不多的丫鬟准备好了衣裳迎上来,冬青忙道:“白薇、香芷你们怎地不在大夫人房里?” 阿婉见被叫白薇的丫鬟约莫十一二岁,鹅蛋脸,平眉,细长眼,象牙白团花纹绫衫,罩大红焦布比甲,蜜合色挑线缕金马面裙,腰间的佩戴珠环玉佩荷包履带轻皆精致美妙,移步时身姿窈窕颇有姿容。 那被叫做香芷的,圆脸,弯眉,荔枝眼,靛青色水纹绫对襟褙子,白银祥纹绫百褶裙,体态较之白薇圆润,笑容娇憨。 006 冷眼旁观 听了冬青的话早有小丫头打好了水,取了妆匣子在一旁立着,那叫白薇的上前一步挽起阿婉的袖子,用帕子护着阿婉的前襟道:“大夫人想着七娘子去了这些年,身边除了你竟没有可用的人,府里头才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如今正调教着,所以特吩咐我和香芷带着小丫头先过来给姑娘使,等人手顺当了我两个再回去。” 这边芷香帮衬着梳洗,边道:“你切做着受用,在那山上待了几年样子也没有变,咱们几个一起长大的,独你”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言语了。 小丫头出出进进井然有序,一时又听妪在外头催促道:“怎地这久?老夫人等急了!” 白薇香芷并冬青才拥簇着七娘子出了院子,冬青忙道:“那里使的了这些人,香芷跟着罢了。” 正走着远远的瞧着两个轻裘缓带少年郎迎面过来,且身后各跟着一个小厮。两位郎君大的约莫十六七岁,小的大约十一二岁,皆武生打扮,剑袖袍,跨马服,窄腰快靴,两人皆眉清目秀,英姿飒爽。 那年纪大些的郎君身后跟着的斯尔虽五官平平,然精神焕发,双目如聚,以阿婉来看身手肯定不凡,决然不是两位主子能比得上的。 正纳罕不知着两位少年郎是何人,便迎面走近了,远远的那年纪小的少年郎笑意盈盈的道:“想来便是七妹吧,我与二十一叔正寻你去老夫人那里去呢!” “是六郎,七娘久居府外原不认得,六郎莫怪,这会子正赶着去给老妇人问安的。”冬青忙屈身施礼,旁边的香芷说道,一双秋水无痕的眼眸,黑白分明,青春少女的婀娜窈窕很是美丽。 “我知晓,七妹可好些了?”六郎对七娘子言道。 阿婉谨记冬青的话只睁着双水汪汪的杏眼用力的点点头。 六郎满意的点点头道:“七妹很是乖巧,看样子身子也比小时候好多的。这是二十一叔,特意寻了妹妹一同去见老夫人的。”说完温和一笑拉着七娘子的手边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曾祖父武烈王子孙众多,二十一叔是父七叔父的嫡子,在遵字辈里排行二十一,聪慧且机敏。 不料竟然刚一入府就先见着,原来二十一叔也是翩翩的俊秀的少年郎。 老夫人的益堂斋满眼都是衣着华丽的妇人丫鬟,远远的边听着欢声笑语,自然是热闹非凡。 到此时阿婉反而坦然,左右自己便是七娘子,七娘子便是自己。 丫鬟挑起了沉香雕花穿珠帘,只见云霞彩绮帷幕前做着一位老夫人,花白的发髻上只戴着一块温润如荔枝肉般的白玉如意,红底黄纹妆花缎长?子,银栗色云锦八服马面裙子,银盆满月脸,笑容慈祥。 冬青扶了七娘子的手俯身拜下,道:“养娘冬青带七娘见过老夫人,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阿婉自出生至今日行跪拜大礼的场合不多,只是如今这一拜她却拜的虔诚,既占了这七娘子的名分,便替她行这大礼也是应该的。 她心里记得清楚她是可以回老夫人话的,便跟着冬青的话音道:“七娘子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不料她这话音方才落下满屋子都是惊色,那上座的老夫人更是惊的起身道:“好乖的孙,阿弥陀佛!这哑疾竟真是好的!” 早有一个剑袖紫衫,绒面高底靴的身姿轻盈的女子不知从里一下移步出来扶住了老夫人道:“明明是天大的喜事,怎地也该欢喜,祖母这大年纪孙儿扶您坐下。” 说话的女子约莫十来岁,丹凤眼,玉簪束发,紫绢发带落在肩上,略施粉黛,较之小郎多了几份妩媚,较之普通的小娘子又多了几份英气。 “丽娘最能胡闹,快扶了你妹妹来。”老夫人话本是责备,偏语气里带着溺,众人也只是笑笑罢了,高家长房嫡出长孙女自是尊贵傲气,谁也不能说出个甚来。 原和七娘一起进来的二十一叔边顺手就扶起了七娘然后工工整整施礼道:“公卓见过大伯母!” “士宏见过祖母,祖母万安!”六郎说完也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按理日常过来自是不必行大礼的,只是今日跟着七娘一起来的,自然是跟着七娘行个大礼。 “快起身吧,二十一郎何时来的?”老夫人看见扶起七娘子的二十一叔,便笑着问道,目光矍铄,想来也是极喜欢二十一郎的。 “原是听见七娘子今日归来,特意寻了士宏接七娘子来给大伯母问好。家父常提起三哥家的七娘,七娘子佛缘深厚,随大师修行几年,得菩萨眷顾原该如此。”二十一叔岁如此说,众人却都知道他来自不是为了看七娘子的,这二十一郎是遵字辈里唯一一个读书的高家子弟,自幼聪慧,果敢坚毅,极得族人看重,少年有为。 七娘在这一支是高家的长房,只是七娘子的父亲行三且是庶出,母亲曹氏名义上是当今曹皇后的胞妹,其实也是庶出寄养在了夫人名下,不然以曹家的声望,嫡出的贵女何至于许了高家并不十分出色的庶出子? 高曹氏因着自小和这个嫡出的姐姐极其要好,姐姐既然做了皇后妹妹也多少沾了点光,也正是如此这两年一直患有哑疾的七娘子才在族人记起。 阿婉想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写信偶尔提起七娘子,也许高家就让七娘在九华山的尼姑庵里长大伴佛终老吧,亲生的娘亲都不愿意来见一面,舍得将不满两岁的女儿送去那样的深山,五年来不管不问,到底是甚原因要这样对待亲生女儿? 阿婉见了这一幕仔细比较:方才老夫人唤大姐是‘丽娘’唤自己却是‘七娘子’亲疏远近一目了然,但是却并不在意,仔细想想这个七娘子虽是侯府千金,先是去了山上的尼姑庵里待了五年,后转到龙昭寺治病,众人连相貌都不曾记得了,何来的感情? “正是,七娘,那大师是个甚样?你离寺归来之时可有交代?”老夫人这才想起顶重要的事情,笑意说着便涌上了眼角眉梢。 七娘子看着老夫人的笑意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把头瞥向冬青,那水汪汪的眼眸便是求援的最好表示。 “冬青,你代你家七娘子讲便是。既然才好些,倒是为难她了。”老夫人发话道,语气颇为温和,身子顺势往靠背上一仰。 007 红鞋连翘 冬青会意便先向前屈膝行礼将临走前大使的话如是的转述给了在厅里的人。 益堂斋多半是丫鬟仆妇,高家男丁多为武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因此本对因果宿缘有些执念,所以才将不满两岁的七娘送去了尼姑庵,如今七娘子哑疾已好,众人心里更加深信不疑了。 “左右七娘子尚小,大师即使说不妥当,那便改了名字便是。”老夫人听完便不在意,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娃,改个名儿也是常事,细细问完七娘子的一切自己倒是有几分乏累边挥挥手说道:“去见见你娘吧,想来你去的这些年她是想的紧。” 只是老妇人说着这话厅里的神面上的表情不一,有的讪讪的,有的带着几分怜惜,有的竟是嘲讽? “是。”阿婉屈膝拜别,冬青并在门口候着的香芷便拥着七娘子去了三夫人房里。 冬青很是纳罕,按说三夫人这会自然要在老夫人屋子里伺候,更何况今日事七娘子归来之日,怎地到了这个时候尚不见人? 就算再不待见七娘子,面子上的事情总是要做足吧? 莫不是三院出了大事不成?又是甚事? “冬青姐,你在想甚么?”阿婉见一旁走路的冬青一副愣愣的样子,想来肯定是有不大对的地方,便出言问道。 “无事,咱们速速去见三夫人才好。”冬青说着加快了步子,握着阿婉的手不觉竟然沁出了汗。 想来冬青是为自己担忧,丫头婆子还罢了,阿娘哪里有分辨不出自己儿女的,想到这里七娘子忍不住慢了脚步。 三房的院子离老夫人的益堂斋在蒙县长房一支本就是离的最远的。 穿花过柳总算是到了三房的院子,过了厅堂,从游廊远远的瞧见奶娘急匆匆去了后院,还未到近前便听见瓷器的碎声。 冬青忙止住步子,给香芷交代一声,自己先去正房那边看究竟偏奶娘这时又从后院回来见了冬青,两人嘀咕几句便又去了正房。 冬青回来只说三夫人正忙着,七娘子也乏了,都回格律轩吧! 香芷并两个小丫头会意便说道:“七娘子去了这些年,晚上元娘,五娘她们几个说要给你接风洗尘,自己家姐妹说说知心话。”几个人说说笑笑生怕七岁的七娘子多想。 阿婉如释重负,不见更好,见了怕是更加尴尬,万一自己的牛脾气止不住倒是弄个鸡飞蛋打,混不下去了,那就不好了。 到了格律轩丫鬟伺候换了常服,阿婉方才觉得舒坦些,想着寻个空找冬青来问问,不巧冬青被娘亲寻了过去久等未归。 春风过疏,略过窗棂,一路的疲乏席卷而来,等到醒来时,撩开银红纱帐就见一身青衣常服的冬青在沏茶,白瓷素手,清茶暖香。 冬青的边上做着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丫头,靛蓝碎花的上襦淡青色的裤,一双娇俏的红绫鞋,打瞌睡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意,竟然是连翘,想要问甚,见她睡得香便也不多问。 “冬青” 冬青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叫道“香芷,七娘子醒了,快些来伺候!” 阿婉原要制止,待要说时已经晚了,便由着香芷折腾,这时才见那原趴着打瞌睡的丫头乖乖的在桌子边上揉着眼睛。 白薇提了食盒摆饭道:“七娘用些饭吧!” “都用饭去吧,我在三夫人那里吃过了。”冬青放下茶杯说道。 白薇并香芷自是有眼色的,想来冬青被三夫人叫去那般久,这会子自然是有话要和七娘交代,自然都知趣的退下吃饭去了。 等到几个丫头都去了,房间了只剩下阿婉,冬青并连翘时,冬青莲步轻移随手关了门窗。 谁知道那小丫头见冬青关了门窗边一蹦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自在的伸了个懒腰道:“冬青,给我找身衣裳换上,还有把我素日里爱吃的枣泥糕摆上吧!” 冬青先是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道:“省省吧,小祖宗,喏”冬青把目光投向阿婉道:“她才是咱们正经的小娘子,如今换回来了,也别再摆着高家姑娘的谱的好。” 连翘似模似样的坐在桌边上品着冬青沏的茶,却拿眼睛瞄着阿婉说道“我是知道,姐姐也该疼我一疼,怎地说我也代七娘在观世音菩萨前侍候了五年,当年可不是许我好前程的,不然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可不依。” “娘子在家也不是个好过的,早说了回头安稳了定会派人去九华山接你,偏你路上唱着一出。”冬青嘟囔着,却还是将连翘爱吃的枣泥糕摆着了她眼前。 “我又何尝骗你的,原也是没有法子,你们走了,我爹拿了银子倒娶了个姨娘,又爱去赌,赌输了,便拿了姨娘和我去抵债。姨娘是个惯会做小意的不知怎地哄了我爹只拿我去抵债。我要是不跑也等不到你们安稳来接我。”连翘说着一双杏眼泪汪汪的。 七娘着才明白其中的因由,便也笑着说道:“是,连翘做的对,总是要自救,别人才肯救你。” “我原知道你有这苦楚,不想你爹竟狠得下心。”冬青叹了口气,看连翘的眼神暖暖的。 “他哪里是我老子,他分明阎罗王派来锁我命的。果真被卖到瓦子里,我也真随我娘去了。”连翘眼圈红红,说着便拿了袖子里的帕子擦试泪水。 “你才多大,莫胡说。你既然在索性把这家里的情况也说说你听吧。”冬青的眼仁黑如聚墨,灵动美丽,眼帘轻垂自是有话要细细说。 三夫人高曹氏其实对于七娘子并无爱意,因着难产又是女儿,所以即便是送了九华山也从无牵挂。 今日她回来按照礼数自然是要见见母亲的,也是巧父亲在寿州瓦子里看上了一个唱曲的姐儿,赶着买了回来要做妾,她们去时三夫人正为着这事情和父亲言语冲突闹了起来,所以又被冬青拦住了。 三夫人住的本已经偏了,七娘子的院子就更偏了,院子外便是高家的一片林子,挨着墙的几棵枣树花开的正旺,院子前头有一片湖,湖边有一片竹林,竹林向西延伸,看不到边际,大抵都到了西山那边。 要出院子总是要绕过湖过了竹林才能看见三夫人的院子,风景自然是好的,只是人气自然就差了许多,显得格外冷清,因为路远平日里也少有人到这里,七娘见屋虽然是才收拾的,偌大的院子确实一片荒芜,纵然是难产,却舍得将亲生女儿放到这院子的,也不知道是长了何样的心肠? 008 初见便宜爹 好在院子随偏却够大,屋子也多,收拾出来也是不错的,只是想到白日里看到的那四个小丫头,各个木讷且干黄瘦,便有些泄气。 “原是你也比不得我好许多,我阿娘在的时候也是疼我的。”连翘听了冬青的话便有些替七娘担忧,小小的脸歪着,带着几分同情的样子说道。 “冬青姐,既这么说,又何故接我回来?”七娘有些疑惑,便问道。 “三夫人的嫡亲姐姐做了皇后,年初的时候写给三夫人的信便问道了你。原是小事,偏不知道怎么被老夫人知道了,便说要接你回来。”冬青回答道,说话时眼睛看着七娘,本意是让娘子知道的自己的处境,但却担忧七娘知道难免忧愁自弃。 谁知道七娘推开眼前的吃食,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绒绒的小脸上显出极其欢愉的神色道:“可不正好,九华山??,白”刚说一半又停住了,缓了缓说道:“总之是闷坏了,如今回来了,院子搁着远,大家也不愿多管我,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冬青见状无奈之极,也不敢多说,舟车劳顿,这一晚七娘睡得沉,梦里又见张风。 醒来便哽咽了,平日里她快记不清他长甚样子了,总是回忆想要深刻的记住,可是总是越来越模糊了,彷佛随着张风在心里的逝去,她所经历的那一世也越来越远了。 她生性便是不安稳的,骨子里满满都是要溢出的活力,在白家饶是那些人看着,也是今个打了花瓶,明个撞倒了屏风,连院子里也总是被她倒腾乌七八糟,因此和弟弟慕青在捣乱和调皮当真不相上下,因为她有大人的智力,所以作弄起来人来也是毫不含糊,好在阿娘对此倒是极纵容,只要不是品行问题大多也并不过分斥责。 那日她听了阿娘和百合姑姑的话,一改往日淘气,竟恰巧在玉兰树下见了展大哥,心便如电击一般,他那样可不正是像着张风,仿佛那些模糊的记忆一下在变成了现实,那个刻骨铭心的人便活脱脱的站在了她面前。 “七娘,该起了,今个要给三夫人请安的。”冬青勾起帐子轻轻唤七娘。 七娘早就醒了,只是想着从前,便未曾起身,见冬青过来忙将脸遮住,生怕冬青见了自己的样子。 临到三夫人的院子,便见一个气冲冲的郎君,发束金冠,腰配跨马刀,长衫侧开,高帮绒面黑靴,高大威猛,路行带风。 冬青急忙蹲了下去半扯着七娘的衣角道:“婢子见过三郎!” “阿爹?”七娘纵然反应过来待要行礼已然来不及,只好将脑袋仰的高高的,一双水汪汪的的杏眼,微微一笑,包子脸蛋,小嘴一嘟,虽不多言,然姿态表情却娇憨可爱。 “七娘?”郎君便半蹲下来,再看七娘时方才的怒气倒是消进了,接着问道:“七娘几岁了?” 七娘没有说话,而是掰着手指比划起来,一张小脸认真而倔强,翘翘的指头晃晃。 郎君残余的怒气顷刻间都变成了笑意,道:“七娘这是比的甚?自你出生阿爹也不曾见过你几面,不想如今这般大了,今日事给你阿娘请安?” “嗯,阿爹这是要去哪里?”那纯真无邪的眼神,长长的睫毛扇呀扇,歪着头问道,可是心里自然将这个爹与那个爹比了比,还是那个爹更加温柔,更加俊美,气质出众,才华卓越。 “阿爹去办事情,晚会再看七娘。”说到这句原先眼中的怒气早已经融化,替代是淡淡的爱意,说完起身去了。 直到阿爹走远冬青才将目光收回心里纳罕,三房大官人自来冷漠,三房五六个子女向来都怕他怕的紧,怎地忽而见了七娘道亲切起来? 七娘看见冬青发愣,便猜到了几份,半夏曾细细的给她见过高家的状况。 阿爹生性孤僻,生的不近人情,早年随叔伯习武最为勤奋,待到了军中,事事当先,杀敌勇猛,屡立战功,方才被祖父看重,这才寻人帮阿爹说了曹家的女儿。 只是因为他性子冷清,为人孤僻,作为庶子又不懂得讨祖母欢心,因此在家里过的并不好,说亲时也不中意曹氏,只是婚姻大事却由不得自己说话,因此娶了曹氏回来却时常口角,祖父又去的早,如今祖母当着家,自是好过不到那里去。 阿娘身边的大丫头玉鸽从廊檐后闪出身来道:“今日可小心罢,夫人这会正窝心呢!” “可是昨日的缘故?"冬青问道。 “嗯,七娘也是,怎每次都赶的这般不巧。”玉鸽儿早年与冬青一道被买进府里的,到底还有些顾念,想着七娘原是不着三夫人待见怕这会进去又触了眉头,说着话拿眼撇了一下七娘,后玩味的笑笑。 “昨个不是都了了,夫人还喊我过来说了许久的话。怎地又闹了?”冬青让香止看着七娘,自己和玉鸽儿一边悄悄的说起来。 “一大早三夫人被叫道太太那里立规矩,太太因为昨个不曾去那边的缘故当着众人的面又说了几句话,也是让夫人咽下这口气说把那小姐纳来,不是随夫人拿捏? 谁知道夫人竟是顶了几句,说有个瓦子里出身的姨娘,三房的孩子谁还抬得起头? 那姐儿又不是什么良家,世世代代的娼门,凭谁说破天她就是国色天香,别人难道不笑话? 难道将来让那娼门的女子浑谁都说也是皇亲国戚? 就这话把老夫人竟是噎的脸都清了,索性脸都撕破了,只说以后三房的事情左右不不管了。 偏咱们家官人,一大早,到了房里饭也不吃一口,只撂下狠话,说是要休了夫人娶了那瓦子里的小姐儿,夫人只气的昏了过去。哎,你说如今闹的这叫甚事情!”玉鸽叹口气,颇为担忧。 “这时怎地可好,咱们三房本就是……如今倒不用别人推,自己先闹起来。如今若不是三夫人还有嫡亲的姐姐是皇后娘娘,早不是——”冬青说道这里便也不再说了,想想了说道:“不如你回夫人一声说我带着七娘先回格律轩了。” 009 再见便宜娘 七娘耳朵最是灵,就算两人站在拐角叽叽咕咕她也听了七七八八,心里想这样下去如何使得,如今别人不闹,自己一家内讧起来,祸起萧墙,倒不如自己试试,一来让曹氏有那么丁点喜欢自己,说不成能起什么作用来,自己好歹也能沾点光,当然若是不成那么便更和自己心意了,想到此处嘴角微微一翘。 谁知道最是伶俐的阿婉到底没有溜到阿娘身边便被那日来龙昭寺接自己的嬷嬷挡住了,道:“谁带的七娘,怎地混跑一气!”嬷嬷的眼中满是懊恼。 “阿姆,七娘有话儿对阿娘说的。”故技重施大概是错不了的,见了阿娘自有说辞,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常常的睫毛想来嬷嬷也是毫无抵抗力的。 只见嬷嬷眉头轻轻一皱叹了口气道:“七娘,正房可不是你该乱跑的地方……” 正在这时七娘见一个三十来岁丰满且颇有姿色的娘子抱着四五岁花团锦簇的哥儿进去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想来自然胞弟士林了,心中便有些气闷道:“阿姆偏心,何以士林去的,七娘就去不得?” 阿姆闻听这话就变了脸色,兀的严肃道:“七娘糊涂,怎跟自个的弟弟比起来的。难就不怕送你回九华山不成?”说着便拉扯着七娘往门槛外儿走,不料里侧间传来一个妇人的威严声音,只是声音略带沙哑和疲惫道:“谁在外头?” “七娘来给三夫人请安!”阿姆生怕七娘乱说话便急忙半捂住七娘的嘴巴朝里回答道,七娘眼珠瞪的圆溜溜,不知为何竟是这样的待遇,少不了等会母亲那里告上一状。 “带过来吧!”里头夫人才说了话便见从里头出来了一个十来岁穿靛青比甲削肩长眉的丫头挑起了湘妃色暗花软帘,一脸笑意却总是让人觉得僵硬道:“三夫人让七娘过去的。” 嬷嬷一手紧紧的握着七娘的小手儿,生怕她挣脱了似得小声在耳边道:“七娘乖,等会千万莫往夫人那里凑。” 七娘心里想到,纵然我在九华山那般久,到底也是亲生女儿,如何连靠近都不成,等会儿我偏往跟前凑,你又能耐我何? 嬷嬷行礼之时自是顾不得自己的,便一溜烟似的跑到了曹氏身边,做个乖巧的小娘子样子儿猛地探出头来偎依在曹氏怀里道:“阿娘,七娘想阿娘的,想和阿娘单独说话儿,” 谁知道说完还没有来得及仰起头便被曹氏一把推倒在地,脑门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椅子角上,七娘捂着脑门献血顺着手往下滴,眼睛却见自己的阿娘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躲的老远狠狠的看着自己声音中带着颤栗道:“谁带七娘过来的!” 作为阿娘看见自己的乖巧不该是欢喜的吗? 阿爹不是看见自己的乖巧也便心生爱怜,血浓于水,骨肉亲情不该是不需要言说的天性吗? 怎地自己的阿娘见了自己倒像是见了鬼一般,想着想着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这样也许是最好的,另一种结果也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自己这样额头撞破是不是也该黄粱一梦醒过来,回到现实自己的世界里去呢? 等到醒来时只见连翘儿和冬青,冬青哭的泪人一般,心想,看来这个梦是醒不了的了,只好混着吧! 那连翘只顾黯然伤神道:“原想着你是富家的千金,怎地也该比我好些,那时我替你总守着佛祖祈福,心生怨怼,谁曾想原也是个苦命人,明知道自己有着克父母的名,何故拌乖讨巧倒弄得自己一身伤……” 七娘此时倒是不怎地意外,原是料到会两种结果的,对自己来说这样也许是最好的,也是这样对于曹氏的牵绊就少了,以后也不必惺惺作态有所顾忌。 回不去又如何?依着自己的性子,不但要活的,还要活的好好的,头颅高高的扬起,混她个翻天覆地! “七娘,可醒的?”冬青摸了眼泪扶了七娘起身,不经意间臂膀上青了一大块露了出来,忙拿袖子遮掩过去。 “冬青莫哭,我又无事。连翘,给我倒杯水,我口渴的紧。”阿婉微微一笑安慰冬青,半靠着枕头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娘子睡了一日,方才大夫也瞧过呢!”冬青忙止住了泪水道,端了茶水,撩开帘子,一脸关切。 七娘想了想道:“莫哭,又不是大事,怎地就你和连翘在这里?” 空荡荡的格律轩,不闻人声,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光是小丫头都有八个,嬷嬷并老夫人院里头的姐姐们熙熙攘攘,纵使不在身边伺候着也是小碎步在格律轩里来来回回,十分热闹。 此刻窗棂外的紫荆花开的正是浓艳,春风习习,时有鸟叫声。 远处杂草丛生,莫过人头,院墙多有掉皮,旧时回廊上的藤蔓并未发新,枯藤旧廊,风声吹过更显得荒芜苍凉。 冬青低下头去,脸色一沉想想道:“原小丫头也是老夫人院子里拨过来的,七娘这个格律轩也是自你去了九华山就无人打理,老夫人念着皇后娘娘的恩典原是新买了些丫头,如今都在前院那边调教着,尚不曾顺手。 早个咱们夫人和前院的大夫人闹成那样,老夫人气的无法索性把派过来的丫头都叫了回去。昨个七娘惹怒了三夫人,如今娘子禁足了的。这院子里就我和连翘,连翘的事情三夫人也知晓了,只说以后留七娘身边伺候就好的。” “那丽娘她们不是要过来看我的吗?”七娘却不怎地着急,这会子院子里去了其他人,索性问个痛快。 “原是客套话,你一回来就三夫人惹了老夫人,三夫人又不大疼你,这些人最是知道眉眼高低的,此时都恨不得踩你一脚,谁还巴巴的来?”不料连翘先开了口,毫无约束的坐在了七娘身边,带着些幸灾乐祸,又有些说不出的嘲弄。 “连翘,何时轮到你开口?七娘应了带你回来,莫要弄错了身份!你若不知道收敛即可打发了你去学规矩。”冬青冷眼看了看狡黠一笑的连翘,眼中闪过些许厌恶之光。 原本还想说甚的七娘突然停住了,她看着连翘看了许久,看到连翘终于忍不住道:“七娘何故这样看我?九华山苦寒,我可是足足守了五年,这五年里我每日诵经祈福,你的阿爹的照料你到了别处吃香喝辣。”只是说道后面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底气也没有先前那般足了。 七娘并未曾与她争辩,只是将眼眸低垂道:“连翘,我只能带你到这里的。跟着我是不会有好前途的,不如送了你去学规矩吧。” 010 打发连翘 这时冬青的眼中掠过惊讶,忙要制止,不想却被七娘拉住手捏了捏,便不再言语,她记得在马车里有事情的时候她是这样捏过七娘的手,想来七娘也是心里有了打算的。 冬青是不喜连翘的性子,因为七娘怜惜她的遭遇才勉强带了回来,谁知道竟然是最不安分的,冬青最初学规矩的时候跟的文官家里出来的嬷嬷,嬷嬷说过做婢子的最怕便是不安分的,而连翘如今才这般年纪不安分竟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了。 那连翘听果真要送她学规矩,低垂着头,装作无精打采道:“七娘你身边只有冬青的,若没有了我岂不会更凄凉?”只是的她的眼角还是忍不住透着窗棂往院子那边看了看,那种被压抑的惊喜还是漏了出来。 “无碍,你去吧!”七娘答道,看见冬青仍旧带着些许疑虑,而连翘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 “连翘,难道临别竟不给我们七娘磕个头?”冬青有所不忿,那连翘眸子略带尴尬,似乎觉察到冬青的不满,然一低头便笑着道:“我原跟七娘不曾有主仆名分。”话虽然这样说人却跪在门口恭恭敬敬的给七娘叩头。 “七娘保重,常言道夫妻也本是同林鸟,何况你我。”说完也不管冬青自己先去了院子里。 见连翘走远了,七娘才摆摆手,唤过来冬青在冬青耳边压低声音道:“该是半夏过来的时候了吧?”冬青回头犹豫了一下道:“回七娘,婢子知道了。” 冬青走的后七娘忍着饥饿质感,利索的穿好衣服独自一人出了侧间,穿过厅堂,偌大的院子静寂,穿过回廊来到那荒草丛生之处,扯了一把枯萎多年的藤蔓,是时候了,算准了冬青不会这般快回来的。 七娘从怀中拿出一个清雅的玉哨儿,吹了一首清越的小调,着哨儿音色极特殊,虽然声音不大,声音却传的极远,无心之人听来只会以为是寻常的曲子。 吹完之后将笛子仔细收好,混世魔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她回到房里,喝茶品糕点,这样自处的时光实在是太珍贵了。 她自来到这一世,从来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可是她也知道不会太久,就会有人过来的。 正想着只听见回廊的枯草出除有????的响声,便站了起来望过去,一个小厮摸样打扮的人,轻轻的越过斑驳的院墙,极利索的奔过来来,快到门口时四下看看便烟一般的溜到门内来了,见了七娘便双手抱拳道:“小的见过七娘” 来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方脸,杏眼高鼻子,中等身材,也算是容貌端正,似乎又在哪里见过一般。 “阿婉莫要猜的,我等时间有限,单独见一趟不易,我如今是二十一郎身边的连荣,这段时日我暂代连庆给阿婉传递消息。”那人对着七娘极为恭敬,然而他的行为举止多少带着江湖人的作风。 “连庆何时归来?你且坐下说。”七娘心里想果然是那日二十一叔身后带的厮儿,当时自己觉得那厮儿必定身手不凡,此刻一见果不出所料。 “大月一个月后,我二人只负责传话。等阿婉到了东京自然有人会接应。如今的状况不大好,只怕百合姑姑和花忍都进不得高家门了,按照大娘子吩咐她们已经速速回江宁府了。”那人半侧身坐下说道。 “恩,姑姑还是跟着阿娘最妥当。我大约需要在这里待到几时?”七娘捡自己迫切知道的问道,高家的气氛她很不喜欢,虽然事先温习了几遍高家的人物关系,但是高家的内部关系实在太乱,人多事杂。 “大娘子交代,此事来日方长,阿婉毕竟是高家血脉,耐得住性子方能成大事。”那人身子半弓,对着七娘仰着的小脸,看着透了七娘眼中的迫切便预先说出了大娘子的交代。 “知我者阿娘,我急躁了,昨日也做了一件鲁莽的事情,我在昏迷的时候听了多遍哨声,不知道这次是甚要紧事情?”七娘问道,想来只有急迫的事情才会响哨儿三遍,否则一般很少会用哨声穿音讯,毕竟这方法实在太不稳妥了。 “如今官家要选亲眷少女,送与西北李元昊联姻。便是到了东京娘子切记锋芒太露,小娘子偶尔可做回混世魔王,如此一来可避免被选中。”连荣说完就向窗外张望,见无人便低声说道:“府里虽然复杂,不消忍着,七娘可略微闹一闹,名声传出去就好了。还有连翘尽可打发了,她知道的十分有限,无碍大局。” “闹?”七娘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了,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她更爱折腾了,更不会有人比她更会折腾的,大闹有大闹之法,小闹有小闹之法。 话正说这里忽的这个便一跃而起,便消失在眼前了,七娘下意识的抬头看,见连庆果然在房梁之上稳稳的立着了了。 来人自然不是冬青,按照七娘的计算,冬青送去了连翘还要回到三夫人跟前回话讨要半夏,因此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而自己的身边的丫头都已经被遣散出去了,此时此刻不请自来的会是谁? “七妹,安在呀?”七娘早往门前走了几步,开了门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箭袖白袍,银簪束发,从那荒芜的枯草中跌跌撞撞狼狈而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六哥高士宏,便微蹙了一下眉头。 六哥此时找自己有何事? 她记得入高家当日,二十一叔和六哥曾经相约特意见了自己一见,阖家都知道自己在高家实在是不受宠的,只是皇后娘娘信中点名提到自己。自己刚刚回来,可以说府中诸事皆是不同的,二十一叔和六哥的热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只是短短的见一面任何推测都显得有点白费力气。 “六哥,怎地自己就过来的?”七娘便引六郎进入厅中,格律轩原是极偏远孤僻之地,与旁的院子又隔着湖,如今丫鬟去了个精光,风一吹越发显得僻静难耐。 011 有趣之人 六郎左右看了许久道:“咱们三夫人下了令,将七妹禁足,哥哥只好出此下策,翻了院墙来看妹妹。这么又这样荒芜的院子怎地就妹妹一人?身边的丫头真是胆肥!”说道这里便有些气哼哼的。 “六哥莫怪,我身边如今只有冬青跟着,遣了她去办事情,还未曾回来。”七娘身量随小,然洗杯,煮茶,倒茶却慢条斯理,竹叶青入白瓷杯,黄绿清亮,叶如竹舟渐展渐沉,茶香便慢慢溢出。 “妹妹莫惊,六哥忽的前来是阿爹嘱咐的,阿爹因军务在身,特让我先来看看七妹,若妹妹有缺的,告诉六哥一声便是了。”六郎年少,眸子清亮,明明跳脱,又是练武出身,偏要装作老成持重,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刚才又是翻墙而来,在枯草丛中挣扎了一番,身上的袍子上蹭的都是土,还不曾拍打掉,更兼侧开处小腿的上被刮破了口子衣冠不整。 七娘正要答话忽的撇到六哥的腿,变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六哥来看看妹妹着实费心了,改日让冬青给六哥赔了上好的袍子!” “七妹的笑声如风动银铃一般,真是好听。”说着这话便顺着七娘的目光看看自己,猛然发现小腿上划破的大口子,?宓牧惩ê欤?龅恼酒鹄矗?幌胝镜挠置停?环老ジ怯肿苍谧澜巧稀鞍ミ希 币簧?驮?刈?x??成系谋砬橐才で?募??忠欤?陨掀吣镉只琶x??止首髡蚨u男πλ担骸疤仆涣耍?呙茫?颐鞫?础??彼底疟闶├褡?泶掖颐γx?依潜罚?逄?下丁?p>  “这个六哥真是极为有趣的人”七娘一边咯咯的笑着一边跟到窗边,看走到枯草丛中,想西侧墙那边走去,便走便抽打那些疯长的枯草,嘴里嘀嘀咕咕道:“该死,真该死,早晚把你们全部铲除干净……” 七娘一直看着六哥的背影,看他利索的翻墙而去,明明身手不错,偏偏跟一片枯草纠缠不休,忽然而来,又匆匆而去,竟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了,只是自己的笑意还留在眼角眉梢,这个六哥实实在在是她来到这里见过的最最有趣之人。 连庆从高粱之上飞身跃下,看是高世宏远去的方向微微摇头道:“小娘子多保重,我在此不易久留。二十一郎不日就会叫你去问话,那时我再见机行事。”说完便转身大大方方的离开,在回廊上借了一下力,一跃上了墙头,便不见了踪影。 这个院落在此变得寂静,风过有声。 七娘知道,自己和阿娘是不同的,阿娘一生都在追逐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尊严,就因为商户之女的牵绊,让她踏上了另一种呼喊的道路。 而她白幕婉,她立志就是混着,混在一部极其真实的电视或小小说当了一个打酱油的,那天黄粱一梦,醒了就继续过原本的日子。 吃了糕点,不再想饥肠辘辘,她换了身随意点的襦裙,坐在生硬的板凳,这里其实一点也不惬意,不仅这侯门高家,便是商贾富饶的白家,规矩不如现在这般多,更不要步步小心,处处留意,也不全然那般惬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在这样的世界该怎么活着,怎么做好像都是对的,怎么做又好像都是错的。 “七娘,”两个一模一样的冬青一起推门而入,只有衣服有些不一样,仔细回忆一下,冬青出去的时候穿的是牙白色斜纹罗绮上襦,外罩藏青色比甲,下着淡青色裙,仰头看去果然是的,另一个穿着藏蓝色染一枝梅上襦,系一条石榴红祥云纹暗花的裙子可不正是半夏? “半夏,你可来了!”见着半夏自然是高兴的,这个世界上最与她相熟不过半夏而已,这里并不熟悉,虽知道冬青是可靠的,然后好些话对着她仍旧是讲不出的。 “有了半夏,可是忘记我的,”冬青眉眼一扫,莲步轻移,转身四下看了看,语气颇为惊诧道:“有客来过?” “恩,六哥方才来过,说是阿爹让他来看看的如何了。”七娘不想这个冬青如此细致,只是撇了一眼便知道有客来过了。 “正是,如今因着皇后娘娘的恩典,虽不得喜欢到底也苛责不了咱们,老夫人说了,前些日子买的那些丫头有几个周正的,正在学规矩,咱们这里既然人手不足少不了回头打发了宅子了的老人过来细细的管教就是。 回头我去选了带几个过来,我和半夏给七娘挑一挑,咱们院子如今并无一人,按例选八个就是了。”冬青收了茶具眼睛却从未曾离开过半夏,见半夏仰头看她便又躲了看别处去了,半夏见这般便也在去看冬青,只是交着手四下里看看,眼中颇为严肃。 七娘听到这里,忽而秀眉一敛便想起一个人来,来时在客店等展大哥是曾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子被卖入了高家,想来那女子该是在这批丫鬟里才对的。 “我想自己挑,冬青帮着把把关才是。”七娘不知道为何竟对那女子上了心,果然是买到了高府,自然是要弄到自己身边的。 冬青转头好奇的看了看七娘,然后噗嗤笑出声来道:“哪有小娘子自个选的道理,况且如今七娘这般小,如今我们刚到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半夏”说这句话的时候转头看了看半夏。 站在月洞窗下的半夏抿嘴一笑说:“你可莫要看我,咱们七娘比不得平常的小娘子,自小就主意大,别说是我,便是”说到这里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就不再往下接话,话锋一转道:“阿婉,如今你被拘在这院子里的,难不成你要翻墙去选不成?这家里可是规矩大的,到时候有苦头可别拉我。”说完便在阿婉的另一边的条凳上坐下,只笑着看七娘。 冬青听半夏这么说便有些气闷,但七娘和自己并不亲,所以此时倒不好硬拿规矩压着,免得生分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是最清楚不过,去了的连翘便是最最忌讳的,她自小也是在高家长大的,虽说早早的就安排了自己是伺候七娘的,因着九华山的关系,七娘只跟半夏亲,因此她心中十分难做,顺着七娘,最后吃亏最大的自然是七娘,主家娘子不好她们这些做丫头自然更难有好的,若是不顺,眼前竟没有个化解的办法。 012 混世魔王 七娘因着半夏到了,心中略微畅快,此时见冬青的眉头微皱,欲言又止,似乎有了天大难以抉择的事情一般便开口道:“冬青姐姐尽管放心,我心里头有分寸的呢,你只管和半夏姐姐一般有了错事都推给我便是,我原就被人叫混世魔王,惯爱惹祸的,便是在九华山素日里都有嚣张跋扈的名儿,怪不得姐姐和半夏的。” “这里比不得九华山,”冬青终究忍不住说了句,忽而见半夏在那里笑着点头便顿了顿说道:“罢了,那连翘原也不是个安分的,九华山的时候没有少替你惹事,你既如此说我便依你就是。只是如今禁着?要怎地出去,该不会真去翻墙,那姑娘家实在大大的不该!” 听冬青这么说忽而想起连翘,七娘便开口问道:“那连翘你送哪里去了?关于丫鬟的事情我自是有法子去选的,姐姐不必为这个担忧,其实翻墙也是没有甚大不了的。”连翘这一步阿娘早已经安排妥当的,所以如今送出去她并无多少担心,就是嘴不严实,后招也是早早预备下的,想到这里方才觉得这个世界这些游戏也算是有趣的,翻墙而已,何必大惊小怪,自己的六哥方才不是翻墙而来又翻墙而去的吗?总比碌碌无为来的痛快刺激些。 那冬青惊讶的久久不曾稳过神来,只要又将目光投向半夏,谁知道那半夏竟然神情和七娘一般,自己平白担心险些呕出内伤来,半晌才问道:“娘子该不会真要翻墙,奴婢可是” “姐姐”正在这个时候半夏忽的收了方才漫不经心的样子,警惕的立了起来道:“有客来访了,” 半夏变脸的速度可是了得的,只她们主仆三人时她是慵懒又搞怪,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样子,偏来的人便是最机警不过的,仿若是斗鸡一般,精神抖擞,双目灼灼,看的冬青跟不认识着妹子了似得。 只是所说确实不差的,冬青和忙迎到了院子里,来的是跟在父亲身边的杜六儿她娘子并她的干丫头坠儿。 冬青慌忙迎了上去道:“杜三娘,怎是你,这荒院子竟还把您迎来了!”说完忙让这杜三娘到屋里头沏茶招待,七娘和半夏自然是都入内了。 “你这丫头转会打趣儿,都统说了,传七娘子到前边的书房去一趟问些话儿,叫你跟着呢!怎不见你们七娘呢?”杜娘只是将眼一撇就往这简陋的屋子尽入眼底。 “七娘在里头看书的,方才有些乏了。”冬青见杜三娘这般热情便知道去了三郎那里总归不是坏事了,心便搁下了一半。 七娘去书房的时候特意让半夏也跟着了。 路上因是杜三娘领路,七娘便给了半夏眼色,示意半夏过会子见机行事,那半夏自小跟着七娘的人自然是知晓她的意思,先是撅了撅嘴大意斥责了七娘又胡闹,转而妩媚一笑,点点头便是说定不辱命了。 “奴婢见过三郎,见过二十一郎。”七娘见在座的不仅仅有父亲还有一面之缘的二十一叔,可见六哥所言不差。七娘子恭恭敬敬的行礼,颇为乖巧的摸样,身边的冬青又是庆幸又是呕心,七娘子真真人小鬼大,可不是她这内宅里调教出的丫鬟看得透的。 杜三娘引着两人来了正厅,便施礼退下了,半夏和冬青不敢入内,又不敢走远,便在内厅门边上候着。 “七娘乖,这些年九华山倒是苦了你。”阿爹和二十一叔分左右在厅里坐下,说这话的时候一双锐利的眼盯着七娘看的紧。 “七娘是高家的小娘,哪里知道苦字如何写得?说得爹爹在军中,七娘在九华山可是侍奉佛祖享福的。”七娘从未受过苦,说的自然不是瞎话,她在白家那可是真真的千金宝贝,谁让她受委屈来着?因为这话出口便有些豪气。 “好,爹爹昨见我儿一点都不惧怕与我,便知道我儿不俗。你这一番话你六哥并士林都要被比下去了。方和你二十一叔和你六哥都说的,你的院子又偏又荒芜,且年久失修,不如换一处可好?我素来不管家事,这一次你二十一叔和你六哥都这么般说,为父的少不了过问一次。”父亲如今尚在军中,穿着打扮,举止仪态皆是军中人作风,此刻在家中,也是一身军中常衣,面煞目凶,不怒自威,平常小孩子见了自是极害怕的,七娘在家自小惯与江湖人交到,她又顽劣不堪,不但不怕,相反到对着阿爹又几份敬意。 大宋开国几十年,民生颇为安顿,加上朝廷对武将的忌惮,世人奢华享受之风日重,平日是所见的男子个个油头粉面,难得阿爹这样的真汉子,心里先多了几份敬重,想到阿娘身边去了边关碟豆姑姑,便有几份对边关的驻军颇为向外往之念,观爹爹之像,大抵可知道边关将是之风貌了,对所处之境况,心里多少有了几份底气。 “既然二十一叔也在,阿爹,七娘求您应允一件事情。”对于阿爹的赞扬七娘表现的颇为开心,却恰如其分,避而不谈换院子的事情而是借此来实现自己心中所想,面对阿爹的目光丝毫不避讳,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以小娘子般的纯真迎了上去。 对于七娘的反应,高遵甫无疑是满意了,微微一笑,身子轻轻的往后也一仰。 这一幕冬青并伺候的半夏都不曾留心,二十一叔高遵裕确实一愣,转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向七娘的目光多了几份审视和不解。 二十一叔和高家其他子孙不同,高家的子孙大多成了武将,军中效力,唯独二十一叔却走的是科举,将来自然也是要做文官的,此时他穿着寻常的深蓝色圆领袍,发束玉观,身量高大,五官端正,较之寻常读书人有一份英武之气,较之父亲又多了几份儒雅之姿,眼神清澈中带着一点锐利,却又不似父亲那般凶,使得七娘在他面前略略有所忌惮。 “哦?七娘不知道有何事?”这时父亲高遵甫颇为意外,不但三房的几个孩子,便是大房的见了他都是畏惧的,自己跟矮胖圆的女儿竟然开口要他应允事情,所以竟是有些惊讶。 013 水来土掩 “哦,二十一叔不知七娘竟然要向三哥谈条件的,真真是稀罕之事!”说完笑的十分肆意,那清澈中带点锐利的双眸几乎让七娘子不敢直视。 “也不是甚大事,因我在九华山住久了,回来就冬青和半夏姐姐跟着,老夫人说新买了丫头给我,七娘想着自己去挑,但冬青姐姐说没有这个规矩,所以想请爹爹做主。”说完仰着头,一双秋水无痕的杏眼毫无畏缩的看着父亲高遵甫,等着答应,虽然二十一叔的目光灼灼颇为令人忧烦,但是心里却是有把握的。 其实在白家的时候奶妈并百合姑姑早就教导过她,她也是知道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与长辈说话自然都是低头做一副巧笑嫣然的姿态,以显示小娘的温顺娴淑,可是她本性使然,做不得这样的假,低不了那个头,更何况七娘子的父亲又是军中之人,想来并不喜欢自己的儿女懦弱。 “这等小事情有甚难,咱们高家不拘这些。”父亲高遵甫极其爽快的答应了,让七娘并两个丫头着实有些意外,虽然志在必得,但是太容易似乎显得不是很真实。 二十一叔这个时候意味深长的望着父亲,父亲略微颔首道:“七娘尚小,冬青,当日在寺中时可是你一直跟在身边?” 冬青见父亲问的极其严肃由不得一颤栗上前几步施礼道:“回三郎,是奴婢跟着的。” 二十一叔边会意微微松了口气只是不知怎地将目光重重的落在了七娘的的身上,七娘子微微一愣忙低头审视自己,七娘子胸前戴着一个银镶的碧玉佩,富家子女多佩玉,无甚奇特,只是七娘子带的这块自然是非同寻常,玉的颜色碧绿如菠菜叶子一般,玉有小孩子巴掌心那么大,玉虽然大却毫无杂质,温润如洗,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绝非寻常的玉佩,外包的银做工极为精细,恰不似包金那般张扬,寻常人只当是寻常物件自然是不会注意的。 “七娘,过来,二十一叔看看。”果不其然,七娘心里暗叹,二十一叔的眼光果然毒辣,便是这样也瞒不过他去,他不似父亲对这些物件也不大在意。 只好走到二十一叔身边,二十一叔便躬身托起七娘的玉佩道:“七娘,你这佩可是翡翠的?二十一叔长这般大从未曾见过成色如此上乘的翡翠,而且这佩碧的着实太耀眼了,告诉二十一叔这翡翠难不成是三嫂给你的?”说完目光仍旧片刻不离那玉,只是声音却刻意提高了一些。 这个二十一叔,果然是最不好对付的,明明知道这块玉绝对不会来自高曹氏,高曹氏对她的厌恶是人所共知的,母女有的是母慈女孝,有的就是冤家,她和高曹氏无疑就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可是二十一叔这么问她却不能不回答。 “恩,七娘,父亲不曾留意,咱们三房可有这样的物件?”见自己的二十一弟说的郑重,自己的父亲也起了疑惑,因为这个二十一弟曾经极得祖父高继勋的喜爱,在一众高家子弟中智力超群,文武兼备,如今小小少年郎已经眼光毒辣,出事果决刚毅,因此他从不打诳语。 七娘子并不惧怕二十一叔,此时见二十一叔误将碧玉认作翡翠,心里边有了主意便道:“回二十一叔,七娘所佩戴的并非银镶翡翠,而是银镶碧玉,这银也并非纯纯的白银,而是融合了一种铂的金属。这碧玉原产于高昌和田,众人素知和田产美玉,这碧玉便是和田玉中的碧玉。 咱们中原知和田有白玉者多,不知道和田玉又分许多品种,只以白玉为尊。我所佩戴的这银镶碧玉,其实在那里也是极其普遍的,我在九华山的时候因机缘而得的,并无甚奇的。”你既不认得这碧玉,我便说着碧玉是不难得,既然不难得自然也是没有任何稀奇的,如何得来了也不用众人心存猜疑的了。 “哦?我竟不知道我的七娘竟然比她的二十一叔还渊博,二十一弟你可是给我七娘比下去了!”爹爹这笑声甚为爽朗,好似心中闷气因此变的无影无踪,也是因此对于七娘的关注便有多了一份。 二十一叔略微有一丝惊诧,听了爹爹的调侃,也不恼只是符合着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我也是理所当然。况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区区一个书生安能当得起三哥如此看重。只是七娘之聪慧远在我之上,弟在此恭喜大哥了,七娘不但哑疾好了,天资聪颖,机敏果断在同辈之中也是无人能比的!”那二十一叔是个能人,少年得志,在高家向来极有尊荣,却着实被七娘一惊,只是他方才的些话却暗暗的给七娘使了许多绊子,并不是真真的夸奖,这话中的机要似父亲这般常在军中之人自然是不能体会的,却听的冬青胆战心惊,也正如了七娘的本意,要个好名儿难,要个恶名确实比较容易的。 “二十一弟也有认输的时候?七娘好,可是替为父出了口气,你是不知你二十一叔平日最爱作弄我们这些哥哥们,倒是被小小的七娘难住了了!”父亲未曾听出二十一叔的话外之音,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极为畅快,素日里他们这些哥哥不知道被这个二十一弟在言语上作弄了多少,偏他说的机巧挑不出一丝丝错来,只是苦呕自己。 二十一郎也不理会父亲只是看着七娘问道:“七娘不如给二十一叔讲讲这和田玉吧,二十一叔在这方面可是孤陋寡闻的紧呢!”说完眼神不善的看着七娘子,笑的淡然,身边的伺候的丫头们虽然不敢说话,仍旧是恭恭敬敬的站着,只是却相互交换着眼神。 七娘将众人的神情早已经尽收眼底,既不怕,也不喜,恰如所想而已,更何况她原在的白家是作甚的? 白家可曾经是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家,她所见识的东西自然比寻常的读书人要多的多了。 “七娘献丑了,和田玉按颜色大可分为白玉、青玉、青白玉、碧玉、黄玉、糖玉、墨玉这七中,其中白玉最为人熟知,价格自然是最为昂贵的。 常人觉得青玉极多,不是稀罕之物,七娘偏就喜欢青玉中的沙枣青,碧玉中的菠菜绿也是我的最爱,就如我戴着这银镶碧玉佩一般。 若是父亲佩戴,自然是青玉中的黑青最好,至坚至纯,英武又霸气。若是是二十一叔自然是墨玉最好,就似这大好河山,浑然天成的水墨画,文雅又不是英武之气。”七娘奇妙的将话题转移了,虽然不知道爹爹和二十一叔唤她前来所谓何事,但到了此刻定然是可以肯定与慧无大师有关了,但她是不怕的,想从她打慧无大师的主意,他们都是不能够的。 014 套话而已 “果真如此,二十一叔少不了回头去见识见识墨玉。”这一次二十一叔的目光着实有些不同,惊讶里带着些许询问便转头看着高遵甫,似有询问之意。 父亲高遵甫立刻会意,便想左右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守着吧。”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庙宇的尊崇是高的,龙昭寺是皇家寺院,七娘子的哑疾也是那慧无大师治好的,这样尊崇的事情不管在那个地方都是密而不宣的神秘所在。 那些侍女是极有眼色的,见这般都立刻下去,走的远远的守着防着别人猛地过来冲撞,只剩下门外的守着的冬青并半夏。 高遵甫见无人这才会心一笑一把抱起七娘子,阿爹的怀自是温暖,阿爹的胸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既不是清香,也不是熏香或者异味,是军中男子特有的阳刚气息,她曾经在大朗的身上闻到过,只是大朗的味道和阿爹是不同的。 是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到底眼前的高遵甫是阿爹,还是那个远去天涯的大朗才是爹? “七娘,爹爹问你,这些年那连翘儿带你在庙里,你却在哪里呢?”高遵甫硬朗的面庞露出了一丝温情脉脉。 七娘惊得心中一跳,她自喻光明磊落,独这事情上心有所亏,故而初来之时底气颇为不足,如今一听阿爹自然是知道了,眉眼低敛,细细想来,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七娘原是在江宁府白家度过的。阿爹怎知道?” 高遵甫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极为震撼,爽直阔朗无人能敌便说道:“二十一弟素来博见,可知道这白家是何人家?” 那二十一叔低头略微沉吟,片刻之后下巴微微一扬,眼眸清亮道:“难不成是他家?” “正是他家,七娘出生的第二年,家里情况你自是深知的。 当时我在边关,凉州李元昊作乱,并与辽国勾结,吐蕃意欲东进,往来商贾多半心惊胆战,货物流通不畅,他家当时正有求于我,我便听你之言假意将七娘送到九华山,然她一个未满二周岁的小娘,如何礼佛? 说来也巧,当时他家的大姑子生了一个小郎,恰恰同我七娘相差无几日,便将七娘送了过去当做他家的双生养着。因着他家的货物走的极远,连高昌,便是西边的天竺国也是有他家买卖的,所以总是要仰仗凉州关隘,自然对待七娘是极好的。七娘可对?”阿爹高遵甫说道这里口气便低了下来,末尾还叹气起来。 “恩,阿娘对我极好的。”七娘还是如此,不肯改口,毕竟养恩何其重,父亲既然知道,她这般叫也是没有甚么大碍的。 也是到了此时七娘方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为何夫妻二人在对待亲生女儿这件事情上分歧如此之大? 更想不通的是爹爹这般大费周章的将她送入白家,可见对于她是极其重视的,如今又要这样稀奇古怪的接回来,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三哥何故叹气,你方才也说过,他家虽是尊荣不及咱们,其实也是极其富有的,想来七娘这些年过的也是好的,听七娘的口气便知道,见识也是有的。”二十一叔似乎对于七娘子的表现找到了最最合理的解释。 只是在他看来七娘戴的这碧玉仍旧是美的让他目眩,较之翡翠这碧玉温润而内敛,那绿色极不会显得十分扎眼,又不暗沉,铂金的镶嵌和碧色的碧玉相得益彰,在在碧玉的中心镶嵌着一个豌豆大极其闪耀璀璨的颗粒更是不忍让人移目。 七娘看二十一叔的目光再次看向自己的玉,心里略微有点得意,二十一叔肯定是被自己镇住了,书上看的,毕竟只是皮毛,她因着白家的关系,更因为前世缘故,对于珠宝首饰那可是如数家珍,更何况碧玉中心的那颗钻石也是未来才被人们发现为瑰宝的,此时在中土根本无人知晓。 “二十一叔可是觉得方才七娘并未说这个?”说完手指着钻石问道。 父亲慈爱一笑,轻轻扶开她额角的碎发说道:“父亲也不知道,七娘说来听听吧?” “这是钻石,不但比寻常的玉坚硬,比翡翠还坚硬。”七娘知道阿爹定然不会知道的,便是二十一叔也该是闻所未闻。 说来蹊跷,她在白家时,寻常的金银珠宝自然是见的多了,家里的商队从高昌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些用丝绸兑换的宝石,母亲将寻常价高的都挑了出来归入公帐中,剩下一些堆在桌面的绒布盒子里。 阿娘指着两颗豆大黄色泛着亮光的石头问那领队不知道是何物,她和慕青在捉迷藏一时间听见起了好奇之心,便围观过来,便看见了两颗一模一样的钻石,这钻石颗粒并不算大,且偏黄。 那领队说换的其他东西比较多,在辽西边界的时候那里的牧民非常热情的送了他们这些,他也并不知道这样是何物,因不不大知道价值所以交来由阿娘一观。 七娘当时便指着两颗钻石道:“这个好闪,我要这个。”说完便把两颗钻石拿了起来,阿娘看七娘的摸样并不加阻止道:“既然阿婉喜欢这两个,便给阿婉留下了。剩下的你给大伙分了吧!” 七娘撇了一眼绒布盒子的里珠宝,她认得有碧玺并玛瑙,碧玺的成色尚不错,想来也是值钱的,母亲这样做她有些意外,毕竟按照规定交换所得都要给公中的,此时便叫这些人私下分了? 那领队自是欢喜,被七娘拿走的钻石原也根本不认得,所以并不在意,只当是小孩子好玩而已。 待所有人都下去了阿娘带着笑意摸了摸七娘的脸颊道:“好贼的小娘哦,那么多好看的不要,何以要这个?让阿娘好些看看。” “这个是全天下最坚硬的宝石,比翡翠还硬呢!阿婉很喜欢,跟慕青一人一个。”当时的七娘也就是婉娘举着手里的钻石笑眯眯的说道,只是她觉得阿娘似乎比她更加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一般,不然何以那般笑着。 “是,阿娘只是从家传的宝碟里见过,偏婉娘眼尖的很。果然不错的,可是珍宝了,只怕这个世上见过的人也不多了。既然两颗,请了好的匠人你和慕青一人一个便是了。”那一日,阿娘甚是开心,不仅将百合姐姐将压箱底的碧玉石拿出来,还说要把那碧玉石用了去。 那娘拿出的那块碧玉石足足快十斤的样子,看着婉娘和慕青说道:“别看这么大,指不定能出多少东西的,阿娘只好豁出去这脸请温翁大驾了。” 婉娘只记得后来便有了和幕青一模一样的佩,做佩的料子据说都是母亲那两对镯子掏出来的料,还做了两串项链,六串手链,三对耳环,阿娘给自己戴的这佩的时候还说:“这好物件原是有你小姨一份,娘一直给她留着,娘想着她总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娘的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的记忆里,娘提起小姨的时候才会那般伤心,她的娘亲从来都是最明艳旖旎,灿若烟霞的。 可是小姨能活着吗? 015 谁在哭? “七娘?”七娘回过神来,想来自己方才是愣神了,便有些惭愧的一笑。 “七娘怎知道这比玉坚,比翡翠还硬的?”爹爹抚摸着七娘的头,看着因着走神而显得温顺的七娘问道。 “古籍上有记载的,阿娘说的。爹爹和二十一叔若是不信一试也无妨,拿了翡翠来,我这钻石定能将那翡翠划出印子来,可是别怪我的。”七娘觉得坐在阿爹的怀里很是舒坦。 二十一叔笑笑并未就这个玉佩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瞥了一眼门口道:“冬青,你过来下” “是,奴婢冬青,不知道二十一郎有何事要问?”冬青温顺且谦卑,便是在高家也是极有口碑的人,在丫鬟里头既不争也不强,安分守己她若是称第一,便无人敢称第二,此时二十一叔问话她便低头敛衽,恭敬之极。 “那日慧无大师只说七娘的名字起的不好,大师有一封信给了我,托我转交给三郎,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的递给父亲高遵甫。 父亲伸手接信的时候七娘顺势便从父亲怀里跳出来了道:“父亲,七娘不喜欢滔滔这个名字,我在白家的时候叫慕婉,已经叫顺了,要不就还叫慕婉吧!” 父亲并未启信,听七娘这般说有点惊诧,眉头微蹙,此时二十一叔忙说道:“三哥莫怪,既然她有了新名字,依了她便是了,她姓高,左右小娘的名字也并无甚讲究。”二十一叔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那封信上。 “冬青,慧无大师当时还说甚不曾?”爹爹又问道,只是他和二十一叔在提到那个龙昭寺的慧无大师的时候都颇为忧虑,眉头不由得皱起来,神色阴郁。 “回三郎,奴婢愚钝,大师向来只于七娘说话,甚少理我等下人。”冬青仍旧低着头,声音犹如婉转哨儿,眉眼里都是小心,高家素知三郎面冷心冷,便是高曹氏也是甚少见到这人笑意,凡是下人无不畏惧其气势,当年也是被这人亲挑了去伺候七娘的,因此自己比别人更加小心。 阿爹这便要转头去问七娘,不料二十一叔却拦住了道:“罢了,让她们回去吧!冬青领着你家七娘今个先在?帜锝?鸵煌恚?仪擦巳烁?闶帐霸鹤印!?p>  待冬青领着七娘去了,左右侍从遣散干净,高遵裕这才道:“三哥莫急,他若是果真不想现身问七娘也无用,边关战事他也是偶有一言,见他自然是为了心安。” “公卓,我是存了私心,但他六年多杳无踪迹忽然现身竟然与我儿有关我终究吃了一惊,所以急急的自己先赶回来,到底你比我先到。 人苦于不自知。他算他人的命,如此之准;不知道他为自己算过没有?如果算过,何以不知命中有‘贵人’? 大好的一步运,自己错过了,真替他可惜。”高遵甫很是失望的样子,双手摩挲,双肩微耸,目光看着窗外。 高遵裕想的却是深远的,作为高家为数不多走文人之道的他自然对于官场之事最是熟稔。他只是疑惑这人突然现身的动机,按他理解这人能知上下五百年,乾坤变幻自然尽在心底,世间浮华该是最是看淡过的,如今他这一现身他反而疑惑起来,或者他虽然通《易经》知天命,却并非看透世事,只是躲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便道:“现在虽未必‘偶语者弃市’,忌讳甚多,君子明哲保身,寻他之人又岂止你我?他这次怕是兵行险招,果然被你我带了回去,哪有不去之理,此去便不能不说了,说了便难以堵住世人之嘴,如此便在劫难逃!” “何以见得?” “三哥可是明知故问了。”高遵裕压低的声音道:“果然如愿,传入禁中,上达天听,你倒想他犯的是什么罪名?可知六年前他说的那些话果然传到官家那里是个什么罪名?” 六年前,刘太后尚在,此人在京中酒后狂言,一言:明年西边必犯;二言:官家命中无子。 高遵裕见三郎低头似有所思便接着说道:“他旧年在京中密言西北李氏必反,三哥常年西北早已经洞悉那李氏的狼子野心,他既然出言必应,你我早就见识了的,按如今之势必不会再露面,七娘之事蹊跷颇多,容我等思量之后再说。 边关之事想来我们早早谋划对策才是,范文正公此番复起恢复了天章阁待制的职衔,转眼间又荣获龙图阁直学士的职衔,进京面圣之后任秦州经略安抚使,此刻便挂帅赶赴延州,风头无二,未曾不是件好事,三哥如今在凉州为指挥使,此一变未尝是坏事! 物极必反,想来三哥等的时候到了!”高遵裕讲话抑扬顿挫,文人做官比不得军中人,总是思谋再三,言不尽,意不完。 两人话到此处方才止住,高遵甫忽然想到冬青给的那封信便急忙拆开来看,自己看了一遍不大明晰,又将信转手递给高遵裕。 高遵裕摊手看信,信中所言不多,提到改名之事也是一笔带过,只在信末用李阳冰小篆写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命,不可妄求富贵,否则就是自速其死。说老实话,我命果然有这场富贵,不必等你高爷寻,我早就进京去讨这场富贵了。七娘命格甚奇,或有变数,切记切记! 七娘自然是不知道二十一叔和父亲的谈话,她从阿爹的书房出来甚是新奇,她自来这世上,从未奢谈“自由”二字,向来困顿在门户之内,如今更甚,禁足于院落之中。 她决然不是笼中鸟,瓶中鱼,给她一线锲机便要翻江倒海不死不罢休之人。 可如今为境遇所困,自然是不得已的事情,只好玉在匣子中待时飞,好在年岁渐长,他日定然可以摆脱樊篱之困。 冬青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道:“娘子也算有运的,奴婢尚未进过三郎对那个姑子和小郎这般亲近。”心里却是默想,有了三郎庇护她们日后的日子总是不会坏到那里去的。 半夏忽而止住了脚步,指着远处的林子道:“我怎地听着里面似有哭声?” 七娘忙的住了脚步,按说她住这院子是极偏远的,鲜有人来,这竹林生的极其茂密,正是春风习习之季,旧叶如愁、新叶如翠,一片片的连到高家的最西端,好端端的这林子怎地会有小娘的哭声? 016 熊猫女救美 “冬青,大抵不是好事,你速速寻六哥前来,我和半夏过去看看。”对于管闲事七娘原来是最为不屑的,可到了如今却显得极为热衷,不为别的,只为这些年日子太过无聊了。 冬青原本要拦着的,半夏摆摆手便知道拦也是拦不住的,便提转身去找人的,并未完全当真,毕竟家宅之内有小娘子哭泣并不算稀罕,高家这么大的宗族全部都在孟县,站在西边的山上望去四四方方的宅院连成一片,宅院边上又是高家的佃户,错落相连,人多是非自然也不会少。大宅门里丫鬟小厮都是围着小娘子小郎君,朝夕相处岂有不受委屈的丫头和厮儿? 七娘的人虽小脚下却快,一溜烟便进了林子小娘子的哀求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不仅如此还夹杂着少年郎低沉的恐吓声,声音虽不大七娘却听的清楚,半夏寸步不离的跟着七娘,眼睛却往远处找寻。 那林子中少年郎听到似有人来便一把先捂住了眼前的小娘,谁知道身后那才昏过去的小娘虽是献血顺着脸流的到处都是,倒醒来了,惊恐的泪如雨下,下意识的就呼喊道:“救命呀!救命啊!”少年郎这才发现身后小娘已经醒来,抬脚便要跺下去。 此时七娘并半夏已经到了近前,那半夏身形利落见着少年似要杀人灭口,不知道哪里便抽过来一段竹节猛地便照着少年郎的左腿挡了过去,那少年郎的腿便硬生生被竹节挡住,痛的口中直骂娘。 “尔等何人,竟敢扰本公子好事!”那少年郎忙放下手中衣衫褴褛的女子,怒目睚眦,双手扶腿,既不惊恐,也不逃走,好似一些都稀松平常一般,反倒是七娘和半夏成了闯入者一般。 七娘见此人这样心中便极怒,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做禽兽之行,被人撞破丝毫没有羞耻之感,还如此嚣张跋扈,她今天非要他好看不可。 “你又是哪个,见了本姑娘还敢嚣张,一个衣冠楚楚样子竟然对两名手无寸铁的小娘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还有脸活在这天地之间!”七娘见这人嚣张,怒从胸中起,不由得出口伤人,也不管什么规矩章法,更不顾什么身份高低。 谁知道那少年郎哈哈大笑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只是在这个高家只怕还未有动的了我的人。怎地,你们两个也想让本公子尝尝鲜?可以,这小娘着实火辣,哥儿我喜欢的紧!只是你,未免也太圆润了一些!”说着便伸手去抓半夏。 半夏何等人,岂能如此束手就擒,她跟着七娘也有些年头了,虽不及玉娘身边的百合,但是对付身边的这种纨绔子弟尚还有些办法的。 那人伸手来时半夏身子灵巧一仰,还手一下便卡主了少年郎的臂膀,那少年低身一个趔趄,心中暗道:大意,不料此女还有些身手,顺势一个跟头翻到对面拦腰一环便要去捉七娘子,七娘不及半夏的身手,贵在平日里和慕青嬉戏多,也算利索,此刻身子一歪跟个球似得往半夏这边一滚,便被半夏拉了起来,活脱脱的一个大熊猫的样子,哎,也算是见招拆招了吧。 那少年郎见此便不再出招,看样子也知道七娘并非寻常丫鬟,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是那房的姑娘,只是淫邪一笑说道:“我原本想玩个鲜,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既然如此我便禀明祖母,讨了这两个丫头回去好好调教。 你们可知我是谁?便这样来硬的,果真动起手来就你们两个的三脚猫功夫也敢逞强救人? 我此刻收手也怕是误伤了亲戚,识趣的,赶快给我让路!” 半夏听他这般说多少有点露怯,毕竟高家比不得白家,在白家天大地大七娘最大,但在高家却全然是个未知数,她们贸然出手是不是错了?会不会给七娘惹祸? 七娘往身后撇了一眼见那衣衫褴褛的小娘子手中死死的握住一个偌大的铜锁,再看面容,明亮的荔枝荔枝眼,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身材高挑一段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外,正在看着地下那个满头鲜血的小娘子哭泣,这女子不时别人正是在寿州街头见到那个卖入高家的小娘子,她原是要寻她的,不料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幸而自己好奇便进来了,不然可不让这个王八羔子平白得逞了! “衣冠禽兽,爱谁谁,强奸妇女,非给你送入衙门,我要你好看!”七娘顺口就骂出来了,半夏就罢了跟着的岁月久了,知道七娘从不按照常理出牌,只是警惕着生怕对面之人突然出手,刚才一番厮打,已然知道自己确实不是对方对手,若真撕破脸也怕七娘安危堪忧,有想到他方才说问祖母要了两个丫头去,猜想此人也许就是七娘的堂哥,只是怎会如此嚣张? 原本嚣张的少年郎忽听了眼前这小娘子的话便有些晕,这高家何时竟然轮到一个小娘子比他还嚣张的,偏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也透着怪异,‘强奸妇女’是个甚新的词?有甚典故不成?因着眼前小娘的气势他心中陡然曾了许多的疑惑。 原本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假借皇后嫡亲外甥女回宅的机会在寿州买了一批年轻貌美的丫鬟,说是调教来伺候七娘的,实则是为了各房成年的小郎添置通房,为家里中年的少爷们聘选姬妾的,买回来以后先安置在别院,对外说是请了嬷嬷教规矩,其实先让家里最有权有势的去挑的,这事情原是家主瞒着女眷们办的。 他是得了允诺去了别院挑两个回去顶了自己房里去了的秋月和素娘。 见了这小娘怪可人的,便要带回去,偏晌午用饭的时候被人鼓动和了春猎的鹿血,见当中一个小娘貌美,便热血方刚,便拖着两个小娘进了竹林,左右回去收房就是了,谁知道竟被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小娘当做行凶之人了。 “在下虽不知道小娘子是何人,但小娘子莫要出口伤人,不要说是衙门,便是到了开封府我自己房里的丫头,我有何不可?”此时竹林阴凉,因鹿血激起的冲动退却,便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左右自己在理,不过是地方选错了而已。 这时那个七娘在寿州见过的小娘子忽的回过神来,也不顾衣衫凌乱一把抓住七娘的衣衫道:“娘子救命,娘子救命!”本就是被买卖的丫头,人生何来荣辱一说,只是她怎能这般就与人做了小?偏这世道让她无可辩驳,胸中万般委屈,到了口中也能是一声哀求,眼中含泪求,但愿眼前的小娘是一线生机。 017 搏一次如何 正在双方对峙互不让步的时候,林子传来冬青和六哥的声音,半夏极为机灵忙大声应道:“冬青这里的!” 冬青身后跟着六哥,六哥身后带着小厮,半夏把自己手中七娘的外袍给那女子披上,虽是丫头到底不能失了体面。 谁知道六哥远远的先驻了脚步眉头先是一皱,随即目光有些暗淡道:“大哥,怎地是你?” 七娘口中的淫贼不是别人,正是高家的嫡长孙高士先,素日里何等跋扈,屋子里的丫鬟侍女也是红肥绿瘦,各有千秋,从来都是女子巴巴的贴着他的,何尝因为一个低贱的丫头受了今日这般的羞辱? 原本那精明貌美的丫头半推半就,不似平日那般主动他还觉得有趣,此刻却是心中怒气带要发作,有碍于不识七娘的身份,怕误伤了亲戚坏了自己的贤明,见六郎高士宏前来,自然便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是我,你当时谁?今日当真可笑之极,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小娘子,竟然也管起我屋子里的事情来了!”说完眼角撇了一下六郎,轻蔑之下是阴冷的威胁之意,虽然哼了一声道:“还说请了救兵,我当时谁?原是六弟,六弟可是要拿我去正法不曾?” 高士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得露了怯意,有些丧气似得的说道:“大哥说的是哪里的话,弟岂敢在大哥面前造次。七娘,给大哥陪个不是”说完极其期盼的眼神望着七娘,原是练武之人少有如此拘谨姿态,此刻看去比起那日的?逄??缘梦?摇?p>  此时不似唐朝以丰满为美,时人小娘皆以窈窕清瘦为美,七娘子如今的这个身子不知怎地,凭她如何好动,虽然不足七岁,但是珠圆玉润之姿越发明显起来,既不似前世身姿窈窕,更没有取中阿娘婀娜曼妙,倒是十分酷似高曹氏的丰满起来,这高士先看了一眼七娘子便鄙夷一声道:“原你便是七娘,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七妹这珠圆玉润,胆大包天的样子,跟三婶娘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都不说话了,如今高家谁人不知道高曹氏因着瓦子里姐儿的事情和阖家都闹翻了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高士先这话倒是摆明了态度,一扫方才的小心翼翼,虽然同为高家子孙,然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高士先是高家长房嫡长子,那是众星拱月,目无下尘之人,如今却在七娘这里得了没脸,若他性子好不计较,七娘也要落得个忤逆兄长之名,他若是果真计较起来,只怕七娘再被送回九华山了。 那冬青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早在七娘子身边扑通跪倒说道:“大公子息怒,七娘年幼,就在外居住,不懂家中规矩,望大公子大人大量莫要和她计较才是。”冬青说完在湿润的竹林之地上叩头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是恐慌之极。 半夏见状,心中颇为懊悔,早知道该拦着的,她素日也是知道七娘的性子的,此时怕是要七娘低头也是不能的,只想不要把事态扩大便可了,因为拿手轻轻的碰了碰七娘子,谁知道七娘子却甩开之自己的手。 七娘的字典里便没有忍这个字的,见众人一时间都倒戈了似的求着那个人便心中气愤,她虽来的时日不短,可是素来娇娇贵贵的养在白府,平日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哪里晓得遇见这样的一个意欲强奸未成年少女恶人,众人居然还叫她道歉,以她的世界永远也不能理解。 当然,更加可恶的是,这个人居然讽刺她长的胖! 讽刺她胖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此刻一副高高在上,凌然不能侵犯的熊样,她十分不爽! “冬青,站起来,拍干净你高贵的腿。格律轩的人,谁允许你们随便跪的?”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冬青,小小年纪,力气却大,冬青被猛地一提险些栽倒过去,虽不知道小主人要作甚,也不敢太忤逆,便扶着竹竿站起来,满脸疑惑的看着七娘。 然后转头看着那泪眼汪汪的小娘子问道:“现在我只问一句话,而且只问一遍,这个人,是不是刚才试图奸污你们?回答之前千万要想清楚,如果是,那么我豁出命来保你们两个周全!如果你们说不是我此刻立刻向这个人!”七娘手指着高士先,一双杏眼清明中带着别人未曾察觉的狠意接着说道:“磕头认错,任由他把我赶回九华山去做尼姑!”对待恶人,她从来也不是善茬,她本来想打酱油的,可是今天这事既然给招上了,她也分毫不会退缩。 那方才受了伤,额上的血已经止住的小娘早被如今的架势吓傻了,再一看高高在上的高士先便不由得将身子往后一缩,躲在了那个小娘身后,这个时候七娘子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那个她在寿州就见过的小娘,并为了她特意向父亲求了恩典,此刻她只是注视着她等她回答。 只见这个小娘见如今的架势并不似先前那般恐惧,整理衣衫恭恭敬敬的对着七娘子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眼眸里写满的都是倔强道:“回七娘子的话,婢子姓苏,单名一个雪字,江宁府锦城人士,少时家遇变故,不幸被卖与人为婢,前几日在寿州由牙子转卖入高家,说要服侍高家的小娘子,今日嬷嬷正在调教婢子们,不料这位郎君来冒昧的将我和小梅带走,路过此林便将我二人拖入此间,小梅为护我,额头在青石上被撞破,婢子以为此生清白将……剩余的事情娘子已然知晓。”说完将头仰的高高的,眼含泪光,却也不再理会一旁人的神情。 七娘听完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道:“这竹林并非我和他两个人而已,我相信这众人都言而有信的人,不会空口白牙是非不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来这个高家也是有王法的地方,如此我们就找个说理的地方去!”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挽回早已经下下之策,势必一定要将这丫头要到手,更要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便是名声扫地也非要争这一口气。。 “冬青,你带这两个小娘去格律轩换衣裳,我和半夏先去祖母那里,你带她们随后到便是!”说完走到高士宏身边施礼道:“七妹鲁莽,连累六哥的。”这一番礼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最为恭敬的一次行礼。 那高世宏虽然顽劣荒唐,但还不至于看不懂七妹眼里的疏离之感,可是身份地位是个很玄妙的东西,高士先是长兄,他是幼弟,他父亲是庶子,他又是庶子的庶子,与高士先比起来那真是云泥之别,无有所持,他凭什么跟眼前这个轻裘缓带的兄长抗衡? 但他不甘如此,恰如父亲的不甘一般,他心一横,左右已经得罪了,再鲁莽一次又如何,抬腿便跟着七娘去了! 018 阳谋就是你 冬青此刻心中早已经惊涛骇浪,翻天覆地几万遍了,又能如何? 她是丫鬟,那个要翻天覆地的是她的小主人,也是她唯一可以依仗的人,她又甚可埋怨的,再差又能如何,不过是再被送回九华山而已。 带着两个丫头换了衣衫,梳妆打扮了一番,冬青嘱咐她们擦了胭脂才带着她慢慢的往益堂斋走去,她算准了先到的七娘必定会在厅里等着,借着这个时间她稳住了心中的慌乱,将思绪仔细了的理了理,心里忽然想到些甚,便在竹林边驻了脚步。 “你们被买入高家的时候,那调教你们嬷嬷说甚不曾?”冬青转身问那个叫苏雪的丫鬟。 “嬷嬷说家里的小娘要新添些伺候的丫头,所以买了我们来先放在别院调教。”那苏雪见冬青如此问,似是有所顿悟,便眸子一亮,冲着冬青点头压低声音道:“我省的,姐姐放心便是,如果七娘今日不能救了我俩,果然落入大公子之手,只怕生不如死。” “你想的明白,我很高兴,咱们走吧!”冬青便带着两人赶往益堂斋去了。 七娘带着半夏赶到的时候被香芷拦住了,一看是七娘便满脸疑惑道:“何事怎地这时过来?老夫人这会生在午睡,冬青你怎地不劝下你家七娘?”谁知道一抬头见高士先便愣住了,看那高士先也是满脸的不耐烦。 便忙丢下七娘上前去施礼道:“大公子怎地这时候过来,老夫人正睡呢。” “无碍,今天有人要抓我送衙门的,我们在厅里等着就是了。”他眉眼轻轻一瞥,心想今天若不让你这个小娘子吃些苦头怎咽得下这口气,便抬脚进了厅里,将衣衫一提在太师椅左手第一位稳稳的坐下了。 那些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那个不是人精,见了这架势便知道必然是有了极为重要的事情,便也不再询问,只小心的伺候着,早有灵巧的丫头到后头说与那贴身伺候的大丫头。 七娘子见所谓的大哥如此这般,便也毫不客气,捡了右手第一的位子也稳稳坐下来,品着茶。 这不是一场恶战,只是两败俱伤的闹剧,那又如何,总要得到结果才知道痛,自己的痛不要紧,要紧的是让自己的大哥知道,这世间的女子也不是每个都是任人欺凌的。 忽而想起阿娘的那话,她说她不是要同这世间的男人争,而是要同这世间歧视女人的世道争,这世道让作为女子的她们除了用阴谋手段谋取微不足道的卑微的活着,内心悲惨永远无法站在这太阳之下。 七娘自信生的光明磊落,从不行卑鄙下作之事,她阿娘不屑,她更不屑,她的智谋永远会用在光明正大之处,就是谋,也是阳谋,她的谋每一次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放到光天化日之下摆开来讲,她坦坦荡荡。 祖母被丫鬟拥簇这坐在当中,脸上显得略微平淡,目光扫过分坐左右的高士先和七娘,不由得露出一分不耐烦来,慢条斯理的问道:“甚是,兄妹二人竟闹到我这里的?” “祖母,伊文扰了您的小憩,只是有一件极小的事情,七妹不依不饶,做哥哥的少不了陪着妹妹。”高士先慌忙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眉眼之间都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似他只是被自己顽劣不堪的妹妹扰的不厌其烦一样,而他只是这天下最为谦和的兄长。 七娘并不急着回话,此时如急反而失了先机,她虽然身子生的肥腻,却不代表她的脑子纯笨,她只是想打酱油,但也不介意偶尔入戏一会。 祖母听了如此并未曾急急的定论,她的眼睛扫过七娘,见七娘也乖乖的站立在侧,并不惊慌,也不像是委屈,反倒有几份疑惑便问道:“七娘,你大哥说的可是实情?” 七娘略略错了一下子脚步,却不似大哥般推卸责任,而是将今日自去书房问话,如何得到父亲的特许,家中嬷嬷说她的丫头都在别院调教随时可以去挑,再到如何在竹林边遇到大哥,事无巨细的陈述了一遍,讲到树林的情况格外细致,竟然以一个小娘子的口吻将那般场面讲的颇为生动,又将她如何救人夸张了一番。 末了微微扬起一点下巴问道:“祖母,原这别院的丫头不是给七娘院子里预备的?竟然是给哥哥们买来做通房的?何以大家都说那些丫头都是买给七娘的,七娘到时白白担了这名儿。”说完略微有些委屈似得低着头。 那高士先如何也不会想到不过才七岁的七娘竟然并不辩驳,而是讲事情的经过,他原本想糊弄过去的是就这样被众人听见,更重要的是七娘特特的点出了那些丫鬟原是买给她的,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是瞒着老夫人的,后来也只是禀告了一声,管家娘子那里也一早打了招呼的,谁想…… 祖母听完脸色阴沉,偏又不能发作,转头看着高士先问道:“伊文,你七妹可有说谎?” 高士先有些慌了,祖母此刻只问他七妹有没有说谎,何以局面突然转变,他跪下道:“祖母,伊文只是带这两个丫头去顶了素娘秋月的缺,是孙儿造次了。” 祖母不再说话,似乎听了素娘秋月的名字,心中颇有怨气,看看满屋子的丫头们,知道这事捂肯定是捂不住了,便不由得的叹了口气说道:“孽障,你们可知错!” “孙儿知错,全凭祖母做主。” “祖母,七娘不该忤逆兄长,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七娘庙里修行,不忍看到这般草菅人命之事。请祖母处罚。”七娘子仍旧站着,她说的每一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她知道自己话的杀伤力。 高家素有善名,对下人也不苛责,虽然高士先选了通房背着家中女眷并非大事,如今叫七娘一说,高家的嫡长孙就落实了肆意虐杀奴婢之名了,虽不至于真去衙门走一趟,往后与声望再无指望。 七娘这话一出,高士先的眼中第一次泛出了满满的怒杀之意,心中却不知道该如何转换了。 祖母一惊,这个七孙女果然够狠辣,只是她不知道如此做固然痛快,她自己在高家也是毫无立足之地了吗? 拔出萝卜带出泥,两败俱伤,她到底图什么? “七娘,依你看,要怎地办才好?”祖母声音略微提高了一分,不怒自危。 019 女汉子的阳谋 “回祖母,七娘行为鲁莽,忤逆兄长,任凭祖母发落,但是这两个丫头请祖母赐给七娘。”开玩笑,我闹的鱼死网破的地步肯定要捍卫见义勇为的成果,至于怎么处罚,最差也是各大五十大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祖母,这两人是孙儿挑的,孙儿原对这两个小娘负责。”那大哥也不是善茬,岂能让七娘从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带走这两个丫头,那他高士先以后在孟县岂不是成了笑柄? “伊文,你住口!”祖母这一声很凶,也带着怒气,这是她最为中意,最为骄傲的嫡长孙,可如今却让她极为失望,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皮囊,竟然连自己七岁的妹妹都不如。 高士先可是从未见过祖母向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的确不敢再插嘴了。 祖母笑了,只是厅里谁都听得出这笑声不善,祖母身边的小丫头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谁见过这样的架势?谁见过连老夫人都算计进去的小娘子?偏这计算,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摆在你面前。 “哦,你这么说你是极喜欢这两个丫头了。”祖母看着七娘,等着七娘回答。 “回祖母,也不是。七娘只是想着,这事情一闹,那小娘子在竹林里又求了我,去了大哥那里难免别人说咱们高家的不是,说咱们糟蹋人家丫鬟的清白。”七娘本一口气说完,忽而想不如先说一半,一次把大哥搞臭,这样的恶男,就该吃亏吃透了,才不会却欺辱其他女子。 “可是祖母想着既然那两个丫鬟跟着你大哥走出了别院,便也是个不安分,祖母打算把她们打发了,剩的留着挑拨你们兄妹关系。”祖母是宅子辈分最高的人,她吃的盐比七娘走的路都多,小娘子使手段她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她向来是内院的掌舵手。 可是她不知道,七娘不是一般的小娘,她从不阴谋,她只阳谋,她不会藏着掖着,她只会让事情暴漏在阳光之下,见招拆招,就算自己也粉身碎骨。 “可是祖母,大家都说买了她们是调教了给我当丫头的,如今只是因为大哥用了强,反倒赶她们出去,总是说不过去的。”七娘好不想让,咬准了,这些丫头是买给她的,最不济她有优先的挑选权,更何况父亲和二十一叔都特许了。 “七丫头,你过来。”祖母喊了七娘,七娘乖乖的走到跟前,祖母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太过倔强是要栽跟头的。你想过没有?” “七娘知道祖母疼七娘,七娘认罚,那两个丫头请祖母一定要成全!”七娘躬身行礼,却不曾跪下,声音虽不大,但是铿锵有力。 祖母感觉有些累了,也是这个丫头既然敢把这事情捅出来,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死护那两个丫头,还算有些担当,她本也不曾真想将那丫鬟打发了,毕竟与高家名声无益。 “把那两个丫头带进来!”祖母说道。 冬青带苏雪和梅子进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厅中,磕头道:“老夫人福寿安康!” “恩,还算规矩,抬起头来我看看。”祖母此刻又看不出是喜是怒了。 苏雪和梅子抬起头来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摆摆手说道:“冬青,既然是你家姑娘选中的,你便带回去吧!” 祖母从藤椅上扶着香芷的手站了起来道:“传我的话,大朗,七娘各打二十板子。 大朗是公子交予你父亲管教,七娘禁足半年,好好学规矩。你这会子先去选丫头吧,等会回来跟你大哥一起领板子。都散了吧!” 七娘心中欢喜,朝着自己所谓的大哥撇了撇嘴,心里念叨:小样,载了吧! 她那大哥特意靠近她轻描淡写的在七娘耳边说了一句:“她们若是有骨气就一辈子不嫁或者做了尼姑,不然落到我手里,七妹可知道结果?” 因着自己想着的人已经都选着了,所以只到别院挑了些聪明的,或者识字的,然后便又回到益堂斋来领板子。 谁知道祖母特意吩咐了,要他们兄妹二人搁在一起打,家里的嬷嬷们把二人摁在长凳子上,那打板子的老妪说道:“大朗可是得罪了。” 谁知道大哥一直死死的瞪着七娘道:“我难不成与妹妹有仇,妹妹何故一回家便如此陷害与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倒有几份委屈之色。 七娘看他的那样心想,你委屈个头,你以为强奸不犯法! “难道哥哥与那两个丫鬟有仇?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算身份低贱,也不能由着大哥你糟蹋!再说,我最讨厌强奸犯!”七娘对这大哥表示很无语,将头转向另外一边。 谁知道那打板子的老妪,硬是将七娘的头掰过来道:“老夫人吩咐了,要你们兄妹面对面打板子!” 面对面打板子…… 七娘只好看着那张厌恶的脸,眼里带着鄙夷之色,而所谓的大哥看着她眼中写满了凶狠的杀意,板子上身,虽然老妪的力道轻了很多,两人也是嗷嗷乱叫。 “七丫头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臭流氓,你犯错我还跟着挨板子,鬼世道!” “别人都这般,怎么我这样就成流氓了!” “别人吃屎你吃不!” “你等着瞧!” …… “老夫人传了话,狠狠的打!直到他们两个不再对骂。”有丫头跑出来传话。 板子打在身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痛,火辣辣的痛,两人便不再对骂,痛的眼泪哗哗直流的同时还不忘怒视对方,弄弄的硝烟味在两个人的眼神中厮杀着…… 你问七娘板子痛不痛? 打板子当然痛,不跟大哥吵吵,她的嘴也不会停着的,她要停下她就不是七娘。 “真痛快,妪使劲打!”七娘这样喊着,众人惊呆了。 “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上扬高音) 说走咱就走哇(上扬高音) 你有我有全都有哇(上扬高音)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上扬高音) 该出手时就出手哇(上扬高音) 风风火火闯九州哇(上扬高音) (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 众人再一听,几乎疯了,个个目瞪口呆,那些打板子的妪,举起板子差点忘了打下来…… 其实七娘很痛,板子上身,痛彻心扉,可是唯有如此才会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有那样一点点真实,只有痛,她才会觉得也许这不是梦,她也不是真的在打酱油。 她的大哥,更是被她这样的一出戏跟呕出内伤来,这个妹子对自己下手太狠,太狠了,惹不起…… 当然,板子并不重,毕竟是孙子孙女,那老妪们如何敢下狠手。 七娘被抬着回格律轩的路上杀猪般的嗷叫一直不曾停止,跟着身边的半夏心疼的紧,口中却说道:“逞英雄的时候那骨气那去了?这会子跟杀猪似的叫,还唱甚,该出手是就出手,风风火火创九州,你是小娘还是泼皮无赖!” “半夏,你有没有人性,我都这样了,你这样说话等我好了我要体罚你!”七娘痛的难以言说,这个世道真是没有人道主义,这要是在联邦,这样打儿孙是要判刑坐牢的,可是终究没有忍住,眼泪哗哗的流下来了。 “我等你,您可是要快—快——好!”半夏说着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七娘擦汗,背上盖着的布也渗出血来。 20 你也敢说我胖? 其实这结局并不比想象的更坏,那一刻决定将头高高的昂着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老妪离去,新挑的丫头安顿一番,冬青这才急急的赶往七娘住的东暖阁。 半夏一遍轻轻的将七娘子的亵衣褪去,然后拿温热的毛巾将血擦试干净,在温柔的抹上自白府带来的金疮药然后白了一眼七娘道:“回头娘子知道不定如何伤心的,七娘你只管这般恣意妄为吧!看以后打残废了谁管你!” “半夏,你少说一句吧!七娘这会有伤。”冬青忙制止住半夏,一来七娘着样子着实狼狈,二来甚为丫鬟哪里有指责小主人的权利,自己忙拿了软枕让七娘爬到软枕上。 七娘一听便知半夏这是心中有气,自己正痛着她可倒好,心中便一阵子气闷不由得回嘴道:“你还说我,你没有听到我那大哥讽刺我胖!你居然不站在我这边,这会子还挤兑我。” “他原也不曾说错,七娘你如今很圆润的。 明明能全身而退,你偏偏要做的如此之绝,你果真要把阖家都得罪方才罢休不成? 你果真如此恨你的身子,怎地对得起咱们玉娘!”说完半夏也不伺候了,丢了手里的药给冬青,自己转身便出去了。 冬青看的目瞪口呆,这是甚事? 半夏怎地如此胆大,竟然敢撂挑子直接自己走了,半夏这些年是如何当丫头的? “冬青,你叫苏雪过来吧!你跟半夏长的一样一样,我看见你就觉得糟心。”现在连半夏也跟着说自己胖了! 七娘前世何等身材,何等长相? 何曾因这样的事情被人嫌弃过?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如今倒好,处处被人鄙视,连贴身侍女也说自己圆润,圆润是我的错吗? 这些人,真是那疼往哪里扎,胖是她的软肋,老虎屁股摸不得,谁摸谁遭殃…… 冬青怎敢忤逆七娘,便擦了药,服侍好了退了下去,特意去吩咐了苏雪,谁知道新选来的那些丫头因为无事可做正聚在偏房里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一见她过来了忙驻了声。 “七娘如今伤着你们到自在了,那个手里稳重些,先过去给七娘端茶倒水伺候着去!”冬青多少有些动怒了,这些丫头也太没有眼色了,七娘到底选的一群甚人,如今格律轩真真是一团糟,看半夏的样子,多半是这个主子治下不严了。 有两个到伶俐的便行了礼去了七娘屋子,剩下的都讪讪的看着冬青,有惭愧低头不语的,有毫不在意的,也有巴巴的看着冬青的,总之个人心思尽在脸上了。 “你们都在这里谁照看小梅的?”冬青见些丫鬟,最小的十岁,最大的跟自己差不多,都是爱玩的,此刻听了她的询问,有个叫翠娘的忙说道:“苏雪姐姐照顾着呢。” 冬青看了看她们,心想左右还未曾教导随她们去吧,看七娘的样子便知道是个宽厚又护短的人,一时半刻并不会因着这事责怪下来,天长日久自己想了法子,总该会理出个样子来的。 便自己挑了帘子进到离间,只见那叫小梅的丫头仍旧躺着床上,见冬青来早早的坐起来道:“我无事的,大夫看过也说是皮肉之伤,养养就好,劳动姐姐来看一趟。”小梅的眼睛并不大,却黑溜溜的,倍显精神,脸盘子也小,尖尖的下巴,一看便知道是精明外漏的样子。 冬青其实早就留意那些教养的嬷嬷打听过了,这个小梅和连翘的性子颇为相似,多少有点不安分守己,原她是不想讨她过来的,如今弄了这样大的事,不要她也是不可能的,只好日后找了机会请了七娘打发了再说。 “不碍事,我来看看,这会七娘也伤了呢,苏雪你去看看七娘。”她们一来便出了半夏和七娘拌嘴的事情,往后只怕难以调理,因此心事重重的。 那苏雪一听忙欠身理了理头发到七娘屋子里去了,彼时两个小丫头也算规矩,见苏雪来了便也欠身道:“姐姐可来了,七娘之嚷嚷着寻你来的。” “我知道了,你们烧了水,备些点心来,七娘这里我看着便是了。”苏雪娴熟又稳重,自己端了温水到七娘身边道:“奴婢连累七娘了,为了奴婢七娘受委屈的,日后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七娘恩惠。” 七娘见这个叫苏雪的丫头过来,心中的郁闷稍稍散了一点便噗嗤一笑道:“什么连累不连累,我这么做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需上心。就算我挨打,也是我愿意的,你坐过来,我仔细看看你。” 这苏雪便坐到近前,看着眼前的七娘,七娘这般的小娘实在,实在是难以形容的。 她这些年漂泊无依,见惯了世情冷暖,被转卖,被辱骂已经是常事,家破人亡,人鬼殊途,这世间对她不曾有一丝丝温情。 当日在竹林她已然绝望透顶,彼时小梅仗义相救昏厥过去,她便知此生无望,命运已经将她推入永远不能翻身的深渊,谁曾料峰回路转,七娘拼着得罪大公子也要相救,她的心才暖了起来。 七娘不知道苏雪在想何事,只是细细的打量她,这苏雪有着和阿娘一样得美丽的眼眸,有着和母亲一样得花瓣唇,就连身姿也是有点酷似阿娘的,只是脸上消瘦,神情冷清,完全没有阿娘的夺目。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寿州她才一眼便记住了她,也是记住才好奇的非要寻了她来,如今倒是如愿一场了,心里就觉得畅快。 此时冬青安顿了小梅,便直奔半夏的平日住的西厢房,谁知道远远的就听见半夏在厨房教训小丫头。 “七娘不爱吃这软烂的事物,火候切莫过了;鱼呀,肉的,这些时日都免了,她身子上有伤,这些大夫可是吩咐了要忌口的。 还有,那糕点可不要做的太甜了,她最腻味甜食,我说的这些你们可好生记住。咱们七娘可是一等一的好主人,你们回头细细体会便是。”半夏唠唠叨叨在叮嘱新来的丫头上厨呢,听她说起七娘那是极其骄傲的语气,听她叮嘱心中对七娘的关切一点不比自己少。 “半夏”冬青便站在厨房门口喊道。 那半夏磨磨蹭蹭的出来了,一看是冬青,眉头一皱道:“姐,你怎地能出来?七娘身边没有人可怎生好?想你是个老到的,如今怎这般鲁莽!”边说便急的跺脚,狠狠的瞪了一眼冬青便转身要往七娘的暖阁里去。 冬青怎会料到如此,怕她此时过去两人又锵锵起来,忙伸手拉住说道:“那个新来的苏雪在身边伺候,你别急,怎么跟七娘学的一样的暴脾气,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21 你可知道无聊的滋味 冬青拉着半夏到自己屋子里,冬青拿起手里的针线,正在给七娘秀鞋面,那半夏只顾拨弄手里的茶盏,低着头也不开口。 姐妹二人便这样足足坐了半刻钟,终究是冬青忍不住说道:“都这般大了,还这样不懂事,七娘那样,你一个做丫鬟的怎地就和她锵锵起来?”谁知道话未说完,泪先流,手里的鞋面也不绣了。 那半夏忙掏出自己山水婵娟的锦帕给冬青试泪,不似往日的样子,温顺的将头低下道:“姐,如今不是相聚了,怎地你到哭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姐妹二人抱头痛哭一阵之后打了水净了脸,这才又相对坐下,冬青正了正色道:“咱们姐妹的话儿,自有日子续,我先问你,今个怎地跟七娘呕起来的,你去问问,这天底下何曾有你这般的丫鬟,自己的主人挨了打,不劝慰也罢了,倒是火上浇油起来!”冬青素来来以主人为天,伺候那个心理就一心一意只有那个,七娘跳脱但始终是她的小主人,所以半夏忤逆七娘是她万万不能理解的事情。 半夏叹了了口气,拿开姐姐手里的鞋样子道:“我便知道姐姐非说不可的。七娘的事情早晚要给姐姐交代的。” 彼时天色渐晚,冬青不便多问,少不了仍旧准备了饭菜给七娘送去,临走对着守着熬药的半夏说道:“只怕今晚我也是待不住的,七娘说了我长的跟你一般,见了也糟心!”说完也不等半夏回答自个就去了。 晚间果然被遣了出来,自早年一别,姐妹二人十年少有这般亲近之时,倒也觉得的有些安心。 彼时月朗星稀,春风如醉,西厢房虽简陋,姐妹同心,也觉得陋室如暖。 “姐姐那里知道,七娘的个性自小古怪,这两年也倒也罢了,早年稍不留神便要寻死觅活,平日装的若无其事,最爱不过闹事,快活不过她,可若真论起对自己狠,这世间无人比得上七娘。”半夏说道这里叹了口气,眼里竟然隐隐有了泪光。 “竟这样?”冬青心中若有所思,眉眼之间忧虑颇多,身子一侧垫起身侧的麸皮枕找了个最为舒适的姿势。 “谁想得到,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白家虽不及从前那般风光,她到底也是人上人的小姑子,身边也是奴婢环绕,何曾有一丝不如意? 偏就想不开的,我气的便是今日,她可等聪慧,那里会落得这般结局,不过是要借人之手,除了自己而后快!” 半夏说的一时激愤不由得忽悠做了起来,披了长衣,下了床挑了挑灯芯,灯下面红如霞,胸口起伏,抿了抿温茶,这才有所平静复又回到床上,与姐姐冬青相对而坐。 冬青叹了口气,“这世间的人若只是衣食无忧便可安享富贵,尚哪里来这些事情? 我在府里久了,别说咱们做丫头的身不由己,便是家里的夫人小娘们,那个又是心愿全足的?” “依姐姐,七娘着作为你反倒有几份体谅不成?”半夏惊呼,这个姐姐她最了解不过,安时守分,尽职尽责,想来是不肯多言一句,不肯错行一步的人,自小比她稳重百倍。 “最聪明不过的人这会如何糊涂了? 七娘原是官家的小娘,种种因由养在商户之家,虽她两岁离去,谁能保证两岁时不知事? 如今回到高家竟然这样的光景,前些时候她温顺乖巧的讨三夫人喜欢,不想撞到了头,昏迷了一天,醒来竟然一字不问,我只当她伤了心,生了自轻的念头。 今日之事,我原是极担心的,但看了结局,她虽待她大哥够狠,却知道她也绝非寻常的小娘了。”冬青说完拉了半夏进到被窝,帮着自己妹妹盖好被子接着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抵触流,依我们丫头的眼光七娘纵然不得主母爱那也是小主人,可是七娘看来却不是,一母同胞的士林何等待遇,而她呢?” “姐姐说的是,情同此理,是半夏鲁莽了。”半夏偎依在姐姐的怀里,一别这些年,终于是因着和七娘生气的一晚,姐妹一叙离别。 “我冷眼看着七娘,待咱们下人是极好的。你可别犯浑了。”冬青说完熄了烛火,与妹妹同被而眠。 窗外,一弯新月,紫荆婆娑,院落深处,荒草兮兮,冷风刮过。 因着七娘受伤,院落休憩之事原该暂时搁置,偏七娘不依,趴在榻上,指挥这个,折腾那个,在院子里遮了帷幕。 六郎因着竹林里的事情,总是耷拉着脑袋,听闻七娘收拾院落便自告奋勇带了自己并父亲院子里的小厮,风风火火的割草,平底,收拾院落,整日搁着帷幕喊七娘:“七妹,你要种甚花儿?” 明个又把自己屏风拿来,后个又到别院后的林子砍树给七娘修缮长廊,再不就是叫人买了藤编,竹编的椅子来让丫环缝制了厚厚的蒲草垫子让七娘在帷幕后晒着太阳。 七娘心中不悦,半年禁足,这个院落看出去不过是四方天,与她而言,这院落,这身份,这世道都比好牢笼,然而她早早就试过,死不了,活不成,倘或是梦,也难醒来。 这样的四方天,小跨院,总有万丈豪情也是徒劳无功,更何况她只是心心念念想要打酱油的小娘子而已。 “七娘,这样好的天,你如何又叹气的?你看看,那紫荆花落,新叶都生出来的,娘子捱了打,不日就好的,有甚事,只管指使奴婢们便是。”苏雪随意穿了一身衣裳,因为打扫旧屋子,便灰头土脸。 苏雪哪里知道七娘的心思,纵漫漫的时光,她要如何打发才好? 说甚一寸光阴一寸金,都是狗屁不通,给你这样大把的黄金,我看看你怎地去花,你想花,你且要花的出去才行,就这样破院落,你砸时间给树,树会鸟你不? 七娘仰面躺在藤椅上,小心翼翼不让屁股用力,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想要我宽心,那就仔细收拾这院落吧,我喜欢一尘不染的地方。” 满地是土的院子,她愣是想一尘不染,你想想,这样的小主人靠谱不? “七娘,你生我气,用不着折腾这些新来的丫头们,满院子都是土,怎地一尘不染?你看看她们,素日里都是绣花的手,如今可倒好,都被你当院外的小厮用起来的!”七娘子折腾,谁敢说个不?偏半夏敢。 22 鸟不拉屎的古代 七娘趾高气扬的看着冬青一笑,乌溜溜的那双眼看也不看半夏一眼,心中咆哮道:怎地,你说我胖,我让你们都减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你跟我冷战,那就冷战到底! 苏雪和冬青都忙拦着气哼哼的半夏,冬青忙扯着半夏回到西厢房,苏雪留下暖暖的说道:“七娘如何才是一尘不染呢?你若说,我们试着做,办法总是人想的。”苏雪的对别人总是淡淡的,但对七娘总是温柔的,那种宠溺般的温柔,让人一看她那双荔枝般的眸子就融化了似得,她一笑梨涡浅浅,春风化雨。 七娘被这样的温柔震撼了,苏雪和阿娘是相似的,只是又是完全不同的,阿娘是骄傲浓烈,飞扬怒盛的;苏雪是清扬婉兮,温柔如水的。 “那边全部种上花,那些长廊下全部中下藤蔓,院子里全部铺上砖……”你说让我说的,七娘可是不会客气的人,如今她躺着,便已经嫌弃这藤椅不如沙发软和,此刻既然有人从命,她自然毫不客气了。 那苏雪先是一怔,随后说道:“七娘你慢些说,我总要记下才行,我去取笔墨来!” 按道理古代能识字且写字的女子实在是少的可怜,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哪里认得字? 此时苏雪说的却极其自然,七娘看了一眼也不多说,更不愿深究,不管如何,那是别人的事情,她对别人的*不感兴趣。 她唧唧歪歪给苏雪说了一个上午,觉得嘴巴都木了,她不知道苏雪是否听懂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讲话最多的了一次了。 苏雪低着头拿着厚厚一沓子写得满满的纸,眉头皱着便离开了。 这个院落因为她的折腾热闹起来,她很怕那样的安静,荒草过风,一阵沙沙,越是安静她就越是容易想家,远方的家,远方的熟悉的一切,不知如今当怎样。 她禁足了,父亲远去了边关,?帜锏拿嬉参丛??剑?米锪舜蟾纾??硕?毁赓獾牧?缥奕烁矣胨?赐????迳系哪锴祝?卟苁献允贾林沾游慈萌舜?谎云?铮??橇?鋈擞耙布?蛔拧?p>  她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院子里,夜里只有鸟叫声,连庆再未来过,可见她阳谋她大哥的事情已经传了出去,恶名远扬,她也算幸不辱命了。 她的生死无人在乎,她活的怎么样子,鬼也不关心。 好吧,院子虽小天地大,她只待腿好,折腾个新天新地来,装修,谁不会? 前世她可是装修高手,各种合理利用,她最会见缝插针的,她从前的宿舍她也弄得跟天堂似得。 谁知道七娘正在暗自庆幸,终于有好玩的事情可以打发时间了。以后只见冬青并苏雪一起走过来了,两人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七娘,好些东西,咱们府里根本没有。木头倒是多的是,木工家里也是有的,只是你说的好些东西,不是没有就是太贵了,要这些是不是太奢侈了,咱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冬青指着单子一副为难又不可思议的样子,好像七娘做了实在过分的事情一般。 “啊?”这完全不在七娘的预料之内,她写得也是平常的东西,怎地会奢侈呢? “什么东西没有呀?” 苏雪和冬青对视交流以后都摇摇头,七娘子到底是有多不食人间烟火! “回七娘,这个棉花,奴婢们只是听说过,到底如何也不曾见过。想来也不是说木棉,七娘一次要这些,也是难寻的。还有,七娘要这么多的丝绸,绢布都够奴婢们一年的衣裳用度了,不知道甚用处?”这次苏雪不敢开口,只是冬青却帮苏雪问起来了。 “姑娘要的这些东西,只有纸和木材倒是有的。”苏雪忙补充道。 七娘这会子迷糊了,顺口就叫道:“半夏,如何她们说只听过棉花没有见过?我原先盖的不是棉被吗?”喊完了才知道自己失了口,不由得骚的一脸红。 半夏慢悠悠的的走出来道:“七娘肯叫我了?咱们原先盖的棉被那可是从高昌运货物的时候弄过来的。寻常人家那里有的,便是”七娘指指天,接着说道:“用的不是蚕丝被,便是木棉被,那里有七娘你说的棉被。”半夏说完自己讪讪的立在七娘边上等着回话。 七娘惊得,白家也只是商贾之家,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并非大户,因为她想着高家的小娘总比白家要奢侈一些,不想白家用的东西才是一等一的。 仔细一想,想着连棉花也没有开始种植吗? 这是宋代,这么落后吗? 本来她已经竭尽所能将材料简化了,还是天价吗? 你别问七娘,她是从小在联邦长大,后来才回国的,她是历史盲。 “那你们盖的被子是什么?”七娘郁闷。 “奴婢盖的是蒲草被,好些的攒了木棉被,也有芦花被的。奴婢的就是芦花被,想来七娘也是看不上的。”冬青答完便捂嘴笑了,自己家的七娘最是有趣,明明聪明绝顶,怎地变得如此无知了。 半夏也在身后笑着,心想白家岂是寻常官宦人家比得了,面上的繁华算的甚,白家吃穿用度那是真真的奢华而已。 七娘有些失望的低下头,想自己弄个沙发,弄个合适的家居,大家告诉你材料都来自未来,这鬼地方…… “也无碍,七娘要甚样子的,没有棉花,芦花蒲草,木棉其实也都是不错的,咱们一起想办法,办不到最后,也能办个样子不是,总比这样熬日子好的。”苏雪见七娘失望便安慰起来,她是想,蒲草和芦花也是好的,她们的针线活都是好的,想来七娘要甚也是不难的。 “七娘,你又要闹腾了?只管弄吧,大不了花个底朝天,到时候可别怪我的管的不好。”半夏忽而蹲下来,撅着嘴,带点委屈,带点怨恨的答道。 “我再仔细想想吧,你们都去吃吃晌午饭吧,让半夏伺候着就好了。”七娘见半夏服了软了,便有好些话要说,遣散众人最好不过,主人怎能在丫头们面前如此狼狈。 冬青松了口气,她怕两个人一直这么闹着,新来的小丫头都理不顺了,她们两个自然有话说的。 那七娘见众人都走了,一把揪住半夏的衣裳恨恨的说道:“半夏,你越来越得瑟了,你现在都敢几天不理我了!我惯的你是吧?”忽然想到自己貌似词不达意便接着说道:“我娇惯你我愿意,但你是敢说我胖,你说怎么办吧?” 23 谁靠谱? 半夏何曾不知道自己是摸了老虎屁股了,见七娘这样便知道自己是难以逃脱了,索性如此便梗着脖子毫不示弱的说道:“是,奴婢说了的,全凭娘子处罚便是!”那倔强的眼神也是恨不得化作利器戳穿七娘的阴谋诡计。 七娘看半夏这样子,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里泛出不常有的精光,非常诡异的笑笑说道:“半夏,你知道吧,你家娘子长了一副铁石心肠,谋不得好前程,却专爱折腾人,不但原先那些嬷嬷们头疼,便是小丫头也是见了我便躲三尺的,你最是知道,混世魔王可不是浪得虚名。 以前总被我欺负的慕青也不在了,我最近心中好不爽快。咱们来赌一把吧!” “又赌?”半夏受了极大的惊吓似得,这个小主人可是捉弄人不偿命的主,她是丫头她是输不了钱的,她难道天生五行缺德?才会遇到这般奇葩的小主人? “你不会输了又让我围着院子喊‘我是猪’吧?”半夏见七娘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便知道,对于自己说她胖她可是恨毒了自己,不狠狠的修理自己一会她是不会罢休的。 “恭喜你,猜对了!你越来越聪明了,半夏。不如咱们还是来比数算吧!”她这个好吃懒做,每天不是上墙就是揭瓦就是惹是生非的女汉子唯一不能被别人超越的就是算数。 她一向是尊重别人,自喻人人生而平等,所以半夏和她闹性子她并不在意,可是她说她胖,那是死穴,不能拿出姑娘的款来压她,那么只好拿出她的致胜法宝,赌一局吧! “那可不行,若是比算数那肯定七娘赢,这样必输的局,七娘未免也太霸道了吧?你若是拿你主人的款来压我,我无话可说,若不是,我可不愿意!”半夏最是知道七娘,她通常也不太愿意强迫她们的,所以她便也讲起了条件。 “哦?那就不赌了,我这个小娘,心情极其不爽,那今个的事情你一概都免了,我有一件事情要让你去做”七娘的话说的极其平淡,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不是拿主人去压制丫鬟的,我只是雇佣了她,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不管到了那个时代都是一样得,以前宿舍打牌输了都要去抱电线杆的? 喊个‘我是猪’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七娘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消费的顾客,顾客都是上帝,那么半夏满足一下她的愿望也是没有什么错误的吧? 半夏惊恐的看着七娘,然后脑袋一耷拉着说道:“喊就喊吧,我就知道,跑不了,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一下子来个痛快!” “半夏,你真爽快!真够意思!不过呢,这个机会我先留着,好好想想甚时候用。 晌午饭吃了以后,你去把她们都叫过来,刚好我也认识认识新来的丫头们。”七娘的心情一下子都好了很多,瞬间觉得天也蓝了,风也顺了。 “还是先叫冬青过了,我问个话儿。”七娘临时改主意了。 半夏无语凝噎,完了,七娘不知道会挑个甚时候整自己,这个可恶的七娘,她天生是来折磨人的…… 冬青恭恭敬敬的站在七娘身侧,她这个人一直如此,自己也习惯了她的严谨。 “冬青姐姐,新来的丫头怎样?”七娘觉得冬青在宅院里待的久,虽然古板些,到底会比半夏周全,少不了先问问。 冬青想了想说道:“苏雪稳重可靠,只是来历有些古怪;那叫梅子的,和连翘一个性子,惯爱拔尖,伶俐又心气高,眼睛里就露着不安分,怕是娘子不喜欢。余者小石头还算伶俐,心眼也不多,阿兰小红有些木讷,叶子又太胆小了,大春倒是爽利,但手下的活有些粗。”冬青作为七娘的贴身丫鬟,自然早就开始留意新选上来的丫头,此时七娘问起,她便说了一半藏了一半,为的是看看七娘的本事。 “有句话姐姐可是说错了,谁告诉姐姐我不喜欢连翘的?”七娘慵懒之极,忽而想到连翘那俏皮的样子,连翘的那样的人,不管结果如何,总是会轰轰烈烈一场的。 “啊?”冬青极为意外,她一直以为七娘因为不喜连翘那拔尖不安分的样子才打发了她走的,难道不是? 这深宅大院里上至老夫人,下到寻常的小娘子,谁喜欢下人是连翘那般轻狂样的? “我打发她,是想着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倒不是为了她那不安分的样子,不安分有不安分的好处,都按时守分,这时代要如何进步? 这天大地大,就该容得下安分守己的人,也容得下想闯一闯的人,天下的人都一般还有甚趣?只要她不去谋害他人,不去触犯律法,原也无可非议,要不怎叫芸芸众生?”七娘觉得想冬青这样的人,这世道洗脑的厉害,不过人是好的。 冬青听了七娘的话怔怔的,她自小和妹妹一起被卖了做丫头,因着主子的关系,认识几个字,但不曾读过甚书,她眼里的世道,做人本分,原是家里嬷嬷们教导的,原以为不受分本是极大的罪恶,人人弃之后快! 不想此时七娘一说她完全怔住了。 仔细一品,似乎七娘说的也在理,一石激起千层浪。 便也不再言语去传那些丫头们去了。 一堆丫鬟,头一次被主人训话,都很是忐忑,都低垂着眼帘,她们来的突然,格律轩一片混乱,此刻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一听七娘叫,个个显得乖巧温顺,毕竟七娘的事迹都听说了,这么狠得主人,谁不小心伺候点? 冬青按照规矩对七娘悄声说道:“按照规矩,七娘可以给丫头们该名字的。” 七娘子半躺在藤椅上,问道:“苏雪和梅子我都已经知道名字了,你们都叫什么呀?自己先说说吧。” “奴婢大春” “奴婢叶子” “奴婢小红” “奴婢阿兰” “奴婢二狗子” 众人听了这名字先是一愣,随即全场笑翻中…… 那七娘一笑猛的坐起来,忘记了屁股上才打了板子不久,痛的脸都扭曲了“哎呦!疼死我了!” 那冬青忙扶着重新坐好,自己不由得捂着嘴笑了。 七娘才打量了眼前的这个丫头,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瘦、干、黄、木的丫头,胆子一看就是小,听到众人的嬉笑之声只会将头低的更低,将手往袖子里缩了又缩。 七娘哼哼了两声说道:“不许笑,二狗子,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实在不妥当。”七娘眉头微微一皱,仰头说道:“那,二狗子,你往前走一步” 那叫二狗子的丫头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听七娘的口气似乎有些严厉吓得有些颤抖的说道:“奴婢二狗子惹七娘了,请七娘赎罪”说完就磕头起来,什么混世魔王,什么凶残恶狠狠的传言她也是早有耳闻。 “起来!”七娘胸中一闷,大声喊道。 那冬青多少知道七娘的性子,急忙搀扶了一把二狗子说道:“你有何罪,就这样急急忙忙的跪,咱们院子没有事情可是不许乱跪的。 又不是逢年过节,又没有王子皇孙,好好的你跪甚?难不成这会子跪了,咱七娘还要给你封个红包不成?” 冬青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多少也了解了一点自己主子的脾性,估摸着胆小怕事的她是不喜欢的,又估摸着这个主人不大爱丫头下跪。 七娘幽幽的叹口气说道:“我最讨厌有事没有事情下跪,有事说事,无事就该干嘛干嘛,不要动不动下跪,你们一下跪,我若是不给红包不是显得我小气?可是我哪里来那些钱天天赏你们?” 众人听七娘子这样说,这个小主人这样有趣,不由得又笑的畅快。 “二狗子,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女子家家,怎地起了个这样的名字?”七娘见气氛终于活跃起来了,这才接着问道。 那叫二狗子的微微将头抬起来一些,一双细长眼在营养不良的脸上显得分外突出抿了抿嘴说道:“回七娘,奴婢家里姐妹多,生到奴婢家里已经有四个姐姐了,阿爹见奴婢是个女娃儿,懒得起名,随口说了个二狗子,奴婢便叫二狗子了。” 七娘原本想说的,女娃怎地了? 忽而想到此时此刻,便是那般世道,她便懒得费口舌了,只是笑着问道:“这么说你的几个姐姐也是卖去给人做奴婢去了?” 那叫二狗子的眼角便湿润了答道:“回七娘,正是。” 七娘见这般便不忍再往下问了,毕竟,这是人家的*,而且又不是甚好事情,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通这鬼地方,做父母的怎么都这般狠心? “好了,既然大家都说完了,喜欢自己名字的呢,就继续用,二狗子,实在不好听,换个吧! 喜欢叫甚名儿给大家说声,咱们也好知道怎么叫你。”七娘说道这里再看看那个二狗子,着实是太瘦了,仿佛风一吹便要刮走似的,再看看自己,要是把自己身上的肉分给她一半就好了。 “七娘子还不曾问奴婢名呢!”这时候站在最东边的一个丫头猛然开口,声音翠翠的,如响铃一般,属于小娘特有的灵气。 24 装修一下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那丫头身上了,只见那丫头约莫十岁的样子,已经身姿窈窕,单眼皮,眼珠儿又大又黑,一笑梨涡浅浅,梳妆双丫鬓,穿靛青色端中腰上襦,系一条象牙白的麻布宽腿裤,仰着小脸儿,目光灼灼。 “倒是她忘记了,你叫甚名,也说来听听。”冬青转头一见,确实方才才报了五个人的名儿,众人的目光都被二狗子吸引过去了。 “奴婢的名儿也不好,奴婢叫小石头。奴婢恳请七娘赐名。”说完便有些羞赧的看着七娘。 “奴婢也请七娘赐名,奴婢不识字,也不知道该起甚名字好的。”那叫二狗子的丫头忙随着小石头上前一步小声的符合。 “啊?”七娘看着二人,想了想道:“也好,二狗子改名叫沉香吧,沉稳可靠,小石头伶俐便叫蕊石,寓意睿智的石头。”七娘这会子抬头看看那些方才报了名字的丫头都颇有艳慕之意便对重丫头说道:“你们只管好好在这院子里当差,当差好的,我也不会亏待了大家,平时院子里事情问冬青便是。” 冬青碰了碰七娘,七娘便知道自己又说大白话,想想有些累,她虽然时间多的没有处用,此刻想着装修的事情,迫不及待想要跟半夏单独说话,便有些不耐烦,打发众人散了,只留下冬青和半夏。 “冬青,这么多丫鬟一般是怎地分的?” 那半夏一把拉过冬青笑着问道:“娘子觉得该是如何呢?” “那——先随便吧,等我伤好的时候我再安排了。”七娘也知道半夏有意想让自己出丑的,那自己怎地让她如意了,跟半夏斗智斗勇,那是七娘打发时间最大的乐趣。 冬青见状便自己先去安排,左右先看看这些丫鬟的脾性再说,至于七娘,她早已经不敢小看了,在竹林事件之后她和半夏的反应截然相反,半夏生气,她却安心了。 虽然人都得罪了,以后的路不会太顺畅,但是也是此事她便知道了小主人的能耐,以她之能,现在如此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而七娘才七岁而已,其心思缜密,行事果断,远在自己预料之外,这是福气,冬青知道。 “小石头,你过来一下。”冬青远远的见小石头在廊檐下做绣活便叫过来。 “姐姐怎地不叫我蕊石?”小石头放下手里的绣样子,小碎步走到冬青面前,似有一些不乐意,却又不敢顶撞,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问道。 “蕊石多难叫的,还是小石头顺口,左右有了正经名儿,素日里叫甚也无关系不是?我看你怪伶俐,你且出去留心打听下,如今外头都如何说咱们七娘的? 不管旁人如何说,你且不要反驳便是,只回来告与我才是。”冬青看着小石头样子长得寻常,也不似那个几个那般妖媚,又颇为伶俐,心中很是喜欢,便头一个派了差事给她。 那叫小石头的听如此便浅浅一笑,虽是单眼皮,却看着令人舒心,开口回到:“姐姐放心,石头一定好好打听。我没有个由头,忽的出去也是不好说的,不如今个领月钱的事情姐姐指派我去如何?” “恩,甚好,只是别瞎嚷嚷的众人都知道了才好的。”冬青怕这丫头初来乍到嘴不严实,特意又叮嘱了一番,便打发了去了。 “半夏” “嗯” “没有棉花,是不是自然没有棉布了?” “嗯” “那你们来大姨妈都怎地解决的?” 半夏一脸黑青看了看七娘默默的腹诽一万遍说道:“七娘操心这个作甚?” 我早晚不是也要用,不说算了,肯定又犯忌讳了,便接着问道:“厚厚的带颜色的纸有没有?” “大概有。” “玻璃肯定没有的,这个窗户怎么办……”七娘忽而想到这里便小声嘀咕。 以前小,不怎地觉得,现在才发现,这鬼地方不仅仅是没有电脑,电视,手机,现代化的所有一切…… 这里连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品都没有,都没有呀,古人的生活真不是一般的辛苦,忽然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问半夏道:“这衣服都是你们用手给我缝的?” “难道是用脚缝的?七娘你今个怎地了?又不是头一次穿奴婢们做的衣裳。”这个七娘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跟着她甚事都遇得到,但是自己这一生也只好压到这个小主人身上了。 “额,”真正的纯手工,这才是纯手工呀,从原始产品到衣服,不手工,穿毛? 七娘心中默默替她们哀悼,怪不得在白家时,见那些丫头无事就拿着绣活,好像总是干不完似得…… 毫无古代常识的妹子伤不起呀! “那,有的就按照我说的准备吧,找两个伶俐的小丫头按照我说的法子种花种草吧!反正我的银子不是都在你哪里,你看着用便是了,等我好点了,我来指挥就是了。”七娘吩咐道。 如此准备了七天之后,七娘除了屁股还有些疼,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下地走路了。 院子里帷幕之外堆这七七八八的木料、石板、花草、树苗、新买了葛布、绸缎……并七娘要的染了色的牛皮纸。 院子里的荒草早已经清理完毕,院墙边上都移栽了蔷薇,院子里原有一排紫荆,西厢房后面种慢了桂花树,入院子口跟前种着几棵高耸入云的枣树和洋槐树,也是绿树成荫,那些所谓的装修材料早已经摆在空地上了。 这会子木工还没有过来,七娘换上六哥给弄来的一套小郎君的衣裳,吩咐众人到院子里集合,自己找了一个条凳,然后爬上条凳,站的稳稳的对着众丫鬟说道:“我们这院子破不破?” 众丫鬟面面相觑,见七娘穿着郎君的衣服,圆咕隆咚的,煞是可爱,倒像是一直耀武扬威的猫咪一般,便各自低头偷偷的笑了起来。 只有小石头嘟囔了一句,“比奴婢家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只是比其他小娘子的院子似差了些。” “废话不说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格律轩要重新整修院子,这院子虽然破败,我这些日子考察了一下,却盖的极其结实,所以咱们也不重新盖了,只先装修一下就好了。”七娘高高的站着,极其有信心的对着众丫鬟说道,这里的设计图她早已经了然于心了。 25 传说中的机缘 七娘对装修有着极大的热情,上大学的宿舍很简陋,唯一的优点就是地方算是大的,那个时候她便充分发挥了她设计的天赋,将宿舍设计整理成了了一个舒适的小窝,让同级的无数校友艳羡,自然模仿成风。 也曾帮别人二手房改造过,最初的陈年旧房因着她设计合理利用,变成了温馨的三口之家。 如今她住这旧院子,破败荒芜,年久少有人打理,恰好也便于发挥她前世设计装修的功力。 她身上的伤已经无碍了,只将新来的这些丫头分了几波,都按照她原先的设想去做软装饰品,然后再把这些丫头一股脑的都拘在西厢房,又拿帷幕围住,和正房东厢往来不通,省的惹得众人非议。 她自己早已经穿了男装,年纪小一般人也是看不出来的,木工在她生病的时候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便是固定的柜子甚的,她也不是特别着急。 按照自己的设想大抵也无需请许多人,只叫了几个泥瓦匠人,几个尚好的木工,又把六哥的小厮们都指派了过来听从自己的指挥,这时候她突然犯愁了,到底要不要下水的地方? 这里每日吃的水还是从院子南边的井里提来来,院子出门不远又有湖,古代也不像现代,左右不过是洗个脸,洗个手,并无化学原料,就算是用过的水也是无污染的。 因为她原是想着挖下水道的,可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根本没有水管,那个,水不是渗流到地下了,天长日久还侵泡坏了房子的根基如何是好? 这时天色尚早,她六哥和他带的那些人还不曾过来,自己索性去六哥哪里问问,转念一想六哥这人无疑是解决不了这事情的,还是二十一叔可靠。 可是二十一叔在哪里?她除了这院子对外面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了解。 “七妹!” 不是别人正是六哥独自过来了,身后也没有跟着旁人。 “六哥,别这么喊,等会那些匠人来了,你再这么喊可不是坏了我名声!”七娘颇为不悦。 “他们一时半刻也来不了,咱们家今个有事,侧门一时半会不给开。我先给七妹招呼一声。”高世宏只见过几面七娘,却对七娘有求必应,爹爹临走特意交代他要照顾七妹的。 高士宏是庶出的,姨娘早就不在世了,母亲有了士林不怎地过问他,他也不敢去和那些嫡子们混在一起,恰有了七娘,不知道为了甚,只是觉得七娘可怜,自己便不由得关心起来。 “六哥,要不你帮我问问二十一叔,有没有能过水的管子?”七娘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来形容了,感觉怎么说都不太贴切。 “哦,七妹,你小脑瓜里藏得到底是甚?什么是能过水的管子?”高士宏比七娘大几岁,听了七娘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疑问。 七娘心里又仔细过了一遍,觉得没有自来水的古代,弄下水道就是画蛇添足,干脆放弃这已决定了。 “算了,六哥,咱们先去看看房子,等会你的小厮们来了,先让他们把那些空箱子,什么的都搬到院子中间。咱们两个先去看看房子吧!”七娘各个房间都已经测量过了,因为屋子较大,所以这次装修可是大工程的。 “随妹妹意,我的近从连生在门口等着,接了木匠和及瓦匠便会带着余下的人过来的。”高士宏本是练武之人,大大咧咧也惯了。 两人先看了正房,正房去了贵重的摆设,搬走了多宝格,空空如也,无甚看头,彼时七娘坐卧的西侧间也收拾停当。 两人信步游走,到了东侧间,东侧间原来被隔断过,分为南北两部分,一部分象征性的书房,另一部分堆了些陈年的旧物,这旧物也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墙壁上却隐隐有图案的痕迹。 七娘自来就是好奇,不由得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墙,墙皮虽然陈旧,但却是十分稳固。 “六哥,你知道这房子何时建的,我怎么看着房子看上去可是有年头了,这院子这般正,偏母亲还把这房子分给我住。”七娘总觉得这东侧间不同寻常,她才受伤的那日,赶了半夏出去,只留苏雪上夜的时候,因着屁股隐隐作痛,始终不能入睡,隔着堂屋的月亮门,她觉得这东侧间一直很亮堂,那亮光灼的她睁不开眼睛。 “这房子,我也不知道。当时数这里最旧了,别处都是盖的新房子,就这里是旧房子。”高士宏也顺着七娘的目光将这旧房子打量了几遍,房子虽然旧却极其结实。 “七娘?”七娘恍惚,不知怎地她听到了二十一叔的声音,谁知道一转头,二十一叔可不是正在身后负手而立,轻裘缓带,一副威严十足的样子。 “见过二十一叔!”在这个高家大院中七娘是都不惧怕的,因此她恣意妄为,便是得罪大哥她也觉得得罪便得罪了,只有二十一叔她在心中是有小惧的,二十一叔的那双眼扫她一遍,她便觉得要被这人看穿似得。 “你这院子如今怎地乱七八糟?早个?侄?艿饺?裟睦锼的愎亓私?杖丛谧约涸鹤恿朔?颂炝耍?憧芍?溃俊倍??皇宓睦涞?写?判┬聿荒头常?擦艘谎燮吣铮?奈?辉谩?p>  “这院子这般破败,七娘总要休憩了才能住的。原二十一叔不是也禀报了父亲说要帮七娘修整的吗?”虽然有些惧怕,但七娘也不是示弱的人。 “罢了,随你折腾吧!这院子所破败,却也极其难得。你住着可是你的福气,莫伤了这屋子的灵气便是。”二十一叔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墙上已经被时光洗淡的那些图案。 “听二十一叔说,倒好像这院子多精贵一般,如果果真好,哪里轮到给七娘住。”七娘看见二十一叔神神叨叨的样子不以为意,她可是现代社会来的,什么福气,灵气,在她而言都是牵强附会。 “你哪里知道,这里是扶摇子的一位弟子故居。高家定居于此,便卖于了高家,祖上亦答应妥善使用此宅。因族中人日益增多,高家大院便扩了出去,此处便无人居住了。七娘在此,未尝不是机缘。”说完二十一叔也不管七娘目光呆滞的样子,便转身离去了。 26 扶摇子是谁 望着二十一叔有些落寞的背影,七娘不知怎地反而不觉得惧怕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提起所谓的逍遥子那般敬重? “六哥,逍遥子倒是那个?”七娘想来如此著名,六哥应该知道的吧。 “六哥是个粗人,文人那些道道,我是不知道的。 但二十一叔这么说肯定是重要的人吧? 但是七娘,不是逍遥子,我听二十一叔说是扶摇子吧?”高士宏也也跟着七娘一般望着二十一落寞的背影,啧啧称奇。 七娘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书尚属于珍贵之物,寻常百姓,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子继父业,子子孙孙便这样过了下来,莫说问无不知,就是认字都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不是资质雄厚的大家或者书香世家少有藏书者,人们传递消息靠的也是口口相传,车马交通也不便利,增长知识无非是读书,也唯有读书才是正道,无书无财的人,不过是凭借父辈经验,谋生度日,庄户人家要想出个读书人,那可是不易之事。 自己高家,虽是高门侯爵,但起于战功,家中藏书多为兵法韬略,高家后辈自小便投身军中,与四书五经其实不曾多要求,高家小娘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小辈的小娘们多以女红管家为主业,更有甚至跟着哥哥父亲学起了拳脚功夫,寻觅夫婿之时也只选那有战功的武将人家,若遇到战事和夫君同上战场,杀敌为国,也是一件扬眉吐气的事情。 七娘的大姐丽娘,便是自小学了拳脚功夫的,素日爱作男装打扮,骑马射箭也是不输男儿。 七娘一听六哥不知道便有些泄气,这里比不得白家消息灵通,自己的阿娘更是渊博果敢,但有所问,无所不知,家中藏书,数以万计,只是此时想要询问也是难上登天了。 正当此时门外随侍连生喊道:“六郎,小的带着大伙都来的,小的们不敢擅自入内,听六郎指使呢。”那连生的声音跟连庆倒是极像,七娘虽然听出来的了,可如今这场合反而不适宜相见。 高士宏顾不得七娘便说道:“我按照你说的先把细活都做了,你且歇着吧!” 因着有了此事七娘心中闷闷不乐,剩下的东厢房也不再查看,心中总挂念着,什么逍遥子?扶摇子?难道比慧无大师还厉害不成? 苏雪从帷幕里探出头来一见七娘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道:“七娘?半夏姐姐寻你的!” “哦”七娘听见来叫少不了回去看看,如今把东西都搬了乱七八糟,都挤在西厢这边儿。 “七娘,开饭了,看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可不管,咱们的月钱并丫头们的月钱加起来还不花销的一半,咱带着的银子也不多了。那可是留着”忽然想到自己的话不妥便撇撇嘴说道:“反正我这些钱了,七娘你可自己想办法吧!” “你先前可是说我只管弄,银子都你出的!”七娘一听半夏这么说,立刻精神头回来了,杏眼圆溜溜的,跟个斗鸡似得。 半夏一笑说道:“谁想到娘子花的钱都快能再盖一所园子了,奴婢可担不起这个名,那里是咱们所有的家当,娘子自己仔细点。”说着便扭头走了。 “半夏,你还欠我一场赌局”七娘知道半夏跟她还闹着,这会还以为自己又在胡闹,所以凡事都不顺着自己。 “七娘,你莫气,她也是为你好。我们那里敢说,可是有时候不说也是不行的,咱们院子连个上了年岁持重的嬷嬷都不曾有,娘子越发胆大起来,奴婢们劝又不听,不知道做奴婢们的难处。”冬青忙伺候七娘吃饭,在旁边小声的给半夏解释。 “我省的。苏雪你过来伺候吧!”七娘原本还想着,半夏自小跟着七娘,她在白家也待的最久,借着吃饭的空,问问她知不知道扶摇子什么的,既然她仍旧气着,自己还是别惹她了,不过这次她的气性怎地这般大? 这些丫头来了,就苏雪伺候的最多,只是众人都不大知道七娘的性子,又被外间的传闻吓唬到了,也不敢说个甚,此时众人都退下了,素来知道七娘不爱吃饭时候伺候的人多。 苏雪伺候七娘吃晚饭,七娘拿了本书,随便翻起来,翻了几遍心中烦躁,不由得拿起笔墨,随便写起来,谁知道写来写去,不是逍遥子,就是扶摇子。 “娘子有心事?”苏雪熟练的伺候笔墨,见七娘只反反复复写那几个字,知道她有心事。 “不是心事,是偶遇不懂之事,无人请教。”七娘叹了一口,果真这个家里除了二十一叔便无人解疑惑吗? 可是二十一叔这个人她也是不愿意去寻的,他的眼睛太锐利了。 “娘子聪慧,虚心而得,总是会解惑的。不急于一时。”苏雪便研磨,眉头一抬笑语嫣嫣。 “你这话说的我爱听,说来也是缘分,其实那日在竹林之前,我便见过你的。”七娘忽然想起寿州那一幕,众人都怕她说出过往,她却觉得无甚大事。 “娘子能在哪里见过奴婢?”苏雪停下手里的墨,抬头看着七娘。 “我在寿州的时候见过你的,当时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之所以执意想要自个挑丫头,也是因着早前的惊鸿一瞥,想着你大概在别院丫头里的。”七娘放下笔墨,看了看苏雪,十分认真的说道。 苏雪听如此,先是一怔,随后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个头说道:“苏雪知道,娘子不喜下人磕头,但为这苏雪必须磕头。”抬头之时,双泪横流。 “不是要你磕头,不过是偶然想起一说。我当日在寿州,只是撇了一眼,便记住了,想来也是缘分,我这个人平日做事情荒唐,众人不管我作甚,大抵都不以为意,你快起吧?”七娘觉得这古代人动不动就下跪,实在是麻烦之极,真真是费思量。 苏雪起身,收拾七娘写得那些废纸,微笑这看了看说道:“娘子怎地一直写‘扶摇子’‘逍遥子’,只是扶摇子也也还好,只是逍遥子又是谁?奴婢只听说过《逍遥游》,可不知道这世间竟有个逍遥子?” 七娘的眼睛一亮,还是从苏雪的话里听出点意思来,不由得问道:“听你的意思,你还知道那扶摇子是何人了?” 27 毁三观的事实? “奴婢略知一二,扶摇子便是陈抟老祖,说来可是古今睡仙第一人呢!咱们这蒙县离着老祖修行过的毫州也是近的,多少沾点仙气,怎会不知道?”苏雪见七娘问起扶摇子少不了搭了几句话儿,眉眼笑意盈盈,步履轻灵,不过几日行事稳妥不让冬青,机敏灵活不下于半夏。 七娘一愣,是自己孤陋寡闻吗? 可是连六哥也是不知道的,这个苏雪真是不简单,不但识文断字,气度不凡,此刻自己所愁她一句话便解了她的疑问,不如试试她? “既然是人人都知道,怎地我问了六哥他浑然不知?”七娘丢下笔墨端端的看着苏雪。 “娘子文绉绉的问甚‘扶摇子’,寻常百姓只知道老祖,谁记这些别号作甚。 六公子也非读书人,你这般问他,他安能知道?”苏雪拿了新制的桂花糕给七娘摆上,自己仍旧恭恭敬敬的立在边上伺候着。 “六哥不是文人,不知道也无甚奇怪,怎地苏雪却知道老祖的别号呢?”七娘年幼,扬起脑袋,微微一笑看着苏雪,此时待要知道你怎地回答才好。 苏雪微微一愣忙低头跪下,低眉敛目道:“奴婢僭越了” “怎么又跪呢?起来说吧,我不过姑且一问。”七娘见如此便知她有不愿言说之内情,也知道下跪这个事情,生来带着,她强行改也是无益处的。 “奴婢家学渊源,少时跟随姐姐和祖父识的几个字,家破后流落乡里,幸遇秀才夫妇收养,所以奴婢略通文墨。”苏雪说完才起身看着七娘,既坦荡且平和。 七娘听她凡说出来的便是实情,只是她言语之间似乎刻意回避着甚,想来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深究。 “今个,二十一叔说这原是扶摇子弟子的故居,着我好生住着。 依你之见那扶摇子倒是个修仙之人?”七娘对于修仙这种事情极为不信,这不科学,前世也只是觉得武侠书中那么一写,看的人姑且一乐,谁会当真? “三十三天天外天,白云里头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苏雪请七娘的疑问,先步下生莲花,缓缓的念出这首诗,提起沏好的茶,奉与七娘。 “后周世宗,传老祖询过黄白之术,又任以官职。 到太祖登基,他闻讯大笑坠驴曰:‘天下这回定叠也’ 太宗皇帝曾经两次请老祖入宫问飞升黄白之术,无果。 老祖闭关修行时,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又与纯阳子交厚,百余岁后坐化升仙。 说起来也不过是几十年钱的事情。 寻常百姓,自然是只知道老祖飞仙,不知道细处。”苏雪对于七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提到扶摇子之事,她似乎早已经烂熟于心,言语之间颇多艳慕之情。 “确有其事?”七娘的世界观凌乱了,人真能成仙? 好假呀!居然有人能修仙,还有人看她的生辰八字说甚遍地桃红,游娼,又是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游娼,实际又不是,偏偏众人都是信的,为这个这个由头,小小的就被送去九华山。 七娘想到这里吩咐苏雪把镜子拿近,看了看自己,好吧,虽然只有七岁,但是这摸样是不是太坑爹了? 就她这圆咕隆咚的样子,还倾国倾城? 估计都是骗人的。 在白家,就连自己的阿娘对于那个什么慧无大师也是崇敬之至,这些人真的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奴婢不知道,想来是真的。 老祖活到一百多岁,就闭关坐化了。 娘子且想,寻常的人无病无灾活到百岁的可有? 民间都说,老祖与纯阳子私教甚笃,可不是成仙去了?”苏雪对于成仙似乎极在意。 “纯阳子又是那个?”七娘问道,这个丫鬟怎么这么博学,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不成? “纯阳子是吕洞宾,想来娘子总是知道的。”苏雪微微一笑,这一笑却如云如雾。 “哦,他是个真人不成?我原以为是个虚构的。”七娘见苏雪这一笑,三观全毁,这是甚世道? 苏雪一下子沉默了,愣是被七娘‘他是个真人’的话噎的不知道该如何,这娘子明明极其聪慧,反而有些寻常事情上,出奇的无知。 七娘心中闷闷不乐,如果是个梦,这也是个荒唐的之梦,便丢下苏雪独自到院子里看着六哥清理屋子,看下人们打家具。 彼时有个上了年纪的妪被冬青领了来,说道:“七娘,这是三夫人请来教你规矩的李嬷嬷。” 这七娘心不在焉的行了礼便,打发冬青安顿了李嬷嬷,自己琢磨这苏雪的话,又琢磨二十一叔这人,反反复复不觉天色渐晚,夕阳西去。 这晚七娘辗转反侧,不由得的叫了苏雪来上夜。 苏雪应声而来,只瞧着七娘不安生眉眼一垂道:“七娘,不若叫李嬷嬷来说说话儿,她老人家可是见过世面的。最是有趣,想来她说些事,娘子最愿意听。” “也是,请李嬷嬷来的。”七娘起身披了衣裳,点了灯。 那李嬷嬷倒是爽利之人,听了七娘使唤,急急的从外间过来,坐在苏雪般的靠椅上说道:“娘子倒是想听个甚?” “嬷嬷去过京城?寿州也是去过,给我讲讲热闹吧,你看我整日对着四方天,好生无趣。”七娘看了看剪灯花的苏雪,会意一笑。 “苏雪,把灯灭了吧,外头好月色,这油烧久了,熏了娘子的眼睛。”那嬷嬷也是见过世面的,见七岁的小娘喜欢,便干得巴结起来。 “嬷嬷好雅致,倒显得奴婢俗了。”苏雪噗的吹灭了灯,把自己的铺往七娘床边靠了靠,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听嬷嬷讲趣儿。 那嬷嬷见多识广,正好满足了小娘的好奇心,如此主仆对坐,并无忌讳,索性敞开了讲。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也是为着神鬼,而不是为着人的。 这庙会的土名叫做“逛庙”,也是无分男女老幼都来逛的,但其中以小娘子最多。 小娘们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梳洗打扮。 打扮好了,就约了东家姐姐,西家妹妹的去逛庙去了。 竟有一起来就先梳洗打扮的,打扮好了,才吃饭,一吃了饭就走了。 总之一到逛庙这天,各不后人,到不了半晌午,就车水马龙,拥挤得气息不通了。 挤丢了孩子的站在那儿喊,找不到娘的孩子在人群里边哭,三岁的、五岁的,还有两岁的刚刚会走,竟也被挤丢了。 娘娘庙是在北天街上,老爷庙和娘娘庙离不了好远。 那些烧香的人,虽然说是求子求孙,是先该向娘娘来烧香的,但是人们都以为阴间也是一样的重男轻女,所以不敢倒反天干。 所以都是先到老爷庙去,打过钟,磕过头,好像跪到那里报个到似的,而后才上娘娘庙去,娘娘庙里比较的清静,泥像也有一些个,以小娘子为多,多半都没有横眉竖眼,近乎普通人,使人走进了大殿不必害怕。 比方小娘子去拜过了娘娘庙,也不过向娘娘讨子讨孙。 讨完了就出来了,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 觉得子孙娘娘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娘子而已,只是她的孩子多了一些。 所以男人打老婆的时候便说:“娘娘还得怕老爷打呢?何况你一个长舌妇!” 可见男人打女人是天理应该,神鬼齐一。怪不得那娘娘庙里的娘娘特别温顺,原来是常常挨打的缘故。 …… “嬷嬷说的好生怪,怎地求子反而去求娘娘,那些小娘自己不是女人不成,这般自轻自贱,挨打也是活该。”苏雪原是听着有趣,忽的听到这里便不由得气愤起来。 “哎,你个小丫头的,这般倔强,有你吃的苦。女儿是嫁出去的,没有个儿子傍身,后半生可有甚靠头?”说道这里那嬷嬷叹了一口气。 窗外月光如水一般泻到床边,那样冰,那样凉,仿佛是无尽哀愁,恰如李嬷嬷那一声叹息。 “生了姑娘就不是依傍了?想那唐朝还不是出了个武媚娘,咱们太后娘娘倒是比那个男儿差了。嬷嬷莫要叹气了。”苏雪看李嬷嬷忽的伤感起来不由得收敛了语气,只心中的不平到底难以抑制。 “嘘——”正在此时七娘制止了两人的争吵,七娘看那月色之下有一个黑影猛的一闪入了正房,像是去了东边的书房。 28 风不动,心动 按理书她这格律轩最是破败,如今她这般折腾,自然是到知道这里没有贵重之物令别人觊觎之物。 可是深更半夜,何人暗暗潜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夜深人静,黑衣入宅,必然不是好事情,但来意未明,不易声张。 好奇是七娘的本性,她只是眨眨眼说道:“原是我看错了,不过是风动紫荆而已。李嬷嬷,你也累了,且睡去吧!” 那李嬷嬷年纪大了,讲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便果真有些困意了,七娘嘘声起,她只见窗外树微微一动,想要无甚大事,便起身迷迷糊糊进了侧屋子。 苏雪不知道是甚事,只是她生来伶俐且谨慎,只看着七娘的样子便把目光投向了正房,莫不是有人偷偷溜进了正房? “我估摸着嬷嬷该睡死了,咱们悄没声的去看看,苏雪你可怕?”七娘子蹑手蹑脚的穿好了衣裳,又拿了绑带,将左右裤腿都绑实了。 苏雪本就是青衣侍儿,院子里如今乱着,只穿着裤子,她素来脚轻便,便也将衣衫一裹,便跟在七娘身后而去了。 “七娘不怕,奴婢有甚可怕” 冷月无声,树影婆娑,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的往前走,远远的看见东暖阁那边,微微光晕,暖暖普照。 七娘身后,只见苏雪高出自己半个头,步履轻盈,落地无声,七娘伸手一指,那苏雪立刻会意。 两人穿过中堂,过了东侧间,直奔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七娘和苏雪慢慢的停住了脚步,七娘将身子半靠在墙边,侧着脸将视线探向屋内。 屋内并无烛火,这微微的光晕竟然不知道生在何处,这人身穿黑衣,黑布遮脸,身形修长,双手探着墙壁正在摸索着甚。 七娘心中一惊,二十一叔原来并非闲话,这房子她虽觉得破败,高家人个个避之不及,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打起了这房子的主意了。 七娘转身看看苏雪,心中有些悔意,这个时候怎地和半夏闹了别扭,她若是在此,只怕还有些把握。 此时若是声张,估计她和苏雪都会即刻毙命,但退回西厢房,已然是来不及了。 那苏雪正在自己对面,身子贴着墙,目光深深的投向书房之内。 七娘此时无法,只好耐着性子,看看这屋内之人有何发现不成? 时间过的很慢,两人在外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室内之人,东摸摸,西摸摸,始终没有任何收获,彼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叹气声不知怎地却显得有些悠远深沉。 七娘听着那人叹气声,急忙从脑海中搜索起来,这声音分明是极其熟悉的,可是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 此人必定是熟人,看身形定然是个男子! 可是七娘回高家不足一个月,见过的男子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这身形这姿态,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人,顿时摇摇头,不敢相信。 七娘见屋内之人,忽而停下来,盘腿而坐,既不走,也不再动了,便有信纳罕。 抬头隐隐间苏雪示意自己过去,她贴墙颇久,屋内之人毫无发觉,此时自己手心被汗湿,因着极度紧张,有些疲倦。 便往后绕了绕,沿着墙到了苏雪这边,顺着门缝望去,屋内之人仍旧毫无动静。 看看苏雪,苏雪一指,指向这个书房隔壁的杂物间,她彼时与苏雪相处不久,不知道苏雪这是何意? 正在疑惑之时,苏雪身子轻轻一侧,进了杂物间,七娘彼时才发现没有绑腿的苏雪,步伐之快,身形之灵,非自己能比。 七娘看了看自己,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个体重,着实难以轻灵,还是笨办法的好,于是蹑手蹑脚轻轻的进了杂物间。 刚刚站定,便被苏雪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和七娘轻轻的转杂物间的门后阴影里,七娘顺着苏雪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见又一个黑影,稳稳的落在院子的桂树之下,然后躬身捏脚,快步穿过中堂到这里而来。 这个人的身形极好,步子又细又快,根本寻常之人无法觉察,若不是苏雪,她险些暴露了,心下叹道:好险! 只是今晚是什么风把这么多的高人都吹来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方才她疑心屋内之人是二十一叔,此刻反而不敢确定了。 这又来之人,身手显然比屋内黑衣人高出许多,只怕两人相遇,少不了要动手了。 七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来着看,那人却在侧间停住了脚步,极慢的往这边移动,苏雪和七娘在杂物间的阴影之中,那人却在月光之下。 黑布遮脸,她们看不清这人的相貌,只是他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显得极其凶,跟洒下的月光一样,冰冷无情,这人背后还带着一把剑,银月有光,剑柄的光芒刺的人眼晕。 七娘腹诽千万遍,本来是个如烟如梦的意识流胡扯烂片,一秒钟变夺宝奇兵或者格斗厮杀的大片了,鬼知道老天开是玩笑,她的小粗腿,不由得哆嗦起来,时运不济呀! 她仔细回忆所有过往的细节,始终想不明白,这些人都是谁,所谓何事? 难道修仙? 不要这么扯好不好,那有什么神仙,只是一个破院子,她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娘子,被迫入住,怎地一会子就成香饽饽了? 还一个个不敢直说,都来阴的? 那人如同她们方才一般,顺着门缝往书房里望去,却跟她们不一样,嗖的一声,如同一只箭一般闪入门内。 “果然也来的!” “好耳力!” “只是你未必会有好运气!” “你要问问我手里的剑。” 隔壁传来并不激烈的打斗之声,七娘和苏雪紧紧的靠着墙,不敢呼吸,她们两个显然都是菜鸟,一旦被发现,只有被灭口的结局,这点两个人还是想的清楚的。 隔壁的打斗声时紧,时慢,事情并非按照七娘的判断速战速决。 她原以为后来者身手了得,必然几招就解决了这原在室内之人,谁知道却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两人就这样打打停停。 七娘和苏雪两人累的都快崩溃了,忽听见隔壁的哐啷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倒下一般。 就这样过了许久隔壁再无响声,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又没有听到两人离开,便贴着墙,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一直到天蒙蒙亮,再无声响。 苏雪忽的垂了下去,七娘心里一沉,完了,隔壁肯定发现了…… 29 叫你吃个哑巴亏 两人自然暴露无遗,想来不过片刻,隔壁书房之人就得过来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谁知道两人等了许久,不见响动,不免对视一眼,七娘拉了一把筋疲力尽的苏雪,两人惊魂未定,小心的走到了隔壁门口,那门依旧虚掩着。 那书房本就连书架都一并搬了出去,此刻望去,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只见原本糊着明纸的木窗被撞散架了,倒向了书房外,除了被撞破的窗户,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像是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两人愣愣的看了许久,这才缓过神来,七娘脚一软,瘫倒在地上,原以为小命不保,就要死在刀光剑影之下了,忽的平安了,反而后怕起来。 其实七娘最初的时候,一直想死来着,总以为死了,就回到从前,后来总也没有死成,如今还有些怕死了,想想过往,人真是最善变的。 慢慢回过神的苏雪,不忍的看了看那书房,却被七娘制止住了。 “咱们的地盘,何时来不一样?”七娘自信,今日来的这二人,必然是一无所获,匆匆而去了。 只是苏雪还是忍不住用手在墙上抚过,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眉眼极美,身段婀娜,姿态又娴静,眼中对于这里有着深深的眷恋一般。 “七娘,不怕他们去而复返?”苏雪抬头看着七娘问道。 “天都快亮了,胆子再大也不敢吧,要不肯定弄得尽人皆知了。”七娘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雪,似乎她比那些人,比自己都更在意这里一般。 两人步履匆匆走回到七娘临时住下的,西厢房,刚刚入内只见半夏怔怔的坐在桌椅旁边,哭的跟泪人一般。 那半夏一抬头见七娘走进来,身后跟着苏雪,急忙的迎上来,也不顾着赌气了,只拉着七娘看了好一会,才一把抱在怀里低声哭诉道:“阿婉,你可是要吓死半夏!半夏再不跟阿婉闹了,你可别再吓阿婉了……”半夏抱着七娘的手都在颤抖,她的泪一滴滴的滚落在七娘的衣衫上。 那苏雪见到这般情景,自然是知趣的要退下。 “苏雪,天快亮了,想来你自己折返也是徒劳无功的,还是去睡一觉吧,那件事情我自有处置。”七娘背对着苏雪,可是她却料到苏雪不会轻易放弃,依着她的性子,必然折返,她却不想苏雪坏了她的好事。 那苏雪一愣,忙应声回道:“婢子知道。”然后步下生莲花,袅袅退下去了。 半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七娘检查了个遍,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拿了祥云锦帕子擦了眼泪,这才扶了七娘在床沿坐下道:“你困是不困?” 七娘吓的一身虚汗,原是困得,忽然想到一些事情,精神头又好了起来道:“不怎地困,你且坐,我和你说说话。” 七娘此时也顾不得和半夏怄气,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说给半夏听一听。 苏雪纵然聪慧,毕竟底细不明,借她来不过也是气一气半夏,果真遇到事情,还是要问问半夏的主意才是。 “阿婉且要答应我,从今往后莫要生那轻生的恶念,你若是死了,当然最自在不过,可是对的起玉娘?对的起青郎?还是对得起杳无音讯的大官人?就是我们这些跟着的丫头,谁能有个好?独独落你痛快?” 半夏此刻不得不得推心置腹劝劝自己的小主人,从前她想着时间多,先熬一熬阿婉的性子,事出突然,由不得她们自个怄气。 “那不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你只顾猜想,何以见得我挨板子就是寻死不成? 我那日也是有苦衷的,我已经见过白家派来的人了,因为事出突然,所以便出此下策。哪里就是寻死了?”七娘不得已,怕主仆之间再生间隙,便细细的将朝中刻意遴选小娘,送与西夏和亲之事说出。 那半夏方才止住泪,此刻听了眼圈又红了,便低着头说道:“原是这个缘故,是奴婢错怪阿婉了,只是当时你怎地不告诉我?” “我是想说的,可是你倒是愿意听我说呢!”七娘子打趣半夏。 “奴婢都急成这样了,阿婉倒还如此不懂事!真真是跟错了主子!”那半夏一时哭,一时又被阿婉气的白瞪眼,想了想这才说道:“你养在白家之事,想如今老夫也是知道的。听你这么一说,咱们进京的时日只怕又要耽搁了。” “眼下自然是如此了,只是这房子的来历,你之前可曾听说过?”七娘把话题又转回这房子上了。 “奴婢不曾听说过,至于娘子说的陈抟老祖,寻常百姓也是知道的。 但究竟怎地个神法,奴婢没有亲眼见着,也是不能开口乱说的。 只是奴婢小时候跟着咱们大娘子,见过一次慧无大师,那会子他尚未剃度,看着也稀松平常,他当时看了一眼婢子,便笑着说:‘是个双生,姐妹两个还有些福气’,婢子何曾见过这般人?惊得不知所以。 婢子记得,当时他跟大娘子提起过扶摇子,说年少时见过云游的扶摇子,言语之中颇为敬佩。 想来那位老祖,就算不是真的仙人,定然也是有过人之处了。”半夏边回忆边讲,半夏的声音清脆,咬字清晰,她特意压低了声音,更显得几份娇,因着她对老祖的崇敬,说的时候不免带着苏雪一般的神往。 七娘已经习惯了这里人对所谓大师,修仙的崇敬,听半夏如此说,心里早有了计较抬头,眼珠子一转,坏坏的笑道:“我已有主意了,不管是何人要打那书房的主意,我只让他们吃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阿婉不放说来听听?”半夏一听便来劲,她知道她的七娘子又要出手了,七娘出手从无失算,想来这次定然又有了鬼主意。 “咱们先安安稳稳的睡上一会,养足了精神,起来好好干一场便是。”七娘暂时没有透漏自己的任何想法,只是想到此刻天已经快亮,浓重的疲倦袭来,养足精神重要。 那半夏也不便在问,两人和衣躺下,都是一夜折腾,自然沾床就眠。 30 推理而已 李嬷嬷对着和衣而睡的半夏和七娘只嚷嚷:“这是哪里的规矩,一个做丫头的,怎地睡到姑娘的床上去了!哪里还有王法!”说着便要伸手掀被子。 那苏雪就在隔间的床上睡着,听见吵闹声,猛地惊醒,便小步冲了过来,好在也是和衣而睡,拉着嬷嬷便走了出来,说道:“嬷嬷如何不知道深浅,七娘的事情谁敢说个不,昨个晚上七娘被院子里的野猫吓到了,天亮了才睡下。 因着怕才硬逼着养娘一块睡得,你这会要是再惊吓了娘子,等会起来,禀了三夫人,嬷嬷且知道厉害的。” 彼时七娘也醒了,知道这李嬷嬷不似小丫头们,便急忙梳妆打扮一番,应着苏雪的话糊弄一番打发李嬷嬷去了,才私下至叫了冬青,半夏,苏雪三人,装做只是去正房看看。 那些人算计着房子,可是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而只有七娘是名正言顺住着这院子,所以别人只能晚上偷偷摸摸,而她,白天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只要不声张,谁能知道她会在书房里作甚? 七娘心里打定主意,定要先与那些人把书房里的秘密找出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倘或真有古怪,她也早想好了事后的应急之策。 白日看去这房子着实平常的很,只有墙上的旧纹样颇为扎眼,昨个晚上,她们来的时候,见这书房未有烛火却微微有晕光,此刻却毫无异样。 “冬青,你门口守着,千万别让人进来。要是有人问,你该知道如何回答。”七娘吩咐道。 冬青本就是受本分的人,对这样的事情虽然敬重,却兴趣乏乏,不还如一个新的绣样提神,听了这般说,自然是门口搬了小板凳,拿了绣样子像模像样的描起来。 “半夏,苏雪,你们两个只管仔细搜一搜吧!”七娘自己在书房转了转,又到杂物间转了转。 苏雪和半夏两个人其实不等七娘发话,早就自己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恨不能每粒尘土,都抹一遍似得。 可是两人忙活了两个时辰,毫无所获。 两人坐在东侧建的卧榻,累的瘫软了,那半夏将头靠在案几上,喃喃道:“就差挖地三尺了,可这明明就是堵墙,东西都搬出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七娘也许咱们弄错了?” 苏雪虽然累,却静坐沉思,默默不语。 “不会错,我相信,昨个来的时候,明明大家都不曾点灯,这屋子却亮堂,也不是月光的亮,反常即为妖,所以这屋子必然有古怪。”七娘非常肯定的说道。 七娘并没有一开始就这样急迫的寻找,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个丫头竭尽全力的寻找。 七娘来到这个时代,其实就是一个弱者,她不熟悉这里的规则,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她从未放弃过回去的念头,所以她永远得过且过,并不是很关心身边的人何事,她不相信这是真的,所以她无法融入这里。 正是这些看似不利的条件给了她最有利的一条路,她有着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思维方式,她长在西方,她有最严谨的逻辑思维能力,往往更容易接近真相。 假如众人口中的陈抟老祖果真成立,那么这个人无疑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那样的人所收的徒弟既然敢将这房子轻易出售,无非是两点而已,要不这房子只是个住所;要么就是说他要藏得东西,有十足的把握,让人无法得到,或者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得到。 可如今这么多人打主意,显然这不单纯是住所,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至于那个秘密是什么? 钱财可以排除了,修仙的人,一般都是淡泊名利,按照苏雪的话,那老祖何等荣耀,是几代皇帝的座上宾,荣华富贵,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信手拈来的人,怎会藏着珠宝银钱俗气的东西? 七娘揣测,果然是老祖的东西,定然跟修仙,或者所谓的黄白之术有关,虽然她此刻仍旧觉得修仙很扯淡,但是架不住这里的人都相信。 如果她的推断没有错,老祖的的弟子将老祖的重要著作放在这里,那么那么多人偷偷潜入便也不是很奇怪了。 问题是,为什么不把这些著作公布于世呢?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那是她刚刚回到高府的时候,二十一叔那样在家中极有尊荣的人,偏偏来看她。 反常即为妖,以此类推,她一回来,众人都躲着她,偏二十一叔并六哥对她极为亲热,所说借着父亲的名儿,她当时觉得古怪,只当边走边看,也不想入戏太深。 她又回忆了一次,如果她没有记错,二十一叔曾经怂恿父亲说着房子过于破旧,让她暂住姐姐?侄?奈葑樱?萌死葱奚伞?p>  如果按照规矩,她要自己选丫头是僭越,那二十一叔关心她的住处,是不是也算僭越? 按照这个思路想来,这里定然是不同寻常的,那么为什么偏偏等她回到这里才会发生着一切,这房子卖给高家也有几十年了,如果要寻早该寻了才是吧! 或者这是人设下的圈套? 如果是个圈套,七娘觉得自己就完全陷入了死胡同,很显然,如果只是个圈套,这个圈套是设给谁的? 定然不会是自己,显然她这个人,什么没有值得谋的地方。 忽而,七娘想到一个人,她想到了苏雪,苏雪是所有丫鬟里最最奇特的一个。 说奇怪是因为,半夏和冬青已经回话,苏雪的底细不明。 底细不明,就意味这个人,身上藏着秘密,她不愿意多问,是她懒,不见得她不会多想。 越想越乱,索性静下心来不去管才好。 “七娘,该用午饭了。”冬青裙影蹁跹,走了进来使了眼色给七娘子。 七娘知道,只怕这会子李嬷嬷又嚷嚷起来,这个李嬷嬷最是令七娘头疼,她的身份尴尬又特殊,如同母亲派来的一双眼,随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原觉得格律轩,远离众人,自己可以痛快一番,不料母亲大人,明明不再管她了,何故又派了个嬷嬷前来? 伺候七娘用过午饭,那苏雪还好,因为昨日的事情,便告了假且回去休息去了。 半夏只丢下七娘,自己便去了堂屋的书房,七娘看着半夏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这世界上,好奇的人总比不好奇的人多,随她去吧,左右也是徒劳无功的。 31 排除弱智 七娘也乏的很,歪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梦里居然第一次梦到前世的人和事。 她梦见苏春天站在玉兰树下笑的灿烂,一旁的站着康玮成,站在陈玉,站着陈墨,站着薛原,可是他们却怎地都不能听见她的喊声,他们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她猛然从梦里惊醒,忽的便想起苏春天这个人来,她是喜欢和苏春天在一起的日子,默契且不说,单单她那份劲头她都是受用不完的,可如今天人相隔,她却梦到她了。 这几日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此时白日当空,到有了几分燥热,小丫头们个个歪在外间的大通榻上,睡得东倒西歪。 她蹑手蹑脚的轻轻出了西厢,她是最讨厌丫头婆子一群人跟着,走个路都不能自由自在的,这会没有人,她到院子里逛逛。 路过灶膛的时候听见灶膛里有人在说话儿。 “小红,咱们姑娘好生奇怪。” “叶子,别混说,说姑娘的闲话当心嬷嬷听见了撕你的嘴。” “你且别说我,好生上灶,熬坏了姑娘的吃的汤才仔细冬青姐姐教训。依我来看,咱姑娘别看着无理,心里清明的紧着呢。” “你又不是姑娘,如何知道姑娘想甚?咱们来了,到现在也没有跟姑娘说上句话儿。” …… 七娘忽然一怔,忽然顿悟,原先自己的推断一下子走近了死胡同,这胡子丫头的一句话立刻提醒了。 管它是不是圈套,管他为什么在自己回来的时候这些人来找。 假定自己是老祖,既想留下自己的著作,又想不被轻易发现,真要被人找到,定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如果一个升仙的人,想要找个传人,按照七娘的理解,这个传人智商一定要好,如果智商又硬伤,再好的东西都白瞎了。 但是光智商好肯定不行,如果是个恶人,那危害就更大了,你给恐怖分子一个原子弹试试,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所以第二关肯定是人品,人品要如何测试? 这么这屋子里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机关,这个机关也不是轻易能够打开了。 想到这里七娘觉得,反而思路更加顺畅了,假设扶摇子的事迹成立,这样逆推,是不是效果更好一点,只有尝试了才知道。 这一次她没有叫醒苏雪,也没有去管半夏,她更没有急冲冲的进那书房,而是站在院子中间的一个石台上观察起来。 这院子其实她早就仔细观察过,格局平常,左右对称,采光极好,院子里树木苁蓉,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墙盖的极其结实,跟城墙似得。 她也是打算装修胡搞一下的时候发现,这院子的墙比寻常的院墙厚出一尺多,外面看着破败,实际上墙都是清一色的大石块错落扣接而成,稳固程度可想而知。 高家接手之后,她打听过,从未修缮过,所以这房子少说也有五十几年了,观院子的里大树便可窥见一二。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为什么大家都认定东西是在书房? 假如是我,我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在书房吗? 不会,答案是肯定的,要满足她推断的两个要求,书房显然是不够看的,如果遇到修缮的事情,岂不是很快就暴露了? 所以老祖那样的大牛人,肯定设计了很了不起的地方来藏,但多多少少个书房有点关系。 难道说,书房的壁画就是线索? 想到这一点,七娘有点莫名的兴奋,看来最终还是有了突破。 这会子扭着不太灵活的胖妹子的身躯,屁颠屁颠的跑去书房看。 这个时候半夏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墙上的画,活像一个傻子,其实傻子是七娘心里这么想的,真实的半夏更像是雕塑。 七娘喊来冬青让她掸去墙上的灰尘,自己细细的观察起来。 “冬青,你有没有觉得隔开书房和杂物间的墙有点奇怪?”七娘询问道。 “奴婢愚笨,看不出甚。”冬青只负责执行,对于这些东西,她果真一点也不好奇,她的好奇心都被那些教养嬷嬷给扼杀的一干二净了。 七娘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还是门口守着吧!” 七娘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堂屋里凡是隔墙,都跟外墙是一样厚的,唯有这个隔墙,实在是够薄的,好像自己伸手一推,这墙就能倒了似得。 七娘猜想这绝对不是原来就有的墙,肯定是后来加上去的,想到这里,豁然开朗。 “冬青,你去叫六哥带人来把这墙给推掉,打扫干净,就说书房我要大大的。”七娘想到那些黑衣人,心中暗暗发笑。 那些人,别看身手了得,真是脑子不够用,就他们那样子,一百年也找不到东西。 看看,这就阻止了智商不够的那群傻货,哼! 七娘料定,这屋子的里暗暗的壁画一准是一整幅,这隔墙将画和分开了,怪不得昨天那个二货坐在地上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眼瞎也是毫无结果! 六哥很是利索,那叫连生的侍从很是会办事,不过一个时辰,那堵墙就被拆干净,连带着书房都收拾出来了。 “七年,你且看,哪里像你说的似得,这个杂物间的房子哪有甚画?一样样的墙壁而已。”半夏彼时有些抱怨。 苏雪不知道甚时候醒来,也过来,此时听见这话便接口道:“果是娘子聪慧,奴婢从来可以没有想到这点,虽然觉得这墙奇怪,到想不出是这个缘故。” “苏雪,你也觉得这路子是走对了吗?可是半夏说着墙并没有画,你怎么想?”七娘仰着头看着苏雪,带着些惊讶,转而又应征了她前时候的判断,所以便不再说话。 “我想不错,只是这画,”苏雪说到这里看了看七娘接着说道:“如果那么容易,何故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找?” “那接下来要如何解决?”七娘明明已经知道,可是此时她要考验一下苏雪了,对于上古秘籍,黄白之术她丝毫没有兴趣,但是通过这件事情,看清楚一个人,也是非常值得。 32 灭门之忧 “七娘都点拨到这个份上了,奴婢要是再没有点悟性,岂不是辜负了娘子的一番好意?”那苏雪轻轻的走过去,细细的再那已经拆除了隔挡的墙边打量着,她的目光专注,神情认真,眉目如画。 七娘自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古典美人的,冬青和半夏都是美的,可是却没有甚韵味,可是苏雪不一样,七娘仔细观察过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别致,和阿娘一般,是个有味的美人儿。 那苏雪观察了许久之后才松了口气,慢慢的走过来,压低声音在七娘耳边说道:“娘子,你且过去一观便知。” 七娘子知道这个苏雪,绝非常人,如此一会便发现了蹊跷所在,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这般迅速,只是为何会是苏雪? 几人慢慢的走到那墙侧,按照苏雪指的方向看去,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半夏最是忍不住,便问道:“我不曾看出甚……” 七娘不似半夏那般,而是仔细的看,她虽然一向心宽,然细微之处绝不让人,她蹲下去慢慢的触摸着那一半没有任何壁画的墙壁,笑容慢慢涌上了眼角眉梢。 “奴婢知道,娘子聪慧,这墙但看无甚奇的。其实这半边的墙应该糊了一层纸,又粉了一层灰,而纸的下面应该有何这面连接的壁画,这样的设计算不上绝妙,只是这隔墙确实绝妙了。”苏春天慢慢的伸手开始去揭开墙皮的一点。 七娘看她揭开的那块墙皮之下果然是相连的画,便说道:“我就知道,果真是仙人,这屋子哪里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七娘在心里还是暗暗的鄙视了一下昨日光顾的黑衣人,武功好了不起吗? 说到底,还是要脑子好使才行呀! 光脑子好使也不行,还要有时运,什么是时运? 她住在这个院子就是时运,不管她如何折腾那都是理所应当。 但凡别人来,那就是窃贼! 此刻苏雪慢慢的再揭开墙皮,她揭很仔细,很有耐心,宛如朝圣一般,加之她姿态极美,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七娘便跟着半夏一起揭开这个墙上的墙皮,揭墙皮,很吃力,只有苏雪最是专注。 七娘吩咐半夏从泥瓦匠铲子,可是苏雪一见如此便立刻坚决阻止了。 “七娘子可真是心大,老祖之物,怎能这般亵渎,不若我自己来吧!”苏雪固执而有坚定的看着七娘子,目光如水一般清澈,眼中都是虔诚。 面对这样的虔诚,七娘怎好如此豪放,少不了放下铲子,和半夏一起继续慢慢的揭墙皮了。 说来也奇怪,都是揭墙皮,只有苏雪揭的又快又好,而苏雪的脸上始终带着圣洁的笑容,那样稳,那样期盼着。 七娘此刻不仅怀疑,也许苏雪本身就跟这屋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她何以对着院子有着特殊的痴狂? 等到墙皮全部揭下来的时候,三个人看呆了,这整个壁画是不是也太壮观了! 七娘打眼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寻常的画,画里肯定藏着好些机巧,只是一时半会她自己却看不出来的。 “七娘,这画好有机巧,咱们时间可不多的。如果我们破解不了,白白的为他人做嫁衣了。”彼时半夏多少有些着急,看到面前展现的这幅画,不由得被震撼了。 七娘其实也隐隐吃了一惊,整幅画拼起来,虽然年岁过久,看起来有些陈旧,然而却依然让她觉得震撼,大概也只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这幅画整体是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三面墙连贯而蓬勃。 入眼一观,只觉得盘龙如活过来一般,退一步龙头抬高一分,进一步,游龙似往前往下移动一分。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如何看都是不一样的,步动画移,金龙绕身,仿若此刻就有仙气入身。 原来露出一半完全毫无头绪,谁知道画全出来之后竟然如此这般奥妙无穷,变化不尽,以常人的思维根本无法理解的画。 可是,这哪里是画来着? “这,这也真是不可思议了,这龙居然跟活了似得!”七娘目瞪口呆,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古人一般都装神弄鬼,可是这画着实让她震惊了,她不得不怀疑,前世一直笃定的科学,要如何解释眼前的情景? 此时只见苏雪掸一掸衣衫上的尘土,附身下拜。 半夏此时忙也掸一掸身上的尘土,附身下拜。 “娘子,仙人之地,若是不拜,恐大不敬。”半夏拜完,见七娘一直愣愣的盯着看,这才忙过来扶着七娘,示意她要下拜,自小跟着七娘,知她轻易不肯下拜,性子也怪,此时遇见这番,便也由不得七娘子了。 七娘着才反应过来,“啊”一声惊诧还没有完,就被半夏按下去,不得已拜了下去。 三人拜完,再次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将这个游动的金龙看了个遍,可是一时间看不出端倪来。 看了一会,七娘连眼睛都看酸了,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心中不觉有点泄气,这图确实是好的不得了了。 这图要是带回现代也是了不得的宝物,可是这宝物就是那些人要寻的东西吗? 肯定不是,这图是带不走的,而且这图在这个时代明显也犯忌讳了。 只有皇帝,官家才能是真龙天子,这里却盘着一条游龙,果真传出去,只怕高家满门都是脑袋不保,念到此处不由得一身冷汗,她们如果破解不了怎地办? 此时方才觉得还是自己鲁莽了,这幅画,既然是上仙留下的,肯定也不能毁弃,只是此画一出,肯定是危险和麻烦都来了,这个危机处理不好,遇到别有用心的人,搭上的可是高家满门。 “七娘不必担心,奴婢自有主意。不会牵连高家。”苏雪走到七娘身边,躬身施礼,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七娘不知道她有甚主意,只是她知道越早揭开这个谜,对大家都好,越晚越是拖,知道的人越多,危险就多一分! 33敢将旧貌换新颜 此时七娘忽的转过神来对着苏雪的目光有些寒意。 苏雪明显感觉到七娘投来的寒意,她不由得一哆嗦,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七娘竟然有这样锐利的寒冷的眼神。 连带着半夏也一愣,她跟七娘到如今,她从未见过七娘这般看人,这眼眸中的寒意哪里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娘子? “苏雪,别的我多问,可是有一条,今天在这里看到的这画的事情,果然你说出去了,可是高家满门,你可知道?”七娘索性把话挑明,此时她可是擦亮的眼睛,等着苏雪的反应。 那苏雪听如此,似乎并未想到关系如此之深,不由的再次跪在七娘脚下,稳稳磕着头。 苏雪磕完头,抬起头来,额头上竟然渗出了血丝,口中言道:“奴婢以父母在天之灵启誓,若将此事泄露,苏家满门代代为奴,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七娘见她眼神坚定,言语恳切,不似心存狡诈之人,便松了口气,亲自扶了苏雪起来道:“不是我疑你,此事实在是关涉的人太多了。若因我之故,我心难安,委屈你了。” 那苏雪生的极美,此刻略显悲伤,眼睛里是一层淡淡的雾气,万般惹人怜爱,再施礼道:“奴婢卑贱,原该将实情道出,无奈身负血海深仇,不敢轻易示人。 得蒙七娘搭救,必不敢忘娘子恩德,娘子所忧虑也是奴婢所忧虑,请娘子且放宽心。 今日极开了这易龙图,我便自然有法子藏这图。”苏雪将眼眸一瞥,看了看着面幻莫测,奥妙无穷的易龙图,笑意轻轻溢出来。 “这便是‘易龙图’?”半夏此时闻听‘易龙图’三个字颇为惊诧,不由得在看着图,与先期不同的是,此时她开始关注着画的细处,想从细处寻些蛛丝马迹来。 “众人皆知老祖留下了——《易龙图序》、《指玄篇》、《观空篇》、《胎息诀》、《阴真君还丹歌注》、《龟鉴》、《心相篇》…… 其实这其中龙图、太极图、无极图不仅是文字记载,还有最完整的成图,据说就连老祖的嫡传弟子也是只得了书,书中有简图,便以为得。 我猜测,这图原是假借外像之龙,实际上融汇了易龙图,太极图,和无极图,因此只要找到题眼,这图便可以千变万化,不必担心不相干的人看见,起了歹心。”苏雪侃侃道来,她说起老祖的事情,似乎又比其嫡传弟子还了如指掌一般。 七娘甚为不解,但是此刻可以断定,这苏雪定然和老祖一脉有着极深的渊源,方才听她说背负血海深仇,到不知道她经历的甚? 只是她平日并非凶狠,也不曾露出半分怨怼之意,待人极和善,不似见过的那些满身仇恨之人。 反而对于老祖之事极为热心肠。 “那依你说,这图便是那些人终极寻找的东西不成?”半夏听苏雪如此说,不仅有些失望,比较这图再好,已经在墙上的了,与她这样的人也无半分益处。 半夏有想着,她们忙活半夏原只得了一张图,多少有点泄气。 七娘听苏雪如此说也觉得些人心心念念找的难道就是这张图不曾? “这图既然如你说的这般奥妙,不如让我们见识一下子吧!”七娘伸手在画上拂过,仿佛在水上划过一般,那画上闪过一片涟漪,仿佛这墙,这画都是活的一般。 “我还不大确定,也是刚才见龙有感,突发奇想罢了。我且试试。”苏雪退到这书房的正中间,看了许久,只是脚下便不再挪动了。 “我需要一白笔,并一桶清水。”苏雪转身对着半夏微微一笑,略微有些歉意的样子。 “半夏,你快点去。”七娘一下子对苏雪另眼想看了,她虽然自认为聪明,智商很高,但是对于这种古东西,这些玄学什么的,还真的是一窍不通。 你们别鄙视七娘,七娘前世虽然爱看书,可是她看的多半都是外国的书,这种情况小布什来的也是搞不懂的。 水自然是很快就提来了,白笔也给了苏雪,她那水将笔润湿,从屋子的正中走向画,一步不错,将手中的笔在迅速在龙的左右眼睛上一点。 远远站着的七娘和半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画面,可是整个画面一动不动,并未有任何变化。 七娘想,方才苏雪也说,只是一试,未必灵验的,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失落,在看看窗外,太阳半下去了,此刻已经挂在树梢了,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苏雪退回身来,见整幅画毫无变化,不由得秀眉轻轻一皱,又重新回到了书房的正中间。 这是半夏边要开口问,被七娘制止住了,她们时间不多,此刻不能使得苏雪分心才对。 苏雪这一会用把笔上放入桶中,不消一会,再把笔拿出来,这次她没有按照原路凑过去,却依着步子想北走去,又是龙眼点睛。 这一次她点完龙眼睛,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等到她第三次她回到正中,往南走的时候,七娘有些忐忑。 七娘不懂得是为何那个苏雪看起来是那样的稳,稳的让他有些迷惑,哎,古代的这些只怪她不懂呀! 当苏雪最后一次点了龙眼,七娘和半夏都以为这一步徒劳无功的时候,画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金龙的鳞片在画里飞了起来,那些金甲鳞片美轮美奂令人炫目,想要伸手去抓,却怎地也抓不住。 这些金甲鳞片飞着,那金龙便完全不见了。 不一会金鳞片好像一一个个移动的活物一般,现实四散飘飞,转眼又重新聚合,之后便是这画变了新颜了。 这不是电视里的特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片刻间旧貌换新颜,新颜是什么? 新颜七娘是见过的,电视里常见的,但有不全一样,似乎比电视的更复杂,更有立体感,更加神圣不可侵犯一般。 新的图就是一张极大的五行八卦图,这八卦图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一时间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苏雪如释重负,终于不负所托,揭开了这图的第一关卡,此刻便是有外人看到也是无妨了。 34 解密 这样金光闪闪的太极图,七娘是完全看不懂的,可是也是美好的,美好的不是这图,而是这图中蕴含的无穷无尽的奥妙。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特效,那盘龙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太极图,她是解释不清楚的,只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来,惬意的一笑,如此一来,高家灭门的危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转换了。 “苏雪,这图还能变吗?”七娘看着正在擦汗的苏雪问道。 苏雪方才做的时候是不紧张的,只是完了却有些后怕,若是猜的不对,估计便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样子的了。 “这图应该还有变化,只是今日不看也罢。这会子若是再变,怕是引人起疑心,这般太极图,就算昨个的人来了,定然难以分辨所以然来。七娘且看,那日头已经挂树梢了。”苏雪手指着越来西边云彩来的太阳说道。 “这些日子,这天也好。诗里头可是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今年这春天紫荆花都快落干净了,这雨也愣是不来。”半夏听苏雪这般说,便知道几人此刻大抵是可以收工了,因此自己也收了那白笔,提着水准备往外头走。 “半夏先回去收拾一下,让她们把晚饭备下吧,吩咐了冬青和李嬷嬷打发六哥和匠人们回去吧,我再看看这花。”七娘见半夏似是乏了,便吩咐下去了。 半夏听了,自然乖乖的下去了。 苏雪只在各个方向观察这太极图,秀眉微蹙,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 七娘却跟苏雪不同,她贴近这画,恨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镶嵌到这画里,非要看看这画背后到底有什么神秘的把戏,为何竟然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苏雪,你怎地叹气了,咱们如今也算过了一劫。果真只有这画也便罢了,这里本就是人家的屋子而已,咱们也是捡便宜了。”七娘只是好奇这画的变化无穷,却不想苏雪触动如此之大,想来她报了极大的期望,但事实上,希望越大,失望往往越是深刻。 “七娘子,奴婢只是有些气馁。”苏雪起身,站在窗前,想着渐渐西沉的落阳望去,春天的日头,到了这时早已经没有了温度,只有红红的,圆圆的,那样乖巧的挂着,原本绚烂的云彩也慢慢飘散,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辉慢慢的照到这窗户边上。 苏雪见这无限的夕阳接着说道:“奴婢听人说老祖留下了升仙之法,奴婢痴心妄想,想要修仙。 可是祖父在世的时候也只跟奴婢讲过老祖的画里有机巧,若是破这机巧,必定要精通相数易学,如今才不过一步,奴婢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说道这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的气息悠远而绵长。 她的叹息声慢慢的传到七娘的心里,一下子揪住了七娘的心肝,让七娘觉得很痛,很痛。 这一声叹息包含的无奈,又太像她躲在屏风后,听见阿娘那样悲伤的声音,她想到那样不舍的阿娘非要将她送还高家,为的有是甚? 想到这里,她将脸从画上移开,抬头一看,不仅愣住了,夕阳夕照,透过窗户落在那太极图上,那图上竟然出现了别的现象。 “苏雪,快看!”七娘使劲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指着画上的变化小声的说道,她知道隔墙有耳,不定有人在暗中看着这院子的一举一动。 苏雪在漫天霞光光,猛然转过身来,秀发飞扬,一见这画便惊呆了,转而喜极而泣道:“七娘可是要看仔细,记住方位。那可不是咱们院子,你看看!”苏雪也是内敛的丫头,此刻纵然激动,仍旧不忘将图深深的刻入脑海之中。 图上的黑点组成了这院子的平面图。 只是这图又有些不同,霞光中,这图的颜色越来越深,身边没有纸笔,两人只能看着,记住,凭借记忆将这忽然出现的图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苏雪,这才是真正的指示图,我去取笔墨来。”七娘看了图,何其兴奋,按照图的指示,这院子里果然是有技巧的,可是她却不能一时间记得这样清楚。 “七娘且慢,这图是映着那霞光而出,只怕少顷就会淡去,你此刻去拿笔墨也是来不及了。不如我急前面,你急后面,能急多少记多少便是!”苏雪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图,一手拉着要转身而去的七娘。 七娘的记忆里还是好的,听所需这般说,心里觉得也是有道理的,便开始和苏雪一般,记着图中所示。 漫天的霞光,一点点褪色,那火红的日头终于将最后一点光也一把拽了下去,整个书屋暮然暗了下来,这屋子里的太极图又恢复了原样。 “果然你说的很对,那图原是接着霞光而出,随着日落而沉。何等绝妙的设计,若不是你我耽搁了,今日这图只怕也错过了。”七娘如释重负,又带着些许小兴奋,探险这种事情,她可是削尖脑袋都要去的。 “我从前还想,如这画果然是全部,倒要如何自处?不想竟有这样的机缘。只是这画上指示,入口且在七娘的屋子,可是咱们这屋子,修缮,搬东西何等彻底,怎么甚也不曾发现的?”苏雪记得,图上明明显示,入口就在七娘的西侧间,可是西侧间明明搬的一干二净,连七娘的拔步罗汉床也搬了西厢房去了,为何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不是。慢慢寻吧! 只不过,你看,那边云彩出来了,怕是春雨来了,咱们有些日子不能看见这画了。 如此一来,便是那些人便是来了,也很难发现这画里的秘密。 天长日久,不急于一时。”七娘此刻安慰苏雪,想到从见苏雪到如今的一幕幕,心中还是好些疑问不解,只是却不好问下去。 “七娘不必猜的,有位高人说的,若要老祖的东西出世,必然有全四方命格的人作为引子,七娘自九华山归来,便是众人出洞之时。 并非巧合。 只是我之命运,也非一两句话儿说的清楚,原不知道七娘性子如此,不敢轻易透漏,这会子你我竟然是绑到了一起,说了也无妨事。”苏雪看了看那恢复如初的太极图,嫣然一笑,纵然无光,也是美如晨霞一般。 35 鸟站迎风枝 日沉处乌云翻雾升,苏雪抬头看看那云,又转头看看桂树上停的几只麻雀便道:“怕是有几日不需担心了,春雨这一来,不定下几天的,咱们且安心些。” 原是有风的,此时忽的闷的人发慌,白日里日头大,春天不落雨,人都憋得有些晕乎起来了,加上这一天在书房里折腾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想来昨日暗暗造访的人都已经听到了风声了。 院子正中的地上,些许木卷子未收,细碎的锯末子落了一地,紫荆的树下一片殷红,花也七七八八落的差不多了。 七娘也往外看去,果然见浓云遮月,黄尘似雾,天光变色便嘀咕了一声:“也不准,今年到现在也没有见着雨” 今年开春到如今,确实不曾下过一场雨,彼时徽州大旱,她们在这大宅院里住着,也不知道外头是个甚光景来。 “七娘看着,明个一准有雨,今晚可是要刮北风了。”苏雪顺手就把书房的窗户关了个严实,又找来李嬷嬷,拿寻常的纱布把昨个损坏的窗子封上了。 “你如今倒是越发能了,都能知云知雨了。果你说的不错,今个可算是六哥做了件好事,把那些新打的家具都搬到东厢房去了。”七娘领着苏雪李嬷嬷往西厢房走去,心里只盼着这雨下的透透的,解了春日的旱情,也好让苏秀才家好过些。 那李嬷嬷也是好心,偏最爱唠叨,一听要下雨,抬头看了看乌压压的云,不由得心里怨怼起来道:“七娘年纪小,惯会折腾。若不是赶着收拾这房子,咱们也不能都挤在这西厢里头。”说着自己有嘀嘀咕咕的说了许多,先说这院子里丫头没有规矩,又唠叨这三夫人院子如何烦心了,最后说起七娘又带着些叹息了。 一路上嘴都不闲着,那苏雪也知道她是三夫人那里打发来的,只低着跟着,只恩呀啊呀,索性不回话,怕说错了甚给七娘子惹的不便来。 七娘一听李嬷嬷唠叨,真真一个头两个大,不说便是,她只一回句话,嬷嬷倒像是十句话等着似得,指不定要到高曹氏那里告上她一顿来着,她才不愿意吃那个亏,索性闭嘴不言最是好的。 “苏雪,因何今晚要刮北风?”七娘不回答那李嬷嬷的话,忽而想到方才苏雪虽然说了那一句便问起来,这里可是没有天气预报的,苏雪怎地只等刮甚风? “你看那一溜子的麻雀可不是头正正的朝北,鸟站迎风枝。今晚可不就是要刮北风了。”苏雪刚说话,这雨滴子便到了脸上,赶紧催着嬷嬷进了西厢房。 “鸟咋地就站迎风枝?”七娘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的架势。 “迎风站,毛顺溜,顺风站一身的毛可不都吹散了。”苏雪牵着七娘的手温柔的解释道,并不嫌弃她烦。 “你倒是懂的多,还能观天象来!”七娘顺口就挤兑了一句苏雪。 “这算啥,乡下住着,谁还不知道这点事,咋弄庄稼。”苏雪知道七娘挤兑她,偏不接口,只借了句话便掩饰过去了。 她也在乡下待了六年了,如今也算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若不为着那些债,她也不能这般顺当的到了这里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未停;北风渐紧,南屋纸窗整夜被吹得“噗嗤”、“噗嗤”地响着,以致于七娘一宿都不能安枕,直到东面三夫人院子内隐隐传来晓梗的声音,她才睡去。 因着七娘禁足着,外头的人不能来看,自己也不能出这院子,原是得了父亲的特许,这会子才有六哥带了人来折腾,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 冬青进来的时候见七娘睡的正香,又见她晚上蹬了被子,雪白圆润的臂膀露在外头,不由的替她把那酒红色的蚕丝被给严严实实的盖上了。 此时七娘正是梦酣意足之时,浑然不觉,只是惬意的翻了个身又露出半个小粗腿在外头,那冬青赶着忙着去给盖上。 新糊的窗户纸,明的耀眼,虽外面仍旧是绵绵细雨,此刻屋子也亮堂起来,新来这些丫头,如今都跟无头苍蝇似得,不知道各自该做甚,都为七娘那句“捡你们自个喜欢的先做着!” 彼时吃了早饭,也是混弄一起,勤快的,不勤快的都也不敢往七娘身边靠,索性都了厨房去了,毕竟都是乡下买来的丫头,比不得冬青和半夏,伶俐的也带着几分怯意。 厨房里灶上的火还呕着,暖烘烘的,春雨一下,外面凉飕飕的,这些个丫头都这穿了一身单,卖进来的时候就带个小包袱,也没有多余的衣裳,厨房还热火些,手里都拿着各自的绣活,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梳洗完毕的半夏过来到:“姐姐叫小石头去处打听啥了?我看这几日到把她兴头的。” “你看七娘,臂膀都露着,你也不给盖好,倘或病了,又是一场气呢,新来的,不知道娘子是个甚意思。”冬青过来忙沏茶倒水,声音软软糯糯,既好听温柔,又不至于吵着七娘了。 “她那性子,我不停的给盖,咱七娘能不停的翻,昨个夜里,也不知道为甚,整宿的翻腾,天亮才睡。 姐,你拿了活计来,咱们守着七娘说说话,省的醒了没有人伺候着。”半夏也不曾睡好,两人黑灯瞎火的聊了一夜,七娘一直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平日也不见她这般好奇,倒是如今事事都想知道似得,这会子眼睛瞌睡的打颤颤,眼窝也黑了一圈子。 冬青拿来秀活儿,和半夏面对面坐着说道:“你跟七娘咋一般,不知道这家里,这里都是人精来着。 别看咱们禁足了,其实还是好事呢,就咱娘子跟着这些丫头,不可劲让那些人作践。” 半夏自己拿了一个帕子绣起来,样子倒是有些奇怪,七娘子非让绣只猫咪不可,又不是她们平日里见过的猫咪,七娘画的样子,怪头怪脑的,她只好抽空来绣给她。 36 素娘往事 “别看七娘不成个章法,可一点不傻的,哪里就吃了那些人的亏去了。”半夏剪下线头,自己比着仔细看看了看着猫,头比狸猫大,身子比狸猫短,眼睛圆咕隆咚的,嘴巴也是一副懒样,看着看着‘噗嗤’自己竟笑了起来。 “大宅门里的事情,又不是精怪就能过的,七娘再不傻,抵不住她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光了。 你这是傻笑甚,七娘让你绣个帕子,你拖拖拉拉两三天也不见好。”冬青一向最爱数落自己的妹子,见半夏做针线不用心,少不了提点一下子。 这会见半夏的样子,总怕妹子伺候的不够尽职尽责似得,她自己倒是恨不得一颗心都扑给了七娘一样,日日操心打点着。 “姐,你看着帕子上绣这猫,是不是有几份七娘的劲劲?”说着拿着怕给便递给冬青看,自己便笑的的制不住,又怕惊醒了七娘,自己那袖子捂着嘴,憋得很辛苦。 “尽胡说。”自己一边斥责半夏还是接过来帕子,葱绿色的帕子上,一只慵懒又肥嘟嘟的猫咪,眼睛珠儿带点鄙视人的神情,翘着尾巴,嘴巴半歪着,对照平日里七娘的乖张的样子,果然有些相似的,不由得自己也笑出声来。 “啥人爱啥物,再是不错。”冬青终究不敢笑的太狠,只冷不丁的丢了一句这话,便接着做绣活。 雨一直缠绵的下着,春雨贵如油,原本因着七娘折腾满是尘土的树,洗去纤尘,泛出了新鲜的绿;一阵风过去,紫荆落红成阵,绿叶抽发;就连旧年枯萎的老藤也有了旧颜新换的姿态,院子生机勃勃。 “其实,咱七娘,借着这事情也算因祸得福了。”冬青怔怔的看着远处桂花,随着风雨四散飘落。 半夏见那帕子也绣的差不多了,不由的拿去对着七娘的脸比照比照,自己比照一会子,就笑一会子,因着那绣的猫儿,怎地都乐不完似得。 忽然听见冬青这般说,便知道事出有因,忙问道:“姐又听到谁说啥了?” “我原让小石头打听着,估摸着夫人可因着这事,彻底是伤透心了。可竟然不是——”冬青特意小声的和半夏嘀咕说道。 “那倒是为啥?”半夏似乎有些不解,这些大宅院的弯弯道子,她是不爱理的。 按说七娘本就不得宠,这会子可好,稍微有点干系的祖母,光明正大的给她算计了;家里最尊贵的大公子,因着她不但捱了打,坏了名声,还彻彻底底丢光了脸,自然该是阖家都恨不得上来踩脚。 “我咋知道夫人的心思,只明着说派了李嬷嬷来教规矩,我细细看了,李嬷嬷素日爱唠叨,却是顶顶的忠心。 这两日,咱们家的?侄???康乃赜瘢?7姆康南?槎妓较吕锱扇怂托┒?骼矗?洳还笾兀?降酌孀由瞎?娜チ恕?p>  就连咱们夫人也叮嘱了厨房,所以咱们的例菜也不见人苛责。 光这些也就罢了,我还听说,咱老爷回军中之前听了这事,只说小孩子性儿,淡淡的,连敷衍训斥一句都不曾。”冬青啧啧称奇。 高家这些年,院子的事儿从来不似这般,不了了之,更不可能让嫡长子吃了哑巴亏。 高士先何等嚣张跋扈,他若是说个一,谁敢反驳个二,家财荣华,风流尊贵,谁能挑出个错来? 这次偏奇的很,虽是他理亏,到底站着嫡长孙,将来袭爵的正主儿,哪里受的了这般气,可是竟没有个人说他的好,也没有个人说七娘的不好。 提起来无非是,七娘性子太直,小娘家,怕是以后要吃亏;也有的说,山上长大,性子急,才不会说话,爹不疼,娘不爱的…… 半夏兀的放下手中的活计,愣愣的看着冬青道:“怎是这样?” “也是七娘的造化,那大公子,素日里造孽还少?”谁知道李嬷嬷啥时候站到了屋子里,小声替她们两个回答了。 “嬷嬷啥时候来的?到唬的我一跳。”冬青忙起身让嬷嬷坐下,自己心里惊得,私下打量没人,不想这会被嬷嬷撞了个正着。 嬷嬷黑着个脸道:“咱们院子里头的丫头,腻没有规矩,这才下了会雨,都躲到灶房唧唧喳喳去了。”说完受了冬青的礼,自己做高凳子。 冬青取了小凳子挨着半夏坐下了,面脸笑容陪着小心。 李嬷嬷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七娘子,眉头一拧,有回头瞅了瞅半夏冬青道:“你们可是这样伺候姑娘的,这要是有日头,可不日上三竿了? 若不是禁着,请安是去还是不去?” 好在嬷嬷的声音并不大,也不似要吵醒七娘的意思。 “嬷嬷说的是,是我们偷懒了,原是昨个晚上天燥,娘子天亮才睡下。 打量着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左右今日无事,便没有叫醒。”半夏说着便身子离开凳子向嬷嬷行礼了,口气倒是很好。 她在白家,凭着架子再大,便是跟七娘顶撞,跟青郎怄气,有时候也回两句玉娘,但是一条,凡是妪,她便是恭敬有加的。 这会子七娘正是半梦半醒,想要起来,奈何身子重,眼皮沉,不由得听了下去。 “算了,我这也是嘴碎惯了。 你坐吧,咱们小声说会话,我一个坐着怪闷的慌。”李嬷嬷特意把七娘的纱帐又遮了一层,这才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嬷嬷怎地也感慨起来。”冬青忙递了茶点给嬷嬷,自己警惕着,仍旧坐着小板凳。 “那大公子,素日里跋扈惯了。 谁说起来都是好的,可是谁又没有被他踹过窝心脚?”嬷嬷说起来一把辛酸泪,似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讲起而已。 身为下人,原不该讲主子的是非,安分守己,是最好不过的。 但是下人也是人,人人心里有杆秤,凭他名声多好,人多俊,家事有多好,扎了别人心尖尖,那叫人不痛? 前年春天,大公子屋子养的一个丫头,名叫素娘,又通文墨,曲还唱的好,颇得他喜欢。 素娘倒是守着本分,安心伺候,也不做非分之想,只等着到了年纪配到本家,能与祖母离得近便是。 那日家里来了几个小相公,与大朗畅谈饮酒,那素娘执壶而立,公子郎君,家里都是武将出身,忌讳不大。 当着面来,调笑,那素娘言语灵黠,说话时候,那一弯秀眉像是会说话一般,随着双眼溜溜的眼睛跳跃着。 那宾客郎君笑言说:这高家的侍女出言吐语,竟然如此隽秒! 37 因果循环 大公子岂能不显摆一番,说道:你还没有听过素娘的歌喉,留着好听的话,回头说给她听。 曲成声落,宾客自然是称慕不已,朋友投契,以家伎相赠,在这个时代亦是常事,又是公子自己屋子里头的丫头,谁能说个甚? 素娘已站了起来,执着玉壶,开始替宾客斟酒,而眉目之间的幽怨,不是她的强作欢笑所能掩饰的。 然她不过是个丫头,谁怜她? “后来呢?”嬷嬷这一说,可是勾起了半夏和冬青的伤心事,便异口同声的问道。 “后来?那有后来,大公子是嫡仙般的人物,谁不说是美谈? 一个妮子,在他们眼中,算是个甚阿物?”说着热泪滚滚而下,自己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慢慢的拭干了泪水,眼中几分迷茫,只是一低头鼻子就酸了。 “那素娘是?”还是冬青听说了端倪,原这事情她也是听过的,阖家说起来,都赞大公子,心胸宽大,定是成大事的,谁想到里面还有这一节? “素娘便是我唯一的孙女”冬青这一问,李嬷嬷老泪纵横,悲从中来,一时间难以自己。 冬青听说这李嬷嬷,老无所依,孤身一人,也是高府的老人儿,不想她竟然还有个孙女,还有这样一桩奇事。 “当时就不曾求了求老夫人?”半夏看嬷嬷这样,不由得的抹了泪水,高家素有善名儿,也不会不顾着丫头的死活。 “哎,咱公子可是一言九鼎,事关高府颜面……”说着李嬷嬷竟然是说不下去了,这事情埋在她心里,憋的太久,太久了,此刻说来,竟还是如当初一般,心意难平,可是又能如何? 窗外的雨,这会子越下越大,风转了向,吹得那窗户的新纸,“噗嗤”“噗嗤”作响,一时间屋子静极了,落针有声。 “后来,嬷嬷没有打听?”几人静了许久,那嬷嬷泪水才慢慢止住,半夏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怎地不打听,我就这一个孙女,她老子娘都不在了……她被卖去了寿州瓦子里了。” 李嬷嬷说道这里便不是悲伤了,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似乎原还有仇恨怨怼撑着的精气神,一下子散了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下子冬青半夏两个姐妹一起红了眼睛,各自落泪了,想到从前她们差点被卖入瓦子的情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两人心头里不由的暗暗叹了一声,话到这里便是止住了。 “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的。我因着这事情被老夫人赶到西苑来。 听了咱七娘的事儿,拼了这把老骨头,怎地也要护了七娘去。”说着转头一看七娘已经醒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藕一般的臂膀,就穿了个红色的肚兜,哈欠连天。 “姑娘醒了,快伺候着吧,我去传饭去。”李嬷嬷一见七娘子醒了,便掩了愁容,一脸笑着,不等吩咐自个去灶上叫新来的丫头备饭去了。 春风如猎,春雨似针,将这一春的燥深深的按捺在雨里,雨帘越来越密,院中水向着一个方向慢慢的汇聚过去,在汇聚的地方稳稳的向下渗漏着。 苏雪并没有和小丫头们一同,只是早早的吃了饭,一个人悄悄的进了书房。 昨夜一夜的雨,空荡荡的书房显得有些凉意,苏雪现实仰头看了那画,满意的一笑,只是她并且抬脚入门,只是小心的站在门外查看这书房内的一切。 昨日她是睡的不踏实的,半夜起来从灶膛取了新鲜的炉灰,薄薄的一层,细细的在书房的地上撒了一层。 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风雨交加,月色藏与浓云之后,墙上的画早已经旧貌新颜,可是她偏偏睡不踏实。 二更的时候,她站在窗前,看着风力摇摆的树枝,记忆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噩梦把从天堂拖回了地狱,可是那双看不见的手,让她从此远离安定。 她憎恨黑夜,和黑夜里那些犯下肮脏的人,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黑色的影子,留下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苏雪看着地上,地上的炉灰里有着凌乱的脚印,那样漆黑,连月光也不曾有,来者如何会知道这地上撒了灰? 最初她只是猜测,而此刻却已经可以肯定了。 她从怀里掏出侵染过蜜蜡的油纸,寻了那清晰,纹理深刻的脚印拓了下来。 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一小段烧过的木炭,在纸上详细的急着什么。 “苏雪?”七娘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苏雪的身后,她的目光里带着许多的疑问。 可是这个七娘,她明明有很多的疑问,却从来不会问她,她明知道七娘并不信任她,却也不厌恶她。 七娘是个奇怪的人,她的那双秋水无痕的眼眸里写着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洞察和锐利,她平日再是慵懒,可是遇到了事情她便精明的换了个人似得,只要她眼睛扫过,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扫荡过一般,片甲不留。 “七娘子,奴婢先来的。”苏雪缓缓的起身,将纸工整的叠好,慢条斯理的放入怀中,然后才抬头看着七娘微微一笑道:“那些人,来过了。” 七娘并没有立刻回答苏雪的话,她只是将书房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其实这个书房因为她们昨日的折腾实在一目了然,看见地下那一层薄薄的炉灰,先是一愣,随即抬头看了看苏雪,心里道:这丫头真是聪慧! “如今来看,能来这屋子的人,只怕不少。单凭这些印子,也难说明甚来。”七娘这次开口说道,然后他下意识的看看窗外。 七娘知道,苏雪的这招固然使得是好的,可是此刻她们也已经明显暴漏了,那来的人若是看见自己脚上的炉灰——不对,他们无法发现这身上的炉灰,因为昨天的雨到此刻还未停…… 七娘再抬头看苏雪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敌是友,起码此时此刻,你我必定是绑在一起的人了!”她的心里无疑希望苏雪是友,因为这个女子看着较弱,其实心思缜密,行事果断,有常人所不及的地方。 好在七娘曾经有恩于她,倘若果真是敌,希望念在竹林一事上能手下留情。 38 螳螂捕蝉 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七娘并不会赶尽杀绝,但是她更不喜欢以势压人,那是她的习惯,更是她的骄傲。 “奴婢是七娘的奴婢,自然不敢与七娘为敌。”苏雪见七娘又起了疑心,便不再解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七娘见她不再辩驳,想了想道:“如今下着雨,以你之见,是今日便动身,还是等些时候?” 苏雪眉头微微一蹙,良久才抬起头,那双荔枝眼,明媚清澈,一身青衣,亭亭玉立,别有一番风姿,看着七娘道:“原是今日最好不过,但是昨个娘子怕是不曾睡好,咱们耽搁了许多,不如明日动身才好。” 七娘听她说到这里,不由得点了点头,此时午已经过半,若要动身,未免太过仓促,这图中指示的地方,显然不是一个世外桃源,凶险在所难免,不妥当准备,有去无回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于七娘而言,生死无不同,可是别人就未必一样了,或者真到死时,她又怕了,彼时难说,此时她是不怕的。 “只不过,咱们还是要先去探探入口才好。”苏雪凑近七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她到了此刻,行事比半夏果断,细节之处比冬青谨慎。 七娘见苏雪这般,下意识的四处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起来,七娘的笑声还是带着小七娘子的稚嫩,她的脸圆润可爱,一笑显得分外可爱,跟她那双眼睛却极其不相配。 根据太极图的显示,入口明明在堂屋西侧间。 说来也怪,那图上明着显示入口在这边,可是你到了,只会觉得那图荒谬。 青石碧瓦,宽阔敞亮,这房子盖的如此结实,四面厚墙,下面便都是石板,房子的墙壁每一寸她们都摸过,地上的每一道缝隙,也用手触摸过,可是哪里有出口? 可是西侧间明明空空如也,两人查看了一番,颇为不解,一时间难以突破。 良久不见进展,二人都有些丧气,七娘摆摆手,两人出了西侧间,便去看看半夏,也许不执着的时候反而有收获也未尝可知。 漆黄的大油伞,青石板的小道,风一吹过,紫荆树上的水帘落了一伞,噼噼啪啪,震的苏雪手臂酥麻,不知怎地,打了寒战,仰面望去,堂屋上的瓦,有几处都显得不是那般整齐,那瓦上赫然留着沉湿的泥印子。 “七娘,你且看?” 七娘将脖子伸的长长的,才见堂屋的瓦上,残留着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泥印子。 看来不只她们着急,有比她们更加着急的人。 “看来你还是说错了。”七娘咯咯一笑,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伴着雨声真是好听。 “什么错了?” “你说雨天他们会消停,可是你看——他们明明都比我们更加迫不及待。”七娘仰着粉红的小脸,笑的很甜,甜的让人忍不住要在她的脸上亲一口。 “是呀,是奴婢疏忽了,依七娘所见,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苏雪低牵着七娘的小手,七娘的手柔软而有温度,好似一个小暖炉一般。 “一动不如一静,我们静观其变吧!”七娘快走了两步,这些人这般急,她反倒不急了,她想要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奴婢明白了。”两人掀起帘子,进了西厢房,西厢房因为有人气,自然比堂屋要暖和许多,丫鬟们照样围在灶膛做针线,打发时间。 “苏雪,你说人多好,还是人少好?”七娘原本打算就跟苏雪两个人深入密室,此刻她反而有些犹豫了,她先探探苏雪的底然后才好决定。 七娘猜想,昨夜苏雪既然辗转难眠,起来去东侧间的书房里撒了灰,那必定已经看过了,既然她已经看过了,无疑她是不会放着第三张图去给别人解。 其实苏雪不会知道,七娘永远也解不了那张图,半夏也解不了。 因为七娘不但不懂,而且根本不相信修仙这回事,因为不信,所以根本不会去在意或者钻研。 而半夏,自小跟着七娘,她信,可是她不具体解图的条件,她跟着七娘学了许多,唯独没有学玄学。 苏雪既然已经解了第三张图,那为什么今天早上她看到还是那图太极图? 因为苏雪是不会轻易让别人的得到她的成果,所以她索性又将图回复了原样。 七娘在心里早已经细细的推断过了一遍,因此她想知道苏雪此刻的判断,她们在明,敌人在暗,一明一暗,优劣自现。 七娘最开始以为,住在格律轩便是她们的运气,并不曾想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她所得意忘形的地方,也正是她们暗藏致命威胁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七娘便暗暗的将心事掩藏了一些,不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我们的安全就越是有保证,不管此去是否成功,此事倘若泄露出去,定然是后患无穷。”苏雪回答这句的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冷,言语之间较之平日也更加果决,七娘个子小,她只能从下去看苏雪,她看不清楚苏雪的表情。 可正是因为苏雪的这话,七娘便要私下谋划一番,反正她不急,自然会有人比她急,待她谋划周详,再出手也不迟。 是夜,七娘看着窗外犹豫了许久,最后她从怀中掏出玉哨儿,这一次她心思不定,所以哨声吹的低沉,又短促,不过片刻她便将玉哨收好,放入怀中。 小小的玉哨,变化万千,那声音纤细灵翠,她学了那么久,不想最后居然用来作为联络之用。 她拿出早已经封好的信,看了又看满意的笑笑,然后信步走到李嬷嬷的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这黑灯瞎火的,那个?”李嬷嬷屋子里传来????的声音,半晌才开了门,只见衣衫披在身上。 李嬷嬷一见是七娘,一把握住七娘的手,嗔怪了一句:“这般冷的天,姑娘怎地自个过来了?” 七娘不会拐弯抹角,她既然选中了嬷嬷,便开门见山说道:“七娘来求嬷嬷一件事情,此事事关重大,嬷嬷一定要帮帮阿婉。” “姑娘说吧”嬷嬷见七娘说的直接,便也收起自己的唠叨,握住七娘的手,仔细聆听。 39 黄雀在后 七娘是不会在李嬷嬷身边逗留太久的,她知道,连荣不会让她等太久。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将这信托付给李嬷嬷,是因为她知道李嬷嬷是紧守规矩的人,信放在她那里再稳妥不过了。 应哨声而来的,自然是连荣,他来的匆匆,去的更是匆匆。 七娘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晚她终于可以安枕了。 但是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是不能安眠的。 苏雪说过,七娘不必介怀,早已经有人放出风去了,七娘就是格律选的药引子。 那么是谁,又是为何放出这一的噱头? 这是个巨大的陷阱,还是恰如传言,果真是修仙的秘籍? 七娘是不管的,作为药引子,她已经准备妥当,只是不知道她引出的这味药,治的是谁的病? 黑夜无声,过了三更天,堂屋这边就热闹起来。 众人都是蒙着面的,三拳两脚,各知道身手,然后便各走各的,谁能走到最后,各凭本事,还不到你死我活的时候。 只是动静不大,起码是不能惊醒安睡在西厢房的众人的。 第二天小雨绵绵变成了倾盆大雨,这一场春雨,这变幻莫测的天气喜了多少人,又愁了多少人。 漫天均匀的云幕,雨下的又大又稳,苏雪确实说对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的。 小石头打着黄油伞,在青石板上缓缓走来,手里的篮子里装满食材,一下雨,采买的人也从不偷懒,日日送东西十分勤快。 可是小石头却说采买的人送来的东西不新鲜,今个偏问了冬青自己去拿了。 这么大的雨,她提着满满的篮子,那么大的黄油伞歪歪斜斜,似是拿不住一般,可是她的步子却轻快,绒绒的小脸上,一片红润。 七娘伸伸懒腰,丫头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她的装修计划因为这场雨,全面搁浅。 也是这场雨,让格律轩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雨水抽打着那些凉在院子中间的石板,顺着地势集中流向院子东边去了。 奇怪的是,这般大的雨,下了这样久,院子里没有积水,没有人知道水流向哪里去,更没有人在乎。 七娘去堂屋的时候,苏雪自然已经悄悄的过来,似是已经检查了许多遍了。 “苏雪,昨日怕是有人光顾了吧?”七娘不曾仔细看,只是她不用看,也猜得到。 昨个她和苏雪在西侧间待了那样久,总是觉得的窗外有人窥视一般,可是一转头,便是什么也没有。 她在白家的时候接触的江湖人士不少,他们中间飞檐走壁也是常事,不过是窥看,不让她这般的人发现自然也是容易的。 “七娘,怕来的人还不少呢!”苏雪的口气带着些许戏谑,不过她低头,笑容如水般绽开。 “七娘,托他们的福,我是知道入口了。” 苏雪的话刚出口,嗖的一声,几个人影落地,轻松的制服了七娘和苏雪二人。 “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这个鲁莽又清越的女声不是别人,正是半夏,半夏穿着葱绿色的竹叶风荷的长袖对襟褙子,一条宽撒脚裤滚着墨绿色色的边,她这一声,听着也挺像是故意要闹出动静似得。 可是半夏的身手终究有限的很,早已经有人默默的出现在她身后,点了她的哑穴。 那人身高五尺,身形修长,身手利落,面带一顶纱罩,看不清面容,他此时方才开口说道:“这个留是不留?” 七娘对于声音是敏感的,这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听便知中气十足,此时她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呢? “留着吧!”这个时候有个魁梧的胖子带着面罩,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他绕道人前,步子走的很慢,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这些人带着七娘和苏雪就往西侧间走,七娘和苏雪都出乎意料的安静,他们的身手显然好过她们两个太多,反抗无异是死路一条。 “这个人,留下还是带进去?”身长五尺的汉子问道,显然对于半夏的出现他们感觉很不耐烦。 “带着!”还是那个胖子,再一次发话,只是这次的语气比先前多了一些不耐烦,他慢慢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人牢牢的控制住了听话的七娘和苏雪。 半夏的哑穴解开之后,她不再张扬,而是用力的向着七娘方向靠了靠,身后的汉子似乎也不大在意她的举动,杀死她们三个,显然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东侧间很大,七娘的拔步床搬出去以后就显得更加空旷了。 空旷的西侧间,有人在地下按照砖缝隙的规则划的乱七八糟。 胖子看了看苏雪,发出奇怪的笑声说道:“你既然知道出口,想来不用我废话了吧!”说完一挥手,压着苏雪的人立刻松了手。 苏雪看看七娘,眼神中带着些许犹豫。 那个胖子又一次发出了奇怪的笑声,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刺耳,笑完他喘气的声音也更大了,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半夏去感觉到了恐惧,一个带着面罩的死胖子,这样一笑,大家都感觉到了压迫。 七娘笑着,她似乎很坦然,她表现的也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岁小娘子,她冲着苏雪点点头。 苏雪看到七娘的笑容,见她点头了,眼中的犹豫就消失了。 她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且全部退到西侧间以外。”她的声音很柔,很甜,她不再似刚才那般局促,而是变得和七娘一样坦然。 这样的转变对于那些人来说毫无用处,他们要的就是入口而已,至于她们几个的态度,并不重要。 苏雪对着众人说道:“借剑一用!” 自然会有人把剑给了苏雪,苏雪也是顺着砖的缝隙拿剑划了起来,只是她划的图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七娘看着,像是太极图,可是有不是,她很迷惑。 只是苏雪既然开口必然是有了把握,可是苏雪似乎对这老祖的东西极其在意,她会这样轻易的拱手想让码? 突然之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地动山摇,整个堂屋都动了,起来,一股子凉意从西侧间袭漫出来。 七娘的背后一凉,只觉得身后的人牢牢的将她钳制住了,一动不能动。 40 入局容易出局难 剧响声之后,只见原来拔步床的位置,轰然洞开,开口竟然三尺长宽。 一股深深的寒意从洞开传出来,一下子骨头都被这风冷的战栗了。 因着冷风,这洞给七娘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怕进洞容易,出洞难! “进洞!”矮胖子此时带着这喘气,可是他的身子如同一个空中飞滚的球一样,搜的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剩余的人那些大汉便都嗖的一声进了洞,动作之快,身形之灵,根本不是七娘所能想象的。 不消一刻洞口就合上了,等到苏雪半夏七娘能赶到的时候,原来的洞口已经消失不见了,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怎地不管咱们了?”半夏四处寻找入口,但是全然不见踪影,不由得左左右右查看了一番。 “药都有了,还要药引子做甚?”苏雪微微一笑,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些人还不坏,没有杀人灭口。”七娘感叹道,这些人看着凶神恶煞的,可是并没有对她们下手,可见并不非是心狠手辣之徒。 可是苏雪微微摇了摇头,她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些人肯定留了后手,至于后手是什么,一时半刻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这洞口,开的快,关的更快,怎地和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正想着,忽的又有人进来了,这些人进来,笑声也跟着进来了,这笑声就是钢丝球擦地板,要多?人有多?人,笑的七娘浑身起鸡皮疙瘩。 “咱们这是来晚了?”这群人穿的稀奇古怪,面上都蒙着纱,大白天的,又是一群怪人。 “是呀,有人可是抢了先了!”回答这人是个苍老的男音,声音明明不大,却能刺破耳膜似得,让人又是一阵战栗。 “他们可是把药引子给咱们留下来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极为猖狂,不似第一波人那样小心翼翼。 七娘这是目光投向了窗外,这个西侧间离西厢房不远,他们这般大的声音,院子里头丫鬟嬷嬷一点没有反应,真是不应该。 可是她有些担心,果然发现了,不能有甚帮助,不定又要闹起来了,吃亏的还是这些丫头们,因此她也盼着丫头们并不知道这里的动静,或者假装不知道。 “别看了,乖乖的胖姑子,你们的那些丫头可是都吃了我们的神仙散,估计要睡个半天不成问题。快写给爷爷们指路吧!”一身破衣烂衫的人,猛地窜到七娘眼前,嬉皮笑脸的说道。 七娘很无奈,既然已经放了一拨人进去,也不在乎多放一拨人,而她们丝毫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苏雪,又要劳驾你了。”七娘对苏雪说道。 苏雪依葫芦画瓢,又来了一次,果真那床下的位置,又洞开了。 只是这群里不比先前的,嗖的一声入了洞,而是站在洞前,观察了好一会,这才相互点头示意。 七娘,苏雪,半夏完全成了摆设,别人一点也没有把她们当回事。 显然来的人,早已经将眼前三人的底细摸了个干干净净。 “她们呢?你看胖姑子,怪精怪的。”声音苍老的男音,最终带着轻蔑的笑容看了一眼七娘三个。 “药引子而已,何必在意,别坏了咱们的规矩,快!”说着这群人嗖的一声又入洞了。 这次,洞口慢慢的合上,西侧间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苏雪有些泄气,圆溜溜的眼睛,第一次闪现了些许暗淡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忙活了半天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七娘见她这样失望,不由的想要安慰一下,此刻她已经没有了下去探险的*,眼前的架势,显然她们的一举一动早在别人的掌控之下了。 她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个小娘,下去了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咱们快些回去看我姐她们吧!”半夏显然对于这个洞穴彻底失去了兴趣,她记起自己跟随七娘来高家的本意。 她们是要去东京的,回到高家,才能名正言顺的去东京,然而此刻她们却在这个一个诡异的事情上,险些要赔上性命。 这是她失职了,因此她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 “只怕咱们走不了。已经入局,还想要这样全身而退,显然不现实。”七娘忽然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只是她的能力有限,无法知道窥视的人在哪里。 “入局容易出局难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三人一起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这次并不是从窗外分身而入,而是一位少年郎,轻裘缓带,款步而来。 这人身高约莫六尺,高鼻梁,深眼窝,双眉压心,唇薄而长,一副书生打扮,绒面高要长靴,声音洪亮、 若不是这样的场合遇见,少不了要赞一声,好一位玉面公子! 又来人了! 半夏一愣,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跟着七娘护着七娘便是了。 “带进来吧!”少年郎负手而立,这样轻轻的吩咐了一声。 三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来门,不知道进来的会是谁? 前面两个也是少年郎,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后又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两个人,似乎多少有点畏惧,行动畏畏缩缩的样子。 男的一身短打,中等身材,面目端正,正是跟在六哥身边的连生,可是他生的跟连荣竟有七分的相似,那日修缮格律轩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便是连庆! 是了,幸好她没有莽撞,连荣说过,连庆短期内不会回来的。 女的上穿玫红色游街褙子,内罩月牙白的长袖通裙,一双眼睛透着精明,自然不是别人,是梅子! 这两人看七娘的时候,目光畏惧,不由得将头微微垂下。 这群人,最正常,他们不仅走门,而且都没有遮脸,显然也不畏惧被七娘她们看见。 七娘对于这两个人,本无感情,相处的甚少,她们此举,她反而并没有多少愤怒之感,只是淡淡一笑。 “原是认得的吧!”那少年郎讽刺的一笑,然后对着七娘说道:“想来不会因为我们带了这两个人,便不给开门了吧?” “当然给开,这门,谁想入都给开!”苏雪冷冷的撇一了一眼梅子,有些言语不善的说道。 洞开了,少年郎看了看七娘怪笑一声说道:“连生,梅子,把你们姑娘请上,那有丢了药引子的说法?” 七娘忽然意识到,这个人,纵然不遮面,却是有备而来的,他的心比前面两拨人阴毒,此刻带了她们前去,定然不会有好事的。 苏雪却悄然给七娘使了个眼色,七娘不明白其意,但见苏雪假装推阻的样子,自己急忙也表现的极其不愿意。 “要么走,要么死,你们自己选!”那少年郎轻飘飘的的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自己先入了洞。 七娘三个被迫紧随其后进入了这个洞。 41 入瓮来 七娘跟在苏雪身后往下走去,地洞向下延伸,千层梯,万台阶。 一眼望去,往下延伸的路,够深,够暗,冷意十足。 进了洞就没有人说话了,只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顺着台阶往下。 可是没有走多久,台阶变成了平地,一个狭长的通道,一转,向东延伸。 明明看着那样多的台阶,不过走了片刻就到了,有些奇怪。 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七娘的身后跟着半夏,半夏的身后跟着小梅和连生,过了转角,地洞的门就自己关上了。 众人都入洞之后,屋子的横梁之上藏着一个少年郎,飞身稳稳落地。 只见这少年生的极好,身以修竹,鼻若远山,薄唇微抿,双眉飞扬俊挑,双目凌然深邃,他见众人入洞,只在洞边悄然观察一番,待那洞口将要闭合之时飞身入内。 为首的玉面公子,带着火折子,他走,大家便走,他一停大家都停了,火折子的微光,岂能抵得住这地下的冷寒? 走着走着,七娘便觉得浑身发冷,衣裳原是穿的不少,可是到了此地,寒意入侵,手脚不由得僵了起来,只觉得凉意沁入心脾。 七娘凑近了苏雪,苏雪的手也是冰冷。 半夏忙靠着七娘不由得小声说两句:“真真是冷死人!” 话音未落,便被身后的人一巴掌拍在肩上,不由得的住了声。 不知道走了几时,只觉得阴冷之意让每个人的意识都僵硬了一般。 “快转回去,前面的路堵住了!”为首的玉面公子,急促的喘气,此刻却突然一个跟头翻起来,在原本不算宽城的洞道里,踩着后面的人头,寻找回路。 苏雪的肩膀被这郎君狠狠的一踩,便顺势蹲了下去。 苏雪的手握着的是七娘的手,七娘个子矮,并未受其害,只是被苏雪的手一扯便也蹲了下去。 半夏就在七娘身后,结结实实的被踩了一脚,不由得身子一趔趄。 七娘便又回手拉了一把半夏,三人装作怕的样子,挤作一团,让那跟着的两个仆从随了他们的主子转去回路。 只有苏雪虽然勾着头,却手在墙壁上摸索,火折子一下灭了,这洞内一片黑暗,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七娘却感觉到,她们脚下的地板不断的在下沉,却没有一点声响,所以她不知这下沉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在下沉,只是左手苏雪,右手半夏,自己在中间,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三个人总是在一起的。 七娘忽然想起来,她们曾经见过的那副图,夕阳晚霞普照,稍纵即逝,当时图的确实在入口向东的转角处有一陷阱。 解除之法,她却不大懂,怎么突然就将那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呢! 那么苏雪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个陷阱,她方才借机蹲下,难道就是为了甩掉这个玉面公子不成? 想到这里七娘便不再出声,只是紧紧的握着苏雪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在这个地洞里,苏雪才是真正的生机。 半夏也是机灵,紧紧的靠着苏雪和七娘,三个人成了一个团。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就渐渐有些亮光,越来越亮,可以见四周一个密封的内室,这室内满是书架,书架满满书,厚厚的尘,淡淡的光一点点洒在满是尘土的书架上,像是一幅在梦里见惯的了图书馆。 玉面公子和他的手下已经不见了踪影,光线密室的上方隐隐透出,这室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书架的缘故,显得静谧而温暖。 书架上落了厚厚的灰尘,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岁月,才等来了她们这些人。 三个人都慢慢起身,自己在这密室之内查看了一番。 “苏雪,这是怎么回事?”七娘问道。 “也不知道那玉面公子是何人,只是他未免太会算计了,想要拿我们做替死鬼,还不如前来那些丑八怪来的。只是这里岂是他们想来便来的。”苏雪轻轻的拂去书上的灰尘,一本本的翻,到了此刻显得极为悠闲。 隔着墙壁,能隐隐的听到打斗的声音,只是听得不是很真切,七娘和半夏都没有闲情逸致却翻书,只是将耳朵贴近墙壁,听外面的打斗声。 忽然看见右手的墙壁上一块砖慢慢下移,但是整个密室却没有什么变化。 苏雪放下手里的书,眉头一皱道:“又有人进来了,可真是热闹,不知放出消息的人是不是要坐收渔翁之利!” “你怎地晓得?” “这下面原就是按照八卦原理加了易龙图的格局设置的的,不懂的处处是陷阱,步步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可是若是得了指示,那可是如履平地。墙砖动,说明这八卦的格局又变了。”苏雪放下书,走到七娘面前,胸有成竹的一笑说道:“七娘可记得那图,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龙图上那转瞬即逝的布局?” 七娘自然是记得,当时她和苏雪说好的,各记一半,可是此刻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忽的想起来方才苏雪的表现,原来她早就想好了脱身的办法了。 “要不要看看是什么人?苏雪有办法吗?”半夏看见砖动阵移便不由的来了兴致,只是惧怕危机,连累七娘,便小心翼翼的问了问苏雪。 苏雪想了想说道:“不是不可能,反正因为进来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咱们也到不了主室。这会只怕他们都被困住了,看看无妨。” 苏雪说完将墙面一扫,手轻轻的推了一块砖,墙面朝东的方向便开出一道门来。 三个人顺着门往北走了一段路,苏雪便停下来了,说道:“被困的人可是在这下面了,你们果真要看?” 七娘严肃的点点头,当然要看了,都走出来了,掉入陷阱的人,想来威胁也不会太大。 苏雪只是拨动了墙上的砖,地下便缓缓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开口来,开口下面站着一个被困的少年。 七娘看苏雪推砖容易,自己也萌生了随便推一推砖试试的想法,说来奇怪,她确实怎地都奈何不了墙上的砖,不管如何推,墙上的砖都纹丝不动。 “七娘,快过来!快看!”半夏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大,她虽然伶俐,却不是这样不识趣的人,怎地突然这般。 七娘子一脸丧气,转身向着内陷的密室内看去,这少年郎身穿藏蓝色长袍,头戴逍遥巾,手里握着一把剑,那俊朗的脸庞那般令人熟悉,可不正是展大哥? “展大哥!”七娘忙唤道。 可是内陷密室内的展大哥纹丝未动,似乎并不能听到七娘的呼唤。 七娘见这般不由的转身抱着苏雪的胳膊摇起来,说道:“苏雪,展大哥怎地了?” “无事,不过是被制住了,着了神仙散的道。”苏雪十分淡定的说道,只是这个所谓的展大哥是何人? 看起来七娘子和半夏都是非常在华这个人的。 “苏雪,我知道你可以救他的,我要他必须活的好好的。”七娘仰着头看着苏雪,眼神非常的坚定。 042 因缘前定 苏雪面带难色,看了看身陷囹圄的少年郎,眉清目秀,身上带着一股子侠义之风,心中不免犹豫起来。 苏雪想了想说道:“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一旦放了他,所有被关起来的人都会重新出现,包括玉面公子他们。” 苏雪的话里包含了几层意思,既说可以放,又点明了放出之后三个人所面临的危险。 此刻她们因为苏雪睿智,侥幸逃脱玉面公子的算计,倘或再放他们出来,那些人定会挟持她们三个,是生是死,不过全在那些人一念之间。 以她们三个的能力,自保且难,少有变故,只怕是定要葬身此地了! “我只要展大哥好好的。”七娘此时也不在和苏雪??铝耍??永床灰允蒲谷耍?墒钦勾蟾缢?欠蔷炔豢伞?p>  苏雪自见到玉面公子之后便有些冷漠,不似从前温柔敦厚,此刻听到七娘这样说,眉头微敛,良久说道:“既是娘子的话,奴婢岂有不从之理?” 神仙散的药力一退,机关八卦一转,展公子提剑便到了七娘身边。 “快进来!”苏雪再次开了一间密室,拖着七娘便往里进。 便伸手一拉展大哥道:“展大哥快来!” 彼是话音刚落,玉面公子那群人便也到了眼前,自然那玉面公子走在最先,嗖的一声出现,伸手便去抓七娘。 七娘有些胖,走的也慢,此时被这人一抓,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苏雪的手便滑了去。 那人一个翻身抓着七娘的衣裳便将圆滚滚的七娘子拎起来,眉眼一笑,让人毛骨悚然。 “有了这个药引子,你们还不束手就擒,没有了她,谁也别想找到真经!”玉面公子的笑声在这地下显得格外刺耳。 明明是一个风流俊美的少年,却不知道为何总是这样邪气缠身。 展大哥一抬头这才看清楚,被玉面公子抓走的是阿婉,便一个滑步,如一道影子闪到了那玉面公子身后,剑柄一抬,给了这人后心一下。 那人不妨,下意识往前身子一倾斜,就地一滚,回身飞出一把飞刀。 展大哥右手一抬,剑柄一挡,飞镖便折了回去,那玉面公子手一麻,展大哥也后退一步,顺手拎起七娘,情急之下,侧身一推便让七娘滚进了密室。 七娘被两个人拎来拎去,早已经眼冒金星,身子不听使唤,只被人推来搡去。 此时有被展大哥一推,一跟头栽进了密室,摔了个脸朝地,虽然不甚痛,却吃了一口土,狼狈不堪至死。 半夏和苏雪已经进了密室,苏雪忙扶了七娘子,半夏顺势一拉展大哥,侧身也进了密室。 苏雪便关了门,那玉面公子将手一挡,人在外面,手却到了里面,手被夹住了。 他的那些仆从们,此刻也已经赶到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仆从喊道:“逮住她们!”开始用手扒那仅剩下的缝隙。 苏雪牵着七娘的手,一脸微笑道:“尽管将手往里放,看看是机关厉害,还是你们的手厉害!”然后便不再关心外面人的动静,只要进来了,好似就安全了一般。 彼时玉面公子的手一下子就抽了出去,密室的门就紧紧的合上了,将那群人隔绝在了外头。 展大哥左手扶墙,眉头微微一皱道:“阿婉,不意竟是在这里遇到了!”额头上汗珠细密,右手拿剑支撑着地。 “这位少侠,神仙散虽解,只是余毒未清,只怕不易用气。方才用气,只怕是伤着丹田,此刻必静坐吐纳,方解其毒。”苏雪松开七娘的手过来扶住似乎站不稳的展大哥坐下。 “和顺以寂漠,质真而素朴,娴静而不燥,推移而无故,在内而合乎道,出外而调于义,运转而无端,化育入神,虚无因循,起废痼,润枯毕,五行有序,顺逆俄顷,运用之妙,在乎一心,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也……”苏雪盘腿坐下,手护双心,离展大哥约一步之遥,口中念念有词。 这嘀嘀咕咕的咒语,念得很是顺当,只是她话中的意思七娘子却是一句也不懂。 彼时对于苏雪如何知道这些,她早已经不想再问,她会便是了,在关键时刻,她仍旧站在她这边,便是了。 “半夏,苏雪念什么?”七娘见展大哥运功疗伤,便低语问半夏。 “嘘——”半夏拍了拍七娘身上的尘土,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是大概就是疗伤的内功心法,展大哥受了伤,此刻疗伤,不易打扰,恐有性命之忧。” 七娘一听,就闭口不言,她也坐在地下,看着疗伤的展大哥,他的眉那样浓密飞扬,鼻若远山,少年英气,那样像他。 她的心回到她曾经那年,那个时候她第一次遇到他,他大概也是这样的年纪。 眉目中总有种说不出的英武之气,白衬衫,黑西裤,那一双深邃幽深的眼睛,情窦初开的她就这样一往情深了。 她的爱恋,他一直都是不知道的。 她对所有人说谎了,她说她喜欢中国的文化,所有才归国学习。 其实只因为他回国了,她便有了非回不可的理由。 可是她和他兜兜转转,始终都无法走近,她意外身亡来到了这里,早已为人世相隔。 所有不管她在白家得到多少的爱,她的心始终是空的,她以为自己是个看客,是个打酱油的。 她胡闹,她寻死,她始终寻找回去的路,她天不怕地不怕,她到处惹是生非…… 可是直到在玉兰树下,遇到这个多年不见的展大哥,她才如梦初醒。 她坚信,展大哥便是他的转世,只是她的样子和以前不同了,他记不起她了。 于是她纵然乖张不驯,骄傲不屑,但是又不得不步步入戏了。 因为她见到了这个她曾去倾心十年的人,哪怕此刻生死未卜,她也觉得这才是兜兜转转的因缘前定。 因为在这里遇见了他,那么所有的失误,顽皮和鲁莽,统统都值得。 苏雪的声音很好听,那些所谓的聊伤心法,在她的口中宛若朗朗上口的精妙诗文。 她的样子更美,青衣侍儿,原是朴实无华的,可是她的貌美着实惊艳那洗旧的衣衫。 苏雪念着,半夏站着看的聚精会神,七娘盯着展大哥,不知时光几时多。 苏雪口中之音,戛然而止,深深的呼了,便起身看了一眼七娘,然后躬身拜下道:“奴婢有罪,瞒七娘之事甚多,只愿出了此地,凭娘子发落便是。” 43 地下有湖 展大哥渐渐睁开眼睛,试着运气,果然精妙非常,便提剑起身道:“原是只身入内,要护了阿婉的,不料自身倒是连累这位小娘了。” 展大哥声音纯质无华,厚酿铿锵,在这密室之内更显得令人听之心旷神怡。 “苏雪起来吧,怎地总跪?我说过不问,便是不问。 展大哥也是,这会子又凑什么热闹,刚才好好的,推了我个狗吃屎,原是该找个厉害的嫂嫂替我报仇才是。”七娘何等心胸,只要苏雪不是为非作歹,又不意与自己为敌,她是何来历,有甚过去,她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她断断不是那样强求的人。 “既然展大侠已经恢复,咱们倒是有几成的胜算。 老祖的真经,绝不可落入那玉面公子之手,只是不知道展大侠怎地也会到这里来?”苏雪见七娘一点也不追究,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意,起身之后,在密室之内微微踱步,忽的转身说了这样一席话。 “说来惭愧,展某尾随一个西夏细作而来,而那细作便是你们口中的玉面公子。 事情起因,只是一时半刻难以讲清楚,不若等我们阻止了他的阴谋才是。”展大哥抱剑说出原委,提起这事情眉宇之间忧虑颇深。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问。只不过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反正这个鬼地方,我不熟悉。”七娘笑的跟花似得,嗖的一声,蹿到展大哥身边,抱着他的袖子便不松手了。 七娘想着,反正现在还是七岁的小娘子,借着这个身份,能亲近展大哥也是好的。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她的小心肝激动的似乎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她第一次离那个他这样近,这样肆无忌惮。 苏雪微微一笑,看七娘这般粘着展大侠,有想方才展大侠身陷囹圄之时,七娘那眼眸中的焦急和担忧是一分一毫也不能掩饰的。 七娘平日,甚也不怎地计较,更不见她在乎什么,仿佛这人和事,对于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一般。 可见了展大侠,七娘的眼里一下里闪耀着鲜活的灵气,她的心也跟着眼前的展大侠活起来。 想来这个展大侠跟七娘的关系绝非一般,肯定有着极深的渊源。 玉面公子正在外面守着,展大哥看了一下三个小娘子,心中带过一丝犹豫,若说他只身一人,闯出去自然是容易脱身的。 可是,七娘几个有一人落入歹人之手,那么剩下的人便只能束手就擒了,这事情着实难办。 可若是不出去,耗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展大侠莫不是以为只有那一扇门可以出去吧?”苏雪轻声言道。 “哦?”展大哥转身,这才仔细的打量起来苏雪,墨绿色的绢布上襦,淡青色的裤子,只是她神情自若,进退得当,完全不似一个寻常的使唤丫头。 苏雪带着众人从另外一道门,顺势而出,这样过了几个密室,打开第五个密室出口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这不是地下,而是一个平日之外的世界,不想格律轩之下竟然有这样的一个所在? 几人站定,细细看去,眼前那水一个明镜似得,竟然是一个地下湖! 这湖,颇为壮观,流水之声潺潺,若寻来处,竟然是在东北方向,竟然不是一个死湖! “展大哥可知,咱们现在站的位置离着堂屋大抵有多远?”七娘看着湖,心中怎能不惊诧? 古人的智慧,越发令她惊叹! 她本以为,所谓密室不过开了就藏着些古怪的物件罢了,纵然是秘籍,何至于花费这样的力气建这样大的地下城? 这其中也必有古怪所在,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先看看再说吧! “七娘,这几日大雨,你可曾发现甚不曾?”苏雪见了这湖也颇为惊诧,只是眼波流转,好像是想起来甚了,便转头问七娘。 七娘听的她问起,便想了想,大雨原是该下,只是格律轩的院子却有些奇怪,那般大的雨,并不曾积水。 是的,院子里不但没有积水,今日的雨大,雨水都顺着地势到了院子东北地势较低之处,然后便像是渗入地下去了,并未见院中有所积水。 “你的意思是,上面的雨水便是这湖水的来源?”七娘仰着头看苏雪,人小个子低,仰头看人真是很辛苦,站在湖北,凉意滚滚而来,似乎比密室里更多了几份阴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脖子一缩。 “恐怕不只如此,你们仔细看着湖,原比我们想象的要大。 而此处离七娘格律轩的堂屋已经很远了,怕是早已经出了院墙了。 如果我记得不错,格律轩门外不远处有一个湖,那湖很大,今日这般大的雨,举目远眺,湖上飘渺幻化,宛如仙境,湖边上还有一片竹林。 格律轩所处的位置明显比湖高出很多,所以以我推断,院子里的雨水并非直接入了这湖,而是先流入那湖。”展大哥坚定的说道,推翻了七娘和苏雪的意见。 “何以见得?”七娘不服,便问道。 展大哥轻轻的摸了摸七娘的头说道:“阿婉想,这才下了几日的雨,怎地会来这般大的一个湖?” 苏雪颇为惊讶,仔细一想,似乎更有道理,便问道:“如果是从前这湖里便有水的呢?” “是呀,如果是从前的水,我们又不曾来过,自然是更加合理的,可是阿婉且想,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显然远离院子,你们且听,水流入的方向是哪个方向?”展大哥负手而立,目光向着东北方向望去。 众人细细听来,果然,流水确实是从东北面融入的,细听之下,这流水之声宛如音律,叮咚入耳,甚是美妙。 而格律轩外的那片湖,确实里此时地下的位置更近,格律轩并未一个大院子,格律轩东是一片大湖,格律轩西北是何湖接壤的大片竹林,茂密葱郁,竹林深处,鲜有人迹。 格律轩往西,便只有一处别院,别院甚少打理,前些时候住着的便是买来的那些丫头。 而别院再往西便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所以,格律轩已经是高家最靠西的一所院子,地势略高,可谓依山傍水,也算是风水宝地。 七娘把这格局细细的一理,忽然发现很多事情一下子便串起来了。 她离开白家,在寿州,展大哥忽然被招回少林寺,路遇买丫鬟的高家,刚入高家便遇到了主动寻找自己的二十一叔,再然后再竹林里撞破了大哥的好事,救了苏雪和梅子,而梅子是别人早已经安置的细作…… 还有,龙昭寺的慧无大师…… 七娘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但是怎地也挣脱不了。 44 这不科学 七娘自然是最不服输的,她是个好奇的人,热衷于真相,而且她一定会知道真像,就算真相不是美好的。 展大哥见七娘子和苏雪都不说话忽然压低声音接着道:“以我猜想,眼前的这湖,应该和格律轩外的那个湖是相连的,如果下雨,那湖的水面涨起,水才会流入这个湖内,而只有这个湖内水到达了一定高度,我们才能入内。” 苏雪眼睛一亮,忽然茅塞顿开的样子忙插话道:“果真如此,那么一些都对上了!” 七娘忽然拉住苏雪问道:“苏雪,我只你们,那日你们在竹林,是有意还是只是巧合?” 苏雪忽的怔住,她没有想到七娘忽然会想起这件事情,不由得有些窘迫,当时事出突然,其实高老大和她和梅子都说了谎,只是谁也没有去拆穿谎言,此时被七娘问来,顿时觉得有些惊慌。 “你不必隐瞒,我方才想起,果然我大哥去别院带你们,怎地也不该走竹林那条路,只是当时你们三人全部默认了那个事实,便是老夫人也不好多问,方才展大哥一言提醒了我,那竹林何等荒芜之地,大哥怎地会去哪了?”七娘子将所有事情串起来,再回想的时候发现了很多的疑点,此时此地,她必须知道当时的真相。 “七娘慧眼,当日我自己趁着空闲进了竹林,我进竹林的时候只有梅子看见了。后来大公子去院子打听,看中了梅子,又听人说我貌美,便入竹林寻我。”苏雪见识瞒不过其娘的索性便调开了说道。 “当日你为何会入竹林?” “奴婢少时受人胁迫,家破人亡,后侥幸逃得一死,便得了胸闷之症,安置别院,偶入林内便觉得五脏六腑皆很畅快。 因此每日得了空便入竹林内吐纳,想是能解我当日之症。”苏雪见七娘一味打破沙锅问到底,也只好实言相告。 七娘听到这里似信非信,只是也不便再追问下去了,而是转问展大哥道:“为甚展大哥说湖水到了一定高度,咱们才能进来,明明是苏雪解开了入口,是看了易龙图进来的!” 展大哥展颜一笑,轻轻的摸了摸七娘的脑袋道:“阿婉不仅顽皮,如今也越发聪慧了,那么听听的军师如何说的吧?” 苏雪听展大侠这般说便是一笑道:“不想,展大侠如此博学。”苏雪先是对着展大侠行了一礼。 “奴婢回七娘,所谓易龙图,其实是老祖参透了河图和太极图之后绘出的多面图。 事已至此,奴婢便不再隐瞒,日月星辰,季节气候,草木兴衰,凡天地之象都是易龙图。”苏雪说的郑重其事,似乎再说一件极其要紧的事情一样。 别的不懂,七娘这个确实懂的,什么日月星辰,不就是自然规律吗?心里暗暗骂道,说的这么玄幻,归根到底就是自然规律…… “不就是自然规律么,用得着神神叨叨吗……”七娘的个性便是这样,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众人目光灼灼的都望着七娘,七娘一愣,忙低着头,埋怨自己,看,又多嘴,说谁不知道你是个怪人,然后抬起头傻傻的笑着说道:“苏雪你讲,我听着呢!” “老祖飞升前曾留下话道:得知不传,必遭天谴;所传非人,亦遭天谴。 本想仔细慢慢寻找传人,只是来不及了,易龙图也推算出劫数了,天劫云已经出现,他要坐化升仙的时间也只剩下两年了。只好冒死传出易龙图,换取苍生一线生机。 按说预言一出,想要得传的人自然是不少,只是预言也说五十年后春天易龙图出世。 自老祖立下此言,到今天可不正是五十年了。”苏雪款款说来。 半夏虽然聪慧,只是仍旧听的云里雾里,更不要说七娘子。 只不过七娘子还是不信的,天劫要真能算出来那么还发展科学做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人都选择相同的时间来到高家的缘故。 只是我并未想到,阿婉,你竟然住在这里,而且也卷入了其中。 哎,姑姑怕是要担忧了!”展大哥似乎是知道苏雪说的这段故事,提起七娘,他满眼怜惜,似乎卷入这样的事情的七娘意外中带着担忧。 七娘也不怎惊讶,果然,这个老祖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就是怕所传非人,可见她当初的推断是对的。 “他不是收了很多徒弟,怎么不传给徒弟?”许久不说话的半夏此时问道。 “徒弟性情自然是了解的,只是资质不够,自然不是易龙图的托付之人,所以只能设下机关,令寻传人。”展大哥一提剑,一个翻身跃起,挡在了七娘身边。 众人忙顺着望去,西边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式那个喘气的胖子,正是苏雪她们放进来的第一批人。 只是这些人是何时来的,众人自然是未曾察觉,便是展大哥似乎也大意了。 对面那个依旧喘着气的胖子,双手抱拳道:“诸位既然也是为了易龙图而来,废话便不多言。在下幽州萧家,行三名卓。不知道阁下是?” 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了一下,似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心,许久都不言语。 七娘虽然无知却也知道幽州萧家。 幽州是燕云十六州之之首,也就是后世的北京。 而燕云十六州已经被割据了近百年了,自石敬瑭投靠契丹,拱手让出燕云十六州疆土,收复幽云十六州以及沦陷的其它三州始终是每一个中原王朝梦寐以求的理想。 中原王朝为收复幽云十六州而组织的北伐主要有四次。 公元946年,后晋皇帝石重贵北伐,这次北伐的结果是全军投降后晋灭亡。 公元959年,周世宗柴荣率领水陆两军北伐,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收复了宁、莫、瀛、易四州,但却因为柴荣病重以及部分将领的异议而收兵,一个月后,柴荣病逝。 二十年后,挟平灭北汉之余威,太宗皇帝想一鼓作气收复幽州,然而,这支刚刚攻占太原的胜利之师同时也是一支不堪再战的疲惫之师,最终惨败于高梁河战役,太宗身中两箭,仓皇归京。 北汉杨业归宋七年后,太宗皇帝集结兵力三十万,兵分三路,挥师北伐,杨业做为副帅参加了以潘美为主帅的西路北伐。 然而,东路主帅曹彬违背既定策略,急功近利,孤军冒进,招致惨败,并最终影响到整个战局,太宗皇帝被迫下令全线撤退,雍熙北伐宣告失败。 七娘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雍熙北伐失败后,外祖父曹彬遭贬贬任右骁卫上将军,次年复官位,只是曹家声威大不如前。 而燕云十六州也成为太宗皇帝心中永远之痛,雍熙北伐之后,莫说收复失地,就连旧疆土也有被吞并之险,大宋由攻转为防守。 45 二货一对 雍熙北伐失败,中原再无力收回燕云十六州。 百姓在唐末五代时期与少数民族长期相处,其后又在辽朝统治下生活了近百年。 燕云十六州的百姓性格和生活习俗已经发生了很深的“胡化”,从而和中原汉族产生了巨大差别。 燕云十六州的的这些汉人时人称为为燕汉人,辽与宋对待燕汉人既拉拢又排斥。 处在夹缝里生存的燕汉人,并非人们所想的那般心向中原,而是一切以利益为为出发点,以利为近。 萧家就是这个时候崛起的,萧家自唐世代居于幽州,幽州割让以后,举家迁往并州。 萧家后代,多出游侠,虽已经迁出幽州,后代成年后,返回幽州,暗中联络仁人义士,复我大好山河,世代心向中原,因此江湖之中颇有盛名。 如此依恋故土,绵延百年,子子孙孙,无有违背者。 萧家到了这一代,行三名卓的萧三更是声明大振,在幽州可谓一呼百应。 契丹占领幽州以后改幽州为南京,建都南京,萧家的游侠儿隐匿于南京之中,来无影,去无踪。 江湖素来只闻其名,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萧三。 此时这个人自称幽州萧三,在场的人无不侧目。 只是萧三的长相他们还是看不到的,因为他们都蒙着面,只露一双眼睛出来,萧三露出的那双眼,明亮锐利。 展大哥眼中满是敬佩之意,忙提剑抱拳道:“在下展云飞,无名小卒,不值得挂怀。” “展公子的剑可真是一把好剑!不知道展公子师从何方高人?”萧三并未说话,萧三身边一个清瘦的少年郎开口问道。 “尊师苏啸天,剑是尊师家传之剑。公子好眼力!”展大哥也不再欺瞒,东月神剑在手,对方一个少年这样一点说明便是识货的人,若在隐瞒,未免显得不坦荡。 那萧三和他的部下听了‘苏啸天’皆是一愣。 布衣长剑苏啸天可是名镇中原的第一高人,武学世家,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十四岁成名之后,独步武林,纵横天下,未遇敌手,只是很多年已经没有他的消息了。 众人听到他的名头自然都是一愣,再看展昭的时候都隐隐的带着些敬佩。 “久仰,不知道尊师近来可好?”萧三开口了,只是他一说话便不由得喘气,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 “尊师一向安好,多谢萧大侠关切。”展大哥十分客气,也是顾忌这萧三,萧三身后那个少年郎颇为气盛,黑漆漆的眼眸,巴掌大的小脸。 “既然如此,不如一道行吧!”萧三发话了,说完连连咳嗽了许多声,似乎连肺脏都要被咳出来了一般。 “多谢萧公子盛情。“只是说道这里展昭欲言又止,想了想终究没有说下去。 “公子且看,展公子连那圆滚滚的药引子都带下来了!”箫三身边的那个少年,巴掌大的小脸,仰着脖子,嘿嘿一笑,用黑漆漆的眼眸挑衅的看着七娘子。 “说谁圆滚滚的呢?脚后跟样的脸,装什么尖酸刻薄样子,你以为你遮个黑布多好看?”七娘再次被人踩了尾巴,一点征兆都没有,立刻就像个炮仗似得,一点就着火了,论嘴巴厉害刻薄,她还能输给那个瘦猴脸? “桑子!” “阿婉!” 展大哥喝斥了七娘,箫三喝斥了那小脸瘦猴。 两人喝斥完各自替七娘和小脸瘦猴赔不是,显得七娘他们两个幼稚之极。 两拨人何在一起想着渡湖的办法,阿婉躲在展大哥身后,对着小脸瘦猴吐吐舌头,狠狠的剜了一眼,心里嘀嘀咕咕念叨:*,*,*! 已经显得幼稚了,再幼稚一些又何妨! 说阿婉胖的人,可是没有好结局的,那小脸瘦猴见小小年纪的七娘,这样讨厌,可算是和阿婉杠上了! 两人不出声,挤眉弄眼,手舞足蹈走在队伍的后面,真是骂人骂的不亦乐乎,七娘不想被展大哥发现,那小脸瘦猴自然也不想被箫三发现。 苏雪撇一眼,对于两人的幼稚无聊行为直接忽略掉了。 半夏看了一眼,确定七娘不会吃亏,便也当做她们两个是小孩子义气,不多理会。 “主室大抵要过了湖才能到,只是,怎地才能过湖?”箫三每说一句话,就要喘气好久,听着喘气让其他的人也觉得疲惫起来。 “我们有军师!”原本还闹的欢实的七娘子忽然跳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得意的说道,只是她的下巴扬的抬高了,圆滚滚的小样,傲娇的活似加菲猫。 只是七娘的目光却不停的扫过小脸瘦猴的脸庞,频频示威。 别人还可,想着七娘左右不过是个小孩子,能怎地,独独半夏愣是憋不住笑出声来,七娘这样可不是像手帕上那只猫咪? “哦?你有军师呀!”箫三有些意外,见七娘的模样,一直警惕的神经略微放松,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微微一弯,似乎很是畅快。 因着这畅快,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小脸瘦猴,只见过着气的好似一个鼓着肚皮的癞蛤蟆。 连着箫三身后跟着的少年都将目光汇集在了小脸瘦猴身上,有人竟然眼角也露出了笑意。 箫三再对七娘说话,便语气温和,带着对小孩子的宠溺,就算是喘着气,也显得极有耐心。 七娘这时离这箫三很是近,这箫三的身形跟自己倒是有几份相似,一样也是皮多肉厚的,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个盖世无双的大侠呢? 真是想不通,这个箫三这样圆滚滚,真打起来岂不是跟自己一样是个拖后腿的? “苏雪是我的军师,她能过湖去!”七娘指着苏雪,佯装小孩子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 可是七娘一侧脸就看见小脸瘦猴像是要吃了她一般,目露凶光,似乎在警告七娘什么。 见人家生气,七娘心里真是爽快,得意的笑呵呵,傻兮兮,活像是懒猫。 七娘对着瘦猴的方向哼了一声,便屁颠屁颠的跑到苏雪身边,对着苏雪说道:“苏雪,我可知道你最懂的,送大家过湖吧!省的有些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苏雪听见七娘这么说,脸色微微一怔,转头去看展昭。 展昭忙应声说道:“姑娘只管送便是了,一切有展某担待便是。” 展昭看到了苏雪眼中的担忧,似乎她预料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得,若是此时说出,难免会引起误会。 苏雪点点头道:“展大侠,箫公子请助奴婢一力!” “且听姑娘吩咐!”展大哥提剑抱拳,箫公子亦然。 两人依苏雪所言,各推左右墙壁正数第八块砖,苏雪有命箫公子手下动正面各行九数的方砖。 众人依言行之,不久果然见湖面正中徐徐升起一条石桥! 46 我的忧伤你们不懂 苏雪见桥已经出来了,忽而脸色一沉喊道:“过桥要快!” 两群人展大侠在前,箫三断后,悄没声的上了桥,苏雪拉着七娘跟着小脸瘦猴,正匆匆忙忙过桥。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个男声道:“想过桥,可没有那么容易!” 这声音入耳,七娘几个人不由的一怔,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 苏雪低头看着七娘,七娘回望苏雪,异口同声的说道:“大公子!” 七娘对于声音极度敏感,只需听过一次便是耳熟了,苏雪因为竹林之事显然对于大哥的声音更是印象深刻。 七娘心一沉,大哥如何会在这里? 苏雪一愣说道:“不好!有人动了八卦阵!” 苏雪话音刚落只见桥开始缓缓下沉了,此时她们正在桥中间,桥面并不宽阔,在湖面正中,向着对面黑暗中延伸而去。 这里不似密室之内,光线很差,站在湖面,只看见湖水微微的反光,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 苏雪拉起七娘便是一路狂奔,向着看不清楚的对岸。 只是七娘微胖,年纪小,再着急也是跑不快的,跑着跑着桥已经沉到水面了。 “小胖子,快点,桥要沉了!”小脸瘦猴在身后催促着,一边转身向箫三问道:“公子咱们怎地是好?” “莫怕,已见桥头,咱们准能上岸。”萧三饶是喘着气,伸手一提正前方的半夏,踩水而起,越过他前面的几个人便到了岸上了。 彼时水已经没过膝盖,脚下的桥越来越沉,桥面入水,便自生的滑腻起来,七娘脚一不稳,咕咚一声跌入了水中。 一切胸有成竹的苏雪一下子手足无措,她不会水,自己尚且壮着胆子走,七娘一落水,心里边慌了。 “展大侠七娘落水了!”情急之下,苏雪赶忙喊了展大侠,不料自己刚喊完,自己一个趔趄也落了水。 湖水极凉,沁骨入心。 七娘前世明明是会游泳的,现在这身子拖累了她,身子一坠入冰冷的湖水,便动弹不得了,自己就这般不受控制的往下沉。 忽然一只手一把拽住自己衣服,忽的一声把自己从湖水的深渊猛的一下提了出来。 七娘只是缓了一下,睁开眼就看见提着自己的正是小脸瘦猴! 彼时他换了一只手,拦住七娘的腰,七娘没有小蛮腰,只有…… 显然瘦猴有点力不从心,嘴里嘀咕着:“小小年纪吃的这般肥腻!”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奋力往湖对面游。 七娘对着小脸瘦猴心里有些感激,虽然他也是嘴上不饶人,关键时刻还是第一个出来救了自己,这人也算不错,自己才七岁也不算男女授受不清了。 一抬头见展大哥踏水而来,将自己和小脸瘦猴一起提起来,嗖的一声便到了岸上。 她和苏雪并瘦猴都落了水,一上岸,寒气逼人,冻的直哆嗦,身上的水滴滴拉拉,弄得满地湿漉漉。 才一上岸就听见见岸对面打了起来,颇为热闹。 隔得有点远,看的也不是很真切,只是不仅仅有玉面公子那帮人,还有很多奇奇怪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苏雪眼中颇为失落,一言不发,一切又不如所料了。 原来入内的人中有布阵高手,就算不曾见过晚霞西照也可以看出这个阵,找到阵眼,那么那张图的寓意何在? 七娘往苏雪身边一靠小声说道:“罢了,咱们总算是先渡了湖。” 自从入这地下洞府以来,七娘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苏雪似乎对于老祖的真经十分上心,这会见别人解了八卦阵,心里便有些失落。 “七娘,在咱们进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苏雪幽幽的说道,似乎有些失望,又有种说不出的伤感。 “唉!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小胖子,我救了你你还没有道谢!”小脸瘦猴的语气很是尖细,直接称呼七娘为小胖子了。 七娘本是感激她救自己一次,但是这瘦猴直接称呼自己为小胖子,让她恼羞成怒,直接脱口而出道:“早晚会还你,死瘦猴!” 彼时两个人都抱着自己,蹲着,双手抱膝,七娘七岁,小脸瘦猴是个少年,两人体型相差不太大。 话一出口,萧三和展大哥同时转身看了他们两个,原要还口的小脸瘦猴忙把话生生的咽回去了。 两个都冻的直哆嗦,又不能斗嘴,只管用眼神你来我往,彼时不说话,似乎比说话更激烈。 七娘翻个白眼,皱眉头。 小脸瘦猴就仰着下巴,眼睛半眯着,死死的盯着七娘。 七娘前世也是嘴上不吃亏的人,这辈子也是改不了的。 一直以来身边只有丫鬟,少有人跟她顶嘴,偶尔半夏多个嘴,她也是高兴的。 “咱们快些走吧,等会他们过来了,萧大侠和展大侠带着咱们多有拖累!”苏雪见展大侠已经回来忙起身,湿透的衣服勾勒出玲珑妖娆的身姿。 苏雪这样曼妙,引得箫三手下的那几个侠士都多看了几眼。 七娘也看着苏雪,心想,前世自己就是这样的,灿若玫瑰,可惜…… 七娘低头看看自己,衣服沾到身上以后,自己真的像是一个很可爱的球球小娘子了,哎…… “七娘,叹甚气?”半夏一直跟着七娘,这会见她叹气颇为不解。 别人怎会晓得,七娘一抬头无奈的看看半夏,摇摇头跟上了苏雪的脚步。 “快看,那桥又升起来了!”小脸瘦猴一回头见那些麻衣烂衫的人用轻功,以桥借力,飞奔而来。 走在最后的玉面公子竟然单手提着七娘的大哥,那个高家如谪仙一般大公子。 七娘不由得回头一看,行动上她虽然是个笨肉球,但是她知道高家子弟都是武将,自小都是从拳脚功夫练起来的。 身为嫡长子,大哥他的功夫自然不会差,品性问题不多说,但是绝对不至于被人拎着走。 不是被人下了药就是玉面公子的功夫太高了! “苏雪,有没有密室,你们先进去躲一会,来者不善!”展大哥一转身看见桥上来势汹汹,彼时往前自然来不及了。 苏雪只是犹豫了一下,拉着七娘和半夏,一转进入当中一个密室了。 “桑子你也跟着进去!”箫三一转头对着小脸瘦猴下命令似的吩咐道。 “三哥,我不走,我身手好,不会成为累赘的。”小脸瘦猴倔强的说道,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光,露出来的脸惨白。 47 对方有个女汉子 说时迟那时快,七娘纵身出去,贴着展大哥边上,轻声对着展大侠说道:“我会在老祖真经的隔壁等展大哥!” 展大哥点点头,把七娘一下子就推入密室之内,苏雪瞬时转动八卦阵,门合上了。 身后的人已经追上来了,既然追上来了,自然是来者不善的,气势汹汹不问青红皂白,拔剑便迎上来,一场恶战。 刀剑无眼,高手过招自然弱者遭殃,身手差的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或死或伤,无人顾暇。 可是密室之内完全不同了,这里的密室狭长,不似外面那般阴冷,暖意竟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咱们在这密室里往前走吗?”七娘见密室狭长,以前方形的密室都不大相同。 “先在这里歇一下,密室之外只怕是一场恶战,咱们且等等。”苏雪想了一下子,决定不再走了。 进来的人有布阵高手,那么这个密室确实不是真正的安全之所,苏雪开的了别人一样开的了。 只不过外面此刻正在交手中,不得空闲进来而已,因此她走与不走,区别不大。 只是暂时居身在此,以免拖累了众人。 在这地下转了这么久,七娘又落湖,又是惊吓,此刻忽然入了这狭长密室之内,便觉得有些困乏。 七娘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这会子,什么仪容姿态都顾不得了,像是一滩泥靠着墙倒在地上了。 脑海里还是回忆那副图,其实苏雪记前半部分,她记后半部分,她并非全部忘记了。 到此刻想起来,才想起,那那图来讲,她们此刻待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密室,而是密室外的一个类似走廊的地方。 可是苏雪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而且方才大哥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不是常服,像是军中的服饰,七娘总是觉得自己忽略了甚,可是就是想不出来。 三个人不知道在地下坐着等了多久,苏雪忽的站起来说道:“有人动了八卦阵,咱们赶紧出去!” 七娘一听有危险,一下子爬起来,一把抓住苏雪的手,虽然她不怕死,但是也不能忍受别人来决定她的生死,此刻,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好玩的,玩够了再回也不迟。 几人以狭长的走廊过了另外一间密室,然后才出来,往回走。 快走到湖边的时候,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死活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是站不起来了。 一转身,格局乾坤突兀变,峥嵘盘道皆不见。 路不见了! 路不见了,只有湖,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一切就转瞬即逝了。 “有人已经进入主室了!”苏雪喃喃自语,似有所失。 满心欢喜,本以为乾坤已定,谁料到格局忽变,老祖真经真要拱手让人了。 “那咱们现在怎地办?”七娘这回脑海里有冒出晚霞夕照的那副图,是不是苏雪遗漏了什么? “苏雪,咱们能不能回到刚才的密室,这里好冷!”七娘见苏雪一直失落不已,似乎已经全线放弃,马上想到刚才狭长的密室。 苏雪低头,光线灰暗,只觉着她这一低头浓情似水,妩媚之至。 “大概可以。”苏雪回答。 于是她们三个跌跌撞撞,每个墙边上晃一圈,终于又回到狭长的密室。 只是密室的地上躺着两个人,小脸瘦猴左肩膀上被划来了一道口子,献血直流,他的右手死死的勒住一个人的脖子。 被他勒住脖子的人,是大哥! 她谪仙一样的大哥,她身手不凡的大哥居然人小脸瘦猴制得死死的! 忽的见了这么多人进来,小脸瘦猴卡住大哥脖子的手更紧了。 七娘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甚事,彼时竟然愣在原地。 谪仙的大哥确实不是什么好鸟,她对他也没有什么族人亲情,可是他罪不至死。 果然他要是死在这里,她在高家可是彻底完蛋了,她只想要个坏名声,可不想要个恶名。 “瘦猴,你放了他吧!”七娘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对着小脸瘦猴说话,她看着他左肩膀上的伤,觉得他貌似凶悍,其实也挺瘦弱的好人。 “他不是好人,你可知道,便是他引了西凉的细作到了这里!”小脸瘦猴一腔热血,目露凶光。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是他是我大哥。他虽然坏,但还罪不至死。你点了他的穴位不要他为非作歹就是了。”七娘很认真的看着小脸瘦猴,眼睛里像是融化了水一般。 那小脸瘦猴放下了七娘的大哥高士先,高士先一被放开猛地咳嗽起来,显然被小脸瘦猴卡的差点背过去了。 “半夏,去看看瘦猴的伤。”七娘起身了转头看着大哥,却吩咐半夏给小脸瘦猴治伤去了。 大哥稍缓一抬头迎上七娘的目光,眼中极其复杂,但是他的姿态似乎不卑不亢,并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别多想,我救你是因为你还罪不至死。”七娘拍拍自己的身上的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湿透的衣服已经干了。 密室之内真是暖和,设计这个的人真是不得了。 谪仙大哥撇撇嘴什么话也没有说,又看了一眼苏雪,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然后自己负手而立在墙角。 这个大哥虽然人渣,但是生的一副好皮囊,这种时候,也不像七娘她们,依旧白衣银甲,冷面素剑,长身玉立。 他既被七娘所救,又对七娘恨之入骨,此时真是复杂之极,还不至于趁人之危,做甚坏事。 七娘何等眼尖,一下子就看见大哥看苏雪的眼神,心里鄙视想到:死渣渣,色心又犯了,到时候再兽性大发,就让你做个太监去…… 七娘想着眼睛滴溜溜的将众人看了个遍,小模样真是滑腻的又警惕的紧。 心里却是有了猜测,她大哥如今这身打扮,绝不寻常,冲锋的武将大抵如此。 回想起来,展大哥也说过,追随细作而来。 展大哥是游走江湖之人,何时竟与细作扯上关系? 这其中她是不是遗漏了甚环节? 八卦阵,按理说她虽然不懂,但是八卦阵这样厉害的阵法,怎地会有人比苏雪还娴熟? 如此短的时间内,是什么人有如此万全的准备? “小胖子,我可是有名字的,我叫桑子,别瘦猴瘦猴的叫!”那人受了伤,依然口上功夫不减。 “我也是有名有姓,再叫我小胖子我给你伤口上撒盐!我叫慕婉。”七娘一转身,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桑子,像是要吃人。 暂且将心里的疑问都丢来了。 “阿婉!”桑子怒冲冲的吼了一声七娘,可是阿婉怎么都听着是亲的。 七娘立刻回敬道:“桑子!我展大哥呢?” 两人算是和好了,只见桑子眼神一暗说道:“被打散了,谁知道他们那么多高手,还有些土番来的僧人,好生厉害的暗器!也不知我三哥怎样了……”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伤的伤,幼的幼,若是来人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半夏给桑子包扎完伤口对着七娘说道,她又一把拉过七娘低声在耳边说道:“桑子是个小娘……” 七娘一愣,随即释然,这样她的一切行为似乎都合理了,包括她那奇怪的声音。 48 满满都是书 这时又转头看摘了面纱的桑子,巴掌大的小脸,黑漆漆的眸子,眉细而平,樱桃小口,也是清秀的小娘。 正在这时候,打斗声似乎近,几个人不由得都侧耳倾听。 七娘急中生智对着苏雪耳语一番。 苏雪听了七娘的话,眼睛一亮赞道“七娘真是聪慧!” 众人并未注意她们两个的动静,只是听着墙外的打斗声。 忽然,只是听见一阵轻轻的摩擦之声,便见原本已经是墙壁的地方开出了一道门! 狭长的密室和最先过湖之前的密室都是可以预见,不过是懂或者不懂而已。 这个密室却是极其隐藏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七娘和苏雪,但是也不多问。 七娘领着众人先进了去,七娘的大哥整理衣衫,也随后跟了进去。 日常的居室一般,蒲团,案几,书架。 不知道怎地缘故,明明地下阴冷潮湿,这里却出奇的温暖,外面透进来的光恰到好处,室内的墙上挂着一盏长明灯。 室内明亮,温暖,室外的打斗声都被隔绝的一干二净。 东面一大排书架,摆着慢慢的书,七娘仰着头看去,心里想着这老祖果然是高人,这室内极近简洁,却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七娘走到书架下,看看书架上摆着的书,一看书目,心里便是一惊。 《周易参同契》《神仙传》《开元占经》《九执历》《麟德历》《太衍历》《皇极历》《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缀术》《五曹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术》《戊寅元历》《天文志》《乙巳占》《老子》《庄子》《列子》《皇极经世》《文子》《田子》《黄帝四经》《老莱子》《伊尹》《太公》《辛甲》《鬻子》《太平经》《黄帝阴符经》《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黄庭中景经》《抱朴子内篇》《太上老君说常清静妙经》《太上老君说了心经》《阴符天机经》《五行相书》《推背图》《袁天罡称骨歌》《易镜玄要》《人伦龟鉴赋》《气神经》《骨法》…… 此间陋室带给七娘的震撼再一次刷新了她对古人的认识,前世她果然是太不了解国内了…… 众人看了书都默不作声,毕竟这些书正途的少,对于老祖的身份倒是颇为适合。 大哥高士先看了看这些书,先是惊喜,转而有些怅然忽然转头看着七娘说道:“送我出去吧!” 七娘目光一紧问道:“为何?” “我今日受了这样奇耻大辱,不但是我个人的屈辱,也是高家的屈辱。 此刻我躲在这里,有辱门楣,我必去与细作较量一番,一证清白。 至于其他,我日后自然跟你个说法!”大哥说这话的很是理直气壮,似乎跟跟着细作的并非是他。 七娘气鼓鼓的叉着小腰说道:“念在你是我大哥的份上,我成全你!不过,没有第二次了,你最好死在细作手上才好!” “大公子,奴婢多言,此刻去必不能全身而退的!”半夏跟七娘不一样,她希望七娘跟这个高家这辈唯一的嫡子交好,与她日后而已自是有益无害。 “虽知技不如人,但必往之,高家男儿,岂有临战后退之理?”说完便起身,负手而立,倒是个美男子。 此番话一出,便是苏雪看着大哥的眼神似乎也有赞同之意,半夏也是,似乎对于他的印象有所改观。 桑子的怒火稍减,略带疑惑,但大哥的那番话,确实让除了七娘以外的人又钦佩之感。 七娘毫不理会众人的变化,她看着大哥依旧是一万个不顺眼。 可是这是高家的地盘,这里的如今还来的细作,各色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群。 她不会功夫,溜得也慢,虽然原本想死,可也完全不想死在这里。 更何况,她此刻还不能死,起码也要去京城溜达一圈吧? 说完转头对着苏雪道:“放他出去!” 对于他这种明知不行还去送死的行为她表示无能理解,古人的思维真是奇葩,管他们呢! 刚刚包扎好伤口的桑子也忽的站起来说道:“我带高公子出去,省的他临时反水。” 七娘看了一眼她大哥,这个人品行不好,好色浮夸,可是还不至于拿高家满门的忠烈开玩笑。 想来他还不至于糊涂到大是大非不分,所以七娘看了看苏雪,苏雪便开了门,放他们出去了。 “咱们也去吧,在这里空等着心里着急。”半夏忽然看着七娘,似乎被大哥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话给感染了似得。 七娘此时充分发挥了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犯二的个性,她悠哉悠哉的说道:“那你们去吧,我在这里休息,如果见了展大哥告诉他接我出去。 这个鬼地方,小娘可是玩够了! 快饿死你们娘子了,你们谁带吃的没有?” 众人一听,静默无声,目光齐刷刷的向七娘扫射过来,个个看着七娘的眼神像是个看外星人一般。 什么老祖真经,什么时间到了,这些鬼话,骗骗别人还行,骗她,她是不信的。 既然外面的人打得死去活来的,她刚好在这里休息一番,一早上被人折腾下来,这回饿的要死了。 胖子的胃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折磨? 苏雪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问道:“阿婉不担心展大侠了吗?” 七娘咕咚一下子摊在蒲团上,噘着嘴说道:“他功夫那么高,苏雪又懂机关,再加上萧三,肯定是无敌的。” 她方才看见那桑子不过也是个小娘,受了伤就把大哥治的服服帖帖的,就可以想象那萧三应该是何等的厉害。 至于展大哥,如果没有机关,以他的身手自然也不会怎样的。 半夏便乖乖的蹲下来,七娘不走,她一个做丫头的,再骄纵,也是不敢离开的。 “苏雪,你最是知道的这八卦的,你去助展大哥一臂之力吧!”七娘看出了苏雪眼中的殷切之意,君子成人之美,她从来不勉强人的。 苏雪走了以后,七娘看着满架的书,心里有了一个点子,捉弄人她说自己是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所有去正室的人,估计都要白忙一场了,苏雪也不例外。 她那么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这间密室才是整个地下八卦的精髓所在? 49 你们走我留 半夏似乎对这些书极其感兴趣,一边看,一边珍视的拍拍那书说道:“阿婉,若是大娘子见了这书,不定怎地开心呢。” “那就给我娘也拷贝一份!”七娘懒洋洋的躺在蒲团上,抚摸着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 “什么是拷贝?”半夏头也不转,只顾着一本本的看那些书。 “就是抄一份呗!半夏,你说些我娘的事情我听听。”七娘继续抚摸自己的肚子,兀自安慰,这样也许能减肥呢…… “我听百合姐姐说过,咱们大娘子自小就聪慧,可是一不爱女红,二不爱管家,偏喜欢舞剑,又爱杂书。这里的书,只看名字都觉得有趣,娘子定然爱看。”半夏只要说起大娘子白冰玉,满眼都是崇敬,不但是她,白家的人无不如此。 自从天圣八年白家老爷去世,几年前白家的女婿薛万里出走,就是这个娘子一人之力撑起了白家。 因此,白家的家奴对于她的崇敬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七娘向来知道阿娘忙,对于她和慕青也是极进疼爱,可是真的相处的时间却不多。 一年里,她的阿娘总是有一半的时间不在,便是在,总有管家掌柜的多事烦扰。 她自小都是养娘半夏并奶妈子带着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丫鬟,她的少年时光都是在白家大院子,那个时候以捉弄慕青消磨时光。 “娘的功夫能和展大哥比吗?”七娘侧着头有些好奇,毕竟只有自己不会功夫,慕青都被送去了青猿山学武功去了。 “看阿婉说的,展大哥才多大,怎能跟大娘子比?当年娘子去寻你雪姨的时候,何等身手?名镇凉州!”半夏说起的时候颇为得意,仿佛那荣耀是她的一般。 “啊?我阿娘这么厉害……”七娘翻身起来,屁颠屁颠的跑到半夏身边,看半夏翻书。 正在翻书的半夏忽然放下书,一脸严肃的说道:“阿婉,此时偷得半刻闲,做丫头的不由要给娘子叨念两句。” 七娘见半夏这般严肃不由得又瘫回蒲团上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和冬青一般对我唠叨起来,我听着,至于会不会照做,那还是看我心情。” “七娘聪慧也心善,奴婢知道,可是咱们格律轩越发没有个章法了。 咱们现在回了高家,比不得在白家,白家从商,一切从简,可高家是高门大户,规矩多,是非多。 娘子怎地也要顾及一下,就算娘子大了,出嫁了,若是没有娘家人的依傍,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半夏虽然随着七娘胡闹,但她心里明白,在高家偶尔一闹尚可,若是长久闹下去,只怕于七娘全无益处。 “我心善?”七娘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心善这个词用到她身上真真是糟蹋了…… “娘子若不是心善,何至于救了苏雪得罪了大公子?咱们院子的丫头那个不说娘子心善? 也不见娘子对那个丫头说个重话,别的院子差事做不好了挨骂是少不了的,挨打也是有的。”半夏见七娘一副作死的样子,自己气的便辩驳起来。 原来不打不骂就是心善,半夏的理论真是奇妙。 其实七娘只是懒而已,懒得理会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她不像阿娘,她的阿娘白冰玉长了一副菩萨心肠。 至于竹林,开始是好奇,后来是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也曾经在国内遭遇过那样一次噩梦,九重天里被一个满脸恶相的人,差一点得逞。 现在想起来,事情淡了,可是那种恐惧却深切。 因此她最恨用强的男人,就算是她大哥,也是不能原谅的。 “你可别对别人说我善,我不恶,更算不上善,我只是比较懒。恩,就这样说。”七娘被半夏这么一说,反而想起来点事情,便这样叮嘱道。 半夏看着七娘,知道自己的话全部都白说了,便问道:“娘子方才怎地不跟着去,娘子难道不担心展大哥的安危?” “他功夫那么高,我去了算甚?拖油瓶?再说,我怕死。”七娘见半夏有了疑问便糊弄过去是好,一时半会间她还不想透漏真相,再装一会吧。 “哎呦呦,娘子快别说这话,娘子若是怕死,天下到不见有不怕死之人了。 远的不说,去年春天,谁想着法子折腾奴婢们,自己跑到那湖边跳水来着?打量我不知道娘子怎地想的!”半夏一下子恼了,想着七娘不知道心里又存了什么鬼主意,这会子要问清楚。 “罢了,咱们只管等着,少不了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入了主室,最终还不是寻本空白的经书? 果然要出了这密道,必定还是要回到这里的。”七娘见半夏恼了,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让半夏静静的等着便是了。 半夏一转头,笑的灿烂忙道:“知道娘子你鬼,只是不知道娘子是不是鬼到点上了。 奴婢这就把心装到肚子里,好好的等着好戏上演。 只是阿婉,可是要说好了,这样的事情,这一遭也就罢了。 果然出了事情,奴婢一个丫头,如何护的了您?”半夏似乎只要七娘给了头绪,便是安心了。 “半夏可知道,官军已经进来了。 所以无论谁拿到那本空白经书,也是出不来这个地下城的。”七娘瘫倒在蒲团上,不知道是不是饿过了,只是浑身没有劲,也不再满眼鸡鸭鱼肉了。 “官军?”半夏不解,好奇的看着七娘。 “你以为大哥哪里来的那么理直气壮? 他怎地不知趣,也不可能是叛徒,你且想想,我们高家甚时候出过孬种? 他再混账,大是大非面前岂会儿戏? 何况他是嫡子。”七娘对于古代这种儿女的三六九等的分法已经是很清楚了,自己的老爹,自己的六哥,不都是吃了庶子的亏吗? 嫡子天生就带着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们内心极为骄傲,大哥的姿态就是最好的解释。 “可是,娘子如何知道的?”半夏忽然问道。 “你方才可注意大哥的打扮,他穿的是官服,他被桑子擒住,咱们救了他,他却毫无愧色,依旧壁立如松,泰然自若。 还有展大哥,他说他尾随细作而来,那么谁指使展大哥来的?”七娘只是猜测,根本未曾有定论。 50 重见天日 可是她听到大哥声音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摆了这么大的动静,绝非是个小局。 既然不是小局,那么谁有能力摆这么大局,为的又是什么? 见到大哥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二十一叔! 二十一叔不是个简单人,每次七娘遇到他,都会有点怯,他的眼睛太多锐利,仿佛能够刺破人心。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是二十一叔间接提醒了七娘扶摇子这个人存在的,那么二十一叔的目的何在? 只是她现在局限于院落之内,所认识的人极其有限,只是从点滴的蛛丝马迹中猜到破绽一二。 若是她有自由身,熟悉这里的一切,也许一切都会是不同的。 唯一让她觉得值的的地方就是遇到了展大哥。 她以为她一入侯门深似海,展大哥是浪迹天涯的侠客,他们再见不知道何年何月。 不料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这是何等的缘分? 等着等着七娘竟然歪在蒲团上睡着了。 半夏在自己拿了一个蒲团坐在七娘身侧,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七娘没心没肺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那方帕子,帕子上的那只猫,七娘曾经告诉她是加菲猫。 七娘很喜爱这只猫,半夏心想,难怪她喜欢,这猫果真是跟七娘很像的。 看着手帕上那只猫,她自己兀的又笑出声来,回头再描个样子,给自个也绣一个,见了这帕子就好像见了七娘一样。 七娘的梦好沉,她又梦见了苏春天,她在她家乡的那个天池边上,遇到了坏人。 自己心急如焚,却怎地都跑不快,拼命的想喊,却如何也喊不出声音来。 那个坏人拿出一把匕首想着苏春天便刺了过去,她以为苏春天为满身鲜血,忙捂住了眼睛。 谁知道睁开眼睛一看,那坏人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然后猛然疯癫似得投进了冰冷的天池海子里。 苏春天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匕首刺出的那一刻苏春天去哪里了。 七娘不由得的在梦里喊出声来,七娘的喊声把半夏吓得猛然站起来。 地动山摇,整个密室都好像是漂浮在水上的小船遇到暴风巨浪一般,让置身于密室之中的人,眩晕站不止了。 半夏觉得自己站不稳了,只好俯身护住七娘,顺手一把抓住案几。 说来也奇怪,这案几仿佛是长在这密室的地下一般,自己握住这案几以后,便稳妥极了。 半夏另外一只手赶快抓书顺势要滚的七娘,摇晃道:“阿婉,快醒醒!出事了!” 不知道怎地,这次地动山摇来的突然,持续的却久,一直晃着,不曾停歇。 半夏觉得有些恐惧,不知道密室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半夏正死死的拽住自己,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案几。 “怎地了?”七娘揉揉眼睛,浑然不觉她们原是在地下。 “奴婢不知道,只怕是外面出了甚事情,这屋子摇晃的厉害。 娘子可要抓紧奴婢,奴婢真担心这屋子要是被摇晃的塌下来可怎生是好?”半夏见七娘醒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向是七娘拿主意的多。 七娘感觉的到地动山摇,只是她抬头一看见书架上的书已经稳稳的放着,只是抖落了灰尘。 “你看书架都好好的,这屋子估计能经得起这地动山摇。咱们再等会只怕就好了。”七娘握住半夏的手,换了舒舒服服的姿势继续躺着,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更没有尝试站起来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娘子不怕?”半夏问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七娘见着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好,心里的底气也越来越足了,虽然不懂八卦震,可是小聪明还是有的。 胖子不招人待见,但是胖子是有福气的,胖子运气好,七娘在心里得意的安慰自己。 忽然一切摇动都停止了,这屋子比方才还明亮许多,好似光从四面八方涌进来,真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 “半夏,我觉得不对。”七娘一下子爬起来,东找找,西看看,方才地动山摇的过程中,她分明还有一种医院电梯缓慢上升的感觉。 “哪里不对?”半夏见七娘忽然一下子精神极了,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四处看看,咱们能不能出去,也许他们这会都从主室里拿了真经不管咱们了。”七娘一想起这些人拿了真经不管自己了,就觉得好忧伤。 半夏再次默默无语,表示对七娘各种奇葩想法的无力抗争。 “要不咱们学学苏雪,你还记得她怎地开门的不?”七娘见半夏不答话,便更加起劲了。 “奴婢那有那样的眼力劲?阿婉你最是聪明,你可记住了?”半夏挤兑七娘,说完自己坐在蒲团上一脸安心。 七娘一见半夏这样便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声嘟哝道:“咱两咋就不能在一个频道上……” 自己折腾累了,便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往密室的墙上一靠。 谁知道一下子连人都朝着身后栽了过去! 她一靠,那地方竟然开出了一扇门! 门外面不是密室,不是走廊,不是湖,而是一片竹林! 这时雨刚刚住了,竹林里的泥土湿润,七娘一下子翻了出去,才干了不久的衣裳,又再被滚上了泥巴! 头发上也是泥水,真真是狼狈到家了。 半夏显示忍不住大笑起来,忙起身去扶七娘,半晌反应过来,高兴的对着七娘说道:“咱们出来了!” 七娘这一跟头,被栽的晕乎乎的,心里正是生气,但是又怨不得谁。 听半夏这么说,才气鼓鼓的看看四周,果不其然,已经出了地下阴暗之所了,这里果然是浓密的竹林。 她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是竹林中开出的一大片空地,周围都是的竹林密密生阴,从任何角度看去,都看不到竹林的边际。 可真是“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 这里真是个好去处,便是这样密室一样的房子升起来了,依旧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阿婉,咱们误打误撞出来的。”半夏走出密室之内,提着裙子在空地上绕了一周,脸上写满了惊喜。 从外面看来,这个密室方方正正,比平时居住的屋子略微小些,但是没有窗户。 七娘想不通,就是这样的房子,里面光线怎地那般好? 51 互坑二人组 “阿婉,咱们这回可怎地办?”半夏先是惊喜,随后便踌躇起来。 她们原始被人胁迫到地下之城,《真经》未见到,莫名其妙的又出来了。 众人此时全部都在下面,生死未知,此刻她们便是出来了,也是难以安心的。 “你想怎么办?回去?我快饿死了。”七娘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一心只想回去换个衣裳,吃上热腾腾的的饭。 半夏没有想到七娘这么干脆的回答,有点愣住了,指着身后那密室问道:“那,那咱们不管他们了?” 七娘看着半夏手指那间密室,眯着这眼睛看了一会说道:“你快点回去,把她们叫过来,把这里的书都给我搬回去。” “啊?”半夏是习惯了个跟着七娘的,可是还是跟不上她的节奏。 半夏问的是难道她们两个自己出来了,就不管在地下的人了,当然主要是指展大哥和苏雪,可是七娘的回答却是让她找人把书抱回去,这完全是答非所问。 “阿婉,咱们不管展大哥他们了?”半夏再次问道,七娘叫她喊人来拿书,她着实不懂,那些书,又跑不了,甚时候拿不可? “理?怎么理?你会不会让着房子沉下去?”七娘叉着小腰,头上的泥水还往下滴,不知道怎地在还在容白的小脸上,摸了两指头泥巴。 “奴婢不会。”半夏有些无奈的回答,看到七娘的样子不由得想要笑,想到后果又忍住了。 “那你会开地下通道的入口?还是会让地下湖的桥升起来了?”七娘不依不饶的问道,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对于半夏的不开窍很是气闷。 “奴婢也不会。“半夏被七娘这样一问原是泄气了的,忽而见七娘那般气急败坏的样子,自己心里反倒乐了,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你还??律酰?煨┳呋厝ィ?阊傲艘蹲铀?抢窗崾榘桑 逼吣镆豢窗胂男Γ?闹懈?悠?吡恕?p>  半夏这个丫头,说自己对别人没有威严,她是自己的养娘,贴身随侍,都整天的嘲笑自己,自己的威严何在? “阿婉……”半夏一看就知道坏了,准时自己忍不住乐出声来,惹了小祖宗了,忙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往南走去,雨刚驻,竹林里湿漉漉的,过竹绕路,不一会两人身上就湿透了。 走了许久,还不见边际,这时半夏便有些着急的问道:“娘子,怎地走了这般久,这竹林这般大,咱们搬过来这些日子我竟不曾注意到。” 七娘还生着气,也不应声,心里想,可不是,整天就知道气我,哪里能注意到这竹林。 半夏见七娘不应声,知道她还气着,便忙上前一步,抓住七娘的手道:“阿婉,别气了,我叫人搬书还不行?” 七娘这才转头,本来想回答,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便立刻把话咽下去了。 然后闷不吭声,头一也不回,甩开半夏的手,一直往前走, 半夏摸不准七娘此刻的心思,按说只要她卖个乖,认个错,给个台阶下,七娘都是一笑了之的。 更何况今日她只是忍不住笑了她的狼狈,实在不算是个大错,怎地好像七娘气很了? 思来想去,半夏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个底,只要乖乖的跟着身后不再说话。 半夏跟着七娘身后,看着七娘闷头走路,连前面的院墙到了也没有留意,忙上去拉了一把。 七娘原是心里憋着坏,只顾低头装孙子,想着狠狠的整一把半夏,完全不看路的类型,心里偷着乐。 个子矮,背后一身泥,头发扯的乱七八糟,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上了泥印子,一向有洁癖的七娘,经历的地下坑人的惊心动魄,完全忘记了形象这回事,整个人已经完全看不成了。 半夏一拉,没有拉住,七娘的脸活生生的撞到了墙上,蹦的一声闷响…… 好在墙被雨淋湿透了,才没有那么硬,七娘的鼻子才不至于牺牲在一面墙上。 可是一张脸,本来就不够美的脸,这样硬生生的贴到了一面墙上,七娘觉得自己脑浆都要被撞出来了,眼前一黑,脑子蒙蒙作响,感觉自己是要穿越回去了吗? 乐极生悲,这就是典型! 半夏见七娘一下子蒙在原地,圆滚滚的身子就往上倒,吓的心肝都跳出来了。 忙上去一把扶住,谁知道七娘越发重了,自己被结结实实的压在地下。 半压的生痛的半夏,挣扎着翻起身来,摇晃着七娘说道:“阿婉,别吓奴婢!怎地了?” 七娘本来被撞蒙了,眼冒金花,头悬四海,这会又被半夏跟个拨浪鼓似的摇晃,完全感觉天旋地转,神识漂游。 心里恨不得起来抓住半夏个坑主子的货,狠狠的揍一顿,可是她确实被撞狠了,虽有意识,确实整个人都蒙着不能动弹了,只觉得手脚绵软,使不上劲,身子像是一团棉花,漂浮在没有重力的空间。 这半夏一看七娘软如一滩泥般,毫无声息,一时间吓傻了,猛然就哭了起来。 半夏一边哭一边说道:“阿婉,可不能这样,你若是去了,奴婢怎地有脸活? 奴婢素来骄纵些,可是真心为阿婉的,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半夏,咱们大娘子可怎生好?” 半夏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泪水刚好滴着七娘的脸上,有的流到七娘的嘴角。 这泪水咸涩难耐,七娘在半夏的折腾中渐渐缓过神来。 当她能挣扎起来的时候,半夏才反应过来,将七娘扶起来,说道:“阿婉,可好?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眼里的急切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七娘刚醒,眩晕之感未消,腹中空空,力气微弱,她用尽所有力气只是先说出一句话道:“半夏,我恨死你了!” 好不容易说完这话,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就像两条永无止境的河流一般,流淌不止,脸上的泥被冲出两个肉色的印子。 半夏一下子被吓的呆住了,片刻之后猛然醒悟说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不好,只要阿婉好好的,要奴婢做甚,奴婢便作甚!” 说完这话半夏的脸苍白如雪,这次真的吓着了。 半夏跟了七娘快五年了,算起来自她两岁便跟着她伺候了,这次七娘似乎动了真格的。 52 互坑二人组下 七娘从未哭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在她的眼里只有好玩活着不好玩而已,高兴的时候笑的肆虐,不高兴的时候撅着小嘴,到处欺负人。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哭,哭的又是这样突然,这样撕心裂肺,委屈难忍。 半夏知道七娘不是因为痛,她从前受过林林总总的伤,那个不比这个痛? 难道她打板子不痛? 她只会假装嗷嗷两声罢了,这次这哭声却动了真格了。 脸蛋上的泥都被泪水冲出两道印子来。 七娘才不管半夏的劝,她真是运气太背了,太背了! 不过是去趟东海,看看有没有苏春天的消息,见见张风而已,那个不长眼的车偏偏就撞到自己车上了? 撞上了,就一命呜呼了! 结果悲剧的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处处都奇葩,各种规矩不是人活的。 各种落后也就罢了,还身世云里雾里。 身世奇怪也就罢了,她天天被人监视着,吃饭睡觉,脱衣服都不能自己说了算。 本来够悲剧了,还赐予了这样一奇葩的一副皮囊。 皮囊不好,胖就胖吧,为啥还倒霉,不是一般的倒霉! 伤心的时候,这世界上所有人的悲伤加起来也不足自己的一半…… 谁黑心肝子设了这么无头局,还拿她做鱼饵,说什么她是药引子。 就今天这一天,被摔,被推,被狗吃屎,掉湖,仰面摔…… 刚想这憋个小坏,就整个脸撞墙上了,本来就丑,这会不知道这张脸到底撞成怎么个畸形了? 越想越伤心,哇哇哭出声来了。 半夏一看自己这话越说七娘子哭的越厉害,心里真是万分着急,其实她何尝不是跟冬青一样,心里眼里就只有七娘一个人? 半夏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甚面子里子了,她是养娘,自小看着七娘长大,在她面前也只当是哄小孩子罢了。 把七娘靠在墙上,自己站在原地愣冷的看着七娘,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 七娘正哭的带劲,不想半夏竟然把自己靠墙上了,这是不管自己的节奏吗? 半夏揪着耳朵,跳着兔子步喊道:“我是猪,我是猪……” 前一刻还在哭的昏天黑地的七娘,下一刻立刻破涕为笑,越笑越是想笑,只到自己笑的捂着肚子山不来气了,笑的眼泪哗哗。 这是猛的一抬头看见半夏忧伤的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复杂又无奈,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跟自己一样,差不多成了泥人了。 “哭够笑够了没有,阿婉?”半夏虽然见七娘笑了,可是心里仍旧有些后怕,见七娘呆愣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撞傻了。 七娘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哭来着,到底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自己是个奇葩…… “(⊙o⊙)哦,咱们走吧!”下一秒七娘立刻恢复了霜打茄子的摸样,自己刚才是不是丢人丢大了? 顺手一抹脸上的泪痕,真是把一辈子的泪水都这时候流光了…… 半夏见七娘这样不由得问道:“阿婉气消了?我看看,鼻子撞到没有?等会请个大夫悄悄。” “谁说我气消了,你刚才说的,我要你作甚你就作甚,可算数?”七娘板气小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奴婢方才不是都做了吗……”半夏一看七娘的小眼神,吓个半死,这个阿婉,又憋着坏主意了,肯定的,每次都是这个眼神。 “不够,那是你自己要做的,不是我要求做的。不算!”七娘怎么会放过半夏,这个坑主子的货,自己不把坏使了,誓不罢休。 “啊?阿婉到底要奴婢作甚?”半夏心想这下完了,肯定又要被七娘收拾了,认栽吧,谁让她今个这般不痛快的。 “蹲下,我踩着你,直接翻墙过去。我太累了,不想绕路走了……”七娘指指地下,示意半夏蹲下,自己要踩着她的肩膀翻墙过去了。 “啊?”半夏看看墙,确实不高,再看看七娘,实在是不想蹲下去,让她踩,心里确实不停的嘀咕,自己的小主人,着实…… 七娘立刻做出一副要哭欲哭的模样,小嘴一撇,本来就狼狈到难以入目的小娘,好似万般委屈,千重怨恨。 半夏甚话不再多说,默默的蹲下,看着七娘指指自己的肩膀。 七娘虽然圆咕隆咚的,但是翻墙爬树还是可以的,在白家的时候也是常常这样的。 七娘的小脚丫踩着半夏的肩膀上,一下子就够到了墙头,脖子用力往前伸了伸,小脑袋园又园,一双眼睛贼亮。 七娘见到自己爬墙的地方刚好一有个靠墙长的槐树,果然天助我也。 “半夏,你慢慢站起来。”七娘吩咐道。 七娘虽然才七岁,可是真的很重,半夏饶是有两下子,还是被压的够呛,慢慢的扶着墙,将七娘顺利的举上了墙头,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就毁到七娘手里,跟着她准没有好事。 雨后花香迷漫,夜风徐来,院子内静悄悄的,七娘骑在墙头,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抱住身边的槐树。 那槐树确实有些年头了,半抱粗,枝叶茂密,绿荫如盖,叶上水珠滚滚。 七娘抓了几回都不曾抓稳,你扭头见半夏已经爬上了墙,自己便心下一狠,两手一伸,抱着槐树就往下滑。 好在树不高,屁股着地,只痛的七娘只嗷嗷叫了一会子。 半夏见七娘落地移开了,这才灵巧的顺树而下,扶起七娘自己检查了一下,确定无误方才松了口气。 “阿婉,咱们先去换些衣裳。”半夏见七娘仍旧赖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不得已抱起七岁的七娘就往西厢房走去。 “半夏,被人抱好舒服。”七娘爬在半夏的怀里由衷的感叹道,前世她一直幻想着让张风给她公主抱,从未如愿。 此刻她像,如果半夏是展大哥该有多好?这样无节操的爬到他怀里,别人也说不出个甚来,恩,总有一天自己找个机会这么干。 半夏完全不知道此刻七娘脑子里转的这种邪恶的思想,只顾着抱着七娘往西厢走。 彼时众人不知道都去了哪里,格律轩的院子静悄悄的。 “半夏,怎地也没有个人?咱们去了那样许久,李妈妈不着急?”七娘回想起被逼迫入地下之前,那玉面公子何等嚣张? “咱们院子来来往往这些人,只怕也是着了道。你可记得苏雪说的神仙散?”半夏抱着七娘渐近西厢,仍旧是空无人声。 “怎生不记得,展大哥还着了道的。可见是个厉害的毒药,可是展大哥不是很快就醒了吗?”七娘心里想,难不成院子里的人都中招了? 七娘记得展大哥也是中了神仙散,可是密道一开,他便上来了,只是不能运气。 “因人而异,展大哥是练武之人,自然是恢复的更快。普通的人,只怕是要多睡些时候。”半夏把七娘带到西厢屋内,取了衣裳,打水给七娘洗干净。 七娘便催促半夏道:“你先别管我,叫醒了大家去搬书去。”七娘自己拿过衣裳,自己换,心里还惦记那密室内的书,她知道,在这个信息贫乏的世代,那些书是何等的重要,更何况,那书里可是有众人想要的《真经》。 半夏虽然疑惑,但是只好照做,毕竟这种时候七娘不会随意开玩笑的。 53 疑点重重 “等等,半夏你且让冬青支开小石头和李嬷嬷,让余下的人去搬书。 动静不要太大,书并不是很多,你们多跑几趟也好,拿了包袱把书包上,可别让竹林里的水珠儿给打湿了。”七娘经过细心的思虑一番,小心叮嘱。 七娘对于书跟苏春天一样有着过分的偏执,更何况这些都是不同寻常的书。 “娘子对书可比对奴婢们上心多了。”半夏原本想问,避开李嬷嬷就罢了,为何要避开小石头? 她和姐姐冬青这几日细细观察,发现那小石头并无不妥之处,平日里勤快爽利,也是个好苗子。 可是转念又一想到七娘素日主意最多,也就不再多问了。 七娘打发半夏去搬书,自己又细细的清理了一遍脸上的泥尘,用自己的方法把发丝整理妥帖。 七娘是个爱美的人,前世也是,每日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的。 就算上天不给力,这一世让她长成这样样子,她将行且行,却从未轻言放弃。 换了一身干净的上枚红色白梅花的襦一条褐色单面绸袄裙,便坐在摇摇椅上,细细的回忆起来。 窗外,雨驻风清,好似这一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其中疑点多多,以七娘的逻辑思维能力,她需要精心来仔细分析一下了。 她离开白家,这原是父亲高遵甫早早就定下的事情,无可置疑。 其一:可是明明大家已经是私底下通了气的事情,她为何还要绕走龙昭寺一节? 其二:慧无大师说,她的八字是火炼金阳,她不懂五行。 只是有一句她切切实实听懂的了,那大师说她少时因着八字被人批是全四方,命犯桃花的游娼,而且还是倾国倾城的游娼。 可参照她如今的模样,狗屁的倾国倾城!可是他却说自己是极贵之格,皆是因为别人算错了。 其三:传言说她是《老祖真经》出世的药引子,而且她偏偏一回来就被分配到这个与扶摇子有密切关系的旧院子住着。 说她是药引子的人用意何在? 按照阿爹的话说,当日她是在高家毫无立足之地,又无庇护之人,所以才托付白家去养的,那么她本身该跟这一切都是毫无关系的,为何要放言设局来引她入局? 其四:大哥在这中间扮演什么角色,显然密室之中他说的慷慨激昂,可是眉宇之间并无受辱的那种激愤,身着官服…… 其五:展大哥出现她欢喜异常,但是以展大哥的身份,怎地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个精通八卦阵法的人,这些人的目的果然是为了真经吗? …… 七娘把所有疑点一一列举出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她踏出白家起,没有一件事不可疑的,唯一没有卷入此事的就是连翘了。 忽然她再次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哥的官服。 七娘的眼神极好,当时对面虽暗,混战之时她确实看到除了大哥还有被人身着大宋官服。 如果官军卷入这个事件,那么事态显然不仅仅是江湖寻宝这样简单了。 想到这里七娘叹了气,怪谁? 怪自己,从来不把这里当回事,完全不愿意去了解这大宋的一点一滴,心中认识熟悉的人不过寥寥几个,任她有滔天的本领,依旧是个睁眼瞎。 只不过官军背景的话会不会跟父亲有关? 不会,七娘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起码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不会这样让自己身陷险境。 正想着,竟然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小石头忽然进来了,说道:“七娘莫怪,不知怎地,我和嬷嬷竟然都睡死了,方才半夏去叫才醒了。娘子先垫垫肚子,冬青姐姐正上灶呢!”说完低着头,有些惧怕的样子,端着点心的手都有些颤抖。 七娘一看见小石头端了一盘枣泥山药糕,一盘水晶虾饺,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 但是还是强做镇定道:“无事,你且放下出去给你冬青姐姐帮忙去吧!不用这般惧怕,我又不是老虎,我不吃人。”七娘急切的打发这丫头下去,一来确实饿了,不想人见她不斯文的样子,二来她看石头怕成这样样子,她不自在。 那石头如临大赦,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告退,奴婢就在边上候着,七娘有事唤奴婢就是了。”说完退了出去。 小石头自分配来从未近身伺候过,所以如此紧张七娘只是笑笑,想来也不是一点很多。 待那小石头退下,七娘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苏春天说胃口好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她一向胃口奇好,只是不知道运气是算好呢还是算差? 算好吧!起码穿越来以后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果然要是个丫鬟,估计早就命丧黄泉,或者魂归故里了。 “娘子倒是惬意,可是累坏奴婢了。谁想,从外面走,那林子竟然那样大。”半夏换了枚红色的上襦,系一条藏青色的袄裙,玉手纤纤,轻轻挑起帘子,人影一闪便入内了。 “书是谁整理的?”七娘起身,自己出丑也不是一次两次被半夏看见了,此刻坦然的从躺椅上坐起来。 “自然是奴婢自己按照阿婉的意思整理的。阿婉,到时候有件事跟你说声。”半夏一进来见七娘吃的狼吞虎咽,忙上前素手捧杯,给七娘把茶水递上。 七娘垫了垫肚子,顿时觉得自己的精神气好了很多,此刻听见半夏的话欲说未说便问道:“甚事?” “阿婉挑的这些丫头,都是原先自己的一身衣裳,如今一落雨,冷的围在灶上。刚才不过去拿了一趟书,连个换洗的都没有。”半夏看见七娘的心情似乎不错,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事情提一提。 七娘眉头一皱,怎地?连个换洗衣服都有? 仔细一想,是自己粗心了,在白家长这么大衣食无忧,只顾着作了。 这么落后的原始社会,连棉花都没有,还睡什么芦花被,被人卖身的丫鬟,没有衣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了。 “按照规矩,一般如何是好?”七娘斟酌以后问道。 “按理院子里的丫头都是有分利的,咱们住这,一应供应自然是不会少。 新来的丫头每季节总会有套份例的衣裳,可是分利迟迟未。”半夏回答。 “既然是份例,为何没有?”七娘感觉半夏今日似有些话要说,又不一次说完,非要等着她问才行。 “娘子不知?” “我知道甚?” 54 入戏一次又如何 “因着三夫人和老妇人怄气,咱们三房分出了。”半夏仔细看着七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自己过自己的挺好的。”七娘一想分出了,肯定自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这么大一家人,面和心不合,人多是非多,左右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半夏知道七娘定是没有听明白她的话中话,便接着说了一句:“分开原是不错,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分了出去,只怕往后就彻底闹开了。” 这些事情听来,对于七娘来说真是索然无味,不愿意掺合进这种家庭内部的纠纷里。 “跟咱们关系不大。”七娘小声嘀咕道,她不愿意半夏察觉她的冷漠。 “奴婢要说的便是这个,如今咱们三房只分了后山别院之后的几十亩山地,三爷在军中才有多少钱? 偏偏咱们三夫人和老爷又闹翻了,所以一应开销都减了,所以便是到了这时候,吃喝上怎地也不能拘束了,但是份例该减的都减了。 我前些时候听说,凡是三房丫头的衣裳,今年都免了。”半夏这才将自己和姐姐冬青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七娘了。 “哦,是这样,也算和咱们有关,我记得临走百合姐姐不是交给你银子了吗? 先垫上,回头我自有法子。 缺甚,托付六哥去买来就是了。”七娘听了这些也觉得实在是琐事,心思全部还在地下未曾出来的苏雪和展大哥身上。 “阿婉还说,若不是你要折腾着院子,何至于现在连做衣裳的钱都没有了? 娘子倒是看得开,显得奴婢小家子气。”半夏见七娘完全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心里琢磨的是个甚主意。 七娘知道半夏不似玩笑,当初自己要装修这院子确实大把撒钱了。 “我娘说过,凡是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大事情,这句话深得我心。 我记得你的衣服不少,先分给众人,回头有了钱,自然都给你补回来。”七娘定定神,站起来,她思考的时候,喜欢站着,目光转向窗外。 暮霭沉沉,光线斗转,云去风来,照在纸糊的窗上留下一片别样之色。 这一晚注定不会安静,风吹的院中的树哗哗作响,一遍遍咀嚼着心里那些疑问。 她误打误撞出来,已经确实得了《真经》。 而那些苦苦寻找真经的人,只能为着空白的《真经》拼的你死我活,以命相搏。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这样巧合,又是那样不能计划和安排的。 “奴婢已经分给众人了。娘子还有何吩咐,只怕灶上的饭快好了。”半夏看七娘这般姿态,不由的垂首而立,静静的听七娘吩咐,不再多言。 她侧面看着七娘,她那样稳稳的站着,负手而立。 她个头不过到半夏的肩膀,与其他七岁的小娘比,显得高出许多。 只是她的肚子圆滚滚的,眉眼尚未张开,有种小娘子的特有的稚嫩风韵。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眉头深深的皱着,只有那黑如葡萄的眼珠分外清晰。 姿势像是一个成年的公子,若是往日难免会觉得滑稽,可是这一刻,半夏得屏住呼吸,坠入七娘眸子中,被七娘的气势牢牢的震慑住了。 “你且先去堂屋西侧间看一看,待吃了饭,带件厚点的衣服,叫上冬青,去竹林里守着。有风吹草动,立刻叫人来通知我。对了今天去拿书的事情,记得叮嘱她们几个,管好嘴巴。”七娘说完转头看着半夏,她说话的姿态第一次这样严肃,她的眼神由从前的懒散转为明亮又坚定。 仿佛有甚事情,在短短的时间将那个得过且过的七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可是半夏也只是听着,她丝毫不会怀疑的七娘的能力,就像她信大娘子白冰玉的睿智一样。 “婢子知道。”半夏见七娘仍旧站着,便慢慢的退下了。 以前凡是七娘被大娘子白冰玉为难到的时候,便是这样,一件事若是不能解开,她就一直不会放下。 晚饭之后,七娘找李嬷嬷拿回自己寄存在她那里的信,睡意全无。 天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风越来越大,窗户上的纸呼呼啦啦,猎猎作响。 她因着心情烦躁,打发了上夜的小丫头,自己半歪着床,不经意从怀里取出那只温润轻灵的玉笛,看了又看。 这样的情况,她是不是要求救? 最后还是缓缓将玉笛放入怀中,将那封信放在油灯上,看着火苗忽的飞升起来,在这样不够明亮的屋子里像是纷飞的蝴蝶。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靠着阿娘搭建的保护里活下去,她前世长在西方,有着一颗独立而自由的心。 就算这个世界混沌不堪,远离文明和先进,她也不能自暴自弃。 她回不去了,就要用自己的双腿站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世界里活下来。 “阿婉!快!”眼前是喘着气的冬青,跑的喘不上来气了。 七娘没有问,一蹦子跳下床,抛下冬青便奔着竹林去了。 走出很远才回头说道:“你留下,照看着。” 天黑路滑,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都是自己穿过竹林的摩擦声,可是她的脚步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密室沉下去,那么地下的人是要上来了吗? 等待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可是她知道,对于她而言,等待是最好的选择。 她什么都不懂,就算没有误打误撞上来,在下面也只能充当累赘。 竹叶拍打着她的脸颊,未曾褪去的水珠很快打湿她的衣衫。 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轻微的轰鸣,她忽然停下脚步,静静的站了一会。 她轻轻的藏在竹林深处,没有月光,就连那片空地都不大明显,而半夏并不在空地上。 空地上的原来带她出来的那房子,已经不见了。 “阿婉,我在这里。”半夏忽然出现在七娘身后,在她耳边轻轻耳语道。 七娘心中一下惊得快要跳出来了一般,只是她再惊讶,都是心里惊,别人是看不到的。 “吓死我了,怎么回事?”七娘小声问道。 “奴婢跟姐姐一直守着,不想忽然隐隐作响,这密室居然自己慢慢往下沉了。这会只怕是要升上来了。”半夏在七娘耳边低语,只是沉的极慢,才沉下去一段时间,便要上来了,半夏怕不测,特意寻过来,远远的注意着。 七娘望着那空地,抬头看着沉沉的夜,天公不作美,人心枉沉浮。 55 命悬一线 闲时窗间过马,急时一刻抵百年。 动声已起,不知道何时能够重出地面。 更不知道地下是何种状况,忽然感觉压迫感由四面八方而来,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出来人不少。 湿润的竹林泥土下,传来????,塔塔隐秘的脚步声,声音低沉有规律,又刻意的压低了隐匿。 “阿婉,有人来!”半夏低语,何人会算得如此准确,在这个时候突然而来。 七娘一惊,来者何人? 这样一来她的计划会不会完全被打乱了? 或者她所有的推断全部都是错误的,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这个事件牵扯了这么多人,她一个小娘,不过来到高家几天,如何知道这惊心动魄的利益搏杀? 两人不敢出声,一动不动的站在竹影深处,除了等待,显得一切都那么苍白。 七娘莫没有回答半夏的话,而是拉着的半夏的手往下一拽,自己先蹲下来。 半夏立刻会意,便也顺势蹲下,蹲下以后视线开阔,低矮之处,毫无竹叶遮挡。 在黑暗之中待久了,便有了一双识别黑暗的眼睛。 空地中间,徐徐上升的不正是带着七娘和半夏出来的那所密室。 霎时间所有脚步声一起消失的一干二净,天空云曾厚压之下,空气闷而潮,等待让人心情焦躁不安。 七娘用一双灵动的黑夜之眼,想着四周打量,那些脚步后的人,瞬间隐藏的无影无踪。 这显然不是江湖上的人,如果七娘没有猜错,来的是训练有素的军士,而且还是一支精良之师。 密室越来越高,杀机就越来越重,七娘在空气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这种弥漫几乎让她窒息。 第一次距离接触厮杀,胆怯之感从内而发,然有觉得必是一场刺激的解密之旅,不忍放弃。 七娘心里反反复复斟酌推断,不料一抬眼,那密室已经稳稳升起来,立在当中。 只是密室之内毫无动静,七娘见屋外的人也是毫无动静,不知道各方所图的是个甚? 七娘按住想要起身的半夏,一动不如一静,她们人小势微,只怕此时有动静未必就会有从前的好运气了。 忽然密室侧开出一个们,静待片刻之后,嗖的一声几个人影已经飞身出了密室。 半夏和七娘根本没有看清楚出来的是何人,只见原来静寂无声竹林里万箭齐发,箭飞带风忽的掠过七娘和半夏的上方。 扑通有人中箭落地,一声沉沉的闷响,细看之下,落地之人几乎成了箭靶子,岂有不死之理。 乱箭齐发之后,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四面八方亮起了火把,耀的刺眼。 原来飞出身手高的此刻已经退回空地中央的密室边上,密室的门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关上。 七娘细细清点一番,只见还剩下三个人,此三人背靠背而站,有一人的眼睛如同猫眼之光,幽亮狠辣。 虽不能看清楚脸,但看身姿多半就是玉面公子。 想到是玉面公子,七娘一怔,展大哥说这玉面公子是个细作。 而这围攻之人,显然早有准备,此刻狠下杀手,丝毫不留余地,被围攻之人也不按照江湖规矩,投石问路。 仅剩的三个人,严阵以待,似乎对于眼前的围剿并未有任何意外。 难道说,这个局是为了玉面公子设下的? 可是他们几个区区贼人,何至于大动干戈? 正想着,忽听见耳边哨声骤起,一下子从林中飞出许多黑影,在空地上形成一个圈,将被困的三人牢牢锁定在中间。 “布阵!”忽然有沉厚的男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 原先在空地的上的人一字摆开,以一种七娘不懂的方缓缓移动,所有人像是一个不能分割的整体,游龙金蛇般将包围越缩越小。 七娘心里隐隐有些鄙视,不过三个人罢了,何至于这样劳师动众,这么多人抓三个人还摆阵,搞笑! 古人就是喜欢装神弄鬼,摆个屁阵,直接上来打就是了,真是矫情。 可是半夏不同,她双眼一眨不眨,看的目瞪口呆,心里默默念叨:“好奇妙的阵法!” 两人半天早已经蹲的小腿酥麻,此刻别人厮杀对垒,她们胆怯又兴奋,却是一点都不敢动。 “区区云龙六角阵,能耐我何?”那个长着猫眼的玉面公子怪笑道,这笑声刺穿人的耳膜,让人心神为之一揪。 “破阵!”玉面公子飞身一起,另外两个人跟着向三个方向攻了过去。 阵瞬间变幻,单圈游动变为六首齐进,分制三个人,阵中变化莫测,竹影下的七娘根本看不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人动阵移,敌动我静,敌起我抑,轻功和长剑在阵法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被阵法死死压制住。 忽然那人玉面公子从阵法的制衡中,俯身一旋,身子半仰,握着长剑的右手从后侧一番,从他的袖口里闪出几枚飞镖。 刹那间,阵中之人便倒下了几个,布阵马上变换起来,首位呼应,除了玉面公子,另外两个人已经被生擒了。 只见那玉面公子又是一阵怪笑,七娘听见这怪笑,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瞬间收缩了,真是怪异的很。 他又一个俯身,阵中之人下意识要躲避,此时他却左手一番,迅速又有几个人倒下去了。 “就奉陪到这里了。”说完提剑旋身飞起,直逼阵中,如一条白蛇顺剑游走,须臾之间,阵已经大散,伤亡惨重,倒下一大片。 眼前这细作便要脱身,七娘一激动,猛地的站起来,这人果真好厉害,怪不得大哥那样的人居然被他单手提着过桥,而官军摆了这样打的阵,伤了这样多的人还是要让他轻易逃脱了。 只怕此刻一旦放了他出去,他日在寻大海捞针了,既然是细作,是不是带着重要的军机? 正当此时,忽然从密室里又飞出两个人,一胖一瘦,凌空拦截,口中喝道:“叛贼休走!” 七娘心中一惊,展大哥! 展大哥的身形七娘早就烂熟于心,此刻两人一献身,她便知道,这人彼时展大哥和萧三。 56 置之死地而后生 “展大哥,他有暗器!”七娘见展大哥和这玉面公子交手,心里便忐忑起来。 半夏说过,展大哥的身手是比不上阿娘的,可是七娘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动手,阿娘白冰玉那样纤纤女郎,端庄雅致,都比展大哥身手厉害,这颗心可算是悬着了。 这玉面奸细的身手她刚才已经见识过了,狠辣决绝,一招毙命,不留余地。 两方交手,胜负难料,果真各凭本事还好,可是这玉面奸细明明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擅长暗器,出其不意,趁人不备,重下狠手。 若是展大哥和萧大侠不知道,恐吃了他的暗亏。 就这样一句话,玉面公子忽然微微转头,那一双猫眼,映照着火把之光,在这样的黑夜依然幽亮,猛地向着七娘看来,吓得七娘后退两步,这眼神太摄人心魄,一下子就揪住了七娘的心。 刀光剑影,原来的布阵之人,见是高手决斗,自然是不敢向前。三人在密室上方起起落落,玉面公子渐渐落了下风,想要逃,无奈展大哥和萧三攻防进退,配合的天衣无缝,让他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忽然他一个俯身,向着七娘身边就扑了过来,等七娘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抓住了七娘脖子,将她一掳,完全至于他的控制之下。 任谁都不会想到,他突然以七娘为要挟,展大哥和萧大侠都落在玉面公子的对面。 “放开她!”展大哥眉头浓眉一蹙,朗声喝道。 “放开她,只怕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那玉面公子又笑了一起来,七娘此刻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但又心有不甘。 果然因为自己,放了这歹人,只怕难以洒脱,可是有何法子可想?“玉面镇西,不想你居然连小孩子也下得了手!”萧三口气颇冷,语气里带着轻蔑和不屑,只是仍旧黑纱遮面,不能令人得见真颜。 “死人都下的去手,何况一个极好的药引子。你们投鼠忌器,只怕不是我的敌手。”原来这玉面公子号称为玉面镇西。 玉面镇西原是夏、绥、银、凉、灵五洲监防都尉步兵指挥使,是党项族人,姓名不详。真宗皇帝时继位时,为了息事宁人,割让夏、绥、银三州,谁想那李继迁狼子野心,随后攻取我凉州灵州重镇。 自此截断我朝与西域的商道,截断西域向宋朝的入贡,同时禁止西域诸部向我朝卖马,严重影响了宋朝的国防军力建设。 他死后他的儿子李明德继位,到1032年李明德之子李元昊继位,李元昊其人彪悍魁梧,且心思缜密,胸有凌云之志,好战崇武。 玉面镇西乃是李元昊手下第一得意之人,民间传闻,此人文武全才,阴狠狡诈,诡计多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人行军布阵,攻防守卫堪称一绝,名镇西北,不但吐蕃军队闻风丧胆,便是幅员辽阔的大辽也多有忌惮。 七娘是知道此人的,而且印象深刻。她在白家时候,阿娘白冰玉曾经提及此人。 白家的商队遍及天下,而玉面镇西把手我大宋的西陲要道,阻断白家向西的交易,不但扼住我大宋的咽喉,同时也扼住白家商队的咽喉。 白家大批商队只能从辽借道去西域,其中曲折艰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想此刻竟在这里见到了,七娘的疑惑此刻已经释然大半了,这个局若是为这个人所设倒也值得。 捉了他等砍了李元昊的一只手,要是能从他嘴里再套出点什么,是不是布多大的局都值得? 所以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要生擒,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当然不是万不得已,七娘是不会用同归于尽这招的,展大哥在此,她怎地舍得死? 一听是玉面镇西,半夏的脸猛然间变得煞白,她自是了解七娘,以七娘的性格随时可以慷慨赴死,听到玉面镇西这个人,她岂会因为她自己之故,让此人逃脱! “玉面镇西?”七娘被玉面镇西制服,并未慌张而是用玩味的语气将小脑袋一偏问道,忽然看到他的左肩膀隐隐透出血来了,他受伤了? 这人即便受了伤还能以一敌二,同展大哥萧三打了那样久,绝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绝对不能让他离开,否则后害无穷。 那玉面镇西看见火光之下七娘绒绒的小圆脸,七娘眼中深深鄙视,不由得一怔,这眼神哪里是小孩子该有的?“怎地?” 他从来不是废话之人,此时不由得将声音压的极低,注意力却放在展大哥和萧三身上,七娘只是个药引子和挡箭牌,她几乎不存在任何武力威胁。 可是眼前这个党项人是不懂七娘的狡黠,七娘缓缓的,用极其平常的口气说道:“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彻底无法脱身了?” “阿婉!不可,万万不可!”半夏比任何人都懂七娘,七娘的话刚刚出口,她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七娘的性子,向来都是当死则死,不当死也可死,这人是白家的死敌,更是大宋的死敌,竟然拿她来做挡箭牌,她会如何做,半夏用脚趾头也想得到。 “半夏,替我照顾我阿娘!”七娘见半夏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不如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说不定胜算更大一点。 “展大哥,阿婉要寻短见,展大哥你定要救阿婉!”半夏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人一软倒在了地上,似乎下一刻阿婉就要魂归天外一般,那样真切的伤心,任谁也是演不出来的。 玉面镇西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可是他没有见过会有这样一个小娘子,被自己擒获,不惧怕,不求救,竟然为了抓住自己不惜一死! 这不是常人的思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人若是不惧死,便先胜了。 就是敌人,七娘在玉面镇西眼中也是有个有血性,有骨气的汉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众人说道:“你们大宋,若是多些这个小娘有骨气的人,何至于军队如此不堪一击? “管好你自己便是!”七娘攒足劲便要往这人的剑刃上撞,她自信眼前的这个人不会让她死,那么他转移注意力的瞬间,展大哥和萧大侠的机会就到了,希望自己不会点那么背。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七娘下得了狠心,以她的道行,若是有一分一毫的作伪,那么顿时会被玉面镇西那双锐眼识破。 不过一死,果然这样死了,就是展大哥也会记她一生一世,并不算亏。 57 抱上大腿狄青 雾刚起来,雾气中含着淡淡的紫,烟云般缭绕的从脚下弥漫开,整个竹林仿佛蒙上层淡紫色的轻纱,风一过,竹叶沙沙作响,恍若是幻境。 就是七娘将脖子快要撞到剑刃的那一刹那,玉面镇西右手顺势将剑一提巧妙的错开,手一抬把她揽入怀中,轻轻在她背后一点,她便不能动弹了。 就在玉面镇西低头的片刻,一个硕大的黑影忽然从竹林深处一下子窜到了玉面镇西身后,点了他的穴道。 好冷的刀锋一下子就到了玉面镇西的咽喉,然后他左手一把揪住七娘扔给了严阵以待的军士,七娘再次如同一个球被人抛起。她重重的落在一个军士的怀中,回身再看扔她的人,仿若一尊坚实的雕像让人心生畏惧。 那人身形高大魁梧,站在玉面镇西身侧,如一座坚实的山峰,青铜面具在火把的光芒中耀眼,披头散发,不怒自威,手中握着一把宽刀,刀锋熠熠生光。 “点他的环跳穴!”萧三忽然在侧说道,人已经翻个跟头到近前,还未动手,不料那玉面镇西脖子顺着刀锋一滑,侧翻身一下子逃脱了。 他的穴道不知道何时竟然自己解开了,只是他并未似方才一般,急于脱身逃走,而是再次回到密室边上,背靠密室,面对众人,脖子上被刀锋划过一道印子,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象牙白的衣衫。 “面涅狄青,这么大的阵势对付我,果真看得起我。”玉面镇西,镇定的笑着,眉头相聚,直压双眸,自知难以脱身,是以将以死相博。 话音刚落,萧三看了一下身侧的这个人,眼中深有敬意。 狄青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看着玉面镇西,冷冷的哼了一声。 七娘被军士解开穴道,乖乖的站在他怀里,听到玉面镇西说面涅狄青的时候再次吐槽,熟人太多,这世界太小。 虽然她是历史盲,虽然她来到这里就是个睁眼瞎,吃喝玩乐从不做正事,可是她恰好知道这人。 我的乖乖,这次又抱上大腿了!如果她记得没有错,阿娘白冰玉的丫头碟豆六年前跟着这一个叫狄青的人从军去了,那么此时他在,她的碟姨是否也该在? “我当时是谁摆得出云龙六角阵,原是你,怎地不在延州做你的指挥使?”玉面镇西站的稳,笑声大,话也开始多起来,完全进入了只守不攻的状态,似乎再等甚。 不能给这厮机会,他如今是拖延时间,暗自运功疗伤,他在下面跟蕃人交手时候受了伤,却不重,此时出手不算乘人之危。 果然让他耗过去,只怕再生变故,展大哥暗自想到。 展昭想到这里递了下眼色给面涅狄青,自己提剑而起,长剑出鞘,冷光森森,寒光耀眼。 玉面镇西不得不接招,两人剑光交错,便上了密室上方。彼时萧三和狄青也不袖手旁观,一起翻身迎了上去,三人共战玉面镇西,不消多久那玉面镇西落了下风。 正打的难舍难分,那玉面镇西忽然左手一番,几枚飞镖便飞了出来,并非对展大哥他们三人而发,这飞镖正是向着七娘而来。 展大哥眼疾手快,一个倒翻,提剑一挡,飞镖如雨花般落地。 不料那玉面镇西乃是一计,右手剑一提手一回,一枚金镖只打展大哥后心,那是便是躲也晚了。 那枚金镖打在了展大哥右肩膀上,展大哥缓缓旋落在地,剑从手落,瞬间便晕过去了。 正是这个空档,萧大侠和面涅狄青已然将玉面镇西制服了,萧大侠点的穴,点穴之术虽然穴位相同,手法却因人而异,萧家的点穴手法鲜有人能解。 七娘一下子扑到展大哥面前,只见展大哥唇色发黑,不过一个金镖,怎地展大哥那样厉害的人,这样被毒所误? 不由的伸手去拔那金镖,手触到标柄,又缩了回来,不,她不能擅作主张。 她抬头看着玉面镇西狠狠的说道:“若是展大哥有个好歹,我灭你全族!” “他必定是活不了的,他中了我金镖的毒,此毒不会立刻让人死,只会慢慢的将他折磨足七日,才能死!哈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灭我族人!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只是我死不死尚未可知,你是必死无疑的,和你展大哥地下相见吧!”那玉面镇西说完最后一句,目露寒光,阴毒狠绝。 “带下去!”面涅狄青冷冷的看着玉面镇西,这人当真诡计多端,若不是接了势,设了局,真是难以想象,可以将他生擒。 只是他又侧头看了看七娘,眼中有疑惑也有怜悯,总是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之感。 七娘哪里管得了别人,她只顾看着展大哥泪如雨下,却不敢动,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动了,展大哥的毒会发作的更快。 半夏劝慰道:“阿婉,让萧大侠带展大哥去疗伤吧!咱们总还有七日的时间。”说着自己的泪珠儿也滚落下来。 身后的军士抱起七娘,萧大侠便带着人,抬展大哥走了。狄指挥使说道:“送小娘回去!众人原地以待。” 七娘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守着展大哥!”她从不任性,可是这一次她非要任性不可。 谁知道七娘刚说完这句话,眼前的雾气好像越来越浓,她觉得看不清了,身子越来越软,没有一丝力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半夏一转头看着七娘晕倒忙又转过来抱着七娘对着众人问道:“阿婉怎地了?”泪眼汪汪。 “她中毒了,怕是方才近身展大侠的时候着了毒气。快些带七娘回去,你家娘子还不曾死,你哭甚!”半夏抬头一看,不知道何时苏雪竟然站在了眼前,苏雪身后站着一个清瘦却目光矍铄的少年郎,一身黑衣,说话的正是这个黑衣青年郎君。 “汉臣,我先带阿婉疗伤。”黑衣少年对着面涅狄青抱拳说道。 “你自去,这里自有我。果然严重,派人传信于我,玉面之毒,怕是霸道,那展少侠一并托付与你了,我回去寻了解药,八百里加急给你送来。”狄青看黑衣少年郎的目光终于有些柔和,那柔和之光从青铜面具里,渐渐溢出来,凶煞之气不复存在,那冷酷沉默之意也全无。 “是,我先行一步。”黑衣少年说完抱起七娘,头也不回,想着格律轩走去。半夏原是在哭,忽的眼前的一切,竟吓得不敢哭了,只是眼睛红红的,默默的跟在那少年郎身后,便去了。 58 女郎是谁? 三人行至院墙之外,那青年郎君看了一眼半夏,他的眼神冷漠而眼神摄人魂魄,半夏不由的退了半步。 “过来,抱着你家女郎。”那青年郎君用命令的口吻对着半夏说道。 半夏忙上前抱着七娘,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郎君何以如此霸道冷酷,身边的苏雪忙帮着半夏抱好七娘。 只见那人褪去身上的黑衣,露出一身窄袖长袍,身形修长,又把头上的黑遮布一取,瀑布一般的长发垂在肩膀上。 这青年郎君将黑衣用遮布一包,递给苏雪,顺手撇了一根青草枝,麻利的将自己的头发随便一挽,伸手抱过七娘子。 对着苏雪和半夏打量了一眼说道:“我喜欢嘴巴严实的人。” 说完纵深一跃,抱着七娘已经入了墙内,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半夏和苏雪。 “竟然是个女郎?”半夏方才缓过神来,她在白家待过许多年,也见过不少走江湖的人,可是从未见过眼前这女郎和狄军爷那般的人。 “真是个怪性子的女郎,只是这女郎也是极在乎咱们七娘的,你不见她换装了才抱七娘入内的?”苏雪望着墙,看不见墙内的样子,想来那女郎已经抱七娘先去疗伤了。 半夏忽然怅然所失,不过一天时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展大哥身中剧毒,生死未卜,七娘也这般了,她这个做丫头的,却束手无策,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咱们快些去吧!”苏雪拿着那包袱绕墙而行,她侧头看那墙,心里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着女郎一般,岂不是再不会有人敢欺辱自己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再说这女郎,纵深入内,一看院子内一片狼藉不由得的眉头一皱,随即快步入了西厢,把七娘小心翼翼的放在拔步床上。 自己褪去鞋袜,亦上床,将起娘小心扶起坐立,自己运功替她疗伤。 小丫头们此刻都已经入睡,原是轮到冬青上夜,自己回来通风报信,七娘吩咐自己守着书房便是了。 也已经深了,困意正浓,不料灯花爆了,冬青便起身过来瞧,一瞧这架势忙禁声,虽然她不懂,但是也看得出此时的状况,自己退出来守着门,怕人闯入。 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见半夏和苏雪回来了,忙迎上去。 “七娘在内疗伤,不知道那女郎是何人?到底怎地了?”冬青拉着两人,远远的离了七娘的房门才问道。 半夏原本要讲与冬青,忽然想起方才那女郎的话,想来这事情不仅仅是私事,而是事关军中的大事,她不好多说,便将到口边的话咽下去了。 苏雪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讲起,她在地下,众人一番厮杀,其中的惊心动魄、惨烈血腥、不忍回想。 厮杀中胜出的人也未见怎样,人死于珠宝箱的陷阱,有人得了头彩,拿的不过也是一本空白的经书。 众人还在找真经,不料哪里来了那样多的官军,将一干都等围的水泄不通,领头之人,竟然是七娘的大哥高士先。 得了展大侠的庇佑,她和萧三萧大侠的人都才安然无恙。 可是玉面镇西何等高手,那些官兵如何能轻易的将他捉住? 后来展大哥说出口有伏兵,叫苏雪设法引玉面镇西先出去,她们随后,再后来就是七娘看到的一幕。 可是此时她竟然不能讲出一句半句,以她的身份,说与不说都是尴尬,想来方才的女郎叮嘱也是知道会有人问起。 冬青在高门府邸待的多,见二人如此自然是明白了,便低身说道:“罢了,只说咱们七娘怎地了?” “怕是中毒了,具体如何也只能等那女郎出来再说。”半夏将目光移向西厢七娘的住所。 “我的个祖宗,既是中了毒,怎地不请大夫?这会拖着娘子要有个好歹,咱们死不足惜,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冬青一看半夏和苏雪的呆滞样子,心中便有了火,自己便要去请大夫。 “姐姐你先别急,已经有人去请了,稍后回来的。咱们候着就是了,七娘中毒不深,该是无碍的。”苏雪忙拦住冬青,将情由解释了一番。 “大公子也伤了?”冬青压低声音问道,不过一天而已,怎地这些事情她一无所知,竟然又和大公子有了牵扯,心里莫名的慌了起来。 “姐姐稳住,咱们七娘还昏迷不醒,咱们做丫头,可不能这会乱了阵脚。 只怕一两日也是消停不了的。 你明个可管好了咱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别出去胡说,管不住嘴,保不准脑袋就没有了。”半夏本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就算那女郎不叮嘱她也不会乱说的。 方才只是因为初见那样的场面,当时一看七七八八的人倒在脚下,一时间神都吓破了。 她能一直跟着七娘,也是因为她够伶俐的缘故,片刻的糊涂之后马上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冬青点点头,说道:“既这样,等会怕都是饿了,我去灶上做点吃的。你们守着,有事叫我,都仔细些!”冬青说完往走到门口往拔步床上望了望,转身去了厨房。 苏雪的衣裳破了好几处,狼狈不堪,此时见大局已定,便对着半夏说道:“半夏,可有衣裳,借我一件吧!” 半夏一看,忙取了件衣服给苏雪,自己焦急的看着七娘。 听玉面镇西的口气,这毒极其霸道,不知道七娘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莫怕,虽然说这毒霸道,但是七娘只是摸了金镖柄,应该无大碍,只是展大侠……”苏雪说道这里声音低下去了。 一抬头见拔步床上七娘猛的吐了一口血,半夏边赶过去伺候着。 那女郎的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儿,转头看见半夏的举动说道:“毒已经驱除了,你家女郎身子好,一时无大碍。只怕一醒就会饿极,你们弄些吃食候着,我去去就回,把我包袱拿来。日后小心伺候着,要是有个好歹,有你们好受的。” 苏雪忙将包袱递上,这女郎也不避人,当着两人的面将衣服穿上,遮布一戴,出门左右一看无人纵身就上了房顶。 “想不到,这女郎也是细致的人。”苏雪一听七娘毒驱除了,便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一直落在这女郎的身上。 不知道这是何人,来去匆匆,看似冷酷,实在暗藏温情,一身好功夫。 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定然不收旁人掣肘,不会如自己命运任人摆布。 59 被人坑了 七娘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苏雪坐在身边,忙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展大哥可好?” 当时那玉面镇西左手一回,便看见那飞镖向着自己而来,交战之中的展大哥折身而下,打落了飞镖,正因如此才中了玉面镇西的毒镖,倘若展大哥因自己而死,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阿婉,莫急,方才救你女郎,只怕已经去打探去了。此刻尚未返回,你且耐着性子等等吧!”苏雪耐心的安抚七娘,以七娘今日的表现来看,这主子绝非寻常的小娘,临危不惧,生死坦然。 因此苏雪也将称呼从七娘改成了阿婉,她对七娘由感激到疑惑,由疑惑到敬佩,果然跟着她,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苏雪行事缜密,以她的观察七娘对于展大侠本就极为重视,不料因她之故,身中剧毒,所以此刻她心急难耐,自责又自怨。 七娘哪里等的了,当即便穿好鞋袜下了床,只是刚清了余毒,脚下有些软。 她一直都是得过且过,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不曾有她在乎的人和事。 阿娘白冰玉待她很好,她时常捉弄慕青,可是她总觉她若是离开了,也没有什么不同,这不是她的世界。 可是展大哥不一样,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连通她过去记忆的人。 “阿婉,怎地这般急?”半夏端着冬青做的点心款款而来,见七娘急急忙忙的要出去,忙拦住了。 七娘闷头就往外走,也不理半夏,所谓关心则乱,此刻七娘的行为完全没有了章法,更不似往日那种自在镇定。 “你连人都不知道抬哪里去了,这会子到哪里找去,不如先吃了东西,也好有力气找好的大夫。”半夏了解一点七娘,她不是这样冲动误事的人,只是这事上她有些乱而已。 七娘一听,收回了脚步,她连展大哥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来到这蒙县高府,几乎连门都没有出过,东南西北难得认全,黑灯瞎火,哪里去寻人? 说起大夫,七娘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一转头对着苏雪嚷嚷道:“快让人去请百合姑姑!” 百合是阿娘白冰玉身边的人,原是回高府之前,娘打发来照料七娘的。 可是七娘觉得,百合姑姑若是走了,一来阿娘白冰玉身边就没有个可心的人,二来百合姑姑是长辈,跟着来她少不了收了拘束。 所以她使了小计策,只留下半夏,这样这格律轩她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可是百合姑姑医术了得,由擅长解毒,而且女儿身,出入府内的后院也是容易的。 “你且安生一会子,哪里就轮得到你操心?”几个人正劝着,不料那女郎嗖的一声从天而降,换了一套女装,胭脂色的长褙子,下穿秋香色罗绮群,身形修长,不怒自威,一开口便有中慑人心魄的气势,果真是军中历练出来的女郎,非同一般。 七娘一看完全是个陌生人,哪里肯买账? 小嘴一撅,小腰一叉,便说道:“你是何人,胆敢在我这里放肆?” 七娘一贯放肆惯了,眼前的女郎气势厉害,声音严厉,她也不曾放在心上,再怎地说,这也是她自己的地盘不是? “恩?”那女郎头微微一抬,眸子中寒光凌冽,苏雪半夏等着忙低了都。 “恩什么恩?个子高了不起?吹胡子瞪眼谁不会?”七娘见苏雪半夏都低了头,更是气愤,展大哥生死未卜,自己又是个不中用的,林林总总这些汇聚起来,都一并算到了这女郎的身上。 七娘眼珠儿瞪的跟个铜陵似得,咬着嘴唇,像是要吃人一般,一点也不怯场,为了增加气势,还活生生的往前走了半步,小下巴都快朝天了。 “右武大夫,你看看你小妹,这是甚样子?”这女郎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刻意严肃的喊道,这严肃看似古板又不耐烦。 “阿婉呀,怎能对客人如此无理?”大哥高士先进来了,恭恭敬敬对着这女郎行了一礼说道:“白指挥使,舍妹顽劣,还望见谅!” 七娘一看傻眼了,这女郎的官职似乎比大哥高很多的样子? 坏了,没有弄清楚情况,乱发火了,估计要吃亏了,虽然对着大哥不会吃亏,可是对着这女郎估计要吃大亏了…… “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愿替右武大夫教导一下妹妹!”说完当着众人的面,拎着七娘就丢到拔步床上去了,然后转身对着众人说道:“你们且下去吧,难道不怕你们姑娘面子上挂不住?” 话是玩笑话,只是从这女郎口中说出,少不了就多了几份阴冷之意。 大哥面露难色,看看半夏和苏雪,二人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纵然怕,却不愿退出去,个个都寻思着,这女郎官职大是不错,可毕竟替别人教训妹子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妥吧? “嗯?”这女郎再次冷笑看着三个人说道:“怎地,要我们当着你们的面扒光你们姑娘的衣裳,好好的一顿板子,你们才肯罢休不成?” 这女郎一看就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更何况她官职又大,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己那一谪仙一样的大哥都那样恭敬,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能怎地? “你们都出去吧!”七娘在床上一躺,算了,她能如何教训?不过是打一顿,死的都不怕,还怕被人打?何必让众人跟着为难? 大哥和丫头闻言只好慢慢退下去,半夏半步一回头,奈何也是无济于事,早见识了这女郎的身手…… “带上门!”女郎再次喝道,这声音一出,铿锵有力,拔步床都被震得颤巍巍了几下。 人去屋空,只剩下这二人,这女郎提了一下裙子,坐在床边,捏住七娘的小脸说道:“小小年纪,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嚣张成这般?我看连你嫡亲的哥哥都要让你三分,你说我该如何收拾一下你?” 七娘才不是吃亏的人,武功高了不起,你以为你武功高我不敢还手? 本娘子死都不怕,怕你? 七娘小脚丫子嗖的一声就向着女郎的胸部踹过去,却被她另外一只手稳稳的拿住,朗声笑道说:“脚挺利索的,这会子不关心你展大哥的死活了?” 这话一出,七娘就软了,没有志气了,被人捏住软肋了,小模样一秒钟变可怜巴巴道:“我展大哥如何了?” “这么简单就给你知道?”那女郎一笑,眸子里闪过狡黠之光。 七娘心想,完蛋了,自己平日爱捉弄人,这下好了遇到高手了,不一定怎么被人玩死呢! 60 原是故人来 面对如此狡诈又强悍的女郎,七娘终于败下阵来来说道:“你想怎地?” “我好似听你教训丫头的时候都怎地做来着?”这女郎眉郎目深,故作思考,一转头说道:“好似让她们都学兔子跳又自称是猪?” 七娘一听,快哭出来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平日她作弄丫头的法子怎地让这女郎知道的? “我不干!”七娘是甚人?作孽折腾耍无赖,永远不干正事的一个小娘子,她怎能中了自己下的套?绝不! “嗯?你不干,那也没有办法,你的展大哥可是身中剧毒,这剧毒是传说中的七日炼狱红,我以为你甚在意你展大哥。毕竟这人为了救你才中的毒,原是做做样子而已!罢了。”说完这话,那女郎起身,整理一下衣裳,便要抬腿就做。 关心则乱,七娘的脑子此时全是团浆糊,不由得说:“惩罚可以,总要开出条件吧?” “我出解药,你照做便是。”那女郎见七娘如此痛苦的答应下来,似乎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 七娘刚要狠下心坑自己一把,忽然觉得不对,她有百合姑姑,百合姑姑最擅长解毒。 若要她为了展大哥,虽死无憾,但是眼前的女郎不过是用模棱两可的事情来吓唬她,轻易投降,那不是她的作风。 被人威胁牵着鼻子走,更是不可能! “我反悔了,凭甚信你的话!”七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看看这女郎有何把戏。 女郎见七娘不就范,起身走到门前,回身一看七娘那双杏眼盯着自己看,却愣是不出声,便噗嗤的笑出声来说道:“我玉娘调教出来的,够狠辣。” 七娘一听这话,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她向来脑子转的快,忙喊道:“你且站住!” “怎地,想通了,肯兔子跳学猪叫了?”这女郎款款走来,她的步子大又稳健,不似寻常小娘的婀娜多姿,自有一番英武之气。 “凭你谁,也配提我娘的闺名?你是何人,报上名来,饶你不死!”七娘一下子悟出来的,这女郎分明就是故意捉弄吓唬自己的,她在军中是副指挥使,那么就是屈居在狄青之下。 而且也是延州指挥使,是女郎,又这样不合规矩的进入自己的闺房。 阿娘也曾经提过,碟姨自幼性子烈,不爱脂粉俗物,七娘幼年时和一个叫狄青的人一起参军去了。 方才大哥也说,此女郎是白指挥使,那么她很可能就是阿娘白冰玉从前的亲信丫头碟豆,她的碟姨,只是她尚未有十分把握,此刻试探一下也好。 “哦?越发厉害了,这丫头,鬼的厉害,只怕你娘在也难奈何你。”这女郎一直绷着的脸上笑容如花绽放,坐在床边点了一下七娘的脑门感叹道,心中自知七娘子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份。 “碟姨?”七娘见对方间接承认了,便贼贼的笑着问道。 “算机灵,虽不曾见过我,到底还是猜出来了。” “都这般暗示了,要是猜不出来,少不了又到我娘哪里告状去。不过碟姨好气派,连我大哥也怕你。” “你娘可好?” “不晓得。”她一个半吊子,哪里敢管阿娘的事情,她从前也只是知道家里富有,流水一样的花银子。 “若不是接了你娘的信,我也不会放下延州军务巴巴的赶过来。”碟豆说完看看七娘,目光里透出些许慈爱。 她当年一时意气离开了白冰玉,和狄青一起投了军,在战场上殊死搏杀,方才有今日一番功名。 “你们是来捉奸细?”七娘忽的眸子清亮,咕噜一下做起身来,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怎样的,大概碟姨肯定知道的。 “你且仔细养着,毒虽清了,到底还是伤着根本了。”碟姨避而不谈,军中之事,想来都是机密,更何况此次如此大的局,不是区区一个指挥使能设下的,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不能问的,阿婉晓得了。展大哥怎样了?”七娘忙问道,想来展大哥的事情是可以问的。 “展公子只怕这次是要吃些苦头了,寻解药的人尚未回来,我过来就是看看你,明个一早就回延州去了。”碟豆这是眉头一蹙,想起一件事来,看了看七娘不知道是不是该问。 “要是没有解药会怎地?”碟姨说的轻松,七娘听的却不轻松,这毒药叫七日炼狱红,这样霸道的名字,显然不是寻常的毒药,而且碟姨说有人去寻解药了,那寻到解药之前,展大哥岂不是要受尽折磨? 七日炼狱红,炼狱,七娘想到这些字眼便有些恐惧,让她不经意的联想到一些残酷的刑罚。 “会死。”碟姨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似乎生死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而已,久经沙场,谁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若不是沙场勇猛,女儿之身,何以能做到副指挥使的位子? 更何况今晚尸首都已经冰冷的那些阵中人,也都是在狄青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 七娘本想要接着问,可是看见碟姨面上冰冷的表情便不敢再问下去了。 “你身边的叫苏雪的丫头,是个甚来历?”碟姨忽然开口问道。 “只是父母双亡,具体也不曾细查。怎地了?”七娘没有想到碟姨忽然吧话引导了苏雪的身上,感觉有些突兀,难不成苏雪在地下又做了甚匪夷所思的事情? “眉眼很像你娘,倒是你,别的不学,偏学了我少年时的泼皮样子。”碟姨说完这句话眼光极其复杂,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总是看七娘的眼神意味深长。 泼皮样子,好吧,七娘认了,恩不对,碟姨说像她少年时候的泼皮样子,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我且去了,日后自有相见的日子。多留意你的丫头。”说完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半夏苏雪两个慌忙的冲了进来,一番检查,确定七娘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阿婉,大哥探访可方便?” 门外传来自己谪仙大哥的声音,语气也很是友善,不似从前一般。 自己不是和他结了仇了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 苏雪和扶着七娘坐在椅子上,把食盒打开来,把冬青做的宵夜摆上来。 七娘悄悄的给半夏使了眼色,示意她请她大哥进来便是了。 高士先一进屋子便闻到了饭菜之香,饥饿难耐,偏自己的院子离得不是一般的远,正事一应靠后,先说到:“为兄有些饿了,不如与七娘一起用膳” 说完也不等七娘答应,自己便四平八稳的坐下了。 大哥的姿态极好,就是无辜蹭饭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身官服,颇为威风,只是用饭却不大方便,单手托袖,吃起来远比七娘优雅百倍。 61 军中的女将 七娘心想,自己大哥这样也好意思称甚谪仙?充其量也就是个有修养的流氓。 食不言寝不语,七娘原是有事想着要借一借大哥的力,因此只是撇了他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安安稳稳的先把饭吃完。 两人吃完大哥吩咐道:“你们外面候着,我与七妹说些话。” 众丫头哪里敢不从,便都收拾一下退了下去。 七娘原是有事要托大哥,此刻见大哥也似有事要与她说,便顺水推舟先听听他说甚,自己也好应对。 “七妹——”大哥端坐肃穆看着七娘一本正经的说道。 七娘抬头看了一眼大哥,这样端正严肃,面如朗月,若是不知道他从前的事情,还以为果真难得一见的儒雅公子。 “大哥有话且说,七娘听着便是。”话虽然好听,口气确实不善,眉眼里却都是轻蔑。 “私人恩怨暂且不论,为兄如今军中任职,今日来说的也是公事,之所以避开众人,只因此事事关重大。”大哥慎重的陈述了一番,姿态坦荡。 “我一个小小娘子,能关着何人何事?大哥可别拿这些大话来唬我。”这大哥明显是想以公事来压她,她一个小娘,公事与她何干? 高士先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七娘会如此回答。 高家是将门,起于战功,武将世家,到了如今也已经是第十代了,高家的子孙那个不是在军营里扬名立万的?军功于高家而已就是立身于朝廷的资本,是延续高家荣耀唯一途径。 远的不说就是,就是后汉降将杨令公一族的女郎也是女将辈出,在后汉与辽三十年的抗衡中,早就威名远播,声震疆场,民间广为传颂。 所以上至祖母,下到他们这一辈,依旧对于家中军功荣耀极其重视,凡是让位于军功。 如今祖母年迈,在家中颐养天年,高家孙辈却鲜有人知,祖母年纪时候也是跟随祖父高继勋征战沙场的号称白马银枪红衣夺命义娘子,出生入死,血洒疆场,大风大浪之后才在府中安享荣华。 七娘的小姑奶奶乃是旧时凉州军营守将石玉的妻子,也是高家有名的女将,一生荣辱全部都赋予了西北热土。 七娘的姑姑高延琪未出嫁从其兄在军中效劳,其勇猛果敢不输于男将,便是七娘的长姐丽娘,自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才有如今一身的的好功夫,将来必然也是出嫁从夫战场上戎马一生。 从未想到,如此郑重之事到了七娘这里偏偏不灵了。 转念一想,七娘自小长在别处,该是不太知道家里事情。在高家,女郎也是可以战场杀敌的,武将世家的小娘们大多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武将,果然是军中之事,便是高家头等重要之事。 不论身份地位若是在这事情上有了差池,必然被高家满门所唾弃,高士先以此由开头,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念及各种缘由,高士先猛地起身,目光如炬,负手而立,言辞颇有责备之意说道:“原是做兄长的不是在先,但在高家,凡军中事,便是众人之事,妹妹在九华山待的久了不知道其中缘由,为兄的不能责怪。但从今往后,这话还是莫要出口的好!” 七娘原只是推脱一下,不过为的是要谈条件而已,不想大哥如此郑重,她想应该不是玩笑之话,但是若在此时低头未免气短,想来想去还是不回话的好,如此一来大哥拿不住她的把柄,也不好再往下责备。 七娘有一双水灵灵的的杏眼,眼睛一眨,别有几分委屈,肉嘟嘟的小脸,她就这样看着大哥,却一句话也不说。 方才两人一来一回,原是大哥占了上风,只是七娘忽然不接话,有理似也无法言说一般,两人就这样对视好久。 大哥等着七娘开口认错,可是只是装可怜,却死不开口,他又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安排,不能久待,忍了一会说道:“罢了,为兄的也是一说,七妹也不必如此委屈。” 给了台阶就要下,七娘并非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此时既然大哥已经先开口,自己接口说道:“但不知道大哥所言何事?” 大哥并未离开回答,而是站了起来,目光里柔和,看了七娘许久才说道:“不是甚大事,生擒细作时受伤的人有不少,其中有两个女郎,想在格律轩养伤。” 军中有女郎,这事七娘早就知道,让女郎就近在格律轩养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虽然霸道却不是不明事理。 “原是这事,倒被大哥唬住了。”七娘想,军中有女郎和其他军士一起养伤自然不是很妥当,自己距离事发地点最近,自然是女郎养伤的上选之处,只是这样的事情大哥就算不和七娘打招呼直接把人抬过来就罢了,大哥这样礼遇有加,让七娘觉得陌生。 “听起来简单,果真做起来却未必容易。”大哥笑的的温和,完全不似竹林里那样狰狞,此刻方才觉得大哥的声音浑厚凝重,长身玉立,果然有几分谪长孙的风范。 七娘仔细回想了一下,地下城的时候,受伤的萧三的妹妹桑子算个女郎,那么军中除了碟姨竟然还有别的女郎不成? 虽然女将在大宋屡见不鲜,但是女子单独从军的极少,多半是依仗武将世家的便利,夫君官位颇高,军中行事和夫妻二人共宿。 因此除了桑子之外的女郎让七娘又几分好奇,也因着这地下城的缘故,对于大宋边防军刮目相看,布局之巧,擒拿之准,看那擒拿玉面镇西的大阵小用法也是精妙之极,想来西北边防并非像众人传言的一般。 而且像碟姨一般的女郎竟然也是戎马沙场,博得功名?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七娘想了许多,不知道大哥所指的不容易是指隐秘性还是别的? 高士先之所以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代于七娘,也是深思熟虑过的,竹林一事,他虽然深恶七娘多管闲事,毕竟自己有不对的地方,论胆识魄力高家只有丽娘及的上,但是丽娘是谪长女,众人对于她再了解不过,别有用心的人稍微一打听便有了分晓。 七娘身份特殊,久居九华山,鲜有人知道详情,她的存在在高家都是极为神秘的,对于外人而言,更是不可捉摸的。所以借着七娘的名头自然更加不容易招人怀疑。 “被擒的人,不仅有江湖高手,还有一些别的人。所以此事要行的机密,更要防范对方伺机报复,如果知道这事情有大宋军方插手,只怕那西边会提前用兵。敌在暗,我在明,所以特派了我讲这事说与妹妹。”大哥见七娘似乎在这件事情很有分寸,心中对于她的看法又有了不同。 62 西北李元昊 大哥说的极其隐晦,事关西北战时,根本不想让七娘牵扯其中,这点七娘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西北李元昊这个人,他们之中只怕连狄青狄指挥使都未曾见过。 传闻中此人一出生就双目炯炯有神,成年后魁梧霸道,声能震天动地,遇战便着白衣白袍,高马迎风,黑冠束发,马过之处血流成河。 继位之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杀母、杀舅、杀妻、杀子、杀大臣,天下无不可杀之人。文武兼修,能为我用着,天人之人皆可,不以族我而论,尤其擅长兵法和律法,做事外粗内细,又狂霸四方,囊括天下之心。国不强心强,顺位以后,迂回于宋辽之间,唯利是图,随机应变,备军练兵,静待时机。 张、吴二人为宋华州人,他们“累举进士不第”,而又自以为有王佐之才,不甘寂寞,便写诗明志:“好著金笼收拾取,莫教飞去别人家”。 明白表示我大宋朝廷弃人才而不用,他们将为异国效力。当时宋朝的边师想他二人不过落第才子,百无一是书生,发个牢骚而已,未曾深究。 张吴二人天生有才难自弃,为了引起西夏王国统治者的注意,他们到李元昊属地酒店里狂喝豪饮,又在墙壁上书写“张元、吴昊饮此”。 张、吴二人的所作所为被西夏巡逻兵发现,遂将二人带入宫中。当元昊问他们为什么不避讳自己的名讳时,他们毅然答到:“姓都不管了,谁还理会名呢?”明目张胆地对李元昊接受赵宋赐姓进行讽刺。 谁知道嗜血如命,荒淫无度,性情暴虐的李元昊听后,不但不生气,反而认为他们有胆识,有奇才。立即予以重用,并改回李姓。 并在数月之内派人潜入宋境将二人的家眷秘密接入西夏属地,一为张吴二人安心,二做留质之用,此二人如今也是李元昊帐下智囊团中首要之人。 每战或诱降,或诈降,或行间,或偷袭,或设伏,能打就打,不能打也要占便宜,继位以来未遇敌手。此刻若是知道宋军生擒了他的第一猛将必定有所动作,对于宋军加大防范。 自吐蕃兵败李元昊起,宋军知道狼子野心的李元昊不会忍太久了,年初范仲淹走马上任秦州经略安抚使,便是开始防范李元昊了。 只是范正文公,刚到西北,总要有一段军备期,而西北旧部不知道战力如何,后方粮草也是问题,面对随时可能称帝的李元昊,如今全无胜算。 雍熙北伐之后整个宋军士气低迷,再未曾打过大仗,武将世家不再是人才辈出,不再是显耀朝廷,或弃武从文,或韬光养晦,或混迹军中无所作为,我军战力大不如前。 就连七娘母家,也渐渐不如从前了,朝廷中的文官安享太平,武将处处掣肘,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 因为雍熙北伐失败,朝廷每年向辽国运送无数的真金白银,布匹粮食,皇帝陛下,只愿意安守江山,锐意进取在雍熙北伐中彻底被葬送了。 “两个大活人住进来,这保密怕是有点难,大哥也该知道。”七娘听了大哥的话,心里多少有数,只是两个人要住多久,以什么样子的借口? “不怕,已经安排妥当了,就说是你母家的表姐。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人都受了极重的伤,又中了毒,大夫不能在你院子里守着,若是有个女先生,就万事俱备了。”大哥说道这里低头沉思一番,身手轻轻的拍了拍七娘的肩膀,似乎对于七娘寄予了深厚的期望一般。 这个大哥在这一刻让七娘觉得极其陌生,就像她对高家的陌生一样。 她内心的剥离感,不愿意融入高家甚至于这个世界的一分一毫,可是她又不得不渐渐融入,在这样矛盾之中,她觉得这一些好陌生。 此刻言语恳切,做事谨慎周到的大哥和竹林里她看到那个生性风流,好色之徒竟然是两个人,这样的他更接近大家都他的崇拜和歌颂,她一下子恍惚了。 “大哥不弃,七娘的养娘半夏认得一位医术了得的姑姑,倘或诚信去请,想是不会推辞的。”七娘原本就想接了百合姑姑来,此刻正是时候,不知道百合姑姑是否能解的了展大哥身上的毒,想到毒,不知道是不是心之所念,只觉得昏昏沉沉,脚下无力。 “好是好,只是此人若是外人只怕守口如瓶之事未必能做好。信不过之人,宁可不用,切不可病急乱投医,随便来用。”大哥不料七娘竟然说认识医术高明的姑子,心中不少有了疑惑,然三房之事,如今连祖母也鲜少过问,作为长兄更不能细细去问了。 大哥这话说的明确,那就是随便一个人,如果泄露了军事机密,谁负责? 七娘是信任百合姑姑的,因着自己信任反而忽略了这件事情,便立刻将话圆回来说道:“不信任也关系不大,事成之后,拘她在格律轩住一年,咱们养她一年便是。” “你和半夏能拘的住一个医道官高手?七娘不是这么简单的,她若精通医道,你便是死了都不知道何时被人害的。”大哥意味深长的看着七娘子。 “半夏是不能,只是萧大侠的妹妹肯定是能的,再说她还不至于是个细作。更不会跟梅子一样是刻意混入我这格律轩的,大哥你说是不是?难道为今之计,大哥还有更好的人选?”七娘见大哥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忽然想到一个人。 她只知道这个人有嫌疑,此刻并未确定,借这个机会试一试大哥也好,看看大哥会有何反应。 “七妹这是何意?”高士先立刻感到七娘话里有话,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一丝丝诧异之色转瞬即逝,难道七妹这样洞察? 七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哥,就是为了捕捉他眼中那一抹诧异,看到大哥的反应她便确定了,漫不经心的说道:“梅子那样的小娘都未能躲过大哥的火眼金睛,小妹就不能看出小石头有异样?” 大哥原本的迟疑一下子被七娘点破了,看了看七娘并不答话。 “只是七妹不懂,小石头安排在我这里,有何用处?”七娘步步紧逼,她玩的就是坦荡和直白,拐弯抹角不是她的风格,既然已经被大哥默认,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哥见七娘问的这样直白丝毫没有任何转换的余地,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才说道:“你如果仔细回忆当日竹林之事,就会发现许多的疑点。 为兄也不愿意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为兄风流是不错,纳个丫头,睡个歌舞伎都于品行无亏。作为高家的谪长孙还不至于忘乎所以。 所以梅子就是关键,当日她并未想能直接进入格律轩,所以一开始她的目标是我,只是最后遇到了更好的目标,她发现了苏雪的秘密而已。至于其他,为兄不能细说。 地下之时,为兄也对你暗示过,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想来以七娘的聪慧定然能够明白,至于小石头,你如果知道这个局是早已经设下的,三叔接你回来就是为了成全这个局,那么就能理解为什么小石头会存在。” 63 听天由命 大哥这一段话,该说的说的直白,不该说的一句也没有露,没有任何破绽。 从拔步床看去,橘色的烛光晕染出了一层轻柔的暖雾,灯花如同在雾里轻跳。 七娘反倒不好细问了,只是说了这样久,眼前被橘雾浓重的笼罩,天旋地转,身子如坠云端。 大哥在眼前,由不得强打起精神把事情说完,安排妥当,索性转了话题道:“大哥既然从军中过来,可知道展大哥如何了?如今人却在哪里?” 高士先顿了一顿,想了半响问道:“展公子中毒之深,此刻仍旧昏迷不醒,来了几个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说这毒怪异又霸道,七日之内若无解药,神仙也无力回天。” 这话一出口七娘觉得眼前嗡的一声,心中揪着的那股劲松了,展大哥有可能过不了这一劫,她生有何恋?打起精神问道:“无力回天?” “大哥多问一句,七妹怎地认识展公子?”大哥不曾正面回答七娘的话,只是据实陈述,他从地下出来的晚,并不知道七娘和那少年有为的展公子有何瓜葛,因此既不夸张,也不隐瞒。 可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他隐隐的觉察到七娘对于展公子的这种在乎不寻常。 七娘满脑子只有那句‘无力回天’,心中的精气神全部卸下,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是五年前,锦城有一所历经百年的庄园,庄园高墙环绕,墙内树木参天蔽日,碧丛丛,高插天,一条小溪轻流神椰烟,竹林如密绕溪柔。 阿娘白冰玉抱着她站在院外的西山上,望着院内泪眼朦胧,祖母去,祖父去,小姨白冰雪被歹人掳走生死不明,只有这历经百年的白家大院依旧如故。 阿娘一生的美梦葬送在了薛家大院,白家沉甸甸的的重担一下子就落在她肩上。 猿声寒水过,树色暮连空,远处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迎着最后一抹霞光而来,身背一柄长剑,眉清目朗,他十步开外站定,脆生生的喊道:“姑姑固然伤心,妹妹年纪小易染风寒,咱们回去吧!” 那是她印象里第一次见展大哥,长剑少年,立于暮色之中,坚毅中透出果敢睿智。 此后两年中,展大哥一直被苏啸天苏伯父留在白家,自己和白家散步各地的人去寻找掳走小姨的歹人,他们翻遍了大宋的角角落落,走遍了大宋的山山水水,小姨却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一具身着小姨失踪时衣衫面目全非的女尸,这样的搜寻才算结束。 阿娘白冰玉却固执认为小姨没有死,因为阿娘出嫁之时,将自己心爱的算盘玉手镯给了小姨,而在小姨身上并未寻着。 可是众人疲惫奔波了两年,大朗又要返回辽国,小姨的事情便那样搁置了。 那些掳走小姨的究竟是何人,所谓何事,都如一个深深的谜,埋藏在了无奈和时光里。 展大哥勤奋而少年持成,每日三更便叫醒刚刚会走路的弟弟慕青到竹林练剑。 她每每养足了精神,在边上使尽浑身解数捣乱,今日藏了他们的剑,明个在竹林里设了陷阱,趁两人睡觉的时候用毛笔画大花脸;又或者悠闲的时候三人一起草丛里捉蝴蝶,湖边踩水车;桂树下下荡秋千,荡舟采莲,湖心亭看雪,上山抓野兔,芦花荡里捉迷藏…… 她记得一次,她在后院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硕大的马蜂窝,骗了展大哥和慕青去,二人走到树下她故意捅了马蜂窝,展大哥死死的护着慕青,到底无用,两人都被蛰成了猪头脸…… 展大哥的竹叶吹的极好,每次他练完剑,便倚在树杈上吹曲子,那曲子起时悠扬婉转,意气渐长,胸襟万丈,情怀融入他本身的侠气,是滚滚长江轰隆隆碾压而过一往无前的洒脱,金石震震,豪气干云,曲调忽转,抑扬顿挫,淡而飘,如清茶一杯,入口苦涩,七娘仿佛看到了快意恩仇,仗剑走天涯的展大哥…… 不过是一片竹叶,她听的泪如雨下,那个曲子,是展大哥的江湖梦,也是因为这样她便让家人制了那玉笛。 当时的白府,因着阿娘白冰玉不在,府中老人硬是把他宠的无法无天,那与世隔绝的白府里有她和慕青最嚣张恣意的时光,那个院子角角落落的记忆都是白家对她和慕青的宠。 她又不是真正小娘子的心智,捉弄人,玩耍儿,花样百出,折腾的天翻地覆,如今想来历立在目,仿佛当时的百无聊赖都变成一幅幅最美好的回忆图,印入脑海了。 只是后来,苏伯父带着阿娘白冰玉身边的孔雀姑姑去了西域,将苏家时代相传的东月神剑给了展大哥,并将他托付给少林寺,一去再无音讯。 阿娘带着自己和慕青离开了白家庄园,再见的是便是送行了,展大哥已经是翩翩游侠儿,英姿出挑的少年郎,他的眉宇之间越来越像那个人…… 高士先一见七娘晕倒了,立刻叫了人。 冬青半夏苏雪一听见忽的都进来了,半夏和冬青忙扶七娘在床上躺着,只有苏雪,眉眼一挑,狠狠的瞪了一眼高士先,自己莲步轻易,守在七娘身边了。 “那女郎不说七娘毒都清了?大公子该不是怎地咱们七娘了吧?”半夏一急便口不择言。 “这话也是混说的。”冬青看着七娘的脸色还不算太差,心里稍稍安稳,转头看着半夏说道:“只怕那位百合姑姑非来不可了,你想办法去寻吧!” 高士先看见了苏雪的敌意,听到了半夏的话,却坦然一笑,不以为意说道:“怕是余毒未清,我去请大夫来!你们好生守着,将这里收拾一番。”说完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苏雪将手搭在七娘的手腕上,心想这毒怎地如此霸道,那女郎一看就是身手了得,明明她说余毒已经清了,怎地七娘又昏过去了? 七日炼狱红,这名字也古怪的,这药不只是要人死,以苏雪的猜测,这药只怕狠辣之极,那玉面镇西何样阴毒之人,今夜吃了这样的暗亏,岂会上罢干休? 那么自己的内家秘籍心法是否能管用?哎,七娘不是练武之人,只怕是无用的,想到这里苏雪突然灵机一动,七娘用不到,不代表展公子用不到,自己亏欠七娘的,果然能有点效,也不算亏了七娘。 64 人间剧毒乱我心 等七娘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室内特别明亮,侧身看去,新糊的窗纸,白得耀眼;定神细听,雨声风声都过去了;虽然没有阳光,今个却是个晴天。 七娘眯着眼赖在被窝里,不想动弹,浑身的力气都在昨日那场惊心动魄里抽干净了。 捂了一会不见人来,便自己起身穿戴好,悄没声的走了出来,院子里小丫头门都忙着打扫。 小石头跑过来行了礼说道:“七娘醒了?半夏姐姐说七娘着了风寒,不宜早起。吩咐众人都拾掇院子,打扫东厢,娘子要人打的床都搬进东厢房去了,大公子着人送来了两床铺盖,说是昨个娘子遣人去借的,说是七娘的两个表姐要来的。” 小石头很是伶俐,不等七娘问起,自己不等七娘问便将前前后后解释了一番。 “你且去吧!我自个走走。”七娘只觉得浑身乏软,不想和小石头多说。 袅袅的药香从灶房传来,这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扑面而来,顿时七娘觉得七窍全开,精神了几分。 小石头见状忙施礼退下,又去东侧间打扫去了。 七娘闻着药香信步来到灶房前,药味里带着些腥苦,七娘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姑姑,这毒这样霸道?这世间竟然无人可解。”有人小声的问道,听声音脆而灵,如碎玉落盘是半夏。 七娘却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不知道她们如何使的法子果然将百合姑姑请来了。 “叮嘱你姐姐切莫说漏了,阿婉的性子你是最知道,只怕得了这个消息,本来还能熬些时候,她就盼着立时了结了!她小小年纪却要经历这样多的磨难,我竟不能去替着受……”百合姑姑的声音糯又甜,尾音长而悠,语气里悲伤那样浓重,和着药香一起飘到屋外,七娘一下子便听出来了。 “既然是这样咱们还熬药作甚?”半夏忙应声叹气,半夏跟自己性子像,活泼又敏慧,叹气里带着着急。 “先将毒压着,剩下的看造化了,咱们阿婉沾的少,那女郎又将毒逼出来一些,熬一熬,那女郎去想法子去了,大娘子还不知道……”百合姑姑也应声叹气,只是话说到结尾的地方似乎连她自己也不大相信了。 “姑姑,这毒这样厉害?”七娘猛地跨步进去,走的猛,眼前一黑,险些跌倒,不知怎地五脏六腑犹如被虫咬了一般,既不是痒,也不是痛,就是一种急躁的难受。 半夏和百合姑姑抬起头,两人眼睛都红红的,一见是七娘都吃了一大惊,慌忙起来扶着七娘。 “你怎地起来也不叫丫头跟着?”百合姑姑低头拭了眼角,上前扶住七娘,硬是挤出了一抹笑意来。 “姑姑方才说,我中的毒是无药可解?”七娘的整个人的身子不由自主软在了百合姑姑身上。 “阿婉听岔了。”半夏忙上来解释道,生怕七娘疑心。 “姑姑只管说,我已经听到了,不必瞒了。”七娘心里咯噔一下,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展大哥,既然这毒无解药,展大哥岂不是没有救了。 “半夏说的不错,咱们只说这毒霸道,无解药,却没有说无化解之法,只是娘子要受苦楚了。”姑姑一把将七娘搂入怀里,泪水想着断了线的珠子滴到七娘的脖子。 七娘心中一动,果然无解,五脏六腑的虫动更加燥了几分,这种折磨自然是不好受的,姑姑这样说只怕是安慰,自己果真要死了。 想到展大哥那样翩翩少年侠就这样永远看不到了,她扶着胸口,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揪心从心到脑。 我们已经多久不联系了,从上一世到这一世。 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却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满怀希望。 有些事,不忘是个结,忘记就是一个疤。 是这样无缘分的人吗?生生世世的轮回里,只要遇到,只要她情根深种就要生死相隔。 她记得他站在后院的花园里,打着电话,她绕道前面的一排梧桐树,远远的看着,她看见他的笑容那样痴醉,那样光芒四射。 因为专注,他甚至连站在他对面的树丛里也不曾看到。 喜欢一个人,会神采奕奕,可是那个人不是她,她其实一直知道,她的执念种的太晚。 她不止一次想,如果早一点是她先认识张风,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她不会是那个带着执念永远看他背影的人? 那样阴差阳错,她到最后都不曾让他知道,她那样喜欢过去他。 这一世,在玉兰树下看到他,就是他,不是别人,她不会认错,她甚至错愕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第一句话。 再也不会有人比她先一步,她两岁就认识了他。 她在地下,他说为了护她周全飞身入内,她的心一震,就算是假的,就算这是一场梦,她也愿长睡不醒。 玉面镇西的剑下,她自求一死,只愿她撞的那一剑能刺入他的心,永远记住她的好。 “姑姑说吧,阿婉再不轻言生死。”七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药香将她的淹没了,她的泪顺着眼眶滑落,她的泪只为他流。 原来这毒是西域最霸道的毒,中毒之人必死无疑,她只是沾染了一点也不会幸免。 如果仅仅是这样,玉面镇西被带走之前便不会大方诳语,这毒的厉害在于中毒的人不会立刻就似,而是将人折磨七日后才会毒发。 “阿婉,不到最后一刻,你不能放弃,你答应过大娘子的。”百合姑姑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灶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冬青走进来说道:“阿婉,曹家的两位表姐来的。” 七娘拭干泪水,转过头看见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冬青说道:“姐姐待我去接下,我中毒的事情母亲大人可知道?” 冬青微微一愣,转头看半夏,半夏不语,点点头。 “大公子已经给大夫人说的。昨个的女郎昨夜也来过了,说是今个处理军中的事情就过来的。”冬青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她不懂七娘的心思,都这会了,她反而镇定不同常人。 65 众人长悲悯七娘 半夏伺候着七娘把药喝下,处处留心,步步不离,生怕七娘有甚不妥当的举动。 彼时母亲那边的嬷嬷传话来说,曹家的两个表姐已经到了。 嬷嬷前脚离开,大哥身边的大丫头燕语紧随而来,笑语嫣嫣的对这七娘行了礼说道:“七娘,咱们寻你家冬青要些鞋样子可好?” 七娘点点头,对于这样的小事她平日是不管的,可是这事情来的反常,她虽然应着却留了个心眼。 那燕语和冬青去了之后,七娘避开半夏对小丫头叶子吩咐了一下便安心养着神了。 中毒之后七娘明显感觉到精力不济,不过走了几步便又乏力的很,奇痒烦躁之感越浓,心中似有千万条虫在涌动,偏不知道怎地说,不由得又躺会床上,只是躺倒床上也难得安稳,翻来覆去,不一会两个脸蛋子酡红如画,脑子顿时又不清晰起来。 “两个表姑娘来了,乌压压的一群人正往这里走呢!”半夏守在床边,听见小丫头石头兴头的说道。 半夏一听表姑娘来了,忙阻止了要起身的七娘道:“众人皆知道阿婉病了,不起身罢了,奴婢去看看。” 说完吩咐小丫头看着,自己匆匆的出去看了。 刚出了院门,远远的见两顶小娇在湖边的青石板路上,徐徐而来,除却抬轿子的妈妈们,每人只跟了一个丫头。 一场淋漓尽致的雨过,初荷出水清香嫩,小叶香圆何田田,微风过处,撩起一片涟漪,湖面碧绿幽深,跟着轿子丫头都是低眉顺眼,默默无语,两顶轿子倒影在湖面,远处竹林密密成阵,依着湖面一直向北延伸,安静的如同一幅水墨画。 半夏一时看迷瞪了,不知道曹家的表小姐是甚样子? 此时想要抽身去也迎一迎,又怕七娘多想,要抽身回去,正巧看见燕语握着冬青的手,殷勤叮嘱,似乎要离开了。 冬青走出院子送了两步燕语,看那小娇估计还有些时候,便回头对半夏说:“大公子那边交代,叫咱们早做准备,展公子拖不了时日了,阿婉的性子,事后若是知道了,还不定如何……”冬青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 “谁说不是,可是如今有甚法子?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是这样瞒着阿婉,终究不是个事情,事后她必然是会知道的,到时候有的是天翻地覆的闹腾。”半夏说着眼圈又红了,望着缓缓行来的小轿,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她伺候阿婉的时候,也正是展昭陪伴阿婉在白家庄园的那两年,她对于这少侠的敬佩也是由心而生的。 但是她内心深处非要选一个人,必然是阿婉了,没有了阿婉,她便甚也不是了,更何况她一个丫头,谁听她说甚。 说着话,轿子就快到近前了,两人忙迎上前去,施礼齐声道:“奴婢给两位表姑娘见礼了。” 一个丫头上前还了礼说道:“我们家的两位姑娘皆因劳碌奔波染了风寒,奴婢小春见过两位姐姐。” 半夏忙起身请入,这轿子一直抬到东厢房门口,这才挑了帘子扶两位表姑娘入内。 第一个出轿子的表姑娘惨白的一张小脸,清瘦异常,气若游丝,仿若风一吹就要倒一般,半夏却认出了,这小娘正是地下见过的桑子! 再看第二个轿子出来的小娘,猛的唬了一跳,不由的倒退了一步,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叫了大娘子! 半夏稳住神,仔细再去看,只见来的这个军中女郎,杏眼长眉,眉目如画,竟然和阿婉的娘亲白冰玉有九分相似,唯独少了颈上那颗胭脂红的痣。 若是再看仔细一点,这小娘神色安然,虽是长眉,眼神却不似大娘子白冰玉那样锐利英气,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平和,更不似大娘子那样傲骨天成,自带一副气派。 半夏冬青扶着两个女郎入内,又送走了轿娘,这才又重新向两位表姑娘见礼,半夏心中满是疑惑,又不好在面上露出来,只留着等会细细问问七娘才是。 彼时白指挥使不知道何时忽的从西厢门外进来,对着两个表姑娘说道:“两位表姑娘只管在这里好好养着,这里有个叫百合的姑姑,医术了得,等会给两位姑娘看看便是。”说完将眼光落在半夏身上,对上半夏的眼神微微一笑。 半夏心中好生疑惑,细细想来这指挥使女郎当日那样凶狠,果然和阿婉独处,也不曾作甚出格的事情,阿婉中毒她也极为上心,特特留下照料,如今抬入的这两位明面上说是曹家的七娘的表姐,只是里面竟然有桑子,隐情颇多,可她一个下人不好多问,只能细细留心就是了。 半夏应声退下,匆匆来到七娘住的西厢,院子原来的杂物大公子派人昨夜清理干净了,紫荆树下落红满地,苗圃几个小丫头也打理的颇有样子。 这院落出了堂屋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条长长的帷幕,将堂屋围住,几个工匠正按照七娘额要求修缮着屋子,叮叮当当的响声从内传来。 半夏回到七娘身边大致说了一下如何安置了两位女郎,然后欲言又止,看了看七娘终于没有说出口。 “有话便说,跟谁学的这样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爽利。”七娘趟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药性发作,身子不似原先那样难受。 “其中一个女郎是咱们在地下时遇到的桑子,另外一个更是奇了,奴婢还不曾见过这样想象的人。”半夏坐在床边小声对七娘说道。 “像谁?” “倒是有九分像大娘子。奴婢今个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自从离开了白府,竟没有一日是安生的,细细想来,阿婉对那苏雪那样好,可不是因为她也有几份像咱们大娘子?如今咱们院子里住进来这个更是像大娘子,哪里就这样巧合?”半夏说着轻轻地给七娘按推穴位,照着姑姑的吩咐,或许对于克制七娘的毒有用处。 “像我娘?”七娘慢慢的仰起头看着半夏。 其实苏雪是有几分像阿娘白冰玉的,她在心里也想过许多次了,只是不料这军中的女郎竟然有九分像阿娘?这又是何人? 66 你们的温情我的冷漠 七娘伸手让半夏扶着非要去西厢看看,那个和阿娘白冰玉有九分相似的女郎到底是甚人。 两人来到已经焕然一新的西厢,七娘看了看装潢,满意的点点头。撒了大把的银子砸出来的了,在生产落后的古代,也算有点现代的精致了,心想这样修整以后才像是人住的地方,略略慰藉自己的思乡之情。 悄声入内,两位女郎住的是给大丫头住的东厢,堂屋乱七八糟,东厢房反而是最好的去处。 远远的一看姑姑正在给萧三的妹妹桑子把脉,而碟姨一身素衣,银冠束发,挽袖躬身,情之切切,殷勤备至的对着那个女郎喂药。 那女郎半卧的再床榻,脸色苍白,七娘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若不是半夏提前提过,她果真以为眼前的女郎就是阿娘白冰玉了。 七娘站定,仔细看去,那女郎眉眼跟阿娘极像,但是神情却不一样,温柔和顺低眉顺眼的样子是阿娘不管如何也做不到的,这才肯定此女郎并未是阿娘白冰玉。 “我过来看看两位表姐,姐姐们莫怪我才好。”七娘少有的彬彬有礼,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落在和阿娘相像的女郎身上,上上下下将人家打量了个遍。 这样原是无礼之举,她偏要做出无礼之举来看看对方究竟是何人。 “你们且退下去吧!你们七娘和表姑娘说会话。”白副指挥使一起身,看了一下屋内伺候的丫鬟,自己一步跨到七娘身边,扶着七娘在一张软榻,也就是七娘设计的沙发上坐下,她看了一下软榻,眉头一皱,看了一眼七娘。 那些丫头对于白指挥使这样军中有职,身带煞气,话一出口便令人战栗的女郎怕的紧,便是半夏也不例外,急急忙忙退了出去,远远的守着,防止有人忽然闯进来。 “桑子我已然见过,只是不知道这位女郎如何称呼?”七娘见百合姑姑已经诊断完毕,用帕子拭去额角的汗,素身坐下,这才开起了话头。 “奴家剪水,剪水做飞花的剪水。跟随白指挥使在军中,此番对小娘子多有打扰。”她的声音低沉温和,波澜不惊中低回委婉,一下子就抓住了人心。 这声音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如此平淡的一句话,从这女郎的口中说出,便是惊艳了众人,加之她相貌出众,举止文雅,一下子有种夺目的光彩。 这声音从她口中说出娓娓道来,有平静,有无奈,有沧桑,有沉淀,温暖入心。 七娘再次重新打量这个女郎,年纪和阿娘不相上下,神情安然自得,成熟的风韵扑面而来。 “哪里说得上打扰,碟姨的事情,阿婉岂有不尽力的。水姨的声音真真是别致,让人一听便难忘。”七娘言语中颇为恭敬,在座的除了桑子都是长辈,又是客,她就算装也会装的温顺乖巧。 “奴家原是东京瓦子说鼗鼓的,嗓子原是练过的,比常人到底有些不同,阿婉谬赞了,赶明好点,说来个阿婉解闷儿。”那叫剪水的虽然此刻仍在伤中,可是她一开口,便能抓住人心,这着实是一种天赋。 这叫剪水的虽然和阿婉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碟姨身上,碟姨一晃,她的眼神便跟着一移,似乎对于碟姨有着不同寻常的依赖。 “阿婉这里简陋粗鄙,承蒙两位不弃,只管在此好生养病就是,有甚需要,只管开口便是,切莫客气。”说着便要起身离开,这屋子里浓浓的药味和重伤未愈的颓废之气让她难受,她本已经中毒,在这里待了片刻,便觉得浑身不适。 起身出来,七娘身后半夏如影随形。 不知道是不是药性使然,七娘的身体上的痛楚稍稍退却了,她心中隐隐觉得,似乎众人都有事情瞒着她,但是究竟是何事,她竟然是猜不出来的。 雨后天清气爽,天光云影,远树近景,静寂无声,院子归正干净,院子里的丫头都不见了踪影。 “半夏,咱们院子里头的丫头们这会子都去了哪里?”七娘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心里顿时生了几分寂寥之感,不由得低声问道。 “松花酿酒,春水煮茶,前两天的雨她们收了几瓮子水,见阿婉精神不好,围炉煮茶呢!”半夏见七娘有些闷闷不乐,忙想到方才丫头们打扫完院子唧唧喳喳的进了灶房,这才灵机一说。 “哦?”七娘不料这些出身不好的丫鬟们,竟然有这样的雅兴,也不算辜负了她大把花银子装点这院子的一份心。 “咱们去瞧瞧?”半夏刻意想要转移七娘的注意力,七娘有兴致,忙着就要把她往人堆里引。 “去看看。”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灶房门外,便听见里面丫鬟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颇为热闹。 “你们少闹些,快点烤干了衣裳,早早离了这里。我赶着给咱们七娘做些青团子,好吃了去去邪气,我瞧着昨个着了风寒,今精神不大好。”七娘一听就知道是叶子的声音。 “叶子且别忙,等咱们把衣裳烤好上身了。小石头取来你新鲜艾叶也就泡好了,咱们一起做,保准耽误不了。在家里时候,我娘在青团子里放些豆沙馅子,清甜甘香,软糯可口,带有艾叶香气,咱们七娘吃了百病全消!”说话的像是原来叫二狗子被自己改做沉香的丫头。 七娘恍惚听冬青说过几句,如今灶上的事情都归给这两个丫头了,初见的时候就属她们两个胆小,如今听着也怪伶俐的。 “你做豆沙的,我准备可是百果心,咱们虽四季衣裳免了,一应吃的日日都是最齐全的,我早泡好了枣子去核切成细粒,加白糖、玫瑰花、松仁配合,再在团子中嵌一小块水晶般的猪油,这样吃起来甜而不腻,肥而不腴,压舌生香,其味醇美。”叶子也不理那些烤衣裳的丫头,竟然一心只是和沉香说着如何如何准备青团子。 七娘本来是无情冷漠的人,她心里眼里永远只关心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在乎的人,不屑于多看一眼,此刻听的这两个丫头的议论,不由的心中微微一动。 因着自己和高曹氏彼此心里都有了芥蒂,所以格律轩处在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在格律轩当丫头也不是好去处。 可是她们围着灶膛烤衣裳,却不曾出一句埋怨的话,还担心自己昨日着了风寒,要做青团子。 七娘自问,她是做不到了,她这个人自私,又不愿意被琐事牵绊,看似热情随性不拘小节,其实对这个不大真实的世界满心冷漠。 67 隔帘相望如隔天 艾叶汁水的清香一点点飘出来,丫头们嘻嘻哈哈的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厨房里的热气传出来,站在门外也不觉得凉。 七娘一摆摆手,带着半夏离开了厨房,厨房里是温馨的,可是她还不想被这温馨融化。 两人转了一圈都回到七娘临时的卧榻,七娘闷闷不乐,看着描金勾凤铜镶大镜子里一个娇憨圆润的小娘子,双颊如霞。 “阿婉,怎地了?”半夏不解,原是要凑热闹的七娘为何到了门外忽然折回来了。 “不怎地?咱们弄的那些书在哪里?”七娘忽然想到,此刻无事不如去看看老祖的《真经》,不知道这本修仙的圣书到底记载着何种仙机仙缘,让自信科学的她去瞻仰一下。 半夏不知道何故娘子提起了那些书,便忙起身要去取。 “不必了,带我过去就是了。” “还未打扫,乱糟糟的,不看也罢!”半夏话音落下半晌,见七娘的眼神知道是拗不过了,便起身带路。 这院子原本算是大的,她们住进来本来伺候的人也不多,丫头们除了冬青半夏一应都搬回了东厢,这西厢头上有间屋子,光线确实好,所以原来的书,并七娘后来在地下得的那些书都藏在这里了。 “七娘,咱们搬的着急,书一点都未曾归正,乱七八糟,这会子怎地想看书。”半夏想到七娘的的毒性虽然压制住了,她这样奔波也是不该的。 两人缓步入内,只见屋内窗明书齐,真是打扫的一尘不染,正中的方案上摆着大笔海,笔海里笔错成林,砚台上墨色正润,一个窈窕无双的少女,提笔急书,眉头微蹙,似乎满腹心事,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苏雪。 七娘忙捏了捏半夏的手心,自己蹑手蹑脚绕道其身后,往她笔下一看,原是一首七言句。 七娘对诗研究不多,细细的看来原是: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七娘不由得念出来声来,心中却生了狐疑。 她原来以为苏雪身负血海深仇,后见她醉心于五行八卦,一心要修仙,谁知道此刻又写下这样伤怀的边塞诗,这个少女,七娘看不懂。 她不是小石头,她一眼便知道的她的异常,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她也不像梅子,精明聪慧一下子都写在脸上,梅子是细作七娘一点也不吃惊。 可是苏雪,这个少女七娘猜不透。 苏雪猛然转身,一看七娘在侧,心中一动,手下的笔微微一颤,最后一捺还是稳稳的落了下去。 苏雪搁下笔,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奴婢苏雪僭越了,收拾好这里,不由得用了娘子的笔墨,请七娘惩罚。” “我只是问你,你怎地会写下这两句诗?”七娘没有理会苏雪的请罪,她想知道无端端的她怎地会写这诗,看她蹙眉的样子,也不是心血来潮,必然事出有因。 苏雪抬头,看了看七娘的那样坚定的眼神,她从未想到七娘这样的小娘会揣测她一个下人的心思,且非要问个所以然来。 “你且说,我且听便是了。”七娘搬了藤椅坐下,她不会再给苏雪隐瞒的机会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感激阿娘白冰玉,心牵展大哥,却唯独对苏雪心存好奇。 苏雪见七娘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便双膝跪下说道:“那奴婢就斗胆说一句,先请七娘赎罪。”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然后站起来,目光如洗,长身玉立说道:“奴婢是替昨夜死在玉面镇西飞镖下的将士哀悼,更是替自己哀悼。” 她也是看不懂七娘的,一个七岁的小娘子聪慧过人,时而狡黠亲切,时而冷若冰霜,从不问她的来历,却偶然针对一件事情猛然发问,令自己措手不及,仿佛看透她的五脏六腑。 “七娘让奴婢好找,三夫人派了嬷嬷里请姑娘去夫人那里一趟的。”大春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七娘一愣,高曹氏居然这会叫自己去? 怎地说这高曹氏也算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了,本着人道主义她原是想得瑟一下,忙一下所谓的生身母亲,可是她的冷漠让她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做个中毒,想来大哥也是不会瞒着她的,可是到了此时她才派人请自己前去,何等冷漠的生母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母亲大人的屋子里不似她头一次来的那般华丽精致,香炉里沉香袅袅,半夏扶着七娘站在内门之外,重重叠叠的帷幕挽在两边,隔着碧色的珠帘,看不清内室。 一个少妇在罗汉榻上隔着珠帘坐着轻声说道:“阿七,来的?” 七娘站在珠帘外,她知道自己是不允许靠近母亲大人的,此时此刻的她也不屑于往前走一步。 “回禀母亲大人,七娘来的。”她的声音是干的,她的话语恭敬有礼,却将这个生身母亲拒在千里之外,她和她的母亲大人之间相隔的不仅仅只是眼前碧色珠帘和重重挂起的帷幕。 “你们且退下吧!”高曹氏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众人应声退了出去了,只剩下七娘站在珠帘外,遥望着珠帘内的妇人,这样的画面七娘忽然好熟悉,好像有种往事重演的感觉。 往事一幕幕重现,仿佛这一世和前世又模糊的重叠在一起。 在前世她出身极好,祖父母在国内原是极有名望人品贵重的人,后移民联邦,父亲在联邦娶了母亲。 可是她的母亲在生她不久便去了,父亲很快又娶了后母,后母也是学术圈里有名的才女,家世背景都是好的。 家族的人都眼睁睁看着的,后母那种学识和身份的人也不屑于下作的事情,有求必应,无求也会提前想到,流水一样的钱都花在她身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万千宠爱的白家大孙女,甚至从来未曾责骂她一句。 可是她从来未曾感觉到爱意,她记得后母和她说话的时候极其客气,客气让她窒息,有时候她看到后母对着弟弟那样慈爱的时候会想那个她都不曾见过面的妈妈如果活着会不会也是那样慈爱的对她? 父亲经常在她入睡之后才会回家,就算偶尔见面他也只是淡淡问上她一句,感情极淡。 家里唯有祖父常常带着她,带着读书,学国文,教她读诗,给她讲国内的一切,讲祖父的家乡…… 68 众人皆知独瞒我 她极小的时候,养父薛万里未曾离开,日日把她抱在窗前,读文章给她听,看她的时候目光里掩饰不住都是慈爱。 她有时候觉得大郎君在乎她比慕青还多些,似乎在这重男轻女的社会里,大郎也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她的心并非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也不爱听古文,大郎念着她便趴在桌角打瞌睡,哈喇子流了一桌子,每当此时大朗就会轻轻的放下书,用牡丹帕给她拭干口水,把她抱回四角雕凤凰小床上和慕青放在一起,他自己站在边上静静的站一会,然后微微一笑回到窗前继续看书。 小姨的事情发生以后,大郎薛万里离开了,阿娘白冰玉接下了白家全部产业,整日奔波劳累。 可是她也分辨的出大郎和阿娘白冰玉是深爱她和慕青的。 高曹氏更像是前世的后母,比后母更加冷酷,她见高曹氏的时间不多,可是仍旧感觉很冷,每多看一眼,寒冷之感就多一分。 “阿七,你恨我吗?”高曹氏的声音从竹帘子后母缓缓的传来,悠悠的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声音里掺杂着满满的凄凉。 七娘用手轻轻的触了一下碧色的珠帘,珠帘泠泠作响,在眼前缓缓的晃悠着。 “不恨。”七娘声音翠翠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一丝犹豫。 高曹氏显然没有想到七娘是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愣,竟然是无话再说下去了。 珠帘摇摇,四目相对谁都不在说话。 “阿七,皇后娘娘要接你去宫里,你怎地想?”高曹氏盯着帘子外那个粉团一样的小娘子,想起来下人的汇报,她在婆婆面前也那样不落下风,如今又立了功,果然能以血还血,说不定还真是天意。 七娘不想高曹氏忽然这样一提,她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他以为接她回来不过是皇后娘娘,也就是她的姨母在家信里偶尔提了一句。 如今玉面镇西已经被擒获了,那些江湖人士口口声声说她是药引子,皇后娘娘的信也是引子,她只是别人落下的一枚棋子。 “七娘不敢有所想,母亲大人也知道七娘地下之事了?”七娘这一辈子就是喜欢把话挑明,这样暗来暗去有甚意思,大家挑开说岂不省事,你知道我在地下中毒了,这会子又问什么我想不想进宫? 高曹氏再次静默了,过了许久才说:“果真是她的样子。”这句话满是唏嘘和无奈,听得七娘莫名其妙的,但是她也没有问。 “我乏了,你下去吧!好好养着,不能说高家苛待了姑娘。菊清——”说完有气无力的挥挥手。 叫菊青的丫头忙低头走进来道:“夫人叫我。” “我乏了,带七娘回去吧!”高曹氏说完便歪在榻上,目光看着远方,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七娘回到院中,忽然觉得一股悲伤从心里涌出来。 “阿婉,这会也该乏了,去歇着吧!”半夏见七娘不似往日,神情有些哀伤,忙劝导。 “恩。”七娘也累了,不知道是不是走多了,浑身无力,那种蚀骨之痛开始一点点往上涌。 远远的看见冬青探出头来,冲着半夏招了招手,对这七娘喊道:“七娘回来的?咱们这里的青团子已经蒸好了,叫半夏给阿婉送到屋里头去。” 七娘听那些丫头说的那样,想来的青团子应该是可口的,点点头。 苏雪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说道:“奴婢伺候七娘回屋子里歇着。” 七娘看了苏雪一眼,苏雪将头一转,眼眸里有些许苦涩。 半夏忙去灶房端青团子去了,七娘忽然觉得众人都有些奇怪,到底哪里奇怪她说不出来,好像还是有事情瞒着她! 可是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众人瞒着她甚?今天丫头们寸步不离,一刻也不许她一个人待着,难道怕她自杀? 虽然她以前经常想着要是死了就能回到过去,可如今不一样了,她怎地会因为区区的剧毒就屈服,果然屈服了,那就不会是七娘了。 两人回到西厢,屋子熏了浓重的沉香,香气袅袅袭来片刻之后七娘体内的那种痛楚便慢慢被压制下去了。 “是姑姑让点的香?”七娘问苏雪。 “正是,这会子百合姑姑在给两位表小姐制药的。”苏雪以为七娘不喜欢这香的味道,忙把梅子青镂空莲花香炉往远处移了移。 正巧半夏端着两盘子青团子走进来,笑语盈盈的说道:“两个小丫头可是有心,咱们七娘可是爱吃这青团子呢!” 说着忙躬身把盘子递到七娘眼前,说道:“左边是百果馅,右边是豆沙馅。都已经凉透了,此时正是吃的时候。” 青团子油绿如玉,七娘一看心情好转,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百果馅子青团子,糯韧绵软,清香扑鼻,吃起来甜而不腻,肥而不腴。 丫头们的手艺果然不错,古代的人对于吃还是极有研究的,索性又夹了一个豆沙馅的吃了下去。 七娘本不是樱桃秀口的小娘子,本就伤了心,这会子一见有好吃的,便一个接一个,转眼一盘子便下肚了。 两个丫鬟都恭恭敬敬在侧伺候着,又是递水,又是递帕子。 “阿婉该少吃点,倘或这会吃了,等会晚饭可不是又要省了?”苏雪开始害怕七娘不吃,不想一会有怕她吃多了伤了脾胃又要劝阻。 “哪里就吃不下晚饭?晚饭我一样吃的,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还剩下几个,你们也吃。”七娘一看只顾着自己,一看果然一盘子没有了,悲伤的时候吃东西最是能缓解的,何况青团子这样的美食? 两人一听,眼神里都有了慌张,时常七娘也常叫丫头们一起吃,可是今天这青团子她们却是不能吃的。 苏雪忙看了一眼半夏,半夏摇摇头。 “你们两个嘀咕甚?难道这青团子有毒,只给我吃,你们自己——”七娘何等伶俐,一看两人的互递眼色就知道情况不对,可是已经晚了,眼前一黑,她便倒在苏雪怀里了。 69 当死则死 “苏雪,我扶着阿婉,你去叫白指挥使和百合姑姑,别让小丫头们知道。”半夏一把把七娘抱入怀中,眼角的泪水滚落在七娘的额头,阿婉不是我要药你,实在是你的性子过于烈,若非如此,怎能救你一命? “不用了,你们两个跟着去,我已经跟冬青交代过了。”不知道甚时候白指挥使碟豆已经一身青衣站在了帘子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声音冷涩如冰,听之胆颤。 说完指挥使白碟豆撩起帘子提腿进了内室,一把抱过来七娘,眉头一皱轻声说道:“小小年纪,一身的贼小肉。” 苏雪忙拽了一把还有些恍惚的半夏,急急的跟着白指挥使往外走,出了院门,一顶红纹罗小轿已经候着。 白指挥使小心翼翼的将七娘放入轿内对着半夏说道:“你做进去看着。” 白指挥使在前,苏雪在后,四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厮低眉顺眼抬着轿子一路小跑,过了湖,出了竹林,一路向西,过了角门,地势越来越高,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又往东一会,山路突转,凉风暮色,小路杂草,在小道上往细看群山连绵起伏,山树郁郁苍苍,山风吹过,树浪翻滚。 远远的往东看去一片竹海一望无际一直向北延伸着,七娘所住的院子并院子前葫芦状的湖都被竹林半抱着。 就在竹林的最西边,七娘的院子背后有一所并不规整的小院落隐在暮色之中,点点的跳跃的光让这小院显得有些温馨。 众人走了约半个时辰,便到了竹林边上的小院子,院内人声吵杂。 那四个抬轿的小厮将轿子放在了院子正中,便默默的退了下去,苏雪看了这四个人,步伐动作一模一样,猜想只怕也是军中将士所打扮的了。 这小院正是当日苏雪被买入高家调教的地方,院子不大,当时住着的几十个丫头如今各归各房,这里便被西北军暂时征用了。 台阶上站着正是百合姑姑,上襦下裙外罩了一件墨蓝色宽大的游街被子,咋看上去不伦不类,轻声对着白指挥使说道:“里面已经齐备,展少侠久候多时了。” 白碟豆再次抱起七娘对着半夏和苏雪说道:“你们在外面候着!”说完头也不回抱着七娘就进了堂屋。 半夏苏雪两人面面相觑,但是谁也不敢违背,忙上了台阶在门口候着,山风吹过,夜凉如水,远山黑漆漆的一片,挡住向西的视线。 一个清瘦的少年不知道那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两件黑斗篷递给门口守着的冬青和半夏,声音低沉说道:“夜色凉,两位娘子莫嫌弃,先披上吧!” 说完便又退下去了,方才还进进出出颇为嘈杂的院子,不过就片刻的功夫归于平静,月来满地水,云起一片山。 从堂屋的门进去拐进了西侧间,西侧间的通铺上坐着一个少年,双眉如墨,鼻若远山,脸色酡红,双唇微抿,笔直笔直的脊梁,盘腿而坐。 “阿婉已经带来了。”百合姑姑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银针来,将油灯移近,慢慢的烘烤着银针。 白指挥使将阿婉放到展昭的面前,将阿婉扶正,解开阿婉的衣衫,露出白皙圆润的后背,拿了块布将阿婉身前轻轻遮住。 “合姐,此法你有几成把握。”白指挥使扶着阿婉转头问百合姑姑。 百合本在用心神之时,此刻听碟豆这样一问,不由得住了手说道:“上古记载之法,未见人试过,不敢妄言。” “为今之计,便是这样也只能一试了,可有需要的帮忙的?”碟豆双眉紧锁,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展昭。 “你只要守在门口莫要让人进来就是了。”百合已经准备妥当,摆摆手示意碟豆可有出去了。 百合见碟豆已经守在门外,展昭对着七娘的背坐下,这才小声问道:“云飞,姑姑是有一事不解,按照古书记载,此毒之狠辣,阿婉只是触之便是这样,而云飞的毒深入肌理,虽要七日后才药性全发,可他的脉相时好时坏,与古书记载大有出入。不知道你可有觉察?” 展昭睁开眼睛,虽中了毒却不似七娘那般,双目炯炯说道:“或是我少年习武,体质强健之故。我在少林也修的是少林的心法,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驱毒有助。” 展大哥名展昭,字云飞,姑姑在展大哥少年时便是相熟的,他在白家的时候姑姑正是阿娘白冰玉的贴身大丫头,因为她的称呼与别人不同。 听了展昭的话,百合轻轻的摇摇头,心里却知道不是这个缘故,这个毒炼制之初本就是用来克制练武之人的,少林的功夫名扬武林,这毒只会发作的更强。 “云飞,运功之后七娘之毒进入你体内,加速发作,按照记载你只怕撑不到七日了,姑姑再问你一次,你可想好的?”百合本要动手,忽然想到,展昭一旦运功,毒液便会加速在体内运行,剜心蚀骨之痛后便是毒发身亡之时,虽然唯有此法,但终究心里还是不忍,他日大娘子白冰玉知晓了,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们今日这样自私的决定。 “言必信,行必果,执天下之大义,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云飞虽年少,虽不配称一个侠,大丈夫义字当前,何惧一死?姑姑只管动手便是,不必多问。”展昭见姑姑眼眸里的犹豫,对着姑姑轻声说道,说完坦然自若,淡然一笑,笔直笔直的脊梁,傲骨天成。 百合不再多言,刺七娘背部肺俞、脾俞、肾俞、心俞…… 展昭顺势开始运气,待七娘大穴已开,便双掌抵住七娘的背,将她体内的毒气引入背上的大穴,用自己真气将七娘身子内的毒气导入自己体内。 百合翻查古书,说这七日炼狱红是聚力极强的毒,毒越多,聚越快,因为一旦中毒,难以依靠平日之法,用真气将毒驱散逼出。 最后才想了这样的法子,以展昭体内聚毒,引七娘体内的毒,由背后的大穴导入,只是此法展昭必然提前毒发身亡,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七娘年纪小,又不曾练过功夫,若非要一个人活,只有展昭有能力救七娘,七娘却救不了展昭。 众人都知道七娘的性子,若是只说她必然不依,只好出此下策。 70 大哥将死我长悲 七娘觉得浑身的血在逆流,自己的后背灼热难耐,可是双脚如灌铅了一般,沉沉的落下,连抬起的力气也没有。 凉关犹如铜墙铁壁,微微屹立于天地之间。 此刻城下厉兵秣马,血流成河,铁蹄纵横之处,山河破碎,李元昊一身白衣站在城墙最高处,发带长飘,衣袂挡风,笑容狰狞肆虐。 李元昊的身后是狐狸心肝猫儿眼的玉面镇西,白衣黑袍,竖眉压心,居高临下,姿态傲然不羁。 七娘心里一沉,凉关失守了不成?侧身一看,凉关沙尘漠漠,浓烟未散,尸身成山,血流成河,大旗上的“宋”被血泼过,字尚依稀可见。 凉关虽不如嘉峪关自古以来为河西第一隘口,然到此时已经是我大宋西北的门户了,入中原的最后一道隘口。 凉关东南有禁谷,谷南又有12连城;北有渭、洛二川会黄河抱关而下,西近华岳。周围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山高路狭,中通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 凉道难,人间路止凉关险,就是这样的凉关竟然也被李元昊攻下? 此关失守,那李元昊的铁蹄岂不是可以直取东京?国之危矣! 正当此时一身轻如燕的少年不知道从何处上了城墙,轻轻一立便在那玉面镇西面前大声喝道:“逆贼休走!” 玉面镇西长剑出鞘,一剑刺入展大哥的胸膛,鲜红的是血,与那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了一片…… “展大哥!”七娘大声喊道,可怎也喊不出声来,她的声音就被这无尽的风烟吞没了,那一剑更像是刺入了她的心里,酸楚揪心之痛,猛然贯通她全身。 七娘忽的睁开眼睛,百合姑姑正在往自己喂药,一股子腥苦之味从舌尖传到五脏六腑,自己的小衣都被汗水浸湿透了,浑身上下都不停使唤了。 目光流转,七娘立刻将前因后果回忆了一下,喝下最后一口药侧脸一看便惊在当地。 自己靠墙而卧,身侧便三个人,二个运功替另外一个人运功调息。 那被调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日夜悬心的展大哥! 每每提起都被众人轻轻带过,谁知道吃下了青团子便昏过去,醒来竟然见到了展大哥。 此时的展大哥双目紧闭,因为痛苦整个脸都变得扭曲了,眉心乌紫,双手青筋暴现,指尖黑泡渐现,原本一个健壮的少年此刻显得瘦骨嶙峋,仿若久病卧床的老人。 展大哥身后坐着的是白姨碟豆和一个风姿俊朗的郎君,这少年七娘从未见过,约莫二三十来岁,天庭饱满,五官端正虽是双目紧闭,其姿态颇有大侠之风。 两人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七娘知道这是两人运功过久,内力损耗过多的缘故。 她本就无力,此时虽有万千疑问也只能等自己稍作恢复,展大哥被人调息完方能说话,若是打断了她们的运功,只怕会三人皆伤。 正想着只见两人同时收功,盘腿静坐片刻才睁开眼前,碟姨说道:“我二人之力微薄,只怕云飞撑不了多久。” 碟姨久在军中想来说话透彻直接,其人冷酷霸道,鲜有面部表情,只是她说完这句话忽然有些动容,双目微微垂下,轻轻的叹了口气。 碟姨和少年翻身下了通铺,立在地下,碟姨对着展大哥说道:“云飞,还有何事,时间不多,你便交代吧!” 展大哥睁开眼睛,单手支身,另一只手捧心微压,姑姑忙递了痰盂,展大哥兀的吐出一口黑血。 “展大哥,展大哥怎地了?”七娘一下子跌到在展大哥身前,眼中都是惊恐。 碟姨说的是甚意思?她知道了,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不可能! “阿婉,你听展大哥说,展大哥的时间不多了。”展大哥说道这里大口的喘气,右手提剑支撑在通铺上,不让自己倒下。 七娘不信,七娘只拉着百合姑姑说道:“姑姑,你要救救展大哥,我不要展大哥死!你一定有办法的,姑姑,我不许展大哥死……” 碟豆心急一把抱住七娘说道:“阿婉,别闹,听展大哥把话说完,此时不听……”碟姨的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眼角微红。 七娘见百合姑姑,碟姨并那风姿俊朗的郎君同时向自己点头,便忽的将满心委屈都咽下去了,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从碟姨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抱住展大哥腿说道:“展大哥说,阿婉听着……” 几年后再见,她第一次离他这样近,这样抱着他的腿,看着那样风华英气的展大哥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他们说展大哥要死了。 “阿婉,展大哥长于江湖,言必信,行必果,为义而死,死无憾,阿婉不许哭,白家从来不出孬种,展大哥还好好的。”展大哥将他枯萎的手隔空在七娘的发梢掠过,他的手从指尖开始变黑,那种黑色渐渐已经蔓延到了手背,他的目光中带着无比的坚毅,僵硬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不哭,展大哥你要坚持住,我一定给你找来解药。”阿婉那袖子拭泪,可是泪怎么就像是一条小溪,不管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阿婉,你要答应展大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管你将来遇到甚,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展大哥扶着东月神剑的手开始颤抖,指尖的黑泡一时间破裂了,黑色的汁液从的手顺着剑鞘往下流。 “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活的好好的。”阿婉不回答展大哥的话,她不要他死,她不能答应他,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放弃。 “阿婉——”姑姑失声唤道,她一把抓住七娘的衣袖,泣不成声。 七娘一看展大哥,整个脸都发黑了,他的手颤抖的那样厉害,他的脊梁还是那样笔直笔直。 她知道这毒的厉害,她知道蚀骨剜心的痛,可他还是不能倒下,她心如果被千万细针挑起一样,泪水模糊了眼睛,她轻声说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不死,展大哥你也不许死!” “言必信,行必果,阿婉,你记住了!”展大哥似乎松了一口气,眼睛轻轻的闭上说道:“带她走!” 碟姨一把抱起七娘,七娘怎么肯? 可是她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她哭喊道:“展大哥我不走,我不走,展大哥你不要丢下我!你不要丢下阿婉,你走了谁给阿婉吹《醉江湖》……” 71 醉生梦死不知时 她的声音因为哭喊而嘶哑,她扒在隔墙上,死死的扣住,不让碟姨抱走她。 通铺上的展大哥,也再不看她一眼,他轻轻的靠在墙上,从怀里拿出一片竹叶,吹起了他最爱的《醉江湖》…… 百合姑姑知道展昭马上就要不行了,这毒到到最后毁人尸骨,损人肌肤,展昭已经交代过,决不让七娘看到最后一幕,她一把掰开七娘扣在墙上的那双小手,对着碟豆说道:“快带阿婉走!” 展昭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他少年时就游历江湖,死在这事上也算光明磊落,只盼七娘能果真如众人所愿好好的活下去。 碟豆脚下生风,一下就离开了堂屋,顺阶而下,出了院子顺路上山。 《醉江湖》忽然响起,曲子同旧时一样悠扬婉转,意气豪迈,胸襟万丈,只是七娘听来便觉得撕心裂肺。 “展大哥——”她一直喊,一直喊,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喊的山岳微微,竹林阵阵,她的声音就像是划破夜空的悲歌,混合这展大哥的曲子。 明月在上,流萤无光,山风阵阵,刮过心头,如万箭穿心。 “碟姨,你放我去看展大哥,我不走,我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展大哥了。”七娘双手扣在碟姨的肩膀上,她哭的泪眼模糊,看不清楚远处的小院子了。 她一个转身就将是生离死别,她挣扎是无力的,哭喊是无力的,这一去就再也不能见面了,她所有的期许都在这一夜通通破灭了。 他要她好好的活着,可是没有他的未来,她活着又有甚意义,他将生的门给她打开,却把意气奋发的江湖梦葬送在了这冰凉如水的夜里。 “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展大哥了,再也见不到了……”她怕再碟姨的肩头放声大哭,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以为再见是缘分,却不知道她是他的催命符。 那竹叶之声从小院子里传来,这声音如滚滚长江轰隆隆碾压而过一往无前的洒脱,金石震震,豪气干云,曲调忽转,抑扬顿挫,淡而飘,如清茶一杯,入口苦涩,哀愁如此,哑然而止。 七娘听见曲子住了,猛然止住哭声,碟姨也转过身来,往小院望去,月下空寂寥,小院无人声。 山风一阵阵吹过,竹海如浪翻滚,竹海边长的小院子一点荧光,整个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七娘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展大哥真的死了,她以为的机缘就在这样命运的轮回里再一次将她狠狠的抛弃了。 这胭脂繁华的大宋就算是十万红尘,万里如锦,从此以后她却如据天宫,一身冷清,两肩萧索,只为他那临终殷勤语,好好的活着。 远处峰峦叠嶂,树浪在月色下起舞,她使劲浑身的力气喊道:“展大哥——” 回声阵阵入耳,展大哥……展大哥……展大哥……展大哥…… 也许她最后喊他一次展大哥,此生此世唯有此人让她这样呼喊,这山,这竹林,这院子都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展大哥,展大哥你可听见…… 这一声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她觉得这世界一下就变得冷清起来,她的眼前又是凉州关隘,城墙之上那样气势如虹的李元昊,那样居高临下的玉面镇西……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满山黑幕青丝断。 忽的乌云遮月,雷声轰隆,大雨倾盆,她坐在碟姨的怀中呆若木鸡,远山竹林,寂然无人,七娘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 格律轩的拔步床上,她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从深夜都清晨,有从清晨到深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不知日月几多时。 几天的雨终于放晴,一连几天的阴霾一扫而光,半夏轻轻的推开窗户,玉兰花香幽幽的传来。 天气好,人却未必,七娘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不动,昨天终于晕过去了,到此刻还未醒来。 半夏双眼肿的如桃一般,满腹心事,回望仍旧睡着的七娘泪水便又下来了。 苏雪站在院子外,面对这西厢房,时不时撇一眼,然后将西边的书都拿出来翻晒,一本一本,看似仔细,然而心思却飘得很远。 七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仿佛又经历过一次一般,她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死去无能为力,还要好好的活下去,揪心之痛她感同身受,现在的七娘恰如自己当年一般大。 快晌午的时候七娘醒来,半夏苏雪冬青一起围了上去,但是谁都不开口说话。 七娘张了张口,没有声音,她失声了,可是她觉得身子一下轻松了很多,也许真的是毒解了。 毒解了,展大哥却没有了,永远再也见不到了,她想哭,想喊,想要挣扎,可是却一句也不能出口了。 只不过她不能死,她答应展大哥,她会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 展大哥让她活,她是不敢去死的。 七娘比划着问半夏:碟姨呢? “今天一早西北军六百里加急,她赶回军营了。”半夏一听七娘问碟姨,心下稍安,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提展大哥,生怕一提便是又一次悲伤,格律轩最近悲伤太多。 七娘便默不作声,她不知道面对这事情她该怎么样,沉默是她唯一的可以做的,这样放空心,什么也不想,日子会过的快一些。 众人这样小心翼翼,半夏的眼睛哭的红肿,她不问也知道,当那竹叶声哑然而止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展大哥她从今往后只能怀念,她再也见不到了。 她不会问,她不敢问。 也许这样还留着一丝念想,也许在自己离开之后又发生了奇迹,展大哥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他去了远方。 接下来的日子,七娘乖乖的吃饭,不说话,不笑,不哭,每日坐在院子里,听着堂屋叮叮当当的声音,目光呆滞。 迎春花开了又谢了,墙边的枣树也是落叶成荫子满枝,种下的花圃长出了新苗,藤蔓爬满了长廊,院子外面荷叶如新,湖面如镜。 春来春去,一切都在变化,只有七娘如故。 堂屋装修好了,七娘要的沙发,帷幔,地板,墙纸,布娃娃,软枕一应俱全,可是她还是那样淡淡的,当初那样雄心勃勃要做的事情做好了,她却丧失生气。 桑子的伤已经好多了,白日里七娘坐在院子中间晒太阳。她便搬个板凳也坐下,她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问,一坐就是一天。 日月升沉,风来风去。 谁都知道七娘不正常,可是谁也不敢劝,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 大哥高士先来看过几次,七娘只是不说话,那大哥也是无法,摇摇头便去了,对于七娘他是又厌恶又喜欢又无奈。 六哥高士宏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几日来逗趣儿,见七娘木呆呆的,便也不再来了。 李嬷嬷日日聒噪,闲话,可是七娘就是不接话,整个人的生气一下子就被抽走了,虽然仍旧是活着,却跟死了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一日同在这里养伤的剪水和冬青坐在窗下做衣裳,剪水透过窗户看见仰面躺在院子里的七娘叹了口气说道:“快一个月了,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这是压在心里头了,总要想个法子疏散一下才好。” “可是咱七娘的脾性,她若是自己拗不过来,谁说也是枉然。”冬青说着也往外看去,眉宇间颇有愁容,不妨一下扎到了手,哎呦了一声。 “傻丫头,她才多大,咱们若是不想法子把这事给她发出来,只怕七娘就……”说完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剪水她生的极美,身段又好,像极了七娘的阿娘白冰玉,她这样一叹气,冬青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 最近几章写的心力交瘁,真是改了又改,写的时候因为伤心一直泪眼模糊,但是发上了连个音都没有。 真没有人看我的书吗?连个冒泡的都没有……伤心比展大哥去了还伤心…… 72 孤坟残阳心如水 晚饭前,七娘刚刚落座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屋外的光线。 来者穿剑袖袍,跨马服,窄腰快靴,眉清目秀,英姿飒爽,正是二十一叔。 “阿婉,怎地不认得二十一叔了?”二十一叔背着手,目光清澈如洗,一身轻松的样子。 七娘抬头看看二十一叔,默默的站起来,做了请的动作却不说话。 “二十一郎莫怪,阿婉她”身边的冬青连忙解释,话刚说到这里就被二十一郎的手势打断了。 “你们都下去吧!”二十一郎声音有些疲惫沧桑,纵然衣衫整洁如新,此刻还是掩饰不了他的疲惫。 众人知道二十一郎在高家的地位,乖乖的退了下去,他去年秋天刚过了州试,不久就会参加礼部的考试,若是过了就是殿试面见天子。 公荐制废除以后,科举成为天子门生便是显贵与天下的捷径,连高家这样的战功世家也不例外。 “七娘,你这样是给谁看?”二十一叔坦然坐下,看见七娘不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由不得一股子闷气。 七娘木然,只是抬头看了二十一叔,却不接话,劝又如何,展大哥能活过来? “杨桑,把七娘给我拎起来,跟我走!”二十一叔见七娘的样子不由得怒从中来,忽的起身喊道。 桑子换了一身女装,一下子从门外都了进来,见她手中握一把六寸牛皮镶嵌宝石鞘绕带短剑,暗红剑穗,缀玉翠绿通透,一眼便识得这是把新剑。 “郎君有何吩咐?”杨桑以江湖规矩抱拳问道。 “带上七娘跟我走。”二十一叔的语气已然不善,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杨桑看了看七娘摇摇头说道:“你是跟着还是当真让我拎走?” 七娘看了看杨桑,默默无声,跟着二十一郎身后,也许她知道二十一叔要带她去哪里,她心里陡然生怯,然脚下却不听使唤跟了上去。 出来院子过了湖,顺着青石道一直往西,过了高家的后门,便是一路上坡。 举目望去,处峰峦叠嶂,晚霞密布。 夕阳斜映中,山岚暮霭渐起,归巢的倦鸟结伴返还,点点黑影掠过天空,若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 七娘亦步亦趋的跟着,是去别院,还是去——七娘的心一下子忐忑起来,她想活在混沌中,只是想躲避这样残酷的现实,醉生梦死了却残生。 漫漫山岭,山风猎猎,夕阳之下满山树哗哗作响,上山的路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恍然间路的尽头是一座孤立的新坟。新坟之前一袭青衣伫立。 青衣人手中,握一柄长剑,经年的磨砺,黑色的绕带已发白残损,暗红剑穗上,剑柄上的黑曜,黑的透亮深沉,一如青衣人盯着墓碑的眼眸。 墓碑上,“展昭”二字,红的如血,亦如此刻的残阳。 七娘紧紧凝视着那墓碑,目光寒如刀锋,似要把那碑劈开。 那青衣人转身对着杨桑和二十一郎说道:“咱们在到那般等等,小娘子定然对展少侠有话要说。” 三人隔得极远,山风暮色里成了三个影子。 七娘踉踉跄跄的走上去,一把抱住墓碑,眼泪一下就绝提了,她嚎啕大哭,仿佛这天地都已经不存在了。 一时间,时光回溯,记忆凌乱,那林间光影中的笔直的脊梁;那崖边明月下的笑颜;那一席飞花逐叶的剑光;那动人悠扬的《醉江湖》;到了临死只剩下让她好好活下去的嘱托…… 哭累了,她端坐在坟前,抱着双肩,看着山下别院,竹林,湖水,心里凉如这风,展大哥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好好活下去…… “哭够了?”杨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七娘的背后,轻声问道。 七娘轻声的说道:“你陪我陪着展大哥坐坐吧!” 大哥去了,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走以后的路,她害怕也胆怯,活着这个承诺仿佛重重的枷锁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心上。 杨桑和七娘并肩坐在坟边,她轻声说道:“你可知道刚才的青衣是谁?” 七娘想着,那青衣郎君就是那日给展大哥运功调息的人,只是她没有说话。 杨桑知道七娘不会回答,她便自说自话道:“他是我萧大哥,他便是萧三。” 七娘虽然不说话,可是这话她是听进去了,心里微微一动,那萧三不是一个一步几喘气的胖子,怎么会成了一个风姿卓越的中年公子? 可是她仍旧木木的,展大哥去了,萧三李三又怎样? “你在地下见他的时候,他被仇家下了毒。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来寻老祖的《真经》。 《真经》是一本空白的书,可是你的百合姑姑却解了我萧大哥的毒。 你展大哥死了,你很伤心,大家都很伤心,可是谁能因为伤心便如你一般? 杀死展大哥的人如今活的好好的,你这样不死不活的给谁看? 如果没有遇到姑姑,萧大哥毒发身亡,我绝不会像你这样! 我会找到下毒之人,让他比萧大哥死的痛快一万倍!”杨桑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七娘不回答她便这样轻轻的说下去,她知道总会有一句话击中她的心,让她活过来。 七娘一下子愣住了,是了,她只顾着伤心,却忘记了害死展大哥的玉面镇西这个人的存在了,她的眼中瞬间冒出了寒光,仇恨一下子点燃了她的心,她灼灼的盯住杨桑。 “江湖人,江湖死,你可知道什么是江湖?”杨桑见七娘有所触动一下便打开了话匣子。 “什么是江湖?”七娘开口问道。 在江湖上的每个人都充满了绝望。 他们在大地上行走,被汗弄湿的手掌攥着剑柄,不安的目光不断在左顾右盼,前后搜索,惟恐遇见危险的人。 没有剑的男人在这儿是无法保护自己的懦弱无能的可怜虫;他们被唾弃、被侮辱、被殴打、还要被杀死,而要想成为强者,只有不停地寻找秘籍,下*药,施展阴谋,杀更有名气更凶悍的人,设法统治一个大帮派…… 可是江湖更是一个梦,在这里梦里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报仇,这里的规矩就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言必信,行必果。 杨桑慢慢的说,她的语气很冷,宛如山上的夜。 “言必信,行必果。”七娘默默的念叨,这是展大哥临死前说的话。 73 万般往事都成土 七娘默默转身,言必信,行必果。 她已经答应展大哥,她会好好的活着,从今以后就为这承诺轰轰烈烈的活个别有天地非人间。 俯身土一捧,抬头月在天,展大哥短短的一生来如风雨,去如微尘,最后归于这山土之内,这世的人转眼还会有谁记得他曾经来过? 俯身再添土一捧,有朝一日我大宋定会收复西夏,七娘定带着玉面镇西跪拜你坟前。 我今日能杀却不杀玉面镇西,只因为此刻杀他,展大哥之死便死的毫无价值了,我会耐心的等,等这个人对于宋军毫无价值的时候,我才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 “桑子,借你短剑一用。”七娘接过杨桑的短剑,松了发髻,斩断一缕青丝。 “不可!”杨桑想要阻止却已经为时已晚。 七娘将这头发埋在坟土之中,从今以后七娘会带着对展大哥的承诺马踏塞北,雁过江南,西出阳关,东临沧海,看尽江湖凡尘。 “你既然已经想通了,咱们下山吧!”杨桑见七娘的执着,思量许久幽幽的说道。 七娘目光灼灼看着杨桑,所有的事情只有她到最后才知道,中毒的那一晚起,众人早已经下了决定决定了她和展大哥的生死,最后却独独瞒苦了她。 “我想再多陪一会展大哥,这山这样冷,我怕他会寂寞。”七娘不是万不得已从不下跪,她来自遥远的地方,既不喜欢跪别人,更不喜欢被人跪,可是此刻她却跪在坟前,仿佛唯有这样跪着她才能和她的展大哥离得更近。 杨桑一起跪在坟边,和七娘一捧一捧的添土,她说:“江湖本就是寂寞的,你陪的再久他的心也会寂寞。” “展大哥——”蠕动的唇瓣间,逸出模糊的话音,灼热的泪珠,滚落手中土。 山风骤变,一夜无眠。 这一夜未眠七娘有了三个打算,步步推进,天衣无缝。 七娘早早的便起床了,自己洗漱完不管不顾将全部丫头嬷嬷全部给聒噪起来。 早饭之前就到处吆五喝六,说说这个,教训教训那个,满屋子的丫头个个都有了不是。 冬青半夏一看,喜从中来,她们的小主人七娘终于又恢复的从前的样子了,众人虽不说话,到底心里松了一口气。 几个小丫头虽不知道发生了甚事,只是一个月以来,七娘如同行尸走肉,格律轩几个大丫头个个小心翼翼,她们小丫头更是步步小心,处处担惊受怕,生怕谁一下有了错处撞在枪口上,挨打是小,卖出也是有可能的,此刻见七娘终于肯说话的,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众人都说这七娘可是个混世魔王,谁知道还是个喜怒无常的? 七娘虽然说话了,到底和往日不大一样,吃过饭一头扎进了书房,书房里的书每一本都细细的归类后分开收藏。 苏雪在边上伺候着,七娘的一点一滴的变化她全部看在眼里,却仍旧不说话。 晌午饭前半夏抱着一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猫咪款款而来,眉头皱的老高说道:“阿婉,如今咱们可是越发金贵了,上午打发石头去领月例钱,账房倒好,大子不给一个,还给了这样一个赔钱阿物。眼瞅着天就热起来了,咱们院子的丫头也换洗的衣裳也没有……” 半夏可是变着法的要哄七娘开心,但格律轩的钱没有确也是真的。 高曹氏因着和阖家都闹翻了,三房的分配也只她说了算。 若是苛待,那还不至于,每日好吃好喝的,可就是月钱越来越少了,格律轩虽然不大,伺候的丫头婆子不多,可是穿衣用度,那一样能少了钱? 这一个月里,七娘如行尸走肉一般,谁敢拿这个事情去说?如果格律轩没有住着两位“表姑娘”,自己人再如何凑合一下也使得,可是如此待客显然有失礼数。 旧事重提,七娘略微沉吟一番说道:“凡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情。猫儿既然送来了,咱们就养着吧!” 七娘将猫抱过来,这是一只普通的狸猫,瘦瘦的,毛还没有长开,稀稀拉拉的黏在身上,放在手里也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 这猫儿小铜铃眼睛无辜的看着七娘,仿佛能看出她的心事一般,对着七娘轻声的“喵呜——” “喵呜——”一声可就软了人的心肝儿了,七娘的眼里立刻有了柔情。 半夏可是用了心的,素日里七娘只喜欢让她绣一些胖猫儿的手帕,如今遇到这事情,她便拖了六郎寻了只猫儿给七娘解闷儿,听着猫儿一叫,不但七娘心软了,她自己的心也要融化了,猫儿是找对了。 七娘站在大门前向外望去,如今老祖宗给她的禁令还未解除,她要想个法子,先把高家的这大宅子给摸熟了,又不能让人挑出错了。 杨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慵懒的说道:“怎地,这么毒的日头你看啥呢?难道晒一会能把你小肚腩晒小?” “我想看的人,看不着。桑子,我猜想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七娘看着碧色的湖水,并没有计较桑子对她的打趣儿,忽然转身将头仰的高高的看着杨桑。 她的心里已经全部计划好了,从今以后她会收起自己那副万事不干己的样子,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今夜子时,我在院子南边长廊下等你,一个人来!”杨桑趁人不注意在七娘耳边悄悄的说道,说完若无其事转身离开了。 七娘下午回到书房将在地下搬回来的那些书,都细细的理出来,一看这书实在太多了!老祖的修仙不管存不存在,书总是好东西,尤其是在古代这样信息不畅通的时代。 “苏雪,这书你大约都过过了,你把最重要的挑出来十本!”七娘的书房因为苏雪的要求早已经交予她打理,她的文墨极通,所以交给她七娘也极为省心。 苏雪一愣,这样多的书,娘子要挑出最重要的十本,一时间有点犯难,便问道:“最重要的十本,到底是甚样?” “这既然是修仙之术,就挑出十本关于修仙能入门基础的十本吧!”七娘想了想,她自然是不信人能修仙的,可是苏雪信,半夏信,这大宋的百姓信就可以了,是这是假自然会有人去分辨。 “阿婉这是?”苏雪不解其意。 “挑出十本来,你先誊抄出一模一样的一份,记住是一模一样不许有任何隐藏的。把誊抄后的书交给我就是了。”七娘交代道。 74 进退张弛我有度 会撒钱的人自然就会挣钱,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既然敢花出去就有本事挣回来,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办事,砸在手里就废了。 两天之后,苏雪拿着十本抄好的书恭恭敬敬的递给七娘。 七娘翻开了一下书,清秀的柳体整整齐齐,恰是她想要的样子。 “两日间十本书你都抄好了,也算是神速,只是到底太辛苦了。”七娘看着书,忽然想到抄书太慢,她这事果真成了,只怕抄书是不行的。 “奴婢一人,也没有这样的能耐。知道是七娘要,咱们这里凡是会写字的人都跟着抄了。”苏雪轻声回答道。 “哦?既然如此,不管谁跟着抄了,抄了多少你且记下,我日后有用的。”七娘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只不过此刻先弄些钱解燃眉之急,剩下的事情她自然会一件件的料理。 小石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内,将这几日七娘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大公子。 阳光透过窗子,洒在梨花木的方案上,方案上搁着一把刚刚擦试过的剑。 这剑通体雪亮,剑光忽闪,灵动似幻影。剑气肃肃,摧枝折叶。 大公子一身家常的蓝衣,抬手一提送剑入鞘,说道:“你做的很好,我必依言救你父亲出狱。” 小石头双膝跪地,头磕的当当响。 “起来吧!我派你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从今往后你要如何做,又要走甚路,都归你自己选。”说到这里大公子看看小石头,虽是单眼皮,眼珠却又黑又大,一双梨涡平添了几份情趣,也算是中人之姿了。 小石头颇为不解,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又转,到底没有接大公子的话,缓缓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立于方案前。 “若是还想当丫头,除了我房里不行,别的小娘们你都可以选。若是不想当丫头,赏你些钱回家去伺候你父亲,找个好人家嫁了也行。我就立刻给你办。”大公子见她不答话,料想这丫头是打着自己的主意的,索性断了她这份念头。 小石头一听,立刻红了脸说道:“既是这样,奴婢宁愿跟着七娘。父亲既然出来了,我的孝道也算尽了,如今回去还不是一样再被卖,还不如跟着七娘。” “哦?七娘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你难道不怕她发现你吃里扒外?”大公子忽然有点兴趣了,七娘明明早已经知道小石头的背叛,难道小石头自己竟然全然没有觉察? “小石头原是为救父亲不得已,如今既要做七娘的丫头便全心全意。敢问大公子,梅子她?”小石头眼角一挑,看了一眼俊朗的大公子,目光流转间情义多生,可她虽然也是丫头却也有几份傲气,大公子的话里处处透着轻视,她怎好再贴上去? “好,既如此反而省了我不少事情。至于你口中的梅子,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回来了。”大公子轻轻的敲了敲桌面,那一双桃花眼撇了一眼小石头,这样的小娘他见得太多了,大宅子里的小丫头多少天天扒着盼着能爬上他的床,眼前这丫头虽然伶俐,还不是有了爬床的念头? 小石头愣了一下,马上有反应过来说道:“那奴婢就不久留了,奴婢来时七娘交代说让大公子得空去一趟,大公子的赏钱奴婢不敢要。”说完退了出去,虽然满心的失落,在院外定了定便立刻有主意,到底是自己存了非分之想了,自己的样子不美,就是给大公子当丫头只怕他还嫌粗笨,哪里就能入了他的眼,死了这份心吧! 小石头回到格律轩,得了个没人在七娘在身边的空子,便轻声的凑了过去,原是想跪下回话的,想到素日里凡是跪的都被七娘现实一顿教训,自己便站着说了。 “七娘,奴婢有话要回七娘。”小石头如今被大公子这样半推半羞辱之后,心里便存了争一口的念头,既然父亲已经救了,日后死心塌地跟着七娘谋个好前程。 她来的时日不长,确实极有眼色的,这七娘待人跟别人是极其不同的,她私下里打听了也知道这些日子七娘一反常态的原因,甚至还略略知道了两位‘表小姐’的缘故。 就连七娘的底细,她从李嬷嬷哪里套出了个七七八八。 她之所以还给七娘当丫头,是她早早就看出来的,七娘不但是对亲近的冬青半夏,连着上不得台面的叶子和沉香都是好的。 丽娘的丫头衣服鞋袜都是精细之极,有时候比着七娘也不差。 七娘半路捡回来的丫头连翘,自从跟了丽娘整日里跟格律轩的丫头炫耀,别人她是不清楚的,可她自己那真真是一点也不羡慕。 自生到这个世上,莫说别人就是自己的老子娘也整日吵吵说她是个赔钱货,有了弟弟之后,稍有不顺心,她娘拿着擀面杖就往她身上招呼。 十岁之前她以为全天下的小娘都是这样过的,直到遇到七娘。 七娘看上去很古怪,待人也冷冷淡淡的,可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人,是个和众人一样的人,和达官贵人一样是个人。 别的房分差事哪里轮的着丫头说话,偏七娘不,先问问众人她们喜欢作甚? 她长这样大,她娘没有问过,她爹没有问过,她至亲的人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被卖入高家做丫头,偏偏小主人七娘问她,她喜欢作甚! “你去过大哥哪里的?”七娘一看是小石头,淡淡的一笑,她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但是梳理好身边的人,是她不得不做的第一步。 要干一件大事,团队建设要跟上,人说到底才是最重要的软实力,这是七娘以前从商的理念。 小石头很聪明机灵,几个丫头了算得上是有点见识的,但是她是大哥的人,所以她在没有想好怎么动她之前,都是淡淡的。 一动不如一静,静能生慧,因为七娘该用小石头就用,该防着的时候就防,等她彻底腾开手了,自然会清算一下子。 “奴婢已经去过了。奴婢有话要对七娘说。”小石头银牙一咬,说,今天就把所有事情都坦白交代了,唯有如此她才能继续在格律轩待下去。 75 三分留心七分乐 小石头从她父亲如何下狱,她如何被大公子高士先找到她又如何进入别院,事先如何交代,最后潜伏在七娘身边如何给大公子高士先汇报,高士先最后又如何打发她。 从头到尾她一句谎话不曾说,既不夸张,也不隐瞒,实话实说。 小石头虽然聪慧,但她自知面对七娘或者大公子耍手段她实在段数太低,说谎一但被拆穿那么她便前途尽毁。 她在格律轩的这段时日,她细细观察,她堵——七娘有这样的容人之量,所以选择回到格律轩就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七娘听完全部思绪重新回到她刚回到的高家的时日,这一回首就一身冷汗,眼珠儿一转,眉头紧锁,思量许久对小石头说道:“你且下去,容我思后定夺。” 小石头小心翼翼的退下了,纵然心中忐忑不安,脸上却不敢露出怯意。 七娘并未去看小石头的表情,她将事情回头看,所谓老猿挂印猛回头,只有回头看,再将一切串联起来才会发现当时完全不曾发现的事情。 七娘随手拿了一本书,坐在窗前随手翻起来。 她还未入高家门,就有人在江湖放出风声说自己是《真经》现世的药引子。 在龙昭寺母亲身边的嬷嬷对自己的疼惜自然是真的,为何回来之后除了上次她勇闯正房,再也不曾来找过去自己? 她曾经一度怀疑嬷嬷对她的疼爱是假的,现在回想当日她拦着七娘不让她靠近高曹氏,是早就知道高曹氏对自己的厌恶了。 对于高曹氏的厌恶,是她匪夷所思的不可理解的。 展大哥说寺里有事寻他回去,是不是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参与这件事情了? 展大哥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他尾随细作进入下地下,那么他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就是和狄青狄指挥使一样生擒玉面镇西! 最后一点大哥高士先当真如他说的那样大公无私不成? 七娘仔细回顾了一番,细细推敲了苏雪她们的误会又是如何形成的,最后得出结论她们三个人种全部都没有说实话! 这些她早先就在脑海里过过,只是此刻变得更加成熟了,小石头提醒了她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丫鬟在进入格律轩之前就已经安插好了的,那么如何保证一定会有大哥想要的人进入她的视线? 事情回推,她自己阴差阳错创造了许多意外,高家从来没有姑娘自己选丫头的惯例,她是得了父亲的特许。 竹林那一段此刻她有些不能确定了,到底是大哥的设计还真是机缘巧合,她们三个人都没有说实话,她在回高家之前是个有哑疾且被遗弃的小娘子,就算是设计,当时众人也该料到她没有那样的胆识去救人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头有些痛,不知道何时半夏抱回来那只猫儿,在她的脚下玩耍,揪着她的鞋袜又抓又挠,眼睛圆溜溜的,一边自娱自乐,一边还婉转缠绵的叫两声。 七娘便蹲下逗猫儿,猫儿很灵活,抱着七娘的指头啃的香,因着还小这撕咬不但不疼还有些痒痒,七娘逗了一会猫儿便开怀许多。 “七妹好兴致,哪里来的猫儿?”忽然听到大哥的声音,七娘这才起身。 那猫儿一听来了生人,嗖的一下躲在七娘的脚后,探出小脑袋瓜,警惕的窥视着来人。 “账房送的,苏雪上茶!”七娘自从坟上回来以后大部分光阴便都耗在这书房里了,她自知练武毫无天赋,索性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前世她生在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说到底拼的就是脑子里的东西,虽然世道不同,环境不同,七娘自信装到脑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时,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雪款款而来,素手清茶,七娘和大哥比邻而坐。 “七娘向来视我如敌,今日相请不知道何事?”大公子侃侃而谈,连坐姿都比众人风雅几份。 “大哥送我两位表姐来住,也不接济我些银两,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人,一应开销哪里顾得过来?”七娘如今敢张口能张口的也只有这个大哥了,所谓不要白不要,更何况当日大哥确实还求她来掩饰这二人的身份。 猫儿短暂的警惕结束后依旧又跟七娘的鞋袜耗上了,抓来挠去,认真的紧。 大哥是高家的嫡长孙,谁会在钱上亏待他? “七妹那样有骨气的人,怎地倒向我伸手要钱的?难道家里的月例不足?”高士先也不是个好像与的人,哪里是七娘要他就给的,纵然他有的是银子,可老祖宗正不待见三房,他这会要巴巴的接济,自然是不会落好的。 “大哥的话说的难听,甚叫我伸手要钱?难道那两个女郎不是大哥安排过来的?既不是那还是请大哥请走吧!”七娘知道那两个女郎定然是西北军所托的,大哥隶属西北军,他最不敢得罪也是西北军。 大哥盯着七娘看了许久,眉头一皱说道:“罢了,要多少?”他与七娘的交锋中从来也没有胜过,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较胜负,本来就是输了。 “五十贯钱。”七娘对于钱没有概念,随口说了句。 “狮子大开口,就是老太君不过一个月才二十贯,七妹一开口就是五十贯!”大哥高士先看到七娘要这五十贯要的极其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中就十分窝火,可是他已经答应了,此时反悔高家嫡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算我借你的,早晚还你便是。”七娘用鄙夷的口吻对大哥说道,她在白家时候,一个管家一个月也不止拿这些。七娘的贴身丫头每人每月都是两贯钱,她才要五十贯,大哥就大惊小怪的。 七娘哪里知道,寻常的大户人家,小丫头一个月才给一百钱,大丫头给两百钱,跟她一样的?帜镆桓鲈虏帕炝焦崆??瞿锟墒堑粘づ??桓鲈虏还??崆???几?薷簧碳职准冶龋?p>  高士先一看七娘那种鄙夷的眼神,似乎在嘲笑他不曾见过世面一般,心中的怒火噌的上来了,从来只是他嘲笑别人,何时轮到这个一个妹妹来嘲笑他? 想到这里忽的站起来,抬腿就要走,脸耷拉的老长,一看就是生气了。 “大哥恼了?不过五十贯钱,这也犯得着恼?当时大哥兴致一起就将素娘拱手送人是何等的大方豪气,如今在寿州都还是美谈。怎地借给妹子五十贯钱就这样小气了?莫不是亲妹子还比不上一个客?”七娘看出来大哥生气了,可是她只是那眼神鄙视了他一下,他难道能拿眼神来问罪于她? 76 我的坚持你不懂 素娘的故事她在梦里听过,因着这事情她对大哥的轻蔑又多了几分,此刻话赶话便说出来了。 大哥高士先一时愣在原地,素娘是他的丫头不假,送人了不假,如何七娘会知道?知道就知道,为何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深深的蔑视! 素娘是他的爱婢,摸样出挑,曲儿好,忍痛割爱将素娘送个宾客在寿州那可是一时的美谈! 七娘觉得素娘那是一条命,轻易送人,那是大哥人性的低劣,是不懂得尊重人;大哥觉得那是他的一项美德,是彰显他嫡子身份的一种豁达,更是这个时代的人文气息! 这是无解的对话。 双方相持不下,怒目而视。 猫儿不知道何时一下子站到两人中间,喵呜…… 七娘抱起猫儿,一双秋水无痕的杏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大哥看着,眼神之中满是各种不屑和鄙视,不说话但这打量的眼神着实让大哥发毛,果然因为这眼神发作又显得他小气无理取闹。 大哥一甩袖子去了。 “大哥,记得五十贯钱!”七娘抱着猫儿依着门槛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也自然也是气鼓鼓的,难道送了素娘,让素娘被卖到瓦子里做小姐儿他竟然一点愧疚不曾? 晚饭过后七娘特意打发了上夜的苏雪,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四四方方的院落,看看那长廊青葱的藤蔓,她才来高家多久,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比她在白家那么多年发生的事情都多。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众人都已经睡熟了,她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将头发挽紧紧的,便悄悄的出来堂屋,来到长廊,顺着藤蔓爬上墙头,她知道杨桑的意思。 杨桑惯常的夜行衣,忽的一下子就上了墙头,趁着月色对着七娘低声说道:“小胖妞爬墙还挺利索的!” “约我来何事?瘦猴!”七娘抱着洋槐树,将影子藏入树的阴影小声问道。 “带你去见见那只狐狸,给你鼓鼓斗志。”杨桑知道七娘已经转过劲来,又回到和七娘斗嘴的日子,回到地下她们初见,她的警惕七娘的傲娇,争锋相对那短暂的时光。 七娘在展大哥死后不是没有想过给展大哥报仇,可是她知道玉面镇西是展大哥拼了命也要抓住的人,如今他已经被生擒了,自己果真去找他报仇,岂不是乱了西北军花费了那么多力气抓的他的初衷? 是杨桑提醒了她,她的仇人不仅仅是玉面镇西,当日展大哥受伤,她曾经说过,若是展大哥有事,她要灭他全族! 虽然是一时的气话,如今却成为了她努力活下下去,在这个世界孤独的走下去最大的目标! “有门不走,干嘛翻墙?”七娘小声问道,她的事情是不愿意丫头们知道太多的,尤其地下生擒玉面镇西的事情,她不想让她们平淡的人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她知道丫鬟们私下里肯定会猜测,只是猜测,永远不会得到证实,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们便会渐渐的忘却。 “走门太远了,再说我听你们丫头说你如今还被你们老祖宗关着禁闭。这会子走门,倘或遇到人,你一个七岁的小娘子,深更半夜偷偷摸摸,你就是长一百张嘴你也说不清。”杨桑微微得意,揪着七娘的衣裳,忽的一声便从墙头跳到院子外的竹林里。 “那也是我的事情,用你管?”七娘一旦缓过劲来,跟杨桑说话的时候嘴上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地下掉湖里头时候谁奋不顾身救的你,你不死不活的时候谁陪你晒太阳,谁陪你坐一天,又是谁在展大哥的坟上安慰你?翻脸不认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杨桑一听七娘的话顿时来气了,这小娘好了一张利嘴,一点也不饶人! 七娘听了这话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在月色站了站,鼻子一酸,地下城见展大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是如今展大哥已经长眠在孤零零的山岳之上,他的江湖侠客梦,就在这片竹林彻底终结了。 杨桑一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小娘虽然才七岁,胆略过人,可是重情重义,是个可交之人。 “小胖子,快点!过了换班的时间可就溜不进去了!”杨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吊儿郎当拍拍七娘的肩膀,自己先走了几步。 七娘猛地回过神来,怒目而视说道:“死瘦猴,我可是有名字的!你再交我小胖子,明天给你的饭里下毒,让你变成哑巴!” “哎呦!怕死了,怕死了,小胖子真是心狠手辣哦!有本事你这狠劲对那玉面镇西使去,有本事你对那些烧杀掠夺的异族人说去!说给你的恩人,算甚本事!”说着杨桑三两步甩了七娘好远。 七娘一听气鼓鼓的忙追了上去,玉面镇西这人,七娘是一定要见的。 两人顺着墙都了一阵子,又在竹林里穿行了许久,这才出了竹林。 “这竹林可真是大。”七娘回身看看竹林,身后的竹林变成了一片汪洋的竹海,风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如果不是竹林这样大,你的格律轩的风水也不会这样好,依山傍水,果真老祖也是个会享受的人。”杨桑也回望竹林,想起自己从幽州而来,虽然到最后也没有拿到真经,地下城九死一生,萧三哥的毒却已经解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是说是老祖的弟子这里住的,怎地果真扶摇子曾经这里住过?”七娘对于所谓的风水真是一窍不通,而且也不大相信,只不过这老祖也算是能人了。地下城那样神奇的地方,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起来! 七娘只顾着说却忘记往前看了,身子咚一声撞到人墙了! 抬头一看,青衣萧三!瘦高却有坚实如山一般! “萧大哥——”七娘猛地一下,嗖的一声躲在杨桑身后。 杨桑深深的鄙视了一眼七娘,抬头对着萧大哥说道:“萧三哥怎地这样晚还不休息?” “这样晚,你们两个偷偷摸摸翻墙而来,所谓何事?”萧三哥一脸严肃,声音也不似当日在地下一般喘的厉害。 77 欲见狐狸又生恨 “三哥,你怎地在这里?”杨桑拎开黏在自己身上的七娘,低眉顺眼一副乖巧的样子,平日里那嚣张跋扈的杨桑瞬间无影无踪。 “我才要问这样晚你们两个小娘怎地到了这里?”萧三见杨桑一副乖巧的样子,不忍苛责,方才的严厉转为轻声的疑问。 杨桑平日的的妙语连珠此刻忘的一干二净,一双葱白的手挑动着剑穗,默默无语,抬起头来看着萧大侠眼眸中都是慌张。 “我们看月色甚好,便出来看看能不能溜到地牢去看看玉面狐狸。”七娘本想扯谎,抬头一看萧三的目光,心中的狡黠慵懒又发作了,索性说了实话,听见杨桑喊三哥,自己也顺着改了口。 杨桑不料七娘这样就招了,很是气馁,不由得低头白了一眼七娘。 “萧三哥,你看桑子对我翻白眼!”七娘方才被杨桑捉弄,此时见她在萧三面前这样紧张,索性回敬她一下。 萧三哥还未开口,那杨桑不料七娘这般,气鼓鼓的瞪了一眼七娘,抬头对着萧三说道:“哪有,三哥可不要听阿婉胡说,她一向爱捉弄我。”声音柔柔甜甜的,对上七娘便是怒目,对上萧三那就是含情脉脉。 “就有!你看你还瞪我了……”七娘立刻扮作很委屈的样子,包子脸一嘟,杏眼低垂,像是要哭的样子。 杨桑起的差一点背过去,怎么就摊上七娘这样猪一样的队友了…… “三哥,我没有——”杨桑极力解释。 “桑子,别欺负七娘,你都多大了,还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就你们这样,也能溜进地牢?”萧三对杨桑和七娘二人相互拆台只是莞尔一笑,小孩子的把戏,他浑然不放在心上。 两人一听这话相互对望了一眼,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罢了,随我来吧!不许闹事!”萧三一脸严肃的看着二人,心中却颇为释然,七娘着小丫头终究是缓过来了,白副指挥使临走交代过,七娘一定会去见玉面镇西的,到时会让他帮着通融一番,不想着二人还真是胆大,也不提前问问,黑灯瞎火直接摸过来,打算偷偷溜进去。 两个人同事抬头,目光里都是惊喜,七娘一脸媚笑的说道:“萧三哥你真好!” “马屁精!”杨桑对于七娘方才让她出丑怨念很大,见七娘对着萧三哥如此这般便愤愤不平的笑声嘀咕道。 七娘很是得意,对于杨桑的讽刺视若无睹,上前去拉着萧三哥的手甜甜的说道:“萧三哥,为什么要生擒玉面狐狸?” 七娘撇一眼杨桑,见她气的脸都快发青了,心中小小得意一番,气死个这个傻队友。 “以后你会知道的。”萧三哥见七娘小身子凑过来,上台阶颇为费力,便用手提起七娘,蹬蹬上到了台阶高处,才将七娘放下,省的她走路的了,回身对杨桑说道:“桑子,怎地如此摩擦?” 杨桑看着七娘回身对自己挤眉弄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五脏六腑都要爆裂了,偏偏三哥在侧不能发作,等着,我且看你得意到几时,等三哥去了,我怎地收拾你! 杨桑说完运气嗖的一声便到了院子里,恶狠狠的回望七娘,心里喊道:你给我等着,小没有良心的! 七娘一看心里有点怕,哎呦玩大了,等会看完玉面狐狸回去的时候估计要被杨桑狠狠的收拾了!眼珠子转呀转,看到身边的萧三哥便有了主意,笑容立刻又涌上了眼角眉梢。 院子里都是寻常打扮的家丁,见三人入内立刻便警惕起来,理解有人迎上来问道:“萧大侠何事?”此人一说话便立刻显出不同来。 这询问的人立的笔直,声音虽然不大但浑厚有力,底气十足,且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语言简短,七娘见过的的家丁何其多,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来是军中将士为了掩人耳目打扮成家丁的莫要。 萧三哥从怀里拿出一个令牌递给这家丁,在这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那人点点头,只是目光将七娘和杨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仔细确认她们两个确实没有企图和不良居心才,前头带路,进了堂屋。 那人一进堂屋,四处的人立刻严阵以待,立刻警惕十倍。 在捉拿玉面镇西的过程中西北军动员了大量人力物力,伤亡不少,在他为被押往东京汴梁之前,那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的。 那人走到堂屋的通铺边上,四处看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门窗都关起来,这才掀起通铺上的木板,地下露出一行台阶,只是这台阶很新,一看就知道是才挖不久。 萧大哥在前举着灯,七娘紧跟着,杨桑最后,三人顺着简陋的台阶慢慢向下走,没有多久,下面略微开阔。 空地上放着一个很大的铁笼子,铁笼之内镣铐环绕,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端正的坐在笼子中央,一身白衣早已经破烂不堪。 七娘愣愣的站在远处,看着铁笼子之内的玉面镇西,此刻她的心情满腔的仇恨,要靠近心中却带着些许恐惧。 “玉面狐狸,你过的可好?”杨桑见七娘愣愣的站在原地,自己便向笼子前靠了靠朗声问道。 那玉面镇西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一如从前一样恐怖的让人战栗,他缓缓的抬起头,透光凌乱头发,那双猫眼闪着寒光射向七娘白慕婉。 “你居然没有死?”他笑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幽幽的传到众人耳朵里,声音不大却阴寒恶毒。 七娘这才稳住神,双手握拳冲到笼子前,目露寒光说道:“我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要履行我的诺言,我要灭你全族!” “就凭你!死了这条心吧!”玉面镇西似乎十分平静,眼中充满了对七娘的蔑视,一个小娘纵然聪慧狠绝,可是说这样的大话还是让他觉得可笑之极。 “你可以不信,我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一定要活到我亲手解决你的那一天!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言必信,行必果!”七娘双手紧紧的抓着铁笼子,心里在呐喊,你等着!你等着! 78 高坐墙头把酒吟 萧三一下子觉得不对,忙要去拉七娘,就见玉面镇西忽的冲了起来,伸手就要抓七娘。 七娘早料到这个人会这样,骨碌一滚,翻身立起来,目光里都是轻蔑,恨意绵绵不绝,她对着玉面镇西说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当挡箭牌?我要留着这条命,我要好好的活着,去灭你的族,你的国,让你知道什么叫比死痛一百倍!”七娘从未料到这样狠辣的话会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说的这样理所当然。 玉面镇西起身来抓七娘,带着沉重的镣铐困住了他的四肢,重重的撞在了铁笼子上,额头上鲜血直流,他的那双猫眼,射着寒光对着七娘说道:“有本事你过来杀我?你那展大哥只怕死的够惨吧!我以为你够狠,想来也不过如此,还不是懦夫一个,连仇人都不敢碰一下!看看能如何?看看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你今天不杀我,明天党项人就会把我救出去,到时候我我灭你的族人,灭你的国!” 七娘伸手拔出萧三的剑,再次站到铁笼子之外,用剑在笼子上敲了敲说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玉面镇西平静的将头往前倾斜,等着七娘给他痛快的一剑,嘴中说道:“就是把头给你,量你也没有杀我的胆量!” 剑那样寒,那样冷,搁在脖子上却是一种最终极的解脱,玉面镇西心里叹息了一声。 “哈哈——”七娘大笑起来,又猛地露出寒光将剑递给了萧大哥,她的笑声那样大,那样不合身份,那样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娘子。 玉面镇西看着大笑的七娘,眼里隐隐露出一丝恐惧和不解来。 “你想死,没有那么容易!展大哥拼死都要生擒你,我此刻杀了你岂不是让展大哥白白死在你的镖下!我要你一直活着,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挣扎着被作践的活着!我要你去东京经历所有牢狱的酷刑,将你身上关于西夏的秘密全部挖出来!想死,没有那么容易!”七娘说完头也不回,踩着台阶一下下的往上走,一转身泪如雨下。 为了活着,为了报仇,她会去走一条长长又曲折的路,她看不到路的尽头,没有人告诉她这条路要如何走,可是她必须走下去,趟也要趟出个阳关大道来。 杨桑追到竹林的时候看到七娘对月拭泪,便远远的望着她,她在地下初识她的时候,她那样目空一切,那样得过且过,如今却是这样一番摸样。 原本她被七娘气的死去活来,想要了完事之后很很的修理她一顿,此刻一见她哭,她便心软了。 “阿婉——”杨桑在身后轻声的唤道。 七娘将泪水生生的咽下去了,她不想在人前哭泣,以后再也不会了。七娘转身对着杨桑咯咯的笑起来说道:“方才我是不很狠?怎么样有没有吓到玉面狐狸?”笑声如银铃一样在竹林里荡漾开。 “阿婉,咱们去屋顶上喝酒吧!”杨桑话到嘴角硬是有咽下去了,她笑着对七娘说道,t “大晚上,哪里有酒?”七娘见杨桑忽然提议要喝酒,有点意外,便问道。 “想有就有,走,咱们先回去。” 杨桑拉着七娘慢慢悠悠的穿过竹林,翻过院墙,在廊檐下的草丛里摸出两葫芦酒来,月色下对着七娘贼贼的一笑,然后别在腰上,顺势就往房上爬。 “桑子,你这属于带坏未成年儿童你知道不?”七娘一边跟着杨桑往上爬,一边空中嘟哝道,她如今的身子可只有七岁,这个杨桑不仅带着她爬墙,还要教唆她喝酒! “你以为你是好鸟,你跟我一个样子,别装了!”杨桑爬上去回身来拉七娘,嘴里还不忘数落这个七岁的小娘子。 七娘吭哧吭哧的好容易爬到墙头上,一听杨桑说自己不是好鸟,心里就不乐意了,在怎地说自己长得还是像七岁的小孩子吧? “刚才谁在萧三哥面前装淑女,装温顺来着?”七娘坐在西厢房的屋顶上,看着月朗星稀,数落杨桑,别有一番乐趣。 杨桑一听,本来气早就消了,这会又一下涌上了头,拿起手里装酒的葫芦对着七娘的小脑瓜就是一下,气冲冲的说道:“你还说,我怎地认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哎呦,我要告诉萧三哥说杨桑喜欢他!”七娘立刻被打的眼冒金星,嘴上还是不服输。 杨桑一口酒噗喷了七娘一脸,说道:“阿婉你再胡说我就把你丢下去!” “你敢把我丢下去,我就非说不可,谁让你总仗着自己个子高欺负我。”七娘掏出帕子把一脸酒擦干净,心里真是窝火,可是不由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杨桑一怒真把她扔下去。 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先低头,夜幕寂寥,星光隐隐,两人都死死的看着对方。 “算我输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杨桑转过身来,望着院子前曲水荷香,院落无声,一张小脸在月色下格外惨白。 七娘一听就不再挑事了,她看着杨桑的侧身,忽的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桑子,你怎地姓杨?” 最初她以为杨桑是萧三的亲妹妹,后来知道她叫杨桑,大侠萧三对她却也很是宠溺,恰如展大哥宠她一样。 她好奇的是,杨桑的家人怎地会让她这样小小年纪跟着萧三到处闯荡? “我以为你早该问的,谁知道今日才问。也是个糊涂的小娘子!”杨桑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葫芦递给七娘说道:“你也尝尝,可是好酒。” “说说我也听听。”杨桑一下子勾起了七娘的好奇心,她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心情问,今日见过玉面狐狸,知道自己以后要走的路还长,这样的明月在上,流萤无光,两人高坐墙头,对月小酌,不自觉的便问起来了。 “我曾祖父是杨业,死于雍熙北伐。”杨桑猛地喝下一大口酒,轻声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雍熙北伐这场败仗,七娘听的多,也印象极其深刻,那是大宋人心中噩梦,如同燕云十六州一样是中原天子的一根刺一样。 七娘的外祖父,在雍熙北伐中决策失误,整个曹家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牵连。 杨桑看见七娘微微一惊,便知道她对雍熙北伐多多少少是有所了解的,雍熙北伐这一战,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比如自己。 杨桑的祖父杨业原本是后汉的武将,逢站必胜,攻无不克,人称无敌节度使! 79 谁人身边无好人 “我是杨业的孙女,当然就是姓杨的。”杨桑看七娘这样好奇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七娘低着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忽然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杨业……杨业,恍然大悟,转头问杨桑:“杨家将那个杨业?” 方才见七娘回答的那样淡定,以为她早知道了,忽然又来这样一下子杨桑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知道不少呀?难道还有别的人与祖父同名不成?”杨桑将一葫芦酒全部都倒入口中,爽朗的一笑,在萧三哥面前娇羞温顺的样子实在不太适合她。 “大宋人这么多,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谁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呀……”七娘对于杨桑对她的小看有些无奈,谁让她如今还是个七岁的小娘子。 杨桑彻底无语了,难道雍熙北伐里还有别的杨业不成? “今天怎地叫我到这墙头来?”七娘见杨桑不说话,忽的想到以杨桑的身份何以帮着自己去见玉面镇西,又为何大晚上的高坐房头,把酒言欢? “怎地,好意替你消愁,你却不领情。果真是个白眼狼!!”杨桑对于七娘表现实在是很无奈,可是再无奈也不能跟一个七岁的孩子争,认真她就输了,她心里牢牢的记着此行的目的。 “只怕不仅仅是这样吧?莫欺我年少……”七娘对于杨桑的隐瞒和不信任表示极度的不满,显然她是有话说。 杨桑看着七娘的小摸样顿了顿说道:“我看你说灭玉面狐狸一族的时候说的挺英勇的,你打算怎么做?” 七娘一愣,然后低头想了想说道:“这都被你看穿了?其实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的,如今骑虎难下了。果然去灭玉面狐狸的全族,我暂时没有想甚好的主意。” 灭玉面镇西全族,全族是何概念,高慕婉知道,她那样脱口而出的承诺和誓言竟然是要去面兵强马壮的西夏? 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回过神来的高慕婉心里开始打鼓,除了玉面镇西她连西夏兵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谈何去灭? 再说她口中的灭也并非普通意义的上屠杀,杨桑一问,她开始严肃的审视这个问题,凭自己区区一个小娘,如何去对抗西夏的千军万马? “言必信,行必果,你可是当着玉面镇西说下的,现在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杨桑看见七娘的样子慌忙提醒一下,眼中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果只是搞定他们老大,我估计我还有戏。”七娘看杨桑嘲笑自己,心里那股子不服气就上来了。 “我早就知道你说大话,别看展大侠去的时候你哭的昏天黑地的,说到底还不是信口雌黄?不说你是个小娘,就算是个男子,如今双方战事一触即发,区区七岁你又能奈何?”杨桑这句话说的极狠,句句都指着七娘的要害,一点情面也不留。 七娘轰然站起来指着杨桑说道:“七岁怎地?十二岁的使臣甘罗、勇斩双头蛇的孙叔敖、突围搬兵的荀灌、斩蛇除害的李寄、七岁领兵打仗的周公瑾,远的不说,就说晏同叔,七岁中举,十四岁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莫欺我年少!”七娘的心思并非一个小孩子,她知道杨桑是激将法,就让她逞一会小孩子的气魄,用这样一番话为自己以后做下惊人之举埋下铺垫吧! “哎呦,哎呦,想到阿婉你知道的真是不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你既然知道的这样多,跟你商量件事情如何?”杨桑话锋一转就绕回了自己的目的。 “那是当然,谁像你,整日不务正业就知道打萧三哥的主意。甚事?”你提了展大哥来戳我,那我也就用萧三哥来挤兑你,咱们两个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想算计谁。 前世,她还是白慕婉的时候,少年得志,二十三岁法学硕士毕业,家世背景良好,姿容出众,可谓明艳动天下。 她和苏春天在大学摆个小摊都会有男生围观,去个图书馆男同学都争着给她让位子,再后来几波星探找过她都被她拒绝了,康玮成带她去酒会,酒会上的那些大明星在她面前都花容顿暗,不值一比…… 因为明艳动天下给她带去了太多的优越感,同时又因为貌美惹出了很多麻烦。 虽然明艳动天下是一把双刃剑,让她选择她仍然希望自己明艳动天下,这也是为何她孜孜不倦想要回到前世,回到原来世界的缘故。 可是明艳动天下也不见得会无往不利,她遇到张风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棵树,一个花瓶,一个艺术品,唯独没有柔情。 可是她如今她圆润,相貌普通却从展大哥的眼里看到了柔情,得到他以命相博给她打开的生的大门,她便不愿意再回去了。 原以为杨桑会生气,谁知道杨桑给了七娘一个脑瓜崩,严肃的说道:“你个七岁的小娘说甚喜欢不喜欢,甚事都不知道,不觉得羞。萧三哥要我留下给你做丫头,补你那个死掉的梅子的缺,你觉得如何?” “恩?”七娘白慕婉一愣,这里面肯定有诈,像杨桑这样身份的人怎地会给她做使唤丫头?这些人,难道又开始拿她做诱饵,她悲催的要再次被算计了吗? 她从白家出来就开始被别人当诱饵,偏偏白家默认,高家也默认,谁都不会替她说一句话,这会子一听杨桑跟她扯这样多,又帮她去看玉面镇西,本来心里就忐忑的很,杨桑说给她当丫头她下意识反应就是又有阴谋了! “难道我给你当丫头还辱没了你不成?你看你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杨桑对于七娘的反应真是感觉意外,本来以为七娘听见她说要当丫头会欢欣鼓舞,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谁知道她这惊恐的。 “你们这群人!算计我的还少,我还是求你们放过我吧!”七娘才不傻,她才不能就这样把杨桑这样的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添堵。 不错她和萧三都是好人,是江湖上有情有义的侠客,杨桑还是忠臣的后代,可是并不是好人就可以好好相处的呀!有时候好人还会打着行善的口号,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种莫名其妙被蒙在鼓里,被人当枪当诱饵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那些设计让她做诱饵的可都是好人,可都是好人呀! 80 牛人不过是个菜 杨桑秀眉一挑,看了一眼七娘,心里一沉,不过一转眼便笑了起来说道:“人小心眼还不少!” “我要是不多个心眼那是被你们卖了还替你们数钱的!”七娘见杨桑的反应已经了然于心了,虽然不知道众人又打甚主意,但是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应该在她被展大哥疗毒之前就已经设计好的,不然以她的身份怎地能进入地牢见到玉面镇西? 至于入住到格律轩的两位‘表姐”想来都不是真正的养伤,至于真实的目的,她是不知道,只能以静制动,想来总是会跟杨桑一样,早晚会先开口或者先动手,到时候再见招拆招,水来土掩好了。 杨桑对于七娘的表现完全没有了招架之力,一个七岁的小娘子原来是极好哄骗的,偏偏七娘实在是个难缠的角色,鬼精灵不说,她的心思好像被七娘看的一清二楚了。 “卖你?阿婉你说说我为何要卖你?”杨桑一看局面不收控制就立刻转移话题,先要解了自己的窘迫,好在夜色之下七娘也不能看清楚自己的表情。 “桑子,你见过李元昊的军队吗?”七娘自然是知道,对方已经在上一个话题露出破绽给了自己,所以刻意转移话题,她便不再追问,谈话中适可而止她一般都拿捏的敲到好处。 “自然,不过我见得最多的却是契丹的军队。阿婉想知道甚?”杨桑见七娘主动岔开话题,松了一口气,真怕她揪着不放,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咱们大宋的军队桑子也该见过,你觉得相比如何?”其娘的心飘的很远很远,从今日起她会一点点的谋划,那条路举步维艰,看似是她的天方夜谭难于登天的承诺,她也必然会全力以赴,言必信、行必果。 桑子对月而望,仔细的回忆起来,燕云十六州的边境上那些厉如闪电的骑兵,纵横北风,来去无影本来就已经够令人闻风丧胆了,可是李元昊的的骑兵却更加强大,速度更快,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若是祖父杨业在,也许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只是这个世界没有也许,祖父果然在也已经快百岁高龄了,也该是卸甲归田颐养天年的了。 “你真想听的?”杨桑不知道七娘为何突然将话题转移到军队上,不过对于契丹的和李元昊的军队她确实了解不少的,她生于武将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战死沙场,她又是自小习武,所以对于战局多多少少有些细枝末节的了解。 “那还有假?”七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打个比方,李元昊的军队里的士兵就像是萝卜;契丹的军队像是地瓜;咱们的军队比较像辣椒。”桑子仔细回忆以后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七娘就咯咯的笑起来了,她本来只是问问三方军队的大致情况,谁知道杨桑竟然将三方的军队都用菜来形容了。 “笑甚?”杨桑一脸严肃。 “为何李元昊的军队是萝卜?契丹军队又是地瓜?这样听来好像咱们大宋的辣椒军还是蛮厉害的。”七娘仍旧咯咯的笑着,杨桑真是好玩,竟然认为李元昊的的军队是萝卜!李元昊的军队是萝卜也就罢了,契丹倒成了地瓜,地瓜,实在不能让七娘和传闻里那样风驰电掣的契丹军联系在一起。 “本来辣椒是很厉害的,可惜如果遇到会飞的萝卜和会飞的地瓜那可是要溃不成军的!阿婉,不许笑!”杨桑很认真的在分析,不想七娘却一直这样笑,让她好生羞恼,忙用极其急促的口吻解释道。 “好了,我不笑,桑子你好生有趣,竟然这样的比方。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契丹就是地瓜,还是会飞的地瓜?”七娘自想自笑,眼泪哗哗都出来了,见杨桑生气了,这才忍住问道。 “契丹人生来吃牛羊肉,会走路就会骑马,剽悍勇猛、好战凶狠。因为他们强壮,所以我觉得像是地瓜,因为他们多为骑兵所以我说是会飞的地瓜。阿婉你是不曾见过骑兵的,不知道在北方骑兵是怎样的强大。”杨桑解释道。 “为何同样骑兵强大的李元昊的军队是萝卜?”七娘不解其意。 “因为李元昊所属地一直是还是我大宋之疆土,只是他狼子野心而已。李元昊看似粗鲁,其实他精通中原文化,能诗善画,他的军队比契丹的军队更加可怕,因为他比契丹人更了解我们的军队,有着八面玲珑的心肝肺,恰如玉面狐狸一样难以对付。”杨桑照着自己的理解解释给七娘听。 “谁更厉害?”七娘问道,也许杨桑讲的不对,她也是一个小娘,就算是武将世家出身,对于这样事关战略的行军谋略还是欠缺很多,恰巧如自己一样,可是她还是想想听听。 “不知道,再好的剑如果没有一个善于使剑的人也是一把费剑。”杨桑回答,她确实不知道如今交手到底三方谁有胜算,西北军煞费苦心这样部署,为的也是在李元昊骑兵谋反时有多一份把握。 “那刚好,我以前最爱的事情就是拔萝卜……”七娘小声得意的说道。 “此萝卜非彼萝卜……” “那你可曾见过范文正公?”七娘问道。 “见过。” “如何?” “像长豇豆……”杨桑无奈的看着七娘回答。 七娘一听差点从墙上摔下去,她知道的历史人物不多,范文正公她是知道的,就是范仲淹。 那可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 虽然范文正公的事迹实在有点圣父的嫌疑,高大全,她自问自己实在是不能望其项背,可是真做到那样的,心里的崇敬多多少少也是有的。 这样历史留下光辉无限的范文正公在杨桑的嘴里居然像豆角…… “所有人在你眼里全是菜吗?”七娘实在不解。 “因为他更擅长谋略,擅长谋略的人就如同一条长鞭,知道如何可以困住敌人的利剑,可以以一当十。”杨桑说道这里狡黠的笑起来,最近微微上翘,似乎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81 怪人养怪猫 “豆角还以一当十,瞎扯吧!”七娘对于杨桑先表示了鄙视,随后缓缓了口气说道:“虽然我无法理解,但是我还是尊重你的神思妙想。我以为我自己就够奇葩了,我深感不如你这个小娘!” “真的是以一当十,对你说行军布阵真是对牛弹琴!”杨桑恨恨的看了一眼七娘,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两人就这样一直叨叨絮絮在墙头聊到后半夜,这才晕晕乎乎的爬下墙,临分开之前七娘仰着头看着杨桑说道:“说归说,果然你们敢算计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有事咱们光明正大的说,阴谋诡计我看不上眼。”说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堂屋的西侧间,看看睡得很熟的苏雪,心中顿感无限凄凉,自己这是要彻底入戏了? 杨桑苦笑一番,她要做的事情怎地能光明正大?这个阿婉实在令人头疼,偏偏这事情到了如今还非她不可了。 七娘光沾了软枕便进入梦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她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衣裳,出了堂屋就见猫儿在院中,一双铜铃一样的黑眼分外好看,见到七娘便叫了一声:喵呜…… 七娘弯腰抱起猫儿,翻过院墙,从竹林一路向西而去,晨风习习,等到七娘走到了山岳之上展大哥的坟头,已经是朝霞密布,天光大亮了。 展大哥的坟头一如昨日,猫儿挣扎着从七娘的怀里跳下去,在展大哥的坟前扒起来,只留下七娘在朝阳里发愣。 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七娘觉得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这才想起去找猫儿,谁知道猫儿正在嬉玩不知道哪里来的带着黑曜的剑穗。 七娘忙从猫儿的爪子间抢过那剑穗,她认得这黑曜,这黑曜石是内是有微雕的,展大哥从苏伯父那里继承东月神剑的时候阿娘白冰玉特意给展大哥配的新剑穗。 阿娘白冰玉曾说这东月神剑杀气太重,特寻了上好的黑曜,寻了名师在黑曜内雕刻了展大哥的名字佩在剑上,免去了展大哥的杀戮之气。 展大哥去了,东月神剑自然是随着展大哥葬了,只是这剑穗如何会没有一起埋葬? 再看看猫儿戏耍的地方,正是碑前,想来展大哥葬的匆忙,这剑穗子就这样落下了。 也许是上天看她可怜,留下这剑穗给自己一个念想,展大哥来也匆匆,去如微尘,除了自己也许没有人会记得这世上他曾经过。 七娘将这剑穗放入怀中收好,却发现猫儿一双眼睛睁的老大,只是扒着她的鞋袜不肯罢休的样子,见七娘不懂还喵呜—— 七娘不知道猫儿是不是因为她抢走了剑穗跟自己较劲,所以蹲下身子准备抱起猫儿,猫儿倒是十分利索,一下子钻入七娘的怀中,并小爪子一伸将剑穗抓了出来,嗖的一声跳出七娘的怀里,顺着路就往山下跑去。 七娘哪里能料到猫儿对那剑穗那样在意?不过一个未满月的小猫儿,能懂甚?等她反应过来去追猫儿的时候猫儿已经跑出了好远。 七娘一路小跑追着猫儿下了山,过了别院进了竹林,也不乱跑,竟然是顺着来路在跑。 气虚喘喘的七娘边跑边想,这猫儿不足一个月,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也就罢了,竟然还和自己抢东西?这个有点神奇了吧! 跑到北院墙边上,猫儿停下来,面对这七娘,小步小步的后退,却将那黑曜剑穗紧紧的咬在嘴中,似乎怕七娘夺去一般。 七娘觉得很反常,这猫儿很反常,怎地比她更喜欢这剑穗? “怕我抢剑穗?”七娘试探的说道,明知猫儿是听不懂人话的。 谁知道那猫儿听了这话又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泪汪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见鬼了,猫成精了,似乎真的听懂了七娘的话一样。 “你要这剑穗,我就让给你吧!”七娘心里一凉,难道这猫儿也认识展大哥不成? 那猫儿一听七娘这样说便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用爪儿轻轻的在七娘的脚上抓了两把,再次看着七娘,然后将剑穗置于爪下,冲着七娘喵呜—— 七娘彻底崩溃了,这猫真的成精了,不但如此还跟她抢展大哥的剑穗! 不过仔细想想,这剑穗确实是猫儿先发现的,如果不是猫儿自己不一定能看到这剑穗。 就算是猫儿先发现的,它一个猫儿要这剑穗何用? 可是作为一个人,总不能和猫儿去抢,而且方才已经说过了,她此时拿过来简直易如反掌,可是这样做又让七娘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胜之不武,甚至有点卑鄙! 怎么办? 猫儿却一直盯着七娘的脸色在看,七娘的脸上的表情极其纠结,她的展大哥在这世上甚也不曾留下来,唯一这剑穗,还遇到猫儿要和自己抢? 抢还是不抢? 最后七娘摇摇头,对着猫儿说道:“我不跟你抢,我会把剑穗上的黑曜做成项圈给你带上,但是你必须日日跟我在一起,否则我一定要将这剑穗抢过来不行!” 喵呜—— “你这是答应了?你真能听懂我的话?那你叫两声。”七娘仍旧半信半疑,这猫儿是猫妖?是猫精? 喵呜—— 喵呜—— 两声真的是两声,七娘差点背过去,她这走的甚狗屎运,弄个猫儿跟妖孽一样。 恩,这猫儿未满月,展大哥死了一个月多点,那么那么……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昨夜睡的少,精神错乱的,展大哥怎地可能投胎到猫儿身上? 她抱起猫儿,拿上那剑穗看了看,便翻过院墙,院子丫头们都已经打扫过了。 苏雪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说道:“阿婉,可算是找到你了,大早上你这是去哪了了?” “我去山上了。”七娘一看无人在侧,小声对着苏雪说道。 “怎地也说声,不然冬青等会还不吃了我的。”苏雪忙帮着七娘拍打身上的灰尘。 谁知道远远的冬青可不是看到了,脸色一黑,便转身去了西厢。 “你等着,这次是跑不了了,冬青等会肯定唠叨咱俩。”七娘对着苏雪吐吐舌头,又低头看了看猫儿和剑穗,那猫儿这会子乖乖的窝在七娘的怀里装死。 82 凡尘俗世耐人心 冬青并未交七娘和苏雪去唠叨叮嘱一番,一反常态她将小丫头都叫到西厢特特的嘱咐了一番,到底嘱咐的甚七娘是不知道的。 七娘并不在意,从这一日起她的作息出奇的规律,早上带着猫儿去坟上一趟,用过早饭便进书房里埋头苦学,到了下午便叫了李嬷嬷和小丫头给她将风俗趣事。 众人都以为七娘被禁足院中心中苦闷,便想着法的讲些趣事,便是小丫头们也时不时插嘴说一句。 格律轩每到傍晚十分就显得格外热闹,上灶的收拾妥当安排了次日的饭食;侍弄花草打扫院落的当日是当日完毕;就连浆洗的丫头也早早的收了白日里翻晒或洗好的衣裳。晚霞密布,众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等候这一日中卸下重担说说笑笑的时光。 李嬷嬷上了年岁,经久了时光说起大姑娘小娘子滔滔不绝,从她的旧相识说起,朴实又生动的言语惹的众人都是入迷了。 八大巷子的陈阿家是李嬷嬷在高府一起做丫头的旧相识,她们一起的那些人除了这二人别人或远嫁或死,到如今还有这联系。 旧时在老夫人院子里头,逢年过节采买小物件,她也时常去走动。 寿州州八巷真是个甚去处? 那可是花柳繁华地,胭脂温柔乡,八大街巷又称“八埠”。是那八条巷子? 说法不一;但石头巷、甜水巷、百家潭、百顺瓦子、胭脂巷、百家耍、红粉巷,是一定有的。 陈阿一家所居住的甜水巷,便是这八大街巷之一。陈阿家原名庆娘,嫁给了老实巴交的陈大嘴,在高家二门子上混的不得意,后带着庆娘去了巷子里开了点心铺子。庆娘原是老夫人房里上灶的丫头,做的一手好点心。 在巷子里,粗布烂衣,从早忙到晚,那几分青春的姿色早在时光里消磨殆尽。 久而久之无人再知道她过去叫庆娘,众人都称呼她为陈阿家的,陈阿家的开着小铺子,饿不死,将将年年熬着度日,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了娃儿,青丝变成半白,连陈大嘴的背也渐渐驼了。 没有人记得起她也是老夫人放里头那个光艳泼辣的大丫头了,她们的娃儿孙儿也继续给人做厮儿丫头,重复她们的日子。 陈阿家在这八巷一年到头热闹非凡,达官贵人,青年小娘子,意气奋发小儿郎,贩夫走卒,江湖过客,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来这里的人有寻欢作乐,下馆子听曲儿,攀关系谈买卖,续交情,找伙计…… 石头巷为各色古玩,根雕,石雕等聚集买卖的地方,老往交易多是四海的文商;百家谭以谭家菜为首,各色酒家,南北菜肴皆汇于此处;胭脂巷顾名思义,自然是胭脂水粉,布匹衣裳,金银首饰应有尽有;红粉巷便是“相公”的下处,每家门前都有块小金字招牌,上书堂名,“春福堂”、“盛安堂”等等,或者再加姓氏于堂名之下,大门里面,悬一盏明角大灯笼;这是有别于妓院的一个标志;余者白家耍个各地的杂耍并戏班子,自是吃喝乐的好地方;百顺瓦子恰与红粉巷和百家耍接壤,镶在其中,是正经的勾栏之所了。 “相公是甚?”叶子听的入迷不由得问道。 此时宋朝官吏宿娼,为律令所禁止,上禁下监,严之又严。因而梨园兴起,男色大行,文人笔下,称之为“宋僮”;一般叫他们“像姑”,意思是“像个姑娘”;有的像姑不爱听这两个字,于是用谐音称之为“相公”;至于市井中人,就毫不客气地直呼为“兔子”了。 只是李嬷嬷就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在七娘面前提,原是打马虎眼一带而过,谁知道叶子却较上劲了,不由得脸上讪讪的。 边上一直默不作声听着的冬青特意站起来说道:“听就是了,就你话多。我去瞅瞅,这快端午了,咱们分例的五彩丝线到了不曾,你们也别光顾着支着耳朵听,咱们七娘宽厚越发惯的你们没有样子了,小心伺候着。”说完身形款款朝着院子门口走去了。 小丫头都在兴头上,被冬青这样一喝都将身子一缩,因着冬青庄重,素日都怕她比怕七娘还多。 “论理也该冬青好好管管,咱们院子里尽是些没有规矩的。”李嬷嬷也是一本正经的看着七娘。 待冬青的身影走远了,半夏这才对着众人说道:“别管她,咱们乐咱们的。嬷嬷好生扫兴,咱们又不是一天都这样乐乎,不过是吃过晚饭清闲一会,难得阿婉兴致好。”说完看着七娘,顽皮的一笑。 “都累了一天了,别伺候了,素日做事用心就是了。该玩咱们还是玩,我如今关着禁闭果然这个乐子也不能行,活着还有甚趣味?”七娘婉儿一笑,一个月来天天上山,倒是清瘦了不少,看着个子也高了不少。 喵呜—— 那猫儿又揪着七娘的鞋袜又是一阵狂撕咬,然后嗖的跳的了七娘的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大睡,脖子上的黑曜和他的毛越来越相称了。 “你们看看,咱们格律轩就连猫儿也是无法无天的,专捡七娘粘,如今日日不得了还非要谁七娘那拔步床。若是传了出去,可怎生是好?”猫儿的一番举动可是触动了李嬷嬷的敏感神经,家里的老人了,规矩什么的早已经植入骨髓,忽的来到七娘院子里见七娘一点也不留着这个,嘴上可不是日日唠叨。 “李嬷嬷,哪里就那样严重了。咱们都等着听您讲那寿州的巷子那些好玩的事儿呢。”七娘绝对不愿意跟李嬷嬷纠缠,李嬷嬷一唠叨她就头疼。当然她也没有幼稚到想去改变甚,毕竟那是大半辈子的烙印,她只是我行我素,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能糊弄就糊弄过去。 “就是,后来呢?”小石头听着心里却极其不是滋味,她想家了老子娘,有想起从前的日子,偏又想听。 “后来,陈阿家的在巷子口遇到了素娘。”李嬷嬷忽然声音低沉下来。 83 身上的烙印 素娘是大哥的丫头,是李嬷嬷唯一的孙女,她此时提起来七娘一听便知道的原因,但是她并未急于开口。 在她的观念里不是不可以帮人,但是如何帮,帮什么人都是有严格戒律的,这是她前世从小就被教育埋伏下的分辨力。 李嬷嬷此时处说到底是何目的她不得而知,借用孔圣人的话说便是: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君子可以到井边去救人,却不可以上当跳入井中;君子可能被欺,但不可以被蒙蔽。 帮忙是一件有智慧的事情,好的帮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坏的帮忙是斗米恩,升米仇。 七娘能清楚的区分这个界限,向来以恶人自居,便知道深知烂好人是当不得。 于是她索性作实了自己人小恶的这个名头,不管李嬷嬷如何悲伤,她全部都当做不知情的样子。 众人的兴致被李嬷嬷的悲伤所淹没,正都不敢接话的当口忽而一个红鞋的小娘子嫣然一笑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藤蔓之下,绒绒的一张小脸,明黄色的上襦,朱红色的裤子,尖尖翘翘的一双红鞋,煞是好看。 众小丫头一见来了客人忙起身,上灶的叶子和大春忙着取了茶水,虽然看见齐齐的来了四个丫头,也不知道那房里的,备着总是无措的。 “阿婉怎地不认得我了不曾?” “是连翘啊!”七娘回答。 “奴婢?侄?难就反涠??吖媚锛?瘛!?p>  “奴婢二房的素玉姑娘的丫头笼娘给七姑娘见礼。” “奴婢四房的晓书姑娘的丫头小红给七姑娘见礼。” “奴婢丽娘的丫头连翘给七娘见礼。”连翘说完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其他三个丫头,眼中都是不屑,别人都低着头,唯独她把头仰的高高的。 几个人丫头行的都是大礼,此时仍旧跪在地上,七娘一看竟然来了四个丫头,心里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何日子怎地来了这样多的人。 “快起来吧,我回来的日子短,又少出院子,众位姐姐都不认识。”七娘并不像平时对自己院子里头的丫头,一见跪着立马就叫起来了,她顿了一会将四个人扫视了一遍才叫几个丫头起身。 半夏立在边上恭恭敬敬的,面上平和如常,小丫头们都低着头,心里都是一惊,何曾见过七娘如此郑重? “奴婢们谢过七姑娘。”四个丫头才齐齐起身。 连翘慌忙往前一步说道:“阿婉,我如今在丽娘身边呢。”如今的连翘比她从前离开格律轩的时候倒是显得温顺多了,可是跟其他房里的丫头一比又显得有些目中无人。 “在大姐房里好的很呢。众位姐姐们今日不知道所谓何事?”七娘看了看连翘心中了然,淡淡的对着众人说道,并不显得待连翘有甚特别的。 “因你现在还在院子里拘着,几个姑娘也不便过来,便派了丫头看看阿婉。”冬青不知道何时已经和半夏一起站在了七娘身后一样的是恭恭敬敬的立着,似乎比往日还小心几分。 “真是劳烦各位姐姐了,回去一定带我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问好。”七娘的话说的好听也客气。 小丫头收了礼或者退下了,或学着冬青半夏的样子在边上立着,这架势自然都是不曾见过的,来到格律轩之后一直都跟着七娘拘束着,这会一下子来这样多的人,连两个贴身大丫头都这样恭敬,她们这些小丫头那个不是步步小心的。 七娘吩咐冬青派了赏钱,有些厌倦,就打发了几个丫头。 几个丫头原是来送端午的礼,这会子见过了也不敢多留,被冬青找了个借口请到她们住着的西厢里头去了,独独连翘却俏生生的笑着说道:“阿婉,你想我不曾?” 半夏因为冬青的关系也不大喜欢连翘,原是自己求去的,这会看着倒像是跟七娘极熟悉一般,脸皮也是真厚。 “没有怎地想。不过大姐那里自然是极好的,极适合你的。”七娘不似冬青半夏对连翘先有了极深的成见,她只是淡淡的。 连翘四下一看,见众人都去了,七娘身边只留着在九华山曾经伺候过自己的冬青便说道:“阿婉难道是恼我去了丽娘哪里?” “你这是说的甚话?我们阿婉跟大姑娘虽然不怎地见面,到底是姐妹,何时为了一个丫头会恼的?”冬青素日里最终稳重,小丫头们也敬重她,少见她说话这样严厉。 连翘一愣,眼圈微红顿了一会才说道:“冬青姐姐恼我我心里明白。只是连翘命不好,果真自己不争还有谁替我?姐姐怨我我也确不恼姐姐。” 冬青被她这样一说虽住了口,厌恶之色稍稍减到底也不怎地理睬她。 “你这单独留下来是要给我说甚吧,这会子人都去了,你且说。”七娘对于连翘并不厌恶,一个人想要自己活得好点,往上爬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要不碍着别人她一向不大关注。 在七娘眼里连翘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不甘于命运,想尽法子往上爬,丝毫也不掩饰她的野心和精明。 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子能在这个家里熬多久。 “丽娘说最晚入秋会带着七娘一起入京呢,因想几个月后去京里的事情特意求了老夫人到了端午就解了阿婉的禁足,叫我来说声。端午的时候咱们高家嫁出去的姑娘都会归宁,老夫人也准了各院的姑娘早起便可以做着轿子去看龙舟,听大戏,晚饭前归来就是。”连翘说完立的恭恭敬敬的,却将目光投向了冬青,目光中满是委屈,却有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姐想到的周到。只是不知道老夫人的的话甚时候会传到我这里?”七娘一听解了她的禁足又准许出门,心头一喜,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似乎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喜悦,忙又说道:“很好,大姐既然派你来通报,我便记了你的恩。冬青多赏些钱。” “信只怕过个两三天就传过来了。我想着阿婉是爱热闹的,早知道了也好早早准备着。话已经带到了,我这就去了。”连翘不似方才来的时候那样志满意得,似乎甚是失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怔怔的退下去了。 连翘一个人沿着湖慢慢的往回走,走了一会转身看看格律轩幽幽的说道:“到底是我自己性子急了,早知道也不离开格律轩,兴许攀高枝更容易些。”自言自语一通,心中满是失落便又转身回去了。 84 我不是烂好人 冬青的裙影姗姗,在门前却踌躇起来。 “冬青?”七娘放下手中的猫儿,这猫儿如今长大了许多,完全不似刚来格律轩一般那样像个雨水淋湿过的小老鼠,此时它长长了也长壮了,完全照着七娘的身形发展而去,身上的毛油光锃亮,连睡觉的姿态也越发像七娘了。 “阿婉。”冬青缓缓的走到七娘身边,这晚轮到冬青当值,只是她见人散尽了,便提前过来了。 “有事?”七娘知道冬青这样肯定是有事情要说的,只是她注意到冬青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 冬青相窗外看了一眼,树影婆娑,这会子累了一天的小丫头们也已经各归各房了,这才安心的说道:“阿婉有本事,我晓得。正因如此,我有事来求你的。” “恩?”七娘一愣,冬青有事情求自己? “奴婢自知人微言轻,只是奴婢若是不求阿婉,也不知道该求何人。李嬷嬷对奴婢有恩,有恩不报枉为人。奴婢是来替李嬷嬷求情的。”冬青在七娘的床边坐下,言辞恳切,目光里都是哀求。 “哦。”七娘一听是李嬷嬷的事情就知道是关于素娘的了,只不过她是不会给予答应的。为什么救?怎么救?救完如何安置?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贸然出手只怕利弊难测。 “这里是李嬷嬷攒了一辈子的钱,虽然不知道够不够,只请阿婉先收着,奴婢和半夏都还有些积蓄,都可以凑凑的。只求还了素娘的自由身。”冬青见七娘的迟疑,便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七娘不打算救? 冬青拿捏不准,她知道七娘有本事,却不知道七娘愿不愿意趟浑水,已经得罪了大公子,果然这样赎出素娘只怕家中又是惊雷一片。 冬青稳重是不错,可是她更大的本事就是缜密,素日里她让小丫头们留心,自己也与香芷菊清闲话过,如今高家的各种关系很是微妙。格律轩看着无人理睬,实则七娘身上的附带价值正是高家上下利益争夺的焦点。 然梅子玉面镇西的事情半夏几个也不瞒她,她不愿意搀和不代表她不会去揣摩,越往深层揣摩她便知道如今的高家是无人敢动七娘的,正是在这样她才敢来求七娘,这事如今只能求七娘,别人还做不了的。 她帮李嬷嬷是有缘故的,她初到高家时候,李嬷嬷确实帮过她,那个时候李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因为这个恩情她一直记着的。 冬青和妹妹半夏也都是苦命的小娘,父母双亡,差点被舅父送进了勾栏瓦子去做姐儿,阴差阳错被白家买了,冬青被送入高家,半夏留在了七娘身边做养娘,彼时出手一来报恩,二来有点感同身受,三来想借此事探探底。 “钱不是问题。只是李嬷嬷的事情,她自己不来,却让你来?”七娘看见冬青放在床边的包袱散开了,成串的铜钱漏出来,一看就知道这钱的主人真真是用心了。 “奴婢……”冬青不知道七娘是何意。 “也不是不可以做,只是姐姐想想,我凭什么要帮这个忙?帮了这个忙于我何益?那时大哥的婢女,我出手了,众人不正好落实我跟大哥不合的传言。”七娘见冬青一下蔫了,便顺口问了一句。 “啊?”冬青又是一愣,她知道七娘的与众不同,不料与众不同到如此地步,开口就把利益关系摆的这样清清楚楚,她觉得这样是不合乎常理的,却又挑不出这话的不对来。 “没有想清楚?你是我的丫头,我照常给你们发月例,若说还有别的,最多能算个人在人情在。所以我凭甚要帮你?”七娘索性把话说的更白。 “奴婢无以为凭,忠于阿婉是奴婢的本分,奢望其他原是僭越。虽无以为凭,奴婢还是恳求阿婉能出手一救,果然能如愿,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冬青说到这些话原是要翻身下跪的,只是看了看七娘,知道跪是无用的,便只是将目光投向七娘。 “无以为凭正是一凭。这事我可以帮,不过不是帮李嬷嬷。是你开的口,我便只记得你欠下我的,你虽不通文墨,到底会写字,给我写个恳请的信,我便应了。这钱李嬷嬷既然拿出来了,我便收下归格律轩用度。我记得咱们院子里丫头都还不曾添置夏衣,你用这钱去救救急吧!”七娘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帮,她只是不想白帮,她只帮该帮之人。 只是甚人是该帮之人?七娘的界定便是,向她伸手并愿意付出代价的人。 不能无条件的接济,对方如果自尊心很强,这样容易因愧生间隙;对方是个小人或者糊涂之人,则容易助涨不劳而获,更容易让别人对她产生更多期许。 唯有双方获利方能长久,彼此也能安心,得失得失,想要得到也总会失去点甚。 冬青不解七娘之意,经七娘这样一点,她确实意识到了这事她的唐突。到底七娘最终答应了,如此以来她到心里惦记着自己却是因为这事情欠着七娘的情分,得了准信便退了下去找李嬷嬷报信了。 格律轩的西侧间少有的只有七娘一个人,七娘开始规划端午的行程,只要出了高家的大门,她便可以放手一搏。 端午有一天的时间,蒙县到寿州半个时辰的路程,那个去八大巷子处理手头上的东西时间应该是足够的,素娘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顺手解决了。 连翘说入秋就会离开蒙县去京城,这个消息对于她并不意外,她一开始就知道最终她会被送往京城。 “猫儿,你说我去寿州会不会一切顺利?”七娘怀抱猫儿,轻声的问道。 七娘养的这猫儿如今十分粘她,且极其善解人意,似乎七娘的话这猫儿也能听得懂一般,七娘若是有了烦恼便跟猫儿唠叨两句。 跟猫儿说话好处多多,因着猫儿不会说话,她不管说甚也不会被第三人知道,她又不至于将心事闷坏了。 喵呜—— 猫儿及时的回应七娘,七娘很满意。 “猫儿,你知不知道苏雪最近在忙甚?我总是觉得她很古怪,上次事后她总是远着我似得。”七娘跟猫儿聊着便想起苏雪,这个丫头每日除了书房,倒是往竹林跑的很勤快,竹林有甚? “阿婉?”杨桑却在窗前探头探脑,一看上夜的冬青在,也不饶门,嗖的一下翻窗户就进来了。 85 锐意成刀客 “桑子?”七娘微微抬眼就知道是杨桑,在格律轩的院子里除了杨桑别人不敢这个时候来打扰七娘的。 自从上次她识破了杨桑言语中的陷阱,她便很少出现,偶尔出现也是像个隐形人一样,稍不注意就不见了人影,她看七娘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委屈。 此刻杨桑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七娘的拔步床上,神秘兮兮小声说道:“怎地,端午要出去?可是要带上我的。” 杨桑自小是当做小郎一样养着的,舞刀弄枪一日不能安生的,这会子被困在深宅大院,虽格律轩相对自由,碍于身份她也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如今能有个这样的机会她岂会让它溜走。 “你的消息够灵通的?我这得了信还没有捂热的。”七娘漫不经心的的问道,毕竟她不是出去玩,她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七娘要把自己当成一把杀人的刀,要杀人,先磨刀。 七娘是耐得住磨刀的时日,耐得住磨刀的寂寞,更耗得起磨刀的漫长,就算搭上此生也在所不惜。 “那是,要是消息不灵通怎敢在你院子混?早就被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了。你这个把月都忙忙碌碌的,在干个甚?”杨桑一把揽过七娘看似亲昵却带着些许忐忑,生怕七娘再勾起月夜酒后之话,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杨桑是个不善撒谎的人,面对七娘这样直率的人她更是不愿意撒谎,唯一的办法就是躲避,唯有躲避她方才觉得良心少安。 “你可是长了四双眼睛的人,难不成我要作甚你却不知道?”七娘将杨桑的顾虑尽收眼底,她是不会戳穿她的忐忑的,她只是要杨桑和杨桑背后的人知道她是不会任人摆布的,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她目前还没有必要知道。 “说你不是七岁却比寻常七岁的小娘调皮气人十倍!说你是七岁,这话说夹枪带棒的?分明就是老奸巨猾的口吻。真真是阿婉的一张嘴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杨桑听七娘的说的客气且不再提往日之事不由得的松了口气。 “莫欺我年少……” 两人私话且不提,那李嬷嬷在格律轩原自己站着西厢靠着灶房的一间屋子,这冬青到了李嬷嬷那里捡要紧的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虽然答应却不曾说死,只是七娘收了钱尽力去办。 李嬷嬷心中感激,原料想素娘的一辈子只怕就耗在瓦子里的,不想经冬青一提醒竟然是有了转机,百感交集。 “咱们先说好,这事成与不成尚不能定论,那日家中的小娘个个都去寿州,阿婉未必脱得了身,便是脱得了身也不见得能顺利见得了素娘。瓦子里的事情她一个小娘也实在不便。嬷嬷心里有数就是,可别声张才好的。咱们从长计议才是。”冬青因为知道事关重大,此刻成与不成尚是未知数,也不敢给李嬷嬷说死了,言语之间破位郑重。 “那是那是,我知晓你的好意。我在高家大院活了快半辈子了,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李嬷嬷忙拉住冬青的手,眼角边湿润了。 “也是素娘命里该有这个缘分。事情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也别再惦记着。”冬青指了指东北,心中不由得泛起了苦涩。 “正是,正是,做下人的,原该如此。”李嬷嬷因着有了盼头,精神头一下就足了起来,眼角的皱纹也显得几份慈祥。 “李嬷嬷可在的?”两人一听人来了都忙住了口,冬青起身的时候对着李嬷嬷再次郑重的看了一眼,她做丫头这样久,第一次做了这样僭越的事情,心里也是忐忑的。 进来的人是阿婉曹家的表姐剪水,这女子极美,声音却好听的紧,一开口就让人心生亲昵之感,来的时间不长,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却都爱到她身边凑趣儿。 “那我就去伺候阿婉歇息了,她表姑娘你们且聊。”冬青便走出了李嬷嬷的屋子里。 剪水微微欠身,行了注目礼。 端午的前一天,自早上就是开始下雨,六郎乘着大油伞吃了早饭就来到了格律轩。 “阿婉,明日要是这样大的雨,你托付的事情能成?”高士宏的脸上满是担忧。 “怕甚,这不是还没有到明天的吗?”阿婉扒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嘻嘻哈哈的说道,心情因为来日的期盼格外欣慰。 高士宏看了一眼阿婉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好热闹,这才开了禁令自然是欢畅无比,不曾往心里去,便是下雨也不能浇灭她心中的喜悦。 “我托付六哥的事情可办妥了?”七娘绒绒的小脸,抬头看着六郎高士宏,那双眸子如黑葡萄一眼明亮。 “自然。为兄的倒要问问,阿婉这这些书何用?”高士宏虽然见识过七娘的聪慧,却想不通她何以这样多的鬼点子。 “阿妹自有妙用。六哥就不用操心明日自会知晓的。”七娘眨眨眼睛笑的如压弯的蒲草,整个小人儿都明媚起来了。 偏偏到晚上,又飘细雨,七娘孤灯独坐,遐思飘远,日日如此,较之从前顿觉时光如飞。 高士宏离开以后七娘让冬青和半夏都过来,附耳仔细交代了一下,只待明日了。 第二日各院子的小娘都起的大早,穿衣打扮,描眉上上妆,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戴起来了,边拾掇还和身边的丫头嘻嘻笑笑,期盼着寿州街市的繁华妖娆,平日里不能买的胭脂水粉也是寿州的好。 七娘一觉醒来,觉得室内特别明亮,侧身看去,新糊的窗纸,白得耀眼;定神细听,雨声风声都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静息;虽然没有阳光,却是个晴天。 七娘草草的装扮一番,看看护在身边的猫儿顽皮的说道:“猫儿,姐姐今日可不能带你的。晚上回来给你吃鱼。” 喵呜—— 猫儿一听耳朵便耷拉下了,乖乖的跳到四方椅子上,找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假寐起来,连眼皮也不愿意太一下。 众人见猫儿如此都笑了,说道:“咱们格律轩的猫儿都成精了。” “阿婉穿的也未免太随意了。不知道出去众位姑娘又该说甚不中听的话儿。”半夏一边打量七娘一边有点抱怨的说道。 正说着小丫头们都齐刷刷的过来了,个个穿着新衣裳,打扮的很是喜庆,慌忙要给七娘磕头。 七娘撇了一眼说道:“我可不曾备着红包,你们要跪我可不打赏。” “偏就阿婉小气,咱们跪是一份心意,你且休要臊人提甚打赏的。”苏雪在最前头跪下了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亲们,上周哭穷,乃们就给力的投推荐票,这周俺们不说,乃们就忘记了吗?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各种好事……o(n_n)o哈哈~ 86 花柳繁华地 七娘的马车在高家浩浩荡荡的车队最后,六哥高士宏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七娘的车后,出了蒙县以后七娘的车刻意的慢了下来,快进寿州城的时候七娘的车拐进了一个胡同,车子缓缓的在糊弄里行到了尽头,七娘杨桑并半夏才从车里下来了。 门内早有人候着,于是,侍儿引着他们绕过曲槛,越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座向北的小厅——厅小,院子却大,一长条青石板,杂置着二十几盆怪石盆景;一棵夭矫的龙爪槐,高高伸出檐角,碧树成荫,槐荫满院,这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这院子也是外看平常,进内别有洞天。 门帘掀处,一位青衫的中年人出现了,他的一双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侧身站在一边,半举门帘,七娘三人就顺势进屋子里头去了。 室内干一尘不染,铺面干净整洁,连窗户纸也是白净明亮的。 “阿婉,这里的人可靠?尚不如在家里换好了装,半路拐出来,这院子里的人若是小人咱们日后就麻烦了。”杨桑声音低沉的附在七娘耳边说道,从外面进来看见这样院子曲曲折折颇为担忧。 “原不用这样曲折,但是方才你看大姐?帜锵?榈难凵窈陀锲??勖侨羰窃鹤永锘涣四凶埃?睦锘嵴庋?菀淄焉恚?退阃焉砘氐礁吒?慌掠忠怀〔恍〉淖煺獭v劣谡飧鋈耍?Ω镁褪歉龅氐氐赖赖男u恕!逼吣锼底呕暗氖焙蛞丫??蓟荒凶傲耍?佳壑?涞姆缌黜6庵??奈?煌??胨厝绽锎蠹壹?降哪茄?裂笱蟮男∧镆丫?腥袅饺肆恕?p>  “既然如此阿婉何意不找个可靠的人?”半夏不解,既然这样的小人,难道不怕后患无穷。 “小人逐利,好用好散,他且在江湖上混虽然是小人,却也是个守江湖规矩的小人。”七娘的男装已经完毕,负手而立也算是少年有为的富家郎君,初具风流名士儒雅之姿。 两人见人七娘说的十足把握,便不再多问。 七娘本着一事烦二人的原则这次找的还是六哥高士宏,高士宏虽然年幼的庶子,却常在寿州八大巷子里混,但他照着七娘说的办法找的人却一定是这次寿州之行最合适的人选。 七娘一行三人换好了男装,这才从内室走出来,两个少年郎带着一个小儿郎。 三人不敢在此耽搁太久便回到院子正中,四匹马,刷得干干净净;鞍辔上的铜饰,亮得耀眼生花,一字排开已经在院落当中了。 “叫我田谷人,今日我已经收了例子钱,可为众娘子带路。”这小田哥长得六面八方灵通活泛的一双眼,一看就是三教九流场面上混出来的人精。 田谷人是寿州商贾田秀才的次子。田秀才惯于兴风作浪,包揽是非的土豪劣绅;不过他的秀才,早已被欧阳修在当寿州知府的时候革掉了。田秀才与各衙门的差役都有勾结——寿州各衙门的差役,有一项陋规收入,凡是有人开设商铺,照例要向该管地方衙门的差役缴纳规费,看店铺大小,定数目高下,缴清规费,方得开张,其名叫做“吃盐水”。而田秀才就是代替衙门里头的人上街去“吃盐水”。一半归衙门,一半落腰包。 张秀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官和次子。 因此这个田谷人在寿州三教九流混的的如鱼得水,无所不通。 走在正中间七娘跨一匹鞍辔鲜明的大白马,自己走在前面,半夏杨桑在左,田谷人在右,一行人四匹马拖逦往东而去。 在石头巷口遇到已经久候的六哥高士宏,高士宏眼前一亮。 七娘刚入高家时候那可是珠圆玉润粉嫩可爱,几个月过去了,人清瘦了一些,个子也高些,比一般的七岁小郎君倒高出了半个头,如今乘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的姿态倒是浑然天成,比起大哥高士先也是不差,路人看着衣衫华丽的一行四人纷纷侧目。 高士宏微微一笑说道:“七弟也是好个风流人物。” 高士先居右,四人变成了五人,一路向东进入石头巷,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喧哗的人声,使马受惊吓,长嘶而立,七娘却牢牢的拉住缰绳,显得极其平静。 几人不得已下马徐徐走入石头巷,田谷人引路,几个人跟在身后。 石头巷子顾名思义就是玉石翡翠,根雕古玩,石刻印章…… 期间夹杂着吃喝小摊。八大巷子交错相连,没有明显的界限,品类相近的聚在一起,不知不觉几人七拐八拐,除了现代化的东西没有,该是应有尽有了。 七娘初见被称之为淮南西路花柳繁华地,胭脂温柔乡的永州八巷,一路走一路看,衣食器玩,凡是听说过的天下各物,差不多都可以在那里见到。品类繁杂,匪夷所思。心花怒放,玩意渐起,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不由得将刚起的心念收了起来。 “七郎要去的地方不远就是,这是越是向前便越是人多,今日是端午节,只怕咱们的马是过不去了。”田谷人对着众人说道。 “怎地办?”七娘的马杨桑帮着她牵着,两袖清风自然悠闲,众人牵着马在拥挤的人群都是满头大汗。 田谷人笑笑,向西侧一转,在一个客店前停下,早有小二跑过来相迎,田谷人先小二耳语一番便向众人示意,带着马绕道了客店后方将马栓在石栏上,顿觉一身轻。 “七郎,如你若说,咱们此刻要去的便是百顺瓦子了。”田谷人悄声对七娘说道,自然是知道她是小娘,带她去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多有不便的。 “正是,谷兄引路便是。我正要去观上一观。”七娘做了七的手势,丝毫并未当自己是个七岁的小娘,便是前世这样的场合她去的也不少,不就是当街卖笑,也不是甚惊世骇俗的地方。 自古以来这样的地方都是销金窟,逢场作戏,强颜欢笑她也见惯了,古往今来这样的地方都是达官贵人的天堂。 87 胭脂温柔乡 一眼望去,晨光中小吃摊子揭锅盖冒出来的热汽,一片雾??髦校?贝比擞埃?娲a髁??p>  七娘小步前行,不由得往身侧的巷子撇了一眼,买卖牛马六畜的市场旁边,一处空旷中的屋子中,席地坐着十几个愁眉苦脸身穿青衣的男女;这虽不难令人意会到他们便是法所不禁买卖的奴婢,但这样公然待价而沽,在七娘眼中,却是件凄恻的事,人类最基本的同情心她还保有的很好。 想到此念不由的再往里看了一眼,一个蓬头垢面的青衣男子她竟然看出了展大哥的影子,心中执念一起不由得心绪难平,忙的收住了目光,依着田谷人的领路往百顺瓦子走去。 “江南女儿肤如水,声美于莺,起居饮食样样精致,你看前头那家‘凡中仙’便是这个百顺瓦子头一号。多的是江南的小娘们,自然也是最好的销金窟,寻常人怕便是门都难得入内的。”田谷人既然是带路安排之人,少不了介绍卖弄一番,指着一家高门勾栏大院子说道。 七娘顺着田谷人所指的的方向望过去,正门紧闭,宏辉气派,门前的大灯笼整整细细的一字排开,想来到了晚间定然别有一番繁华景象。正门上的匾额字迹飘逸流畅,不媚俗世的样子。“凡中仙”竟然是个勾栏妓院的名字,还是高档的妓院,不就是前世所谓的天山人间一样? 七娘虽然好奇,却还是带着几分轻蔑,妓院而已,就算装潢的再豪华别致,再别具匠心那也还是妓院,倚门卖笑,皮肉生意而已。 几个人顺着巷子往南走了一阵,凡中仙侧门上依着一个貌美的姐儿,她穿着胭脂色的绣襦,下着曳地的百摺罗裙,裙腰用金银线绣出“富贵不断头”的?字,又系一条五彩文绣的锦带,身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侍儿,正在依依不舍向恩客告别。 那蓝衣少年郎背对着众人,背影让七娘觉得有些熟悉,偏有想不来是谁,不由得使了眼色,跟着田谷人拐入墙角。 那二人门前说了一会话儿便理冠朝着相反方向而去,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路后回身说道:“且去吧!” 七娘一惊,幸而躲在墙角,俊眉朗目,风度翩翩的郎君,竟然是大哥高士先! 看着情形多半是昨日宿在了妓院,心中的鄙夷又平添了几分,房里头的丫头还不够他糟蹋,竟然不知廉耻夜宿妓院,还谈甚嫡仙? 待大哥走远了,田谷人这才开口说道:“难不成是遇到了熟人?” 高士宏刚好开口,想了想终究是把话咽下去了,进出妓院对于他们这样世家子弟原是常事,不算稀奇。但想到今日的来意,不想横生枝节。 “是债主……”七娘一听田谷人打听便不屑的笑笑回答道,可不是七娘的债主。 七娘还欠着大哥五十贯钱的,据众人所说这五十贯却不是个小数目,一斗米只需要十文钱,一贯钱能买十斗米,五十贯钱能买五十石米,而京城三品大员一个月不过才二十贯的俸禄,如此一算方才知道那日大哥的不悦从何而来。 七娘由此推想白家的吃穿用度,可见比公侯之家还要更加精致。 “白天妓家事不见客的,这会去需要去,你们无需吭声,只看我行事便是。”田谷人眉宇间平白多出了几分自信来。 七娘和高士宏会意,知道田谷人是这里的熟客,带着他们这些生人自然是需要先通报一声的。 田谷人先前一步满面笑容的说道:“素娘,今日这样早?” 被叫素娘的女子转身冷清的看了一眼田谷人,缓缓施礼说道:“田大人今日好悠闲,也出来的这样早。”她声音很好听,只是话语间分明带着疏离。 “我跟张姥姥说好的,今日带客人前来,烦请素娘带路了。”田谷人对于素娘的冷清并不怪罪,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一样。 素娘眉眼一抬已经将田谷人身后几个人全部看了个遍,说道:“那田大人随我来便是。” 几个人此时心里都泛起了嘀咕,听田谷人所讲,眼前这个女子叫素娘,难不成就是李嬷嬷的孙女素娘? 世上偏有这样巧的事情,她们才到了百顺瓦子,连妓家的门还不曾入,就已经见到了那个被人转卖妓院的素娘? 田谷人跟着素娘从侧面而入,七娘几人跟在后面,七娘初次来妓院,少不了慢了几步打量了一番,不想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郎竟然不声不响的跟在自己身后,手提长剑,发束玉带,对着七娘一笑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七娘不要嚷嚷。 七娘观这人五官端正,武生打扮,那一双眼睛明亮而狡黠,风流俊逸之态尽现,七娘一看就知道这人和杨桑不一样,是个江湖上浪荡的剑客,便没有嚷嚷,看看这人到底要作甚。 “跟着我等混入这妓院有何事?”七娘故意又慢了一步待众人都过了廊角对着白衣少年问道。 “你这小郎倒是胆大,且不怕我是坏人?”那少年郎一脸嬉笑的问道。 “进妓院的有好人吗?”七娘应声回答。 “你不是也进了吗?”那少年郎看七娘的目光有些不同,似乎对七娘也有些兴趣。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我一个坏人怕你甚?难道你比我还坏?”七娘看了看那人的长剑,银色的剑柄上剑穗玲珑别致,玉带垂肩,风姿俊朗很有侠士风范。 对方无言以对,谁会张口就来我是个坏人?但凡行走江湖那个不是抱着行侠仗义,图一个纵死侠骨香,不愧世上英的? “哦,我知道了,你只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算了,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七娘见对方稍微迟疑自己立刻接话,反正她对于逛妓院的男人没有一点好感。 对方将剑柄轻轻拍在七娘脑袋点了一下说道:“你小小年纪就逛妓院,也好说别人。坏人好人岂是你看得出来的?江湖险恶。” “伪君子就伪君子,有甚好不承认。哎……”七娘真是替古人担忧,说话不直爽她是最头疼了。 那少年郎一急说道:“我可是来赴江湖令的,跟你计较个甚!”忽然眉头一皱,自觉失言,忽的一下已经跳上了院墙,转眼不见了踪影。 七娘微微上翘,笑的很是得意,这个侠客未免也太沉不住气的。 88 胭脂温柔乡二 七娘站在院子中看着大理石雕花的舞台,又看看舞台后的观景楼,一天的时间确实很紧迫,但是她筹备了这样久,借此来试试身手也是不错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登天的路也要走走看才知道能不能走下去。 “田大人,我想要看台上居中的雅间,应该不难吧?”七娘指着观景楼最好的位置对田谷人说道。 田谷人也不去看七娘指的的位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自然自然,只是此时时间尚早,待张姥姥起身了我自然安排妥当。不知七郎还有何吩咐?” “自然是叫几个姐儿来热闹热闹,方才那个叫素娘的看上去且不错。”七娘负手而立,轻笑浅谈之中带着一股子名士泰然自若的气度,那田谷人略略知道高士宏的身份,见到七娘如此揣测七娘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哪里敢怠慢? 田谷人混迹市井之间,见过的七品云骑马尉已经是天大的官了,高士宏虽然是高家的庶子无官爵在身,可是侯门的公子也不是他这样的人高攀的起的,见高士宏对七娘的礼让,自然是有心结交巴结的。 “是,是,七郎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烦请七郎在客间品茶稍后。”田谷人说到这里背已经弯下来,施礼退身出去,市井打滚练出的一双眼惯会见人下菜。 寿州八巷这日格外热闹,巷子入口的栏杆上已经栓满了马,不过是个端午远来的客人马蹄踏在石板大街上,如密雨敲窗,细细看去多半都是江湖浪子或者少年游侠儿。 观景楼的雅间里七娘端起茶杯玩味的看了看对着杨桑说道:“借你的银簪一试?” 七娘的声音轻柔飘忽,只有杨桑一人听见了。 杨桑看了一眼七娘说道:“腻过了,哪里就药了你去?”终究还是拗不过七娘将银簪放入茶杯中试了试,无毒,此时她们身份未明,不管别人有何种居心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手。 “阿婉,这里可是晚上开张的,咱们这会就这样等着是不是太早?咱们这样只怕天黑之前是不能赶回去了。”高士宏有些不解,这个妹妹太过古怪,太过早慧,如今要办的到底是甚事众人都被蒙在鼓里。 众人早就被七娘吩咐话,说话的声音都是极小的,七娘仍旧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嘘的姿势。 然后拿起案几上的笔在纸上的写道:“小心无大错。” 几个人都是一怔,平日总是胡闹的七娘竟然有这样缜密的一面,不由得都住了口。 杨桑忽的贴在门上一听,恍惚了一下子,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偷听又离开了。 他们今日来的却是比七娘预计的要早,她原先是预留了时间去陈阿家里打听素娘的消息的,可是在凡中仙门前见到大哥,后知道送他的姐儿是素娘便知道这个时间是可以省下来的。 几个人就这样坐着品了半个时辰的茶,除了七娘几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总不会这样耗到晚上吧?”杨桑大失所望,就这样愣愣的等着,今日出来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实在忍不住就附耳对七娘说道。 “你们若是有事此刻尽可以去了,只是切记,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赶回来,悄悄的溜进来。”七娘并小声的说道。 “刚才你神秘兮兮的写字,怎地这会又开口了。”杨桑一脸鄙夷的看着七娘,感觉自己一个老江湖竟然被她被骗了。 “刚才外面有人。此时他已经走了。”七娘知道众人是不会信的,可是她知道有人,就贴在门外,她以为杨桑是会察觉的,可是她没有。 杨桑恍惚了一下,难道那是她在门前听到的声音确实真的?七娘又不会武功,可是她的对声音的敏感度确是任何人都难以比拟的。 杨桑和六哥高士宏都相继离去,七娘这才缓缓的松了口气,叫半夏来将她的计划小声对半夏讲了一些。 半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整个人一下瘫倒在八仙椅上,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阿婉,这样太冒险了。要是大公子和高家的人知道了只怕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闹。” “不怕,我自有办法。”七娘说的自信。 到了秋天她就要被送往京城,就算他们都觉得她过分,却不得不得替她遮掩。 吃了哑巴亏,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七娘总能借此机会知道谁是幕后算计她的人。她会等,但是不会一直被动的等,等待是为找个最好的时机出手。 “可是——”半夏确实不能想到七娘有这样大的胆子,将整个高家都谋划进来了。 她第一次谋划的嫡长孙高士先,再一次出手就是整个高家,这样阿婉让她心惊肉跳畏惧多过了兴奋,不由得有些胆怯起来,毕竟阿婉只有七岁,她的计划如果不够完美,任何一个环节有了破绽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信我。”七娘起身,她穿了一身郎君的窄袖长袍,腰佩玉带,虽然年纪小此时的气度和眼神都带着无比的自信,这一句‘信我’说道铿锵有力。 半夏看到七娘的眼神终究是信服了,只是此时她再也没有心思却留恋寿州八巷的繁华,满心都是晚上的江湖令。 “公子,奴家素娘。”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裙影印在门上。 “请进。”七娘稳稳的坐在正中,半夏忙起身立在一侧,将自己的恐惧和担忧都收起来,将头微微一抬,既不能显得卑微也不能显得孤傲,这样的姿态是阿婉交代她的。 素娘玉手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红裙女子,肤白如雪,圆的脸带笑,一双圆溜溜的荔枝眼不抬头却已经将屋内的两人打量了个遍,怀里抱着琵琶就进来了,两个伺儿低着头关了门退了出去。 “奴家素娘见过郎君。” “奴家毕春进过郎君。” 七娘轻轻抬手叫二人起身,便说:“叨扰了,烦请二位姑娘唱个曲儿,提提神吧!” 素娘徽微点一点头,捧着三弦,毕春抱着琵琶。叮咚数响,两人先调好音律,然后素娘自己端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口酒,用素绢拭去唇上的酒痕,微笑一笑说道:“奴家献丑了!”又转过脸嘱咐毕春:“先弹一曲‘破阵乐’,醒醒神!” 二人都是晚间伺候客人,妓家原都是闷头睡到晌午才起身梳洗,从来也不见这样早就上门的客人,毕春是睡梦中被张姥姥叫醒,打扮梳洗就来到观景楼的雅间里。 89 白衣的老鼠会打洞 车水马龙,杨桑已经痛痛快快逛了两个时辰,不觉腹中空空,找个店家吃的东西。 于是从狮子街东往西穿行,过了双游桥便是甜水巷,素闻甜水巷的太平楼为过往江湖人士的落脚之处,菜色好还在其次,胜在歌舞别致,姐儿们莺莺燕燕温柔如醉。 江湖人江湖死,儿女情长不如快意恩仇,听个曲,找个小娘。今日来红纱帐里不胜情,明日就是对面相见不相识,相忘于江湖就少了牵绊,来去任逍遥。 太平楼,享太平,最后却是各路游侠的常聚之地,很是有趣儿。既然自己穿的是男装,索性今日就去看上一看。 太平楼的旗子迎风而立,丝竹之声夹杂市井中的喧闹传到杨桑耳中,她远远望去只见太平楼后的石栏上栓满了马,今日是南来北往的客自然是不少的。 杨桑顺着石街慢慢朝着太平楼走去,刚上台阶便有店小二迎了上来。 “客官您是吃酒还是住店?” “吃酒。”杨桑跟着小二的步伐便往里走去,正堂中设这一个小看台,台边坐着几个时妆?服,巧笑争妍,夏月茉莉盈头,香满绮陌的姐儿们抱着琵琶、阮、三弦奏乐助兴,台中的女子穿着胡服,翩翩起舞。众人身后一个梳着高鬓角的老妪,头油摸得油亮,不时向香炉中添香,这太平楼果然香艳。 “客官吃酒且稍后,今日南来北往的客官比平日多了几倍,这会子小的给你寻个好座儿。”小二搬了圆凳搁在看台的侧角,先请杨桑坐下,自己就去了二楼。 杨桑暗叹,寿州的端午比幽州可是热闹百倍,打眼四下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猛然就警觉起来。 虽说这个太平楼是江湖人的落脚处,可是今日这架势格外不同,在座的都是身带家伙事,有些她还略略能叫上名头来。 看台正中下手坐着的一个白面刀客便是连环刀陈豹子,窗前第一桌那个大胡子就是银霸王张万冲,这二人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头的。 莫非今日寿州将有大事发生? 甚大事?要是大事也一定是江湖上的大事,按道理讲她不应该不知道的。 想到此处不由得起身假装去找店小二上了二楼,二楼大厅果然人满为患,雅间??门紧闭,小二不知道去了那里。 送菜的开了一扇雅间的门,一抹琼玉白的影子一下子跳入杨桑的眼中,那头戴武生巾,一件花氅搭在椅背上,一身白衣,足下官靴的华美少年可不正是锦毛鼠白玉堂! 杨桑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说道:“白五哥好兴致!小弟叨扰了。”说着便进了白玉堂所在的雅间,雅间之中除了白玉堂并无别人,杨桑自然不客气,大摇大摆的坐在了白玉堂对面。 小二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了。 白玉堂正在吃酒,忽的见一个小郎君自来熟就做了进来心中很是不快说道:“你是何人?” “白五哥怎地连我都不认得了,我是杨桑。”杨桑声音很轻。 白玉堂一听差点被酒噎住,仔细打量了一下杨桑说道:“那里学的怪模怪样的,好好的女郎打扮成这样鬼样子。” “这样方便,少聒噪。白五哥怎地在这里?小二,加双筷子。”杨桑对着门外的小二喊道。 “来了!客官可需加菜?”说着小二就将筷子送到了,殷勤的看着白玉堂问道。 杨桑一看桌子上摆着蜜丁、糟蟹、水淹萝卜,一盘水晶馒头,一碟花生米便开口对着小二说道:“先不要的,你且下去吧,要的时候交就你是了。” 小二退下去了以后白玉堂看着杨桑说道:“你也是为了江湖令而来?” 白玉堂的白衣白如凝脂,身姿盈盈银月,崭崭明辰,精致却不浮华,随意却不轻佻。 “江湖令?”杨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样多的江湖人士,难不成都是为了江湖令?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的不对,自己在高家又不是在荒山野岭,果然出了江湖令她不该不知道才对。 “什么样子的江湖令?”杨桑不解的问道。 白玉堂的眼角慢慢一挑笑着说道:“这不是秘密,何必瞒着。” “我真不知。”杨桑真是郁闷,拿起一个水晶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自从到了高家她好像比从前退化了许多,耳聋眼瞎,甚事情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白玉堂微微一笑说道:“陈抟老祖的《真经》你可听说过?” “自然,可惜是个空白经书。”杨桑不自觉的抱怨,当日虽然说是为了生擒玉面镇西,可是她内心对于《真经》还是抱着极大希望的,从古至今,上到帝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谁不想长生不老? “恩?”白玉堂放下酒杯不解的看着杨桑。 杨桑忽然反应过来,忙改口说道:“世上哪里真有修仙的秘籍?果然有老祖可不是传给弟子了。何以弄的这样沸沸扬扬?难道白五哥说的江湖令跟这件事情有关?”杨桑忙回忆了一下,顿时觉得高慕婉高七娘一定是知道的,特意瞒住了自己,可恶。看自己回头不好好修理她一番! “恩。”白玉堂见杨桑的反应很是奇特,便也不欲和她多说,毕竟这个江湖令出的很是古怪,他到如今也带着几分怀疑。 “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江湖令而来?”杨桑见白玉堂默认了,忽然想到这个太平楼里的那些江湖人士,顿时觉得这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经书,这样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大开杀戒了?更何况她亲眼所见,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经书,她们最后找到的是一本无字的空白经书,但是这些话却不能跟白玉堂讲,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胆,更是不敢坏事。 那么从始至终这就是一个阴谋? 为什么像高七娘那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会卷入这样的事件中?或者一切只是巧合,她只是来办别的事情? “大抵不会错。”白玉堂说道。 “骗局!”杨桑极其肯定的说道。 “你怎地知道?果然是个骗局,那么设计骗局的人定然不会把事情闹的这样大,毕竟这样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白玉堂笑了,笑容十分狠辣,杨桑从未见过这样狠辣的笑容。 90 凡尘中的安乐窝 “凡中仙”门前的两排大红灯笼将朱漆门上的铆钉映衬的金光闪闪,两个身穿布衣的仆从将“凡中仙”的朱漆门缓缓打开,恭恭敬敬的立在门前候客。 百顺瓦子的街道如同涨潮一样涌入了许多人,他们中间有达官贵人、商贾富户、江湖游侠儿全部像是商量好一般在掌灯时分涌入这花柳繁华地,灯笼的光将他们的脸印的通红,昂首阔步的样子活像再做一回新郎官。 “凡中仙”的院子当中的看台上挂四周灯火通明,脂粉的幽香从院中飘向巷子里,毕春从雅间中款款走出。 侍儿怀抱琵琶目送毕春走向看台中央,她穿着胭脂红的纱裙,轻柔的披帛在晚风里轻轻的飘起,高鬓金步摇脚上挂铃铛,清脆悦耳,伴着她身上的幽香让人迷醉。 声乐四起,奢靡婉转,轻柔飘忽。毕春皓腕翻转,腰肢轻轻摇曳,披帛翻飞,一个窈窕无双的背景在看台上开始了“凡中仙”这一夜的序幕。 “凡中仙”是妓家寿州最高的门槛儿,那些聚在门外的浪荡子弟门对着看台上的丽影痴心妄想,欢呼不断。 毕春纤浓的丽装,挽了一个翻云覆雨手后回眸一笑,在灯火之下颠倒众生,让朱漆大门外的过客被也总算闻了一次“凡中仙”的滋味,半遮半掩中将这些浪荡子弟撩拨得欲罢不能,却又求之不得,一旦入的了这门槛欲生欲死,一掷千金能博美人一笑也算不得甚大事。 七娘半推开窗,向看台上望去,毕春的舞姿很美,她的脸正对着观景楼,她笑的很耀眼。 这样的舞姿七娘前世不曾看过,她跳的极慢,却又极美——九阳万花开,拽步旁腰;初雨送春来,旁双飞雁;翻云覆雨手……听了素娘的解释七娘觉得真是大开眼界。 毕春的手灵巧柔媚,那如水一样的身姿自然是令人遐想无限的,“凡中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开场舞,便是大官人也是要门外候着的。”素娘也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对着七娘说到。素娘跟毕春的明艳夺目不同,她身上有股子孤傲的气质,冷清又淡漠,七娘自见她到这会都不曾见她笑过。 “原是这样,我说这些人怎地都在门外遥遥望着,却不敢入门,你看看这凡中仙的门外的巷道上都都挤成甚样子了。”七娘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她身份特殊又借了田谷人的安排今日的热闹才能看的这样惬意,只盼她今日出手就功成。 “郎君可也是为了江湖令而来?”素娘因着七娘年纪小,众人都去了她的戒备稍稍减了一些,言语之间刻薄稍减。 “素娘家还有甚人,何以流落至此?”这一日她的起座皆由素娘打点,已然熟悉了几分,此时开口不觉得唐突。 素娘没有想到七娘不回答,反而问起了她的身世,微微一愣便说道:“奴家出生卑贱,得郎君怜惜抬举一个‘流落至此’。” “不知道甜水巷的陈阿家你可熟识呀?”七娘知道距离真正的开场还要许久,此时不如索性将话挑明了,今日脱身之时带着素娘直接离开才好,不宜拖沓。 素娘如同被电击一般愣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七娘,片刻之后才眉眼低敛说道:“祖母故人,郎君知道又如何。”说完轻轻的叹了一口,将目光移向进入凡中仙的人群。 “祖母可是李氏?”半夏听素娘这样说,自然知道眼前这女子正是她们要寻找的素娘,她话语有点雀跃,自然她想到了姐姐冬青的嘱咐,便是不能带回素娘也要见上一面转托李嬷嬷的思念叮嘱,叫她好自珍重。 “不知道七郎这样细细揣摩一个妓家是何用意?奴家卑贱之躯不值得费心思。”素娘的言语之间有点冷,有点乱,似乎被人剥光了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逃的悲哀之感。 “我们郎君”半夏一听就知道素娘误会了忙要解释却被七娘打断了。 “素娘可是还念着高士先?”七娘也不恼,更不急着解释,她先要探探素娘的本意,强人所难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郎君无礼了。”素娘秀眉一蹙,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之感,毕竟直呼其名是大不敬的。 七娘笑了笑的很肆虐,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转告李嬷嬷,素娘之事自有大公子做主,我们都是白替人忧愁了。” 此话一出,雅间只见一片寂静。 “凡中仙”看台上几个伺儿也在翩翩起舞,毕春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杨桑跟着白玉堂一行到了朱漆门外,看着火红的灯笼说道:“妓院而已,这样气派!” “不气派如何引的来一掷千金的风流客?”白玉堂双手抱剑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嘴角微微上翘。 “公子您的江湖令——”布衣侍儿躬身施礼,却不忘今日的门禁规矩。 白玉堂从怀中拿出一个红色的江湖令递给侍儿,带着杨桑大步流星的进了“凡中仙”。 “咱们现在去哪里?你也爱着莺莺燕燕的温柔乡不成?”杨桑本想想去找七娘,只是白玉堂在这里不能明说,看见白玉堂进到凡中仙之后颇为自在,心中不由得气闷,说话就带着刺了。 “先找个姐儿乐呵乐呵,你来一次也不见识见识?”白玉堂的花敞在灯火中让他显得多了几分浪荡风流之感,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颇为轻佻恣意。 杨桑心中暴怒却不能发作,说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臭爷们,白长了一副俊俏的臭皮囊,都是一样的德性。”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杨桑不由得住口,来这里自然都是男的,她穿着男装,又一口气把众人都骂了。 “说笑了,说笑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去找哪个相熟的姑娘?”杨桑急忙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肆意大笑起来,脸变的比火烧云还快,装作方才逗乐的样子一把将手搭在白玉堂的肩膀,手指在他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下犹不解恨,再狠狠的瞪了一眼说道:“我们各自玩各自的,回头这里集合。” 众人一看没有热闹可看忙着找自己可意的姑娘去了。 白玉堂似乎正有此意,便和杨桑分头行事,只是他未曾去寻那个姑娘。今日人多,张姥姥来不及个个应酬,借了这样的空档,白玉堂看似无意的将整个凡中仙逛达了一遍,格局退路已经尽收眼底,那么果然是个骗局,他定要那人好看! 91 千金可买神仙路 晓彤恭祝大家新年快乐,合家欢乐! 杨桑和高士宏悄无声息回到雅间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看台下已经聚满了人,各个手拿兵器心不在焉的看着台上翩然起舞的女子。 “好戏也该开场了吧!”七娘微微一笑,众人都顺着七娘的目光向外看去了。 客室门大敞着,影纱瞳瞳,从内外向外看看台上一目了然,从外向内看却是不能的。 四个人抬着一个方案放到了看台中间,场面不大,气势也很一般,台下一阵窃窃私语。 田谷人大步跨上,手举托盘将托盘放在方案上,托盘上罩着一方红布。 “诸位豪杰,今日来的目的自然不用天某人赘述。”田谷人一伸手撩起了托盘上的红布,红布下是十本书。 “原是不用,能来这里的人自然为的都是老祖的《真经》,只是老祖飞升已经这样多年了,谁能证明你拿这书是真是假?” “怎地得法?混抢?” “就是真的,抢不成?刀剑无眼,老子可不是遛人勾子的!干你哥鸟!” …… 田谷人只是混迹市井的人,江湖上自然是不能服人的,台下已经骂骂咧咧成一团了。 “众位,老祖《真经》口说无凭,田某人自然也不曾见过真迹,我说不算。但总有人说了算,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田谷人见众人乱成一团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一般,心平气和的大声说道。 “谁能证明?” “得知不传,必遭天谴;所传非人,亦遭天谴。谁是传人,谁说了算?如何才不算所传非人?”白玉堂忽然朗声说道。花敞一扯,玉树临风,白衣飘飘,咄咄逼人,显然他另有所图。 杨桑看见白玉堂从人群中跳出来,心中一惊,方才因为他要找姑娘她们分道扬镳,约定二更在台下汇合,因为她回到雅间不便出去,此刻见到他忽然跳出来说的凌然正气,想到先前的约定,犹豫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辞别七娘去赴约。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缓缓的走向台中,这老叟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微驼背,刚刚站定看台之下就骚乱了,几个知道的人就跟身边的人开始交头接耳了。 “白发翁!”人群中有人惊呼。 白发翁原名方成天,是陈抟老祖的嫡传弟子,长久的闭关修炼,已经有几年没有人见过他了。这样的场合他忽然出现了自然众人都惊诧不已。 关于老祖的《真经》,世人口口相传说:得知不传,必遭天谴;所传非人,亦遭天谴。 这江湖论的就是老祖《真经》最后**,如今陈抟老子的弟子出面了,这个江湖令自然就是真的了。 “这里还有人识得老夫,我也接了江湖令,今日受人之托做个见证人,不知众位可信的过?”白发翁笑声爽朗说道。 看台之下一下子静悄悄的,就连白玉堂也变得哑口无言,可见这《真经》是真的? “这个白发翁果真这样厉害吗?”七娘淡淡的问道。 高士宏和半夏一起向着七娘看去,她也太煞风景了吧?这人难道不是她请的吗?怎地这个时候她这样问? “苏雪说这人众人信服,我便请他来。”七娘说的很淡,玩笑之语,她不知道白头翁有甚不同,但是她请得动他。 杨桑和高士宏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七娘,室内寂静无声,七娘的所作所为令人甚为不解。就算找到了白发翁,寻常之人费再多的口舌怎能这样轻易说服他? 只有素娘和半夏静默无语,她们亲眼看到了一切,知道七娘的本事,此时不便插话。 白发翁不是入世之人,虽不是陈抟老祖传人集大成者,确在民间名声最高,旧时授徒游走四方,近来今年年事颇高,修行遇大碍,隐居终南山鲜少见人的。 “你不知他到底甚人,如何请的他来给你做这个泰山中保?”众人都都看着七娘。 七娘微微一笑,对着众人说道:“凡是不都是讲一个理字,你们敬重这人,这样的老者甚不曾经历过,只要我说的合情合理他自然愿意助我的。” “那么说这件事情阿婉你不打算保密不成?”杨桑以为这是极其机密的事情,不想七娘说的这样坦荡,毫无顾忌。 “我做事情,谋略固然重要,却永远可以光明正大摆到桌面上来说。见不得光的手段,我不会使。”七娘说的极其坦荡,目光如水,起身,负手而立于窗前,想看台上望去。 七娘她牟利,她谋划布局,她不甘被人利用,但是她每一次出手都全力以赴,放手一搏;她每一次拿出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她行的端做得正,脊梁就挺得直。 对上她不卑不亢,对下她远近有度,她相信不管到了那个时代,尊重是最好的态度,持此心而行无往不利。 “书我已经见过,书的主人老夫也已经见过,众人壮士尽管放心。”白发翁见众人的目光仍旧带着狐疑,带着惊诧。 “老祖的《真经》原来不是一本,而是这样多?”白玉堂目光扫过方案上的十本书,心中的疑惑就更加多了。 “不止一本,且不止十本。”白发翁朗声笑道。 “啊?”众人惊呼道。 《真经》不止一本,且不止十本,那么如今这十本又是甚样子的? “大道无情,大道维艰,老祖一生的心血又岂止这十本而已?这十本只是修仙的法门而已。我虽然是老祖的弟子,却不是这书的传人,我是受了传人的委托今日来贩卖这书的。”白发翁笑的很坦然,说的十分清楚。 只是他越是这样书众人越是不解了,得了书的传人如何会将这珍贵的修仙秘籍拱手送人,金山银山如今比得上荣登仙极? 贪图眼前的金钱,葬送的是深入仙境的机缘可值得?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 这愿意卖书的人岂非世间最傻之人?成了神仙,就是凡间的皇帝也要跪拜敬仰,区区银两算甚?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都看看自己手里的大宋交子,银钱而已,如果换的修仙秘籍,倾家荡产无有不愿意的。 凌晨的钟声即将敲响,晓彤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写完了这章,不满意,很纠结,但是不想断更,就这样看着晚会度过了今年最后一晚…… 对于晓彤来说,今日很有意义,谢谢一直在这本书支持晓彤的大家! 92 莫欺我年少 “怎地得法?咱们这样多的人,都是不惜银子的,谁得?谁不得?总要有信服众人之人,谁是,是不是要问问俺们手里的家伙事?”有人问道。 “正是,这《真经》只有一套,想要的人可不止一套。”白玉堂符合,他若说不想要那自然是假话,但他此时更加冷静,江湖人,这样的秘籍处理不好便是一场恶战,这样的热闹他不喜欢看。 七娘嗤之以鼻,这些人真是脑子一根筋呀! 七娘一直不明白为何秘籍甚的只有一份?什么失传了,火烧了,丢失了,任何意外都毁于一旦,一点防患未然的精神都没有,不知道备份的古代人真是让她觉得不知道说甚好。像她一般又能*备份,又能赚钱何乐不为? 杨桑看七娘这样嗤之以鼻,忙问道:“阿婉,怎地?” “这些人为何认为这秘籍只有一份?”七娘回答。 “难道老祖留下了很多份?再说当日我见过,那明明是空白经书。”杨桑辩白道。 “你若不见,便是不存在吗?老祖既然设下机关,便是有的。我得到了抄一份一模一样的会死吗?” “哪有秘籍还抄一份的!”杨桑被七娘的回答震撼了,她仔细回想了一遍问七娘说道:“难道说这卖秘籍的真是你?” “怎地,我不能卖秘籍?” “真是你?”杨桑尽量压低声音,她想不出七娘的脑子是如何长的,胆子这样大,还请得动白发翁做说客。 “为甚不能是我呢?你觉得我没有这个本事?可是这大宋除了我高慕婉谁会把秘籍抄个几份拿出来卖?”七娘对于杨桑的疑问一点也不意外,大言不惭的说道。 “不得瑟行不……”半夏小声提醒道。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阿婉,就算你说的对,你小小年纪也不知谦让……”杨桑接着半夏的话说道。 “实事求是而已,说实话也不对。”七娘不想这个时候跟杨桑斗嘴,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接嘴了。 “你是如何说服白发翁的,难不成也跟你一样钻到钱眼里了?我可不信,这样修为的人会为了银钱来替你说话,你使了甚招数?”杨桑见七娘大言不惭,仔细想她惯来如此,便不再计较,忙将话题转移到白发翁身上,杨桑相信白大哥定然比她更加关心这个问题。 七娘如何说服白发翁的? 其实她压根没有说服,在杨桑和六哥高士宏离开的这段时间,她并只是听曲喝酒。她人在观景楼,心却在千里之外,焦躁不安,等待来客。 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在江湖令之前来见她,因此她寿州行她没有刻意隐匿行迹,也不大在意众人知道是她在操纵一切。 只是所料之人迟迟不能出现,毕春和素娘红袖添香歌舞助兴的时候,七娘心不在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便悄无声息地的出现在了“凡中仙”观景楼上,轻敲门,淡笑如歌。 七娘一挥手毕春素娘便停了丝竹之声,对着门外人说道:“远客来,当起身相迎。”说完起身,自己推开门,笑脸相迎,半夏忙跟着恭恭敬敬的侧立一边,虽然她不知道七娘打的甚主意,可她自小知道她主意大,跟着七娘提心吊胆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如何进退还是深知的。 来者白发白胡子,精神矍铄,手拿一柄黄花梨木杖,一身布衣面带笑容。 “高慕婉,行七,公侯尊驾许久了。”七娘躬身施礼。 那老者微微一怔随后轻轻一笑说道:“小妮子知道老夫要来?” “是。”七娘将老翁请入,一遍爽利的回答道。 “那也该知道来意的了。”白发翁如清风一般徐徐入内,坐在上席上,七娘便盘腿坐在右手侧。 “猜到了三分。”七娘笑的很是开心,她和苏雪商量过之后便定下此策,原无十分把握,此时果如所愿,今日的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这话说的爽直。” “真人面前怎敢作伪?”七娘亲手斟茶,双手递给白发翁,素手清茶小娘子,半夏恭恭敬敬立在身侧,低头不语不敢答话。 毕春素娘也是屏住呼吸,恭敬立在一旁,瓦子里练就一双察言观色的本领,今日这阵势自然是不敢做轻浮样子的。 “不料你还这样小,罢了,该是天意。你既然得了《真经》,不私藏自己修炼何故沸沸扬扬的天下皆知?”白发翁问道。 “高七娘答真人之前想要敢问:‘得知不传,必遭天谴;所传非人,亦遭天谴。’可是真的?”七娘问道。 “世间以讹传讹的事情很多,但是这话确实是真的,尊师飞升前也我也曾经亲耳听过。”白发翁回答道,他看七娘的目光温和了很多。 “那以真人之见怎地算得了传对人,怎么又算所传非人?”七娘郑重其事的问道。 白发翁朗声笑起来说道:“小妮儿,人小心眼儿却多的。” “真人可不要欺我年少。” “所传非人自然指的是《真经》落入心术不正人之手,为祸天下。当然也不是说品行端正便是传对人了,尊师子弟不少,难道就没有品行端正之人?非也,《真经》不仅仅需要人品行端正,还要悟性。悟性缺乏,得之只怕也是废书而已。正是如此老祖在世也未曾寻得传人,方才设计机关,留下机缘。”白发翁看着七娘意味深长的说道,显然他此来是来阻止七娘的。 “真人觉得七娘不该将这书发这江湖令?”七娘显然听得出白发翁话外之音。 “正是。” “那我便是传人?且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传人不成?”七娘这会基本已经将白发翁想说的话都问完了,便开始自己的解释。 “以小妮子的布局谋划而言,显然悟性是有的。既然你机缘得到了《真经》便是天意命定之人。自古以来天古上方,人间良方都是密不外传的,小妮子何来此问?”白发翁自然是不希望晚间的江湖令将《经书》拱手想让给江湖人士,只是以他的身份直接干预不合适,只能规劝而已。 “七娘斗胆,敢问真人,天古上方和人间良方世上存在的多吗?”七娘问道。 “自然是越来越少了,时代更迭失传遗失如今存世的不多了,正因如此《真经》才珍贵,是尊师遍寻古籍一生的心血,小妮子该是珍惜才对。”白发翁这说,他是入门弟子都无缘得到真传,眼前的小娘居然得到了不以为意,还要拱手送人。 昨天拜年,回到家已经一点了,缺的一章近几天补上…… 93 非善非恶论 “这正是我如此做的缘故。”七娘的反应完全出乎白发翁的意料,她淡淡的一笑从容如故。 “愿闻其详。”白发翁若有所思,有修行之人不急不躁,听到七娘一意孤行,对于他的规劝视若无睹,他只是撇了七娘一眼,端起一杯茶品了一口。 这白发翁如此有耐心,饶有兴趣的看着七娘,等着她去解释,这让七娘对这个白发真人好感倍增。 她虽然不信这世间有修仙之事,但是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她心存敬畏。 对于白发翁见到她之后的风度,她相信无论修仙是否存在,这人修养却是好的,值得她尊敬的。 “既然是好的东西,为何是不可以分享的?为什么只能给一个人?又是何人规定这世上的良方秘籍只能有一个人得?多一个人知道良方,便能救助世间更加多的人。这修仙秘籍多一个人知道,这世上也许就多出一个神仙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真人您说的如此精妙《真经》,我一个人独享岂不可惜?”七娘并不是应付白发翁才这样说的,她确实也是这样认为的。 前世的时候她和苏春天要好,苏春天自小学了中医,她们大学宿舍卧聊的时候她记得苏春天说过中医很多良方都遗失了,到了她们的那个时代很多武学秘籍早已经失传了。 在这个时代如此普遍的点穴法,到了她们那个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人会了。 苏春天说因为国内的传统凡是秘方秘籍良方都是家族传承的绝密,往往在流传和争夺中越来越少了。 那个时候她想不明白,那样珍贵的东西为何没有人备份? 也是后来她阴差阳错的来到了大宋,七娘才渐渐明白了为何那些良方秘籍会失传。 狭隘的独占性,独占性每个人都想,可是如果可以把目光投的更远,换一种思路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这也是她最初要卖秘籍考虑最多的事情,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不介意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方面打破点规矩,或者给身边的古人换换思维。 白发翁一听七娘这样说,并未立刻回话,而是低眉品茶,眉宇间有了笑容说道:“既然如此,小妮子何不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这《真经》送与众人,你这样买卖《真经》岂不是让众人觉得你在牟利?” “我平白送您《真经》你敢要吗?您会相信这是真的吗?您不会当我是个骗子对真人有所图谋吗?这世上可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而且大部分对于轻而易举不花费金钱或者气力得到的东西是不会珍惜,只有来之不易才会觉得珍贵。”七娘笑的很是灿烂,这样的问题她回答的很好。 白发翁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七娘,似乎她的智辩敏锐都与她年龄不符。 “真人该知道孔圣人‘子路受牛’的故事,情同此境,心同此理。如果我得了秘籍,不但不能从中受益,还要为了所谓的虚名平白浪费人力物力,花费金钱将书送与众人,且要遭受质疑,您觉得下次我还会从更长远的方向考虑,去做类似的事情吗?”七娘不等白发翁继续说话,便继续解释道。 七娘的阿娘白冰玉曾经给她讲过“子路受牛”故事,她那时候才知道孔夫子根本不似她从前误以为的那样迂腐。 故事讲的是: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的,可以到国库中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说:"赐呀,你采取的不是好办法。从今以后,鲁国人就不肯再替沦为奴隶的本国同胞赎身了。你如果收回国家的补偿金,并不会损害你的行为的价值;而你不肯拿回你抵付的钱,别人就不肯再赎人了。子路救起一名落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说:“这下子鲁国人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孔子从小事情能看到教化的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 白发翁又笑了对着在一旁兢兢战战的三个人说道:“你们且说她说的是否正确?果然你们平白被授了《真经》信使不信?” 那三人听了七娘一番言语,自然都是目瞪口呆,不想白发翁问自己,只有素娘反应最快,忙说道:“别人不知道,奴家是不信的,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的多,但是奴家也还得起。果真这样的秘籍可是天大的恩惠,接了这样的恩惠难免怀疑。就算不怀疑,少不了心总是悬着,别人给了这样的恩惠,来日索要自然也是非常之物,所求是非常之事。奴家贱躯岂能消受的了?”说完双颊绯红,虽然是肺腑之言,到底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在真人面前未免有些惭愧。 “素娘说的很是,奴家也是这样。我们妇人之见,自然是有限。”毕春显然很是同意素娘的说法。 “那要是花大价钱买呢?”白发翁又对着素娘三人问道。 “那自然安心,我出了大价钱,自然是我的,得了也得的心安理得。只要是真的,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这次一次说的最快的是半夏,说完莞尔一笑看着白发翁。 “小妮子,看来你说的很对。只是众人会懂吗?”白发翁点点头,显然对于七娘的辩解他是认可的。 “七娘妄言,承蒙真人不弃,不由的卖弄起来。话既然说到这里,索性让我小人儿说个大话——方才我所讲的并非是理,而是人性。凡世间万物都是趋利避害的,道家讲阴阳,人性岂不是也是善中有恶,恶中有善,善恶相济,此消彼长?以《易经》阴阳之理才论,人之初性非善非恶,该是善恶兼而有之。正是这样,大道正途,该是管理善恶,使世间善恶平衡相安。如今世间恶长善消,《真经》这样的好的东西才更应该传播,要更多的人知道。”七娘原是爱辩论的,所谓真理不就是越辩越明,与高人争论不觉得胸中之话滔滔不绝如甘泉外涌不止。 七娘说道激动之处不由得立起身来,声情并茂,掷地有声,说的激情飞扬,目光如灿。 白发翁的眼中不仅仅是笑容,而是有了光彩对着素娘说道:“取酒来!” 素娘忙跪地斟酒,起身后退。 “你说的自然不错,但是你可想过,如今江湖人士也许混入了西夏和契丹的间隙,他们一掷千金购下《真经》,与我大宋而言,岂不是大祸临头?”白发翁问道。 94 皆大欢喜 七娘将素娘斟的酒双手递给白发翁说道:“或许七娘狂言,西夏和契丹的细作在七娘看来不足为患。” “不妨说来听听?”白发翁问道。 “来了这样多的人,您认为细作多还是咱们大宋人多?”七娘问道。 “这个当然是大宋的侠客多。”白发翁玩味的笑着,他知道他无需多问七娘一定会详细解释的。 “我准备了许多份,今日来的客人只要准备了足够的银钱人手一份。书是有了,至于修炼成与不成这个在人不在书,更何况以照概率算,我们书多,拿到的人也多,自然是胜算更多,修成正果的人自然应该多。如果这些一掷千金的人买回去不修炼,谁也怪不到,得到书不是机缘,按照书去修炼才是机缘。而且七娘自信不管是契丹或者西夏亦有好人,他们将好的东西花费银两从我们这里买回去,修回正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七娘侃侃而谈,胸有成竹。 “恩,你想的很是明白,说的更是明白。老夫惭愧从未曾有此心胸和境界。话已至此,我虽不能全部同意,但亦打算不再阻拦了。”白发翁起身便要离去。 七娘怎能放走白发翁,她浪费这样多的口舌难道只是为了向面前的这个老翁解释吗? 当然不是,她才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闲着没有事情白白浪费唯一能混出家门的这一天来给别人滔滔不绝的说教,她是带着目的,*裸的的目的。 无利不早起,她在白家锦衣玉食自然不缺钱。如今她是高家的七娘,在高家处处掣肘,但是她不能处处依赖别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通天之路就从一点一滴来做,就从这《真经》入手。 “真人且慢。”七娘忙起身挽留。 “小妮子还有话说?”真人淡然的看着七娘问道。 “真人面前不作伪,真人既然来了,七娘有一事相求。”七娘说道。 “哦?甚事?” “七娘虽然有书,却不能取信于众人,有老祖坐镇自然最好不过。”七娘仰起脸来,笑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儿一般。 “还用得着老夫?只是你说轻易得到的人是不会珍惜的,你何以为报?”白发翁问道。 “凡尘俗事难入您眼,作为酬劳您取《真经》一套如何?”七娘也不知道这种隐居在凡尘之外的真人喜欢甚,但是他师傅的书他能改能入眼吧? 白发翁朗声大笑说道:“这书入了你手果然是传对了,聪慧至此只怕也是前途无量。只是你这书一卖出去,以后便不会有人向你买了。” 七娘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盗版而已,她有后招,她的书可是都印制了防伪标识。另外一次售完那可不是她的手段,她先卖十本,剩下的她可是会好好留着,慢慢去出售的。 当然她不怕有人去抢,有白发翁来当中间人,她的背后又是整个高家,江湖浪子没有这样的胆子,达官贵人又不屑于这样的手段,正是想透彻了一切她才放心大胆的出手。 “凡中仙”旖旎的胭脂香弥漫着,因为白发翁的出现,这场交易异常顺利,拿书交钱,皆大欢喜,得了书的人或走或留,都已经散去了。 七娘在江湖令中赚的是金银满钵,夜深如墨,她自然是不能这个时候返回高家。 素娘盈盈下拜说道:“七娘不弃不若睡奴婢房里头吧!” 七娘看看凡中仙中的热闹景象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此时出去也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高士先和田谷人自然是别有落脚之处,他们带着大宋交子先行一步,约好次日清晨来接七娘回去。 素娘跟毕春的院子在凡中仙的后院,比着前头自然清净不少,曲廊假山,池水如镜,一个白影忽然从假山后一闪而过,众人似乎都不曾注意到,只是七娘看到了,微微一愣住了脚步。 “半夏,我方才看见一个白影一闪而过。”七娘的声音比平日越大,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 素娘一颤抖说道:“甚白影,这样晚,也许是七娘看错了。”只是目光不由得的向着假山那边望去,以素娘所想自然是今日的游侠儿留宿在此,但七娘年纪小,这样的事情不便解释,索性含糊过去了。 七娘不再多说跟着众人继续往后院走去,那白影又是假山一侧闪过,而且这一次七娘看清楚了,这人就是今日看台之下那个白衣花敞的少年郎。 今日她卖《真经》这人不但买了一套,且问题颇多,十分活跃,直到白发翁出现他才收起了他满眼的疑惑。 七娘见过这人,今早他们一行人跟着田谷人进入“凡中仙”的时候,这个人尾随在七娘身后,被七娘发现之后三两句气走了,不料竟然会在“凡中仙”的后院出现,而且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七娘一声不吭跟着素娘回到她的房中,早有侍儿迎了上来,素娘的所住的屋子精致又不失格调,雕栏玉屏,紫色的帷幕重重叠叠,玉帘轻挽,红烛高照,那客人入了这里可不是日日新郎的窃喜?富家子弟多浪荡,胭脂乡里醉生梦死本是常事,世间都是如此她犯不着较真。 杨桑气鼓鼓的跟着毕春去隔壁歇息,半夏跟着侍儿在床边打了地铺,七娘将半夏和侍儿打发出去烧水。 “素娘,你有甚打算?”七娘问道。 素娘低头不语,想了许久说道:“能出了火坑自然是好的,只是奴婢贱躯,不敢再回高府。若说从良,奴婢虽然颇善曲艺,终究没有个依靠,也不知道该寻个甚样的去处。大公子知道了,难为祖母不说,只怕连娘子一并都有了错处。” 素娘所说句句直指要害,这些问题七娘其实在端午之前早已经考虑好了,她这样问只是想知道素娘的意愿,李嬷嬷怎地说那也不是素娘的意愿,只有听到她亲口所说她才会出手。 “那素娘的意思是?”七娘问道。 “奴婢赎身之后怕才出火坑又入狼窝,奴婢想请七娘做主。”素娘俯身下跪,先磕头说道。 “有想法就说吧。”七娘知道素娘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她姑且听之。 “恳请七娘放祖母归良,奴婢一定备上赎金。情愿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好过任人摆布。”素娘抬起头眼角微微湿润。 “自然,只要你想好了,要怎地,明日启程之前回我便是。”七娘说完起身,看了看月色如水,想到刚才的白影,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对着素娘说道:“你且安睡,明日我到院子里走走。” 95 白衣花敞轻薄郎 七娘爬了一个月的山,脚下利索,转眼就转到了假山后的小池塘边上,四下望去空无一人。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花敞白衣的游侠儿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他恰好今日也宿在后院那个姐儿里,只是路过而已。 正想着远远瞧着一身男装的杨桑从一片竹林里出来,大步流星,忙藏身于假山之后。只见杨桑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瞧见就几步走回毕春的屋子。 杨桑今日到了“凡中仙”之后便出去了,直到傍晚掌灯十分才回到观景楼的雅间里,这期间她去哪里了,没有人知道,七娘也不曾问,只是这个时候杨桑瞒着众人到竹林里去见甚人? 杨桑是杨令公的后人,也是将门烈士之家,她生的爽利泼辣惯爱江湖上行走,七娘本也不怎地戒备她,想着她无非也是受人指使利用她设下圈套而已,如见看来必然另有隐情,她先按兵不动。 待杨桑进到毕春屋子,她才从假山后来出来,悄悄的走到竹林边上,匆匆的隐入竹林,林内月光不入,静寂无声。 一掉白影从天而降,七娘心道不好!眼睛一花就失去了知觉。 曲水荷香,夜露滴到七娘的脸庞,一阵清凉,七娘慢慢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被一个那个白衣花敞的少年郎抱在怀里,打了一个激灵,猛地起身本能的想要挣脱,船身因为七娘的挣扎一下摇晃起来,那少年伸手一揽七娘又稳稳的回到他的怀抱里,他的怀抱在清冷的夜色里温暖又舒适。 月色之下他面目如雕,花敞被夜风吹起,另一只手稳住了船身轻轻的念道:“高家七娘何以这样着急?满船荷香入清梦,我的怀抱不舒畅?” 七娘这次没有使猛劲,两人荡舟荷花塘中,四周是掬水月在手的,莲叶何田田的水榭,她可不想这种情况下再落水一次,她跟眼前的这郎君比身量小,于是将头一低,身子一滑,满满的直起身子冷清的看着眼前俊美的游侠说道:“壮士已然得了《真经》,也知道我是高家七娘,将我掳到这里不知道是何居心?” 眼前的少年郎笑的如月色一般温柔,朗声说道:“我浪荡江湖,快意恩仇,今日对小娘一见钟情。谁知道夜深风轻,竹林深处小娘你不请自来,自然是成全了我一番相似之情。” “我呸,没有廉耻的贱骨头。你这叫猥亵少年儿童你知道不?你恋童癖呀,我刚七岁你一见钟情个屁,我不管你呆鸟有什么目的,跟我这里刷心眼没有用!变态……”七娘刚缓过气来,一听这游侠儿拿这样的话来哄骗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犹觉得不解恨,白白的被这人占了便宜,心中盘算着早晚讨回来。 白玉堂不想自己厚脸皮一番浓情蜜意换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心中对于那花影说的小娘子惯爱这一套的说法腹诽了千万遍,但是片刻之后就镇定如常。 “骂道好,骂道我浑身畅通,这样的火辣的小娘更对我的味了。再骂几句给我听听!”游侠儿白玉堂非但不闹笑意更浓,饶有趣味的看着七娘,小船在荷塘深处飘飘荡荡,他伸手一把再次将七娘搂入怀中。 七娘毫无还手之力,稍微一挣扎落了水湿了衣裳岂不是更加便宜了眼前这个浪荡子弟? 她气血上涌,怒火攻心,却不由得在内心深处提醒自己稳住,稳住,稳住了才能想到妥善的脱身之计,她不是正经的大宋小娘子,根本不会因为被人轻薄一下就投湖自尽,再说这个身子只有七岁,还未发育,不过是被搂到怀里而已。 “你这样轻薄我,岂不是有违江湖道义?”七娘见挣扎不过,便开始套话,眼睛珠子四处乱转,想着看那边离岸边更近。 “你方才也说你才七岁,何来轻薄之说?白玉堂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你若是不晕倒我怎地会带你看曲水荷香?夜色正好,岂能辜负?嘘——”白玉堂将七娘置于怀中轻轻轻轻划桨,荷叶上的露珠从他的花敞上滚落,远处渐渐有了灯光,桨声激水,潺潺如歌。 七娘一听这人自称白玉堂,便绞尽脑汁的想,想了许久也没有个头绪,当日在白家的时候边留心一下江湖上事,今日也不能如此被动,被人占便宜,尚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不过夜风吹过,白玉堂的怀里温暖如春,水声入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一想到这里忙自己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被收买了? “白兄?你到底想要甚?家人见我被掳走,明日必定报官,江湖人一般不爱沾惹官府的事情,白兄你这又是何苦?”七娘忽然想到临行前苏雪给的东西,心中窃喜,方才忙乱之中竟然将这事情忘记了,好在自己稳住了心绪,寻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就可制服眼前这人。 “本来是不爱沾惹官府的,可是能与七娘共度良宵,私定终身,破个戒也不是不可以。你今日虽小,总会有长大的一天,我可是等着你长大来娶的。你既入了我的怀就是我的人,我这样也算是个良程佳婿,不会辱没了七娘你的。是不是阿婉?”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爱慕中带着嘲讽,将七娘气的眼冒金星,却忍而不发,那白玉堂看在眼里,只是淡淡一笑,心中思量这小娘果然不是寻常人。 七娘一听这人连自己的小名儿都叫的上来自然是早已经对她有所了解,心中的恨意又多了一份,她可不是寻常小娘,说两句甜言蜜语就被哄得智商为负,这白玉堂企图值得怀疑,可这人实在是脸皮厚,她的话一句也不能刺激到他,只盼着等会一击即中。 白玉堂看着月色下七娘因为隐忍而涨红的小脸,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惜,他本是无情之人,七娘长相平常,只是聪慧有决断,他不知道怎地就生了戏弄之心,想到此再看一眼,那一双杏眼在夜色里明亮如星,小脸鼓鼓忍不住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 七娘满心都是一击即中,不料一个黑影忽的将她盖住,一个吻从天而降,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啄她浑身如同被电击一般,但是她的脑子清醒,将手伸入怀中拿出逍遥散,忽的就向白玉堂眼前撒去,她自己本来就在他的怀中,将头深深的埋入膝盖,躲避逍遥散的药力。 白玉堂原是江湖中人,对于这样的手段自然是多有防范的,只是七娘是官宦家的小娘子,又年岁极小,纵然聪慧有决断却从未想过她会有后招,反应快却还是吸入了逍遥散的粉末,眼前的荷塘月色开始飘飘荡荡模糊起来,整个人瘫软在小船里。 七娘听见他倒下的动静还是不敢起身,只勾着头用手划水,将船偏离她撒逍遥散的地方,这才慢慢抬头来,笑的如同月色下盛开的一朵莲花。 96 收拾轻薄郎 七娘将船划向岸边,荷塘月色下船上被逍遥散迷过去的白玉堂花敞半遮,双眉飞扬如墨,盈盈银月、崭崭明辰,俊秀风流之态令人心神相倾。 “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又是一个自大狂!”小船靠岸,岸上灯火如昼,夜深人静,岸边浮柳身姿婀娜,回身一看躺在船上的风流少年,七娘眼角一丝笑意,活该你落到我手上,让你狠狠的吃一次暗亏。 七娘四下望去见无人经过,就稳住船身,七手八脚,管他什么男女授受不清——解下白玉堂的花敞,三下五除二扒了白玉堂的一身白衣,看着白玉堂只剩下亵衣,仍旧不解恨,索性将他上身的亵衣也扒了去。 夜色下白玉堂宽阔的胸膛,坚实的臂膀*裸的呈现在七娘面前,小腹的肌肉若隐若现,他眉目俊朗,如同雕塑一般,如今上身一丝不挂,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中邪了一样反而更加令人着迷。 七娘忽然醒悟,甩了甩自己刚才划过他胸膛的小手,自己刚才扒人衣服的行为似乎太过彪悍了,彪悍的定然令大宋的小娘都目瞪口呆… “不怪我,只怪你先轻薄我的,哼!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就让你这白花花的肚皮见见这大宋的日头吧!”说完,将白玉堂的衣服揉搓成一团,攒足了劲抛向荷塘深处,然后将小舟拴在柳树上,自己扬长而去。 走了一段又回头,池塘柳树下,那光身俊俏的少年郎在晨雾中随着小舟飘飘荡荡,笑容涌上了七娘的眼角眉梢。 虽然是端午节,此时不知是几更天了,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清凉的月光洒在七娘身上,心中对于白玉堂的怒气削减了不少,自己扒男人衣服的奇葩行为,自我安慰一番就不在放在心上了。 若是前世,她更过分的事情也是做过的,对付登徒子,她自有一套狠招。 前世她长了一张艳惊天下的脸,容貌是世界上最廉价的*药,而她具备的那一济*药是最火辣的。不论走到哪里都少不了男的围观,自然少不了占便宜咸猪手,见惯了猎艳浪荡的好色之徒,也看过灯红酒绿的名利场,自己总结出一套理论,对于那些屁股决定脑袋,*控制思维的人就要下狠手,一次弄得半死,永远翻不了身,不然对方就不会长记性。 有次有个官场的狠角色打她主意,强奸未遂,贼心不死,屡屡背后下手。 后来她找人不仅扒光了他的衣服仍在大街上还给他排了**,让他一朝成名天下知。 这一世,因为长相平常,甚至因为胖被人嘲笑,也无这方面的烦扰。 不想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轻薄了,他的那一吻就那样落在她的额头,他属于猥亵少年儿童,扒他衣服都是轻的! 不知道大街小巷穿行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有起的早的店家,炉灶的炊烟袅袅,烟色朦朦中打着呵欠开始一天的劳作。 七娘问了路,七拐八绕终于到了百顺瓦子,远远的就见杨桑和半夏跟满脸憔悴,无精打采的蹲在“凡中仙”的侧门,定然是寻了她一夜无果,这才显得如此落魄。 “半夏!”七娘喊了一声。 半夏听的七娘的声音猛然跳起来,四处观望,看见街道上孤零零的七娘,猛地扑上去,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在七娘耳边说道“阿婉,以后再也不能让你出来的,吓死奴婢了!”半夏的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丢了七娘她对不起高家,对不起格律轩的丫头嬷嬷们,更对不起白家玉娘子。 “阿婉,你是去了哪里?让我们折腾了一晚上!真真是急死人!挨千刀的小贼人!”杨桑反应过来,现在半夏身后又喜又气,直跺脚。 “回头细说,咱们先收拾收拾一下跟六哥去田谷人的院落会面。”七娘忙对两人说道,端午高家嫁出去的姑娘回门,她却彻夜未归,少不了又是天翻地覆。 七娘想,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回高家,至于昨晚的事情她现在不想解释。 半夏想起来,如今还在大街之上,忙擦干了眼泪看了看四周就说道:“咱们先去梳洗一番。” 七娘忽然想起来昨夜一夜未归素娘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 几人匆匆从侧门回到素娘的屋子里,见素娘正依门眺望,一见几人回来了忙迎了上来,几人进屋子梳洗的时候她才说道:“七郎一夜未归,张姥姥方才还打发人来问起。” “她有甚问,昨日给了她十贯钱与她,该知足的。只怕是你忐忑了吧?”七娘擦了一把脸,回头看着素娘。 瓦子中的规矩,你要看中了谁,每天送一贯钱给她假母,你的心上人就不见别的客了。俗称“贾断”,也就是买断的意思。昨日算上毕春七娘一共给了张姥姥十贯钱,起码包她二人到五日之后了。 再者七娘将江湖令这样的好事安排在了“凡中仙”看台,自然是为“凡中仙”增加了人气,又有田谷人的面子,她在“凡中仙”行事也是便利的。 “奴婢算甚,怕就怕七郎宿在奴婢这里不见了人影,官府拿了奴婢去顶数。”素娘忙过来伺候七娘梳头发,温婉体贴,馨香阵阵。 “莫急,‘贾断’之前我定然派人来接你。你安心候着就是了,只是一条你出去了离了高家独自谋生自然是少不了苦寒的,自此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七娘说这回头看了一眼素娘,只见素娘眉眼轻敛,却显出坚毅之色,便知道她已然下了极大的决心。 七娘到了田谷人家中不提昨日她被掳的事情,火速换了衣裳,将交子放好换了女装,钻入车内,六哥高士宏马不停蹄的奔回高家老宅。 回到高府几人不敢从正门入内,七娘想到西北的竹林可以进入自己的格律轩,便将车交给高士宏自己跟杨桑半夏绕道西边,从竹林翻院墙要入格律轩。 到了院墙之外,七娘对着杨桑和半夏说道:“你们先把我弄上去,你们再上去。” 杨桑本要反对,但是看着七娘烟熏火燎的样子就不说了,一把拎起七娘就举到了墙头上,七娘兴头头的爬在墙头上向院内一看,惊得直接从墙头上栽下去了,脸朝地摔在藤蔓之上,吃了一嘴的露珠。 院子里怎地这样乌压压的站满了人? 97 闯祸人儿后台大 “表小姐也不悠着点儿,阿婉怎地直接摔那边去了?”半夏看七娘扒到墙头直接栽过去了,心里着急就对着杨桑嚷嚷起来。 杨桑一听半夏这般说也不觉得脸上过不去,大声回道:“她那么珠圆玉润小胖子摔不坏的,再说也不是我的事,我把她送到墙头她自己着急不等咱们两个了。” 这两人的对话墙内听的清清楚楚,七娘将头从藤蔓里伸出来,她这狼狈倒霉样可算是赶对时候了! 她被栽的有点蒙,抬起头来,朝霞密布,晨光洒在杳无边际竹海之上,七娘绒绒的小脸,湿润的泥土沾在她的头发耳朵上,活像一个泥娃娃。她顾不得整理,仔细将院子里的人看了一遍,老夫人、高曹氏、大姐丽娘这三个是她认得喊得出称呼的,剩下她都不认得。 满院子的人个个衣饰华丽,姿态款款,自然都是高家有头有脸的主人,她们一步步的走上前来。 杨桑那一句“珠圆玉润”“小胖子”回荡在七娘的耳边,她已经瘦了很多了好不好…… 众人面前,七娘的脸算是彻底丢干净了,她的形象彻底毁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了…… “阿婉,你这是作甚!”高曹氏上前一步目光清冷中带着些许笑意,七娘目不转睛的看着高曹氏,不管如何这表情太过诡异了,让七娘心中疑惑纵生。 高曹氏的表现实在不是作为一个母亲该有的表情,七娘一抬头就撇见她转瞬即逝的那一笑,那种笑七娘是形容不出,但是却不难见到,平日里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多半是这个笑容。 “七妹,昨日姑姑们等到了晚间也不见你回的,大家都很是担忧,怕你端午在寿州出了甚事。今天一早大家都在格律轩看看,果真有事就要报官的,你怎地从墙上掉下来,好好的门如何不走?”大姐丽娘上前一把将七娘拎起来,对着老夫身边的丫头说道:“香芷白薇,快点扶七妹起来梳洗梳洗,这倒霉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乞丐呢!” 白薇香芷忙上前去扶七娘,七娘对于大姐的冷言冷语很是不在乎,这样的小伎俩她真是不屑于理会,也根本伤不到她分毫,她又不是真的七岁。 她私自离开高家的车队又彻夜未归本来是大事,如今已经被众人撞了个正着,瞒不住已经事实,这个时候再做无谓的挣扎完全都是无用功,索性自己先坦诚了,只要处理好瞒好她“凡中仙”江湖令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她受几句训斥,大不了禁足,还不至于对她大动干戈。 杨桑和半夏在墙外忽然听见墙内人说话,立刻知道了状况,望着墙翻过去也不是,不翻过去更不是,原地打转转干着急,如何这样巧?就被逮了正着呢? “半夏,表姐,等甚?快点翻过来吧!”七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无畏的看着众人说道:“阿婉不孝,劳动祖母尊躯,来龙去脉此时不便讲。烦祖母母亲婶婶姐姐先回,待阿婉洗漱完毕去东院谢罪!” 冬青和格律轩的丫头婆子都乌压压的跪在院子当中,人群之后,见到七娘从墙头上摔下了来,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了,只能默默的跪在原地提心吊胆。 众人这阵势原本是要当即问罪的,如今七娘这样恭恭敬敬的承认,而且说的坦坦荡荡,好像她只是去做了意见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此时反驳显得别有居心了,大姐丽娘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接话。 “既如此,你先梳洗吧!”老夫人看着跪在地上七娘,听了七娘的话,自然知道站着的人有人会纠缠下去,但是她见七娘翻墙而回,自然知道就是要问也不能当着众人问出来。 老夫人可是百战沙场的老将,她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辈分最高的长辈,七娘的事情她下意识的是先从大局考虑,而不是计较内宅中的鸡毛蒜皮你争我夺。 她不喜欢七娘,因为这个孙女聪慧有决断,但是她对高家没有任何认同感,长在府外的她回到府中并不交好任何人,一副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样子,头高高的仰着。有错就认,认罚认栽却不求饶,不低头。 高曹氏冷落七丫头她不哭不闹,不悲不喜完全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格律轩她想折腾就折腾,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没有人知道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西北军之事她本是一个无关重要的棋子,她毫发无损也就罢了,还借此事大大获利,上达天听,口谕封赏,真正的赏赐要到她九月入京才会正式下诏书。 老夫人最宠爱的嫡长孙高士先她想算计就算计,丝毫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小娘她对于高家的未来是个无法定向的棋子,或好或坏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西北军战事上所立下的功劳任高家众人都不喜欢七娘却仍旧不能抹杀,如今逮着这样机会都想在众人面前给她难堪,她的母亲大人高曹氏却对她没有一丝维护之情,作为高家当家人她要不拦着传出去坏了七娘的名声,连累的可是整个高家,驳的可是皇宫里哪位的面子。 对于老夫人来说高家的利益才会高于一切,此时此刻她只能选择维护七娘的利益,压服众人,但是还是要给七娘一点惩戒来服众。 那些曾经有些同情七娘的人,见她根本也不是她想的那般柔弱无辜,那份同情又化作了排斥异己的责难了。 高家府邸这些人婶婶姐姐嫂嫂们没有一个人是喜欢七娘的,不喜欢她的原因各有各的不同。,得罪了嫡长孙安然无恙;私下闭门谢客,油盐不进;端午还敢夜宿府外,天亮翻墙而入…… 高家是武将世家,家里小娘本已经比寻常的文官世家少了许多约束,但是七娘的事儿还是阖府惊动,原来等着看笑话,怜悯同情的人一下子坐不住了,凭甚她一个七岁的小娘搅的众人天翻地覆?果然有了错处恨不得人人上来踩两脚,不踩的你入尘埃怎会干休! 但是七娘却丝毫不知道,无知者无畏。 众人之所没有没有把她踩的渣都不剩,她还逍遥自在活着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后台,这后台是甚?她有一个好姨母,她的姨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所有人都不喜欢七娘却没有一个人敢得罪皇后娘娘的外甥女! 半夏个杨桑翻墙跳到院内,直愣愣的看着院内乌压压的众人,这格律轩可是从来不曾来过这样多的人,这场面蔚为壮观。 七娘施礼恭送众人,半夏腿一软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一下,杨桑立在七娘身后不知所措,到底她只是寄居而已,没有人会将她放在眼里。 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格律轩的大门,没有人多说一句,只有老夫人回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看的七娘一愣。 老夫人看七娘的眼眸里有慈爱、有惋惜、有无奈、还有警告,七娘想不出为何老夫人会这样看她。 恨她讨厌她的眼神她看的明明白白,爱她怜惜她的眼神她也看的明白,只有祖母的眼神她不懂。 98 世人都有畏惧 七娘洗了脸换了衣裳,把怀里的那一叠大宋交子丢在桌子回头叮嘱冬青说道:“钱给你拿回来了,好好收着,回头我来交代。” 七娘自来不爱听冬青??拢??撬?诺霉??啵?杂谌粘s枚日庋?氖虑樗?辉敢夥中奶?啵?桓??嗍亲詈玫难≡瘛?p>  冬青小心翼翼的将钱收了,转身对着正在梳洗的七娘说道:“阿婉,不是我说——怎地在你眼里就没有个怕字?甚事都是这样胡闹?”冬青清澈的眼眸里写满的担忧,阿婉去寿州八巷她拦不住,可是她一直满心担忧。 冬青问她,怎地不知道怕字,她笑了。她需要怕吗?怕甚,怕死?很显然她现在做的一切都能和死联系在一起,她死都不怕,这些事有何可怕? “可不是?今日这乌压压的一院子人,阿婉啊,一家子几百双眼睛盯着呢,众人都等着你犯错好拿了你去问话。你这大大咧咧的都不放在心上,到时候吃了大亏的。”李嬷嬷不知道何时站在铜镜之后,她和冬青有着一样的担忧,她们一辈子都在内宅里,看惯了内宅中没有硝烟的你争我夺,亲人之间的相互算计。 内宅中没有硝烟的你争我夺有时候和官场相互倾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唇枪舌战之间杀人于无形,当面一口蜜,背后一把刀,全都是摆不上桌面的小心思。 李嬷嬷在大宅里做了一辈子奴婢,这样的事情比冬青看的更加清楚明白,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在七娘面前提点着,怕她仗着自己年少聪慧吃了这些人的暗亏,自己还浑然不觉。 她入高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何以为凭,事情能做到甚地步她心里没有底。但是与众人打交道她不擅长,射人先射马,于是她先跟老夫人过招,大抵知道了老夫人的底线,在老夫人的底线之上,她就能游刃有余。 只是今日格律轩里乌压压的站满了人,如此壮观的景象七娘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之所泰然自若是因为她只是目前她还有利用价值,因此老夫人不会轻易对她如何。 “我省的,我会小心的,李嬷嬷放心便是。”七娘梳洗完毕起身前往东院去,她确实破了规矩,自然要去有个交代,至于会有甚样子的惩罚,她不在意。 老夫人屋子里的帷幕重重叠叠,珠翠环绕,祖母高高上座,不怒自威。 七娘不喜欢跪,但是入乡随俗,此时便恭恭敬敬的跪在大厅之中,心中将昨日之事细细的梳理了一遍,除却那个浪荡子弟白玉堂掳去之事颇为意外,其他都在掌控之中,田谷人想要巴结高家搭上她这条线就不敢轻易出卖她。 “说说吧。”老夫人淡淡的看着七娘,不怒不喜。 七娘入内堂的时候已经四处打量,发现这内堂连一个使唤丫头也没有,祖母行事果然缜密。 “阿婉去寿州在临近入城出现了一些意外,有一户田谷人请我到他家梳洗完毕我才去了寿州八巷。谁知道晚间要回的时候被一个江湖人给劫持了,机缘巧合天亮才脱险,然后怕被府中人发现就绕道竹林,然后大家都知道了。”七娘说的很少,省略了很多,她不想说很多的谎言,然后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不能为人知道的她就尽量省略了。 “原是如此,说的比唱的好听,我的七妹真真是个聪慧的!谁发布了江湖令,是谁借着高家的名头在“凡中仙”高家卖老祖《真经》,然后在祖母面前大言不惭?”这时候七娘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屏风后面款款走出来,她儒雅的大哥掷地有声的数落着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来者不善。 七娘没有抬头,深紫色的长衫遮住在金丝镶嵌的黑色高要官靴,大哥的步伐很稳健,步子很小慢慢的站在七娘面前。 “大哥这话是何意?”七娘在跟大哥高士先的对阵中无败绩,众人见到高士先的那种卑微和艳慕她完全没有,此时见大哥出来拆穿她也并未着急。 “我是何意,七妹聪慧怎地不知?你果真得了老祖《真经》,不给家里却去瓦子大张旗鼓的卖,你眼里可有生你养你的高家?若你拿的是假的,却打着高家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坏我高家名声,是何居心?”高士先的语气又冷又狠,根本没有给七娘任何反驳的余地。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七娘知道大哥是不会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因为确如他所说,她在凡中仙的所行的江湖令与整个高家而言并非是件好事,可谓在高家人人喊打。 但是她非做不可! 已经做了,后果她也承担的起。 祖母高高在上一言不发,可是她的目光却在七娘身上,不在大哥高士先身上,显然祖母在看她如何应对,是不是溃不成军。 高士先红着眼看着七娘,说道:“七妹说甚?” “与大哥何干?大哥觉得这事情不妥当,就该昨日莫要离了‘凡中仙’,不但多跟素娘缠绵一日,更能阻止我行这江湖令。但大哥明知道我要做,却故意匆匆离开,而不是尽力来阻止我。这样看来大哥觉得我卖《真经》之事不如拿了我错惩罚我来的重要,是与不是?”七娘不是有意激怒大哥的,可是她实在不愿意与这个大哥废话太多,他们的出发点永远都不在一个线上。 高士先对于七娘硬着脖子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姿态愤怒急了,不料她巧舌如簧竟然再次令形式急转直下!竟然还知道自己去了“凡中仙”去会素娘…… 高士先原是因着素娘的事情一直被七娘记恨,他虽然不觉自己有错,却不由得怜悯的记起来素娘从前伶俐的样子,于是端午前一日便去了“凡中仙”探望素娘,以慰藉自己略有愧疚之心。不料这事情却被七娘拿来说事,借此来翻盘! 高士先所有的血一下都聚到脑门上了,手都被气的颤抖起来,一巴掌甩到七娘的脸上,这一巴掌很响,连高坐在上的祖母都是一惊! 99 你也当有畏惧(一) 大哥高士先下手真狠,七娘的肉嘟嘟的小脸上一个大大的巴掌红印,眼冒金星,左脸像是涂了辣椒水一般烧灼的疼从脸向着她的心蔓延。 “伊文,怎地对你妹妹动手!”显然大哥给其娘的这一巴掌连老夫人都不曾意料到,此时忙斥责道。 “打得好,打的痛快,大哥好修养,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哥只是言语上输给了我,便要撕破脸皮对我动手吗?阿婉承认,不会与你计较,正所谓好女不与猪斗,与你一般见识岂不是让我自降格调!”七娘上一世跟着后母,后母冷清文雅,虽然对她没有骨肉之情,但还是以礼相待。她在白家是长孙女,可谓是掌上明珠;就是这一世在白家,阿娘白冰玉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料她的大哥竟然这样给了她一巴掌,她恼羞成怒,想着今日偏要闹她个鱼死网破! “你——”高士先听到七娘那句“好女不与猪斗”时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目露狰狞之色,双手攥手拳,手背上的青筋崩裂,像是疯了一般。 “来人呀,把大公子给我请下去,看管好了!”祖母怒喝一声,门口就进来了四个丫鬟,连哄带劝将大公子拉了下去。 高士先方才在巨怒之中,祖母的一声怒喝方才如梦初醒——他是名扬天下的高家嫡长孙;他是风流俊逸的侯门公子;更是武将世家的青年表率;他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居然为了七妹的几句话大动干戈,出手伤人,实在有*份,难掩愧色,半推半就就走出了内堂。家中唯有祖母是最令他生畏的。 内堂之中便只剩下七娘和祖母二人,祖母从帷幕后的大座椅上缓缓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到七娘身边,目光灼灼轻声说道:“阿婉,你可知道你为何在于你大哥的较量中屡屡获胜?” 七娘仰起头看着祖母的眼睛,那是一双饱经世事沧桑瞒含智慧的眼睛,当这双眼睛对上七娘的目光的时候,七娘心里升一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是敬畏是恐惧还是期盼,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内堂发生的一切出乎七娘的意料,大哥的暴怒也是她未曾想到的。 七娘厌恶大哥,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以这个时代的标准,大哥并未是个坏人,相反还是一个世家子弟的楷模,一个侯门之家兴旺的寄托。 他的大哥高士先在地下城捉拿细作时的表现,以及对于七娘初次挑战他权威表现出的忍耐都足以说明大哥在世家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他寻常不堪的一面都被七娘看尽,也不至于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可是七娘却很厌恶他,每次看到大哥,她的言语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攻击性,她的逻辑严密的好像是一张大网,她用她的言语随时都可能将大哥高士先困住,他越是挣扎越是容易被束缚。 大哥倒霉,她开心;大哥暴怒,她才觉得意;她无所畏惧,而大哥处处有忌惮,大哥有忌惮便是有弱点,忌惮的越多在七娘面前就越是千疮百孔。 直到今日大哥暴怒之下甩了她一个耳光,祖母的怒喝,祖母今日的表现,到了此刻她开始有点心虚了。 她也许并不是讨厌大哥高士先,她只是讨厌大哥这样带着鲜明时代烙印的人,她讨厌的是这个时代! 她将自己对于这个时代愚昧落后的厌恶都集中在了大哥的身上,所以才会那样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她一直都以为她是打酱油的,她只是过客,她不属于这个时代。 可是时间将这里的一切渐渐刻在了她的骨髓里。 她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这里,她的无畏是因为她一直不想被这个时代所改变,不想迷失自己。 展大哥事情让她痛彻心扉,也许只是她给自己放下身段进入这个时代的机会而已,也是到了今日她才窥见了自己的一缕心意。 她看别人透彻,到头来却对自己糊涂。 “回祖母,阿婉怎敢对大哥不敬?又何时会和大哥较量?所以祖母所问,阿婉不知。”七娘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不再是那样掷地有声,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情绪因何而起,有因何而发,所以知道收敛了。 “你会不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不但知道,而且用的游刃有余。你以为你心中无畏,在这人世之上就可以无畏。若是人人都同你一般,还要这律法纲常作甚?”祖母说着说着稀疏的眉毛忽然一挑,嘴角低垂,双目如聚。 “无知者无畏,是阿婉的错,任凭祖母处罚。”七娘一看祖母动怒了,急忙认错,认错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恩?”祖母的目光扫过七娘,不由得心中有了怒气,七娘的这个姿态实在是令人熟悉,她低着头,弓着腰,可是她的背还是直的;她认了错,甘心的要领罚,可是她的声音话语不卑不亢。 七娘这样入了祖母的眼那里是认错?这分明就是无言的抗争,就是这样一个姿态,告诉众人她有她的傲骨,凌然不可侵犯的傲骨。这样的傲骨让她身边的人不由的生出一种被藐视的愤怒,这种愤怒太容易使人疯狂。 “阿婉,你以为你没有畏惧?那祖母就来教教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所畏惧的,便是高堂之上官家也是有畏惧的。这世上的人,如果没有了畏惧便不是人了,那是神仙。阿婉你不是神仙,所以你必须学会怕,知道怕!”祖母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她的声音宏厚高扬。 “我也该有畏惧?”七娘将祖母的话听了进去,今日冬青曾说她怎地都不知道怕,众人都觉得她天不怕地不怕。 如果不是无畏她不会贸然要求自己选奴婢;如果不是无畏她不会擅自去开启地下城;如果不是无畏她就不会先于众人知道《真经》的所在;如果不是无畏她怎么会从玉面镇西的剑下死里逃生;如果不是无畏她不会立下那难于登天的誓言;如果不是无畏她怎敢以七岁小娘的身躯设下江湖令? 白慕婉一直知道自己很聪明,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聪明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如今细细回想她之所以能事事争先并非全是机缘,而是有一颗无畏的心。 可是祖母说,一个人不能无所畏惧,祖母要她有畏惧。这个畏惧是甚? 100 你也当有畏惧(二) 七娘以为自己是无所畏惧的,这个时代她无所畏惧。 祖母一脸慈祥的看着七娘,她缓缓的往前走,祖母的虽上了年纪却声音浑厚,她过了七娘的身边对着门外朗声喊道:“来人呀!将人给我带上来!” 七娘应声望去,只见几个婆子压着半夏和李嬷嬷朝着内堂走过来,七娘的心一紧。 七娘再一抬头,大哥高士先、大姐丽娘、婶婶、母亲高曹氏、二十一叔…… 七娘认识不认识的人仿佛约好了一般,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些人就像是洪水猛兽一下子泼进了内堂。 “方才阿婉说任凭祖母处罚,你是家里的主子姑娘,你若是凡了错自然是身边的下人不好。祖母今个就让她们长长记性,也让家里的下人都看看,以后主人要闯祸的时候在身边尽职尽责好提点着,不然是个甚下场!”祖母猛然回头,方才慈祥的笑容变成威严沧桑,拂袖一挥,狠绝无比,那目光就像两军对垒时那般锐利。 九重帷幕,香炉烟,珠帘半卷,心肝儿禅,祖母的目光仿佛能秒杀众人一样,早年沙场征战的气度此时给了众人无形的威压。 此时李嬷嬷和半夏却都不敢求饶,只是都将目光投向了七娘,看着她愣愣的站在原地,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祖母,一切都是阿婉的错,祖母何故要他人替阿婉受罚?”阿婉的那双杏眼里有了游离,她的变得慌张起来,声音变得飘忽,不再掷地有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如今的状况。 凡是针对她自己的事情,她无所畏惧,可是若是因为她连累到别人她,她是从来不曾想过的。 “既然是他人受罚,又与你何干?李嬷嬷,半夏你么可知错?”祖母已经回身坐在椅子上,表情冷峻肃穆。 “老奴知错” “奴婢知错” “既然知错,白芷你来说七娘昨夜未归,格律轩的管事该当何罪?”祖母已经完全不在意七娘的表现,不在意她的举动,今日她定然是要杀鸡给猴看,要重重的给七娘一个教训不可,血的教训,才能惊醒这个无畏的小娘子。 内堂中乌压压的站了七娘的亲眷,他们都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大气也不敢出,何曾见过老夫人这样动怒? 从七娘第一次和高士先起冲突的时候众人都以为会有今天这一幕,可是没有。 大家看着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之女在高家内宅横行,忿忿不平的人、等着看热闹的人、想要从中得利的人耗着耐心,耗着忍耐等着老夫人出手来制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一直等到今日,一出手就是雷霆之怒。 “回老夫人,杖责二十之后逐出高府。”白芷应声回答道,这根不是回答,这就是老夫人要惩戒七娘的手段。 “什么?不行,这会要了李嬷嬷的命的!”七娘一下子反应过来,杖责驱逐?这太重了,李嬷嬷的身子骨是经不住二十杖的,这二十杖只会要了她的命! 七娘说话时候想起了李嬷嬷说的一个主母治家趣事,为着将来七娘能有官家的手段和杀伐决断,李嬷嬷将那世家里发生的事情说的有声有色。 其实在七娘听来那根本不是趣事,那是血肉模糊的悲剧。 在那个悲剧里,家里的主母为了给新来的姨娘立规矩便是拿她的奶妈做了笺子,寻了个错处打了二十杖,那奶妈年岁已高如何经得起二十杖?杖责后抬回床上休养当夜便死了,七娘对这个事情记忆犹新。 人命关天,事情又是因七娘而起,李嬷嬷若是死于杖责之下,她又和面目再活着? 她厚颜无耻,却生来不愿意亏欠别人,这样性命的亏欠她不能承受! “祖母阿婉错了,请祖母惩罚阿婉!请祖母饶恕她们两个,阿婉再也不敢了……”七娘俯身下拜,她的头深深埋入身子里,恐惧让她缩成一团。 “此时知道错已经晚了!来人呀,将她二人拖到院子里给我狠狠的打!”祖母厉声喝道。 半夏和李嬷嬷慌忙求饶,却也无济于事,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拖着就拖到院子里去了。 祖母的声音如同闷雷一样,让七娘头蒙蒙的,心被恐惧笼罩住了,不能,不能让李嬷嬷为她而死!她怕了…… “祖母,阿婉错了,阿婉怕了!阿婉再也不敢了!”七娘俯身求饶,她的手心盈满了汗,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这样的死亡带给她的恐惧和自责如万重枷锁将会困死她的心,困死她的人,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原来她也有畏惧,她不是无所畏惧的,祖母今日戳破了她的幻想,戳破了她狂妄却有虚弱的本质,让她的神气一下子被抽光了。 在这次较量中她一败涂地,不是败给了别人,而是败给了自己! “祖母,阿婉真的错了,阿婉真的怕了!求祖母放过李嬷嬷她们……”话到此处李嬷嬷的和半夏的喊叫声已经从院子里传过来,七娘的恐惧铺天盖地,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滑落。 “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我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就免了她们的驱逐。领完罚之后抬回格律轩好生休养,日后再犯,决不轻饶!”祖母的声音缓慢,但是严厉冷酷,毫无回旋的余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七娘,那目光如同一把把刀将七娘那高傲的心一片片的刮了下来,碎的再也不能愈合。 她以为展大哥死了以后她再也不会心痛,再也不会难过。 可是这滋味比展大哥死后的痛更让她难以容忍,将自己的心在地下碾碎,把自己的对自己无能的怨怼酿成一杯酒融化在她已经跪的麻木的膝盖。 老夫人的话音刚落七娘就知道,她的认错换来的赦免只是不驱逐,她便不能再求饶。她猛然起来向着院子奔去,一抬腿,双脚一下子失去了知觉,重重的跌在门槛之上,额头破了,鲜血顺着额头流入眼睛。 七娘抹了一把,看见手指上鲜红的血,嘴角凄惨的一笑,这一笑太过凄惨了。 七娘再抬头看见二十一叔伸过来的手,她推开二十一叔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到院子里,将自己的身躯挡住打到李嬷嬷身上的木杖,她的手紧紧的抱着条凳上的李嬷嬷,打我吧,只有痛能淹没她的无味纠缠的心。 七娘心里拼命的呼唤,李嬷嬷你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你若是死了,她在这个世上欠的命就又多了一条,人命是她永远还不起的债! 展大哥死,她尚能去寻仇,要是李嬷嬷去了,她该找何人寻仇? 祖母这一招七娘毫无还手之力,她输的彻底! 101 我闯祸了 暮色将七娘的脸庞上的绒毛染成了一片橙红,她仰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缠绕在长廊上的茂盛藤蔓,风吹过,藤蔓沙沙作响,七娘一言不发。 “七娘,做了这样久,咱们歇歇。早个昏过去,把奴婢们吓个半死。半夏姐姐已经无事了,李嬷嬷冬青姐姐照料着,叫姑娘放心便是。”石头很是伶俐,上一次她字说了她的来龙去脉,七娘只说让她想想,既没有罚她,也不曾防着她,她就放心了。 七娘不敢去看半夏,也不敢去看李嬷嬷,她不知道自己在畏惧甚。 “你且去吧,叫表姑娘过来。”七娘慢慢的底下了头,看了一眼石头说道,远处的桂花树很是茂盛,高高的树丛之中有个一鸟巢,不知道甚名儿的鸟,站在树枝上叫个不停,叫声却不聒噪。 “哪位表姑娘?”石头小心翼翼的问,显然今天七娘的心情不太好,格律轩中也有两个人捱了打,众人都是忐忑不安的。 “瘦猴……”七娘撇了一眼石头,杨桑最大的特点就是清瘦,小脸苍白,一副贼精的样儿。 “额,是,奴婢这就去……”小石头先是一愣,随即带着惊愕之情转身去了东厢房。 杨桑蹦蹦跳跳走到长廊的藤蔓之下的时候,七娘看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坐在长廊下的秋千上,丝毫不理会七娘的情绪。 是祖母提醒了她,她不是一个没有畏惧的人,她也记得那日屋顶之上杨桑欲说未说的话,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早作打算。 “咋地了,受伤害了?早说过的,你那样霸道早晚要吃亏,吃亏了吧?这叫甚呀?这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桑带着嘲讽的语气对着七娘说道,杨桑这个人不会说软话,再说叫她可怜七娘她总觉的有点假惺惺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都这样了,你且兴头的!”七娘对于杨桑态度很受用,她难过的时候别人同情她,会让她比死了更加难受,她不喜欢被人同情,她从来不想成为弱者。 “叫我作甚,你看看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多大能耐,也就这样,泥人一个。”杨桑一听七娘跟自己嚷嚷起来,不由多说两句。其实她心里对于七娘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凡中仙”江湖令的设计堪称完美,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娘子竟然安排的如此妥当,寻常人那里敢想? “甚泥人?”七娘以为杨桑信口胡乱骂她,便接了一句。 “别人泼个水你可不就软了?吓唬你一下,胆子就破了?就这样还说甚信誓旦旦的给展大哥报仇?”杨桑说话那是哪疼往那戳,怎么狠怎么戳。 杨桑的话很直白,七娘微微一怔,自己是被吓住了,以至于在血肉模糊的李嬷嬷身边晕了过去。 她并不是这样脆弱,昨日晚上一宿未睡,又和白玉堂斗智斗勇,天亮有在马车上一路颠簸,翻墙回到高家又被逮个正着,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在李嬷嬷晕过去的时候她的意志彻底崩溃了。 醒来之后她怕了,她怕她的一意孤行害了身边的人,她害怕将来有更多的人会因为她而丧命,她怕承担这样的自责之心。 因为她坐在长廊下,辗转反侧,那些她已经计划好的事情该不该一步步去执行? 喵呜—— 那只猫儿比才来到格律轩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很多,大概因为吃的太好,一身狸毛油光发亮,因为圆润而变得更加招人喜欢,脖子上的项圈镶着那颗黑曜,被猫儿戴的黑亮。 “你看看,猫儿都鄙视你!”杨桑一把抱起猫儿,放在怀里,猫儿从杨桑的怀里深处一个头:呜呜——鄙视的看了一眼七娘,又将身子团成一个圈安安稳稳的再杨桑的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七娘对于猫儿的叛变行为很是气愤,这个猫儿真是成精了,平日总是爱粘着她,晚上爱钻她的被窝,偏偏这会理也不理她,直接钻到杨桑怀抱里了,难道真是鄙视自己了? 它一个猫儿,有甚资格鄙视自己!真是气煞人也…… “给我抱,这个奸臣!”七娘抛开那些烦心之事,这一刻便和猫儿较真起来,伸手就要去抱杨桑怀里的猫儿。 谁知道猫儿似乎是听懂了一般,嗖的一下松杨桑的咯吱窝下窜出去好远,走到花丛之中猛然回过身来,尾巴翘的老高冲着七娘就:呜呜——喵呜—— 猫儿的声音跟平常撒娇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身上的毛也立了起来,气势汹汹的看着七娘。 七娘更恼怒了,这个猫儿怎地这样狡猾,看她心情不好还这样来气她,居然对着他炸毛了! 更可恨的是,她要扑上上,猫儿一下子就跳上了那棵洋槐树,不见了踪影,让她扑了空,一头撞在了花丛中,狼狈不堪。 杨桑忙过来,拉起来七娘,帮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拍打边说:“和猫儿较什么劲?你今日是怎地了?你日日都这样摔,倒是结实。” 七娘满心气馁,又回到长廊的藤蔓之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是我心急了。趁着这会没有人,我且问你,早先你说你要给我做丫头是为甚?” 杨桑从未见过七娘叹气,一直以来她都是趾高气昂,或者漠不关心,此刻她也叹了气。 “也不是真做你丫头,我凭甚要做你小胖子的丫头?一来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跟着你进京,二来好一路上勘察动静,押送”杨桑说道这里压低了声音四下看了看无人,才在七娘的耳边低声言语起来。 “原是这样。那剪水呢?”七娘指着东厢房问道,那个明眸皓齿娘子到底是甚来头? “她是谁,我不知道。她只是白指挥使安排下来的,我和萧三哥也不好多问。但是她肯定也是要跟着入京的。”杨桑朝着东厢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对着七娘说道。 “想要我同意,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七娘眼珠子一转忽然便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借借杨桑的力也是不错的。 “甚事?”杨桑不想七娘忽然变得这样爽快,还提了条件,好奇之心便被勾了起来。 “桑子,你可知一个叫白玉堂的江湖浪子?”七娘认真的看着杨桑问道。 白玉堂,杨桑一听又是一惊,难不成那日她去见白玉堂被七娘发现了?不该呀,当时她不怎地张扬,七娘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不成? “啊?白玉堂呀,听说过的……你问他作甚?”杨桑有点吞吞吐吐说道。 “也不是甚大事,我就是不小心扒了他的衣服……”七娘想了想,这个事情闷在她心里觉得十分难受,想杨桑也是混江湖的,讲给她总算没有错的。 “啊?”杨桑一下子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整个人一片凌乱,指着七娘说道:“你,你——” 102 一朝得罪狠心郎 杨桑仔仔细细的将七娘打量个遍,又环顾四周见无人近前,满院子的丫头们这会正忙着晚饭,就凑到七娘面前咬牙切齿义正言辞的说道:“你这个见异思迁不守妇道水性扬花朝三暮四伤风败俗红杏出墙罪该千刀万剐的小娘子!”忽然一脸贼笑猫道七娘身边满脸好奇的问道:“到底是如何扒人的衣服从实招来!也让我们得点趣儿,姑且饶你不死!” 说着话杨桑一脸憧憬的样儿,眼睛眨巴眨巴,嘴角微微上翘,那白玉堂何等人物? 那是自以为行侠仗义,下巴都能昂到天上去,自以为一股正气,走过的地方都带着一股子邪气的江湖客! 那是眼睛揉不得一粒沙,心狠手辣、自负傲气,仗着一副好皮囊,一身好功夫,好似这天下竟无人入的了他的眼,那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锦毛鼠”! 可是七娘说甚?她说她扒了白玉堂的衣裳!那不就是拔了锦毛鼠的毛呀! 哈哈,杨桑在心里放声大笑了一万遍,她从前在这个白五哥面前吃多多少鳖?终于有人替她报仇雪恨了,快哉!爽哉!乐哉! 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吐不快! 杨桑想大抵也只有七娘有这样无畏的气魄,活生生扒了白五哥的衣裳,到底她是如何扒的,有为甚扒呢…… 杨桑只要想到那样目无下尘的白五哥被人生生剥了衣裳,便不由得喜从心中来,不知道吃了一亏的白五哥要怎地面对这天下的江湖客?要不是顾忌这格律轩中的嬷嬷丫头们,她何至于憋得这样辛苦,早就仰面大笑对苍天了! 七娘见杨桑现实义正言辞,心里一颤,别是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世道她还不大清楚甚规矩的。正在心里打鼓的时候杨桑忽然一脸奸笑猫腰露出一张八卦的脸来,顿时觉得虚惊一场,满脸鄙视的看着杨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怎地不说的,急死奴家!”杨桑一把拽住七娘小胳膊,扭扭捏捏的做起了小娘样儿,一张清瘦的小脸因为挤眉弄眼变得像是拧巴的麻花儿。 喵——猫儿从藤蔓的缝隙中伸出脑袋,这一声叫的真是九转十八弯,让七娘的骨头都酥麻难耐了…… “作死,你看你那拧巴样儿。我还当你贞洁烈女的,这会子又这样装神弄鬼的,你且不怕我说与萧三哥听?还奴家,我这牙都酸倒了的。死猫儿,竟然也是混货!”七娘见杨桑一反常态,心里不由得带着几分疑惑,看来杨桑也是知道白玉堂的,难不成这白玉堂在江湖上还是个有名头的? 这下完了,她前脚得罪了高家的老祖宗,后脚为了泄愤扒光了白玉堂的衣裳,内忧外患…… 老祖宗还好,明着来,因为她要入京的关系多少还顾忌着,到底不能真的怎样。可是白玉堂就不一样了,不知道白玉堂暗中会如何报复? “你看猫儿都要听,阿婉你且别扯那有的没有的了,赶紧说怎地扒了白玉堂的衣裳?此时不说,只怕你有命想,他日没有命说的。你哪里晓得白玉堂可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江湖客!”杨桑看了一眼猫儿,觉得这猫儿真是深得她心,不由得顺势开始威逼七娘来。 七娘盯着那藤蔓上脑袋一伸一缩,那双眼儿圆溜溜闪着贼光的猫儿,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故意试探一番看看且说。 “也不是不可以说,可是这样的事情让个猫儿这样窥着总是心怯的很。你赶走了猫儿我便说。”七娘就是想看看猫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听得懂人话,这猫儿太精分了,自得了黑曜,每日是黏着她,能吃能睡,能玩能闹,还能钻被窝。可是七娘每次说话仿佛这猫儿都懂的,譬如刚才,猫儿出现的时机和叫声都让她怀疑。 喵呜——这一声猫儿叫的十分呜咽,完全不似方才,刚才那婉转缠绵的叫声,仿佛是发春一般。猫儿将头缩回藤蔓中,又似乎不甘心,再次将毛茸茸的脑袋伸出来,猫眼眯着看了一眼七娘,满满的委屈。 果然成精了,这回头她可是要好好收拾收拾这猫儿,果然是有灵性的,也不枉带了展大哥剑穗上的黑曜。 “阿婉真是,一个猫儿有甚较劲的。猫儿一边去,少在这边聒噪!”杨桑一边急急的拉着七娘问白玉堂的事情,又顺道吼了一声猫儿。 七娘这个时候也不再理会猫儿,只是将她那晚的经历如此这般给杨桑描绘了一下。讲到最后她如何用逍遥生让白玉堂着了道,又如何出了月色下的荷塘,最后如何气愤扒了白玉堂的衣裳,将他凉在闹世边上自己匆匆回去的,中间她刻意省略了白玉堂给她的那轻轻一吻。 “啊?哦,哈哈快哉!”杨桑反反复复就说了这些字,脸上的表情随着七娘的讲述不停的变幻着,时而沉思,时而得意,时而忍俊不禁,最后她愣愣的看着树枝上升起的新月,一脸惋惜说道:“扒光就好了,那样要脸皮的白五哥,要是被人扒光了,可要怎样的?” “啊?扒光……这不合适吧!”七娘不料杨桑竟然如此豪放,竟然说扒光就好了,难道她不认为这样对于一个侠客是莫大的侮辱吗?这杨桑也是一个奇人…… 喵呜—— 七娘和杨桑被猫儿的叫声一惊,不由得先院子里扫了一眼,远远的见身影像是冬青。本要斥责猫儿,此刻方才觉察原来已经入夜了,天也黑透了,她二人讲的太入神了,连有人过来也不曾察觉。 “哪位姐姐?”七娘对着那身影问道。 “阿婉,怎地也要吃饭的,可莫要唬我。半夏和李嬷嬷那般,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冬青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和落寞从夜色中传来,一个窈窕的身影朝着她二人款款走来。 “就来的,冬青你且去,我这就拉了她去用饭的。”杨桑忙着替七娘回答,她们两人讲扒人衣服的事情正在兴头上,此刻就去怕是被众人看出了破绽来,索性拉着七娘到院子口吹吹风在进屋。 103 寸心千里目 苏雪磨的墨,浓而不腻,淡而不散,七娘提笔耐心的在宣纸上抄着《史记》,如今她也练得一手清秀俊逸的褚体,笔画行入游丝,但清雅劲峻,如铁线老藤,锋芒转折,曲尽其妙。 七娘其人不是墨守成规的性子,褚体稍成,便开始自成一体,忘乎笔墨工拙,任情恣性,笔势或豪放或雅逸,无拘无束。 “阿婉的字越来越容夷畅婉,奴婢看着有一种洗尽铅华,空林余袅的舒畅之感,将来必有大成就。”苏雪静静的立于七娘身手,衣袖常挽,素手提镇尺,一股幽香低回而飘忽,若有如无。 七娘搁笔,回身见苏雪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褙子,系了一条鹅黄色的纱裙,颜色鲜亮,本事俗艳的衣裳,谁知道陪衬她那婉约清秀的面容竟是浑然天成清新起来。 这段时日,苏雪日日陪着她在书房,今日细看觉得她却有些不同,她原本就白,只是今日看去比从前多了几分红润飘逸之感,她的身姿似比从前更加曼妙无双,尤其是那双杏眼,明媚的如一股山泉,仿若这世间的烦扰和琐碎从未带给她任何波澜。 七娘知道,香烟若烈,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上好的香必定低回而悠长,清而不淡,沁人心脾,而苏雪身上的香自然是都符合的。思及此,灵机一动,心头的一件大事总算是有了头绪。 “我才练多久,如何担得起这样的称赞。只是炼字着实磨性子,这毛笔确实是个奇物儿——记得住这世间万象。”七娘看着苏雪将自己今日所抄的几张分了去凉便莫名的一股子成就感,就像当年在宿舍里跟着苏春天一起织围巾,平常的针法却变化万千。 她在白家那是无法无天,阿娘白冰玉事事都依着她,说是万千宠爱也不为过,只是于炼字一节她和慕青都是不能任性的,当日阿娘取了碑帖让她与慕青挑,她依着阿娘选了清秀俊逸的褚体,她虽跳脱却不粗糙,就如同她的字是一样的。 “依奴婢之见,字在练,书法在悟。恰如人间大道一般,小技艺在修,大道在悟。阿婉的悟性举世无双,于修炼一节已经十之*,大道之悟只待机缘而已。”苏雪的声音轻而缓的传到七娘的耳朵里,她正在不慌不忙的收拾这七娘的梨花大方案,毛笔在笔洗里润出一团一团的烟云如画,又将洗好的笔放在挂在笔架上,将笔架上的笔分类收入笔海里,她那样美,连洗笔都是画儿一般。 “苏雪你这是话中有话,只怕不仅仅是在说我的字吧?”七娘一听便知道苏雪意不在说字,只是大道是个甚她才懒得去想。自出了地下城七娘恼了苏雪不说实话,索性将书房交予她打理,无事也不叫她上夜,端午之事虽说不曾瞒着她,却也不与她多说,出门也再带着她。 小丫头们个个是会看眼色的,都知道苏雪在七娘这里失宠了。 七娘本想,寻常的人要是忽然这样冷着了,或者气急败坏,或者诚惶诚恐,又或者处处赔小心献殷勤。苏雪不是一般人,七娘一直知道,可是她太沉得住气了,七娘叫她守着书房,她便对其他事情果真不闻不问,日日早起,守在书房。 七娘细细观察过,她若是在书房苏雪就小心伺候着,素手端茶,红袖添香,书房里井井有条,墨香萦绕。苏雪的姿态又恰到好处,尽职尽责却不卑躬屈膝,日日如此,不管窗外花开花落。 天长日久,七娘的那股子气恼也随着苏雪的平和儿消逝不见了,也许当日她真的有不得已,才对自己又撒了谎。 情随境转,事随时变,七娘抚了抚自己宽大的衣袖,心中徒然生出了许多的感慨来。 “想必阿婉如今是不恼奴婢了?古语说人如其字,阿婉如何聪慧,阿婉的字就会多有灵气。天地万物皆由灵气,譬如阿婉脚边睡的那只猫儿,因着沾了主人的灵气自然比寻常的猫要伶俐百倍。”苏雪将书归入书架之中,自己取了一支笔铺开纸,润墨下笔,云淡,水平,烟树簇;存心,千里目。 说起猫儿,七娘猛然一愣,难道苏雪是告诉她,她的猫儿是有灵性的?所以才会跟她争那剑穗上的黑耀,才会听得懂人话?算了,事有轻重缓急,猫儿的事情暂且搁下。 “你知我不恼,却还有此一问。我如今倒想央你办一件事情,我闻你身上的香自然是尚好的香。你可是会制香?”七娘是豁达之人,她本来等着苏雪自个找她来低头的,不易她竟然从头到尾似一个没事人一般,是自己先有求于她,先开口又不会掉块肉,还显得自己大度。做格律轩的掌舵人就要犹豫掌舵人的气度,七娘自我宽慰精神自然也是世上顶好的。 “奴婢略知道一点,不知道阿婉可是要给衣裳熏香?”苏雪轻声问道,端午之前七娘从李嬷嬷那里得来的钱都给院子里的丫头添了衣裳,众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平日里七娘是不管事的,院子都是冬青和李嬷嬷在张罗,冬青其人最稳重踏实不过,性子又好,分配也公平合理,小丫头们无不信服的。 因此这院子除了月钱少点,比着别院的下人侍女们还是自在的多。便是丽娘身边的连翘每每来炫耀,却总爱捡着七娘不在的时候往格律轩里凑。 如今连衣裳一应赏赐也是有的,端午之前帮着抄书的丫头们也都得了奖赏,就连不会字上灶的叶子和大春,并侍弄花草沉香都额外有赏,众人无不欢喜的。李嬷嬷和冬青私下商议,七娘一天大似一天,不爱打扮自己,索性这次又替她添了几套衣裳头面,出门见人也不至于寒酸。 因为这个事,苏雪想七娘突然问起香想是要薰衣裳用的。 “我不爱的香儿草儿的,我要这香另有所用,你若是会制只管制来与我,香味要淡,要独一份的。便是猫儿也能寻着气味找到我才好。”七娘总是嫌弃这里的衣裳束手束脚的,平日里行动不便,也不爱那些俗气的脂粉。更兼她前世明艳无双,不施粉黛便已经是一定一等一的大美人,人美不管作甚都是美的。前世的自信犹在,所以这一世她也不怎地重视这个,她要香自然有她要香的妙用。 “阿婉要的香奇特,奴婢这半路出家的生手也从未听人说过,尽力一试吧。”苏雪的好处就是她不会刨根问底,你要她能给便会尽力给,不能给就直截了当说了。 104 混球闻香识主人 苏雪将一个木盒递给七娘,那日七娘说她想要一味香,她不知其意,只是按照七娘的吩咐试着做了出来。 七娘接过镂雕黄花梨盒子,一股幽香若有若无,似乎跟苏雪身上的香还有不同。七娘揭开盒盖子,六个蜜色的如蜡丸一般的香球整整齐齐的排在盒子里。 七娘的嘴角微微上翘,将盒子轻轻的合上,心下颇为喜悦对着苏雪说:“这样总是不便携带,素日你们做的甚荷包的,也给我做一个。” 苏雪微微一笑打趣儿道:“阿婉说的,折煞奴婢们!倘或外人听见了,可不是让格律轩的丫头使女们都白白落了骂名。这些人伺候阿婉一个,将连个香包也不曾有,巴巴的跟自己屋子里头的丫头们讨呢。可谁又知道你,平日里奴婢们绣配饰物件你一件也不要的,这会子又讨的巧儿。”说着从自己贴身的地方去处一个正大红色绣着风荷碧叶的荷包递给七娘。 七娘素日里嫌弃身上戴着配那甚是??拢?挥k纹纺苊饩兔饬耍?羰遣怀雒疟愦┳懦ゑ刈樱?狄惶醢肴梗??贩6际?谕范ィ?梅4??希??髑沂娣?r虼耸奔渚昧耍?就访且膊辉偌奔钡馗??逭庑┪锛??p>  七娘一看这荷包不似她寻常见的那些,不但绣工极好,画面清雅,颜色搭配得当,艳而不俗,红而不媚。 “何时绣了这样的稀罕物,还藏得这样紧,生怕被我看见夺去了不成?”七娘去了一枚香丸放入荷包中,照着苏雪的样子将荷包至于衣内,身边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凑近荷包仔细闻,香味却没有了。这香,真是好香。 “奴婢哪里会这样细的活,我日日守在这书房里,阿婉何时见我去做针线的。”苏雪轻轻的说道,显然之地七娘对于前事已经既往不咎了,她更不拿大,给个台阶那便下就是了。 “那是谁绣的?冬青的针线做的虽然好,她却不喜这这样艳丽的。别人一时我也想不到的。”七娘问道。 “阿婉也真真是,自己表姐,如今问起我的来。”苏雪指指东厢房,她指的自然是仍旧在这院子里住着的剪水。 当日大哥摆脱七娘将这二人认作是她的表姐在她这里住下养伤,当日来看这二人自然是伤势严重,只是如今两个月已经过去了,杨桑自然是早就活蹦乱跳了,至于那个叫剪水的,仿佛一个透明人一样,若不是此时苏雪提起来,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花开花落,春去夏来,这剪水住在东厢,有着和阿娘白冰玉一样面容的她从容的悄无声息地,让七娘脑海里都忘记了这个人。 七娘只是记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一开口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众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却不知道原来她还做的这样好的针线活儿。细细想来,此人也是妙人儿! “竟然是她做的,怎地你会有的?”七娘问道。 “不但奴婢有,这院子里只怕除了阿婉人人都有的。她这活儿我看着好,这荷包也是极爱的,所以收的极好。”苏雪轻轻的笑了,想来七娘一定是注意到了剪水。 七娘若有所思,只是似娇似嗔嘟着嘴说道:“这我可不依,偏偏你们都有,独独少了我的。” 只是七娘的心里想的可不是这事儿,果然依着苏雪所说,剪水必然和格律轩的人都已经是熟识了的,独独对着她是有所顾忌的,所以特意的避开了她。 这特意避开,无非是不想被她发现甚,那么她不想被七娘发现甚? 为甚苏雪又特意提醒于她? 她知道杨桑和剪水留下称作她的表姐都是掩人耳目的,杨桑已经坦言她便是要跟着她暗中押送玉面镇西,这个借口说得过去,毕竟杨桑有功夫在身,女儿身路途之上更加容易掩人耳目。 只是剪水一个弱质女流,纵然有点小心机何以也要混在这格律轩,苏雪的提醒又是预示着甚? “阿婉?”苏雪见七娘似有怏怏不乐的样子,眉头紧蹙边轻声唤道。 “你的既给我,便央我的那表姐再做一个吧!我累得,想休息会。”七娘转身回了堂屋的西侧见,四处寻着猫儿。 “猫咪——” “咪咪——” …… “混球——” 喵呜—— 当七娘喊混球的时候猫儿终于从窗户里露出脑袋,嗖的一声跳到地下,冲着七娘喵呜的叫了一声,傲娇的跳到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用眼睛斜了一下七娘,似乎在说:甚事…… 七娘发现今日猫儿对她越来越懒得搭理一般,虽然这猫儿是不能离开她,但是总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让七娘很是恼火。 “叫你这样久,直到我叫混球你才出来,看来你这猫儿很喜欢混球这个名字,以后就叫你混球了。”七娘心中恼火,刚好众人都说让她给猫儿起个名字,看着猫儿那混蛋样子,就叫混球好了。 呜—— 谁知道猫儿一听说起名叫混球,立刻精神了,连叫声都不缠绵了,浑身的毛炸了,一副警惕的样子看着七娘,表示它很是不乐意。 七娘心中很是解气,叫你?n瑟,你不乐意那我还偏偏定了,以后就叫混球了。 “混球,过来,闻闻这香!”七娘笑意盈盈的看着猫儿,勾了勾手指。 猫儿发出低沉怒吼似的声音,双眼瞪的跟核桃仁似得,爪子在软榻上抓来抓去的。 “不乐意?那也行,只要把展大哥的黑耀还我就好了。”七娘装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个猫儿我还治不了你? 喵呜——猫儿忽然跟发了春死的,一下从软榻上跳了下来,趴在七娘的脚下又是卖萌,又是舔脚丫子,叫声瞬间缠绵悠扬,仿佛炸毛的也不是它一般。 谁说只有人会变脸?七娘身边的猫儿都会的,你看看它护在七娘身边那作死发春的样子…… 七娘虽然狠狠的鄙视了一番猫儿,但是还是将荷包放到猫儿鼻子边上,让它去闻,这可是救命香,先让猫儿熟悉熟悉。 105 有本事你打我 这一日恰如往常一般,七娘早起便带着混球去了后山。 天微微亮,露气沾衣,清新之气由鼻入心,浑身上下无不畅快。远远几声雏鸟叫唤,引了成鸟扑翅应和。七娘一路走一路想,当日在荷塘月色的小舟之上白玉堂明明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只是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平静的好似从来未曾发生过一般。 若依着众人口中白玉堂的性子,有仇不报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奇耻大辱,这几日她便觉得右眼总是跳,心里略微有些忐忑不安。反常即为妖,不知道白玉堂的反常中酝酿了什么样子的疯狂的报复,但是她从未后悔当日所做下的事情。 满山绿翠环绕,雾气烟氲,站在展大哥坟前往山下看,天路遥,人世远,凝眸处沧海桑田。 坟头上新草如碧丝,七娘慢慢的坐在坟边,混球在蹲在七娘身边舔爪子,混球项间的黑耀和它身上的狸猫混在一起,并不是那样醒目,只是混球很爱那黑耀,若是和七娘又了争执,只要七娘说要拿走黑耀,它便乖乖的顺从了。 “展大哥,你去的那个世界可好?阿婉想你——”七娘从怀里掏出玉笛,悠扬之声传遍山野,那是展大哥喜欢的《醉江湖》,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再也不能站在山岳之间吹给七娘听那曲子了,只有七娘要靠着怀念在异世独活下去。 人世间的是是非非都与展大哥无关了,他所有浪迹天涯的梦都尘归尘土归土了,坟头的青草在岁月里将他在这世间的痕迹渐渐抹去,徒留活着的她形只影单的怀念渐渐模糊的他的影子。 “小娘起得早,在这坟前叹甚气?”白衣长剑,长身玉立,林木中的郎君正是白玉堂。 七娘一怔,随机笑意盈盈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当你会早来的,不料特特选了今日。我在高家等你,谁知道你是怕了我高家的势力,偷偷摸摸的趁着我上坟出手。到底是我高看了你!” 混球原还在添脚丫子,猛然感觉到一股杀死,不由得滚了起来,站在七娘身后观望,瞥见来人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怒气冲天,脸色铁青,手握剑柄,随时可能出手的样子,喵呜一身窜出林子,不见了踪影。 白玉堂没有接话,眼中露出狠戾之色,上前去揪住七娘的衣裳,将她拎起来扛到肩上,往山深处走去。他的白衣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气,七娘知道白玉堂出现她就无路可逃,一点也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的呆在肩膀上,顺带看看这山景如画。 白玉堂步伐稳健,气息均匀,扛着她走山路如履平地,果然是练过功夫的人。 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白玉堂放下肩膀上的七娘,这不放且罢,一放下刚刚落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冲到了头顶,这七娘竟然睡的正香,还流着哈喇子…… 他将七娘放在草丛中,看她酣睡样子心中迷惑不已,真不知道她是没心没肺还是睿智坦然?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斑驳的日光透过密密的丛林洒下一串串光斑,鸟兽呼啸,风过树林,夏日的热浪一股股袭来,躺在草丛中的七娘如仍旧长梦不醒。 初见她他以为她少年狂傲,本是去“凡中仙”看热闹,不料七岁的她令他刮目相看,《真经》一事做的滴水不漏;荷塘月色之下,她本是他的瓮中之鳖,谁知道却漏算一招,被她扒了衣裳,当街被人羞辱,声传江湖。 他白玉堂行走江湖狂妄自负,至今未遇敌手,不料竟然栽在一个小娘手中?若不能驯服小娘,他有何面目面对世人! 按照方才她的话,早就知道他要来报复,不该是战战兢兢的,不该跪地求饶吗? 倘或她有骨气,有气节,那也该是横眉立目义正言辞才对,哪里能如她一般没事人似得,竟然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也是,一个扒男人衣服的小娘,能正常到哪里? 冰冷剑柄在七娘的脑袋上敲了敲,她从梦中醒来,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说道:“谁?正吃鸭子,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白玉堂的原本平静的一张脸纠结的如同一团死扣的线团,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七娘不但在他肩上睡了,还做梦吃鸭子,白玉堂此刻真相把这小娘的心肝挖出来看看,看看她究竟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给我滚起来!”白玉堂的剑柄再一次拍在七娘的脑门上,心中的怒火下去上来如同脸上的表情一样纠结的五脏难安。 七娘翻身骨碌爬了起来,揉揉眼睛一脸茫然的看了看白玉堂说道:“凶甚,不就是扒过你衣服而已?再说的,你以为我愿意扒呀,打又打不过你,总不能让我白吃亏吧?阿婉的人生里可没有白吃亏这三个字,勉为其难扒了你衣服小惩大诫而已。你倒是好,倒像是我扒了你家祖坟一样,当日还信誓旦旦的说甚喜欢我,既然是喜欢我被我扒衣服不该是欢天喜地的?” “你——无耻!!”白玉堂从来不曾如此气急败坏,他行走江湖泼辣的,霸道的,蛮横的,娇滴滴的,文雅……的甚样子的小娘不曾见过?偏偏七娘这样的她束手无策,他虽狠辣,但对一个孩子动手,他不行。他尚未阴毒至此。更为气恼的是,她比他无耻一百倍,人不要脸天都怕!白玉堂是人,怎能奈何的了这样的小娘子。 “我无耻?我强迫你了?我把你拉上船的?我说喜欢你这小白脸了?是你拉了我上船的,也是你说喜欢的我的。不就是扒了你衣服了,有本事你也扒我衣服,现在就行……”七娘心里也是豁出去了,白玉堂江湖传闻心狠手辣,但是尚未乱杀无辜的经历,好歹也是侠客。她要的不仅仅是他不来找事,她要的更多。如今她才七岁而已,脱光了也不过如此,至于丢脸这种情绪早已经被她丢到九霄云外了。 白玉堂忍无可忍,嗖的长剑出鞘,斑驳晨光中,长剑通体雪亮,剑光忽闪,灵动似幻影,剑已经搁在七娘葱白的脖颈上了,这剑冰凉,肃杀之气一下子传到七娘心口。 看着还行就收藏一下吧!有推荐票的也给几张……感觉太安静太安静了…… 没有人看吗? 106 手贱要负责 新章节明天早上发……每天晚上熬,受不了了…… “这剑真是寒,让阿婉觉得脖子冰冷,真相尝尝冷箭割喉的快感!真不知道人死了会怎样?你这一剑下去真的就解了我扒你衣服的羞怒了?”七娘冷哼了一声,一脸无畏的样子看着白玉堂,看着他因为气愤而起伏的胸膛,看着他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双手,看着他纠结成麻花的那张俊俏的脸。 “你不怕死?”白玉堂的剑又逼近了一分,七娘觉得剑有点刺,心里隐约担忧起来,恍惚想起那日听杨桑说他当日阴险狠毒,行事刻薄,对于那狡诈的妇人他便割去人家耳朵,五花大绑扔到茅厕之中。他可是得了吕后的真传了,阴毒狠辣也绝对不输前人。会不会自己真惹恼了他,他不杀她却也割了她耳朵? 想到被人割耳朵,七娘心中一阵恶寒,她不惧死,却不能代表她能抗拒酷刑,于酷刑而言她想想就胆寒。心中虽然很恐惧,表面上却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爱怎地怎地。 “怕死,谁会不怕死是不是?”七娘一动不动的看着白玉堂,她不怕死,就怕活受罪。如果白玉堂割了她的耳朵,戳瞎她的眼睛,或者砍她手脚尚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白玉堂冷笑连连,将剑嗖的一声收了起来,长剑入鞘他负手而立说道:“你这样子像是怕死之人?” 七娘一看剑收起来了,是不是自己先侥幸躲过一劫?看来白玉堂并非一个粗鲁的莽夫,还是有点心计的,听得进去人话,讲的了理。 “我是怕死,但是这世上有谁因为怕死就能不死?既然死是必然,怕又何用?不如坦然以对。”七娘耸耸肩,舒活舒活筋骨,她早已经忘记了她只是个七岁的小娘,忘记了有时候这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别人会有别的猜想。 白玉堂一愣,七娘的姿态言语无不冲击着他的心,这小娘太让人捉摸不透,偏偏她的话他一句也驳不回去,细细品来她说的话不仅仅是有道理,更是有醍醐灌顶之效。 这世间谁能免死?怕死就能不死吗?不能。 因着这样他心中的羞愤之怒略略平复了,只是果然放了七娘无言面对天下之人,他日后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正在放与不放之间踌躇,不料七娘却有开口说道:“不过是扒了衣服,你一个拉老爷们,就是扒光了,你也不吃甚亏是不?” 白玉堂愣愣的看着七娘,这小娘生的一双利嘴,偏偏句句都能扎到他心坎之上。他生来自负,对于妇人不屑多看一眼,不过是些头发长见识短的粉饰附属之人,他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浪子,岂能被那些吴侬软语所牵绊,岂能被凡尘琐事消磨志向! “这样的事情你若是大笑而过就不显得你大肚,天下的人不过说一时论一时,谁有时日管你?到了明日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你若是揪着不放,大家还不等着看笑话,不是笑话你就是笑话我。我一个小娘,不怕人笑,连孔老夫子都说的: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既然我是小人,我的底线肯定比你低,你跟我耗,丢脸的又不是我。果然爽快你杀了我也就罢了,偏你爱惜名儿。”七娘见白玉堂似有松动之意,忙趁热打铁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兵不血刃直接拿下他算了。 白玉堂再一次被震撼了,这世间居然有人被当做小人以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言不惭说的快意坦然,这般真小人他到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言语了,想了想便认真的说道:“你既已经扒了我的衣裳,我免勉为其难让家中去与你提亲,省的污了你的名声。”他想果然被自己夫人扒了衣裳,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声名。 七娘惊讶的下巴都差一点掉下来,不会吧,不就是扒了他的衣服吗,难道要对他负责? 是不是她看上了那个公子郎君只要寻人制服了他,亲自扒了人家的衣裳便可以令对方以身相许了? 早知道这样,当日她就该扒了展大哥的衣裳,起码也算是名分定下了,她如今报仇也是师出有名了。 只可惜她的展大哥已经长眠与地下,此生此世永无再见之日了。 “白五郎,你不会这样想不开吧?我扒了你的衣裳就要我负责吗?”七娘一脸错愕的对着白玉堂问道。 白玉堂一见七娘的摸样,盛怒又生,怎地她还要嫌弃不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天下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嫌弃他! 怎样貌美的小娘他不曾见过?他是顾盼山河,纵横天下,鲜衣怒马的江湖少侠!家里提亲的人可是踏破门槛,他原是不爱被牵绊之人,不好女色,所有女子统统拒之门外,今日他好意提出怕污了她的清白她还一脸不乐意! “怎地,不乐意?”白玉堂的语气不善,耐性也不好了,这七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忍无可忍便要用暴以图后快。 “不是我不乐意,而是我已经有了婚约。先来后到……”七娘一看白玉堂脸再次纠结成了麻花,握着长剑的手青筋蹦起来了,有点心虚。她虽然来了七年,但是整日窝在白家,那是何等逍遥自在,奶妈的话她和慕青都当做了耳旁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了人家男人的身体就要负责吗?果真如此借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手贱去扒他衣裳了…… “管他是谁,悔婚便是,我不嫌与你!”白玉堂心中疑惑,并未听人提起她与人定亲了?况且她在高家也不得宠的庶子之女,纵然有个姨母是皇后娘娘,这皇后娘娘也是不得宠的,若是寻常的人家悔婚便是! 这白玉堂可真是霸道,他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了?展大哥已经长眠于地下,如何悔婚?再说她真不想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那个,我能不对你负责吗?你喜欢我哪,你说说,我改了还不行吗?”七娘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点燃了已经失去耐性的白玉堂,这家伙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弄不好真的断手断脚,那…… 白玉堂一听气的肺也要炸了,暴怒席卷之下一巴掌拍在七娘的天灵盖之上,七娘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107 云顶的较量 山的西北面峭壁嶙峋,山势陡峭,一颗百年的老树耸入云霄,前几日的一场雨老树新叶如翠,旧叶如碧,在丛林密布的半山腰如同一把绿伞,遮天蔽日。 在树的最高处绑着一个小娘子,风过山头,这小娘随着树枝摇摇晃晃。 七娘额头一凉,眼前一只绿黄相间的鸟儿正忽的响远处飞去,七娘滚动着眼珠儿使劲往上看了一眼,鸟屎掉在了额头上,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擦,谁知道自己的双手背牢牢的绑在树枝上了,挣扎了一下树枝乱颤,放佛随时都会被她压断一样。她整个人在她低头一看,心跳立止,万丈之下是山北的峭壁,山谷深不见底,一片绿海汪洋。 她恐高,这一惊不要紧,再也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往下看。侧身而望远处格律选院外那片竹林似海。高高低低的山峦间,布满了毛茸茸、郁郁葱葱的竹子,层层叠叠,密密匝匝,春风吹过,起伏荡漾。 格律轩的院子变成了巴掌大的一小块,镶嵌在竹海之中,云万里,山千叠,自己犹如身在云端,双手被束飘飘摇摇的绑在树的旁枝末节上,心被高高的提起,随着树枝每晃动一下心就颤抖一次,将过山车的惊险和刺激尝遍,却没有归路。 早饭未用,此刻恐惧带来的疲惫席卷着云端上的七娘,让饥饿的她连求救的力气也没有了。 原来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比死亡更加令人恐惧——断手断脚,瞎眼残废,被抛弃在老树的高枝头之上,生死由他人。 白玉堂果然够阴狠毒辣,竟然这样惩罚于她,她被绑在了这里自救是万万不能了,只要她动随时都有可能压断树枝,坠入万丈深谷之中。 白玉堂站在远处一个开阔的高地上仰面呼呼大睡,猛然一下醒过来,抬头想云端的树梢望去,嘴角微微上翘。这小娘何等刁钻,若是不好好的教训一番,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七娘在树梢摇晃,目光四下开始搜索,此时此刻她调教混球闻香识路的招数一点也不起作用了,谁能想到白玉堂竟然会将她捆绑在这样的地方? 白玉堂不会真是丢下自己任自己自生自灭了吧! %¥#%#%…… 七娘真想狠狠的骂人出一口气,偏偏她刚一生怒,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在枝头晃荡起来了,胆大却又胆小的她立刻龟缩了,安静的像是一颗迎风摆尾的蒲草。 时间就像是刻在血肉里的痛苦,每时每刻都显得那样漫长,漫长的每一声鸟叫都是乏味的;漫长的每一阵风就是一顿煎熬;漫长的她恨不能摇断了这树枝直接坠入万丈深渊,也比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困境更加爽利。 如果一头坠下去就能砸中白玉堂那个脑子缺根弦的混蛋,她愿意以她的体格去做这样的牺牲! 可是这个概率几乎为零,此刻虽万般煎熬,奈何她答应了展大哥一定好好的活着,活到他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白玉堂懒洋洋的起身,看了看,七娘的身影小的只有拇指那样大了,被绑在大树顶端的她穿了水蓝色的衣衫,风一吹,她摇摇晃晃就像是一直落在云端的蜻蜓一样。 他将长剑一竖提了一口气嗖的一声就朝着山的西北面那棵百年古树飞奔而去,想来这如在云端的感觉这小娘子已经尝够了。 七娘绝望的看着时而飞过的鸟,要是自己有翅膀就好了,树枝一闪,心就是一颤栗,她如同被丢在油锅之上烘烤,不知道何时被丢下油锅,焦灼万分。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偏偏紧张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阿婉,这云端是否更加风景如画?”白玉堂不知道何时已经稳稳的坐在大树的枝杈上,身背长剑,一身白衣,白色的靴子上占满了山中的泥土。 七娘等的几乎要绝望了忽然听到身后白玉堂的声音,只是她没有立刻求饶,她被没有被吓傻,因为恐惧她的全甚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高度的活跃着,只是一秒之后她便语气正常的说道:“小伎俩而已,气也出了,人也捉弄了。是不是该到此为止?”她的声音很平和,她醒过来以后在这枝头上晃悠了大约一个时辰,慢慢的了解到,白玉堂绑她的那树枝韧性是极好的,看着心惊肉跳,却并不会那样容易断。 “到此为止?”白玉堂冷笑连连,这个小娘嘴太硬了,人太刁钻了,偏偏他还觉得她有趣儿。 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娘子若要绑在了自己身边,岂不是漫漫长日都不再寂寞了? 想到不再寂寞,白玉堂的眼眸中上过一丝别样的光彩。 “还要怎样?”七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不会硬逼着自己对他负责吧? “你前头说甚不会对我负责?”白玉堂很悠闲,看着枝头上如蜻蜓一样的七娘,此刻觉得得意极了,有趣极了,被扒衣服的闷气一扫而光。 “大爷,我错了。是小女子不敢拖累大爷您,您看行吗?”话是客气,可她的语气偏偏带着那么点不屑,带着点蔑视,让人听了不像是求饶,而是血淋淋的讽刺。 白玉堂先是一怒,随即笑了起来说道:“我就喜欢你这贼头贼脑的小模样,真是有趣的紧。你若是答应了我的提亲我便放你下来,若是不答应,我便陪着你在这云端看看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一定是圆的,今晚他是不会寂寞的。 七娘一下子被这句话噎住了,想了片刻说道:“婚姻大事本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展大哥死的时候我立下重誓,定要灭了李元昊和玉面镇西报仇雪恨,大仇未报岂能背信弃义?” 七娘从未被一个男人这般死缠烂打的,此时此刻她毫无办法,只好实事求是,希望白玉堂还是个讲理的人。 白玉堂一听一时竟然没有反驳,他行走江湖重的是一诺千金,这小娘还算有些情分,还不不至于无耻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她要守信,自己再逼迫于她,便显得无情无义之人。 “如此白某有一计,不置可否?”白玉堂在树杈处立起来对着七娘说道。 “说!”七娘在云之端,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这个姓白的却矫情的要逼婚,天道无理! “待你与你那展大哥报完仇,便与我成婚!”白玉堂风流恣意一笑,口中轻轻吐出这句话来。 108 京华烟云前 风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七娘一动不动,嫁给他? 不可能。 死在云端? 不可能。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七娘从未这样纠结过。 “如你所愿,放我下来吧!”七娘想了许久,白玉堂等了许久,忽然听到她声音如翠的说道。 白玉堂一愣,目的达到的太容易似乎难以令人置信。 七娘被白玉堂提着一步步下了百年老树,七娘也不反抗慢条斯理的说道:“都已经立下契约关系,白公子是不是该帮我一下?” “帮你作甚!”白玉堂此刻很是爽快,仿佛七娘已经是穿成串的蚂蚱,蹦的不起来了。 …… “原君如约而行!”七娘一看快到树下了,不由的浑身舒畅,对着白玉堂朗声说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白玉堂回答道。 喵呜—— 树太高大,树荫才浓密,云端的他们没有发现原来混球带着杨桑早已经在树下打转转了。 两人脸上皆是讪讪的,七娘看了一眼白玉堂,这个人该不会如实招来吧? 庆幸的是白玉堂一言不发,双手抱拳说道:“桑子你既然来了,我不便久留。阿婉记得我们的约定便是。”说完转身而去。 杨桑愣愣的看着白玉堂远去的身影,实在搞不清楚到底怎地了,明明七娘说过,白玉堂要将她杀之儿后快,此时她却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白玉堂还风轻云淡的飘然而去了。 “甚约定?”杨桑比混球还要速度快,一下子窜到七娘面前。 “不再扒他衣服。我饿,桑子……”七娘真的饿透了,身在树梢的时候虽然也饿,但是恐惧占据了上风,此刻警惕放松饥饿铺天盖地的的袭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七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看见了高曹氏坐在身边,手里拿着佛珠厉声的喝道:“七娘若是有事,格律轩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我素日里宽些,你们就能翻过天去!” 格律轩堂屋的地上乌压压的跪满了丫头,她们将头低的很低,看着自己膝盖下的地砖,忽听此喝忙磕头求饶。 七娘原是要起身的,只是她眯着眼看见高曹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便又假装睡着,且要听听母亲大人接下来说个甚。 “别仗着素日有姑娘撑腰,一个个都吆三喝四的。别以为我住的远不知道你们做下的事儿,哪个叫石头,给我站过来!”高曹氏起身定了定坐在圈椅上对着众丫头说道。 小石头哪里敢起身,用膝盖围地,向前一些,对着地下就磕起头来,心肝儿都被揪在了一起,慌忙说道:“奴婢石头,请三夫人赎罪!” “哼!”高曹氏冷冷的撇了一眼说道:“就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摸样,也敢吃里扒外痴心妄想?今个就叫你知道知道甚是高家的规矩。” “吃里扒外”如惊雷一般传入小石头耳朵中,她的身子一软就散在当地了,小石头不曾想自己的做下的事情被三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吓的愣在当地连求饶也忘记了。 “来人,把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拖出去叫了钱婆子来,打发出去!”高曹氏此时声音平和,但威慑只增不减,众人都知有七娘,却不知道七娘有个这样厉害的母亲,吓得都忙磕头求饶。 “奴婢有罪,但恳请三夫人念着奴婢伺候七娘这么久的情分,容奴婢等七娘醒了,可磕了头再去。”小石头满心的希望全部都寄托七娘身上,倘若能拖到七娘醒来她便不会被发卖出去。 小石头自己的那个家没有一点暖意,家里的爹娘生了她便是卖与人为奴为婢的,倘或再被转卖,哪里能遇到七娘这样的主子,待人这样宽厚? “这会就与你家主子磕了头便是。不必等七娘醒来了!你们站着作甚,还不快动手!”高曹氏一眼就看穿了小石头的心思,岂能被她的小伎俩糊弄过去。 众人见小石头被拖走,都将头伏在地上,胆战心惊,不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小石头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中,被拖了出去,她的眼中满是绝望,眼泪顺着眼角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 “苏雪是那个?”高曹氏再一次开口的时候众人又是一阵战栗, 苏雪与小石头不同,她一直跪在人群的最后,头低的最很,本以为没有自己甚事儿,不想此时竟然被点名了,便款款的站了起来。藏是藏不住的,索性不要那样卑贱。 “果然生的狐媚样儿,素日里可是你撺掇七娘整日折腾这屋子的?”高曹氏问话。 “奴婢不敢!”苏雪下巴微微一低,心想这次怕是难逃一劫了。 “你身事情不敢?连家里的大公子都勾引了去,整日在这格律轩鼓动七娘做些罔顾规矩的事情,我问话你还有理的!”高曹氏的声音便的很低沉,语速很慢,她的眼珠儿已经有些散了,眼角的纹路也有些明显了,一身寡淡的衣裳显得她人格外凄厉。 “任凭三夫人处罚!”苏雪没有跟小石头一样做无畏的挣扎,这个三夫人是算准了时间,将格律轩来个底朝天的大清洗,应该不止她,屋子里头众人也都是挑好了错处预备着的。 众人不知道状况,只是胆怯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生怕一抬头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七娘装到这里便是装不下去了,再装下去,她格律轩的这些子丫头一个个都会被撵出去的,自己到时候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七娘微微的睁开眼睛喃喃的说道:“母亲大人怎地来了?” 高曹氏微微一愣,看着已经醒来的七娘有些错愕,只是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冬青还不快些扶你家姑娘起身!” 冬青忙起身过来,扶七娘起来,七娘假装四下打量了一遍说道:“母亲,怎地她们都在地下跪着?” “是母亲疏忽了,这些没有规矩的丫头才让阿婉受了惊吓。我想着都给撵出去算了,这两日你就要上京去的,阿娘给你选几个机灵又守规矩的,到了东京好在你身边提着点。”高曹氏将她宽大的手扶在七娘的小手之上,一脸笑意的说道。 众丫头都微微抬起头,撇向七娘的方向,心里想着七娘若是挽留她们尚能有一丝希望的。 “母亲错怪她们的,前头我因顶撞祖母护着李嬷嬷,捱了打,身子不好。果然因为这些小事儿罚她们,我心里头难过的很,倒像是她们替我受罚一般。”七娘是不懂古代人的弯弯绕绕,但是让别人替她受过是不行的,高曹氏说她要上京去的,该不会太过为难她。 “阿婉,规矩不可废!”高曹氏的语气有些重,这七娘未免太不知趣了点,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亲自说她且还要回嘴,可见众人所言不虚。真真是轻狂霸道的样儿! 正说着门外走入一个圆脸,弯眉,荔枝眼,靛青色水纹绫对襟褙子,白银祥纹绫百褶裙的丫鬟说道:“哎呦呦,这是怎地的?这跪倒一地是是给谁磕头的?” 冬青一看忙迎了过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夫人身边的白芷。 那白芷原是知道高曹氏在堂屋里的,但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惯会看眼色,似是一转头看到了高曹氏忙屈膝行礼说道:“奴婢猖狂了,不知道三夫人竟在这里!” “不知者不罪,你且起来吧!怎么地这个时候过来,老夫人有甚吩咐?”高曹氏问道。 “老夫人说了,京里头来信咱们家的姑娘这个月十五就要启程去京头,咱们七娘没曾出过远门,特派了奴婢来问问有甚需要的。家里好备着,那边丽娘也备的差不多了。”香芷说完弹了弹手中的帕子,看了仍旧跪在地下的众人。 高曹氏听完淡淡的,显然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就接着说道:“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我这个做媳妇的倒是疏忽了自己的姑娘了。不过这次去的我听说还有晓书?就连丽娘身边那个惯爱拔尖的连翘也要带去?” “这奴婢怎知道?三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香芷知道三夫人素来和老夫人面和心不合,因着瓦子里姐儿的事连面子也顾不得了。在高家也是人人恨不得踩一脚她,偏偏她有个好姐姐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众人才不得不让她三分。 “你安排吧,我也乏了,你们也起来吧!”高曹氏对着众丫鬟说道,她忽而想到极其重要的事情,连四房都知道打这入京的主意,她何故此时还要与这些丫头为难! 高曹氏带着丫鬟仆妇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众丫头如临大赦,忙起身来,已经麻木的双腿几乎站不稳了。 七娘忙喊李嬷嬷说道:“赶快去把苏雪和小石头给我要回来。众人若是不依,你便说没得这两个丫头我这东京也不去了!” 七娘并非非要护着小石头,她背叛过自己,赶出去也是应该的。只是她不能在众丫头心里留下无能的印象,以后谁还替她卖命? 要让众丫头觉得跟着她有肉吃,有好事,有保障,她好容易拢起来了的人心才不会散。 白芷匆匆的说了些话儿便离去了,七娘望着白芷有些圆润的背影想到自己真的要上京了,今晚她的白玉笛又要响彻这竹林了。 那些伺机而动的人也该露面了! 夜晚她悄悄爬上墙头,看着西苑的灯火,玉面镇西在地下已经关了整整四个月了,九月金菊开,目送阿婉入京华! 第一卷就此结束了,比预计多些了八章! 第二卷京华烟云就要开始了,求收藏,推荐什么的各种好事…… 书评区平静的,这本书真的没有人看吗? 001 盈盈孤身赴东京 车辚辚,马萧萧,天边微微发白高家入京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来正门,五辆马车一字排,被家丁护送着向北而去。 杨桑和剪水骑马走在最前面缓缓而行,走在最后的那辆车里坐着的自然是七娘,她将车帘子开了个缝向外望去,淡烟暮霭,远山近树,高家连成一片的老宅慢慢后退,在视线里模糊起来。 她来的时候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晃就夏末秋初,两肩萧索。来的时候是无畏无惧,天下人天下事皆于我无关;离开的时候一腔仇恨,满腹盘算,天下人天下事便是七娘之事。 休对古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七娘记不起这是何人的诗,却觉得此刻正是应景,她离别高家就是洗去前尘往事的得过且过,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宋小娘子。 萧三扮作家丁的样子走在第三辆车边上到底还是不太像,他是侠客出身比不得家里的循规蹈矩的家丁,家丁虽然个个有两下子却看起来便是本分的。萧三哥纵然是布衣,依旧有一种俊逸的风采,这样的风采七娘感觉亲切。 “阿婉——”冬青委婉的劝慰之声又在耳边响起,七娘就放下车帘子冲着冬青微微一笑道:“我省的,这会路上也无人看见,我透透气的。” 自那日说要进京起,冬青日日在她耳边聒噪,将她出生以来都未曾听过的规矩反反复复的讲的她日日犯困,偏偏拿着丫头没有办法,只能生受。而这掀帘子显然是不合规矩的,七娘知道便不敢再探头向外张望了。 “李嬷嬷,京城到底是个甚样?比咱们寿州何如?”半夏见车内因为姐姐冬青的一句话便有些闷气,忙开口问道。 这车里的众人所见的繁华不过是寿州,寿州八巷已然是人间盛景,不知道那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的汴梁该是何种天地? 李嬷嬷将身子挪了挪,那是大中祥符九年,真宗皇帝招了当时还是益州兵马都监的康王高继勋,康王和夫人入京朝拜,她作为老夫人的贴身丫头一起去了汴梁,亲眼见识了各种各的达官贵人,商贾书生和一瞥难忘的盛世繁华。 那个时候仁宗皇帝才不满八岁,恰如今日的七娘一般大。 后天圣元年,仁宗皇帝继位,皇后娘娘立的也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那时候她再次入京,仁宗皇帝高高在上,他的背后是垂帘听政的刘娘娘。她随老夫人叩拜的远远的只看见皇帝龙袍上的龙尾闪着金光,栩栩如生,便觉得也算是见了天颜此生无憾了。 “嬷嬷,你快些说与咱们听听,统共就您老去过京城,也给奴婢长长见识。”半夏最是爱热闹,一路颠簸真是无趣索性缠着李嬷嬷讲一讲京城的新鲜事儿。 李嬷嬷仍旧沉浸在往事的回味中,缓缓的说道:“我也只去过两趟儿,都是跟着老夫人去的。最后一次也是天圣元年了,怕也说不出个甚来。” “不管甚的,咱们都爱听,七娘也是爱听的。”半夏拉了一拉七娘的袖子满脸期盼的看着七娘。 正在盘算寿州歇脚的事儿,不意半夏唤她,便说:“都依你便是!” 嬷嬷看了一眼七娘,想了想说道:“我头一次去汴梁的时候,在京里待了不少时日。倒是听说了一件稀罕的事儿,想来你们这些油嘴儿都是爱听的。” “甚事儿?”车行颠簸,就连冬青都有些烦躁了,一听嬷嬷讲事儿便也来了精神头。 “我要说的便是已经过去的刘娘娘。按理说刘娘娘金樽玉贵,寻常人红口白牙不能乱议论。但却是个奇人,我也是那年进京的时候听了丫头们说的。奇人有奇事,经得住世人的嘴,我姑且说你们也就姑且听听。”李嬷嬷未说之前先变得郑重其事,勾的众人心里痒痒。 刘娘娘的故事儿要从大内以东的街市说起,大宋自太宗皇帝起汴梁变成了中原人心目中的都城繁华地,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贩夫走卒、能工巧匠络绎不绝的汇聚在了这里,谋生的谋生,挥霍的挥霍,玩乐的享受,追梦东京。 七娘听着细细想来,不管甚世道人都愿意往繁华的地方去寻梦,前世人的京都梦异国梦还不都是前仆后继,无数人追随? 世代不同,人不同,律法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人性,也是物性。日头东升西落的,四季轮回,恒古未变。 凡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人更是其中翘楚。世间百态摊开了讲还不是世间攘攘皆为利往,果然能把握这个利害关系,也算是无往而不利了。前世的哲学总算是没有全部还给老师,在异世反倒体会更深刻。 刘娘娘便是从蜀中逃难来来到了,落脚在大内以东的街市上,丈夫龚美制有一手制银器的好活儿,刘娘娘便击鼗故招揽生意,日子虽不富贵却也是和和美美。 当时还是襄王的真宗皇帝在瓦子里流连,竟然一眼就相中了说鼗故的刘娘子。从此这个说鼗故的孤女便从襄王府一路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以蜀中小娘的才慧坚韧一步步走上了这样一条通天之路。 她当日蜀中逃荒,瓦子里说鼗故的孤女,可曾想到她日后有这样荣华富贵的后福? 当年的京都街角的闲花野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潮入织;鳞次栉比的商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金翠耀眼的货品;熙攘街道的喧闹声夹杂着女子轻柔婉转的歌唱之声;络绎不绝的船舶来来往往似乎将要把运河挤满…… 红颜陨落,红颜的传奇却照亮了这条繁华天子巷。 这里是繁华的市场、是酒楼、妓馆、瓦肆;这里有卖飞禽走兽、糕点酒水、凡能所想无所不有,单单就修补一事而言就有修皮鞋、修冠儿、接补梳儿、补锅子、泥燥、整漏、箍桶、接绦、修扇子、修竹作…… “刘娘娘在入宫之前还嫁过人?”抬头看见确实冬青惊诧的那张脸,心中微微一动,只怕这故事别人到罢了听听便过去了,冬青只怕是走了心了。 她自小被买入高家,除了在九华山便不曾去过别的地方。嬷嬷们的教导,九华山师太的言行早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种子,如今却听闻刘娘娘在入宫之前嫁过人,且最终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如何不震惊? “各人自由各人的缘法,这是命,人命由天不由己。没有那个命就安分守己,认得出自己,才是正经儿。别捣鼓着好命人的事儿往自己身上扯拉。”李嬷嬷瞥见冬青的反应淡然一笑,似是见惯了一般儿。 众人说说笑笑,七娘的心思却掰成了两半,一半听着李嬷嬷的话儿,一半留意着车外的的动静。 出来高家不久,自己前面的车上押着便是名镇边陲李元昊的猛将玉面镇西,西北军封锁了消息,将他在地下关押了这样几个月,李元昊却一点动静没有。 七娘猜想那李元昊若是有心行事必定会选在入京的路途之上,只是这一路的地势七娘不熟,不知道甚地方最适合下手,只能处处留意,事事小心。 002 万般宠爱是她人 车行路转,车子晃晃悠悠原本打起十分精神的七娘竟然昏昏欲睡,车队有杨桑在和剪水领头,萧三哥断后,睡意袭来她索性将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苏雪一直不怎地说话,一双杏眼如晨露般明亮,因为要出远门她特意换了一石青色的褂子,一条灰色的布裙。见七娘昏昏欲睡便和一直兴奋的说个不停的半夏换了个位置,轻轻的坐在了七娘身边,将七娘的小脑袋瓜往自己的怀里轻轻一扶,七娘就沉沉的睡过去了。然后苏雪静神凝气,双目紧闭,双手在七娘的身子上轻轻一搭,便不再理会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 “那小石头她们都丢院子里了?”冬青见半夏说的唾沫星子乱飞,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见她说累了忙插了句话。 李嬷嬷看七娘睡得香,只摆摆手指指七娘说道:“咱们阿娘哪里依,也不知道使了甚法子说是咱们先入京,咱们院子里的只吩咐小红和阿兰和大春守着,剩下三个的随后派人送京里去。就连丽娘也只带了一个丫头,俺们七娘这样一闹老夫人一准又不高兴了,院子里不知道有会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冬青想想略微担忧,转身一看半夏正抿嘴笑,心想七娘是不愿意留下这些丫头被人发卖了而已,便是留下的三个人她也做了极好的安排。阿婉说过恶名就恶名吧,她生来不图虚名,恶惯了只要够强大别人只能干瞪眼,阿婉的手段她自然是知道的。 冬青看半夏那得意的样子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却也不戳破,只笑着对李嬷嬷说道:“嬷嬷哪里知道咱们阿婉那张嘴多叼?我和半夏都不得缘法,做过几次,她嘴上不说,就是夹两筷子就丢下了。 谁知不吭声的叶子和沉香自在咱院上灶的时候日日都耗在灶上,两人嘀嘀咕咕,整日琢磨,反而对了咱们阿婉的劲了。虽然她们两个不够伶俐,也没有别的本事,只是上灶这事儿做好了也算是上心了。那个小石头那般伶俐,甚事儿都争在前头,虽不大安分,进了京城也是用的着。咱们阿婉也不是胡闹的人,看似无理其实心里门清。”冬青就这半夏的表情将前因后果说来个遍,她虽稳重踏实,却对七岁多的七娘服气,心里可是早就向着七娘了。 在阿婉跟前她唠叨是怕她肆意闹大真的不能收拾,但是在别人面前她可是拎得清,别人若是说阿婉一个不好她决不答应,她家的阿婉护着她们,她们自然也是护着阿婉的。 李嬷嬷一听冬青又护着七娘便笑了,眼角的纹路聚在一起说道:“冬青是个好性子,你刮刺我两句到显得几份真心来。日后好好跟着咱们阿婉,你们几个都是有福气的。别人的嘴咱们管不着。” “我哪里敢刮刺您,我只是说给您听听。如今外头都传成甚样了?好好的一个小娘倒叫她们的嘴说成恶鬼传世了一般,还有更难听的话嬷嬷是没有听见。我心里气闷的很,今个也没有外人,咱们自己还不能说阿婉个好。”冬青一看李嬷嬷误会了忙解释了一番,说着眼圈就红了,京城不是高家大院,众人不忿却不敢跳出来算计七娘,毕竟还有老夫人压着。可是到了京城,会怎地? 李嬷嬷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见冬青眼圈都红了,就用自己那双粗手将冬青的手握住,点点头以示安慰。 七娘仗着皇后娘作威作福的名头已经传了出去了,爹不疼娘不爱,老夫人因着皇后娘娘的关系忍着。连早年被算命先生说八方桃花游娼的命相都传的有鼻子有眼,只怕她的名头也已经传到京城去了。到时候日子自然是不会好过的。 宫里头的事情她也听过几分,皇后娘娘那是母仪天下人中凤凰,可是阿婉的姨母虽然是皇后,是人中的凤凰。却过得未必顺心。问她如何得知,她不过进宫两次,甚至都没有见过七娘的姨母该怎样断定? 事情要从仁宗皇帝的第一任皇后说起,仁宗皇帝立第一个皇后的时候刘娘娘在世,她不仅仅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权太后。 天圣二年,已故晓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与郭氏一同进宫选秀,当时尚未亲政的仁宗看中了美丽的张氏,想娶为皇后。 但垂帘听政的刘太后做主,册立郭氏为后,张氏仅封为才人。刘娘娘是一个母亲,同时她更是统治者,她垂帘听政久了,权利的快感早已经被放大了,深入内心了,天下都俯首帖耳跪拜在她脚下,仁宗皇帝纵然是天下之主,却依旧没有大权在握。所她还认为仁宗皇帝是个孩子,于是用她手中的权利就替他决定了他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不就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是官家却不这样认为的,他一定恨着他的母亲刘娘娘,让他不能作为一个顶天理他的男人给自己喜欢的女子名分,也许他未必真的非要立张氏为后,只是在这件事情他失去了作为一个君主的一言九鼎的不甘。 再后来秀女之中还有一位从四川来的王氏,姿色娇艳,宋仁宗想留下做妃嫔,但刘太后借口女子“重德不重色”,将她赐婚给了太后弟弟刘美的儿子刘从德。 官家当日的失落和愤怒谁能能体谅?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能事事如意。当日刘娘娘大权在握,官家不敢有异议,但是刘娘娘去世不久官家就废除了郭皇后。何尝不是泄愤,何尝不是为了弥补当日在权利下屈服的遗憾? 官家将郭皇后废除了,原以为这次总能如愿以偿了,却还是不能置朝中重臣的意见不顾立自己心仪的女子,最后传召武惠王曹彬的孙女曹氏入宫做了皇后。 他已经是亲政的九五之尊,还是不能决定皇后的人选,皇后不仅仅是仁宗皇帝的妻子,还是母仪天下的女子,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是皇权制衡的一步大棋。经过这一节,不知道对于刘娘娘的怨恨是否减了几分,是不是该追忆起郭皇后的无辜来? 想来曹氏也不是仁宗皇帝真喜欢的,只是这次他纵然不喜欢却知道敬着了。可是做女人的谁喜欢只是被夫君敬着? 所以皇后娘娘自然过的未必如意,到底怎样不如意她们到了京城自然会知道。 003 心中布下生死局 七娘迷迷糊糊躺在苏雪的怀中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她扶自己的动作温柔的敲到好处,因为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马车的颠簸亦显得不是那样难忍。 李嬷嬷之事众人尚不知晓,她今日完全一反常态的讲起宫中之事,自然是说给七娘听的。便是七娘心里没有个数冬青心里有数也便够了,有人在她身边提点,总能让她有所拘束。 七娘虽然有些困乏,但是李嬷嬷的话还是一句句传入自己耳中,姨母曹皇后、张美人、杨美人、尚美人、苗昭容,周婕妤…… 李嬷嬷费了这样大的心血梳理这些关系,又借着闲话之事说出,七娘在心中觉得好笑之极!又不是她要入宫给官家做贵妃,到底姨母曹皇后盘算的甚主意尚不得而知,难为嬷嬷一片苦心。 七娘此刻最关心的并非宫中之事,想到这里事不由的将昨晚接到的那两封密信从头到尾细细在回忆一遍。 两封密信一封来自白家,另外一封来自白玉堂。 白家的信简明扼要罗列了一部分人和其所任官职,看完便将信烧了,这样的东西是留不得的七娘知道。 信的末尾提到了张美人,张氏美人碧晚,八岁和其母一起随大长公主入宫,深得官家宠爱,来信随附一块玉佩,遇急事可持玉佩见其人。 精致的宫灯下七娘仔细将玉佩看了又看,不过是一块寻常的白色兰花佩,并无蹊跷之处,而且不值甚银两。白家铺子里这样成色的佩最多也就是十贯钱而已。 这个张美人难不成还越得过的姨母?转念一想,姨母曹皇后在明,张美人在暗,帝王的宠爱有时候与名分无干,王八绿豆看对眼,情爱是世间最难说的事情。 这张美人说不定是个可用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白玉堂的信刚刚打开七娘便笑了,这花敞公子真真是有趣儿,报仇之事比竟她还着急。 只是他太高看他自己,更低看了七娘。 他在信里提到报仇有路两条路可走,一是擒贼先擒王,让她假意和亲趁李元昊,趁其不备取其首级,此条至险,但是成事险中求,是一条捷径。若是不成,只怕身死不足惜,连累无辜之人众多。 因此此计策万万不可行。 另外一条路便是七娘不出面,他寻些江湖高手,趁人不备结果了李元昊,一了百了,只是一时间李元昊府邸他不知道甚布局,要七娘在京中好生保重,静待他的时机。 似乎已经自己替七娘选了一条他认为稳妥的主意了。 七娘看完也讲信烧了,要想不留痕迹还是烧了最安全。 这世间的人多是因利而聚,因利而散。区别的是有人求大利;有人求小利。当利高到一定程度,无坚不摧,无人能挡。 此利因人而异,就看你能否看出别人心中的利点在何处,正所谓求仁得仁,用之得当无往不利。 白玉堂所说的第一条正和七娘之意,原是要躲和亲之事,现在无论如何要将这差事抢到自己头上。 胜算有几分尚不能说,只是她会提前做好失败后的奔逃路线。 和亲刺杀一旦失败,那么报仇之事便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一战到底,到时候白家给的那串名单才算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在白家时候,阿娘白冰玉对李元昊恨之入骨,白家的商队因为这西霸王的关系不得不到借道契丹,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白家广交天下英雄豪杰,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只身取李元昊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可是阿娘白冰玉自始至终从未动用江湖关系,直到有一天她和慕青捉迷藏躲在西暖阁的屏风后,听到一件事情,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却成了自己的小小顾虑。 白管家在货物被劫之后想阿娘抱怨,阿娘却言语平和说出了一件事。 那李氏一族自西北崛起,结下仇恨无数,复仇刺杀之人前赴后继从未断过。 李元昊接位以后不但毫发无损,其属地军事实力日渐壮大。 李元昊其性暴烈嗜血,铁血手腕,就连疆域辽阔的契丹都要将自己的公主下嫁笼络他。 其因何在? 慧无大师在阿娘动杀念之时规劝到,李元昊虽暴烈,然命中有定数,此时行刺杀之事必不能成。是以阿娘虽然气愤,却不得不另想它法。 现在想来,阿娘口中的慧无大师便是自己在入高家之前见到的那个僧人了,世人如此信服于他,他的话令七娘也开始有了几分忌惮。 如果果然有命数这回事,那个她和亲刺杀必然是一招无用之棋,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她是历史盲,但是大宋她还是有印象的,似乎寿命没有这样短。那么李元昊这个人,她搜索过脑海千万次,不曾有任何印象,想来不是一个霸主,仍旧是天命可灭之人,只是时机好坏而已。 她看易经,其中有句话印象深刻“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 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在随时随地的变化者,当日不能,今日未必不能;今日不能,明日未必不能;明日不能,总有一天是能的。 李元昊不能亡宋,那么定然是会被宋亡了,那么就是说灭李元昊和玉面镇西部属还是有机会。 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一股热流,心智越坚,就算和亲刺杀是一招险棋,她必要一试方才甘心。 只是剩下给她的时日不多了,她到了初冬便满了八岁,八岁的女娃儿定然是不能和亲的,她这步棋能不能走第一步都是未知数,一切等入了京城再做打算。 “七娘,醒醒,入寿州城了。”苏雪轻轻在她的背上拍了拍。 半夏轻轻的将车帘挑来一个缝隙一看,便小声嘀咕道:“怎地今日入城的人这样多?” 七娘并未真的睡死,一直在反反复复想,心里乱糟糟的,意已然起,心就不能静下来了,往日的洒脱自然是难以再现了。 她们的车一路畅通的入了城,七娘知道入城之后她尚有极其要紧的事情去做,所以此刻忙翻身起来揉揉眼睛,仔细将计划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毫无漏洞这才安心。 她如今是第三次入寿州城,第一次来的时候展大哥一路驾车送她入城,这会来竟然是入京要在此暂作休整了,展大哥的亡魂竟然要留在蒙县的西山之上了,再见只怕就是大仇得报之日了。 她再次将车帘子挑开一个缝,想城内四处看去,正好看见不远处田谷的车驾,会心一笑就放下了帘子。 田谷人虽然是个小人物,然而有时候用小人物办事儿显然更加利索,更加有效率,只要有银子开路。 “阿婉又不是不曾来过,怎地这样好奇,看到甚了,笑的跟吃了蜜似得。”冬青看七娘又开了帘子,刚要劝阻见她自己又放下了,心中稍安,却忍不住再次唠叨起来。 004 小娘施恩图报恩 他们的车队浩浩荡荡,一入城刘引起城中人的侧目,马车缓缓驶过闹市。车队停在离州衙门不远的院落前面,院门洞开,仆从们引着马车缓缓入内。 大门吱呀一声紧紧关上了,七娘便等不及人扶揭开车帘,腿脚极快的跳下了车。 大哥高士先一身戎装站在当中,金甲白衣,腰挎金刀,虽不言自有阿爹般的英武之气,威风凛凛。 大哥的身后慢慢走来的是许久不露面的二十一叔,他神色之间颇为疲惫,仍旧文人的打扮,褐色的深衣,头戴方巾。二十一叔的目光重重的落在第四辆车上,车一停便缓步走了过来。 二十一叔走到萧三哥面前交手施礼,微微说道:“一路安好。” 萧三哥抱拳而答:“人车俱到,安好,劳二十一郎挂念。请!”人走车行,第四辆车二十一郎带路,萧三牵车拐入后院而去,护卫随行。 大哥见七娘的目光一直望着远去的那辆车,走上前来拍着七娘的肩膀说道:“怎地,你也想跟着去不成?” “我跟去作甚,大哥贯会取笑我。大哥怎地在这里?”七娘有些忧心忡忡的将目光收回,车去了后院,不知道是否安全。 “大妹和七妹入京,为兄的岂能不护送。七妹一路劳顿,暂请进入内堂歇息。”说完转身到丽娘的车窗前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便也起身入了后院。 内堂之中几个丫鬟鱼贯而出,将丽娘晓书一并接下车,丫头们那车早已经各找各主了。 冬青一步站到七娘身后脸色铁青的对着七娘说道:“阿婉,你方才那样跳车何等危险!可是要担心死奴婢了。”冬青的声音不大,众人都在,她着实太过担心这才忍不住在七娘耳边交代了一句。 七娘转头对冬青笑笑说道:“冬青姐我心里有数儿。”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了杨桑的马下对着杨桑说道:“你快下来!” 杨桑的目光想要穿过正堂看向屋子后头,毕竟她是知道这车里装的就是玉面镇西,忽然被七娘叫,忙下了马问道:“甚事?” 七娘一脸郑重示意杨桑弯下腰来,在杨桑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这杨桑现实木然的听着,待七娘说完惊得双目圆瞪道:“腻大胆了你!” “怎地,去是不去?”七娘问道。 “怎地不去,你一个小娘怎地这样狠毒。自来是施恩莫图报,你倒是好,生生的讨价还价。”杨桑一脸鄙视的看着七娘,却不由的再次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七娘对于杨桑的鄙视淡淡一笑,小人便小人,小人有小人的好处。有道是先小人后君子,长长久久。毕竟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施恩不图报那是鬼话,这样一来她不觉亏,对方不觉欠,于心无损。 七娘一转身正看见连翘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唬了一跳。 “七娘怕方才说甚?也说与我们听听。”连翘爱穿红鞋,今日这红鞋陪她的碧罗裙也是很出挑,她也长高了许多,眸子清亮笑的很爽朗。 “无事。”七娘心中不悦,她猛地站在她背后,不知道可曾听着了。 “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连翘说着见丽娘下了车子要入内堂了,忙跑了上去扶住丽娘的手,殷勤备至,将七娘凉在原地。 七娘无趣儿,原先她觉得这连翘虽然嘴不饶人,爱拔尖,是个想往上爬的人,虽不是同路人,尚且能体谅。只是经方才一事,心中说不住的闷气,这丫头真是精明过头了。 好在她所说的事,便是被她听去了也无大碍——七娘宽慰自己,真和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较劲真真无趣。 七娘便叫上冬青半夏和李嬷嬷跟着前来引路的丫头一起进入内室之中的一个隔间,七娘略略净了手,心想素娘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 七娘使了半夏门口看着,便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想了想如何起这个头,谁知道李嬷嬷噗咚一声跪在七娘面前,未语泪先流。 “李嬷嬷何事?”七娘不解其意。 “老奴儿不要这脸了,此一行入京只怕有生之年再难回到寿州了。临走求一求阿婉,让我再去见一见我那不争气的孙儿。”李嬷嬷说的心伤意悲,原不觉的她老,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因其情悲,其眼垂,才会觉得她已经是个暮年的老妪了,那种心酸之感扑面而来。 冬青忙递上帕子给李嬷嬷拭去泪水,顺手拉着嬷嬷起来道:“嬷嬷知道咱阿婉不喜这个,有事便说事儿就是。” “我正想如何开口,可巧李嬷嬷您老开口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素娘了,半个时辰就能到。只是有件事儿,我一直瞒着嬷嬷。”七娘想了想,原本不是坏事儿,本该早办了,只是回到高府一直拖到如今。 “阿婉说便是的。”李嬷嬷不料七娘想的这样周到,不但早早体自己想到了,还已经派人去接了。原本她怕这样的事七娘不允许,不想太痛苦,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不打算带嬷嬷去京城。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令你们骨肉就此天涯相隔,我于心不忍。端午后我已经拖了人赎了素娘出了那地了。安置在甜水巷,我问过素娘之意,她是不想再回高府,既如此我们高家也一拦着嬷嬷你们祖孙团聚的这个道理。”七娘只是大略交代了一下,话说道这里她停住了,剩下在世人看来不够仁义的地方还是请素娘自己给李嬷嬷说的好。 李嬷嬷原一点都不知道此事,端午拖了冬青,谁知道七娘回去后只字不提,她原以为是她忘记了或者难办不便说出口。此时听七娘说出来,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心中又惊有喜,再一想自己不能跟着上京便心生愧疚起来。 “阿婉这样到叫老奴无话可说了。只是——”李嬷嬷想要客气一下,却还是更愿意和素娘守在一起,将后面话生生的咽下去了。 “阿婉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嬷嬷就不必客气了,阿婉这里自然是有我们伺候着,嬷嬷放心便是。”冬青看出了李嬷嬷的心思忙接话说道。 于是这事儿便是这样定下了。 七娘困乏,歪在床上闭目养神。 李嬷嬷拉着冬青到院子里絮絮叨叨仔细交代一番,又将京城她所指的细枝末节全部说给冬青生怕遗漏了甚一般,虽然不能跟着入京,却还是牵肠挂肚。 冬青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放到李嬷嬷手里说道:“这事儿仓促的很,我的一点心意。李嬷嬷就莫要推辞了,我跟着阿婉不会少这个。你们出了府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有空托人捎个信儿给我,阿婉那里我能说就说,能拦就拦着,嬷嬷尽管放心就是。” 005 计中计环中环 七娘拿到素娘按了手印的信件便心满意足的叠好放入衣服贴身的地方保存,对着素娘说道“多问一句儿,日后如何谋生?不要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素娘画了笼眼眉,穿了一身蓝衣,对着七娘福了福说道“劳娘子挂怀,奴婢做的点心还能入口。” “如此甚好,遇无礼之人,难解之事,寻田谷人便是。等车队离开,天擦黑的时候,在坐着今日来时的那个马车悄悄的从侧门出去便是。还有,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你和李嬷嬷都不在高家做事了,无甚厉害关系,不用这般卑微。”七娘将自己能为她想到将来可能遇到的事情都做了个提醒,不知道这素娘脱离了高家是甚样的光景。 素娘出去了,但总归比做下人强些,况且今日还要借一借她和李嬷嬷的油头给有些人下个套儿。 素娘不由的抬了抬眼细细的将七娘看了又看,或许头一次听人这样说,但心中还是欢喜的。 谁愿意生来给别人做奴婢?纵然她救自己时许了条件的,到底也是个公正的人儿。七娘开的条件反而让她没有那般诚惶诚恐了,到底这个情分还得起。 心中再细想,这小娘子不过七岁多谢处事就这样有手段,众人还信服,她日做了管家夫人也是一等一的。如果——只想想想而已,一个小娘而已,顶破天不过是个诰命夫人,世间哪里有如果…… 两个时辰之后车队再次浩浩荡荡出发,高家的“家丁”都换成了穿便装的禁卫军。 七娘车从最末尾调到丽娘车后,她揭开车帘子目光怎么也不能从第四辆车上移开。 初秋的太阳仍旧火辣辣的,天高云飞扬。此一举或成或败,不久就会见分晓了,此时再怎的操心也无济于事,七娘索性将帘子放下了。 从寿州启程到京师总有三四天的路程,七娘对路途不熟悉,不能料定到底在何处会遇到李元昊派来的人,时时紧张,步步小心。 她观西北军这阵势,猜测李元昊定然早已经知道玉面镇西的下落,只是苦于不能动手,大宋地界凭他再嚣张,还是要偷偷摸摸。想想心中觉得好笑,玉面镇西已经在高家的别院关押了近快半年了,若是李元昊还没有得到消息,未免也太窝囊了。 玉面镇西这个鱼饵真真是好,只是不知道能钓到甚样的鱼虾满地? 车队离开的以后,院落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露出一个中等身量的男子,这人的身穿白色长衫,目光炯炯有神,鹰勾鼻子高高耸起,刚毅中带着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 “追?”双刀侍卫恭恭敬敬的问道。 “不,车队目标大,不易丢失。派一个人跟着看看便是。”那人声音浑厚有力,不怒自威,站在身边自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汉人心思机警,做事做诈。不得不防,守到黄昏再做打算,这人一摆手身边的侍卫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白衫男子身边的双刀侍卫缓缓退下来,顺着巷子潜伏在州府衙门之侧,静待时机。 暮色时分,云霞满天,橘色从天边渲染了州衙门边上的大院子,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自侧门缓缓驰出。 “素娘,咱们为何这个时候离开?”李嬷嬷问道,抱着孙女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总是怕一丢开这人就又不见了一般,这如花似玉的孙女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只有绑在身边她才安心。 “嘘—”素娘制止了祖母的询问,她在“凡中仙”的时候见识过七娘的手段,想来她嘱咐自己定然是有目的的。 今日索性做的到位一些,来日或许她知道了倒能攀扯几份交情。 素娘她可是在名利场的销金窟里打滚儿混出来的人精儿,七娘这样的人最可怕,做事情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比如上次的《真经》一事,凡得了书的人明明都是花了重金的,偏偏对卖《真经》的人还心存一份感激——定价过多则无人问津,定价过低则引人起疑心,真假难辨。 再譬如自己,她虽然向自己提了苛刻的条件,明面上看自己也是光明正大,但是她心却感激的紧,七娘越是淡淡的明码谈价,她却越是觉得她没有坏心,感激之情由心而生。 七娘给她的是甚?赎她的钱并不是金山银山,她自己也出的起,连祖母都出了钱的,于钱财一节她对七娘毫无亏欠。 可是她就喜欢七娘对她说话的那股子劲劲,只要她开口说话她便觉得自己竟然是和她一般的人儿!心满意足之感生平头一次遇到! “士为知己者死”,想她一个沦落娼门的小娘在那时刻儿偏偏想的是这话儿,说出去不要笑掉那些士大夫的门牙呢! 素娘早已经吩咐车夫,所以赶车的把式一点也不着急,晃晃悠悠绕着寿州从东门转到西门,然后折回寿州八巷。 素娘和李嬷嬷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甜水巷的灯火楼台里百顺瓦子的脂粉香和奏乐声隐隐约约传来,烟柳繁华地也不是浪得虚名。 “阿姆,咱们自在了。”素娘望着熟悉的甜水巷会心一笑地说道。 远处双刀侍卫看到这祖孙二人,身子一闪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路飞奔再次回到州衙的院子之外。 天黑透了,长衫男子立在院落的小楼上,小楼的没有掌灯,淹没在漆黑的一片里。只有夜风吹起的他的白色长衫依稀可见。 小院的后门一辆马车悄然而出,在小巷子里悠悠前行,马蹄塔塔的响声被热闹的寿州繁华淹没的没有了踪影。 “追!”白衫人一声令下,几个胡人已经提刀越墙而去,双刀侍卫不知道哪里牵来一匹马,翻身上马只奔那车而去。 这辆车也走得很慢,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在石巷子门前停下来了,从车上走下来的是田谷人,他悠然自得的整整衣衫对着车把式说道:“就送这里吧,我今日便不回去了。给你家主母说声儿。”车把式听完又赶着车转头向西城门而去。 跟随在后车后的胡人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动手,谁知道他们的白衣少主已经到了身后低沉的说道:“追赶车队!” 中计了! 一行人回到小楼,翻身上马一路奔北城门而去,留下双刀侍卫跟随者车把式出了西城门。 夜色中马蹄声急急如令,少主的白衫猎猎如一面无声的旗帜,这中原人果真是狡猾的紧,白白费了这样多的时日。 高家是龙潭虎穴,这里是中土,他们本就身份敏感,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出手不当便会引起轩然大波,此时尚不是翻脸的时候,便是一早就得到消息之后他们忍了又忍,等到今日才押送入京才要动手。 七娘坐在车里终究是难以静心,车队缓缓的走了半日,眼见天要黑这才揭开车帘子问车边的随从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娘子稍安勿躁,牵头就是颍上,大公子已经下令,今日就歇在颍上县了。”这个仆从很是机灵,一看七娘的样子心中猜测这小娘是个未出过远门的,行路颠簸,必然已经烦躁了,好言好语安慰她便是。 七娘放下车帘子问冬青道:“颍上是哪里?” “奴婢怎地知道这个。阿婉今日何意这样烦恼,自寿州出发就坐立不安的。”冬青也有些困乏,歪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七娘左右是好奇,她问起也不大上心。 “阿婉还不是急着赶往京城,听了李嬷嬷的话儿,心里好奇的紧。一时也等不得,若是大公子许诺,她只怕早就骑着马儿飞奔而去了。”半夏并不困乏,一路上精神头最好,时不时的往外看,不似七娘那样着急。 006 入京长路正漫漫 真不是七娘嫌弃这儿,前世生活的各种便利不提也罢。 就出个门这马车且真不是人做的!路本来也颠簸,硬邦邦的车轮子就像是跟路杠上了一般,让坐在车里的七娘被颠的七荤八素,原本一心惦记是不是后有追匪,前有强盗,如此一折腾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快到入颍上走的那段山路难受的让她直接跳车,跟着那些禁卫军走了一段路,总比车里舒坦些。 大哥的目光似乎要杀她而后快,但碍于众人在场终究是不曾发作,气鼓鼓的那双眼睛,美男子生气也是美的。 七娘见大哥看她下车气鼓鼓的样子,心中早已经笑的前仰后合了。大哥活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蛤蟆,不,是青蛙。大哥的模样俊美,怎地也该像个傲娇的青蛙。 他们的车队并没有入住颍上的驿站,大哥高士先早早的包下了颍上最好的客栈,他们的车刚刚停下店小二就过来候着了,车马各归各位。 最后的一辆车从寿州出发以后早已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便是七娘借机想要凑近看一看也被穿着常服的禁卫军挡在了两米开外。 在禁卫军的看守之下,一个白衣带罩面的男子被两个人“扶着”走向了客栈的二楼,扶着这白衣罩面男子的一个是萧三,另外一个便是二十一叔。 七娘盯着白衣罩面男子看了很久,始终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身量不差,上楼时候一步步走的很慢,腿似乎使不上劲,面上带着黑罩子,一点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 “阿婉,咱无事就别往跟前凑。”冬青不清楚状况,但看见这阵势心里便忌讳,她自来不爱惹事,这样的事情遇到都是躲着走的,看着七娘偏偏喜欢往跟前凑,自己是要拦着点的。 阿婉目送二十一叔和萧三哥将那人带入二楼的雅间,这才转身打算跟着冬青回房间。 正在此时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进入客栈内,七娘知道这客栈是被大哥包下了,此时来客自然是来者不善。不然谁会硬往这里凑? 来者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蓝夹绉长衫,布鞋净袜。生的方额广颐,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面色黧黑,刚毅之中带着肃穆之色。 这人像是前世七娘刚入大学时候见过的教官,见到这样的人七娘不由的将背挺得更直了。这人的穿衣打扮却太过寻常了,一看就不像是达官贵人。 七娘见惯了江湖客,见这人穿着打扮不像是走江湖的,也不像是个寻常的秀才,更不像是个官,斯斯文文里带着些凛然不可侵犯,又肯定是没有武功的。 猜不着便不猜了,这样那里像是胡匪?大概真是住宿的。 “小二,住宿!”来者背直目清,朗声气阔,对于七娘等人视若无睹。 “客官见谅,今日小店已经被人包下来了。还请另投他宿。”小二是市井中人,眼光毒辣,人情练达,一看来人便知道不是寻常百姓,自然更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语气态度皆是恰到好处。 这人打量一番,明眼看见客房未满,却无可奈何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见门外传来少年郎清亮的声音,声音也留住了七娘要回房的脚步。 “明明客房还空的多,何意不迎客?天色已晚,颍上小店早已经满员,难道要我等露宿街头不成?”七娘循声望去,从客店外走出一个轻裘缓带的白衣少年郎,眉清目秀,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连这少年郎身后的仆从都华衣贵饰,姿态不凡,这是个达官贵人!七娘都看得出来。 小小的一个颍上真是热闹,鸟窝还能引来金凤凰,只是不知道这少年郎是个土豪暴发户还是权贵的纨绔子弟? 那店小二忙上前赔笑说道:“郎君莫要怒,我们做的是小本买卖,小的说的不算。郎君非要住,不如和高官人一谈。” 不知道何时大哥高士先已经站在了店小二身后,看到少年郎眉头一提,朗声说道:“不便同宿,且去别处,莫要聒噪。” 少年郎上前一步,年纪小竟然比大哥高士先低了一头,朗声笑道:“若能去别处何必这里与你??铝恕!?p>  他身后的仆从急忙要上前,却被这少年郎手一挥拦住了,他虽矮,气势却足,背挺得笔直。 若是再长几岁也是个器宇轩昂你输给大哥高士先的少年郎了。 高士先目光看向门外,颍上并非是一个繁华之地,来往商贾过客并不多,何意除了这里竟然没有了别的去处? “颍上往来之人并不多,只是今日偏偏都是客满。高公子若是不信一查便是。”少年郎似是猜出了大哥高士先的疑惑,对着身后一个仆从使了眼色。 少年郎身后的仆从两步跨前到了高士先身边,似是给大哥看了甚,大哥惊得忙对着少年郎作揖道:“卑职不知——” “罢了,我们房里叙话。”少年郎径直往二楼走去,站在原地的大哥欲言又止,只转身看着店小二说道:“这些人安排在楼下吧!” “他呢?”店小二指着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问道。“一起安排便是,关了店门。不许再放人入内了。” 大哥高士先撇了一眼仍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七娘,狠狠的瞪了一眼厉声说道:“还不快去歇息!” 冬青听完立刻拉着七娘便回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出门遇见纨绔子弟了,而且比大哥高士先还厉害的纨绔子弟? 大哥方才自称卑职——难道说这个少年郎还带着官衔的? 不像呀,七娘她好歹也算是消息灵通了,哪里冒出来个少年天才做了京官居然比她那牛逼哄哄的大哥还厉害? 原本心事重重的七娘一沾床边睡死过去了,夜沉如水,风清月淡,一夜平安无事。 东边微微发白七娘就被冬青唤醒,梳洗都是简单的。七娘不爱隆重的打扮,今日她想和剪水换换,她乘马要剪水坐车。 冬青原是拦着七娘的,但旅途艰辛,就依着她的意思给她穿了少年郎的长衫,将头发都挽在头顶,包了一方蓝巾,显得利索。 七娘出来的时候车队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出发了,她一溜烟窜到英姿飒爽的剪水面前,想着剪水比杨桑好欺负,她那匹枣红马她也是喜欢的。 “表姐,咱们换换可好?我今个想在前头骑马。”七娘仰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马上枣红长衫的剪水。 #################################### 后台系统错乱,经常导致文章不分段……有时候没有及时发现还请体谅…… 007 有眼不识十三郎 日出而林霏开,天光云影中剪水微微一笑,如同一朵淡雅的莲花盛开在清晨的朝阳中,俯身跃金,美不胜收。 马上的剪水淡淡的回了一句:“你大哥自有安排,阿婉稍安勿躁。” 七娘碰了个软钉子,又被晨光中她的身影震撼了。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甚,剪水的话无懈可击,她心里却有不甘,她耍赖的功夫压根就用不上了,撅着小嘴就往依依不舍的往回走。 正走着不料迎面撞上了昨日那个小小年纪的达官贵人,不知道是她力气太大,还是对方太过瘦弱,她眼睁睁的看着这清秀的少年郎被她撞了四仰八叉,屁股重重的着地。 七娘观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估计摔的屁股都要开花了,忙伸手去拉这少年郎:“sorry,我不有意的。” 七娘很多年没有说过这句话了英文了,莫名其妙的蹦出这一句,连自己都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自己不由自主伸向少年的手,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将手收回来了。 她想起了她刚回到国内的时候,总是蹦出英文,宿舍里的人都不大习惯,后来她就慢慢改了。只不过说的急的时候还是会冒出来,这个时候蹦出这句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也许她想苏春天了,苏春天?她在前世可好,她想要的一切可都已经得到? “大胆!”贵公子身边一个衣着华贵的仆从一边拂开七娘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手一边厉声喝道。 他身后的那些仆从一股脑的冲上去一边扶他,一边向七娘投来刀子般的目光,大抵每个人都恨不能上来踩七娘一脚,才能显得更加能谄媚他们的少主人一般。 “阿婉,怎生如此鲁莽!”二十一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二十一叔向来沉稳,对于七娘更是宽厚,她在高家胡闹他也不曾说个甚,此时的语气却颇为严厉。 七娘本是心生歉意的,被众人一嫌弃不由得一肚子怨气,偏偏跟眼前的贵公子置气是不够格的,连二十一叔都这样般,可见这少年绝非寻常的人。 那少年似是摔蒙了一般,一双露水般的眸子里闪出了泪光,修长浓眉如远山,抬头看了一眼七娘淡淡的说道:“无事。” “公子,阿婉失礼了。当真不是故意的。”七娘盈盈交手屈膝福了下去,看到他湿润的眼眸她心中的怒气也消了,眉眼低垂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七娘自己也不曾想到自己装模作样起来也还有几分娇媚的。 那人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七娘,末了衣袖一拂,意味深长的看着娘,嗖的一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大哥高士先拎起七娘丢到马车之上,在她耳边警告道:“他可是汝南王的十三郎,你有几条命去招惹他?你不怕死,也不顾及高家了吗?” 大哥高士先不等七娘回话,拎起她便放在了马车上,车队再次出发,颍上的路还算平整,车内不算颠簸,七娘的怨气稍稍消减了一些。 “汝南王是谁?”七娘忽然想起大哥说那少年时汝阳王的十三郎,自然是王子皇孙了,这丫鬟里多多少少都该听说过此人才对。 冬青和半夏一时都摇摇头,一路上无话的苏雪开口说道:“汝南王是太宗皇帝的孙子。汝南王的父亲商王是太宗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十三郎的身份自然是高贵的,只是众人如此看重他却还有别的原因。阿婉要入京,是该知道这些的。” 苏雪通常不说话则以,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她竟然对于十三郎的身份这样清楚!她语出惊人惯了七娘也不再追究了。 “知道甚?”七娘很想知道到底这个皇子皇孙是个甚来头。 高家是侯门望族,但放入整个大宋去看也不过是寻常的侯爵之家,家中眷属都居于蒙城远离京中繁华,到了这一代已经不是人才辈出了。朝廷重文抑武,武将世家都在日衰落,到了京城也就是个末流的世家,怎能跟皇族相提并论? 正是如此高家的子弟见了十三郎都是毕恭毕敬的,这小心翼翼里除了敬畏更多的是攀附之意吧! “十三郎自小就被皇后娘娘接入宫里养着,小小年纪就已经封了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前两年官家的苗昭容诞下皇子康王赵昕,便鞭炮锣鼓将十三郎送回汝南王身边。谁知道康王生来就体弱,没有多久便殁了。所以在这里遇到他自然是官家再次昭十三郎入宫了。”苏雪话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只是众人都是明白了,这十三郎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名堂,说不准…… 七娘一听便不再言语了,这不就是明着说这个十三郎有可能就是未来的一国之主,未来的皇帝陛下! 难道说自己今天把这个未来的一国之主撞的四仰八叉? 看来众人的训斥她的人还真是口下积德了,自己估计是天下第一人敢如此对待他的吧!要不是尚在路途之中,众人都有要事要办,估计已经把她抓起来板子伺候了。 唉,一如侯门深似海,遇见的都是要参拜的贵人,谁也不敢得罪,得罪谁都有可能诛连高家,你说她一个小小的娘子,为何要她背负高家的荣辱兴衰? 正想着车再次颠簸起来,对于古代的怨念毫无疑问的涌上心头,她不仅仅要跪拜别人,还要处处小心实时时留意,生活又不便利。 “阿婉觉得颠簸?”苏雪见七娘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是又想跳车了。 “恩,怎地你们能生受?”七娘的目光扫过车里另外的三个人。 “奴婢又没有阿婉的脚力,下去了还不是被丢在这荒山野岭里。”冬青摊摊手,依旧做的很稳。 “要不我陪你下去走一段?”半夏狡黠的眨眨眼睛。 七娘看看半夏一身女装很是嫌弃的撇撇嘴道:“我还是自己下去。你老实车上待着别添乱就是了。” 七娘唤了车夫,车夫为难的看着七娘,最后还是将车停下了。 七娘一下车只觉得天光云景、绿树青山、幽泉怪石、路虽岈然洼然,心中顿觉淋漓畅快。 “这山路遥遥,小娘的脚力可足?”十三郎骑白马,坐白鞍,一身白衣,真是个偏偏少年郎。 008 虚荣浮华我也有 七娘愣愣的看着十三郎,心里猜测着该不会方才不小心撞倒了他这会子来报仇雪恨,先骗自己上了他的马,然后伺机而动,给自己一个狠狠的教训? 于是她假装无辜的看了一眼十三郎,切切的颔首垂目。 虽然这一世没有明艳动天下的外表,起码撒娇的本事还是没有丢光的,七岁的阿婉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的杏眼,淡淡的眉,包子脸肉嘟嘟的,卖萌起来毫无压力。 “怎地?受甚委屈了?”十三郎也是七八岁的摸样,还没有变声,奶声奶气的声音很软糯,语气很温和,他也生的一张包子脸,眼睛似乎被清泉洗过一般,没有一丝杂质,一看就是令人信服的好人。 你看,七娘便是不说话,只要扑闪扑闪她那双水汪汪的的杏眼便能赢得别人自行脑补她受了何等委屈的,这样的本事她前世用的滚瓜烂熟,今世虽不够漂亮,好歹也算可爱,用起来自然也是游刃有余的。 “阿婉的身份怎配做十三郎的马,生怕鲁莽再闯祸了祸连累了……。”七娘原本已经被他的态度暖化了,但一想到晨光中他仆从瞪她的眼神她就又退缩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做了人家的马屁股扁。 她还是推辞一下比较好的.阿婉知道自己的性子若是不收着,对于上位者实在大大的碍眼之人。 所谓的收,她能收到何种程度自己也不太清楚,真闯祸了,自己承担也就罢了,偏偏是不能的。老夫人已经用实际行动给她上了一课,她身后站着的可是高家满门。 正当这时连翘将车帘子掀起一个缝向这边看来,她那张小脸和小脸上放着光的眼睛看的七娘的心都发毛了,顺着连翘的目光延伸,才发现原来连翘的目光早已经越过了自己,看向了十三郎。 再往前看去,就是往日文文静静的晓书也将车帘子开了一个缝隙,朝着这边望过来,车帘内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七娘心里微微一动。 白马上的十三郎白衣玉冠,笔直的脊梁,令七娘脑海里立刻绷出“白马王子”的念头,原是众人都把十三郎当做她们的“白马王子”了吧? “果然是吓到你的,我的仆从们太过小心了。既如此我代他们向你道歉,你且看,众人都看着,不要因为咱们耽误了行路。”十三郎明明比七娘大不了多少,可是七娘分明觉得他这是哄孩子的口吻,温和的一塌糊涂,不容人拒绝。 这样温柔的男子,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小儿郎七娘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十三郎伸出手,七娘握住他的手翻身上了他的马。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过来,却没有一个人说甚,都默默的又收回目光在山间小路上往前走去。 十三郎的马走的快而稳,她坐在十三郎的怀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一抹绯红染在她的脸颊。 孤男孤女共乘一匹马,七娘在心里鄙视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见陌生男子了,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儿郎,竟然也会令她紧张? 连她都知道了汝南王的十三郎身份贵重,众人不会不知道,既然都知道了索性自己也大大方方的“攀附”,想到此处不由得将背又直了直。 十三郎人小却生的长臂和修长的大手,他双臂从七娘的肋下横过,双手执缰绳,行在山地林间,别有一番悠然之趣。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悠然之志,七娘将玉面镇西之事抛之九霄云外了,就连那辆车似乎也已经引不起七娘的兴趣了。 想想看,未来的九五之尊的皇帝,总统候选人之一,谁不想跟着沾沾光? 混不成皇后,当个妃子也是不错的吧? 七娘估计众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的。 她不能免俗,能跟这十三郎攀扯上关系也是不错的,能有机会跟总统做朋友你摔黑脸,那不是有病吗? 七娘知道自己很正常,跟身份贵重的人攀交情人家愿意给面子,自己还忸怩甚?是人就有*和虚荣,只是看用到什么地方了。 她虽然不想着什么皇后妃子的,做个朋友这种虚荣还是可以有的,起码在这个动辄要下跪,说错话都有可能杀头,小娘没有任何地位的世道里有个这样背景强大的朋友,出事好攀扯一下。 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个十三郎可是大大的有用处,她若是刺杀不成,想要报仇十三郎才是最好的利器。 借刀杀人! 三十六计七娘看了很多遍,想到借刀杀人不由得背一直,不知道十三郎这把刀够不够锋利,若是不够锋利她便要将自己化作磨刀石,磨的他寒气肃肃,无坚不摧。 她正在无限遐想中便听到十三郎在她耳边问道“婉娘何事如此得意?”“……”七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便将小脑袋瓜一低,沉默是金,这句话果然百试百灵。 沉默良久七娘觉得不行,她还在人家马背上耗着呢,做人家的马屁股扁,都不说话,行路太无趣了。 “十三郎怎地知道我叫婉娘?”没话找话还是可以的,顺便套套这十三郎的底,看看这人到底是个甚心性,值不值得她“攀附”。 “你不也是知道我是十三郎?有心自然知道,小小娘子心眼还不少的。”十三郎的声音稚嫩而温和,可他的话却太像大人,一副纵容小孩子的口气。 七娘心中觉得好笑,这大宋的小儿郎个个爱装老气,展大哥十一二岁便在她们面前老气横秋板着脸,一招一世,吃穿住行规矩多多;后来是弟弟慕青,自懂事便跟着展大哥学的少年老成,动不动摇头叹气,教训她还说甚么她嫁不出去养自己和娘亲一辈子的鬼话;如今遇到十三郎又是这样,好似他们幼小的心灵里装下太多的世事沧桑一般。 “有心?”十三郎别吓唬我,千万别说因为我撞到你的出人预料的举动让你对我这个异类有了好奇心,这样狗血的事情她是不会相信的。 “可不是有心,怎地吓成这样,像是见鬼的表情看着我做甚?不怕脖子扭断?”十三郎温文尔雅的笑了,这笑容绽放在七八岁的少年郎脸上,七娘竟然觉得温文尔雅! “十三郎何等高贵,怎地会对阿婉这样的人上心?初见唐突了十三郎,还望十三郎海涵。”七娘回答的时候声音略略低了一点,这十三郎是故意给她拉仇恨呢吧,明知道这会他们胯下的白马正好在晓书和丽娘的车边上。 十三郎轻轻的在七娘耳边笑了,他小小年纪笑的这样意味深长不由得吓了七娘一跳,天地良心,她真没有做甚坏事,只是撞了他一下而已。 009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别怕,别急着出手,坐稳了。山中有客到了!”十三郎不等七娘说话单手执缰绳,另一只手按住了七娘的手臂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 此时七娘四下打量才发现这山路崎岖不平、峰峦连绵、巨石嶙峋,古木参天,飞瀑流泉。不时听见林子里穿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又或者猛然一直鸟儿彭腾一声振翅高飞,在午时的山林中留下巨大的响声。 车速明显放缓了,禁卫军都不动声色的向着最后一辆马车靠近,车队里原本还窃窃私语的人一下子都住了声。 七娘知道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真真会选地方,入林深处亦沾衣的山间歧路上,若是谋略用对,不但人能救出去,她们这些人都会成为对方的刀下鬼。 前无援兵,后无退路,殊死一搏未尝不可! 七娘半仰着身子侧着头在十三郎耳边问道:“你的那些仆从身手如何?” “放心。”十三郎的白马缓缓向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十三郎的身后这时候冒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坐着毛驴车超过了十三郎的白马,渐渐走到了车队的最前头,姿态悠然自得,口中还念念有词。 众人望去,此人正是昨日夜宿客店的中年人,面色黧黑,身型坚毅却是士大夫的打扮;衣饰干净整洁,却都是寻常的布衣。无一人能猜透他的身份,七娘也是不能的。 众人都侧耳倾听,只听见他念唱道:……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雁行缘石径,鱼贯渡飞渠。萧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七娘小声说道:“原是鲍参军的《代出自蓟北门行》,此人甚是怪异,不知道此时突然越过车队是何居心?” “原你也知道鲍参军的诗?他可是一直跟着车队的,凭他作甚都与大局无碍。”十三郎毫不忌讳的说道。 “你算他没有功夫在身,岂不知有时候没有武功的人才更可怕。”七娘也不会功夫,她一直认为智慧才是制胜的关键,使用拳头只能逞匹夫之勇而已。 “他不是坏人。”十三郎没有反驳七娘的话,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林子深处。 七娘也不再说话顺着十三郎的目光望去,四个戴面罩的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已经提刀冲了过来,她在马上显然不能自如,此时她最好回到车里才不至于连累众人。 “莫动。”十三郎制止了她。 他们不动,禁卫军却已经团团将最后一辆车围住,齐刷刷的从腰中抽出软剑。 软剑寒光一闪,力透林间。 禁卫军一半的人固守车马,另外一半已经和四个黑衣服战成一团,十三郎驱马到了一侧和七娘一起观战。 十三郎的仆从却没有动,只在原用眼睛传递着消息,坦然而立却机警慧敏,位置离十三郎的马不远,却也没有像禁卫军一样做出保卫的姿势来。 “你的仆从怎地不来保护你?”七娘见区区四个黑衣人绝不可能从这些禁卫军手中讨到任何便宜,自己就安然的坐在十三郎的马背上观战。 只是七娘心里有些疑惑,何以李元昊派来这样的小兵蟹将小打小闹?或者他跟本不想救玉面镇西,只是怕他泄露机密欲处置而后快! “你我不是这些人的目标,只怕车里的一直未曾楼面的人才是。这些人出招奇特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大宋歹徒。阿婉你说我说的是与不是?”十三郎饶有兴致的对着七娘说道。 “正是。”七娘觉得他说的自然是有几分道理的,人小鬼大,七八岁就这样分析的头头是道,待以时日定然个把上好的利器! “若是你,你会如何做?”十三郎问道。 “放火烧山。” “算你狠!” …… 两人正说着忽然身后嗖的一声从身后传来,一股冷飕飕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两人转身只见一片羽箭落在身后的草地草地上,又是六个个异族服饰的人从林中飞身而来,已经和十三郎的仆从刀光相见了。 只有两个看上去略微年长的仆从没有动手,而是近身站在白马之侧,手握软剑,目露寒光。 “下马!”七娘便要翻身下马,马上太没有安全感了,这要是再来一波,他两人还不是马上受死? “马上跑得快!”十三郎不解七娘的意思,一把拉住了她。 “马上我可没有战斗力。”七娘回答,一下子就跳下马去。 “快走!” 七娘一下马,他的仆从便对着十三郎喊。这是等着她下马的节奏呀! 谁知道十三郎也翻身下马站到了七娘身边!这小郎还算是有义气的。 七娘刚翻身下马,就见她们来时的路上又出现了八个身着异族服饰面带黑罩的人,此时来的人都是身手不凡,下手又狠又快,已经有禁卫军将士倒下去。 鲜红的血湿润了林间的土地! 剑光朝着七娘和十三郎而来,待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七娘抓起十三郎的胳膊一头就朝前载过去,顺势一滚就躲过了剑锋。 那两个年长的十三郎的仆从已经跟了过来,一刀砍死了那个异族人,那人的血喷了刚刚爬起来七娘和十三郎一脸。 七娘心里一紧,看着异族人在眼前倒下去,心里一片空白。 她不是第一次见死人,早在格律轩的竹林里,亲眼看到那些西北军在玉面镇西的飞镖下倒下去。 可是这样惨烈和直接她还是被震慑和空吓到了,那人的血将她和十三郎染,腥腻之味传遍全身。 尘气莽莽,剑光耀耀,从那参天的古木上忽然又飞下一人,剑指七娘。 这一次再难躲过去了! 剑指眉心,如针刺指尖微痛,七娘知道只之死而后生已经是不能用的岚招数了。 原来死也是一件不能估算的事情,她却有了不舍和留恋! 忽然之间那人轰然倒下,他的身后站着的确实那个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个黑黢黢的木棍子,他仍旧严肃,说道:“快逃!” 七娘腿一软便,摊倒在地,这才发现那拿剑指着她眉心的异族人已经昏过去了。 010 无意撞破天机 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拿起李元昊的人手中的剑直刺那异族人的胸膛,他一个士大夫该出手的时候竟然也这样狠辣决绝! 异族人的血顺衣衫往下滴,压弯了路边的小草。 她转身看见十三郎已经被他的一个仆从一把抱起他护着便往林子里走,他在他仆从的怀里挣扎的喊道:“阿婉跟我走!” 坐在车里的丽娘和晓书的叫声在林间回荡,车内隐隐约约传来丫头们的哭泣之声。 甚情况,要来不一起来,一会一批这是甚意思? 七娘彻底蒙了,这是什么战术?将原本早有准备的禁卫军打的措手不及! 她这是第一次见识李元昊人手下的计谋,这些人都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论功夫未必比得上禁卫军,可是实战经验足,胆识过人,处变不惊,很快能打乱禁卫军的布阵,所以此时才乱成了一团糟。 “不好!车里的人不见了!”萧三挣脱出来,掀开车帘众人一看便知道原来已经被对方的人得手了。 七娘心一沉,这些人手太快了,何时动的手? 难道就是她和十三郎对话的时候,为何众人都不曾看到? 或者出手的人身手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竟然能在众人之中如履平地? 异族人头头先是一愣,随即便呼呼呼的全身而退了。 七娘再抬头的时候山路树林已经恢复最初的静寂,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打斗,只有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迹提醒着七娘那个发生过的一切。 她一路小跑到萧三身边,勾着头往车里开,谁知道车帘子忽的一下放下了,萧三哥诡异的一笑说道:“看甚!” 众人一脸严肃的围过来,七娘却在萧三哥放下帘子的一刹那发现不对,只是她没有嚷嚷。 苏雪第一个从车里下来,看着七娘满脸是血,从怀里掏出她的杜鹃帕子,给七娘擦,抬头一看远处溪水潺潺,便拉着七娘走到溪水边,用葱白的手一试,山泉冰凉刺骨,她用泉水净了帕子,仔细的给七娘擦着。 “阿婉,到底你自己的命要紧。”苏雪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七娘一个人能听见。 七娘挡开苏雪的帕子,用手捧起冰凉的泉水扑在脸上,被稀释的血水一滴一滴的滴进山泉里,顺着小溪往远处流去,一转眼便无影无踪了。 就如同她身后倒下的那些人,倒下去,埋在土里经年就成了灰,再也不会有人记起来。 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就像前世的她,死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心跟着冰凉的泉水一起冷的起来,方才蒙蒙的头一下子变的清醒起来。 虚惊一场! 她发现自己变得胆怯起来,真是后怕,那种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 七娘接过苏雪手中的手帕净面以后,一转身就看见众小娘都从车里下来的,将十三郎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连翘和丽娘的声音格外令人瞩目,她们衣裳华美,举止优雅,言语温柔,跟亲七娘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晓书微笑的站在一边,口虽不言,然娇羞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些小丫头更为殷勤备至,跪在地下将水举过头顶。 苏雪轻轻一笑对着七娘说道:“阿婉要不要过去?” 七娘头也不回直接走到萧三哥身边看了看,禁卫军派出去了一半人去追,剩下的都严阵以待。 杨桑和剪水刚从山泉边整理回来,都是一脸苦涩,难道是七娘自己刚才看错了不成? “萧三哥,大哥和二十一叔呢?”方才打斗之时,二十一叔和萧三哥明明是在车里的,怎地她一转眼萧三哥出来了,大哥不见了,二十一叔也渺无影踪了? 喵呜—— 猫儿混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里跳出来,挠着七娘的鞋袜一直纠缠不停。 这猫儿是有灵性的,七娘知道,凡是这猫儿纠缠她的鞋袜必然是有事情了。 猫儿见七娘看着它就扭头就溜,溜一段还回头看着七娘。 要自己跟它去的意思? 七娘一想有点怯,伸手拉站在身边的杨桑,好歹杨桑身手不错,遇到事还有抵抗的余地。 杨桑正在兴致勃勃的围观群女献媚十三郎,不料被七娘拉着就往山势陡峭的地方走去。 彼时众人都正在忙乱之中,七娘对着苏雪使了眼色在杨桑耳边嘀嘀咕咕几句便两人并肩追着猫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车队。 拴好马的剪水一看杨桑和七娘悄默声的样子,忙要阻拦,谁知道被苏雪一把拦住说道:“无碍,你叫上萧大侠一起跟上便是。七娘的猫儿最灵,怕是发现了甚。” 剪水一愣,看了苏雪良久问道:“你何时知道我——” 苏雪忙止住剪水的话笑着说道:“表姑娘不必介怀,苏雪一个下人而已。七娘他不知道。” 剪水看了苏雪,见她眼若秋水坦坦荡荡的,便不再深究,转身悄悄的说与萧大侠,便寻着七娘和猫儿的足迹一路向前追去。 十三郎被丽娘晓书围着无暇分身,他身份贵重原不该此时动怒,眼睁睁的看着七娘几个悄然而去。 七娘跟着猫儿混球在山涧峭壁中穿行,正走着忽然猫儿混球一下子停住,喵呜一声跳上了一棵大树。 远处横七竖八的躺着黑衣人的尸体,像是箭靶子一样浑身插满了箭,血还是热的,自然是刚死不久。 七娘一边走一边数,地上的尸体足足有十四具之多。 七娘见识过这些异族人的身手,平心而论绝对是身经百战,遇事灵活的狠角色。 禁卫军的名头虽然大,真对上这些人还是有差距的,差距就在于没有实战经验,所以方才才会乱成一团。 那么此刻他们死在这里,又是什么人下的手?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打斗之声。 七娘没有立刻冲过去,有了畏惧,她行事就比以前谨慎多了,她拉着杨桑借着树的掩护悄悄的往山中的一片密林中靠近。 远远地只见四个黑衣人背靠背,对抗着许多军士打扮的人。 那白衣银甲的公子恰恰就是大哥高士先,他白色的袍角已经被血染红,白衣在山风中飘着,手握长戟喝道:“受死吧!” “西北军!”杨桑虽然惊讶,声音却不敢高。 011 他们的算我的谋 据七娘所知,西北军早已经撤离,何以忽然出现在这里? 七娘再次把目光投向阔朗的林子里中,二十一叔并不围攻的军士中,他站的很远,一身白衣,发鬓高梳,长眉压心,酷似玉面镇西。此时若是离得近,看清楚二十一叔的眉是画上去的,连她也会认错的。 这个局设的如此之精妙,是不是自己当日多虑了? 她入高家第一次见二十一叔的时候就知道看似波澜不惊的二十一叔是个可怕的人,他是高家第一个弃武从文的子弟。 他少年成名,机敏聪慧却隐忍谨慎,有一种不似少年郎的老成和洞察。七娘对上二十一叔洞察的眼神便会怯,彷佛被他那双眼扫过,她心中的秘密就会被看的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二十一叔会以这样的面目出现七娘是一点都不意外的,虽然二十一文章妙笔早已经名声在外。但是这次不同,二十一叔展现的不是士大夫那样文治风流的姿态,而是一个诡计多端的谋士立于林中,似有百万雄师任我差遣的气度! 七娘被这样的二十一叔所折服! 西北军狠辣阴绝,长期的与李元昊和吐蕃军队纠缠的结果就是用刀用箭都是追求一招毙命,刀刀见血,步步杀机。 林间的阳光从间隙透下来,金错刀一闪,刺的七娘眼睛疼! 这是一把好刀!金错刀一出,剩余未死的四个人站的方位全部变幻了。原本背靠背的四个人,一下子分成两拨,他们要逃跑!七娘在心念叨,这是有人打掩护有人要走的阵势,只是谁要走? “金刀侍卫要逃了!”杨桑低沉的在七娘的耳边叨念。 七娘一听再朝那拿金刀的人看去,他带着面罩,身材样子都是最寻常不过,难道他便是传说中李元昊的金刀侍卫? 金刀侍卫是很特别的一群人,相当于大宋的皇帝的贴身侍卫。不同的是李元昊的金刀侍卫只有十四个人,个个武艺高强,不轻易出手,金刀一出必然不见活口。 因为李元昊现在还在预备谋反,鲜少人见过金刀侍卫,今日一见却并不似传闻那般。七娘没有见过金刀侍卫,但是她金错刀,她在白家的时候阿娘有次给了练功的慕青一对金错刀,说让他好生用着。 那刀的样子与今日所见十分相似,只是阿娘给慕青的金错刀短小,金刀侍卫的金刀长而宽。阿娘从未讲过那金刀的来历,白管家却说那金刀和李元昊金刀侍卫的金刀是一锅金水出的。 七娘微微一笑对着杨桑说道:“看来西北军很是厉害的,连金刀侍卫都能困住。” 杨桑摇摇头,说道:“困不住的。若能困住何以花费那样大的力气非要生擒玉面镇西?” 杨桑的话刚落下,只见金刀侍卫嗖的一声,脚尖一点,飞身落于树下。他泯然一笑,再一个利索的空翻已经跳出了包围圈,他的目光一扫看到了七娘和杨桑,那眼神里透出诡异。 西北军人多势众,凭他再跃也再被包围,一转眼他们剩下的四个刺客都已经分开,西北军围成了四圈。 “丢车保帅!”杨桑叹道。 斑驳日影之下,金刀金光闪闪,刀柄一晃,灵动似幻影。 刀声肃肃,摧枝折叶。金刀侍卫面上神情,气凝神重。墨黑眸子,寒光直射。腕转身起,金刀出手便是一片血溅一片天,他腰间的狐狸尾巴随着他的翻转儿灵动跳跃。 他的双刀快、狠、准! 七娘的心一揪,金刀侍卫面前四个西北军将士已经倒下去了! 大哥高士先猛然一跃而起,身负长剑,手里不知道何时握住弯弓,三箭连发,嗖嗖嗖就冲着金刀侍卫而去。 金刀侍卫一个利索的转身,金刀一挥,两只羽箭四分落地,最后一只正中左肩! 金刀侍卫的左肩一片血渍,眼中寒光闪过,右手举起金刀刷的一声,箭尾折断。 又一批西北军围过来,金刀侍卫转身一看他剩余的三个同伴已经倒在血泼之中了。 日光透过缝隙在他的面罩上留下白色的光斑,腰间的狐狸尾巴翘翘,他先在西北军的围攻中轻轻一蹲,然后整个身子如同龙卷风一样一飞冲天,金错刀的光芒恍的人睁不开眼睛,从围攻的人前胸划过! 一飞冲天! 围攻的西北军重伤一片! 一个蓝衣侠客“嗖”的一声从七娘的头顶飞了过去,长剑横空直刺金刀侍卫。 “三哥小心!一飞冲天之后必有大招!”杨桑话刚出口人已经跟着进入了密林之中。 金刀侍卫单刀向下,忽然从天而降,萧三哥横长剑而迎,长剑遇金刀立断!杨桑的短剑也对上金刀! 只听咔嚓一声,杨桑的短剑立断! 没有了兵器近身过招自然是大大吃亏的! 何况金刀侍卫本来就是以死相搏,一飞冲天这样的大招本来是极损内力的! 要是展大哥的东月神剑在,也许这个金错刀就变得一文不值了,或许还有生擒这金刀侍卫的机会,七娘默默的想,只可惜东月神剑已经随着展大哥深埋地下了。 刚一走神,再看之时,萧三哥、杨桑、大哥高士先都已经负伤,金刀侍卫一下子跳出一丈开外。 西北军将士待要穷追猛打过去,却听到二十一叔一声令喝道:“穷寇莫追!” 那金刀侍卫使出浑身的内力,穿梭在密林中,眨眼功夫人已经到了山头,回身观望冷冷一笑! 七娘仰头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七娘此时方知道何谓‘高手’二字!她以为杨桑和萧三哥那样的已经是武林高手了,如今看金刀侍卫的一飞冲天方才知道原这天下当真有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有这样的神功! 此时她方才明白杨桑那句“困不住”是何意,论身手自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以为萧三哥已经是厉害的,想不到李元昊的金刀侍卫也是名不虚传,此次他也算是下了狠手了。 剪水忽然在身边拍拍七娘的肩膀说道:“阿婉,我等不易久留,还是速速回到车上才妥当。” 012 明争暗斗窝里哄 七娘唬了一跳,一看是剪水便点点头,从树上抱下已经肥腻如团毛球的猫儿混球,跟着剪水悄悄的返回山间车队。 剪水这个人,七娘是看不透的,她藏得深,又刻意和她保持了距离,所以有时候七娘在她面前也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想来西北军出现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起码跟着车队的禁卫军就是不能让知道的。 杨桑给她说过,原本西北军打算直接押送玉面镇西入京,谁知道官家忽然下令让禁卫军接手此事。 事出突然,西北军极为不悦,但是不敢有任何异样。 如今西北战局一触即发,西北军已经聚集了太多众人的目光,范文正公出任西线经略安抚招讨使,生擒玉面镇西更是大功一件。 朝中以国家大局为重者少,争权夺利者众多,岂能任由范公做大? 吹吹耳边风,官家又是耳根子软的,这这一听自然就是顺了争功心切的人的意了。 既然是谋小利者,自然不会管路途之中是否会出事。便是真的出事了,也是官家下旨办理的,丢的可是禁卫军的脸,丢禁卫军的脸自然也是 丢官家的脸面,那么西北军的功劳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些玩弄权术罔顾社稷之人的人自然是最最可恨的,可是事已至此,气有何用? 西北军又不想中途出事,所以暗中出手,示意特意让二十一叔扮成玉面镇西的样子引走李元昊的人,在后山一举消灭。 二十一叔和西北军这一招秒的很! 美中不足便是逃了金刀侍卫,想到此处七娘松了一口气,她得知禁卫军要押送的时候可是心里捏了一把汗,特意设计迷局,现在想来似乎有点过虑了。 李元昊此次出手不是万无一失,又没有料到西北军的计策,可是吃了大亏了,过了这段路,再下手估计也没有这样容易了,想来此去京城可以一路平安了。 车队这边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尸体就地掩埋。 丽娘自小习武还算胆大,晓书却吓的躲在嬷嬷的怀里眼巴巴的看着十三郎,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一般。 七娘心中不由的升起几份怜惜之意,虽然她和晓书见过面的次数并不多,却知道她素来文静,生性腼腆不爱说话。 按说此次七娘入京原是她姨母皇后娘娘的意思,本无家中其他女子甚事,只是这样的事情众人都是挖空了心思送自个的小娘入京,不过借着皇后娘娘的面子,寻个好人家。 高家族姐族妹甚多,人品才情出众的也不在少数,怎么会轮到晓书这样性子怯懦的来? 或许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对着晓书微微一笑,起身做回车里。 半夏一见七娘回来忙说“阿婉去哪里了?偏苏雪不让问,让我和姐姐在车里等着。” “无事,苏雪做的很对。”七娘将猫儿混球放在车里,将车帘子开了一点缝隙往外看去。 车队开始缓缓前行,十三郎的马上坐着连翘,连翘的红鞋比血还鲜亮,她做在马上倒也落落大方。 只是那十三郎倒是一脸寡淡的样子,背挺的笔直,也不曾与连翘说半句话儿。 “怎的连翘在十三郎的马上坐着?”七娘放下车帘子问道。 半夏未语先笑道“阿婉你是不曾看到,那个劫匪刚去她们下车吓得脚都软了,人也木了,胆小的譬如晓书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一张小脸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十三郎不过安慰了一句,几个小娘就连脸皮也不顾了,都贴了上去。十三郎的马背可是香饽饽,丽娘哪里是示弱的人,偏要和晓书一争,惹恼了十三郎,便宜了连翘那小蹄子!” 人原是最现实最势利的,惊魂未定时谁管他人是死是活。刚刚犯过劲劲就为攀附权势争得头破血流,想来十三郎未必真的喜欢这样。 “少说一句,每人当你是哑巴,十三郎也是你随意混说的?越发没有规矩了。”冬青从包袱里取出干净一套女装来,准备给七娘换上,七七娘身上穿的长衫已经是不成样子了。 “让她说去,左右就咱们四个。方才怕是你们也吓坏了!说出来也就疏散了,吓出个好歹来。”七娘自己都惊魂未定,想来冬青半夏也是吓着了。 “奴婢们有甚,到底担心阿婉。如今不约束着,到了京里自然有她吃的苦头。”冬青无奈的将七娘身上带着血迹的衣裳脱换下来,无奈的说道。 李元昊的人刚走不久,前头车里的人都一股脑的下了车,冬青见七娘无碍,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自己也是怕的很,因为车里还有半夏和苏雪,少不了硬撑着。 她吩咐苏雪去劝七娘归车里,冬青拘着半夏在车里就怕她下去张狂,又怕去围观十三郎,谁知道一转眼就不见了七娘,少不了又是一通担心,狠狠的说了几句苏雪。 此时见半夏兴头的样子,七娘还纵着,不由的忧虑起来。 “真吃了苦头就自己长记性了。把剩下那套男装给我,这还离京城远着呢!”七娘嫌弃的看了一眼女装,这女装行路真是不便。 “且随她去吧!”苏雪忙拦住又要唠叨的冬青,方才杀戮的煞气过重,虽然是虚惊一场,可是七娘毕竟年纪尚小。纵然她胆识过人,却始终是个小娘而已,这样真刀真枪的场面还是太残酷。怕冬青因多言,七娘明显不耐烦了。 一时间众人都想起方才林中劫杀的惨烈匆匆掩埋的尸体的苍凉,人命原来如草芥一般,不由得都不说话了。 七娘再次揭开车帘子向外望去,从车队头看到车队尾还是没有了那骑驴黑面人的踪影。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多亏他出手相助,混乱之中也未尝道谢,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人姓谁名谁,好生遗憾! 她说要防着黑面人的时候,十三郎说他不是坏人,可见十三郎于他是有甚联系不成? 真真想不到他一个文人出手那样狠辣! 马车忽然停下来,有人敲了敲车壁,车内的人都是心一提,别是又出甚事了。 013 桃源望断无寻处 “阿婉,是我!”车外传来高士先的声音。 七娘探头出去问道:“何事?” “附耳过来!”大哥面无表情的说道。七娘不耐烦他那生硬的样子,但众人看着少不了将耳朵侧了过去,倒要听一听大哥此时说个甚事儿。 “我知道你方才跟了过去,此事事关重大,莫要外传。”大哥的声音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亲切而和蔼了。 “我省的,大哥放心便是,这个轻重我还是知道的。”七娘一听是这事儿,自然是一口应允了,大哥是西北军的人,借着护送的名头混在这里,自然不想禁卫军知道他和西北军还有后手。 高士先眉头皱了皱似乎还不大放心于是强调了一句道:“祖母说阿婉分的出轻重,可别唬了大哥。” “??拢∧闳デ腥サ模?一构懿蛔∽约旱淖觳怀桑俊逼吣锼淙挥行┎荒头常??亲约旱难?颖暇够怪皇且桓鲂∧镒佣?眩?庋?v鲆彩切⌒慕魃鳌?p>  这一日平安无事,车马快行晚间宿在了太阳县县城。 连翘也在十三郎的马上做了一个下午,到也不似平日那样张狂,文文静静的越发显得相貌出众来,彼时下了马便一溜烟到了丽娘身边去了。 众人经历午时的血洗拦截都惊了心,安静平和下不知道都酝酿着何种情绪。 照例二十一叔和萧三哥扶着白衣人先上客栈的二楼,白衣人的软腿症还是没有好,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拖。 七娘还是站在一楼看着白衣人消失在二楼客房的拐角才松了一口气,这玉面镇西绝对不能被劫走,七娘决不允许。 碍于大局不能杀他,可是让虎归山后患无穷七娘深知此理。 十三郎的仆从何等角色,自连翘误打误撞做了十三郎的马以后众人一个也是难靠近了,早早的服侍十三郎去歇息了。 七娘还猥琐的猜想那一群男仆从中该不会有太监?细细回忆起来,没有阴阳怪气的,都算是粗壮的汉子。 想到太监七娘鄙视了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果然是联想越来越丰富了,对人和事都有了好奇心。 只是看看十三郎那紧闭的房门,七娘还是很疑惑的——这十三郎怎地也是个皇族之后,身份何等贵重。 在高家便是六哥高世宏出个门也是前呼后拥的,怎地十三郎出门就带这些男性仆从,甚至连个年长的妇女或者贴身侍婢也没有? 七娘正想着,骑驴的黑面中年男人又来投宿,一路风尘仆仆,此刻再次相遇七娘对于这人便想一探究竟。 这一世,卑躬屈膝的人见得的多,胆怯懦弱的比比皆是,嚣张跋扈的也不少,不卑不亢的除了她自己只有这个黑面中年人。 这黑面中年人悠哉悠哉骑个驴,做事坦坦荡荡,危急时刻明明没有功夫,出手快准狠,真是个怪人,很自己一样。 “是条汉子!”七娘在心里给出了一个恰到其分的评价,在众人都没有反应的时候,她自己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壮士,大恩不言谢,婉娘这里有礼了。”七娘的话不像是个七岁的小娘,她从来也不像,何必这个时候装的,真人面前不作假。 那人显然对于七娘的热情有些意外,略微拘谨,顿了顿道“小娘言过其实了。”中年男人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出又什么表情,一如七娘第一次看见他那个时候那样肃穆,像是一尊立着的石碑一样板正,好像他从来不会笑一样,好像午时他救七娘的是别人,不是他。 黑面中年男人的一本正经生生的把七娘笑容憋了回去,自来熟的七娘来到这世上头一次被冷场冷的这样彻底。 正在这时苏雪远远的唤了一声道:“七娘在这里作甚,二十一郎正寻你的!”这可是替七娘找了台阶下了,浅浅一笑便转身而去了,这人中年男人真是个好生无趣之人,白白浪费了她一番结交之心。 七娘刚转身去就后悔了,光知道这个黑面老男人救了自己,到现在称呼还不知晓,这样转身而去好吗? 又想到这中年男人黑黢黢的脸上石化的表情,七娘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还是来日方长吧! 这黑面的中年男人依旧板正,见七娘骤然热情的来又骤然讪讪的去,心中好生奇怪,却也不想多问。 转身找了店小二要住店,十三郎已经早已经预先交代过的,黑面中年男人自然是顺利的。 安排妥当以后,黑面的中年男人没有立刻去客房,而是去后院拴好他的驴,环顾四周眉间一皱。 然后背着手在后院里绕了几圈,又从后门出去溜达来溜达去,直到天黑透了他才慢慢悠悠的回到客房,也不见他与别人搭话。 一路劳顿,又差一点成了李元昊手下人的刀下鬼,七娘本来极其疲惫的,偏偏心里还揣着一事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拿了一件仓绿色的披风,将长发一束便起身悄悄的溜出了客房,她本就被安排在一楼,自后面一出便道了后院。 后院里看马守夜的禁卫军正在燃起的火堆前喝酒,见一个小娘此刻出来溜达,仔细分辨看出是高家的七娘便摇摇头不做声继续喝酒去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个小县城蒙着了一层梦幻之白,客店后的树林如梦似幻。 七娘爬到马棚之侧的一个看台之上,一时被这夜中的幻城所震撼了,不过是个小城,因为夜雾的装扮竟然让人觉得如赘仙境。 猛地一只大手拍在七娘的肩膀上,七娘似被电击一般刚要惊呼忽然被人捂住了嘴巴,七娘拼命挣扎,下面就是禁卫军,只要弄出动静来她就可以得救。 她想着便张开小口狠狠的咬了那人一口! “哎呦!我是十三郎!”七娘这才回身一看果然是十三郎,也披了一件仓绿色的披风,正面目扭曲的甩着被自己咬的手。 “你也太狠了!”十三郎怕惊动后院的禁卫军,忍着剧痛压低声音说道。 014 大火声急智 “何人!”禁卫军冲着看台喊道。 “十三郎!”十三郎一脸愧意对着禁卫军说道,原不想惊动的到底还是惊动了。 禁卫军的首领仰着头向看台看了许久,确认是十三郎和高家七娘便不再开口了。 无风无月,浓雾沉沉中两人身量相当,都披着仓绿色的披风,立于天台之上默默无语良久,远远望去倒别是一种风景。 七娘侧目而视,这十三郎竟然穿和自己一样的披风,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 “舟车劳顿,阿婉可是有心事?”十三郎问道,他仰着头将目光投射在迷迷蒙蒙的楼台和灯火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 七娘侧身看着十三郎的面容,双眉如墨,目光清澈,唇厚,嘴角隐入两腮极深,坚毅沉稳,笑的时候像是一股涌出的山泉一般,想来再过几年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身上那若有如无的落寞之色更气凭添了几份稳重之感,只是更深露重他只身来到看台之上又是为何? “十三郎不是也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心事?”七娘轻声回答,幸好自己方才咬的时候被他的左手制住并未倾尽全力,不然十三郎的手废了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她还有自以为是到可是无视十三郎的身份,好在拥有这样身份的十三郎还挺平易近人的。 “我是在宫中长大的,常听皇后娘娘提起你。想不到竟然是这样跳脱的性子。”十三郎见七娘满脸担忧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微微一笑解释了一下。 七娘看了一眼十三郎,一股暖流涌入心田,自己咬的那样狠他却提也不提一句,反过来安慰自己。 便是皇子王孙,他的心底也是极好的。 七娘想到苏雪说十三郎自小便被曹皇后接入宫中养着,雍王赵昕出生以后他才被送回汝南王府。 人在少年却被宫廷礼仪束缚,长于宫人之手,荣华富贵怎抵双亲挚爱,因此他身上那种落寞之感七娘是能理解的。 如今他也不过才七岁,你一个七岁的少年郎又要孤身回宫,在权力倾轧的中心一人默默的成长,不知道于他而言是福还是祸? “有劳姨母挂念了。你的手还好?”七娘经十三郎提醒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有一个强大的后盾的,十三郎再尊贵总是不能越过官家去,自然也是不能越过姨母去的。 想到十三郎被自己咬的手,就生出几分愧疚来。十三郎动了动嘴似是想说点甚却又咽下去了。 猛然见风气,狂风大作,雾散了。风卷起漫天的沙尘,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风来的太怪异了,带着令人烦躁的邪气。 “起风了,咱们下去吧!”十三郎看天,意味深长的对七娘说道。 七娘将仓绿色的披风紧了紧,十三郎这个人真是有些奇怪,明明只有七岁身上的沉稳定力却让她在大风大雾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 十三郎给七娘这种安定之感她形容不出来,与白家的爹不同,白家的爹和娘给予她的是这世上最大限度的宠溺,白家的宠溺软化了她送死的决心;也不同于高家爹的安定,高家爹的安定是一种权利和武力的威严下给她的纵容。 十三像是一枚安安静静的定心丸,他往她身边一站,她就觉得这世界,这大宋都不那么飘忽了。 脚下的地踏踏实实,眼前的风真真切切,连仇恨都可以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了,她的急躁因为十三郎在侧而变得无影无踪了。 “是。”七娘微微的低下头,看看看台下被风吹的有些撩起的火苗,和火堆旁喝酒的禁卫军,是该早些歇息了,明日一早又要赶路了。 十三郎伸手他那双与年龄不相符的手,七娘愣了一秒,下一刻她将自己左的手交到十三郎那只大手里,右手扶着自己的披风一步步走下了看台。 这样的动作在前世原本是极其寻常的,她生的貌美常常得到这样的礼遇,在这里竟然也有男子扶手和她一起下台阶。 下了台阶七娘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单膝半跪施礼道别。十三郎目送她进入客房,他站的笔直,款款的笑着,像是一个绅士? 七娘在心里责怪自己,还是放不下对前世的思念,总是想着前世的好,怎能安安心心的在这一世活下去。 冬青半夏睡得很深,只有苏雪在地上铺了个褥子盘腿而坐,屋内黑七娘看不清楚她是醒是睡,只打坐的样子活像是道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哪里真有像她这样美的道姑? 七娘沾床便睡了,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头展大哥含笑牵着这一个女子浓情蜜意,那女子的的身形她很是熟悉,只是却始终看不清楚脸,她拼命的冲过去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的脸却双脚无力,一时间又坠入火海,浓烟滚滚…… “阿婉,快醒醒!” 七娘迷迷糊糊里睁开眼睛,不由得咳嗽起来忙问道:“苏雪哪里这样大的烟!”七娘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人纵火!”苏雪踹了两下冬青和半夏见两人不动,也顾不得了拿上衣服包上七娘抱入怀里,砰一声踹开窗户跃身跳到后院,院子里的禁卫军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苏雪放下七娘说道:“你好生待着,我去救她们两个!”说完转身而去。 整个客栈变成了一个火堆,浓烟滚滚,夜风如狂席卷着火势燎原。七娘刚刚反应过来,苏雪已经冲入火海之中了。 不好!大哥、丽娘、二十一叔他们都在二楼!自己要去报信,不能让众人在不明不白中就这样死去了! 七娘草草裹上衣服,环顾四周都哪里也没有水,最后到后院的马槽边上,看着马槽的水心一横就要躺下去忽然两道黑影两道白影从眼前飞过去。 不对!七娘终于反应过来了,是李元昊的人! 大意了,都以为挫败了山路上的袭击李元昊就会放弃玉面镇西,他们真是太天真了,李元昊何时认输过? 015 你也不过如此(上) 七娘正在思量之间一群人从火海里浩浩荡荡出来,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黑面的中年男人,背上还扛着一个人,他背后的人都是高家人活着侍卫,此时便不再犹豫扭头就冲着飞出去的白影追了过去。 这两天她吃不好睡不好,临出发前她千思万想怕的就禁卫军的防备不够,甚至将素娘母子田谷人都利用起来,到最后一切果然都应验了! 还好,我有后手! 七娘日日上山去展大哥坟前练就了好脚力,出了后院的门朝着树林子就追了上去,边追心里还怨念大哥如何选的客栈,客栈之后恰好是树林子,这不是摇旗呐喊的说你且来劫持吧!你看看躲藏的地方都替你们选好了! 七娘远远的看着白影黑影在林子穿梭,她拿出前世百米冲刺的速度一直紧紧的跟着不放,轻功又如何,又不是汽车飞机!更何况他们还带着个腿脚不利索的人,再好的轻功也不是筋斗云,能天下地下如履平地吗? 七娘一路追着忽然就听到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忽然想到自己这是追的哪门子,自己又不会武功,自保还难这样孤身涉险岂不是添乱? 但人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头那是七娘做不出来的事情,她脚步轻轻的踩在树林子松软的落叶上,一步步的向前慢慢移动,就算不能帮忙,去偷偷看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一夜没有月光,树林里昏暗,风声肃肃,七娘只看见十几个人中两个着白衣的人忽来闪去,刀光剑影,也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七娘记得李元昊的手下爱穿灰色活着藏蓝色的衣裳,今夜明显是来偷袭劫人的,穿白衣显然不太合适吧? 可是两个穿白衣的人尚打的不可开交,一个自己是自己的大哥高士先,白衣金甲手持双枪,另外一个骚情的穿白衣的是谁? 七娘被好奇所驱使渐渐的靠近两个白衣人,之间和大哥对峙的这人中等身量,身穿白袍,腰里似乎有个毛茸茸的尾巴,使的金错刀,身手不错的样子,大哥明显已经节节败退下来,估计打不了几个回合大哥就就要被打趴下了。 她真不是有意偏向敌人,她只是善于看清楚事实而已,事实就是大哥不是来人的对手。 七娘刚要再上前去看的清楚一些,忽的被人拉住了脚,心里一惊,向下看去,只见地下还躺着白衣人! 你看这些男人骚情的,这样性命有关的事情一个个爱穿白衣,在黑夜也这样明显,太不利于隐蔽了! 七娘朝着抱自己脚的黑衣人狠狠的踹了一下,嗖的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一颗大树之后,抱脚的白衣人定然是被踹痛了,不但松了手还捂着胸口,却不敢吭声。 正在酣战的中等身材白衣人明显听到了声音朗声喝道:“何人!” 而那个抱自己腿的白衣人愣生生的躺倒挺尸装死去了,七娘觉得有些不对,地下的这个白衣人是…… 想到这里七娘心里暗暗叫惨,若果然如自己所料不错肯定要为刚才那一脚付出惨痛的代价! 和大哥纠缠的白衣人手中的金错刀狠狠的朝着大哥劈了过去,力道之猛,大哥的双枪迎了上去自己被震得一下仰面倒地,大概也口吐鲜血了吧! 口吐鲜血是七娘猜的,这样没有月亮的黑夜肯定是看不到的,想到小说里多半是这样写,她便随意的幻想了一下。 白衣人将金错刀往身后一插,转身扛起地下的白衣人唧唧咕咕的说了一通七娘听不懂的话,转身向神树林深处一路狂奔! 七娘想也不想撒丫子就往前追去,耳边风声肃肃,七娘心里说道一定要是他!不是他一切都功亏于溃了! 大哥爬起身了,运气一阵猛跑,纵然受了伤到底腿脚还是比较利索,一边跑一边还喊道:“一定要耗住这人,等待西北军的支援!” 那身白金错刀的白衣人虽然身手极好,但是背上扛着个人,跑的速度终究有限,很快就被七娘追上了。 密林深处,树丛的鸟被惊醒四处乱飞,一片空地上,七娘猛然停住,那白衣人猛然转身,天太黑七娘看不清楚表情,但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源源不断的向她涌来。 七娘连忙后退,自己是跑得快,却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眼前的人一把都能把自己捏死了。 “小小的娘子胆子不小!”那白衣人的声音极大极宏,震得的人耳朵发麻,说完这话那人扛着身上的白衣人往前走了两步。 七娘小碎步一直慢慢后退,两个白衣人在黑夜里格外扎眼,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情去嘲笑,只能想尽办法拖住对方等待援兵! “相等西北军来救你?哈哈!”那人似乎看出了七娘的意图,朗声大笑,笑声在密林之中回荡,在呼啦啦的风声中被刮的一干二净。 七娘身子一颤,这白衣人处处透着诡异之感,这人该不会也是金刀侍卫吧! “现身吧!”白衣人一声令下周围呼啦啦一下子跳出几个夜行衣的人,七娘所处的四周已经是没有活路了。 中圈套了!七娘暗暗叫苦,还是大意了! “生擒这个小娘!”这人朗声喝道,自己却依旧护着背上扛着的“玉面镇西”,想来他和玉面镇西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然不会这样死护着。 七娘哪里有还手之力,被一个黑衣人轻轻拎起来。 大哥高士先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却立刻被围攻了,刀光剑影声在风里飘散,打斗场面就不一一累述了。 金错刀的白衣人朗声说道:“缠住他便是,我先走一步!带上这个小娘!” 那黑衣人拎起七娘就像是拎起一个小鸡一样,就要跟着金错刀的白衣人离开。 七娘一看不行,再不行动她们就要被抓去西北做牛做马或者给人当女奴去了,不管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妈的,姓白的你再挺尸我就要被人抓去做女奴了!”七娘大声喊道。 那金错刀的白衣人和拎着七娘的黑衣服都不解其意,莫名其妙的看着七娘,不知道这小娘是不是糊涂了。 就在此时金错刀白衣人猛然大叫一声,一个侧滚翻便将背上的那个白衣人甩在一边接着就是大吼:“阿狐,你这是何意!” 金错刀的白衣人这话里所露出的吃惊和愤怒震让这片林子都跟着晃动起来! 他应该从未想到最后关键的一击来自于他要救的人之手,若不是他反应机敏此刻已经是自己金错刀下鬼了! 七娘心里暗暗的想原来玉面镇西的小名叫“阿狐”?很配他,实在是很配他呀! 白衣人那是动作极快一闪,却仍旧被白玉堂砍伤了左肩,很明显伤的很重,他的白衣白袍上都有了血迹,腰间的狐狸尾巴真是应景,他单膝跪地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幽幽如灯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拎着七娘的黑衣人一着急忙上前去扶起那人道:“吾祖!” 016 你也不过如此(下) 大哥听到黑衣人那声“吾祖!”忽然飞身跃起站在白玉堂一侧也把七娘护在身后朗声说道:“今晚行刺之人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李贼李元昊!今日若是生擒了你,我死而无憾!” “哈哈哈!哈哈哈!”七娘先是一愣随机一顿狂喜,猛地窜到大哥前面叉腰朗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李元昊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七娘的笑声肆意而张扬,她这一世头一次这样畅快!头一次觉得这样得意! 原来传说中彪悍勇猛诡计多端的李元昊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有弱点,也会败在自己的算计之下,败在一个区区七岁的小娘手中! “李元昊小贼,你竟也我家阿婉都算计不过,以前竟然是高看你了!”白玉堂接着七娘的笑声大声喊道,仿佛这声音能穿透这密林,透过太阳县传到大宋中原,传到泱泱百姓的耳中,好叫他们都知晓了不管是契丹人或者党项人都是可以战胜的,好驱散雍熙北伐埋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白玉堂白色长衫在风中飘飘,身量高挑的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笑的春风得意,笑的猥琐气人,应和着七娘的笑声,让密林中的这一片空地荡漾着一股子令人气的发狂的得意猖狂的气息。 趁着这个空当白玉堂将脸上的假面一把撕了下来,顺手把七娘置于自己身后说道:“憋死我了,看我回头收拾你!” 看看,还是大哥军中人敏感,七娘和白玉堂只顾着得意了,完全没有注意黑衣人的称呼,大哥却一下子就听出啦! 七娘细细回想方才那黑衣人称“吾祖”,这个吾祖是什么意思?没有文化真可怕,七娘暗暗惊醒自己,自此以后不能大意了,想报仇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今晚来的是李元昊! 七娘实在听了太多人讲李元昊,也听了太多他穷凶极恶,诡诈难测的故事,今日居然见着本尊了! 一定要好好参观一下,绝对不能错过!绝对不可以! 七娘从大哥和白玉堂两人站姿的缝隙里向受伤了李元昊望去,原是李元昊这样骚情,大晚上的打劫还穿白衣白袍! 李元昊猛然起身,一把甩开扶他的黑衣人,往后退了两步冷冷一笑道:“你们也配!不过雕虫小技,却这样得意忘形!” 夜风吹起他白色的袍角,衣袂挡风,方才的一击将的头冠甩了出去,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身上,身量不高,站在幽幽的密林之中如一头受伤猛兽窥视着眼前的猎物,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兽性狂野和威胁感,让众人为之一震。 这一刻七娘心中原本的恐惧忽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从白玉堂和大哥高士先的身子中间挤出一个缝,站到了两人前面,她想看看令众人闻风丧胆如此忌惮的李元昊究竟长的怎样三头六臂! 正在此时冰冷的月亮艰难的从云雾中露出一道柔和的光,这淡淡的月光抚摸着李元昊随风四散的长发,七娘看清楚原来这人生的刀眉上吊,鼻梁高高的,鼻子下浓密的八字胡很是别致,只看一眼就永生难忘,这人面相长的真是凶悍狂暴! 凶悍狂暴,是李元昊留给七娘的第一印象,以前关于李元昊的传言和幻想都猛然间被击碎,却而代之的就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狂暴的李元昊,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种真切的感受! “放箭!”大哥高士先将七娘抱在怀里扑倒在地,顺便踹了一脚白玉堂,示意他躺倒。 白玉堂自然顺势侧身躺下一把将七娘拽到自己怀里嘴里聒噪道:“天杀的,兄妹到是轮着踹我,自有你们好看!” “救你命呢,不知道好歹。”高士先很是气闷,这姓白的江湖客也是个口不择言的,竟然还敢对七娘动手动脚的。 万箭齐发,七娘从白玉堂的怀里向外看,那些黑衣瞬间变成了箭靶子,只有李元昊的金刀一闪,万箭不能近身,便是侥幸近身却好似也不能伤害他分毫。 七娘此时回想原来大哥将众人安排在太阳县的这个客栈是另有深意,她不知道大哥和二十一叔是不是对于今晚的偷袭早有预料,但将西北军藏于林中实在是一条妙计! “抓住李元昊!”七娘勾着小脑袋在白玉堂耳边说道。 白玉堂小声说道:“这有何难,你且乖乖呆着!”白玉堂因为扮作玉面镇西的样子,并未携带任何兵器,从身边拿起一支落箭,纵身跃起,朝着李元昊就刺了过去。 白玉堂本就善轻功,动作之快,身形如一条飞鱼凌空而去,毫无防备的李元昊一个急闪身,利箭擦破了他颈部。 “走!”李元昊大喝一声,声震林越。 白玉堂一个回身就见李元昊手中猛地掷下一个黑物件,狼烟滚滚,人就不见了踪影。 七娘一直躺在地下,到底也没有看清楚这李元昊到底怎么就不见了? 白玉堂猛然跃身而起,立在一个高高的树杈上指着远处说道:“往那边逃了,我且去追!” 大哥高士先猛然起身便要跟着白玉堂追过去。 “回来!”七娘大声喊道。她不能让大哥高士先和白玉堂追过去,她在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李元昊此时命不该绝,她们可以击败他却不能杀死他,她是逆不了天的! 更重要的是七娘记得众人都说李元昊善于用兵,善使奇谋,虚虚实实不知前面会不会有陷阱留给白玉堂和大哥。 如今李元昊精心部下的局却中了七娘的算计,险些丧命,这次真的不会再下手了。他左肩膀上的伤势那样重,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左胳膊以后就废了,他不会折回来了,七娘默默的想。 高士先愣了一下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七娘问道:“你怕李元昊设下伏兵?他已经伤成那样了,不会有伏兵了。” 大哥似乎十分不甘心,若是此番生擒了李元昊,大哥也将永载史册,从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了,所以舍命也要一搏! “纵容他伤成那样还不是从咱们手底下溜走了,穷寇莫追。”七娘走到大哥面前,牵住了大哥的衣袖,仰着头眼中露出坚毅之色。 高士先低头看着七娘的清秀的小脸说道:“姑且听你一次!” 017 各怀心事两茫茫 “简指挥使,请现身!”高士先微微叹了口气,那种登天喜悦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纵然七娘的话是对的,他对于失去生擒李元昊的机会仍旧遗憾万分。 今天就是换了别人定然也会生出和高士先一样的叹气一样的遗憾,这遗憾就是压在中原有血性男儿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出来咽不下去,苦涩难掩。 雍熙北伐失败之后大宋在与契丹对战中败多胜少,对于契丹的骑兵根本无可奈何;雍熙北伐之后李明德部崛起,辽国册封他为西平王,我大宋授为定难军节度使,封西平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贯、茶两万斤,并允许在保安军设立榷场,实际上已经承认西夏附属国的地位了。 十年前李元昊领兵消灭了甘州回鹘。八年前,又掠取了瓜州和沙州。西夏势力直抵玉门关,据有整个河西走廊。李明德营建宫室、馆驿、桥道,讲定礼仪制度,追尊李继迁为皇帝,立李元昊为皇太子。其野心早已经昭然若揭,但大宋和其部来往战事中输多赢少,疆土沦丧,使得李元昊的威霸之名早已经传遍神州,和契丹一起成为我宋室江山的心腹大患。 今夜之事极为机密,是以永远不能昭告天下,今夜七娘之胜也永远不会为世上所知道,这种极其具有政治意义的胜利永远也不会被载入史册,不能给渴望胜利的大宋子民带来一点点慰藉。 没有生擒李元昊那种深深的遗憾成为一个一个苦涩的种子埋藏在今夜经历这场反截杀的西北军将士心头,埋藏在大哥高士先的心头,只有七娘知道此时此刻李元昊尚在天命所癖佑之下,不可能成为刀下鬼。但是七娘意外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相信风向已转情势已变,在不久的将来他便不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了! 七娘需要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她得到了;大宋需要一场堂堂正正的胜仗,还在苦苦期盼中。 从密林之中忽的翻身跳出一个身量瘦小的黑衣人说道:“阿婉顾忌的很对,以李元昊的性子前面必有接应,他虽然受重伤,我们的人也不多。此次行动便是保护玉面镇西顺利入京。” 七娘猛然愣在原地,这人虽然仍旧蒙着脸,但声音是女声且七娘熟悉,除了住在格律轩的剪水不会有别人有这样特别而美妙的声音了。 剪水两句话清楚的点出此行重中之重乃是护送玉面镇西,并非冒险生擒李元昊,更何况李元昊以身犯险定然是留了后招的,定然早已经安排好得手之后的退路,他们贸然追过去只有吃亏的份了,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在李元昊的伏击里变得荡然无存。 “剪水?”七娘仰着头心中仍旧不大相信,这西北军中竟然有两个女将? 方才大哥喊得是“剪”指挥使,七娘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剪”这个姓氏。只是她也不便开口去问,倒是显得她孤陋寡闻了。 七娘记得阿娘说过当日碟豆姑姑从军是女扮男装跟着狄青狄军爷一同投奔的西北军,这剪水又是何人? “阿婉生的好耳力,不过几句话便听出是我的。”剪水似乎对于七娘的辨别能力并不意外,在月色下轻轻的摘除黑色的面罩,那样子真是像极了清冷孤傲的阿娘,世间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人,难不成这剪水便是失多年的雪姨? 彼时又从树林后面跳出一个黑衣人,这人落地之时小指微微上翘,一看就知道是杨桑,再不会是别人。 “阿婉不止好耳力,还生的诡计多端,若不是她换了白五哥,胜负也未可料的。”杨桑向来爽利,言语机灵总是先声夺人,只是今日倒显得出现的晚了一点。 只是杨桑的话既透着赞赏,也带着讥讽,这几日她总是神出鬼没的,原是跟西北军混在了一起。 “此次护送事已经完毕,我们就此别过!”剪水对着大哥高士先说道。 “这便是要去的?”大哥上前一步问道。 “是的,李元昊已经彻底失去了玉面镇西的踪迹,又受重伤,你们此行是安全的。我等也该回军复命去了!告辞!”剪水似乎不愿意多留,说告辞便要带着西北军将士离去。 “那我也不便就留,我们就此别过。盼他日战场相逢并肩迎战李元昊!”大哥因今夜之胜心中热血沸腾,此时见西北军要撤离不便阻拦,他本也属于西北军编制,此刻这话倒也不为过。 “这位表姐,你且不回军中去?”阿婉见剪水便要去了,忽然想起她还剩下一个所谓的表姐杨桑,她难道真是一定要去京城的? 杨桑狠狠的瞪了一眼七娘道:“你这贼肉竟盼着我离去不成?” 白玉堂忽的从天而降,左手敲了七娘的脑门,右手敲了杨桑的脑门气鼓鼓的说道:“天杀的小娘,竟也不顾我的死活,既然知道那李贼设下圈套怎地眼睁睁看我去跳!” 白玉堂说完背过身去,气鼓鼓的样子。 七娘怨念道:“我喊了回来,你且不回来,我难道追的到你?” “你的的轻功那样好,普天之下你谁能追得到你?你非要去的,我等哪里拦得住?此时到反过头来欺负我两,好生不害臊!”杨桑本就气闷萧三哥大火之时置她于不顾,此时又吃了白玉堂一下,只觉得眼冒金星,立刻和七娘串通一气将怒气都要撒到白玉堂身上了。 剪水趁着七娘几人争吵分辨时便带着西北军将士默默的离去,高士先望着剪水的背影怔怔的,心中道这女子真是奇人! 白玉堂七娘并杨桑三人吵吵嚷嚷在密林里闹腾的不像样子,那高士先很是无奈道:“你们且吵闹,我回去看看不知道众人伤势如何。” 七娘猛然惊醒,她走之时冬青半夏还在房中,苏雪放下她便折回房中,不知道她们可是已经脱离火海,想到此处心中愧疚自责之意涌的满满,不由的加快脚步。 忽然七娘停下来,方才在慌乱之中她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忙转身问大哥高士先道:“大哥,那样大的火,咱们的人如何睡的那样死?” “李元昊撒了迷迭香,众人都睡死了的。十三郎哪里有些解药,二楼之人都分了去。我倒是诧异你该也是被迷了的,怎地这般精神?没有等到禁卫军去救你,便却还跟上了我们。你本就是小娘又不曾练得拳脚,日后遇到且要躲远才好,省的拖累了众人!”高士先着实诧异,七娘难道天生秉性异常?为何明明中了迷迭香的她安然无恙,跑的比兔子还快? 大哥的讽刺之意七娘全然没有听见去,她的心思全部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了。 七娘记得她是被苏雪叫醒,当时情况危急她没有来得及细想,苏雪抱着她破窗而出,那身手何等利落?她记得很清楚,苏雪不会功夫也从未练过,她曾经试探过,也找人试探过,刚入格律轩的苏雪确实没有功夫。 那么短短的几个月她何以变化如此之大?她需赶快回去问个清楚。 “阿婉,使完爷就这样弃如敝履?”白玉堂见众人完全把他当做了空气,谁也没有因为他从天而降搭理他,更可恨的事自己帮了这样大的忙,这两个小娘不但不谢还合起火来挤兑自己,想到这里就挡在了七娘的身前。 “别挡路,我有急事!”七娘白了一眼白玉堂,饶过他便蹬蹬向着客栈的方向跑去。 这白玉堂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你个高慕婉越发能耐了,回头看怎地修理你! “白大侠,此次多亏你相助。高某在此谢过了!”大哥此时方才想起白玉堂的功劳,忙抱拳酬谢,倒也显得恭敬,只是心中却更加疑惑,这七娘何时结交了这样多的江湖客,先是展昭后是白玉堂,若是传了出去不但她名声尽毁,便是高家少不了也要备受猜忌。 “哼,你也不用领我情,我且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玉堂本在七娘那里受了气,此时高士先迎了上来,自然是给不了什么好话的,说完一甩衣袖,飘然而去了。 高士先被这一句顶回来,心中很是诧异,自己这是向他道谢,他何以人情不通到这样的地步?罢了,也是一个怪人,左右劝了自己不易与江湖客计较。 七娘远远就听见客栈外人声鼎沸,整个客栈已经和大火融为一体,看来这火是扑不灭的了。 七娘在人群里穿梭,好容易看到苏雪就一下冲了过去道:“苏雪,半夏冬青……” “阿婉!可是吓死我们的,你是去了哪里?”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冬青和半夏猛然从人群中跳出来将七娘围住,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拉着七娘,眼中闪出了泪花。 特别是冬青道一边哭一边说道:“阿婉的日子怎地这般不太平,我这心整日跟着你七上八下的,一日也不得安稳。” 七娘看着冬青心中一阵酸涩,半夏也就罢了自小跟着自己也是爱玩胆大的,可是冬青的性子本就喜欢平稳踏实的日子,自己这样着实不适合她。 ¥¥¥¥¥¥¥¥¥¥¥¥¥¥¥¥¥¥¥¥¥¥¥¥¥¥ 这一章3000字,我写的这样辛苦,经常是觉得不好了删除从写,为了一个细节查无数资料,却总是感觉这书根本没有人看,颇为沮丧呀…… 收藏推荐有的话都砸过来吧,起码让我知道这本书有人在看呀! 018 一语道破千秋事 众人被安置在了太阳县的驿站,折腾了大半夜第二日便不再上路了。 黑面人原还是天圣五年的进士,姓包名拯,字希仁。 他原天长县知县任满,颇有政绩。此一行是回京复命而去,在路途巧遇七娘等人,深夜大火他早有觉察,在火势不大的时候叫醒众人,指挥疏散,临危不乱,镇定而持重,很得二十一叔赞赏。 二十一叔见无人只是特特将此事报与十三郎,十三郎良久不语。 待众人都安顿妥当十三郎在廊檐下看着黑面人的背影若有所思,不过才七岁的他负手而立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气度来。天色微微发白,这一夜便这样惊心动魄的过去了。 “阿婉,你看甚这样入神?”杨桑换了一套装束立于七娘身后,顺着七娘的目光看去只见廊檐下黑面中年人正在与人说些甚话。 七娘收回目光看着杨桑说道:“折腾了一夜,你如何不去歇息?” “我有要紧的事情问你,咱们屋子里头说。”杨桑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定无人注视这才拉着七娘便进里驿站东厢的内间。 阿婉见杨桑一脸严肃便再撇了一眼黑面人身后洞窗前发愣的十三郎轻轻的叹了一声,转身入了内室问道:“何事?” “白五哥托我问你的,真的那家伙被你藏哪里去了?”杨桑指了指房梁之上,白玉堂赫然歪在上面,换了一身灰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壶酒怡然自得。 七娘仰头见房梁上的白玉堂道:“你打听这事作甚?” “我做了替死鬼还不能打听?”白玉堂依在房梁之上也不下来,面色不善的问道。 “我不能说与你。日后定然当面请罪的,我所托付的事情你既已经应允了,我必守约。”七娘心中颇为闷闷不乐,李元昊是受伤了,但他不是还有下属,怎能确定他们真的不会折回?兵不厌诈,若此时她真说了,那真的玉面镇西未必能顺顺利利。 这白玉堂好生聒噪,按说他和她一起将李元昊狠狠的坑了一把,依着七娘的性子自当与白玉堂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快哉乐哉一番!只是此时却不行的,因为事情并没有完,她还不可放松下来。 这里除了七娘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白玉堂在哪里,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真正的玉面镇西应该已经顺利的入京了吧?七娘暗暗的揣测道。 当日他设下这步棋,只是不想玉面镇西在路途中有任何闪失,其中也隐含这对禁军的不信任,谁知道事情竟然恰如所料,若不是她事先多了心眼,只怕玉面镇西已经被那李元昊救了回去了。 七娘记得夜里李元昊误以为白玉堂是玉面镇西的时候曾经亲昵的称他为“阿狐”,想来阿狐便是玉面镇西的小名了,也因此七娘断定李元昊必定十分在意玉面镇西,想来到了京里也未必真的安全了,只是李元昊甚时候下手倒是一个大大的谜团了。 七娘原听太多人说起李元昊之事,本以为他是个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人,昨夜一见虽然仍旧是个顶天立地狡诈之人,却将自己心中的恐惧减了不少。 原来李元昊也是寻常人,或者比寻常人多了些能耐,到底还是有弱点,有弱点便是可以战胜的,七娘觉得她的通天之路不再如从前那样艰难了。 白玉堂见七娘子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很是气恼,想他赫赫有名的白玉堂为她护驾,听她使唤她非但不感激还这样对自己心存成见,便将那股子劲冷了几分,待大事得成再计较也不迟,想到此便嗖的一声从房梁上跳下来道:“既如此,我去也!”说着也不走门,推窗便跃了出去。 白玉堂刚从七娘的屋子里出来,在跨院里回头望去,七娘对于他的负气离去毫无所动,不由得一股火涌上心头,你且不理我,日后求我倒要看你如何开口! “这位可是白大侠?”白玉堂不放驿站的门槛上站着一个七岁的少年郎,衣饰华丽,气度不凡。 “不敢当,在下白玉堂。”白玉堂抱拳言道。只见那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丝异样末了喃喃道:“原是五义中的锦毛鼠,久仰久仰!” 白玉堂也是一愣,眼前的少年一看就非寻常官宦子弟,他虽然名震江湖却只是在江湖而已,从不与官场人打交道,眼前的少年倒是对他很熟识一般,颇为令人不解。 “郎君过奖,白某有事情在身不便就留,就是别过!”白玉堂虽然疑惑但对于这少年并不感兴趣,急于离去,说完也不等那少年回话便与他擦肩而过,迈过门槛向外走去。 少年望着白玉堂的背影说道:“原这便是白玉堂,倒不是那南侠展昭是个甚样,北侠欧阳欧阳春又是甚样。”少年的喃喃自语中更多了几份怅然所失之感,只是他并未唤住白玉堂的脚步,眼睁睁的看着这蓝衣的翩翩公子飘然而去。 白玉堂虽步子不曾慢下来,却将少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展昭倒也罢了,不过仗着苏啸天的名儿混迹江湖,竟也配称个南侠? 转念一想,那展昭已经深埋于地下,自己与一个死人做甚计较? 至于欧阳春又是甚人儿,也配称个北侠,他白玉堂自小就刀光剑影里来的江湖客都不敢妄称大侠,怎地这两人这般嚣张! 白玉堂一想,此时七娘嫌他碍眼,索性找那个欧阳春比试一下,说完便马不停蹄的出了太阳县城。 七娘望着白玉堂负气而去的样子微微一愣,心中平白生出一些愧疚来。她心中事多,头绪难理,偏偏他在不合适的时机爱聒噪,此时他去了,七娘到生出了歉意。 不过山水有相逢,他和她的约定自然还是作数的,希望再见之时他的气已经通通消了。 杨桑对着七娘笑的很是惬意道:“我便最爱白五哥这气鼓鼓的样子,明明被你气的死去活来却还要做个风度翩翩。只是被你扒了衣服而已,如今倒像是脾气都被你制的没有招了。你过阿婉可要小心,白五哥这人可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从不手软,果真惹恼了他,才不管你是小娘婆子还是壮汉老叟,一律没有好果子吃的。他的狠辣,想你也见识过。” 七娘在地下城初见杨桑的时候她还是个瘦小伶俐的小娘,虽然嘴巴厉害,心底却是好的。谁知道日日厮混,她话唠的本性便暴漏无疑,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滔滔不绝的话可以说。 七娘宽慰自己,杨桑这样也是好的,起码和她一起的时候不用愁找话儿。自然被她聒噪烦的时候七娘也是有办法的,比如他这时闻到:“桑子,这几日怎地不见你与萧三哥说话?”萧三哥是杨桑的死穴,什么时候点什么时候灵。 杨桑一听这话立刻收起幸灾乐祸嘻嘻哈哈的样子,一抹哀伤爬上她容白的小脸上,瞪了一眼七娘转身便离开了。 019 我和汴梁有渊源 第二天清晨十三郎起的极早,秋高气爽,朝阳万丈,他负手立在院中看着长天一色,身量不高却脊梁笔直。 “十三郎倒是极早!”包拯躬身施礼,神情肃穆恭敬,十三郎是微服他不易行跪拜大礼,但是恭敬之情却一分不少。 十三郎一转身见是包拯,神色中带着一丝诧异忙迎上去道:“包大人何需如此多礼,我年少若有不周到的时候还望大人多多提点。昨日若不是您,我等早已经葬身火海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包拯也是一愣,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令,就是昨日侥幸立了些功劳,也不至十三郎如此待他,一个“您”让他惶恐万分。 于他而言皇家不仅仅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更是天授皇权,他自小读书便学的忠孝为大。 十三郎的惊恐和礼遇让包拯芒刺在背,可是十三郎的礼遇还是暖人心的。“微臣惶恐——”包拯忙言道。 十三郎一顿,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便笑着说道:“是我唐突了。” 七娘恰好在窗前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他和这个时代不相称。七娘在白家见过许多人,他们活着卑微,活着高傲,活着古怪,或者寻常,或者冷清,或者热闹……不管怎样七娘一见她们便知道她们就是大宋的布景板上的一粒沙,毫无违和之感。 只有十三郎的卓越风华之姿态让七娘觉得无论如何摆,他都好想凌驾于时代之上,他七岁却悲悯的让人震撼,一如他方才负手而立的神情。 “阿婉,你当真要骑剪水那匹马?”冬青拿了一件披风给七娘披上。 “自然。”七娘打算再也不坐车了,这车做得甚是要命,太颠簸了,改日非要坐车她便要将这车好好的改上一改。 一路平安,自寿州出发的第五日傍晚总算是到达了东京。 七娘一身男装骑在马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种无法言语的繁华之象铺面而来,东京汴梁的旖旎之香一阵阵将七娘包围的严严实实,令人沉醉其中不知道归路。这香里有胭脂香粉、有小菜的香、有酱肉的香、有客船的腥、有人的味道……这一切混合在一起让入城的人未见其景先闻其味,这味道不是任何香师能调出来的,却格外令人着迷。 他们从朱雀门入内城,横跨汴河上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木质拱桥,它结构精巧,形式优美。 “这桥真是妙!”七娘看那桥没有桥梁,却飞渡汴河,比起现代化的设备,古人的智慧也着实令人敬佩。 “这桥宛如飞虹,故名虹桥。”十三郎策马跟了上来解释道。 桥上街道上人口稠密,桥下汴河里商船云集,人们有的在茶馆休息,有的在看相算命,有的在饭铺进餐。 “果真是东京繁华至此。想来《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正是此盛景。”七娘忽然想起张择端的名作《清明上河图》便顺口说了出来,话刚出口便已经知道自己失言。 张择端不知道是否出生了,自己这样信口胡说不知道十三郎会不会究根问底。 十三郎定定的看了七娘一眼道:“你说甚图?”七娘一看十三郎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道果然遇到较真的人了,看着这少年笔直的脊梁,清亮的眼眸七娘不忍说谎,便说道:“不过是一个落魄文人的一张画,我在家里见。” 七娘前世的家确是有一幅仿品,虽然是仿品却也是书画大家徐蓓敏所仿。 七娘的爷爷很爱古玩玉器,家里收藏颇丰,对于古玩她自有一套自己的见地。她长大了,家里的藏品都在,爷爷却却离开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爷爷将家里的所有藏品或捐或送人只有那副《清明上河图》留给了她,爷爷说真品在国内的博物馆里,留着这幅让她记住她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爷爷说她的根在国内,在汴梁,爷爷不希望她忘记,不希望爸爸忘记。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她竟然来到了那画中的地方,来到了画中的世代,看到了爷爷心中最好的时代宋朝,看到爷爷唠唠叨叨叙述中的宋朝都城汴梁。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她已经早已经埋葬在记忆里不复想起,谁知道曾经的一幕幕还是从往事的拐角里跳出来,提醒着她的前世今生有着怎样蛛丝马迹的联系,是不是一切早就是命定好的? 她三岁的时候爷爷抱着她在紫藤花下数星星,爷爷给她讲古诗词,爷爷说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愿意生活在宋朝。 爷爷我来了,我来到的宋朝,你是否也在这里? 想到这里眼睛微微一酸,她是个开朗热情的人,不爱感伤。 母亲早逝,继母冰冷,父亲繁忙,她都可以忽略不计,每日开开心心的。她记童年最美好的记忆都来自爷爷喃喃叙述的故事里,来自和别墅里的猫猫狗狗玩耍的时光里。 只是爷爷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去死在了冰冷的医院,临终前说一定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开封,洒在故土。 她带着爷爷的遗愿回到国内,见过很多人,认识了很多朋友,有过开心和惊喜;也有过失望和悲伤。她仍旧思念有爷爷的的那个家,爷爷心里的家在汴梁,她心里的家在国外,因为那里有她童年快乐的时光和关于爷爷的所有记忆。 十三郎看着七娘良久笑而不语,两人驱马旖旎而行在东京汴梁内城的街道上,来往众人生在天子脚下,见惯了达官贵人,一个砖头掉下来都有可能砸死两个官少爷,宝马香车也是络绎不绝,多如牛毛。对于他们一行人也只是多看一眼便匆匆而去。 喧闹声将七娘的思绪拉回现实,远处河里船只往来,首尾相接,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桥头布遍刀剪摊、饮食摊和各种杂货摊,两位摊主正争相招呼一位过客来看自己的货物。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大的店铺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020 小娘初识东京路 七娘站在都亭驿的楼台上想着汴河望去,心从来没有这样柔软过,看着这烟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的汴梁她的眼角湿润了。 相国寺的钟声传来,喧闹繁华不掩佛钟,也许这便是汴梁的魅力所在,爷爷向往的可是这样的汴梁? 景灵东西两宫富丽巍峨,透过楼的一角向远处大内的正门遥望,纷纷朱翠交辉,廊檐雕花不见踪,十三郎要回的大内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七娘在旖旎的馨香里爱上了汴梁,这是白慕婉的汴梁,这是白慕婉的城市,原来她是带着爷爷的梦回到了大宋,然后遇到了展大哥。 所有的是是非非到最后原来都是命里注定结,她再也不会逃离和恐惧这个时代了。 “阿婉,十三郎回宫了。”半夏悄悄的在七娘耳边说道,车队顺利入京,真正的玉面镇西被田谷人早一步送入京师,今早大哥二十一叔会同禁卫军统领罗照将玉面镇西现在已经移交大理寺了。 “大哥和二十一叔呢?”七娘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一下子就明亮起来,都亭驿人多事杂,她们初来乍到正是溜出去玩的好时候。 “他们都去兵部复命去了。”半夏知道七娘这是要溜出的,她的不安分都写在漆黑的双眸里了,只是少年心性她也难以经得住这繁华如梦的诱惑,左右都亭驿一时住进了这许多的小娘子,溜出去再溜回来想也无人发现的。 七娘甚爱男装,换了一身寻常的藏蓝色长衫,将头发束于头顶带了一支玉簪,清秀的小郎样儿对着半夏说道:“你且给你姐姐说,让她躺在我床上好歹替咱们两个托一托。” 半夏眉毛一挑说道:“我可是不敢,姐姐知道了还能让咱们两个溜出去?阿婉别想撇下我自个溜出去狠玩,想也别想的。” 半夏对于冬青有敬又怕,比七娘还甚,此时一提让她去说立刻寸步不离的跟着七娘。 七娘眼珠子一转笑的贼兮兮的说道:“哪里,她是你姐姐的,我若是去了少不了要听一通教训。听完了只怕天都黑了。” “你可是主子,哪里有主子怕奴婢的?” “主子也要讲理不是?” “阿婉不是不讲理的主子,却是最爱坑奴婢。罢了,还是我去磨苏雪,她倒是能挡一会儿。”半夏无奈的看了一眼七娘,她们要出去别人尚可,总是要过姐姐冬青那一关才行,想来想去也只有苏雪说的话姐姐冬青还听两句。 都亭驿原叫万国馆,是各国使臣来京朝拜的第一站,她们暂且住在这里等待宫里头的安排,七娘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却也不得不随分从时。 万国馆里人物繁杂,七娘和半夏溜出去的时候并不引人注意,两人一下子就混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七娘没有流连于繁华如梦的汴梁街市,而是带着半夏顺着汴河大街穿过琳琅满目的街市,看似不在乎一般的闲逛,但是半夏看的出七娘一定有要去的地方。 “阿婉,这是要去哪了?”半夏紧紧的拉着七娘的手,手一松七娘就不见了踪影,她拉着七娘的手感受到了她的急迫。 半夏虽年岁比七娘大的多,但自幼跟着七娘,一向是七娘拿主意,她心里是信七娘的。 太阳县那一夜,她虽然没有看到但想得到七娘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但她知道七娘是去作甚的,姐姐冬青也是知道的。大郎薛万里走的时候就说过七娘不是寻常的小娘让她好生服侍,将来必定是荣华富贵。她不羡慕荣华富贵,只愿陪在七娘身边。 展大哥去世后,只有半夏知道七娘的心里装着仇恨,不管她笑的如何灿烂,平日里看起来如何逍遥,可报仇雪恨已经融入她的骨子里,她从未松懈过。 “咱们去高阳正店喝杯清茶。”阿婉拖着半夏左拐进入了马道街,这时眼前的景象已经是大不相同了,人烟浩闹不如汴河两岸,茶铺食铺却静雅别致,来往者多衣饰华丽,举止中自带风流之态。 “喝个茶何至于跑那样远?你看相国寺的正殿何等巍峨,这京城果真是不一般,就连寺庙都是富贵奢华,不知道皇宫内院又是何等天上人间。”半夏远远的看着相国寺门前人流如织便感叹道。 “喝了茶自有更好玩的,今日咱们逛到掌灯时分再回去的。”七娘向相国寺的方向撇了一眼,淡淡的一笑拖着半夏继续沿着马道街往前走。 两人一路急走,不消多时又右拐进入鼓楼街,再行不多时就远远的看起气派非常的高阳正店的飘旗。 “一个吃食店,竟然也这样气派。咱们江宁府可的官衙也比不了这高阳正店。”半夏远远的看见气势恢宏的高阳正店便忍不住喃喃的说道,她在白家也算是见惯了荣华富贵,她在江宁府也是看过江南的清婉雅致的,只是这东京汴梁的的气息终究是不同的。 “天子脚下,自然是不同的。”七娘远远的望去,高阳正店是一座三层的楼宇,彩旗招展,宾客盈门,可是一个吃食店铺怎能跟府衙相提并论? 两人大步走入高阳正店之内,女子清婉缠绵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二楼上有人在唱小曲儿,这小曲唱的甜腻旖蘼,七娘若是个男子只怕此时骨头都酥软。 小二原是极有眼色,将七娘半夏二人扫了一眼,就迎了上七娘说道:“客官请上座!” 七娘打眼看去,一楼满满当当,便跟着小二上了二楼。 在二楼靠窗的位子刚刚落座七娘便对着小二说道:“不知道你们白掌柜的可在?我是受他之约特来赴宴的。”说着七娘从怀里透出一个青铜的对牌来递给小二说道:“你拿给他一看,他便知道的。” 小二将信将疑的拿了对牌去寻掌柜的,此时一个颇有姿色的小娘过来上茶,素手清茶石榴裙,眉眼里情愫暗生,配着店内的曲声,令人如痴如醉如在云端。 这里让七娘忽然想起了九重天,只是九重天是浮华背后的消金窟,高阳正店却是旖旎繁华的盛世一道风景。 半夏看七娘端着郎君的架子气势十足便乖乖的跟着七娘一声不吭,她的好处便是在七娘需要她闭嘴的时候,从来不插话;在七娘需要人说话的时候从来不沉默。 白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比预想的来的慢些,他见了七娘先作揖道:“草市迎江货,津桥税海商。不知道郎君何时到的?” “水门向晚茶商斗,桥市通霄酒客行。今日方才到的。”七娘起身相迎客气的说道,这句诗她着实记了很久,只是白家的规矩她是不敢坏的。 “郎君请随我来便是。”白掌柜带着七娘下了楼,自厅堂入后院,带七娘停在一个门前种着梅树的屋子前说道:“姑娘,远客到了。” 021 高阳正店寻故人 彼时从梅树的屋子里走出来来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小娘,生的娇俏可人,身段玲珑有致。 七娘抬眼一看差点脱口而出,阿娘原是安排了花忍姑姑在这里候着她的,只是不知道这次有何吩咐? “白掌柜你且忙去,这小郎交予我便是。”花忍姑姑先微微一笑看了看七娘,转身对着白掌柜说道。 “有劳。”白掌柜将青铜对牌交予花忍姑姑,自己穿过院落回到高阳正店前头的门楼里了。 “比预想的早些,先进来一叙。”花忍将青铜对牌仔细收好,放入贴身之处。 花忍带着两人进了屋子,吩咐半夏道:“你且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人来提前知会一声。” 半夏入白家的时候花忍就是大娘子的贴身侍婢了,白家到了这一代男丁稀薄,大娘子当家以后家里头的大丫头们也都跟着体面起来。这花忍跟着大娘子出嫁,又跟着大娘子归白家,别的姑姑都嫁人了,只有她和百合姑姑一直留在大娘子身边,说话的分量不言而喻了。 别说是吩咐半夏,就是吩咐七娘七娘也要仔细听着才行。 半夏答应着目送二人进入内室,自己百无聊赖便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玩,心里却想着晚些时候回去姐姐冬青问起来她和七娘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七娘并未在内室待太久,出来的时候笑意盈盈很是畅快的样子,拉着半夏的手说道:“咱们此时可以去好生逛汴梁的。” “东京这样大,奴婢害怕跟着阿婉走丢了。”半夏见七娘如释重负的样子便知道眼前要紧的事情都了了,这才放心大胆的想要逛东京。 “有我带着,你怕甚。”花忍也换了一身男装从内间走出来,自有一份风流的姿态。 女扮男装这件事在白家是有传统的,七娘别的传统学的不好,独独女扮男装这件事她算是发扬光大了,如今连花忍姑姑也女扮男装了。 “阿婉的性子真是和大娘子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子,惯爱惹事却有分寸。”花忍伸手弯腰拉起七娘的小手,自后门汇入和春街的人流中。 花忍拉着七娘的手走在左侧,半夏护在其娘的右侧,缓步而行。 “咱们走榆林巷子穿过桑家瓦子,由御街逛回去可好?”花忍低头问七娘。 “姑姑说好,便是好的。”七娘的心头事了却了,一身轻快之感,此时跟着花忍好好看看这汴梁。 花忍微微一笑便就漫不经心的讲起这东京的事儿,花忍边走边喃喃的讲述——那穿着短襦大裙的女子是高丽人,那短襦叫赤古里,高丽人从前也叫“复衫”或者“尉解”,襦裙短了,裙子便是长了,这样就显得高丽女子高些,叫郎君们看了也觉得柔媚;那顶着顶金冠,后?尖长,如大莲叶,着紫服窄袍,金蹀躞,那是契丹的副使,藤蔓腰间还展裹金带,如汉服一般儿,契丹的女子的裙子也是开叉的,里面穿小裤子,蹬皮靴,比着咱们的小娘显得英武;那带着金冠,穿短小样制服,绯窄袍,金蹀躞,吊敦背的是西边夏王的部属,她们的女子爱穿胡服,窄袖紧衣上马也方便些;回纥皆长髯高鼻,眼窝深,眼睛大,连一个单眼皮的也不曾见过,以匹帛缠头,散披其服,她们的女子穿花绸布,衣黑纱遮面,也有的带四棱攒珠小花帽,辨一头的小辫子,我初见的时候也觉得别致得很;那戴小金花毡笠、穿金丝战袍、束带、并妻男同来,乘骆驼,毡兜铜铎是于阗的人,他们倒也个性爽利……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七娘在心中想起了这段话,出自那本书她已经忘却了,想来后世的联邦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万国咸通”七娘在心里将这四个字仔细品咂一番,觉得口齿留香,意聚神会,众人生在这样的温柔乡忘记了外患重重也不难理解了。 七娘的意识里古代便意味着落后和愚昧,从未想过也曾是繁华和昌盛的。她小时候听阿娘说过,我大宋虽自雍熙北伐失败之后边关难守,故土难收,文治却是好的,却不想好的文治竟然是这样的天下。 自太宗皇帝开国至今尚无文人因言获罪的,赵氏一脉仁德且心胸开阔,融合和开放才是繁荣最好的土壤,是以东京如此繁华,若是军力强盛如今也算是旷古未有的太平盛世了。 触景生情七娘不由的想起前世的苏春天,那是她看到国内的混沌,吏治不清,道德沦丧只想逃离,苏春天却坚定而倔强的说她愿意做混沌中的一点光,她有光明神州也未必黑暗。 当日她虽然跟苏春天极好却也忍不住心中暗暗嘲笑一番,一个小姑娘,学个法律而已,真以为能以一人之力改变历史,以自己的意志撼动交错叠加的利益团体?这样的痴心妄想何其可笑。 可是今日,此时她也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痴心妄想,也许她当日立下誓言并不仅仅只是要为展大哥报仇,冥冥之中她命定要和苏春天一样走一条艰难的通天之路? 不同是当日她听了苏春天的话,面对满目苍夷的爷爷的故乡她选择了逃避离开,回到外国去。今日却不由的自己生出了这样的妄想,是爷爷对她当初懦弱逃离的惩罚,还是命中注定的结? 三人一路行一路吃,天下美味尽在小吃,最好的吃的小吃都在东京了,品尝美食的惬意七娘不足以言语来形容,只是路途的疲惫都在这熙攘人群里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华灯初上,州桥南边,御街之上,灯火通明,车如流水马游龙,花月正秋爽,热闹程度似乎更胜白日后。冰饮、热茶的摊位在街道的两旁分散的恰到好处。 冷饮有沉香水、紫苏饮、鹿梨浆;热茶只有一种,就是“蒙顶露芽”。花忍姑姑说蒙顶露芽,可谓上品中的上品,名茶中的名茶;茶水黄中透绿,透明清亮;水中茶叶,叶整芽全,紧卷多毫,嫩绿色润。 味道醇厚,久而回甘,回味无穷。七娘不是会品茶的人,但是顺着花忍姑姑的话音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杯中的蒙顶露茶,果然浑身舒畅。 她太久没有逛过街,太久没有再街边吃过东西,太久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如果可以追溯,她的美好时光大约要追溯到前世去了。 七娘拿着茶杯,站在熙攘的大街上傻愣愣沉溺在这种美好里,目光闪出那种贪婪又喜悦的期盼。 “阿婉?”背后传来一个少年郎稚嫩清脆的声音。 七娘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己糗样肯定被十三郎全部看在眼里了。 022 御街灯火见郎君 七娘顺着十三郎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郎立在御街的灯影里,身后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远处是庄严威武的宣德门。 “十三郎?”七娘不可置信的说道,明明众人都说他入宫请安去了,何以此时此刻竟然一身便装出现在这里? 十三郎与其他这段时日进京的皇族少年是不同的,他自小便长在了深宫之中,聪慧却敦厚勤勉,深得官家的赞赏,对于一个七岁的少年郎决非易事。 真宗皇帝在世子嗣多少年夭折。而十三郎的父亲少年便被加封为右千将军。真宗皇帝的长子周王赵?去世后,真宗以绿车旄节迎十三郎的父亲到宫中抚养。当今的官家出生后,用箫韶部乐车马辉煌送还府邸,官居卫州刺史。十三郎的父亲汝南王被送还府邸之后不骄不躁,天资浑厚,外庄内宽,喜愠不见于色,于宗室众多之中,简推圣明,堪为皇室表率,威望深重。 因此十三郎这一房人在大宋有着极其特殊的殊荣,十三郎在众多同胞兄弟中被姨母曹皇后选入宫中抚养,身份何等贵重,便是将来官家再有子嗣,十三郎荣归府邸必定也是皇恩深厚之人,倘若品行如其父一般,自然也是皇族中堪当表率之人,荣华富贵那都是寻常之事。 是以他这等身份身边的奴仆侍卫必然不会少,前呼后拥那是必然,家中奴仆也不敢让他一人出行,因此七娘见他一人漫步在御街之上很是疑惑。 “婉弟好兴致。”十三郎看着七娘手中的哥窑茶杯开怀一笑,他见惯了七娘穿男装,此时唤婉弟唤的好生亲切,倒像是一母同胞一般。 半夏和花忍都是一愣,这十三郎的称呼好生亲昵,从阿婉都改成婉弟了,七娘明明穿着小郎的衣服竟然一眼被认出来了,十三郎打的甚主意似乎有点不言而喻了。 七娘忙将杯子递于摊主说道:“十三郎的怎地一个人出来,该不会是偷偷溜出来的?”一双水汪汪的的杏眼看着十三郎,伶俐可人,因为穿梭人群,四处游走,额角一缕碎发垂了下来。 十三郎笑而不语,上前一步将七娘眼前的碎发往前拢了拢,转身看看御街上的灯火说道:“既然遇到了,便与婉弟同行便是。只是不知这位郎君怎样称呼?” 十三郎的动作流畅又自然,豪不作伪,路人就是看过来也只会以为一个做哥哥的替自己认识的弟弟拢了拢头发而已,半夏和花忍却不由的上心了。 花忍早已经接到过宫内密文,皇后曹氏敦厚端正不得圣心,常年无宠,虽身居皇后宝座奈何膝下苍凉。是以才有了当年十三郎被接入宫中抚养之事。 十三郎幼年官家正值盛年,宫中嫔妃时有受孕者,同真宗陛下时之境况大为不同。然曹皇后无宠傍身,深知求子嗣难于上青天,无奈之中求此下策。曹氏为了稳固后位,不但亲自抚养十三郎,还传令将自己嫡亲妹妹的刚出生不久的谪女接去宫中同十三郎一同抚养,奈何天不随人愿,七娘幼年身患哑疾,又被神算良静预言为桃花大煞,不得已送入九华山抚养。 这种宫中密闻,白家也是花费大力气才打听到的,是以高曹氏令自己外甥女七娘入宫的初衷便让她同十三郎培养情谊,青梅竹马。 这算盘真可谓一箭双雕,十三郎有朝一日君临天下,高曹氏必然是**至尊,她的外甥女高慕婉,身上同时有曹家和高家的血,身系两族荣辱,并将成为下一代的皇后母仪天下,起地位又何人能撼动? 这种话自然是无人敢说出口,但细细推敲其中利害关系,一切自然就明了了。 只是白家得到这消息的时候颇为疑惑,曹皇后无宠,官家宠幸张氏、苗氏,正值壮年何以会让高曹氏走出这样一步? 花忍是想不到的,连白家大娘子白冰玉也颇为疑惑,当日十三郎进宫之前,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七娘身子一僵,这十三郎何以突然这样亲近起来,她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不过是个七岁的少年而已,该是自己多心了。 “在下引路郎阿忍见过十三郎,奉家主之命陪同小郎君出来游街。”花忍穿着男装,明知道十三郎已经起疑,索性自己先坦坦荡荡说自己京都引路行当的人便是,对方是个知趣的定然不会刨根问题,眼前的事情自然就糊弄过去了。 东京汴梁因为繁华富丽,各国商贩使臣来往频繁,就生出了引路郎这个行当,专门替人引路。渐渐的也陪外来入京的人指引门路,替商贾作入行引荐,替外地来京的人陪吃陪逛。花忍说自己的是引路郎,十三郎纵然疑惑却难以查起,她的身份便不会暴漏。 “有礼!只是不知道此时这东京哪里更加热闹,烦请阿忍带我等前去。”十三郎原是疑惑的,这七娘入京听闻京中并无亲眷,这人器宇非凡,仔细分辨就知道是女扮男装,不知道是否是高家和曹家在京中另有安排? 都亭驿虽然人员往来繁杂,但众小娘皆被安排在东驿,有专人护卫,又有专门的教养嬷嬷看管教养,七娘晌午饭前才到,正是疲惫难掩之时,她不但精神极好,看样子像是逛了不少时候了。仔细再一想,自己尚能从内宫之中溜出来,这七娘一看便知道是个古灵精怪的,逃出都亭驿自然不是难事。 七娘却不知道这引路郎是个甚,但她猜想大抵相当于前世的电子地图?怕闹笑话她只小心记得,不敢接话了。 “是。”花忍微微一笑,十三郎不但勤勉敦厚,更有一股子机灵劲,他这会可是接着游玩来试探自己,好在这东京她是极熟,角角落落,哪里繁华,哪里有好的吃食她也是清清楚楚的。 十三郎见花忍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把将七娘拉到一侧问道:“这个引路郎看着甚好,不知道阿婉使了多少钱请的?” 七娘知道十三郎起疑了,当日太阳县她孤身涉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娘娘娇滴滴的外甥女,他问自己多少钱请的引路郎是试探吗? “十三郎问的好生奇怪,这样的事情何须阿婉出面。自然是半夏姐姐去请的,我一个小娘,又不曾出过闺阁,哪里知道这些。想是十三郎惯常逃过侍卫和嬷嬷的聒噪一个人出门才爱问这样的问题,哪位郎君很像当日紧紧跟着你的那个,你看是不是?”七娘知道十三郎必定也是溜出来的,自然也是个好玩的,他试探自己,自己为何不能将他的军?七娘故意向着御街一指。 十三郎一愣,身子下意识往七娘身后一躲,然后朝御街上的人群看去,没有看到人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绷着脸说道:“婉郎好生顽皮,唬我作甚!” “你疑我在先,我唬你一下也不为过的。咱们两个都是偷偷溜出来玩的,谁也别教训谁。”七娘将头一扬,笑容挂上了眼角眉梢。 023 百般试探为那般 原本花忍打算从御街将七娘送回都亭驿,只是十三郎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不得已四人顺街折回甜水巷,甜水巷临河大街上正是夜景花灯,罗绮飘香,画舫上恍若白昼,杂耍曲艺,少年郎呼朋唤友好不快活。 花光满路,箫鼓喧空,一队装扮艳丽的花鼓队从东沿着汴河大街,画舫上烟花一飞冲天,漫天的璀璨中欢呼声此起彼伏,人群如同密密的一张大网将四人牢牢的网罗在人潮中,只能随着人潮不知道被涌向何处。 十三郎的手紧紧的抓住七娘的胳膊,在人潮中将她紧紧护住,趁着面具人的队伍和花车经过的时候拉着七娘一下子出了汴河大街的正道,站在汴河边上看着满天烟火七娘又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太久没有看烟火了。 十三郎轻轻向汴河招招手,一叶扁舟飘然而至,七娘被十三郎带着上了小舟这才想起半夏和花忍尚在人群之中,待要下船,小舟已经驶离了汴河岸边,向着灯光中粼粼微波的汴河中央驶去。 “十三这是要去哪里?”七娘立于扁舟之上摇摇晃晃,心中气闷之时不由的小脚丫子一跺,小舟晃得更加厉害了,她一个趔趄,直直的就要往河中扑下去,十三郎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拉将七娘反身一扑就扑在了十三郎的怀里。 十三郎看着灯火下七娘着急的脸说道:“婉妹莫急,我自送你归去便是。” 七娘的小脸一下子埋在了十三郎的怀里,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这香与七娘闻到过的任何香都是不同的,是皂香。他的衣衫并非是丝绸,而是寻常不过的葛布,只是衣裳的针线却极好,腰带香囊装饰花纹都恰到好处,这少年好生奇怪,天潢贵胄却如此简朴。 七娘从十三郎怀里直起头来,这次她乖乖的坐在十三郎对面说道:“十三郎带我到这舟上何事?姑——姑且不说都亭驿的人如何,便是半夏我撇下她和引路郎一起如何放下心?” 七娘心里先着急了,今日溜出来且并非玩的,阿娘派人给了密信,信中说刚到都亭驿守备必定疏忽,让她趁乱溜出都亭驿到高阳正店有人在那里等她。 等其娘的人是花忍姑姑,姑姑今日带她出来也并非闲逛而是要在日落时分带七娘去见几个重要的人,谁知道十三郎会在御街上出现?全盘打断了今日的计划,此时夜已经深了十三郎趁着花鼓人群特意将她带上了一叶扁舟,左思右想都觉得奇怪万分,可是一时间她也找不出破绽在哪里。 阿娘的助力她是要的,白家遍布天下的商道为的就是阿娘惊天的谋略和志气备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七娘知道钱的好处,有着大把银子的白氏商社若是为正途所用那是何等的惊天之力,她在格律轩的书房里已经反反复复谋划过一万遍了。 但是这个十三郎总是带给七娘一种说不出去的感觉,难道真像是故事里说的,十三郎看上自己这摸样平平,性格乖张的小娘了? 想到这里七娘自嘲的笑的了,春秋大梦谁不会做,到了大宋的七娘心态也变得跟前世完全不一样了,竟然也会生出这样好笑的想法来。 前世的她明艳动天下,一个笑容都能颠倒众人,她并不爱那样的感觉,心中常常以为爱她的人理所应当爱的都是她的貌美,只是张风哥却不爱,那是何等的遗憾? 十三郎不过七岁少年郎,只怕是自己想歪了,七岁有甚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大抵真的是姨母吩咐了他甚事,吩咐他好好和自己相处,将来三方得利。 这个如意算盘打的这样好,她和十三郎都成了棋子,十三郎这样热情只怕身在局中也甘之如饴了,自己呢? 展大哥的约定,白玉堂的约定……心乱如麻。 “汴河大街人太多,婉妹年纪小腿脚软,若不上舟怕那些不长眼的粗人踩踏着妹妹。半夏不过一个丫头,引路郎会好好送她回都亭驿的。咱们从河道内走,这就送你回去。”十三郎的解释无懈可击,灯火里他安然坐在船尾看着满脸疑惑的七娘,笑的坦然如故,看七娘的表情如同看着一个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这样的表情七娘前世只在爷爷的脸上看到过。 七娘看着十三郎安详的脸庞再一次迷惑了,这个大宋,这汴梁都变得比想象中更加有趣儿,十三郎要玩,自己就陪他玩一玩,看看他安得什么心思。 “这样也好,我在都亭驿等半夏回去便是。”七娘没有反驳的理由,眼前这个少年郎将一切的解释的如此合理,若是再纠缠,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了。 “你也不必心急,你们入宫只怕到月底了。入宫前像你这般伶俐自然是可以常常跑出来散心的,若是我得了空便会去都亭驿寻你,带你去看着汴梁城的好玩之处。”十三郎目光落在那个大的画舫之上,悠然自得的安慰这七娘。 画舫的里的歌声断断续续的飘过来,不知道那个姐儿琵琶弹的这样好,配着这歌声连这汴河都觉得多了几分胭脂的妩媚气息。 “这曲儿真是好听,只是听不清唱的甚。”七娘伸着脖子向着遥远的画舫望去,心里渐渐的被十三郎的沉静安稳之态安抚住了,方才重重急躁也不复存在了。 “这曲儿叫《绣花伤》,曲儿唱的是:失落的画舫,是谁被遗忘,旧衣裳在角落寻找光。 微笑泛了黄,情离人断肠,月儿柔弱闪着光。 小巷弄老石墙,门外熙来攘往,谁穿着绣花鞋独自悲伤。 来时路心酸吟唱,到如今褪色衣裳。 卸下妆夜未央,角色沉默的离场。 南风吹乾了眼框,吹不散泛白曙光,红颜一笑撼上苍。 陌生老地方,腐朽残木窗,已找不回遗失的时光……”十三郎念着词的时候那样板正,说的带着几分怅然,人坐在船尾安然自在,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其娘的脸庞。 十三郎这样的表情也不想身在局中安之如怡的样子,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 七娘听着十三郎的念词觉得这此写的虽白,却好生有意境,写出了画舫女子的心境,不知道是哪个执笔的。转念七娘又觉得庆幸,人生两世从未吃过人间贫贱的苦楚,是不是也是上苍的厚爱? “世人只见汴河繁华不见歌女的凄楚,诗里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山河破碎风飘絮,哪里是这些商女能左右的,若无一掷千金的贵客,哪里会有这样多的歌舞旖旎之乡?可怜边关将士,可叹边关的百姓,他们可知这汴梁里的醉生梦死?”七娘触情生情,不由得大发感慨起来。 十三郎见七娘的表情颇为有些失落之感,不由的面带笑意的感慨道:“婉妹倒是生了一颗忧国忧民的心,赶得上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七娘注意到十三郎在街上叫她婉弟,自上了船便开口闭口婉妹,毫不顾忌船夫的存在,难道说这船夫根本就是十三郎指派的?此时他提起范文正公,想来就是走马上任西北经略使的范仲淹,原这诗竟是他的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整日无忧,自然就想的多些,一时妄言了。”七娘知道自己冒失多言了,一个小娘在并不熟悉的人前忽的大发感慨,十三郎估计要把她当成愤青了或者偏激的人了。 “婉妹不再多停会?”十三郎见七娘将头微微低下一副羞赧的样子,便赶忙将话题岔开了,这人很会照顾他人的心思,倒是个玲珑心肝的人。 “无事自然要回去的,夜色已深,怕都亭驿的冬青姐姐担心,也怕嬷嬷们责罚。”七娘觉得自己真该回去了,不知道都亭驿的嬷嬷们见她如此又要闹成甚样儿。 @@@@@@@@@@@@@@@@@@@@@@@@@@@@@@@@@@@@@@@@@ 《绣花伤》为舞台姐妹的片尾曲。 本文纯属虚构,文中出人历史人物地名请勿较真,为了情节安排有些事情故事与历史年代略有不符之处。 o(n_n)o谢谢 024 汴河扁舟问郎君 一叶扁舟在水道中绕开了一个个画舫,远处是州桥码头,岸上的灯火盈盈卓卓,风从西面吹过来,汴梁的旖旎之香若有若无,十三郎立起来站在船尾看着坐的小心翼翼的七娘,嘴角微微上翘,这个大胆的小娘竟然也有怕的事情。 七娘看着远处的州桥码头,心里略微有些怵,她上京之前祖母特意借着“凡中仙”的事情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教训,好叫她知道什么叫怕。 临行前,她再次被祖母叫过去单独说来话儿,祖母领着她跪在高家的祠堂面前郑重其事的说了好多话儿,祠堂香炉的里檀香袅袅娜娜,秋日的风吹着祠堂外的大榕树沙沙响,七娘竟然将祖母的话听了进去。 想到此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毕竟这是古代,她不能左右时代,更不敢连累众人。 想到都亭驿的那些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抿的满头油光锃亮嬷嬷们,她心还是微微一颤,不知道冬青和苏雪可好,她们二人比起半夏还怯懦些,她此时未归,只怕都亭驿都闹翻了,少不了这两个丫头要吃亏了。 七娘最不喜欢嬷嬷们,这些婆子熬出来不容易,经历世事多了心也硬了,越老越惜命,越老越势力,看似和蔼的笑着,得了机会就好好狐假虎威一番,将窝在心里的不如意都借着规矩发泄到小丫头身上,如此往复循环,难寻恶源头了。 自然也是有性子和蔼,心慈面善的,能耐得住规矩,熬得了世道,熬到头上擦满桂花油还不古板刻薄的终究是少数,怪只怪这世道困顿。 眼见着扁舟要靠岸了,七娘鼓起勇气忙起身道:“阿婉要请教十三郎一件事儿。” 十三郎抿嘴一笑,说道:“有趣的很,主意大的婉妹倒向我讨教。不过总是十三郎十三郎的,好生拗口,我生辰比你大些,叫我阿实哥便是,诚实的实。” 七娘在灯火里看着十三郎,心里却不恼火,说也奇怪她只要见到十三郎心里就静的出奇,心中纠结思谋都不能让她心烦意乱,他见了自己也总是爱笑,笑的时候温润如玉,七娘终于知道什么叫公子如玉——好性子的人就像是玉一样耐相处。 “是。阿婉想问的便是如何不连累丫头仆妇?”人生两世,亏欠永远是最难消受的,七娘知道自己的性子难入攀篱之困,每每带累身边之人,内心实在不甘不忍。 祖母说了,宫廷之中,人命如草芥,行差踏错便是人命关天。人命背到自己头上未免太过沉重。 十三郎长在深宫之中,出行自如,进出内宫竟然可以不带侍卫,想来窥其中的奥妙,可以在宫中规矩和自由出入只见寻到了极好的法子,讨教一番未尝不可。 “原阿婉怕的是这个,无妨。今日你的丫头怕是难逃责罚。到底不会太重,做下人的难免替主子担待些。日后你可是恶名远扬的人做了恶事大家都习以为常,你的下人也不会因为你做恶事连累,你若是作件好事,只怕她们都会得赏了。阿婉是个聪明的,好事坏事之间的尺度想来能把握的极好,是不用我多说的。”十三郎略微思量,慢慢的吐出了这样一段话。 七娘一愣,原她在高家名声自然不好,但在京城她不敢的,祖母的嘱咐尤在耳边。 十三郎的美名天下皆知,他何以出了这样的主意,难不成他在内宫之中也是顽劣成性,只是世人不知道,所以才落到如此逍遥自在? 不像,十三郎的样子哪一点像是顽劣成性的,待人接物都是贵公子的样儿,雍容气度也非寻常人能比,这样子想要装是装不出来的。譬如让自己装个大家闺秀那是万万端不了那个架子的,她人生两世,最不能舍的莫过于逍遥二字。 “多谢十三郎,多谢阿实哥指点。”七娘见船要靠岸,知道下船不行不久便可以回到都亭驿西了。 十三郎见船靠岸,便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递给七娘说道:“好生收着,有用着的时候。” 七娘接了那卷纸,放入袖子里,来不及多说船就靠岸了,只恭恭敬敬的站在岸边向十三郎施了蹲礼,站在河岸上看着小舟飘飘荡荡如一个点,慢慢的越来越远,直到一叶扁舟变成一个小点被画舫遮了过去。 汴河上不知道谁放的孔明灯悠悠然向着深邃的夜空中飞升而去,漫天的星河在繁华的灯火中暗淡的看不清楚,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吹起七娘头上的发带,一股秋日的凉意让她的步子更快些。 不消一会七娘步行道到了都亭驿的侧门,看着都亭驿西的灯火,心中没由来的一怯,她从来不生怯之人,如何今日变得胆怯了。 看来祖母的话到底在心里生了根,凭你天不怕地不怕,一下子背了一个家族的人命,行事未免缩手缩脚了。 七娘站在都亭驿西,从侧面往里望去廊檐雕壁竟什么也看不出来,正踌躇的时候听见有人在暗处悄悄的唤她。 “阿婉?”那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又有些绵长,七娘却实实在在的听到了。 “是,半夏吗?”七娘知道此刻在都亭驿外,守门的小黄门和嬷嬷们听见了,少不了先出来教训一顿。 半夏小碎步跑过来小声说道:“吓死我了,那么多的人怎地就把阿婉丢了。还是忍姑姑带我回来,叫我在这里等着的。果然姑姑是料对了的。” 见了半夏七娘心里稍定,心中早有了决断,便带着半夏从都亭驿西的侧门往里走,若是遇不到嬷嬷或者小黄门直接进了屋子那岂不是更好的。 远处的树荫下走出一个身量高挑的郎君,深衣广袖,发束银带,深夜之中虽见不着脸,看身姿也知道是个俊俏的郎君了。 “郎君也是狠心,人都到了这里也不去见见。”一身男装的花忍从树后走出来,将黑色的披风给郎君披上。 “这不是见着了。”那郎君的声音厚重又悦耳。 “明知道她一进去便是受罚,只远远的看一眼也叫见着了?这样狠心。”花忍从树后牵出一匹枣红马,自己手上也挽了一件披风,朝着灯火里都亭驿西的侧门望了又望,直到两个人的影子都消失不见这才将目光收回,却见自己的家的郎君还是那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就接着说道:“这会子又看甚,人都进去了。上马吧,状元郎!” 郎君灰色的深衣在被风吹向了一边,披风被风扬起,听花忍这样说,便翻身上马,花忍前面牵着马,沿着汴河大街缓缓的往前走。 “你可被那十三郎察觉了?”郎君坐在高头大马上忽的问了一句。 “怕是察觉了。”花忍回道。 “也是,十三郎可不是一般的少年,姨丈走马上任西北他可是头功一件。”马上的郎君淡淡的说道。 “是,只是众人却不知道。”花忍接话,但是不敢接太多,毕竟她能耐有限,能替郎君打理些俗物已经是顶破天了,这样的事情轮不到她说嘴,只不过顺着郎君的话说说而已。 “这也是他厉害的地方了,知道藏拙。说给你就是让你传令下去,都谨慎些。”郎君抖抖身上的披风。 一人牵马,一人乘马,慢慢悠悠的消失在汴河大街的尽头。 025 你是我的东风来 十三郎站在一叶扁舟之上看着渐渐变成一点的七娘,嘴角微微上翘,心情很是舒畅。 “十三郎,这小娘可是有心要攀扯您的,只怕也是唯利是图的女子。”那划船的渔翁将遮住半张脸的斗笠往上抬了抬,望着夜色灯火中仍旧站在岸边目送他们的小娘望去。 这小娘才七岁身量却高,看起来和十三郎差不多,风从汴河吹过,吹起她的袍角,船越行越远,岸边她就成了一个灯火里的小影子。 “不怕,她就是我们等的东风。”十三郎声音中难以掩饰的愉悦之感,全部都融入了这话。 高家的阿婉就是他等的东风,她骄纵任性也好,势力虚荣也罢,只有有胆识够机敏聪慧那就够了。他要的不过一个并肩而立的战友,他谋划了那样久,等着就是她,高家七娘,你就是我的东风来呀! 渔翁装扮的侍卫是不懂的,他惊愕的看着十三郎,他们是他的近卫,跟着他入宫,知道他待人宽厚,却也冷淡,何以一个小娘就是东风? 这个小娘是甚样的东风他还想再看看,刚才心中鄙夷连样貌都没有看清。 近卫不由的将手中的浆停了,伸长脖子向着岸边再看一眼,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忽的挡住了远处的视线,那小娘终究是看不见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十三郎对着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对着朗朗夜色朗声说道,何等的快哉,何等的心神舒畅!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茫茫人海寻到了他的东风,慧无大师说的对,这高七娘就是他要寻的人。 七娘还是被小黄门堵在了门外,偎在门前和小黄门赌钱的嬷嬷忙进去通风报信去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今日该是她高慕婉在汴梁扬名的好时光了,想到这里胆怯生生的被压了下去,一股豪气涌上来。 “阿婉莫怕,半夏在。”半夏看看提着宫灯去报信的嬷嬷知道今晚上怕是要闹上一闹,这一关地一定要过的,自己这个丫头护着七娘便是了。 一片宫灯的光晕自远而近,风阵阵,吹得宫灯的光恍恍惚惚,轻而缓的脚步声传来,小黄门好眼力慌忙的迎了上去。 “崔嬷嬷,怎地是您。”小黄门殷勤备至,腰都快弯到膝盖上了。 “嗯。”那嬷嬷略微停住,也不理小黄门的热情,远远的看着被挡在门外的七娘主仆二人。 宫灯透出的橘色的光润,光润正中的崔嬷嬷的头发高高的隆起来在左侧挽成一窝丝,额头上抿的光亮,看不清楚面目只觉得的寒气随着风迎面扑过来,七娘揣着这必定也是在宫中熬到已经发酵的老人了。 “高家慕婉”嬷嬷立了很久,她一出声众人都是不寒而栗。 “是。”七娘缓步走上前去,半夏忙跟了上去。 小黄门讪讪的退回门房边上,看着崔嬷嬷带着七娘主仆消失橘色的灯影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心里道:可惜了这小娘的娇娇样儿,落到崔嬷嬷手里不死只怕也蹦?不了几天了。 想要入宫,这内宫又不是甚好去处,盼着进去不容易,倘或进去了想出来那可更是难于上青天,不管是做了宫女或者娘娘,这一生再难走出来了。 小黄门眯着眼睛,想想这皇宫大抵就像一个镶满宝石的鸟笼子,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只是要进去先要折断了翅膀。 七娘不知道哪来的气势,跟在崔嬷嬷的身后,脚步稳稳的,心里一点也不颤抖了。 都亭驿的西并非寻常的驿站,而是从前的万国馆,如今分东西两个处。其恢弘磅礴的气势宛若宫殿,都亭驿西做了入京家眷的歇脚地;都亭驿东仍归各国使臣暂住。 两驿之间高墙耸入云,搁着厚厚的宫墙可听到东驿歌舞升平人来人往,热闹繁华衬托西驿的寂静中落寞惆怅。 只是今日这西驿今日不同往时,院子里火把连成串,乌压压的占满了人,人群正中跪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大概跪的时辰久了,腿都酸麻了,两人却勾着头一直向着门那边望去。 七娘只是远远的撇了一眼便知道定然是冬青和苏雪,只是不知道她二人在这里跪了多久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着七娘投射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悄悄议论,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亦或者后退了两步,将头低下去了。 大唐开元年间,公主民妇效法武则天参政议政,名利场上,权谋争斗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到了宋代皇室对于公主宗室女约束限制颇多,民间女子更多束缚,性子多软腻,怯懦成风。公主郡主也是步步小心,处处留意,便是如此仍旧善终者少,抑郁寡欢或死或者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公主郡主尚且如此,寻常的小娘更是小心谨慎。 像阿娘白冰玉、碟姨、杨桑、或者丽娘这样的都是异类了。 今日是众臣女入住都亭驿西的第一日,七娘便这样大胆包天的私自外出,众人被唤道到院子中间来观看,心知肚明这是拿了这高家七娘做样子,意在警醒众人,唇亡齿寒,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来。 晓书躲在嬷嬷身后浑身吓的发抖,七娘是高家的七娘,不知道是不是会连累她和丽娘,她自来胆小懦弱见了此情此景就先吓得软了。 丽娘在身边一巴掌拍在晓书的脖子上,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晓书这才把已经快要缩到衣服里的脖子伸了出来。 连翘轻轻的碰了碰丽娘的衣角指着远处跟着崔嬷嬷身后的七娘主仆,丽娘撇撇嘴,心中很是矛盾,既盼着她受重罚,又不想她连累自己,毁坏高家的名声。 她一个被寄送九华山的孤女而已,父亲是庶子,在家中也不算成器之人。只是有个好姨母而已,一回到高家就闹到天翻地覆,自己的嫡亲哥哥因为她捱了打,就连祖母都要让她几份,她凭甚? “高慕婉,立于当中去!”崔嬷嬷站定转身对着七娘说道,只是她看到七娘坦然样子不由得心里纳罕,寻常的小娘被这样的威慑一下,只怕早就腿软了,怎么这高七娘好像浑然不当做一回事? 七娘看看嬷嬷,缓缓的走到院子中间,将围在四周的小娘并小娘的仆妇们看了一圈,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怎地,这样她便要屈服吗? 七娘是生来不屈服的人,她有怕,但不代表她怯懦。 “你可知错?”崔嬷嬷喊话的时候中气知足,威压很大,令不曾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都怯怯的往后退了两步。 七娘看了一眼崔嬷嬷,大步流星的走向冬青和苏雪。 晚饭前冬青被崔嬷嬷她们看出了破绽,不得已说了,不说嬷嬷自然也查得出来。 天擦黑的时候和苏雪一起被嬷嬷拉倒院子当间罚跪,就是要给七娘在入宫前好好的上一课,彼时看见七娘回来,心中便焦灼起来了。一时觉得七娘性格乖张伦理也该教训一下,可一想到重罚,心不由的揪了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娘子,她要是捱了打她那里好受的了。 以她对七娘的了解她必然是护短的,说不定还会跟嬷嬷们锵锵起来,自然是不会认错的倔性子。 事情果然闹大了,自然就闹到了宫里去,不但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好意,七娘以后的前程算是毁了。 此时冬青,对着站在身侧的七娘说道:“阿婉便认了吧!” 谁知道七娘看了两人一眼,猛地伸出右手朝着冬青和半夏两人的脸狠狠的扇了两巴掌,这巴掌声在点满火把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半夏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七娘是疯了不成? 七娘刚扇完巴掌接着向着苏雪和冬青一人一个窝心脚,然后冷漠的说道:“蠢货,这点小事都瞒不住,要你们何用?回头找了牙婆远远的打发了算。”七娘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似乎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 冬青苏雪两人原本跪的久了,双腿早已经麻木,被七娘的窝心脚一踹两人当场就翻了过来。 崔嬷嬷猛地愣住了,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说道:“快写拉住七娘!” 几个婆子冲上去死死的拉住七娘的时候,她的脚还在踢着,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她的心里默默的念道,我亲爱汴梁,我挚爱的东京,今日我便名扬东京了! 这恶名,她背了。 %%%%%%%%%%%%%%%%%%%%%%%%%%%% 说话算话了,今天多更了。o(n_n)o~晚安! 026 出手伤人醉心肝 几个嬷嬷侍弄不住七娘这个人,手忙脚乱滚做一团,一时间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围观的小娘仆妇们也跟着惊心动魄了一糟,先是唇亡齿寒替七娘捏把汗,有些知道崔嬷嬷厉害的都想着七娘便是不死也是要吓破胆子了。 谁知道这小娘不但不求饶,反而转身拿自己身边人出气,待心腹仆从竟然这样狠辣,如今连脸面也是顾不上了,巴掌拳脚都上了,这样没有规矩的小娘大抵也只在市井街巷中有所耳闻。 想到此念不由的将目光投向两个跪了半晌又捱了小主人打的冬青和苏雪,都是一副屈从的样子,可见七娘平日里也苛待丫头的,跟着这样的小娘也是心酸难言。 这崔嬷嬷如今教训一下也是合该她,刚想到此处就见七娘和几个嬷嬷扭打成一团的样子,对七娘有不屑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自然也有人心里暗暗称快的,这些嬷嬷们素日里都何等嚣张,那里吃过这样的亏? 围观的人倒是乐得如此,有人做了出头鸟她们日后便安稳了。 原本看笑话的众人此时都觉得痛快起来,一场惊悚的杀鸡儆猴戏,翻转的如此之快,情势急转直下陡然就成了都亭驿西不能外传的闹剧了。 几个小黄门被叫来逮住七娘,七娘一看不对翻身起来,向着老嬷嬷身上踹了一脚大声说道:“谁敢动我!” 七娘的这一声喊的果敢清脆,生生的镇住了众人,她掸掸身上的尘土款款的立于院落正中说道:“这是甚阵势?拿了我去作甚?” 众人一愣,小黄门一愣,崔嬷嬷一怒,是众人不敢真拿她怎样,不过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 可是她这样嚣张,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能明着收拾她,还不能暗地给她使坏? 日子还长着,谁拿住了谁那都是未知数儿。 崔嬷嬷见七娘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梳光洁的额头抖了抖,枯树皮一样的手在袖子里将自己掐出了血,上前一步说道:“高家慕婉,你可知道这都亭驿西的规矩?” “不知道。”七娘回答道,她看见崔嬷嬷那副面如死灰的样子却心中没有了恐惧,人若是不畏惧死,旁人便吓唬不了她了。 这崔嬷嬷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很是沉得住气,笑着向前走了一步道:“不知道规矩也罢,只是高家慕婉这半天却是去了哪里?” 七娘笑了,这个问题是能难倒她的? “回崔嬷嬷,我自幼被送入九华山侍奉佛祖。既然来到了这京里自然是先要去相国寺上香礼佛。不知道阿婉哪里做的不妥当了?”七娘说完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丽娘身边的连翘,连翘生的娇俏,人又心眼多,被七娘这样一看不由得将头低下去,缓缓的移了移步子,想要将自己藏在丽娘身后。 七娘满意的把目光收回,朗声问道:“嬷嬷觉得七娘拜佛祖烧香是不敬不规矩的事儿要惩戒的,那七娘便任由嬷嬷处置。”说完七娘自己跪在地下,夜风吹过都亭驿西,众人不由得都沉默了。 崔嬷嬷语塞了,高家七娘敢这样理直气壮,自然是真的去过了,众人都不知道高慕婉的事儿,她作为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自然是知道了。 只是如今闹了这样大的场面,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 “妹妹既是诚心礼佛嬷嬷不如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会,我祖母常说我佛慈悲,妹妹年纪小性子乖张一些也是难免的。嬷嬷们打也打了,就算是惩罚过了。今日已晚,不如让众人都散去了吧!”一个穿着红衣看着年岁比七娘略大些的小娘子忙站出来圆话儿。 崔嬷嬷何曾这样扫过面子? 彼时她静默无语,慢慢的走到七娘面前,清冷的一张脸如一个木呆的死人一般,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高氏慕婉怎地不早说,既然是礼佛便罢了。” 说完转过身来对着众人就是一福,说道:“今日惊着各位小娘了,都散了,老奴这里告罪了。” 闻风赶来的小黄门一愣,慢慢的退了出去,都亭驿西西侧门吱呀一声重重的合上了。 各家娇娇的小娘们早已经站的乏了,此时崔嬷嬷一声吩咐不由得都扶着丫头嬷嬷去休息了。 七娘自己缓缓的站起来,冰冷的石板地,跪下真不是一个件好事情。 崔嬷嬷在夜色里冷冷的看着七娘幽幽的说道:“高七娘好本事,竟让老奴长了大见识了。只是你这样自会前程皇后娘娘可知道?” 崔嬷嬷说完这番话甩了一下衣袖,转身进去了。 “半夏,扶你姐姐她们进去!”半夏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七娘叫她她才趔趔趄趄的去扶人。 七娘冷漠的看了一眼被自己打了的苏雪和冬青,大步流星的自己到房里去了,她的心中翻江倒海。 两人回到房内,半夏将门拴上了,这才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阿婉这是唱的哪出戏?也让奴婢们知道知道,整日这般,奴婢的心都碎了。” 冬青微微低着头捂着脸,她见过的七娘或温和或冷清或古怪,从来都不是今天这样狠辣,从前连句狠话也不曾对着她们说过的,今日竟然下的了这样的狠手。 “哭甚!快去给她们看脸!”七娘将声音压低,她知道她隔壁就住着方才出来替自己讲话给崔嬷嬷台阶下的红衣小娘子,此时若是依了半夏,那她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苏雪冬青二人早已经自己打了水,并用井水沾了帕子来敷脸,苏雪一边捂着脸一边对着半夏说道:“姑娘整日跟着阿婉,竟然连这事儿也看不穿?” “看穿甚?”半夏问道。 “当日离开高家之前老夫人是如何教训阿婉的?老夫人那样教训阿婉为的就是让她心里有了忌惮。阿婉今日这样做也是为了来日不连累咱们做打算,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冒险了。一个小娘名声何等重要,她便这样轻易的葬送了。”苏雪说着扶起跪在地上的半夏,微微的叹了口气。 “日后不管何人问起都不许说我的好,其中的分寸想来你们自然是能把握的。我今日乏了,冬青那里有药,你们今日捱了我的打,为的是将来不受我的牵连,我的这份心思苏雪既然知道了便好生安抚她二人吧!”七娘自己洗漱了一番,入京就带了她们三人,如今伤的伤,哭的哭,她心中不忍便自己和衣躺下了,思绪万千,她今日动手打人了,打的还是自己人。 027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七娘一觉醒来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悄悄的起身见半夏守在床边睡着,她摸黑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自己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她和几个远道而来的小娘住在这都亭驿西的一所偏院子里,夜晚走出来,银月如白,凉风习习,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七娘在石阶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两卷纸来,微微的叹了口气,古人弄这样宽大的袖子原来都是当做包包用,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改日一定让丫头们给自己做个包来,只图方便。 “阿婉叹甚气?”一个修长的黑影子在月光下印出美丽的画儿。 七娘猛然被惊倒,想来夜尽天未明,她心中有事睡不着才来院子里小坐,谁会在此时出来,猛然起身转过头去,手里的两卷纸卷都掉在了地上。 原是苏雪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她自己的一件靛青色的水纹样的披风给七娘披上。 “唬我一跳,怎地也不睡。”七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神稳了稳,才要弯腰去捡地上的两卷纸卷,谁想苏雪已经捡起来了。 苏雪也不问七娘,自己便顺手展开,在夜色下瞄了一眼笑的如月色一样妩媚起来。 七娘的脸一沉,心中不悦。 苏雪将纸卷合上递给七娘说道:“阿婉也不必急的,不是情郎给你,且这些纸卷你也不必看,且听我说便是了。” 七娘听苏雪说的如此有把握心中疑惑,但还是将纸卷慢慢摊开,两卷纸外面都是一样,一份来自花忍姑姑,另一份来自十三郎。 “韩芸娘,祖母是秦国长公主,真宗皇帝堂姐,祖父已殁。韩家三房幼嫡女,年八岁。 石碧柔,祖母晋国长公主,祖父是石保,官居都尉,闲职。庶出,年八岁。 魏平,祖母许国长公主乃是太祖的第四女,祖父魏咸信。嫡出,年九岁。 王妙灵,祖母昭庆公主乃是太祖的第七女,曾祖王审琦父忠正军节度使,追封为琅琊郡王。祖父王承愆官至护*节度,加检校太尉。王妙灵家事在重小娘中最为显赫,少年早慧端敏恭顺。 柴雅文,其母鲁国长公主为当今陛下的小姑母,父亲柴庆宗疑为后周世宗柴荣的后人。年七岁。 王梅,其祖母郑国公主为太宗皇帝之女,嫡出,年十岁。 阿婉要看看你手里纸卷,我说的可对?”苏雪娓娓道来,七娘借着月光边听苏雪说便对,果然差不了多少。 阿婉知道苏雪的不同,知道她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苏雪不愿意说,她也不愿意深究。 只是是人难免便有好奇,这个好奇七娘也是有的,苏雪此时所说的一切无不勾起七娘的好奇心。 “你是如何知道的?”七娘惊诧的问道。 “阿婉一向不会多问,怎地今日却起了好奇?”苏雪和七娘并肩坐在石阶之上,仰头看着明亮又冷清的秋月,夜风吹过,街道上传来打更的声音,京城的嘈杂声在此时都无了,都亭驿西显得额外的寂静,院子里的洋槐树上零星的叶随风飘落。 “这是我眼前急需的,你不但知道,且像是极其熟悉的样子。宫廷内闻,鲜有人知,我疑你身份。”七娘蜷缩在苏雪的怀里,她的靛蓝色水纹披风将两人挡住。 苏雪一愣,随即刮了一下七娘的鼻子说道:“你疑我却还说的这样理直气壮?你不怕这无人之夜,我将你掳走了?先前你那样作践我和冬青,竟然下的了狠手。” “我虽然疑你,但却知道你非恶人。我下狠手,情非得已,若非如此只怕出手的就是那些嬷嬷们,你们不敢反抗,自然比现在吃亏更多。”七娘知道苏雪自然不会将她掳走的,她身上总是有股从容之态,遇事不慌不忙。 “好生油滑的小娘儿。” “只愿不带累众人才是。我的心思,你该能猜到一些。”七娘头轻轻的偎依在苏雪的肩膀之上,这个人不管她是什么来路,她肯跟着她来京城,自然是因为此时她们的利益或许是一致的,她靠着她的肩膀取取暖,好开启一段翻天覆地的旅程,养足了精神好进宫面对所有可能。 “阿婉只需记得,苏雪永远不会害你便是了。”明月渐渐的淡了下去,夜风过高楼,苏雪幽幽的搂着七娘说道。 “方才你说王妙灵家事最盛,你说来听听。”七娘见苏雪不愿意讲,便也不再深究,她说她永远不会害她,她相信此刻或者短期内定然是不会的,至于永远她不信。永远有多远?有朝一日因为利益牵绊谁知道她会怎样? “王妙灵就是替你说话的红裙女子。她温婉谦和,机敏聪慧,少有贤名,今日若非她开口求情,阿婉绝不能如此顺利过关,崔嬷嬷未必会买皇后娘娘的帐。但是崔嬷嬷却畏惧张昭仪——王妙灵此番入宫便是张昭仪极力推荐的。 张氏生母低贱,本是乐妓,早年侍奉过一个文人,后卖入张家,生下了张氏。其母家卑贱无势,若不找人依仗,纵然万千宠爱,却也难免色衰而爱驰。她也算聪明,竟然寻上了王家。 王妙灵的祖母昭庆公主是太祖皇帝的嫡长女,孝惠皇后所生。当日她曾祖父王审琦,位高权重,王氏一族自周世宗起追随太祖皇帝,到如今也快成为百年大族了。 太祖皇帝在位之时,杯酒释兵权后,为了笼络王家特意掌上明珠将昭庆公主下嫁与王审琦的嫡长子左卫将军王承衍,赐宅第于景龙门外。 宋太宗皇帝即位后,进封郑国昭庆公主。淳化元年,改封秦国昭庆公主。 真宗皇帝即位后,公主以真宗堂姐的身分,在至道三年,进封为秦国昭庆长公主。 大中祥符元年逝世,赐谥贤肃。 其祖母可谓富贵荣华权势尊荣天下除了皇后娘娘再无人可以匹敌了,王家如今也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她自小被母亲精心教养,如今可谓盛名在外了。 只是有一段陈年往事,寻常人却未必知道。”苏雪说道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似乎这其中有极大的隐情一般。 “甚事儿?”七娘忙不迭的问道。 028 盛装入宫高七娘 鞠躬感谢“你的7点我的梦”打赏!受宠若惊呀! 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打算将女儿昭庆公主嫁给王审琦的儿子王承衍,笼络臣心,抚慰杯酒释兵权带去的君臣芥蒂。 但当时王承衍已娶妻乐氏,太祖皇帝愆乐氏改嫁他人,再将昭庆公主嫁于王承衍。 原本是何等曲折离奇的故事,就这两句话便讲完了。 尚公主的驸马王承衍,当时面对乐氏何种滋味早已经无人追究,被遣嫁的乐氏去了哪里无人问津,这便是过往,这便是王妙灵身后隐藏着的故事。 七娘将苏雪说给她的公主后代细细的记了一遍,除了她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别人身上可是都流着皇室的血,宫中不知道谁相处这样的主意,这是生生要将这潭水搅浑了。 浑水摸鱼?七娘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词,或许因为搅浑的水才会让她有机可乘。 “应该还有的,你怎地不往下说了?”七娘问道,将手里的那一卷纸轻轻的合上了,有了苏雪这样的活百科她何须白费力气,花忍姑姑也罢,十三郎也罢,他们是抵不过自己身边这个看似寻常的婢女的。 “阿婉想知道甚?”苏雪将怀里的七娘裹紧了,天之将明,骤然又觉得凉了几分。 “我只是听说此次入京的不止是十三郎一个宗师子弟,还有别人。”七娘回答,她跟十三郎在众人眼里自然都是皇后娘娘的人。 七娘心里却是最清楚的,她未必能如了她姨母的愿望,倘若有朝一日展大哥的大仇得报,她会在这汴梁找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过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必然不会愿意卷入宫廷斗争中。 她更加不愿意如姨母一样面对仁宗陛下的冷落还要步步小心,处处为日后打算,这样委屈的日子她是过不了的。 “是,汉王房赵宗直和赵宗鲁;商王房赵宗隐;镇王房赵宗乔。”苏雪顺口说来,仿佛这些人的名字都刻在她脑海里面一般了,任何时候她都是波澜不惊,从容不迫。 “你觉得官家为何让这些宗室子弟入京?”七娘知道自古做皇帝防的就是骨肉兄弟,纵然仁宗陛下至今无子,后继无人,但还不至于这样大张旗鼓的召宗室子弟入宫。所为何事? “简在帝心,我一个侍婢,怎敢妄言。”苏雪的语速很慢,说的很是恭敬,只是七娘却不能从她的话里听出畏惧来。 “你已经妄言了,还在乎多说两句?”七娘知道苏雪知道的一定更多,她想知道,信息闭塞,人物风俗不通注定要吃亏的。 “奴婢何曾妄言,奴婢只是讲述了事实而已。七娘要奴婢往下说,真就是妄言了。” “你姑且说之,我姑且听之。” “此时阿婉听了也是无益,明日就能见到,到时候细细观察之便是了。赵宗直沉稳厚重;赵宗鲁活泼好动;赵宗隐文雅有礼;赵宗乔孤傲冷清。虽然是宗族兄弟,但是一看你便能明白的。至于十三郎,他才是这些人之中的翘楚,便是三超老臣都捉摸不透的少年郎,七娘聪慧,仍需小心谨慎。”苏雪扶着阿婉起身,看着一下大亮的天,进入汴梁的第一轮朝阳就要缓缓升起来了。 院子里几个粗实丫头吱呀一声推开角门,鱼贯而入,已经开始打水扫地,黎明的凉意一点点散开。 苏雪扶着七娘在中仆妇的诧异中转身进了屋子,服侍她梳洗。 “这衣服好生??隆!逼吣锿?拍且惶谆?熟陟诘拇笮渖溃?擦艘幌伦臁?p>  这套靛青色的大袖衫花团锦簇,祥光四射。洒金的领,宽大的袖子,袖口略收。大袖衫的滚边上的花草祥文精致而华贵。一条用软细薄的“单丝罗”织成的花笼裙,花笼裙上用各色丝线绣出花草祥纹,如烟似雾中透出花草色来。 银珠色的单罗纱披帛挂在架子上,像是飘在云端。 衣服早早已经用浮花香熏过,香味淡淡的如在林中沐浴花草果木般清新。 “今日要入宫觐见的,早些教你的那些千万莫忘记了——御前失礼可是大罪。”苏雪先给七娘穿了白纱挑线的亵衣,亵衣之外罩白罗方心曲领衬衣,系上一条翠毛锦的衬裙。 然后将七娘的头发随意挽在头顶,细细的给她敷面,上妆。 “不会,你该信我的。”七娘轻轻的笼笼自己的靛青色的衬裙,这衬裙滑而细,光一照颜色便略有不同,流光华影。 七娘不喜欢浓妆,她年纪又小,脸尚未长开,只是拿上好的香粉轻轻的扑了一层,将头发梳成高鬓,带三只镶宝石的珠钗。 “小心无大错。”苏雪轻轻的笼笼七娘额边的碎发,温柔体贴,暖意入心。 “头发梳的这样高,我的眼睛都被吊起来了。绷得慌。”七娘对于这样繁复的装扮虽然不抵触却也没有多少期盼。 “这是规矩,你忍一下就好了。等会用过早饭再给你点唇,到了宫里众小娘子都在,连前面提到的宗室子弟也是今日入宫。”苏雪耐心的给七娘解释,七娘感觉的到苏雪待她也比从前温柔体贴了许多,从前她只是冷眼看着的时候更多。 也许是苏雪跟自己相处的久了有了感情了,渐渐的也如冬青半夏一般待她是不同的,七娘这样想。 “嗯,冬青姐姐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你们最爱??碌摹!逼吣锞醯弥谌耸翟谑翘??⌒牧耍?植皇橇?痘13ǎ?我远颊庋?缌俅蟮校?p>  “我今日就留在都亭驿西,不随阿婉入宫了。”说完苏雪扶着阿婉起身,穿大衫戴披帛,腰束腰饰靛青蔽膝,挂白玉双佩及玉绶香囊。又从首饰匣中取出翡翠玉镯,翡翠的耳坠给七娘戴上,从七娘的枕头下取出碧玉佩来给她戴上隐于亵衣之内,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好早,倒是我躲懒了。”冬青醒来,昨夜被七娘打的那一巴掌也看不甚了,不见悲伤之色。 “我今日旧疾发作不便随阿婉入宫,便起了个早替她梳洗一番。”苏雪见冬青进来,自己不由得退后两步,将扶七娘的位置给冬青让了出来。 冬青看了一眼苏雪笑而不语,只是走上前来,扶住七娘道:“惯会躲懒,不去且罢,不去也领不到宫里头的赏赐。” “甚赏赐?”半夏从里间走出来,一双眼睛哭的跟桃儿似得。 苏雪一见便忙拉着半夏去消肿,今日入宫若是让宫里头的人见着了,不知道会传成甚样儿,面子还是要留的。 “苏雪,且不要替半夏姐姐消肿。就这样让她随我入宫吧!”七娘知道苏雪的意图,昨日的戏已经做下了,索性做的逼真一点,这样她的恶名也传的更快些。 七娘穿着这大袖衫缓缓的走到门前,红日猛然从院墙下跳出来,金光万丈,她盛装沐浴在金光之中。 院子中来来往往的仆妇们不知不觉的都立住了脚,这个狠辣刁蛮的高家七娘盛装之下竟隐隐的透出几分威严了,目光就难以移开了。 几个小娘也都梳洗完毕,穿着大袖衫在丫头的搀扶下款款走出屋子,看到正在红日金阳下的高七娘都愣住了。 %%%%%%%%%%%%%%%%%%%%%%%%%%%%%%%%%%%%%% 最近家里事情很多,更新不是很稳定,更新时间不固定,有时间的时候我尽量多写,不要放弃人家l~(???)/~啦啦啦 求收藏求推荐各种好事…… 029 无事殷勤为哪般 众人心中都是一念百转,这盛装的小娘原来就是昨日晚归却拒不认错的那个,金光之下的七娘一下子就在别人的心里生了根。 她们的车驾都是宫里安排好的,并非想想中那样华璀珠盖,香车宝马。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明黄油布马车,非要找出个特点便是车上的明黄油布印着祥纹,寻常的人是用不得这样明黄色的。 嬷嬷安排她们上车,有小黄门前面开道,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都亭驿西。 北宋定鼎中原,以开封为国都,其皇宫本于唐宣武军治所,一个宣武军治所能有多大?是不成与唐代的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相提并论的。 周世宗时,大内也不过很富家天下的富豪院子一般,作为皇宫内苑未免寒酸之极。 周世宗时因其规模狭小曾进行过修建,但“犹未如王者之制。”所以太祖皇帝赵匡胤在立国之初即按照洛阳皇官进行扩建。皇宫的扩建旷日持久,规模宏大,不仅包括皇宫东北、西北隅,而且其南部之上方寺也属扩充之列。经过那次扩建“呈居始壮丽矣”,初具了大朝皇宫的规模。 但比之洛阳宫殿仍嫌逊色太多,难以相较。 琉璃瓦下的城墙显出世代的沧桑感,皇宫内城的质朴威严越发衬托的汴梁的繁华中多了几分宽容的味道,爷爷爱的也是这样的汴梁吧! 七娘将目光收回,坐在马车内心中将几个宗室子弟细细的想了一遍,不管将来谁能做着天下,只要肯出力收拾西夏便好了。 车内的冬青半夏也是盛装,冬青此时见七娘低头沉思不由的说道:“今日不比从前,是要见官家的,阿婉便是觉得无趣也要忍着。” “自然,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受连累。”七娘抬起头,将大袖衫轻轻的笼了笼说道。 “阿婉,这是甚话,倒像是我们做丫头不守本分一样。 既然跟了阿婉,便是一辈子都是阿婉的丫头,整日说甚连累不连累的话儿,生生伤人心肝。 昨个你当中打了我们,难不成以为就这样撇清了关系?那阿婉想的也未必太过简单了,不被主人看重的下人,那更是卑贱,人人皆可欺。阿婉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冬青饶是激动却仍旧压低了声音,一张鹅蛋脸憋得通红。 半夏一把拉住了冬青的手摇摇头说道:“姐姐这是作甚,素日只顾教训我,今日反而跟七娘置气了。” 冬青胸口起伏着,心里气闷的很,她自小卖入高家接受宫里嬷嬷的调教,知道做丫头的本分,她就是被买来伺候七娘的,从来也没有生出别的心思来。 可是做丫头的那个不盼着主人好?只有七娘好了,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才能有好的前途。 七娘原身份贵重,奈何不受族人重视。就是在九华山伺候连翘替七娘礼佛的时候她也是有着念想的,只盼着有朝一日七娘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终究是盼到了,盼到真正的主仆团聚,她心中何尝不是万分欣喜? 可是七娘已经不是幼时那个软成一团的小娘了,不是那个身患哑疾的七娘,她变成了有志有谋,胆大包天的小娘,跟着她的每一日她无不心惊肉跳,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泪如以下。不管她默默们学了多少规矩,如何知道本分,怎样悉心伺候,她知道的一切对于七娘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 她看七娘无数次杀伐决断化险为夷,她知道在地下城经历了怎样的风波,她也知道太阳县小树林她见到了天杀星李元昊,只是她情愿她不知道这一切。 对,她不喜欢七娘。 格律轩的小丫头都喜欢七娘,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去伺候晓书。 她只是想要伺候一个平常的小娘子,温温柔柔,规规矩矩,将来嫁个寻常的夫婿,她随着本分做个姨娘或小厮一辈子安安稳稳,岁月静好。 可是七娘就是她唯一的小娘,她永远选择不得。 “我失言了。”冬青被半夏一唬便立刻意识到了,到底是自己毛躁了,就算不满也不该这个时候说的。 “无妨,你跟着我是有些勉强的。你要的不过是个丫头的舒坦日子,我这里却是风雨险恶。你不喜我也没有法子,我必要留个你这样的丫头日日提点着我,好叫我知道自己不能越线太多。”七娘笑了,今日画的五岳眉英气十足,花笼群下摆在马车里铺开,宛如盛开蓝色花瓣。 冬青一心一意为七娘,七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更加清楚的是冬青不喜欢她,这个不喜欢也是天生的。 有些人你看一眼,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生了厌弃,就像那些大宋文人见了武夫总是要轻蔑的看上一眼,心中的偏见就生了出来。冬青对于她的不喜她早就知道的,有些事情是不能掩饰的,譬如不喜欢。 一心一意代表着她尽职尽责,而不喜欢代表着她七情六欲的本能,并不矛盾。 “阿婉知道?”冬青惊讶不已,随即露出难以形容的恐惧,仿佛自己被人扒光站在了人前。 “我又不是银子,怎会让人人都喜欢的。不必惊慌,作为丫头你最尽职尽责不过了。”七娘看见冬青的惊讶微微一笑,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也不喜欢冬青。 冬青做事像极了她前世的后母冷酷而机械,喜欢最大化的按部就班;也像她前世的父亲,总以为她好的幌子左右她的人生。 她很不喜欢冬青,虽然她和半夏长的一样。 皇宫内苑很静,七娘被半夏扶下车换了小黄门抬的软轿子。 几个小娘被抬到了福宁宫外,一身红衣的王妙灵微微转身对着七娘莞尔一笑,转身碎步迤逦而行,头略低看着自己的娇娇红鞋。 七娘心中生疑,她昨日做的不是好事儿,难给人好印象。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王妙灵昨日美言,今日微笑不知道所谓何事?七娘心思百转,终究没想分明。 030 入宫同戏张昭仪 觐见的时候七娘依着嬷嬷们的教导并不敢抬头看,只见宫嫔们华丽的衣角,一个穿桃粉色纱裙的昭仪声音很尖,笑起来的时候七娘的耳膜都轰鸣起来,这种妩媚的声音七娘觉得没有几个女人会喜欢的。 她跪在地上只见看见姨母明黄的衣角,想来今日她也是盛装。姨母的声音很冷清,冷清里透着无奈。 官家并没有过来,七娘感觉的到那声音妩媚的昭仪有些嚣张,但并不过分。 当日郭皇后和杨美人尚美人置气,郭皇后固然被推下了后位,身居冷宫,但杨美人尚美人也被官家冷落了,如今便是不在冷宫也和在冷宫差不多的。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珠玉在前,张昭仪固然得宠,却再也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 再者曹皇后与郭皇后不同,曹皇后乃陛下自己所立,郭皇后为刘太后所选,自己选的嫡妻岂能由她人折辱? 张昭仪宠冠六宫的那种张狂和出身卑微永世难登后位的心酸之感在她短短几句话里足以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娘娘打算怎地安顿她们?”张昭仪见皇后曹氏眼中有倦怠之意,忙上从一侧起身施礼问道。 皇后曹氏并没有立刻回答,七娘只是觉得福宁宫一片寂静,跪在七娘前头的一个小娘身子都颤抖着。 七娘的微微将头稍微抬起一些,没有皇后娘娘的话,张昭仪也只能半蹲着,她看似是低着着头,实际脸侧着,将目光穿过王妙灵投向了自己。 张昭仪一双美目里满是恨意,对上七娘那一撇,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狠狠的剜了一眼七娘,然后将目光收回,侧脸的弧度满是笑意,这笑意让见着的人都知道她的得意。 “张昭仪你剜我作甚?”七娘在福宁宫众人的屏息中猛然开口。 七娘一开口众人都惊诧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七娘,然后再看向张昭仪,就连曹皇后也是愣了片刻看了一眼一脸天真无邪的七娘。 眼神这样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时间的人谁会因为遭了别人的白眼便要理会的? 可是七娘却这样堂而皇之的追问起来,一时间令人哑口难辨。 这福宁宫的大殿里各怀心思,虽不能交头接耳,但美目之间传递着幸灾乐祸,隔山观虎斗的却不少。也有些胆小的,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目不斜视的盯着皇后娘娘。 “你们都起来说吧!”曹皇后发话了跪在地上的小娘们才慢慢起身。 跪的时间久了,七娘都觉得自己的腿都失去了直觉,起身的时候差点跌倒,心里却想着自己要留在大宋,第一条要改的便是这害死人的下跪。 天天跪日日跪,膝盖都跪坏了,未死先落下了个残疾。 那张氏缓缓的走上前来温吞吞的问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剜你了?”说完一巴掌就朝着七娘甩过来。 七娘本就有数,她伸手甩过来的的时候自己身子轻轻一歪,一伸手一把抓住了张昭仪的胳膊,顺势一拉,那张昭仪往前一个趔趄,却被她的贴身宫婢扶住了。 四周的宫婢忙将目光投向皇后娘娘,但见皇后娘娘面无表情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站着低下头,远离是非。 “昭仪小心,昭仪这样娇美似花,若是伤了手陛下可是有心疼的。”七娘规规矩矩的半蹲施礼,头微微一低,她从不主动惹事,可是别人的挑衅她也不会视而不见,她入宫本就要闹个天翻地覆,好浑水摸鱼,张昭仪既然送上门来,那自己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借借她的势了。 七娘今日穿大袖衫腰间佩的正是那枚看起来极其寻常的玉佩,此时她将大袖一抚漏出腰间的那枚玉佩,恰好让张昭仪看的清清楚楚。 方才还恼羞成怒的张昭仪微微一愣,但是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冷了下来高声质问道:“我看你一个小娘儿,怎地这样信口胡诌,我何时剜你?”但气势终究是弱了下来,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疑问。 “方才昭仪娘娘行礼的时候确剜了阿婉一眼,阿婉不知道何时得罪了娘娘。”七娘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态度也很谦和,她方才突兀开口,此时又沉稳应对让一旁的宫嫔们都有些意外。 “昭仪娘娘确实有拿眼睛瞪人,我在后面看的清楚。”一个稚声未退的的少年郎猛然从殿外跳了进来嘻嘻哈哈的看着张昭仪说道。 众人不防竟然从哪里跳出了个小郎君,衣饰华丽,举止鲁莽,福宁宫内便显得有些慌乱了。 “哪里来的贱胚子也敢在这里撒野!”张昭仪不曾开口,她身边的贴身宫娥却走上前去厉声喝道,见那小郎颇为不驯,伸手便要打。 七娘记得宗室子弟赵宗鲁活泼好动,想来眼前这位便是了,七娘奇怪的时候他是甚时候躲在殿外的,怎地跟随他的侍从也不见人。 张昭仪主仆还真是像,她主子娘娘生气伸手要打人,跟着这个娘娘久了竟然也是伸手就像打人,只是以七娘来看这赵宗鲁也是不吃亏的人。 那小郎一个仰面跳,将那宫娥给踹到了一边,宫装扑地,花容失色。 赵宗鲁站在大殿内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不得无理!”曹氏立起身来上前说道,众人一静。 独张昭仪脸色通红,双眼瞪的如铜铃一般,偏偏此时难以发作,若是再福宁宫中闹起来,此时她们主仆自然是要吃亏的,待此时忍下来,晚间向陛下哭诉一番,总要把今日丢的脸面讨回来。 “小的最该万死,没有看住鲁朗,冲撞了皇后娘娘,冲撞了各位娘娘。”两个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跪地便拜,头磕的当当响,双手伏地颤巍巍的。 殿门外传来:“陛下到!” 皇后顾不得地下的小黄门带领众嫔妃前去迎接,行叩拜大礼。 七娘被半夏轻轻推了一下,在人群后跟着跪下去,那赵宗鲁恰好跪在七娘身边。 小孩子心性,那赵宗鲁人虽然跪下,眼睛却一刻也不能闲着,转过头对着七娘嘿嘿一笑道:“我在殿外看见张昭仪的确凶狠的瞪你了,你不必怕,有我的。” 七娘噗嗤一声便笑了,这小郎还挺有意思的,便抿嘴一笑道:“多谢鲁朗相助,来日厚报。” “不必,君子施恩不图报。我最瞧不得人说谎的。”赵宗鲁似乎对七娘很是满意,俏皮的冲着七娘眨眨眼。 031 官家也是寻常人(上) 赵宗鲁乐呵呵的笑起来,好似做了一件惊天动地事儿一般,浑然忘记两人仍旧在地下跪着迎接圣驾。 张昭仪袅袅如一枝蒲柳盈盈拜了下去,双眸如秋水一般欲泣未泣,这一番样子落在官家的眼中自然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曹皇后撇了一眼张昭仪眼中满是冷漠之色,恭恭敬敬行了礼。 “皇后免礼!” “都起来吧!”官家一看众人便慵懒的说道。 官家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素线龙纹的常服,中等身量,肤白如雪,细眉长眼,薄唇阔耳,??颇有须,看着很是温和的样子。 官家口中说的是“皇后免礼”,却自己伸手扶起了楚楚可怜的张昭仪,张昭仪身子一歪便要倚在官家的怀中去了,又将身子微微一侧,立在了官家身旁,娇娇一立另众宫嫔都颜色顿无,宠冠六宫也只有在此时在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曹皇后起身看到已经站到官家身边的张昭仪微微一笑道:“陛下怎这时候过来?还带着十三郎他们。”她的目光越过官家见到官家身后跟着几个少年郎,心中便了然了。 “原此时不该来,只是阿鲁走丢了,说是在皇**中。便带着侄子们过来看看,”话说到这里官家便将目光扫过人群,一眼便看到还在和七娘说说笑笑很是畅快的赵宗鲁。 官家说话语气很温和,反而不似寻常家主的那般严厉,只是目光扫到兴高采烈的赵宗鲁和七娘说笑的样子胡子便翘了翘。 众人一看官家的脸色有变都低着头让开了一条道,将目光悄悄的投向赵宗鲁和七娘,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两人浑然不见,仍旧嘻嘻哈哈笑声的说着甚。 官家仁慈,但是再仁慈他也是天下之主。 做官家的可以仁德待下,做下人的却不能得意忘形,这是他们入宫的时候便被教会的本分。不懂本分的人通常在宫里是呆不住的。 譬如从前的杨美人和尚美人,仗着官家仁慈和宠爱最后闹得帝后失和。当日因郭皇后误伤了官家,官家在盛怒之中废皇后,但事后懊悔不已,便吩咐宫人好生善待宜良殿的郭皇后。 大家都说帝后毕竟是结发之情,郭皇后艳丽,陛下盛怒也只是多年受刘太后的威压,皇后又是太后定的。可皇后本身还是深得圣心的。 那失了本分的杨美人和尚美人却从此无人问津,陛下因为愧对郭皇后便不会再去面对让他做了愧疚之事的两个美妾,最难消受帝王恩。 所以众人伺候的时候虽然不是胆战心惊,却也都是小心翼翼,官家欢喜了,他们的日子便更好过了。 “阿鲁!阿婉!”皇后娘娘厉声喝道。 七娘并不是一味的和鲁郎说笑,她早知道官家过来了,也知道张昭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鲁郎真的好生有趣儿,她也顾不得那样多了,受罚对于她来说已经成了必修的功课,只要尝便了宫中的各种惩罚,日后不管她做出什么样子出格的事儿,众人也会见怪不怪了。 她一直是个怪人,别人对于她便不会求之以世俗之礼。 两人的嘀咕声哑然而止,一看众人让出的一条道便都交手而立,将头低了下去,蔫巴巴的小样儿。 官家原是有些气闷,自己的心尖儿又受了委屈,楚楚可怜的一番摸样,免不了要教训他二人一番,谁知道他们这一蔫便觉得有几分不忍了。 “陛下不知,方才鲁朗非说看到我狠狠的瞪了一眼阿婉,我哪里敢瞪她?陛下可要替妾做主的。”张昭仪双手环着陛下的手臂,身子柔软的如同七娘手臂上的披帛,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扭,风情万种。 “可有此事?”官家的头转向了曹皇后,想来曹皇后素日公正从不偏私,陛下还是信得过的。 “是,阿婉她们原还跪着,昭仪来请安,问起来如何分配此次入宫的小娘,我且正难决断,昭仪却和阿婉对上了,各不相让。众人一时也难以分辨,阿鲁便跳了出来说他看见张昭仪瞪了阿婉。小孩子的话实难当真,昭仪岂能与小孩子计较的。”曹皇后不慌不忙娓娓道来,看似说阿婉和阿鲁胡闹,其实听的人都知道昭仪与小孩子置气失了体统。 张昭仪一听忽的眼角一滴清泪,冲着官家说道:“妾卑微不足计较,可是方才陛下圣驾,他们二人叽叽咕咕甚为不恭敬,虽年纪小到底有失规矩,若不惩戒,难以服众。” 官家衣袖一摔一张清秀的脸几乎要扭曲了,便要转身而去,那张昭仪上前一步娇滴滴的说道:“陛下——” 张昭仪的这一声陛下到底让陛下住了脚步,回过身来看了一眼仍旧站在原地的阿鲁和阿婉满脸不耐烦的说道:“带他们两个去秋凉殿反省!” “是!”陛下的贴身小黄门忙应声而去,那些宗室子弟便是想要上去求情,却见御驾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昭仪娘娘的小腰扭成了福宁宫外的一副画。 几个宗室子弟被凉在一边讪讪的,七娘更是目瞪口呆,这官家未免也太没有气势了吧? 不是应该如电视剧里一样喊打喊杀吗?就这样?只是去秋凉殿反省不成? “阿实,你安排你兄弟们去崇文殿偏殿看书去吧!”曹皇后见官家竟然撇下众宗室子弟不顾,飘然而去不由的摇摇头,十三郎入宫最久,熟悉宫中宜制,令他暂作安排最合适不过了。 “是。”十三郎带着众宗室子弟退下了,七娘和阿鲁头抬起头来看着众宗室子弟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陛下走了,重宫嫔的心也散了,便纷纷告退了。 见众人都离开了,赵宗鲁一蹦三尺高,哈哈大笑起来道:“好生有趣,我再也不用和那些呆瓜一起了。秋凉殿有甚好玩的?” 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血印子忙道:“鲁朗,你且给小的一个活路,若再如此小的只怕活不了太久了。家中夫人不是吩咐的,怎地管你兄长们叫呆瓜……” “那你便别跟我了,谁腻烦你跟着我?他们难道不是呆瓜?”阿鲁一把抓着阿婉的袖子转身跪下去朗声说道:“给娘娘添乱了,不知道秋凉殿在何处,我会好生带着婉妹思过的。” 阿鲁生的一双明眸,又黑又圆的眼珠儿,很是好看。 曹皇后看了便摇摇头对着小黄门说道:“好生照顾,莫要让她们在伤着。让尚食局备下点心好生去送。” 早有一个梳着梳着单鬓的丫头站出来道:“阿婉阿鲁随我来便是了。” 两人便急忙跟了上去出了福宁宫,身后跟着阿婉的丫头和阿鲁的小黄门。 曹皇后立在殿中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久久不语,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人已经去秋凉殿了。娘娘何故叹气?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小,不如咱们十三郎在宫里头长大。 秋蝉瞧着咱们七娘看似无状,实则也是个有主意的,明知道张昭仪宠冠六宫,敢把娘娘不放在心里,却也一点不胆怯。奴婢已经托人问了,咱们七娘在都亭驿西先让崔嬷嬷吃了个哑巴亏的。”贴身侍婢秋蝉上前扶着曹皇后转入内宫。 032 官家也是寻常人(中) 宫娥领着七娘和赵宗鲁一路往南而去,这皇宫内院并不华丽,自太祖皇帝休憩后,大内历经几十年并未做过大的修缮,宫墙看着厚重而沧桑,朱红色的墙望不到边际,因为是通往秋凉殿的路,所以并未有宫人来往。 “姐姐,那秋凉殿可好玩?”赵宗鲁蹦蹦跳跳的,一刻也不能安闲,跟着的两个小黄门一直寸步不离,远离了福宁宫便也活泼起来,两人唧唧咕咕很是欢实。 宫娥微微一笑,这笑显然是善意的,步子放慢了一些道:“秋凉殿不好玩,可是秋凉殿的里种着几棵核桃树,只怕这会去正吃的着。秋凉殿紧挨着宜良殿,近似于冷宫,平日少人去,所以核桃树长的好。御膳房的小豆子前个还跟我说,可惜了秋凉殿的核桃树上的核桃,今日你们来了,自然就不可惜了。借你们的光,我也好尝尝这鲜核桃。” “什么是冷宫?”赵宗鲁猛地转身吓了宫娥一跳,嘻嘻哈哈的问道。 那宫娥微微一愣,随即抿嘴一笑,却笑而不答。 “笨蛋,冷宫是管家不喜欢的女人住的地方。”七娘见宫娥闭口不言,便笑着点了点赵宗鲁的脑袋。 “姐姐,阿婉说的可对?”赵宗鲁疑惑的看着宫娥,他身边的两个小黄门却拉了拉他的衣角,见他仍旧固执,两人不由分说将他按到在地一人揍了他一拳便撒腿就跑。 这赵宗鲁被揍之后却不恼,咕噜翻身也顾不得方才的问题便去追两个小黄门了,嘴里却喊着:“你们两个兔崽子,追上看我不揍翻你们!” 宫娥被赵宗鲁的憨态逗的掩面而笑道:“你们一入宫这宫里头便热闹了。”只是笑完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涌上她还算俏丽的脸庞。 “姐姐喜欢热闹?”七娘见赵宗鲁和他贴身的两个小黄门扭打成一团便在通往秋凉殿的道上滚来滚去便向宫娥走近了两步,她看到了她脸庞那一丝丝担忧。 “自然是喜欢热闹的。我入宫以前,家里也有个弟弟跟鲁郎君一般大小,整日也是爱惹祸,春日去小溪捉蝌蚪,夏日去湖里抓鱼,秋日里偷人家的地瓜。我那个时候还整日烦他总是闯祸,今日想起来到很是亲切。如今连想见他一面也是不能了。”那宫娥的脚步更慢了,怔怔的看着在地上翻滚的赵宗鲁。 “姐姐是想家了。”七娘知道想家的滋味,不由得对这宫娥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也想家了,可是她比这个宫娥还无望,她只能待在这里,好在她来了汴梁,或许还能遇到转世的爷爷,就算不能相认,就当日日都曾擦肩而过了。 秋凉殿的院子里头果然种着几个大核桃树,仰头向上看去青皮核桃都有小拳头那样大。 鲁朗和两个小黄门也顾不得陛下说的反省了,麻溜的就去爬树了。 不知道在家里的时候是不是一直被纵的过了,这鲁朗树倒是爬的很好,三个人各爬了一颗核桃树,站在细枝上面便开始摘起了核桃。 守殿的是有四个人,两个宫娥,两个小黄门,都是上了年纪的,见皇**里的丫头都讨好的笑着问道:“姑娘来这里作甚?” 宫娥姐姐一笑道:“带了两个小祖宗来思过,陛下又不许苛待了他们。先让他们玩一阵儿。” “是,是。”四个宫人很是顺从的回答,看着已经爬到树上的鲁朗和他的侍从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等会摘了也分给你们一些。”宫娥姐姐看着四个宫人说道。 “快接着!” 说着就要把核桃往下丢,宫娥便要撑起裙子去接,那四个宫人忙上前去拉住她站的远远的道:“核桃带着青皮呢,砸着可疼,别往跟前凑趣儿。等小郎摘完了,咱们捡就是了。” 七娘身后跟着的冬青半夏今日倒是十分安静,受了崔嬷嬷的嘱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只是跟着七娘行事。再则七娘交代入宫以后不管何时尽量要顺着她才是的,她们是丫头宫中不敢放肆,心里比七娘畏惧的多。 厚厚青皮核桃一个个从核桃树上丢下来,赵宗鲁和小黄门摘累了,躺在树杈上悠哉的休息。 七娘四个忙把地下的青皮核桃拢在一起,对着树上的宗鲁道:“阿鲁快些下来,等会陛下派的人来了,若见你在树上定然会重罚的。” 她们原是来秋凉殿思过的,如今倒是快活似神仙了。 “我不爱下去,这宫里比家里头好,我娘爱拘束我,不似这里快活。”鲁朗站在枝头挥舞这手臂很是快活。 “郎君好我们且不好,整日跟着郎君挨罚。”两个小黄门在树上不知道怎地竟然撬开一个青皮核桃便开始吃起来,嘴里头都是埋怨。 外头猛地窜出一个个头不高又瘦小的小黄门,道:“张娘娘派的人都在路上了,你们还不快些去殿里头思过?” “小豆子,你怎地来了?”宫娥姐姐上去去问道。 “我去送点心,娘娘叫我叮嘱你们别只顾着玩,也让他们收收心。”小豆子拉着宫娥姐姐到门前的拐角说道。 “我心里有数儿,娘娘喜欢阿婉和鲁朗的很。便是陛下也是心善的,他原是无奈才罚的,并非真心要罚的。”宫娥姐姐挽着发梢笑嘻嘻的说道。 “你有数就好。这是从御膳房拿来的点心,”又从怀里掏出写饴糖来递给宫娥姐姐接着说道:“这是十三郎让带过来给两位小主人的的。我且走了,师傅还喊我来。晚间我去找你。”说完便飞奔而去。 宫娥姐姐带着阿婉和鲁朗在秋凉殿的偏殿里坐在蒲团上磨核桃,一遍磨一边说闲话。 这偏殿本就是思过之处,一字排开的蒲团如今他们坐着却舒坦的很,左右这秋凉殿的宫人守着门,有人来自然会通报的,到那时候再做出一番思过的样子。 “姐姐你看你的手都绿了,”鲁朗虽然调皮,却嘴甜,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宫娥姐姐很是开心,便是已经带他们来了秋凉殿却也不愿意离开。 “还说我,你们的手且不绿?”宫娥姐姐挑了几个磨的极好的,拢在一起道:“这些给皇后娘娘带回去。” 忽然几人一抬头都愣在哪里,偏殿的门前立着一个墨绿色常服的中年人,胡须微微抖了抖,淡眉长眼,正是当今陛下! 宫娥最先反应过来便慌慌张张的跪下去道:“奴婢叩见陛下!奴婢……” “免礼免礼,你么在作甚?”陛下忽然温和的笑了起来,缓步走上前来,从地上捡起一个青皮核桃道:“原来这阿物是这样的。” 033 官家也是寻常人(下) 官家挥手秉退众人,盘腿就坐在蒲团上,和阿鲁一起磨青皮核桃,他的样子温和,身量也不高大,哪里有一分众人心中敬畏官家样,倒像是个寻常的读书人。 秋风阵阵,院子里核桃树沙沙作响,院子里孤零零的几朵菊花在风里怒盛,官家和阿鲁阿婉坐在蒲团上磨核桃皮,一手的青皮汁水。 宫人都被遣了下去,连官家的尽侍都在门外守着,七娘见没有了下人,也格外自在。 这个时代的人的困顿和??篱不仅仅来自上位者,更多的牵绊也可能来自身边规规矩矩的下人监视一般的目光,他们也是一种永远难以摆脱的束缚。 磨着磨着官家似乎磨累了,舒坦的叉腿坐着说道:“原来秋凉殿也是个好去的。你们在秋凉殿里,朕觉得这秋凉殿也是热闹的。” “官家富有天下,身边的人何其多也,还怕不热闹?”七娘不是阿鲁,她有着成年人的思维,他看着官家一脸落寞的样子颇为不解。 官家单手撑地站起来在西偏殿踱步,半晌才说道:“不一样,富有天下,却不够畅快。” “这天下若陛下您都不畅快,寻常人可如何过活?”阿婉拿着宫娥姐姐从院子里捡的鹅卵石轻轻的砸开一个核桃,带着黄皮的核桃仁露出来,七娘用纤长的手指将核桃仁上的核桃皮一点点揭下来,雪白的仁放入口中,鲜嫩如汁甘甜如怡的秋实。 “阿婉生的伶牙俐齿,便是做了陛下也不能尽如人意。就譬如这磨核桃,你们想做便做,我若是想做确是不能够的,若不是今日凑巧,倒也没有这般福气。”官家饶有兴趣的对着两人说道。 “这样寻常的小事儿,也是我们淘气罢了,陛下倒是觉得好了。”七娘又剥了核桃仁用小手递给官家。 官家接过放入口中,笑的心满意足,拍拍手上的碎屑,一双手染上了核桃皮的青。 正在此时与偏殿只有一墙之隔的宜良殿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哭声很是凄凉,让原本磨核桃的三个人都侧耳去听。 “宫娥姐姐说隔壁是冷宫,陛下,为什么你不喜欢的女人要住在冷宫,她们不冷吗?”阿鲁听着哭声忽然记起路上宫娥姐姐说的话。 官家的小胡子翘了翘,欲言又止,甩甩袖子说道:“来人,带鲁郎和阿婉回回福宁宫去,这秋凉殿晚风风大。” 冬青半夏和两个小黄门哪里拦得住七娘和赵宗鲁,他们二人追了过去,却被陛下身边的侍从挡在了秋凉殿里。西墙上太高,阿鲁给两个小黄门使了眼色,麻利的爬上了树,往宜良殿望过去。 “阿婉,隔壁好像死人了!”阿鲁年少毫无顾忌,站在高高的树上便嚷嚷起来。 七娘一听是死人了便觉一惊,宜良殿里住着的可是先皇后郭氏,那郭氏虽然被废却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嫔妃,先皇后的宫里出了何事? 七娘的好奇心被深深的勾起来,官家前脚走,她带着冬青半夏便悄悄要去宜良殿。 带她们来的宫娥姐姐一脸惊慌,便匆匆交代几个秋凉殿的宫人几句就回福宁宫报信去了。 七娘顾不得仍旧在树上直嚷嚷鲁朗自己便跟着官家去了宜良殿。 正午的阳光落在宜良殿的大斑驳红漆大门上,门被陛下身边的小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众人拥着陛下进入了宜良殿。 原先要赶七娘和阿鲁回福宁宫的陛下此时大抵顾不上了。 宜良殿的宫人不多,原主子暴毙在秋阳之下,大凶之征兆,众宫人惊慌失措,人生无望,凄苦悲凉之境不由得呜呜咽咽哭起来,谁料竟然惊动了圣驾,一时都忘记了哭了。 “怎地了?”官家看见躺在门前口角流血的郭氏,郭氏身着素服,满头乌发,依旧是他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官家第一次见郭氏的时候,她还只有十三岁,豆蔻年华,乌黑的发鬓,身量高挑,端庄中带着孤傲之气;没有女张氏柔美,没有陈氏艳丽,也没有王氏妖娆,他一眼就感受到了她的那种傲气。 他并非真的非张氏做皇后不可,只是觉得张氏柔美或许大肚体贴。养母刘太后的定了郭氏才让他心生怒意,先对她有了嫌隙。 只是这几年,她离开了他去了瑶华宫,他渐渐的记起她的好来,少年夫妻,你侬我依的时光里她那样孤傲却也那样在意他,她出生大家,颇有见地,在家便是荣华无限,待他便是真心一颗。 张氏温柔小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出生卑微,总是借着恩宠讨要各种各样的珠宝,甚至要擢升家人的官职,他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今日见到郭氏这般他才想起从前,她从来未开口向他要过甚,她要的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这是郭氏被废的第三个年头了,明道二年,他颁下了诏书,说:“皇后以无子愿入道观,特封其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以养。” 于是中丞孔道辅、谏官御史范仲淹、段少连等十人伏阁言:“后无过,不可废。” 废后乃是大事,更不是官家一人之事,然他心中积怨已久,刘太后已久故去,又是养母,那种积怨难以发泄。 刘太后在的时候众人都以为郭氏是太后亲自挑选,必定是太后的人,陛下的怨气发到郭氏身上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他是气刘太后管束他太狠,他富有天下却不能为所欲为,他并非真的起郭氏,他只是要天下人看看,他才是一国之主,他才是杀伐决断的那个人。 凡是上书保皇后的人如孔道辅,范仲淹等俱被黜责,或被贬官,或被重罚,朝廷异议渐渐平息了。 景?元年,郭氏出居瑶华宫,而尚美人亦废于洞真宫入道,杨美人别宅安置。又赐后号金庭教主、冲静元师。 执政日久,越知道身居高位两肩萧索的不易,便是自己已经富有天下却仍旧不能迎娶心爱之人,不能左右后位的归属,也知道这天下是他的,也不是他的。 刘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他心中愤愤,当自己身居其位的时候方知道这位子坐着也并非那样舒坦,才觉得杨娘娘说刘太后一心他有几分可信了。 刘太后不在了,杨太后娘娘却在,他自小跟杨太后娘娘在一起的时日更多,初冬那日去请安见杨娘娘立于殿内的看着殿外芦花飞雪,凝神怅然,他知道杨娘娘是想养母刘太后了,那日是养母刘太后的生辰。 后宋仁宗颇念郭皇后,遣使存问,赐以乐府,郭皇后和答之,辞甚怆惋。宋仁宗尝密令召入,郭皇后曰:“若再见召者,须百官立班受册方可。” 此时他已经立新后曹氏,岂能再百官立班受册?事过境迁,当日护着她的百官只怕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后十三郎进言,将郭氏从乐府接回宜良殿,虽不常来,但旧情还是有的。 此时声闻宜良殿有哭声,官家甚为着急。 七娘冲进来的时候下意识冲到前面摸了摸躺在门口的妇人的鼻息,还好,还没有死。 “请大夫!请御医!”七娘喊道。 “已经去了!” “怎地如此?你们如何伺候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撵了出去!”官家一看此景,远远的站着望着郭氏,五味杂陈,宫人依了七娘的话并不敢移动。 宫人们都跪在地下下使劲磕头,有个胆大的宫娥说道:“回禀陛下,这几日娘娘每次吃了御膳房送来的饭食便觉得不适,谁知道今日吃了御膳房送来的饭菜竟然一口气上不来,扶着说心口痛,痛着痛着便往外闯,闯到这里便晕过去了。” 七娘心中冒出疑问,难道是下毒? 是谁? 郭氏已经入了冷宫,陛下怜惜接回宫中,到底还不至于威胁到谁,那么是谁下的狠手? 正想着御医便来了,御医给郭氏把脉,脸色凝重。 “怎样?”陛下问道。 御医不言,犹豫半晌道:“陛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入殿内,郭氏身边的宫人这时缓过神来又都抽泣起来,跪在郭氏脚边,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七娘再次走上前去摸摸郭氏的鼻息,尚有。这御医不救治病人,却跟陛下到离间嘀咕甚? 七娘预感到眼前的这事儿决议不是一件小事,宫人说郭氏身体不适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 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十三郎猛然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小豆子,小豆子的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十三郎撇开人群蹲下摸了郭氏的鼻息,然后让宫娥扶着郭氏的,然后小心翼翼的灌下汤药。 七娘不知道是何人通知了十三郎,十三郎竟然还是带着汤药来了! 自带汤药,难道说十三郎早就知道郭氏会中毒不成? 灌下汤药的郭氏从昏迷中剧烈的摇动起来,整个人像是癫狂一样。 “快快扶起她,让她吐。”十三郎拍着郭氏的背,伸手拨开郭氏的眼皮,看了看。 郭氏还在昏迷中,可是她却不停的吐着,吐着吐着,方才直白的脸就渐渐的有了血色。 十三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034 你这又是何苦 这十三郎也是怪异的很,他自幼入宫是被曹皇后抚养着着的,他入宫的时候郭氏已经被废出居瑶华宫。可七娘得到的消息却是十三郎进言郭氏得以再次入宫久居宜良殿。 十三郎,十三郎,七娘心中默默的念了许多遍,为何十三郎会和郭皇后的事情扯上关系? 郭氏是平卢军节度使郭崇的曾孙女,郭崇“父祖俱代北酋长”,他本身在周太祖时,也是加同平章事,出镇澶州,即为使相。到宋初,加兼中书令,死后“赠太师”。而郭氏的祖母,乃是明德皇后之胞姐也。郭氏一族真正的百年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家世底蕴,鲜有其他氏族能望其项背。 官家继位时年幼,孤儿寡母,最容易养出权臣,刘太后思虑甚久在定下郭氏为后,以稳官家的皇位。 刘太后死时政局已稳,官家已经年长亲政。纵然当时郭后有失,但是过不至废,郭氏背后的郭家更不愿意郭氏被废,朝中大臣纷纷上奏。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陛下心意已决,大权在握,众人敢怒不敢言。 郭氏乃大族之女,心性孤傲清高,却成为本朝第一个被废的皇后,身居瑶华宫,陛下书信相请辞不入宫。 十三郎和郭氏明明是毫不相干 期间的凄楚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是十三郎是皇族后裔,汝南王十三子,与郭氏或者郭氏一族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此时的十三郎却像是比任何人都紧张一般,这不合常理。 不管如何想,七娘都是想不通的,十三郎的身份地位都不至于让他搅入此事之中的,究竟这其中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七娘倒是要看看。 “怎地了?”阿鲁终于从核桃树上下来,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此时七娘看着陛下和御医从偏殿出来,陛下脸上露出忧伤凄凄之色,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十三郎和郭氏身上,七娘却注意到陛下身边的近侍和胡御医相互使了一下眼色。 七娘想只怕此事颇为复杂了,一边是莫名其妙的十三郎,一边是陛下的近侍,连御医也牵扯其中了,这件事情没有陛下的意思? 若是陛下要郭氏死,便是今日救活了郭氏,她依旧是时日无多了。 何以这样巧,她们今日罚在秋凉殿反省,陛下就会来秋凉殿探望,郭氏就在这时发病,其中只要一个事情错过,就不会这样恰到好处。 难道有人想要陛下亲眼目睹郭氏的死,是谁会有这样的胆子,动这样的手脚?七娘知道宫中有这样本事的人不多,宋朝的内宫不大,下人也不多,因为陛下正值盛年,内宫之中争宠虽盛,夺权却少,能有本事串通御医的就更加少了。 究竟是谁,七娘倒要一查到底不可。 阿鲁见无人理他便凑近十三郎,他虽调皮却畏惧十三郎,就如同他父亲畏惧汝南王一般,见了十三郎便不由得规矩几分。 郭氏虽仍旧昏迷不醒,但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那御医见十三郎蹲在地上,扶着郭氏大惊失色道:“十三郎怎可……” 十三郎一转头,目露杀气,肃肃狠决,胡御医终究是没有了底气。 悲痛万分的陛下将目光移到了郭氏身上道:“爱卿,你看她脸色好些,可是有好转?” “回禀陛下,郭元师这是回光返照……”他说完这句话目光轻轻撇了一下陛下的近侍,然后跪倒在地磕头道:“臣无能,无力回天,郭元师这是要……” 胡御医似乎并不畏惧,竟然说的这样坦然,似乎早有准备了。 “胡说!真乃庸医,郭元师明明就是中毒所致,你果真看不出来还是居心叵测故意要置她于死地?”十三郎厉喝一声打断了御医的讲话,眉头皱着,盛怒之下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悲伤之中的陛下仿佛忽的抬起头来看着胡御医道:“你好大的胆子!” 胡御医有恃无恐,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道:“微臣学医不精,方才摸了郭元师的脉,却已经无力回天。多则五日,少则半日必定,必定吐血身亡,陛下可寻来宫中御医足个询问便是。十三郎年少,只是懂些皮毛,不知道此病的凶险,病在骨髓亦。” 陛下看着视死如归成竹在胸的胡御医,再看看少年气盛负手而立的十三郎,现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深深叹气之后心中疑惑起来,下令道:“若有人欺君罔上,定不轻饶!来人将御医全部传来,今日必要一查到底!” “一查到底!”七娘心里总算有底了,看样子陛下并未参与其中,陛下并不想郭氏死,这样事情或许就有了转机。 十三郎见陛下起疑也不狡辩,只是冷冷的看着胡御医,那小豆子悄悄的躲在十三郎背后,宜良殿的宫人们已经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将郭氏抬回暖阁的床上,好生伺候着了。 七娘却看着被抬进去的郭氏心中隐隐有了悲哀,郭氏病危,陛下露出悲伤之色,可也仅仅是悲伤之色而已。 郭氏那个清高孤傲的性子,若是醒着该是何等伤悲? 最难消受君王恩,是不是君王的恩就是这样的? 院子里众人相对而立,陛下的近侍搬来一把圈椅扶陛下坐下来等。 陛下的近侍偶尔抬了下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十三郎背后的小豆子身上,露出阴冷之色。 太阳高高的挂在宜良殿上,陛下坐在圈椅上,宫人跪了一地,七娘和十三郎鲁朗立在当中一直看着宜良殿的大门。 几个穿着圆领袍的御医匆匆忙忙而来,他们身后是乌压压的一群人,七娘走几步向那群乌压压的人望去,正中的是盛装的曹皇后。 “姨母也来的。”七娘小声嘀咕起来,今日这事情是闹大了,是不是已经脱离设计者的掌控。几个御医轮流入内给郭元师把脉,然后神色凝重的鱼贯而出,颤巍巍的跪在陛下面前。 “如何?”官家阴沉的问道,官家的双手握在圈椅上轻轻的拍了拍。 几个御医更加颤巍巍了,他们头都不敢抬,他们的袍角在地上扑在地上,额头上的汗渗出来。 “官家问,你们便如实说吧!”曹皇后行了常礼,对着官家说道:“臣妾见过陛下。” 姨母说完安安静静的站在官家身旁,姨母是端庄的,她立着就像是一尊菩萨一样,沉稳的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众人都说高曹氏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子,可是高曹氏却没有一分像曹皇后。 高曹氏珠圆玉润,曹皇后端庄的贤淑,她们不像是姐妹。 “回陛下,臣等已经会议,确如胡御医所说郭元师已经病入骨髓,臣等无力回天,请陛下降罪。”他们的头都已经挨着宜良殿的石板。 “胡说,胡说,庸医庸医!”十三郎猛然激动起来,他揪住一个俯身在地的御医,他的眼神里冒着火光,狠辣阴毒,让人浑身打寒战。 七娘一把拉开十三郎,十三郎失去了理智,他似乎将这样一件事情看得极其重要,他的隐忍和游刃有余都在此刻崩塌了。 “十三郎,你难道比御医还懂得多?”皇后娘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在无人开口的时候悠然的说了这句话。 似乎这句话一下子就提醒了十三郎,他猛的一愣忙抽身后退,跪在地上说道:“回禀陛下和娘娘,阿实曾在一本古书上见到过描述这样症状的,是有救的。郭元师一心向道,天可怜见必不会让她早归极乐,恳请陛下让阿实一试!” “你这是何意?”陛下无奈的看着十三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十三郎,不知道他这样是何故,明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阿实愿意在此静候五天,待郭元师恢复!”十三郎固执。 陛下不解的看着十三郎,七娘不解的看着十三郎,皇后娘娘也不解的看着十三郎,只有阿鲁很是兴奋的说道:“那我也来陪十三郎。” 035 拨云见雾(上) 秋凉殿核桃树的树荫挡住了看似凶残的秋阳,天高远,云飞扬,十三郎跪在宜良殿的石板上,脊梁挺得笔直,目光清澈如水,坚定无畏。 七娘看怔了,十三郎终究是个不一样的人——这无畏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阿娘白冰玉,只是阿娘的无畏中带着点孤傲和迷茫,十三郎的无畏满是坦然。 七娘是错觉吗? 十三郎只是将要八岁的小郎君而已,八岁的小郎君是不是该像阿鲁那样天真无邪? 陛下终究叹了口气道:“朕也盼着郭元师好,你既然若此执着,留下便是。” 陛下转身对着众御医说道:“郭元师还活着,朕要她活着!”陛下的话里带着悲伤,带着不自信,御医们将头碰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陛下,阿实痴迷医道您也是知道的。”曹皇后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的向陛下解释道。 曹皇后的话果然是有分量的,但陛下仍旧有些疑惑,宫中的御医那个也不是吃素的,他是不信他们会不如十三郎。 “遣慧远姑姑过来来照料十三郎。”陛下微微叹了口气,吩咐众人散了,只留下胡御医在宜良殿偏殿守着。 慧远姑姑是刘太后生前的贴身丫头,在这大内之中资历老且颇有威望,如今跟着太后杨娘娘居住在慈圣宫,宫人们一听陛下吩咐忙遣人去请了。 帝后的步撵停在宜良殿外,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且回,我走走。” 秋风吹过,不知道那个宫殿里飘下的落叶从官家走过的路上飘下,悠悠荡荡,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近侍寸步不离的跟着官家慢慢到在石板道上,曹皇后默默的望着陛下蹒跚的背影喃喃的说道:“便是这时也要去张氏哪里?” “娘娘咱们回吧!”秋蝉扶着曹皇后的手温柔体贴的说道。 曹皇后默默的上了步撵,七娘跟在一侧,将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只是她心里觉得陛下未必是去了张娘娘的长宁殿。 秋蝉摆摆手,方才送七娘和阿鲁来的那个宫娥姐姐便离开了,她腿脚利索,还机灵,想来也是在福宁宫跑腿跑惯的了。 回到福宁宫,皇后娘娘秉退左右,换了常服,单手托腮,面无悦色,福宁宫的丫头小黄门个个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秋蝉将宫人们个个都吩咐了事情,待众人都去了,这才端着新沏的茶走上前来道:“娘娘,秋日里燥的,先喝杯菊花茶润润嗓子。” “你们带着阿婉下去歇息,好生看着,仔细些!”姨母的声音很沉,只是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便格外令人胆颤,简单的话倒像是满含无限的威慑。 七娘不好久待,便带着冬青半夏赶忙出来了,她自然是被安置在福宁府的西偏殿玉英阁里,姨母又拨了两个婆子,两个丫头,两个小黄门伺候她。 待阿婉被安置出去以后,曹皇后恹恹的起身抿了一口茶道:“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 “娘娘宽心,阿实平日并非如此,只是一时意气罢了。别人不知道娘娘还不知道他自由痴迷医道,仁孝恭敬。”秋蝉轻轻抚着娘娘的背,言语温柔。 “不,秋蝉你想错了。郭氏不能死,十三郎做法是对的。”曹皇后坐起来,郑重其事对着秋蝉说道。 “娘娘——”秋蝉不解其意,她以为娘娘最在意的是恩宠,那么官家去了张氏那里,她便忧心忡忡颇为不悦。 “郭氏若是死了,只怕我的清名就毁了。当时陛下和郭氏书信来往,郭氏大家之女,非要陛下以皇后之礼遇方肯入宫。其中种种,众人无不以为我才是郭氏最大的怨怼。你仔细想想,这几日咱们福宁宫是不是往宜良殿送过吃食?”曹皇后心细如发,她的忧虑原在此处,陛下的恩宠于曹家的盛誉相比,恩宠显然微不足道。 她十八岁入宫为后,临行前母亲再三嘱咐以大局为重,切记贤淑庄重,她是曹家的女儿,更加曹家的脸面。她要德行品格本就是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虽然不悦陛下专宠张氏,却不会太过在意。但是有人若要在她的人生轨迹上滴下一滴墨,给她泼脏水,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秋蝉噗咚一下跪下,声音微微有些颤的说道:“奴婢这几日确实曾嘱咐柳儿往宜良殿送吃食了……”说完便脸色苍白,这事情竟然扯到宜良殿头上了。 “起来吧,所以十三郎深得我心,他行事我向来放心。郭氏若能活下来,自然我们就清白无辜,若是她死了,只怕有人会特意将这件事情闹出来,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吧!”曹皇后并不慌张,曹家多出将才,祖父曹彬一生谨慎惜名,她是曹家嫡长女,自小见惯大场面,遇大事有静气。 “是。”曹皇后的镇定平复了秋蝉的惊慌失措,她其实用锦帕拭干眼泪,轻起身退了出去刚刚遇上去打探消息的宫娥,便又将宫娥领进来了。 曹皇后见这宫娥这样快便回来了,微微一笑道:“说吧!” “回禀娘娘,陛下去了慈华殿。”这宫娥极有眼色说完这话便躬身退了出去。 曹皇后的脸上微微露出几分和悦之色道:“秋蝉,你却宜良殿盯着,不管要甚都快写送去,郭氏不能死。顺便派人暗中去查御膳房,口气太过一致,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是!”秋蝉的了话便退出来叮嘱几个年纪小的宫娥好生伺候着,自己却匆匆赶往宜良殿。 官家信步来到慈华殿,慈华殿里住着的都是先帝的妃嫔,居正殿的是杨娘娘。刘太后在的时候官家称刘太后为大娘娘,称杨太后为小娘娘,只是大娘娘刘氏故去多年,近年来杨娘娘身子也不好,官家来请安也越发勤快了。 宫人们远远见是官家信步而来,忙进去通报了。 官家到了殿门前,宫人跪了一地,官家淡淡的问道:“太后娘娘安好?” 一个年级长些的宫女说道:“娘娘今日精神好,昭静贵太妃,杜贵太妃,陈贤贵太妃都是陪着娘娘说话儿呢。”这宫女看着不怎地出色,话却说的极其伶俐。 官家止住了步子又接着问道:“都说些甚?” “太后娘娘说起大娘娘喜欢吃菊花糕,便遣御膳房去做了。昭静太妃却说御膳房做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大娘娘喜欢的味儿只有她才做的出来,因此遣了几个宫人去采摘菊花,晚间做菊花糕给太后娘娘吃。陛下是得了信赶来吃菊花糕的吗?”小丫头口齿伶俐,声音悦耳,只是答了这几句,仁宗脸上的愁容便渐渐的散了。 036 拨云见雾(中) 昭静贵太妃年岁比杨太后小些,生的珠圆玉润,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些书卷气,虽红颜渐渐老去,一身素服,发髻之上只有一块温润的玉耀,一颦一笑皆是画卷,她冲着杨太后拜拜手道:“姐姐今日精神好,我们才敢来,若是日日来你岂不是烦腻了。” 杨太后在贵妃榻上歪着,身后两个宫人温柔的给太后捶背,她慢慢的坐直对着众贵太妃说道:“如今都这个年纪了,还讲究甚,都好生坐着一起说说话,这日子才过的有趣些。” 剩下的贵太妃也都笑着应和,她们是先皇嫔妃,如今能在这慈华殿有一席之地不是家世好便是官家生前得宠,两者都不好的都被遣去道观做了真人。 说起来便是在宫中也是秋日黄花,寂寥度残生,只是却比道观好,送去道观的嫔妃后半生如何凄惨可想而知,不过是苦熬的无心之人罢了。 在宫里一应吃穿用度还是好的,如今慈华殿的杨太后更是好性子,都是太后太妃,前半生争的帝王额恩宠,后半生都就相依为命的伴儿。如今慈华殿里都是无子嗣的,只有杨太后和大娘娘刘太后一起抚育了当今陛下,年岁越久慈华殿的她们就越发亲近起来。 贵太妃杜氏看着案几上那黄花梨雕凤的长条包金盒道:“今日也不是大娘娘的生辰,姐姐如何又将这盒子取出来的。” 杨太后身后一个年长的姑姑名叫慧远的忙说道:“贵太妃不知道,我们娘娘那日不看?今年越发奇了,便是安寝也要抱在怀里。我们也是劝不得。” “也不知道大娘娘在盒子装的甚宝贝竟然叫姐姐这样爱惜,也叫我们看看?”一直不说话的曹贵太妃忙跟着应和道。 也不怪众人好奇,刘娘娘去世前留下的这个黄花梨雕凤长条包金盒给杨太后,杨太后常常拿出了擦拭,若是要看总是秉退左右,自己一个人看,一看便能独坐几个时辰,天长日久宫里便有了流言蜚语,说这黄花梨雕凤长条包金盒里装着的是先皇的遗旨,越是不知道这流言蜚语便越是传的快。 杨娘娘看了看那长条盒笑而不语,昭静贵太妃沈氏忙说道:“就你越老越发上脸了,这是大娘娘留个姐姐的,也是你想看就看的?” 曹贵太妃见杨太后笑而不语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得了沈氏的圆场忙岔过话题说道:“我不看我不看,我今个可是来听姐姐说说襄王府的事儿。” 先帝既不是太宗的长子,也非皇后所生,原本是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当先帝的哥赵元佐因赵廷美之死发疯、二哥赵元僖暴死之后,他有幸成为太子。先帝少年时候先封韩王后封襄王,刘娘娘是在先帝封太子以前入的襄王府为妾,她入襄王府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杨太后陷入回忆之中,她十二岁的时候被送襄王府为妾,论家势力自然比不了章穆皇后郭氏,她见章穆皇后郭氏的时候她还是秦国夫人,是太宗皇帝赐婚明媒正娶的王妃,而她是王府唯一的妾室。 她入王府的时候年纪小,秦国夫人跟当时的襄王商议让她晚两年再伺候,先帝应允。 只是那时襄王不常在府中待着,她见襄王的时日更是不多,每日只在书房里消磨。 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先帝的情形了,却记得第一次见大娘娘的是在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她虽然不圆房,但跟在襄王书房伺候,有一次襄王临时起意将她扮作侍从一起去了张耆家里,她在林轩阁的书架前见到了凝神读书的大娘娘。 大娘娘虽然是蜀中女子却身量高挑,一身红衣,发鬓高梳,手握书卷,回眸一笑惊为天人。 那一年大娘娘二十四岁,她十二岁。 她立在门外竟然忘记了进去,仿若岁月都在大娘娘面前羞煞了,何况她? 正说着回忆着,时光倒退到她们认识的那一年,她的心又在重温遇见那日的清甜和震撼,不巧宫人便来报,说官家从宜良殿过来了,众人忙起身要去相迎,只见官家已经到了慈华殿的门前。 官家先给杨太后见了礼,众贵太妃又给官家见礼,礼毕方才坐下,只是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都禁了声。 “母后和太妃们方才说甚如此热闹?”官家并不急于说郭氏的事情,御医也说她至少还能熬过着半日,杨太后身子骨弱,经不起这消息,他已经吩咐宫人们噤声了。 “说些旧事,陛下这时过来怕是有事,先说事儿。”杨太后只瞧了一眼便知道陛下是有事要说,只是他气色尚好,猜不出甚事儿。 “向母后借慧远姑姑去陪阿薇说说话儿,她只说想大娘娘了。”官家不敢言实,扯了谎。 “是,慧远你去吧!”杨太后一听身子猛地直起来对着身边的慧远姑姑说道,眼中颇有忧虑之色。 见慧远去了,杨太后望着她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阿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说道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郭氏落得今日下场自然是她自己孤傲,若不是那一巴掌,官家也寻不得借口,可是郭氏过不至于废。 陈年旧事,说多了未免伤了陛下的面子,当日她已经尽力而为了。 官家满腹心事并未听清楚,却瞥见一旁的黄花梨雕凤的长条包金盒,想起了宫中的流言蜚语,眼睛便有些移不开了。 杨氏抚养官家长大,岂会看不透他的心思,见他一直盯着那盒子便微微有些动容说道:“关于这盒**中倒是有些话儿,今日曹妹妹也提了,不妨众人一看。我原打算这一生一世只自己好生藏着、看着、带着的。”说完从袖子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钥匙递给身边的宫人。 盒子被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宫人低着头颤巍巍的将盒子里用双面绣裹着的一卷画取出来,慢慢的展开,双手高高的举起来。 众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在这卷画上,画上是个二十来岁的娘子,高鬓金步摇,红衣似火,回眸一笑百媚生,如盛世中最璀璨的烟火,美的浓烈,艳的夺目。 官家一惊立身言道:“大娘娘!” 众人更是一惊,素来知道杨太后和大娘娘交好,原以为都是宫中生存的利益依附而已,今日一看方才觉得是姐妹情深,果然亲生也未必能如此,譬如赵飞燕赵合德亲生姐妹却在宫中不睦。 千猜万猜,也料不到这杨太后爱如珍宝的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大娘娘的画像。 “收了吧!”杨太后吩咐道,然后眉眼低垂很是乏力的样子对众人说道:“今日我且乏困了。” 众贵太妃便知道杨太后是有话单独要与官家说的了,连忙起身告辞。 众人去了,一连宫人也被秉退了,官家上前去扶住杨太后道:“母后这是何苦,大娘娘也去了几年了,您该保重才是。” “陛下且听我一言,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本无甚遗憾的,比姐姐多活了这些年,也累了。大娘娘在世时嘱托我照料阿薇,如今阿薇身居宜良殿,孤僻萧索,望陛下念着旧情偶或照料一下。你今日遣慧无去宜良殿可是宜良殿出了甚事儿?”杨娘娘身子有些软,不由得摊在官家的怀里。 官家眼角湿润,轻轻抚着杨太后的背道:“小娘娘这是何意,怎叫儿心安?阿薇很好,不但慧远去陪她,连十三郎也去陪她的。”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若是犯了错或者书不曾读好,大娘娘责罚的时候他便这样躲在小娘娘的怀里,小娘娘的怀里有着玫瑰露的清香,他从小娘娘的怀里露出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大娘娘,听她的训斥,便觉得日子没有那样难熬,大娘娘的话也不那样可怕。 日月穿梭,大娘娘不在了,小娘娘的两鬓也已经斑白了,她如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不曾有了,只能偎依在他的怀里,轻的像是一尾瘦竹,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郭氏的噩耗不能说,小娘娘是不能承受打击了,小娘娘若是去了,他再伤心将要去哪了? “我时日无多了,只在这里求陛下给阿薇留一线生机。 大娘娘生前之难普天之下非陛下不能体会,陛下登基时咱们孤儿寡母,若非阿薇嫁玉你为后,岂能等到陛下顺利亲政?张氏也好,到底助力少些。 大娘娘与我都非陛下生母,但大娘娘待陛下之情苍天可鉴。陛下若因此迁怒阿薇,何至于此? 你母后李氏若在天有灵,可知道她当日一片心血如今竟被陛下误解至此!”杨娘娘平日话极少,性温和贤淑,鲜有如此这般的,大抵众人猜疑那黄花梨木盒之故,令她偶发感慨。 “我——”官家似有苦难言,顿了顿接着说道:“众人都说是大娘娘将我从我母后那里夺了去,我岂能心甘?” @@@@@@@@@@@@@@@@@@@@@@@@@@@@@@@@@@@@@@@ 今天有点事情更新晚了,三千送上!求推荐,求收藏!后面更精彩! 036 拨云见雾(下) 杨太后坐起来,靠在贵妃榻上看了一眼官家道:“不甘心?” 官家居然说他不甘心,他这一生又何至于不甘心?九五至尊,天下之主,还有甚不甘心? 众人都以为是李氏成全了大娘娘,有谁知道若非大娘娘成全岂会有今日的官家? 想到这里杨太后不由的心中一阵气闷,看官家的眼神也冷了起来。 “为人子女,生不得养,大娘娘严厉,朕少年多受拘束。朕的生母生前众人瞒得滴水不露,在大娘娘去世后方才知道,岂能不愿?”官家或是见了大娘娘年轻时候的画像,前程往事种种恩怨涌上心头,宫人都被遣了下去,此时话到嘴边便不由的说了出来。 “所以你加倍的补偿李家,荣华富贵,还有权势荣耀?”杨太后一生温柔敦厚,对于官家想来只是劝诫,从未动怒,只是今日却是不同的。 “有何不可?”官家抬起头,??颇有须,眸子不似少年时候清亮,只是此刻神情中仍旧带着少年时候的倔强。 “可!天下都是官家的,有何不可?”杨太后顿了顿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你欲除阿薇而后快,嫁祸曹氏一箭双雕,好送那张氏登上皇后的宝座?” 原本倔强的像个少年的官家一下了愣在原地,惊诧的看着虚弱的杨太后,满脸不可置信。 他以为他做的足够隐秘,却不想一直深居简出温柔敦厚的杨太后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忽然觉得很害怕,放佛他的那些心思都暴露的干干净净了。 “不是这样,我并非要阿薇死。”官家激动的站了起来,站在屏风前辩解着。 杨太后再次叹了口气道:“你要作甚,我是不管的。只是放阿薇一条生路吧!不为别的,只为着她是大娘娘挑的人,只为着郭家帮咱们度过的那一关。” 杨太后不等官家回话便站起来,她清瘦的像是一尾竹,一身素纱衣立在慈华殿里轻轻的从盒子里取出大娘娘的画像,脸上涌上了清甜的笑容。 “哀家以为一直不说陛下也能体会,只是陛下这样想,今日便将陈酿往事都倒一倒,好叫陛下知道什么才是不甘。 先帝在世时,陛下虽然年幼却也该看得出先帝待大娘娘如何?”杨太后瘦弱的身躯里像是存着极大的能量,镇定从容。 “自然是极好的。”官家似乎觉得有些心虚,他想起幼时在大娘娘宫里见到父皇和大娘的种种,父皇在大娘娘的宫里总是很畅快,父皇一下朝便要去大娘娘宫里头。 “比你待张氏如何?”杨娘娘问道。 “这儿臣不敢。” “陛下有甚不敢的,今日这样的局都设的下,还有不敢之事?史书将要如何记下这一笔帐?陛下的生母当初也不过是大娘娘宫里的一个无名宫人而已,陛下年幼是也曾经见过李氏,陛下觉得若不是你父皇应允,大娘娘能抱了你去抚养?你父皇日日去大娘娘宫里,大娘娘从李氏那里抱了你去养,你父皇岂会不知道?”说杨太后娓娓道来,她虽然抚育官家,却不是官家的生母,言语中自然是颇多忌惮。 “母后的意思是?”官家得知生母是李氏是从宫人口中听来的,宫人们说的很是不堪,各执一词,他疑惑不解不甘,却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团,大娘娘去了,生母李氏也去了,他此生找谁去问清楚? 此时杨太后提起来,他方才恍然大悟,当年杨太后与大娘娘极好,父皇专宠大娘娘,但若是有好事儿因着大娘娘的关系也总是少不了杨太后的。 父皇身体不好的时候大娘娘总是在处理国事,便将他养在了杨太后那里,大娘娘也是极看重杨娘娘的,自然杨娘娘比那些宫人更加清楚当年事情的原委。 “你父皇当初也同你一般处心积虑只想让大娘娘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大娘娘自十七岁入韩王府伴随先皇,先皇的乳母秦国夫人看不起大娘娘的出身,认为大娘娘勾当时还是韩王的先皇上邪路,苦劝韩王赶大娘娘出未果,只好报与太宗皇帝,太宗大怒,圣旨一道下来,命逐大娘娘出京。 当日汴梁大雨倾盆,大娘娘已经有孕在身,饥寒交迫,大娘娘孤身一人晕倒在城外。 先皇派人四处寻找,找到时大娘娘腹中的胎儿已经没有了,大娘娘自此落下病根,终生不能再生育。 先皇悲痛万分,将大娘娘藏于王宫指挥使张耆家里,这一藏就藏了十五年。 陛下可知人生有多少十五年? 人常言最难消受帝王恩,色衰而爱驰,先皇登基的时候大娘娘已经近三十,先皇却还是将大娘娘殷勤的接入宫中先封为美人,不久便晋为贵妃。 大娘娘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先皇不喜章穆皇后郭氏,但仍旧感念旧情,敬重郭氏,也从未如陛下一般算计迁怒阿薇,更未曾讲无辜之人牵扯其中,陛下如今算计曹氏,那曹氏的清誉何等看重,陛下可知道若曹氏一脉知道了又会如何? 章穆皇后郭氏去后,后位久悬,皆是因为大娘娘出身卑微为重臣所反对。 先皇深知大娘娘当年大雨中滑胎早已经不能生育,是以将宗室子弟,如今的汝南王接入宫中交予大娘娘抚养,大娘娘方能荣登皇后之位。 所以如果不是你生母便执意要替大娘娘生下皇子,当日养在大娘娘宫中的汝南王便会是皇位继承人。 大娘娘早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同意认同先皇所做抚养了汝南王。 当日还是大娘娘心腹侍婢的李氏,便是你的生母趁无人之时跪在大娘娘面前献上此计策,执意要走这条通天之路。 大娘娘当日并不同意,陛下却深以为然。 你本就出生在大娘娘宫中,你生母李氏于皇室有功,品阶晋升才搬出了大娘娘的福宁宫。 而后你生母又诞下公主,只是公主体弱,幼年夭折。她生前从不靠近你,大娘娘若想要她和你亲近,她便要躲的远远的。 你大娘娘忙于政事,要将你托付于她抚养,她却推脱给我。 我不喜陛下生母的,她要走的就是将儿子送上九五至尊的宝座,她也做到了。 我虽然不喜欢你生母,但对于陛下却是比亲生还要尽心,为的也是报大娘娘一片知遇之恩。 只是如今你信了宫人所说之话,你心中的不甘和遗憾都报在阿薇身上,我岂能眼睁睁看着!”杨太后从来没有这样对官家说过话,今日精神好些,只觉得满腹委屈,便将从前种种一一道来。 官家细细听来,末了怔怔的对着杨太后喃喃说道:“原是这样吗?原是这样……” 038 小娘欲知宫中事 日渐偏西,福宁殿里的宫人们进进出出,根本无暇顾及七娘。 “半夏——”七娘在坐在碧纱橱前看见默默去了皇后娘娘的寝宫,终于松了一口起气,宫中无小事,这一夜怕是有很多人将彻夜不眠。 “阿婉,甚事儿?”半夏知道七娘这是坐不住了,依照七娘的性子此时窝在皇**中那是下下之选。 只是今日方才入宫,四顾心茫然,冒然出福宁宫怕是不妥当。 “弄套小黄门的衣裳来,这大袖衫实在不便。”七娘低声说道,她势必要去一趟宜良殿,十三郎今日反常之极,她要去看看郭元师一事究竟如何了,到底是病入骨髓还是中了毒。 半夏一愣,低着头想了半晌道:“这里是福宁宫,奴婢哪里来的手眼通天的本事去弄小黄么的衣裳?” 七娘不说话了,低头再次看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所谓正装,一件衣服难道七窍心肝的高七娘,今日难道就因为这衣裳被难住去不了宜良殿了吗? “小黄门的衣裳不曾有,倒是寻常的窄袖衫奴婢倒是备了一套。阿婉觉得如何?”冬青慢慢的走进来悄声说道,从入宫带的包袱里取来一套窄袖衫。 七娘喜出望外,忙点头道:“快些!” 天擦黑的时候七娘换了一套常服,让冬青留在玉英阁,悄悄出了福宁宫。 七娘出了福宁宫便放慢脚步,夕阳的橙光照在略微有些斑驳的宫墙之上,从福宁宫去宜良殿的路要经过延和殿,过了寒翠堂沿着直道一直向北,明香榭之策是秋凉殿,秋凉殿之旁就是宜良殿。 七娘跟着宫娥姐姐第一次去秋凉殿的时候她没有低着头看脚下的石板,也不曾忙着跟阿鲁说笑,她仔细的把路记了一遍。 所以此刻她走的稳,纹丝不乱,心里却盘算着今日宜良殿发生的一切。 官家在她们面前温和的不像是一个帝王,他看见郭氏远远的望着,御医说不能治,他便信了。 十三郎指责御医他有犹豫再三了,一个帝王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表现如此温和,只是悲伤而已,是否有悖常理? 七娘记起官家在秋凉殿说的话,他说便是官家也是不够畅快的。 天色将晚,宫人都颇为忙碌,并未在意七娘和半夏,过了几个宫去宜良殿的路空荡荡的,不知道十三郎是否仍旧在位郭氏医治。 一个皇室子弟,身份高贵,何以会学的一身医术? 十三郎是个谜,意料之外,却非情理之中。 想着两人便到了宜良殿之外,奇怪的是宜良殿外宫人们进进出出与白日的冷清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七娘见晌午十分见到的那几个御医都跪在宜良殿的前,颤颤巍巍,和午时的样子却有不同,胡御医跪在最前头,俯首在地全然没有午时那般理直气壮和坦然,脸色苍白,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七娘主仆二人脚步轻,面孔生,众人并不曾留意她二人,宜良殿的宫人有在午时见过她,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便也不大理会。 两人如正殿却见陛下来来回回的再踱步,步子细碎,凌乱,七娘觉得此时往外退已经来不及了。 “阿婉参见陛下!”阿婉在官家的目光扫过来的之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她不请自来又是瞒着姨母曹皇后,此时若不主动现身,被人发现了只怕连累姨母曹皇后,身边的宫人只怕都会挨打。 陛下猛地止住步子看了一眼,愣了片刻道:“阿婉不是回去了?怎地又来了。” 正说着小黄门来报到:“皇后娘娘驾到!” “阿婉来看看……”按照七娘的身份来说,不管此时的借口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都是不合理了。 官家盯着七娘看了许久,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倒是和阿实一个性子,比皇后的凤驾还快些,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吧!” 官家如此宽宏到让七娘有些不适,她低着头微微颔首,便带着半夏如宜良殿偏殿。 十三郎立在偏殿的长廊上,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十三郎”阿婉轻声的唤道。 郭氏身边的宫人只留了个贴身的姑姑伺候,剩下的宫人都立在偏殿外躬身待命。 十三郎转过身来一看是七娘,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涌上了十三郎眼角,道:“我就知道今日你必来,只是比我想的晚些。” 这十三郎居然知道她必然回来? 他是七娘肚子里的蛔虫吗?居然这样大言不惭。 “郭元师可好?”七娘避开这个问题,直接询问此行的目的。 “尚未可知。”十三郎面无表情的说道,此时与晌午时候大有不同了,此时的十三郎已经不是那样亟不可待,更不是那样不顾一切。 “哦”七娘不懂十三郎,他一个未满八岁的少年郎怎地会有如此令人不解的一面,还是古人都是早熟,心机深沉,令人难以捉摸? “过了今夜便好了,官家下了死令,郭元师若是不好,宫里的御医们都去陪葬。”十三郎在七娘还未反映过来的时候又加了一句。 七娘一愣,官家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迟钝? 午时的时候还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她晚间前来他已经坐立不安,关心则乱,这短短的一个下午究竟发生了甚? “十三郎,郭元师醒了……”偏殿伺候的姑姑莲步轻移款款的走到十三郎身边,低声的说道,生怕偏殿的人听到一般。 十三郎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七娘和半夏却被拦在了偏殿外的长廊上。 “阿婉,此时入内确实不合时宜,咱们在长廊上歇着吧!”半夏拉着七娘在长廊边上坐下。 这宜良殿多少有些破败,只是宜良殿内却颇为干净,也许是过郭元师皈依入道的缘故,长廊上的藤蔓都显得有些淡然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秋风拂过,挂在偏殿门口宫灯盈盈如梦,长廊上藤蔓的花儿轻轻起舞,倒有些别致。 “半夏,藤蔓是甚?”阿婉百无聊赖的问道。 “梅豆,你看那藤蔓下一串串的就是梅豆角儿,奴婢就喜欢吃这个梅豆角。”半夏顺手从廊檐下摘了一串梅豆递给七娘看。 两人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屋内动静,只见十三郎带着小黄门默默的从偏殿内走出来。 七娘忙迎了上去说道:“怎样?” 十三郎并未说话,只是站在偏殿的院子里,仰头望天,月挂中天,星淡如点点。 七娘慢慢的走过去轻声的问道:“不好吗?” “不是。”十三郎深深的叹了口气道。 “那又是为何?”七娘不解,十三郎不是拼命要救郭元师,如何此刻他的态度却也和晌午时候不一样了? 039 腹黑郎君不肯言 以往便偏僻少人的宜良殿门前大道,在黄昏十分却热闹起来,火烧云恣意的变幻着模样,从云层里透出的橘色光懒散的洒在通往宜良殿的大道上。 皇后娘娘的凤驾刚到,张昭仪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的感到了宜良殿,两人在宜良殿门外见礼未完,远处杨太后的銮驾也已经到了秋凉殿的正门。 “皇后娘娘张昭仪,还有太后娘娘都过来了,官家让你们且去。”十三郎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说道。 十三郎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对着郭氏身边伺候的姑姑说道:“姑姑取梅豆种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放入梅豆花红枣姜片再煎片刻起锅,一个时辰以后给郭元师服下便是。我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 那姑姑双眼红肿,此刻望着十三郎泪光盈盈,噗咚一声跪在地下道:“郎君大恩大德奴婢此身难报,来世做牛做马替我们娘娘报答郎君。” 十三郎双眸中难掩的无奈被七娘准确的捕捉到了,他躬身下去扶起姑姑道:“姑姑严重了,郭元师命中虽有此劫,只是她是福厚之人,经历劫难,后福无穷。” “阿婉,走吧!”十三郎对着站在梅豆架下的七娘说道,他大步流星的往正殿方向走去。 阿婉硬着头皮跟着十三郎往宜良殿的正殿走去,此刻去姨母在自然是要被抓个现行了,姨母可不是官家那样的好性儿,只怕要好一通教训,日后在福宁宫会被管束的更加严厉了。 “别怕,咱们走侧门,正殿里头连太后娘娘都过来的,不自在的。”十三郎低声说道。说完带着七娘一转,沿着长廊走了一段,在偏殿的一个不易被人注意的梅花墙之策推开一扇门来。 七娘自然是高兴的,带着半夏跟着十三郎便出了侧门,宜良殿侧门紧挨着秋凉殿,秋凉殿里宫人只有四个,寻常人也不会来这里。 十三郎带着七娘径直走入秋凉殿,核桃树沙沙作响,秋凉殿的宫人见了七娘也极为恭敬,原白日是见过的。 “姑姑,这是十三郎。我二人在此歇息片刻。”七娘忙搬出十三郎来,十三郎在宫中多年,身份特殊,来往便利,宫人都颇为忌惮。 十三郎撇了一眼七娘,她的小伎俩了然于胸却并不计较。 宫人一听十三郎眉开眼笑道:“这秋凉殿今日可算是热闹了,七娘和十三郎快请进,奴婢们方才压了核桃汁,又做了核桃酥,比不上御膳房的手艺,胜在刚出来的东西新鲜。” 七娘带着半夏,十三郎也只是带了两个近侍和两个小黄门,到中殿近侍和小黄门都留在殿外守候,半夏跟着七娘款款入内。 秋凉殿的宫人们恭恭敬敬的端上来了核桃汁和核桃酥,白日里曹皇后又遣御膳房送过来的糕点被殿中的宫人们热了热此刻都一起摆在了中殿西侧圆桌之上。 两人到此时尚未用晚饭,便由半夏伺候着多少吃了些。 夜渐渐深了,宜良殿的喧哗之声仍旧隐隐的传过来了。 七娘想了想前因后果,此时贸然开口虽然唐突,只是她时间有些,唐突一些也无妨,她自遇到的十三郎至今,十三郎待她也算是特别的。 “郭元师如何?”七娘到底叫的有些不顺耳,郭元师这个名字听着实在别扭,但此时若是说先皇后只怕更加不合时宜,众人都避讳姨母曹皇后,只能如此称呼废后郭氏了。 十三郎看了看七娘,七娘生的一双水汪汪的的杏眼,一抬头那双杏眼在烛光之下清澈无尘,坦坦荡荡。 “已经无碍了,过了今晚也便平安无事了。只是阿婉,你不该搀和进来的。”十三郎的言语中都是劝慰的关切之意,情真意切,令人颇为动容。 七娘笑靥如花,她知道这一世自己生的不够美,再不美的小娘子只要笑起来也是灿烂的,真心实意的笑起来都是动人的。 七娘先让半夏门外候着,想了又想才低声对着十三郎说道:“阿实哥说我,最不该理这事情的该是阿实哥才对。 阿婉说句僭越的话,若是寻常的聪明宗室子弟,遇到了这事情那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做好了无功,做不好了宫中只怕再难立足。 十三郎早年入宫,阿婉闻听您一直恭顺勤勉,素有盛名儿,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有意为之。 太医院的御医们众口一词,十三郎孤身一人,年纪小,说话分量轻,若非我姨母皇后娘娘,只怕此时已经让你在陛下心中生了嫌隙。 阿实哥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阿婉今日对着十三郎显然是话多了,常言道话多必有失,但是七娘是不怕的,她如今已经是恶名在外,不管多么出格的事情,都有理所当然的解释了,她今日偏要套一套十三郎的话,探探十三郎的底细不可。 十三郎顿了顿,这事他是无法和众人解释的,便是他从汝南王府带出来的近侍也是不解的,他平日何等谦卑恭顺,偏偏遇到今日这事他就非做不可了? “若是说医者仁心阿婉未必会信,正所谓人命关天,郭元师之命便不是命了? 我虽不是医者,但也懂医,岂能眼睁睁看着她无辜命丧黄泉? 莫说我,便是阿婉不是也甘愿卷入其中吗?作为高家娘子阿婉不会不知道你此次入宫意味着甚,可是你在都亭驿西便大闹一场,入宫第一次便被罚秋凉殿反省,阿婉这又是为何? 阿婉若是聪明人就该步步小心处处留意,在官家和众宗室子弟面前留个贤淑温顺的好印象才对。”十三郎看似说了许多的话关键的却一句也不曾说,生生的将问题又踢回给了七娘。 七娘起身站在宫灯之下,如今她清瘦了许多,立在灯影里有种说不出的气度来,她看着十三郎说道:“若说我只是好奇,十三郎必然是不信的。好奇占三分,还有七分不可说。” “我是医者仁心占三分,还有七分不可说。”十三郎说道。 “你——”七娘很是气闷,她以为她坦诚十三郎便会说些甚,不料十三郎如此狡猾,藏的这样深。 “我如何?”十三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看着灯影里的七娘。 七娘无可辩驳,到底是自己自作聪明以为可以套出十三郎的话来,此时方才知道是自己的鲁莽了。 十三郎见七娘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十三郎背挺得笔直,笑起来的时候如朗月繁星,俊逸洒脱,虽是少年,其行事决断和担当却胜于一般青年郎君多以。 “你笑甚?”七娘心中更加气闷,这十三郎竟然作弄起她来,她必要找机会讨回来,让十三郎狠狠的栽跟头才好。 “你入宫大抵不是为了嫁入宗室吧?”十三郎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看七娘的眼神犀利起来,语气变得尤为低沉,只是撇了一眼七娘便忽的转身坐下,做的四平八稳,脊梁笔直,目光坦然。 七娘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些人来,那是苏春天的同乡,学工科的书呆子们,有固执令人讨人厌的,有牙尖嘴利让人气闷的,有不屑于顾傲气十足的。 她印象里那些书呆子除了苏春天别人的帐都不买的,一副气死人的死样子,偏偏那个叫薛原的书呆子还占过她便宜…… 想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苏春天那几个老乡都是她的克星,偏偏这个十三郎说不出哪里有点像苏春天前世的那几个老乡。 是不是自己内心深处始终眷恋着前世,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前世的人和事情来? “十三郎大抵不在意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对你的看法?”七娘偏着头,这十三郎是如何猜到她入宫的目的不在嫁入宗室子弟的,是不是她做的太明显了? “错,有些事我值得必定,譬如皇后娘娘的喜爱,譬如陛下的信任。”十三郎侃侃而谈,显得胸有成竹。 “既然在意为何犯险?”七娘问道。 “你忘记了,你说今日皇后娘娘曾经在陛下面前替我说话的?”十三郎似乎在提醒着七娘甚。 七娘仔细回想,按照常理推断姨母势必不会喜欢废后郭氏,更不会容忍陛下在她眼皮子底下对郭氏的怜惜,意外的是今日姨母却帮着十三郎说话,对于十三郎的所作所为是默许的。那就意味着姨母是决不允许郭氏死的如此不明白。 七娘又想来了,今日福宁宫中宫人们进进出出似乎忙碌的很,也正是因为福宁宫的中的忙乱她混出福宁宫才这般容易,那么假设十三郎和姨母是一起的,姨母为何要救郭氏? 七娘反反复复,设想了无数可能,最后都被自己推翻了,她入宫之前虽然知道了宫中势力分布情况,也知道郭氏的过往,却仍旧是摸不着头脑。 此时此刻连杨太后都惊动了,可见这事绝非如此简单。 @@@@@@@@@@@@@@@@@@@@@@@@@@@@@@@@@@@@@@@@ 最近真的忙到快要崩溃,人生真的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的。 三千字送到…… 只有有时间就多更新,求收藏,求推荐!o(n_n)o~ 040 滴水不漏十三郎 “阿婉,天色已晚,我们该回玉英阁了。”正在两人都沉默的时候半夏款款走进来悄声说道。 七娘抬头看了看十三郎,心中默默的气愤一通还是无可奈何的带着半夏从秋凉殿离开了。 月色正好,秋风淡淡,自小路到了月香谢,恰遇到巡逻的禁卫军,两人正在踌躇如何回答的时候阿鲁不知道何时从月香榭的曲廊之外跳出来道:“她是陛下罚去秋凉殿思过的高七娘,这会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宜良殿,便免了她们的罚。” 今日当值的是禁卫军的统领罗照,他自然是见过七娘的,远远的看了一眼,对着赵宗鲁行了礼便继续巡逻去了。 那禁卫军统领罗照一走,阿鲁就一蹦三尺高道:“阿婉,你要如何谢我?我可是又帮了你一次。”赵宗鲁在月色下眉飞色舞。 十三郎将下午宫中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的讲了出来。 除了十三郎照例住在皇**中,只有镇王房的赵宗乔去了张昭仪的长宁宫。 余者宗室子弟都单另住在慈华宫的左偏殿之中,而一起进宫的小娘除了王妙灵去了张昭仪的长宁宫,余者都在皇后娘娘的福宁宫里头。 阿鲁说的很是高兴,今日宫中诸事不顺,偏他过得极其滋润,慈华宫中太后太妃都极其宽厚仁慈,他们这些宗室子弟去了宫人们自是欢喜,阿鲁的话又多,不多时已经将宫人们哄好了,自己撇下两个贴身伺候的小黄门偷偷的溜出来了。 “如何张昭仪要了他们二人去,陛下可知道?”七娘心中疑惑,苏雪也曾细细说过,这王妙灵身世背景了得,生的又好,自然是拔尖的人儿;那赵宗乔幼有盛名,才华出众,妙笔生花,诗词皆通,在皇室子弟里可谓是一枝独秀。 七娘也曾经在白家也曾经听母亲说过的,赵宗乔三岁能作诗,五岁精通骑射,是皇室子弟里的翘楚。这样的翘楚刚刚入宫便被张昭仪收拢过去了,摆明了是要和皇后娘娘一决高下。 “陛下?若不是陛下下旨他二人岂能去的了?”赵宗鲁言语无忌,说的时候一副气哄哄的小模样。 “我原以为鲁郎不在乎这事儿的。”七娘笑笑,这赵宗鲁也是少年气盛的。 “我原是不在意的,只要阿娘不约束着我,我便开心的。只是那张昭仪时时刻刻看我不顺眼,今日还叫陛下罚了咱们,方才还到慈华殿传话叫嬷嬷好生教导我,我偏不理她,他能奈我何?”赵宗鲁四下看了看,大眼睛溜溜一转嘿嘿一笑对着七娘说道:“阿婉,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七娘不解其意,只是将耳朵凑了过去,听见那鲁朗说道:“我阿娘说,若是我做了管家,我便想作甚就作甚,再无人敢管我的了。我想着做皇帝也蛮好玩的,这才来到宫里,不想真是有趣的很。” 饶是如此七娘都吓了一跳,这赵宗鲁终究是个孩子,一切以好玩为目的,只是这话终究是不妥的,想到这里不由的要吓唬他一番,免得他见人便说这话,以后落了口实,只怕一家的性命都白白送了。 “阿鲁,这样的话也是浑说的?你就不怕陛下将你关入水牢里,冻你七七四九天,然后拉到菜市口,打到下去便脑袋落地了。”七娘脸色严肃,特意吓唬一通赵宗鲁。 阿鲁一听到要砍脑袋,自己先将脑袋耷拉下来道:“怪不得阿娘说这话不能说与人的,阿婉可不要说与别人。” “这话你还说与谁过?”七娘忙问道。 “我才入宫,哪里就能说与别人。只说与了你,你这样凶,一点也不好玩。”赵宗鲁无辜的看着七娘说道。 “我不是凶你,这话儿千万别说给别人了。脑袋要紧的,不但你娘伤心,连我都替你可惜了。”七娘着叮嘱真真是带了几分情谊,这深宫之中,那些话能说,那些话不能说她还是极有分寸的。 赵宗鲁被七娘吓唬了一通,原本闷闷不乐,谁知道七娘说些从前在白府额趣事他便将方才之事忘记的一干二净,然后大讲特讲他在家时候如何调皮捣蛋,如何捉弄教养嬷嬷,如何和两个身边的近侍溜出去玩耍,讲着讲着忽然便不做声了。 “怎地了?”七娘问道。 “阿娘不让我带小钱和小车入宫,宫里头指派的两个小黄门很是不好玩,总是私下里唧唧咕咕,今日还跟我打了一架,如今都不理我了。”赵宗鲁说起自己从前的旧事,讲到幼时的玩伴便有些失落。 七娘知道定然是他阿娘怕那两个不懂规矩在宫里创祸带累了赵宗鲁,可是他到底年幼,身边没有可心的人,早晚是会闯祸的。 “那谁跟着你入宫的?”七娘问道。 “我的家的嬷嬷还有一个书童。”赵宗鲁说着便向着远处望过去,忽然看到了什么便嘻嘻哈哈的追过去了。 七娘看着他的背影,心生羡慕,年少就是好,不管多大的事儿,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回福宁宫的路上不时有禁卫军上前盘问,阿鲁总是原话照搬,末了还加一句不信你去问罗统领,这算是彻底将罗照卖了,七娘真是后悔告诉他罗照的事情了。 七娘回到福宁宫玉英阁的时候皇后娘娘还未回来,几个分派下来的嬷嬷躲在耳房里赌牌,只是象征的问了一句,冬青便说是跟着皇后娘娘出去了,她们便不再管了。 七娘终究是松了一口气,换了皇后派人送来的常服躺在榻上问冬青道:“我们去的这会儿,可有动静?” 冬青看了一眼七娘说道:“我倒是听那些婆子多嘴了一句,说甚大约废后是中了砒霜的毒?到底不可信。” 砒霜?如果是砒霜这下毒的人未免太小气点了吧,连点好的毒药都不敢买? 七娘这时忽然想到苏雪,她不曾跟着入宫,自然是不愿意再跟着她了,想来是隐与汴梁之中了,她若是跟来了,这会子可以问一问。 “今日早些歇息吧!”半夏知道七娘今日折腾这些事儿肯定是累了,便开始安排皇后娘娘派过来的宫娥伺候洗漱。 “罢了,你们边上待着,我自己来的。”七娘素来不爱在这事儿被人伺候,好似她的手脚都残废了一般,一时忘记了这是宫中,也未曾看见冬青半夏两人的着急的摸样。 一个灵巧点的宫娥噗嗤笑出声来道:“阿婉倒是和十三郎一个性儿。不爱让咱们伺候。” 七娘猛然惊住,但脸色却未变,用手将水扑到脸上,自己心中定了以后,慢慢的擦干脸坐在铜镜前让宫娥拆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倒是熟悉十三郎的。” 那宫娥一边给七娘梳理头发一边说道:“不但奴婢知道,福宁宫上下都知道。十三郎性子好,待下人宽和,还跟着娘娘一起田间劳作,不管甚事儿,他总是能想出法子来。阖宫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那宫娥说着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宫灯的光晕里别样妩媚起来。 041 长宁宫里有秘密 那宫娥见七娘不说话便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下来,这几日娘子们且好生待着无需去请安了。” 这时玉英阁的几个嬷嬷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笑的如同怒盛的大菜花,对着那宫娥殷勤备至。 “秋蝉姑娘说的极是。我们吃了杯酒,不料这会子七娘就回来的,到让姑娘劳累了。”几个嬷嬷站在屏风外也不敢往内走,声音里都是讨好的意思。 秋蝉,七娘心里默默念叨,这秋蝉不是姨母的贴身侍婢,是福宁宫的掌事宫女,自来最得皇后娘娘信任,如何没有跟着一起去宜良殿? 不去宜良殿也罢,这会子竟然跑到七娘这里伺候她梳洗,怪不得说起十三郎这样如数家珍,姿态不卑不亢,原她便是秋蝉了。 按说七娘还担不起秋蝉来伺候,她此时来了,有迎上来伺候七娘,自然是别有内情的。 那秋蝉也不久待只是略略交代了一番,说这几日宫里事儿多,让冬青半夏看好七娘,无事就不要到福宁宫外去走动。 七娘望着秋蝉带着一群宫娥远去的背影,心里揣摩不透,这宫里的事情她猜不透,就算事先已经知道了那样多的事情,还是一样次猜不透。 她入宫的目的还要一步步筹算,缓缓谋划之,她自京中从未听过和亲的传闻,难道白家的消息是有误了? 七娘刚刚换了亵衣躺下,玉英阁外传来声音,她忙坐起来对着半夏说道:“去看看何事?” 这时候冬青悄悄入内在七娘耳边说道:“张昭仪宫中派了宫娥来赏赐入宫的小娘们,阿婉见是不见?” “别的小娘都见了不曾?”七娘半起身问道。 “别的小娘们都去过了。最后到咱们这玉英阁来的。”冬青说道。 七娘想了想,让半夏帮着穿上了衣服,对着冬青说道:“请进来吧!” 七娘端端的坐在灯下,这张昭仪果然够嚣张,连皇后娘娘的福宁宫她也敢派人来,这是面子上的事儿都不管了,真是好胆色。 或者是因为早先看见她腰间的这枚玉佩了?不能够吧,她虽然入宫为了以防万一,一直戴着这玉佩,但实在是枚普通的玉佩,花样简单,玉质普通。 来的是个年岁颇大的宫娥,着深色的宫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寻常的糕点。 冬青接过糕点放在一边,这宫娥却仍旧跪着,这宫娥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却纯粹有质,她低着头说道:“七娘子也不尝尝,看看张昭仪赏赐的糕点是否和胃口。” 宫中赏赐,惯例不是如此,向来也没有如此大胆的宫娥敢公然要小娘当着她们的面吃下这赏赐。 深宫之中,最是难测,嫔妃之间互赠吃食除非关系着实好,都是赏给下人吃的,这是不成文的事儿,偏偏这宫娥如此大胆。 七娘看了这宫娥一眼,总觉得今日之事颇为蹊跷,便刻意留心一下道:“冬青姐姐端来我尝尝。” 冬青将张昭仪赏赐的糕点端过来,七娘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一动,原来如此,便不动声色的将冬青半夏全部都支开了。 “说吧!”七娘看着地下跪倒的宫娥,压低声音说道。 那宫娥俯身一拜,抬起头来,再缓缓的站起来,发髻高梳,双眸如悠远的深井一般,身段玲珑有致,恭敬的赞道:“阿婉好眼力。” 那宫娥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怪异来。 “你是何人?”七娘坐的稳,看着眼前的宫装丽人问道。 “阿婉无需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阿婉在这宫里的一双眼一把刀便是了。”那宫娥低声在七娘身侧说道,她的声音依旧那样纯粹低沉。 “你这双眼看的是甚?你这把刀会不会刺向我?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听不懂。”七娘心里先取信了七分,但是阿爹走的时候曾叮嘱她见物认人,这宫娥这气势不像是有假,但到底还不曾拿出物件来。 “阿婉好生谨慎的。”那宫娥叹了口气说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婉等的可是这物件?”那宫娥从贴身的衣物内取出一个铜牌来,七娘看着了,自然是对的。 “不必了。你不能久留,怕众人生疑。你且说吧。”七娘制止住了宫娥,目光向外撇了一眼,这里毕竟是姨母的福宁宫,这张昭仪的人待久了,惹人非议。 “今日借着赏赐的机会见娘子一次,认个门儿,他日阿婉有事儿,只需将这铃儿挂在福宁宫后院门口的那颗梧桐树上便是。”将她手中一串寻常的铜铃交予七娘之后,退后几步跪在地下,磕头,恭恭敬敬的。 七娘猛然掀翻那盘点心朗声喝道:“来人,把这不知道死活的贱婢给我轰出去。” 那宫娥也是一愣,随即会意,然后将头低的极低,装作很是委屈的样儿辩解道:“昭仪娘娘吩咐了,必要小娘们都尝尝的。” “还敢顶嘴,这也是张昭仪教你的规矩?来人拖着宫人出去!”七娘装作很是生气的样子厉声喝道。 宫里头几个嬷嬷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素日里吃惯了张昭仪的亏,在福宁宫又不得重用,七娘的话她们可是听的真真的,一边是隔岸观火,另一边也接着七娘的由头好生大闹一会子。 不由分说将那宫娥便连打带推拉了出去,七娘望着宫娥的背影心心想这下可是能安心歇息了。 七娘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阴沉,秋雨不期而至,玉英阁外种的几颗梧桐树,黄叶飘飘,风里凌乱,这宏伟的皇家内院立刻便显出几分萧索之感来。 冬青举了一把橘色的油纸伞,提着食盒进来,脸色很是阴沉。 “怎地了?”半夏忙接过食盒,上前问道。 冬青看了眼仍旧窝在床上的七娘,抖抖披风上的湿气说道:“快叫阿婉起来,宫里头出了大事了。” “甚事儿?”半夏不解其意,昨个明明有宫娥来说不必请安,只安稳的再玉英阁里待着便是了,怎么突然就出大事了? 宫中无小事,只是不知道冬青说的这大事是甚儿。 “废后昨夜便去了。杨太后娘娘病重,这会子全部御医都被昭去了慈华宫,只怕熬不过今日了。”冬青只是在半夏耳边略微交代了一下。 半夏抬头看看天,天色漫黄,阴沉的很,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这杨太后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杨太后若是有个甚事,那便是国丧,冬青和半夏两人都是清楚的,国丧期间她们这些丫头吃苦且罢,阖宫的人只怕都难以安生了。 一直听闻这杨太后性子温和,贤淑有德,抚育官家,身子虽有疾,到底还算硬朗,怎地昨日去了一趟宜良殿这会就不好了? 042 一层秋雨一层凉 这消息便像是一场瘟疫一般很快整个大宋的内苑无人不知道,宫人们不敢当着嫔妃太妃们说,私底下却已经传的翻天覆地,一种无形的暗涌波及这终日寂寥的深宫中人。 倾盆而下的秋雨也阻断不料消息的来路,宫人们见面的时候便是不说话也是相互传递这眼色,一个眼神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七娘站在窗前看着雨幕,雨已经下了半天了,皇后娘娘始终未曾回福宁宫,大抵是去了慈华殿。 七娘忽然想到十三郎,昨日他那样笃定郭氏已经无碍了,今日听到这噩耗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几个小丫头嘀嘀咕咕在玉英阁外的长廊上唧唧咕咕低声说着甚,因为皇后娘娘一夜未归,福宁宫里人心浮动。 早上冬青出去取吃食,回来的时候低声说道,外头都在说郭氏的吃食是福宁宫送出去的,说皇后娘娘见郭氏入宫之后又复宠之态,心生惶恐,所以下了药要治郭氏于死地,传着传着就言之凿凿了。 七娘记得入宫前祖母说过,曹家的女儿身世清白,名声德行重于泰山,是以曹氏为后虽不受宠,却极其稳妥。 她入宫时间短,但以姨母曹皇后的手段,要是想郭氏死绝对不会做的如此明显了,做的这样下作。只要当日阻止十三郎进言,或者在官家要将郭氏接入宜良殿的时候阻止便是了,何至于用这般不堪的手段? 七娘想来想去,知道此事定然是有人栽赃嫁祸了。 只是郭氏已死,死无对证,想要揪出幕后的推手何其难亦。 杨太后昨日是去过宜良殿的,她的病重定然与郭氏的死脱不了干系。 只是昨日在她和十三郎离开宜良殿之后又发生了甚? 郭氏猝死,杨太后病重,七娘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揣摩,猛然想起一件旧事来。 阿娘在白府的时候曾经和百合姐姐说起来当日阿娘在薛府奉昭入宫的事儿,阿娘曾说杨氏与刘太后亲如姐妹,那杨氏还曾亲手给刘太后缝制鞋袜,想来阿娘口中的杨氏便是今日的杨太后了。 只是细细想来,当日刘太后权势滔天,专宠六宫,那杨氏迫于威压依附刘太后而已,所谓姐妹情深也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迫不得已。 刘太后早在五年前已经过世了,五年不算太漫长,大宋的宫廷中每日发生着这样那样的事儿,有新的人承宠,又旧的人失宠,却都与她们那些太妃无关了。这五年之于在寂寥的深宫之中苦熬却是年年岁岁花相的先帝嫔妃们,是漫长又悠远的,那杨氏岂能还顾忌着旧情? 只是她不念着旧情,何以有非去那宜良殿不可? 这一点七娘百思不得其解,看见长廊上小丫头们依旧说的专注便指派半夏走到里间,站在靠近她说话的窗内听上一听。 半夏听了好大一会子,住在偏房的几个嬷嬷赌牌输了便站在长廊的尽头教训几个小丫头,几个小丫头挨了训斥便一溜烟跑了。 原来陛下发了怒,连张昭仪如今都在慈华殿里头跪着,几个宗室子弟都被搬去了天章阁,就连王妙灵也被遣回了福宁宫,是以宫中暗流涌动,丫头们都心惊胆战,生怕此时做错了甚事儿,触了管家和皇后娘娘的霉头。 七娘心里暗暗盘算着,那十三郎估计也是被遣去了天章阁。天章阁、宝文阁、龙图阁是宫廷藏书,官家讲筵、阅事之处,平时是不住人的。 那些宗室子弟如今浩浩荡荡的进宫,自然是未来的天子会从他们当中产生,是以住到那边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杨太后的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宫人们极其应景的将平日用的花纸伞都收起来了,都是裹着白麻布的桐油伞,七娘站在玉英阁的阁楼向下望,一把把伞就像是会移动的蘑菇一般,在福宁宫的大道上来来往往。 冬青连同伺候七娘的几个嬷嬷一起被叫去赶制素服,因为杨太后病的突然,去的又快,宫里头也不曾备下这样多的素服,所以秋蝉得了皇后娘娘的命,将福宁宫里头能使唤的宫娥嬷嬷都聚拢起来做素服去了。只留下半夏在玉英阁里陪着七娘。 半夏也不敢闲着,从宫里头赏赐的衣服里挑了一件素净不带花的连忙给七娘换上了,末了还不忘记叮嘱,今日七娘定要安安稳稳的待着玉英阁,一旦出去这便是滔天大祸。 七娘是晓得轻重的,这会只怕整个宫中都乱成一锅粥了,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只是那个杨太后终究是去了。 晚上冬青回来的时候连通她们三个的素服也带回来了,样子很是疲乏。 “阿婉,今日早点歇息,从明日起只怕不得安生了。”冬青低声在七娘耳边叮嘱。 七娘不曾见过这样的阵势,也不知道宫里头遇到这事的规矩,只好乖乖的听命。倘若明日见到了十三郎,私下里能问出些事情也好的。 雨又是一夜,七娘被冬青从睡梦里叫醒,急急忙忙的给七娘穿好衣裳。 “外头雨停了不曾?”七娘问道。 “还下着。”半夏已经换好了素服,在摆吃食。 “阿婉不管怎地也好多吃些,今日怕是要跪一天的。”冬青给七娘洗漱完扶七娘到桌子边上,特意叮嘱道。 “你们呢?”七娘问道。 “我们早吃过了。阿婉快些,前头嬷嬷们已经在催了。”半夏提醒七娘。 七娘向外看去,天还黑蒙蒙的一片,宫里头人起的却都这样早。 吃晚饭主仆三人推开门,见瓢泼大雨迎面扑过来,溅了七娘一脸的秋雨,好在风不大,蒙着麻布的桐油伞还能举稳。 三人跟着福宁宫的队伍在大雨里慢慢的前行,雨很快就潲湿了裙子鞋袜,七娘冻的打了个寒颤,汴梁的天就这样晾起来了。 七娘到的时候慈华殿的外跪满了穿着素服的宫人们,哭声雷动,老天爷真是不怜惜人,这样大的雨,这些宫人却跪在雨里,只怕太后的后事未完,宫人们先病倒一大片。 这秋雨来的真不是时候。 七娘依着嬷嬷的指导跪在慈华殿的大殿内,只是位置却很偏了。 七娘低着头略微朝两侧看看,跪在自己左边的是长姐丽娘,晓书还有韩云娘,魏平,石碧柔。 跪在七娘右边的是王妙灵、柴雅文、王梅。 宗室子弟都跪在她们的左侧紧靠着大殿殿门的地方。 043 一朝风雨落水面 七娘偏着头特意看了看,十三郎跪在宗室子弟的正当中,并未显得过分悲伤,只是失落之感却尤为明显,跪的笔直,却心神俱神游不知道何处去了,七娘看了他许久,他竟然一丝丝也未曾察觉。 只是赵宗鲁见七娘的视线投射过来,以为是看他的,挤眉弄眼强压抑着兴奋,却被他身旁的一个少年郎扯了扯衣衫,便遗憾的低下头去了。 慈华殿外雷声阵阵,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进进出出的宫人们个个都像是落汤鸡一样,人人面上带着愁容,那种苦涩在无精打采里溢满了整个慈华殿。 七娘的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觉得浑身都在打颤,不知道跪在殿外的宫人能撑多久。 忽然几个小黄门匆匆赶来,对着雨中的宫人宣旨,七娘在慈华殿内听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回身撇见原跪在地下的宫人们都散去了。 半夏凑近身子过来在众人的抽泣声中悄悄的对着七娘说道:“陛下宣旨,说今日大雨,叫宫人们都廊下默哀。” 七娘心中忽然涌出几份感激了,这官家看起来毫无章法,清秀文弱却生的一副菩萨心肠来。 七娘虽对历史不通,却也知道在古代有些皇帝何等阴狠,那些宫廷剧中,有些嫔妃和宫人都是要殉葬的,她一直以为所谓官家就是高高在上,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今日看来当间官家却不是的。 官家丧养母杨太后本事悲痛万分的时刻,他却还看得见宫中淋雨的宫人们,上位者能有一颗慈悲的心,这大宋的百姓自然是有福气的。 天大亮的时候,慈华殿跪满了嫔妃宗亲,七娘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也许是因为秋雨的阴冷的关系,七娘早早的就饿起来了,雨水打湿的鞋袜衣裙带来的难受之感都抵不上饥饿。 一边是失去知觉的双腿,一边是饥饿的侵袭,她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生生的熬着时间。 此时此刻一身干净的衣裳,一桌温暖的饭菜,一床被褥,那就是人间天堂了。 正想着只见跪在前头一个小女娃便昏倒过去,宫人们喊着:“永寿公主昏倒了,快起请御医。”说着宫人们七手八脚抬去了偏殿歇息了。 永寿公主刚满三岁,还是个粉嫩的小娃儿,这古代的规矩真真是刻薄,七娘在心里感叹道,若不是遇到个心慈的官家,只是这一场丧事,便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永寿公主的生母是冯平郡君,东平人。冯氏的曾祖父冯炳,为知杂御史;祖父冯起,为兵部侍郎。冯氏九岁时,以良家女的身份入宫。年长后,得到官家的宠幸,生下永寿公主。 只是官家并不喜欢冯氏,却偏爱永寿公主,冯氏因为沾了女儿永寿公主的光,如今在宫中也算是颇得看重,好歹有个女儿傍身。 张氏盛宠,却一直未曾有身孕,是以虽然叫横跋扈却不得不拉拢王妙灵和赵宗乔。 这宫中的女子可怜,一生荣誉都系与帝王的情爱和子嗣;这宫中的公主也是可怜的,纵然此时万千宠爱,到成年却依然要被官家当做拉拢关系的工具。 阿娘曾经对七娘讲过,如今大宋公主比着唐朝那可是千差万别,纵然是金枝玉叶却也过的委委屈屈,养的懦弱无骨气。皇家对于公主的约束极多,待遇也差,尚不如寻常人家的小娘们自在。 这样的汴梁,也是爷爷喜欢的吗?这样的大宋也是爷爷所向往的了? 陆陆续续有人晕过去,被抬入偏殿,七娘只是觉得跪在前头的几个人的背影都渐渐模糊了。 七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在一张精致的旧拔步床上,被子里头真是温暖,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来。 “这便是高家的七娘?”一个慈祥的声音暖暖的问道。 “是的。我把她的丫头都拘外面了。皇后既然派人打了招呼,咱们也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叫这丫头好生在这里歇着。”另外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 “前后杨姐姐一直看这画儿,当宝贝似得。谁想着她如今这般就去了,沈姐姐你可倒好,也把这画接着看。画里的人生前压得咱们出不了头,她死了也搅和的咱们难得安生。”起先那温柔的慈祥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曹妹妹,莫要胡说。这画我能看几时?这画可是要跟着杨姐姐入土的。就是没有了刘姐姐,还会有别的人,我等命该如此。”这沈氏妇人的声音悠悠传来,语气里带着无比的惋惜之意。 七娘在心里道难道方才说话的是昭静贵太妃和曹贵太妃? 想来只能只她二人,只是不知道她二人说的画是甚画儿,七娘将眼眯起来,向着昭静贵太妃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的看见昭静贵太妃手里捧着画儿细细端详。 那曹贵太妃听昭静贵太妃的语气后也略微失落道:“哎,怨有何用,人都去了,这慈华宫的人越来越少,我心里越来越没有着落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只是我便不明白了,杨姐姐怎地这一生就和李氏较劲起来。那李氏生了官家不假,却不曾得到先帝的半分怜惜。而她因着娥姐姐的缘故恩宠不断。难道就为了那李氏和娥姐姐一同葬于先帝陵?” “你也许只说对了一半,杨姐姐一辈子都与那李氏较劲,为的也许不是陛下的心。”昭静贵太妃沈氏拿着画轻轻的走了两步,对着明纸糊的窗户再看看。 七娘再次眯着眼睛向着画儿看了过去,这一次看的很是清楚,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了,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那画上赫然竟是阿娘白冰玉! 七娘因为装着睡不敢动弹,双眸紧闭,心里却涌出无数的疑问来。 原来她与这大宋的皇宫真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咱们做嫔妃的不为陛下的心,那又是为何?沈姐姐说与我听听。”那曹太妃很是不解的问道。 “这里却有一封信!”昭静贵太妃沈氏并未回答曹太妃的话,而是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044 愿君拾得相惜怜(上) 曹贵太妃不识字,见了画卷里有字却也不怎地上心说道:“就你们惯爱弄这些道道,我又不识字。” 曹太妃家里皆是武将,她未入宫之前的族中小娘们没有一个识字的,所以早些年她只爱和柳氏陈氏厮混,离昭静贵太妃、杨太后们远远的,坐到一起总是无话可说的。 只是先帝去了以后,她们这些嫔太妃们死的死,入道的入道,这慈华殿统共就剩下她们五六个人,渐渐的就相互依靠着度漫漫长日。 那昭静贵太妃并未理会曹贵太妃的话儿,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一卷藏在画轴处的信,然后怔怔的良久不语。 “沈姐姐,怎地了?”曹贵太妃等着昭静贵太妃说说信里的事儿,谁知道等了许久这个姐姐竟然魔怔了,一句话儿也不说的。 那沈氏看看左右,叹了口气道:“原是如此。” 两人秉退左右,又看了看拔步床上的七娘尚睡的安稳便做到屏风后的贵妃榻上。 “怎地了沈姐姐。”曹氏见沈氏如此郑重,不由得上了心,杨太后死了,慈华殿就是以沈氏为尊了,她们这些人以后都要仰仗她的鼻息在这里过下去了。 曹氏见沈氏这样郑重其事以为这信莫不是先帝的遗诏? 先前宫中将杨太后那黄花梨的长条盒日日不离手,流言千奇百怪,归到底都说是先帝的遗诏。 沈氏如此郑重,想来说的就是这事儿? “你先前还问,杨姐姐怎地这一生就和李氏较劲起来?我原只是猜测,只是未料竟然是这样的。”沈氏颇为感慨的说道。 “甚样儿?”曹氏不解,性子又急,忙先前凑了凑。 寻常人若是在拔步床上大抵是难以听到屏风后两人的谈话,七娘却是可以的,她素来对声音敏感,听力也是少有人及的,两人的话也勾起她无限的好奇之心,便支起耳朵细细的在听。 毕竟方才那画里的人是她阿娘,又多少牵扯到刘太后,她的好奇心被无限的勾起来了。 刘太后其人生前多传奇,阿娘白冰玉也时常提起来满口赞誉。 七娘也很是好奇,若是她早生几年大抵也能一睹刘太后的风采了。 “你可曾记得,昨日陛下来时,杨娘娘讲起旧事说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先帝的时间了,却一直记得她头一次见大娘娘的情形。这么多年来,只有大娘娘和杨姐姐是从王府一起出来的,若是论起来家世背景,那杨姐姐难道比不得大娘娘?为何这样多年她只对大娘娘念念不忘。”沈氏并没有实说,只是将昨日之事点了出来。 曹太妃虽不识字,反应并不慢,只是听了昭静贵太妃的话有些不明白,轻声问道:“是这般说的,可是这和李氏有和干系?” 沈氏顿了顿说道:“李氏在的时候如何?” 曹贵太妃这次便不再忙着说话,而是陷入回忆之中了。 她记忆的李氏清瘦又沉默寡言,她最初是大娘娘宫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宫娥,后来渐渐的变成了近身伺候,虽然不够伶俐却胜在够用心。 如今的慧心当日就是在大娘娘身边管事宫女,说起来当年之事言语间都是淡淡的,只说李氏原是不够伶俐,对其他宫娥们也淡淡的,偏生了一副会谄媚的心肝儿,一见大娘娘便乐的眉开眼笑,也不知道如何如入了大娘娘的眼,竟然提拔她贴身伺候。 因为大娘娘素日里时常替官家参详政事,批阅奏折,福宁宫设了内书房,她不知道何时竟然偷偷的识字了,是以帮着大娘娘整理大娘娘宫内的书房,大娘娘在内书房的时候都是她贴身伺候的。 但也因着她木讷不善言辞,大娘娘只留她在福宁宫里头伺候,并不曾带着她出福宁宫。 后来不知道怎地偷偷摸摸便怀上了龙嗣,自己邀功谄媚的跑到大娘娘身边说要这孩子养在大娘娘身边,死活也不肯搬出福宁宫,非要在宫里伺候娘娘不可。 那是的大娘娘虽然不是皇后,然郭后早去了,先帝欲立大娘娘为后而不得便将后位久悬,大娘娘早已经是六宫的实际掌权人。 先帝得这这李氏有孕便要加封,她却辞而不受,执意仍留在内书房伺候。 皇嗣也就是当今的陛下出生之后,那李氏亲自抱着孩子与大娘娘,自言这孩子必有大娘娘抚养才可的。 大娘娘因为当年陛下的诞生得以登上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 李氏封崇阳县君,仍留在福宁宫掌管内书房,大娘娘因为她有功欲给她分配新宫殿,都被她婉言谢辞。 这李氏后又诞下公主,被迫搬出福宁宫,却日日回福宁宫探望。 福宁宫里的宫娥自然是都不大喜欢李氏的,原本还不如她们的宫娥,如今都封了婉仪,独居别宫,可谓飞上了枝头。 是以她常去福宁宫却不得福宁宫里的宫娥待见,她并不理会,天天去,日日去,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大娘娘在,她便陪着大娘娘说说话,大娘娘不在她便在福宁宫的内书房里,看看书再回去。 小公主去了以后,她的精神头就不如从前那样好,只是得了空还是去大娘娘那里。 只是若是在大娘娘那里碰到的杨娘娘带着官家在她便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陛下养在杨娘娘身边,杨娘娘每日带着陛下给大娘娘请安的时候,后来李婉仪悉知了杨娘娘带官家去请安的时辰,她总是巧妙的避开。 后来大娘娘垂帘听政,在福宁宫待的时间越发的少了,可是李婉仪还是能恰到好处的赶到和大娘娘说说话,或者带自己的做的点心与大娘娘尝尝。 慧心她们都以为她是拼命讨好了娘娘,每日去宫里也是为了看看官家的,这是官家十岁之前,她果真连远远的望一眼也不曾。小公主去世后,大娘娘怕她伤心,特叫她去看望官家,她却说自己生来没有儿女福,不远去打搅官家。 众人都说这李婉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连亲生儿子都不去看一眼,真真是狠心。 曹氏一边回忆一边讲旧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沈氏却略微摇了摇头道:“这是慧心说的。我知道的却不是这样的,杨姐姐在的时候常常说起旧事,只是却不爱提李氏。那是大娘娘还在的时候,有次在福宁宫里,我听过大娘娘说起李氏的过往很是唏嘘来着。” “那李氏不就是小门小户的女儿,有何唏嘘的?”曹贵太妃问道。 “事情并非如此,你可记得李氏被迁往真宗永定陵守陵时候大娘娘是如何说的?”沈氏问道。 045 愿君拾得相怜惜(下) 当时大娘娘还不是皇后,只是一个小小的刘美人,去尼姑安烧香的时候偶遇了遭逢不幸的李氏。大娘娘慧眼识珠,救李氏于危难之中,并将她带入宫中,安排在自己身边伺候。 那李氏幼年在父亲过世、继母携子改嫁后,生计维艰,被迫削发为尼。 一个貌美的小娘,有生之年便只能常伴青灯古佛,生命如一口枯井,一眼看去都被悲惨的结局。 何等无趣和苦楚? 若非大娘娘,那李氏这一生岂能会有这样的际遇? 李氏生前我却见过她几次,提起继母和兄弟,也是淡淡的,她说起她肖发为尼的时候年岁尚小,族中也无旁人,便是有也不记得了。 只有提起大娘娘的时候方才神采奕奕,那种感激涕零绝不是装的出来的的,她常说大娘娘之于她是有知遇之恩的。 万死酬知己,李氏生前只以大娘娘为尊,大娘娘要她去先帝守陵,她纵然万千不舍却含泪前往,临行前只要了一卷画。 当年我以为那画必然是官家的肖像,到今日我才知道,原那李氏索要的竟然是和那黄花梨长盒中的画是一般的——是大娘娘青年时的摸样。 曹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道:“沈姐姐且说,为何杨太后和李氏都这般在意那大娘娘?你这样说我还想起来的,当日她们见了陛下也是淡淡的,独独见了大娘娘就喜笑颜开的。只是杨太后多不待见李氏。” “为何?话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问我为何?”那沈氏却不愿意多言下去了。 杨太后对大娘娘那是一片姐妹情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大娘娘的事儿她无不尽心竭力,凡大娘娘晋升也都有她的份,可是她却始终看不惯大娘娘身边的李氏。 偏偏李氏却能怀孕,诞下龙嗣,她却不能。 不是这一条李氏比过了她,何至于让那李氏在大娘娘身边得了眼? 当今陛下还费尽心力将李氏家族人寻了出来加官进爵。 曹贵太妃不清楚,睡在拔步床上的七娘却清楚了。 宫人都知道杨太后和李氏虽同依附大娘娘却是彼此都有成见,原是这个缘故。 她们原是情敌,不管如何也不能和睦相处了。 只是那杨氏是在王府的时候边陪伴在大娘娘身边的,自是情深;那李氏爱慕大娘娘却只敢说是知遇之恩,便是自己生下了当今官家却始终未曾以官家之母自居,为的难道不是讨大娘娘一片欢心? 说到底杨氏和李氏不都盼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是她们盼的那人是大娘娘,却不是先帝而已。 七娘猜想大娘娘多少该是知道杨氏和李氏的心思的,只是她的心思却未必在儿女情长上了。 大娘娘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巾帼英烈,若是有小心思她何以将容貌出众的李氏带入宫中,若是没有聪慧何以在年老色衰的时候还能专宠六宫? 哎,这一是一场命运的捉弄,在这个捉弄里杨氏和李氏都甜蜜过也痛快过。 李氏早年便去守先帝陵去了,却因为陛下的关系和大娘娘一起葬于先帝陵了;杨氏留在身边,却死不能和大娘娘同葬,只能留着这幅画儿昨个念想。 谁知道此时昭静贵太妃的殿外正立着一个人,这个人清瘦憔悴,久久不语。 这人便是陛下,他请说七娘昏倒了,他的两个公主也被安置在了昭静贵太妃的偏殿里,便信步走过来。 谁知道门外的宫人们慌慌张张,他便不准宫人们禀报,遣退众人,自己在门外静静的听着。 听到最后他竟然潸然泪下。 原是这样的吗? 竟然是自己错了? 他母家竟然是那样的状况,他的生母竟然是尼姑庵被带入宫中的。 他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大娘娘的时候,曾经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生母的族人,谁知道生母李氏竟然一点也不关心。 原来他母家的族人在她母亲落难之时无一人伸出援手,他母家的外祖母也弃生母于不顾嫁人去了。 她生母才落难至尼姑庵。 大娘娘是他生母的恩人,又抚育了他,当日他还曾经那样怀疑她,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备受煎熬。 他执意废除郭氏,执意要立张氏为后,冷落曹氏算计曹氏,一切都做错了吗? 他立了许久,听见殿内二人的话已经讲完了,便带着小黄门悄悄的离开了,他叮嘱宫人不许告诉昭静贵太妃他曾来过。 一层秋雨一层凉,慈华殿里哀声遍地,他立在长廊上泪如雨下。 大娘娘去了,生母李氏去了,如今连杨娘娘也去了,他再无依仗之人了。 大娘娘的严厉,杨娘娘的慈爱,生母李氏的苦楚都慢慢的浮现在眼前,她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伴随着杨娘娘的过世将永远埋藏于地下。 那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情债,谁欠谁的,她们只有在地下去细细算了。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码大娘娘因为是深爱这父皇的,父皇也深爱着大娘娘。杨娘娘和生母李氏都不爱父皇,父皇也不爱她们。 这很公平。 他的宫中有那样多的嫔妃,他喜爱的也不多,想来她们也未必全部都是心里装着他的。 不知道张昭仪的心里可有自己,还是也有个大娘娘? 他不知道,他有些怕。 七娘又在床上耗足了一个时辰才假装醒来了,偏殿里很暖和,拔步床上更加暖和,她实在不行在慈华殿去跪着。 她连杨娘娘的面都不曾见过,却要在大殿里跪拜,这跪拜自然是没有真心的。 大殿里那样多的人,她们难道真的都是真心跪拜吗? 自然不是的,七娘知道。 昭静贵太妃很是慈祥,坐立都气度华贵,装扮却有些朴素。 “昭静贵太妃安。”七娘装作刚刚醒过来的样子,渣渣眼睛,微微一笑对着昭静贵太妃说道。 “阿婉醒的,我吩咐下人煮了红枣姜茶,今个寒气重,你且喝了驱驱寒气。”昭静贵太妃支开宫人,亲自替七娘更衣。 七娘不敢违背规规矩矩的任由昭静贵太妃摆弄,口中恭恭敬敬的说道:“是,谢太妃娘娘赏茶喝。” “我听宫人说你且是个混世魔王,怎地见了我怕成这个样子?我难道生的吓人?”昭静贵太妃见七娘拘谨的很,不由的想到宫人都传这高七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娘子,在皇后面前顶撞张昭仪,又在御前和阿鲁淘气,此时却规矩又小心翼翼,怕是传言不实。 046 狐假虎威 七娘对着昭静贵太妃微微一笑道:“人言可畏,古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太妃娘娘所见的阿婉难道不是阿婉?” 昭静贵太妃顿了一下,素手金香匙拢了拢香炉里的香,并未抬眼看七娘,只是打趣的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旁人误传误信了不曾?” “阿婉不敢断言。阿婉自个是个甚样儿其实也不大记得,每每只有拿起铜镜那一念间方才觉得原我长的这般摸样呀!谁知道一放下铜镜片刻就忘记了,拼命的想呀想不出头绪来。所以众人说的也未必不是,也许是阿婉不记得了。”七娘小脑袋微微一侧,双眸如剪,喃喃的说道。 七娘并未看昭静贵太妃的表情,她知道昭静贵太妃是个人精,她在宫中样貌不出色,却熬到了如今的地步,单凭她点醒曹太妃的话便知道她不是个寻常的太妃了。 遇到这样不寻常的太妃,她不愿意掩饰太多,和聪明人谈话她是喜欢的。 此时殿外匆匆忙忙闯进来一个小黄门,噗咚跪倒在下,倒是唬了七娘和昭静贵太妃一跳,昭静贵太妃手中的香匙叮一声落在桌上。 昭静贵太妃撇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小黄门并未发话,一旁的曹氏训斥道:“吃了御街上的火烧了,做事这样没有分寸!” 那小黄门一脸苍白道:“太妃娘娘,陛下,陛下不怎地将众人都赶出了慈华殿了!” 曹太妃一听忽的站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昭静贵太妃沈氏抚了抚曹太妃的袖子对着小黄门说道:“我们知晓了,你且下去。如今宫里头是多事之秋,你们当差也该有分寸。”说完摆摆手打发小黄门推下去了。 曹太妃要说些甚却见昭静贵太妃先开口道:“来人,七娘醒了的,服侍七娘起身。” 然后昭静贵太妃带着曹太妃出了偏殿的内室,几个宫人鱼贯而入,低着头伺候七娘穿衣裳。 七娘自然知道,她们要说的话儿是不能让七娘听见的。 七娘穿好衣裳以后,半夏和冬青款款入内扶着七娘小声说道:“阿婉如今几个小娘子和公主们都被陛下赶回了寝宫,慈华殿里只留下了皇后娘娘和几个重要宗亲们。咱们是回还是留?” 是回还是留? 七娘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陛下为何突然将众人都赶出慈华殿? 太后殁了,这是国丧,陛下前头遣散宫人那是慈悲,如今赶走宗亲和守孝的人,她想一定是出了甚事儿了。 她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一出门便看见王妙灵从昭静贵太妃的另外一间屋子里出来,想来也是在慈华殿跪的时候晕过去了。 王妙灵一身素衣,浓密的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髻上带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巴掌大的小脸,眉目之间颇有灵气,正外殿外走去。 七娘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对着昭静贵太妃宫里头的宫人吩咐道:“今日之事有劳众位,请替我向两位太妃娘娘辞行。我这就回慈华殿正殿去见皇后娘娘去的。”说完半蹲施礼,眼睛却撇向王妙灵的行处。 太妃宫里头的宫人都是知趣的,一听她要去见皇后娘娘自然是恭送,便退回了昭静贵太妃宫里头去了。 七娘在半夏耳边说了些甚,半夏便顺着御道向着慈华殿主殿的方向走去了。 七娘带着冬青不声不响的跟上了王妙灵的脚步,想要看看这个时候王妙灵要去哪里。七娘发现王妙灵走的方向既不是慈华殿的主殿,也不是福宁宫的方向,更加不是张昭仪的长宁宫。 她初次入宫,此时该和七娘一般,对于这宫殿是陌生的才对,只是七娘却觉得她是不一般的,她走向那个方向的时候没有意思迟疑,好像早就预备好的一般。 慈华殿位于内宫的最北面,王妙灵带着她的贴身侍婢一路向北,过了金水河,远远的望去,层层宫殿之后便是巍峨高大的拱辰门了。 七娘心中疑惑,这王妙灵为何要去拱辰门? 又记得小黄门说官家将所有慈华殿正殿的人都赶了出来,那么她此时略微离开一会是不会有人察觉的,这王妙灵行为可疑,她必要跟过去看看才好的。 七娘在高府的时候日日登山,如今脚下很是利索,一直跟到拱辰门下也未让王妙灵觉察半分。 只是拱辰门都是又侍卫把守的,拱辰门前一片开阔,此时若是再跟上前去,只怕就被众人发现了,七娘索性在偏殿的一角停下来。 冬青自入宫之后便不再规劝七娘,任由七娘决断,此时她也跟着七娘躲在墙角看着正在与门外交谈的王妙灵,目光里充满了疑惑,这宫中的一切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和掌控能力,静静的跟着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七娘注意到那王妙灵和守拱辰门的侍卫交谈的时候无意指了指城墙,七娘猛地想到了什么,将目光投向内宫的北城墙,看了许久也不曾看到甚,颇为失落。 这王家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让已经入宫的王妙灵私自出宫去,且不走西华门,却拱辰门出去? 这是不是太大胆了一点,王家且不怕的? 再看王妙灵之时,她已经不见了,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她还不至于出城吧? “冬青,你看见那王家小娘去了哪里?”七娘问道。 “阿婉往哪里看便是了。”冬青一指七娘看到了,原来王妙灵并非要出城,她只是要等拱辰门的城墙而已。 七娘此时再往拱辰门上看去,便发现了不同。 拱辰门的城墙上有两个黑点,与守城的侍卫显然不同的,风猎猎扬起他的袍角,像是飘带一般。 此时七娘顿悟,方才自己如何会以为王妙灵是要出宫的,这拱辰门之外仍旧是皇家?仍分?兀??囊棠富屎竽锬锴鬃源?旃?擅窃谠纺谥种补任铮?缮q?希?褪枪俺矫胖?獾?仍防铩?p>  正是有了拱辰门外?仍分?兀??怨俺矫懦乔降氖匚辣黄渌??龉?派倭巳?种???且酝趺盍橄胍?巧瞎俺矫乓彩遣荒训摹?p>  七娘便猜测,那王妙灵登上城墙难道是去见那城头上的二人不成? 秋雨渐渐停了,整个宫苑内弥漫着厚重的湿气,秋风一吹冰凉刺骨。 想到这里,七娘便带着冬青东拐角里出来,到了拱辰门也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内侄女,高慕婉。次来为的是登上城墙为太后娘娘祈福。”此情此景,她也不得不借着姨母的皇后之头衔狐假虎威一次。 几个侍卫显然已经从王妙灵的口中得知陛下将众人赶出慈华殿的消息,七娘这样说他们的眼中也倒是显出了几分敬佩之意,对着他们的统领嘀咕了几句,便让七娘从王妙灵相反的一个方向上了城墙。 @@@@@@@@@@@@@@@@@@@@@@@@@@@@ 最近身体微微有些不舒服,一开春公司各种项目启动,忙的不行,加之诸事繁杂,一下子又下雪了,冻的要死了,更新比不上上周,我争取在下周多更新一点。 上次与编辑沟通的时候编辑说这本书成绩一般,建议我快写完结开新书。 我仔细考虑了很久,终究还是坚持圆满的写完,按照原定的大纲,三十多万真的才是个开始而已,说实话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成绩什么的,只是想写出自己心里的一个梦想而已,所以成绩不好也是在意料之中了,衷心感谢编辑岚子对我的耐心和鼓励。 三十多万确实有些疲惫,这是我的第二本书,感觉很多构思和情节上因为笔力有限,实在是不能很完美的表达出来。 每当我疲惫的时候,不想往下写的时候,就想想最初的那种激动喜悦和对这本书的憧憬,慢慢的坚持下来了。 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你们,看着增长的收藏是我另一种要把这书坚持圆满写完的动力! 047 拱辰门前心事多 看见王妙灵未带贴身侍婢便也吩咐冬青留在拱辰门侧,七娘一人顺着梯道一步步往上。 千层阶,万步路。 雨后的湿气弥漫,秋风呼啸着却被高高的城墙挡住了,七娘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也许自己年岁再大一些,报仇的事情便会容易一点吧? 不由得又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在心里暖了一会,仇必然要报,且要全身而退。 这斑驳沧桑的城墙,七娘像是在梦里见到过许多回,不知道远远看见城墙上的一点究竟是何人。 王妙灵自东城墙而上,七娘走的却是西城墙,七娘爬到墙头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东西两个入口之间的?望台上站着一个少年郎,少年郎身旁立着一个娇俏的小娘,一身素衣,小脸红扑扑的。 隔了很远,七娘认得出少年郎是十三郎,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那小娘子竟然是连翘。 连翘的心思七娘一直是知道的,只是却不知道她竟然大胆成这样,竟然敢背着大姐丽娘私下会见十三郎,可见如今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七娘不知道的是连翘的能耐能否支撑起她这样的野心,光凭漂亮的小模样引来的也只能是薄情郎。 七娘将身子一闪,退后一步,站在登上城墙上行口处,这样即便是王妙灵从东侧出来,也是不能发现她跟了过来的。 十三郎真是无行的磁场,他在这里边能引得连翘和王妙灵都过来,只是不知道她们找他所谓何事。 隔得太远,七娘也不指望能听见,她只是盘算着王妙灵是不是因为见到连翘在这里便故意躲了起来? 七娘摇摇头,心想王妙灵是王家的小娘子,身份贵重在重小娘之上,她应该不至于畏惧连翘一个小小的丫头才对。 应该是连翘背着众人来寻十三郎,连翘应该畏惧被王妙灵看到才对。 想到这里七娘扒在墙角上看,城墙之上,西边秋风瑟瑟,远远的只有一个城楼里立着两个侍卫,他们的方向并不能发现七娘所藏的地方。 倘若那连翘过会从西边下,势必要跟七娘碰面,但是她暂时还不想让连翘见到她曾经出现在这个拱辰门的城墙上。 七娘想了良久,趁着?望台上的两人不注意,一溜烟近了西侧一个城楼里。 城楼里的禁卫军皆是一愣,一个黑色披风身量高挑的的禁卫军原是背对着七娘的,忽的见人进了城楼,猛然转身,一张硬朗的脸庞上显出别样的威严来,几个禁卫军都慢慢退后了一步。 “卑职见过七娘。”罗照抱拳施礼道。 七娘穿着月白色的披风,小脸冻的通红,不等军士发问便忙说道:“罗统领,我原是来替太后娘娘祈福的,谁知道见十三郎在?望台上,我见风又大,所以到这城楼里等等。” 眼前这个肤色黧黑,身量高挑的军士正是禁卫军统领罗照。 七娘见罗照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她却是记忆深刻的。 原因自然是很简单的,罗照也不是长的特别英俊,话少且冰冷;只有他却有许多人都不曾有的优点——横看竖看七娘觉得罗照就是一个男人,堂堂正正的男人。 汴梁繁华如歌,只是汴梁的男子都带着些脂粉气,油头粉面。 这样的大环境里,罗照给七娘的印象自然就是极其深刻的了。 既然禁卫军统领罗照在这里,七娘方才那一颗忐忑的心自然就放下来了,有了熟人就不怕被这些军士当做奸细了。 “这位是皇后娘娘外甥女,在家行七。”罗照对着几个军士介绍道。 几个军士赶忙便要下跪行礼,七娘忙说不用不用,罗照手一挥几个人就退出了城楼。 “七娘是来看十三郎的?”见军士都退了出去,罗照将城楼里的炭盆往七娘身边移了移。 七娘摇摇头道:“我原本不知道十三郎在这里的,只是看见王家小娘过来,心中好生好奇便跟了过来。”方才为太后娘娘祈福的借口骗骗众人还可以,骗罗照显然是伎俩拙拙,她向来是若是瞒不过的事情坦然说,真实的事情不管多么离谱,往往比骗局更加具有说服力,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与舌绽兰花的谎言是不同的。 罗照了许久淡淡说道:“那王家的小小娘子也上来的?” “是的。”七娘回答道。 罗照便不再多言,而是顺着城楼的一个方正的开口向着?望台看去。 ?望台上的十三郎迎风而立,衣袂挡风,发带飘飞,身边的连翘已经下?望台,似乎朝着东侧撇了一眼便莲步轻移从西侧下了城墙。 七娘见此情此景不由的微微一笑,好在自己方才已经有所察觉,不然此时可不是要和连翘碰面了。 两人立在城楼之内,风从四面八方的开口吹进来,七娘便蹲在火盆旁边专心的烤火起来。 这是她入宫的第三日,便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等会若是王妙灵去了,她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十三郎? 她是猜不透此时此刻连翘和王妙灵见十三郎所谓何事,到底都逃脱不了套近乎和讨好。 生存而已,各凭本事。 更何况大家在乎的不是十三郎这个人多好,在乎的只是他未来的可能。 只是剩下的四个宗室子弟就全无机会了吗? 应该不会,既然官家让着写宗室子弟入宫,自然是有所打算的,所以现在该是局势未明,此时不管与谁都的近都是不妥当的。 对于十三郎七娘自然是有攀附之意的,只是此时她打算不去?望台找他。 此时去未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她会耐心的等待机会。 罗照看的很是专注,并不理会一旁的七娘,只是他双眉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七娘忽然想起来,按照罗照的身份,他是不该在这里的,他是官家的近卫,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慈华宫外。 “罗统领,陛下,也在这里不成?”七娘抬头,双眸如剪,声音稚嫩清澈的问道。 罗照转过身来,看着七娘说道:“我如今是十三郎的近卫,陛下的近卫另择他人了。”罗照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放佛他被调离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七娘却是不同的,她自然是想的多了。 官家派罗照做十三郎的近卫大约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官家另有新欢,不得不将罗照调离,好任命其他人。其二是官家极其信任罗照,派罗照来监视十三郎的一举一动。 以七娘之见,第二种可能比较大一点。 罗照进入禁军多年,深的官家喜爱,就是令有新欢也不会这样突兀的调离,而且指派给十三郎,这显然是另有所图了。 只是十三郎是值得监视的吗?显然是值得的,十三郎的身世和背景都是不凡的,他入宫只几年未免口碑也太好了一点。 他的口碑越是好,官家便越是不会放心了。 七八岁的十三郎胸中会有这样的谋略吗?七娘不知道。 “罗统领觉得跟着陛下好,还是跟着十三郎好?”七娘心中有了计较便故意以小孩子的口吻问道,这话自然是不妥的,令被问之人难以回答的,可是她就是要试探试探这个罗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官家派来监视十三郎的。 罗照黧黑的脸上微微有了笑容,他的双眼弯弯,嘴角上翘看了一脸天真的七娘,然后才说道:“简在帝心,陛下要罗照在哪里,哪里便是最好的。” 罗照的回答自然是妙的,七娘的拙计被罗照巧妙的避开了。 罗照严肃少语,七娘若是不问他便立在那里,从洞口的口子向着?望台望去,若是七娘问什么,他便规规矩矩的回答一句,从不多说。 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侍卫,只是不知道官家身边换了怎样的新人,想到这里她便专心致志的烤火,顺带将这几日的事情做一个简短的梳理。 048 何必操之过急 “阿婉来这里却不是见我的?”七娘和罗照在城楼里相对无言良久,并不见外界的动静,忽然七娘听见身后传来十三郎的纯质无华的声音响起。 七娘猛的站起来,谁知道蹲下的久了猛然起身眼前不由的一黑,便要向着炭盆里载过去了! 罗照略微一犹豫就见十三一个大步向前,一把将七娘搂在了怀里,稳稳的扶着她站定了,然后忙松开手说道:“我倒是不知道哪家小娘竟然如你一般这样蹲着烤火?” 七娘差点栽倒在火盆里的时候却被十三郎一把搂住,就在那一瞬间她在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子前世所熟悉的味道,只是却记得不太真切了。 十三郎是前世的人?七娘下意识从脑海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只是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是自己太过留恋前世了,始终还是割舍不下所致。她理解自己。 有谁会喜欢落后愚昧的地方而忘却自由光明美好的未来,她是不能的。 挣扎了这样多年,她认清楚了现实,却不能忘却。 以她的聪慧她早就知道,如果早点融入,早点放弃回去的念头,她也许过的不会这样浮躁困顿,内心不得安宁,可是她偏偏又是那样的放不下。 “别家的小娘不会如我一般蹲着烤火,我便不能?大宋的律法可有这一条?”七娘原是将往事忆起,话语便有些不善,碍于罗照和十三郎的身份,她也没有敢太过分。 罗照和十三郎都是一怔,显然都没有料到七娘会如此回答。 “律法自然是没有这一条的。”罗照说道,满脸不解的看着七娘,他素来寡言,此时却是带十三郎回答了这一句,显然别有用意。 “律法恕我无罪,我何必在意不相干人说甚?我也不曾碍着别人,又与人无忧,这世上的人都是闲的无事专爱官人闲事的吗?别人的眼光和言语我不在乎。”七娘再说话便有些重了,语气也颇为气愤,倒也不是因为十三郎,只是听了太多人言可畏的警告,束手束脚,人生都在这里困顿了。 “七娘虽然年岁小,却该知道人言可畏。今个是我和十三郎,若是换了别的人,只怕娘子便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罗照的话出奇的多起来,他目无表情的看着七娘,声音却不冷,语气也不是刻薄,反而带着一种七娘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十三郎对着罗照拜拜手说道:“凡有疆域之处皆为牢笼,只怕阿婉想要逍遥游,独身世外是不能够的。世上皆是牢笼,唯独这皇宫是最大又最坚固的牢笼,这里住着很多很多的甘之如饴的犯人,还有更多的人想要住进这里。人言可畏是说给心虚之人听的。”罗照便不再多言,恭敬的对十三郎施礼,后退了一步。 因着十三郎的话儿,七娘心中一惊,她原以为十三郎就算不是大发雷霆,定然也是恶言相向,谁能想到他竟然帮着自己说话的。 十三郎的话儿说的好,说的妙极了,凡有疆域之处皆为牢笼,人生在世总是被种种所牵绊,不得不身不由己的陷入命运的洪流,想要逍遥世外,有割舍不恩怨情仇,都是人之常情。 七娘原以为自己就算不能归去,也是逍遥自在孤身一人,谁知道后来她便担起了白家的大计策,又背上了高家满门的荣辱,最后展大哥的死又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仇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初衷。 “阿婉,今日既来的,是否也该去?望塔祭奠一下太后娘娘?”十三郎见七娘静默无语便朗声说道。 七娘抬起头来,杏眼如聚,微微点点头,她知道十三郎是有话要说的。 她记得在太阳县的那个晚上,她们站在看台上十三郎的那些话,这个宗室少年郎本就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 “是,是该上?望台的。”七娘淡淡的说道。 风呼啦啦的吹过城楼的洞开,秋日的凉意又多了一层。大宋的旗帜迎风招展,?望台上的风卷起七娘素色的披风肆虐飞舞着,原以为?望台是最冷的所在,只是站定了,风呼啸而过,七娘觉得这?望台竟然也没有想的那样冷。 “阿婉,你向西看——”十三郎指着汴梁西方说道。 七娘向西看,这?望台建的高,可以俯瞰汴梁城,皇宫并不是很大,目光越过城墙便是层层叠叠的民宅,民宅大院交错相连,宅天一线,看不到尽头,七娘不知道十三郎想要她看甚。 “十三郎要我看的可是这汴梁的繁华?”七娘有些不解的问道。 十三郎摇摇头苦涩的说道:“不,我是要你一直往西看,看到你看不到的西边陲。那里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战火纷飞了。”七娘看着十三郎,她心中不懂,好好的,如何她突然就说起来西边的战事? 想来他也只是知道的李元昊的野心,作为宗室子弟心有不甘? “是吗?”七娘淡淡的回答,她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那种觉悟,边关的事儿她也是管不着的,她一个未来的人,犯不着为现在的事儿烦心。 “七娘该知道的。”十三郎见七娘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我怎地会知道,我又不是李元昊。”七娘说道。 “可是你对天立誓必要取李元昊首级报仇雪恨,难道这样快就忘记了?还是天下的女子都如你一般,只顾着眼前的片刻欢愉,天下之事皆不入眼?”十三郎目光中露出鄙夷之色,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七娘一下被刺痛了,她要报仇,展大哥死,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能知道她和展大哥渊源的,算上白家也不过两个人而已,这事儿原本就是一个深藏于她内心的秘密,每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的时候一遍遍的鼓噪的令她寝食难安。 可是十三郎却说的这样轻描淡写,让她有种被人扒光的窥看的羞愤之感,不由的恼羞成怒说道:“如何?你能千军万马中取李元昊首级?你能收回燕云十六州?你能让郭元师起死回生?既然你都不能,何必闲吃萝卜淡操心?” 十三郎对于七娘的愤怒毫不理会,目光中露出些许沧桑感,他将目光投向西边,远远看不到边界的西边淡淡的说道:“如果我能,你信吗?” 逞口舌之快的七娘被十三郎的淡定显得有些跳梁小丑一般,她顺着他的目光想着西边看过去,她知道的,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西边要开战了。 所以阿娘白冰玉才将慕青送入青猿山,将她送还高家,单枪匹马闯荡东京图谋大计。 阿娘的大计她不知道是甚,但是她知道与西北战事有关的,深秋的雨若是落在了西陲那是另外一场煎熬,边关百姓的日子从这个秋天起就更加难过了。 党项人的掠夺,契丹人的西北铁骑践踏,贪官污吏的盘剥,不知道何时会战火纷飞的家园……故土难离,逃荒的人背井离乡都开始往南边来了,白家商社的耳目遍天下,只是带回来的再无好消息。 “如果你是——可惜你不仅不是,你年岁还小,空谈误国,更何况隔墙有耳,十三郎言重了。”七娘觉得十三郎是个少年轻狂的愤青而已,毕竟她只是快满八岁而已,就算他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当今官家身强体壮,性子柔和;等到他收拾山河,也许就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几十年,人生就匆匆而过了,已经既成事实的历史,她选择的是接受。 “怎地,方才说的豪气干云,此时却怕了?”十三郎目光灼灼的看着七娘。七娘没有回答,今日的十三郎似乎别样的迫切。 “不是怕了,而是臣服于事实。比如郭元师去了,世间就无人能使她起死回生。西北战事起了,也不是你我这样渺小的人儿所能决定的。十三郎何以这样操之过急?”七娘劝慰,也许是众宗室子弟入宫给了十三郎太多的压力,他迫切的想要通过西北战事来稳住局面。 只是他才将要八岁,谈何容易,只怕是欲速则不达,到时候不但功亏于溃还要连累曹皇后和自己。 049 你敢臣服与事实? “如果郭元师可以起死回生呢?”十三郎见七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慢慢的一字一句说出了这段话,风从西边吹来,吹起他素色的发带,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刺入七娘的内心深处,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容淡的一瞬间就被风吹的无影无踪了。 起死回生,七娘被十三郎狠狠的将了一军,这个十三郎是在暗示他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这世间岂会有人真能死而复生?若果人能死而复生,她是不是也不该在这个地方。 七娘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她只是想报仇而已,巴结攀附都行,把自己交付出去不行,少年壮志是你的,我不会成为你路途上的殉葬品。 前世为苏春天不行,今世为十三郎也不行。 若果有一天要做,她只会为自己。 可是十三郎这个人太难捉摸了,自第一日见他到今日,每次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不能按照常理推断,如今众人都心知肚明他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她不管如何不能得罪于他。 “十三郎是想要阿婉在您的雄图大志里充当何种角色?”七娘问道。 “高慕婉,不,白慕婉,我只是想和你共商大计而已。”十三郎见七年不说话,他没有看七娘,他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北天边,他神态坚毅果决。 七娘听到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她是白慕婉,不是高七娘! 可是白家在的出生就设下了惊天之计,瞒的天衣无缝,便是她的两个贴身丫头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为何十三郎会说的这样肯定。 “你说甚,我不懂。”七娘还是乱了分寸,可是强壮镇定?望台上。 “白氏长女天圣七年嫁给薛家长子,后白家商号全面撤离京城。天圣八年白家长女诞下龙凤胎,对外谎称诞下长子。同一日高曹氏诞下一女,被良静语言为桃花大煞,且克母克兄,半年之后高七娘被送往九华山。高七娘之父高遵度暗中使高家接了高七娘养在白府,谁知道明道二年,真正的高七娘便彻底失去了踪影。而后你李代桃僵混入高家,白家妄想以你为契机谋划甚事儿,是与不是?”十三郎见七娘方寸大乱知道此事正中要害,不由得声音加重了几分。 七娘不由的愣住了,十三郎知道的如此详细,连她出生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调查过了,此事再否认只怕也无济于事,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逼着七娘就范而已。 “不知道十三郎知道的如此详细,到底要我作甚,不妨直说。”七娘知道十三郎这样详细的调查自己,必定是有所图谋的,只是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 十三郎微微一笑道:“要白家富可敌国的全部财富任我驱使。” 七娘连连后退,声音有些冷,却不想鱼死网破,只是压低声音说道:“十三郎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是否也给我白家留有余地?” 白家有多少财富七娘是不知道,她只是自小就看着阿娘白冰玉打理白家商社,在迎来送往中隐隐猜测富可敌国不是传说而已,只是白家的财富是白家历代传承的绝密,不是七娘能够知道的。 按照道理,她不该姓白,但是阿娘是白家的长女,小姨白冰雪被人掳走死于非命,有一个白家的养子又送去青猿山学习武去了。所以白家她和慕青都姓了白,大朗却从未对此事有过异议。 所以她知道自己跟前世还是一个名字一个姓,巧合的难以置信。 如今想来未免有些非议所有,其中一定有许多故事,只是阿娘从来未曾提过,甚至半句也不曾对她和慕青说过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大朗。 有时候她问起,阿娘只是对着她笑着说道:“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便回来了。” “一直自负无所畏惧的白慕婉也会怕,你知道怕便是好的。如果我不要白家的财富,却只要你一个允诺,七娘看如何?至于你是不是高家女,我只是试探而已,原来高家的七娘真的不知所踪了。”十三郎自负笑笑的说道。 这个十三郎,七娘一直以为他少年沉稳,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狂傲的一面,竟然这样试探她,她心虚竟然全然中招了,这下自己的底牌全部暴漏在十三郎面前了,今后只怕是要任他驱使了! “你如此狂妄,如此卑鄙!”七娘怒目圆瞪的说道。 “不是狂妄,是因为了解,所有无畏。至于卑鄙,何至于卑鄙?”十三郎忽然转过身来目不斜视的盯着七娘问。 七娘底牌已经全部都被人知道了,做垂死挣扎也是无力,只是不知道这十三郎到底图的是甚,索性问道:“原是如此,我原本想你锦衣玉食,怎地会张口便要白家的银两,原来是诈我。你如此诈我要我允诺的究竟是何事?” “我跟阿婉有一个共同敌人,这样算起来我们是不是也算同伙了?”十三郎看着七娘莫名其妙的说道,十三郎的话总是不按照常理的,只是每一句都能触到七娘的软肋,让她毫无退路,毫无办法。 “共同的敌人?”七娘不解。 “李元昊。” “哦,他是大宋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自然也算我一份。”七娘含糊道,她此时心中对于十三郎便有些畏惧,不知道下一次他还会出什么招,要自己做甚,她短期之内毫无还手之力,以为她被十三郎摸清了底细,却对于十三郎一无所知,被动的很! “你展大哥的仇不报了?所有的誓言,日日的坟前焚香都是过眼烟云了?”十三猛然问道。 “你!”七娘指着十三郎的鼻子便七娘断喝一声,恼羞成怒,转身便要走。 展大哥是她的心头事儿,是她午夜梦回剔骨思念的人,因展大哥而喜,因展大哥而怒,因为展大哥愁肠百结,横生深仇大恨,重重过往和心酸竟然被十三郎这样的方式说出,她绷着的那根神经,瞬间崩溃了。 十三郎见七娘怒了,忽的变得严肃起来,一把将她指着他的手扶了下去道:“我言重了,只是我也想杀李元昊。想着或许说开了,便能同仇敌忾了,不料你竟然伤心了。” 十三郎扶着七娘的那大手被她一下子推开,自己方才失态了。 她定了定神说道:“是我失态了。李元昊的事情暂且不说,我记得你口出狂言说郭元师能起死回生?” “你倒是还记得。方才你说你要臣服于事实,想知道你口中的事实是什么?”十三郎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七娘的耳朵里,两人说了许久,雨后显得格外的冷。 “事实?事实就是已经发生的事,和无力改变的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我。”七娘说道。 “哦?那你心中朱砂李元昊,复我燕云十六州是不可为之事了?”十三郎问道。 七娘默默无语,下面的话不应该由她说出口,但是她隐约记得,大宋的边境之患越演越烈,燕云十六州到了明朝才收回来的。 那个时候爷爷指着清明上河图说可惜了烟云十六州的百姓,几百年后的明朝才回归故土。 所以七娘是知道的,燕云十六州在宋朝是未曾收回的。 “是,我也一个小娘子哪里懂得那样的事儿,我只是想着契丹人的铁骑何等凶残,如今的大宋边疆危机四伏,以十三郎一人之力未必能如意。”七娘畏惧十三郎灼灼的目光,不由的将话品了又品,才慢慢说出来。 “不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十三郎看似不以为意,两眉之间不由的微微一皱。 “我?”七娘无奈的笑笑,她忽然忆起高家老夫人的话,她也是有畏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畏惧的人和事儿便是越来越多了。 以前畏惧畏惧的是别人因她而死,今日畏惧加上了一个白家满门,但她内心深处更加畏惧的是十三郎这个人。 “你方才说你要臣服于事实,因为你知道将来要发生甚,那我便告诉事实是什么。慧无大师曾说过,高家七娘将来便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高七娘,亳州蒙城人。曾祖琼,祖继勋,皆有勋王室,至节度使。母曹氏,仁宗皇后姊也,故后少鞠宫中。年三十岁被册封为皇后。”十三郎目无表情,喃喃自语,他说这话完全不似方才那般轻松,神情凝重。 七娘忽的转过身来,这是个预言吗? 这个预言里她将来就是皇后? 七娘一下子被十三郎的这些话震惊了,今时今日十三郎的话竟然没有一句不使她震惊,却都比不过这句。 如果她臣服于事实,那便意味着她会应验这个预言成为未来的皇后? 天下没有比这更加荒唐的事情了。 十三郎这才说道重点,如果她不随他去诛杀李元昊,夺回燕云十六州改变格局,那她势必会成为下一任皇后。 姨母的日子她是见过的,她岂会甘心沦落在这一片天的牢笼之中? 十三郎没有理会七娘开始娓娓道来,讲起那日他们离开宜良殿的事儿。 那日郭氏从昏迷中醒来,使了贴身丫鬟叫了十三郎进去,七娘站在梅豆的藤蔓下一无所知。 郭氏中的砒霜之毒,是市井之间最寻常不过的毒药而已,只是御医们却众口一词说郭氏是病入骨髓之症状。 @@@@@@@@@@@@@@@@@@@@@@@@@@@@@@ 这一章怎么改都觉得不满意,删改了四五遍,没有办法先传了。 就是这样的风格,改不了,冲突总是集中不了…… 050 姑且试一试 帝王之爱,沉重的如泰山压顶,双翼全折,她的脊梁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沉重。 十三郎说先皇后郭氏中的不过是最寻常的砒霜之毒,七娘猜想官家应该是知道或者多多少少也是想要纵然的,郭氏这个先皇后做的是何种滋味? 少年夫妻的负气争辩换来的是瑶华宫幽居悲苦的郭真人,素衣陋室,遥想当日做小娘时候的万千**爱,郭氏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七娘想起那个预言,不由得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恐惧,皇宫不会是她的归属。 “当日我在梅豆架之下,郭元师唤你入内,说了写甚?”七娘问道。 十三郎看见七娘神情微微有所动便说道:“她说,她想要离开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归省郭家,哪怕一日死而无憾了。” 七娘对着十三郎说道:“后来呢?” 后来,杨太后赶往了宜良殿见到了大娘娘托付她照顾的废后郭氏。 后来一顶小娇,将郭氏从这拱辰门送出了皇宫,这个世上再无郭氏这个人了,她已经死在了宜良殿。 十三郎只是淡淡的说道,只是话尾不由的微微叹了叹气,那种若有如无的失落感却始终是无法隐瞒的。 七娘听到这里眼睛明亮,原来郭氏只是出宫了,还不算那样差。 史书上该会说她死在宜良殿中了吧? 也许这场病之于郭氏竟然是一种莫名的幸运,从此之后她便不再是废后郭氏,她只是天下最最寻常的一个妇人而已了。 七娘笑了,仿若看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一般,她对着十三郎嫣然一笑道:“十三郎的话容我回去思量思量,今日便告退了。” 十三郎会意。 七娘转身,见远远的罗照站在城墙边上举目远眺,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发带,一把长剑握的紧紧的,全然不曾在意?望台上的十三郎和七娘。 七娘不再过多停留,急步下了拱辰门的城墙。 拱辰门前左顾右盼也不曾见到半夏,正在疑惑中半夏忽的跳了出来道:“阿婉可叫我好等,怎地去了这样久?” “有些事儿,方才你可见着连翘和王姑娘了?”七娘拉着半夏匆匆向着守门的侍卫道别,到了无人之处急急的问道。 “我倒是见着了她们,她们却未曾见着我。”半夏笑着言道。 七娘略微安心,两人快递折回慈华殿正殿,正殿之外宫人寥寥,原太后身边的慧无姑姑静静的立在慈华殿门外,一身素衣,抿的利落的发鬓上簪着一朵绢布茉莉花,眼圈红肿,神情落寞。 七娘远远的看着前来问安的几个娘娘们都被挡在了慈华殿外,无功而返了,想来此时陛下是不愿意见人的。 让半夏寻了冬青过来,问了问慈华殿的情况。 冬青只说官家因为太后娘娘过世过于沉痛,遣散众人独自在慈华殿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就连皇后娘娘也被遣回了富宁殿;张昭仪平日里最是得**,偏偏今日被罚跪在慈华殿长廊之上,方才官家才松了了口令下人们送回了长宁宫了。 皇后娘娘如今怕官家身子有恙,又不敢擅自入内正在偏殿昭静贵太妃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到没有一个能入得了慈华殿,众人也都是心急如焚,怕官家伤心过度伤了龙体。 “两位公主呢?”七娘问道。 “自然都送回去了,这会子大家恨不能都躲开,说句难听的话,陛下登基到现在,这般的盛怒大悲怕是没有几个人能见过的。慈华殿的里老人儿也说,就是大娘娘去的时候,官家也不曾这样儿。”冬青对着七娘附耳说道。 到宫中,冬青却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劝慰七娘的话儿一句也不曾说过,七娘但凡说她便尽力尽心去做。 七娘远远地的看着慈华殿外的慧无姑姑想了良久,对着半夏和冬青低声说了些甚话儿,两人略微犹豫便慢慢退了出去。 七娘围着慈华殿反反复复转了许久,慈华殿外的宫人们竟然被遣去了大半,如此倒是便利她行事了。 方才在昭静贵太妃的西偏殿里换的这身衣裳倒是帮了她许多的忙,十三郎的事儿答应或者不大答应,她暂且想放一放。 慈华殿一片素白,杨娘娘一生温柔敦厚,与世无争,死后也是这样安静。 大殿的正中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中年郎君,手里摊着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儿,画中的小娘子明艳无双。 他对着画儿喃喃的说道:“阿娘,原是你将孩儿献给大娘娘的吗?” 他从宫人的口中得知他并非是大娘娘所生,他的亲生母亲是李宸妃。 他去洪福院祭告李宸妃,换棺材的时候亲自哭着看了母亲的仪容,李宸妃的容貌仿佛生前,帽子和衣服和皇太后一样,尸体用水银保养,所以没有朽坏。 只是他不能在她生的时候尽孝,他便想尽一切法寻了生母生前的旧物,临终前的嘱托。 有个老嬷嬷是伺候过生母李宸妃的,她咽气前曾对着他说过,生母临死前派人传话儿是要见大娘娘的,只是见了大娘娘到底说了甚话儿她不知道。 当时他以为生母临死之前必然是想要托付大娘娘要见他最后一面,大娘娘却执意不肯,除了这个理由不会有别的。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的心里便悄悄的卖下了大娘娘的恨意,大娘娘早已经仙去了,他便越来越不喜郭氏。 每每见到郭氏,他便会想到大娘娘阻隔他们母子相认。 可是他从来未曾想过,生母的陪葬中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匣子里装的不是他的画像,竟然是大娘娘的! “大娘娘,大娘娘……”他喃喃的说道。 这时候大殿的东侧的一扇窗被吱呀一声轻轻的推来,露出来一个小脑袋,一双明亮的杏眼四处打量了一下,身子轻巧的跳窗入内,蹑手蹑脚的进入了慈华殿内。 远远的看见殿中蒲团上坐着的官家,觉得彷佛这一日之间他老了许多,沧桑了许多,不由的停下脚步定睛看了许久。 官家大抵是想着门外有人把守,不会有人贸然入内,有人翻窗入内他竟然权威察觉。 051 且看陛下戏七娘 重重白色的帷幕之后,那个翻窗而入的小人儿七娘探出脑袋来,看到跪在大殿下的官家眼角的清泪,看到他一瞬间沧桑的样子不由的微微一动,纵然富有天下,却也未必都能够事事如意,原来官家竟然也是个寻常人而已。 七娘不由的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将自己藏在帷幕之后,左思右想都觉得此刻出去,就算是不死也要被扒一层皮,索性就在帷幕里蹲着算了,看看形势再动手也不晚。 “哎——”一声长而悠长的叹息声在空荡荡的慈华殿正殿里回荡,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之感不由的涌上人的心头。 七娘因为这叹息声不由的想起自己种种,心中满满的不甘心,由嬷嬷们常说的“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联想到今日十三郎说的皇后预言,又思虑自己入宫的前因后果,终于是想出来一点头绪。 皇后,是个多么诱人的称谓,多少人梦寐以求,**里的宫嫔们又有多少人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古往今来多少不能流淌在明处的鲜血染红了这个称谓,七娘却深深的恐惧着。 明明是恐惧却不由得去猜想,她若是果真应了这预言那未来的官家是谁? 她想起太阳县初见十三郎,他便好生亲切;入宫之前的那夜他们汴河畅游,推心置腹;入宫之后他刻意的亲近,今日?望台上的一番威逼利诱;也许十三郎笃定只要娶了她便可以荣登高位。 想到了这一点,七娘心中隐隐的有些气愤,十三郎要利用她登上高位,那她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意才对。 七娘想到气愤之处,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由的手一扯将白色的帷幕晃动起来,七娘忙猫腰将自己紧紧的裹在帷幕里,想着或许能混过去。 原本悲伤的官家猛然抬起头来,这大殿他早已经吩咐过,禁止任何人进入,此时竟然有了响动,他起身四处观望起来。 “喵呜——”一直花狸猫,猛然从帷幕里窜出来,看了看官家,又悠然自得的跳入帷幕里。 七娘不由得暗笑,原来混球救了她,她怎么忘记了,混球已经先她入宫了。 她入宫这几日,宫中事情繁杂,还不曾私下见过姨母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她将混球养在了哪里,不料在这个时候混球竟然现身帮忙,这猫儿果然是有灵性的。 “原是只猫儿。”官家喃喃自语,然后愣了良久便又回到蒲团之上,小心翼翼的将画合上,放入盒子中,将两个木雕盒子叠起来。 七娘裹在帷幕之后,心想不知道这个混球又跑哪里去了? 谁知道猫儿一下自己从她的左侧帷幕中钻出来,露出小脑袋和脖子的的黑耀,十分乖巧的跳到七娘的膝盖上,一声不响,便开始闷头大睡了。 七娘轻轻的扶了扶猫儿脖子上的黑耀,还在就好。 展大哥,你还好吗? 我并非忘记了报仇的誓言,我只是在慢慢的使自己强大,等待最好的机会。 七娘想着便将白色帷幕一拢轻轻的靠着灵堂上,睡意渐浓。 猫儿轻轻的偎依在七娘怀疑,勾着头假寐起来,见七娘气息均匀起来便,嗖的一声从七娘的怀里跳出来,站在一步之外用空灵的圆眼打量了七娘之后,抖抖身上的毛,轻轻的跳到灵堂上,趁着官家不注意便将那爱吃的吃食儿,悄悄的拖入帷幕之后,慢慢品尝起来。 不一会便吃的肚子圆滚滚的,方才惬意的跳到七娘的肩膀上,心满意足的睡起来了。 这猫儿睡实了便打起了呼噜来,这呼噜声在空荡荡的慈华殿里显得尤为刺耳。 官家坐了半日,此时有些乏困,更兼腹中空空,听到猫儿的呼噜就心生好奇,不由的踱步想着帷幕后来了。 官家转了一圈,最后他慢慢的扒开最靠近灵堂的一层白帷幕,瞬间呆在原地。 这帷幕之后靠着一个小娘子,歪着小脑袋,脖子上卧着一只猫儿,小娘和猫儿此时都睡的正香。 官家认得小娘是高七娘,见这睡的摸样糟蹋,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丝笑容来,不由伸手便要去叫醒那小娘,谁知道手伸到半空中便停下来了。 猛然听见七娘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又瞥见灵堂的祭品被踏的七零八落,心生一计。 他吩咐在慈华殿外的慧无姑姑,上了御膳,并不要人伺候,只是在大殿内一字摆开,自顾自的吃起来。 来送御膳的宫人们都知道官家今日古怪,连张昭仪都挨罚了,她们知道不合礼数却都一言不发,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官家原本心中五味俱全,不知道怎地见了七娘和猫儿的睡样儿,心中的气闷便少了些,素日里也难入今日这样一个人用膳,便大摇大摆的坐下,仿佛连今日御膳房师傅的手艺都好了许多,吃起来便有些胃口的。 七娘从睡梦里醒来,大殿里已经点了烛火,只见大殿正中摆着慢慢的一桌子菜,官家自顾竟然在杨娘娘的灵台前吃饭? 七娘惊的差点没有从灵堂的帷幕了摔下了,终究是忍住了。 原来官家才是天下第一牛人! 可是此刻她已经饥肠辘辘,想着今日她为了看看陛下手中的画卷上到底是不是画的阿娘,便一时鲁莽翻窗而入,谁知道进来的竟然毫无进展。 官家吃的香,七娘在帷幕后越发的饿了,不由的伸手从灵堂的祭品里拿了写点心慢慢的小心翼翼的送入口中。 谁知道吃的却是山楂糕,越吃越饿,看着殿中那桌子菜,恨不能立刻冲出去。 “恩?”官家猛然抬头想着七娘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然后佯装不知道,放下筷子,缓步走过来。 七娘心想,难道是被发现了? 此时倒是恨不得将自己猫成一个团,滚到官家看不到的地方才好。 谁知道官家不偏不倚就冲着这个地方都过来,然后猛然将帷幕掀开,露出七娘惊恐的莫样儿。 “陛下——”七娘见被发现了,生怕官家一不留神就叫了御林军,忙可怜巴巴的喊道。 “阿婉?”陛下佯装大惊失色道。 052 慈华殿里诉往事 七娘躲无可躲,把猫儿从肩头抱入怀里,拜下身去道:“请陛下赎罪!” 七娘终究是怕了,她进来的时候并不怎地怕了,只是此时却怕了,因为恐惧脊梁便不能那样笔直,她记起了苏春天的话儿,一直倔强的她也学会的下跪,她在心里为逝去的自己默哀。 官家背着手道:“阿婉这样不懂规矩,你身边的丫头嬷嬷也该好好说说你,你姨母可知道?”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提高了几分,在空旷的慈华殿里显得格外语气重。 七娘是不曾见过官家这般的,她自入宫只见的官家便一直觉得他是软弱好性儿的,纵然张氏,却也顾着众人。为了哄好爱妃张昭仪说是罚了她和鲁郎,自己瞒着张氏却去了秋凉殿和自己坐在地上剥核桃,好似劝慰一般。 七娘心里并不怕官家,但是她是怕姨母的,姨母不苟言笑,白日里见到的时候也是端端的,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看她一眼她便从心里生了畏惧,便如同在高家的老太君一般。 因为官家问姨母可知道,她便是心中先生了怯。“姨母虽然是不知道的,但陛下在灵堂这样大吃大嚼怕是众人也不知道的吧?”七娘虽然小,却也知道这守灵的时候哪有在灵堂里海吃海喝的?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此时慈华殿的门紧紧的闭着,自是都是官家的杰作了。 七娘翻窗而入的时候记得门未紧闭,她入睡之前门都是大敞着的,慧无姑姑一直守在门前。 官家的脸在烛火里红起来了,定定的看了七娘许久道:“朕哪里海吃海喝?朕只是陪同仙去的小娘娘在用晚膳而已。”说完甩袖子便转身离去。 七娘心中不由的窃喜,官家也觉得理亏,她这一劫便是躲过去了。于是揉揉眼睛小步走跟上前去道:“阿婉也想陪杨太后娘娘用晚膳的。” 人性往往就是这样儿,得寸进尺,七娘也不列外,得了赦免不免有想更进一步,要索要吃食了。 官家看了一眼七娘和她怀里的猫儿说道:“原这猫儿是你的?” 七娘的话被官家无视了,她看看猫儿点点头道:“这猫儿便是我养的。”说着人便到了殿中,放下猫儿便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起来,民以食为天,官家无视她,她却不能无视这一地的好菜。 官家看看七娘,笑容淡淡的说道:“你不怕朕?” 七娘嘴里塞满了菜和和米饭说不得话儿,却拼命的摇头,小脑袋瓜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虽然她行为无状,但心里明镜似得,她可只有一条命儿,生杀予夺荣华富贵都掌握在眼前这个官家的手中她焉能不怕? 好容易把饭菜咽下去了,这才忙说道:“简在帝心,天下谁人能不怕陛下?七娘是怕的,不但怕,且心怀敬意。” “哦?我吩咐众人皆不能入慈华殿,你不但入了,我尚未允许你且大吃大喝,哪里有一点怕的样子?”官家敛起笑容问道,有一种正儿八经的样子,想要多出几分威严来。 七娘忙答道:“我是怕的,但我更敬陛下。我入宫时日不多,却知道陛下又一颗宽怀仁慈的心,定然不会在这小事上与我一个小小娘子计较的。所怕,却不惧。” 七娘这话却带着几分真情实意的,她记忆总以为皇帝便是凶神恶煞,冷酷无情的,谁知道的见了管家才知道原来也有这样温和体谅的皇帝。 便是大哥高士先都比管家架子大,因此她对管家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敬畏来,这里毕竟是大宋,且不能以未来的文明要求。在这样的时代,这个皇帝在养母去世的时候还能顾忌雨中跪着的宫人,若不是有一颗仁慈的心,岂会今日这样遣散众人,说不好还要落在不孝之名。 这一的皇帝自然是值得七娘敬重的。 “你这张嘴只怕也是摸了蜜了吧?吃也吃了,说说你今日闯入大殿所谓何事,有几分道理且罢,若是一味胡闹,便将你交予你姨母好生管教去!”官家似乎并非因为七娘的好话儿开心,反而一下子严厉起来。 姨母是七娘的软肋,七娘一愣忙站起来恭敬的说道:“阿婉翻窗入内为的便是杨娘娘的那画儿。” 她之所以贸然闯入慈华殿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听闻陛下大怒之时将留在昭静贵太妃那里的黄花梨木雕长条盒送入慈华殿里。她记得画里的娘子明艳照人,是和阿娘一个摸样的。 她翻窗而入便是趁着官家不注意的时候,看看那个画上的娘子到底是不是阿娘白冰玉,为何画里的大娘娘会和阿娘像是一个人一般。 官家听闻这话儿久久的愣在原地,吓得七娘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恭恭敬敬的立在在原地,偌大的慈华殿殿,寂静无声。 七娘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种的忌讳,只是觉这气氛很是诡异。她知道画里的女郎是大娘娘年轻时候的样子,阿娘曾说她在她和慕青出生之前是入宫见过大娘娘的,那么陛下这个表情又是为何? “陛下”七娘立的太久,整个人都僵直了。 “阿婉,你为何要看这画?”陛下从木架上取下两个长条盒问道。 “我今日在昭静贵太妃那里睡着,不料做了个梦梦见这长条盒里画里的娘子好像我阿娘,所以特意来看看的。”七娘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个解释纵然牵强,却是能糊弄过去的。 左右陛下也没有见过高曹氏,不会在意她说的这个谎话。 陛下静默无语又是良久,目光落在那两个黄花梨长条木盒之上。 “陛下” 陛下没有回答,踱步过去取下两个黄花梨长条木盒,这木盒古朴,盒面上被人长久的摩挲的油量油量,纹理清晰而有时光的痕迹,像是那些被人常常把玩的檀木手串一样,有着最特别的韵味。 陛下亲手将两个木盒头慢慢打开,然后就两幅画一起展开,开始慢慢的将故事。 陛下幽幽的说道——我年幼的时候住在现在的福宁殿的长华轩,每天一睁眼便能看见小娘娘,小娘娘待我很温柔,好吃的留给我,好用的给我备上,我身上的小衣鞋袜都不用宫人们所做的,都是她一针一线的缝制的。 秋日里我最爱吃的也是小娘娘亲手做的菊花糕,可是我也是知道,小娘娘亲手做的菊花糕必然要留下一半给大娘娘的,任凭我如何在她怀里撒娇也是不能得到的。 我也知道,大娘娘的小衣也都是小娘娘一针一线缝制的,从来不叫宫人们插手。 大娘娘总在和父皇下了早朝之后来长华轩看我,父皇**溺我,大娘娘便严厉的管束我。 我最怕的便是午睡起来,便要随大娘娘去书房读书。 若说我最怕谁,普天之下非大娘娘莫属,她一个眼神我便吓得不敢再哭闹。 可是在我记忆里,大娘并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和郭氏吵嘴的时候常常的想我为何那样惧怕大娘娘?比怕父皇还怕。 53 求仁者得仁 我十三岁继位的时候,大娘娘仍不许我身边有貌美的宫娥,宫人们自然是比我更加惧怕大娘娘的,他们管束的我比大娘更甚,不管我作甚事儿,总是有人盯着我的。 我心里便对大娘娘渐渐的不满起来,嬷嬷对我说不怕等我亲政了便能主宰天下,任意妄为。 我便听从大娘娘的话儿,跟着师傅读经诵典,摒弃了和貌美宫人戏闹的心思。 可是我十六岁的还是御花园遇到了真娘,她只是一个宫人,天真有趣儿,笑着比御花园的花儿还好看,我很喜欢她,为了她逃了半日的学。 后来大娘娘还是知道了,将真娘赶出宫。 那一年大娘娘开始为我选妃,先前说好了要我立郭氏,我偏偏选了张氏,自然最后郭氏成了皇后,张氏只是封了美人。 后来大娘娘去了,我去小娘娘照例还只能吃一半的菊花糕,我想也许小娘娘是个念旧情的人。我常常见小娘娘去大娘娘的寝宫里站着,她倚在窗前,有时会一站就是半天,直到暮色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 我上朝回来若是见不到小娘娘便跑去大娘娘的宫里头,有一日我秉退宫人,想要给小娘娘一个惊喜,不料却看到小娘娘在偏殿的的桃树下烧衣裳,见我不告而来,很是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那日我郁郁不乐,派宫人细细打听小娘娘为何要烧衣裳,为何见我又是那样惊诧。 后来我派去的宫人却说小娘娘烧的都是我生母李氏给大娘娘亲手缝的小衣,嬷嬷劝慰我说小娘娘怕我见了生母的亲手缝制的旧物伤心罢了。 我是不懂,生母为何不替我缝制衣物,我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小娘娘缝制的衣服,就连大娘娘也曾亲手替我缝制过,可是生母李氏却未曾留下一件,哪怕是一件我也好有个念想。 嬷嬷劝慰我道,为娘的哪有不替孩子打算的,就是为我好所以才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留恋,免得大娘娘生了猜疑,不但于我不利,她自己也是难过好的。 那个时候我心对大娘娘又生出了没有由来的恨意,她那样威严,威严的生母连看我一眼都是不敢的。 生出恨自然也生出了好奇,我寻了好些人询问生母去世前留的话儿,零零碎碎都是不全的。 有人说我生母临死前还抱着这卷画儿。 我一直百思而不得其解,今日方才彻悟了。 “因为你生母和小娘娘都喜欢跟大娘娘玩呗,就跟阿鲁喜欢和我玩一样。她们肯定觉得大娘娘有趣儿。”七娘不以为然的说道,心里明镜似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官家转过头看着七娘笑了,轻轻的摸了摸七娘头道:“阿婉不懂,等你长大便懂了。” “阿婉不懂的,阿婉只是想看看画里的人儿。”七娘指着陛下手里的长条木盒道。 陛下听完,便亲手打开盒子将画儿展开来在烛火之下给七娘看。 画里的娘子果真同阿娘一般样儿,七娘细细的看,那笑容那样明媚,红衣烈焰,气势如虹。 “陛下,这是大娘娘吗?”七娘问道。 “自然,只是朕也不曾见过的,小娘娘说这是大娘娘年轻时候的样子。朕从未见过这样大娘娘,明艳如日月之辉。朕只记得她威严的样儿,端端的坐在长案之后给朕讲《史记》,读《诗经》,她一个眼神朕便怕的要命,就如同众人怕朕一般”官家说道后来便自顾自的笑起来,目光最后定格灵堂上。 七娘看着画发愣,为何阿娘白冰玉和大娘娘像是一个人一般,这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不成? “陛下,夜深了,皇后娘娘还在门外候着呢!”慈华殿大殿的门外是慧无姑姑的声音。 七娘看了看陛下,陛下道:“知道了。” 七娘帮着官家把一应的菜品摆着了祭品的位置,官家在蒲团上跪下,七娘依着样子也跪下去。 官家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小娘娘一路走好,到了那边便可以和大娘娘团聚了。” 七娘和官家一起站起来,愣愣的看着官家。 “你且还不去?难不成要等得你姨母来罚你才作罢?”官家一脸严肃的问道。 七娘在心里嘀咕起来,这官家的样儿哪里像是个皇帝,连她家大朗威严都不曾,便小声嘀咕道:“陛下过河拆桥,阿婉可是记得了。猫儿——” 七娘说着便翻墙而出了,雨驻云散,天下露出一抹橘色,七娘一推窗,一道金光射入慈华殿,耀眼无比。 她溜会福宁宫的时候几个嬷嬷是知道的,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日宫中是非多,宫人们也都格外谨慎,偏偏对七娘都是不大注意了。 一个玉英阁里管事的嬷嬷叫了冬青吩咐事情,冬青回来对着七娘说这几日宫里疯传郭元师是皇后娘娘送去的吃食儿毒死的,这话连陛下都听了过去了,叫七娘素日里小心些。 皇后娘娘回福宁宫换衣裳的时候特意叫了七娘过去,七娘去的时候见姨母的脸色很是不好,眉宇间隐隐带着怒气,一把推了桌子上的茶杯道:“你素日也是这样当差的?这茶都失了色也敢端上来给我喝!” 满屋子的宫人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落针有声,连带着七娘也吓的不行,姨母的阵势果然胜过官家许多倍了。 秋蝉上前来扶了杯子,收拾桌子道:“娘娘凤体要紧,为了这样的小事儿,伤了身。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了便不理会。清者自清,陛下心里最是有数的。” “最怕他有数!”姨母冷笑一声说道。 “娘娘息怒,那张昭仪这会子还在慈华殿前跪着的。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大嬷嬷忙续着秋蝉的话头说道。 “阿婉,你虽小,可是要擦亮眼睛,这宫里头可不是个省事的地。”曹皇后见七娘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将她拉入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说道。 “娘娘——”大嬷嬷在傍边制止道。 “无碍,我的外甥女我知道,她早晚都要知道,早知道比晚知道好的。”皇后娘娘摆摆手秉退不相干的众人,只留着秋蝉和大嬷嬷。 七娘心里糊涂,怎地那郭氏出事和姨母扯上了关系? 十三郎说郭氏并未死,只是从拱辰门被送出去了,那么姨母不知道吗? “这事儿若是赖在娘娘头上,陛下心里愧疚自然会心里对娘娘暖和些的。”大嬷嬷拍着手说道,眼中都是焦急之色。 秋蝉静而不语看看曹皇后紧皱的眉头说道:“嬷嬷说的自然是不错,然娘娘是曹家的女儿,曹家女儿的清白何等重要,怎能平白担了这污名儿?” “真真是傻娘娘,名儿是个甚,那里抵得上陛下的**爱?”大嬷嬷急切的说道。 七娘不知道她们在争辩何时,猜想大约是与郭氏之死有关。 “可是娘娘是皇后,青史留名,曹家世代公卿,怎能得了这样的名儿?这个黑锅娘娘背不得。”秋蝉也颇为急迫的说道。 皇后娘娘一直不说话,她拍拍七娘的手问道:“阿婉觉得如何?”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阿婉不知道姨母指的甚事儿,但求仁得仁,只看姨母求的是甚儿。”七娘想着她的姨母贵为皇后娘娘,接她来也不是看她天真卖萌的,此时显露一些才智最是和适宜。 “求仁得仁,你们可听见了?”皇后娘娘眉宇之间的愁容忽然舒展起来,颜颜一笑,端庄中多出几分坚毅之感。 @@@@@@@@@@@@@@@@@@@@@@@@@@@@@@@@@@@@@@@@@@@@@@@@@@@ 亲爱的岚子通知我28号要上架了,如在梦中! 真怕上架了没有人看,衷心感谢一直追文的亲们!o(n_n)o谢谢!你们都是晓彤的真爱党,文还有好长,在写文,晓彤也一直在写文中慢慢进步,语无伦次了…… 054 杨太后的丧礼 大嬷嬷看见皇后娘娘的神色便住了声,她虽然是宫里头才跟着皇后的,却也知道这娘娘的脾性,自然是清白的名声大过天,曹家那样的门第是不会有污浊之人的,那皇后娘娘更加不能背这个黑锅的。 但想到这皇后娘娘错失了和官家暖心的机会又不由的叹了口气,名声和实实在在的**重要? “妪,我知道你疼我的。但阿婉说的对,想要名儿,还想要陛下的**爱,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天下的好事若是都让我占尽了,只怕老天爷也看过去的,求仁得仁,我心意已定了。”皇后曹氏上去去握住大嬷嬷的手,温柔似水,紧缩的眉头便晕开了,精神极好。 七娘看着姨母曹皇后的笑容有点恍惚,她记得姨母见官家的时候总是淡淡的,若是彼时姨母也能像对着嬷嬷一样这样温柔的笑笑,大抵官家对于姨母也不会那样生硬的敬着了。 “娘娘能想明白且好,奴婢这就下去叫人端了夜宵过来。”秋蝉和大嬷嬷都躬身退下去了。 七娘知道定然是姨母有话要交代了,便不动声色的等着。 皇后娘娘拉着阿婉搂在怀,帮着阿婉捋了捋耳后的发丝,温柔的说道:“宫里可还习惯?” “有姨母在,自然是习惯的。”阿婉看的出来,皇后曹氏待自己很是温柔和蔼,目光里都是亲昵之态,完全不同于她在宫人们前的样子,就像是卸下了盔甲的的战士,漏出寻常的样子一般。 曹氏挺阿婉这样回答不由的喜从心生,一把抱起七娘放到臂弯里,七娘这样忽的被人抱起来还有些不习惯,却也不敢反抗,只要将头腻在皇后的肩膀上,心里却十分忐忑。 “阿婉如今都快九岁了,姨母像你这样大,已经跟着祖父读书写诗好多年了。”皇后淡淡的说道,目光散着,投向遥远的地方,似乎见了阿婉倒像是见了曹家的亲人一般。 实际上七娘自己心里反复算过,她只是快满八周岁而已,只是依着古人的算法,她如今已经是九岁了,她不大明白,所以也不争辩。 于七娘而言,早些长大,更容易摆脱困顿的??篱。 “母亲说皇后写的一手好字,尤擅飞白,母亲还说皇后娘娘的飞白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乃是一绝。”阿婉并非是听高曹氏说起的,只是此时提起高曹氏更加合理一些,皇后更加是不会去求证的。 皇后微微一顿淡淡的说道:“难为你母亲还记得我的字。” 七娘从皇后的神情里推断皇后是不大喜欢高曹氏的,按道理皇后不喜欢嫡妹,也该不会喜欢她的。但皇后娘娘待她分明又是极其喜爱的,其中的缘故她有猜不透了,只是她便不会再提起高曹氏了。 “阿婉的身上也流着曹家的血,是日后要母仪天下的人,不管作甚都不能妄自轻贱自己。无事可以多和十三郎一起玩,我听十三郎说,你们在入京的路上便认识的。”曹皇后似乎不愿意搅乱这来之不易的静好时光,撇开高曹氏不谈,转移了话题。 七娘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子凉了半截子,皇后娘娘的话分明印证了十三郎的话,皇后的意思自然是要撮合她和十三郎了。 可是她的心里是已经有了展大哥的,只怕不能让姨母曹皇后如意了。 “是,阿婉今日还见了十三郎的。”阿婉心中虽然不悦,到底面子上不曾露出来。 “你既然入了宫,姨母便不能瞒着你,神算良静当年一见你便说贵格,将来定然是金凤之命。但又说你少年波折,中年亨通。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我和你母后。谁知道——”曹皇后说到这里似有凄凄之色,便不再往下说了。 “娘娘,时辰到了——”门外传来秋蝉的催促声。 姨母住了口,又将七娘拦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发髻在她耳边说道:“莫要乱跑,只需跟着十三郎便是。别人不管说甚,你也无须理会。” 姨母说完便理了衣衫,出了内室。 七娘愣在原地,十三郎的话并非是骗她的,她的命格中就是皇后之命? 命格这个词她听到了许多会,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是慧无大师在龙昭寺说她命格奇特,八字奥妙无穷;后来高家人说她遍地桃花,是个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到如今是姨母皇后娘娘说她是金凤之命,要母仪天下…… 说实话,她都不怎地信,但是又不是全然不信,有时候兜兜转转好像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儿。 如若不然,天下这样大,怎地这样巧她来了这里,见了展大哥,到了汴梁,仿佛一切都有人在暗暗的牵引着一般。 想到这里隐隐觉得恐惧,皇后之位? 也许那时她该应了十三郎的话,合作也无不好。 错过便是错过了,果然此时再让七娘回头去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冬青半夏过来扶七娘回玉英阁歇息,本来七娘的身份也该去守着的,只是官家开恩,公主连同入宫的小娘都免去了守夜之苦,虽不合例,却是官家的圣旨。 这**因为困乏睡的极沉,第二日早早就和众小娘一日赶往慈华殿,众小娘都已然跪在大殿里。 七娘听闻杨太后娘娘?m于保庆殿,迁殡于慈华殿;七娘还听闻这是杨娘娘生前的嘱咐。 七娘打听过,大娘娘刘太后崩于宝慈殿,后迁座于慈华殿。 按理众太妃不该住在迁殡的慈华殿并偏殿,只是杨娘娘执意要住在慈华殿,众太妃便随杨太后娘娘居于慈华殿。 宰臣、文武百官班奠于殿庭。 官家下诏前后殿不理政事三日,汴梁京城禁乐百日,外州军官吏不发哀,不禁乐,选日奏告宗庙、诸陵。 太常礼院比附检详典礼以昭告天下,放文武三班使臣、幕职州县见谢辞。 只是不同昨日,云开雾散,秋风瑟瑟,悲切恸哭之声雷动内宫。 七娘夹杂众人里显得那样不起眼,这殡礼成要到明年二月了,这些时日只怕宫里宫外都是难以安生的了。 55 扶灵永定陵 郭氏与杨太后乃是同一日去的,官家传下令来,一切从简,治丧于嘉庆园。 郭家世代公卿,名门望族,郭氏既殁,太常礼院言其仪式**比孝章皇后例,坟园陵台依张皇后例,大升?、影帐欲只彩结。 太常礼院所提均被官家否决,最终官家只是追册郭氏为皇后,其谥册?庙并停。 朝中上书者此起彼伏,官家均置之不理,似乎还在为当日那一巴掌志气一般。 七娘得知后颇为诧异,一直一来她一直以为官家是慈怀宽厚甚至有些懦弱的皇帝,遇到这样的事情,便是心中不愿意,到底面子上要过去的,只是如今却很是决绝。 **之后无脚的流言蜚语走的自然是最快的,有人私下议论起来不由的说起当日那一巴掌的典故,妄言妄语中有人竟然说原官家也是个记仇的人,平日温和,果然得罪了,便是郭氏的下场。 再后来便有了人说起郭氏之死不免加一句道,有人看见是阎文应进毒,先皇后才死的不明不白。 太后娘娘治丧间,竟有宜良殿闹鬼的传闻,这传闻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是宰相吕夷简暗中买通阎文应,毒死了先皇后郭氏。 刘娘娘尚在世的时候,听闻郭皇后便不喜吕夷简其人,多次在官家耳边抱怨过;后先皇后郭氏和尚美人发生争执,不料迁怒打了官家一巴掌,官家欲意废后,吕夷简极力赞成,后见官家似有悔意,对郭氏念起旧情来,自然是怕秋后算账的。 更何况郭氏并非一人,她身后站着的可是郭氏宗族,世代公卿,那吕夷简便是身为宰相也是怕的。 只是这郭氏死的冤枉,所以冤魂不散,留在宜良殿不肯走。 这种推测自然也是有可能的,可是真的郭氏并非死去,而是隐姓埋名出宫去了,这个骂名也许便是吕夷简的。 七娘在这些传闻里没有听到一句关于姨母曹皇后的,似乎姨母与这个事情完全绝缘了。 七娘不由的想起那日姨母说道求仁得仁的事儿,细细想来总觉得一切看似完美无缺,却总有难以参透之处。 这宫人的人根本不会在乎郭氏的生死,众人在乎的只是郭氏死会不会溅自己一身墨,能躲便躲,不能躲便看笑话,传闲话,踩低爬高谁不会? 也会郭氏中毒的真相,杨太后突然去世之谜将永远不会被解开了,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陛下知道郭氏已去,所以才固执一切从简吗? 杨太后的葬礼声势浩大,官家悲痛万分,一切比照大娘娘的葬礼。 按照太常礼院的进言,官家着细麻布服。官家、皇后日常服皆用细布,素服,半年。 宗室亲眷全部素服、吉带,正刺史已上服练罗,除并练绫。 两个未成年的公主已下亦素服,行孝礼。 夫人、郡县主已下服练罗,郡县君以下服练绫,其??头、帔子皆以碧色。并常服入内,就次易服,三日而除。 本宫人批戴首?、布服,日夜守灵。 以日易月之制,当成服三日而除。 官家不视事三日,不视朝三日,当朝视事并常服。 算一算这一日是杨太后治丧的第十日了,这十日中,宫中诸事繁杂,皇后娘娘再也不曾单独召见过她,便是十三郎也是在灵堂遇见便的少,见着了无非也是问候一声。 明日便是群臣入宫告慰,七娘在这场生是好的的丧礼中耗尽了生气,每日归玉英阁已经疲乏难耐了。 想到这样的日子差不多要持续到次年二月初,心中便说不出的烦闷来。 这个年在宫里只怕也是要冷冷清清的,李元昊求娶公主的折子迟迟没有送入京城,不知道白家的消息是不是出了纰漏? 治丧的第二十六日,要扶灵去永定陵,众嫔妃和小娘并公主都留在宫中。 七娘央求了皇后娘娘,带了冬青半夏并两个管教嬷嬷,坐着车浩浩荡荡从宣德门出,自御街出了梁门,七娘微微挑开车帘子看见建隆观,巍峨雄伟。 “阿婉,那边可是可是州西瓦子,当日贩卖我们姐妹的人说就是要将我们卖到这里**的。”半夏看了一眼建隆观不以为然,转头看见州西瓦子,一下子想起了少年时的噩梦。 七娘转头看见今日冷冷清清的州西瓦子,太后娘娘宾天,这样的地方自然是知道收敛的,不知道平日该是何等繁华。 跟来的管教嬷嬷哼了一声道:“如今是扶灵去永定陵,姑娘们安稳些,出了城等会要到庄上洗漱休息一程,到时候仔细些。阿婉何等金贵,莫让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去。” 另外一个嬷嬷顿了顿接着说道:“今个就你跟王家的小娘跟了来,去了庄子上万万不可乱跑。七娘素来胆子大,可这个时候怎地也要谨慎些才好。” 七娘知道这两个管教嬷嬷很是谨慎,便不再反驳,想来她在都亭驿西的事儿嬷嬷们都是知道的,防着她也是对的。 她要闹事,她们拦不住;若是寻常没有必要的时候,她也是安静乖巧的,还不至于毫无目的的闹事。 七娘但凡要闹事的时候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所以嬷嬷的话她淡淡的,显出了作伪乖巧的一面。 两个嬷嬷见七娘软绵绵的样子很是满意,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默然笑笑。 出了梁门,车子向北行驶了一段路,后沿着金水河一直向西走去,车外依旧繁华,只是人群都着素衣,也不见平日里的吹吹打打,显出别样的气氛了。 十三郎和众宗室子弟都最在最前头,素白一片人群,哀乐从前头一阵阵的传来。 七娘已经进宫月余,苏雪自都亭驿西分别之后再无消息,不知道她到京城是所谓何事? 又想到还在格律轩的石头几个丫头估摸着该到汴梁京城了,到时候如何安置又要费一凡心血,若是苏雪在,她倒是能拎起一摊子来,可惜伊人心不在她身上,强留不得。 正想着一个白衣少年策马而来,七娘撩开帘子定睛看去不是别人正是赵宗鲁。 赵宗鲁的马蹄声停在七娘的马车边上,他低声问道:“阿婉?” 001 公主庄园见故人 “阿鲁,何事?”阿婉借势便要下车,不料却被两个管教嬷嬷扶在车内。 管教嬷嬷揭开车帘子的一角道:“鲁朗,且如此说吧。” 赵宗鲁翻身下马,颇为不悦,他身边牵马的侍卫将他抱起,他对着七娘小声说道:“前头庄子里,十三哥有话找你说,你可要留意些。” 说完赵宗鲁得意的眨眨眼,然后又翻身上马继续往车队后面走去,七娘勾着头看了看,料不出赵宗鲁到后面所谓何事,便也不再理会了。 出了汴梁内城外的地界,沿着金水河行,路上便非常热闹,宗亲大臣各下家祭棚接祭,可谓十里相送,车马来来往往到显得比城内还热闹些。 快到晌午的时候从扶灵的队伍西头两骑马压低飞来,离七娘的车不远,一人下马来,单膝跪地道:“这里有下处,请娘子歇息更衣。” 车外随行的宫人打起车帘子,从车内取出小板凳放上,冬青半夏扶着七娘下车,两个管教嬷嬷便近身看护着着。 七娘抬眼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王妙灵一身细麻布,素净端庄也下车来,两人目光对上,王妙灵忙行了蹲礼,对着七娘颔首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七娘忙还礼。 这个王妙灵总给七娘一种特别的感觉,做事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对谁都客气有加,身份贵重而不张扬。 七娘自然也记得,在都亭驿的那夜,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是王妙灵站出来起七娘说了话儿。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七娘的心里是有本帐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说道:“这里是卫国长公主的外庄子,里面没有闲杂人等,小娘们且放心歇息才是。” 卫国长公主是真宗皇帝次女,当今官家的妹妹。年幼时为道士,因此在宋真宗在位期间没有被册封为公主。 明道二年,当今陛下即位。封妹妹为卫国长公主,号清虚灵照大师。 众人听了自然放心,宫人开道,将庄子周围的闲杂等人都赶开,只留下妇人小丫头们,只是挡在外面看着罢了。 庄子里原本有差事的仆妇和佃户的内人们慌忙迎了上来,却不敢近前,远远的行礼磕头。 王妙灵身份贵重,跟七娘不一样的是从未见过这些庄家事儿,见了农户们。锄头、犁、锹等很是好奇。那些庄户人家的妇人们远远的跟在后头细细说明原委。 等到庄园的偏厅。仆妇们全部都退下去了,冬青半夏服侍七娘梳洗完毕,七娘才想起来鲁朗的交代,便只带了半夏对仆妇们说要四处转转。 一个管家模样的妇人顿了顿说道:“庄子里的男人都赶出去了。娘子若转转也使得,只是莫要走远。” 又吩咐几个熟悉庄严的丫头跟着,才允许七娘出去转转。 七娘从偏厅出来,到了园子里头,园子修的很是精巧,亭台楼阁,假山碧水,高树矮墙倒也相映成趣,到底是长公主的庄子。虽不华贵,却典雅有格调。 远远的只见一个一身素衣的丫头,约莫*岁的样子,很是伶俐,七娘觉得有些眼熟。 “半夏。你看那丫头是谁?我怎么恍惚在哪里见过的?”七娘指着那个一身素衣的丫头问半夏,将这身影在脑海里过了又过,想不出是谁。 半夏定睛看了一会才说道:“我怎地看着那丫头像是连翘?” 七娘心中起疑惑,连翘这丫头是个心气高的,惯爱攀高枝,只是她如今跟着大姐丽娘,丽娘和众小娘一般都留在了宫里头,她如何会出现在公主的庄子里头? 而且大姐丽娘何等傲气,身边的丫头个个都是服服帖帖的,谁敢背着她这样到处溜达? 若是是大姐丽娘授意的,七娘却觉得不可能,丽娘虽然跋扈嚣张,但是入宫之前大伯母肯定派了嬷嬷教了规矩的。宫里头比不得高家,由着她任意胡来,更何况大姐在宫里还没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 七娘想着脚下便快起来,想要走近些看看到底是不是连翘。 两人连带着身后的丫头都走的快些,搁着湖水七娘看清楚了,那身段,那摸样可不正是连翘? 想到这里不由的想到拱辰门上那日,在王妙灵上去之前,连翘也是独自一人和十三郎站在瞭望台上说了许久的话儿的。 这个连翘实在古怪的很,当日她嫌弃在格律轩没有前途,便离开了格律轩跟了丽娘,谁知道如今这样快的速度就攀扯上了十三郎,竟然不合规矩的出现在了扶灵的路上,到底使了多少的手段? 那连翘自然也发现了湖这边有人,见是七娘忙半蹲行了个礼,翩然而去了。 七娘顺着湖朝着连翘过来的方向走过去,远远的见几个穿孝服的宗室子弟站在湖边的梧桐树下,窃窃私语,十三郎也在当中。 想起出行的时候赵宗鲁特意策马前来交代,不知道今日十三郎又是要说甚。 但是有一点很是奇怪,凡是连翘出现过的地方,必然能见到十三郎,该不是巧合才对。 想到入京的路上,丽娘置气,最后是连翘坐上了是十三郎的马,如今入宫这才多久,连翘一个丫头,在宫内和她一样陌生,如何每次都能准确的找打是十三郎出现的位置? 正想着几个宗室子弟颇为无趣的散开了,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就只有十三郎一个人了。 七娘这才带着半夏和庄子里头的丫鬟慢慢走了过去。 “见过十三郎!”七娘微微行了个常礼。 几个庄子里的丫鬟一听是十三郎忙退后了几步,站在湖边的栈桥上相候。 半夏看来看十三郎,十三郎会看了一眼半夏,半夏也知趣的退到湖边的栈桥上去了。 “十三郎叫阿婉来这里是何意?”七娘问道,只是态度略微有点冷。 十三郎听见七娘叫他叫的生分,也不怎地介意,只是淡淡的笑着,温润如春风一般的说道:“我记得还答应过阿婉一件事儿,今日就是让阿婉见见一个人。” 然后七娘看见十三郎对着一个掩映在竹林中的八角亭招手。 然后从竹林的小路上款款走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约莫是三十来岁的少妇,风韵犹存,气色却不大好,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一身素衣,一条藏青色的披风,发鬓攒一朵白色的绢花。 另外一个身姿窈窕,一身素衣,外罩一条月白色的披风,高鬓长眉,杏眼如画,这个美人不是别人正是苏雪! 七娘着一惊,心里猜不出十三郎这葫芦里卖的是甚药。 十三郎这个人做事总是出其不意,七娘实在不懂他布下的这盘棋似乎不仅仅为了做太子而已。 如果他想要的仅仅是太子之位,那么他只需在官家面前谨慎小心便是,以他的人品才智,家世背景,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她看到的十三郎却不是如此,似乎他志不在此,却总是和宫里形形色色的事儿纠缠在一起,更加奇怪的是姨母往往都站在十三郎一边。 虽然官家至今无子,可是官家如今也不过三十岁而已,何至于姨母不和陛下生个皇子,却一心一意扶持十三郎? 这其中太多的古怪,七娘一时间想不到端倪。 “苏——”七娘看到苏雪,有转头看到十三郎,也许十三郎并非认识苏雪,想到这里七娘的话又生生咽下去了。 那少妇见了十三郎却不行礼,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虽然沧桑,但是立的笔直,自有一副傲骨。 “郭元师一向安好?”十三郎低声问道。 “奴家元净,有劳十三郎挂念。”这三十来岁的妇人不卑不亢,却不愿承受郭元师的称号,轻轻两句话倒是让身边另外两个人听的明明白白。 七娘一惊,虽然早已经听到十三郎说郭氏未死,但此时见到真人未免有些惊讶,这十三郎原来一直记得拱辰门瞭望台上说的那些话。 十三郎今日令赵宗鲁引她前来就是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七娘他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人,说出的话便能做的到,不但做到还要七娘亲眼见到。 “我是高七娘,久仰娘子大名。”七娘虽然心中震撼却仍旧面不改色,对着郭氏行常礼,她既然不愿意承认以前的身份,七娘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郭氏淡淡的道:“你便是高慕婉,倒也很是伶俐。” 这郭氏言语之中对于七娘颇为不善,七娘却并不在意。 她早在入宫之前便知道郭氏名门闺秀的傲骨,刘娘娘在的时候可谓志满意得,后被废居瑶华宫,几番波折如今隐姓埋名沦为寻常妇人,其情可悯。 七娘作为继后的外甥女,显然不会被郭氏待见。 “多谢娘子美言。”七娘回答道。 “十三郎的心愿可了?”郭氏将目光转向十三郎,目光露出一些温温的暖意,言语颇为和善。 “多谢娘子相助。娘子如是有事便请自便。”十三郎对上郭氏也颇为礼遇,浅浅一笑,令人如沐春风。 ps: 上架了,哎呀,更新压力好大呀,虽然看的人不多,但是我还是努力写下去吧! 002 携手共赴定四海 衷心感谢心渔、洛染、哈喽、东方青媞的打赏! 苏雪在郭氏身边轻轻撇了一眼七娘款款而去,七娘自然也是没有叫住苏雪。 待两人走远,十三郎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如今他却比七娘高出了许多,站到七娘面前有了少年郎的英气,他漆黑双眸,身上淡淡的薄荷草味道,压低声音轻轻的说道:“阿婉考虑的如何了?” “再等等吧!”七娘后退一步说道。 “那便再等等。只是你可知道,玉面镇西逃了……”十三郎似是无意间提到了玉面镇西,然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退后一步,眉宇之间隐隐的露出一种忧虑。 七娘初听此话不由的问道:“你说甚?” “你没有听错,他逃了。”十三郎还是那样淡淡的,似乎逃走的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七娘的指甲嵌入肉里,她瞪大眼睛怒视十三郎,仿若那玉面镇西是十三郎放走的一般。 他逃了! 七娘碍于众人在场不能发作,这个害死展大哥的人,她当日不杀他就是不想展大哥的一番心意付之东流。 入汴梁之前,她动用白家的暗中的势力使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引出李元昊,走水路送玉面镇西入京,为的是什么? 为的难道就是让他入京之后逃脱! 她在别院的地牢里,剑尖指着玉面镇西,就差一点就杀了他。 可是她忍住了,她知道展大哥不会想这个人死,大宋更需要从这个人身上得到西夏的机密。 她费了那样大的心血,最后只是因为朝廷对这样重刑犯的疏忽落了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个朝廷就是这样对待重刑犯的,就是这样对待她们一路的艰辛! 玉面镇西死了,对得起死在丛林的那些西北军将士吗! 她的心痛如绞,双手扶着自己的胸口,一种难以言说的翻滚自胸腔一直向上涌,双耳长鸣不止。满身的热血一直窜到头顶,她慢慢蹲下来。 镇静,镇静! 七娘反复对自己说,凭什么这样一个消息就要将自己击的一败涂地! 随着她慢慢镇静下来,麻木的手脚开始渐渐有了知觉,耳边的长鸣渐渐退下去了。 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玉面镇西自己抓一次,就有可能再抓一下! 七娘发誓,下次如果下次抓到玉面镇西。她绝对不会手软! “想抓他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阿婉应该明白你的展大哥并非死于一人之手。他是死于大宋和附属领地西夏的争端中。 当日你展大哥奋不顾身为的难道只是抓住一个玉面镇西而已吗? 大宋不昌盛。以后还会有千万个展大哥死于非命。 与我携手,何愁大仇不报!”十三郎在七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以后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段话来,他站在湖边,风扬起他的衣角。脊梁笔直笔直。 原本这样的话七娘最是不爱听的,偏偏此时十三郎说出来竟然是别样动人,连她这样的人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七娘从来没有见过想十三郎这样,有着这样笔直脊梁的人。 七娘动容了。 “他如何逃脱的?”七娘问道。 “大理寺的人只是说,当夜好好的,第二人去便换了一个人。真正的玉面镇西早已经杳无音讯了,搜遍京城,连个影子也不曾见到。”十三郎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七娘见过玉面镇西,看过他那双如同狐狸一样的眼睛。心中料定他此时定然还没有出京城。 “他必定还藏在京城。”七娘肯定的说道。 “是,我深以为然,只是汴梁这样大,藏一个人还是容易的。找一个人就像是大海捞针一般了。”十三郎转过身来,眉头紧锁。神情严肃。 “守住城门?”七娘试探的问道。 十三郎朗声大笑,然后说道:“阿婉以为汴梁的城门比大理寺的牢狱还难出吗?” 七娘不再说话了,她单手撑地慢慢的站起来,向着湖边走了两步。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自私了,一直以来以为只凭一己之力,要替展大哥报仇。 却从来不愿意将自己交付出去,以为死死的守着自己,冷眼旁观,等待时机便可以将李元昊一干等人处之而后快! 可是她渐渐的发型,自己,白慕婉只是自作聪明而已。 不管是李元昊还是玉面镇西都不是一个人,如果她的报仇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杀了这两个人,展大哥的在天之灵能安息吗? 她从来也不笨,她一直都知道展大哥有着侠义热肠,他当日参与生擒玉面镇西的计谋为的就是我西夏的百姓。 她记得在白府少年的展大哥便是一个有胸怀有抱负的少年郎,志在四方。 可是七娘害怕,害怕将自己全力交付于报仇之事后的万劫不复。 十三郎说的对,要报仇,她逃无可逃。 一个人就如同沧海一粟,对于兵强马壮的西夏根本无能为力。 “十三郎,我应允了你便是。”湖边的秋风瑟瑟,衣袂挡风,七娘觉得自己有为仇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展大哥,我不愿再只是为你报仇,我只愿带着你的胸怀和抱负,行走在这大宋的天地之间。 “阿婉说的这样不情愿。好似我是逼迫你一般,只是你我以后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十三郎笑了,他的笑容清澈如水,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似乎放下了一件极大的心事一般。 “我记得,你说过,我会是—— 十三郎既然知晓展大哥之事,自然也该知道,我心早有所属。”七娘说起展大哥,心头不由的涌起酸涩之感,她这一世大抵不会再为别人动情了。 大宋的男儿虽好,却不会有一个比得上展大哥。 十三郎看着七娘看了良久才缓缓的说道:“无碍,我许你自如,许你自在。我亦心有所属。” 七娘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这样的携手少了情爱的牵绊,应该才是无往不利的吧!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两志相诚不负君!”七娘一甩衣袖,也立于湖边的瑟瑟秋风之中,言必信,行必果。 “天上中台正,人间一品高。霸图收覆土,四海定波涛。不收故土,我此生难安!”十三郎很是惬意。胸中的闷气仿佛和七娘的这一番交谈中全部疏散开来。今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阿婉。十三哥,你们真是这里好玩却也不肯叫上我,回头我去告诉了嬷嬷。”赵宗鲁不知道何时从栈桥那头的亭子里一路小跑着过来,秋日的风吹的他的脸蛋红扑扑的煞是有趣。 “珍重!”十三郎抱拳行礼。然后大步流星朝着赵宗鲁的方向走去。 “半夏,时间不早了。”七娘向着栈桥的方向走了两步对着半夏说道。 几个庄子里头的丫头忙低垂着眼帘过来跟在了七娘身后。 七娘走出了几步回望十三郎,只见十三郎和阿鲁有说有笑的顺着栈桥往庄子的东头走去了,他们原本就在前头骑着马和宗室子弟并陛下一起的。 十三郎的笔直笔直的脊梁如同一颗挺拔俊俏的白杨树一般,他的步伐轻快,好似一下子就精神了。 七娘在心里默默的想,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高七娘,何以十三郎对于自己的拉拢这样在意? 仔细想想,除了自作聪明以外七娘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知道十三郎如此看重。 四海定波涛。七娘在心里想了想,她一个小娘,拿什么去四海定波涛? 想到这里不由的嘲笑了一番自己,十三郎也许只是要她皇后之位的预言,并非看重她这个人而已。 方才他明明说他也心中早有所属。许自己自在自如。 想想更加觉得可笑,两个将将九岁的小人儿,说自己心中有人,心有所属,果然被“大人”听到了,不知道要笑成甚样子。 十三郎怎会知道她一个来自未来的成年人,怎么会对一个小郎君有非分之想。 造化弄人呀! 想到这里七娘不由的摇摇头,远远的看见庄子里几个丫头在纺车边上正纺纱,七娘是没有见过正在的纺车,只是在书上看过,心中很是好奇。 七娘信步过去,东问问,西西问问,那些纺纱防线的丫头加七娘穿着打扮很是不俗,不由的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七娘解释起来。 七娘听的津津有味,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儿来,如今倒了秋天,天气转凉,宫里头的丫头们都开始穿夹袄的。 如今棉花尚未普及,一般人的衣裳也不见得保暖。 那日在慈华殿前,那些宫人们都冻的瑟瑟发抖来着。 达官贵人自然有尚好的皮毛保暖,寻常人似乎就没有这个便利了。 那皮毛其实人人穿戴的起的,便是有了棉花,想到棉花缝制的衣裳宽大透风也不怎地保暖。 想到这些,她到想起前世大学时候和苏春天摆摊时候练出来手艺,说不定在这里还能用上了。 想着想着心里反而比从前踏实了好多,虽然是小事儿,到底有趣。 不大一会远处有庄里的妇人寻了过来,对着七娘行了大礼,忙说道:“娘子快些,前头要启程了。” 七娘知道去永定陵还要两日的路程,便不再逗留,忙起身带着半夏回到庄子的偏殿里,众人都已经穿戴完毕了。 一路向西,倒也不寂寞,路上的祭棚相互之间间隔也不是很远,七娘头一回见到这样声势浩大的葬礼,心中不免觉得奢靡了。 003 雪中泯恩仇 在公主府遇见苏雪,七娘不动声色,见当日她虽郭氏而去也并未叫住她,比不想在十三郎面前和苏雪相认。 七娘自然是在赌,赌苏雪还会出现。 走了一路,眼看就要到永定陵了,苏雪却杳无音讯了。 去永定陵的路上如公主府这样的下处差不多六七个,到了最后一个下处的时候七娘从迎出来的仆妇人群中看到了苏雪,一身素衣,寻常仆妇的打扮,盈盈下拜对七娘行的是大礼。 七娘终于放下心来,缓步走进了这村里较好的庄户家里,入眼观去见这庄子里头的妇人们都穿着褞袍。 天气转凉了,在公主的外庄子上那些妇人好歹穿的还是填了丝或者木棉的袄子,这里的村妇们穿的却是填了碎麻木布头的褞袍。 若是自己那点小手艺用上了,对于穷苦的人儿倒是大功一件了。 七娘换完衣裳在偏厅里歇息,估摸着苏雪便是要来的。 正想着只见保正的娘子带着一身素衣的苏雪,再行大礼说道:“咱们庄户人家粗鄙,让娘子见笑了。这个丫头倒是很伶俐,留下她陪娘子说说话儿,村里几个手脚伶俐长得周正的丫头们在外头候着,娘子有事儿吩咐便是了。” 说完这些话儿,保证的娘子一脸喜气恭恭敬敬的退下去了,王妙灵她们那边她连屋子都不曾进去,只是在外头候着,如今不但进了七娘的屋子,还得了好脸,日后在庄子里也算是有个说头。 七娘见保正的娘子退下去了,撇了一眼苏雪淡淡的说道:“我还当你一直留在东京,如何到了这里?” 苏雪再施常礼道:“自然是奴婢想娘子了。” 七娘噗嗤一声笑了,半晌才又问道:“家里头的丫头们都到了不曾?” “小石头众人也送到京城里头,奴婢拿着娘子给银子在汴梁城里买了一所院子,奴婢们如今都在院子里住着。奴婢们日日无事,想娘子的紧。”苏雪将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遍。 七娘微微一笑。原来她以为苏雪拿了她给的银子便会远走天涯,让她再难寻踪迹。 可是公主庄子里头遇见她便知道她料错了。 “甚好。”七娘笑了,便是她料错了,她也是开心的。 “猫儿可好?”苏雪问道。 “猫儿很好。”七娘将猫儿一直养在玉英阁,说来也怪异,这猫儿却十分顺从,国丧的这些日子猫儿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自那日之后再也不曾出过玉英阁。 “阿婉的猫儿是有灵性的。”苏雪忽然说道。 七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两人不能多说,便再次启程。只是叮嘱苏雪和小石头们好生等到便是。她会寻了法子再出来的。便启程了。 送杨娘娘归永定陵的回来不久便第一场冬雪。 雪下的很大,洋洋洒洒,整个大宋的宫廷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 玉面镇西脱逃的消失迟迟没有传出来,只是京城的各个大门守卫更加森严了。来往商客不胜其烦。 七娘在等十三郎的消息。 腊月初八,官家设宴紫宸殿。 这一日大雪纷飞,寒风凛冽,这一日是七娘的生辰,只是七娘并未对任何人说起。 翻过这个年头依着姨母的话,她便十岁了。 十岁是个好年华,七娘心里默默的想。 尚食局准备的家宴很是用心,却并不奢华。 刘娘娘在世时便不喜欢奢华,曾经说我朝艰辛。上行下效,宫中用度本已经很奢靡了。 是以姨母曹皇后也不饰华丽,官家虽然心中有未结之结,简朴的习惯早已经深入骨髓了,平日刻简戒娇。连选秀的一应简化了起来,三年改为六年,宫里头的嫔妃也是数的出来。 皇后之下的嫔妃们自然是不敢逾越的,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奢靡。 适逢国丧,丧礼未成,席间众人都话不多。 宗室子弟一一上前来行礼。 这算是七娘第一次正是见到除了赵宗鲁和赵宗实之外的赵宗直、赵宗隐和赵宗乔。 三人都不比十三郎略大些,约莫十岁上下,个头略高,宗室子弟难免都有些傲气,赵宗乔尤甚。 几个和七娘一同入京的小娘也第一次正是的拜见了官家和皇后娘娘。 很久不见丽娘,七娘在席间见丽娘对于赵宗乔颇为熟稔,时不时将目光落到赵宗乔身上,更奇怪的是丽娘身边换了一个七娘从俩未曾见过的宫人,连翘却不见了。 七娘喝了一碗腊八粥悄悄离席,披上月白色的披风自紫宸殿的西边出来。 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天空还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金水河结冰了,几个年龄小的宫人们在金水河上滑爬犁子。 冬青跟在边上悄悄的说道:“阿婉今日生辰的,晚上咱们玉英阁的给阿婉拜寿。” “无碍,皇后娘娘都说了我小人儿压压惊就行了,不必大张旗鼓。又是国丧,今年便不过了。”七娘知道,姨母最是谨慎,此时自然不会提起她生辰的事儿,想来是压到明年再提,那是官家必定想着今年都不曾过,给自己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明儿阿婉想去哪里?娘娘特批了许十三郎带你出宫的。”冬青扶着七娘走在雪地里,远远地几个宫人正在扫雪。 “先去看看小石头她们。”七娘说道。 “阿婉说起来了,我和半夏可是想她们。如今在宫里头怪闷的。”冬青说道。 “姐姐也觉得闷,真是奇了。素日里就姐姐整日叫我学规矩甚的,我以为姐姐生来便不会闷的。”七娘打趣儿,空气很甜,很干净。 对着几个扫雪的宫人七娘笑着说道:“这会子扫甚,等到雪挺了再扫也行的。” 一个年龄略大的宫人抬起头来说道:“七娘宽厚,等会娘娘们吃完了酒要从这里过,若是摔着了,小的们小命就没有了。” 冬青拽了一把七娘的衣衫,七娘知道这是不要她多管闲事。 “那要是冷了也该拿着手炉捂着,可别冻坏了。陛下仁慈。你们若是冻坏了,他心事心疼的。”七娘玩笑道,官家体恤下人,对宫人一向宽厚。 “是是是,七娘若是喜欢让小豆子他们带你到金水河上去滑冰,有趣的紧。”那略微年长的宫人说道,笑嘻嘻的让了路让七娘过去。 七娘坐在爬犁子上让小黄门们拉着在金水河的冰上疯跑,一片片落在披风上的雪又飞了起来,地下飞起的雪和天下落下的混成一片,成一片细密的雪景。 做了一会爬犁子七娘让几个小黄门轮流坐在爬犁子上自己拉着他们在金水河上一路狂奔。有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她就躺平。四仰八叉看着天空飘落下来的雪,很是惬意。 “加我一个好不?”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宗鲁和十三郎赵宗实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结冰的金水河上,十三郎蹲下来看着四仰八叉的七娘说道。 七娘原本正是惬意,猛然眼前多了一个人。下意识就要起来,头一抬恰好亲到十三郎的下巴,惊的她又倒下去,脑袋磕到冰上,生痛,痛的眼泪哗哗的。 十三郎先是一愣,见七娘摔痛了忙双手去扶,谁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子栽下去扑到七娘的身上。 七娘痛劲还没有缓过去,谁知道十三郎双手抱着她的头便亲了过来。 十三郎的嘴唇冰冷。然后他整个人生生的压在七娘身上。 赵宗鲁在旁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十三郎好笨蛋哦,去扶人自己还摔人家身上了。” 几个小黄门忙过来扶起十三郎和七娘。 七娘摸着自己的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嘴巴,看看四周的人,不由的将一肚子火气生生的咽下去了。 十三郎有些手足无措。连耳朵根都红了,平日伶俐的他半天只是憋出来一句:“阿婉,还,还疼吗?” “派你所赐!”七娘不由的将不能说出的气氛全部都发到十三郎身上。 赵宗鲁一直围着二人笑个不停,活脱脱的损友样儿。 十三郎的纯很软,很凉;十三郎身子倒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新味儿,将七娘包裹住了。 那不是熏香,七娘形容不了那样的味道,却知道那是郎君的味儿,想到此不由得恼羞成怒。 “阿实认罚就是了。”十三郎一脸无奈,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怒气冲冲的七娘。 “罚十三哥拉爬犁子!”赵宗鲁是时候的跳出来,耀武扬威的对七娘说。 七娘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想到十三郎的那一吻,又想到自己吻了他的下巴,心中跳的好快,尴尬之极,忙应了赵宗鲁的话说道:“就依着阿鲁,你拉爬犁子吧!” 十三郎拉的爬犁子小黄门却是不敢坐的,他们有的帮着十三郎拉,有的在一边围观。 十三郎拉着七娘和赵宗鲁来来回回在金水河上跑,跑着跑着就满头大汗了。 赵宗鲁刚开始一直在爬犁子上又喊又叫很是开心,坐了一会觉得无趣便自己跳下来嘀咕道:“哎呀,一点都不好玩。” 七娘也觉得无趣便站起来,把小黄门都召集过来。 “这样无趣,不如咱们分成两队,打雪仗,赢了坐爬犁子,输的拉爬犁子,如何?”七娘对着众人说道。 说到玩,没有人会比她更在行,她当年可是练了很久滑雪的。这天然的冰场子,她今日便要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 小黄门们似乎都极其感兴趣,叫嚣,赵宗鲁一听是好玩的,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大声嚷嚷道:“打雪仗我最喜欢了!我要跟阿婉一队!” 004 眼高于顶的哥哥 七娘滚雪蛋有快又好,和赵宗鲁两个人满地追着十三郎和小黄门们打,雪球满天飞,十三郎和小黄门的发髻很快被雪球砸的凌乱起来。 赵宗鲁神气扬扬的大笑着,很是畅快。 十三郎因为方才的失误,心中颇为愧疚,便不怎地还手。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十三郎不是兔子,只是一只温文尔雅的狼。 几个分到七娘一边的小黄门却是不敢真拿雪球砸十三郎的,他们只是手舞足蹈一边围观着。 七娘原本气闷,手中的雪球便不停的朝着十三郎脑袋上丢,赵宗鲁和七娘一路追着十三郎一只将十三郎堵在宫墙拐角处。 然后手脚并用还是蹂躏十三郎,将十三郎的发髻给揉搓的乱糟糟的,活像一只毛毛熊。 那十三郎猛地向上一窜,一只手一把将赵宗鲁推开,另外一只手握住七娘的手腕说道:“阿婉适可而止!” 七娘一抬头,第一次这样紧看他,他有着清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就算此时发鬓散着,带着怒气,依旧让七娘觉得这是个好看的小郎君。 “怎样?”七娘不由得要去试试十三郎的底线,挑衅似的问道。 十三郎用手抓着七娘背后的衣裳,将七娘提了起来,单手举得高高的说道:“不怎样。” 七娘被举得高高的,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无力挣扎,心中好生懊悔,方才激怒他作甚! “放我下来!阿鲁——”七娘这时候方才想起阿鲁来,大声呼喊着,小黄门离得远远地而不敢靠近。 赵宗鲁原本被十三郎一把推开了,愣愣的坐在雪地里,他素来是有些怕十三郎,今日混着阿婉一起闹,十三郎一怒他就有些怕了。迟迟不动。 此时阿婉呼喊,他先是犹豫,后来看看被高高举起的阿婉,心一横便上去抱着十三郎的大腿说道:“十三哥对不住了!”说完朝着十三郎的小腿就是一口。 十三郎原是饶是练过的也抵不过这突然袭击的一口,自然反应给了赵宗鲁一个窝心脚,地上雪后,一用力另外一只脚一滑,整个人便要向雪地里载过去。 七娘心知不妙,赵宗鲁这一闹,自己最惨! 十三郎要是站不稳一松手自己还不摔个狗吃屎!这个赵宗鲁真是鲁莽…… 猛地将七娘抱在怀里。自己的背先着地。两人一起倒在雪地上滚了几圈。 七娘原本以为自己要摔惨了。眼一闭心一横,大不了摔个四仰八叉。 不想关键时刻十三郎却将她稳稳抱在怀里,他自己背摔在地下替七娘做了人肉垫子。 七娘的头偎依在十三郎的怀里,十三郎的怀里温暖而舒适。他身上那特别的味道令七娘印象深刻,此时在十三郎怀里,七娘被十三郎身上那股清新又带着春日里的味道所包围。 十三郎滚了几圈便猛的翻身起来,将那双大手温和的伸给七娘,七娘仰头看着十三郎,觉得此时的十三郎朗朗如月,就是发髻散着,目光中的温和抵过千言万语。 方才她那样过分,十三郎却一点也不计较。关键时刻却一心要保护自己,这个小郎君他日定然是个万人钦慕的翩翩郎君。 七娘将自己的手轻轻的交到十三郎的手中,站起身来,抖一抖衣衫上沾的雪,迅速跑到赵宗鲁面前不满的说道:“阿鲁。我们两个可是被你害惨了!” “阿婉,我只是想救你而已。”赵宗鲁挠挠头,羞赧的一笑,嗖的一声跑的不见人影了。 几个小黄门远远的说道:“十三郎咱们还玩不玩了?” 七娘上前一步说道:“自然是玩的,便是玩也不能半途而废!” 十三郎一脸黑线,什么叫玩也不能半途而废,七娘的理论真是神一般的。 七娘忙跳到十三郎跟前说道:“方才可是你们输了,不准耍赖,可是要拉我们的哦。” 说完七娘带着小黄门和赵宗鲁上了爬犁子,让十三郎和那些小黄门去拉。 小黄门们那里敢使唤十三郎,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去,十三郎却站在了正中,对着小黄门说道:“愿赌服输,不就是拉爬犁子,有甚不可以?” 玩的正欢,只见远远的走来了一队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赵宗乔,赵宗乔比十三郎大,已经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步子沉稳有力,一件灰色的斗篷,面如刀削,目含着秋水,身后只跟了一个小黄门。 跟在赵宗乔身后竟然是七娘的大姐丽娘,一身素服的丽娘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宫人,一向嚣张跋扈的大姐丽娘,此时有种难以言说的俏丽温婉之态,面上带着薄薄的笑容。 七娘见了在爬犁子上挥手,大声喊道:“大姐,一起来玩!” 那丽娘猛然听见有人唤她,看见是七娘,脸上露出微微厌恶之色,有撇了一眼赵宗乔不由得压住怒气说道:“阿婉好生仔细,别冻坏了。” 那赵宗乔看时正在拉爬犁子的十三郎不由的驻了脚步说道:“阿实” 赵宗乔是十三郎的兄长,此时他叫十三郎,十三郎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绳子,跑过来问道:“乔哥叫我?” “如今你也快十岁了,跟这些宫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目光里都是清冷之色,一股子居高临下的语气。 “今日陪阿婉开心一下,不是常如此。”十三郎似乎并不怕这个哥哥,说话态度谦和,但是言语之中却并无妥协。 赵宗乔的冷冷的哼了一声,佛袖而去。 丽娘看了一眼七娘,目光里露出不悦之色,却忙跟着赵宗乔走远了。 “不管他们,咱们接着玩!”七娘原本玩了一会有些累了,此时听见赵宗乔的话,和赵宗乔撇她那种极其不屑的目光,心中好生不痛快,这人的眼睛只怕是长到头顶了,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他一般了。 几个小黄门胆战心情的看着走远的赵宗乔,宫里的宫人们早都传开了,这赵宗乔对待身边的下人狠辣之极,在家时若是那个人伺候的不好生生的就拖出去被打死了。 如今才入宫几天,身边伺候的小黄门已经换了三批了,凡是被换下来的,也都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ps: 时间有限,明日补上,今天就两千…… 005 玉英阁里大出丑 七娘和十三郎玩的浑身占满了雪,冬青忙拍打着披风上的雪一边低声说道:“阿婉,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皇家的宴席总是最最无趣的,可是宴席结束的时候七娘还是要象征性回去坐坐,不然姨母定然会叫了她好好教导一顿。 如今在宫里头,样子还是要装的。 十三郎忽然追了两步,然后和七娘并肩走了两步小声的问道:“今日可是阿婉生辰?” 七娘歪着闹到看了一眼十三郎,并不吃惊,然后微微点点头说道:“是的。” 十三郎点头会意,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七娘知道早在她入宫之前十三郎已经对她所有过往差的一清二楚。 作为宗室子弟,按理说十三郎不该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他入宫极早,追究起来只怕也是难的。 七娘的过往,是白家和高家两家的高度机密,就连高家本家知道的人也是极少的,何况他人? 疑惑又如何,如今只有十三郎查她的份,她丝毫没有反击力气,十三不仅仅知道她不是高七娘,似乎还知道真的高七娘去了哪里。 这腊八宴很是无味,七娘刚刚归坐不久,官家便令众人散去了。 晚间十分大雪停了。 宫人们都忙着清扫宫内的积雪,七娘站在玉英阁的门前看着白茫茫的一片,伸伸懒腰。 晚间七娘令嬷嬷们早些关了玉英阁的门,把冬青半夏收拢起来道:“比不得在家里,今日这天咱们暖暖和和吃个汤锅,咱们三个乐呵乐呵便好的。” 冬青半夏忙在榻上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给娘子拜寿!” 七娘从怀里掏出红包来,递给两个丫头一人一个然后说道:“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快些上来。咱们一边吃一边计划下我明日的出宫的行程。可别忘记了甚。” 主仆三人在屋外的矮塌上围炉而做,入宫以后这些时日第一次这样空闲下来,舒舒服服的吃汤锅。 说是汤锅,其实就是简易火锅。 这火锅七娘在冬日里最爱吃的。只是宫里头不便。今日借着生辰的由头,特意问尚食局的宫人们要的各色装盘洗好的生菜,更加不易的是还要了一盘切片的羊肉,一应汤汁都是冬青按照七娘的说法熬制的。 “快尝尝,我就爱吃这个味。以为跟着阿婉可是没有少吃。”半夏兴头的,也不顾冬青和七娘自己先伸筷子夹了一块山药片放入口中,美滋滋的。 “半夏——”冬青不由的提醒,七娘还没有下筷子这半夏就先吃到嘴里的,成何体统?纵然没有外人,到底乱了尊卑。 “姐。就咱们三个人。可是她自己说一切随意。可以没有大没有小的,这会还让着她作甚?”半夏自小跟着七娘,主仆同心,可谓没大没有小惯了。人前自然是好的。关起门来,一向是脾气大,没有正形的。 “冬青,你快收拾你妹妹,她只要没人就想着法子收拾我。我跟你说,藕片都是我,你们都别抢!”七娘忙煽风点火兴头对冬青说道。 “我管你,谁有本事谁吃。”半夏特意夹了一片藕放入口中,大吃大嚼起来。 “冬青——”七娘假意撒娇。 冬青一看这两个人自嗨的紧。个个却都喊她做挡箭牌。 “我不管,你们自闹吧!我去看看外头,我怎地听见嬷嬷们在喊。”冬青说完摇摇头放下筷子披了个斗篷往院子门口看去。 “咱们不管她,就数她最谨慎。”七娘大手一挥,将外头的穿的衣裳也拖了。只穿了一件果绿色的长褙子,一条月白色的裤子,很是轻快顺手。 果然,两个看门的嬷嬷都站在门口向外问话儿呢。 “何人?这么晚了。”冬青小声问道。 “王家小娘,还有十三郎。”那嬷嬷一见冬青来,仿佛如临大赦,院子里头的人都知道今日是七娘的生辰,皇后娘娘也交代下来了,今日七娘可以晚些睡。 谁知道七娘早早吩咐她们关了门,自己窝在房子里头,临了还交代不管谁叫只说已经睡下了。 可是来的又是顶重要的人儿,一个是十三郎,一个是王妙灵。 “快些开门,怎好这样晾着客人。”冬青便上前去开门,本来日日门的关的晚,今日倒是早早关起来了,本来就惹人起疑,这会子时间还早,人家叫门岂有不开的道理? “冬青姐姐,可是我们拜寿来晚了?”十三郎一身仓绿色的披风,身后跟着一个素衣的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连翘。 冬青一愣看了看连翘,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鄙夷之色来。 “冬青姐姐,我也来给七娘拜寿的。姐姐不会不喜我来吧?”那连翘何等精明,自小与冬青相处,自然知道冬青不喜欢自己的。 “岂敢,王家娘子,您怎地也来的?”冬青忙转过身对着王妙灵行了常礼,恭恭敬敬的问道。 “怎地,你家阿婉偷偷就把寿过了,还不欢迎咱们了?”王妙灵生的端正,圆脸,说话做事自有一番温和亲昵之态,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来。 “岂敢,只怕是想请又怕请不来的。”冬青忙转身要指使嬷嬷去通传一声。 王妙灵忽然拉一把正要进去通传的婆子说道:“妈妈莫要急,咱们就这样进去,给阿婉一个惊喜。” 说完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里走,嬷嬷忙去关门,却见一个小郎君跟小黄门拉拉扯扯正外这边走来,走近一看原是赵宗鲁。 “鲁朗如何也来的?”嬷嬷问道。 “十三哥来难就不许我来?”那赵宗鲁狠狠的瞪了一眼跟着的小黄门,假装严肃的说道:“你们也见了,我已经安稳到这里的,你们还有甚不放心,回去,回去吧!” 自然不跟赵宗鲁较劲,又不敢真回去了,跟着的小黄门不乐意的退到福宁殿的门房去了。 十三郎几人款款的入内,那般七娘和半夏两人正斗筷子功夫,围着一个汤锅两人都怒目而视。 “这个是我先夹上的!” “虽然是你先夹上的,但不是还没有吃到嘴里吗?”半夏气闷的说道。 七娘一气,头勾上去冲着那大片的菜叶舔了一口说道:“这你还吃吗?” 谁知道半夏的筷子都差点掉在锅里,愣愣的说道:“十,十三郎……” “输了还叫什么十三郎……”七娘不以为意的转过身来,看见王妙灵,十三郎,还有连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一个小娘子,晚间早早的关了门儿,穿着常服,摩拳擦掌和丫头争吃食,众目睽睽之下还向着吃食舔了一口后耀武扬威…… 七娘看着冬青,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丫头如何也不通报一声! 脸丢光了,七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么晚了,你们,你们有甚事儿……” “十三郎和妙灵娘子都是来给阿婉拜寿的,说是给阿婉一个惊喜的。”冬青知道七娘瞪她那一眼的意思,忙借着这个机会解释道。 惊喜? 惊吓还差不多,虽然自己形象一直也不怎地,可是,可是今日也太荒唐了吧!! “拜寿?”七娘看着众人。 “阿婉,快请大家做的。”半夏羞得脸红到脖子根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私下的玩笑被众人看光光了,她方才没大没小的样子也不知道日后宫里头会传成甚样儿。 七娘也反应过来了,总不能让众人都这样站着吧! 玉英阁不大,却也不算小,只是榻小,位置有限。一下子来这样多人自然是有些做不下去的,冬青是极有颜色的,忙叫了几个嬷嬷讲大方案移过来和榻并在一起,忙从柜子里取出薄褥子铺在方榻上。 “哈哈,还有我!阿婉你好欠揍,方才我都看清楚了,明个我就给皇后娘娘说去……”这时候猛然从人群后面跳出来的赵宗鲁又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一副赖皮的样儿。 七娘刚才那股子羞愧难当的劲劲才过去点,谁知道赵宗鲁这样一说不由的让众人都再次回想了一遍,又想到赵宗鲁说要汇报给皇后娘娘,顿时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七娘气急,揪着赵宗鲁恨恨的说道:“你若是敢去说,明个出去便不带你。便是带了你也会把你扔到汴河里喂鱼,你信不信?” 赵宗鲁方才还笑的嘻嘻哈哈一听七娘说明个要出宫,马上正色道:“我不说,我不说便是了。逗你的,看你吓的。这宫里头数阿婉最最有趣了。” “别说了,再说下,菜都凉了。”王妙灵及时出来圆场,莲步轻,从贴身丫头手中接过食盒,放到榻上接着说道:“今日才知道妹妹生辰,又遇到国丧这样的大事。仓促之中,只是备了些小菜,请妹妹尝尝。” “巧了,我也是备了些酒菜,不知道婉妹是否赏脸?”十三郎从连翘的手中接过食盒也放到榻上。 “本是不过的,还让你们破费了。”七娘是喜欢热闹的,人来的多,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也人看见了,今晚索性好好闹一闹。 七娘忽然想到甚,转身对着赵宗鲁说道:“别人都带了吃食,你如何空着手来?” “我又不会整菜,我给带了银子。”赵宗鲁笑的傻兮兮的样儿,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七娘说道:“你想吃甚,你自己买去得了。” 006 深夜有客到 众人摆案坐定煮酒品夜色,又都是小娘小郎倒也欢畅,因为众人年岁都还小,嬷嬷们也不大避讳,今夜之事也是皇后娘娘特许了,因此她们更是乐得清闲。 赵宗鲁总是最为热闹的的存在,边吃边说,言道尽兴之处还手舞足蹈。 只有连翘不曾上桌,跟着冬青半夏一同在桌边上伺候着,看神色倒是小心翼翼。 七娘早就留意到连翘,又想到白日的宴席上大姐丽娘身边的丫头带的是个新面孔,大约是宫里头指派下来的,不让连翘跟着,大抵是有了变故。 此时连翘跟着十三郎前来,不知道其中发生了甚事儿,众人都在场,不便多问。 王妙灵席间言语不多,人却讨喜,温和有度和七娘并肩坐着,见众人不大注意便附耳对七娘说道:“妹妹明个可是要出宫去的?” 七娘心中明白,她出宫是皇后娘娘跟官家请的恩典,说是大哥高士先并二十一叔不日将要离京,要七娘和十三郎明日出宫相送。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十三郎谋划好的,他们另有要事去办。 此时离玉面镇西越狱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整个汴梁城都被冬雪覆盖着,御街上往来的客商都稀少了很多。 年关将近,西北传来密信玉面镇西并未回到边境。 是以七娘认定玉面镇西仍在京中,她势必要想法子出宫一趟和大哥高士先并二十一叔汇合讲明情况,解众人之惑,好让大哥安心西去。 玉面镇西善于用剑,武功高强,是西夏李元昊部的第一猛将。为人心思缜密,善用诡计。 但是他被送往汴梁之时七娘另百合姑姑给他下了一味药,这药不能要他的命,却让他不用运功,防的就是李元昊在京城中做手脚。 他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定要是要被严刑拷打的。身上的伤也不会立刻就好。 在这一系列推断中,七娘的直觉是——玉面镇西仍在汴梁京中。 “我大哥和二十一叔不日便要出京赴任。我且求了陛下去送上一程。”七娘也低声对着王妙灵说道。 “妹妹好福气,若是明日不急,烦请妹妹替我带些东西回来。”王妙灵双手替七娘斟了一杯茶,轻轻的说道。 “你要甚,只管写下来与我便是。若是得了空一定替姐姐带回来。”七娘在众小娘中与王妙灵最熟稔,当日还欠她一份人情,带东西这样的小事她自然不便推辞。 正说着,只见嬷嬷们战战兢兢地在外间说道:“恭迎陛下!” 一桌子人此时不由的都愣住了,此时躲无可躲。官家怎会在如此深夜驾临玉英阁? 众人忙起身行跪拜大礼道:“恭迎圣驾!” 官家一身常服。颇为严厉道:“夜已深。你等在此喧闹所谓何故?” 七娘忙说道:“回陛下,今日是阿婉生辰,冒昧请了众人前来小酌。” 官家淡淡看了一眼七娘道:“既是生辰,怎地朕不知道?” “陛下日理万机。区区小事怎敢劳动圣驾。”十三郎忙接口说道。 “朕说的是阿婉生辰请了众人,如何不请朕?”官家声音又高了一切,一改往日和顺慈祥的样子,目光扫过跪在地下的众人。 众人没有敢回话的。 官家这话明明是令人不能回答的,不管怎么回答似乎都是错的。 “朕要重重责罚你们!”官家提了提声音,对着贴身伺候的小黄门说道:“阎立文——” “奴才在!”阎立文忙上前应道。 “你说该如何罚?”官家面色沉沉,慢慢的走到案几前,一提身上的明黄色长衫坐了下去。 七娘心里顿觉的不好了,官家今日似乎是心情不好。 “要不罚众人明日去瑶华宫给太后娘娘诵经祈福……”那阎立文想了想便弓着腰对着坐的四平八稳的官家说道。 “阿婉知道错了。请陛下饶恕!”七娘原本是不在意的,只是小黄门阎立文的一席话到让七娘不安起来,明日是她和十三郎出宫的日子,若是官家松了这个口,所谓君无戏言。她们明日的计划只怕要全盘落空了,想到这里自然是沉不住气了。 “都起来回话吧!阿婉,你说你知道错了,你可知道错在哪里?”官家语气似乎不善,尤其加重了“哪里”两个字。 “阿婉不该私设宴席,但我们只是小酌而已。还请陛下饶恕!”七娘知道的杨太后去世以后,宫里一切从简,一切歌舞宴请都免了,就连今日官家设宴,也只是众人一起说说话。 “恩?”官家脸色更加沉了。 七娘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不由得顿了顿说道:“阿婉错在设宴不请陛下同乐?” 这次七娘不敢肯定了,她觉得似乎官家对于私设宴席并不恼怒,方才还说为何不请他。难道官家恼的是这私宴不请他的? “恩。”官家又恩了一声,只是这次似乎又那么一点点和悦之色。 “既如此,七娘可是要将功补过了。”十三郎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忙接着话头说道。 “如何补?”官家脸色微微露出笑容来。 七娘恍然大悟,原来官家是来蹭饭的! 一个皇帝,想要蹭饭有又不能明说,只好故作深沉先吓唬他们一顿? 让后等他们知趣了,请他入席他便不再追究了吗? 这皇帝靠谱吗? “恳请陛下与我等一同小酌。”七娘眉开眼笑的说道,这下子官家的气是不是该无影无踪了。 “既然你们如此肯定,朕便勉为其难与你们一起小酌两杯。”官家的笑容浅浅,大手一挥令众人都入座。 因为官家的加入,众人不由的都拘束起来,就连嘴巴一直不停的赵宗鲁也显得安静了不少,呆呆的坐在下手,小心翼翼的加菜。 官家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对着在边上伺候的阎立文说道:“你且门外跟嬷嬷们讨一杯酒喝,朕这里不用你伺候。” 几个嬷嬷都是宫里头的老人,一听这话急忙也退了出去。 室内就留了冬青半夏和连翘伺候。 陛下又将自己罩在外头的棉衣给褪去,只穿了一件素纱长衫。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朕不是朕,你们也不要拘束了。方才朕在外头听见你们很是热闹的。” “陛下不是陛下,那是谁?”赵宗鲁问道。 “你们就当朕是寻常人便是。”官家很是随和的说道,自己夹了一片薄薄的藕片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的。 “那当陛下是小黄门。”赵宗鲁似乎觉得自己懂了,这宫里最寻常的就是小黄门了。 原本还和颜悦色的官家一听赵宗鲁的话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脸色铁青,却有不知道该如何训斥赵宗鲁,果然训斥了,只怕这顿饭吃的更加拘谨了。 可是说官家是小黄门。这似乎也是不能忍的。 众人原本又想笑。又不能笑。看见官家鳖的铁青的脸,硬是憋出来内伤了。 到底还是十三郎老练道:“阿鲁也是胡说,陛下的意思是你便当做陛下是你阿爹便是了。” 官家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下来,向十三郎投去赞许的目光。 “我阿爹整日凶我。我才不愿意和我阿爹一起吃饭的。陛下若是阿爹,我今日便不来的。”赵宗鲁见七娘对她坏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此时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原本听了十三郎话有些缓和的官家硬是被赵宗鲁这话又噎住了,一个皇帝,想要自由自在坦坦荡荡和小辈么吃个饭如何就这般难! 七娘算是彻底领教了赵宗鲁的气人的功力,忙说道:“陛下可别跟阿鲁计较,他平时也是这般说话不着调的。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汤锅,冬日里吃最是暖和。”说着七娘便给陛下夹菜。 就在这片刻。十三郎瞪了一眼还想接话的赵宗鲁,赵宗鲁撇撇嘴只好闷头大吃起来。 众人一起说了些闲话,又和了两杯青梅酒,嬷嬷们便进来催促。 官家虽未尽兴,也不便就留。丫头们伺候陛下穿了衣裳,众人都起身穿衣服恭送官家。 一时间原本的兴致都不曾有了,众人也纷纷告辞离去。 七娘起身穿了厚衣服,裹一件极厚的大斗篷,手里抱着暖炉带着半夏便送了出来。 明月娇娇,星河垂地,月色洒在白雪上晶莹剔透,寒气刺骨。 送走了官家和众人,只剩下十三郎还未去。 “阿婉且回吧!”十三郎见月色极好,刚喝了两杯酒,微红,兴致却极好。 “走走,不如岂不是辜负了这月色。”七娘此时正有些话要问十三郎。 半夏会意,一把拉住连翘,远远的跟在后头。 福宁宫的侧门外寂静无声,御道上的雪踩着咯吱咯吱的响。 “连翘是怎么回事?”七娘见隔得远,便低身问道。 “一个丫头,也值得阿婉刨根问底儿?”十三郎并不是正面回答。 “她不同,你既然查我查的详细,便该知道她可是替我在九华山礼了五年的佛。”七娘正色道。 “是,我知道。正是如此我势必要用其人不可。她虽要攀高枝,到底还有几分能耐,我且要用她的这几分能耐。”十三郎似乎知道七娘对于连翘的不屑。 “但愿你别伤了自己才好。”七娘对于连翘并不讨厌,但是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做盟友的。十三郎将连翘拉进来,这一点她有很多的不满。 “放心!”十三郎很是肯定的对着七娘说了一句,然后侧身挡出了月华,对着七娘一笑,这笑容婉若冬夜的星辰。 007 此事片刻不待人 为了出行便利七娘穿了一身男装,天未亮便悄悄的出了福宁宫,她和十三郎一样一个仆从也不曾带,更是撇下了不能守住秘密的赵宗鲁。 两个小黄门赶车将七娘和十三郎从东华门送出宫去。 一出东华门就是秦瓦子,热闹非凡。 小黄门留在城门口等着是十三郎和七娘晚归的时候接应。 皇后娘娘准了七娘出宫,却是叫七娘带着侍卫宫女浩浩荡荡出宫,七娘却寻了由头婉拒了。 皇后娘娘后来知道七娘是和十三郎一起出去,便松了口,却不会知道她这般早就出了宫门。 十三郎进出皇宫很是频繁,是以守门的侍卫见是十三郎便恭敬的让道了。 此时朝阳万丈,金色的光芒洒在秦瓦子的大街之上,白茫茫的雪将整个汴梁变得有些诗意,晃得七娘睁不开眼睛。 瓦子的炊烟袅袅升起,包子铺前面雾蒙蒙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 太后的国丧期间,瓦子里的生意不怎地好了,只有吃食店开门比往日还早些。 “咱们先去哪了?”七娘将斗篷裹了裹问十三郎。 十三郎穿了一件仓绿色的披风,只有十岁的他约莫五尺来高,背挺得的笔直,款款而立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先去送你大哥和二十一叔,他们不日便要回西北军大营。现如今你二十一被任命为陕西西路副转运使,会随你大哥一去西边。”十三郎低声说道。 两人信步往前走去,在包子铺前停下来。 七娘心中一惊,按道理二十一叔是绝无可能此时被任命的,这其中的流程大抵也是知道一些。 高家虽然是世代功勋,但如今武官处处受制于文官,二十一叔的这个官职来的如此和适宜却不合情理。 十三郎此次也未带一个随从,两人倒像是寻常出来逛街的公子哥。 两人在包子铺门前落座,一笼冒着热气的小笼包端上来,包子包的很是精致。面白如雪,褶子均匀。 七娘搓搓手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便要吃。 “羊肉馅的。”十三郎看着热气腾腾小笼包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笑容在冬日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 “羊肉馅?”七娘的筷子不由的停下了,心中踌躇要不要自己再要一笼。 “这里的羊肉是从西边拉过来的,不膻的。”十三郎看出了七娘的犹豫,忙解释道。 西北的牛羊都吃草,是不膻的,七娘在前世听苏春天说过。 那个时候她听苏春天屡屡的说起她家乡的吃食,烤包子。羊肉串…… “从西北拉过来的?”七娘问道。 “是的。冬日气温低。牛羊不易坏。走河运,也是快的。这汴梁的商贾遍天下,自然是风味也是全的。尝尝吧!”十三郎看着远方,然后温和的给七娘解释道。 七娘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入口中。香气满口。 十三郎也是夹起一个羊肉小笼包放入口中,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之感,这喜悦甚至感染了坐在对面的七娘。 十三郎放下筷子站起来,对着被高高宫墙遮住的西方,方才还充满喜悦的他此时竟然有所怅然所失了。 七娘一时间有点不解,十三郎的表现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不但不似一个少年郎,她以成人的思维也是看不懂的。 “好多年没有吃了。”十三郎在路上站了片刻,听到店小二的吆喝便回身坐下。有些尴尬的对着七娘说道。 “十三郎很爱吃这小笼包?”七娘问道。 “有家乡的味道。”十三郎低着头不经意的喃喃低语。 七娘听了家乡的味道,便联想到十三郎遭遇,幼年入宫居于福宁宫,寄人篱下,不由得有些体会到他的心酸。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对。十三郎入宫的时候才三岁,那个时候他难道就爱吃他家乡的羊肉包子? 十三郎的故居,难道是卫州? 七娘记得十三郎出生该是在卫州才对,若说是家乡,他是太宗的孙子,自然就是京城了,哪里来的什么家乡? 就算是卫州,可是卫州是玉米之乡,如何能吃到羊肉包子。 由此联想开来,七娘看十三郎的眼神就更加疑惑了,自己的过往,白家的谋划,高家的算计他全部了然于心。 七娘面对十三郎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多的底气,仿若一不注意就会被他所拆穿。 但是十三郎的事情她所知道的天下人几乎都知道,似乎又还有些是假的。 就连姨母皇后娘娘也十分倚重十三郎,对于自己只是当做一个无知的幼童一般来宠爱。 但是七娘知道,真正的十三郎只是比她大不到一岁而已。可是就是这一岁就有了天地之别,所有人都将她作为谋划的棋子,从未想要她入局,只有十三郎孜孜不倦想要和她同乘一条船。 七娘觉得十三郎唯一不知的便是她的灵魂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莫非,莫非十三郎也是假的? 七娘被自己这个猛然间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十三郎若是假的,那江山易主,那不是分分钟的事,这未免太过离奇了吧! 七娘忙打住了自己的念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十三郎的故里不该是京城吗?我记得嬷嬷跟我说过,十三郎出生在卫州,三岁入宫的。” 十三郎刚刚吃下一个羊肉馅的小笼包,包子中的羊油从嘴角流出来,双眸黑如点漆,睫毛上凝结了冬日的霜气,便是如此也是俊俏的。 “我的故里自然是在京城,有甚不对?”十三郎反问。 “那你方才说是家乡的味道……”七娘有些不太确定了,自己没有记错的,方才十三郎说的时候声音虽然小,但是语气却是那样的惆怅。 “阿婉听错了,我说的是家的味道。 我幼时体弱,我阿娘常常令父亲弄了羊肉来给我进补,我嫌弃羊肉的膻味,阿娘便将羊肉做成这样的包子喂我吃下。久而久之,不吃羊肉便会想的慌。”十三郎说完对着七娘伸伸手。似乎是要东西的样子。 “哦,伸手作甚?”七娘心里怪自己鲁莽,如此倒是轻率了,又无旁人在场,此时回想也难以辨别当时他说的到底是家还是家乡了。 “帕子且借我一用。”十三郎见七娘木然便皱了皱眉头,然后有些不悦的说道:“阿婉难道平日都不带帕子的?” 七娘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十三郎,没有好气的说道:“用完且送你了。” 古代真是不方便,没有包包,出门什么东西都往身上塞——对了,自己可以叫苏雪几个人帮自己做几个样子的包包来。 “咱们走吧?”十三郎对着正在发愣的七娘问道。 “恩。”七娘起身跟着十三郎一直向南走去。 七娘默默计算。从此处到都亭驿路程破远。他们二人简装而出。若此时步行过去,只怕到了地方便是午时了。 如今身在宫中,诸事不便,出一趟大抵不能都耗费在路上。 七娘正要开口询问。只见远远的驶过来一辆马车,十三郎轻轻的扶了扶七娘的衣袖然后站定。 赶车的车夫是个寻常面孔,面色黧黑,中等身材,只是七娘却觉得来者是个不寻常的。 十三郎四处张望,见晨光中人烟稀少,并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拉着七娘便进入了车内。 两人刚刚上车坐定车夫不等吩咐便开始走了,十三郎做的很稳,抖了抖身上蹭上的雪。 七娘此时方才悟出来。原在宫外十三郎早就备下了人,这车夫估摸着也是十三郎家老宅使唤的人。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都亭驿。 两人下车,十三郎只是对着赶车的人微微点头,便带着七娘进了都亭驿西。 守门的侍卫见了十三郎的牌子便一路放行。见到大哥和二十一叔的时候两人的行装已经齐备,显然是准备出发的样子。 “二十一叔,大哥!”七娘朗声喊道,心中没有由来的觉得激动。 七娘原以为她在高家也只是过客,只是入宫多日,此时见了大哥高士先也觉得没有从前那样厌恶了,甚至还有些激动。 大哥先走上前来说道:“阿婉来的?又扮作小子样儿,是不是在宫中又闯祸了?”大哥的笑容很是亲切,他生的英俊,此时对于七娘的到来显然也是极为喜悦的。 “大哥见面排揎我,我何曾闯祸的。素日只有大哥闯祸的份儿。”七娘素来不怕高士先,几次交锋她都是小胜的。 “二十一叔瞧瞧,如今越发的厉害了。”高士先一面笑着一面对在一旁的二十一叔说道。 “到底是兄妹二人,见了面儿便没有个正形。我们明日便启程。十三郎,快快请坐,兄妹二人分别颇久,十三郎切莫要笑话才是。”二十一叔稳重而儒雅,比高家寻常的子弟都有静气,便是在高家众多弟子中也是极为出色的,此次出任副转运使,只怕也是为了范文正公应对西夏李元昊之故了。 想到这里,七娘不由的隐隐猜测难道是范文正公推荐了二十一叔不成? “哪里哪里,原该如此。”十三郎随十三叔比邻而坐。 七娘忙收起玩笑话,将自己的一番猜测和对玉面镇西用药一事低声说了。 大哥和二十一叔静默良久方才道:“西北军为了生擒玉面镇西花了何等力气,不想——” “事已至此,再提无益。今日前来,只是要托付二十一叔给范公带封信,西北之事,尽托付给你们西北军了!”十三郎忙起身,态度恭敬,言语恳切。 二十一叔和大哥连忙起身跪下道:“不敢当,不敢当。十三郎见外了,若能驱除李贼我等定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七娘觉得二十一叔和大哥未免太过夸张了,十三郎如今来个王爷名分还没有捞着,他们两个不用如此惶恐吧? 想到这里便和十三郎一起将二人扶起,细细询问了玉面镇西的越狱经过,事后搜查情况。 “当日是谁发现的玉面镇西被换走了?”七娘问道。 “当日是我拖了人问了大理寺的人,说是狱卒。方才七娘说玉面镇西既服用了克制内力之药,便不可能这样轻松换人。除非大理寺有内奸!”大哥义愤填膺的说道,他隶属于西北军,深知玉面镇西对于西北战局的影响,千辛万苦捉来,功败垂成,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次回西北,也不知道该如何对范文正公交代。 得意而来,败兴而归,心中的颓败之感可想而知。 “伊文,莫要妄言!”二十一叔生性缜密严谨,虽也有此猜想却不会明说,更何况此时他们身在都亭驿,来往人员繁杂,隔墙有耳。 十三郎摆摆手道:“情况我已然尽知,二位放心归去便是。我同阿婉一般,认定此时玉面镇西尚在京中,只是不知道他在等甚。按道理,他若是逃出了大狱便要速速离开京城才是。可是西北一路杳无音讯,李元昊尚未接回玉面镇西。这事透着诡异!” 七娘被十三郎这话一提醒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未入宫之前白家便传来消息说西夏李元昊要入京求亲。 七娘原本混入和亲的队伍,伺机而动,以一己之力诛杀李元昊。 现在想来未免太过幼稚,当日树林之中她虽然险些擒住李元昊,但那借的天时地利和李元昊的算有遗策。 也是那日她见识到了李元昊其人的强大,她知道以她之力便是混入送亲的队伍,入了李元昊的寝宫也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 李元昊想要徒手杀她,那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玉面镇西出逃,玉面镇西见过她的真面目,所以再无混入和亲队伍的可能了。 她一直认定玉面镇西仍在京中是因为她笃定,百合姑姑的下的药无人能解,那么李元昊拖着病躯便是出了大理寺的牢狱也出不来大宋地界。 但是十三郎说他也许在等契机,七娘猛然想到那玉面镇西等的会不会是西夏求亲的队伍? 会,一定会是的! 原来如此,七娘忽然觉得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但是七娘却没有立刻说出来,大哥和二十一叔还有诸多事要准备,这样的事情还是先不要他二人知道才好。 “二十一叔,大哥,我们还赶着去大理寺,而后去看看苏雪。出宫一日不易,便不再多留了。”七娘便要起身告辞,只是她看到自己提苏雪的时候大哥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异样。 ps: 今天4000字哦! 五一只发了两千,今天算是补上那一千? 008 展大哥生死成谜 出了都亭驿西,方才送他们前来的那辆车还在不远处等候,二人穿着打扮皆是寻常并不引人注意,缓缓上车。 “你打算去大理寺?”七娘猜想十三郎大概要去大理寺寻访一遍。 “是。”十三郎挑开车帘子向外张望了一番,对着七娘肯定的说道。 七娘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又设想假如自己是玉面镇西遇到事情会如何做,良久才低声说道:“以我之见,此时反而不必去追求到底是不是有内奸,或者到底大理寺在这个事件中有多少责任,如今的形式便是有眉目了,也是要拖个几个月方才有结果,只怕到了那个时候玉面镇西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更何况你虽是宗室子弟,大理寺也不是你能随意进出的,其中反锁关节耽误时间。时不我待,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抓玉面镇西为上上之策。” 十三郎的表情一直很凝重,听到七娘忽然说了这些话便笑,十三郎笑起来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有种说不出的纯净,这一笑看的七娘微微有些发愣。 七娘前世也是见多了帅哥的,生的明艳无双,身边永远不乏献殷勤的男子。 这一世虽然不及,但还不至于花痴一般,她总是隐隐觉得十三郎的身上有种令她熟悉的感觉,偏偏她要细细追究的时候又无从想起。 “笑甚?”七娘见十三郎看她的样子与往日不同。 “我便知道,阿婉的心思岂是寻常人比的了的。”十三郎说道。 七娘不由的在心里细细品味十三郎的话,猛一听不由心花怒放,这是十三郎在夸她聪明? 七娘将目光落在十三郎的脸上,只见他眉若远山,眼睛幽深明亮,低头的时候睫毛长而弯,中等肤色,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正气。 这样的一张脸那样狡黠一笑,七娘顿时又觉得不像是夸奖她的。 是说她刁钻古怪还是讽刺她阴险狡诈? “十三郎是说我狡诈?”七娘知道的。郎君们一向把自己喜欢的小娘子幻想成天真无邪的小百花,最好楚楚可怜等着他来拯救,这样荷尔蒙就能大大的膨胀,自己的虚荣心就会无限被满足。 七娘纵观自己的表现便知道实在是不太符合这个标准了,前世仗着貌美还不至于被人嫌弃,今生今世生的样貌普通,在入高家之后所作所为皆为世人所诟病,十三郎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百花。 所以十三郎是在暗暗讽刺她阴险狡诈? 就冲着她使了个金蝉脱壳又对已经被折磨的死去过来的敌人下了特殊的药,十三郎也会胆寒吧?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一般的郎君知晓了她的过往定然是会怕的。十三郎未必怕。但定然是不喜欢的。 男欢女爱没有,但是作为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像七娘这样的人可是一顶一的,七娘猜想这也是十三郎非要拉她一起的缘故吧! “狡诈?”十三郎又笑了。笑起来的时候如这冬日里的暖阳。 “寻人比不得,说的难道不是狡诈?”七娘反问,但总觉得自己这话没有十足的底气,难道不是因为联想到了她从前的所作所为,早已经擅自在她的脑门上烙印了一个“恶女”之名吗? “哦,阿婉竟然可以这样理解。既然阿婉觉得的自己狡诈,那便是狡诈了。”十三郎眉宇间的凝重已经完全不复存在了,此时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 …… 七娘顿时觉得跳进了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头,智商如此之高的自己竟然被十三郎的三言两语就绕的晕头转向。怪谁! “阿婉可知,阿婉和我一个故人极为相似。”十三郎说到故人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七娘,然后接着说道:“只是我的那位故人却比阿婉好看些。” “哼!”七娘没有好气的哼了一声,什么个意思?在她面前说她长得不如另外一个人!孰不可忍! 这个十三郎平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是上天故意派他来气自己的吗? “你的故人长的好。你怎地不去寻你的故人?费了这样大的心计拉我入伙作甚?哦,我记起来的,就是连翘丫头也生的比我好看些,你便想了法子弄到你身边。我虽然不好看,到底有些背景,你该不会是拉我做垫背的吧?”七娘跟连珠炮似得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杏眼圆瞪怒气冲冲的对着十三郎说道。 十三郎淡淡看着七娘发作,待她发作完了,他拍着七娘笑起来然后说道:“我的那位故人也是七娘这样的性子,若是听见人在她面前说有人比她好,便要大发雷霆的。我以前可是被她……”十三郎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意识到了甚,忙停住了口,脸上的笑容轰然间退却的一干二净,目光投向了别处,一种淡淡的忧伤瞬间弥漫在车里。 七娘撇了十三郎一眼,还以为你很聪明,原来也是个木头疙瘩! 但凡寻个小娘问问,谁会愿意一个郎君在自己面前夸奖别人? 你在一个娘子面前这样说人家岂有不生气的,大发雷霆自然是最正常不过的。 七娘看了一眼怅然所示的十三郎,那样子极其失落,像是身上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干了一般。 故人? 七娘在心里盘算起来,十三郎如今不过九岁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度过的。宫里除了官家就是姨母和众嫔妃,如果说还有就是宫娥和小黄门。 十三郎口中的故人定然是个明艳的小娘,敢对十三郎大发雷霆七娘板着指头数过来也没有想出来会有这样人。 “你当日对我说,你且已经心有所属,难道就是这位故人?”七娘的怒气渐渐退下去了,十三郎的变幻的如此突然,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她方才的怒气就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十三郎看了一眼七娘,然后遥遥头道:“阿婉想哪里去了,只是一个明艳无双的故人。旧时我还与她不睦,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如今想想……” 七娘会意。原来是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心怀愧疚,所以才念念不忘? 时不我待,七娘自己在心里开始自己编织故事起来,总是在人去了,离开了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待他或者她。 “阿婉,那个展大哥有甚好的?”十三郎忽然一脸严肃的问道。 展大哥? 七娘的心猛然被揪了一下,这个名字是她午夜梦回呼唤了千百遍的人。 是她心底最深的隐秘,前世是张风哥哥,这一世就是展大哥。是她活着的全部期许。 “展大哥呀。十三郎是不曾见过的。若是见过了十三郎见了便知道他的好了。”七娘用温柔甜蜜的声音自我陶醉的说道,就像是展大哥仍旧活着,活在这个大宋的某一个角落,某一天她大仇得报然后不经意在汴梁的街头在人群中撇到他。然后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坦坦荡荡的对着展大哥说道:展大哥,我一直都信守了承诺,我不但好好的活着,还将你的大仇报了,杀了李元昊,灭了西夏! 十三郎不说话了,沉默许久说道:“展大哥是好的,你不曾看错。阿婉也许他没有死,他活在大宋的某个角落。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遇到他。” 七娘不有的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十三郎。 “高家西山的坟头埋得是西北军的将士,并不是你展大哥。”十三郎似乎早已经料到的七娘的反应一般,不紧不慢的说道。 眼泪毫无征兆从七娘的眼角滑落下来,十三郎她说展大哥他并非埋葬在西山的孤坟之上! “你骗人!”七娘哽咽的说道,心中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喜。愤怒,不甘,悲伤所笼罩。 “我查过你的过往。你离开别院那夜,你展大哥毒发,性情大变,对着守护的西北军大打出手然后不知所踪。 众人四处寻找到底也没有见到尸身,展少侠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怕你知道了耽误了入京的行程。所以将在竹林里捡到的展少侠的剑穗浅埋于坟边,大家料定你见到剑穗定然会信的。”十三郎娓娓道来,像是讲述一个寻常的故事一般。 展大哥没有死,展大哥没有死,七娘的心里一直默默念着这句话,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忽然她泪眼汪汪对着十三郎问道:“你说,你说他们在哪里找到了展大哥的剑穗?”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了,原来他们全部都知道,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他们瞒我瞒的好苦! “竹林里。阿婉,别急——”十三郎一把扶住七娘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竹林里?竹林里……”七娘默默的念道。 “停车!停车!”七娘猛然起身,用衣袖擦一把眼泪。 “阿婉,这是作甚!”十三郎一把将七娘按在位子了,他似乎没有料到七娘的反应这样强烈。 “我要回高家,我要去找展大哥,我要找到他。百合姑姑说过的,那毒只能以命换命,他的命换给了我,毒发身亡连死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我要找到展大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七娘说着眼角的泪珠儿一滴两滴的滴在十三郎的手臂上。 展大哥,不管你是变成了妖魔鬼怪,还是已经困顿死在别处,阿婉一定会寻到你,带你回江宁府,将你葬在白府的后山。 展大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管,我绝不能让你孤零零的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七娘的泪珠温热,一滴滴泪珠儿震撼这十三郎的心。 “西北军难道还比不过你?当务之急是甚,你难道忘记了?”十三郎不由的有些急躁,一把握住七娘的肩膀,将她稳稳的定在位子上。 “他们怎会知道,展大哥一定是误入了陈抟老祖的地下城!他们怎会知道,他们不会知道。我要回去找展大哥……”七娘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多少次梦里她梦见展大哥缓缓向她走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幻想展大哥没有死。可是只要到了白日她便知道展大哥死了,葬在高家的西山,那座孤坟就是展大哥的,那剑穗,那剑穗上的黑耀! 她一直以为展大哥的灵魂附着在了猫儿身上,她不管进京还是入宫都一定要带着猫儿…… 十三郎说坟里埋葬的是西北军将士,展大哥不知所踪,七娘呀七娘!你总是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道你在意的人都这样瞒着你! “你大仇不报了?玉面镇西不寻了?你这般摸样便是见了展少侠你又能说甚话?”十三郎将手扣在七娘的肩膀上,七娘一动不能动,她无助的眼神,楚楚的样子令人看了心酸。 “也许展大哥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寻他,等着我去救他!我真该死,我全不知道,居然欢欢喜喜的入京了。锦衣玉食,纠缠在你们的阴谋里! 我不,我只要展大哥,其他的什么也顾不得了!”七娘知道自己不是十三郎的对手,挣扎也是无益,便不再挣扎。 幼时展大哥的样子,展大哥待她的好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心酸的难以自已。 “放心,他不会死。 他会好好的,只要你在京城一定会再遇到他。 他可是南侠展昭! 他还没有遇到他的包大人,所以他不会死。 我若是你便先报仇。 你这样歇斯底里又和益处?你以为这一切瞒着你是谁的主意? 是展少侠。 毒发之后身子会发生变化,他的人会毒液所侵袭。 他不会愿意你见到他毒发的样子,更不愿因为这事情耽误你入京。 他既然选择给你过毒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自然也安排好了一切后事。 只是后来毒发之后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所以才会渺无踪影。”十三郎知道强制对于七娘来说是无用的,她若是非要去,只怕他们谁都是拦不住的,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七娘反问十三郎,十三郎表现出来的笃定让她惊讶,十三郎凭什么这样笃定? 百合姑姑说过,那毒无人可解。 这世界上有谁可以过命给展大哥? ps: 今天思路还挺顺的,四千呀! 亲们,展大哥间接回归了! 009 真相是这样的? 十三郎被七娘的话问住了, 他将扣在七娘肩膀的手略微一松,叹了口气。 “你放才说展大哥是甚南侠?你凭什么断定他不会死?”七娘从方才的悲痛自责中冷静下来,十三郎的话听起来令人生疑,她要知道的更多更详细,展大哥没有死,她心中的希望又升起来来了,高高的挂在脑海里,彷佛明日便是春暖花开。 十三郎低头,一直手轻轻的触了一下子鼻尖,然后抬头看着七娘问道:“阿婉可听说过良静这个人?” 七娘从自己的脑海里拼命的搜索着这个名字,其实她不止一次听说过的。 姨母曹皇后给她说过,说良静算出她有母仪天下的命格;还有一次是十三郎,十三郎和姨母说了一样的话,不同的是十三郎说的格外详细,不像是卦文,倒像是肯定之极的样子。 “是,只是一个江湖术士而已。”七娘不大相信这样的卦文。 七娘觉得所谓卦文其实只是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也许姨母曹皇后和汝南王早已经私下里谋划好了一切,这个卦文只是个幌子而已。 十三郎又沉默了良久然后淡淡对着七娘说道:“想来这样一个人只能取信于求其所好的人,像阿婉这样头脑清醒的人大抵是不会信的。如果我说,我有预知后事的本事,七娘可信?” 原来十三郎早就知道,良静这个人不足以取信七娘,早就有了后手。 预知未来,这话一出口七娘不由的一怔,这十三郎说他能预知未来? “我不信。”七娘鉴定的回答。 “你知道我为何那样在意郭氏的生死?”十三郎似乎早已经料到她会说她不信,后面的话早已经在嘴边等着七娘了,这场对话也彷佛是十三郎蓄谋已久的。或者可以解释为他抛出展大哥未死的真相,早就有事后稳住七娘的法子了。 七娘摇摇头,郭氏是废后,如今她和十三郎所要依仗的都是姨母曹皇后。她是想不出十三郎一定要救活郭氏的缘故。 “我在郭氏出事之前,曾在无意中知道一封诏书,诏书原文是这般的:朕纂绪膺图,建中御极。念持盈守成之诫,敦自家刑国之风。期表正于万邦,务恢隆于至化。故郭氏早由冠族,选备椒房,允资令人,以宣内治。而顷因忿郁,偶失谦恭。既亏承顺之仪。当行废黜之典。止迁别馆,冀省前非。……郭氏已降敕追册为皇后,其谥册祔庙并停。咨尔宰司,当体予意。 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我知道这事情一定会发生,却不知道会在什么的样子的时候发生。 我幼年便能如此断人生死,知晓后事。 可是母亲却叮嘱我,这事儿是不能告诉旁人的,便是我父亲也不能让他知道,不然我便不能活得长久。 我相信了母亲的话,有了这样的事儿便不敢同任何人说,只是同我母亲说。 直到有一天我预料到我母亲的要出事,日日提心吊胆。想尽法子去改变,可是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当日害怕极了,窝在乳母的怀中哭了很久,可是阿娘真的就去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我便决议要找出改变的法子来,可是每次事情依旧发生。该死的人还是死了。 母亲其实不久,我就被接入宫中。 我入宫之后所能知道的第一件事儿便是郭氏的死后官家的诏书,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生活着,如果她活着,或许能预知到的事儿就是可以改变的。”十三郎娓娓道来,似乎他已经足够信任七娘一般,今日将心底的隐秘一件件的讲给七娘。 七娘听的云里雾里,十三郎能预知后事,预知未来? 七娘开始不信,后来慢慢的有点信,也许十三郎有这个特异功能? “那郭氏没有死,是不是就改变了?”七娘将信将疑的问道。 “开始我也这样以为,她中了砒霜之毒,而我恰好会解毒,我庆幸的以为她便不会死了,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曾死,只是她的祭文还是一样的出现和存在了。在世人眼中,郭氏这个人已经死了。我不懂这到底算不算改变?”十三郎眸子中露出一丝迷茫来,这是七娘第一次看到十三郎的迷茫。 七娘不知道该说些甚,她记得当日在拱辰门瞭望台十三郎说良静算出她是极贵的命格,将来要母仪天下,难道这并非良静算出来的,而是十三郎预知到的? “你当日说我……”七娘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你日后必定荣登皇后宝座,母仪天下。这事儿,不是断人生死,只怕也是难以改变的。”十三郎忙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很是复杂,看七娘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抬起手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这你都能预测?”七娘很是惊讶的看着十三郎,能预知事情并不是很稀奇,前世她也知道特异功能什么的,这个世界上的确会有与众不同的人存在,但是十三郎似乎知道的太多了,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果然存在,岂不是又太悲凉的,如果连自己的未来也预知了,人生还有甚滋味? 就像是一眼看到底的枯井,了无生趣。 是不是因为预知后事的本领让十三郎比寻常的小郎君老练成熟很多,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猎手一般。 “别人的未必知道,你的却知道的很全。”十三郎胸有成竹的说道。 七娘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若她必然是皇后,那展大哥就算活着她们也再无可能了吗?想到这一点,她的心又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子,很痛又很失落。 可是转念又一想,十三郎是急于改变才拉她入局的,未来如此遥远,展大哥只要还活着,她何必杞人忧天? “展大哥呢?”对于十三郎的话七娘已经取信了大半了。 “你展大哥将来是名震江湖的南侠,不但如此他还会来汴梁,入仕途。”十三郎这次说的更加肯定了,似乎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一样。说着话的时候他目不斜视,背挺的笔直。 “名震江湖,难道比苏啸天伯伯还厉害?入仕途,展大哥那样的侠客如何会选择臣服于朝廷?只怕十三郎是在说笑吧!”七娘自然不大相信,她印象里天下最厉害的人便是苏啸天,独步武林,傲视天下,世人只要听了他的名号便要肃然起敬。 七娘爱慕展大哥,但想象不出展大哥成了盖过苏啸天的大侠又归顺朝廷该是何种景象。 展大哥有一颗古道热肠,有一身好功夫。更是有着寻常人没有的铮铮傲骨。行侠仗义。逍遥江湖才是他一直执着的梦,说他将来会入仕途七娘不信。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展少侠是一匹少有的千里马,只是没有遇到伯乐。七娘如何就断定我大宋的朝廷没有识人用人的伯乐?”十三郎言谈到这里自有一副坐镇千军的气魄。 “你指的是你自己?”不怪七娘这样联想和反问,十三郎这样的气魄,言语中流露出的那种自信,任谁都以为十三郎是要收服展大哥的。 只是在七娘心里却是不愿意的,展大哥若是没有死,她不愿意他被凡尘俗世牵绊,她要跟随他马踏塞北,雁过江南,西出阳关。东临沧海,她跟着他看见这大宋的十万繁华,历经这江湖凡尘。 “不是我。”十三郎笑了,笑容定格在他的嘴角,那种得意从他身上准确的传递出来。 “不是你。但你知道是谁?”关于展大哥大的事情她生怕漏过一件,只要是展大哥的事情,哪怕微小,她想要用心的记住。 “你可记得当日随我们一起入京的那位面色黧黑的包公子?”十三郎问道。 七娘开始拼命的回忆,她猛然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却跟她们一起同行的人,那个面色黧黑的公子还救过她的命。 这个人七娘记得很清楚,七娘喜欢聪明人,而这个包公子不但机智还深藏不露,遇事沉着冷静,事后却不邀功。 这样的人便是他不说话,七娘也能清清楚楚的记住,更何况在那样危机的时刻他救了她的命。 想到这里,七娘微微叹了口气,她如今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她终其一生也还不完。 也是此时她方才能理解苏春天的那一份苦心,一个人想在红尘中无牵无挂是何等不容易,上天无时无刻不让你亏欠着这样那样的人,欠的越多,愧疚越深,开始是不忍,渐渐的不舍,最后就是不能抽身了。 这大宋,她再也无法抽身,她知道,却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沦陷,却不愿阻止。因为这里有展大哥,有希望她便觉得不再孤单了。 “记得,那是个聪明的人。”七娘对着十三郎说道。 十三郎摇摇头对着七娘说道:“不对,他是个大勇大义的人。也只有他那样大勇大义人,才能被展少侠引为知己,甘愿身入籓篱,任他驱使。而包公子也必定名垂千古,受后人万世景仰。”十三郎说起那位包公子,语气之中颇多敬畏之感。 七娘忽然像是被电击了一般,她想起了一些事情,难道这个包公子就是名垂千古的包青天? 念头一出便再无可遏制了,爷爷说过的。 她隐约记得幼年时候爷爷给她度过包青天的传记,只是时间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但是包青天这个人还是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刚直不阿,直言不讳,清廉公正。这应该是百姓对他的评价。 七娘不奉新清官和人自我控制的能力,她发法学出身,奉新制度。她一向认为没有不好的人,只有不好的制度,当然这是后话。 正因为这件事情七娘将十三郎的话全部取信了,他真是个可以预知未来的人。 010 转回小院落 展大哥会入仕途,这句话便刻在了七娘心里。 百转千回,他会回来,她会在这里等着他。 “你现在还要回高家吗?”十三郎看见七娘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一切都按照预想的在发现,也松了一口气。 七娘摇摇头,如果十三郎说得是真的,她不能走,更不用走;如果十三郎说得是假的,她更加不用回去,只要跟杨桑核实便可以了。 十三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追查玉面镇西的下落。 当日展大哥不惜性命要生擒的人,她若是轻易放走他,便是见了展大哥,她的心也不能安稳。 想到这里,七娘忽然意识到她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可是十三郎还没有给出合理必须此节回宫理由。 “我们是要回宫吗?”七娘问道。 “是的。”十三郎回答。 “我们不应该是去找玉面镇西吗?”七娘问道,找到玉面镇西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刚才忘记说了,我们非去大理寺不可。”十三郎说道。 “舍近求远的原因?”七娘不解。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我们的推断,大理寺也许有玉面镇西的内应,那么他会不会还藏在大理寺?阿婉也该知道,大理寺的牢狱在宫中。依阿婉所言,那玉面镇西身重奇毒,又在大理寺牢狱里熬刑许久,能出大理寺绝容易的事情,所以这一趟我非去不可!”十三郎知道若是不说透彻,七娘肯定不依不饶的。 七娘听完便不再问,十三郎老辣的很,只怕是不用她提醒的,可是要去大理寺必须要入宫,想到这里她心中不悦,出宫对于十三郎来说那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自己可是难如登天。 “可是咱们这样入宫之后。便难以再出宫了。日日在宫里,明日查自然也不晚。我今日还有一个下处要去。”七娘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 “哦?”十三郎颇有些意外。 “我要出城,要见些人。”七娘也不绕弯子了,就算她绕弯子事后十三郎一查也会知道,瞒不了就不瞒了。 十三郎想了想道:“好的,随你去便是了。” 十三郎吩咐了车夫,车便调转了方向。 七娘便漫不经心的揭开车帘子向外看去,远远的就望见了视线滑过远处大街,不由得一愣,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君好生眼熟! 慢慢的那郎君也是往大理寺放心走去。一身白衣。玉簪束发。杏眼柳眉,天生的一副傲骨,不是阿娘白冰玉还会是谁? 七娘不由的将车帘子的缝隙再挑了挑,此时是不是要唤一声? 但是七娘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思念和好奇。放下车帘子,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当日阿娘送慕青去了青猿山,又把自己想法子弄人高家偷龙转凤设下妙计自然是有打算的,她虽然不知道却不会擅自干涉。 此时在汴梁城中偶遇,贸然相认或许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十三郎也是在场。 十三郎就算查遍了白家,应该是没有见过阿娘白冰玉。 七娘留意到阿娘的马停在了尚书省的门前,按照推断阿娘如今穿的是男装,进入尚书省有何事要做? “外头有何人?阿婉看的如此专注?”十三郎问道。 七娘微微一笑忙放下。对着十三郎说道:“我看见尚书省的匾额了。” 十三郎果然不大在意,车行路转,最后车子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来。 两人下车入内,苏雪和几个丫头一起迎了出来,将七娘围的严严实实的。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只有苏雪上前恭恭敬敬对着十三郎施礼道:“她们良久不见七娘子,如今见了少不了有些忘了分寸,郎君还请里面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拉着七娘入内了。 “你们且叙叙吧,我见这片倒是很有趣,我出去走走。待会来接阿婉便是了。”十三郎喝了一杯热茶,见家里的丫头们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七娘,想来是有事要说,他在这里极为不便。 七娘此时确实有事私下交代一下丫鬟们,自然也不阻拦,便送十三郎出了院子。 苏雪代七娘买下的这个院子离角门子很近,在相国寺的后面,临湖而建,虽小却规整。 十三郎一出门顺着御子行街走不多远便是相国寺,闲来无事便进到相国寺里。 七娘把众人叫了过来,说了些话儿,叶子和大春见七娘兴致好,又知道她胃口便忙不迭的到厨房去做七娘爱吃的小菜了。 寒暄了一会,七娘想到自己能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便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苏雪说道:“冬青姐姐不在,苏雪姐姐便要好生看着这院子的。我这里有个好玩的物件,如今天冷,我教了你去,你再去教会众丫头。闲来无事也可打发时间。” “甚物件?”苏雪忙凑上来问,几个丫头入京之后一直在院子里待着,有见不到七娘很是无聊,一听说有事儿做了自然很是开心的。 七娘从怀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来,木盒里装着的是钩针。这钩针本来也简单,七娘拖了姨母让尚金局的人跟赶制了十套黄铜的钩针,每一套都有大有小,御用的工匠们手艺自然是不用说的。 七娘又从包袱里取出了让冬青在宫里头纺的羊绒丝线来,然后说道:“这女红我不怎地擅长,你们素日里都做的多,想来也是极容易会的。我且做,你们看着便是了。”七娘想着,麻烦的先不弄,就织个围巾的开头吧,这样也省时间,众人也看的明白。 七娘很多年没有拿钩针了,只是钩针的针法原本就是简单的,通其理变化无穷,竟然不算手生,飞针走线看的众丫头都愣住了,便是苏雪也会心一笑说道:“阿婉原来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肝儿,这样的巧的事儿是哪里学来的?” “我自想的。这针法看似简单,其实变化无穷,时间有限我只能教基本针法,剩下的你们便自己摸索便是了。我下次来的时候边要几条尚好的围巾,再依着我的身量给我织一件毛衣便是了。”七娘便做示范便讲解,织了几排便从基本针法变幻了一种,仔细的给众人看。 这小丫头们素日里都是在衣服针线上用心惯了的,便跃跃欲试拿了七娘带来的钩针,取了家里头日常的丝线来试,很快便学会了,觉得这活儿比织布容易,若是用七娘带来的线,指出来的东西也是暖和的,一时间都欢喜的不得了。 七娘见了众人多多少少都是看懂了的,便叫了苏雪单独问话,又将自己从宫里头带出来的银两递给苏雪说道:“冬青和半夏姐姐一时半会只怕都出不来,这院子并我带出来的丫头都交予你料理。这些银子,想来也够这些人日常用上个一年的,剩下的钱你替我买下个成衣的铺子,经营着,寻个靠得住的小厮来看管着,我日后有大用处的。”七娘如今是信得过的苏雪的,便是信不过一些银两而已,她不大在意的。 “小厮的话,叫连庆如何?他是跟着你二十一叔一起入京的。”苏雪嘴角上挑,微微一笑,淡淡的吐出连庆这个名字来。 七娘心里泛起千重涟漪,这苏雪轻易不表现,但凡表现起来那可真是吓死人。 连庆是阿娘白冰玉安排在白家的人,是一直暗中保护她的,随时听她召唤。只是入京之后,碟姨已经另有安排,在宫人已经有人接应她了。 可是苏雪猛然提起了连庆,她不由的盯着苏雪看了许久,最后她选择不动声色。 在与苏雪的较量中七娘败多胜少,对于苏雪这个人她多少还是忌惮的,猛然间苏雪捅了她这一下,她虽然惊醒却猜不出苏雪的用意来。 弄不清楚对方的来意,贸然有所表示不是明智之举。 “可以。高家的人,自是最靠得住的。”七娘假装若无其事的说道。 “是。阿婉让奴婢们学这个,织了衣裳也是要拿去成衣铺子了卖的吗?”苏雪又问道。 “也是也不是。我这里有样子,若是能按样子织出来最好。”七娘从上次扶灵归来,便萌生了这个年头,一应准备都在宫里头做了好了,闲来无事便将脑海里的样子大概都画了出来,这样便是她出宫的时间有限,以苏雪的聪明才智定然也是能悟出来的。 “是,”苏雪接过七娘的手中的画样儿,细细的看了看笑着说道:“就数阿婉乖张,想出这样作的法子。” “是我乖张,难道姐姐今日才知道?”七娘顺着苏雪的话说,见苏雪并未再提起连庆,心中有些疑惑,但也不好表现出来。 正说着叶子在外面喊道:“七娘,我们的吃食做好了。你快出来尝尝?” 七娘出来的时候叶子和大春腼腆有充满期待的看着七娘,七娘看见桌子上确实摆满自己爱吃的饭菜,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暖意。 011 水巷探虚实 七娘将一切交代完毕之后便披上斗篷,对着众人说道:“我且要去办一件事儿,若是十三郎来的,你们好生招待,只说我去去就回,万要绊住他才是。” 苏雪忙将自己的披风披上跟着七娘子出了小院子,见丫头们都进去了便问道:“阿婉如今还防着十三郎?” 七娘微微一笑,背不由得挺直说道:“不是防着谁,只是不想处处受人牵制。” 如今之势,她处处受制于十三郎,虽然是不得已,心中到底不痛快! 她做人向来坦荡彻底,行为做事不爱占便宜,但也绝对不吃亏,图的就是你好我好,公平互利,才是长久买卖。 只是到了今日十三郎将她翻了个底朝天,自己对于十三郎却无可奈何。 “以阿婉的本事倒也容易。”苏雪扶着七娘又在大道上寻了一辆马车,朝着甜水巷奔过去。 “看似容易,若要翻盘等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七娘没有想过自己会一直被十三郎压着,但目前而言贸然出手只会更加被动。 车顺着御子行街一路狂奔,最后七拐八拐在甜水巷一个商贾往来频繁的巷子里头停下来,这里南食店甚盛,妓馆亦多,莺莺燕燕时逢太后大丧,也都是素净,天气寒冷都依窗含笑,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再往西就是南北讲堂巷,孙殿丞药铺,靴店,出界身北巷。这个巷口是宋家生药铺,行人客商外来不绝。 苏雪看了看四周笑着对七娘说道:“这可是个好地,阿婉且看,西边不远可就是观音院。” 观音院与相国寺是不同的。 相国寺是国寺,往来出入多是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多次扩建,占地达五百余亩,辖六十多个禅、律院,养僧千余人,就算是佛家禅宗也染了不少凡事尘埃。 观音院虽然也位于京城之中。所居偏西,毗邻小甜水巷,闹中取静,僧人也少,进出的都是寻常百姓。 “是,桑子惯会玩耍,住到这里最和她意。”七娘看了一下这巷子,四通八达,往来众人打扮也都是寻常,热闹归热闹。混入其中便是谁也找不到了。 凡是到这里的各国各地商贾跟都亭驿又不一样。能入都亭驿的自然身份贵重。言语持重,少不了端着一份姿态。 到了甜水巷的都是寻常商贾、百姓或者走江湖的,大家身上都带着浓浓的市井味,消息在没有距离的人中间传播的是最快的。一杯酒,一碟凉菜便可以畅叙古今。 杨桑入京以后一直流连这个地方,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了。 七娘觉得这个主意肯定不是杨桑想出来的,杨桑是杨业的曾孙女,自然背后就是整个杨家。 想到这里两人便按照杨桑的给的小笺进了一家红香蒲的酒家,这酒家十分寻常,虽然是小二楼,但装潢简朴,桌椅颇多。 七娘打量了一下。比起任店那可是天地之别,来这里喝酒的客人也是短打的多,腰系皂巾,头带布巾,粗面麻布鞋居多。略微几个穿长衫的。在店中也是颇为自在。 众人一见七娘进来的,不由的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穿了一条月白色的翻毛斗篷,内罩灰色的长衫,一双黑色的鹿皮高靴,大孝期间这身越发显得华贵,来到这样的小酒家自然不合时宜的。 店家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见了七娘和身后的苏雪忙迎上来,小店迎贵客,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七娘被安排在略微安静的一张桌子前坐着,心里却盘算着杨桑怎么会选这样一个地方? “客官面熟,可是那里见过?”杨桑一身麻衣,头上挽了一个发髻,活脱脱的一个市井小人物的样子,在七娘和苏雪百无聊赖的时候猛然端着酒水便坐到了对面,若是混入人群也是浑然天成了。 “多日不见,桑子安好?”七娘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是宛若一朵娇嫩的水仙,笑意里带着一点微微的不屑,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少来这套,有话就说。”杨桑顺手就在七娘的脑门上弹了一下接着说道:“打扮的人模狗样跑到这里来作甚?我还以为你飞上枝头就忘记我们来着。刚才看你进门,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一些?”杨桑毫不客气,说话直来直去的。 “又欠收拾了?我可告诉你,我如今可知萧三哥的下落,莫要惹急了我。”七娘自然是不怕杨桑的,杨桑的软肋她最是知道,时不时便要拿来玩笑一番。 杨桑怒视七娘然后喊了一声:“铁蛋,上酒。你总拿这事儿威胁我,日后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门都没有,小样着急去吧!” 说完后面的话杨桑似乎又意识到了甚,便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七娘。 “我今日来时有要紧的事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七娘想了想不再和杨桑斗嘴,而是低声说道,她出来不能太久,否则十三郎起了疑心便不好了。 杨桑在桌子上放下几个铜板然后带着七娘和苏雪出了酒家拐进一所小院子里,这院子虽然小只有三间屋子,院子里却种着几棵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晶莹的一层雪。 三个人围炉坐定七娘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杨桑,我且问你高家西山埋的是不是我展大哥?” 杨桑显然没有料到七娘会问的这样直接,而且这话问的这样郑重,叫的也是她的全名。她愣了半晌,头低下烤着火说道:“这我如何知道,又不是我埋的。” “那你该知道,展大哥根本没有死,只是失踪了的事情吧?为何瞒着我?”七娘咄咄逼人,一点也不给杨桑含糊的机会。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杨桑只顾低着头烤火,喃喃自语,却始终不正面回答。 杨桑当日也是见识了七娘对于展少侠的那份执念,众人所以瞒着她为的也是要摒弃她的执念,所以她不愿意直说,却又觉得瞒着七娘太过残忍。 “你且说是与不是?”七娘的语气更加急促了,她一把扣住杨桑的肩膀,将她埋着的头提了起来。 七娘的眼中隐隐有了泪光,那双杏眼如秋水一样眼眸直直的看着杨桑。让她终于无可回避。 可是杨桑却答应过萧三哥,这事儿是不能跟七娘说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说道:“我——” “展大哥没有死,只是那毒七娘也该知道是如何霸道的。纵然没有死到了后来你展大哥已经意识全失疯癫成魔,打伤了别院的侍卫,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竹林。众人赶到竹林去始终不见踪影,你碟姨疑心他是误入了地下城,由我开道我们又去地下城走了一趟,却始终未曾找到展少侠。 后来你二十一叔派了人四处打听。自始至终毫无踪迹。 生死不明。众人自然依着展少侠替你过毒的要求。瞒着你,让你只当他死了,才能安心入京。 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瞒你也是无益。杨少侠不敢说,我确实无碍的。”苏雪不等杨桑开口便说了这一大段话,她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平静的像是一潭秋水。 七娘心里想好了各种可能,最终从苏雪这里得到了应征还是鼻子一酸,泪珠儿便滚落了下来,道:“你们瞒的我好苦……” 七娘不知道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切切实实的觉得委屈,偏偏又不能怨谁。 少年时候许下的诺言,游历江湖的旧梦。最后不过是展大哥一句让她好好活着。 千回百转,从前世到今生到底是缘浅还是缘深? 一切都是心中嚼碎的苦楚和心酸的泪水,展大哥我在这汴梁等你,可是等的对? 苏雪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递给七娘,微微的叹了口气。 “不瞒你行吗?你知道是展大哥救了你。虽然你心里知道就算不知道展大哥一样死,可是依着你那样烈的性子会做出甚事儿谁知道? 再说,这一切都是展大哥安排的。”杨桑看着七娘夺眶而出的晶莹,心里也微微有些酸楚。 展大哥毒发后的样子她是见过的,人不人鬼不鬼,连意识都没有了,癫狂之态实在令人唏嘘,玉面镇西的毒实在是太霸道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就冲着玉面镇西下这样的毒,后来七娘如何在地牢里折磨他都不为过。 “杨桑,我想求你一件事儿。”七娘擦干泪珠儿,眼睛红红的,对着杨桑说道。 “甚事儿,如今还犯得着跟我说求?不过能让阿婉说求的,自然不是小事了。”杨桑就是知道这事儿的原委,所以才每每让着七娘。想想箫三哥虽然还不接受自己,到底还在。只要三哥在,成不了夫妻,便是能跟在他身边也是一桩美事。 可是七娘的展大哥生死难料,便是活着因为毒发也是面目全非了,安能找到? 这一世只怕是情深缘浅了,想起这话杨桑不由的心中一震,忙拉回了这个念头。 “我想你替我回一趟高家。”七娘双目通红,郑重的对着杨桑说道,她思索再三,这事儿只有她去最合适不过。杨桑既知道前后经过,好有一身好功夫,她能放下心来。 七娘正说着推门进来一个女郎,不是别人正是和杨桑一起冒充自己表姐的剪水,她身上的衣裳很素,气色很好,看久了且发现原来这剪水还是和阿娘白冰玉不同的,不但气质不同,就连样貌也是不同的,只是当初的一瞥太过相似。 “水姐姐,你且回来的?”杨桑忙起身说道。 七娘和苏雪也一起起身,这小院原本就小,这剪水回来自然就是入堂屋的,不料来了客人自然也颇为意外,见是阿婉便颇为开心,说道:“原是阿婉来的,我素日里替你做了一双鞋,正愁如何送进去,你倒是来了。” 剪水的笑容很甜,甜的像是蜜糖一样,只是语气温和,不会让七娘觉得很讨厌。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了,杨桑可就没有我这样的福气。”七娘知道这个剪水出身不好,在瓦子里唱过鼗鼓,但是却是碟姨身边第一倚重的人。 012 十三郎的失踪 七娘坐着马车赶回小院子,估摸着十三郎应该早已经在等候了。 让七娘感到意外的是她回到小院子的时候仍不见十三郎的踪影,只有他的车夫仍旧停在门口。 七娘和众人四下寻找了一番毫无音讯,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叫来看家的丫头询问了一下情况,又叫了十三郎的车夫问道:“你一直在门外守着?” “小的刚开始在院子外头守着,后来十三郎出来信步往西走去,走了没有多远叫小的进屋子里头暖和一下。小的送了郎君离开,方才到院子里烤火。后来娘子去了,十三郎久久不回,小的心下怕有事情,便顺着十三郎去时的方向四处寻了,竟然不见人。”那车夫显得很是稳重,事情到了这一步竟然一点也不恐惧,只是目光里露出一丝异样。 七娘再一次仔细打量着车夫,三十岁上下,穿着厚厚的面袍子,腰间系了一条土黄色的皂巾,肤色很深,眉间的刀疤并不是很明显,脸上没有表情纹。 此时在屋子里头他没有抄手,七娘看见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不是平日劳作的粗糙,关节粗大,实为罕见,七娘记得狄青狄指挥使的手大概就是这样的。 七娘断定十三郎是出事了,他们约好回宫想法子入大理寺去暗访,十三郎年岁小却不是贪玩的人,这个时候尚未归来一定有蹊跷。 “你家郎君素来如何想来你是清楚的,依你之见你家郎君这是怎地了?若是要丢了,回去姨母将你一顿板子伺候!”七娘猛然立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目露凶光看着跪在地上的车夫,洋装生气要发作的样子。 “郎君机敏,世间少有人能敌。若是无十分把握,他不会贸然独自前往。或许是被甚事绊住了。”那车夫虽然跪着却不由的将背挺直,直面七娘的质问。 七娘心中的疑惑稍解,一念又生。 车夫带着七娘按照他目送十三郎的路程。慢慢的走了一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是深冬,天气严寒,较之从前汴梁大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趟下来该看的自然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汴梁繁华如梦,人海茫茫,以七娘一人之力,想要寻到十三郎如大海捞针一般,可是时间紧迫,若是日落之前不能安全返归宫中。只怕有一场不小的风浪。 七娘知道李元昊入京求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玉面镇西没有找到。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如今…… 想到这里七娘和车夫折回小院子,七娘将自己在京中的关系理了理,白家的关系暂时不能动用。高家除了大哥高士先和二十一叔暂时无人。 理了几遍毫无头绪,忽然看见车夫,十三郎既然让这个车夫跟着,说明他是十三郎信得过的人,可是七娘总觉得这个车夫很可疑,到底哪里可疑她却说不上来。 七娘明显感觉的到七娘说回去的时候车夫脸上的诧异,但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了,车赶的有些慢,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七娘虽然急躁。却将用苏雪教的几句内经调息一番,如今发觉这调息甚管用,调息之后内心的狂躁就能被轻而易举的压制下去。 等到七娘心静下来便发现了车夫的异常,他的车赶的很慢,每次说话都十分有条理。对于十三郎的失踪作为贴身人一点也不着急,这明显是有问题的。 七娘回到小院子下了车对着车夫说道:“我进去取一样东西便回来,你在这里候着。”七娘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一个嚣张跋扈的侯门小娘子样儿。 她存心要试上一试,但愿问题不要出在这个车夫身上才行。 那车夫毫无异样恭恭敬敬对着七娘行了个常礼,那种谄媚之态从他骨子里流出来,然后便退到车子上去了。 七娘心里一惊,这不是她头一次跟十三郎见面,她多少知道十三郎身边的人,遇到她要么如车夫早上那般极其冷淡,冷淡的不屑于看一眼;要么就像在汴河小舟上的那些人亲切而平和。 十三郎身边没有卑躬屈膝的人,所以这个车夫有问题! “苏雪,你可愿意随我去?”七娘将衣衫整理好,将自己旧日备下的软剑绑在腰上。 “是。”苏雪其实已经穿好了衣裳,听七娘的怀疑她知道这一趟她也是非去不可了。 “我方才已经吩咐了叶子从后门去找杨桑,我在京中也只认识她一个。只盼着她能带着江湖朋友来救救急。”七娘看苏雪倒是坦然,自己心里有了几分底气,有苏雪在,她的心神比寻常总是稳些。 她记得在地下城,若不是苏雪开路破解机关,她便不能留意真正的经书的位置,不能猜出最后的机关。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夫这次赶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在御子行街上一路狂奔,七娘不悦便说道:“你赶车赶的这样快,如何能寻得十三郎?” 那车夫便将车速慢了下来然后对着车内的七娘说道:“这些地方方才都看过一遍了,怕是没有的。小的想着到前面的路口拐入太平街看上一看。” 七娘便不再有异议,只是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这个车夫还真是很“体贴”。 苏雪和七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已经知道这车夫是有问题的。 只是十三郎的近从,如何会是个这样的人? 七娘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车子果然拐入了太平街,远远的七娘看到了玉皇阁的高塔,心中没有由来的生出强烈的愿望。 敌人在暗,七娘在明处,本来出宫是极其机要之事,想不出到底是要掳走十三郎? 一切毫无头绪,七娘只能凭直觉,她直觉里觉得车夫不对,细细察之便发现了端倪。 如今到没有由来的觉的朱华观分外醒目,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便指向了朱华观。 朱华观位置很特殊,隔着层层金墙壁瓦与开封府遥遥相望,七娘猜想若是站到朱华观的玉皇阁的塔顶,只怕连西边的都亭驿也尽收眼底了。 “这里且停一停。”七娘忙招呼车夫说道。 那车夫停的很是及时,待两人下车他便寻了临街的店家,将马拴到马槽弃了车过来对着七娘和苏雪说道:“娘子看看如何办才好?” “再往前不远便是开封府,阿婉不如咱们报案吧,由官府出动自然是最好的。”苏雪一把握住七娘的手腕说道,目光却不经意的撇过这车夫。 车夫并未立刻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七娘,一脸我是下人,全屏娘子定夺的样。 七娘知道这个车夫不是一个寻常的人,该是经过些事儿的,想了想问道:“你素日来跟着十三郎,遇到这般事儿该如何处理?” 七娘知道连罗照如今都近身伺候十三郎,十三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他身边的人都是可以调动大批侍卫的,她倒要试试这个车夫,看看到底是那路的人,竟然如此张狂,有天子脚下犯案的胆识。 “十三郎素来沉稳,如今他虽未归,我等不能确定,小的以为还是不要惊动官府为好。胆识娘子若为十三郎安全顾虑,此时去开封府报案也是好的。”这时车夫才漫不经心地的表态,将皮球顺利的踢回来了。 可是七娘感觉到他的倾向性,显然他不希望这事儿报官。 七娘和苏雪都是不想此时报官,于是顺着车夫的意思说道:“我们再寻上一寻,若是惊动了官府事情就要闹大了。” “只是十三郎能去哪里?”七娘的眉心紧蹙,装作很是着急的自言自语。 那车夫猛地一拍脑门道:“小的忘记了一件事儿,十三郎前头叮嘱小的今日要去朱华观一趟。该不会是十三郎觉得娘子叙旧时间久,自己便去了朱华观?”车夫的肤色很深,可是这几句说的煞有介事,带着一些难以抑制的懊悔。 “倒是我们虚惊一场了,莫如我们走到朱华观去看看?”七娘表现的很是喜悦,仿佛方才的真是被吓的不轻一般。 七娘将车夫的表现尽收眼底,如今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个人十三郎身边的人,不然不会对七娘一无所知,七娘表现的这样反常他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车夫在后,苏雪扶着七娘在前。 朱华观院内建筑呈中、左、右三路分布格局,中路为二进院落,从南至北依次为穿心殿、玉皇阁、三清殿;左路有六十甲子殿、八仙醉酒殿廊等;右路是朱华殿。道观院坐北朝南,是改良后的唐式建筑。 她们的车行至太平街上,只能从右路侧门入内,远远的就看以看见巍峨雄壮的朱华主殿。 七娘看主殿的右路的侧门不停有道士进进出出,料想以十三郎的性子是决然不会想来这里的。 这时的汴梁延续了后唐风俗,皇家多信道,皇家的公主如卫国长公主便是幼年入道,在先帝在世时因为入道便一直没有公主的封号,一直到了当今陛下亲政,才给了公主封号。 是以朱华观实际上也是皇家道观,卫国长公主年幼的时候也时常送到这道观里清修。 但是十三郎不是无为而治的人,他与七娘的交谈中可揣度其抱负远大,心怀天下轻狂的少年郎,少年轻狂如何会想要入朱华观? 013 龙潭虎穴也要闯 七娘走在最前头,苏雪佯装扶着七娘却在不经意见往七娘手心里塞了一件东西,七娘知道这是苏雪的暗示,这朱华观里有古怪。 朱华殿共三层,用青砖和琉璃瓦件构成,结构严谨,富于变化,下层为方形,四坡顶,室内下方上圆,四角砌出密集斗拱,顶似蒙古包,中层呈棱状,八面壁体上附加相互连接的八座悬山式建筑山面。 七娘并没有立刻入殿中,而是装作无意四下打量朱华观,她入京之后并未多做逗留便直接去了宫里头,与宫外的种种尚是陌生,朱华观当然也是第一次来。 她在宫中时候常常听说朱华殿,就连已经故去的官家生母李氏曾经也想将她的女儿养在这朱华观中,只是这位公主早亡,未得封号。 卫国长公主幼年时常常出入朱华观,道号清虚灵照大师。 朱华殿阁顶作攒尖式,琉璃瓦顶上施铜质火焰玉珠。结构奇特,色彩绚丽。 朱华殿前有古枞一株,高耸入云,四人才能环保。树冠为黛青色,形似伞状,时有异禽翔集其上。 朱华殿东为神龙祠,石崖间有泉水汩汩而出。凿石汇水,则清流潺潺。 泉水冰寒震齿,但严冬却不结冰。 泉水潜流出祠,循院中明暗二渠,经石龙之口,注入鱼池之中,人称其为“活水龙吟”。池内锦鳞游泳,碧藻沉浮。晴空倒映,泉声淙淙。临池精神顿感清爽,而尘烦尽涤矣。 朱华殿南有石窑三孔,上建小亭。登亭,北可看见宣德门,西可鸟瞰开封府。 亭下行云缭绕,故而亭名“翠云亭”。 朱华观外群柏五六百株,遍布于西坡之上,粗径盈尺,细径数寸。衬托着朱华之观景,使朱华观更显更加清幽别居,与众不同起来。 七娘似是无意间看见翠云亭上有人影晃过,不知道苏雪留下的记号是否可靠,倘若这里真的早已经埋伏下人,七娘是没有把握的。但愿杨桑能够及时赶到。 于是七娘便想着先拖延一下时间,此时将近年关,朱华殿里的人很少,若是贸然进去只怕对方来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也是到了此刻七娘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算。对方要的应该 不仅仅是十三郎。显然还要自己。 想到这里七娘已经在心中断定十三郎已然被人困住了。这个车夫千方百计的引自己来朱华观就是为了让她失踪的莫名其妙。 于是七娘忽然搓搓手道:“我刚才彷佛看见十三郎的身影在那个亭子里一晃,要不咱们去看看?是不是他真这样不知事儿,竟然背着我们到了这里……”七娘的杏眼明水汪汪的的,说话的时候很是无辜的看着车夫。 “是——”这车夫稍微一迟疑。随即便同意了七娘的提议。 三人顺阶而上,一眼望过去千层阶,万步路,应该是够走一会的。 七娘的步伐放慢,边走边大口喘气,不停的嘟囔着:“好累,十三郎真是顽皮,回去告诉姨母有他好看。哼,这样冷的天叫我这样寻他。真是讨厌……” 苏雪似乎洞悉了七娘的想法,便跟着七娘往上走,走不了多远便停住脚步歇歇,然后不停的抬头望,想要看看翠云亭到底是否安全。 七娘有意的注意车夫的表情。发现他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是又不得不万般忍耐。 七娘心中冷笑一声,我且不管你是何人,做这样下作的事情自然会有你的好下场,若是十三郎有个三长两短只怕…… 七娘想到十三郎的本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说十三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那么他有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这一群小人算计?有没有预料到会发生今日之事? 想要慢慢走,永远不能抵达翠云亭。 可是时间是个魔术师,这种时候偏偏过的极快,一转眼七娘三人已经登上了翠云亭。 整个汴梁笼罩在冬日朦胧的雾气之中,西边的开封府很是尽收眼底,忽然想到十三郎说过的将来展大哥便会追随包大人在开封府,官至怀化中郎将,她的心中毫无由来的一阵激动,仿若这开封府就跟自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华怀中郎将,七娘默念一遍,是个好名儿,听着便是有气魄的——心怀天下,至情至信很符合展大哥的。 “娘子,这里哪有十三郎的身影?”车夫此时显得有点焦急,弯腰行礼,却轻轻的将眼睛向上一番撇了七娘一眼。 “怕是我看错了……”七娘看看车夫装作若无其事,对着下面指着道:“那是开封府吗?” 车夫脸上的表情更加阴沉了,撇了一眼道:“还是寻十三郎要紧,娘子莫要贪玩,你看这厅里既然莫要十三郎的影子,咱们去朱华殿看看吧?” “十三郎会不会撇下我独自回宫了?”七娘佯装无辜,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不乐意。 “不会的,十三郎不是那样的人。他素来疼娘子,定然是在朱华殿里呢,咱们去看看?”车夫的不耐烦藏都藏不住了,方才好容易挤出的那一抹笑容变得极其扭曲起来。 “那好吧!”七娘站在这里看见太平街上策马狂奔的杨桑,笑容就涌上了眼角眉梢,心中的畏惧飘散了。 这个叶子办事还算靠谱,这么快就能叫来杨桑,苏雪更是不得了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杨桑引过来。 不必再磨蹭了,此时便去朱华殿看看对方有什么阴谋。 三人顺台阶而下,七娘走的比上去的时候快,她下到朱华殿门前的时候看见杨桑已经从侧面赶过来了,便故意大声对着苏雪说道:“苏雪快看那个小娘,生的跟个瘦猴似得!” “阿婉,这般取笑人不好的。”苏雪立刻知道了七娘的用意,对着杨桑使了眼色,生怕此时杨桑冲过来相认。 谁知道那杨桑对着七娘恨恨看了一眼,径直进了朱华殿正殿。 七娘觉得杨桑这样正中下怀,但并没有立刻入朱华殿,闹着又去了东边的泉水看了看,方才作罢。 车夫终于哄着七娘往朱华殿中走去,无意之间出了一口气,这气息都是寻常紧张过后放松下来才这样的,七娘一直留意此人,将车夫微笑的表情都看在眼中。 看来朱华殿真是龙潭虎穴。 ps: 错字明天改,今天时间太紧了…… 014 我有外挂我翻盘 “我二人去寻十三郎,你且在殿前候着吧!”十三郎说完也不等车夫答话兀自蹦蹦跳跳进了正殿,她便是要在这时给他是个绊子,且要看看他到底打算如何出手。 朱华殿也不同于寻常的道观,七娘和苏雪踏入正殿便觉不同,正殿之内光线因为阴天的关系略微有些暗。 正面是汉白玉雕玉皇大帝相,玉皇大帝的相后面是通体的壁画,色彩清新,画中气象飘渺如云似雾。左右还立着玄武大帝铜像、骑狮武士、八仙醉酒图、木雕、砖雕,无比精致别致,四面都是通体的壁画,立在殿中仿若是到了仙境一般。 七娘仔细看了四周,此时正殿之内并无参拜之人,空荡荡的。 苏雪上前一步握住七娘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了玉皇大帝像跟前便双双跪拜下去,在磕头的时候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眼神。 彼时两个人穿道袍的人凌空而下,立刻将两人制住,点了哑穴,刀锋架在脖子上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又猛然从大殿的东侧溜出两个道士,笑嘻嘻的说道:“当时多厉害的,原来是两个细皮人肉的小娘子!” “少废话,快些将密室打开!”那个刀刃对着苏雪脖子的到人不耐烦的说道。 七娘似乎很是顺从的跟着道人往前走,猛然之间壁画洞开,露出一扇门来,七娘暗暗揣度,不知道杨桑是不是躲好了,看到了这暗门的机关? 两人被道人押到暗室中,说是暗室光写却并不差,较之朱华殿的还是亮一点。 暗室的纱幕之后坐着一年一女两人,男的年少,身姿俊秀,面带铜具;女的却比男的要年长些,身姿婀娜,发髻高梳。面带粉色的纱巾,一双乌黑的眼珠儿妩媚又灵动。 “人带来了!”那道士跪下去言道。 “你们下去吧,有了这丫头做诱饵且不怕十三郎不来!”那女子的声音纤细,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有底气,在这暗室里格外动听。 七娘心中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喜。 七娘和苏雪都以为十三郎已经被人制住,是以她二人要孤身犯险,探一探来者的底细,谁知道十三郎竟然不在他们手上。 所以七娘是欢喜的,以十三郎的智谋想来不会束手就擒。既然他不在这里她和苏雪想要脱身应该不会太难。 “姑姑。你断定十三郎会为了这个丫头犯险?”一个少年郎的声音从纱幕之后传来。七娘竖起耳朵听,这声音她是有印象的,纱幕之后的这个少年郎是谁? “会,一定会。”那女子慢慢靠近纱幕。然后妩媚的一笑,用食指挑了挑帘子用酥骨摄魂的腔调对着七娘和苏雪说道:“你们该不会是想要逃出去吧?哈哈哈……”然后大笑起来。 七娘看了看这女子说道:“车夫是你的人?” 那女子又一次笑起来对着那男子说道:“看看看看,人家可是不笨的,小小的娘子如今可算是知道自己是被车夫卖了。那车夫若不是我们的人,怎地会将你们领过来?” 七娘就势便要往前一步,却被苏雪一把拉住,苏雪对着她摇摇头。 这是七娘和苏雪的默契,苏雪摇头要么表示有危险;要么就是时机未到。 七娘自然不敢前进却佯装愤怒的说道:“贱人,十三郎来了定然要你们粉身碎骨!”说完眼角瞪的很大。怒气冲冲的。 “火气还不小呀……”那娘子猛然转过身去对着男子说道:“去给这个小娘子长长教训!” “姑姑……”那男子一副为难的样子,显然并不愿意对七娘动手。 七娘却将拳头握紧,对方要果然出手她便顾不得时机对或者不对了,忍下去只怕真的要吃亏了。 “你们别妄想逃了。这密室若是没有姑姑的机关锁你们任何人都妄想出去。逃跑只有死路一条。”那男子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洞悉了七娘的想法一般。语气颇为冷清,但明显却是好意。 七娘觉得方才他没有听从那个女子的意思来教训自己,现在又好意提醒只怕是真的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这人对自己显然没有存坏心。 七娘拼命的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声音,最终一无所得,虽然听过,但是陌生,一时间不能辨别出来。 那么他们想要引十三郎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七娘觉得脑后一阵凉意,莫非为的是皇储之争? 七娘记得十三郎在瞭望台上表现出来的样子令她非常不解,仿若皇储一位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所着急的而是西北的战事。 将十三郎前前后后的表现联系在一起推断,只有一种肯能十三郎能预知道官家终生无子,是以一定会从宗室子弟中择何时的人人选继承大通。 所以随着七娘她们一起入宫的宗室子弟每个人都有这个可能,而十三郎不慌不忙,对于这些宗室子弟毫不在意的原因难道是他早已经知道不管路途如何艰辛他定然会荣登大宝? 还是说他少年时就有预见? 如果事情是这样,十三郎的一些作为七娘反而觉得理顺了,他的心思早就不在争夺皇位一事上了,他已经以一个天子的心自居。 当然七娘指的并非是享受皇权,恰恰相反十三郎在以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帝王来苛刻的要求着自己。 这样会不会太过危险又太过沉重了? 想太多了,七娘刚反应过来背后就被人砸了一下,瞬间昏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七娘眼前一片黑乎乎的,顺手就乱摸起来,刚好摸到一个盘腿而坐正在调息的人。 “阿婉,醒了?”苏雪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小声的问道。 “咱们这是在哪里?”七娘问道。 “朱华殿的底下。”苏雪说道。 “方才是被谁打晕了?”七娘明明记得当时除了那一年一女,道士们都出去了的。 “车夫。”苏雪回答的很是简短。 “是他——”七娘恨恨的想,那个车夫估计真的是挺恨她的,下手真狠,七娘感觉自己的脖子现在还僵硬的不行。 “阿婉,咱们该出去了。”苏雪慢慢的猫腰起身,一把握住七娘的手。 七娘一瞬间就明白了,当时真是七娘晕过去了,苏雪没有晕,她只是假装晕过去了。 “刚才为何不出手?”七娘问道。 “暗室里人太多,身手都不错,而且那一年一女对我们戒备很深。似乎料到你要动手一样,暗室里机关我当时还有些没有想明白,贸然出手只怕脱身难。”苏雪在墙上寻找着什么。 “你现在想通了?”七娘知道苏雪精通机关暗室,听她这样一说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想的太简单了。 正说着吱呀一声,头顶上开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口子,一道光亮招进来。 苏雪半蹲下让七娘踩着自己的肩膀线爬上去,七娘上去之后再回身把苏雪一起拉上去了。 两人上来一来才发现此时两人正站的地方不是朱华殿内,而是朱华殿南石窑三孔正中间,远远观去朱华殿里依旧悄无声息。 两人躲在一个石窑边上,苏雪想了想低声说道:“开错了方向,这个暗室内还有一条口子通往朱华殿内。” “那他们知道吗?”七娘指指朱华殿的方向,小声问道。 “我猜想她们应该不知道。这道观中的暗室和密道应该是在道观建成时便有的,依我之见这朱华观大约建于五代战乱期间,道人为了躲避战乱所以才修建了这样的暗室密道,用逃生。后来的观主大约只知道主殿的一些机关暗室,并不了解所有。这样正好,我让他们逃无可逃!”苏雪抓紧时间给七娘科普了一番。 七娘笑嘻嘻的看着苏雪,带着苏雪可是真好,活的百科全书呀!这简直就是最大的外挂,随便救下的一个丫头,没有想到就这样通天的本领,各种机器猫附身的神奇感…… “苏雪,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样样都知道?”七娘在这短暂劫后余生的时刻问了这样一个非常非常没有头脑的问题,这个问题她变着法子问了苏雪好几回,可是她都是淡淡的回避了。按理七娘不该再问,但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这样的好奇,老天爷太过厚待她了,各种意外…… “我是陈抟老祖真正的传人。”苏雪无奈的看了看七娘,从樱桃小口中幽幽的吐出这样一句话。 七娘当场石化了。 苏雪是陈抟老祖的真正传人? 好吧,当日她们这些傻啦吧唧的人才是炮灰,陪着人家勇闯地下城,都以为自己能得老祖真经来着。 原来她们当日都是给苏雪充当烟幕弹了,她才是主角呀! “阿婉,时机到了。十三郎已经入殿了,你不会想要错过这场好戏吧!”苏雪见七娘愣在原地猛地提醒了一下。 七娘从魔怔中回到现实,肯定的点点头。 “原来给你的东西还在吗?”苏雪问道。 “在,虽然使起来有点下三滥,但是对付这样下三滥的人就该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七娘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叽叽咕咕说了半天,一个擅长使用阳谋的人,总是觉得这样的手段有点不登大雅之堂?七娘自我安慰一番。 “你以前用过的。走吧!”苏雪的口中淡淡的飘出了这样一句话。 ps: 周末各种忙……反而没有平时时间充裕了…… 015 人不救我我自救 两人从朱华殿的侧门悄悄进入,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谁知道立刻被人拽了一把,立刻躲在玄武大帝的雕像之后,才发现是杨桑。 杨桑摇摇头,示意二人不要说话,然后指指玉皇大帝的雕像。 七娘知道杨桑的意思,便躲好。 正在这时十三郎带着一群人闯到朱华观里道:“不管如何,一定要救出七娘!” “是!”众御林军应声往里面冲。 这个时候七娘发现车夫一马当先,她顿时迷惑了,这车夫到现在还没有被十三郎识破,这是要请君入瓮的节奏吗? 不行七娘不能看着十三郎白白送死的,她便要出面阻拦。 谁知道身后的杨桑一把将她止住,点了七娘和苏雪的穴位,然后微微一笑说道:“晚了……” 这个杨桑不是杨桑! 七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她和苏雪显然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只见这个假杨桑嗖的一声跳下去道:“十三郎,你也来的?” 十三郎略微犹豫了一下道:“杨桑?你如何在这里?” “我来救七娘的。”这个假杨桑的话一句不拉的传到七娘耳朵里,七娘不能动不能发声,心中焦灼不堪,这样无能为力的境地使得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很多不安全感。 这次的来人真是厉害,真的杨桑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这个假的杨桑能骗过自己的和苏雪真的是有备而来。 七娘见十三郎已经跟着假杨桑进入了密室之中。 有两个内奸在其中,十三郎这一趟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可是七娘觉得这事情一定有些巧合在其中,敌人不可能料到七娘和苏雪能从被关押的密室中逃脱,所以那个假杨桑只是埋伏在这里等十三郎,恰好遇到了顺利出逃的七娘和苏雪! 想到这里七娘心中不由的叹气,她们的运气还真是背! 众人哗啦啦一下子涌进了密室,朱华殿的的背景墙又合上了,一切声音瞬间消失了。 整个朱华殿静悄悄的。 苏雪手轻轻拍了拍七娘的肩膀,在她腰间一用劲。七娘瞬间就能动了。 “嘘……”苏雪示意。 七娘指指已经关上的暗门,一脸无奈。 “不碍事,我总觉得整个事情都透着诡异。咱们要谨慎行事。”苏雪嘴唇微张,但是这些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七娘的耳朵里。 七娘看了看苏雪,她如今能解穴她也不会奇怪了,陈抟老祖的传人,会什么七娘也不会奇怪。 两人等了一会,七娘听到吱的一声响,苏雪便带着七娘走下去,然后对着七娘说道:“来帮忙。先将所有人都困住!” 七娘便依言和苏雪一起开始扳动个个雕像上的一些部位。只是七娘没有发现动了这些部位朱华殿里有什么不同。 两人动作完毕之后。苏雪深深的舒了一口气道:“咱们进去救人吧!” 苏雪的话音刚落只见玉皇大帝雕像后的壁画慢慢洞开,苏雪拉着七娘入内。 只是此时这个暗室之中的景色与她们来时完全不同的空间,七娘惊诧了。 “人呢?”七娘问道。 “人就在咱们脚下。只是接下来要玩的游戏有点危险了。我不知道这下面关的什么人,所开一扇门也不知道门后是敌是友。七娘觉得如何?”苏雪此时显得格外坦然。她指着地下的格子微微一笑说道。 七娘恍然之间明白了! 苏雪可真是机器猫在世呀! 这就是重复了地下城的花招,利用自己对机关八卦方位的熟悉,轻而易举的的困住敌人,有时候智慧真的是最好的利器! 七娘恨不得给苏雪一个大大的拥抱来表示自己的惊喜,随时随地都可以翻身! 如果没有苏雪她已经是别人的阶下囚了。 七娘此时就想优先找出十三郎来,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然后她在每个格子敲三下。 第一个格子的人似乎拿着兵器一顿乱敲,第二个格子毫无动静,这样一直敲敲到第六个格子终于七娘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对方先敲三下,隔了一会又敲了五下。 “苏雪开这个,十三郎在这个下面。”这是七娘和十三郎很早之前定下的暗语,从未用过,不曾想到今天反而用上了。 苏雪如约将七娘所指的格子洞开。只见十三郎和车夫正在地下的一个不大的地牢中。 七娘伸手要去拉,却发生十三郎单手护着胳膊,鲜血直流。 “十三郎你受伤了?”七娘问道。 “恩,快让我们上去!”十三郎虽然受伤却很是坦然的说道。 “慢着,十三郎,这车夫是奸细!”七娘猛然醒悟过来,这个车夫是对方的人! 十三郎淡淡一笑道:“阿婉看错了,奸细不是他,他是我自幼便跟着的。信得过!”十三郎被车夫一把推了上来,然后车夫自己跳上来。 这车夫摸样和刚才七娘见的那个是一样,但是感觉确实完全不同的,自始至终她不曾看过一眼七娘和苏雪,对于七娘的说法他也没有辩解,淡漠的令人费解。 “阿婉,他是听不见的。”十三郎看了七娘一脸惊愕的样子接着说道。 七娘更加吃惊了,看着十三郎问道:“他听不见?那骗我们来这里的那个人是谁?” “另有其人!”十三郎看了看七娘,脸上的表情有些令人费解。 “易容术。”苏雪淡淡的吐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接着说道:“那个杨桑也是假的,真的杨桑只怕此刻尚在她们手中。当时我和阿婉有些急躁,竟然也被这样的小把戏骗过去了。” “易容术”七娘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精神为之一振,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怪不得她总是觉得那个车夫很怪,却始终无法明白十三郎为什么会挑一个这样的人,原来对方是假的,足以以假乱真。 “十三郎,你伤的厉害吗?”七娘觉得十三郎已经脱险,刚刚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落地了。 “小伤而已。这位姑姑烦请将众人放出来便是了,至于那假杨桑,想来现在也不会太好,不必担心。真正的贼首已经逃走了,所以我要第一时间提审那个假的杨桑。”十三郎摆摆手接着说道:“烦请将暗门一起打开,禁卫军应该守候在门外了。” 苏雪先把暗门打开,一个黑瘦的中年人带着御林军跨步入内,七娘认得这人——包拯。 十三郎迎上去去道:“有劳包公子了。我有要事在身,这里便交予包公子处置了。” “王大人已经交代下来的,卑职定不辱命!”包公子带着众人开始搜查。 十三郎拽了一把七娘道:“咱们该回宫了。” 七娘还在一知半解中就被十三郎拉出了暗室,朱华殿方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官军包围了。 “十三郎,包公子所任何职?”七娘记得在路上遇到的时候包拯还只是一个平民,不会这么几个月的功夫他就知任开封府了吧? “闲话少续,我们回宫便是。这其中只怕牵扯一桩惊天的大阴谋。”十三郎此刻的表情反而变得十分凝重。 车夫寸步不离的跟着十三郎,一路狂奔下了朱华观,连苏雪一起上了车。 “十三郎,苏雪不是宫里头带出来的。她不能入宫。”七娘说道。 十三郎看了看苏雪眉头微皱,良久说道:“先送这位娘子回去!” 显然在十三郎眼中这个苏雪貌美如花,生的这样娴静的气质,若是不送回去只怕遇到什么恶人…… 七娘在苏雪耳边耳语了几句,然后郑重其事的看看苏雪,苏雪回到道:“不必阿婉操心,我有分寸。”然后下车而去了。 车子一路狂奔,十三郎说道:“想要掳走你我的人都是朱华观里的人,我怀疑这些人和宫中营救玉面镇西的人有所关联。却一时间找不到关联。所以特请了迁吏部尚书王若钦先点了包拯包公子大理寺的缺,此时刚好用得着临时暗查此事。” 七娘将十三郎的话消化了一遍,然后问道:“你突然不见是被人掳走了吗?” “是也不是。”十三郎回答道。 七娘想了想,什么叫是也不是? “我开始自你的小院子出来逛逛,不料有人暗算,幸而阿田,就是我的车夫跟过来,将来人制服。我们从来人的口中问出他们还要朝你下手。是以我令他假意发了成功的讯号,然后自己去找人通知罗照,然后又去大理寺搬兵。”十三郎叙述的很短、 七娘却听得心惊胆战,这个十三郎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布下了这样局,真是厉害。转念一想,七娘觉得不对,这十三郎为什么没有上演英雄救美的桥段? “你明知道那些人的目标里有我,为什么不去救我?”七娘心中没有由来的生出一股子气愤,凭什么不去救自己,自己再女汉子也是个小娘子呀,这个十三郎是不是压根就没有把她的安全考虑在内? 亏自己躲在玄武大帝的雕像后的时候还因为他那句一定要救出七娘而感动差一点眼泪哗哗的,此时知道真像的七娘气闷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真是不吐不快! 七娘甚至觉得,早知不问真像了,这样起码还觉得十三郎是在意她的。 “我知道阿婉会自救的。”十三郎在七娘已经郁闷到极致的时候,淡淡的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016 该来的终于来了 七娘生生被十三郎这句话打击的一团萎靡之气,是,她是不会坐吃等死,总是遇难而奋起,但是不代表她是不需要人关心的。 十三郎说的如此坦然,安排好一切才来救自己,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生气了?”十三郎看见七娘立刻变得有些泄气的样儿,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表情温和的问道。 七娘忽然回过神来,自嘲一番,自己这是怄气作甚。七娘自问从来不对别人产生期待,怎地和十三郎成了盟友便要矫情起来起来? “无事的。”七娘终于恢复如常了,方才片刻的萎靡立刻不见了。 七娘这话说完以后,马车里一下子静默了,气氛很冷,就如同车外的寒冬一样。 估摸着快到宫门了十三郎才打破沉默说道:“阿婉,谢谢你。” 十三郎双眸如件,语气温柔有度,这样的话一出口就令人心头一暖。 “谢甚?”七娘虽然不生气了,却觉得十三郎的这句谢说的莫名其妙,难道是因为方才救了他们?不至于,就算七娘不去,那个包公子自然也会带人赶到,以那人的聪明才智救出十三郎只是时间问题。 “你知道我能预先知道你没有危险的,所长才安排好一切方才去救你。便是料定,不管何种机缘巧合你都会自救的。”十三郎没有理会七娘接着说道。 “哦。”七娘不知道原来十三郎在这个地方等着她呢,她怎么会忘记了十三郎有先知的功能? “谢谢你能在危险的时候保护你自己。”十三郎的手轻轻的扣住七娘的肩膀,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眉若远山,整个人坚毅而持重,语气恰到好处,令人为之一振。 七娘一愣,方才的怨气此刻便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心中微微一触,那种感觉无法言明。 十三郎是不同的。七娘再次意识的。 “我会好好的保护我自己,我答应过展大哥的。”七娘低些头,轻轻将碎发拢在脑海,然后抬起头看着十三郎微微一笑,笑容一尘不染。 十三郎片刻失神了,然后有些慌乱的说道:“是,我们一起等着你的展大哥平安归来。想来他知道你帮我做了这些事儿,定然会开心的。到时候会夸你长大了。” 七娘听到这样的话觉心头一暖,虽然知道十三郎的话里多少带着点忽悠自己替他卖命的意思,却还是不计较了。 展大哥会平安归来的。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汴梁逍遥自在的等着他归来便是了。 待到那时她也不是如今的样子。兴许就是豆蔻年华,亭亭玉立,展大哥也是会动心的吧? 想到这里七娘再次慧心的笑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十四为君妇”心中念到这一句七娘的心便融化了,两世做人到底也没有穿过婚纱,做过新娘。今生今世若是做了展大哥的新娘,也算死而无憾了。 想到这里不由的涌出一种莫名的悲伤之色,展大哥,你如果活着可还记得阿婉? 在这大宋,十六七岁的展大哥也到了成婚的年龄,可是七娘还小。等到那时展大哥也是大龄未婚了吧? “十三郎,你既然能预知将来之事,你可知道展大哥什么时候会回到汴梁?”七娘想到十三郎的预见能力,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你的心里果然只有你的展大哥。放心,等到包公子知任开封府的时候你展大哥就回来了。”十三郎说道这里从怀里掏出一只如荔枝肉般温润的玉笛。一首悠扬的曲调由马车内向外飘去。 十三郎的笛声悠远而欢快,节凑与七娘寻常听到的也大有不同,不知道是不是七娘的心境不同了,她从这欢快的笛声里听出了低沉绵长的思念。 笛声里的思念如发丝长风,如皓月明净,如甜香甘泉一样浓烈。 这样的思念弥漫在空起来将七娘包围的喘不过气来,少年时候展大哥的样子又在一幕幕回放,展大哥的笔直的脊梁,暮色晚归时夕阳下他持剑的背景;扑簌簌落下的竹叶飞舞,清晨竹林中他的剑气之声;荷塘月色下他言语中向往的江湖…… 一曲终了,十三郎将玉笛小心的收好,整个人失神了。 七娘看着十三郎良久这才想起他说过的,他心中亦有人了,也许这笛声的彻骨思念并非是自己的错觉,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十三郎,你喜欢的小娘是个什么样的?”如今车中只有她们二人,七娘情不自禁的问出来了。 十三郎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想了想说道:“她是一个不同的小娘子,有智慧,有担当,有一颗生机勃勃的心,有着最最珍贵的灵魂。如果说小娘们是花儿,那她便是一棵会开花的树。” 十三郎说起那个她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光彩,整个都精神了,那么多溢美之词从他口中说出便那样有说服力,让人随着他的语调去感受他说的那个生机勃勃的小娘子。 十三郎说他喜欢的人是一棵会开花的树,七娘笑了然后问道:“为什么她是树?是会开花的树?” “因为花开花会落,而树会一直立在那里。她虽然是树,确是一棵娇俏会开花的树。”十三笑着,这笑容如明月春风,如清晨甘露。 七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笑容,从来没有见过笑的如此动人的十三郎。 只是因为他心里的人,这是他的希望。 原来一个郎君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小娘是会发光的,这是一种最最特别的光辉,因为这样的光辉七娘又嫉妒又羡慕。 “她哪好?”七娘还是不甘心,真的那样好吗? “哪里都好,因为那是她。”十三郎肯定的说道,说道那个“她”字,十三郎的语气温柔似水,彷佛能让听的人融化了一般。 七娘这才知道,为何平日里他对众小娘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平和易相处却一直有恰当的距离。让你觉得他平易近人,但真相接近总是有距离。 原来他的心里的她是他心心念念捧在心头的人,她们或者过客或者朋友或者伙伴,但也仅仅如此。 “因为那是她”这句话在七娘心中生了根,那个小娘可知道她在十三郎的心头是这样的特别? 自己在展大哥心里也是这样的吧? 想到这里七娘不由的有些羞涩,纵然不是,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展大哥心中会开花的树。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顿时车内又冷场了。 好在已经到了东华门,看门的小黄门换下车夫便入宫了。 ”咱们入宫从哪里下手?”七娘问道。 “你且好生歇着,等有些眉目了。我自然会寻了人告诉你。”十三郎信任的看了七娘一眼。 七娘仔细想想。这大理寺确实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十三郎既然这么安排她也不再多言了。 “对了,杨桑平安脱险了记得通知我,我有信要带给她。”七娘在朱华殿没只看到了假杨桑没有见到真的杨桑一直很担心,但是转而想到以杨桑的功夫应该不是问题才对。加之她相信十三郎的预知能力,十三郎说杨桑无事她便深信不疑了。 七娘回到玉英阁的时候被姨母撞了个正着,姨母摇摇头喝住了七娘。 “快些换身衣服,到我这里来。”姨母曹皇后很是严厉的看了一眼七娘的身上的男装,眉头皱的很高。 七娘回到玉英阁,便换衣服便问半夏:“今日可是有甚事儿?我看皇后娘娘不大开心。” 半夏看了看七娘说道:“可不是,如今宫里头都闹翻天了。你前脚出去,后脚西边的来使便到了。说来也怪,带了好些金银珠宝。还有些西边的美女供奉来。只说是要求娶公主来着!” 七娘手中的玉镯猛然滑下去摔的粉碎,这一次是真的来了! 七娘在高家的时候已经接到白家的消息,说是李元昊回到京中求娶。 她入宫之后一直在等这个消息,又遇到国丧,她甚至觉得那个消息只怕是误传了。等的她心灰意冷。就毫无征兆的来了。 忽然想到今天宫外的事情,不知道两者之间是不是有关联? “陛下如何说?”七娘问道。 “我听外头人说,今个在殿上陛下说太后新桑,不宜议亲。等大礼成了以后再说。那使者竟然恬不知耻的回答说要安心住下来,等到太后大礼成了以后再议。今日陛下很是恼火,如今宫里头就两个公主,年岁比阿婉还小,哪里弄个公主去和亲?”半夏打听的很是清楚,自己心里头也带着些不忿。 “拒了便是了。”七娘虽然盼着这事儿,果然来了想法又有些不同了。谁家好好的姑娘愿意嫁给李元昊那样的蛮夷之人?再说如今西夏还是我大宋的部属,生的这样轻狂好事,明眼人都知道闹翻是迟早的事情,西北军早已经开始备军了。嫁过去便是国仇家恨,说不定到时候反而成了李贼的人质…… “这样的事儿岂是咱们胡乱说的。听听便罢了,如今陛下正发火着,你见着了也要小心点。”冬青从外头进来,支开了嬷嬷们悄声对七娘说道。 ps: 没有人看吗?话说感觉书根本没有人看,盗版都不盗版我的。 那我就放开胆子写了,虽然开头被批评了一万次很渣,其实内容还是很充实的,我从来不水,每章都是言之有物的呀? 这样也好,我就放心大胆的写了,随便写也挺爽的,最近写的很顺…… 017 原来竟是你! 七娘到了福宁殿内的时候除了官家和皇后娘娘还有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娘,这小娘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只是就算是哭着也是美的,看样子约莫十五六岁。 七娘不得不跪下行了大礼,只是她的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了那小娘身上——真真是好身段,就算是一身道袍也掩饰不了她风姿,那种妩媚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阿婉快快见过卫国长公主。”姨母的声音还是有点冷,只是她的目光对上七娘的时候却十分温和,七娘颇为不解。 七娘心想,原来这就是卫国长公主了,好像这段时间总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这个人,就连上次扶灵也有一家下处是这公主的庄子。不想这样巧,今日就见到了真人。 “阿婉见过长公主。”七娘没有起身就有拜了下去了,这卫国长公主是官家的妹妹,也是这世上和官家最亲人的。 先皇在世的时候公主就入道了,也不得先皇的宠爱,连公主名号也没有,当今陛下等级才封了卫国长公主的名号,也算是一个憋屈的公主了,是以官家对长公主颇多纵容。 长公主接过秋蝉递来的帕子拭干眼泪微微一笑道:“阿婉快些起来的,哪里要行这样的大礼。我早听皇嫂说过你的,一直也不曾见着,今个让你见笑了。”说是便起身款款想七娘走过来。 长公主的身姿窈窕,道袍宽大,原是掩饰了她的长处。只是公主走起路来若迎风摇摆的柳枝一般,妩媚便从这姿势中渗透出来,看的七娘恍惚,这身影如何这般熟悉。 她是不曾见过长公主的,为何看到她走过来的样子却觉得这样熟悉? 长公主的手如葱白一样,将七娘的手握住扶她起来,一双细长眼笑起来成了一条缝,却妩媚动人。 七娘不明所以。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这福宁殿里的气氛跟往日大不相同。 长公主将阿婉引到曹皇后身边,因为是在偏殿,伺候的人又都是心腹,曹皇后将七娘一把揽在怀里。 曹皇后轻轻的拢了拢七娘颈上的碎发,轻言西语的说道:“今日许了你出去,你到好足足逛了一整日,你再这样野了性子,以后便不让你出去的。” “陛下,我是跟得了皇后娘娘的允许着十三郎出去的。你看皇后娘娘还怪我了。”七娘将头偎依在皇后的肩膀上撒娇说道。 “阿婉今日都作甚了。才下了大雪。京城里可有好玩的?”原本哭的梨花带雨的卫国长公主此时兴致极好,还不等官家和皇后娘娘开口,便抢先问七娘。 七娘先是一愣,随即笑笑说道:“也不曾去哪里。就是十三郎带我去吃了羊肉葱花包子、山洞梅花包子、龟儿沙馅包子、猪荷包子、酸馅包子葱油卷子;蒸饼、成熟串、细索凉粉、煎鱼饭、豇豆锅儿、生熟烧饭、荷包白饭……说起来还是那家羊肉葱花包子最好吃,晨光微曦,白雪皑皑,我们坐在热气腾腾的蒸笼边上吃羊肉包子,别提多有味了。”七娘娓娓道来,恨不得将整个汴梁城的小吃都说一遍,然后回味了一下子和十三郎一起吃的羊肉包子的味道,一副向往回味的样儿。 只是七娘却没有提朱华观的事情,这样的场合那些事情不说为妙。明日自然有十三郎出面解释。 “我们阿婉的肚子是有多大?吃的了这样多的东西?”官家笑了,方才七娘进来的时候,长公主哭的梨花带雨,官家却是愁眉紧锁,一副大事难决的样子。 七娘知道她的话儿还是缓和了气氛。显然众人都不大愿意让自己知道他们方才的谈话,她装作贪玩小娘的样子便不问。 那长公主的眼神却时不时的落在七娘身上,七娘自然是察觉到了,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挑不出个什么。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番,就听见小黄门进来汇报道:“鲁朗君和王家小娘在外求见!” 七娘心里便知道不好了,鲁朗自然就是赵宗鲁,昨日大雪仗的时候说是要出宫,他也嚷嚷着要一起的。 七娘和十三郎私下商量好不想带着赵宗鲁误事,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要等到赵宗鲁赶到的时候七娘和十三郎早已经人去屋空了,这会肯定听说自己回来了。竟然还拉着王妙灵来一起兴师问罪? 依着常理七娘自然不用怕赵宗鲁,可是毕竟心有所亏,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正说着赵宗鲁气势汹汹的进来了,只是草草对着官家和皇后娘娘行了礼,顾不得什么皇家礼法便冲到七娘身边兴师问罪,那眼珠子瞪的仿佛要总眼睛里跳出来一样。 七娘见赵宗鲁双手叉腰,虽不说话,气势却很是吓人,便往皇后娘娘的怀里缩了缩道:“皇后娘娘,你看阿鲁像是要我吃了我一样……”只是自己理亏,说道后来便声音越来越小了。 皇后娘娘笑笑然后看看官家说道:“这事儿我和陛下可是管不着的,谁昨日承诺了人家,这会又胆小了。早知道这样何必早上跑的那样快!” 陛下听完皇后娘娘的话便摆摆手说道:“你们且这里玩吧,我出去走走。” “皇嫂,既然这样我也告辞了。”卫国长公主忙说道,然后起身跟着官家的身影袅袅娜娜的的去了。 七娘猛然瞥见长公主的背景心里一惊,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为何是她? 这一发现让七娘震惊不已,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是令人匪夷所思的。 猛然醒悟见赵宗鲁还叉腰瞪着自己,不由的说道:“阿鲁,主要你起的太晚了,下次一定带你去了。这事儿是你十三哥说了算,我也是跟着他行事,你说是吧?” 七娘终于装了一次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十三郎身上,将自己洗白了,原来心机什么的就是这样吧? “才不信!”赵宗鲁气呼呼的大声说道,他的十三郎怎么可能会撇下他,一定是七娘出的主意。 王妙灵站在皇后娘娘边上抿嘴笑着说道:“阿鲁,你这样不累?眼珠儿都要掉出来了。” 赵宗鲁一下子绷不住了松了一口气说道:“累死我了,我等你们一天了!”然后自己做到圈椅上大口大口的喝茶。 “不生气了?”七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知道赵宗鲁猛然跳起来大声笑着道:“不生气了,本来就是骗你的!忍着不说话真辛苦!皇后娘娘,您别生气,阿婉骗了我一次,我今个也骗她一会……” 七娘赶忙捂住耳朵,好吧,不生气一秒钟变话唠了。 “胡闹!”官家一走皇后娘娘就立刻严肃起来,见赵宗鲁着实有点不像话便喝斥道,顺便将七娘放下来接着说道:“阿婉莫要混玩,仔细些!朱嬷嬷带她们下去吧!” 七娘感觉的到官家和姨母都不开心,方才也是因为自己的话儿片刻祥和,想来应该有大事儿瞒着她的。 不过瞒着自己也是应该的,七娘自我安慰。毕竟她是一个八岁的小娘子,小孩子能懂甚。 朱嬷嬷带着三个人便出了福宁殿,一路上唠唠叨叨,加上赵宗鲁唧唧咕咕的说个不停,七娘觉得头都大了。 “阿婉,今日出去玩可还开心?”王妙灵悄悄的凑近七娘问道。 七娘一愣,拍了怕闹到说道:“你要的物件我给忘记了,今天遇到了点事儿,被十三郎直接拉上车给带回来了……” 七娘昨日说要给王妙灵带东西的,谁知道今日时间那样紧迫,竟然全然忘记了,想到了不由的几份惭愧。 “阿婉,我本来很是生气,可是王姐姐说你们今个有正事儿,我便不气了。你可是要谢谢王姐姐的。”说完嘻嘻哈哈竟然和朱嬷嬷闹起来了。 王妙灵已经不止一次向七娘示好了,七娘摸不透她的心思,说让自己带物件不过也是些寻常,凡事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出现帮自己一把,这样的人七娘害怕。 七娘不是害怕王妙灵会害自己,而是怕这人情越积累越多,那天只要她开口自己就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可是她的事情做的那样巧妙又让人舒服,根本由不得你拒绝。 所以七娘怕,这种恐惧就像是吹气球,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你不可拒绝的要求会到来。 这个时候七娘庆幸的是十三郎没有这样本事,直截了当反而她会绝的坦然,你知我知,底线价码都明明白白。 “无事儿,本来就是些小玩意,我昨日便说了你有空便带。”王妙灵一脸愧疚的样子,彷佛是她给七娘添了麻烦一样。 几个人在暖阁里玩耍了一番,其他几个住在皇后宫中的小娘也来厮混了,一群小娘将赵宗鲁团团围住捉弄,笑的直不起腰来。 七娘觉得困乏便带着半夏回到了玉英阁,谁知道刚刚坐下不久,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秋蝉笑盈盈的进来了。 半夏忙起身相迎问道:“这样晚了,什么事儿劳动姐姐前来?” “皇后娘娘说前一段时间忙的,也没有时间陪和阿婉一起吃顿饭。今个做了娘子爱吃的饺子,叫娘子过去呢!”秋蝉说的很是随意。 七娘却知道,一定是那会有话没有来及的说赵宗鲁和王妙灵赶到了,这才接着吃饭的由头给七娘说话。 七娘到了的时候真巧长公主也在,依旧是泪眼汪汪的样儿。 018 陪你去和亲 秋蝉带了几个宫人进来伺候长公主梳洗一番,又带着众人匆匆下去了。 皇后娘娘看看七娘,颇为无奈道:“阿婉过来,长宁你自己问问阿婉。” 长宁是长公主的小名,七娘也是头一次听到。 看来卫国长公主要说的事儿与自己是有关的,七娘心中不由的一阵冷笑,知道不会是甚好事儿了。 “阿婉可知道那李元昊来我大宋求娶之事?”卫国长公主楚楚可怜的看着七娘,相貌妩媚如此一来到令人难免有几分疼惜,若是遇到个郎君估计到已经拜倒下去,任凭差遣了。 “阿婉不知。”七娘洋装懵懂,你要套我还没有那么容易,听听你想说甚。 “明明就是要造反的,现在偏偏跑到咱们大宋来要求娶……”说着有嘤嘤哭泣起来,样子很是伤心。 “长公主为何要哭?”七娘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公主的两个公主都不满七岁,放眼大宋朝还真就卫国长公主一个人合适,官家要是允了李元昊的求娶,自然这和亲的人就非长公主莫属了。 按理说和亲公主的命运总是悲惨的,但是想到朱华观的事情七娘的怜悯之心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长公主显然没有料到七娘会这样问,一下子呆住了,甚至都忘记了啼哭。 “阿婉不知道吗?”长公主呆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忙上前一些,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七娘摇摇头,不知道,不管你要出什么花招我都不接招,我看你拿我怎么办。 七娘从长公主的眼中感觉到了浓浓的失望之色,虽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却知道她叫自己来时没有安好心的。 七娘正想着只见官家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了,众人都忙跪下行礼,官家伸手请众人起身。 官家遣退了身边跟着的小黄门。刚刚坐定那长公主便扑过来梨花带雨将官家好一顿揉搓,便哭便道:“哥哥这样狠心,将妹子嫁个李贼那样的人。两下眼见就要开战,哥哥真不顾长宁的死活了?宗室中的小娘那样多,何故非要长宁去和亲?那契丹人便封宗室女为兴平公主,嫁给李贼,咱们为何不可?” 七娘很冷静的偎依在曹皇后的怀里,对于卫国长公主的哭诉却听的很仔细。 官家一边轻轻的摸索着长公主的头发,任由长公主揉搓,眉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来。只是一直不接长公主的话。 殿内只剩下皇后七娘和皇后的贴身婢女秋蝉几人。长公主这样的哭泣之声在殿中悠悠的回荡着。皇后几人都知道此时自然是闭嘴最好了。 待长公主哭够了,官家脸上都是怜惜的说道:“长宁,不是哥哥狠心,你是皇家的公主便要担这天下的责任。” 七娘一听这话便懂了。官家虽然看似懦弱,其实骨子里是极有主意的。 官家自然也是不愿意长公主嫁到西边境去,可是面对李元昊的狼子野心他畏惧了,几次小范围的交锋中大宋从来没有讨到过便宜,就连契丹都将公主送给李元昊拉拢,物阜民丰但是军事薄弱的大宋来说,和亲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官家虽然看似懦弱却不糊涂,不会因为公主的眼泪便轻易更改决定。 只是七娘始终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哥哥非要我去和亲也不是不可以。我一定要带两个人儿去才罢休。”长公主再次接过秋蝉的帕子拭干眼泪,楚楚可怜的看着官家。 “说吧!”官家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答应,而是无奈的看了看长公主说道。 “我要带两个咱们大宋的小娘陪伴我去那荒凉之地。”公主的目光扫过七娘,说完便又嘤嘤的哭起来了。 “你是长公主,想带多少丫头便带多少丫头。”官家淡淡的说道。她是公主,若是不和亲那也是要找个青年才俊风风光光的下嫁,在这样繁华的汴梁怎地也好过去蛮夷之地。只是多带几个丫头,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长宁不是指的的丫头,长娘想要带着两个小娘去做滕妾。”长公主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道袍。 “胡闹!”官家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腿上呜咽的长公主,脸色涨红,显然对于长公主的要求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娘娘起身扶起长公主道:“是有些不像话,如今哪有公主出嫁陪嫁滕妾的?长宁久入道,何至于这样的事情也敢浑说。” 谁知道皇后娘娘一出口那长公主兀的放声大哭,便是哭嘴巴也不闲着,喃喃说道:“你们也该知道那李贼是何等人物? 李贼在杀戮中长大,以征战为乐,弑杀好色。 他的舅舅卫慕山喜,是他祖父李继迁留下的重臣。 就在四年前,他舅舅暗中篡权,为李贼识破。 李贼大开杀戒,把舅舅一家抛进黄河溺死,又亲手毒死母亲卫穆氏。 李贼的一名妃子,也出自母家卫穆氏家族,当时有孕在身,但李贼连亲生骨肉也不顾惜,就地赐死。 李贼幼时,他父亲李德明为了修好契丹,亲自北上,为李贼求婚,带回了契丹的兴平公主。 但是如何? 李贼一直抗拒这段政治婚姻,对契丹的兴平公主冷淡疏离。兴平公主抑郁成疾,前时传来消息已经死了。 后有人说不是抑郁而死,而是被李元昊囚禁致死的。 契丹如今要大举兴兵为兴平公主讨个公道,哥哥却要在这个时候将妹妹嫁给李贼,不怕长宁落得和兴平公主一样的下场? 这样一个杀母,杀妻,杀子,杀舅的狂暴之人,哥哥怎地仁心将妹妹葬送在他手?”长公主知道的清楚,说的也动情,话到此处反而有了几份凄楚之色,听的人无不动容。 官家的脸色很差,被长公主这样一说就更差了,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七娘虽然不喜长公主,到底心生出生了几份不忍来。 一个女子嫁给李元昊的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想都是一个悲剧,更何况还要她充当政治牺牲品。 “长公主放心,西北的将士会救你出来的。现在你走这一趟解的是燃眉之急。”七娘在最不适合开口的时候开口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七娘的身上。 长公主看七娘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小年纪竟然这样狠毒! 可是她马上有想到了什么事情,忙说道:“阿婉可愿意陪我前去?”然后眼中露出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 “去?”七娘佯装不懂的样子问道。 “是,七娘觉得西北军将士会救我,那七娘陪我去可好?”长公主似乎看到了希望,眼中有了笑意。 “让我想一晚上,明个告诉你。”七娘挠挠头,将头埋在皇后娘娘的怀里。 皇后和皇帝都惊呆了! 七娘着是闹的哪一出? “阿婉!”皇后娘娘这一声喊的很是严厉,严厉中带着无限的担心。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七娘已经说要想想,官家和皇后怎好出言阻拦。 官家说道:“那阿婉就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你姨母便是了。”说完感觉十分倦乏的样子起身便出去了。 皇后忙起身和七娘一样行常礼道:“恭送陛下!” “皇嫂,那长娘也告退了!”长宁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意,行了礼款款离开了。 见长宁走远了,皇后娘娘长叹一口气道:“阿婉鲁莽,这样的事儿怎好应承?” “娘娘莫急,大哥说西北驻防稳如铜墙铁壁,如今契丹因为兴平公主之事大举兴兵,想要一举踏平李元昊部。我大宋西北军趁机不备,一举拿下便是了。阿婉不会伤到一分一毫的,只是要陪着公主走这一趟,做个样子给那个李贼看。 依阿婉之见,官家就是答应和亲必然也是等太后娘娘的孝期过来才会商议,离太后丧礼大成还有五十天。 到了那时候局面是甚样咱们也未尝可知,便是官家逼不得已应允了,那还有个筹备送亲的日子,日子定下来,再派大军护送西到兴庆府只要再要耽误个月余。 我想着怎么也到五六月了,如此以来,军备已齐,便可以大举兴兵,拿下瓜州、沙州、肃州战略要地,我们还未到和亲之地便可以原路返回了。”七娘说的很是简单,确实也是这样考虑的。只是还有一层她没有说破,她要借此来接近长公主查清楚朱华观一事。 西夏属地,李元昊其人七娘早晚都要见,借和亲的机会去正面会会其人也未尝不可,若不是她年少也不至于藏头露尾,诸事不行。 而且七娘也相信父亲大哥二十一叔和素未谋面的范文正公在的西北军不是草包,不会再重蹈覆辙,走雍熙北伐的老路。 七娘着一番话调理清楚,设想周全已经超过了皇后娘娘的预计,皇后娘娘现实惊讶,虽然面色沉重道:“我家阿婉天生好胆识,好本事。阿婉怎知道瓜州、沙州、肃州为战略要地?” “娘娘忘记了,咱们曹家和高家那可都是时代的武将,我知道这些有甚稀罕的。丽娘的拳脚一般的小郎君没有比得过的。”七娘早就想好了退路,天才神童什么的那个时代都有,按照皇后娘娘的虚岁说法她都十岁了。 十岁在古代懂事好不稀罕,于是现在越发的胆子大,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019 陪你去和亲二 秋蝉带了几个宫人进来伺候长公主梳洗一番,又带着众人匆匆下去了。 皇后娘娘看看七娘,颇为无奈道:“阿婉过来,长宁你自己问问阿婉。” 长宁是长公主的小名,七娘也是头一次听到。 看来卫国长公主要说的事儿与自己是有关的,七娘心中不由的一阵冷笑,知道不会是甚好事儿了。 “阿婉可知道那李元昊来我大宋求娶之事?”卫国长公主楚楚可怜的看着七娘,相貌妩媚如此一来到令人难免有几分疼惜,若是遇到个郎君估计到已经拜倒下去,任凭差遣了。 “阿婉不知。”七娘洋装懵懂,你要套我还没有那么容易,听听你想说甚。 “明明就是要造反的,现在偏偏跑到咱们大宋来要求娶……”说着有嘤嘤哭泣起来,样子很是伤心。 “长公主为何要哭?”七娘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公主的两个公主都不满七岁,放眼大宋朝还真就卫国长公主一个人合适,官家要是允了李元昊的求娶,自然这和亲的人就非长公主莫属了。 按理说和亲公主的命运总是悲惨的,但是想到朱华观的事情七娘的怜悯之心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长公主显然没有料到七娘会这样问,一下子呆住了,甚至都忘记了啼哭。 “阿婉不知道吗?”长公主呆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忙上前一些,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花。 七娘摇摇头,不知道,不管你要出什么花招我都不接招,我看你拿我怎么办。 七娘从长公主的眼中感觉到了浓浓的失望之色,虽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却知道她叫自己来时没有安好心的。 七娘正想着只见官家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了,众人都忙跪下行礼,官家伸手请众人起身。 官家遣退了身边跟着的小黄门。刚刚坐定那长公主便扑过来梨花带雨将官家好一顿揉搓,便哭便道:“哥哥这样狠心,将妹子嫁个李贼那样的人。两下眼见就要开战,哥哥真不顾长宁的死活了?宗室中的小娘那样多,何故非要长宁去和亲?那契丹人便封宗室女为兴平公主,嫁给李贼,咱们为何不可?” 七娘很冷静的偎依在曹皇后的怀里,对于卫国长公主的哭诉却听的很仔细。 官家一边轻轻的摸索着长公主的头发,任由长公主揉搓,眉眼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来。只是一直不接长公主的话。 殿内只剩下皇后七娘和皇后的贴身婢女秋蝉几人。长公主这样的哭泣之声在殿中悠悠的回荡着。皇后几人都知道此时自然是闭嘴最好了。 待长公主哭够了,官家脸上都是怜惜的说道:“长宁,不是哥哥狠心,你是皇家的公主便要担这天下的责任。” 七娘一听这话便懂了。官家虽然看似懦弱,其实骨子里是极有主意的。 官家自然也是不愿意长公主嫁到西边境去,可是面对李元昊的狼子野心他畏惧了,几次小范围的交锋中大宋从来没有讨到过便宜,就连契丹都将公主送给李元昊拉拢,物阜民丰但是军事薄弱的大宋来说,和亲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官家虽然看似懦弱却不糊涂,不会因为公主的眼泪便轻易更改决定。 只是七娘始终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哥哥非要我去和亲也不是不可以。我一定要带两个人儿去才罢休。”长公主再次接过秋蝉的帕子拭干眼泪,楚楚可怜的看着官家。 “说吧!”官家并没有迫不及待的答应,而是无奈的看了看长公主说道。 “我要带两个咱们大宋的小娘陪伴我去那荒凉之地。”公主的目光扫过七娘,说完便又嘤嘤的哭起来了。 “你是长公主,想带多少丫头便带多少丫头。”官家淡淡的说道。她是公主,若是不和亲那也是要找个青年才俊风风光光的下嫁,在这样繁华的汴梁怎地也好过去蛮夷之地。只是多带几个丫头,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长宁不是指的的丫头,长娘想要带着两个小娘去做滕妾。”长公主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道袍。 “胡闹!”官家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腿上呜咽的长公主,脸色涨红,显然对于长公主的要求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娘娘起身扶起长公主道:“是有些不像话,如今哪有公主出嫁陪嫁滕妾的?长宁久入道,何至于这样的事情也敢浑说。” 谁知道皇后娘娘一出口那长公主兀的放声大哭,便是哭嘴巴也不闲着,喃喃说道:“你们也该知道那李贼是何等人物? 李贼在杀戮中长大,以征战为乐,弑杀好色。 他的舅舅卫慕山喜,是他祖父李继迁留下的重臣。 就在四年前,他舅舅暗中篡权,为李贼识破。 李贼大开杀戒,把舅舅一家抛进黄河溺死,又亲手毒死母亲卫穆氏。 李贼的一名妃子,也出自母家卫穆氏家族,当时有孕在身,但李贼连亲生骨肉也不顾惜,就地赐死。 李贼幼时,他父亲李德明为了修好契丹,亲自北上,为李贼求婚,带回了契丹的兴平公主。 但是如何? 李贼一直抗拒这段政治婚姻,对契丹的兴平公主冷淡疏离。兴平公主抑郁成疾,前时传来消息已经死了。 后有人说不是抑郁而死,而是被李元昊囚禁致死的。 契丹如今要大举兴兵为兴平公主讨个公道,哥哥却要在这个时候将妹妹嫁给李贼,不怕长宁落得和兴平公主一样的下场? 这样一个杀母,杀妻,杀子,杀舅的狂暴之人,哥哥怎地仁心将妹妹葬送在他手?”长公主知道的清楚,说的也动情,话到此处反而有了几份凄楚之色,听的人无不动容。 官家的脸色很差,被长公主这样一说就更差了,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七娘虽然不喜长公主,到底心生出生了几份不忍来。 一个女子嫁给李元昊的那样的人,无论如何想都是一个悲剧,更何况还要她充当政治牺牲品。 “长公主放心,西北的将士会救你出来的。现在你走这一趟解的是燃眉之急。”七娘在最不适合开口的时候开口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七娘的身上。 长公主看七娘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恨意,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小年纪竟然这样狠毒! 可是她马上有想到了什么事情,忙说道:“阿婉可愿意陪我前去?”然后眼中露出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 “去?”七娘佯装不懂的样子问道。 “是,七娘觉得西北军将士会救我,那七娘陪我去可好?”长公主似乎看到了希望,眼中有了笑意。 “让我想一晚上,明个告诉你。”七娘挠挠头,将头埋在皇后娘娘的怀里。 皇后和皇帝都惊呆了! 七娘着是闹的哪一出? “阿婉!”皇后娘娘这一声喊的很是严厉,严厉中带着无限的担心。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七娘已经说要想想,官家和皇后怎好出言阻拦。 官家说道:“那阿婉就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你姨母便是了。”说完感觉十分倦乏的样子起身便出去了。 皇后忙起身和七娘一样行常礼道:“恭送陛下!” “皇嫂,那长娘也告退了!”长宁的脸上有了温和的笑意,行了礼款款离开了。 见长宁走远了,皇后娘娘长叹一口气道:“阿婉鲁莽,这样的事儿怎好应承?” “娘娘莫急,大哥说西北驻防稳如铜墙铁壁,如今契丹因为兴平公主之事大举兴兵,想要一举踏平李元昊部。我大宋西北军趁机不备,一举拿下便是了。阿婉不会伤到一分一毫的,只是要陪着公主走这一趟,做个样子给那个李贼看。 依阿婉之见,官家就是答应和亲必然也是等太后娘娘的孝期过来才会商议,离太后丧礼大成还有五十天。 到了那时候局面是甚样咱们也未尝可知,便是官家逼不得已应允了,那还有个筹备送亲的日子,日子定下来,再派大军护送西到兴庆府只要再要耽误个月余。 我想着怎么也到五六月了,如此以来,军备已齐,便可以大举兴兵,拿下瓜州、沙州、肃州战略要地,我们还未到和亲之地便可以原路返回了。”七娘说的很是简单,确实也是这样考虑的。只是还有一层她没有说破,她要借此来接近长公主查清楚朱华观一事。 西夏属地,李元昊其人七娘早晚都要见,借和亲的机会去正面会会其人也未尝不可,若不是她年少也不至于藏头露尾,诸事不行。 而且七娘也相信父亲大哥二十一叔和素未谋面的范文正公在的西北军不是草包,不会再重蹈覆辙,走雍熙北伐的老路。 七娘着一番话调理清楚,设想周全已经超过了皇后娘娘的预计,皇后娘娘现实惊讶,虽然面色沉重道:“我家阿婉天生好胆识,好本事。阿婉怎知道瓜州、沙州、肃州为战略要地?” “娘娘忘记了,咱们曹家和高家那可都是时代的武将,我知道这些有甚稀罕的。丽娘的拳脚一般的小郎君没有比得过的。”七娘早就想好了退路,天才神童什么的那个时代都有,按照皇后娘娘的虚岁说法她都十岁了。 十岁在古代懂事好不稀罕,于是现在越发的胆子大,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020 为难长公主 “好个将计就计,西北之行原也是我的心中所想。往西走,便越来越靠近高昌了。”十三郎说起高昌,不露出几分悲戚之色,目视西方。 七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十三郎对于西北有着特殊的感情。 当日拱辰门的瞭望台上,他也是如此这般看着远在天边的国之西,那目光里饱含深情。 “十三郎,你好像对于西边界很是关心,似乎”似乎怎么样子,七娘说不出来,只是隐隐感觉到十三郎提到西北的时候那一尘不染的眸子便会变得有些湿润,连语气都温柔起来。 “似乎什么?”十三郎问道。 “不知道,只是感觉不同。”七娘回答。 十三郎没有接话,而是微微的低下了头,神情中带着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忧伤。 七娘猜测也许他喜欢的那个小娘子去了西北,所以他才会对于西北这样眷恋,那种复杂的情绪大概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以后你便会知道的。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十三郎抬起眼皮,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眼睛,笔直的脊梁,虽然是少年,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伟岸之姿。 七娘就带着半夏回玉英格,走出了很远半夏停下来说道:“阿婉,为何我总觉得十三郎待咱们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七娘也回头,远远的见御花园的八角亭里立着的少年一动不动,他面朝着西方,放佛能穿透着层层叠叠的万千气象,梦回遥远的西北一般。 七娘心中想,长公主的无理要求是不是恰好和了十三郎的心意,他那样向往西北,借着这次送亲的机会去看看,是不是就得偿所愿了。 西北,七娘忽然想到了苏春天,那样明媚温暖的苏春天家就是在遥远的西北。 在七娘的记忆力苏春天忽然成了好遥远的人。但是她依然记在苏春天的心里西北就是家,是任何地方也无法代替的一种思念,她的父母都葬在了西北的荒山之上,她的心也永远留在了那里。 她们一起上学的江城是个风调雨顺的鱼米之乡,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如画江南;众人不解为何苏春天为一直念念不忘那片荒凉贫瘠的土地。 那个时候七娘以为只有苏春天那样的傻人,才会那样眷恋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只是在异世异地的汴梁,七娘又遇到了一个这样的少年。 七娘记得十三郎提起那小娘的时候是那样的阳光,原来深爱一个人,是这样美好的事儿,只是自己从前一直喜欢的那样苦。那样执着。原来也有一种不同方式。 “自然是不同的。娘子哪里知道,当日一起进宫的小娘个个都想巴结他,他可一个也不理的。便是张昭仪如今也对十三郎客客气气的。别看前面她谄媚于那个乔郎,可是众人都不大喜欢乔郎。说是不管见了谁都是一副样儿。倒像是全天下都欠他一般。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十三郎何等人物,何以真的就收了连翘做丫头?”半夏扶着七娘就叽叽咕咕说起来,这些都是平时在宫里头听的闲言碎语,此时说出来也算是给七娘解解闷。 “这些事情,你又是听谁说的?”半夏几乎日日跟在七娘身边,七娘鲜少听人这样说,不知道半夏是从何人口中听说的。 “还能有谁,就是鲁朗口中的小豆子。御膳房的小黄门。”半夏得意的一笑接着说道:“咱们阿婉这样聪慧,我要是十三郎我也喜欢阿婉。宫里头人还私下里说,若是将来十三郎娶了阿婉,那便是皇帝儿娶皇后女,后世人听了也会当做美谈的。” 众人对于十三郎的印象是极好的。他又自小在宫里头长大,敦厚持重自然受人欢迎。 “这也是你浑说的?”七娘佯装微怒,嗔怪半夏。 “这样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难道我就跟阿婉雪地干干的走着不成,如今跟我也拿大起来。我只是听人说了告诉你,若是我说,旁人谁会让你知道这些事。阿婉说可是?”半夏一直不怕七娘,若是无人平日里也很是放肆。 “算了,不与你计较,莫要学那些人嚼着根便是了。咱们快些回去吧。”七娘这一日困乏,变不再深究。 第二日七娘在管家和皇后娘娘面前允诺了卫国长公主所求,七娘答应的时候瞥见公主有些惊讶。 正说着鲁朗和王妙灵也来了,王妙灵依旧是笑着,温和亲切,一颦一笑都姿态娇娇,当真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管家也当着众人的面询问了王妙灵同样的话,本来七娘和王妙灵都是未成年的小娘子,这样问话实属荒唐,但七娘已经应允了,管家也遣退了宫人,到也没有什么避讳。 那王妙灵跪下良久不语,赵宗鲁却不安宁的说道:“十三哥去不去,十三哥若是去,我也要去。” 长公主见王妙灵久久不语,有些按捺不住的说道:“灵娘若是不愿意也罢了。那西行何等苦楚,我是大宋的公主自当为朝廷分忧。灵娘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的。”然后假装哭泣起来。 因为这哭声不同昨晚,今日的哭声假的很是荒唐,连管家也听不下去了,喝止了卫国长公主。 “我去,不就是为千里为公主送嫁,七娘可以我也可以。 只是想要知道,长公主为何偏要我和七娘这样还不满十岁的小娘给你送嫁? 大宋的英雄神武的中郎将何止千万,公主身边的貌美宫人要挑也能挑花眼。公主都不要,都却偏偏选了素未谋面的我和七娘。 知道的是公主思乡情切,不知道定然以为公主心中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完王妙灵磕头起来,目光直视卫国长公主。 长公主脸色微变,对上王妙灵的目光有些躲闪,忽然长公主又是一番哭闹道:“灵娘不去便不去,何以这样污蔑我?我知道你祖母是公主,仗着如此如今在宫中也目中无人了……”说着嘤嘤的哭起来。 七娘没有料到原来这王妙灵竟然有这样杀伐决断的一面,往日她总以为她是个妥帖乖巧的大家闺秀,想不到遇到大事竟然如此有魄力。 “灵娘所问,也是七娘的疑惑。我从未与公主见过面,何以公主非要让我送嫁。我一个小娘,肩不能抗,口不会言,跟着公主去岂不是拖累?”七娘此时忙替王妙灵说话,算是还了都亭驿她帮自己的人情了。 ps: 我要封闭培训三个月多月,所以从明天起停止更新,九月中旬培训完恢复更新。 虽然书没有人看,我还是上来说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