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刚进入十月,京城便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及至次日清晨,入目之间大街上房顶上皆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白。 西井胡同里,各家各户的下人们已经开了自家大门,在清扫门前道上的积雪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前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清晨宁静的时刻。 那处乃是杜翰林杜老爷家。 这杜翰林在西井胡同里颇有‘名望’,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有个十分泼辣的老娘。西井胡同里的宅子大多都浅,会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官。即是跟‘官’扯上了关系,大家平时都是比较注意自身风评及素养的,唯独这杜翰林的老娘是个另类, 怎么说呢? 此人典型就是一粗鄙的乡野村妇。 每每胡同里的人总能听见她责骂自己的儿媳妇,那小媳妇可怜啊,平常被拘在家中不让出门,三五不时还总被婆婆责难。 据说这卢氏也是一乡野村妇,是杜翰林未发迹之前家中为其聘的妻室。还据说这卢氏好像是有眼疾,身体十分羸弱,嫁入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无所出。 各家各户中总有那么一些破事,换着以前大家是不会这么关注杜家的。最近因为一件事,让胡同里的人对杜家颇多关注。 据说,杜翰林要发达了。 发达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攀上了高枝。 杜翰林被其座师,也就是丙辰科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刘侍郎看中,想要招其为婿。 按理说这种消息是不会被外人得知,可是凑巧的是这西井胡同里有两户人家的老爷和杜翰林是同僚,都在翰林院共事。 这件事在翰林院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杜翰林同僚兼邻居两位翰林大人自是早有风闻。二人虽秉持着君子之礼,并不愿意道人长短,但无奈家中有妇人。且会住在这西井胡同里的都是些穷官,即使家里有仆人若干,也都不若那些真正富贵人家的下人那般懂礼守规矩,寻常做完手中的活计,少不了会走家串户说说主家的是非。这么一来二去,关于‘杜翰林攀高枝’的消息就在这西井胡同里传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闻这一消息,免不了会赞道一句,这是好事啊。 青年才俊,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甚好,甚美! 这确实也是件好事,虽说能中的进士俱都是些人中龙凤,但所谓穷翰林穷翰林,也不是说假的。戏文里所讲那种一朝中了科举,自此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大多都是些落魄读书人自我安慰的幻想。 要知道哪怕是中了状元,风光也只是一时的,之后入了翰林院,也得先熬三年再说,至于三年之后造化如何,还得看机遇。 所以说能成为礼部尚书的东床快婿,是个什么意义,是个人都能知晓,那可是一条通天之路,至少能让杜翰林少奋斗二十年。 尤其这杜翰林本就是贫寒出身。 得知这一消息后,西井胡同里羡慕眼红之人众多,可羡慕的同时,更多则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无他,皆因这杜翰林家中尚有糟糠之妻。 时下为官者大多讲究风评,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虽说没有哪条律例规定糟糠之妻不可以下堂,但大多数人都极为避讳这种事情。 这也是为何众人会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要知道那杜翰林从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事他是否会罔顾君子之道去做? 等着看戏的人可是不少。 也因此当杜翰林那位素有泼辣之名的老娘,将儿媳卢氏强行撵出家门,并扔下一纸休书之时,这附近周遭正在清扫门前积雪的下人们,俱都忘了手里的差事,纷纷凑了过来。更甚者还有人匆匆忙忙往自家宅子里奔了进去,大抵是打着通报主家好讨赏的心态。 只是不多时,杜宅附近便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大家将杜家大门前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我儿正室的名分,那是我儿仁慈,如今你嫁入我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未能诞下一儿半女,我这做婆婆的再怎么可怜你,也是容不下你的……这休书你拿好,也别说我杜家不仁义,我会着人找车送你回乡……” 杜宅大门前,一名身着宝蓝色绣福禄纹夹袄,年纪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颐指气使的指着面前瘫倒在地的瘦弱女子说着。她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光滑的纂,长着一张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未开口已是三分刻薄相,更不用提此时她满脸嫌弃,眼中厌恶之色昭然若揭。 那瘫倒在她面前的女子身板极为单薄,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夹衣,衬着这寒冷的天气,凛冽的寒风,着实让人不忍目睹。 再细看其长相,乍一看去实在让人不敢置信这便是杜翰林的妻子。那杜翰林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丰神俊秀、意气风发,而这女子从面相上看却是三十往上了,甚至说是四十的年纪也不会没人相信。 尤其此时她满脸苍白之色,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眼角与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干纹,更是显得苍老无比。 这便是那杜翰林之妻? 胡同里几乎没人见过这卢氏,只是闻其名。此时见她形容凄惨,怜悯者有,吃惊者更是占大多数,大家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 也怨不得那杜家会不顾名声让这卢氏下堂了,着实不配。 至于什么不配,自是不用明说。 卢娇月不用照镜子就知晓自己此时有多么的狼狈了,可是怨谁呢?此时的她满心茫然。 她知道杜廉攀上高枝了,丈夫婆婆小姑都瞒着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在她耳边多置一词。可她有耳朵,她的眼睛虽因长年累月的做绣活儿坏掉了,但耳力却是极佳。 这还要归咎于杜家的那两个下人,这两个下人是杜家雇来的。雇的下人自是没有买来的下人规矩,平时做完活计,总会偷溜出去道东家长西家短,平时说话也不懂得遮掩,所以最近关于‘杜翰林攀上高枝了’的事,卢娇月早有‘耳闻’。 只是她心中仍留有最后一丝期望。 毕竟她和杜廉的情义不同他人,他们是一起苦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操持家计,一心供他念书。供一个读书人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且不提那一年比一年高的束脩,光是笔墨纸砚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尤其自打杜廉中了秀才以后,日里少不了应酬同窗以及四处游历,这更是需要银钱去支撑。 可钱从何来? 杜廉出身贫寒,没爹,只有一个寡妇娘,杜家家无恒产。自她嫁入杜家,早年是靠她的嫁妆以及娘家的帮衬维持家计。之后她实在无颜拖累娘家,恰好她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便整日里靠刺绣卖钱以供家用。 所以杜廉能从一个小村子里走出来,成为新科进士,并入得翰林院,完全是靠她这么多年来一针一线不分昼夜几乎没熬瞎双眼换来的。 所有的苦与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杜廉能高中,卢娇月比所有人都高兴。她想着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歇歇了,也可以好生养养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眼睛,哪知却还有此遭在等着她。 恨吗? 自是恨的。 没人知晓她为了杜廉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而如今杜廉富贵了,居然要休了她?且是以无后的名义! 要知道她可从来不是不能生,当年她也曾有过身孕,却因太过劳累而小产,自那以后再无消息传出。这一切杜廉都是知道的,他曾对自己说,一定会努力考中,要对得起她的付出,让她过上好日子…… 难道他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纷乱的心绪搅乱了卢娇月的呼吸,让早已熬坏身子并素有咳疾的她呛咳不已。她捂着唇使劲的咳着,好不容易止住嗓子眼里的疼痒,才踉跄地站起来直视满脸嫌恶之色的杜母。 “这休书是娘的意思,还是夫君的?” 杜廉孝顺,从来不愿违逆婆婆的意思,而婆婆一向待她严苛,所以卢娇月自我安慰的想,也许这并不是夫君的意思,而是婆婆的。 杜母听闻这话,薄薄的嘴唇一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之后目露厉色道:“你管这是谁的意思,谁家也不会要一个不会下蛋的儿媳,我杜家三代单传,我儿是绝不能在你这里绝了自己的香火。” 卢娇月强忍屈辱道:“……若是为了杜家的香火……我并不介意夫君纳妾……”此言说出,已是代表卢娇月将自己低入了尘埃里。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早在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怀上便曾考虑过此事。她也曾言不由衷的和杜廉提过,可是杜廉却安慰她他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纳妾,而婆婆虽待她严苛,却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如今看来不是不提,只是时候不对,毕竟在杜廉未中进士之前,一家的生计全指着她。而如今不用指着她了,自是要旧事重提。 卢娇月耳里听着婆婆谩骂,却是只字不答她所言的纳妾之事,心渐渐跌到了谷底,与此同时她脸上也多了一抹貌似讥讽的笑。她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又望向杜母,也不再提其他,只是锲而不舍继续追问休她之事到底是对方的意思还是杜廉的。 可杜母却仿若听不进她的话似的,只是骂着她耽误了杜家的香火,占着茅坑不拉屎,却不答她的话。 到了此时,卢娇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必这也是杜廉的意思吧…… 其实不是不明白,很多时候看似很多事都是杜母出面,可若说背后没有杜廉的影子,卢娇月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她总是置若罔闻明眼可见的事实,任自己做一个傻子,欺骗自己那许多事情都与杜廉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婆婆,是婆婆太过严苛…… 似乎这样安慰自己,就能让自己坚持下去,毕竟为了杜廉,她已经没有了一切,连娘家那边都与她断了关系…… 她输不起,也不能输,所以只能闷着头往前,权当自己是睁眼瞎,而如今眼见自己即将被弃,却是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卢娇月你是个瞎子,活该你眼瞎容毁,活该你被休。因为你本身就是个睁眼瞎,错把狼人当良人,拖累了娘家,害死了大哥,还坑了自己…… 一口鲜血从卢娇月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了杜母鞋面上,将她吓得顿时往后一趔,之后又满脸嫌恶捂着鼻子只摆手。 “你赶紧走吧,我着人找车送你回乡,你有娘家,也不是没有着落……我们杜家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卢娇月耳朵已经听不清杜母在说什么了,她只是径自惨笑,素来温婉柔顺的脸上此时满是激愤之色,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在此时终于喷涌而出。 “仁至义尽?怎么个仁至义尽法?你杜家家无恒产,原是乡下的一个泥腿子,家中要田无田,要钱无钱,说是供了个读书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是我卢娇月瞎了眼,嫁进了你杜家,从嫁进来初始,你杜家全家上下便指着我和我娘家过日子……他杜廉能有今日,是我卢娇月辛辛苦苦坏了身子熬瞎了双眼换来的,如今他杜廉出人头地了,倒是想休了我?我、告、诉、你、们,没、门!” 最后这句话,卢娇月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别忘了当年我怀有身孕之时,是怎么没了肚里的那个孩子。娘,你说这话到底亏不亏心?” 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尽皆竖起了双耳,而杜母听了此言,面上也不禁露出一抹心虚之色。 还不待她出言反驳,卢娇月又道:“你杜家说我无后犯了七出之条,可别忘了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去。” 这卢娇月虽是乡下人出身,却并不是目不识丁,且杜廉是个读书人,自然耳濡目染懂得许多。 她一字一句的道:“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因为我这个女儿嫁入了你杜家,我娘家人年年贴补于我,闹得家中不睦。那年雪天为了给我送粮,我大哥跌入悬崖身亡,我爹娘遭受打击,接连去世。三不去中,我占了两条,你杜家有何资格休我!?要是想休,可以!咱们去找顺天府尹评理去!” 其实到了此时,卢娇月早已对杜廉乃至杜家人失望透顶,只是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却惨遭被休的下场,心中又怎么会甘愿,所以才会说出此言,也是打着自己不痛快也让杜家人不痛快的主意。 而杜母本就是一乡野村妇,从来没什么见识,她只知道自己儿子说要休这卢氏只能打着无后的名义,其他能不提尽量不提,毕竟自家不占理,若是事情闹大了的话,恐会对自己前程有所妨碍。 此时见卢氏将那仅有的一层‘遮羞布’当众撕掳开来,又见她信誓旦旦说自家休不了她,杜母这会儿全然慌了。她既慌那卢氏让自家丢了脸面,对自己儿子前程造成妨碍,又恼卢氏怎么突然之间竟没了以前的柔顺,如此难缠。心中急怒之下,便伸手去推搡她。 而卢娇月大抵是久病未愈,又可能是身体太过羸弱,被她那么一推,竟是身子一歪就往一旁的墙上倒去。 杜母口中骂骂咧咧,正想上前去拽她强行将其撵走。 突然,旁边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见血了,死人了——” 只见那卢氏竟顺着墙无声无息的滑到在地,额头上偌大一片血迹,面如金纸,气息全无,而嘴角上却是噙着一抹笑。 杜母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章 ==第二章== 卢娇月感觉身体悬空,失重感让她极为心慌,脚使劲一蹬,人便醒了。 醒来之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死了吗? 卢娇月知道自己死了,她当时便打定主意不活了,所以当杜母推她的时候,她顺势便一头‘栽’在了墙上。 很疼,但抵不上万念俱灰的心死。 她想这下杜家人肯定要着急了吧,未来礼部侍郎家女婿的亲娘居然杀了自己的儿媳,就为了让自己儿子攀上礼部侍郎家的高枝儿。早在卢娇月被撵出杜宅大门之时,她便知晓一旁看热闹的人不少,所以在心死之后她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也是故意让杜母‘杀’了她。 想必有了这一出,杜廉的如意算盘会全然落空,那些街坊邻居们定然少不了替杜家多宣扬宣扬。 卢娇月并不想去深究用自己性命去报复杜廉到底值不值,彼时她已是生无可恋,且天下之大她无处可去,能用自身残躯去报复杜家人,至少让临死之前的她觉得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 这些念头只是卢娇月醒来后一瞬间闪过的,紧接着她便发现了异常。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境况,就听到了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太久太久未听到过了,而熟悉则是因为多年来辗转梦回,这两道声音总会在她梦中响起。 “孩子他爹,我总觉得杜家那事儿不成……” “……杜家的要求确实有些过格了,不过是不是再看看?毕竟那杜家小子……” 女声的音调拔高了起来,似乎有些恼怒:“……我就没见过有哪家娶亲竟向女方提出要嫁妆的,且点明了要两亩良田,你去十里八乡访访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家!若不是看那杜寡妇是你那好大嫂的亲妹妹,我非一巴掌呼在她脸上。还有大嫂,怎么有脸在中间传这种话,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本以为她是个好的,如今才知道她也是个心思不正的……” 男声苦笑劝道:“好了,我知道这事闹得你心里不舒坦,可你也不能把责任都归咎在大嫂身上。那杜家是大嫂娘家的亲戚,且杜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抵也是实则没有办法才会如此,大嫂夹在其中估计也为难……咱们家情况比杜家要好,娇月又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为了女儿以后日子好过,其实多帮衬些也没什么……” “也就你好性儿!说来说去,你还是看中那杜家的小子了?” “什么叫我看中了?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看中杜家小子的人家可不少,那杜家虽是家贫,但杜家的小子有出息,如今已是童生了,若不是去年杜寡妇突然患了病,想必这会儿已经是秀才。那小子人品不错,长相也不差,配咱们家娇月还是配得上的。”男音突然带了些笑意,调侃道:“难道你没看中,若没看中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我气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情不正谈着吗,咱们女儿在里面睡着,你可别吵醒她……” 一墙之隔的外屋,两道声音渐渐转低,而里屋中坐在炕上的卢娇月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此时她已经听出这说话的两人是谁了,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 卢娇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打爹娘相继去了以后,她总会做梦梦到爹和娘依旧在世,而她还未出嫁,还在爹娘哥哥的疼爱下过着单纯而又幸福的日子。醒来之后泪流满面,才知晓那一切都是梦。 难道说她又做梦了? 可为什么这梦竟是如此的真实? 卢娇月不由自主往四周看去—— 不大的一个房间,布置得简单而又不失干净整洁。临着窗下的是炕,炕头和炕尾放着两个大炕柜,炕下靠南面挨着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妆台,妆台旁边摆着两个大木箱,另一边则放着一副大绣架。 这是当年她还未出嫁时,在娘家住的屋子。 卢娇月如遭雷劈,再一次环视四周,之后眼睛才又放在了炕尾的炕柜上。 那炕柜整体呈淡棕色,嵌有黄铜裸钉的折叶和铜穗拉手,看起来厚重而又不失精致,柜门上还雕琢着祥云流水纹,十分精美。这样的炕柜,在一般富户家都是摆得的,更不用说是像卢家这种普通的农家了。 卢家是位于大溪村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家中三代同堂。 当家人卢老汉和妻子崔氏育三子两女,其中长女已经出嫁,三个儿子都各自成亲,只有一个老来女至今待字闺中。 卢家一共有三房人,大房顶梁柱卢明川和妻子胡氏,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卢广仁,今年十九,已娶妻,娶的是胡氏娘家的侄女小胡氏,两人育有一女,小名叫妞妞。次子卢广礼今年十四岁,以及大女儿卢娇梅。卢娇梅是大房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早已出嫁,婆家姓孟。 二房,也就是卢娇月所在的这一房,卢父卢明海和卢母梅氏,两人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次子卢广智,现年十三,还有小儿子卢广忠,小名五郎,今年只有七岁。至于那唯一的女儿,就是卢娇月了,今年十五。 三房比起另两房,人丁要少一些,卢娇月的三叔卢明山和妻子乔氏,两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卢娇杏,今年十四,小女儿卢娇娥,今年十一,然后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卢广信了,今年只有五岁。 卢家人口众多,三房人合在一起过日子,至今还未分家。乡下人大多都是如此过日的子,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平日里虽少不了些鸡毛蒜皮,但日子过得还算融洽。 卢娇月是二房唯一的女儿,自小在二房受宠,家里虽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平日里也是竭尽所能。 当年为女儿做这对炕柜,是卢父卢明海亲自进山选的木头,而后又专门请了木匠照着县里富户人家用的家具做出来的,说是即使以后女儿出嫁,当嫁妆也是使得。之后卢娇月出嫁,这对炕柜果然当着嫁妆陪着她一同嫁入杜家,只可惜她嫁入杜家后没多久,这两个炕柜便被小姑杜鹃儿变着法要走了。 彼时卢娇月是新媳妇,脸皮薄又心存想讨好婆婆小姑的想法,虽心中不愿,但还是将东西让了出去。当时她想得是一家人,小姑年纪小,眼馋好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哪知却自此开启了她凄惨命运的大门。之后她陪嫁中的家具、衣裳、布料、首饰,接二连三被婆婆小姑变着方要走,那时候卢娇月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让,一旦让了便永无止境。 只可惜到那时已经晚了。 卢娇月记得当初这对炕柜跟着杜鹃儿嫁去了陈家,之后杜鹃儿被休回家,便再也没见到过。没想到竟又出现在她眼前,难道说—— 卢娇月眼神颤抖,有些不敢确定,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她以为这定然又是做梦不会疼,哪知却痛得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外屋响起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两个匆忙的脚步走了进来。 “月儿,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卢娇月的眼前,是她的娘。 是满头乌发,皮肤紧实,年轻健康的娘,而不是那个为她日日操心,满脸愁苦,大哥死的时候哭得伤心欲绝,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娘。 卢娇月愣愣地看着梅氏,恍惚间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梅氏一见女儿这样就慌了,赶忙欺身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口里连声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哭得抑不可止,连话都说不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梅氏看,又去看跟在梅氏身后进来的卢明海,看得甚是贪婪。 爹,是爹。是还未被生活的重担压垮,高大的身躯还未佝偻,脸上还未染上愁苦之色的爹。 “月儿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睡觉魇着了?” 见女儿不答,又哭成这样,梅氏着急地上下抚触女儿的身体,又去摸她的额头,卢明海虽是没有说话,但也是满脸焦虑之色。 见此,卢娇月才强忍下嗓子里的哽咽,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娘,女儿没事,女儿只是做噩梦了。” 梅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还以为你是怎么了,都多大的人了,做个噩梦还会吓哭。” 说是如此说,却是伸手把卢娇月揽进了怀里,手掌在她的背上顺着。 卢娇月将脸埋入娘的怀里,贪婪地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又想哭。梅氏将她从怀里拉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调侃笑道:“好了好了,快别和娘撒娇了,小心你爹笑你。” 又转头吩咐男人去给女儿冲碗鸡蛋水,说女儿做噩梦大哭给她补补元气。 卢明海听了媳妇的话,忙不迭的便出去了。 第3章 ==第三章== “快把眼泪擦擦,我家月儿长得这么漂亮,小心让泪水皴了脸。” 梅氏笑看着女儿,用衣袖帮她擦了眼泪,又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哭了。 卢娇月贪婪地赖在亲娘怀里,手里抱着梅氏的胳膊舍不得丢。听闻娘如此问自己,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急中生智只能说自己梦见嫁人了,离开了爹娘兄弟,心中不舍才会哭。 梅氏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卢明海已经匆匆忙忙端了一碗鸡蛋水进来了。 “月儿快喝,趁热喝,爹在里面给你放了白糖。”卢明海笑呵呵的,黝黑端正的脸上满是疼宠的笑。 卢家是庄户人家,家里算不得多富裕。像鸡蛋白糖这种东西,在乡下人眼里算得上是十分精贵东西,可卢明海和梅氏素来疼爱这唯一的女儿,这种东西却是从来不拘的。 只是卢家人口多,又一直没有分家,平时有些事情总是不便。卢明海和梅氏心疼唯一的女儿生下来体弱,便动用二房的私房开小灶为女儿补身子。卢娇月从小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连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就是卢娇月的几个兄弟都没有这个待遇。 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厌,可卢娇月却极喜这鸡蛋水。 所谓的鸡蛋水就是将鸡蛋打散,用滚水冲了,加上白糖。蛋花独有的香气配着白糖的香甜,小时候卢娇月每次哭闹了,卢父卢母端上一碗鸡蛋水来总能止住她的哭声。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变得听话懂事后,这个习惯也一直未改。 持续至今,一直到卢娇月出嫁后,再也没有人为她端上这样一碗蕴含着浓浓的疼爱的鸡蛋水。 滚滚的热气又熏湿了卢娇月双眼,此时她还分不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老天能让她再度活过来见到活生生的爹娘,她都对上苍心生感激。 喝了鸡蛋水,又被娘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卢娇月感觉到一阵疲惫,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恍惚间感觉到娘将她放在炕上,又细心的盖上被子。 “他爹,看来咱们女儿对杜家这门婚事是上了心。”梅氏见女儿睡着了,小声与丈夫说道。 卢明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梅氏面露犹豫,一面轻手轻脚拉着男人往外走,一面低声道:“若不然杜家那条件咱们就答应了吧……” * 随着门被轻轻合上,梅氏的声音渐不可闻,可卢娇月却猛地一下自炕上弹坐了起来。 若说之前她还沉浸在再度见到父母的喜悦中,此时听到娘的话,再结合之前她听到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从炕上下来,趿上鞋子,去了妆台前。 妆台上倒扣着一面小铜镜,卢娇月双手颤抖地将铜镜拿了起来,对着自己照着。 镜中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乌发雪肤,杏眼红唇,光滑白皙的脸上还带有一丝稚嫩,却又不失少女应有的娇美。 卢娇月打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小时候是附近村子里最漂亮可爱的女童,长大后自然也成了附近几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卢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可卢父卢母却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百宠,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乡下人家中可以算得上是娇养的了。 村子里那些碎嘴子的妇人们,总会挑刺议论说卢明海夫妇两人宠女儿宠得不像话,哪个乡下姑娘不是打小便帮着家里干活,有的下地干活能当男丁使,唯独这卢家的卢娇月就是那个另类。 可不得不说卢娇月被养得好,不光样貌拔尖,性子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人也和气。即使是那最刻薄的妇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姑娘时,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 一般乡下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便定亲了,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出嫁刚刚好。卢娇月生得好,前几年便屡屡有人上门提亲,可卢明海夫妇却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几年。也因此卢娇月如今已经十五了,至今还未定亲,更不用说是嫁人了。 是的,此时卢娇月已经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正是当年她和杜廉定亲的前夕。 提起卢娇月和杜廉之前的亲事,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杜廉的亲娘杜寡妇是卢家大房,也就是卢娇月大伯母胡氏的亲妹妹,当初卢娇月和杜廉的婚事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彼时杜廉十六,刚考上童生,而卢娇月也已经十五了,卢明海两口子再怎么舍不得女儿,也该开始为其张罗婚事。 卢娇月生得好,卢家家境殷实,而杜家的家境虽差,但杜廉有出息。因此,经过胡氏这么一说合,且卢明海夫妇也对杜廉十分满意,两家便定了亲。 转年卢娇月便嫁去了杜家。 那时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此时这么一遭的,她出嫁时,家里除过为她准备的嫁妆,还陪嫁了两亩上等良田。 要知道乡下人家大多都不富裕,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也不过是些棉被、家具、衣裳之类的东西,有甚至没有嫁妆,拎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便嫁去了男方家。而卢明海夫妇却给女儿陪嫁了两亩上好的良田,当时这在附近村子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说卢明海两口子魔怔了,田地可是乡下人家的命根子,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 因为此事卢老汉和崔氏还曾训斥过二房两口子,只因着二房两口子坚持,再加上这两亩良田并未动用卢家公中的银钱,是梅氏用自己嫁妆置办的,他们除了心中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到底在卢家引起了不少矛盾,所以当时卢娇月印象极为深刻。 卢娇月是个懂事孝顺的姑娘,知道陪嫁的这两亩田给父母造成了不少困扰,便不止一次出言拒绝过。毕竟二房不光只有她一人,她还有三个兄弟,他们以后也会娶妻生子,爹和娘也得为他们以后打算。 可最终卢娇月还是被说服,不光卢明海夫妇两人劝她,连大哥卢广义也出面了。卢广义说杜家的家境不好,这两亩田是补贴给小两口的,以后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家里人不求别的,只求杜廉能对卢娇月好,且都是一家人,以后杜廉若是有出息了,也能帮衬帮衬家里。 这是一家人的意思,也是最终说服卢娇月的理由,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心想以后杜廉若是出息了,一定不能忘记娘家的大恩。 只可惜到了最后娘家也未能沾到杜廉一点光,甚至因为她的拖累,贴了无数钱粮进杜家那个无底洞。爹和娘每每还要看那杜寡妇的脸色,只求她能对自己好一些。及至到了最后,哥哥弟弟们都成了亲,娶了媳妇,因为暗里贴补她,嫂子弟妹们没少闹腾,而大哥更是因为她没了性命。 每每想到这一切,卢娇月心中便不能平复,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性子那么软,让杜家母子拿捏住,给娘家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所以此时听闻家里还想与杜家结亲,卢娇月又怎么能够平静呢。 杜家,那是她心心念念都想跳出的魔窟! 且此时卢娇月心中也有一丝明悟,看来当初家里之所以会给她陪嫁两亩良田,并不像当初对她说的那样,这其中另有原因。也就是她傻,才会懵懂不知这其中的根由。 原来这会儿杜寡妇便开始算计她家了,亏她刚开始嫁到杜家时,还当她是个好人,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还有大伯母,卢娇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胡氏的影子,要知道当初她嫁进杜家后,杜寡妇的好脸色只维持了不到半载的时光,便慢慢开始原形毕露刁难拿捏她。而大伯母不止一次上门替她说好话,让杜寡妇对她好些。 此时辗转到了最初的起点,有了上一辈子的种种眼界和经验,卢娇月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果然是个傻的,也活该上辈子有那样凄惨的下场。 * 卢明海夫妇因为杜家的事而纠结着,同时卢家大房的屋子里,胡氏也正在和卢明川说此事。 虽说胡氏想瞒着丈夫,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久的,且她还有事需要丈夫去做,自然要将事情告诉他。 当然,告诉归告诉,但怎么说那就是胡氏的事了。 胡氏将事情告诉丈夫,果然卢明川也有些怒了。 卢明川是卢家的长子,性格宽厚实诚,为人沉稳踏实。他从小便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子,以后是要立门户的,而爱护几个弟弟是他作为大哥的职责,所以向来将两个弟弟家中的事当做是自家的事。 且也由不得卢明川不怒,再没见过像杜家这么处事的,两家可是亲戚,哪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尤其是在互相通了意向想结亲之后,如今只差将事情过到明路,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你来说说看,姨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门亲她到底还想不想做了?” 第4章 ==第四章== 卢明川是个宽厚的性格,和胡氏成亲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未红过脸。 此时他圆瞠双目瞪视着胡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以想见是迁怒上胡氏了。 也怨不得他会迁怒,因为这桩婚事当初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而那杜寡妇是胡氏的亲妹妹。如今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数,他心中自然又气又急。 气得是姨妹太过分,急得是若这门亲事因此出了岔子,到时候他怎么有脸见二弟。 胡氏长得一张圆盘脸,看起来十分和善,此时坐在炕角的她,正一脸愁苦,小心翼翼的抹着眼泪。 “她虽是我妹妹,可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管这桩闲事,如今落得里外不是人。” 胡氏是个刚强性子,平时为人爽利,做事风风火火,从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性格。她极少会在卢明川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所以此时见着妻子这副模样,卢明川本是十分怒气,也不禁减去了一半。 他紧紧地皱着眉,无奈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也当不了杜家的家,可事情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你让我到时候如何跟二弟二弟妹交代?” 胡氏见男人态度软和下来,心下大安,她跟着叹了一口气,满面愁苦道:“你也知道我那妹妹的情况,人是个好人,无奈命苦,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能将三个孩子拉扯长大,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不止一次劝过她,人要认命,咱们乡下人不要想那些有没有的。可她素来是个倔强性子,憋着劲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万幸廉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也对得起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年纪小小就考上了童生,去年若不是她生了场大病,想必如今廉儿已经考上秀才了……” 说起来这杜寡妇也是个苦命人,杜家的家境本来不错,杜廉的爹是个秀才,家里种了几亩田,杜秀才又在外面坐馆,一家子虽过得不富裕,但还算殷实。哪知杜秀才因为一场意外丢了性命,扔下了孤儿寡母四人。 彼时杜廉才七岁,杜寡妇的大女儿杜春花十三,小女儿杜鹃儿五岁,杜寡妇一个人拖着这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子是可以想见过得十分艰难。 家里没有可以立门户的男人,在这乡下地方这种地方,孤儿寡母过日子少不了会受人欺负。杜寡妇可能是被人欺负狠了,并没有因为男人去了而不让儿子念书,反倒比以往更上心,似乎打定主意想让儿子出人头地,有朝一日能狠狠出一口气。 按理说这种想法没有错,可乡下人家本就不富裕,供一个读书人的花费更是寻常人家不敢想象的。杜秀才没了,少了他坐馆的那份收入,仅凭这家里的那几亩地的出息,杜寡妇供儿子念书供得十分艰难。 这么多年来,杜家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将家里的田地卖了个七七八八,才将杜廉将将供了出来。可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如今杜家的日子已经差不多快维持不下去了,这事旁人不知晓,生为亲姐姐姐夫的大房两口子却十分清楚。 这也是为何杜寡妇会提出让卢家二房给卢娇月陪嫁两亩田的根本原因所在。 * 杜廉是卢明川打小看大的。 杜家家境不好,杜廉知晓家中供他念书不易,打小就十分刻苦好学。 笔墨纸砚贵,那时刚学会写字的他,便拿了树枝在泥地上练字,每天练上两个时辰雷打不动。 附近周遭的村子贫富不一,杜家所在的杜家村没有学堂。彼时杜寡妇一个人要拉扯三个孩子,日里还要忙着田里的活计,又哪里能抽得出功夫送年幼的杜廉去学堂,所以打小杜廉都是自己徒步走大半个时辰去学堂念书的,风雨无阻。 及至杜廉慢慢长大,为了他的学业,杜寡妇又将他送去镇上念书。杜家村离镇上远,走一趟要近两个时辰,若是坐牛车的话,只需要一文钱。可杜廉却体谅家中艰难,舍不得坐牛车,每日徒步去镇上,每天天不亮出门,天擦黑才能回家。 大溪村所在的地方位于大乾国的北部,冬天的时候是十分寒冷的,学堂中每每总有学生在冬日下雪的时候,找着各种理由不去学堂,可杜廉却从来没有过。卢明川不止一次碰见顶着风雪,穿着薄薄的棉袄,徒步走去学堂的杜廉。那孩子冻得双颊通红,直打啰嗦,却依旧咬牙坚持。 所以卢明川早就知道杜廉这孩子以后定然是个有出息的,这样的孩子若没有出息,那是老天瞎了眼。也因此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甚至心中隐隐有些遗憾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若不然杜廉这个女婿,他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这一切卢明海两口子也都知道,所以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的时候,卢明海两口子二话没说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并没有嫌弃杜家家贫。 卢明海两口子并不是看中杜家,也不是因为胡氏这个杜家的亲戚,而是看中了杜廉这个人。 附近村子里看中杜廉的人家并不少,那可是童生啊,未来的秀才公,所以胡氏对说服自己男人十分有信心。 “我知道她的这要求有些过格了,可她既然提出了,我又怎么忍心拒绝。这件事确实是杜家有些对不起二弟和二弟妹,不过你想想,廉儿那孩子这么有出息,今年铁定能考上秀才。有了秀才的名头,廉儿就能出去坐馆挣钱了,到时候日子就会慢慢的好过起来,日后铁定忘不了二房的恩义。” 卢明川没有说话,似是陷入沉思的模样。 胡氏小心翼翼又道:“二房情况比咱们好,更不用说比杜家了。当年二弟妹嫁进咱们卢家时,嫁妆可是不少,二弟又有个做豆腐的手艺。这些年来二房估计手里没少攒下银钱,两亩田对二弟二弟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你别忘了义小子今年要成亲,到时候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 二房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早就和邻村一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两家人商议的是年底给两个孩子办亲事,这事儿卢明川是知道的。 “还有智儿和五郎,二房三个男丁,田地一般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别说家里还没分家,没有田可以陪嫁,即使有,又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这是人们一贯的思想,觉得女儿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卢明川也不例外。 “可你别忘了二弟妹背后还有个梅家。” 随着胡氏话音的落下,屋中陷入了沉寂。 是啊,还有个梅家。 梅家乃是梅氏的娘家,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富户。梅家不光田多,几个儿子也有本事,附近的人家谁不眼红羡慕。梅家男丁多,女儿少,稀罕女儿是出了名的。梅老汉膝下就梅氏这么一个女儿,而梅氏兄妹这一辈儿也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卢娇月。卢娇月在梅家,那是被梅家人当做亲孙女(女儿)来疼的。 当年卢娇月出生时,身子弱,梅老汉夫妇二人心疼外孙女,隔三差五就将卢娇月接到梅家去住。卢娇月长这么大,在梅家生活的时候并不比在卢家少,也就是她长大以后,去梅家的次数才慢慢少了起来。 即是如此,卢娇月的几个舅舅隔三差五也会上门来接了她去,让老两口好好稀罕稀罕。 所以说,若是有关卢娇月的事,梅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一切胡氏早就打算好了。 是的,这整件事都是胡氏弄出来的。她心疼亲妹妹的日子过得艰难,便不免将主意打到了二房的身上。 二房手里有钱,背后还有个梅家撑着,侄女娇月长得好,性格柔顺,又有一手不错的针线活。旁人不知道,但胡氏清楚,卢娇月做的针线拿到镇上去卖,可是能卖不少钱。 且二房两口子疼女儿,杜家能娶了卢娇月,等于娶了一个会下蛋的母鸡。 胡氏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了,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在为二房打算。 她侄儿杜廉是附近几个村子出了名有出息的后生,杜家如今确实家贫,但并代表以后也会穷困,所以说二房真若是和杜家结了亲,以后说不定是谁沾谁的光。若不然杜家的家境那么差,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家想与杜家结亲,都是打着以后沾光的主意。 估计二房两口子也是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提了这事,两人虽脸色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当场拒绝。 当然除过这些,胡氏还另有一些隐晦的心思,只是不足以向外人道也。 而现当下她要做的便是,将男人拉到自己这一方阵营来。 “这事二弟和二弟妹怎么说?”沉吟了半响,卢明川略有些犹豫问道。 明眼可见卢明川是被胡氏说服了,换着其他人大抵也会被胡氏说服。胡氏为人精明,擅长拿捏人心,卢明川天性敦厚,从来不是她的对手。也幸好两人是两口子,若不然卢明川会被胡氏坑死。而胡氏,确实精于算计,又会做表面功夫,但却是一心一意为大房打算的。 胡氏露出一抹笑容:“我看二弟和二弟妹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但应该会同意,毕竟像廉儿那么有出息的女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并没有提今天提起这事时,二房两口子那难看的脸色。不是她看不见,而是她觉得那并不是事,二房两口子总会答应的。 卢明川点了点头,转瞬又皱起浓眉:“可是爹娘那边——” 这也是胡氏为何会努力想将男人拉入自方阵营的原因。二房和杜家的婚事并没有过明路,但若是真敲定了,自然要报到卢老汉和崔氏那里去,没道理孙女的亲事不经过爷爷奶奶的。 胡氏知道公婆对杜廉的观感不错,他们不可能会不同意这门婚事,可若是扯上这陪嫁田地之事,公婆那一关却是不好过的。 也因此她特意没将二房和杜家结亲之事过到明路,打得便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只要二房两口子同意了,公婆那边并不是问题。也免得所有事情都堆到一起,到时候横生枝节。 胡氏从来处事谨慎,自是考虑得比别人多。 至于二房两口子会不会同意这事,并不在胡氏考虑范围内。明眼可见杜廉是个女婿的上佳人选,二房两口子不可能会放过。 “只要二弟和二弟妹同意了,爹和娘那里不是问题。当然,若是真碰到阻力,还望他爹你能从中说合说合,毕竟这是对两家都有利的事。” 卢明川没再说话,点点头。 胡氏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 第5章 ==第五章== 在家里又过了两日,卢娇月才算真正接受自己重活回来的事实。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哪怕是亲爹亲娘她也是不敢说的,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卢娇月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奇遇,大抵也是老天怜悯她上辈子境遇凄惨。其实死过一次后,卢娇月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她更在意的是家人。只要家人能好,哪怕让她死上千遍万遍也甘愿,这是上辈子卢娇月临死之前唯一心心念念的事。 也因此她觉得推掉杜家这门亲事迫在眉睫,她是绝对不会再嫁给杜廉的,可怎么去阻止,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论的,就算是她爹娘同意了,爷爷奶奶那一关还得过。 所以她还有时间想一个万全之策去阻止这件事。 不是卢娇月被人算计,还想息事宁人,而是她十分清楚爹娘对杜廉的看重。且其中还牵扯到了大伯母,爹和娘对大伯母虽没有长嫂如母这么看重,但因为大伯的关系,还是极为尊重大伯母的。 因为大伯母的关系,卢家人算得上是看着杜廉长大的,几乎没将他当做自家的子侄看,对他的评价极高。换着其他人家提出这样过格的要求,早就被她爹娘打出去了,临到杜廉身上,她爹娘却是只有一些恼怒,甚至有同意的迹象。 尤其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家人不和杜家结亲。 难道她去和爹娘说以后杜廉会是个负心汉,那杜寡妇也不是个好的,这杜家一家子是将她和家里当做了摇钱树来使,而一切仅仅是为了继续供杜廉念书考科举?一旦等他们得了势,就会对他们视如敝履? 恐怕到时候她爹娘会以为她疯了吧! 卢娇月苦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往上房那边走去。 此时正值清晨,天刚破晓,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带着沁入人心的湿润。卢家的院子里十分安静,大家似乎都还没有起来。 卢娇月醒来后便发现爹和娘都不在屋里了,这才想起今日轮着二房做饭,所以她打算去灶房给梅氏帮忙。 二房的屋子位于上房屋后,要想去灶房要先绕过上房,再经过西厢才能到。路过西厢的时候,三房的卢娇杏也已经起来了,正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洗脸。 见卢娇月这么早起,卢娇杏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她便目光不善的瞅了卢娇月一眼。 卢娇杏是三房的长女,只比卢娇月小一岁,她和卢娇月是堂姐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要归咎于卢娇月在卢家二房的特殊待遇。 卢娇月当年是早产生下来的,小时候身子骨弱,所以从小得父母疼爱。不光卢明海和梅氏疼爱她,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几乎没将卢娇月捧在手心里。卢广义兄弟三人打小就被灌输,以后要护着妹妹(姐姐),要对她好。连五郎这个不过才七岁的小男娃,在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先想到的都是姐姐。 卢娇月在二房的地位可以算是众星捧月! 而与之相比,卢娇杏在三房的待遇就是天壤之别了。 提起卢娇杏的境遇,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卢娇杏的亲娘乔氏当初嫁进卢家后,一直没能怀上身孕。各种偏方都吃过了,终于怀上一胎,哪知却是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卢娇杏。 乔氏当时失望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 事隔三年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她本以为这一胎能生个儿子的,俗话不是说先开花后结果嘛,哪知又是个女儿,这次生下的是卢娇杏的亲妹妹卢娇娥。 这下乔氏再也无法镇定了,妯娌们个个儿子不少,唯独她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一切让她心里压力极大,寻常旁人说句话,都能让她联想到是不是对方在讥讽自己生不出儿子。 也因此乔氏待卢娇杏姐妹二人并不怎么好,平日在外面或家里受了气,或者心里有什么怒火,就会冲卢娇杏姐妹二人发泄。及至乔氏后来生下小儿子六郎,卢娇杏姐妹二人在三房的地位更差了,乔氏将一门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对两个女儿置若罔闻。 卢娇杏姐妹二人一年大过一年,按理说乔氏这个做娘的,应该教导两个女儿一些女儿家应该知晓的事。可乔氏却没有这个自觉,有时候甚至连姐妹二人的衣裳都不打理,任由卢娇杏姐妹二人平日里邋里邋遢,一点都没有小女儿家的样子。 还是一次卢娇杏姐妹二人头上生了虱子,这下婆婆崔氏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崔氏是个极为开明的老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虽没有分家,但几个儿子都成了亲,平日里除过一些大事,她极少会插手各房的事。 且那乔氏素来是个小心眼的,当年乔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心中焦急想要个儿子。崔氏看不下去她那个样子,隐晦的劝了她几句,谁知却被她理解成了对她没能生下儿子心中不满,所以崔氏历来懒得去管这个儿媳妇的事。 可如今已经不是管不管的问题了,乔氏对两个女儿的疏忽,已经影响了卢家在村子里的颜面,也因此她几番出面训斥了乔氏,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日子才渐渐的好过了一些。 可也仅仅是好过一些而已,与卢娇月那是比都不能比的。 一边是千娇百宠,平日里被亲娘打扮的漂漂亮亮,连自己洗脸水都不打的堂姐,一边是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才六七岁便要帮弟弟洗尿布,弟弟再大一些,还要照顾他,照顾得若是不好,亲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的自己。卢娇杏怎么可能心中不恨! 她不光嫉妒,她更恨卢娇月。 因为卢娇月的存在,衬托得她处境凄惨。尤其这一次卢娇杏不小心知道卢娇月要和杜廉定亲之事,这更让她恨毒了卢娇月。 卢娇杏也喜欢杜廉。 杜廉和村里其他少年郎都不一样,斯文俊秀,为人温和有礼。卢娇杏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被乔氏打,是来卢家做客的杜廉阻止的,从此她便对杜廉上了心。 渐渐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卢娇杏慢慢开始懂事了,这上心便变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卢娇杏就想不通了,她卢娇月到底有哪点好,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 卢娇月自然感受到了卢娇杏不善的目光。 换着上辈子的自己,顶多会以为堂妹在三婶那里挨了训斥,心情不好。可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这目光有些不对。 这哪里只是迁怒,分明就是带着恨意。 卢娇月不免有些吃惊,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卢娇杏了,竟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过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卢娇月,已经不若当年那般单纯良善了,多年的遭遇已经让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即使心中疑窦,却并未出声,只是望了卢娇杏一眼,便越过她准备往灶房去。 她的想法挺好,无奈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今天你起这么早,我记得你从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卢娇杏阴阳怪气地道。 卢娇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嘴角有些难堪地抿了起来。 卢娇杏所言并不为虚,而是事实。当年卢娇月出生时便体弱,更巧的是梅氏竟然没奶。底子本就弱,又吃不到亲娘的奶,小时候的卢娇月身板瘦得可怜。 二房两口子本以为这孩子养不大,哪曾想卢娇月也是个顽强的,竟然靠吃米米糊活了下来,所以二房两口子打小便将卢娇月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及至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身体已与寻常人般无二致,可二房两口子依旧把她当眼珠子疼着宠着,寻常家里活计不让她干,隔三差五还给她开小灶补身子。卢家人素来勤劳,没谁敢睡懒瞌睡,唯独这卢娇月,被二房两口子惯得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 因为这事,乔氏没少在家里闹腾,哪家的女儿是不用干活的。虽说卢家的女人不用下地,但家务活却是不少。 无奈二房的人都护着卢娇月,该卢娇月做得活儿,不是梅氏干了,便是卢广义兄弟几个分摊了。连七岁的卢广忠都知道在玩耍之余,帮姐姐打一篮子猪草回来,免得被家里其他房的人挑刺。 上辈子卢娇月心思简单,从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兄弟对她的呵护,可经过了上辈子的那些遭遇,她又怎么能够继续‘心安理得’?她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对家人的亏欠! 当然这一切肯定是不能和卢娇杏说的。 卢娇月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堂妹。 无他,皆因卢娇杏总是莫名其妙敌视她。上辈子卢娇月也曾试图去缓解过两人的关系,无奈她三婶乔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了不给自家增添麻烦,卢娇月后来便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因此,上辈子卢娇月便与卢娇杏不甚亲近,这辈子也没打算与她亲近。 卢娇月正想说句什么,好将对方打发了,突然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第6章 ==第六章== “我姐起不起早,关你什么事,有这个功夫说闲话,还不赶紧去看着六郎,小心三婶起来后又骂你!” 说话的人是卢广智。 他是卢娇月的亲弟弟,今年十三,比卢娇月小两岁。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粗布做的衣裤,上衣的袖子微微往上卷着,露出像他这个年纪少年独有的纤细而又不失精壮的白皙手臂。 卢广智生得白,和卢娇月一样随了梅氏的白皮肤。 这种白皙是乡下人极少会有的,晒都晒不黑。卢广智在同龄少年中,本就属于身形高挑的,又生得剑眉凤目高鼻梁,谁见了都得赞一句这孩子长得好。 二房几个孩子的长相都不差,男丁中又以卢广智长得最好。认真说来,二房中卢娇月和卢广智长得最像,卢娇月是纤细柔美,而卢广智却是糅合了纤细与阳刚的两种美感,可以想见日后待他长成,定然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可惜,与之外貌不相符合的是卢广智恶劣的性格。 至少在卢娇杏心目中,卢广智是恶劣的,每每都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见了死对头,卢娇杏刚升起的一股痛快感,还未来得及享受便消失了。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忌惮,只能恨恨地瞪了卢广智一眼。 因为卢娇月的关系,卢娇杏对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些敌视,平日里少不了会阴阳怪气的刺上几句。卢广义年纪比她大,又是男的,自是不好与她计较,而老三卢广忠年纪还小,即使心中厌烦,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讨人厌的堂姐。 唯独卢广智,正是半大不小,说他懂事可以懂事,说他不懂事也可以不懂事的年纪,所以平时没少给卢娇杏没脸。卢娇杏年纪大了,也知道注重颜面,碰到这样一个与她针锋相对、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卢广智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回瞪了一眼过去。 卢娇杏不敌,咬着下唇转头进了三房屋子。 卢广智得意地对姐姐笑了笑:“这样的人就得这样对付!大姐,你别理她,整天阴阳怪气的,好像大家都欠了她似的。有本事找三婶去,冲别人耍横算什么本事!” 他说这话并没有压低音调,卢娇月望了眼三房屋子的方向,赶忙一把将他拉走。 “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若是被三婶听见了,又给咱娘找事儿!” 卢家如今还没分家,二房虽和三房有些不睦,但那都是妇人与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卢明海和卢明山兄弟之情感情却是不差。三婶乔氏素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若这话被她听见,估计又要闹腾许久,卢娇月不想给爹娘找麻烦。 卢广智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放心,三婶起不了这么早。”乔氏性懒,平日里不睡到吃早饭前是不会起来的。看来卢广智也不是没衡量,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没轻没重。 卢娇月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你这么早起来,怎么没多睡会儿?” 说着,手里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大哥这几日不在家,我帮娘挑水去,等下吃了早饭,我和狗蛋他们约着一起上山砍柴。”卢广智浑不在意的说道,而卢娇月却是眼眶一热,差点没湿了眼。 卢家的女人虽不用下地,但平日里的活计却是挺多的。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的。另做饭是换着轮的,今天是二房,明天就是三房。做饭的时候不光做饭,还要剁猪食、喂猪、清洗猪圈。 卢家养了三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三个祖宗,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举凡到了要做饭的这一日,可以说是没一刻能清闲。 这时候有女儿就能体现出其用处了,可以帮着亲娘分担一下活计,可卢娇月却从没履行过这种做女儿的‘职责’。 “大姐,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没多睡一会儿?”卢广智好奇问道。 卢娇月低头掩下眼中的湿润,若无其事道:“今天起得早,就想来帮娘做些事。” 卢广智一脸不赞同地说:“能有什么事可以做啊,挑水砍柴有我,其他的娘都能做。姐,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累着了,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卢娇月有些无奈,想说自己身体其实不弱,但她知道二弟是不会信的。这种话她曾经说过无数遍,可惜都被爹娘兄弟们置若罔闻了。 于是她只能貌似随意道:“我睡不着了,陪娘说说话去。” 卢广智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放心的交代道:“那姐你去吧,别累着,我先挑水去。” 卢娇月望着弟弟拎着扁担水桶出了院门,才转身进了灶房。 * 灶房里烟气缭绕。 做饭这种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在夏日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灶房做饭了。 灶房里不通风,挨着燃着柴火的灶膛做饭,不过只是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一顿饭做下来,简直就像掉进了水坑里。 梅氏此时浑身大汗。 她没有人打下手,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两下里折腾。若不是多年来,她早有一个人做一家子饭的经验,随便换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人,恐怕都不能胜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玉米饼子,菜则是家里自己腌的大酱和酱菜,以及两样今晨刚摘下准备炒来吃的新鲜蔬菜。 大酱和酱菜是现成的,锅里米已经下锅了,挨着锅沿贴着一圈玉米饼子。梅氏这会儿正趁着空档,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灶膛里的火。 见卢娇月走了进来,她有些惊讶,抹了一把汗,站了起来:“月儿,怎么这么早起来,可是饿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在围裙上擦了手,去掀锅盖想看看玉米饼子熟了没有,好让女儿先吃了垫垫肚子。 玉米饼子还没熟,梅氏心里不禁有些急,又道:“你等会儿啊,娘用小灶头给你蒸碗鸡蛋羹去。” 乡下的炉灶都是三孔的,左右各一大灶头,中间夹了个小灶头。小灶头从不烧火,只是靠两个大灶头的余热用来烧水,寻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做饭吃的人家,小灶头里的热水能一年四季不断。 像蒸碗鸡蛋羹这样简单的吃食,用小灶头也是可以的,梅氏方才就看了,小灶头上面放的瓦罐里的水早已沸了。 “智儿,智儿,去房里拿几个鸡蛋去,你姐饿了,我给你们蒸碗鸡蛋羹吃。” 寻常这个时候卢广智已经起了,梅氏根本没动让女儿跑一趟的念头,所以才会叫儿子。 卢娇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忙道:“娘,你别喊了,二弟挑水去了,我没有饿,不吃鸡蛋羹。”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梅氏想着女儿莫是生病了吧,又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梅氏的手很热。 隔着灶房里的烟气,卢娇月看着亲娘满是汗水的脸,嗓中哽咽,无法成言。 若是从面相来看,其实卢娇月并不像梅氏的女儿。梅氏随了亲爹梅老汉,是典型北方人的骨架,个头高,声音洪亮,做事风风火火,典型北方女子的性格。而卢娇月却是随了外婆柳氏,典型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长相,娇小的个头,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把小腰儿细细的,如似弱柳迎风,无端惹人三分怜。 其实长大后卢娇月身子并不差,但从二房所有人到梅家的一大家子,几乎个个都当她是瓷娃娃。这里面有卢娇月外婆柳氏的原因在内,柳氏身子历来弱,卢娇月长相随了柳氏,众人便下意识的当她也是个体弱的。再加上卢娇月小时候身体不好,这更是让众人加深了她‘体弱’这种印象。 所以认真说来,不是卢娇月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劳累,只不过是被家人‘体弱’了,也惯‘坏’了。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不体弱,上辈子嫁去了杜家,除了头半年杜寡妇顾忌着颜面,没让她做事,之后田里的活计和家中的家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竟然做得很好,甚至还能抽空做做针线活儿用来贴补家用。 想着这一切,卢娇月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股厌恶感,心中更觉愧疚,不禁道:“娘,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生病,我就是想来帮你做做活儿。” 梅氏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说道:“就这么点活儿,哪里用得着你帮忙。你回屋多睡会儿去,等饭好了娘叫你。” 卢娇月坚持不走,梅氏眉头紧皱。 无法,卢娇月只能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娘,女儿也不小了,在家里有你和爹宠着可以不做事,以后嫁人了却是不能。就让女儿给你帮帮忙吧,打打下手也成,就当是提前练练手了。” 梅氏犹豫半响,到底是点了头。 卢娇月说得并没有错,她在娘家怎么样都可以,去了婆家还什么事不做却是不行,这也是梅氏内心深处一直担忧的问题。 她知道女儿好,也能明白女儿好,但并不代表别人也能明白,不会做家事的儿媳妇是不招婆家待见的。 这也是为何她会和丈夫同意杜家的亲事,即使杜家提出那样的要求,他们也依旧没打消和杜家结亲的原因所在。毕竟两家人是亲戚,杜家人也知道女儿的情况,自然不会有嫌弃一说,且那杜寡妇是保证过了的。 大嫂胡氏说了,只要把月儿嫁过去,杜寡妇会将她当亲女儿疼,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 这话有些虚,但疼女儿的二房两口子却是当真了。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此时梅氏想得更多,正、和杜家商议结亲的事,月儿是知道的,但其中生了变数女儿却不知。这突然女儿说要帮忙做家事,又提了‘嫁人’、‘练手’之类的话,看来女儿已经在提前做出嫁的准备了。 女儿如此听话懂事,梅氏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尤其之前她也看得出,女儿对杜家这门亲事是上心的。 罢了罢了,左不过便宜不出外,东西是给女儿女婿的,也不是给旁人,就不用再犹豫了。 这边梅氏心中终于下了决定,那边正在帮娘择菜的卢娇月,根本不知道她的一句无意之言,竟让梅氏心生误会,促进她决定同意杜家的条件。 若是她知道,估计会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这番话。 第7章 ==第七章== 自打将那事和二房两口子说了,胡氏便一直盯着二房的动静。 眼见二房两口子这几日皱眉紧锁,时不时露出沉思之色,胡氏心下了然。毕竟这事不是小事,会有些犹豫也是正常的,胡氏这人从来不缺乏耐心。 她倒是不急,可在家等着消息的杜寡妇却是有些急了。这种时候上卢家大门,自是不便的。没有办法,杜寡妇只能悄悄拖人给胡氏递了信。 第二日,胡氏便来到杜家。 “这种时候你叫我来做什么,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忙。”胡氏进了屋,便来到炕上坐下,满脸都是不耐之色。 杜寡妇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她也确实不是个善茬,若是个善茬也不会在杜秀才走了以后,护住自家的财产,并一力将儿子送去念书。杜寡妇在杜家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 此时她坐在一旁,赔着笑:“那事怎么样了?”面上如此,心里却是暗骂胡氏故意拿娇。 杜寡妇太了解她这个亲姐姐的个性了,别看在外人面前装的好,面对她时却是原形毕露。可能因着两人是亲姐妹,年岁又差的不多,从小两人就较着劲儿,以前杜寡妇凌驾在胡氏之上,谁叫她嫁了个秀才公,只可惜杜秀才是个短命鬼,杜寡妇还没享到几年福,就成了寡妇。 自那以后,杜寡妇便在胡氏面前低了一头。 也由不得她不低头,日子过得艰难,她少不了有求胡氏的时候。而胡氏自是在杜寡妇面前换了一张脸,少不了会居高临下。 别看你这时候得意,待我家廉儿日后有出息了,有的是你来求我的时候!这是唯一能支撑杜寡妇在亲姐姐面前低头的动力。 “你急什么,这事急不得。”胡氏道。 杜寡妇舔着脸继续赔笑:“怎么能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不过胡氏却是听明白了。 随着去年为了给杜寡妇治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年头的时候杜寡妇便不止一次上门找胡氏借银子。胡氏借给她银子,怕她还不了,不借的话,又有些太说不过去。尤其这人也知道见人下菜碟,竟当着她男人面开口,胡氏不想将姐妹之间的一些机锋显露在丈夫面前,于是便借了她。 哪知有了第一次,便就有第二次,胡氏其实不想再借银子给杜寡妇的,可若是不借的话,她怕以前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于是,杜寡妇说要给儿子说亲,胡氏就不免将注意打到了二房身上,也是生了想祸水东移的心思。 “你不是上个月才从我哪儿借走了两钱银子?”胡氏厌烦地瞥了对方一眼。 杜寡妇只当自己看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廉儿在镇上同窗多,花销大。我苛待了谁,也不能苛待他。” 听了这话,胡氏心中泛起了一股厌恶感。 真是穷人还喜欢多作怪,确实是苛待谁,也不能苛待杜廉,要不然她那大外甥女杜春花,也不会被她这个亲娘以那种方式嫁出去。 说是嫁,还不如说是卖。 胡氏哪怕是个喜欢算计的,也十分不喜这个亲妹妹的所作所为。 “哪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借你银子的事,我可是瞒着你姐夫。今天出门匆忙,身上也没带多的钱。这有些钱,你先拿着,先说好了,到时候你可要一文不少的还给我。” 胡氏冷着脸,从怀里掏了一个破旧的钱袋子,扔在桌上。 钱袋子瘪瘪的,上面还打着补丁,以胡氏的穿着自是不会用如此磕碜的钱袋,她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知道杜寡妇找她来没什么好事。若不是想着杜家和二房亲事成了,就能还回自己以前借出去的银子了,她是万万不会再往这个无底洞扔钱的。 杜寡妇一把将桌上的钱袋拿了过来,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到时候自然还你,你不是说卢家二房还有那梅家是个有钱的吗,到时候我那儿媳妇进了门,就有银子了。” 胡氏心中厌恶感更甚,一刻也不想多呆,站了起身。 “那就先这样了,我先走了。” 杜寡妇赶忙拉住她:“那事怎么样了,你还没说啊。” 胡氏一把将她手拉了下来,斥道:“我不是说了嘛,你着什么急!这种事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你莫不是以为两亩田跟野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挖来?” 杜寡妇撇了撇嘴,见她想说什么,胡氏赶忙道:“你也别急,这事我心中有数,二房两口子还犹豫着,我回去帮你加把火,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加什么火?”杜寡妇不解问道。 胡氏翻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说牛角村的莫家,想和你家结亲吗?” 那牛家村的莫家是附近出了名的富户,家里有上百亩的良田,且家中只有一女,谁要是娶了莫家女儿,那简直是娶了个金娃娃。莫家能看中杜廉,也说明杜廉确实是个出众的,只可惜杜寡妇却没有答应和莫家结亲,无他,皆因莫家要招个上门女婿。 杜寡妇再怎么贪财,也不可能会让自己的独苗苗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那不是给别人养儿子,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不是白辛苦了。 “这事和那事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这人跟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胡氏的心思,还真不是杜寡妇这种段数能猜透的。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换在男子身上,也是如此。不给点刺激,二房两口子能那么快就答应?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家去。” 说完,胡氏便出了杜家大门。 杜寡妇在她身后,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她才呸了一口道:“卢家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嘴里骂了几句,她才想起手里的钱袋。 将钱袋子打开,把里头的铜板倒了出来,杜寡妇数了数,脸色更加难看了。 “个死抠门的!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啊!” * 胡氏回到卢家的时候,卢娇月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端着一个小盆,嘴里学着梅氏平常喂鸡时那样,嘴里咕咕咕咕的叫着,待领头那只大公鸡领着一众母鸡跑到近前来,手里便抓了一把鸡食往外洒着。这几日卢娇月有模有样地帮着梅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今梅氏也不拘着她,不让她干活了。 一时间,院子全是咯咯咕咕的叫声。 “月儿,在喂鸡啊,最近越来越勤快懂事,女孩子就要这样才好。”胡氏一脸笑,她在面对卢娇月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和善慈爱的大伯母的样子。 卢娇月微微一愣,敛了敛眼睑,叫了声大伯母。 胡氏走了过去,从提兜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呶,大伯母买的糕点,拿回房去吃。”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大伯母,还是不要了,你拿回去给小妞妞吃吧。我也不小了,哪能还跟小孩子似的贪嘴。”小妞妞是大房长子卢广仁的女儿,胡氏的亲孙女,今年才两岁,也是大房孙儿辈的第一个孩子。 胡氏笑呵呵的,一把将纸包塞进卢娇月的手里。 “行了,你就算再长大了,在大伯母眼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可人疼的月儿。来,拿着,别跟大伯母客气。” 因为那两亩田的事,卢娇月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胡氏在其中做了什么,可面对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异样,也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胡氏亲密。只是也不好当面摆出冷脸来,所以显得有些尴尬。 人一尴尬了,就不免会觉得有些拘束,也因此卢娇月拿着手里的纸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胡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还和大伯母客气上了?” 卢娇月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他大伯母,你买糕点可别光只想着娇月啊,咱六郎还在这看着呢,你可别说就只买了那么一包。” 是卢娇月的三婶乔氏。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长相不差,只是脸上的神情破坏了那份美感。此时她抱着五岁的六郎,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斜着眼往这里看了过来。 “六郎,问你大伯母要糕点吃去。” 口里说着,乔氏将六郎放了下来,六郎也就真的往这里跑了过来,一口一个我要吃糕点。 五岁的男娃,正是猫憎狗厌的时候。尤其六郎素来被乔氏惯得秉性霸道,见胡氏没拿糕点给自己,就抱着她的腿直拽她的衣裳。 胡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还就真买了那么一包,连自家妞妞都没想给,就准备给卢娇月。 卢娇月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出胡氏脸上的为难。本来她就不想要这包糕点,是胡氏强拉着给她的,既然如此,她索性给了六郎。于是便将六郎拉了过来,弯下腰哄道:“六郎,乖啊,不闹,这个给你。” 六郎接了过来,也没对卢娇月说声谢谢,就跑到了乔氏腿边去。他把纸包撕了开来,拿着里面的糕点吃着。吃得狼吞虎咽的,糕点的渣渣弄得满脸都是。 这边卢娇月站直起身,对胡氏腼腆地笑了笑,“既然六郎想吃,就给他吃吧,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跟弟弟争东西吃。” 胡氏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卢娇月此举是给她解了围,也是那乔氏是个不要脸皮的,当着小辈儿的面就这样做鬼。 乔氏倒一点都不害羞的模样,反倒对卢娇月赞道:“还是咱家月儿大方,对弟弟一点都不小气,不像那有些人——” 她拉长音调,一副嘲讽的口气。 胡氏懒得理她,扭身便走了。 这长辈和长辈们之间的机锋,也不是卢娇月能搀和的,见大伯母走了,她忙去端了鸡食盆子也准备离开。 哪知却被乔氏叫住。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乔氏冲她挤了挤眼,小声说:“三婶看你从小就是个好的,对咱六郎也不差,就多句嘴。别看那有些人和气,实则心里鬼多着呢,信了她,以后遭殃的可就是自己。” 卢娇月微微一愣。 乔氏以为她没听懂,又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那人向来对谁都好,对谁都和气,可谁见过她动真格了?”她举起手,冲卢娇月做出一个掐手指的动作,“都是假的,小气着呢!家里孩子这么多,就买了一包糕点,谁都没给,就给了你,难道你比小妞妞还得她的心?” 说完后,乔氏也没再管卢娇月有没有听懂,扯着嗓子就骂了起来:“娇杏,你是个死的?没看见你弟弟糕点渣子糊了一脸……” 第8章 ==第八章== 不得不说,乔氏这人虽有些胡搅蛮缠,但说的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认真去想,胡氏确实待二房好,素来亲近热情。待三房同样也是如此,但总给人感觉少了些什么。 从小,胡氏就喜欢三五不时给卢娇月买点零嘴什么的,谁都没有,就给卢娇月。尤其最近这段时间,这种行为更是频繁许多。 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深思的,一旦去想,就会想出许多东西来。 卢娇月将鸡食盆子拿到鸡窝旁放下,又用盆子打了点水,将手洗了洗,耳边依旧还能听见前面三婶乔氏斥骂卢娇杏的声音。 她三婶乔氏这个人真让人不好说,看她平日里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她是个拎不清的,且十分胡搅蛮缠之人,这家里面不待见她的人太多。可看她今日行举,就让人心中升起了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卢娇月恍惚记得上辈子三婶似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当时她并未听进心里,反而以为三婶是因为和娘不合,拿话挑唆她。 卢娇月在菜园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盆里的水泼到菜地里,转身往三房屋子走去。进屋时,发现大伯母正坐在堂屋里和她娘说话。卢娇月抿了抿嘴角,开口打了声招呼,便梅氏身边坐了下来。 换成以往,以卢娇月的性格,她会懂事的避开,小辈听长辈说话总是不好的,从小她娘她外婆都是这么教导她。可这次卢娇月不想走,她想知道大伯母到底想和娘说什么。 一见卢娇月进来,胡氏和梅氏的说话声便打住了。此时见卢娇月坐下了,话自然就说不下去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梅氏正想对女儿说什么,胡氏站了起来,对她笑着道:“他二婶,我先走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事你上上心,毕竟我是向着自家孩子的。” 梅氏眉头紧锁,点了点头,“那大嫂你慢走。” 待胡氏走后,卢娇月佯装随意地问道:“娘,大伯母跟你说了什么?” 梅氏恍过神儿来,望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问这干什么?”手里去叠从外面刚收回来的衣裳,一看她那样子,就是满腹心事。 卢娇月抿了抿嘴,问:“可是那两亩田的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吃惊地望着女儿。 “月儿,你怎么知道的?” 杜家要两亩田的事,梅氏对男人千叮咛万嘱咐过,说不能告诉女儿,就怕女儿烦心。 “女儿听见你和爹说这事儿。”卢娇月眉眼低垂,小声道。 梅氏没有说话,卢娇月以为娘是生气她偷听父母说话,赶忙又道:“女儿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娘,家里银钱不宽裕,大哥还要成亲,若不然就将杜家的婚事给推了罢。” 这是卢娇月两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婚事提出异议。 她与大多数同龄少女一样,从小接受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虽说乡下人家对这个要求并不严格,但一般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在自己婚事上插言,顶多就是在爹娘问一句愿意否时,低着头含羞带怯的说一句‘都听爹娘的’。 其实也由不得你不愿意,既然父母能问到自家女儿面前,就代表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能是你说不愿意的吗?即使你不愿意了,家里人也会有无数的说辞与理由去说服你愿意。 尤其卢娇月从小又是在外婆柳氏的教养上长大,柳氏是南方人,南方人比北方人更注重对女儿的教养,所以才会养得卢娇月一副温婉柔顺的性格。 也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遭遇,卢娇月才会鼓着勇气说出这话,换成上辈子的她,却是万万不敢的。 果然,梅氏习惯了女儿的听话柔顺,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 “这事你别管,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事做什么。” “娘——” “好了好了,你放心,娘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听到这话,卢娇月心中一沉,看来她娘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心中不禁有些急,忙道:“娘,我不想嫁去杜家。” 话说出口,她没有敢去看梅氏,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口,她娘一定会训斥她的。 梅氏一脸吃惊:“怎么了?当初这事你不是同意了吗?” 都说是当初了,不是现在啊!当初她确实没想到后面会成那副样子,她爹娘也没想到,若不是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卢娇月怎么也不会说出不想嫁去杜家的话,可惜这会儿不是当初。 “总而言之,我不想嫁去杜家。”卢娇月垂着头,小声但固执说道。 梅氏了解女儿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做是玩笑话。她想着女儿素来性格柔顺,也有些胆小,没有拿出平常训斥儿子们的严厉,而是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的望着女儿。 “那你来说说看,为什么会突然不想嫁去杜家?” 卢娇月一愣,忙说:“再没有男方向女方家要嫁妆的道理。” 梅氏叹了一口气,很认真的回答女儿:“确实没有男方向女方要嫁妆的道理,不过那不是因为杜家家境不好。去年,你杜婶子得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恐怕如今生计都成了问题。因为这事,娘也曾愤怒过,觉得杜家太不地道。可转念一想,你若是真嫁到他们家,以他们家的那副情况,娘却是心疼你以后日子要如何过。与其到时候补贴你,不如成亲前做得大方些,这样一来,也能给你长些脸面。” 看来梅氏私下里也不是没有细细酌量过,这样做确实不错,即能给女儿长脸,又能让杜家欠自家一份情,女子嫁妆多,在婆家腰杆也能硬一些。 梅氏里里外外考虑得都好,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杜家母子俩都不是善类。杜家是个狼窟,而杜廉也不是个什么良人。什么恩义、情面在利益面前,他们都是不考虑的,都没有好处来得实惠。忘恩负义一说,莫过于如此。 “可那杜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啊!”话说出来后,卢娇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果然,梅氏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女儿额头:“月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杜婶子家确实穷了些,但跟好人坏人却是没关系的,你该不会是听外面人说了什么吧?” 说到这里,梅氏皱起眉头。 哪个村都少不了些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梅氏非常厌恶这套,所以素来严令女儿不得与这种人交往。当然,梅氏之所以会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卢家便有个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那人就是乔氏。所以说,梅氏这是怀疑上乔氏了,以为乔氏背地里对女儿说了什么。 乔氏这人素来损人不利己,见不得大房和二房好,让梅氏来想,她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来。 “该不会是你三婶对你说了什么吧?” 卢娇月一愣,觉得她娘真是神了,怎么连三婶和她说过话都知道。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娘是误会什么了,忙道:“三婶没对我说什么,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什么了?” 卢娇月想了想,才道:“说杜婶子是个泼辣厉害的,谁嫁去她家谁倒霉!”这种说法是上辈子卢娇月嫁去杜家以后,听外面人说嘴听来的,只可惜当初她嫁之前没听过这话。 可惜,梅氏更加误会了,她笃定这‘别人’就是乔氏。卢娇月平日里极少出门,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传不到她耳里来,能让她听见,除过乔氏这个家里人还有谁。 梅氏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打定主意这事儿不能放过乔氏。她素来对女儿的教养十分看重,又怎么会允许乔氏用这种流言蜚语污了女儿的耳。 “你杜婶子人确实厉害了一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寡妇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厉害些是立不起门户的,以前你杜婶子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那‘别人’瞎说。” 因为胡氏的关系,梅氏认识杜寡妇的时间也不短了,她是亲眼看着杜寡妇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说起来都是钱闹的。 当年杜秀才去了以后,杜家的那些隔房亲戚没少打杜家财产的主意,杜寡妇的娘家靠不住,就不免求到胡氏这个亲姐姐头上来。当年卢明海兄弟几个没少去替杜寡妇母子几个撑腰,也因此梅氏十分清楚里面的缘由。 可都说了是钱闹的,梅氏并不知道其实生活会改变一些事,也会改变一些人。 梅氏将当年的那些事挑拣了一些出来讲,就想打消女儿脑袋里关于‘杜寡妇不是好人’的念头,让她能理解杜寡妇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生活逼的,其实她的本性是好的。 而卢娇月绝望的发现,她竟然说服不了她娘,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她娘。 难道说,她必须要对家人说她其实是活了两辈子?! 看着女儿一脸沮丧的样子,梅氏本想说教训她几句的心思,顿时打消了。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心中有些害怕,想当年她嫁入卢家前,也是这么患得患失,还是她娘屡屡劝慰她说卢家老二是个好的,你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和和美美,才让她慢慢的打消了心中的忐忑。 于是,梅氏这个在儿女面前素来严厉,不懂得如何表现母性温柔的娘,难得放软了音调,将女儿拉进了怀里,学着自己亲娘那般安慰着女儿。 “月儿,你就不要多想了,娘和你爹当初答应杜家的婚事,也不是没有酌量的。你杜婶子是你大伯母的亲妹妹,咱们两家熟识多年,你嫁过去后,你杜婶子定然待你不差。她人是厉害了些,但那也是对外人,对你却不会。且她为人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嫁过去后也不用那么辛苦。至于杜家那小子,相信你也知道他的秉性,温和有礼,待人接物诚恳……如今杜家虽是困难了些,但等杜廉考中了秀才,杜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 第9章 ==第九章== 晚上,洗漱了一番后,二房两口子在炕上躺下。 梅氏终于抽到空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卢明海听完后,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牛角村的莫家也看中杜家那小子了?莫家不是要找个上门女婿吗?” 梅氏道:“我听大嫂说,莫家说了,不招杜家小子当上门女婿,只要成了亲后,两个孩子生得第一个男丁要姓莫。”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与上门女婿相比,只不过是让第一个男丁姓莫,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那杜家的意思是?” “听大嫂说,杜家还是等着咱们这里的,毕竟两家是亲戚,也都知根知底。” 卢明海点了点头:“这杜家倒是信守承诺,没被银钱冲昏头脑。” 梅氏也点了点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做的!这样吧,左右已经决定了,我明天抽空回趟娘家。” 卢明海一愣,跟着反应过来,歉道:“难为你了,也是我没有本事。” 梅氏浑不在意道:“说什么呢,咱们只是手上一时不凑手,又不是不还。” 卢明海倒也不是矫情的性子,遂道:“你跟咱爹咱娘好好解释解释,这银子咱们一有了就还。” 梅氏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便熄灯歇下了。 * 次日一大早,卢明海便挑着豆腐挑子,出门卖豆腐去了。 用过早饭,梅氏和婆婆崔氏说了要回娘家一趟的事。崔氏并没有说什么,反倒一旁听了一耳朵的乔氏撇着嘴道:“二嫂回娘家回得真是勤。” 梅氏没有理她,乔氏就是这种性子,若是与她计较,气都要气死。崔氏也没有理乔氏,只是交代梅氏早些归,免得赶不上回村牛车。 而一旁听着卢娇月,却是陷入了沉思,而后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提出要和梅氏一起去外公家。 女儿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娘家了,梅氏倒也没拒绝。她爹娘素来疼娇月,就当是带女儿回去探望两老。 回了屋,梅氏对二儿子卢广智以及小儿子五郎交代了一番,便带着女儿出门了。 五郎本是要闹着一起去的,可梅氏今日回娘家是有事要办,便没有带他。还是卢娇月许诺回来给他带糯米糖吃,卢广智说等会带他一起上山去耍,他才神态蔫蔫的答应了下来。 梅家位于梨花岭,离大溪村约莫有四五十里的样子,坐牛车得大半个时辰。大溪村有去梨花岭的牛车,坐一次要两文钱。梅氏和卢娇月都是经常去梨花岭的,两人出了家门,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停下,只是不多时,路的尽头便有一辆牛车姗姗到来。 “卢家二嫂子,回娘家去啊?” 牛大甩了一个响鞭,牛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今天坐牛车的人并不多,车上只坐了两个人。 梅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和牛大寒暄了两句,便拉着女儿上了牛车。 牛车上坐的两个人梅氏并不认识,所以她上了车后也没说话。卢娇月这会儿心绪纷乱,上了车后便佯装有些困意,靠在梅氏的身上打瞌睡,实则在想自己的心事。 是的,她知道她娘为什么会突然回娘家了。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本是应该大哥先成亲的,娘也早已准备向大嫂家下聘。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耽误了一年,反倒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成亲竟在大哥前头。 此时的卢娇月却是心生明悟,看来定是那两亩田让父母为难了,家里如今还没分家,赚了钱都要交到公中,两亩上等良田要的不是小数,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才能办下。想必当初大哥之所以会被耽误了一年,定是因为将银子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就现在来看,她娘心里大抵也是舍不得委屈大哥的,毕竟大哥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大嫂那边已经耽误了一年,今年却是再也耽误不得。娘这是打算回娘家找外公那边想办法借银子,看能不能两全。 努力回忆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她定亲之前,她娘也回过一次娘家,只是似乎好像并没有借来银子,若不然大哥也不会被耽误。 难道说上辈子娘并没有在外公家借到银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以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们对娘的疼爱,娘不可能会借不来银子,那么肯定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卢娇月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娘确实疼她,但疼大哥也不比她少,心里定然是不想耽误大哥的。若是这次因为意外借不来银子,说不定她从一旁敲敲边鼓,就能让家里把杜家的这门亲事推掉。 还有,她可以找小舅舅,小舅舅那么聪明,一定会帮她。 这么想着,卢娇月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牛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行着,期间车上似乎又上了人,她娘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不知又过去多久,牛车突然猛地一下停了下来。 卢娇月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她侧头去看坐在她身边的梅氏,只见她娘样子十分严肃,手里捏着她的胳膊,似乎有些拘谨。再去看一旁,不知何时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两个人是他们大溪村的,一个叫桂花嫂子,还有一个是刘二家的。 车上众人的神情十分异常,似乎都有些紧张,微微低垂的眼角写满了惧怕、忌惮,以及厌恶与唯恐避之不及。 卢娇月顺着众人的眼角望了过去,就看见立在车前的那人。 那人从外表看不出有多少年岁,不过可以看出没超过三十。身材十分高大,北方的男子身量本就不低,可他却似乎又高出了半个头。皮肤微黑,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嘴唇薄薄的。一身的腱子肉,透过不厚的衣衫,可以看到下面鼓鼓囊囊的肌肉。 这是一个长相称不上英俊,但绝不难看的男人。更为骇人的是他的气势以及他高大壮硕体格给人的压迫感,像一座小山似的。 他神情冷冷的,一看就是非常不好说话的人。 卢娇月好奇的眨了眨眼,难道就是这个人才引起车上人的异常吗? 他是谁? 这么想着,她似乎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尤其是一个男子看,有些不对。赶忙垂下了眼,往梅氏那边偎了偎。梅氏也感觉到女儿的拘束,身子下意识的将女儿挡了挡,手安抚似在她手上拍了拍。 车上很安静,唯独牛大似乎与此人熟识已久,并没有显得拘谨。 “进子,要去镇上啊?” 那人点了点头,二话没说便上了车。 牛车并不大,后面的板车特意加长了,也不过只能坐十几个人。如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只剩下两个空位,这人往车上一坐,挨着他坐的地方周遭顿时空旷了下来。 大家一副哪怕是挤着点,也不愿靠那人太近的模样。 卢娇月感觉有些挤,她本性不喜与不太熟的人太过亲近,此时闻着身旁刘二家身上隐隐传来的汗臭味,顿时有一种想掩鼻子的冲动。 不过她本性单纯善良,即使重活了一世,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一切,也并未抹除掉她的天性,所以她是做不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来,只是微微的侧过脸去,佯装害怕将脸埋在娘的肩膀上。 韩进不禁有些懊恼。 他本是见她在车上的,便想同车顺路一程,哪曾想竟弄巧成拙反倒吓到她。 她就这么怕他吗? 这么想着,韩进的脸不禁更冷了,凑近去看有些细碎疤痕的脸,紧紧地绷着,身上隐隐带了些戾气。让挨着他附近坐的人不禁想是不是得罪他了,人也往一旁又去了些。 “停车。” 牛大一愣,下意识挥了下响鞭,牛车停了下来。 只见一道身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两个铜板扔在他的手上。 “进子,你不坐了?”牛大讶异道。 没有人回答他,高大壮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牛大回身望了望车上众人,了然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进子不是个坏人。” 只可惜他的声音太低,车上的人见那瘟神下了车,就出声议论了起来。噪杂的人声将牛大的声音淹没,只有坐在车头的卢娇月,似乎听到了什么,只可惜听得并不清楚,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也被议论声吸引住了。 车上人们议论的便是牛大口中的‘进子’,也就是方才那人。 此人姓韩,名进,是韩家庄的人。 这韩进在十里八乡中都赫赫有名,当然这个有名并不是什么好名,而是坏名声。 据闻韩进此人从小便不是个好的,小时候偷鸡摸狗在韩家庄出了名,长大后不务正业成日和一帮子地痞无赖混在一起,尽不干好事。 在乡下,说一个人不务正业,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言辞了。 庄户人家讨生活不容易,与天挣命,靠天吃饭,平常吃穿用住都靠田里的出息。不务正业不光是说此人懒惰,也是说此人不脚踏实地,不干正事,更是个让人无法信赖之人。 一个让人无法信赖的人,在乡下这种地方,是没有人与之打交道的。 据闻说这韩进是在县里赌坊做事的。赌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正经人都不会去的地处。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举凡提到赌坊,那就代表着家破人亡,卖田卖房,有的甚至还卖儿卖女,总而言之就没有是好的。 而这韩进是替赌坊做事的人,自然就不是好人了。 尤其据说他手里不光见过不少血,还有过人命,只因赌坊的老板后台大,所以他才至今安然无恙,若不然杀他百遍头也是要得的。 这些流言众所纷纭,也因此韩进之名在十里八乡中有能止小儿夜啼之效。卢娇月上辈子也曾听过此人的名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此人的,万万没想到那韩进竟是这副样子。 不知怎么,卢娇月总觉得车上的这些人说得有些不实。 偷鸡摸狗?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吗? 怎么也无法想象! 第10章 ==第十章== 因为这突来的意外,让车上的人多了不少闲暇之余的谈资,一路上牛车上就没安静过。 路过梨花岭的时候,牛车停了下来,梅氏和女儿下车后,卢娇月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怎么了,是不是吵了你的瞌睡?没事,到了你外公家,你再好生睡一觉。”梅氏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娘,我已经不困了。” “那是被吓到了?别提那些人胡说,都是以讹传讹的。” 卢娇月好奇问道:“娘,难道你知道什么?” 梅氏沉吟一下,说:“那人似乎与你小舅舅认识,娘只知道似乎并不是个什么坏人。不过即是赌坊的人,咱们还是少接触的好。” 卢娇月点点头。 说话之间,母女二人已经进了梨花岭。 所谓的梨花岭不过是因为整个村子位于一处偌大的山坡之上,而山坡上种满了梨树。每到梨花盛开之时,梨花岭景色美不胜收,而梨花岭的村民不光有美景可看,还有漫天遍野的梨子。 仅凭每年卖梨子这一项,就给梨花岭的村民添了不少进益,梨花岭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富村。 梅家位于村头的位置,老远望去就能看到梅家的院子。 梅家的院子建得非常漂亮,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青砖砌的,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条件殷实。 梅氏和女儿走进梅家院子,梅氏的大嫂刘氏正在院中晒菜干。见到两人进来,她微微一愣,赶忙就擦了手笑着迎了过来。 “墨兰,你家来了。月儿,好久没来了,可让大舅母想死了。” 刘氏一面将两人往屋里领,一面手里亲热的将卢娇月揽在怀里。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可是不少,刘氏素来将她当亲女儿疼。 “娘,您老看谁来了。”离得老远,刘氏便扯着嗓子喊道。 只是不多时,便从堂屋里走出来一名身形消瘦的老妇人。 这名老妇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模样,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光滑的纂,头上插了根银簪。皮肤白皙,慈眉善目的,脸上虽有细细密密的皱纹,但看其面容,想必其年轻的时候,容貌也是不差的。 她身穿一件苍青色绣蝠纹的双襟夏褂,下面是一条青色马面裙,从其打扮和气质来看,着实不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妪。 柳氏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女儿和外孙女来了。 “是兰儿和月儿来了啊。” 柳氏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针线活做多了,所以年纪大了以后,眼神便渐渐开始不好使了。离得近了,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远了不行。 “外婆——” 卢娇月一声轻唤,便如乳燕归巢似的扑进了柳氏的怀里。 柳氏笑眯眯的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外婆的月儿怎么了,可是你娘欺负你了?若是你娘欺负你了,就和外婆说。” “娘——”梅氏不依地嗔道,“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后娘。” 柳氏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不是后娘,也和后娘差不多了,成日里凶巴巴的,一点都没有当娘的样子。月儿走,跟外婆进去,别理你娘。” 说着,便率先揽着卢娇月进屋了。 卢娇月一面走,一面帮娘解释:“外婆,娘没有欺负月儿,是月儿太久没见到您了,所以有些激动。” “想外婆了,就常来家里,都怪你娘,最近也不带你来家。” 后面,梅氏无奈地冲大嫂笑了笑,两人跟在后面进了屋。 几人进了堂屋里坐下。 “爹和大哥二哥他们不在?二嫂和宏宇他们媳妇呢?”梅氏好奇的问道。 今日梅家出奇的安静,梅氏刚到家时便发现了。 “你爹和你大哥带着你两个侄子去山里收猪去了,宏邦媳妇在后面菜园子,宏宇宏志两人的媳妇,回娘家去了。至于你二哥,韩家庄有户人家今天办喜事,你二哥带着你二婶还有宏邦去给人家掌勺。”柳氏道。 梅氏是了解家里的情况的,遂点了点头。 大哥梅大虎带着两个儿子算是子承父业,接了梅老汉的班,即是屠户杀猪,也在镇上摆了个肉摊卖猪肉。二哥梅小虎是个颠勺的,平日里靠帮人办宴席讨生活,经常带着二嫂和大儿子四处给人办宴席掌勺。 梅家的条件虽不差,但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挺忙的,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间也就几个女人在家。 “怎么了,找你爹和你哥有事?” 梅氏也没遮掩,道:“是有点事,等爹他们回来再说。” 柳氏点点头,倒也没再问。 转眼间到了中午。 梅家的男人们都不在,今天只有柳氏和大儿媳刘氏及孙媳妇钱氏在家。 梅家家境殷实,家里虽有几十亩田,但都租给别人种了,每年也就收个租子。所以梅家的女人是不用下地干活的,往常只用负责在家里做饭和做做家务。 卢娇月的堂嫂钱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媳妇,她和二房的长子梅宏邦刚成亲。见小姑和男人堂妹来家了,从菜园子回来,便收拾着往厨房去了。 到了中午饭点,几乎没让梅氏等人费心,午饭就端了上来。 午饭十分丰盛,梅家是做屠户的,从不缺肉这种东西。梅氏二哥日里帮人颠勺办酒席,每次干完活儿后,主家少不了给完工钱后再给他提两条鱼,或者提两块肉什么的。家中的吃食丰富,平日里梅家人吃饭自然不会苛待自己,更何况梅氏这个梅家的独女今天回娘家。 用罢饭后,柳氏有睡午觉的习惯,卢娇月小时候几乎算是柳氏教养长大的,也有午睡的习惯,祖孙俩便亲亲热热地一同回屋午睡。 等卢娇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她穿好衣裳下了炕,本是正准备出去的,突然听到外屋传来一阵说话声,便不禁放轻了手脚,站定了下来。 梅氏这个女儿虽不管从外貌也好,还是性子也好,没一处是像柳氏的。但柳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没少疼她,所以母女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梅氏有什么事也从来不瞒着她。这次既然打算回娘家借银子,梅氏自然要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亲娘。 听完梅氏的话,柳氏陷入沉默。 停顿了一下,她略有些犹豫道:“这样吧,你也别着急,等你爹回来帮你想想办法。” 一听到这话音,梅氏就知道其中有些不对,以娘家的情况,二十两银子不可能会拿不出来,难道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急忙追问。 柳氏倒也没瞒她。 “还不是老三,最近折腾着说是去县里做什么生意,将家里的银子都拿走了,还从你大哥二哥那里借了一些。”说着,柳氏叹了一口气。 除了长子梅大虎,次子梅小虎,梅老汉和柳氏还有个老来子梅庄毅。 这个老来子是意外得来的,柳氏身子骨一直不好,当年生下梅大虎兄弟两个及女儿梅墨兰后,梅老汉便不再让她生了。 不得不说,梅老汉和柳氏的感情是极好的,一般的庄户人家哪家不是孩子生得越多越好,也没见谁心疼媳妇身子骨弱,不让其生孩子的。也是梅老汉爹娘早亡,柳氏上面没有婆婆管着,两口子平日里过日子有商有量,打定主意后,便打算着将三个孩子养大便好,不再生了。 哪曾想最后又突然有了个梅庄毅。梅庄毅今年只有二十有二,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一轮还有多。因着是老来得子,又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许多,梅庄毅从小就受爹娘和哥姐们的疼爱,也因此惯得他是个胆大妄为的性格。 梅庄毅是个主意极大的人,他长大后家里没少替他考虑日后营生的问题,可让他种田不干,杀猪不干,二哥梅小虎说教他厨艺,以后帮人颠勺,也能讨口饭吃,他也不干。平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没事就往镇上县里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本是早该成亲的年纪,家里也没少替他说亲,可他却是似乎一点都没想成亲的打算,让一家子人头疼至极。也幸好梅庄毅也是个有酌量的,平日里做事虽有些任性妄为,到底在外面也没惹出什么祸来,不得不说让梅家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梅庄毅小时候是梅氏带大的,姐弟两人感情极好,听娘说小弟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做生意了,她非但没有心生不满,反倒充满了担忧。 “老三在县里做什么生意?不会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吧?” 柳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闯祸倒不至于,我的儿子我知道,听老三说好像是和人合伙贩货什么的,他也没有细说。” 梅氏不由地松了个口气,转瞬又问道:“那宏宇宏志的媳妇没说什么吧?” 方才那会儿梅氏听闻梅宏宇和梅宏志的媳妇都回娘家了,便感觉出了异样,只是大嫂刘氏在一旁坐着,她也没好意思开口问。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肯定是因为老三拿了家里的银子,家中又闹矛盾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们有个什么可说的,梅家如今还轮不到她们当家。” 柳氏是个极为和善的老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这两人已是十分不满了。 “也幸好老三是个聪明的,当初让你爹给他们兄弟三个分了家,他们各房的银子,咱们老两口也没要过。至于我和你爹的私房,以后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她们来质疑。”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梅庄毅是个聪明人了,当年梅家分家之事便是他提出来的。 当年因为这事,没少在梅家引起波澜。 不过梅庄毅说的也对,哥哥嫂子们都对他好,那是他的福气。可随着一年一年,侄儿们渐渐大了,以后少不了会娶妻生子,梅家的人丁会越来越多。此时心齐,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尤其各自都娶媳妇了,所以还是早分清楚的好。 当年提议这事的时候,梅庄毅才十二岁。 之后,梅家便分了家,只分家产不分人,一家人还在一起住。这么一来梅老汉老两口即能享受到天伦之乐,又不会生出什么矛盾。 家产被分成了四份,三个儿子一人一份,梅老汉两口子留一份。至于各自的营生各自管,与他人无关。梅老汉两口子养老问题,因为当年两人还年轻,再加上小儿子还小,便没有选择跟哪房过。等以后老人年纪大了,再论此事。 按理说,这已经算是未雨绸缪了,可即是如此,也没能避免一些矛盾。 原因无他,都是老两口手里的私房闹的。 梅家人都知道梅老汉老两口手里有私房,至于多少不知,反正是不少。梅家自己人没惦记上,倒是大房的那两个儿媳妇惦记上了。 所以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梅家一家人的感情都不错,当然这也是上一辈儿的,随着梅大虎兄弟二人的儿子们各自长大,又都娶了妻,老一辈的倒没什么,小一辈儿的不免会生出一些心思来。 尤其是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后来可能是觉得自己给梅家添了孙子,便觉得自己腰杆硬了,不免就多了些小心思,平日里总是喜欢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要说别的,她们也不敢,顶多是闹些‘小情绪’,或者是教自己的儿子冲太爷爷太奶奶要东西,不光让两个孩子要,自己也借着孩子的名头要。事虽说都不大,只是难免令人膈应。 “当年分家的时候,老三分到的银子和田产都交到你爹和我手里。这么多年来,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极少会找家里要银子。我和你爹不止一次暗示过老三没用过我们的私房,无奈她们都不信,总觉得我们背地里贴了多少银子给老三。” 梅氏紧皱着眉:“那大哥和大嫂呢,他们就不管管?” 柳氏面色黯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忙,从来不会管妇人之间的事。你大嫂是个性子软的,端不起当婆婆的架子,每次你大嫂想说点什么,两人将儿子一抬出来,你大嫂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就算不看重其他,也总得给宏宇和宏志两人留点面子。” 梅氏一直都知道两个侄儿媳妇不是个省心的,没想到现在竟闹得如此过分。她紧紧地绷着脸:“那今天宏宇媳妇和宏志媳妇回娘家,就是因为这事?” 柳氏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梅氏是个烈性子,脾气从小就不好,一看两个侄儿媳妇竟然敢做筏子给自己娘脸色看,顿时就火了。 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我去找大嫂,让她好好管管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咱们梅家可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头上撒野的道理!” 柳氏拉住她:“算了,别让你大嫂为难了,她也难。” “难什么?大哥不知道我信,可若说大嫂也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莫怕是她也有这种心思吧?”梅氏冷笑道。 柳氏没有说话。 “我就说嘛,谁没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呢,藏了这么久,终于显露出来了。自己不敢站出来,就怂恿着让两个儿媳妇闹腾,有什么事,怎么不敢当着大哥说!”也就是欺负她娘是个软和性子,梅家的男人多数时候又不在家里。 柳氏劝道:“也别这么说,你大嫂人不错的,会为子孙儿女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柳氏能怎么说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且她大儿媳妇这几十年来做事确实没什么让人可挑的,也就是在这事上有些拎不清。 “会为子孙儿女打算是人之常情,可惦记着长辈的私房,是哪门子的道理?别忘了梅家可不光就大房,还有二哥和三弟!” 这个道理是没差,可就是因为如此,大房的两个儿媳妇才会越来越闹腾,还不是想逼着老两口自己提出跟大房过,免得老两口将私房都贴给了小儿子。尤其这次梅庄毅回家拿银子,又问自己两个哥哥借了些,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当时不说,扭过头就变脸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行了行了,这事你别管,我和你爹心里有数。”柳氏十分头疼女儿的火爆性子,只能如此劝道。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人年纪大了,总喜欢息事宁人,殊不知有些事息事宁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梅氏倒也没再说什么,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打算继续和她争论下去。 里屋里,卢娇月陷入震惊,久久回不过来神。 她震惊的倒不是外公家私底下的一些小隔阂,而是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上辈子梅家发生了一件事,小舅舅也是拿了家里的银子去做生意,哪知却发生了一些意外,银子全亏进去了不说,人还受了伤瘸了腿,更是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因为这事,她娘有一阵子总往娘家跑,而当时她已出嫁,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好是杜廉去考秀才的前夕,她娘为了不给她分心,并没有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所以她并不十分清楚具体,只知道梅家似乎闹了一场,几个舅舅之间好像产生了一些矛盾。之后,梅家就彻底分家了,家境也一落千丈,许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杜寡妇慢慢显露出原形了,打着教导她的名义,将家里的活计都丢给她做,她日里忙碌家务,还要下地干活儿。 当时她不明白,事后慢慢回想才知道,杜家人是眼见她最大的靠山靠不上了,而杜廉又考中了秀才,所以全然失去了之前的忌惮。 因为这件事,外婆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没过两年就撒手而去。外公因为外婆的逝去,精神劲儿全无,没多久也走了。而小舅舅更是颓废得厉害,再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英俊爽朗的小舅舅了。 再之后,随着杜家搬家去了县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小舅舅,直至大哥发生意外之后,她跟娘家断了联系,便也再没有梅家那边的消息了。 怎么办? 卢娇月不免开始焦虑了起来。 她虽活了两辈子,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寻常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这种荒诞的事,小舅舅肯定不会信。可眼睁睁的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屋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大舅舅。 梅大虎回来了。 *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梅家渐渐的热闹起来。 梅老汉和大儿子是先回来的,老少四人赶了两辆牛车,推回来四头肥肥的大野猪。野猪浑身黑毛,獠牙尖利,暗红色的猪血混在猪皮上面,看起来十分狰狞。 这野猪是梅老汉他们从山里收来的,靠大黑山下有一个村子叫大黑村,大黑村地处偏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民大多数都是猎户。 这不,村里有一伙猎户合伙抄了个野猪窝,一下子打了大小四头野猪。他们一时也吃不了,梅老汉父子又是附近有名的屠户,便来家打了招呼让梅老汉他们过去收猪。 从梨花岭到大黑村,来回一趟要近三个时辰。十分辛苦,但四头野猪怎么来说也能从中赚个几两银子,所以回家的时候,梅老汉几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梅老汉他们前脚刚进家门,二房两口子和梅宏邦也回了。 回到家后,几人一见梅氏母女二人来了,都十分高兴。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各自回屋收拾自己。 一番收拾出来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叙话。 说了没几句,梅宏宇兄弟二人没见着自己的媳妇,连儿子也没看见,便出声问了一句。 刘氏微微一愣后,说两人娘家有事,回娘家去了,连孙子都带走了,还没回来。 气氛有些凝滞,梅老汉和柳氏脸上都没了笑容,梅氏僵着脸,卢娇月是小辈儿,也不敢插嘴,只能小心地垂下头去。倒是梅氏二嫂陈氏有些明悟,却没有吱声,只是眼睛瞅着。 “这婆娘,今日小姑姑家来,竟然跑回了娘家去,真不会选时候。”梅宏宇斥骂了一声。 刘氏帮两个儿媳妇打着圆场:“她们走的早,不知道你们小姑要回来。” “那我去接了他们母子回来,刚好赶着吃晚饭。”梅宏宇兄弟二人站了起来。家里有牛车,来回一趟很快的。 梅氏笑吟吟的,出声阻止:“好久没见你们兄弟二人了,坐下陪你小姑我说说话,我那两个侄儿媳妇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还用得着你们兄弟去接?” 梅氏这话说的颇有意味,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梅宏宇兄弟二人神情讪讪。 媳妇是自己的媳妇,平日里想些什么,两人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儿。训也训过了,可惜没用,尤其儿子都生了,两人又不能真正和自己媳妇较真,毕竟她们平日里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有些妇人都会有的小心眼罢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二人这次竟做得如此出格,且还让小姑姑给撞见了。 梅氏性格刚烈,从小在家受父母兄长们疼爱,在梅家积威甚重。不光梅氏两个嫂子平日里有些悚她,下面几个侄儿也个个怕她。 也由不得不怕,梅大虎兄弟二人日里忙着操持着家计,平日里对儿子管教并不多,而当娘的总是疼自己儿子的,即使儿子平日里有哪里不对,也舍不得打骂。 可梅氏不一样,她脾气烈,性格较真,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要夸奖,错了就要挨罚。所以梅庄毅以及梅宏宇几个,从小就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种情况直到梅氏出嫁后,才稍微好一点,即是如此,也给梅宏宇兄弟几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梅宏宇兄弟两个心中忐忑,生怕小姑是因为这事恼了他们。同时心里也打定了注意,这次回来定要好好收拾那婆娘一番。 柳氏是知道女儿脾气的,手里悄悄地拉了一下她。 梅氏避开她的拉扯,眼神扫视了屋中人一圈,最后落在了梅宏宇兄弟二人的身上。 “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你们说我这做姑姑的不给你们留面子。我只说一句,咱们梅家可万万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们头上撒野的道理,长辈们如何是长辈们之间的事,容不得做小辈儿的质疑!”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点头。 刘氏的脸白了一下。 梅氏并没有挑明了直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不光是给两个侄儿留面子,更是在给刘氏这个大嫂留面子。若真是闹了出来,以后刘氏这个做大嫂的在家里就难做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样子,迟钝如梅大虎兄弟二人也意识到不对。 梅大虎圆瞠虎目,瞪着自己两个儿子:“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怎么惹着你们小姑了?” 从小就是这样,梅氏在前面训斥,作为哥哥的梅大虎兄弟二人,还要在后面事后算账。所以说,这几个侄子会怕梅氏也不是没道理的。亲爹比看重儿子还看重妹妹的孩子们,真是伤不起。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道:“爹,我们、我们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让你小姑这么说你们,肯定是你们两个臭小子做了什么!”梅大虎手里咔吧咔吧捏着拳头,人就站了起来。 刘氏煞白着脸,从背后拉他:“当家的……” 梅大虎一把将她手挥开,别以为他没看到小妹方才意味深长的盯了她一眼。小妹从来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不可能会无的放矢。 看来卢家二房兄弟几个爱护妹妹(姐姐),也是遗传的,从梅家流出来的血液。 一直坐在炕头没出声的梅老汉,一拍炕桌,道:“行了行了,闹腾什么,孙子都有了,还打儿子?!” 这话自然是训斥梅大虎的。 梅大虎十分委屈,当初他有儿子的时候,他爹也没少揍他。 梅老汉瞪了他一眼,之后将眼神放在梅宏宇兄弟二人身上。他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道:“冯氏和秦氏你们俩就别去接了,若是自己不知道回来,那就不用回来了!” 梅老汉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也就柳氏能制得住他。如今随着年纪一年大过一年,他的暴脾气反倒收了起来,极少在人前显露出来,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 其实梅老汉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只不过老婆子总是劝他,再加上碍着儿子媳妇孙子重孙子的颜面,才一直压抑着。如今既然闹成这幅样子,索性一并收拾了,也免得下面这些小兔崽子都当家里没他这个人。 梅宏宇兄弟脸色更白,忙诺诺道一声是。 * 屋外,立着两名身形硕长的男子。 一人大约有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穿一身深蓝色的长袍,俊眉朗目,十分英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仿若屋里那些人不是因为自己才闹了这么一出。 另一人身穿黑色短褐,身形高大壮硕,像一座小山似的。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让他显得神情十分冷峻。 此时他颇有意味地睇了身旁人一眼,道:“你不进去?” 梅庄毅瞥了韩进一眼,掉头就走。 “这种时候我能进去?还有,你不是让我捎你一程,怎么倒跟到我家里来了。” 韩进满脸不以为然,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那坐在角落的少女身上,眸光闪了闪,转头跟了出去。 “回家也没事可做。” 梅庄毅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悄悄地来,悄悄的去,屋里人注意力都不在此处,自然没有人发现。 * 梅老汉一锤定音,屋里静得令人发渗。 即使梅大虎兄弟二人心中有所疑虑,也没敢当场吱声。 梅氏二嫂陈氏站了起来,笑着打圆场:“今天墨兰和月儿来家了,可要做顿好的。刚好我和你二哥今天回来的时候,主人家给了提两条大鲤鱼,等下红烧了来吃。” 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梅宏邦的媳妇钱氏也凑趣道:“娘,我给你打下手。” 梅小虎被媳妇拽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对大哥道:“大哥,今天收的那几头猪还在外头,现在不处理,明天恐怕赶不上卖了。” 梅宏宇兄弟两个的屁股仿若被针扎似的,站了起来,低着头道:“爷、爹,我们去把外面的猪先收拾了。” 梅老汉嗯了一声,两人赶忙便出去了。 梅大虎也有了动作,他一把将刘氏胳膊拉住,二话不说就把人拽了出去。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柳氏沉沉地叹了口气。 梅氏站了起来,对陈氏道:“二嫂,别忙活了,我和月儿还要回家去。”又对柳氏和梅老汉说:“爹、娘,我先回了,今天出门的时候跟我婆婆说今天就归。” “留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到时候我让你二哥赶车送你回去。”梅老汉说。 柳氏讶然地望着女儿:“兰儿……” 梅氏几不可查地冲她摇了一下头,又对梅老汉道:“还是不了爹,二哥忙了一天,还让他送我?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还非得赶今天。”说完,她冲卢娇月招了招手,两人便准备回了。 梅氏意志坚定,也没人再劝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急着要走,也不好出言多劝的。 梅氏今天虽没有挑明了说,但在场的都没有傻子,都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而梅氏,给了大房母子几个这么大个没脸,她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留在家里大吃大喝。 辞别了一众人,梅氏母女二人出了梅家大门。 钱没借到,家里又发生了这么一出,梅氏的心情很沉重。卢娇月同样也是如此,她怕大舅母和娘之间会起隔阂。大舅母从小疼她,可娘又做的没错,卢娇月的心情很复杂。 “月儿。” 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卢娇月转过头去,脸色立马就亮了起来。 “小舅舅!” 坐在骡子车车辕上的梅庄毅冲她爽朗一笑,又望向梅氏:“姐,这么早就回去,怎么不留在家里吃饭?” “中午吃过了,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就不多留了。”梅氏并没有提家里发生的那一出,她不想让小弟知道。 “那姐我送你回去。” 梅庄毅晃了晃手里的鞭子。 这辆骡子车是梅庄毅的,他平日里总往县里跑,嫌牛车跑得太慢,便买了头大青骡子回来赶车,还花银子找木匠做了个车厢。车厢整体呈深青色,有窗有门,看起来十分体面。 上辈子的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今天这么一遭的,对梅家私底下的一些小矛盾一无所知。此时看着坐在车辕上,冲她们笑的小舅舅,不免就想得有些多了起来。 其实也怨不得两个堂嫂会多想,梅家的家境不差,可家里也不过只有两头牛,平日里用来运东西。一头大青骡子虽不太贵,但也需要二三十两银子。自家用着牛车,而小叔叔却用着骡子车,尤其这个小叔叔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怎么会不多想觉得是老两口贴补了小儿子。 可卢娇月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小舅舅绝对不会用外公外婆的私房银子去买车,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这点傲气还是有的。卢娇月和梅庄毅年岁差得不多,小时候梅庄毅总是带着她玩,所以卢娇月十分了解他的心性。 她小舅舅这个人看似秉性爽朗,实则骨子里有些任性,他自我感觉问心无愧,便不屑去解释。可在别人眼中这种坦荡,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误会与矛盾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可两个堂嫂也不对,再怎么说也不该背着地里做那些小动作。梅家已经分家了,外公外婆就算有私房,他们愿意用在谁身上,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容不得旁人去质疑。尤其两个舅舅都没说什么,她们哪有资格去过问这事儿。卢娇月还是和梅庄毅亲近一些,所以她是站在梅庄毅这边的。 “月儿,在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卢娇月恍过神儿来,发现她娘已经走过去了,而她还站在原处。 见此,忙快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车旁还有一人。 正是那个叫韩进的人。 第13章 ==第十三章== 梅庄毅见姐姐和外甥女神情有些拘束,望了韩进一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让我顺带捎他一程。” 他并没有过多介绍,也是心知韩进的名声之臭,十里八乡的人都有耳闻。他大姐倒没什么,就怕吓到了小外甥女。 韩进冷着脸,对梅氏母女点了点头。 心里即埋怨这梅庄毅为什么不多介绍两句,又怕自己的名声会吓到两人,想到早上的‘偶遇’,车上那些三姑六婆估计没少败坏他名声,也不知她会如何看待他。 这么纠结的想着,韩进用眼角不着痕迹地去看卢娇月。 见她神情虽有些拘束,到底没有露出厌恶惧怕的眼神,心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大姐,你们坐车里,我和庄毅坐前面。”韩进自来熟。 梅庄毅用诧异的眼神看好友,眼里写满一句话‘你怎么还不滚’。韩家庄离梨花岭并不远,步行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难道还要让他把他送到家门口不成。 韩进视若罔闻,往一旁让了让,空出地方让梅氏母女上车。 梅氏对韩进道了声谢,带着女儿上了车。 因为有韩进这个外人在场,梅氏想问弟弟一些事,又不好开口。而卢娇月则是垂首敛目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裙摆上。 车门没有关,有些微风,吹得人十分舒服。 车上很安静,韩进十分后悔自己竟选了这么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后面。可他也清楚若是他坐进车厢,不用好友大姐开口,梅庄毅就得把他扔出车去。 想着她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韩进不禁又直了直自己的脊梁。 卢娇月安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上辈子因为已经出嫁,所以她对小舅舅的事并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小舅舅拿了家里的钱去做生意,中途出现了些意外,不光所有的钱没了,还受伤瘸了腿。 结合之前外婆的‘贩货’所言,那么小舅舅所谓的生意应该是做货商。即是贩货,肯定少不了南来北往,也就是说小舅舅很可能是在贩货的路途中碰见了劫匪,不光货物被抢,人也被伤了。 当然这也是卢娇月的揣测而已,到底是如何她还得了解具体的详细。 看来她得想个办法,多了解了解小舅舅的生意了。 骡子车速度很快,卢娇月还没想好怎么去问梅庄毅,就到大溪村了。 怕亲家母出言留他吃饭,你劝我推的烦,梅庄毅就把车停在村子外面,并没有进去。 “老三——”下了车后,梅氏望着弟弟欲言又止。 “姐?” 梅氏叹了口气,道:“总而言之,你做事前多想想家里,别让咱娘操心。” 梅庄毅掩住眼中的光芒,笑着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 梅氏点点头,她是信任弟弟的。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 “小舅舅——” 梅庄毅正欲赶着车离去,卢娇月出言叫住了他。此时她满脸纠结,她出门一趟不易,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小舅舅是什么时候。可她娘这会儿在这里,一旁还有个陌生人,她也不好开口去问。 “怎么了,月儿?” 梅庄毅笑看着如今越来越漂亮的外甥女,几乎只是一眨眼,外甥女就长大了,而他也长大了。人长大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再也回不到从前。 其实梅庄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姐欲言又止下想说的话,他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罢了。大姐爱护他的心思,他懂。所以她不提,他就佯装不知,就如同家里闹得那一出出一样,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佯装不知道,都是一家人,一旦那层纸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舅舅,月儿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也许久没在一起说话了。”卢娇月似是有些抱怨的喃喃。 梅庄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怎么,想小舅舅带你出去玩?等小舅舅空了,便来接你家去。” “真的?”卢娇月立马抬起头来,双目灼灼。 梅庄毅失笑地点了点头,本是随意一句话,这会儿倒是认真起来,心里琢磨着等哪日有空了,好接了外甥女去家里。 “真的。” 心里同时又想是不是大姐平日里把月儿拘得紧,不禁对梅氏抱怨道:“大姐,你平日不要总拘着月儿,她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 梅氏瞥了一眼女儿脸上的神情,心想难道我平日真的将月儿拘得很紧?手里却拍了梅庄毅肩膀一巴掌,“臭小子,还用得着你教我教女儿!还不赶紧走,天都快黑了。” 梅庄毅笑着哎了一声,便架着车离开了。 * 骡子车驶离大溪村,韩进有些遗憾的回首望了一眼来的方向。 挖空心思让好友捎他一程,见好友离开家却没当即就走,他便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自然就赖了下来。之后,果然又见着了她。 知晓她是从好友口中得知的。 梅庄毅有个漂亮而又可爱的外甥女,韩进很早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这个道理他懂。他一直以为好友口中那个可爱乖巧又漂亮的外甥女定是个小丫头片子,直到那次意外遇见好友大姐带着女儿去镇上买东西。 梅氏是梅庄毅的大姐,韩进是知道的。 自己的名声不好,为了不想连累好友,所以韩进极少从会在梅家人眼前出现。但梅家有什么人,韩进都知道。 以花为容,以月为貌,韩进也就是个只识得几个字的乡下汉子,所以并不会形容,他只知道那个少女,与以往他所见到的都不一样。 不自觉便看呆了,然后便不由自主下意识去关注她。 知道她叫卢娇月,是卢家二房的独女,从小受家人疼爱,知道她秉性温柔单纯,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见她一面是那么的难,这么久以来,韩进找过许多次机会,也就只见过卢娇月两次。可每当见到她的时候,韩进就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想,他大抵是看中这个少女了,他想娶她回家做婆娘。 韩进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亲的,他家里那种情况,娶个媳妇回去,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他不怕麻烦,但讨厌麻烦,尤其他从小见她娘嫁人后日子过得那么辛苦,心里对成亲这种事极为抵触,所以他姐跟他说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可他却有一种想把她娶回家的强烈冲动。 韩进在自己这二十载生命中,从没有自省过。 在他的想法中,他也就这么着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他能活一天,他就要护着他姐一天,其他的却是不多想。可当他有了想娶她的冲动后,不免就开始自省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论名声,他的名声在十里八乡中已经臭了。论家财,他从来赚多少花多少,积蓄是一点没有的。这么多年来,他苦过穷过,最穷的时候,在货场替人抗包,累得半死一天下来也就混个肚子饱。而有钱的时候,他也从不拘着自己花钱。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可当心开始蠢动了,那种冲动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所以当梅庄毅对他说,他想做生意,问他要不要搀和一把的时候,韩进答应了。 “你今天回不回?若是回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梅庄毅突然出声问道,打断了韩进的思绪。 韩进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以他的身高,在车辕上坐着怎么都不会舒服。不过这会儿有风,坐在外面却是比坐在车厢里舒服的。 “怎么?你不回去?”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家今天那样,这时候回去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怎么办,去县里?” 梅庄毅想了下,点点头:“行,去你那儿,晚上咱俩一起喝酒,顺便讨论下那事的章程。” 韩进点了点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赚一笔钱。 * 大溪村是万年县下的一个小村庄,距离县城并不远,若是坐骡子车的话,也就需要走大半个时辰。 待梅庄毅和韩进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万年县是个大县,但对于整个大乾国来说,还是属于小地方的。这种小地方是没有所谓的宵禁的,所以万年县的夜生活极为丰富。 这其中又以丰源街最为热闹,丰源街是一条风月街,这里最多的便是各式勾栏院与赌坊。其中最大的一家赌坊叫做‘广济赌坊’,此时也不过是华灯初上,广济赌坊门前便车水马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梅庄毅架着骡子车驶进丰源街,并没有在广济赌坊前停下,而是绕了一个圈驶入其后的一条小巷子里,之后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下。 其实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这处宅子就在广济赌坊后门处。 这处宅子是赌坊的,住的都是赌坊里的打手。赌坊这种地方,少不了会有人捣乱,也因此那些没有成家的打手们都是就近住。 韩进也住在这里,因为他身份不同,所以单独住了一进。说是一进,其实面积并不大,四四方方,小巧玲珑,也就迎脸三间房。不过有个单独的院子,将院门一锁,就跟其他地方隔开了。 韩进和梅庄毅进了宅子,宅子中还有些今日不用去前头当班的,老远看见韩进来,便叫了声进哥。对于梅庄毅这个韩进的好友,他们也熟识,所以并未诧异。 “进哥,你今天不是回家去吗?怎么又转回来了?”胡三问道。 胡三,姓胡,名三。胡家人都不识字,所以生下儿子后就以排行为名,胡三排行老三,自然就叫胡三了。 胡三生得膀大腰圆,一脸老成相,从外表来看年纪比韩进大多了,却叫韩进为哥。换着外人自然会觉得诧异,其实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其实胡三还比韩进小一岁。 “有点事,便折回来了。” 那个家,若不是因为他娘,他是绝对不会回的。其实韩进也很少回家,他大多数时候便是住在这里。 韩进向来话不多,但看到一旁的梅庄毅,胡三便懂了。 “去外面帮我买点酒和下酒菜,你吃了没?若是没有,就一并买了。” 胡三接过韩进扔过来的银子,二话没说扭头就出去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韩进领着梅庄毅走进自己的小院子,打开房门进了屋。 梅庄毅扫视屋里一圈,嘴里啧啧道:“你这地方真乱。” 韩进睨了他一眼。 男人住的地方能有多整洁,每隔十来日倒是有人来帮他打扫一下,只是还不到打扫的日子,就又乱了。韩进是个男人,又懒得弄,便由着它,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就成。 “你姐不是在帮你说亲吗,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梅庄毅找了个空地坐下来,嘴里调侃道:“娶个媳妇回来也好,也免得你成天住猪窝。” 听到这话,韩进的脸黑了一下。 “我暂时没打算成亲。” 他将椅子上的脏衣裳扔到一旁桌子上,在梅庄毅的对面坐下。 “我觉得你还是成亲的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尤其你娘和你姐成日里惦记着这事,你就当圆了人家的一桩心愿。” 韩进冷笑:“别光说我,你呢?我记得你家没少给你说亲吧。” 梅庄毅嬉皮笑脸:“先立业后成家,我连业都没立,成个什么家啊。” 韩进懒得去戳破他。 梅家那点子破事他又不是不知道的,梅家老两口不放心小儿子,所以一直没跟梅家大房过,因为这事,梅家私底下没少闹矛盾。老两口手里有钱,三个儿子没惦记上,倒是下面的媳妇们和孙媳妇们惦记上了,平日里没少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一次两次,梅庄毅也就视而不见。可次数多了,他就烦了。这不,借着由头将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就坐等着看家里闹起来。 其实韩进还是满赞同好友的做法的,既然生了疮,索性就直接割了开,割开以后,把脓挤出来,也就好了。若是不割,就这么积累下去,梅家三房人迟早散伙儿。 一见好友那神情,梅庄毅就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没过关,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们总想着我爹我娘暗里补贴我了,既然如此,我索性就落实了它。”梅庄毅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里说。所以说女人就是烦,一个二个都小心眼,也就他娘他姐和小月儿是个例外。 韩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名声不好,那是身不由己。你呢,倒是自己作出来的。” 一抹狼狈之色在梅庄毅脸上一闪即逝。 谁没有个叛逆期呢? 从小受父母兄长们疼爱,也因此梅庄毅从小肆意妄为惯了。早年梅家人将他送去念书,没念到几年,他自己就不去了。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事干,便到处跑着耍,等乡亲们都说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时,梅庄毅再想‘学好’已经晚了。 既然解释不通,索性就不解释了吧。于是,只要知道梅屠户家的,个个都知道梅家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梅庄毅没有说话,韩进又刺他一句:“我看你是憋足了劲儿,想做给别人看吧。” 所以说好友不愧是好友,也就韩进能明白梅庄毅的那点儿小心思。左不过你们都认为我在爹娘手里弄银子花,等我发了财,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且梅庄毅天生就是那种不安于现状的人,要不然以梅家的家境,他其实可以活得挺好。 说起这,韩进就想起好友所说的那桩生意了。 “对了,你那事弄得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梅庄毅的神色就严肃了许多,“我找了人打听消息,如今还没回。咱们毕竟是第一次做,又没有去过那边,还是要稳妥些好,所以就多找了几个人打听消息。” 韩进点了点头,“刚好我手头也没什么银子,等我这段时间多做上几笔,差不多也能凑够银两。” 梅庄毅忍俊不住,调侃道:“这么一来,估计你又要大出风头了,这下咱十里八乡可没人会不认识你了。” 韩进现如今的主业是赌坊打手,打手除了防止别人来捣乱,还兼顾着收赌坊在外面放的高利贷。赌坊有这样一个规矩,谁收回来的欠账,可以从中抽一成。韩进早年刚来赌坊的时候,收过两年帐,之后慢慢熬到了打手头目的位置,便不再沾这个了。 这不,为了凑够做生意的银子,韩进决定‘重出江湖’。 这下轮到韩进狼狈了,他瞪了好友一眼:“反正我名声就没好过。” 梅庄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替好友叫屈:“你那一家子实在恶心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坑自家人的,不过谁叫好友不是亲生的。 这时,胡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大包东西。 “进哥,我让人切了一只鸡,又买了两斤牛肉和油炸花生米。你们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去添点。”胡三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不用了,一起坐下来喝点儿?”韩进道。 胡三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喝吧,今天瘌痢头回家,让我给他当班,我去前面看看。” 韩进倒也没再劝他,就同梅庄毅就着下酒菜,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 回一趟娘家没借到银子不说,娘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尤其这次可能将大嫂给得罪了,梅氏心情并不好。 不过她并不后悔,这种事总需要一个人捅破,才能制止矛盾继续扩大,而由她这个出嫁女来做最好。 梅氏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一见娘是沉着脸进门的,卢广智便心生不妙。为了不吃挂落,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连五郎都看出了不对,都没敢找姐姐要承诺好的糯米糖,跟着二哥一同跑了。 “怎么了?”卢明海问道。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卢娇月借口换衣裳,回了自己的屋。 梅氏这才将今日在娘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听完后,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一家子人太多了,也容易生出矛盾。” 梅氏翻了他一眼,呛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跟你爹提分家。” 若不是因为没有分家,她又何必为点银子难成这样。这会儿梅氏已经将娘家的事抛在了脑后,而是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女儿和儿子的婚事上面。没从娘家借来银子,别处更是不用想了,义儿和月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卢明海被呛地一窒,无奈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怎么就不能说这个了?!你说我们这么多年容易吗,起早贪黑赚了些钱,都填给公中,轮到自家孩子要用钱,公中那边却连个屁都不放……” 梅氏虽是乡下人出身,但平日里从不会像那有些乡下妇人那样张口就骂人,明眼可见她是迁怒上了。 媳妇说得太难听,卢明海不禁也有些恼了:“什么放不放屁的,咱们不还有些钱吗。” 梅氏斜眼看他:“那你是准备让义儿先成亲,还是让月儿先嫁?裴家那边可是早就说好了,再过两个月就去下聘。已经拖了一年,今年可是不能再拖。至于杜家,你觉得以杜家如今的情况能等?” 梅氏其实不傻,她十分清楚昨天大嫂来与她说话的那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她才知道月儿的婚事耽误不得,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家看中杜廉,若是今年杜廉能考中秀才,梅氏真没信心杜家能等自家月儿。 卢明海一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不然我去跟大哥说说,让大嫂从中间递句话,让杜家那边先等等?不用等久了,只等一年,我明天就去跟爹说,这一年咱们二房赚的钱暂时先不交公中了,先把月儿出嫁的钱攒出来。” 里屋的卢娇月眼睛一亮,等到明年?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这会儿的杜家估计连粮都断了,他们是万万不会等到明年的。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急需一个能去填窟窿的人。 所以说,只要能说服她娘将杜家的婚事拖到明年,根本不需要她费任何力气,杜家人自己都不会和卢家结这门亲了。 这么想着,卢娇月不禁走了出去,道:“爹,娘,你们别吵了,先让大哥成亲吧,裴家那边耽误不得。至于杜家——” 她顿了顿,佯装有些羞涩地垂下头:“杜家婶子和咱家是亲戚,她也是个明理之人,只要咱们和她讲清楚困难,杜家应该能够理解,女儿再等一年没关系的。” 杜寡妇那人不是会在家人面前装吗,看她这下可怎么继续装下去。看她露出真面目以后,她爹娘是否还认为杜家人都是好人。 卢明海连连点头,讨好地望着媳妇,“这个主意好,墨兰你看呢?” 梅氏被这事弄得也有些烦了,且她也知道能让男人开口说不把钱交到公中极为难,也不忍心再逼他,尤其她也没什么好主意,遂气馁道:“随你!” “那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 卢娇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大早,卢老汉就带着三个儿子往田里去了。 给田里除除草,浇浇肥,一通忙下来,天刚大亮,正好赶着回家吃早饭。 卢老汉是个勤劳本分的庄稼汉子。 他最得意的事莫过于凭着自己的辛劳给家里攒下一份家业,又生了三个能干的儿子。一大家子人拧成一股劲儿,如今田有了,房子有了,牛也有了。子孙四代同堂,一家子和和乐乐,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虽比不上村里的那些富户,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卢老汉十分知足。 “今年年成好,想必到时候收的粮食不少。” 卢老汉笑着和大儿子二儿子说着,眼角余光瞟到走在最后面,有些无精打采的老三卢明山身上,不禁皱起了眉。 “老三,你看你那副样子,这一点活儿就累着你了?想当年你爹……” 卢明山打着哈欠,不耐地打断卢老汉的‘讲古’:“爹,我白日里挑着货出去卖,有空了还要帮家里下地干活儿,一个人当两个使,天天累得要死,这会儿困得不行,你能不能不念叨?”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就怒了,斥道:“什么帮家里干活儿,这家不是你的家,你那一家子人没在家里吃饭?再说这种不着五六的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三房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卢明山是个货郎,平日里挑着货挑子走街串巷、十里八乡到处卖货。乡下人去趟镇里不容易,卢明山长得好,嘴巴甜,许多乡下妇人都喜欢在他的货挑子上买些头花、脂粉、针线之类的小东西。 赚的银钱不多,但够使。 卢明山打小就不喜欢下地干活儿,所以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营生,可家里没有分家,卢老汉又是个固执的,总是逼着他下地干活,所以卢明山早就想分家了。 分家了好啊,分家了就没人管自己干活了,分家了自己赚的钱也就不用交到家里了。他是老小,又不用给爹娘养老,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可惜卢老汉不同意,关于分家之事以前不是没有人提过,卢老汉当时说得十分决绝:“除非哪天等我和你娘死了,要不然谁都不要动这个念头。”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其他人暗地里的一些小心思,连卢明山也不敢再提。 可他不提,不代表他没有这个心思,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还没打消这个念头。也因此卢明山不过是随意一句话,就触动了卢老汉敏感的神经。 卢明山踢踢脚下鞋子上的泥,垂着头不耐道:“行了爹,不过是一句话,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子的主意?你是你爹我生的,你的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你说你卖货辛苦,你二哥日里做豆腐卖,天不亮就要起来磨豆子,也没见他拉下田里的活儿。还有你大哥,往常农闲了,哪次不是到镇上打零工挣钱。你小子又想清闲,又想过好日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卢老汉对卢明山恨铁不成钢。 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是脚踏实地的人,唯独这老三是个好吃懒做的,尤其老三媳妇也不是个省心的人。如今是他活着,还能在一旁帮忙看着,哪天他死了,老三两口子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卢老汉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压着不让分家。不分家几个儿子互相帮衬着,总能将日子过下去。 “你总怨我不让你分家,也不想想你和你媳妇那懒惰的性子,分家了你们连饭都吃不上……” 看着儿子满脸的不耐的神情,卢老汉苦口婆心,越说越伤心。 见此,卢明海忙踢了卢明山一脚,对他使了个眼色。卢明川也是目露不满的瞪视了他一眼。 卢明山撇撇嘴,没有说话,到底将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了回来。 卢老汉又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这一幕,气怒之下指着卢明山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心思。想分家,可以,除非我死!” 说完,人便扭头走了。 卢明山在背后不满的小声咕哝:“什么担心我吃不上饭,我都当爹的人了,难道自己的日子还不会过?!说白了,不过是想拖着一家子给那赔钱货赚药钱……” 卢老汉没有走远,自是听到了这话,微微有些佝偻的背一僵,转过脸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苍老的眼中满是伤心。 卢明海着急地一巴掌拍在卢明山的肩膀上:“老三,你说什么呢!” “爹,你别听老三的,他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说话不过心。”卢明川赶忙解释道。 卢明山僵着脸喊:“大哥二哥,难道我说错了……” 卢老汉抖着手,指着他:“好哇,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可是你亲妹妹!” 话音落下,卢老汉已是老泪横流。 见此,卢明川和卢明海都有些急了。 “老三,快向爹道歉!” 卢明海一脚踢了过来,“说你呢,胡咧咧啥,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到底卢明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见惹怒了两个兄长,又弄得爹如此伤心难过,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 “爹,我错了,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就是早上没睡好,又被你叫起来干活儿……”卢明山说得磕磕巴巴。 卢老汉抹了一把老泪,扭过脸,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去。 “你长大了,爹管不住你……” 卢明川忙追了过去。 卢明海则留在原地,瞪着卢明山:“下次说话警醒些,都当爹的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你不知道?” “二哥……” 卢明山神色呐呐的,比起憨厚老实的大哥,他更怕的是二哥。他小时候每次闯祸了,二哥就会捏着拳头揍他,揍得他浑身都疼。 “好了,回家去吧,回家后好好跟爹道个歉。都是一家人,爹不会怪你的。”卢明海叹着气道。 卢明山拎着粪桶,神色蔫蔫地跟在他后面。 * 随着天色大亮,卢家的人都络绎不绝起来了。 上房里,其实崔氏早就起来了,只是她担忧这几日精神有些不好的小女儿,起来将老头子送走后,连脸都没洗便往女儿房里去了。 崔氏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这会儿早饭应该做好了,正想把女儿叫醒,就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斥骂声。 “……你们两个就是老天送过来的讨债鬼,让你们看着六郎看着六郎,怎么就让他拉在了炕上,你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西厢,乔氏正坐在屋里破口大骂。 屋外,卢娇杏姐妹俩瑟瑟缩缩的站在那里,模样极为可怜。 “姐……” 卢娇娥拉了拉卢娇杏的衣裳,神情惧怕。 卢娇杏状似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奶和两个伯母都在家呢,她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其实这事也是卢娇杏连累了妹妹。 乔氏是个懒的,她稀罕六郎,但夜里却嫌六郎哭闹的烦,从不带他睡,总是将儿子丢给卢娇杏姐妹二人。而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却还有个喜欢尿床的毛病,每次睡得迷糊了,总会将尿拉在炕上。 本来每天是卢娇杏早上负责叫醒六郎,让他拉了尿后,再将他哄睡。哪知她昨晚睡得迟,早上就睡过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六郎又尿在炕上了。 她自是想‘毁尸灭迹’,本来三房的衣裳被褥从来都是她和妹妹洗的,她娘从来不沾手。可惜屋里的被褥床单都是放在乔氏和卢明山屋里的,没有东西换,她的打算自然落空。 等乔氏起来后过来抱儿子,自然发现六郎又将尿拉在炕上。宝贝儿子她是舍不得骂的,于是卢娇杏姐妹便遭了殃。 上房离西厢近,崔氏坐在屋里听得脑仁生疼。 见刚醒过来的女儿,面色苍白的蹙着眉,她站起身道:“你起来洗洗脸,早饭你二嫂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娘给你端来。我去看看你三嫂去,每天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也不嫌闹腾……” 崔氏出了卢桂丽的屋子,掀开堂屋的门帘子,站在屋檐下,就大声斥道:“乔氏你每天不闹腾一番,难受是吧?你骂杏儿和娥儿,怎么不看看自己!自己懒得抽筋,将儿子扔给两个孩子,你看哪个当娘的是你这样的……” 乔氏一手抱着六郎,一手掀了门帘子走出来。 她头发和衣裳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神情微微有些委屈,嘴里却是不甘示弱回道:“娘,儿媳有你说得那么差吗?我白日里要带六郎,累得不得了,晚上才将六郎放在她们屋的。哪曾想这两个小蹄子只顾自己睡,不管六郎,让他泡在尿窝里,娘你看,六郎屁股都泡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六郎穿着开裆裤的屁股露了出来。这六郎如今已经五岁了,还穿着开裆裤,也是这乔氏给惯得。 崔氏将厌恶藏在眼底,皱着眉头,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还不赶紧给六郎换衣裳去,省得孩子冻病了,你又要埋怨别人!” 乔氏嘟着嘴,一脸委屈,扭过脸面向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时候,却是满脸厉色:“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换衣裳去!” 卢娇杏姐妹二人也不敢多言,赶忙从乔氏手里接过六郎抱进屋。 灶房里,刚做好早饭的梅氏母女二人,将整个事情过程都收在眼底。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杏儿和娥儿也是可怜,竟有个这样的娘。”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听她娘这么说,卢娇月没有说话。 乔氏再不对,毕竟是长辈,别看梅氏可以出言指责,她却不能。 梅氏也意识到不该和女儿说这种话,遂整了整脸上表情,道:“出了一身汗,娘给你提水回屋洗洗去。你爹他们还没回来,早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吃。”女儿素来爱洁,梅氏是知道的。 哪知卢娇月却摇了摇头,“女儿等会儿擦擦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小灶头上面有热水,不费什么功夫。走,娘帮你提水回屋。” 卢娇月只得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提了水,就出了灶房。路过西厢的时候,正好碰见卢娇杏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盆子里放着脏了的被褥和六郎的脏衣裳,装了满满一大盆。 卢娇杏比卢娇月小一岁,本就生得瘦,偌大一木盆衣裳,衬着她那细瘦的胳膊,真让人担心她的胳膊会折了。卢娇月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发现半垂着眼皮的卢娇杏瞪了她一眼。她没看到,可一旁的梅氏却看到了。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梅氏是个热心肠,卢娇杏姐妹二人又是亲侄女,以她的性格是万万不会眼看着两人被骂不出声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乔氏是个胡搅蛮缠的性格,卢娇杏也看得出是个拎不清的,梅氏自然不会多余浪费自己的热心肠。 “你少和她来往,若是无聊了,就去找桂丫去玩。”桂丫是卢娇月打小玩得好的玩伴,而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卢娇杏。 梅氏看得出卢娇杏是个心思不正的,自然不想女儿与她过多来往。 卢娇月点点头:“娘,我知道。” * 卢娇杏看着三房母女俩从身前走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娘是那样,而卢娇月却有这么好的娘?! 其实没人知道在卢娇杏还小的时候,她有过‘若二伯母是她的娘,那就好了’的想法,只可惜这种想法随着她渐渐长大,反倒转变成了一种嫉恨。 一种求而不得恨不得毁之的嫉恨。 这时,卢桂丽从上房里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崔氏忙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满是关切的让她回屋再加件衣裳去。 卢桂丽今年十五,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从小体弱。她这种体弱与卢娇月是不同的,卢娇月是意外早产,再加上没有奶水吃造成的体弱,而卢桂丽则是娘胎里便带着病。 这么多年来,她吃过的药比吃的饭多。其实卢明山说得并没有错,卢老汉之所以会压着一直不让分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担心三房两口子日子过不下去,另一部分原因则完全是因为卢桂丽。 卢桂丽的身子得靠药养着,若是分了家,没人能分担得起她的药钱。以卢家目前的家境,家里田地不少,几个儿子又各有营生,孙子们也都能挣钱了,按理说日子会过得非常滋润。可因为卢桂丽的原因,卢家的日子其实并不比同村其他人家的日子好过。 “娘,我待会再去穿,我找杏儿说话呢。”卢桂丽一面冲崔氏说,一面眼睛就看向了卢娇杏。 “小姑……” 卢桂丽点点头,撇了卢娇杏手中的盆子一眼,脸上满是嫌弃之色:“那东西晚些再洗,你来陪我说说话。” “这——”卢娇杏瞅瞅对方,又瞅瞅手里的盆子,面色有些为难。 “没事,你来陪我说话,你娘不会说什么的。”卢桂丽大包大揽道。三嫂乔氏确实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但上面还有她娘压着,所以卢桂丽并不怕乔氏。 见卢娇杏还是站着不动,她望向崔氏:“娘——” 崔氏无奈的笑了笑,拍板道:“杏丫头,你陪你小姑进屋说话去。” 见此,卢娇杏才放了手里的盆,跟她小姑进了屋。 * 上房是三间大瓦房,正中是堂屋,东间是卢老汉和崔氏的房间,西间住着卢桂丽。 两人进了屋,卢桂丽赶忙去关了门,又拉着卢娇杏去了炕上坐下。 “可是有消息了?”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卢娇杏微微一愣,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怎么了?难道你没打听到什么消息,知道杜廉什么时候来咱家吗?”见侄女不说话,卢桂丽不禁有些急。 卢娇杏和卢桂丽之间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杜廉。 卢娇杏也是一次意外才发现小姑卢桂丽,竟和她一样对杜廉存了心思。 起初,卢娇杏也不敢置信,所有人都知道卢桂丽是个药罐子,卢家人更是从不敢奢望能将她嫁出去。试问谁家会娶一个药罐子进门,那不是娶了个媳妇,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连卢老汉和崔氏这么疼她,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只是想就这么将女儿养着,若是有人娶她自然好,若是没有,就一直养在家里。而卢桂丽长到十五岁,也从未有人家上门提过亲。 所有人都惯性的这么想了,自然就忽视了她的心思。其实想想也是,哪有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是卢桂丽这个从未出过门,没见过几个外男的病弱少女。她会对杜廉上了心,也是能够想象的。 卢桂丽太单纯了,只是被卢娇杏随便套了一下话,就将自己的心思吐露出来。 被套出话后,卢桂丽索性也不再遮掩,和侄女分享了自己的私密心思,甚至从卢娇杏那里打听到不少有关杜廉的事,这更是让她对杜廉心向神往。 卢桂丽和几个侄女都不亲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卢娇杏。借着卢桂丽,卢娇杏逃掉了不少乔氏的责难与打骂。 卢娇杏望着小姑。 卢桂丽的底子其实挺好的,卢家三兄弟长得都不差,卢桂丽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她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从来不出门,又常年不见阳光,所以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的白。 她非常瘦,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有些泛青,柳叶眉,丹凤眼,未曾语,已是带了三分喘,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卢娇杏十分羡慕卢桂丽。 无他,皆因卢桂丽在卢家特殊的地位。 卢桂丽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虽算不得千娇百宠,但平日里全家人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从小,卢娇杏便看到小姑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不用干活儿,不用挨打,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几乎与那个卢娇月般无二致。 卢娇杏能将卢娇月都嫉恨上了,又怎么可能会略过卢桂丽,只因为卢桂丽是她的小姑,是长辈,她又需要借着对方来逃过乔氏的打骂,所以面对对方的时候心思藏得比较深罢了。 当然,有着卢娇月做对比,有时她面对卢桂丽的时候,还有一丝病态的怜悯感。 你再怎么受家中长辈宠爱,又能怎样呢?可惜你有个破败的身子,连家里大门都不能出,而你朝思暮想的杜廉,也要和卢娇月定亲了。 卢娇杏有些病态的想。 “杏儿,杏儿……” 卢娇杏蓦地回过神来,就见小姑伸手在她眼前晃着。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好说?是不是杜廉出了什么事,怪不得许久不见他来家里……” 可以想见卢桂丽是想多了,杜廉最近之所以会甚少来卢家,不外乎因为学业忙碌,还有个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和卢娇月的亲事。 这个时候,总是需要避讳的。 恍惚间,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卢娇杏的脑海里。 她敛住面上的表情,略有些犹豫道:“小姑,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怎么了?难道真是杜廉出了什么事?” 卢桂丽面上惊疑不定,竟是喘了起来,她压着有些疼痛的胸口,强制自己忽视那股疼痛,直直的望着侄女。 卢娇杏赶忙欺身过去帮她顺气,又道:“小姑,你别急,杜廉没有出什么事,而是……” “而是什么!”卢桂丽死死拽着她的衣袖追问。 这时,崔氏蓦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丫头,怎么了?” 崔氏端着一个木托,木托上放着一碗稀粥,一碟子菜和几个玉米饼子,还有一碗鸡蛋羹。鸡蛋羹是给卢桂丽准备的,稀粥则是给卢娇杏的。 因为卢娇杏能哄女儿开心,所以崔氏对卢娇杏这个孙女颇有几分另眼相看,没少在乔氏打骂卢娇杏时,出面拦下。只可惜乔氏如今生了儿子,腰杆子也硬了,并不若以前那般害怕崔氏,对崔氏的话,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到底崔氏是她婆婆,即使乔氏再嚣张,也总得顾忌一二,因此卢娇杏的日子比以往好过不少。 两人被吓了一跳。 卢娇杏是因为心虚,卢桂丽则是怕她娘听到她方才的话了。 “娘,我没事,我和杏儿说话呢。”卢桂丽期期艾艾的说。 崔氏也没有起疑,放下手中的木托:“我将早饭端来了,你们就在屋里吃。杏丫头,多陪你小姑说说话。”女儿这几日精神十分不好,崔氏很是担心。 卢娇杏的样子十分乖巧,道:“谢谢奶,我会陪小姑多说说话的。” 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堂屋里,坐在桌前等婆婆回来好吃饭的乔氏,小声咕哝道:“死丫头,倒是拿娇上了。” 卢明山方才在回家的路上刚经历了那么一出,这会儿正心虚着呢。此时听乔氏如此说,还以为她在说小妹,赶忙偷眼瞧了坐在首位的卢老汉一眼,转头斥道:“死婆娘,你在说谁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 乔氏一听这话,就知道男人是误会了,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男人不是嫌小姑子拖累了家里,想分家吗,平日里她人前没少说些讥酸话,也没见他说什么,怎么今天却是大变脸。 乔氏让卢娇杏去洗被弄脏的被褥和六郎换下的衣裤,哪知那死丫头借着小姑子的势,又躲了懒。且不提这,还害她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崔氏拍板答应让正要去干活儿的卢娇杏陪女儿说话,自然要通知乔氏一声。她心中厌恶乔氏一大早就在闹腾,不免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训斥了一顿。 乔氏无端又挨了一顿训斥,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呢,此时听男人这么说,根本没有心领神会,还以为男人是在说反话,向她递话呢。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撇撇嘴,往西间那边睇了一眼,道:“还能是谁呢,自然是咱们家那顶顶尊贵的小姑。”她望着卢老汉,十分不客气的说:“爹,你老人家也别怨儿媳我多嘴,小姑子再这么被宠下去,可不是个事。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哪有让亲娘端饭端水侍候的道理……” 卢明山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听着乔氏‘胡说八道’。 不待他出言制止,就听得‘咚’的一声响,卢老汉一脚将屁股下凳子踢到在地,指着卢明山的手指颤抖。 “老三,你这是想让你爹我死啊!” “老头子,怎么了?” 刚踏出西间房门的崔氏,急急走了过来。 “你问你那好儿子!”卢老汉痛心疾首道。 崔氏目光顺着卢老汉的手看去,“老三,你又怎么气你爹了?” “我、我……” “老三,我方才对你说的话,都被你当耳边风了?!”卢明海皱着眉斥道。 “老三,还不向爹娘道歉!”卢明川气急地跺跺脚。 “我、我怎么了?怎么都说我,不干我的事啊!”卢明山是有怨无处诉,不免迁怒到罪魁祸首身上,他扭过头来就给了乔氏一巴掌,“你这个臭婆娘说什么呢!老子的妹妹是你能说的!” 乔氏被这一巴掌都打懵了,缓过劲儿来后,立马向卢明山扑了上去。 “好你一个卢明山,你竟敢打我!” 两人不由分说,当场就撕扯起来。 梅氏拉着女儿离得远远的,眉头紧皱,眼底满是厌恶之色。 她懒得去深究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不过又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幺蛾子。就这么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闹腾,别说,她也想分家! 在场的卢家其他人也差不多和梅氏是同样的想法,也认为这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事。所以说放羊的小孩不能当,当久了,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卢明山这会儿是真没有这个心思,只可惜没人相信。 也因此,大家都看着他们两口子打着,竟没一个人上前去拉。 还是卢明川这个做大哥的,看到卢老汉痛心疾首的模样,有些不忍目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上前拉开卢明山,而胡氏则去拉乔氏。 正当这两口子想履行大哥大嫂的职责,说些什么教诲三房两口子的时候,西间那边传来一个惊恐的尖叫声。 “小姑,小姑,你怎么了!” 一众人赶忙涌了过去。 * 见崔氏出去后,卢桂丽便赶忙拉着卢娇杏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娇杏支支吾吾,只是不言,卢桂丽气急败坏,又不知道该如何逼问。 待卢娇杏觉得戏耍够了,方露出拗不过对方想直言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堂屋那边似乎闹腾了起来。 卢娇杏有点好奇是怎么了,卢桂丽却是一点都没有这个心情。 “杏儿,你快说啊!” 卢娇杏瞅了一眼门的方向,才小声道:“小姑,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要急。这一切不怨别人,都怨那卢娇月是个狐媚的。” “怎么这事又和月儿扯上关系了?” 卢桂丽虽平日里不常出房门,但也知道侄女卢娇月是个事少的人,难道说—— 卢娇杏对满脸狐疑的卢桂丽点了点头,状似怜悯道:“小姑,我无意间得知,大伯母给二房和杜家从中说合,两家好像打算要结亲了。” 二房只有一个女儿,而杜家也只有一个儿子,谁和谁结亲,还用说吗? 卢桂丽急喘一口,脸色煞白,她紧紧地攥着卢娇杏的手。 “杏儿,你说得可是真的。” 卢娇杏点点头。 卢桂丽眼睛一翻就厥过去了。 卢娇杏见此,心里又气又急,暗骂卢桂丽一个病秧子身体,还成日里想些有没有的,嘴里却是焦急地叫起人来。 卢老汉一众人涌进房里,崔氏一见歪在炕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就赶忙扑了过去。 “二丫头,你怎么了?杏儿,你到底和你小姑说了什么?” 果然,一见自己女儿出了事,立马就对她变了颜色。 卢娇杏心中讥笑,面上却是怯怯道:“奶,我什么都没说啊!” 无缘无故被打的乔氏,这下总算找到出气的筏子了,她上前一把拉过卢娇杏,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不要招你姑,你非不听,她多精贵啊,是咱们家顶顶精贵的人儿,是你能招的……”嘴里一面骂着,手上劈头盖脸的打。 梅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三弟妹,你打孩子做什么。” 乔氏翻眼道:“我打我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梅氏被气得不轻,面上不言,心里却是骂道自己不长记性,那三房的事就不能沾。 卢老汉心急女儿,又见那老三媳妇闹腾不休,拿着打孩子做筏子讥讽小女儿,气得手都抖了。 “滚,乔氏你给我滚出去!” 乔氏撇撇嘴,停下手里的动作,拽着卢娇杏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小声咕哝一句:“当谁愿意呆在这儿!” 卢老汉顿时被气了个仰倒跌。 “老三,你给我休了她!” 卢明山讪讪的笑着,忙道:“爹你放心,我这就去收拾那个臭婆娘。”边说,人就撵了出去。 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是没将卢老汉的话听进耳里。 卢老汉气得脸都青了。 可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妇是当初自家选的,他也只能说一句冤孽啊。又见那边老婆子掐女儿人中没有反应,也顾不得三房两口子了,赶忙吩咐老大卢明川驾了牛车去请大夫。 * 折腾了一天,直到下午的时候,卢桂丽才醒了过来。 卢桂丽这是老毛病了,心和肺都有问题,一受刺激人便会厥过去。平时累不得冻不得,只能好好养着,一旦老毛病犯了,那就得吃药。 赵家屯的刘大夫帮卢桂丽看这病十几年了,十分有经验。人来了,脉一把,开了药,人便走了。 这边倒是轻省了,卢家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三房两口子缩在自己房里不出门,照顾小姑男人插不上手,婆婆平日里是个挺利索的人,一旦碰到小姑的事就手足无措,梅氏便只能陪着大嫂留在西间看着小姑子。 卢娇月也留了下来。 上辈子小姑也是这样的,在卢娇月的印象中,小姑一直没有嫁人,就在卢家呆着。因为她,家里一直闹腾不休,可不管怎么闹腾,卢家一直没有分家。 反正在卢娇月记忆里,直到她和娘家断了联系那会儿,卢家也没有分家。 卢娇月和卢桂丽并不亲近,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卢桂丽待谁都淡淡的,所以卢娇月并不知道小姑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此时看见面色苍白躺在炕上被奶奶喂药的她,心中升起一股怜悯感。 “你小姑的命真苦,一辈子就被这身子拖累了。” 待卢桂丽喝了药睡下后,梅氏便带着女儿出了上房大门。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梅氏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嫁进卢家时,还没有小姑子,后来她怀上女儿的时候,婆婆突然也怀上了。彼时,婆婆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谓是老蚌怀珠。当初村里没少有人打趣她,说婆媳同时怀上,也是一件罕见的事。为了这事,她没少和村里人红脸。 后来婆婆生下了小姑子,她也生下了月儿,两人是同一年的,只是一个是年头,一个是年尾。 小姑子打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她的这种不好是有毛病的不好。大夫说这孩子不好养活,即使养活了,以后也是个药罐子。 后来果然应验了大夫的话。 其实别说三房两口子,有时候梅氏也会心生怨怼,家里看似来钱的门路不少,他们二房做豆腐赚钱,三房卖货赚钱,大房虽没有自己的营生,但日里大哥和两个侄子没少出去打零工,更不用说还有家里这十几亩田的出息。 可一家子赚来的钱却都被拿来填小姑子这个窟窿了。 梅氏有时候不满而又庆幸,庆幸有小姑子的先例在,她宠着自己的女儿,公婆也不能说什么。可想着杜家要的那两亩田,还有马上要成亲的儿子,她又有些不满。 她知道其实公中没什么钱,就凭着小姑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再多的钱都能挥霍一空。儿子成亲的时候,公中也拿不出什么,之前婆婆便曾不止一次暗示过她。 可二房手头也不甚宽裕。 大嫂胡氏是个精明的,大哥和两个侄子外出打零工赚的钱估计没少昧下,而三房两口子是个不要脸皮的。那两房都以为二房私下里肯定也攒了不少银子,实际上男人才是几个兄弟中最老实的,一心为家里着想,赚来的钱都一文不少的交到家里了。而梅氏素来尊重丈夫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她手里倒是有些钱,可那都是准备给大儿子娶亲用的,杜家要的那两亩田完全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外。 给了女儿,儿子没有了,给了儿子,女儿没有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梅氏越想越烦,又想起昨晚丈夫说的话,便让卢娇月先回屋,自己扭身去找卢明海了。 如今也只能先看看杜家那边怎么说,然后她一定要逼着男人跟公婆说,家里赚来的钱暂时不交到公中去了。 梅氏这么想着。 第18章 ==第十八章== 胡氏捶着脖子,从上房里走出来。 折腾了一天,她是心累,人也累。 走到大房屋子门前的时候,见老二卢明海从里面走了出来。 胡氏走了进去,卢明川正坐在炕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道:“老二来找你有事?” 卢明川点了点头,便将卢明海的来意说了出来。 听完后,胡氏眉头紧紧地皱着,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卢明川叹了一口气,道:“姨妹那里你多费费心,看能不能让杜家等上一年。本来去年义儿就该成亲了,可惜去年小妹生得那场病,把二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掏了个空。二弟和二弟妹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原本是打算给义儿成亲的,突然又出了个杜家的事,一时之间银钱有些不凑手。” “怎么了?”见胡氏不说话,卢明川问道。 胡氏依旧皱着眉:“你说二房是不是不打算和杜家结亲?” “你怎么会这么想?” “二房不可能会没有银子,即使没有,梅家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反正胡氏是绝不信二房会没有银子! 卢明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媳妇总是说二房手里有钱,以前卢明川也这么想。可这次二弟坦诚公布跟他说,他却是信的。兄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了解老二的秉性,不可能会骗他,尤其又事关月儿的婚事。 “你别多想了,老二既然说银钱不凑手,肯定是手里没钱。至于梅家,那也只是老二的岳家,哪有自己子女成亲让岳家出银子的,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老二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和姨妹好好说说,看她怎么说,廉儿如今也不过十六,一年应该是能等得的。” 胡氏面色为难的望着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只知道杜家情况不好,却不知何止是不好,简直已经到了快维持不下去的地步。若是她和妹妹说,杜家确实能等,但前提是她愿意继续借杜家银子,直到卢娇月过门。 她可能会继续借杜家银子吗?且不提大房的银钱也不宽裕,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胡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 半夜,上房的灯突然大亮。 卢老汉披着衣裳,疾步走了出来,先去敲了大房的门,又去敲三房的门。因为二房的屋子在后面,卢老汉便让卢明山去叫卢明海。 不多时,兄弟三个便带着各自的媳妇齐聚在上房。卢老汉来不及细说,只说道一句让他们赶紧去请刘大夫来。 不用说,又是卢桂丽犯病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兄弟三个很有经验。同时心里又有些疑惑,按理说白天刚闹腾一次,又请了大夫来,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又犯病了。 他们自是不知卢桂丽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又想起白日里卢娇杏与她说的话,越想越伤心,于是就又犯病了。也幸亏崔氏担心女儿,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若不然卢桂丽死在炕上都没人知道。 卢明川他们去请大夫,胡氏几个留了下来,知道小姑子情况不好,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兄弟三个才带了刘大夫回来。 刘大夫不是大溪村的人,而是赵家屯的。半夜里黑灯瞎火,没人敢赶牛车出去,卢明川兄弟三个是一路跑去赵家屯,将刘大夫从炕上拉了起来,然后三个人换着将他背回来的。 一到家,卢明山就瘫倒在凳子上不动了。 卢明川和卢明海也累得满头大汗,卢明海刚将刘大夫放下了,刘大夫就被卢老汉拉去西屋了。 “哎哟,让我喘口气,喘口气。”刘大夫衣着凌乱,气喘吁吁。“我的药箱子——” “在这儿呢。”卢明山拍了拍手边的药箱子,递给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胡氏。 刘大夫帮卢桂丽把了脉,花白的眉头紧皱,满脸凝重之色。 “刘大夫,我家闺女怎么样了?”卢老汉急急问道。 刘大夫摇了摇头,面色十分凝重:“她的病情加重了,当年给她看病的不是我,我给她开不了方子,你们还是送到镇上看看吧。” 刘大夫的医术并不怎么高明,寻常也就帮村里人看看小毛病之类的。当年卢桂丽的病是在镇上看的,她这个病治不断根儿,只能靠慢慢的养着。所以平日里刘大夫也就管着她病情不加重,然后病发的时候,照本宣科的给卢家人包点药罢了,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按理说找镇上的大夫更好,可惜去镇上看一次病,需要不少银子,以卢家的家境却是承担不起。所以卢桂丽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是请刘大夫过来看的。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只是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遂叫几个儿子去架牛车上镇上去。 卢明山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边走便抱怨:“爹,你有没有搞错,这黑灯瞎火的赶车去镇上,路上万一出个事怎么办?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乡下的路不比寻常,道路崎岖,坑坑洼洼的。黑灯瞎火的,一旦摔进沟里,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在乡下,一般没什么事,没人敢走夜路,赶车。可以卢桂丽的身子,背着她去镇上也是不能的。 乔氏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爹你就算再担心小姑,也得关心关心自己儿子。” 一直垂着泪的崔氏,听到这话呛哭了一声。 卢老汉被气得不轻,指着卢明山的手指直抖。 乔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光自己两口子得罪人,遂生了拉人下水的心思。“大嫂,二嫂,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放心让自己男人出去?” 胡氏和梅氏缄默。 她们自是不放心的,可—— “好了,别说了,老二你跟我去?”卢明川皱着眉道。 卢明海倒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梅氏紧紧的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去拉男人。 胡氏讶然地拉了卢明川一把:“他爹——”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老三也去,把桂丽一起带上,多带几支火把,再撑两个灯笼,路上慢点走。”卢老汉拍板道。 几个当家的都拍板了,三房两口子的反对声自然被忽略,于是一众人便分头去张罗。牵牛的牵牛,套车的套车,找火把的找火把,胡氏和梅氏妯娌两个则往外面抱被子,铺在车上,也好方便等会让小姑子躺在上面。 卢娇月早就醒了,只是她娘不让她起来,她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这会儿见了院子里动静大,便赶忙穿了衣裳,走了出去。 帮着打了会下手,将一众人送走,卢娇月才陪着梅氏回了二房屋子。 她让梅氏睡一会儿,梅氏却是睡不着,反倒让女儿回屋继续睡,最后母女二人就在堂屋的炕上坐了一夜。 一直到外面天麻麻亮的时候,卢娇月才有了些困意。几个男人都不在,又是走夜路去镇上,家里的女人们嘴里不说,其实都担心,所以都没心情吃早饭。 卢家院子中静悄悄的。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卢老汉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了。 几人风尘仆仆的,牛车上却不见卢桂丽。 崔氏脚下一软,凄惶道:“老头子,二丫头她……” “别担心,二丫头在县里的医馆。” 崔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二丫头怎么样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卢老汉没有说话,眼睛望了望三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先进去再说。” 几人去了上房里坐下,几个女人已经听到动静来了,见男人们个个都形容狼狈,满脸尘土,估计着他们也没吃饭,胡氏妯娌三人便又张罗着去灶房里做饭。 吃完饭后,各自回屋洗漱。 梅氏让卢明海睡一会儿,卢明海没睡,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大抵还要去上房一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三房的卢娇杏便来叫二房两口子了。 梅氏心中顿时一沉。 有感于上辈子自己的不谙世事,卢娇月重活回来后,便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事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与自己有关的,与自己无关的,都去观察。然后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也别说,还让她明白了不少上辈子一辈子都没明白的东西。 也因此,卢娇月更是积极,尤其她心里对大伯母胡氏有些膈应,所以她对卢家大小事情都十分上心。 她环着梅氏的胳膊,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上房。三房两口子心事重重,倒也没去多想女儿跟过来到底合不合时宜。 上房的堂屋中,卢老汉和崔氏坐在大方桌的首位。 卢老汉好久没抽的旱烟袋,此时又被他拿在手中。他素来喜欢这一口,只可惜身子不允许,抽了总是咳,于是便将旱烟慢慢给戒了。 此时他不知道从哪里将这旱烟袋摸了出来,塞了烟丝,点着了火,将烟嘴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 “都坐吧。” 大家依次在下首处坐下,卢娇月则是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卢娇杏在外面伸着头望里面,见卢娇月在,便低垂着头动作轻巧的走了进来,站在了卢娇月的身边。 “二丫头这次病得有些严重,你们应该都知道。镇上的医馆不便宜,咱们这次带去的钱都花光了,但还是不够。如今二丫头人还在医馆里,医馆那边要收到银子才愿意继续给二丫头治病。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说这银子的事。” 卢老汉声音很沉闷,其间还间或夹杂了两声咳嗽。他许久没抽这旱烟了,一不小心,总是被呛着。 卢老汉的话音刚一落下,乔氏就炸开了。 “爹你的意思是,又想让咱们给凑药钱?”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谓这个‘又’,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三房人给卢桂丽凑药钱了,去年也凑过一次。 卢桂丽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里只能靠药养着,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就让那刘大夫给看着,公中的银子也够使了。可若是她犯病严重的话,刘大夫就不行了,只能去镇上的医馆看病。 去年卢桂丽大病了一场,那一次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啊,那可不是小数目,老两口将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还缺了近二十两,于是只能让三个儿子给凑。 大房和二房倒还好,虽多少有些不愿,到底没为难自己爹娘。可三房就不行了,这两口子都自私,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当时找他们凑银子,可没少闹腾。 这次卢老汉开口前,已经有所准备了,果然最先冒头的还是三房。 乔氏尖着嗓子道:“爹,你这是只想要闺女,不想要儿子了啊。咱们家人这么多,年年赚的钱都贴到了小姑子身上去。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崔氏沉着脸,斥道:“乔氏,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乔氏冷笑:“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是实话。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家里攒的银子,是不是都花在了小姑子身上了?咱们家近二十亩田,三个房也各自都有营生。走出去谁人不羡慕啊,个个都说咱家有钱,可有没有钱,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 “咱们家为什么会没钱?!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都是不值钱的,唯独咱们家就是那个例外。娇月就不说了,小时候娇月的身子是弱了些,可因为家里银钱不紧凑,用的从来都是人家二嫂自己的私房银子,咱们没资格去说什么。可她卢桂丽这么多年看病吃药可都是咱们三房人供着的,这些年来不说花多了,一百两银子应该是有了吧。娘,你来告诉我哪家的女儿能花家里这么多银子?” 崔氏没有出声,眼里充满了痛苦,满是青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我们三房倒还好,就只有六郎这一个儿子,六郎年纪还小,现在倒不用发愁。大嫂家的广礼,还有二嫂家的广义和广智,年纪也都不小了,都是这两年要娶亲的。去年二嫂家的广义已经被耽误了一年,为了什么就不再说了,公中的钱咱们已经不指望了,这好不容易存点银子,还要给小姑子凑药费。到时候孩子们成亲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乔氏平时虽然有些混,但人是极为聪明的。她很清楚光三房一家子,肯定是扛不住公婆那边的压力,便想将大房和二房也拖下水来。 可即使明知道她的目的,胡氏和梅氏也不能说她说的不对,尤其是梅氏,因为乔氏所说的话,恰恰是她心里也想说了。之所以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乔氏声声夺人,嘴皮子上下磕碰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爹娘你们嫌弃我和老三,觉得我们懒。我就先不说自己了,我嫁进卢家也有十几年了,以前可有对家里的银钱都供着小姑使,提出过异议?可是你们也不能把大家的容忍,当做没这回事吧?哪家的银子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哪家没有孩子?哪家不过日子?爹你嫌弃老三人懒,可这些年来老三起早贪黑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低着头抽旱烟的卢老汉,手微微一抖,一团烟灰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继续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轻烟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还有二哥二嫂,以二房这些年赚的钱够送广智去学堂了吧?广智打小就聪明,可为什么当年没去念成书?还有五郎,村里条件跟咱们差不多的,哪家不是送孩子们去私塾学两年,即使不考功名,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可五郎至今还撒着丫子到处跑着耍……” 可能是听到上房这边的动静,卢广智也来到了上房,只是人没进来,就站在门口。他之前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乔氏提了念书一事,面色才黯淡了下来。 梅氏嘴唇颤抖着,她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二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始默默垂泪。 老二当年没去念成书,一直是梅氏心中最大的憾事。可家里的银钱不凑手,男人又是个孝顺的,她也就只能佯装没有这回事,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子去死。 其实她是可以回娘家求助的,可梅氏素来是个拎得起的人,谁家也不欠谁的,她已经是卢氏妇,怎么能让娘家人出钱供儿子念书。尤其娘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即使爹娘哥哥们都同意,嫂子们能同意吗?就算嫂子们也能同意,可心里能舒服吗? 卢家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今天她可以让娘家出钱供儿子念书,可供了二儿子,小儿子呢?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都丢给娘家去供,那她这个梅家女有何颜面见父母兄弟。 梅氏素来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她替他人着想,不为难父母,不为难公婆,也不为难男人,最后委屈的只有自己和儿子。 见弟妹说话难听,卢明海本是想出言喝止的,可不知怎么,话竟然说不出口。他看着身旁素来刚强此时却一脸脆弱的妻子,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悄悄地拉上她的手。 卢娇月看着门外的二弟,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团乱麻。 两辈子,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家中真正的情况。其实不是不知道家里银钱紧凑,只是她从来不用考虑生计问题,自然没有切身体会。她依稀记得二弟六七岁的时候,总是往邻村的私塾跑,后来娘和爹商量说想送二弟去念书,可不知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所以说,大哥那么努力的赚钱,每当家里农活不多的时候,便去镇上做工。小时候开朗活泼的二弟,长大后性子越来越乖张,对着二房的人倒还好,对家里其他人说话,要么是爱答不理,要么就是很冲,娘没少打他,可根本没用…… 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也就是她不知道,家里人将她护得太紧,从不愿将那些不好的带到她面前。 卢娇月嘴唇颤抖,越是看得明白,她越是能看明白上辈子家人究竟对她付出了多少的爱。可她却什么都没能回报给家人,有的也仅仅是麻烦,是伤心,是拖累。 她忍不住走到卢广智身边,眼含泪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姐,你咋了?我没事,你可千万别哭,哭了咱娘该揍我了!”卢广智笑着说。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那边,乔氏的声音依旧继续响着。 “……更不用说大哥了,大哥年纪最大,我听老三说大哥从小帮家里干活儿,再大一些趁着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做工。不光老子这样,我那两个大侄儿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出去做工的,孩子们为什么这么辛苦?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卢老汉和崔氏才十分痛苦。 可女儿是他们的女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二丫头去死? 怎么忍心? 怎么能忍心! 所以就只能委屈儿子们和孙子们了。 卢老汉每每总是自我安慰的想,二丫头这是要救命的,所以就都先让让吧。孙子不去念书也没什么,庄户人家念书干什么,识几个字也不能当饭吃。实则每次听到哪家后生在私塾念书,受了先生的夸赞,卢老汉总是隐隐的羡慕。孙子成亲迟点就迟点吧,再缓缓,等手里银钱宽裕了点,他一定不让自己孙子委屈。 可最后呢? 卢老汉总觉得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家里的银钱总是不充裕,顶多也就保个全家吃个肚子饱。他不是不知道二房因为推迟了儿子的婚事,在亲家面前有多么难做,也不是不知道智儿那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每当老二媳妇要打孩子的时候,他总是在前面劝着。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愧疚啊! 他下意识的不去想这些,因为不想,他就不用痛苦不用愧疚了,可残酷的现实再度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处。 银子!银子! 二丫头还在医馆里,等着银子救命! “……咱们对小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供她看病吃药供了这么多年,还要供到几时?难道一家子人一辈子都是替她做的……” 乔氏越说越神情激动,越说越声音洪亮。可别以为乔氏是在替大房二房抱不屈,其实她只是兔死狐悲罢了,以前不说只是因为没触犯到她的利益。小姑子虽用家里的钱,但用得也不光是三房的钱,大房二房还占大头,且那时候她没儿子,腰杆不硬。 可如今她有儿子了,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一般人家都是孩子六七岁的时候,便将孩子送去私塾。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没能去念成书,她的儿子能去吗? 乔氏自打有了儿子以后,便总会忍不住抱着儿子想,以后她的儿子一定要是个有出息的,一定要挣大钱,当大官。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能有个什么出息? 于是,‘念书’这条捷径便出现在乔氏的脑海里。 看那杜寡妇不过是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杜家那小子也没聪明在哪儿,她家六郎一定不输他!所以为了能让儿子以后念书,乔氏这次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反正这次凑药钱别找我们三房,我们是一文钱都不会出的,我还打算着明年将六郎送去念书!” 乔氏最后的话音落下,屋里静得令人窒息。 不知何时,卢老汉抽旱烟的声音也停下了。 “大嫂二嫂,你们的意思呢?” “老三,你媳妇这么说,你的意思呢?”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乔氏依旧没放弃要给自己找统一战线的战友,而卢老汉显然是打着想说服儿子的主意。 “啊?”卢明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爹突然这么问他,顿时将他整个人惊醒了过来。他干干地笑着,这次倒也没有犯蠢,而是看了看卢明川和卢明海:“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想的?”显然三房两口子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打着找外援的主意。 卢明川和卢明海愣在当场,换成以前,两人该自己做主也就自己做主了,可老三媳妇所说的话太尖锐,尖锐到他们竟无言以对。 尤其是卢明海,他亏欠媳妇和儿子们太多,媳妇梅氏虽生性泼辣,但素来极识大体,从不让他夹在父母与自己小家之间为难。可媳妇不提,不代表卢明海自己不清楚。 他和妻子二人本就在为儿女的亲事为难,因为银钱不凑手,他们还要跟杜家商量,看能不能等上一年。若是杜家能等,自是万事大吉,若是不能等…… 还有裴家那边,去年推迟婚事,裴家那边已是诸多抱怨,若是再推,这门亲事就该做不成了…… 一边是自己的爹娘和亲妹妹,另一边是媳妇儿子女儿,一时之间,卢明海真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不禁望向自己的妻子,又望了望站在门处的儿子和女儿。他没有敢去直视他们的眼—— 良久,他终于转头望向卢老汉。 “爹,义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卢明海的声音很轻。 轻得比棉花还轻,却是让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一旁提着心准备打算若是男人再让,她就同他拼命的梅氏,刚收起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流了下来。卢老汉手一抖,旱烟袋掉落在了地上,崔氏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响起。胡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男人衣角的手。总算没让男人冲在前头。 三房人有两房人都不同意,大房同意与否自然不重要了。 显然卢老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低嚎一声,苍老的脸满是痛苦:“那是你们的亲妹妹啊,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 这是卢老汉第一次在儿子媳妇们面前,表现得如此痛苦,哪怕是上次让大家凑药钱,卢老汉也是以一副当家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斩钉绝铁,不容人质疑。卢明川和卢明海都孝顺惯了,不禁都有些慌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扑通’一声,竟是卢娇月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她满脸都是泪水:“爷,我求求你,大哥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卢娇月的举动太突兀,可这会儿谁都没功夫去想她到底为何如此做。不过明眼可见的,卢明海因为她的举动,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 “姐——” 卢广智过来拉她,眼见拉她不起来,就随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梅氏冲过来,也跪下了,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爹娘,你们别怨他爹,也别怪两个孩子,要是怨就怨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吧。我忍不了了,我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儿子!”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反正卢娇月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退让。也许他们这次退让,确实能换来小姑姑的暂且安稳,她明白爹奶的意思,不过就是暂时让一让,不过只是再等上一年。可先不提大哥的婚事还能不能等,谁知道明年小姑姑还会不会生病?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常年在上房西间里静养的小姑姑,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将全家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就当她自私无情吧,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个素来憨厚老实的大哥再吃亏了。 乔氏也跪了下来,哭得比谁都大声:“爹,我求求你和娘了,放过我们好吗?你们不光只有一个闺女,还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啊,咱们卢家不能只为了她卢桂丽啊……” 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而大房两口子完全被二房三房两房人的举动惊呆了,尤其是胡氏,她完全地愣在当场。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垂下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太尖锐,竟将所有人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老大、老二、老三——” 只见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崔氏,突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拉着卢明川三兄弟的手,老眼中满是祈求。 “娘求你们了,就当娘求你们了!你们救救二丫头,你们救救二丫头!她是你们的亲妹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当年娘怕她养不活,将她揣在怀里揣了几个月,才将她养活,她那么小,还没有娘两个巴掌大,你们都还记得的对不对?老大,广礼今年才十四,要成亲还得两年。老二,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放心,让义儿再等上一年,这次给二丫头看完病后,咱们就不管她了,咱们就给义儿攒钱,明年一定让他成亲……” “娘——”梅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裴家那里不能再耽误了,还有月儿,月儿也该成亲了。” 卢娇月和卢广智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卢娇月,她素来秉性柔顺,此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不忿来。 其实谁都知道崔氏的话很虚,都管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不管了。若是不管,现在就不管了,何必还要把病给治好了再去不管,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崔氏置若罔闻:“娘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眼见三个儿子都不说话,崔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若癔症了似的冲三个儿子直磕头。 “娘求求你们,娘求求你们了……” “老婆子啊……”卢老汉捂着脸哭道。 * 最终,卢明川兄弟几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身为亲娘的崔氏都那样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掏银子。不孝是项大罪,尤其卢桂丽是几人的亲妹妹,说是不想出银子,可谁心里能过得去那个坎。 尘埃落定后,大房和二房便将银子交到了公中。胡氏如何想且不提,反正梅氏自打这事以后,就再没好脸色,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连与卢明海的话都少了。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房两口子虽自私自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房二房都败下阵来,就凭他们三房也坚持不住。 只是出银子出得心里极为憋屈,卢明山连着几日都没去地里,只管挑着自己的货挑子出去挣钱,挣来的钱也不交到公中了,而乔氏更是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清净。 卢桂丽也已经从医馆里回来了,从她外表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苍白柔弱,安静无声。她回家后便呆在自己的屋里,崔氏成日在其身边照顾着,也不敢再叫三个儿媳妇帮把手什么的。 至于卢老汉,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连着几日,梅氏都在卢明海出门后,也悄悄地出了门,很晚才会回来。卢娇月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这日,梅氏回到家中,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卢娇月正在房里做绣活儿。 “少做些针线,你外婆的例子还不够深刻?” 卢娇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是她外婆柳氏传给她的。 柳氏是南方人,早年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有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年轻时候的梅老汉。 柳氏当绣娘有些年头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眼干、眼花的毛病,所以成了亲以后,梅老汉便拘着她让她少动针线。后来生下梅氏,柳氏就想把这门手艺教给女儿。在他们家乡,绣艺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然后一直这么传下去。 哪知梅氏根本没有这个天赋,且性子急,没有耐心。只跟亲娘学了些粗浅的,能缝补能做衣裳鞋,其他却是不再学了。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梅氏生下卢娇月。 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多,从小在柳氏的教养下长大,性格也随了柳氏温婉柔顺,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女子,反倒更像是南方人。更让柳氏惊喜的是,外孙女完全遗传了她在绣艺上的天赋,于是她便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了外孙女。 这事打一起初梅氏就不愿意,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娘的眼睛不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绣多了所致。可她又不忍让她娘失望,便只能由着女儿去学。只是转过头来,她却给女儿立规矩,学可以,但不能太过,寻常的时候能不动针线,就不要动针线。 所以卢娇月虽有一手不错的绣工,但平日里在家是极少动针线,只有她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例外。 “我给二弟做身衣裳,男娃的衣裳不用绣花。”卢娇月道。她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里,又收进炕柜里放着,才下了炕来。见梅氏满脸都是汗,便端着盆子出门打水。 梅氏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在炕上坐了下来,“娘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事,可能不常在家,你在家里多看着你两个弟弟。” 卢娇月微微一愣,垂下眼睑,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卢娇月抿着嘴角,抬起头望着梅氏。 梅氏见女儿固执,叹了一口气说:“娘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每天下来也能挣些钱,这事你不要跟你爹说。” 卢娇月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上辈子卢娇月随着杜家一同搬去了县里,因为家中无钱,也曾厚着脸皮出去做过工,可干了不过半个月,她便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辛苦。 她小心翼翼压下嗓子里的哽咽,问:“娘,是做什么活儿?可会辛苦?”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浑不在意道:“不辛苦,是娘还没出嫁时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帮一户人家做饭,一天只做两顿。活很轻省,就是耽误时间,得后半响才能回来。总而言之,这事你不要和你爹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回娘家去了。” 自打那次事后,卢明海在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往常他出去卖豆腐,一般快中午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若是田里没有活儿,下午会再出去一趟,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而现在卢明海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中午那趟也不回来了。 当然,田里的活儿他也做,经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攒在一起做完后再出门。这段时间卢娇月一直关注着爹娘,自然清楚这事。 她知道她爹为什么会这样,左不过打着在外面多卖会儿豆腐多赚些钱,好攒银子给大哥成亲的主意。而她娘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卢娇月知道她娘是骗她的,帮哪户人家做饭是一天只做两顿的。一般有钱的人家都是买下人,买不起下人的也是用雇的,所以这定是她娘为了安她的心编出来的谎话。 可卢娇月不忍戳破,她明白她娘的心思,于是只能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憋了一股劲儿。 每天,梅氏前脚出门,卢娇月后脚就把绣活儿摸出来做,通常一做就是一整天。明明应该很累,她却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一世,她一定不让命运重蹈覆辙,一定不让大嫂因为婚事连连被耽误,遭受耻笑而迁怒到大哥身上,从而致使本来感情不错的两人,竟因为这事离了心。 想着上辈子身上总是充斥着莫名疲累的大哥,卢娇月擦了擦眼睛,又埋下头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打那日起,梅氏便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偶尔卢明海早些回来没有看到媳妇,也曾问过两次,都被卢娇月用梅氏给的借口敷衍了。 卢明海知道媳妇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娘都那样跪着求他们了,当儿子怎么忍心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发了狠劲去赚银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就会个卖豆腐的手艺,多跑两里路,就能多卖一些豆腐,能多卖一些豆腐,就能多赚一点钱,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可卢明海十分累,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罢了,每天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了。也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媳妇的异常。 而梅氏连着出去了几日,即使她回来的时候佯装轻松,但卢娇月还是从她眉间偶尔露出的疲态,知道她娘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她内心担忧焦急,可又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给包揽下来。然后每日在爹娘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或是准备好洗澡水。 这一切除了卢娇月,也就只有卢广智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日,二房两口子出门后,卢广智来到卢娇月的房里。 “姐……” “怎么了?”卢娇月从手里的绣活儿中抬起头,望着弟弟。 卢广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没啥,二狗子他们要上山砍柴,我跟他们一起去。”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柳眉:“怎么又去砍柴,你这几天连着上山去砍柴,我看柴房里的柴都快堆满了。” 卢广智面色僵了一下,道:“哪里还有嫌柴多的,二狗子他们叫我,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卢娇月也没说别的,点了点头。 卢广智很快就出门了。 卢娇月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悄悄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 自打她娘去县里做活儿,家里洗衣裳的活儿就被卢娇月全包了,所以对自己二弟这几日的异常也有所察觉。卢广智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换下来的衣裳都十分脏,灰扑扑的,上山砍柴就算再会弄脏衣裳,也不会脏成这样。 远远见弟弟出了村子,往一条土路上拐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是去镇上的路。她内心五味杂全,却也顾不得多想,咬了咬牙,抬脚缀在后面。 一路就这么走着。 卢广智十分警醒,卢娇月也没敢跟近,只是远远的缀着,只要不跟丢便好。 从大溪村到云田镇,若是步行的话,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卢娇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也就靠着一股劲儿咬牙硬撑着。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脑海里各种揣测。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也是不忍置信。 天很热,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 卢广智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卢娇月心里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脚步,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辆马车从她的身边行过,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卢娇月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就在经过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娇月吧?” 卢娇月一愣,抬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 是那个叫韩进的人,小舅舅的朋友。 她柳眉微蹙,用疑惑的眼神看对方。 韩进的脸微凝,墨色的黑瞳闪过一抹异色,道:“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似乎在提醒她。 卢娇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她素来话不多,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韩进受挫,不禁轻咳了两声,“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眼神却是不经意之间,在她身上扫了又扫。 今天的她没有那日打扮的鲜亮,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棉布衣裤,好像是用来干活儿穿的,头上包了块头巾,乍一看去十分不起眼,但再看过去,就能看出内里风华。 她的皮肤很白,就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似的那种白,隐隐带着一种温润的透明感。细细的柳眉,水汪汪的杏眼,嘴唇像花瓣似的那般娇艳,让人忍不住想往上咬一口。 因着平日里总是在丰源街进出,韩进见过的女人不少,甚至有那窑姐见他体格壮实,人长得不差,兜里也有些钱,想勾搭他的。可韩进一个都看不中,他嫌脏!尤其见过她以后,他更看不中那些女人了。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谢,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软,又柔又软,挠得韩进的心酥□□痒的。又见她拒绝了自己,不禁强硬道:“不麻烦,快上车吧。” 卢娇月站着不动,这人怎么听不懂话似的,难道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上一个男人的车,尤其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的车。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人说,只能沉默地绕过马车,垂着头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那车又越过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卢娇月皱起眉。 还不待她出言,就听对方道:“快上车吧,就凭你这脚程,马上人就要跟丢了。” 卢娇月这才发现远处竟看不到那个黑点儿了,心里大急了起来。 “我和你小舅舅是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奈,卢娇月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有些高,仅凭卢娇月的身高,她只有用爬的才能上去。可这种行径对她来说,却是非常为难,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不雅的动作。 望着那高高的车辕,卢娇月呆住了,脸慢慢的涨红起来。 韩进其实很想帮一把手,他目测了下她的体格,他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抱起来。可他这会儿虽然激动,但还没丧失神智,所以只能压下内心的骚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拿了个马凳,放在她的面前。 卢娇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 上了车后,韩进马鞭一甩,马车便往前方跑去。 “你跟的那人是谁?”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 他其实观察她有一会儿,他本是去县里的,路过赵家屯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绕到了大溪村。他想,说不定能碰见她呢?明明知道这个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这么干了,哪知竟然真的碰见了她,远远就看见她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卢娇月顿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弟弟。” 因为要看着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坐进车厢里,而是坐在辕座的另一侧。韩进十分体贴入微,明明以这马的脚程,早就可以超过前面的卢广智,却依旧拉着马缰,放慢了速度,只是慢慢悠悠的远远在后面跟着。 韩进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 卢娇月心想这人其实满识趣的,若是他追问缘由,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车上很安静,韩进想找些话说。 可他素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现的太殷勤了,怕吓着她,可让他像个碎嘴妇人那样说些有没有的,他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时,远远走过来几个人,韩进皱起眉,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你进车里吧。” 卢娇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韩进僵着脸,努力不把心中的沮丧显露出来。 “有人过来了,被人看见你坐在我车上,对你的名声会有碍。” 卢娇月脸一红,顿时明白了,赶忙往车厢里移去,进去后,把车帘子从里面放了下来。 “你别担心,你弟弟我帮你看着。” 对方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卢娇月不禁想,他实在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呢。 仅是这一会儿时间,卢娇月就看出对方不是个什么坏人。坏人会注意到她爬不上车去,主动帮她放下马凳?坏人会明知道内里有端倪,却十分尊重的没有多问?坏人会怕坏了她的名声,主动提醒她避进去? 尤其他还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此时,已经不是‘坏人’的韩进,正僵着脸驾车从那几人面前跑过去。心里十分恼怒这些人不识趣,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会儿出现了,耽误了他和她的相处。 马车很快便跑了过去,卢娇月也没再出来,而是继续呆在车厢里。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云田镇,路上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到了。” 卢娇月就想急着出去,赶忙撩起车帘子,哪知正好和转身过来与她说话的韩进对上。 两人都没有设防,差点撞在了一起。 “啊!”卢娇月低讶一声。 韩进赶忙缩回扶着她臂膀的手,“你没事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卢娇月呼吸一紧,忙往后退了退,脸涨得通红。蜷缩的手指紧紧捏着,指尖热得发烫,她方才好像是碰到他了。 仅是一瞬间的碰触,卢娇月便感觉到对方衣衫下结实的肌理,硬邦邦的,与大哥二弟他们都不同。 韩进感觉有些遗憾,掩饰似的别开眼,又清了清嗓子,“你别急着出来,你认识路?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我既然是你小舅舅的朋友,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卢娇月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就目前来看,她还是呆在马车里最为妥当。她当时有些急,没有多想便跟了出来,这会儿才发现镇上离他们村子太近,说不定就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到时候传回去,被她娘听见,挨训不说,以后她也就不用出门了。 若是换成以前,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可现在不行,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是继续跟着?” 卢娇月低低地应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进子叔。” 她之所以这么叫,也是因为那日听牛大这么叫他的,他是小舅舅的朋友,两人是同辈,她自然要叫叔的。 而无端被人叫成‘长辈’的韩进,脸一瞬间黑了,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无法反驳,无奈只能回了一句:“不用这么客气。”心里实则堵得厉害。 怎么就成叔了? 可想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 叔就叔吧,谁叫他是梅庄毅的‘朋友’,谁叫他借着人家的名头和人家外甥女套近乎。他原本还在想怎么打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韩进只能这么苦中作乐的想。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卢广智素来觉得自己体力不差,可一路就这么走来镇上,也是感到极累的。 他来不及歇息便往目的地走去,他在这里蹲点了几日,又干了几天活儿,自然熟悉地方。 绕了几条路,到了一处车马行前。 车马行门前有一块儿极为空旷的场地,此时停了不少货车,有一些衣衫简陋一看就是做苦力的人,正在从车上往下卸货。 卢广智走到近前,进了一处毛毡搭建的棚子里,里面就有个中年人一见他就皱着眉头直摆手。 “你小子今天怎么又来了?今天卸的是粮食,你小子扛不动。” 卢广智站着不动。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劝了不听?你才多大年纪,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哪能来干这种体力活儿。” 里面有个刚来记名,正准备出去扛货的苦力,也好心劝道他:“你听胡老大的,回去长几年再来。” 卢广智还是站在不动,也没说话。 胡老大浓眉皱得老紧,实在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小子,“罢了罢了,你去吧,悠着点,别累坏了腰。我到时候帮你多记点儿,你也不用太拼命。” 一旁有人打趣:“胡老大,你也帮我们多记点儿啊。” “就是就是。” 胡老大骂道:“去去去,人家孩子家里有难处,这么大点年纪就出来干这种体力活儿,难道你家也有难处?都给我赶紧滚出去干活儿。” 一众苦力笑哈哈地都出去了。 “谢谢你,胡叔。” 胡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不知道你家里到底有什么难处,但我劝你,这种活儿你真干不得。” 卢广智对他鞠了一躬,便出去了。 一包粮食有一百斤,别人一次能扛两三包,多得能扛四五包,卢广智一次却只能扛一包。可即使是这一包,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承担的重负,他全凭着一股劲儿撑着。 干完这一上午的活儿,可以得二十文钱,这还是胡叔可怜他,给他按成年劳力算的。卢广智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凭着自己的力气赚这二十文钱,他不想欠人人情。 家里的情况卢广智清楚,大哥要成亲,大姐也要嫁人,原本家里的银子就不够,又被爷奶要去了一大半儿给小姑看病。这些日子他爹早出晚归,他娘一个妇人也出去找活儿干,卢广智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出来给家里分担分担也是应该的。 只是他年纪小力气薄,又要瞒着家里人,也就只有这里的活儿才能便宜些。卢广智在镇上转悠了许久,才选了这里。 卢广智刚扛完一包货,走了出来,肩膀和腰都酸疼得厉害,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它。这时,一个人突然冲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他姐。 卢娇月泪眼婆娑看着弟弟,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卢广智也没挣扎,这个时候再挣扎就是傻了,老老实实的跟在姐姐后面去了一旁角落,找了个地方站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干了多久了?” 卢娇月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发现就阻止,而是在心里各种暗自猜测。她二弟年纪才这么小,就在干这么重的活儿!方才卢娇月远远看见二弟背着一包货,整个人都被压弯了,她当场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怎么从马车上跑下来的都不知道。 “没多久,姐。”卢广智还想笑,却在姐姐的眼泪中,心虚的垂下头,“也就干了五天。” “跟我回家!” “我还有工钱没结,而且若是干不到中午,今天的工钱也拿不到。”卢广智还舍不得那二十文钱。 “那钱不要了!” “姐——”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卢娇月捏着他的手直颤抖,又气又急。 “姐,你让我把今天先干完再说……” 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韩进,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二话没说,一把将卢广智的衣领子提起来,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他往一旁的马车走去。 不光卢广智惊呆了,连卢娇月也是。她迈着小步跟在后面跑,卢广智被丢进马车里,韩进丢下一句话:“听你姐的。” 卢广智猛地一下自车里跳了起来,面上又是戒备又是狐疑,像一只护食的小狗崽子。反正让韩进来看,他是这种感觉。 “你是谁?你怎么跟我姐在一起?你有什么企图?” 在卢广智来看,他姐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村里有不少人偷偷的喜欢他姐。只是他娘从来将他姐管得很严,他姐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那些人寻不着机会接触他姐。难道说他来镇上做工的这几天,被这人趁虚而入了?可卢广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眼前这人是村里哪家的。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 只是韩进会告诉他,他确实有企图吗,肯定是不能的。 “我警告你,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你离我姐远些!” 卢广智看眼前这人不像是个好人,他虽见识不多,但还是分得清这个的。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不像是个善类,他姐这么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 卢广智这些话说得太快,让卢娇月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弟弟说了什么,她不禁窘得头顶都快冒烟了。而韩进却是脸黑了下来,无他,皆是因为那句‘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 她说亲了?跟谁?什么时候? 难道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许了人家,明明前阵子‘随口’问了一句,梅庄毅说没有的。 “二弟,你说什么呢,你误会了。”卢娇月脸红得都快爆掉了,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这是小舅舅的朋友,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在后面跟不上你,刚好又遇见进子叔,才请他捎了我一程。” 卢广智疑惑地瞅了他姐一眼,又瞅了瞅黑着脸站在那里的‘进子叔’,咕哝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卢娇月跺跺脚:“还有,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谁教的啊……” 卢广智没有解释,他才不会告诉他姐他们村有不少人暗里喜欢她呢,总是拐弯抹角找他打探她的事,被他娘知道,揍他都是轻的。 卢娇月又红着脸向韩进解释:“进子叔,你别见怪,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 韩进瞅了她一眼:“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可是要回去?那我送你们。”他心里还在想着她说亲的事情,不过眼前这小子既然说了,肯定是真的。 这么一想,韩进的心沉了下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就让弟弟上车,卢广智却是站着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卢娇月急道。 卢广智眉眼倔强,只是不走:“大哥的亲事……” 卢娇月当然知道二弟为什么会来这里做工,说白了和她娘是一样的想法。但这是什么地方,她弟弟才十三岁,所以卢娇月是绝对不会纵容他继续留在这里做工的。 “大哥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跟我回家。” 卢广智本就叛逆,也就面对家里人稍微好一些,卢娇月这么逼他,他自然不愿。可当着韩进这个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的窘境,于是姐弟俩便僵住了。 韩进心里急着想去打听她亲事的事,见这臭小子犟着要做工,而她姐为了劝他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不禁道:“你来做工不就是想挣钱,若是想挣钱,我帮你找个工做,活儿不重,挣钱又多。” 卢广智疑惑的看着对方,他才不信呢,别以为他没找过,镇上他都找遍了,根本没有活儿不重又挣钱多的工,他当他是小孩子呢。 “进子叔,不用了,你别理他,他年纪还小,家里不会让他出来做工的。” “什么活儿?你可别骗我!”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韩进嘴角逸出一抹笑,鱼儿上钩了。 其实他也是灵机一动,梅庄毅那人太聪明,若是问的太多,他真没把握能藏住自己的心思。而眼前这个小子却能用上,他就算再猴精,也不过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崽子,韩进觉得自己对付他不成问题。 有了这么条小鱼儿在手里,还愁以后没机会接近她? 这么想着,韩进道:“先上车,这里说话不方便。” * 留香居是云田镇最大的一家酒楼。 楼高三层,位于云田镇最繁华热闹的一条大街上,所以平日里客流量也是极大的,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幸好还有雅间。 韩进要了个雅间,带着姐弟俩上了楼。 原本卢娇月是打算直接回家去的,可韩进说他忙着办事,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想吃了午饭再送两人。卢娇月素来是个体贴的性子,自是不忍拒绝。 而卢广智虽意识到有些不对,但想着对方是小舅舅的朋友,大姐又喊对方叔,便没有再多想,脑海里全是韩进方才所讲的,活儿不重又挣钱的工。 见这人熟稔地带着他们走进这家酒楼,店小二说大堂没有位置了,对方便态度淡定的要了个雅间。卢广智虽聪明,但见识不多,在他有限的认知中,眼前这人的做派比那富户家的少爷还气派。尤其满身气势,甚是不俗,卢广智当初来镇上找活儿,是来过留香居的,他的打算是做个跑堂的小二,只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撵出来了。 那人怎么说他的?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也敢来这里,给我滚远些! 可此时这人却是低垂着头,态度唯唯诺诺的将他们领进雅间,浑然没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前几天被他刚骂过小泥腿子的。 卢广智心中一阵畅快,不禁看韩进更加顺眼了,心里同时也认为对方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也不再怀疑对方有没有骗他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到了雅间坐下,小二给三人倒了茶,又问道需要用点什么。 韩进一年中有一大半时候是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的,留香居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便老马识途的点了几个菜,又问卢娇月和卢广智想吃什么,其实重点还是卢娇月。 卢娇月先是客气说自己回家再用,实在磨不过韩进,才道谢后说随意就好。卢广智自然是随姐姐,韩进无奈,只能又随意添了两个菜。 小二下去后,雅间里只剩下三人,卢广智开口询问做工的事。卢娇月还是有些不愿,可当着韩进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 韩进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这活儿确实不累,赚钱也多,以你的年纪刚好做得,只是这地方嘛,不是什么好地方。” 卢广智一愣。 韩进也没继续卖关子:“赌坊你可愿意去?负责跑堂和端茶倒水,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当然这不是来钱的大头儿,有赌客们赢了银子,光打赏都不止一两银子。” 卢广智本来听到赌坊这两个字,下意识就要拒绝的,哪知听到后面的那个一两银子,心便开始犹豫起来。 一两银子,若是他能做上几个月,年底大哥就能成亲了。尤其还听说光打赏就不止一两银子,更是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家里实在太需要银子了,尤其是小弟,他被耽误了也就算了,他不想让小弟也被耽误。 “我做!”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卢娇月却是惊讶地站了起来,“二弟!” 卢广智坚定地望着姐姐:“大姐,我去做上几个月,大哥就能成亲了,难道你希望大哥的婚事被毁掉。” “不用你去挣钱,真的不用,大姐可以做了绣活儿去卖,很快就能凑够让大哥成亲的银子。”情急之下,卢娇月也顾不得隐瞒了,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那绣活儿能卖几个钱?且娘也不让你做那个,挣钱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卢娇月很想说她做的绣活儿很能卖些钱,可她知道二弟不会相信的。其实上辈子刚开始她也不相信,他们村不是没有人做了绣活儿拿去卖,但不过只能得几文或者几十文钱,也就补贴补贴日常家用罢了。她确实做的比她们都要好,但大抵也卖不了什么钱。 卢娇月上辈子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才绣了东西拿去换钱。那时杜家为了杜廉的学业搬去了县里,她觉得自己拖累了娘家,便拒绝爹娘的贴补。可惜家里没粮没钱,又有几口人要吃饭,无奈她只能出去做工。可惜实在太辛苦,她只做了半个月便坚持不下去了,于是才动了心思想绣些东西出去卖。哪知居然价钱卖得不低,自那以后,她便日以继夜的开始做绣活儿,赚了钱供杜廉考科举。 其实一起初卢娇月的绣工并不太好,她虽随跟着外婆柳氏学了几年,可她娘不让她碰针线,所以她懂得多,但实践少。后来做得越多,手越熟练,绣东西卖出来的钱也开始多了起来,杜廉也就是靠着她挣下的这份银子,才能从大溪村到万年县到东昌府,一直考到京城里去的。 本来因为上辈子走了外婆眼睛不好的老路,这辈子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再重操旧业的,可那日给她小姑凑银子治病,让她感触良多,于是她才动了这个心思。 她不光想给大哥凑银子成亲,还想把二弟小弟都送去念书。她上辈子既然能为那个狼心狗肺的杜廉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家人做些事?毕竟他们才是她的亲人,这是她欠家人的! 很多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不愿想也不愿去回忆,因为会让她痛彻心扉。她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走了卢家人祖祖辈辈的老路,做了一个靠天吃饭的庄家汉,然后娶了妻生了子。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恐怕一辈子就那样了。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卢娇月每每想起便痛心不已。 上辈子卢家一直没能分家,所以家里越来越穷。后来轮到二弟成亲的时候,家里一直拿不出来成亲的银子,实在没办法,就娶了户要聘礼极少的人家的女儿。哪知,竟娶了那样一个人进门。 那是她二弟,她芝兰玉树的二弟,小时候她一直觉得二弟长大后定不是等闲人,却娶了那样一个粗鄙的女人。 卢娇月上辈子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家都能听到二弟妹尖酸的讥讽她上门打秋风以及数落二弟没本事的声音。她自是又愤怒又心酸,可她一个出嫁女,婆家又是那样一户人家,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可能去管得了这些事。 及至后来,大哥为了给她送粮出了意外,大嫂恨她入骨,为了不让爹娘夹在中间为难,她便与娘家断了联系。表面上是如此,背地里她也有拖人暗里偷偷打听娘家的消息,而之后爹娘接连去世以及二弟失踪了的消息,便是那个帮她打听消息的人说的。 二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就是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事后卢娇月曾想,二弟大抵是厌恶那个家的吧,厌恶那个家的人和事,所以在没有给爹娘养老送终的责任以后,他便离开了,远远的离开了。 接连受到打击的卢娇月,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再也支撑不住,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好了。 曾经的曾经,卢娇月面对命运的不堪,她是认命的。她嫁给了杜廉,她认命,谁叫他是她的丈夫。杜寡妇那样对她,她认命,谁叫以孝为先。大哥去了,爹娘也去了,她也认命,谁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上一世,她认命了一辈子,可这一世她不想认命了,她觉得她的家人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所以不能和杜家结亲,所以不能耽误大哥的亲事,免得日后让大嫂对家里心中生怨,所以小舅舅的生意不能失败,也所以二弟和小弟都得去念书…… 卢娇月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怎么聪明,她的性格太软,胆子太小,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给人家。她太单纯,没有心机,更学不会揣测人心……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卢娇月也曾懊恼过,她气自己太不争气,太笨。后来她又渐渐释怀了,不懂,就去慢慢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只要她够坚定,只要她去做,这些一切总是能改变的。 你看,杜家的那门亲事不是没做成? 而现在她要做得就是—— 赚钱,赚很多的钱。 “二弟,你放心,大姐一定能给大哥赚够娶亲的银子。”卢娇月没办法当即就证明,只能这么固执的说道。 卢广智有些头疼,他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性格柔顺的大姐,他大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固执,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赚钱的事不该女人去做。 “大姐,我知道你能,可你不怕娘知道?”卢广智将梅氏举了出来。 “不怕。”她偷偷的做便好,她这阵子就是趁着爹娘都出去以后,偷偷一个人在屋里做绣活儿的。 卢广智无奈道:“可我是这家里的人,我也想为大哥成亲出一份力。” 卢娇月哑口无言。 她并不是一个会胡搅蛮缠,且会狡辩之人,所以当弟弟拿出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她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语。难道她能说不让二弟出力吗?那肯定会伤到二弟的心。 卢广智趁热打铁:“大姐,你看你偷偷的做针线,是想为大哥凑钱娶亲。我是家里老二,又是男丁,肯定也想的。所以你就别阻止我了,我也不告诉娘你偷偷做绣活儿想卖钱的事,如何?”卢广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互相打掩护。 卢娇月瞠目结舌。 她竟然被弟弟给威胁了。 一旁的韩进轻笑出声,觉得她圆睁着双眼的样子好可爱。为了让自己目的达成,他决定也‘威胁’一下她:“娇月,你是不是看不起在赌坊做事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坏人?” 明明是一张硬汉脸,却被韩进硬做出了几分委屈感。 卢娇月手足无措:“进子叔,我没有,你、你是一个好人……” 被叫做‘好人’的韩进,心里十分舒服,仿若夏日里洗了个凉水澡那么舒爽。 ‘好人’韩进道:“既然如此,你干啥阻止你弟弟去赌坊做事?难道你不放心我?既然是我带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沾上任何不好的事。” 这恰恰也是卢娇月心里最担忧的,赌博之害,历来都是不少的,她怕二弟受不了诱惑,会在那种地方学坏。 她该相信他吗? 卢娇月望着韩进。 对方的眼睛黑而亮,写满了认真。 这并不是一张‘好人’脸,莫名的,卢娇月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这两辈子她最深刻的认知就是,脸上写满了‘我是好人’的,并不一定是好人。同理,长相不像好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卢广智到了广济赌坊,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富家公子,有贩夫走卒,也有地痞无赖。有一掷千金的,也有输光了所有银子被赌坊撵出来的。有赢了银子得意忘形的,也有输了银子破口大骂的。 卢广智觉得诧异、震惊、害怕,其实打一开始,他并不习惯这种环境,他甚至想回家,想退缩回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无法在这里做下去,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乱了。可想着辛苦在外面做工挣钱的大哥,为了给大哥凑银子娶亲早出晚归的爹,以及身为妇人之身还出去做工赚钱的娘,卢广智又犹豫了。 他不过是来赚银子的,别人如何与他何干? 一直在暗里关注着他的韩进,见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当着卢氏姐弟俩说得挺好,其实他还挺怕这小子无法适应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毕竟连他都无法喜欢,更何况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此时看来,这小子还算是个胸有乾坤的。 接下来几天,卢广智的表现更是让韩进连连吃惊。 卢广智长得好,眉清目秀的,人聪明也机灵,他确实没有什么见识,但他知道去观察去学,再加上他是韩进带进来的人,赌坊里的人都照应着他。没多久,他便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起来。 在赌坊里混,无非需要具备两种特质,尤其是干卢广智这种负责给赌客看茶倒水活计的。那就是人要机灵,且要有眼色,懂得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以及左右逢源。赌客赢了,知道上去凑趣,赌客输了,自是能有多远赶紧离多远。 一开始卢广智并不懂得这些,他也是跟与他干着同样活儿的其他人学的。对了,做他们这种活儿的,不叫跑堂的,而是叫打杂的。当然,也不是是个人就能让他们这些打杂的上前招待,也要挑人。 那些荷包里不过装着几十个铜板的,能和怀揣大量银子的贵客相比吗?自是不能!所以这活儿若是干好了,真和韩进说得那样,每天光赏钱都不少。 这日,卢广智负责招呼的一个富家公子赢了钱,打赏了他一块银子。 这是卢广智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赏钱,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差不多有二两的样子,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兴奋。 “哟,得赏了,不错啊!”有人调侃道。 是个熟人,叫东子。是卢广智来到赌坊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广济赌坊做打杂的人不少,个个都是人精,其中年纪最小的,除过卢广智,便是这个叫东子了。东子是癞痢头的侄子,瘌痢头是韩进的手下,所以当初卢广智刚来赌坊时,便是跟着东子学怎么招呼赌客的。 东子今年十六,比卢广智要大三岁,长得十分讨喜,嘴巴也甜,平日里得到的赏钱也多,所以平日里十分大方。经常会买些零嘴、小吃什么的,和卢广智分着吃。 卢广智总是吃人家的,也想请回去,可他身上没钱,又才来赌坊不久,口笨手拙的,得到赏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得了赏钱,他就想回请回去。 “东子哥,你想吃啥,我去买来咱们吃。” 东子嘻嘻地笑着,随意道:“随便吧,我刚吃了饭,这会儿还不饿。” 说是这么说,卢广智还是抽空跑出去一趟买了点吃食回来。像他们这种年纪半大的小子,可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吃些什么糖啊果子的,卢广智买了一只烤鸡,花了将近一百文钱,心疼得他直咧嘴。 可心疼归心疼,还是得买,人情是有来有往的,光进不出,以后就没人和你打交道了。来到赌坊这些日子里,卢广智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见这会儿生意清淡,进来的赌客也少,两个半大的小子便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分吃烤鸡。 “我还想去买些东西,感谢一下进子叔。”卢广智道。 他是真心对韩进十分感激,卢广智并不傻,来到这里后,赌坊上上下下都对他和颜悦色,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总是有人好心上来提点他。他不过是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地方让人另眼相看的?不用说,肯定是看了进子叔的面子。 卢广智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大姐口中的‘进子叔’,原来就是那传说中的韩进。 ‘韩进’的名头,他是听过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有着先入为主在前,卢广智也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中的诋毁。其实认真说来,卢广智与韩进接触越多,对他越是佩服与敬仰。 东子嘬着鸡骨头,道:“你这点银子恐怕不够吧,我叔他们来钱容易,所以花起钱来也大方,你这点银子还不够请他们吃一顿的。” 听到这话,卢广智不禁有些气馁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少,对其他人来说,其实真不算什么。以往在乡下的时候,十几文钱对他来说都算是很多钱了,可来到赌坊后,他才知道什么才叫做花钱。 “不过你也别丧气,既然是感谢,代表的就是一份心意嘛。” “那我买点什么好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东子丢掉手里的骨头,从怀里掏了块儿帕子擦擦手,“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外道,你舅和韩叔是朋友,他还会跟你计较这个?会跟你计较这个,韩叔也不会不辞辛苦地每天顺道把你捎过来了。” 这恰恰就是卢广智最感到不好意思的地方,他来县里一趟不容易,倒是有牛车可坐,但牛车太慢,而韩进恰巧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韩进每天是要回家的,韩家庄就在大溪村附近,所以他每天来的时候,都会顺道把卢广智给捎过来。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卢广智总感觉不是个事儿。可让他拒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他是迫切需要这份银子,也是实打实来一趟县里不容易。 卢广智觉得他必须要对韩进表达一番谢意,不管对方在不在意,总得做点什么。 * 卢娇月一面做着手里的绣活儿,一面分心抬头望了望窗外。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爹娘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可二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不禁有些心绪纷乱,绣活儿也做不下去了,索性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将炕收拾了一番。 卢广智脚步轻快的走进来,俊秀的脸上笑眯眯。见弟弟回来了,卢娇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嗔道:“怎么今天这么晚?” 卢广智道:“进子叔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大姐你别担心,我看着时间呢。就算晚了也不怕,你就跟娘说,我在二狗子家里。” 这倒是个借口,不过卢娇月从来不习惯说谎,更不用说对她娘撒谎了,所以能不撒谎自是最好。 卢广智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炕桌上。 “姐,这是我买的点心,你收起来,待会儿和五郎一起吃。” 卢娇月笑道:“怎么?今日又得赏钱了?” “差不多得了五十多文,还有一块儿二钱的碎银角子。”卢广智笑眯眯的,明眼可见十分高兴。 卢娇月又是咋舌又是感叹,咋舌的是那地方来钱容易,感叹的是之前她还挺不愿意二弟去那种地方的。 “你去那里做工,姐不拦你,但你记住,不准学坏了。”这句话,每天卢娇月都会重复一遍,就怕弟弟学坏了。不过有进子叔帮忙看着,卢娇月倒是并不担心。 只不过与那韩进接触过没几次,卢娇月便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帮她弟弟找活儿也就算了,每日还不嫌麻烦的多绕路顺道把她弟弟带到县里去,傍晚的时候再送回来。且卢娇月也听卢广智说了,在赌坊里,韩进对他的照顾与点拨。 卢娇月自是觉得有些盛情难却,心中忐忑的同时,对他也是越发感激。本想谢谢他的,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去感谢对方。 “姐,如今我手里也攒了点银子,就想感谢下进子叔,毕竟人家和我们也非亲非故,就算有小舅舅的关系在,总不能当做没这回事儿吧。你觉得怎么弄才好?”可以想见,这姐弟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卢娇月沉思一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禁望向弟弟。 “我本想着请进子叔吃顿饭,可我手里这点银子在县里的酒楼也摆不了什么好席面。买东西送给他吧,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太贵重了,咱们送不起,便宜的,有些拿不出手……” 一见二弟这么说,卢娇月便知道他肯定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果不其然,卢广智说道:“我私下里打听也观察过了,进子叔还没娶媳妇,寻常衣衫也没人打理,成天就是穿那么一身衣裳。我就想着要不然咱们送他身衣裳?即能表现一下咱们的心意,又不会太出格。” 说完,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卢娇月。 这事他还真得求他姐,他家就他姐做衣裳的手艺好,他娘虽也能做,但谁让他是背着家里去赌坊做工的。 卢娇月十分犹豫,她长这么大,除了给家里人做衣裳,还没给外人做过呢。到底有着上辈子做绣活儿拿出去卖的经验,她对这个倒也不是太讲究。 “这会不会有些拿不出手?” “怎么会呢?我姐这么好的手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是梅氏回来了。 “那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买布料的钱我来出!”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梅氏已经到门口了,姐弟两人赶忙交换了一个眼色,打住了声。 * 这些日子,卢家上房总是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崔氏看了也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老头子。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的动静她也都看在眼里,三儿媳成日里摔摔打打的,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二房两口子早出晚归的,成日里不在家。也就老大两口子正常点,但大儿媳妇胡氏见了他们老两口也没个笑脸。 崔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卢老汉见老婆子从西间走出来,自缭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二丫头怎么样了?” “有杏儿陪着说话,倒是比前两天更有精神了。” 卢老汉点点头,没再说话。好点儿就好,家里闹成这样,若真是不好,他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氏欲言又止,实在不想讲心里藏的事告诉老头子。 事情还要从前两天说起,这阵子崔氏一直睡在小女儿屋里,就怕她再犯病。前天半夜里崔氏被渴醒了,起来喝水,突然听见女儿说梦话。 若是普通的梦话也就罢了,竟和杜家的后生杜廉有关。 崔氏越听越心惊,竟一夜都没有睡着。次日,待卢桂丽醒来后,崔氏便忍不住追问女儿。 卢桂丽起先不说,后来实在被问急了,才说出自己对杜廉早已是芳心暗许之事。 崔氏大骇。 之后又满心凄楚,若不是她,女儿也不会是这样一副身子,若不是这样一副身子,女儿也不会受这么多苦,甚至连人都嫁不了。 崔氏越想心里越苦,忍不住就和女儿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哭完后,卢桂丽对崔氏说:“娘,你让我嫁给杜廉吧,若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 崔氏听到这话,又哭了一通。她很想对女儿说,即使你死了,你也嫁不了杜廉,可她不忍心。 于是她就劝女儿,苦口婆心的劝。 可惜卢桂丽仿若魔怔了似的,打定注意就要嫁给杜廉,还差点又犯病了。 这不,方才在里头卢桂丽又在求崔氏。 卢桂丽说得十分可怜,她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就想嫁给杜廉。而崔氏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说给胡氏说说看,让她去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头子? 崔氏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去了炕边坐下来,和卢老汉说了此事。 听完后,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思。 “老头子,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才好?” 卢老汉在炕沿敲了敲烟锅,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非常平静。 “二丫头是打定主意了?” 崔氏欲言又止地点点头:“二丫头她……” “你去吧,让老大媳妇多操操心,若是杜家真能答应,就把家里的田陪过去五亩。” 崔氏震惊:“老头子……” 卢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崔氏心绪纷乱地走出上房大门。 烟雾中,卢老汉浑浊的老眼闪了闪,又黯淡下来。 * 胡氏这些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自打她将二房的意思告诉给妹妹后,她就急了。又是怨她办事不利,又是怨卢家耽误了自己的事,还威胁让胡氏借她银子,若不然就把她算计侄女的事公之于众。 胡氏恨得牙直痒,可又不能不要名声,只能又借了点银子给杜寡妇。 而卢家这边,梅氏和乔氏都罢了工,家里的所有活计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关键胡氏还不能不做,谁叫她是素来识大体的大儿媳妇。也幸好还有儿媳妇小胡氏给她帮忙,要不然胡氏还真忙不过来。 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不,又有人来给自己添堵了。听完婆婆说的话,胡氏当即就恼了,若不是对方是她婆婆,她非得好好的讥讽对方一把不要脸皮。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病秧子还肖想她侄儿,真是好大的脸!! “娘,你该不会忘了小姑和廉儿可是错着辈分。”胡氏耐着性子道。 崔氏老脸窘了一下,支吾道:“咱家和杜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隔着姓呢,咱们村里老李头家的二小子,不也是娶了他嫂子娘家堂妹的女儿。” 胡氏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可让她跟婆婆甩脸子,以她的性格也是做不出的,只能闷着不出声。 崔氏似乎没有看出胡氏的不情愿,又或是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老大媳妇,这事就麻烦你操点心了,我知道这事做得有些不对,可我实在磨不过二丫头,她身体又不好,着急不得。你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咱家陪嫁不了多的,就给几亩田吧。” 胡氏更生气了。 还陪嫁田?这田是卢家的,陪嫁给了卢桂丽,那她们大房以后不就要少分一些。这卢桂丽以为自己是卢娇月,陪嫁几亩田就能让杜家娶她进门?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胡氏愣了一下,竟没有发火,而是道:“行了,娘我知道了,我帮您去问问。只是若不成的话,您可千万不要怪我。”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能去问问娘就十分感激你了。” 崔氏一脸讨好的笑,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也真是难为她了。 *** 胡氏到杜家的时候,杜寡妇正站在院子里的骂小女儿杜鹃儿。 杜鹃儿今年十四,长得与杜寡妇极为相似,都是柳叶眉,高颧骨,薄嘴唇。到底因为占了年轻的便宜,所以她的面相并不像杜寡妇那样显得有些刻薄,反而有几分属于少女明媚。 杜鹃儿性格十分泼辣,嘴皮子也厉害,杜寡妇骂她,她也不甘示弱,一句一句的和自己娘顶着。胡氏站在杜家院门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母女俩为什么吵起来。 原来自打那次胡氏跟杜寡妇说了卢家二房的意思后,杜寡妇就急了。一年时间太长,她肯定是等不了的,不免就想另谋出路。 其实和卢家二房议婚的这段时间里,杜寡妇也一直没闲着,卢娇月的条件确实不差,儿子也看中了,但杜寡妇还是觉得儿子应该值得更好的。她不光在有意想和杜家结亲的人家里筛选着,自己还打听了一些附近村子家境好的,挑过来挑过去,除了牛角村的莫家,竟再没有比那卢家娇月更好的。 于是,杜寡妇便歇了心思,就等着卢家二房那边。 哪知突然出了意外,卢家二房竟让杜家等一年。大姐来跟她说的时候,杜寡妇嘴里没说,心里不禁在琢磨是不是大姐在自家身上动了心眼,怎么卢家二房竟连两亩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是她说的二房很有钱,背后还有个更有钱的梅家吗? 不过她肯定没有那么傻的将心里话说出来,索性将整件事都赖在胡氏头上,顺便从她身上弄点银子花花。 等胡氏走后,杜寡妇就打算再给儿子说门亲事了。 不过杜廉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杜寡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自是事先问过儿子的意思,再做打算。哪知杜廉竟然不干,竟认准了卢家娇月。 别看杜寡妇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泼辣,她在杜廉面前却丝毫没有办法。她各种对其晓以利弊,无奈杜廉坚持人无信不可于世,既然卢家目前有困难,等到明年也没什么。 杜寡妇心里大苦,谁也不怨,都怨她自己将儿子养得不食人间烟火。寻常家里有什么事,她也不同儿子说,杜廉自然不信家里已经到了快揭不开锅的地步。 说服不了儿子换门亲事,家里的生活又快维持不下去,杜寡妇于是就将主意打在了女儿身上。 杜鹃儿也不小了,也该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她也是个急性子,前面刚打定主意,后面就托人给杜鹃儿说亲。说亲的媒婆来到杜家,列举了几家有意向的,杜寡妇挑中了隔壁韩家庄一个叫韩老实的人。 这韩老实就叫韩老实,并不是什么绰号,是他爹给他取的名字,因为这孩子打小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人闷得厉害。没曾想韩老实长大了,娶了媳妇,立了门户,竟开始不‘老实’起来。 其实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就一个,爱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头一个嫁进门没几年,人就没了,当时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只当这小媳妇身体不好。后来,隔了两年,韩老实又娶了一个进门,慢慢的关于他打媳妇的事才流传出来。 只是媳妇是别人家的媳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就是碰见的时候,出言劝上几句。可韩老实这人你别看他平时话少,竟是个不听人劝的性子,别人越劝,他打得越凶,渐渐竟没人再敢劝了。 这不,第二个又打没了,家里便开始给他张罗再娶一个。 肯定有人说,既然韩老实这么喜欢打媳妇,怎么还有人愿意嫁给他。谁叫人家有个好老子,好爷爷。韩老实的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他爹则是韩家庄的里正。 韩家庄整个庄子都是姓韩的,几乎没有几个外姓人家,这种一个姓的庄子都团结得厉害,这也是为何韩老实连着打死了两个媳妇,竟没人敢找上门的根本原因。 杜寡妇看中韩老实,不光是因为人家爷和老子有本事,更是看中了韩家给的聘礼。韩家那边说了,只要能将人嫁过去,韩家那边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 二十两银子? 够杜寡妇一家用几年了,至少在杜廉考上秀才之前,杜家再不用为银钱发愁。 被银子晃瞎眼的杜寡妇,顿时拍板决定了,将女儿嫁过去。 只可惜,她想得挺好,可惜杜鹃儿却不愿意。 杜鹃儿完全一副杜寡妇的泼辣做派,先是跟她娘闹,闹不听了,就威胁:“你又想像当初卖大姐的时候,那样卖了我?想让我嫁,行!抬着我的尸首过去!” 这不,杜寡妇眼见对女儿晓以利害不行,便骂上了。 “行了,还有完没完,也不怕人笑话!” 胡氏挤过围在杜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往里面走去。 杜寡妇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走到院门前伸手赶人。 “看什么,没看过当娘的骂女儿的?” 当娘的骂女儿确实看过,但当娘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却是没看过。 早先杜寡妇嫁大女儿的时候,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还不觉得,后来杜春花过得不好,旁人也只当她是命苦。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命苦,分明是当娘的坑自己女儿。 不过大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顶多也就只能背地里议论几句。 围在门前的人们呈鸟兽散,杜寡妇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转身回来。 “你来干什么?”杜寡妇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看胡氏分外不顺眼,若不是因为对方耽误了自家的事儿,她如今何必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 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真以为她舍得?还不是没有法子了! “怎么?我不能来?”胡氏反问,脸上难得带了点笑。 杜寡妇哼了一声:“若是来看笑话的,就赶紧走吧,不是因为你,我何必逼我鹃儿。” 胡氏气笑了,这人什么理论!不过她今日是有事前来,自然不想还没开始就和对方谈崩了。 “我找你有事,进屋说吧。”说着,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杜鹃儿,道:“鹃儿,你别怕,大姨一定不让你娘将你嫁去那韩家。” 杜鹃儿眼珠一转,佯装捂着脸哭道:“大姨,还是你心疼我。” “好孩子,别哭,快洗把脸去,我劝劝你娘。” 杜鹃儿扭身进了灶房,胡氏则和杜寡妇进了堂屋。 “你要说什么事?”杜寡妇十分疑惑,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亲姐姐的性格,她既然方才对鹃儿说了那话,肯定就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嫁鹃儿?难道卢家二房那边有转机了。 想到这里,杜寡妇的脸不禁亮了一下。 胡氏在心里撇了撇嘴,瞥了炕桌一眼:“有茶没?给我倒杯茶来,走了一路,可是渴死我了。” 杜寡妇当即就想翻白眼,可惜忍不住了。 杜家当然有茶,杜廉是个喜欢风雅的,他有不少要好的同窗,偶尔也会来杜家做客,所以杜家是有备茶叶的。 “还要喝茶?水不行吗?”杜寡妇心疼得直打哆嗦,这茶叶可是不便宜。嘴里虽这么说着,人还是下了炕,折腾着去给胡氏倒茶了。 茶端了上来,是用白瓷盖碗盛来的,这也是杜寡妇为了杜廉准备的。杜廉说了,他与同窗在一起都是这么喝茶的,于是杜寡妇便咬着牙买了这套茶具,整整花了她五百文钱。 胡氏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才搁下茶碗:“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卢家那边的事儿……” “那边改主意了?”杜寡妇眼睛更亮了。 胡氏皱着眉,顿了下:“与二房那边没什么关系,是我婆婆……” 胡氏倒也没遮掩,将卢桂丽心悦杜廉的事,以及卢家老两口想和杜家结亲的事说了出来。 杜寡妇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即就骂了起来,一边拍大腿,一边骂:“瞎了她的狗眼了,一个病秧子,竟然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活该她是个短寿的,死不死活不活的瘫在炕上,有爹生没爹养的烂东西……” 见妹妹骂得如此难听,胡氏厌恶的皱了皱眉。早年她妹妹其实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得如此粗鄙。 “行了行了,打住!我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不是听你骂人的!”胡氏道。 “排忧解难?什么意思?” 胡氏清了清嗓子:“我婆婆说了,若是杜家愿意娶我那小姑子进门,愿意给我那小姑陪嫁五亩上等良田。” 她举起一个巴掌,在杜寡妇面前晃了晃。 杜寡妇顿时一愣,心里快速的计算着。 五亩上等良田,一亩差不多要十两银子,五亩的话,就是五十两。尤其田地的价值可不是银子能衡量的。杜寡妇也是庄户人家出生,庄户人家对田地的热爱,那是上至老下至小,没一个能跑得掉的。 有银子,并不代表就能有田,可有了田,就一定会有银子。到时候不管是佃出去,还是自己种,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而杜寡妇想得更多,五亩田拿到手里,到时候先卖两亩换钱,剩下三亩佃出去,到时候手里即有了钱,田里还不停的有出息进账。 可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想要得到五亩田的前提是,娶那病秧子卢桂丽进门。 她儿子在她心里可是宝贝疙瘩蛋,镶了金边的,杜寡妇可舍不得如此糟践自己儿子。 胡氏既然能来,肯定是有成算的,她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她对说服对方很有信心。 胡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此时响起:“你应该知道我那小姑在卢家有多么受宠,比起我那侄女娇月也是不予多让。她的身子确实不好,可换个念头来想,这恰恰也是她最好的地方。廉儿即是我侄儿,我肯定是向着他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可那五亩田却是实打实能落在你手里的。” 胡氏的语气很淡然,杜寡妇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等廉儿日后有了出息,她差不多也不行了,到时候什么妨碍没有,廉儿又能再娶一房媳妇,何乐而不为?” “可她的身子——”杜寡妇还是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她那身子得靠药养着吗?咱家可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胡氏见杜寡妇口气有所松动,又笑着道:“卢家是知道杜家家境的,你觉得我那公婆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不怕告诉你,前些日子家里才又闹了一场,公婆拿出了三十两银子给她治病,三房闹得厉害。” “三十两银子——”杜寡妇激动得嘴唇都抖了起来。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自己拿过三十两银子。 卢桂丽是卢家老两口的心头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女儿,也就是说杜家可以完全不用去出卢桂丽的药钱。相反,杜家却可以白得五亩上等良田。至于养着卢桂丽的问题,那就不用提了,反正就是多个人吃饭,也费不了什么。 就目前来看,卢家老两口至少还能活十几年,只要有这两个老的镇着,卢家的银子就和是杜家的没有什么区别了。今天能拿三十两出来给卢桂丽出来治病,明天就能拿五十两,反正卢桂丽在他们手里,还治什么病啊,只要保着她不死就行了。即使卢家老两口早死,可谁知道那卢桂丽能活几年?就跟她姐说的那样,那五亩田可是实打实能落在她手里的。 杜寡妇心怦怦直跳,脑海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恍惚间,胡氏的声音飘忽的传来。 “这桩买卖可是做得?” “自是做得的!” 杜寡妇回答之后,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竟是浑身大汗淋漓,也不是惊的还是喜的。她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道:“那你能得什么好处?” 她这个姐姐可从来是不做亏本的买卖,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钱,等于是在从她身上刮油,她能愿意?! 胡氏自然明白妹妹想什么,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我婆婆逼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肯定不会愿意让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银子。我自是不愿意的,可银子是花在卢桂丽身上,还是花在杜家身上,于我来说都没啥区别。既然如此,银子能花在廉儿身上,我心里还舒坦些。以后廉儿若是出息了,让他记着我这个大姨的情分就行了。” 胡氏说得太坦白,杜寡妇竟无法反驳,她呐呐道:“廉儿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姨对他的好。” “那这事你看?” 杜寡妇想了又想,方一咬牙道:“行!” * 胡氏辞别杜寡妇,一路往回走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千万别怨她心狠。 一直以来卢桂丽就是胡氏的一块儿心病,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小姑子死了就好,无奈卢桂丽身子虽不好,但命却一直很顽强,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将卢家的钱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夺人钱财,无疑于杀人父母。胡氏日里看着男人看着自己两个儿子,那么辛苦的挣钱,没少恨得牙痒痒。可她能怎样?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她男人是卢家的长子,所以只要卢桂丽活一天,老两□□一天,他们就永远甩脱不了这个重负。 胡氏是个聪明的人,当她意识到自己无法甩脱卢桂丽这个负担时,她便不再去想了。她反而更怕的是二房三房会闹着分家,因为随着时间的过去,所有人都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持续性的压榨,不光是她,二房三房同样如此。若不然三房这几年也不会闹得如此厉害。 若是卢家一旦分了家,公婆跟着大房过是铁定无疑的,公婆不可能会扔下自己的女儿不管,那么就等于将卢桂丽这个负累加注在了大房的身上。 胡氏不能让男人和两个儿子乃至以后自己的孙子,就为卢桂丽这一个人活,她得拉着人分担。所以若说整个卢家最不想分家的,不是卢老汉老两口,反而是她胡氏。 胡氏怕,怕得夜不能寐。 所以她费尽心思的不想分家,男人以为她是懂事,说她识大体,说她不像两个弟妹那样,没让他在中间夹着为难。 天晓得胡氏有多么不想这么识大体! 三房两口子人懒且不要脸皮,胡氏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心思,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相对好对付的二房身上。 只要二房不分家,就凭三房闹腾不出来个什么。 这也是为何当初胡氏会动了想将卢娇月嫁去杜家的心思,她那个妹妹是个不好相与的,只要二房的心肝宝贝在自己手上,她料定他们不敢提分家。 这样一来,就等于将整个二房都绑在了大房的身上。 谁曾想这其中竟会发生这么多意外,先是二房两口子让杜家等一年,再是卢桂丽犯病,卢家大闹了一场,紧接着婆婆又来说小姑子竟对自己侄儿动了心思。 那个病秧子竟然想嫁给廉儿? 胡氏震惊之余,突然发现上天似乎又给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只要能将卢桂丽嫁出去,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乃至大房的负累了,到时候她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不想分家。 一瞬间,胡氏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绿了,水也清了。 至于小姑子嫁去杜家后,会是个什么样的遭遇,以及亲妹妹被她坑后,是个什么反应,胡氏懒得去想,也不想去想。 只要能将卢桂丽送出卢家,她觉得多费点心思不算什么。 不知觉中,胡氏已经回到大溪村。 回到家里,她孙女小妞妞正在院子里和鸡玩,胡氏笑得慈爱,走了过去。 “妞妞,好玩吗?” 小妞妞好奇地的望了奶奶一眼,点了点头,踮着小步子又去撵鸡了。难得今日胡氏没有出言喝止,反而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氏早就看见大儿媳妇回来了,强忍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走出上房。 “老大媳妇,你回来了啊?” 胡氏进了东厢,崔氏随后跟了过去。 “那事怎么说的?”崔氏问得忐忑。 胡氏犹豫了一下,道:“我那妹妹说要考虑一下。” 崔氏有些失望,“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有关孩子的终生大事。” 陷入思绪中的她,并没有发现胡氏脸上异常灿烂的笑。 * 卢娇月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崔氏从上房里出来。 今日,崔氏的脸色难得好了起来,卢娇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月儿,这是去哪儿啊?” “奶,我去桂丫家把她让我帮她改的衣裳送回去。”卢娇月垂着眉眼,手指无意识的在手里的包袱上磨蹭着。 崔氏也没说其他:“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人便出门了。 她提着手里的小包袱,一路避着村里人,到了村尾。 这个地方比较隐秘,一般村里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走,韩进每日接送卢广智,都是在这里的。 卢娇月站了一会儿,就见远远一辆马车往这里驶来。 马车刚停下,卢广智就从车上蹦了下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他就看见了大姐手里的包袱,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韩进坐在车辕上,手持一柄牛皮鞣制的马鞭,看向这里。依旧是一身黑衫,卢娇月心里犹豫的同时,心想这进子叔果然衣裳少,见到他几次,都是穿同一身衣裳。 殊不知韩进是个懒得麻烦的性子,家里又没人给他做衣裳,于是就去了成衣铺,捡着同样的衣裳一买就是好几件。之所以会选黑色,不过是因为黑色耐脏,他们做这一行的,少不了会偶尔见血,黑色就算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显。 卢娇月踌躇了一下,轻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进子叔……” 成日里被卢广智进子叔长进子叔短的叫着,按理说韩进已经有免疫力了,可当听见她也这么叫的时候,不免就觉得有些心塞。 幸好被今日又见到她的惊喜给冲淡,韩进倒也没黑脸,而是十分淡定道:“有事?”其实他眼睛早已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卢娇月踌躇道,“谢谢你帮我弟弟找了这份工,又麻烦你日日多绕路来接送他……” “无妨,反正我要回家,又有车,不当什么事儿。”他黑眸又在卢娇月手上的包袱绕了绕,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喜色。 卢娇月举着包袱,有些犹豫地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一身衣裳,算是谢谢你如此劳心费神的替我弟弟张罗,还望进子叔你不要嫌弃。” 韩进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她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低垂的眉眼,和花瓣似的唇,以及白皙柔腻的颈子。他不禁眼神暗了一下,正想说什么,一旁卢广智笑着插言道:“姐,你就别担心了,进子叔不会嫌弃的。”他又对韩进道:“进子叔,我姐针线活儿很好的,一定很合你身。” 这个韩进当然也知道,依稀还记得之前有次梅庄毅冲自己显摆,说自己外甥女长大了,会给舅舅做衣裳了。当时,让韩进去看,也没看出那衣裳上能长朵花儿出来,怎么梅庄毅那么高兴。 后来,认识了她,再去回想,想一次,韩进就嫉妒一次。也因此,当韩进得知卢广智在暗里地打听他喜欢什么的时候,他特意让人告诉那小子自己衣衫没人打理的事。 果不其然,这傻小子上当了。 韩进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很想把这包袱打开,当场试试来看。 “那就谢谢你了。” “不当什么。”卢娇月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那进子叔,咱们就先回去了啊。”卢广智道。 韩进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次日,韩进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老大穿黑色,突然见老大换了一身别色的衣裳,一众人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倒是胡三心下了悟,笑着打趣:“进哥,这身衣裳是在哪儿做的,看起来挺不错,告诉咱在哪儿做的,下次咱们也去。” 这宅子里住的都是些单身汉,平时自是没人替他们打理衣裳,寻常身上穿的鞋和衣裳,都是成衣铺买的。也因此胡三问这话,竟没人起疑,也就是韩进听出了这话里调侃的意思。 大家顺着胡三的话,再次去看韩进,才发现他这身衣裳真是不俗。这些汉子们个个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见识,让他们去形容,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老大穿了这身衣裳,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衣裳是一身短褐,可又与一般短褐不同。 整体呈银灰色,是用上好的细棉布所制,袖口与裤脚都做收紧处理,并在衣襟、袖口、裤脚用同色但更深一色的绣线,绣了些暗纹。配以同色的宽幅腰带及短靴,让韩进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当初卢家姐弟两人商量好送衣裳后,为送什么样式,可是费了一些脑筋。让卢娇月来想,自是送直裰最好,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都是这么穿的。可卢广智却是觉得不好,在赌坊里做事,穿直裰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又见韩进总是一身短褐,于是便商议做一身短褐算了。 衣裳的布料是用卢广智赚来的银子买的,算不得多好的布料,但也花了近一两银子。为了不失体面,卢娇月在上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卢娇月在上面费的这些心思,并没有白费功夫。 “是啊,老大,告诉咱们呗。” “老大,你这身衣裳挺好看的,不像是外面做的,倒像是哪个大姑娘做的。” 韩进掸了掸衣角,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为欢喜得意。 见众人调侃自己,他浓眉一扬:“怎么?今天不做事了?还不赶紧做事去。” 能在赌坊里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尤其对韩进的秉性,他们也极为了解。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俱都哄笑一声散去,边走边嘴里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姑娘给老大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胡三没走,他留了下来。 “进哥,你让我打听的那事打听出来了。大溪村和梨花岭那边都找人打听过了,没人听说卢家二房大姑娘定亲的事。” 听到这话,韩进蹙起浓眉。 竟然没人听说?难道说卢广智那小子是信口开河的?可他不可能拿自己姐姐的婚事信口开河,那就是说其中肯定另有猫腻。 胡三跟着韩进有些年头了,也当得起算是他的心腹,若不然韩进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他打听,他自然明白韩进在想什么。 “若不然咱们从卢广智那小子嘴里套套话?” 韩进望了他一眼。 胡三笑嘻嘻的,“进哥,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咱们努力努力,一定让你早点上嫂子。” 韩进笑骂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 * 在赌坊这种地方干活儿,说忙也忙,说闲起来也挺闲的。 赌坊是不关门的,通宵达旦的开,不过认真来说,赌坊的生意还是以晚上最好,白天当然也有生意,只是没晚上人多。 卢广智限于家里原因,只能白天来赌坊做工,赌坊白天的生意一般都集中在下午,所以上午的时候是挺闲的。 见徐聪眼圈乌黑的走了出来,卢广智不禁问了一句:“你昨晚儿又守了一夜?” 徐聪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做他们这种活计的,其实上工时间很轻松,混熟了以后,早点来,晚点来,没人会盯着你。同理,你多守上一会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肯定会有人说,你多干活赌坊里也不会多发你工钱。不过在这里干久了的都知道,他们这些‘打杂’的,极少有人会看中那点工钱,都是靠赏钱吃饭。既然和赏钱扯上关系,这就与运气、眼界有关了。偶尔碰到一两个貌似豪爽的赌客,他若是赌上一整夜,自然就有人会在旁边守上一整夜。运气好的话,到时候打赏定然不少,若是赌客输光了,什么也捞不到也属正常。 “怎么样?”卢广智好奇问道。 徐聪唾了一口,骂道:“别提了,那是个倒霉鬼,差点没把裤子输掉。”所以他自然没得到赏钱,甚至那人输了银子心情不好,还赏了他一脚。真是倒霉透了! “我先回了,困死了。”手里揉着腰,徐聪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看着对方那惨样,卢广智心中即是怜悯又是感叹。 每次见别人得到大笔赏钱,他也羡慕,无奈他只能白日里来上工,这种羡慕却是无用的。后来见多了,他反倒不羡慕了,而是越发警惕自身,千万不能沦落到有些人那种样子。为了点赏钱失了尊严倒不要紧,就怕没了骨头。 站在那里感叹了一会儿,卢广智才往里面走去。 他进去转了一圈,只有一楼大厅里还有几桌还在赌,个个都是赌红了眼的样子,眼看是不输个精光不会走了。卢广智觉得甚是没趣,便在靠大门的位置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 “三哥,卢广智那小子和臭虫李吵起来了,看样子两人要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癞痢头瞅着动静不对,便赶忙来跟胡三说了。 换着其他人,他们自然没有这么好心,那群打杂的经常会为了一点赏钱,或者抢一两个贵客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也不再少数。可谁叫卢广智那小子是老大带进来的,还专门吩咐要多盯着些,瘌痢头自然不敢轻忽,不光日里让自己侄子瞅着,自己也盯着。 胡三眼光闪了闪,道:“走,咱们看看去。” 臭虫李,人如其名,在广济赌坊里算的上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人物。卢广智初来乍到,对他并不熟悉,只听说这人不怎么好相与,却没正儿八经见识过。尤其平日里碰见臭虫李,此人对他还算客气,两人之间倒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今日赌坊没什么生意,人闲了,自然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臭虫李在赌坊里晃了一圈,也没人跟他说话,见新来的那小子正坐在那里发呆,便走过去搭话。 两人坐在一起说些有没有的,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起初,两人聊得挺好的,卢广智还心想这人并不若其他人说得那样泼皮无赖。哪知没聊多久,臭虫李就原形毕露了,舔着脸跟卢广智打听他家有没有姐妹什么的,跟他介绍个,也让他能娶到个媳妇好暖被窝。 提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下臭虫李此人的外貌了。此人生得也算个头高大,可惜给人的感觉跟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总喜欢歪着脖子斜眼看人。尤其可能是光棍打久了,平日里邋遢得厉害,衣裳能穿一个月都不换,衣领袖口总是油乎乎的。 卢广智其实并不喜欢和此人说话,他之所以会忍着,不过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不想随随便便就得罪人。再加上这臭虫李虽人是埋汰了些,但在他们这群打杂的里面也算是个老人了,卢广智还想在他这里学点经验。 谁曾想到这人会突然大变脸,竟舔着脸让他把家里的姐妹给他说个做媳妇,还暖被窝,这就戳到卢广智的神经了。 卢广智打小就护他姐,平时没少在外面为他姐打架。卢娇月长得好,整个大溪村的人都知道,只是卢娇月甚少出门,外面能接触到她的人极少,接触不到姐姐,自然就想在弟弟身上下功夫了。 乡下人都喜欢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卢娇月作为大溪村最漂亮的姑娘(村花→_→),自然没少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若是卢广智没听见还好,但凡让他听到有谁拿他姐开玩笑,哪怕对方是个成年人,他也不会轻饶了对方。 当着面打不赢,他就背地里下黑手阴别人,村里与他差不多大年纪的一帮小子们,都与他要好,这些年来没少帮着他去阴人。 卢广智当即就阴了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臭虫李笑得十分无赖:“咋了?还恼上了?” 卢广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给韩进找麻烦,懒得与他争执,扭头便要走,哪知却被臭虫李从身后给拉住了。 “嘿,还真恼了?爷这么说不也是看得起你小子,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就算有个姐姐妹妹的,也不过是个小村姑而已,说给爷难道还屈了她不成?”臭虫李嬉皮笑脸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膈应人。 卢广智一把将他手挥开,讽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些乡下的泥腿子,我姐已经说亲了,我姐夫是童生,未来的秀才公。就你这模样,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他并不知道卢娇月与杜廉的婚事其间生了变故,所以在他心里依旧还将杜廉当做未来姐夫看。杜廉文质彬彬,又是读书人,自然把一脸无赖相的臭虫李比到没边儿。 “嘿,你小子说话气人……” “臭虫李,干什么呢一大早上!”胡三带着瘌痢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臭虫李堆起一脸笑,腰也塌了下来:“三爷早,这不没事呢,逗这小子玩呢。” 胡三笑骂道:“你又欺负人家年纪小,又是刚来的,我说你这臭毛病怎么不改改呢,小心惹到不该惹的人。” 什么叫做惹到不该惹的人? 臭虫李很快就心神意会过来,早就听说这小子后台硬,是韩老大带进来的人,他今天原本还想打听点虚实,哪知一时说滑了嘴,竟惹恼了对方。胡三可是韩老大身边最得力的人,一般没事的时候,他才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闲事。如今他都出面了,那就是说此事是真的了? 韩老大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手下一班子打手个个对他唯命是从,臭虫李可不止一次看到来赌坊惹事的人,是怎么被韩老大废去手脚,丢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一脸如丧考妣样,求道:“三爷,我可没惹他,不过见这小子亲切,就想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什么的,给我说一个。您也知道的,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在打光棍,家里的老娘天天操心啊!” 胡三笑唾着,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还想让人家把家里的姐妹说给你,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碍眼。” 臭虫李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就滚了。 所以说能在这赌坊里混得,个个都是能人,至少臭虫李这身能屈能伸的本事,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 望着臭虫李消失的身影,胡三笑着转头:“没事吧?这货平时没这么不识趣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 见胡三从中解活儿,卢广智自然不好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脸色。在赌坊里呆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尤其这种无赖,跟他计较,还真是没趣儿。且他也清楚这臭虫李为何会这么快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他。 既然不是因为他,他又何资格不依不饶? “三叔,我没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卢广智与胡三也是认识的,当初韩进将他带来,最先带他见的人,就是胡三。因为这阵子韩进很忙,极少会呆在赌坊,所以便让胡三对卢广智多照应着点。也对卢广智说,若是碰到什么事,可以来找胡三。 胡三浑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儿,还用得着谢,进哥这阵子有些忙,让我帮着照看下你,尤其我和你小舅舅也算是朋友,所以不用这么客气。” 胡三和小舅舅也熟识,这事卢广智却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想进子叔既然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胡三和小舅舅认知也正常。 这么一想,不禁感觉与对方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下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少年应有的腼腆之色。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三叔了。” 胡三哈哈地笑了几声,突然貌似随意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姐已经定亲了,怎么这事没见你小舅舅说啊。定的哪家的?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咱们可一定得去喝上一杯喜酒。” 卢广智没有设防,便也没隐瞒:“是我大伯母娘家妹妹的儿子,姓杜。至于什么时候成亲,这个却是没听我娘说过。” 胡三心里顿时一沉,心中连连苦笑,好不容易他家老大看中了一个姑娘,哪知人家姑娘竟然定亲了。 * 卢桂丽自打从她娘口中得到信儿后,就陷入莫名的兴奋中。 这段时间一直恹恹的她,难得自炕上爬了起来,来到妆台前,翻出许久未用的木梳,一面给自己梳发,一面嘴里哼着小曲。 崔氏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大好,见女儿这样,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坐一会儿就好,别累着了。” 卢桂丽头也没回,嗔道:“娘,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崔氏笑着摇头出去了。 卢桂丽给自己梳好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拿起一朵绢制的头花簪在头上,可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突然,她反应过来,伸手去在妆台上放的一个木盒子里翻了起来。 是一盒胭脂。 这胭脂放在卢桂丽妆台上已经许久了,是崔氏从卢明山货挑子上拿来给她的。卢桂丽平日甚少见阳光,脸上颜色也不好,崔氏心疼女儿,便给女儿挑了几盒胭脂,想给她脸上增添点血色。 只可惜卢桂丽极少会用,她平日里又不出门,擦给谁看。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有心情妆扮自己。 卢桂丽打开胭脂,伸出食指沾了些,桃红色的胭脂衬着她白皙的手指,显得格外的艳丽。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往唇上抹去。 抹好后,她微微的抿了下唇,对着镜子看,怎么都觉得很好看。 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卢桂丽以为是她娘,便笑着转头道:“娘,你看好看吗?” 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神。 “杏儿,你来了?”卢桂丽笑得更甜了,“你来帮我看看,这颜色怎么样?” 卢娇杏怔怔的看着对方的唇,卢桂丽的眉眼清淡,更显红唇娇艳。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桌上的胭脂盒。 这胭脂盒她是熟悉的,黑漆小木盒,巴掌大,呈圆形,盒盖上是一朵盛开牡丹,占据了整个盒盖的面积。打开后,里面是胭脂膏体,有嫣红色,桃红色,樱桃红色,每个颜色都是那么美丽。 她爹的货挑子上就有卖这种胭脂。 卢娇杏也想要这样一盒胭脂,可惜她娘从来不关心她,她爹也只关心今天出去卖货赚了多少钱,仅有的一点多余心思,就都放在了六郎身上了。她曾偷拿她娘的胭脂试擦了一下,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从她爹的货挑子上偷偷拿了一盒。 因为这盒胭脂,她挨了两顿打。不光她娘打了她,她爹也打了。她爹说这胭脂很贵,要五十文。所以她以为她拿了胭脂不会被发现,实则这种胭脂每一盒他爹心中都有数。 可卢桂丽却有,还不止一盒。 俱都因为她有个好爹好娘。 见卢娇杏不答,卢桂丽不免有些败兴:“不好看吗?那我换这个颜色试试?” 说着,又从盒子里翻出来一盒来,卢娇杏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她快了两步上前,按住对方的手,“小姑,挺好看的,不用再换了。” “真的?” “真的。” 卢桂丽信了,因此也笑得更加灿烂,“杏儿,小姑还没有谢谢你呢,谢谢你给我出了个那么好的主意,杜家那边已经同意娶我过门了。”说着,她含羞带怯地垂下头。 卢娇杏一愣。 是吗? 杜廉要娶她了,娶这样一个病秧子? 明明主意是自己出的,可卢娇杏却一点都不开心,她只是想要利用小姑搅黄了卢娇月的婚事,万万没有想到杜家那边竟然会答应娶她。 杜廉为什么会答应娶她?为什么? “杏儿,你怎么了?怎么看你怪怪的?” 卢娇杏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对方一眼:“没啥,就是感觉有点累儿。” 卢桂丽关切道:“那你赶紧回屋睡会儿吧,三嫂这会儿在家吗?若不然你在我屋里睡会儿?” 卢娇杏摇了摇头,“我回自己屋睡。” 路过堂屋的时候,听见崔氏正在和卢老汉说:“……咱们要不要再给二丫头准备点嫁妆……” 她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袖下的手紧紧地攥着。 * 黄昏,大溪村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都升起了炊烟。 卢家,忙了一天的人们也都回来了。 晚饭照例是在上房用的,只是吃得极为沉闷,自打那次事后,卢家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僵硬。 饭罢,胡氏带着儿媳妇小胡氏收捡桌子。 卢老汉神情复杂地望了几个儿子一眼,道:“待会儿你们都来上房,我有件事对你们说。” 卢明川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卢明山好奇地看了他爹一眼,卢明海这会儿都快累趴了,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一众人散去,各自回屋洗漱沐浴。天气太热,一动就是一身汗,更不用说是干一天活儿了,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就是洗个澡,好好的凉快凉快。 等大家再齐聚上房时,天已经黑了,上房的堂屋里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柜子上,一盏放在桌上,倒是不显昏暗。 卢老汉坐在首位,依旧是一手持旱烟袋,另一只手磨蹭着烟杆。坐在一旁的崔氏,脸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却又隐有一丝忧虑。 “其实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二丫头要嫁了。” 这个消息太劲爆,一时之间,除了胡氏,以及早就知道内情的卢老汉、崔氏及卢娇杏,竟是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卢明山率先打破沉默,吃惊道:“小妹要嫁了?爹,你该不是会骗咱们的吧。” 第26章 .1, ==第二十六章== 在场所有人都很吃惊。 谁不知道卢家三兄弟有个常年卧病的亲妹妹,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整个大溪村都知道。 谁会来跟这个药罐子提亲?那不是娶个媳妇进门,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所以说卢明山也许就是卢老汉前世的债主,每每说出的话都能快很准的戳中他的心肺管子。 卢老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打破了,沟壑纵横的脸皮隐隐有些颤抖。 “老三,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你爹一大把年纪了,至于来骗你?!” 卢明山神态蔫蔫地缩回头,但眼中依旧写满好奇,其实其他人也差不多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那爹,小姑说得是哪家啊?”这次轮到乔氏打破沉寂了。 卢老汉并没有理她,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尤其这两年乔氏总是怂恿着老三闹分家,卢老汉对她更是心生厌恶。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也知道二丫头的身子,能有人家上门提亲,也算是上天疼惜二丫头命苦。我就想着二丫头身子不中用,也不能让人家对方吃亏,毕竟二丫头嫁过去后,也做不了活儿,只能好生养着,所以我就想……” 这时,乔氏又出声了,声音尖利。 “爹,你该不会又想让咱们给她出银子吧!”乔氏也是上当的次数多了,见着一点不对,就下意识地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其他人虽没有说话,但眼里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 由不得别人不多想,因为听卢老汉的话音,就是这个意思。 “我先说好了,咱们三房可没有银子了,爹娘你们若是再逼的话,我就带着六郎上吊去我!”乔氏继续说。 卢明山如丧考批的垮着一张脸,眼睛瞄着卢老汉,嘴里却是对乔氏道:“媳妇儿,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卢老汉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他使劲呛咳着,指着两人的手隐隐发抖。 “给我打住,都给我打住,你爹我可没有想要你们的银子。”卢老汉似乎被气得有些狠了,本来有些难以启齿的,这会儿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语速极快地道:“我准备把咱家的地给二丫头陪嫁几亩,也就权当她日后花销了。” 这又是一记惊雷,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乔氏又开口了:“还几亩地?爹你当咱家是大地主啊,你儿子孙子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你口一开就是陪嫁几亩地!她卢桂丽难道是千金大小姐不成?!” 最后这句话,她是扯着嗓子对西间喊的,也不知道卢桂丽在里头有没有听见。 卢老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老眼狠厉地瞪着她,脸皮子直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地是老子的地,我说给谁,就给谁!” 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卢明山一把拉住,卢明山也顾不得其他,当着众人的面就对乔氏使起眼色来,就怕这蠢婆娘坏了大事。 乔氏自然也不是个傻的,当即就反应过来。 几亩地确实不少,但与卢桂丽这个无底洞相比,却是算不了什么。能将这个药罐子送出去,几亩地又算得了什么! 乔氏明白过来意思,差点没对卢老汉竖大拇指。 这老头子终于想明白了啊,知道赶紧将那瘟神送出去,若是他早有这种想法,这几年他们三房何必闹这一出一出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想着若是能将小姑子送出去,又不用陪嫁田该多好啊。 不过乔氏也知道这是妄想,以公婆两人疼女儿的程度,能动了这种想法也是难得,估计老两口也是深思熟虑后才打定的主意。 卢明山笑眯眯的:“那爹,咱未来妹夫是谁啊,小妹说给哪家了?” 卢老汉脸皮子一抖,略微有些犹豫道:“是杜家,杜家那后生杜廉。” “杜廉?那不是大嫂娘家妹妹的儿子吗,这不是跟咱错着辈分,咋就把小妹说给他家了?那以后我是叫他妹夫,还是叫侄儿啊。我记得那杜廉是个童生的,咋就看中了咱家小妹了?”卢明山一脸不敢置信。 卢老汉刚窘迫完,就又被儿子戳了下心肺管子,顿时就怒了。 “你闭嘴,没人叫你说话。还有,他怎么就不能看中二丫头了……” 另一边,二房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卢娇月。 同时,大房那边,胡氏目光闪烁,没敢去看男人疑惑的脸色,更没敢去望二房那边。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 “胡氏,这事儿你得给我个交代!” 说话的人正是梅氏。 此时她满脸怒火,脸都气红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卢老汉又被人打断了话,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次了,他也有些恼了,顿时斥道:“梅氏,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 梅氏没有理她,不管不顾地就想向胡氏冲去,却被身旁的卢明海一把拉住。 “胡氏,这事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个交代,咱们就没完!” 梅氏太生气了,她累死累活在外面做工,就是想既不委屈儿子,也不委屈女儿,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她来不及去多想这其中的端倪,满心满肺都是怒火,又见卢明海拉着自己,她迁怒的就上去挠了他一把。 “卢明海,你说你跟你大哥说的,这就是你跟你大哥说得结果?你来告诉我,怎么我家娇月的亲事,就成了她卢桂丽的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这就是你们卢家人的本事?” 怨不得胡氏将话说得太难听,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几乎将整个卢家人都骂了进去,可竟然没人敢出言反驳。实在是梅氏所说之事,太令人震惊。 怎么就成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难道说之前卢娇月和杜廉议过亲? 卢明海这会儿也满腹疑惑,他确实有将事情和大哥说,大哥也应承的好好的,只是大嫂那边一直没有给他回话。他本想着没有回话,就是好消息,再加上这段时间实在太忙,竟忘了这事。突然发生这么一出,连卢明海也懵了,他不禁望向卢明川。 卢明川赶忙解释道:“这事儿我跟他娘说过了。”又转头去看胡氏,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看!” 所有人都望着胡氏。 她的脸僵得像似糊了层浆糊,明明脑袋里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怎么反应,却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过了一息,或是两息时间,胡氏才反应过来,露出一张哭脸。 “他二婶,你可千万别怨我,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娇月。”她满脸的愧疚之色,边说边抹眼泪,“那天他爹确实将这事跟我说了,我隔天便去了杜家,将你们的意思跟我那妹妹说了。哪曾想她却多想了,竟以为是咱们卢家嫌弃她家穷,不想跟她家结亲,当场便说了此事作罢的话。我百般解释,她不听,后来两人还因此争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就调转回头,等人回来了,才发现自己办了件错事。再怎么气恼,还是得以月儿的婚事为主,不该意气用事……” 听到这里,卢娇月目露疑惑,乔氏却是撇了撇嘴。而梅氏,脸色依旧不好看,到底不再像之前那般仿若要吞了人似的了。卢明海小声在她耳边咕哝了一句,“我就说大嫂不是那种人,你不该这么激动。” 卢明川脸色本来也不怎么好的,这会儿也缓和了下来。 到底大家还是十分好奇,怎么这事儿就成这样了。 胡氏继续道:“回来后,我越想越后悔,可又泼不下脸皮再去说,心想等过几日,这事淡了,再去说道说道。总归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两个孩子也打小熟识。”说到这里,她望了崔氏一眼,忐忑道:“谁曾想,娘突然来找我,说桂丽相中了廉儿……” “……娘说小姑子打小身体就不好,从来没求过她什么事,也就这件事求她了。桂丽是咱们打小看大的,说句过格的话,我几乎是将她当做自己孩子看大的。她刚病了那么一场,这会儿是万万受不得刺激。无奈之下,我就暂且答应了下来,心想杜家那边恐怕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也让她死了这条心……都是我想错了,都是我想错了啊……” 胡氏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可谁都知道结果了,杜家那边答应了卢家这边的亲事,但不是和卢娇月,而是和卢桂丽。 也许是杜寡妇真恼了,也许真是阴错阳差,总而言之,现在两家人已经商定好了,就等男女双方过庚帖下聘了。 “那咱家娇月怎么办?”梅氏问。 没人回答她,卢娇月满心担忧地走过去扶着她,叫了一声:“娘——” 她很想对她娘说自己没有关系,她巴不得不用嫁给杜廉,她早先便说过了的。可在场这么多长辈,却是不能多话的,只能用略显焦急的目光望着她娘,寄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胡氏的哭声依旧在上房里盘旋。 梅氏脸色苍白,她望了望屋里其他人,又去望垂着眼帘坐在上首处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卢老汉两口子。突然,她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翻,人就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 梅氏甫一睁开眼,就看见女儿坐在她面前。 她拉着卢娇月的手,痛哭出声:“月儿,都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耽误了你,都是娘没本事,拿不出那两亩田的银子……”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素来刚强的女人还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女儿,若不是她一直在儿子和女儿之间犹豫,她女儿又何必经历此遭。 卢明海半抱着她,也是一脸沮丧之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媳妇。 卢娇月赶忙安抚道:“娘,女儿并不想嫁去杜家,我早先就跟你说过了的,你和爹不用担心我,女儿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们,杜家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若不是你爹你娘没有本事,何至于如此。” 卢娇月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说她爹娘为人太实诚,还是太傻?就不提其他了,光凭大伯母没有解释为何明明杜家正和她议亲,突然改成了她小姑,这就是个漏洞。一般的人家,哪家会没有讲究,先跟侄女议亲,亲事不成,就换了女方的小姑姑? 怎么他们就没看明白,反倒顺着大伯母的意,竟把自己给怨上了。 其实卢娇月也知道,她爹娘这是关心则乱。 可罪魁祸首胡氏,却是让她恨上了。 若说之前卢娇月对胡氏此人只是心生膈应,这件事却让她真真正正将这个表面一团和气,实则背地里干的事都挺恶心人的大伯母给恨上了。恨的倒不是她拿自己的婚事不当成回事,她本来就不想嫁给杜廉,而是她肆意欺骗父母,拿着爹娘对她的信赖当泥踩的行为。 卢娇月不想让爹娘上了胡氏的当,遂道:“爹,娘,你们别被大伯母骗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梅氏哭声一听,仓皇道:“月儿,你说的什么意思?” 卢明海虽有些不满女儿背后说道长辈,到底也没有露出谴责之色。 “你们想想看,杜家先是与我议亲,就算因为那两亩地,婚事没成。哪家会这么不讲究,又换成和对方的姑姑议亲?还有今天爷爷说的,给小姑陪嫁几亩田的事,若是没有我之前的事,也就算了,结合之前那两亩田的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与其说是她爷爷心疼女儿,想给她陪嫁,卢娇月更相信是杜家见小姑的陪嫁比自己更重,所以才会临时换了对象。 当然,她大伯母肯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的。 也许以前卢娇月还不能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玄机,此时却是心中了悟,恐怕那总是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大伯母,心里也恼恨小姑拖累了家里,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才会从中使了手段,让杜家决定娶她小姑过门。 一旦她小姑嫁去了杜家,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人的负担了,就是不知杜寡妇为什么会答应娶她小姑进门,难道真是看中她小姑陪嫁的地?当然这也有可能,可卢娇月总觉得杜寡妇不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几亩地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稍微清明一些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玄机。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梅氏和卢明海也反应过来了。 “还有大伯母为什么不说换亲之事的细节,而是一语带过?就算她泼不下脸面,不想和杜家婶子低头,可怎么对象成了小姑,她就能低头了?还有奶奶跟她说小姑的事,她为什么不跟奶说咱家正和杜家议亲的事?若是她说了,奶再怎么疼小姑,也不会干出当姑姑的抢侄女亲事的事。”毕竟这要说出去,可是丑闻。 “其实大伯母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卢娇月面色复杂的说下结语。 其实这会儿她心情挺复杂的,暂且不论她大伯母这个人,至少她这次行为确实给自己彻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再也不用担心爹娘还想将她嫁去杜家了。虽然卢娇月知道自打自家决定让杜家等一年,和杜家那门亲事就不可能再成了。可毕竟还是有隐患,谁知道杜家会不会突然抽了筋答应下来。这么一来倒是一劳永逸了,哪怕小姑和杜廉的事不能成,她爹娘也不会再将自己嫁到杜家去。 可若是真让小姑去嫁,她清楚杜家是怎样一个狼窟吗?听她奶说的意思,是小姑自己看中了杜廉,卢娇月这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这件事情。 梅氏彻底呆住了,卢明海面色复杂。 “我找她去,这是把咱们当猴耍呢!” 一旁,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却是卢广智。 他动作太快,话音还未落下,人便冲了出去。 卢明海下意识想去叫住他,不知为何竟没叫出声。这时,门外又响起卢广智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屋里的人正疑惑,就见卢广智扯着一个人进来了,竟是卢娇杏。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卢娇杏缩着脖子,满脸胆怯,使劲挣着自己的手,可惜卢广智手劲儿太大,她挣不脱。 “说,你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卢广智逼问。大姐的婚事被人抢了,还是小姑抢的,他这会儿正窝火着,突然碰见卢娇杏偷听自家说话,自然是疾言厉色。 “我、我没……” “还说没,你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正想劝儿子别为难侄女,卢娇杏忍不住出声了,“我本来是想找堂姐说话的……”她支支吾吾的,突然猛地跺了跺脚:“我就是想来告诉堂姐,小姑姑是早就知道她和杜廉议亲这事。”她停顿了一下,满脸犹豫道:“是我跟她说的,我也是不小心听见二伯和二伯母说这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说完,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卢娇杏的话太令人震惊,不自觉中,卢广智松开了手,卢娇杏赶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卢娇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止小姑跳进那个狼窟,听完卢娇杏说的话,她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心思。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杜廉,而是她小姑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人。 还有卢娇杏,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说漏了嘴,恐怕是她早就发现了小姑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她面前道出自己要和杜廉定亲的事,为的就是想搅黄自己的婚事。而小姑则是听信了她的话,才会动了从中拦截的主意。 不得不说,卢娇月真相了,她的猜想与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人性吗? 卢娇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家人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人,可以让人毫无顾忌的去依赖去信任,可重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她才明白所谓的人性复杂。 就好比上辈子她被嫁给杜廉,出了她小姑的事后,她才隐隐有了猜测,恐怕上辈子她的婚事也是大伯母算计的结果。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炕上的梅氏冷笑,望着卢明海使劲冷笑。 “这就是我那好大嫂,这就是我那好小姑,这就是咱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把家里银子都给她填进去的好小姑……” 梅氏的笑容太讥讽,声音太冷,卢明海竟无言以对。 突然,他面露痛苦‘啊’地嚎了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爹——” “让他去!咱们当傻子太久了。” 梅氏望着屋顶,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 上房,自打所有人都散去后,上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光是堂屋这里,西间那边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灯,昏昏暗暗的亮着,像是两座死寂的坟墓。 “老头子……”崔氏犹豫道。 “别说了。”卢老汉满脸疲惫。 这时,卢明海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副僵硬的画面。 他根本没和卢老汉及崔氏打招呼,人直接就往西间去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炕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声。 “桂丽,我是你哥,月儿是你侄女,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你明知道娇月正在和杜廉议亲,你怎么就去求娘让她将你说去杜家?!” “老二——” 崔氏和卢老汉满脸震惊,可经历了之前,此时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他们只担(下转作者有话说) 27|26.1, ==第二十七章== 偌大一个汉子,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这是憋屈的眼泪,也是愤恨的。 这世间到底怎么了?都怎么了! 卢明海真的不懂。他上孝顺父母,下爱护弟妹,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不让人指摘。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媳妇和几个儿女了。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亲妹妹,是他打小看大的亲妹妹,他能看她去死?爹娘从来视妹妹为心头肉,他能看爹娘去死? 所以只有委屈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了。 卢明海不是不明白自己媳妇和儿女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他拼命干活儿,努力的赚钱,拼命地对媳妇对女儿对儿子好。他就想了,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们。可补偿到最后却是儿子的婚事一再被往后推,女儿的亲事被人抢了,而抢他女儿亲事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的亲妹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哥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可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卢明海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卢桂丽吓得直哭。 崔氏痛哭出声:“老二,你别说了,别说了,都怨娘,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啊!若是当年娘没生下你妹妹,家里也不会成这样……” 这些日子,崔氏虽是嘴里不言,心却是一直沉甸甸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又总觉得拖累了整个家,尤其之前发生的那事,家里闹成这样,更是让崔氏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整整折磨了她十几年。 可这世间没有若是,谁会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突然怀上的她,虽老脸窘然,心里却还是挺欢喜的。 乡下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可谁曾想这‘福气’竟是会这样,她竟给家里生了个‘祸害’出来。一直以来,崔氏都十分矛盾,一面她忍不住的去心疼女儿,一面她又总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整个卢家的债,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 而这债,却要让她儿子孙子去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大房三房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卢明川人还没进门,嘴里就在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回答他。 屋中一片死寂,只有崔氏的抽泣声与喃喃声在响着。 站在最后面的卢娇杏,看着缩在炕角一脸惧怕之色的卢桂丽,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地,卢明海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给我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 韩进坐在车辕上。 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卢广智应该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影。 韩进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胡三那里得到信儿后,韩进便让人去打听了,打听后的结果竟是那杜廉是个让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他生性好学上进,为人温文有礼,在云田镇那边学堂里,也深受先生看中及同窗的赏识。若说唯一有点不好,那就是他那娘不是个善茬。 可他娘不是他,根本不能作为错处来讲。 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她,即使韩进心中直泛酸,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韩进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觉得整个人都没劲儿了,这阵子他本是充满了动力,却在知道她已经与人说亲后,全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连着颓废了两日,身边所有人都不明白韩进到底怎么了,也就胡三心中有些数。 第三日的时候,胡三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了韩进的房门,说道:“若是真喜欢,就下手去抢,反正咱们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想要得到什么,可用的手段简直太多了。 话很糙,但理不糙,韩进一下子惊醒过来,跟胡三说今天不用他再去接卢广智,人便出了门。这两日韩进闷在屋里,都是胡三帮着接送卢广智的。 韩进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卢广智,正当他准备进村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就见卢广智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跑来。 “进子叔——” 韩进也没多问,做了个手势让他上车,哪知卢广智却搔搔脑袋道:“进子叔,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家里出了点事,我暂时走不开。”大哥不在家,爹和娘情绪不对,大姐又是个女的,卢广智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留在家里。 “怎么?你家出了什么事?”韩进问。 “是我姐……”卢广智只说了一句,就打住了。他也是一时说滑了嘴,这种事却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传出去恐会伤了大姐的名誉。 韩进蹙起眉:“你姐怎么了?”似乎明白卢广智的顾忌,他佯装正色道:“你小舅舅出门前,让我好好照顾他家里人,你应该知道你小舅舅挺关心你姐的,若是你姐真出了什么事,你最好别瞒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话都说成这样了,且卢广智也相信韩进的人品,遂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姐的亲事出了点岔子。” 韩进眸光一闪:“什么岔子?” 卢广智沉吟一下道:“进子叔,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韩进点点头。 卢广智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大体就是卢娇月的亲事被人搅黄了,搅黄的人正是他们小姑,因为这事,家里闹得很厉害。 韩进十分想笑,他努力得克制着唇角弧度,正色道:“这事确实是得避人,传出去就成丑闻了。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你大哥既然不在家,你这会儿确实不能离家,赌坊那边你不用操心,多在家里呆几日,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好了,你再去上工。” “那谢谢你了啊,进子叔。” 韩进赶着车离开,卢广智则转身回家。 * 整整一个上午,卢家上下都是一片寂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上房的门一直紧紧关着,东厢也是,就是西厢的门半掩着,乔氏隔上一会儿就到门前去瞅瞅外面的动静。 “这是连饭都不吃了啊。”乔氏小声抱怨道。 早上卢明山吃了几块糕点,所以这会儿他一点都不饿。他半靠在炕上,时不时的露出沉吟之色,“你说,咱们还分家吗?我看二哥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想分家,这会儿倒是个好机会。” “分,怎么不分!一定要分!”乔氏道。 卢明山还是有些犹豫:“这小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咱们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们三房闹着分家,本就是嫌卢桂丽拖累了家里。 乔氏来到炕前坐下,小声道:“你蠢啊,你就没想想这整件事其中的端倪?且不说大嫂把二房当傻子耍,你说杜家为什么愿意娶你那妹妹?说别的都是假的,肯定是你大嫂承诺对方什么了。就先不说爹答应给小姑陪嫁的几亩地了,小姑那身子你不知道?那是得药供着,得好生养着的,杜家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钱往水里扔?尤其杜家本就不富裕。那么问题就来了,那药钱谁供啊,你爹你娘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死吗?”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卢明山瞅了媳妇一眼。 乔氏一拍巴掌,“我那会儿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爹是下定决心要将小姑送出去,可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心软,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娘一哭,你爹就软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分家,跟二哥一起分?” 乔氏坚定地点点头。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响起几个男声。 “咦,家里怎么没人?” “爹,娘,爷,奶,你们在家吗?” 却是卢广义、卢广仁、卢广礼兄弟三个,从外面做工回来了。 卢家的壮劳力有多余的,所以下面几个小的总会趁农闲的时候出去做工,就想为家里多挣些钱。这次卢广义兄弟几个便是跟着一个泥瓦班子,去了别的镇上给人盖房子去了,一去就是近两个月。 乔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道:“都在家呢。”又单独对卢广义招了招手,卢广义面露疑惑走了过来,“三婶。” “义小子回来了啊,你爹和你娘在屋里呢。”她做了一个努嘴的姿势,笑得一脸‘故事’。 卢广义心中疑惑,点了点头:“那三婶我先回屋了。” 乔氏笑着目送他往后面走去,才转头斜着眼去看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胡氏。 “这下大嫂可高兴了,两个儿子都回来了。” 胡氏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 卢广义还未走到二房屋子门前,就见二弟往他这里跑了过来。 “大哥!” 卢广智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再怎么聪慧过人,也不过是个才十三的孩子,家里连着发生这么多事,他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撑不下去了。幸好中间出现了个韩进,将他带去了赌坊,给他拓展了一条新的路,暂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娘一直躺在炕上不吱声,爹从上房回来后,整个人就呆坐在炕角,也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未见好转,不光卢娇月心急如焚,卢广智也是。 此时见到这个虽不聪明,嘴也不会说,但沉稳踏实,老实可靠的大哥,卢广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咋了,二弟?” 卢广智紧紧的抿着嘴,拼命的摇头,等情绪稍微平复点,才拉着大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姐现在怎么样了?”卢广义突然问。 卢广智这才反应过来,按理说整件事受到伤害的是大姐才对,他竟因大姐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忽略了她。 他懊恼地一击掌:“我竟把大姐给忘了。” 卢广义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先回屋吧。” 两人回了屋,卢广智在门口时就喊道:“爹,娘,大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五郎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卢广义的怀里。 “大哥,大哥!” 卢广义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了个纸包给他,才将他放在地上。 屋里,梅氏听到动静,赶忙拢了拢头发,从炕上下了来。 “老大回来了,可是用过午饭,娘这边做饭去。”梅氏也是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中午了。 “娘,我不饿。”卢广义笑得一脸憨厚,从怀里摸出一包钱,放在桌上。“娘,这是我这次做工的工钱。” 梅氏手里磨蹭着钱袋,钱袋子沉甸甸的,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红了眼。 “老大……” 卢广义笑得浑不在意:“娘,没事,我都听二弟说了。我明儿便去和贵娥说说,咱家有困难,她不会怪的。” 不说还好,一说梅氏更是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个傻孩子,就算贵娥不怪,贵娥爹娘也会怪的。” 这裴贵娥便是卢广义未过门的媳妇。两人之所以能定亲,若认真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裴家是小溪村的人,小溪村与大溪村比邻,共用同一条水源——‘溪河’。不过一个是在溪河上游,一个是在下游罢了。当年裴贵娥来大溪村走亲戚,一不小心滑了脚掉进水里,是卢广义救上来的。 彼时,裴贵娥十五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自然说不了亲了。卢广义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与父母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要娶裴贵娥进门。 按理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也确实是皆大欢喜。卢广义人长得不差,卢家也算是殷实人家,梅氏和卢明海更是明理之人。而裴贵娥虽称不上貌美,但也是个清秀佳人,家里家外更是一把好手,也当得起二房的长媳。 本来是阴错阳差的一件事,到了最后竟成了喜事。两家父母私底下互相打听了一下,对双方彼此也都是挺满意的,然后便是定亲及商议过门之事了。 二房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并没有因为裴贵娥是自己儿子救起来,才会有这门亲事,而瞧低女方。附近十里八乡娶媳妇是什么规矩,他们就按照规矩来。其实乡下人娶亲并没有大多的规矩,聘礼要的也少,该有的礼有了,然后再给点银子做聘礼便好。 按大溪村和小溪村的惯例,这聘礼分几个档次,家境差点儿的,给个二两三两能做的,稍微好些的,给个五两六两,也是可以的。卢家在大溪村里是数得上号的殷实人家,聘礼自然不能少,两家当初商定的聘礼银子是九两九。 彼时二房手里也有些钱,梅氏都计划好了的,聘礼需要十两银子,然后给儿子屋里添置些东西,再加上摆喜酒,差不多二十两是足够的,哪知卢家突然出了卢桂丽大病之事。 当时,二房两口子私房几乎被掏了个空,原本定的婚期自然不能照期举行。梅氏没有办法,只能亲自上门给裴家人道了歉,又诉明苦处。而裴家人虽心中不满,到底也没说什么,又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改到明年。 其实裴家老两口也是脾气温和的人,只是当年裴贵娥落水被救起,当时被许多人都看见了,暗里自是少不了些风言风语。虽卢家摆明态度一定会娶裴贵娥过门,面子上也做足了,但总有那些心肠坏掉的人,背地里说些风凉话。 而裴家为了平息流言,没少对外说两个小的婚事,谁曾想卢家这边突然出了意外,到了婚期成不了亲,外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风言风语,又传了起来。话都说得很难听,所以裴家老两口的压力极大,包括裴贵娥也是,她连门都不敢出了。 不过裴贵娥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没有怪卢家和卢广义。可她不怪,不代表卢广义心中会没想法,所以这近一年来,卢广义一旦有了空,便出外做工赚钱。因为之前凑药钱耽误了他娶亲的事儿,所以他挣的钱是暂时不用交到公中的,他想赶快凑够银子好娶裴贵娥过门。 这次卢广义出门,他在心里算了算,等他这次做工回来,差不多应该能凑够娶亲的钱了。哪知他兴致勃勃回来,家里竟然又出了事。 只是卢广义来不及气馁,爹娘因为他的事操碎了心,妹妹又遭遇了这种事。在他心里,爹娘和妹妹更需要安慰,自己反而并不重要。所以他状似毫不在意地说出安慰的话,可没一个人相信,包括卢娇月。 “大哥!” 卢娇月看着大哥。 此时的大哥还不是那个被生活的重担压着,被大嫂怨恨着,被自己拖累着,明明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若三十多岁的大哥。现在的他高大、健壮、结实、康健,脸上还略微带了些稚气,但是一样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 卢娇月看得眼睛一热。 “大哥!”卢娇月又叫了声,忍不住地扑进卢广义的怀里。 是大哥,是活生生的大哥! 遥记那年雪灾,杜家为了杜廉求学便宜,已经搬去县里住了。彼时家中无钱,又断了粮,大哥知道这一消息,便套了车来给她送粮。哪知雪天路滑,连车带人跌下山崖,大哥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全家人伤心欲绝,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大嫂怨恨她,带着两个侄子上门骂她是丧门星,让她赔大哥的命。 当时她就站在门口,让大嫂那么骂着,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那是她大哥,是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还没有桌子高就让年幼的她骑在他肩膀上到处耍的大哥。 她比谁都心疼,是她,是她害死了大哥。 而她现在又见到了活生生的大哥—— 若说上辈子临死之时,卢娇月是怨恨的,她怨恨自己痴傻,怨恨杜家母子狼心狗肺,怨恨老天不开眼,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重活回来的她,却又是感恩的,她感恩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再也再也不要让大哥再沦落到那种境地,再也不要! “月儿,你怎么了?” 可能是感觉到卢娇月神情的异常,卢广义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想,大抵妹妹是受到了伤害,若不然何至于这样。卢广义此人从来是个心胸开阔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些怨上上房那边。之前他这次出去时,还想着挣了钱好给妹妹添点嫁妆,这下嫁妆也不用办了。 “没事,大哥,我没事。”卢娇月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擦擦眼泪笑道:“我就是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有些想得慌。” 只可惜,在场没一个人是认为她没事的。想都能想出来啊,好好的一门亲事被人抢了,且这抢她亲事之人,还是自己的亲小姑。就算卢娇月再怎么是个心大的人,光恶心都恶心够了。 卢广义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卢明海脸色凝重又带着一丝悲痛。至于卢广智,他早就不待见上房那边了,这会儿更是将那边给恨上了。 梅氏脸色冷了下来,唇角带着讥讽,迁怒地对卢明海道:“这就是你那好爹好娘好妹妹!” 卢明海没有说话,倒是卢娇月赶忙劝道:“娘,这事你怪不到爹的头上,那边是什么心思,爹也不知道。而且女儿早说过了,不想嫁去杜家,这话并不是玩笑话,是认真的。” 梅氏虽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不信。 卢娇月无奈道:“娘,女儿还能骗你不成?女儿现在还不想嫁,女儿舍不得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 一旁的卢广智插言:“娘,这事儿一出,反倒还好了。咱们也看出大伯母和杜家那边都不是心思纯良的,说不定那杜家是个狼窟呢,既然他们能为了几亩田,决定娶了小姑,可以见得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梅氏听了他的话,也目露沉思。良久,她叹了一口气,不确定道:“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一定。娘,不信你看,小姑嫁过去后,还有的闹。” 莫名的,梅氏一口郁气吐了出来,有些意兴阑珊道:“罢了罢了,这不关咱们的事,反正咱们也要分家了。” “分家?”方才卢广智并没有来得及跟卢广义说这个,所以他并不知道。 梅氏点了点头:“你爹昨晚跟你爷奶说了,让他把咱们二房分出来。” 卢广义并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梅氏愧疚道:“就是你,老大,爹和娘对不起你,家里的银子拿了一大半给你小姑治病,恐怕裴家那边还得往后推一推。不过你放心,今年年底,娘就算砸锅卖铁都让你娶亲。” 卢广义安抚道:“娘,我的事不急。” 卢广智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一旁大姐对他使了个眼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卢娇月道:“大哥,你放心,到时候咱们一定能攒够钱的。” 卢广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大哥没事的。” 被当成小孩子的卢娇月,莫名多了些窘然,可有些话她又暂时不能直说,只能忍了下来。 这时,卢明海突然出声了:“分家后,家里的田应该能分上一些,到时候卖两亩田,老大娶亲的银 28|26.1, ==第二十八章== 卢广智借着梅氏去做饭的空档,将卢娇月拉到一个无人处。 “姐,你刚才干嘛不让我说赚了些银子的事?” 卢娇月微微得抿了下唇,道:“你不怕挨打,你就去说。” 卢广智面色一僵,他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想向家里其他人说出这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若是被他娘知道,他在赌坊那种地方做工,挨打都是轻的。 “可若银子不拿出来,大哥怎么成亲?” 这也是个难题,卢广智清楚家里的情况,以目前情况来看,若是他不拿出自己攒的那点银子,家里还真要卖地才能凑够给大哥娶亲的钱。 卢娇月自是不想对弟弟说,她还想等着卖了绣活儿,看能得多少银子,再来计划此事。若是可以,她也不想看二弟挨打,且她还有别的想法。 “反正你暂时别说,咱家如今还没分家,你能保证咱爹不会因为家里凑够了银子,然后爷奶一哭,就打消了分家的念头?”她一针见血道。 卢广智还真不敢保证,倒不是他不信他爹的心性,而是他爷奶太能作了。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压在头上,到时候还真说不准他爹会不会改变主意。就像给小姑凑药钱那天,他爹刚开始是那么坚定,谁曾想奶竟会跪下来求。 “那姐你说,我在赌坊做工的事,什么时候告诉爹娘大哥他们?” “还是等分家后,找个机会再说吧。” 昨晚上卢娇月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许上辈子家人的悲剧,确实有自己的原因在内,可更多的却是被家里拖累了。按理说,这话不该这么说,可上辈子若不是小姑和爷奶,她大哥的婚事不会一拖再拖,家里也不会没钱给二弟娶媳妇,让他娶了个那样的女人回来。还有爹娘,当年大哥去后,爹娘那么快就垮掉,伤心欲绝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却是积劳成疾所致。 两人实在太辛苦了,尤其是她爹,几乎一刻不闲下的连轴转。人,他不是牛,即使是牛,这么干着,也得累垮。 所以昨晚卢娇月就打定主意了,这个家一定要分,只有分家了以后,才能避开一切悲剧的始源。 卢广智点点头,“行,姐我听你的。” * 回县里的一路上,韩进心情十分愉悦。 虽未免有些不厚道,但他还真要感谢那卢桂丽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即使韩进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与那杜廉相比,自己确实没什么胜算。 论身份,人家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而他不过是地痞流氓,虽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如此。论年纪,人家年方十六,还是颗小嫩芽,而他却是二十好几了,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娶不到媳妇,只配和窑姐厮混的老光棍。论相貌,人家称得上斯文俊秀,而自己—— 韩进想想手下那班打手是怎么形容他的?老大真是威猛霸气,老大打起架来如猛虎下山…… 咳咳,韩进就当这是在夸奖自己的了,可他心里也清楚在一般姑娘的心目中,还是书生类型的男人比较吃香。就像丰源街的那些窑姐们,她们会去倒贴那些穷酸书生,可在面对他手下那班子打手们的时候,却总想得是能在他们身上弄到多少银子。 这就是差距,韩进不得不承认的差距。 唯一能比的就是,书生肩不挑手不能提,而他还算是有把子力气,捏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只手能捏爆两只。 他自认若是能娶到她,一定会千般万般对她好,可是只要长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幸好中间出来了个卢桂丽,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一路心情愉悦的回到那座宅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韩进的好心情。 想着老大这两日的阴沉脸,今天突然又放晴了,大家更觉得紧张,不禁在想是不是桃源镇的陈家一直欠着银子不还,把老大给逼急了。 倒是胡三心中有数,待旁边没人了,打趣道:“事情解决了?” 韩进点点头:“解决了。”不费吹灰之力。 “那陈家那边?” “找人先把陈二绑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的时候痛快,还银子的时候倒是知道墨迹了,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陈家还是拖着银子不给呢?” 胡三再没见过有像陈老爷那么抠门的人,宁愿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也不愿掏银子给他还债。他们这些帮赌场讨债的打手,做事也是讲究章程的,先是上门好言相说,能还钱自然最好,若是想赖着不给,那就要动真格了。 先给松松骨头,若是还不还,自然还有后手等着。至于这后手如何,还要看对方的身份和家世随机应变。像陈家在桃源镇也算是一富户,自然不能做出强行卖房子卖地搬人家当之事,还得讲究个手段。 “那就拿着借据上衙门。” 对付这种人,韩进十分有经验。他前几日也是一直想着卢家那边的事,才会拖着陈家没去办。既然卢家那边已经解决了,他自然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这件事。 毕竟,他还等着银子去赚娶媳妇的本钱。 * 一连多日,上房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那日二房所提的分家之事,没人放在心上。 二房几口人本来还挺高兴的,见此,不禁都有些沉默。卢明海有些坐不住了,去上房找卢老汉。 “老二,你确定你想好了?” 卢明海点点头,“爹,我想好了,你就给咱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静默了一下,有些艰难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你妹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没了她,家里以后就好了,咱们一家人……” 卢明海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压抑:“爹,你不用说了,给我分家吧。” “老二,你这又是何必?” “行了爹,就这样吧。你放心,儿子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不过是分锅吃饭,分开过日子罢了。” 见卢老汉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既然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何必勉强凑在一起,爹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我月儿啥也没做,就遭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也幸好当初和杜家议亲的事,别人不知道,若被知道了,指不定别人怎么笑话我闺女。” 卢老汉忍不住道:“不是没有外人知道吗,就咱们家里人……” 卢明海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爹。卢老汉心里一慌,可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呀,本来外面人就不知道。 似乎看懂了自己爹眼中的意思,卢明海有些伤心又有些讥讽地道:“爹,你还是不懂,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外人知道的事儿,而是整个事情你和娘可有丝毫关心过月儿?毕竟抢月儿婚事的,是你女儿卢桂丽不是吗?就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难道作为长辈的你们不该深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理所当然觉得我月儿就该吃了这个哑巴亏,理所当然觉得我们就应该让着她卢桂丽!但是,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这个做哥哥的让着妹妹,那因为他是哥哥,可他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也要让着自己的小姑。明明受了万般委屈,还不能说,不能闹,而做爷爷奶奶的非但不指责自己的女儿,反而觉得别人都是应该的。 卢明海真不敢想,若是他女儿不是这么的善解人意,而是不懂事的闹起来。这种局面又该怎么收场?媳妇的性格他了解,之所以会不闹起来,不过是怕坏了女儿的名声,若真是月儿不依不饶,媳妇只会站在女儿这一边。更不用说还有梅家,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哥小舅子们,有多么疼月儿,就不必细说。 可女儿体贴懂事,不代表卢明海能视若无睹。女儿越是懂事,他越是羞愧自惭,他怎么样无所谓,可他不能让女儿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卢老汉有些慌张道:“老大媳妇不是说了,是杜家那边自己不愿和月儿做亲的。” “这话你信吗爹?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戳破的好。儿子还是那句话,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 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给你分!” 卢明海正想说什么,卢明山被乔氏推搡着进来了。 “爹,二哥,你们都在啊。”卢明山努力让自己笑得若无其事。 乔氏在后面掐了他一把,掐得他顿时一跳,话就出口了:“爹,你既然都给二哥分家了,给我也分分吧。” “老三!”卢老汉震惊道。 似乎挑开了,后面的话就好出口了,卢明山接着又道:“爹你也知道,我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给我分了吧。” 卢老汉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理我都懂,咱们也都不小了,也不能总跟着爹娘过,村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差不多都分了家,你就给我分吧。” 卢老汉迁怒望着乔氏:“乔氏,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也许之前他想分家,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所以一定是乔氏怂恿的。 乔氏一脸的笑,显得格外贤良淑德。 “爹,你说什么呢,三哥的主意多大啊,能是我怂恿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三哥既然想单出去过,爹你老人家就成全他吧,您不是总说他好吃懒做不干活儿,这次就好好制制他,看他以后还敢偷懒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这会儿乔氏所扮演的角色完全变了,似乎根本不是卢明山的媳妇,而是他的仇人。只是她所说的话,没人不懂其中的意思,总而言之乔氏就想分家,哪怕诋毁自己的男人也不惜。 其实她也不是诋毁,也有说给别人听的意思,至于这话其中的意思,大概也就只有卢老汉能听懂了。 卢老汉显然是听懂了,所以他气得不轻。不知是灰心丧气了,还是怎的,竟是同意了给三房分家,并让大家去把老大卢明川给叫过来。既然要分家,大房肯定是要在场的。 * 这几日,卢明川的情绪非常低落。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这一出一出,实在让他目不暇接。 尤其是胡氏,卢明川明白自己不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媳妇,可他实在忍不住会那么想。这整件事情的过程,他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他不知道二弟两口子有没有会意过来,反正他清楚月儿的婚事,恐怕胡氏真的在其中做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卢明川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心中有所明悟。 他一直以为胡氏是识大体的,很多时候他甚至隐隐自豪,他是长子,胡氏这个长媳平时做得确实没得挑。哪怕是老二的媳妇梅氏,同样也是个明理的人,但他一直觉得她比不过自己的媳妇。 只是现在他开始有所犹豫了,胡氏真的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那她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在月儿的婚事中动手脚? 是的,费尽心机。 卢明川也许老实,但并不傻,明明是月儿,突然换成了小妹,打死他也不信媳妇没在其中做什么。 只是他也无法开口去指责,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说白了,其实他心中也隐隐有些厌恶了那个妹妹,厌恶了无休止的付出,厌恶了…… 直到此时卢明川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也自私。 沉浸在质疑与自我厌恶中的卢明川,情绪明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作为枕边人的胡氏,很快便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她有些忐忑,深怕男人会质问,同时她又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做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她也有儿女子孙,她也得为他们打算,其实她和乔氏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有乔氏那么‘傻’而已。 她也做了许多,她觉得目前的形势都是她一个人操碎了心换来的,所以那乔氏有什么资格指桑骂槐的嘲笑自己没担当不出头?她不是不出头,不过是为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卢桂丽马上就要嫁去杜家了,卢家自此摆脱了这个麻烦,胡氏觉得整个卢家人都应该感激自己。是谁让他们摆脱了这个麻烦?是她,是她胡桂花,所以他们都得感激自己! 至于二房要分家,胡氏觉得自己现在再也不用怕二房要分家了,所以想分就分吧。 即是如此,当卢明山来说爹叫他们来商讨分家之事的时候,胡氏还是惊讶了一下。她惊讶的倒不是二房要分家,而是三房。 她以为以三房两口子的性格,这下要赖死家里了,哪曾想三房竟然也要分家。二房三房都要分了,剩下他们大房就跟分家没什么区别了,左不过老两口是要跟着大房过的。 胡氏觉得三房两口子很傻,送走了卢桂丽,卢家再也没有拖累,公婆都不是懒惰的人,能为家里做多少事,这时候分家不是傻吗? 觉得别人都是傻人的胡氏,不屑的想,都分吧分吧,这可不是她开口撵人的,是他们自己要分的。 也因此当卢老汉开口说分家的事,卢明川还出言劝了一下两个弟弟,而作为素来十分识大体的大嫂胡氏,竟然罕见的没有出声。 * 分家很顺利,卢家说是殷实人家,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分的。 家中一共有十七亩田,除过打算给卢桂丽陪嫁的五亩田,还剩十二亩。化作了四份,每房各分三亩,老两口自己留三亩,因着两人是和大房过,等于这地是给大房了。 然后就是家里的牲口、农具和粮食,农具一家一套,粮食则是给了每家可以吃到收粮食时候的口粮。牛分给了大房,毕竟老两口还跟着大房呢,不过二房三房要用的时候,也可以用。再来就是家里养的三头猪了,一家一头,暂时因为猪圈只有一个,所以还放在一起养。等明年了,是各家养各家的,还是放在一起养,到时候再说。 剩下的就是家里养的鸡了,三家一家一份,在各自屋旁边搭个鸡窝也就行了。至于房子,各家现在住的房子还归各家。 总体来说,卢老汉还算是一个比较公正的老人,除过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有些拎不清。就是因为这样,大家对他的感觉才十分复杂。 自此,卢家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的当天下午,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两个便去找村里准备盖房子的人家借了些土胚。 这些土胚都是自己打的,等晒干了盖房子垒墙用。二房等着用,就先找人借了,之后再打了土胚还给人家。毕竟二房用土胚不过是想盖个灶房,这活儿简单,等别人房子盖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的土胚也能打出来了,所以有土胚的人家也是愿意借给他们的,尤其卢明海父子俩在村里名声好,大家也愿意与这父子两个打交道。 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盖个灶房难不倒他。以他为主,卢明海和卢广智给他打下手,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将灶房垒起来了。然后便是给灶房加顶,土胚的墙自然是用稻草做顶,稻草这种东西乡下从来不缺,父子三人搓了些草绳,将稻草排成一列一列捆绑起来,然后架在屋顶上。 从外表来看十分简陋,但做灶房也是足够了,这种土胚房子盖起来简单,就是每隔一年半载便要将顶上的稻草换一换,墙也要记着补,若不然被水泡久了,墙就该塌陷了。 灶房盖好后,二房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卢明海笑着道:“先这么将就着用吧,等手里有了钱,再盖个砖瓦的灶房。” 提起盖房子,不免就想到二房目前住的房子了。 二房的房子是当年卢明海成亲时起的,在上房屋后,中间隔了半亩菜地。一共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也是梅氏和卢明海的房间,东边住着卢广智和五郎,西间住着卢娇月。以前卢广义也住在东间的,后来因为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便在旁边又给他起了两间房。 不过是土胚房,不是大瓦房。 卢家的房子当年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极好的了,即使是现在也很体面,清一水的青砖大瓦房,这也是为何卢家能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殷实人家。毕竟房子就是脸面啊,这一排排的大瓦房,看着就气派。 只可惜现在卢家不过是面子光而已,有卢桂丽这个药罐子在,再多的钱也能挥霍个空。也因此当初卢广义定亲后,家里竟拿不出钱来给他盖房子。无奈之下,二房两口子只能给儿子起了两间土坯房。并承诺,等手里有钱了,就给他换瓦房。 卢广义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二房两口子心中觉得愧疚。 也因此当卢明海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梅氏叹了口气,卢明海面色愧疚的望了一眼大儿子。 大抵也就只有五郎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笑着问道:“那咱们以后做饭就在自家灶房做了?以后我和二哥会努力砍柴回来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砍柴有些夸大,他有些羞涩道:“我虽不能砍柴,但是我可以帮着拾柴火。” 见他这副样子,大家失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卢娇月眼光闪了闪,望了大哥一眼,没有说话。 * 灶房盖好后,便是垒灶台了。 这事也难不倒卢广义,他一个人便做了。只是新垒的灶台暂时还不能用,所以二房做饭暂时还是在前面那个灶房里。 三房也得盖个灶房,所以等二房的灶房盖好后,乔氏便上门了。 卢广义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只是他一个人做不了,还得有人打下手。卢明山倒是愿意帮忙,只是他将卢明海也叫去帮忙了。 梅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二房当初盖灶房的时候,三房的人可是没来帮忙过。 “你三叔三婶人太精了。”梅氏对卢娇月道。 所谓的‘精’,是大溪村这边的方言,寓意人很聪明,很会算计,从不吃亏的意思。 卢娇月笑了笑,道:“娘,其实三婶这人不坏。”就是性格有些不好相与。 梅氏有些不信,虽这次分家事上,乔氏表现确实出人意料,但梅氏依旧不怎么喜欢乔氏这个人。 到了晚上的时候,乔氏端了一盆子菜过来。 “今天可把二哥和义小子累坏了,我本来说想请你们去三房那边吃饭的,可转念一想,咱们家里刚分家,我们坐在一起乐呵,上房那里该不好想了,所以就将做好的菜送过来一些。” 菜是一盆子烧好的大肉块子,酱红色,油滋滋的,一看油水就挺足。且一点添头都没放,全是上好 29|26.1, ==第二十九章== 乔氏给二房送了菜后,便回到了三房。 三房屋里,卢明山正坐在炕桌前小口的咪着酒,桌上放着一盘子烧肉,还炒了两个蔬菜。炕下摆了个小方桌,坐着卢娇杏姐妹二人和六郎,卢娇杏正抱着六郎喂他饭吃。 小方桌上也摆了一碟子烧肉,乔氏进来后,瞄了碟子一眼,道:“别肉都你们吃了,六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卢明山不耐道:“行了,不就是一盘子肉嘛,孩子们吃了怎么了。现在分家了,以后想吃什么买什么。” 乔氏小声咕哝:“那不要银子啊。” 卢明山斜了她一眼:“东西给二哥他们送去了?我都说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二哥跟我,谁跟谁,还用得着这么客套。” 乔氏翻了他一眼,坐到炕上来:“我懒得理你,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咱们分家了,就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别忘了当初二房起灶房的时候,我让你去帮忙,你可没去。轮着咱们了,你好意思让别人来给你干活儿?就算二哥不说什么,二嫂和几个孩子心里能舒服?你今天可啥都没干,也就跟着捆了两把稻草,其他的可都是二哥和义小子干的,亏你还是当叔的,真好意思!” “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吵,说正事儿,你给二房送了,要不要给咱爹娘也送点儿去?” 乔氏更加不乐意了,道:“送什么送,没有!就算送过去了,也是进大房几口人肚子里了,我才不便宜胡氏呢!” 卢明山醉醺醺地又灌了一口烧酒,啧道:“嘿,娘们!” 上房里,大房的人和卢老汉两口子也正在吃饭。 小胡氏小声道:“我刚才看三婶给二房那边送了一盆子肉菜过去。” 胡氏脸一板,骂道:“家里缺你肉吃了,眼馋你就去三房吃饭去。”胡氏待谁都是挺温和知礼的,就是待自己这个娘家侄女,又是自己儿媳妇的小胡氏分外不客气。 小胡氏看了婆婆一眼,又瞅了卢老汉老两口一眼:“我不也是替爷奶叫屈嘛,都知道给二房那边送,怎么就不知道给咱爷奶送点,这可是该孝敬的。” 这下胡氏没说话了,仿若方才骂人的不是自己。 卢老汉两口子嚼着嘴里的饭,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 既然单独要开火,灶房的家伙什也该置办了。 梅氏计算了一下要买什么,便准备带女儿去镇上一趟。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梅氏本想用家里牛车的,只可惜她不会赶车,大儿子今天要在地里忙,男人又不想耽误豆腐生意,只能作罢。 一大早,梅氏便带着卢娇月往云田镇去了。 等到了镇上,刚过辰时,梅氏不想耽误时间,便带着女儿直往集市上去了。 先去铁匠铺买了两口大铁锅和一把菜刀,掏钱的时候,梅氏心疼得厉害。但凡沾了铁的东西,都是不便宜的,这三样东西去了梅氏整整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可是梅氏干了这么多天活才挣来的,可锅这东西也不能不买,不买怎么吃饭?大头儿都花了,剩下的自然也就不心疼了,梅氏又带着女儿去买了蒸笼和一些灶上的用物以及油盐酱醋这些日常所需之类的东西。 两个女人自然是拿不动这么多东西,梅氏付过钱后,将东西寄存在店家,准备等会儿东西买齐了,雇辆牛车帮忙运回去。 好不容易将东西买齐,梅氏带着女儿去雇车,正在和牛车主人讲价钱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大姐,这是做甚呢?” 车上坐了一个身穿银灰色短褐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韩进。 韩进自来熟的和梅氏打着招呼,刚开始梅氏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略微有些犹豫道:“想雇辆车……” “雇车做什么,我这儿有现成的,大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别看韩进一本正经的在和胡氏说话,实则眼神有意无意总在卢娇月身上绕。卢娇月也偷偷的在看韩进,她倒不是看这个人,而是在看衣裳。 当初给韩进做衣裳的时候,尺寸是卢娇月估摸出来的,卢娇月有这样一项本事,可能是做衣裳做多了的缘故,她用眼睛就能看出对方什么尺寸。不过毕竟是送人的,她多少有些忐忑,虽卢广智跟她说过很合身,到底她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此时看来,确实很合身。 可当看到那衣裳下若隐若现的结实肌理,卢娇月又有些不自信了,她会不会做得有些小了些,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紧了样子?可看来看去她都觉得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那么就只能说是对方的体格太壮实了。 见对方眼神往这里看了一下,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不禁脸有些红了。 那边,胡氏听韩进这么说,下意识拒绝道:“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怎么能算麻烦?你是庄毅的大姐,庄毅如今出门在外,我哪能看着你们需要帮忙不管的。” “老三出门了?他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出去的?”梅氏急忙问道。 卢娇月也讶然地抬起头来。 韩进一副吃惊状:“难道你们不知道?”跟着又解释:“庄毅不是想做生意嘛,他这次出门就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他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但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 “大姐,我这车是现成的,跑得也比牛车快,还是用我的吧。”韩进又道。 这次梅氏倒没再拒绝,一旁的牛车主人敢怒不敢言,他也不过是靠家里的牛混口饭吃,可是惹不起能有马车这类金贵物件的人家。 韩进心满意足地下了车来,放下车凳,表面却是一副风淡云轻样。 上了车,梅氏告诉他地方,他便一扬马鞭赶着车去了。 拿了铁锅,又拿了蒸笼和梅氏母女二人一应买的物什,都是韩进帮忙搬上搬下的。梅氏和韩进并不熟,对他的印象也仅只是弟弟的朋友,一个要敬而远之的人物,此时看他虽面相不善,但为人倒是懂礼热忱,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真是麻烦你了,可多亏你,要不然我们还得发愁怎么搬得动。” 韩进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客气啥,都不是外人。” 因为车厢里放了不少东西,只剩下一个人的空位,梅氏让女儿坐进车里,自己则是坐在车辕上的另一侧。 韩进赶着车出了云田镇,梅氏记着弟弟的事,便和韩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一通聊下来,梅氏才知道梅庄毅干什么去了。 原来梅庄毅所说的生意就是贩货,这贩货可不只是就在附近几个县镇来回倒腾,梅庄毅打算要做就做大的,他打算从南方那边运些货回来卖。南方气候比北方好,光粮食就能比北方多种一季,更不用说还有丝绸绢布以及北方这边没有的小玩意什么的,都是能赚大钱的。 梅庄毅也是在外面混久了,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的这一信息。他是没有去过南方的,对南方的印象也仅是他娘是南方人,可是关于南方是什么样的,他娘却是只字不提。 因为惦记着做生意的事,梅庄毅也问他娘打听了一些南方的民俗,柳氏见儿子没有问些其他别的,只是民生之类的,倒也跟儿子说了一些。 这么一听,梅庄毅就更上心了。 于是他便跟韩进说了自己的想法,韩进也答应入伙。这不,两人商量好了后,梅庄毅出于谨慎心态,还是决定自己出去一趟亲眼看看,毕竟他娘都来北方几十年了,谁还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梅氏听完后,不禁有些忧心。出门在外,不同别的,光是自身安危一项,就足够人操心的了。同时,听闻这韩进和自己弟弟打算合伙做生意,不免看他就更亲切了一些。 再加上韩进有意讨好,等快到大溪村的时候,梅氏已经拿韩进当做自家弟弟看待了。 察觉到这一事情,韩进不禁有些苦恼。这么一来,他和她可真就是错辈分了,可除了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和她爹娘套近乎的。 韩进想的比较远,他若是想娶卢娇月,首先得过她爹娘这一关,可他名声又太差,所以套近乎这项是一定要做的。 马车驶进了大溪村,因为马车这物件稀罕,引来不少人侧目。 到了卢家门口,梅氏先进了门,准备找人出来搬东西。卢娇月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韩进的眼神有些犹豫:“进子叔——” 韩进侧首去看她,眼神灼灼发亮。 卢娇月被这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不免有些心慌,想要说的话也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 见此,韩进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收敛起来,轻声问:“有事?”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就见梅氏从里面走出来。 “进兄弟,还得你帮把手,我们当家的不在,大儿子去地里去了,老二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耍了,家里也没个男人帮着搬东西。” 卢娇月和韩进对了一个眼神,卢广智去哪儿了,在场也就只有他俩知道。眼见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卢广智便又回赌坊上工了,对家里的说法自然是和二狗子他们一起耍去了。他本就年纪不大,家里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活儿,于是就由着他玩。 今天早上便是韩进来接他的,也是从卢广智的口里,韩进才知道今日梅氏母女两个要去一趟镇里,于是才会有这趟偶遇。 未来的丈母娘叫自己干活儿,韩进自是无所不从,只有高兴的份儿,他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拎起一个大铁锅,就跟梅氏往里头去了。 路过西厢的时候,乔氏走出来,好奇地问了一句:“二嫂,这是谁啊?” 梅氏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句是弟弟的朋友,帮自家送东西回来。 活儿都干了,自然不能立马就撵对方走,梅氏犹豫着要不要请对方留下喝碗水。虽此时她已经拿对方当自家弟弟看待,毕竟男女有别,家里的男人也都不在,就她和女儿两人,多少都是要顾忌一些的。 韩进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没做多留,便道:“大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进兄弟,留下来喝碗水再走吧。累了你半天,哪有一碗水都不喝的。” “不了,我还赶着去有事儿。”顿了顿,他又道:“大姐,你也别担心庄毅,他这次去也不是一个人,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去的,若是那边有信儿传回来,我就来告诉你一声。” 梅氏不禁看韩进更加亲切了,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次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 临走时,韩进望了卢娇月一眼,虽有些遗憾未能单独与她相处,但今日的进展已经足够他高兴了。 过忧则不及,韩进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 卢娇月有些忧心忡忡。 小舅舅果然如她所想,是打算贩货。 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永远不明白‘出门’到底是怎样。卢娇月没有去过南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但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足够让她了解在外行走的危险。 犹记当年杜廉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在前往东昌府的路上遇见了贼匪,当时卢娇月并没有随同一起,而是和杜寡妇在家中等消息。哪知等来的却不是杜廉中举的消息,而是他在路上遇见贼匪,被抢了身上的银子不算,还受了伤,因此错过了那次的秋闱。 吃一堑长一智,自那次后,杜廉再出门赶考,便不敢再单独一人上路,而是伙同许多的同窗一起,并合伙凑钱去镖局请人一路护送。 卢娇月几乎可以预见上辈子小舅舅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用说,定是带着大笔银钱或是货物上路,引来了贼匪的垂涎,在路上被人抢了。 她原本听韩进是小舅舅的合伙人,准备找他打听一些生意的具体事宜,可惜没瞅到机会,只能作罢。 韩进走后,梅氏打算将今日买回来的家伙什儿都给洗了,也好晚上可以开火做饭。 梅氏去打来水,卢娇月找来洗锅的丝瓜瓤,母女二人就在二房屋子门前刷洗那两口大铁锅。 见女儿似乎有心事,梅氏问道:“在想什么呢?” 卢娇月回过神来,自然没有实话实说,略微有些犹豫了一下,道:“娘,我想跟大哥换间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很快梅氏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了,眼神有些复杂:“你哥有屋子,你跟他换什么屋。” 卢娇月踌躇一下,道:“娘,大哥他是让咱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可哪有大哥成亲让小两口住土坯房,咱们住大瓦房的道理。女儿想了,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早晚都要出门子,到时候那间屋子就会腾出来。既然早晚都要腾,还不如现在就搬出来,咱们家已经耽误人家大嫂一年了,大嫂是个明理人,所以没怪咱家。不过想都能想到,大嫂在小溪村那边是个什么处境,咱们没条件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个条件,也得把面子做得光堂些。” 梅氏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也不忍心委屈自己女儿。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是卢娇月给腾屋子最好,若是让卢广智和五郎搬出来,说出去就会成了卢广义未来的媳妇不容人,这还未成亲呢,就把两个小叔子挤到外面去了。 当然,让卢娇月腾屋子,也会落人口柄,到底没有挤兑小叔子的说法难听。毕竟卢娇月是当女儿的,以后总会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世道确实对女子是要亏待一些。 “还是别换了,你大哥也不会和你换的。等你大嫂进门后,我跟你大嫂说,等有钱了就给他们起大瓦房。”在儿媳妇和女儿之间,梅氏还是选择了女儿。 卢娇月很感动,可她感动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次,卢娇月在自己娘面前用坚决的口气说话:“娘,女儿已经决定和大哥换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和大哥说。” 而卢娇月的做法就是,先把自己铺盖还有一些自己用的小东西,搬到卢广义现在住的屋子里,又把卢广义的铺盖搬到她屋里去。 * 与此同时,小溪村这边。 自打卢广义和裴贵娥定亲后,两人便总会私下抽空见上一面。两家的父母都心知肚明,到底都定亲了,也没多做阻拦。毕竟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卢广义上次出门做工之前,便与裴贵娥见了一面,将他这次做完工回来就能娶她过门的事与她说了。这次回来,家里虽出了些事,但卢广义也不能避而不见,所以他将家里的事儿忙完,便抽空又来了小溪村一趟。 其实私底下卢明海又跟儿子谈了一次,就是若到了时候还是凑不够银子,便将家里的田卖两亩的事儿。卢广义虽是不愿意,到底也没再拒绝。就同他爹说的那样,田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裴家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卢明海父子俩都是那种宁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被人指摘的性格。 卢广义只能默默接受,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将裴贵娥娶进门,他就努力去赚钱,到时候再将卖出去的地给买回来。 按下这些不提,卢广义这次就是来说家里已经攒够钱,过段时间就给两人办亲事的事。 当然他也提了家里已经分家的事,至于具体却没有细说,毕竟有些事自家人知道也就算了,当着外人面说总难以启齿。 裴贵娥终于安下心来,可能是去年那事的缘故,越是临近婚期的时候,她越是紧张,总怕又突生什么变故。安下心后,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儿不由自主便松了下来。裴贵娥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卢广义,清秀的脸上不禁晕上一抹娇羞。 正值夏末时分,高粱已经差不多接近快成熟的时候了,漫天遍地都是一望无际的红高粱。风一吹来,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声响。 这里是裴家的高粱地,未婚男女私下见面总有太多不便,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所以两人才选了这么个隐秘处。 这里也确实够隐秘,裴贵娥在自家地里行走,总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若是有人经过,卢广义往高粱地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了,所以说高粱地作为乡下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广义素来憨厚的脸上,此时不禁也带了几分拘束感。可能是因为场地原因,也可能是突然之间横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他浑身一阵轻松感,隐隐似乎闻到一抹幽香。 他不禁心跳得很快,踌躇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贵娥,这是我这次出去做工时买的,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塞到裴贵娥的手里。 是一枚簪子。 枣木雕的,簪子头雕了几朵茉莉,虽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十分雅致。 裴贵娥满脸晕红,攥紧手里的东西:“谢谢你,义哥,我很喜欢。” 卢广义没敢去看她:“喜欢就好,以后、呃、以后等咱们成了亲,我赚钱再给你买好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虽隔着近半米的距离,但还是觉得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很近。 远远传来一阵牛哞声,裴贵娥猛地一下被惊醒,慌忙地站起来。 “那个,我该回家了。” 卢广义点点头,道:“我送你。” 两人沿着一棵棵的高粱往前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走在前面的裴贵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面上有些犹豫。 “怎么了?”卢广义问。 裴贵娥想起娘对自己说的话,手紧攥了一下:“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你说。”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斟酌了下言语,才艰难道:“是这样的,我记得你说你家里给咱们起了新房,是土胚的?” 卢广义愣了下,道:“可能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娘说了,等家里有钱了就给咱们换瓦房。” 裴贵娥点了点头,又垂下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卢广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家里住的都是大瓦房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裴贵娥貌似随意问道。 卢广义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道:“贵娥,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贵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左右为难与难以启齿。 “义哥,你别怪我,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家因为之前我那事儿,在村里丢了好大一个脸,村里总 30|26.1, ==第三十章== 卢广义满眼复杂地望着低垂着头的她,之前的那点微妙的感觉,那种蠢蠢欲动的激动,似乎全都风吹云散了。 他眉头皱得很紧,很紧,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他道:“我是做大哥的,我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所以……” 裴贵娥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好了,义哥,我知道了,都是我不懂事,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话说完,她扭头就往前面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这是在裴家的地里,卢广义倒也不怕她走丢,他又站了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贵娥不歇气儿的一路跑回村子,到家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她娘毛氏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了她回来,问道:“那事儿你说了吗?” 裴贵娥没有说话,垂着头进屋了。 毛氏瞄了女儿背影一眼,在围裙上擦擦手,跟着也进去了。 “咋了?” 裴贵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就是不说话。 毛氏挑眉道:“咋了,还跟你娘我怄上了?” 裴贵娥猛地一下自炕上坐起来,嚷道:“我都说了,那事儿不能提不能提,你非让我跟义哥说……”说着,人就哭了起来。 毛氏声音大了起来:“咋就不能说了?我就没见过哪家是儿子媳妇住土胚房,让一个丫头片子住瓦房的,咱们又没说和他两个弟弟换屋。他怎么说的,不同意?” “土坯房怎么了?咱们家不就是住的土坯房吗,怎么就土坯房就住不得了?” “我说你这丫头是脑筋缺根弦儿还是怎的?!”毛氏来到炕沿坐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咱家是土坯房,你娘才想让你住大瓦房。卢家那边说得倒好,等有钱了给你们起瓦房,可这个有钱是什么时候有钱,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卢家可是有个药罐子在那儿。” “卢家已经分家了。”裴贵娥说。 毛氏一愣,追问:“分家了,咋分的?” 裴贵娥就把卢广义告诉她的话,一五一十跟毛氏说了。 毛氏表情时喜时愁,表情丰富,待听完后,一拍巴掌道:“这分了也好,虽地是少了点,但他家怎么说也有个做豆腐的手艺,倒是不怕没有生计。只是这么一来,你更要争了。” 裴贵娥用疑惑的眼神看她:“怎么就更要争了?” “你想想啊,卢家现在六口人,才只有三亩地,虽有个做豆腐的手艺支撑着,到底不如以前。而且卢家那二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亲,到时候又要花钱,你觉得什么时候能给你们攒个起房子的钱?” 毛氏说话太急,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到时候肯定是先让老二成亲,那么问题就来了,老二如今住着瓦房,他成亲后是和你们一样起两间土坯房,还是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如果他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瓦房,你们做哥哥嫂子的还住着土坯房,你觉得好看吗?” 裴贵娥彻底愣住了。 毛氏长出一口气,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不是娘教着你跟人家争,而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打你出了那件事,咱家在外面就没抬起来头过。原本想着等你成亲了,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哪知又耽误一年。这一年多来,外面怎么说的不用你娘说,你也知道,娘这样图了什么,还不是图你脸上有光。你过好了,你过体面了,那就等于是一巴掌打在那些曾经嘲笑过你人的脸上。” “可是义哥那边,你也知道他那性格……”裴贵娥嗫嚅道。 毛氏沉吟了一会儿:“这事你别担心,他们过些日子不是要来家里下聘吗,到时候我来和亲家说。” 裴贵娥点点头。 * 卢广义一路心情复杂的回到家里。 进了自己的屋,发现屋里有些不对。屋还是那间屋,就是炕上的铺盖还有摆设有些变化。 卢广义定睛一看,那铺盖是妹妹的。 他皱眉出了房门,来到正房。 “娘,怎么小妹的铺盖在我屋里?” 梅氏一脸复杂,道:“你妹妹在里屋,你跟她说去。” 正说着,卢娇月从里屋走出来,一脸笑的过来挽着卢广义的胳膊,将他往西间拉,一面就跟他说了自己准备换屋的打算。 “不行!” 卢广义的声音很大,可能是因为之前裴贵娥跟自己说了换屋之事,他心里还没顺过来,回来又见妹妹要跟自己换屋,一时之间没控制住情绪。见妹妹一脸讶然地望着自己,他忙放缓脸上的表情,温声道:“月儿,什么屋不是住,没道理你哥成个亲,还要抢你的屋。” 卢娇月浑不在意地笑道:“怎么能算是抢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大哥成亲是大喜事,哪有让哥哥嫂子住土坯房,当妹妹的住瓦房的。更何况哥你那屋是新屋,又是两间,也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占了你的便宜。” 妹妹越是善解人意,卢广义的心情越是复杂,“浑说,瓦房换土坯房,怎么就成你占我便宜了。这事你别想了,哥不答应。”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终于正了颜色。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也总得为嫂子想想。咱家本就拖了人家一年,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这一年多来,想必嫂子家里也不轻松。如今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才好,你想想到时候家里肯定来不少人,人家见咱们住着大瓦房,让新婚的你们住土坯房,大嫂脸上能有光?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嫂想想。” 理是这个理,可因着之前发生的事,卢广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家里的情况就这样,你大哥也就这么点本事,她若是不愿意,那就别嫁来咱们家了!” 听这口气,似乎有些赌气的味道。 卢娇月研究了一下大哥脸上的表情,好奇问道:“大哥,咋了?发生了什么事?” 卢广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啥。” 卢娇月才不信呢,猜测道:“难道说大嫂也跟你提这事儿了?” 她知道今天大哥是去见大嫂了,这在家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大哥提起换屋之事的激动表现,就不难猜测出来。其实卢娇月也是早就有这种担忧,才会有换屋这么一出,她还记着上辈子大嫂因为婚事接二连三被往后推,心里带了怨气,平日里跟大哥总是闹别扭的事。 人的心一旦生了嫌隙,就会闹出许多不必要的矛盾,这一世她只想那些不好的东西都不存在,给大哥一个幸福的未来。 卢广义面色有些难堪,声音也低了下来:“别理她,她不懂事。” 那么就是了。 卢娇月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大嫂会提出这种要求也是正常,毕竟咱们家都住的瓦房,没道理就你们住土坯房。若是都住着土坯房,也就没这事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尤其家里也不光大哥一个男丁,还有二弟小弟。重活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卢娇月经历了许多事,所以也学会了不少道理。 “好了大哥,你就别跟我较劲了,你从小就疼我,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你做点事。你的屋是你和爹费了老多的心思盖起来的,你不知道,我可是眼馋许久了,你就让给我吧。”她拉着卢广义的袖子,一下一下摇着撒娇。 这话并不是虚的,当初起这两间土坯房的时候,卢明海心中愧疚,特意说了要往好里盖。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这房又是自己的婚房,他便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这两间房上头。 同样都是土坯房,这两间房用的土坯是卢广义选了最好的黄泥,一遍又一遍的往里头加剁碎了的稻草,搅拌均匀后,打成土胚,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出来的。等土胚晒好,又往土胚上抹泥浆,加起来一共抹了五六层,从外表来看,光滑得不像是土胚子。自是比那些粗制滥造、屋顶极矮的土坯房,好到了不知哪里去。 等盖房子的时候,先用石头打了地基和墙角,再用熬得黏糊糊的糯米浆做粘合物,将一块块土胚垒得严实合缝的垒上去,房梁和门窗也是选最好的木头做的。这么多工序弄下来,比起一般的砖瓦房也是不差的,至少里面所费的心思就让人咋舌。 可惜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让人来看这不过是两间土坯房,殊不知土坯房里也内有乾坤。 对于妹妹说这房好,卢广义相信,可若是说眼馋了许久,他却是不信的。谁会放着瓦房不住,去住土坯房。 他苦笑道:“小妹,哥明白你的好意,可哥不能跟你换这屋。” “怎么就不能了?”卢娇月佯装骄横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屋里的东西都挪到你那边去了,就剩些大件的东西,哥你等会儿给我搬过来,我先去把那边收拾收拾。”说着,人便出去了。 卢广义在屋里站了会儿,走出来。梅氏正坐在炕上整理东西,她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道:“难得丫头有这份心思,你就别跟她拗了。” 顿了顿,她又道:“你记得你妹妹的好就成。” 卢广义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卢广智回来后,发现大姐换了屋。当时他也没说什么,瞅了个空就钻进了卢娇月的屋里。 卢娇月正在房里收拾东西。 其实这屋真的挺不错的,根本没有一般土坯房那种毛糙的墙面,比砖瓦房的墙面看起来还光溜。房梁架得也高,一点都不显逼仄。等卢广义将卢娇月房里的家具搬过来,原本空旷的屋子格外显得不一样。 “大姐,是不是裴家那边为难你了?” 卢广智并没有猜测是大哥的缘故,大哥的性子他了解,大姐的性子他也了解。这么突然换了屋,不用想,肯定是裴家那边说了什么,大姐不想让大哥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才主动搬到这边来了。 “这人还没嫁过来,就闹幺蛾子了,她想干啥?”卢广智颇有些气愤道。 卢娇月皱着眉,拽了弟弟一把,斥道:“说什么呢,那是咱们大嫂,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了。” 卢广智不屑道:“长幼尊卑也不是对这种人用的,这还没嫁进来就欺负你,等她嫁进来了,不是把你挤得没地儿站了。不行,我去跟大哥说说去,这种女人咱家不能要。” 卢娇月赶忙一把拉住他:“你给我打住啊,怎么性子越来越毛躁了,我说是裴家那边为难我了?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冤枉上了。是我自己要跟大哥换的屋,跟裴家那边没关系。” 卢广智不信。 卢娇月只能将其中利害分析给他听。 听完后,卢广智撇了撇嘴:“大姐你就是好性儿,土坯房就住不得了?我记得他们裴家就住的是土坯房,怎么到咱家来就要金贵起来了?!” 卢娇月瞪了弟弟一眼,“你说话再这么刻薄,大姐就要生气了。我不说了嘛,是我自己愿意跟大哥换屋的,大哥不愿意,是我硬逼着他跟我换的,跟裴家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娇月有些庆幸自己没和弟弟说今天裴家那边也跟大哥提这事儿了,要不然以二弟的性子,又该炸了。 “好了好了,你不觉得这屋子挺好的,大哥在里头费了多少心思,你不知道?”卢娇月满意地环视了一下,经过她的布置大变样的屋子,“反正大姐挺喜欢的,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顿了顿,她又道:“还有,等大嫂嫁过来后,你把你这性子收收,不看僧面看佛面,别让咱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没少和大嫂较劲,皆因为大嫂因婚事被拖,总和大哥闹别扭。而大哥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为难,所以这次卢娇月准备先给二弟紧紧弦儿,免得他又从中坏事。 卢广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姐,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多赚钱,给咱家再起几间大瓦房,到时候给你住两间,等你出嫁后,屋子也给你留着。” 卢娇月失笑:“行行行,那大姐等着。” 其实她是没放在心上的,因为她还想着等攒够了钱,送弟弟去念书。二弟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只要有心,应该不难。 * 卢娇月是在磨盘转动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双眼,发现天还没亮。 心中一动,她穿了衣裳自炕上起来,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走了出去。 是她爹,卢明海正在磨豆子。 二房的屋子前有一个大石磨,每日卢明海都会用石磨磨了豆子,然后做豆腐卖。 做豆腐费得功夫多,尤其现在分了家,卢明海不光要做豆腐,还要给自家地里干活儿,所以他每日鸡叫便要起来了。 卢明海没有点灯,所以借着微弱的光亮,卢娇月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动。 “谁?”石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卢明海便借着微暗的光看清楚来人,不禁讶然道:“月儿,怎么这时候起来了?可是爹吵醒你了?” “没有,是女儿自己睡不着。”说着,卢娇月扭身回屋拿了盏油灯,点燃后端了出来。 晕黄色的灯光下,卢明海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站在石磨前。 灯亮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雅,忙去一旁拿起随意搭在绳子上的衣裳,套在身上。 “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饿了?”他关切地走到卢娇月身前,问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敛去眼中的水光:“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前卢娇月知道爹每日要做豆腐,可过程却是不知的,每日她都要睡到天大亮才会起来,自然不知道她还在梦乡里的时候,她爹就要起来磨豆子做豆腐了。此时见卢明海这副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古人云,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以往爹从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还道古人虚夸,此时看来,怎么可能不辛苦,不辛苦这种天气,她穿着衣裳都还觉得有些凉,而她爹却热得光着膀子还满身大汗。 卢娇月又是一阵鼻酸,爹不光每日起早做豆腐,还得挑着豆腐挑子跑几十里路到处去卖,稍微有点空余时间,还要忙地里的活儿。 “爹,如今家里也分家了,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卢明海一面将女儿往屋中赶,一面笑着敷衍道:“月儿知道心疼爹了,爹知道,你再回屋睡会儿去,这会儿天还凉,小心着凉。” 无奈,卢娇月只能回到屋里。 其实她又怎么不知道爹的心思,大哥成亲的银子还没凑够,虽说有地在那里撑着,但地是乡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能不卖最好不卖,所以她爹还卯着劲儿想多赚些钱回来。 这么想着,心情更是难以平复,她借着油灯的光亮从炕柜里摸出针线簸箩,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块儿绣布。 绣布是一块儿上好的绡纱,月白底色,轻薄如烟,是卢娇月从外婆柳氏所给的一条裙子中拆出来的。 这条裙子是柳氏压箱底的衣裳,保养得极好,每年柳氏都会拿出来晾晾,然后收起来放进柜子里。小时候卢娇月不止一次见到外婆拿着这条裙子磨蹭着,似在缅怀什么。后来等卢娇月长大了,柳氏便将这条裙子给了她。卢娇月本是不要的,可外婆说一件死物不当什么,衣裳总是要拿来穿的,她才收了下来。 本来卢娇月是不愿将裙子拆了的,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又没银子去买,才会动了心思。不过她心灵手巧,虽是从裙子里拆了一块儿衬布下来,但并未损伤裙子的本体,从外表来看并不能看出来。 只见这块绣布上已经被人在上面绣了东西,正面是一副猫戏蝶图,反转过来,另一面则是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 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正是双面绣。 这双面绣柳氏传给卢娇月的手艺,其实若是有懂行的人来看,就知道卢娇月用得是正宗的苏绣,不管是从图案、配色及针法上都能看出。 绣这种双面绣极为费神且费眼,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以及布面的整齐匀密。 上辈子卢娇月懂这种绣法,但绣得并不算好,后来也是因为到了后面杜廉科考所费银钱越来越多,她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因为普通的绣品,并不能卖出好价钱,也就只有这种堪称一派绝学的绣品,才能卖出大价钱。只可惜绣这东西极费功夫,上辈子卢娇月日夜不歇的绣,一年也不过只能出几幅绣品。卖出的价钱也有多有少,小件儿的,几十两不等,大件儿的,一二百两也能卖得。 像此时卢娇月手中的这块儿双面绣的扇面,就是属于小件儿绣品。一来她时间不多,等着钱用;二来也是她不清楚大件儿的能不能在县里卖出去。毕竟这里不是东昌府,也不是京城,她并不确定有没有识货的人能够买下。 手里磨蹭着这块儿双面绣,卢娇月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很快,她就有银子了,到时候她爹也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迷迷糊糊中,卢娇月再度陷入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梅氏过来叫她起来吃早饭。 她赶忙自炕上起了来,又打了水洗漱,到了正房那边,饭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早饭是热腾腾的豆浆和玉米饼子,并配了两碟荤油炒的蔬菜。豆浆是早上卢明海做豆腐时,特意舀出来的,很是香浓可口,不加白糖也很好喝。 卢明海、卢广义以及卢广智和小弟五郎,已经在桌前坐下了,梅氏正在给几人舀豆浆。轮到给卢娇月舀的时候,她特意在里头加了点白糖。这是卢娇月在家里特有的待遇,旁边几个大小男人都没说 31|26.1, ==第三十一章== 因为大家都有事,所以一餐饭吃得匆匆忙忙。 用罢饭后,卢明海便挑着豆腐挑子出门了,卢广义拿着农具下地干活,卢娇月从梅氏手里接过收拾桌子洗碗的活儿,之后梅氏也匆忙出门了。 见爹娘大哥都走了,卢广智也准备出门,却被卢娇月突然叫住。 两人去了一旁耳语,还没说几句,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姐,你要去卖什么东西?” 卢娇月被吓了一跳,卢广智伸手就去捏五郎鼻子,“好哇,你小子偷听你哥你姐说话。” 五郎一脸无辜:“哪有啊,谁叫你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是有秘密。其实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不用专门背着我。”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卢娇月好奇问道:“那你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给大哥凑银子娶媳妇呗。二哥这阵子总是不在家,大姐即使在家,不到做饭的时候都不出房门。其实我也想帮忙,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五郎黯然地垂下小脸,整个人蔫巴巴的。 卢娇月十分惊讶小弟敏锐的观察力,她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好了,你人还小,家里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听话就好,记着在外面玩的时候,别往河边跑。” 五郎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姐,牛蛋他们总喊我去河里洗澡,我都不去。” “这就对了,大姐等会要出门一趟,差不多赶中午就回来了。若是大哥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找桂丫了。” 交代完五郎,卢娇月就赶回屋换了身衣裳,又用一块儿帕子将那副扇面包好,放进怀里。 出门和卢广智汇合,两人一同往村尾走去。 韩进已经等得有一会儿了,本是百无聊赖中,远远就看到一道靓影往这边走来,顿时眼睛就亮了。 今日卢娇月穿得十分鲜亮,嫣红色的夏褂配淡青色的长裙,上衣和裙子上都绣的有花纹,看起来素雅而又不失明媚。 卢娇月好看的衣裳不少,有些是外婆柳氏给的,有些是梅庄毅特意从县里给她捎回来的布料做的。梅庄毅向来很疼卢娇月,小时候没少给她买些吃的喝的玩的,长大了也没忘给外甥女买些女孩子们都会喜欢的东西。 这些布料都颜色粉嫩鲜亮,家里的人也穿不了,卢娇月只能拿来给自己做衣裳。但她极少会穿出来。在家里,用不着特意打扮,出门的话,穿得太出挑,在乡下这种地方,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和议论。她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自然不喜欢引人瞩目,这种衣裳也就只有走亲戚的时候,才会偶尔穿一下。 她今天也是因为打算去绣坊卖绣品,才会特意如此打扮。打扮干净整洁漂亮总比一副村姑打扮,要容易让人入眼一些。要知道稍微大点的绣坊,都是看人穿着打扮说话的。卢娇月还想将绣品卖个好价钱,自然要将面子功夫做足。 而韩进还是第一次见卢娇月打扮得如此漂亮,除了差点看呆了,别的他也做不了什么。 “进子叔,我想去县里一趟,想着你要来接二弟,就想能不能顺道也带我一程。”到了近前,卢娇月有些腼腆说道。 韩进自是没有不愿意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那就麻烦你了。” 其实卢娇月之所以会想坐顺风车,除了刚好顺路,另外她也是有事要做。她还想着那天想找韩进打听她小舅舅生意上的消息,却碍着她娘也在未能问成之事。 “客气什么,上车吧。” 这次没让韩进放下车凳,卢广智率先就做了,他坐韩进的车次数多了,比坐自家牛车还自在。 马车往县里跑去。 韩进貌似随意问道:“你去县里有事儿?”这话自然是问卢娇月的。 坐在车里的卢娇月,也并未隐瞒:“我做了一副绣品,想去卖了换些银子。” 这事儿韩进是知道的,遂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同时想着,等会怎么将卢广智支走,然后自己送她去卖绣品,最好能再送她回来更好。至于他自己的事儿,则全然被他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到了县里,卢广智不放心想和大姐一同去卖绣活儿。在他心里,大姐极少出门,人又腼腆温柔,还是由他陪着更好一些,免得被人欺负了。 哪知话还未出口,就被韩进打断。 “你还要上工,这样吧,我送你姐去卖绣品。” 他的神态十分坦然随意,别说卢广智,连卢娇月都未多想,还想进子叔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真是个好人。 卢广智并未拒绝,反而对韩进道了谢,又对卢娇月说若是绣品卖不出价钱也不要着急,他这边还赚着银子呢。明明还是一副未张开的少年模样,搞得不像是卢娇月弟弟,反而像是她哥一样。 卢娇月失笑无语,但也未拒绝弟弟的好意。 因为卢娇月还在车里,所以韩进并未将送卢广智去赌坊,而是还离两条街就让他下了车。在他心里,丰源街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她涉足的好。 待卢广智下车后,他问卢娇月是否已经决定好去哪儿卖绣品了,若是不知道地方,他倒是可以帮忙找找。 其实卢娇月心里早已有了目标,这还要提起上辈子的一些事。上辈子卢娇月靠卖绣活儿维持家里生计,自然要找地方卖,她先是找了一家店铺不算大的小绣坊试了试,觉得有自信了,才把自己的绣品卖去‘锦绣坊’。 锦绣坊在万年县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绣坊,卢娇月上辈子在这家绣坊里卖了不少东西,也得了不少银钱。直至杜家搬去了东昌府,她才和锦绣坊那边断了合作。 只是她上辈子卖双面绣,却是到了东昌府以后的事了,也不知道锦绣坊收不收这种绣品。带着一丝担忧,卢娇月到了锦绣坊。 还是那条街,那间门脸,连牌匾上‘锦绣坊’三个大字,也与上辈子般无二致。 卢娇月生出了一种恍惚感,直到身侧的韩进叫她,她才回过神儿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韩进笑了笑,道:“进子叔,你将我送到这儿就行了,听二弟说你平日里也忙,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待会儿卖了东西,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 “这怎么能成,你一个姑娘家的,又没来过县里,若是庄毅知道我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可交不了差。” 连小舅舅这尊大佛都被搬出来了,卢娇月只能妥协。 两人一同进了绣坊。 这锦绣坊占地面积颇大,一楼货架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布匹,临着有一面墙上挂了许多荷包、香囊、团扇这类女人家用的小绣件,件件都美轮美奂,十分精美。还有一面墙上则是挂了许多成衣,以女子的衣裳为主,每件都十分精致华美。 此时店中正有两名衣衫亮丽的妇人在挑选布料,有两个伙计模样打扮的人在一旁招呼着。 见没人上来招呼自己,卢娇月只能站在那里等着。 她倒是处之泰然,可韩进却感觉到她委屈了,因为方才他清楚的看见其中有一个伙计抬眼望了他们一眼,又不屑地扭过头。 其实卢娇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那伙计的举动,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她的绣品只能在大绣坊里才能卖得出好价钱,可在大绣坊面前,一个绣娘只能算是微不足道。上辈子她来锦绣坊接活儿交活儿的时候,没少得到过冷眼,有时候伙计在客人那里受了气,也会故意发泄在她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绣娘身上。当然,他们也不会做太过格的事情,不过是给个冷眼,或是晾晾你罢了。 “那伙计,你没看到有客人来了,连招呼都不招呼!”韩进一扬浓眉,冷着脸道。 伙计这才发现那女子身旁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体格高大壮实满脸凶像的男人。 可是再看对方那身穿着和打扮,他不禁心中一松,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会分辨人的身份贵贱,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一个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可以很明显的表现出他的身份与荷包里的银子。 就拿眼前这两人来说,两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加起来不会超过二两银子,能和面前这两个可能会买十几两一匹布料的贵人相比吗?他们这些做伙计的,除了每个月固定的工钱,另外还能从自己做成的生意中抽到一定比例的‘辛苦钱’,也因此明明一个人招呼就够了,偏偏两个人都上前凑趣。 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他们也不好做的太显。两个伙计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通厮杀后,其中一个不敌,只能满腹怨气的走了过来,没好气道:“咱们这里的布料都不便宜,你们确定能买得起?” 这是□□裸的蔑视。 韩进当即就一捏拳头。 别看他平日里在那群手下面前也算有勇有谋,可实际上不过是个莽夫。韩进确实智商不低,可他被人当着女人面鄙视了,且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若是能平静,才是出了鬼。 哪知却被卢娇月拽住了袖子。 他当场就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柔白细腻的小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知道她素来文静腼腆,让她与一个男人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比打杀了她还难,可她却对自己做了。 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韩进满心满肺的狂喜,拳头不禁也松了开来。 卢娇月自是没注意到韩进这种诡异的心思,她有些不满地看了那伙计一眼,扬声轻道:“咱们知道锦绣坊的布料都不便宜,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咱们买不起?且不提咱们买不买得起,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你们这家店就是如此做生意的?对客人都能如此轻忽,我真怀疑你们这里能有什么好的东西。” 她特意将嗓音提高了些,果然那边两个正在挑选布料的妇人,听到动静望了过来。 跟着,她也不去看那伙计难看的脸色,对韩进道:“进子叔,咱们走吧,去天/衣阁看看,那边的伙计可是比这家的懂礼多了。” 两人出了锦绣坊大门。 其实若是只有卢娇月一个人,说不定她就忍了,她上辈子与锦绣坊打过交道,知道这家店有些店大欺客,可自己不过是个靠绣品卖钱的绣娘,连客都算不上,自然不能与对方计较这些。 可今日有韩进在场,他是怕她在外面吃亏才会跟着她来的,也是见她受到冷遇才不忿出言。而方才那伙计看似在对两个人说话,实则话音都是冲韩进去的。毕竟在对方看来,一男一女前来买东西,自然以掏钱的人为主。 恰恰也是因为这个,卢娇月才忍不了。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害进子叔也无端被人鄙视。 “进子叔,都是我连累了你,这家店的伙计实在太无礼了。”她有些抱歉地道。 韩进还沉浸在方才两人近距离的接触,以及卢娇月一口一个‘咱们’中,又哪里还记得生气。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事,那伙计就是欠收拾。” 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色僵住了,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去看卢娇月的脸色。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太粗鲁,动不动就是想和人动手。 其实平时韩进并不是个喜欢患得患失的人,他素来随性惯了,别看他在外人面前一副冷脸,实则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豪爽、讲义气、有狠劲儿,敢打敢拼,这也是为何赌坊的那群打手都服他的原因。也是因为卢娇月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他才会如此。 韩进见卢娇月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更是觉得她好。 别看平时韩进嘴里不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外人怎么看他们这种人的,有身份有地位的,瞧不起他们,那些没钱没势的,表面上怕他们,实则心里也看不起他们。 总而言之,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人憎鬼厌的角色,可卢娇月却从始至终都未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 她是那么柔弱,娇小,胆怯…… 按理说,她应该会怕自己的。 可她不光从来没有怕过自己,甚至也未曾因为外面的流言而误解自己,远离自己,甚至惧怕自己。若说之前韩进是因为卢娇月的外表,迷恋上她,与她接触了几次以后,却是因为她的内在,她善良、感恩、温柔、懂礼,而现在更多了一样特质,那就是有自己的坚持,不为富贵折腰。 韩进知道卢家现在很缺银子,她本是来绣坊卖绣品,明明应该隐忍,却因为伙计对他的无礼,而选择转身离开。韩进从未被除了他姐他兄弟以外的人这样对待过,所以此时他的心里暖暖的。 而另一边卢娇月的想法就没有韩进这么复杂了。她不是没听到韩进所说的话,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个,甚至也可以说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韩进此言此举比较坦率,有什么说什么。而不像是那有些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其实那有些人指的就是杜廉,卢娇月也是上辈子吃够了所谓读书人的亏,才懂得表面上是君子,不一定是君子,同样表面上是小人的,也不一定是小人。卢娇月自认自己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所以并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而韩进鲁莽的表现,恰恰让她觉得心如赤子,无遮无掩。 “那你的绣品还卖吗?你方才说什么天/衣阁,若不然咱们去那里看看。”说到这个‘咱们’时,韩进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好。”卢娇月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又上了马车,上了马车的两人并没有看见,方才那两名在锦绣坊里挑选布料的妇人也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那两个伙计。那两个伙计似乎在解释什么,可两个妇人却是摇了摇头,离开了。 两个伙计自然也看到上了马车的韩进两人,心中十分懊恼,若是早知道这两位是有马车的主儿,他们方才也不会那么说话,更不会失掉一笔就快做成的大生意。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按下不提,韩进和卢娇月又去了天/衣阁。 天/衣阁也是一家绣坊,规模与锦绣坊差不多,只是因为锦绣坊是万年县的老店,而天/衣阁则刚进驻万年县没多久,所以天/衣阁的名气没有锦绣坊的大。不过天/衣阁里头的布料品种繁多,只要你有银子,哪怕是蜀锦都能买到。且所出成衣款式都比较新颖,里面的绣品也样样精美,所以生意十分不错,没少抢锦绣坊的生意。 不得不说天/衣阁能迅速抢占万年县的市场,挤掉锦绣坊一大半生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周到。韩进和卢娇月刚走进去,就有一个打扮干净整齐的青衫伙计走了过来。 “客人需要买点什么?” 韩进对卢娇月投以询问的眼神,卢娇月上前一步,轻声道:“是这样的,我在家中做了副绣品,想来问问贵店是否收这种成品的绣品。” 那伙计看了她一眼,沉吟道:“这样吧,您先等等,我去问问掌柜,这种事咱可做不了主。” 其实伙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们自然是收的,只是因为他们店初来乍到,在本地并未收罗到够用的绣娘,所以店中的成衣和绣品都是从天/衣阁在别处的店里调来的。掌柜自然也有打算收罗本地的绣娘,只可惜锦绣坊那边一直和自家店互别苗头,对方是本地老店,手里占着当地大部分绣娘的资源,他们暂时也抢不过对方,所以才一直未对外收绣品绣样。 掌柜很快便出来了,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打扮的干净利落而又不失华美大气。看其长相,对方长得并不算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掌柜,是你要卖绣品吗?能否拿出来先让我看看。” 卢娇月自是没有什么不愿,从怀里将包着绣品的帕子拿了出来。 许掌柜的眉,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听手下伙计说有个看起来很不错的绣娘来卖绣品,还曾想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如今看这体积恐怕是她妄想了。同时,她不禁有些自嘲,她最近也是忙昏了头,才会想这些有没有的,这万年县附近手艺稍微好点儿的绣娘差不多都被锦绣坊给网罗了,她就不该抱有此幻想。不免就分了些心思在想之前自己发愁的事情,她该如何才能从锦绣坊手里,抢几个手艺好的绣娘过来。 可是紧接着她的目光就凝住了,因为卢娇月已经把手里帕子打开,将里头的绣品拿了出来。 “这是双面绣?” 许掌柜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诧异。 以她的见识来说,并不是没有见过双面绣,包括现在这家店里就有不下于两幅,可俱都是从南方那边店里调过来的,当做镇店之宝放在店中最醒目的地方。 不是没有人想买,而是俱都被她拒了。 说白了,她不过是拿着当个噱头,你有的别人没有,以显示自家与其他绣坊不一样。 可如今却有一副双面绣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眼前这个绣娘绣的。不得不说,许掌柜有些惊喜了。 “这是你本人绣的?” 卢娇月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在她想来,这种东西虽然罕见,但并不稀罕。 许掌柜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眼,道:“看这针法,姑娘学得应该是苏绣,手艺真不错。难道姑娘是南方人?” 卢娇月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掌柜的夸奖,我并不是南方人,不过外祖母是南方人,以前做过绣娘。” “那就对了,看这针法和配色,姑娘的外祖母恐怕还是秉承了苏绣中的一大派。至于是哪一派,我虽是做这行的,却不精通,并不能看出来。” 卢娇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笑而不语。 许掌柜也并未继续絮叨下去,而是很快切入正题:“你这绣品我看过了,技法纯熟,配色和图样也称得上极好。只是篇幅太小,可能卖不上什么大价钱。这样吧,我们天/衣阁出二十两银子,你看这笔生意可做得?” 卢娇月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像这种小绣件儿,她上辈子差不多也是卖这种价格,甚至天/衣阁出的价钱还要高一些,这笔生意自然是做得的,她心里的预期价格差不多也就是十五两到二十两之间。 她点了点头。 许掌柜露出一抹笑容,又道:“咱们天/衣阁刚来万年县没多久,对姑娘这种绣艺精湛的绣娘 32|31|26.1 ==第三十二章== 韩进有些手足无措,他正准备将马凳放下,扭头就见她掉起眼泪,差点没把手里的马凳扔出去。 “娇月,你怎么了?” 可是方才那女人给的钱少了?韩进心里冒着各种阴暗的想法,决定若真是如此,他等下就带人去砸了对方的店。虽然对方的店一看就是势力很大,但韩进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没什么,进子叔……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卢娇月又哭又笑,用衣袖不停的抹着眼泪。 高兴了也要哭? 韩进实在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反应,他努力的回忆他生命中唯一算得上是女人的两个人,他娘和他姐。他娘就不说了,他姐从来不哭,恐怕是做不了例子来参考。 卢娇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笑,可流下来的却是眼泪。 这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吗? “进子叔,你不知道,我卖到钱了,我大哥终于可以成亲了……” 重活回来,没人知道卢娇月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归咎于上辈子的悲剧,她总怕自己即使重来一次,也做不好,致使悲剧再度发生。没人知道她对她娘说不的时候,有多么艰难,没人知道她夜夜睡不安稳,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让家人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看似她面对卢广智的时候,说得自信之极,她一定能攒够给大哥成亲的钱,实则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她是一个异类,她明明死了,却又重活了回来! 没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谁也不能说! 所以她对任何事物都极为不确定,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太过浓重,浓重到明明刺绣是她最擅长的,可她依旧不确定。尤其之前杜家的婚事,以及家里分家,她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就进行了戏剧化的转变,这让她即是气馁又沮丧,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直到她将靠自己这赚来的二十多两银子真正握在手中,她才有一种掌握自己命运的真实感。 没关系,她能挣钱,她能挣钱让大哥成亲,让二弟不用娶那个女人,让父母不用在为儿女为家里日日疲惫不堪,累垮了身体…… 所以,她一定行的,不是吗? 也因此,她失态了。 以外婆对她从小的教养,女子不该如此无状,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就哭了出来,可卢娇月实在忍不住了。 她太高兴! 而韩进获知她喜极而泣的真正原因,一阵怜悯之意袭上心头。 这是一个善良而又柔弱的姑娘,她明明双肩单薄,却承担着不应该她来承担的东西。恐怕那日她见到自己弟弟,明明那么年幼,却出去做苦力赚钱,对她的打击极大吧。 若不然,何至于如此。 心思各异的两人,杵在大街上许久,直到来往行人忍不住打量着他们时,才猛地惊醒过来。 卢娇月心里哀嚎一声,捂着脸就钻进车里。 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韩进,掩饰性的轻咳了两声,才坐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当马车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时,韩进低声道:“既然是高兴的事,就不应该哭,你大哥若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妹妹,恐怕也会以你为荣吧。” 韩进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言语即苍白又无力,实在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意。 正懊恼着,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谢谢你,进子叔。” 这句谢谢,韩进并不能懂得其中的意思,只有卢娇月明白是为什么。 * “也就是说你背着咱们做绣活儿卖钱,还卖了不少钱,够给你大哥成亲了?” 卢家二房的堂屋里,此时完全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景象。 梅氏和卢明海高居炕上,几个儿子站在一旁。本来卢娇月也是上炕的待遇,平时她娘收拾二弟的时候,她就是坐在炕上的,她在炕上劝,她哥在炕下劝。可惜这会儿她却丧失了这个待遇,而是取代了卢广智的位置。 卢娇月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家人不应该是很高兴才对么? 归咎于之前卢娇月狂喜的心情,这种狂喜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家人都凑齐了,才爆发出来。她根本没有去考虑她娘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就将自己卖绣品赚钱的事都说了出来。 哪知她爹娘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一个怒气腾腾,一个苦大仇深。 梅氏去拿放在炕柜上的鸡毛掸子,拿在手里后才发现下面站的是她女儿,不是她那皮粗肉厚的儿子。想放下吧,觉得有损自己威严,不放下吧,她还真下不了手。 这时,卢明海出面解围了。 “他娘,多大点事儿啊,你看你把咱们女儿吓得。” 梅氏这才神情讪讪的放下鸡毛掸子,又坐了回去,可眼神依旧严厉。 “你忘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卢娇月一愣,她自然没有忘记,她娘让她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能不动针线最好不要动,尤其是复杂的绣活儿,最好沾都不要沾。 可,那不是为了给大哥娶媳妇吗? 梅氏自然看懂了女儿的表情,斥道:“你忘了你外婆的眼睛是怎么不好的?当初你外婆要教你双面绣的时候,娘就不愿意。做这种东西有多么费神费眼,你以为娘不知道?” 卢娇月小声辩道:“女儿会经心一些,不让自己伤到眼睛。” “你还说!” 这还是第一次梅氏用这么严厉的口气与女儿说话,卢娇月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能也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她是为了大哥,不是吗?为什么娘竟然是这样子。 不禁的,眼泪花在眼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卢广义忍不住出声了,“娘——”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他娘,别吓到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从来不说,孩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顾虑。” 听到这话,梅氏露出一抹惘然之色,然后她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卢娇月的外婆,柳氏。 柳氏是南方人,出生在一个绣艺世家,家中的女人世代都是做绣娘的,都是母传女,这么一直传下去。不过柳氏的命并不好,早年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后来嫁了人,可惜遇人不淑。 是的,柳氏在嫁给梅老汉之前,还嫁过一次。 据说那家早先也是一富户,只可惜家道中落,等柳氏嫁进门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而作为一个远近有名绣娘的柳氏,于对方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绳。要知道一个好的绣娘,一年不怕辛苦的做下来,不光吃喝不用愁,还可以攒下一份不薄的家业。 一家子都不中用,就只能靠柳氏刺绣挣钱养家了。 柳氏日以继夜的做,累弯了腰,累花了眼,可对方不但不感恩,还拿着她赚的钱去包粉头养戏子。柳氏知道后,非常伤心,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逃离了那个家。 要知道在柳氏从小生长的那个地方,对妇德妇道极为讲究,寡妇不能再嫁,贞节牌坊比比皆是,坏了妇德的女子,除了浸猪笼,不会有别的下场。所以女子想要和离极难,更何况对方早已视柳氏为摇钱树,又怎么可能会放妻。 所以她只能逃。 柳氏抱着必死之心逃离家乡的,之后流落到了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彼时一直打光棍的梅老汉,然后便是在梨花岭扎根儿下来。只可惜她早年身子落下了病根,所以柳氏的身体一直不好。 这件事卢明海早就知道,他也是从媳妇那里听来的,所以他能明白媳妇在女儿刺绣的事上,为何会表现得那么严厉。 听完这个故事后,一屋子人都陷入震惊。 “外婆以前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绣娘吗?”卢广智喃喃道。 梅氏没好气的说:“这种事能拿出来说?” 女子逃离夫家再嫁,哪怕是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也是骇人听闻的。也因此柳氏才会找了这么个借口做遮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也就梅老汉和几个子女,连梅氏的两个嫂子都不知道。 “这件事你们听了也就算了,谁也不准往外说。”梅氏又道。 卢广义几个人又不傻,这种事自然不会拿出去往外说,都点了点头。 卢娇月久久回不过来神,她上辈子与外婆的遭遇何其相像,只是外婆逃了,运气好的遇上了外公,一辈子幸福美满,而她却死在了杜翰林家的门前。 所以说,娘一直不让她学刺绣碰针线,其实并不光是为了怕她坏了眼睛,累坏身子,还有另一层原因吧?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乍一听去似乎是贬斥女子的,可认真来想,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世道男主外女主内,乃是伦常。女子有才能赚钱是好事,可若是遇人不淑,就是一件祸事了。你外婆是运气好,虽路上吃了些苦,到底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路逃到北方,又遇上你外公。若不然,你觉得你外婆继续留在那个家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心血耗尽,累瞎双眼,然后落得个丈夫另娶自己被弃的下场。 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下场,卢娇月自然记忆深刻。 卢娇月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会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是外婆是她的错吗?并不是,只能说外婆和上辈子的她都遇人不淑。难道遇人不淑,是她们的错吗?也不是,只能说是这个世道待女子太过刻薄。 且她这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大哥,为了家人。 若是上辈子的卢娇月,恐怕就听信了她娘的说辞,不能说她娘说的不对,只是有所偏颇。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卢娇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听话的姑娘了,她早已在上辈子的境遇中,学会了明辨是非和对错,也学会了自己去思考。 卢娇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道:“娘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会害我,会把我当做摇钱树吗?” 梅氏没有说话。 “所以会刺绣并不是我和外婆的错,只要我们懂得保护自己便好。女儿会吸取外婆的教训,好好保护自己。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也都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当然。”卢明海点头道。 卢广义和卢广智也是同样的表示,连五郎也挥舞着小拳头说谁若是欺负大姐了,他非揍他不可。 梅氏哑口无言,陷入沉思中。 曾经她娘与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语,只可惜她听不进去,可此时听女儿也这么说,她不得不深思。 卢明海也劝道:“他娘,我早就觉得你这种想法不对了,只是你一力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女儿有手艺是件好事,你又何必将事情想得如此坏。” 梅氏不说话,卢明海又劝:“其实你换个念头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咱们的燃眉之急被解了,家里的地也不用卖了。” 梅氏瞪了他一眼:“好大的出息,咱们做爹娘的还要让女儿操心赚银子!” 卢娇月有些不赞同这种说法,道:“娘,你说什么呢,难道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没出息,这下你不生气了吧。”卢明海对梅氏陪着笑,扭脸又对卢娇月有些愧疚的道:“月儿,都是爹没有本事,让你为家里操心了。” “小妹……”卢广义也是一脸愧疚。 卢娇月十分无奈:“爹,你不也在每天很辛苦的卖豆腐挣钱吗,还要去地里做活儿。还有大哥,你每次做工回来,总会给我买许多东西,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为你做些事?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所以,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不是矫情之人,所以很快便释怀了,当然两人更是打定主意要努力赚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暂且不提了。梅氏似乎也放下了自己的成见,偶尔见女儿在屋里做绣活儿,也不会出言阻止,只是叮嘱她不要做太久。而卢娇月为了不触动她娘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即使心里十分迫切的想赚钱,也十分克制。 至于卢广智,经历大姐被‘三堂会审’这一幕,彻底不敢将自己在赌坊做工的事,告诉家里人了。尤其如今家里也有钱给大哥成亲,他赚的那些钱,拿不拿出来似乎并不重要。 就在这一家子齐心协力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胡氏。 * 胡氏来的时候,二房一家人正在吃饭。 见到胡氏走进来,梅氏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几个小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卢明海神色复杂地站起来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从他表情可以看出,其实他心里对胡氏也是颇有隔阂的。 胡氏似乎感觉不出来二房一家子对她的不待见,笑着道:“都在吃饭啊,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什么事,是爹娘让我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桂丽和廉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二十四,爹娘叫二弟和他二婶过去一趟,想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梅氏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麻烦大嫂和上房那边说,就说咱们事忙,就不过去了。” 胡氏没有理梅氏,而是眼睛看着卢明海。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大嫂,墨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胡氏神色讪讪的,“这样啊,那我回去和爹娘说。” 胡氏离开后,梅氏发了一通火。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人就如此没脸没皮,还是当咱家都是傻子了?事情闹成这样,怎么还有脸来叫咱们过去商量卢桂丽的婚事!商量什么商量,恐怕上房那边又想让咱们出银子才是真。” 梅氏发火的时候,一般其他人是不敢出声的,也就只有卢明海和卢娇月敢出言劝上几句。不过卢娇月这会儿罕见的没有出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明海满脸无奈,低声哄着媳妇,而一旁卢广义兄弟几个,则完全当自己几个不存在。娘正在发火,爹正在哄娘,若能可以,他们其实挺想消失的。 卢娇月有些疑惑,按大伯母的性子,她一般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是通知上房那边叫自家过去的事,根本用不上她亲自出马,随便在家里吩咐一声,就有人过来了。 可偏偏就是大伯母来了。 难道说,大伯母并不在意在自家这里受到冷遇,还是她早已不在乎与自家的关系如何,即使撕破了脸皮也不怕? 卢娇月总觉得不是,大伯母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脸面的人,且她总觉得以对方的性子,即使和自家撕破脸皮,也会保持表面和谐,而不会主动来触怒自家。毕竟明眼可见,大伯母话一出口,娘便恼了。尤其还有个大伯父夹在其中,大伯母更不应该会和自己家闹僵。 可到底为什么是大伯母过来,卢娇月也想不明白,就只能当自己是多想了。 另一边,梅氏也拍了板:“咱家谁都不准过去!” 看似话是对卢广义兄弟几个说的,实则是对卢明海。卢明海本就没打算过去,自然安抚媳妇自己不会去的。 按下这些不提,卢桂丽的婚事如何似乎和二房一家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每次二房的人从大门进进出出的时候,俱都无视上房那里一副要办喜事的忙碌模样。 又过了几日,梅氏忍不住了,让卢明海和老大卢广义从自家这边开个后门。 二房的屋子在上房后面,屋后便是菜地,所以从后面开个门,就直接能出去。自此,二房人出去的时候,连大门都不用走了,走后门便好。这么一来,前面是什么动静,他们也不用知道。 这一日,卢娇月托卢广智给韩进带个信,说想与他见上一面,问些事情。卖绣品那次本是一绝佳机会,只可惜卢娇月当时悲喜交加,回来的路上竟全然忘了这件事。事情过后,她才想起来,无奈只能托弟弟帮忙带句话。 看弟弟满脸疑惑的样子,卢娇月与他解释道说是想问问小舅舅的事,卢广智倒也没有怀疑。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卢娇月对梅氏说自己去桂丫家找她说话,要出去一趟,梅氏并没有阻止。 现如今,梅氏已经没去镇上做工了,是卢娇月私下与她说的,她告诉梅氏家里暂时不用操心银子的事,那工自然不用做了。 其实梅氏出去做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能不做自然是好的,毕竟家里这一摊子事儿,也不能总丢给女儿。且若是让男人知道,他又会自责,所以梅氏便没有再去。 梅氏在家里,卢娇月和卢广智姐弟二人出门就不方便了,到底卢广智是男娃子,平日里在外面耍惯了,他各种找借口出去,倒也将梅氏给瞒了过去。 卢娇月自然跟弟弟说过让他不要再去赌坊的事,反正现在大哥成亲的银子已经有了,可卢广智没有同意,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不想一辈子就呆在家里种地,在外面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卢娇月虽心中担忧,到底有韩进看着,她也是挺放心的。 在卢娇月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已经对韩进交付了比她想象更多的信赖。也因此,她并没有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直接就托弟弟给韩进捎了话。 她莫名有种自信,进子叔一定会来。 果然,韩进应约而来。 一路去了村尾,韩进的马车已经停在那处了。 卢娇月来不及与他说话,便上了车,马车一路疾行,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谢谢你了,进子叔。” 卢娇月总觉得韩进此人,出乎人意料的体贴,几乎不用她出言,他便知道她心里的顾忌。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对方很值得自己信赖一样。 韩进恰恰要得便是如此,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名声不好,可不能害了你。” 卢娇月欲言又止,有些想问对方他明明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为何外面将将他传成那个样子。可这毕竟是对方的私事,她也是不好多问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韩进看着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许多的她,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和发中若隐若现的粉耳。莫名的,他有些口干,嗓音也不禁有些几不可查的沙哑。 此时两人正处在一个小山坡上,四周是一片小树林,马车已经被韩进栓在不远处人看得到的地方。他是特意让两人都下车的,他已经受够了每次与她说话都是在马车上,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情形。 卢娇月只是略微顿了一下,便道:“我想问一下我小舅舅生意上的事。” 韩进扬了下浓眉,“是你娘让你问的?” 虽是这么问,但以韩进对梅氏的认知,她可从不来不是愿意让外男接触自己女儿的人,有什么事她自己会问,又怎么可能会通过自己的女儿。 果然卢娇月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想问的。” 韩进讶然地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卢娇月轻抿了一下唇,道:“我就想知道小舅舅生意上的一些事。”她顿了一下,显然还有些话没 33| 31|26.1 ==第三十三章== “看来你是真的很担心啊。” 卢娇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就听韩进道:“这样吧,你小舅舅出门前,其实已经开始张罗了,只是这事我不清楚,但有人知道一些。” “谁?”卢娇月猛地一下抬起头。 “是你小舅舅的一个朋友,我也认识,你小舅舅当初之所以会动心思做这门生意,也是他带上路的。” “那进子叔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卢娇月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怎么说,“就想打听一些这生意里头的具体章程什么的……”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想要避免祸事,就要防范于未然,等事情‘打听’清楚后,她就可以借机与小舅舅提提其中的弊端与危险性,说不定就能打消他做这门生意的心思。 而她之所以会想知道里头的细节,也是希望自己能多懂一些,这样说出来的话也能取信小舅舅,而不至于太浮于表面。毕竟小舅舅能决定做这门生意,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没有足够能说服他的理由,她真没把握自己能够说服他。 “这样啊,只是对方如今不在家里,和你小舅舅一同出门了。” “啊?”卢娇月先是愕然,而后是沮丧。 怎么这么不凑巧呢?那意思就是说,她还要等小舅舅回来?可若是小舅舅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忍不住把银子投进去了,她又该如何阻止?恐怕到时候她说什么,小舅舅也不会听得进去了吧。 “不过——” “不过什么?” 韩进目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那人的弟弟在家里,他倒是知道一些事,若不然我帮你问问他?”他一副很上心的模样。 卢娇月被韩进吊得七上八下,这会儿也顾不得遮掩自己了,忙道:“那就麻烦进子叔了。” “不麻烦。” 本来就不麻烦,若不然他何必编出个什么弟弟来,只是她为何会如此关心此事,难道真是担心梅庄毅做生意会折本? 按理说,这不该是她操心的事,她也操心不过来。 只是韩进此时也懒得去管这些,他此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终于找到借口可以以后单独约她出来见面’的事上。 * 临近傍晚,白鹤书院已经散课了。 杜廉收拾好书囊,准备回家。 他与先生请假要回家成亲的事,已经被他许多同窗知晓了,大家俱是一脸笑意与他道喜。杜廉心中愉悦,不免便带着笑与同窗们寒暄,与他相熟的一名李姓同窗,调侃道:“见杜贤弟一脸愉悦,可见对方也是一个美娇娘。” 杜廉但笑不语,心中想起卢娇月,不免脸上又添了几分喜色。 他与卢家娇月自小认识,虽极少说话,但也是了解对方秉性的。她长相貌美,温顺贤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实乃是一如花美眷。虽说身份差了些,但杜廉从不是自视甚高之人,他自己也不过出身农家,自然没有什么好嫌弃对方的。 尤其卢家娇月还是十里八乡中数得上号的漂亮姑娘,杜廉打小就念书,自然懂得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他倒不用去书里找,自己身边便有。也因此,当他娘与他提了和卢家二房结亲的事,杜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甚至卢家那边让自己再等上一年,他娘劝他另选良配,他也未同意。他近两年时间是一定要成亲的,他娘实在太辛苦了,他必须要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回来替他娘分忧。另这一两年他在科举上大抵不会再有任何进益,只有一个秀才身份的他,想娶高门女,是不用想的,所以卢家娇月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合他心意的人选。 杜廉并未怀疑过自己考不上秀才,若不是去年他娘生病,他要在家中侍疾,此时他已经是秀才了。 见杜廉脸上的喜色,他的这些同窗们还有什么不懂的,俱都笑了起来。 有人打趣道:“看来杜兄未来的妻室,必然是一位美娇娘了,也不知是何等美娇娘,竟让素来自制的杜兄露出如此喜色。” 一旁有人插言道:“陈贤弟既然好奇,到时候咱们去喝杯喜酒,不就能见到了。” “要得,要得!” 众人皆应声附和,定下到时候杜廉成亲的时候,去杜家喝喜酒的。杜廉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有这么多同窗去喝自己的喜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长脸的事情,于是便答应下来。 又和这些人寒暄了几句,杜廉才走出书院。 等他坐牛车回到家中,已是暮色四合。 杜寡妇也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 杜廉回到家中,先去净手洗面,又去换了身衣裳,才来到饭桌前。 端起碗,吃饭,杜寡妇一个劲儿的将好菜都夹到杜廉碗中,无视女儿杜鹃儿直个劲儿翻她的行为。 “娘,我成亲那日会有同窗来喝喜酒,到时候你要另备一桌好点的席面招待他们。”用罢饭,杜廉放下碗,对杜寡妇道。 杜寡妇面露一丝难色,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杜廉对娘点了点头,便回屋去了,他每日临睡之前,都要再看会儿书才会睡。 待杜廉进了东屋,杜寡妇和女儿收拾桌子。 杜鹃儿小声道:“娘,我觉得这事你不告诉大哥,恐怕不成。我看大哥的样子,他似乎挺看重那个卢家娇月的。” 杜寡妇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骂道:“你生怕你哥听不见是吧?声音小点会死?” 杜鹃儿翻翻眼,委屈道:“我的声音已经够小了。” 杜寡妇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反正你不准给我说漏了嘴,若不然小心我将你嫁给那韩老实。” 杜鹃儿哼了一声,端着盘碗扭头出去了。就会拿这个威胁她! 杜寡妇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儿子中意那卢家娇月,可是她大姐来告诉她,如今她已经和卢家二房闹僵了,二房人如今没把她恨死都是好的。胡氏自是来表功加诉苦的,可杜寡妇完全没放在心上。若是再认真点说,即使她放在心上,她也没办法。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二房不可能将女儿嫁过来,她也舍不得卢家那病秧子五亩地的陪嫁。 可她几番试探儿子,得知的都是非卢家娇月不娶。也因此,杜寡妇万不得已才会动了那种心思。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到时她儿子的反应,可她没有办法,只希望她到时候诉诉苦再哭上一哭,能将此事掩盖下去。 不就是个女人嘛,灯一关都一样,希望儿子能明白这个道理。 杜寡妇心事重重的望了东屋一眼,叹了一口气。心道:儿呀儿,娘为你也算是操碎了心,连脸皮都不要了,你可要千万争气些,到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 * 崔氏最终还是决定给卢桂丽陪上一些嫁妆。 不说其他的,铺盖衣裳总是要一些的,若不然女儿嫁去杜家后用什么,总不能新嫁娘还穿旧衣裳。十里八乡都有陪嫁给做新衣裳的规矩,她若是不给女儿做,会招来外人笑话的。 只可惜老两口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办这些东西花不了多的,几两银子也是要得的。无奈,崔氏只能找儿子媳妇们‘想办法’。 那日胡氏来二房说老两口叫二房两口子过去,其实就是为了说给卢桂丽置办嫁妆的事,二房两口子没去,事情就落到了大房和三房头上。 二房因为有那件事在前头,不出面也是正常,老两口除了叹息也不能说什么。可三房不出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乔氏这人做得出来,听闻又要让自家出银子,当场就给顶回去了。 崔氏被气得不轻,幸好还有大房。 胡氏倒也没有为难崔氏,很爽快的拿出了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虽不多,但办得紧凑些,也是够的。 别问二房的人为何会知道如此详细,这还要归咎于乔氏闲的没事总来找梅氏说话的行为。自打分家后,乔氏就对梅氏热络上了。梅氏如今对这个妯娌,也是挺无语的。你摆冷脸,她当做看不见,再做过了,梅氏自己都做不出来,于是只能接受乔氏三五不时来二房这边串门的行径,偶尔听听上房那边的八卦,也就当是听乐子了。 于是,卢桂丽婚事的一些细节都通过乔氏的嘴,进入了二房人的耳里。 据闻,杜家当日来下聘,包的红封里没有银子。之所以会架势做那么足,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其实想都可以想象的出来,杜家又怎么可能有钱给卢桂丽做聘礼银子。 还据说,杜家当日来下聘所带来的东西,都是胡氏出钱给办的。 乔氏也是不小心听到胡氏和杜寡妇私下里吵起来,才知晓这一事情。乔氏十分诧异,她知道杜家的家境不好,没想到竟会如此差,怪不得会因为五亩地娶小姑子呢。 知道这个秘密后,乔氏立马来告诉梅氏了。 “二嫂,亏得你当初没上她的当,若是将月儿嫁去那杜家,不是害苦了孩子。”那个她自然指的是胡氏。 梅氏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并不是个傻子,这发生的一出又一出,实在是让她不能不多想,当初女儿的婚事是不是胡氏故意设计出来的,就是想让她女儿去填杜家那个窟窿。 毕竟她女儿若是出去做绣娘,养活一家人可是不成问题。 而女儿素来很少出门,又因为自己不愿让她动针线,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女儿能做一手不错的针线活儿,也就只有娘家人和婆家的人知道。因为女儿孝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给家里人做衣裳,给胡氏这个做大伯母便做了好几身。 梅氏越想越阴谋论,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防微杜渐,不让女儿碰针线,但还是没能逃过旁人的算计,算计的人竟是孩子她大伯母。 梅氏没心情跟乔氏说话了,找了个借口将她支走。 乔氏倒也识趣,也没做多留。 卢明海这会儿不在家,梅氏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只能耐着性子自己在家中想心事,越想越觉得就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这一切,卢娇月自是不知道。 她现在会固定一个时间做会儿绣活儿,也不做多长时间,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这样一来,她娘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当然她也会有偷偷做的时候,幸好她和大哥换了屋子,她如今一个人住这边,倒也不怕她娘突然闯进来。 另一边,乔氏回到前面,人还没到屋门口,就看见女儿卢娇杏从屋里出来,又往上房那边去了。 这段时间,卢娇杏去上房的次数十分频繁。 她打的是帮卢桂丽做嫁妆的幌子,陪嫁的铺盖和衣裳都是要现做的,卢桂丽身体不好,卢娇杏又够主动,崔氏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她。也因此,最近她极少会在乔氏眼前出现。 乔氏一挑柳眉,叫住卢娇杏。 卢娇杏见娘叫住自己,脸不禁僵了一下。 “跟我进屋!”乔氏道。 卢娇杏不甘不愿跟在她娘后面,进了三房的屋子。 “娘,有什么事啊,我还要替小姑缝铺盖呢。” 乔氏冷笑一声,仿若不认识自己女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她。卢娇杏被乔氏看得心里直发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如今倒是能行了,拿着上房那边来威胁你娘!” 卢娇杏垂下头去,怯道:“怎么会呢,女儿不敢。” 乔氏又哼笑了声,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给我收敛些,别以为别人就没发现你那些小动作。” 卢娇杏顿时一惊,嘴硬道:“娘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女儿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你小姑是怎么知道杜家那小子和月儿正在说亲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二伯他们怎么知道你小姑是故意从中拦截的?你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把所有人当傻子。你爷你奶可不是傻子,不过是关心则乱,再加上抽不出来空追究这件事,而你二伯和二伯母也不是傻子,只是被恶心到了,懒得去追根究底。” 听到这话,卢娇杏顿时一个激灵,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她娘知道了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自认自己做的还算是□□无缝。 殊不知,卢桂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和她亲近些的就只有卢娇杏了。卢桂丽是从谁那里得知杜廉和卢娇月正在议亲的事,不言而喻。 再加上那日卢娇杏悄悄往二房那边去,被乔氏看见了,只是乔氏素来对这个女儿不关注,便没有去管她。可紧接着发生了那么一出,乔氏再从中猜不出来什么,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因为这两件事,乔氏不免就对卢娇杏上心起来,自然就发现了女儿的一些异常。 “你最近就给我呆在三房这边,少往上房那边跑。”见卢娇杏还想说什么,乔氏打断道:“我不想去追究你为何会干出这些事,也不想追究你最近干什么对上房那边那么殷勤,总而言之,你若不想被打断腿,你就给我老实呆在屋里。至于上房那边,我去说!” 说完,乔氏便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上房那边隐隐传来崔氏的喝斥声,与乔氏顶杠声。 “……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能指使她做事了?娘,你把女儿当做宝贝疙瘩,我可是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趁现在给家里做些活儿,以后嫁出去了,我不亏大了……” “……我可不是您,为了一个女儿,把一家子都给坑了。说出去听听,给一个嫁出去的闺女陪嫁五亩地,给儿子才分三亩,亏你们做得出来……” 三房屋里,卢娇杏愣愣的站在那里,许久都缓不过来劲儿。 比起之前她娘所言,更让她心悸的是她娘最后那段话。 难道她娘真的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 前面那里又闹起来了,闹了半下午,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等卢明山从外面卖货回来,三房两口子又闹腾了起来。 梅氏不用猜就知道怎么回事,定是崔氏在乔氏面前吃了亏气不过,等儿子回来,就向老三告状了。 卢明山这人确实有些自私,到底是生养自己的娘,为了给自己娘出气,便打了乔氏两巴掌。乔氏从来是个不甘示弱的主,自然不会轻饶卢明山,两个人便闹腾了起来。 只是她现在可没功夫去关心这事,用罢饭后,下面几个小的都各自回屋歇息去了。梅氏坐在炕上,小声的和丈夫说话。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卢明海,卢明海听后,沉默了许久。 “你也不要想太多,和杜家的亲事不是没成?以后咱们注意些就好。至于大嫂那边——”他顿了顿,道:“你若是不待见她,便不要来往了,但是有大哥在,也不要做得太过。” 梅氏道:“以前你总说我喜欢大惊小怪,这件事出来,看你怎么说。”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目光闪了闪,“都是穷给闹的。”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心有感触,卢明海道:“以后咱们给闺女挑人家的时候,多用些心事,多打听打听,最重要的就是人品,人品不好的,可万万不能要。” “不光得人品,还得有钱!”梅氏突然说。 有钱了,就不会动她女儿的歪主意了。以往她和丈夫给女儿挑人家,总想着看重人品,家中条件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小两口有心,总能将日子过好。如今看来,想过好日子,还得银子在后面撑着。 卢明海不愿媳妇越想越钻牛角尖,忍不住劝她:“好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也不用想太多了,以后咱们给女儿挑人家时,注意些便成。时候也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 这日,五郎从外面回来,玩得满身是汗,卢娇月给他打水洗脸。 他一面撩着凉水洗脸,一面兴致勃勃道:“我方才见前面来了好多人,大爷爷和三爷爷家也来人了。” 前面自然指的是上房那边,而大爷爷和三爷爷家则是指卢老汉大哥和三弟两家人。 卢老汉排行为二,上面有一个大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几家虽然来往并不频繁,但若是哪家办喜事的时候,另外两家都会出面帮忙的。 乡下人办喜事都是在自己家中办的,不光男方家要办,女方家也要办。还要大办,有钱点的人家嫁女儿,请大家吃三天流水席,像大溪村这种小地方,大多都是摆一天,就在成婚当天那一日。 卢家这边自然也是要办,由不得他们不办。说起来卢家在大溪村也算是殷实人家,嫁女儿不摆流水席,会被人说道。 所以卢家只能办起来,也因此,连着几日胡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能好才怪了,办流水席要花不少钱,而收回来的贺礼不过是些乡下人自己种的菜,或是鸡蛋、尺头什么的,亏本是铁定无疑的。尤其前阵子杜寡妇又来了卢家一趟,又从胡氏这里讹走了不少银子。 想起来胡氏就发恨,她真是前辈子欠这个妹妹和小姑子的,为了凑成两家的亲事,她前前后后贴进去多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可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关键她还不能不给,她妹妹说的十分泼皮无赖,反正家里是没钱了,又要下聘,又要送聘礼,还要摆流水席,没钱可办不成事。 办不成婚事,卢桂丽自然不能嫁去杜家。为了将卢桂丽嫁出去,胡氏机关算尽,又怎么可能毁在这临门一脚。 而卢家这边要出的银子,胡氏更是逃不掉。 一来分家的时候,老两口是跟了大房,卢桂丽自然也归大房管。二来做妹妹的嫁人,卢明川这个做大哥的能不出银子?大房代表的是卢家在村子里的脸面,所以他们不光得出银子,还得要办得体 34| 31|26.1 ==第三十四章== 此时卢家院子里正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后天就是卢桂丽成亲的日子了,当天既然要摆流水席,肯定是要提前把当日要用的东西给准备出来。 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都来人了,男人帮着四处借桌椅板凳和盘碟碗,女人则是帮着干些杂活,卢老汉的大嫂田氏和弟妹罗氏也来了,都是来给卢桂丽添妆的,东西倒不值什么钱,要的是个心意。 自己亲妹妹就要出嫁了,卢桂芳自然也要回来。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夫家赵家事多人忙,她就没带丈夫回来,只一个人回来给妹妹添妆。 回来后,她先是进屋和爹娘说了会儿话,见大伯和三叔家的人都来了,她便从屋里出来了。 这时,胡氏走了过来。 她自是来诉苦的,胡氏诉苦诉得极有技巧,知晓大姑子不待见老三媳妇乔氏,便主要去说乔氏了。 说乔氏躲懒,家里虽是分了家,她到底是做嫂子的,小姑子成亲也不出来帮忙。然后‘顺道’提了提二房,说二房的人自打分家后,就再没来过上房这边,爹和娘叫了好几次,人都不来。 卢桂芳乃是卢老汉和崔氏的长女,也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打小在家中就有话语权,下面三个弟弟也比较敬重她。她的夫家是赵家洼的人,也算是一户比较殷实的人家,因为上面没有婆婆,她一嫁过去就当了家。在家是长女,出嫁后又是长媳,也因此养得卢桂芳一副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 听胡氏这么说,她当时就有些恼了,脸立马拉了下来,就往二房屋子走去。 比起乔氏的躲懒,老二一家子似乎要更过分一些,就算是分了家,也万万没有跟自己爹娘撇这么清的道理。这就是不孝! 卢桂芳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娘家已经分家的事。分家这么大的事,爹娘竟然没通知自己,她自是有所抱怨。卢老汉和崔氏也知道女儿的性子,就没有对她细说,只说树大分枝,孩子们都大了,还是分开的好。 可搁在卢桂芳的眼里,就成了爹娘受委屈了。三弟两口子一直都闹腾,但她清楚以他们的性格闹腾不出来什么,若不然也不会闹腾这么多年,也没闹出个结果来。这时候有些‘出格’的二房一家子,就成了她眼中分家的罪魁祸首。 肯定是那个梅氏闹的! 若说几个弟媳妇中,卢桂芳最看不顺眼的就要数梅氏了。 当年卢明海说亲的时候,卢桂芳已经出嫁,当时听说家里给卢明海定下了梅氏,她就有些不愿意。 她是听说过梅家的,也听过梅氏这个梅家女,梅墨兰泼辣的性子,十里八乡都有闻名,梅家兄弟两个又护妹妹。娘家有钱,家里是做屠户的,两个哥哥五大三粗,走出去都吓人。再加上本身性子泼辣,卢桂芳就觉得二弟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来,以后肯定会被媳妇压在头上。 果不其然,梅氏嫁过来后,将卢明海管得服服帖帖。 当然,这是卢桂芳眼中看到的事实,实则人家两个是恩爱非常,卢明海疼媳妇,自然事事以她为主。 可搁在卢桂芳眼里,就成了梅氏太强势,欺压自己男人。 为此,她没少在回娘家的时候,明里暗里找梅氏的茬。 梅氏也不是个善茬,你都明摆着来找我麻烦了,我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当年这姑嫂俩可是吵过不少架,还是后来梅氏做了娘,再加上卢桂芳回娘家的次数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卢明海又从中劝和,两人才算是消停下来。 即是如此,两人的关系也从来没好过。 也因此,卢桂芳下意识的就将二房过格的行为,归咎在了梅氏头上。 她二弟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不可能会伤爹娘的心。 所以,定是那个梅氏。 * 卢桂芳来的时候,二房这边就只有卢娇月和五郎姐弟两人。 五郎刚洗过脸,卢娇月正在给他擦脖子上的水珠。 卢桂芳上来就是一通数落,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大体就是数落梅氏如何如何的不对,如何如何过格兼恶毒,让卢娇月回来转达给她娘。 卢娇月被数落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顿时就有些恼了。 她并不喜欢这个大姑,从小就不喜欢。可能是因为卢桂芳与梅氏的关系不好,所以她对二房的几个孩子也十分不待见。每次见了,没个笑脸不说,若是几个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会丝毫不顾忌身份,用长辈的姿态将人教训一通。 小时候卢娇月被家人养得娇,落在卢桂芳眼里,就成了二房一家子都矫情,拿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蛋,没少拿卢娇月说事,所以卢娇月怎么可能喜欢这个大姑。 “大姑,您是长辈,按理侄女不该这么说,可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麻烦您不要随便怪罪人好吗?”卢娇月强压着心中的恼意,道。 “就是,大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娘!”五郎也气愤道。 卢桂芳被这姐弟俩说得一愣,顿时也恼了。 “月丫头,五小子,你娘就是这么教你们和长辈说话的?” “我娘怎么教我们的,那是我娘的事,与大姑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卢娇月从来是个柔顺的性子,说话向来温温柔柔的,难得说话会如此呛人,俱是因为卢桂芳话里话外都在挑梅氏的刺。 这种场景她不稀奇了,因为从小就是这样。以往她看见大姑为难自己娘,她从来不敢吭声,因为她要懂礼知礼,要敬长爱幼。对方是长辈,她不能置喙,一旦置喙,就是不敬长。可经历了上辈子的一切,重活回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卢娇月。 因为她发现人的性子太软并不好,会吃亏,不愿了就要说出来,而不是忍气吞声。因为忍气吞声不会换来对方的谢意,反而会得寸进尺。 卢桂芳顿时怒了,伸手就给了卢娇月一巴掌。 卢娇月没料到大姑会动手,被打得一懵。 五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就想向卢桂芳扑去。 “你竟然打我姐……” 卢娇月顾不得脸上的疼,一把将五郎拽住。别看大姑可以打她,若是五郎对大姑做出个什么,到时候名声就坏了。 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蓦地响起。 “卢桂芳,你敢打我女儿?” 梅氏在屋后菜园子里摘菜,没想到回来就看见大姑姐打了自己女儿一巴掌,当场就脑袋就是一懵,人便冲了过来。 梅氏性格泼辣,手脚利索,又是怒中火烧,卢桂芳一个不防,就被她拽住了头发。梅氏不由分说,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竟然打我女儿,我让你打!让你打!” 说一句,打一巴掌,不过几巴掌下去,卢桂芳脸上就红肿一片。 卢桂芳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了,竟忘了挣扎。 这时,前面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 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唤声,卢老汉和崔氏,还有大房一家子,三房一家子都来了。一同的还有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 “桂芳,明海媳妇,你们这是在干啥啊!” 卢老汉的大嫂田氏一阵气急败坏,赶忙叫人上前去拉架。 两人被拉了开,梅氏气喘吁吁的,而卢桂芳则是被打愣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嗷得一声就想上前去厮打梅氏。 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让两人继续打。卢桂芳被人死死拉住,崔氏一面安抚女儿,一面疾言厉色问到底怎么回事。 “问什么?你先问问她卢桂芳做了什么,一个做长辈的竟然打自己的侄女!卢桂芳,谁给你这么大的脸,让你打我女儿的!” 众人这才发现站在一旁,脸上红肿了好大一块儿的卢娇月。那就是卢桂芳做得不对了,做姑姑的怎么能跟个孩子动手。 卢桂芳怎么能受这种窝囊气,自然将卢娇月对她说话不恭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挑事的是这个丫头啊,可众人总觉得不像,因为卢娇月素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个软绵性子,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乔氏素来讨厌这个大姑子,这下终于找到机会报复了,小声咕哝道:“他大姑,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月儿可不是那种性子。” 其他人眼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卢桂芳气急败坏道:“我会去冤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崔氏看女儿被打成这样,早就心疼得直打啰嗦了,将儿媳妇怨上的同时,又听女儿说是卢娇月挑的事,顿时仿若抓住把柄似的,喝斥道:“月丫头,你给我跪下。” “娘,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女儿跪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梅氏气急。 崔氏也不看梅氏,就盯着卢娇月:“你给我跪下!” 崔氏知道老二媳妇是个硬性子,就没打算与她对上。你打了我女儿,我就拿你女儿给我女儿出气,这就是崔氏现在此刻的想法。 哪知卢娇月却道:“我不跪!” 崔氏没料到这个素来柔顺的孙女竟然会如此说,一时竟愣住了。 愣后,是恼羞成怒。 “你给我跪下!” “我不跪!奶,你都不问问大姑到底说了什么,就一定认准是我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她是你长辈。” 卢娇月被气笑了,一直以来,她对爷奶都甚为尊重,因为他们是长辈,就算做了什么,也不容小辈置喙。可她就想不通了,一句长辈就能压着别人一辈子翻不了身?所以她一家人就该得为长辈鞠躬尽瘁,就该得任劳任怨不能反驳,就得该落得一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实内心深处,卢娇月是怨卢老汉和崔氏的,只是这种情绪一直被她压在心里。可今天的无妄之灾却让她不想再压下去了。且卢娇月此时也清楚,若是今天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让自己站在有理这一方,恐怕所有人都会谴责她娘。 女儿没教好,自然是当娘的错,她怎么样无所谓,但她不能让娘落上这样一个名头。 其实她也清楚奶奶为什么会一定让她跪下,一旦她跪下,就代表自己不敬长的罪名成立,她娘身上就会被打上一个教不好女儿的名头。一旦落上这个名头,虽是大姑挨了打,但反倒是她占了理。因为别人只会说娘的不对,只会说娘没有家教,教个女儿也没家教,连带外婆那边也会被牵扯进来。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当女儿的错了,就是她娘也错了。 卢娇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敬长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应该做的,可若是做长辈的不慈,小辈儿们如何敬长?” 卢老汉忍不住眉头一蹙,正想出言打断,就听一大篇话被卢娇月说了出来。 “大姑来了以后,不由分说便说娘如何如何不是,是如何挑唆着让爹和家里闹分家的,又是如何拘着咱们不让咱们去给小姑办喜事帮忙。爷,奶,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爹闹分家的原因,不知道咱们为啥都不去?若不是小姑明知道我正在和杜廉议亲,还逼着奶将我的亲事抢下,我家至于会这样……” “月丫头,你给我打住!”卢老汉暴喝一声,打断了卢娇月的话。 即是如此,也让一旁的人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房和三房的人倒还好,他们是知道这些事的,可卢老汉大哥和三弟家的人不知道,一众人的眼神顿时诡异起来。怪不得二房这边会悄无声息的分了家,原来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姑姑的抢侄女的亲事? 再看那边哭得泣不成声的卢娇月,不禁都觉得这孩子可怜,觉得卢老汉和崔氏实在太不应该了。早就是说那卢桂丽是个搅家精,非这两口子要当个宝,一年年的把父子之间的感情都给磨没了,如今又闹出个这样的事来。 梅氏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冷笑道:“打住什么?难道我月儿说的不对,你们莫欺人太甚了!” 梅氏的眼神太锐利,竟刺得卢老汉和崔氏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就是欺人太甚了,拿着别人的容忍当不要脸的资本。当姑姑的抢了侄女的亲事,当爷爷奶奶的还想让侄女的爹娘给姑姑办嫁妆,这也就算了,还有人来狗仗人势的数落咱们不对。我就想问问了,咱们到底哪点不对?” 崔氏忍不住道:“胡氏你……” 这时,她突然看见老二卢明海正朝这里走过来,当即就跟看到救命稻草绳似的,喊道:“老二,你还不来管管你媳妇!” 梅氏梗着脖子道:“管我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卢明海刚从外面回来,正是一头雾水,又哪里知道什么对不对的。 乔氏乐得看卢老汉老两口和卢桂芳吃瘪,赶忙语速极快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自是要向着二房说话的,将卢娇月形容得极为无辜可怜,至于她顶撞长辈的行为,也被描述成被逼急了万不得已。 卢明海听完后,一脸震惊,他目露伤心之色的看着卢老汉老两口,还有卢桂芳。 “爹、娘、大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二——” “不去给小妹帮忙,是我做下的决定,你们有什么意见就冲着我来好了,干啥来为难我女儿和媳妇!” 卢明海口气满是沉痛,他望着卢老汉,“爹,那天我分家时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该孝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至于其他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在嗓子里:“你们走吧,以后少来这边,过阵子我就把院墙砌起来。你们若有事,就找人来通知我。记住,只是通知我。” “老二——” “还有,还有大姐。你毕竟是出门子的人了,咱们家也已经分家了,你以后少来管我家的闲事。” “老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竟然这么说你大姐。”卢桂芳忍不住跳脚道。 卢明海露出忍耐的表情,他没忘记大姐平时是怎么明里暗里找他媳妇的茬的,只是为了家和万事兴,所以他总在中间打圆场。可人的耐心有限,尤其今天这一出又是卢桂芳闹出来的,她甚至还打了自己的女儿。 望着那边脸颊红肿一脸泪水的女儿,卢明海再也忍耐不住,咆哮道:“你给我滚!” 卢桂芳还想说什么,却被卢老汉的嫂子田氏给拉住了,紧接着她的两个媳妇还有卢老汉三弟家的几个女人,也都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都在气头上,一时也说不清。” “都散了吧,前面还等着忙呢,别耽误了正事。” *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二房的人。 卢娇月见自己爹神情黯淡,忍不住走上前,歉道:“爹,都是我不好,若是我……” 卢明海勉强对女儿一笑,道:“月儿没错,是你爷奶他们不对。” “可是——” 卢娇月没料到她爹会做得这么决绝,竟然连砌围墙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要和那边彻底分开的架势。这里是乡下,是唾沫星子能将人喷死的地方,当儿子的和爹娘闹这么决绝,会受人指摘的,可是她爹竟为了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好了,你别想多了,爹早就打算这么做,如今倒也不用再找借口。” 卢明海想得比卢娇月更远,小妹和杜廉成了亲,杜廉就成了卢家正儿八经的姑爷,到时候定然少不了会上门,是时女儿该如何自处?虽是分了家,可一大家子人还住在一个院子里,难免会看见、遇上。 本来卢明海正暗自苦恼这件事,搬家暂时是不可能的,可砌墙和前面隔开,他一时又做不出来,这次的事,也算是让他终于下定决心。 卢娇月还想说什么,被梅氏打断。 “好了,娘给你弄水,赶紧把脸敷一敷,免得明儿见不了人。你爹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自有主张,你不要操心大人的事。” 卢娇月只能跟着梅氏进屋。 等卢广义和卢广智回来,又惊起了一片波澜。 卢广义表现的比较含蓄,只是坚定了爹说要砌围墙的决定,而卢广智则就激动多了,对上房那边以及大姑卢桂芳很是抱怨了一通。还是卢娇月连连对他打眼色,他才打住。 等晚上回屋了,卢广智又摸来了卢娇月房里。 “姐,我总咽不下这口气,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人教训大姑一顿?” 卢娇月瞪他:“你给我打住,怎么去了赌坊没多久,竟学会了这些?你以后若是还这样,姐就不准你再去了。” 卢广智有些委屈:“大姐,大姑她实在太过分了,往常欺负咱娘,今天又打了你。”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大姐知道你护大姐,可大姑毕竟是长辈,就算不看在是亲戚的情面上,你总要看在爹的份上。若是让爹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本来爹心里就够难受了。”毕竟是自己的家人,闹得如此僵,卢明海心里也不好受,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见他说什么话。 “知道了,大姐你就当我是胡说。” 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卢广智心里还没打消这个念头,要知道他姐长这么大就没挨打过,第一次居然是让大姑给破了例。 * 上房那边,发生了这样的事,卢老汉大哥两家人也呆不住了。 临走时,卢老汉的嫂子田氏看着老两口子,不禁地摇了摇头。幸好今天来的都是一个家门的人,若不然还真不知道会丢丑丢到什么地步。不过毕竟已经分家几十年了,也都是当爷爷奶奶辈儿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大房两口子送他们出去。 崔氏正在用凉水给卢桂芳敷脸,卢桂芳疼得龇牙咧嘴,还在问:“娘,月丫头说得那事是真的?” 崔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不作声。 卢桂芳一见此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她脸色忽青忽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喝道:“好你个胡氏,竟然坑我!” 这一举动差点没将崔氏从炕上吓掉下来,好不容易坐稳,她赶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上老大媳妇了。” 坐在炕头的卢老汉虽没有说话,但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卢桂芳这才将之前胡氏在她面前说的话,说了一遍,又道:“她说话只说半头,若不是因为听信她的挑唆,我何至于去找那梅氏麻烦,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卢桂芳觉得快丢人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都是当奶奶的人了,竟然被弟媳妇给打了。恨上梅氏自是不必说,而‘罪魁祸首’胡氏也让她给迁怒上了。 崔氏满脸惊讶,在她心里,大儿媳妇可不是这种人。 “桂芳,你不会是误会了吧,老大媳妇她不是这种人。” 卢桂芳正想说什么,胡氏从门外走进来,满脸委屈道:“大姐,你可是误会我了,我可没有想挑唆 35| 31|26.1 ==第三十五章== 卢桂芳从来知道这个弟媳妇是个聪明人,不过她的聪明从来不用在自己身上,对自己也向来温顺恭敬,所以卢桂丽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让她来想,人精明些是好事,她大弟人太实诚,有个精明的媳妇帮衬着也好。 可这种聪明用在她身上,就让她无法忍受了! 可她毕竟是出嫁女,也不好和娘家闹得太僵,尤其如今娘家分家了,爹娘又是跟着大房过,卢桂芳更是不会轻易得罪胡氏。 不过她也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她,遂冷笑了一下,道:“是啊,我怎么感觉你跟什么都安排好了似的,就等着我这个傻子跳进来。可谁叫我心疼我爹娘我兄弟呢,所以这个亏我认了。” 说完,人就站了起来,对崔氏和卢老汉道:“爹娘,我先回了,闹成这样,我这个女儿也没什么脸继续留在这里。” 崔氏连连劝她,都没劝住。 待卢桂芳走后,卢老汉和崔氏还有卢明川都不禁望向胡氏。 胡氏满脸委屈,叫冤道:“大姑这是将我怨上了,都怨我嘴不把门,竟将事情闹成这样。” 按理说,崔氏或者卢明川应该会出言劝解她两句的,可没有人吱声,大家的面色非常复杂。 胡氏错就错在做事太面面俱到,走一步,后面几步都想好怎么走了。在人面上,更是从不轻易得罪人,这种人看似做人做事圆滑无比,却给人一种失真感,毕竟人无完人。 尤其谁也不是傻子,经过了与杜家结亲换人之事,这整件事可都是胡氏在其中做的,胡氏自认自己完美无疵的面孔,其实早已崩裂,只是她仍不自知罢了。 而卢桂芳的所言,更是宛若一记重锤狠狠地打着她的脸上。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生根发芽缺得不过只是时间。 * 卢娇月的脸当时看起来只是有些红,到晚上的时候就肿了起来。 一个偌大的巴掌印子横在她脸颊上,将二房一家子看得即是心疼又是气愤。梅氏心疼的不得了,给女儿煮了几个水煮蛋,让她用来消肿。 忍着疼胀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至少印子淡了下来。 转眼间就到了卢桂丽成亲的那天。 这一天,卢家十分热闹,村里和卢家关系不错的人家纷纷都上门贺喜。 从上午就开始摆流水席,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杜家那边迎亲的人来了。 杜家用来迎亲的是一辆马车,杜廉身着一身红袍,满面笑意的驱车而来。随行还有不少他的同窗,这些书生打扮各异,在一众乡下人中十分惹眼。 一旁前来吃流水席的村民纷纷侧目,都议论说卢桂丽真是命好,也不知这杜家的后生到底看中她哪点。 待杜家那边的迎亲队伍将一身红衣,头罩红帕的新娘子接走后,卢家这边又开始继续喧嚷起来,卢老汉和卢明川父子二人满面红光的站出来,招呼大家继续去吃席面。 与前面热闹喧嚷不同,二房这边安静得厉害。 今天卢明海没有出门去卖豆腐,卢广义也没有下地,包括卢广智今天都未去赌坊,一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守着卢娇月。 卢娇月起先还有些一头雾水,还是五郎说漏了嘴,她才明白为什么。 “大哥说让我在你面前不准提前面,就怕你会伤心。” 原来家人是担心她还记着亲事被抢那事,毕竟杜廉在旁人眼里可是上好的夫婿人选。 整整一天,卢娇月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晚上吃罢饭,她回了自己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被家里人这么弄,她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心,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 一个人坐在炕上,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卢娇月静静的想着自己和杜廉上辈子之间的事。 其实若说卢娇月对杜廉没有感情,那都是骗人的。遥记当初她刚嫁给杜廉的时候,两人也曾度过一段甜蜜美好的日子。那个时候杜廉待她极好,明明学业很忙,还总是抽空陪她。画眉之乐,红袖添香,这些卢娇月都曾经历过,杜廉甚至还教她识字…… 以至于明明事情过去了很久,卢娇月还依稀记得当年那个甜蜜而又幸福的自己。 直到杜寡妇终于开始原形毕露。 其实卢娇月也挺佩服杜寡妇的,她竟然能忍了近一年才发作,也是到了最后,看清楚杜寡妇的真面目,她才明白杜寡妇对杜廉的一些变态心思。 最起初只是因为她的靠山梅家倒了,杜寡妇碍着杜廉的颜面,到底没敢对她做太过分的事情,只是让她开始学着干家务活。渐渐的,她越来越过分,不但让她干家务活,还把田里的活儿也丢给她做。 她怕自己找杜廉告状,甚至还隐晦的警告她,不得让杜廉分心,而她居然就傻得真照她说的忍气吞声下来,就怕分了杜廉的心,耽误了他的前程。 之后杜廉考中了秀才,同时娘家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了,家里总是闹腾不休,爹和娘每次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都能看出爹娘越来越憔悴的神色。而这个时候,杜寡妇更过分了,她甚至不准自己和杜廉同房,美闻其名是怕分了他的心,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当着自己儿子面不敢说,就暗地里敲打她,以至于等杜家搬去了县里,卢娇月竟和杜廉分房而居。 两人的感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淡的,杜廉越来越忙碌,越来越少回家。考举人跟考秀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杜廉开始频繁的与同窗出门游学,频繁的参加一些诗会什么的,有时候甚至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不回来。 而她为了支撑家里的家计,日日忙不能闲,也没空去关心夫妻之间感情交流什么的了。及至后来,杜廉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甚至隐隐带着厌恶。起初卢娇月不懂为什么,后来一次执镜自照,才发现镜中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卢娇月了。 镜中的她,苍白而干瘪,就像是一朵失了水分的花。 卢娇月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气,才伸手将窗子关上,又下了炕去熄灯,才转回来歇下。 这一世,那个人和自己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不用去想他。 * 卢娇杏呆呆愣愣的坐在屋里,直到敲锣打鼓声渐渐远去,心才砰地一声掉落下来。 小姑终于嫁给了杜廉。 她以为自己会无法忍受,谁曾想似乎并不是那样。 乔氏啪的一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摆个哭丧脸给谁看?外面都吃着呢,还不出去吃饭!” 卢娇杏有些怨恨地看了她娘一眼,若不是她娘,现在嫁过去的应该是她。可她娘将她看得太紧了,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你娘,你日后就会感激我了,就那么个破落户,值得你为他费尽心思!” 卢娇杏在乔氏面前,一直是隐忍的,可这次她忍不了了。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尖着嗓子道:“杜廉他不是破落户,他有才华,他一定会考上秀才的,这十里八乡哪个后生能比得上他?!” 乔氏用那种‘你终于说实话’的眼神,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我不管他是不是个破落户,我只知道你是我女儿,我就能管住你。既然你不想吃饭,那就甭吃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 此时的杜家,与卢家同样热闹喧嚷。 杜寡妇虽是为人差了些,但杜廉有出息,所以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院子里摆满了席面,甚至因为地方不够,院门外还摆了几桌。屋子西屋被腾空,也被摆了一桌,杜廉的几个同窗正坐在这里吃酒。 杜廉也在。 在外面敬了一圈酒,此时他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他的一众同窗还拉着他喝酒,纷纷道人生四大喜,今日算是最大一喜,所以今天一定要喝。不光要喝,还要喝醉,才是最佳。 杜鹃儿来回几次从门外看里头的动静,一是杜寡妇心疼酒钱,二来也是看杜廉醉没。一直到外面吃喜酒的人都散了去,西屋这里又喝了一会儿,才算消停下来。 杜廉的一众同窗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跟杜廉告别,而此时,杜廉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杜寡妇和杜鹃儿走进来,两人搭着劲儿将杜廉架去东屋。 卢桂丽头罩着盖头,端坐在炕上。其实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新娘子要掀了盖头,才能下炕,所以她只能强制坚持着。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 蓦地,眼前一亮,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张女人脸。 她定睛看了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她的婆婆,杜寡妇。 “娘……”卢桂丽有些忐忑地叫了一声。 杜寡妇耷拉着眼皮子,嗯了一声,指了指一旁被杜鹃儿撑着的杜廉。 “给你小姑帮把手去,廉儿喝醉了。” 卢桂丽忙哎了一声,下炕就上前去接杜廉。哪知杜鹃儿手一松,她差点没被带趴下。还是杜寡妇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两人。 “去去去,一边去,摔着你男人了,我看你怎么办!”又扭头去斥杜鹃儿:“谁让你松手那么快的,你看她瘦成那样,一个人能扶得动?” 一番话将两人都骂了进去,卢桂丽有些委屈,到底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没说什么。 杜鹃儿则更加委屈了,“谁知道她这么没用啊,连个人都扶不动!” 杜寡妇瞪她:“给我闭嘴,吵醒你哥,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鹃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打住了声。 她上前帮杜寡妇将杜廉放在炕上,之后她就先出去了,杜寡妇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桂丽一眼。 “好好侍候你男人。” 卢桂丽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出嫁的前一天,她娘是跟她讲过夫妻之间的事的,虽是听得懵懵懂懂,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真要那样吗?据说好像很疼…… 杜寡妇很快就出去了,卢桂丽站在炕前,手足无措的看着躺在炕上面色酡红的杜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正解着,突然手被人抓住。 “卢、卢……” 卢桂丽满心欢喜地哎了一声,靠了过去。 杜寡妇爬在门前听了许久,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直起腰来。 她捶了捶自己的腰,唾了一声:“个狐媚子,也不怕死在炕上!” 这么一想,倒真怕卢桂丽死在炕上,于是她在门外守了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东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坐在凳子上,在门外靠了一夜的杜寡妇,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她赶忙踢开凳子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卢桂丽一脸苍白拢着被子坐在炕上,而自己的儿子则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廉儿……”她赶忙去扶杜廉,又对卢桂丽骂道:“你是个死人啊,没看见你男人掉在了地上!” 卢桂丽此时极为疲惫,身上疼得厉害,胸口也很闷。听到这话,她便哆嗦着手去穿衣裳,想下炕去扶杜廉。哪知人还没起来,就腿一软跌在炕上。 杜寡妇骂了一句真没用,将杜廉从地上撑了起来,安置在炕上。杜廉这才缓过劲儿来,一脸诧异的指着卢桂丽,问她娘:“这是谁?” 他娶的人应该是卢娇月,而不是这个—— 定睛看了两眼,杜廉才发现炕上的这个人竟然是卢桂丽,卢家娇月的小姑。 杜廉见过卢桂丽,所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可现在不是有印象没印象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炕上。又看对方衣衫不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杜廉不敢置信地嘶吼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鹃儿听到动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杜寡妇捂着老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哭了起来。 她对这种姿态从来驾熟就轻,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一手,家里的房子和地才没被孩子他爹的那些堂兄弟们占了去。这些年来,她在外面靠着这一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姿态对着自己的儿子。 杜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家里怎么会没钱,怎么会因为五亩地就让他成亲的对象,从卢娇月换成了卢桂丽,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廉有些不信,可他娘哭成那样,也由不得他不信。 “……儿啊,娘怕分你的心,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对你说。可去年娘生的那场病,将家里最后的两亩地给卖了……你每个月的束脩、笔墨钱、应酬同窗的钱,这些都得银子啊,可娘到哪儿去弄银子……娘实在也是没办法了,你别怪娘……” 是了是了,其实家里是没有什么钱的。杜廉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得最苦的那段日子,他爹刚过世,堂叔伯们就来占他家的房子和地,他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争得过这些穷凶极恶的亲戚,最后母子几个被赶到村里一处早已破败的房子里去住。 饥寒交迫之下,他得了一场病,病得迷迷糊糊中,一家人突然就从破房子里搬回了原本的家里。之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那一向待人热忱和善的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泼出狠气,她拿了一条绳子去里正家门前上吊,那个素来帮钱不帮理的里正,才出面帮着家里解决了这件事。 之后那些亲戚又来闹过两次,每次都被他娘赶走了。那段时间他娘将家里菜刀别在腰上,一看那些亲戚上门,就拎着刀上前去砍人,那些人才慢慢不敢再上门。 那时候杜廉已经懂事了,他恨自己太小,更恨自己没有本事。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算他爹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那些人也不敢上门欺负。 因为他爹是秀才。 是杜家村唯一的秀才。 只要他能考上秀才,他就能替家里立起门户。 显然杜廉和自己娘是同样的想法,杜寡妇也是卯着劲儿要供儿子继续念书。 起初,杜廉知道家里艰难,十分刻苦。为了给家里省银子,他练字不是醮了水在桌子上写,就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去上了学堂以后,也不敢坐牛车,因为坐牛车要花钱。平时所穿的衣裳,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整个学堂里就他穿得最差。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哦,是他去镇上念书以后,镇上的同窗们都是那么体面,他处处不如人,便忍不住向他娘抱怨了几句。自那以后,他娘便再也不准他再给家里省钱了。 他娘说了,家里攒的有银子,都是供他念书的,即使不够了,家里还有田。 也确实省不得,他穿得不好,同窗们便会瞧不起他,他日里太过抠门,就没人与他相交。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给先生家送些礼物,先生又哪里会用心教他。所以不能省,只要他能考上,以前所有投入的都能收回来。 渐渐的,他竟习惯了这种处事方式。又见他娘从来不提,他就忘了家里其实一直是入不敷出。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家里为了五亩地,给他娶了个病秧子进门,杜廉才真正明白家里究竟到了何种艰难的境地。 可他能怎么说? 责怪他娘为什么不告诉他家里真实的情况?其实去年他娘生病的时候,家里便将最后两亩地给卖了,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去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他,家里也不会沦落如斯地步。 是的,只能怪他,所以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终究难以平复,他颜如玉的梦终于破碎了,他本是中意卢家娇月的。 杜廉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卢桂丽想去阻止,却被杜寡妇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就别去添乱了,你应该知道咱家是怎么娶得你!” 卢桂丽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甩下这句话,杜寡妇就追了出去,硬生生将杜廉拉去了西屋。 “儿子,你别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娘知道你中意那卢娇月,你放心,娘一定让你再娶上她,只要你能考上秀才,娘就一定让你娶上她。” 杜廉看了自己娘一眼,惨笑道:“还怎么娶,怎么娶?!” “能娶的,一定能娶的。那卢娇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乡下人家哪里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可若是将她嫁进穷人家,卢家二房两口子也不会答应。那卢桂丽不是个长命的,只要你考上了秀才,到时候那卢桂丽再没了,咱们备上大礼上门,卢家二房一定会将女儿嫁给你的。” “真的?” “真的!你别忘了你大姨还在卢家,有她帮忙这事一定能成!”其实杜寡妇心里也十分没底,可只要能安抚住儿子,那就是真的。 * 卢广智回来说,韩进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约卢娇月见面。 卢娇月并未迟疑,答应下来。 次日,还是村尾,还是上了马车就驶离了村子,还是那个小山坡,卢娇月发现韩进的脸色有些奇怪。 “你还好吧?”韩进有些犹豫的问道。 卢娇月没有听懂,露出疑惑的眼神。 韩进顿了顿,道:“我听你二弟说你家那日发生的事了。” 卢娇月一愣,哦了一声。 “你那大姑实在有些过分,我看你脸还有些红,怎么没去县里看看大夫?”韩进佯装随意地问。 卢娇月摸了自己脸一下,道:“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进子叔。”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韩进有些心疼的看着那白皙柔腻的脸上,依旧还有些红的印子。都过去几天了,还有红印子,不用说当日她定是吃了大亏。 那日卢广智虽是当着姐姐面说自己不会乱来,但心中还是不忿,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他大姑。只可惜以他如今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不免就想到找进子叔想主意。韩进听后,表面不显,实则心里快炸了。承诺这件事他来办的同时,心里十分担忧她,以她的性格恐怕是被吓到了吧。 这两天他脑海里全部都是她被人打了的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按捺不住了,才会让卢广智传话约她出来。 韩进从怀里摸了个小瓶子,递给卢娇月。 “这是我在药馆里卖的伤药,祛瘀消肿的,据说效果很不错,你擦着试试看。” 卢娇月有些犹豫:“进子叔,我的脸已经好了,用不着擦药了。” 韩进不由分说就将小瓶子塞进她手里,“反正东西已经买了,你不用就浪费了。” 动作之间,两人的手触碰在了一起,韩进感觉那只小手顿时往后一缩。指腹间隐隐留有一丝温润,他不禁地搓了搓手指。 卢娇月低垂着头道:“进子叔,那谢谢你了。” 韩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卢娇月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慌,赶忙打岔道:“对了,进子叔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韩进一愣。 其实他这次约卢娇月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听卢广智说了那日发生的事,心里十分担忧她,就想见见她。不过韩进也不是没有章程,正想怎么与她说,就见卢娇月迟疑的看着自己:“进子叔,你该不会根本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吧?” 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韩进突然有些哑口无言,想好的托词竟然说不出口。 “我听说你被你大姑为难,呃……” 韩进真想打自己一拳,怎么就将真话说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是个喜欢调戏大姑娘的地 36|36.1 ==第三十六章== 回到家中,来不及和她娘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卢娇月便钻进自己屋里。 直到现在,她的心还怦怦跳得厉害。 她不想去多想,可实在忍不住,她活了两辈子,她上辈子还嫁过人,所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韩进的心思。 进子叔竟然对她有那种意思! 回想之前的种种,卢娇月才发现自己太迟钝了,之前便有端倪,而她竟然迟钝得没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他是小舅舅的朋友,自己要叫他叔的,可他竟然…… “月儿,你在干什么呢?” 梅氏坐在屋里就见女儿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话都没说一句,人便钻进屋了。想着女儿刚是从外面回来的,不免便有些担心。 她推门走了进来,狐疑地望着满脸潮红的女儿:“月儿,你没事吧?” 卢娇月没敢去看她娘,“没、没事。” “怎么脸这么红?” 卢娇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佯装擦了擦汗:“外面天太热了。” “回来也不说句话,娘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口渴,急着回屋喝水呢娘。”说着,卢娇月便去摸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这几天日头毒,没事少往外面跑,你若是没人说话,叫桂丫上咱家来也行,怎么最近总见你往她家跑。” 卢娇月忙找借口道:“娘,桂丫要在家干活儿呢,哪能随便就出门。” 梅氏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也是。 陈家的情况比卢家还混乱,桂丫奶又是个拎不清的,桂丫不大点就要带下面的弟弟妹妹,长大后又要帮家里干活儿,怎么可能有空跑出来玩。就算有空也不敢出来,被桂丫奶奶看见,又要挨骂。 “你自己上心点,别给人桂丫添麻烦。”女儿总是去找桂丫,肯定是要耽误她干活儿的,桂丫奶奶当着人面不好说,女儿走了以后,肯定要连累对方吃挂落。 她点点头:“女儿知道。” 之后梅氏出去了,卢娇月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去了妆台前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看了看,打开妆奁匣子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去炕上打开炕柜,将瓶子塞进去,用衣裳压着。 她在炕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去妆台前拿起铜镜照了照,果然见脸颊上还有些微红。 想起他说的浪费的话,又去炕柜将那小瓶子拿了出来。 放在手里磨蹭了会儿,终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 一大早,崔氏便起来了。 吃罢早饭,她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将卢老汉赶去也捯饬捯饬,之后老两口便坐在屋里等着。 期间她出门看了三次,又问胡氏菜食是否准备好两次,因为实在闲得慌,心中又焦急,还挑剔地说了卢老汉几句,说他衣裳埋汰,让他再去换一身。卢老汉看她今天高兴,也懒得和她计较,便又去换了一身衣裳。 新嫁娘有三朝回门的规矩,今天正是卢桂丽回门的日子。 昨天崔氏便命孙媳妇小胡氏去通知三房的人了,让他们今天一定要过来,二房的人倒是没有通知,想都知道他们是不会过来的。 快到巳时的时候,卢桂丽和杜廉的身影才出现在卢家大门口。 卢桂丽一身桃粉色的衣衫,表情含羞带怯,杜廉手中提着几样东西,两人相携走了进来。 见此,崔氏才终于放下心。 自打女儿嫁出去后,她就一直担心着,如今看来,杜家那边似乎并没有亏待她。这样崔氏就放心了,她有些感激地看了大儿媳妇胡氏一眼,若不是因为老大媳妇,这门婚事也不能成。 此时卢家的男人们也都过来了,卢明山也来了,几个人和杜廉说着话。卢明川问了问杜廉学业上的事,虽外甥变成了妹夫,到底卢明川还是挺关心杜廉的。 崔氏则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杜廉对你可好?” 卢桂丽顿了一下,害羞的点了点头。 “对你好就行,娘就放心了。” 堂屋里,卢老汉满意的看着谈吐不俗的女婿。 虽这门亲事中有太多的不顺遂,到底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只要杜廉能和二丫头好好过就好,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 卢老汉看屋里缺了一房人,不免神色黯淡了下来。 杜廉回答完卢明川的问话,似有些随意问道:“怎么不见二哥一家人?”这二哥自然指的是卢明海,杜廉和卢桂丽已经成亲,本来是叫卢明海二叔的,如今改了称呼。 屋里静了一瞬,卢老汉道:“他们有事没过来,不提他们。” 胡氏赶忙识趣的岔开话题,杜廉倒也没再不识趣的追问。 * 卢娇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晚儿辗转反侧大半夜,直到外面天麻麻亮才睡下,早上自然起迟了。 梅氏倒也没说她,女儿这阵子听话懂事许多,也知道帮家里干活儿了。梅氏也是实在磨不过女儿,才让她帮着家里干活儿,见女儿每天起早贪黑跟着她一起里里外外的忙,梅氏看着也心疼得厉害。今天见卢娇月多睡了一会儿,她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一再交代五郎,让他不要去打扰他姐。 卢娇月起来后,依旧觉得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用手拍了两下脸,去镜子前照照,果然眼眶下面有些青黑。 “你该不会是昨晚儿偷偷做绣活儿了吧?”梅氏狐疑道。 “没有啊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躺在炕上一直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睡。”卢娇月下意识地触了触眼眶下面,现在她也不记得昨晚儿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那么晚才睡。 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梅氏脸色一僵,下意识去看女儿的脸色。 “锅里给你热了饭,你去吃点吧。”她并没有将心中的顾虑讲出来。 卢娇月点点头,便去了灶房。 只有自己吃饭,她也懒得折腾,就在灶房里吃了。 吃完后,将盘碗拿出来洗。 卢家是没有水井的,平日里吃水要在村子中央的那口井里挑,不过卢明海和卢广义向来勤快,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家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所以家里从来不缺水吃。 卢娇月用水瓢舀了些水,放进盆子里,然后洗碗。早饭吃得清淡,没什么油,很好洗。 她洗干净盘碗,擦干手站起来,刚抬头,就看见身前站了个人。 是杜廉。 * 杜廉从没有仔细瞧过长大后的卢娇月。 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尤其她长大他也长大后,他忙着念书忙着学业,偶尔来一次卢家,也只是能远远的瞧上一眼。所以杜廉一直知道卢娇月长得漂亮,但到底如何个漂亮法,一直没有具体概念。 这还是第一次杜廉如此近距离直视卢娇月。 他有些震撼。 白皙娇嫩的皮肤,乌鸦鸦的黑发,花瓣似的唇和水灵灵的大眼。纤细而又娇美,似弱柳迎风,又似海棠盛开。 实在不像是一个乡下的姑娘。 早先杜廉便有这种感觉,这也是他为何会不抵触娶一个乡下女子的原因,而此时这种感觉更甚。杜廉也曾和同窗们去喝过几次花酒,但那些姑娘没有一个比卢家娇月更美的。 杜廉不禁感觉一阵心疼,这个人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若说之前杜廉对他娘敷衍的言语,心明但不点破,他不忍伤她娘的心,也许他心里也有一丝寄望,但那种感觉并不浓重。可此时他却真真正正的希望,那一切可以成真,只要他能考上秀才,就一定能娶到她。 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了一阵冲动,他本身便是因冲动而来,他很想知道她婚事被人抢了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这两日在家里,他想起她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尤其在看到那个病怏怏的新婚妻子时,他总是忍不住的会想她恐怕是极为伤心的吧,毕竟这附近村里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儿郎。 望着对方复杂、震惊,隐隐又带着一种忧伤的眼神,杜廉误解了。 他即是激动又是爱怜地道:“娇月,都怪我不好,伤了你的心。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进门的。”他想,她定是想嫁他的吧,若不然何至于如此。 本来心情有些复杂的卢娇月呆住了,这人在说什么? “你放心,等我考上秀才了,我就来娶你。” 娶她? 若说上辈子卢娇月对杜廉的印象是,这是个聪明人,那么现在她十分怀疑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娶她?怎么娶?他是不是做梦还没睡醒? 果然杜廉就如同他隐藏在骨子的本性那样,自私且愚蠢、狂妄而又自大,只是因为被他谦谦君子所掩藏,所以许多人都看不出他的真面目罢了。 她正想说什么,就见对方面露激动之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卢娇月当即就想甩掉,只可惜对方抓得太紧,一时竟甩不脱。 “你放开我!” “娇月,你听我说,我是不得已才娶你小姑的……” “你娶不娶我小姑,关我什么事!” “娇月,我以为我娶的人是你,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炸雷似的在杜廉身后响起。 “你放开我妹妹!” 紧接着杜廉就被人狠狠地拉开,一拳打倒在地。 是卢广义。 卢广义刚从地里回来,就见有人在纠缠自己妹妹,他来不及去反应,人便冲了上来。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欺负我妹妹的?!” 杜廉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卢广义常年下地干活儿在外做工,很是有一把子力气。挨了对方一拳,竟将他打懵了。他使劲摇了好几下脑袋,才稍微有些清明。 “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你娘的蛋!” 卢广义素来是个憨厚的性子,这还是他第一次骂人。他一把将妹妹拉去了身后,手里操起放在一旁的锄头,就抡了过去。 杜廉被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得脸上的疼了,连滚带爬地就往一旁躲去。 “我是杜廉,我没有轻薄她……” “杜廉?”卢广义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去看妹妹。 卢娇月被杜廉摸了一把手,简直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她一面使劲擦着手,一面指控道:“哥,他莫名其妙的跑来说要娶我,还强拉我的手。” “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卢广义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又向杜廉打去。 本来在东间收拾屋子的梅氏,听到动静,跑出来。 “老大,咋了,咋了?” “娘,这登徒子欺负妹妹!” 梅氏一听,顿时柳眉竖起,捞起一旁的簸箕就去追着杜廉打。 “哪来的小兔崽子,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欺负我女儿……” 等上房那边的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杜廉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幸好卢娇月怕出了人命,一直拽着她哥,没让他上锄头,若不然杜廉性命堪忧。 看杜廉那抱头痛呼的惨样,卢桂丽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跑到他身边,去看他的伤势。 卢老汉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梅氏你做什么呢?这是桂丽男人,咱家的姑爷。” “我姑他爷爷个腿儿,哪来的小兔崽子,跑到老娘家里来欺负我女儿……啊!”梅氏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杜廉?” 反应过来的梅氏更加生气了,啪的一下将手里的簸箕惯在地上。 “老大,给我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打死了,老娘给他偿命!”梅氏也是气糊涂了,将乡下的粗话都拿出来了。 卢广义一听,二话没说就操起锄头,要上前去拍杜廉。 卢明川上前一把将他拽住,急道:“义小子,你做什么呢!”又对梅氏急道:“他二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显然他是没听见梅氏方才骂的话。 梅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卢明川道:“老大,你来跟他说!” 杜廉是大房两口子的外甥,显然梅氏是将卢明川也给怨上了。 卢广义也没耽误,就将自己看见的一幕讲了出来。怕人不信,又让卢娇月出面将整件事情补充完整。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卢老汉和卢明川脸色一片铁青,崔氏不敢置信道:“不可能,肯定是月丫头冤枉杜廉的!” 乔氏在一旁咕哝道:“别人至于去冤枉他?” 一旁站着的胡氏,脸色晦暗莫名。 梅氏被婆婆给气笑了,也懒得再与对方说,她跑到一旁拿起竖在墙角的扫帚,边撵人边道:“都给我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这些人,以后若是再跑错地方,来一个我打一个。见过胡说八道的,没见过睁着眼胡说八道的,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梅氏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都知道她是在骂崔氏。毕竟是自己婆婆,梅氏也不能明晃晃指着对方鼻子骂。她倒是不怕什么,可她不想让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一众人灰溜溜的赶紧都走了。 梅氏气得一把扔掉手里的扫帚,骂道:“老二真没说错,这杜家没一个是好东西!以往也没觉得这孩子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卢娇月也顾不得去想方才那事了,赶忙上前去安抚她娘。 上房那边,一屋子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卢桂丽还在嘤嘤嘤的哭着,杜廉则是捂着自己鼻青脸肿的脸,一口一个有辱斯文。 卢老汉一拍桌子,怒道:“杜廉,你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廉手指下的脸,僵了一下,口齿不清道:“那是误会,是他们冤枉我的。” 胡氏在一旁劝:“爹,廉儿是媳妇打小看大的,他不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杜廉连连点头,于是整件事从他嘴里出来,又换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据他所言,他是去上茅房的,他从上房出来,也确实打着去上茅房的幌子。 提起这茅房,就要说了,卢家的茅房是盖在屋后的,临近着菜地。从上房这边去房,要从二房屋子旁边经过,走到后面的菜地才能到。 杜廉说他去后面上茅房,哪知碰到了卢娇月,卢娇月叫住他,质问他家为何毁亲。于是他便与她解释,两人正说着,卢广义就来了。卢广义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打他,而卢娇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自己轻薄了她,所以事情才会发展成那样。 话说完后,所有人都是惊疑不定。 按杜廉的说法,确实也能取信人,因为杜家本是和二房议亲的,临时却换成了卢桂丽。卢娇月失了这门亲事,会质问会起报复心也是正常。 卢老汉和崔氏的脸色当即缓和了下来,卢桂丽也不嘤嘤的哭了,而是怨道说二嫂实在太过分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又说卢娇月实在不像话,要知道杜廉可是她姑父。 可有人不信,胡氏是一个,乔氏又是另一个。 当然也不能说所有人都信了杜廉的说辞,不过有了这个解释,面上也能好看些,免得闹出姑侄俩抢夫婿,或者姑父对侄女还有个什么想法,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本来按理说新姑爷和新嫁娘回门,是要在家里呆一天的,黄昏前赶回去便好。可卢家人却并未多留两人,吃了中午饭,就让两人走了,连晚饭都没留。 吃罢中午饭,回了屋,乔氏对卢明山说:“这笑话可闹大了,都这样了,你爹娘还想欲盖弥彰。” 卢明山啐了她一口:“给我少说两句。” 乔氏翻翻眼,没有说话。 一直被乔氏留在屋里,连午饭都没让她去上房那边吃的卢娇杏,听了妹妹卢娇娥叙述完整件事后,脸色十分怪异。 等卢明海晚上回来,听完今天发生的事后,脸黑得吓人。 他一拍桌子,怒道:“砌墙,老大这两天将手里的事放放,咱们先把院墙砌起来。” “行,爹。” * 说是砌院墙,其实哪里会那么容易。 首先院子便不好分,当初分家的时候,卢老汉将二房住的屋子分了二房,二房屋后的菜地分给了二房和三房,二房屋前的菜地则是留作自己用。且卢家公用的茅房还在二房三房的菜地里,光着一项就不好办。 还有砌墙得先打土坯,打土坯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好的,打好土坯了还得暴晒,晒干了才能用。先不提这工程大不大,光时间就需要许久。 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俩也不嫌麻烦,既然决定了就去做。茅房是在二房菜地里,他便和三房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说帮三房在他们的菜地里挖一个,反正三房以后还得沤肥,茅房总得盖一个,总不能一直和二房共用。 至于上房那边,卢明海也并未做太绝,而是事先跟他大哥卢明川打了招呼,说在他们的菜地帮他们挖一个,毕竟是二房占了家里的茅房。 卢明川并未为难他,很爽快的答应了,还帮着卢明海干活。他自是劝二弟不要做得那么绝,砌什么院墙,免得伤了爹娘的心。对杜廉那天做得事,他也替他解释了,说都是误会。 卢明海不置可否,卢明川再说多了,他便只是沉默以对。爹娘那边就先不提了,至于杜廉,卢明海自然是信自己儿子女儿的,而不是去信听了片面之词的大哥。 同时卢明海心里对大哥卢明川也不免有些疏远,那杜廉是胡氏的外甥,两人斩不断的关系,有胡氏夹在中间,以后若还是发生了同样的事,大哥也只是会信自己媳妇那边。 所以说人成了亲,许多事情都会慢慢发生转变,倒不是说其他,而是人总有个远近之分。比起兄弟,肯定是自己媳妇要更亲一些,毕竟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还一同生养儿女,甚至还要过一辈子。 卢明海自己都是这种心思,自然也明白大哥的想法。 按下这些不提,卢娇月对家里砌院墙的打算,是举双手赞同的。杜家那边以后事定然不会少,能和上房那边彻底分开,自然是好的。 可她也知道打土坯砌院墙,不是一项小的工程。考虑再三后,她去找卢明海说了自己的想法。卢娇月想得是与其砌土墙,不如用砖来砌,砖是可以买现成的,省时省力,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花银子。 可转念想想,若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丢下手里的事,光去忙着砌墙了,肯定要耽误不少事。首先卢明海的豆腐是不用卖了,还有地里的活儿怎么办。眼见就快入秋,马上就要收粮食了,这个时候的庄稼是要小心看护的,日里卢明海忙着卖豆腐的事,地里的活儿都是卢广义干的。 就先不提这些,一到要收粮食的时候,全家老小都要上阵,这砌墙的事就要耽搁下来。收了粮食,还要脱粒、扬场、交税子,等忙完后,天差不多也冷了。而天气一冷,土坯就不能打了,也就是说若用土坯来砌墙的话,今年这个院墙根本砌不起来。 卢明海也是一时怒火上了头,才定下砌院墙的事情,根本没想到这么多。此时听女儿这么一说,才发现其中的困难。 可若是用砖来砌墙,他也舍不得,家里的银子不多,这马上收了粮食后,还要给老大办婚事,家里 37| 36.1 ==第三十七章== 卢明海不愿用女儿的银子,可卢娇月却说院墙的事等不得,说不定杜廉什么时候又来卢家了。卢娇月其实并不怕杜廉来,她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她爹答应用自己的银子。 卢明海想想也是,若这种事再来一次,恐怕以后女儿也不用嫁人了,遂答应下来。 定下章程,事情就好办了,父女两人先和家里其他人说了这事,同时将顾虑说出,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然后卢明海便拿着女儿给的银子,和大儿子两人买砖去了。 等两人回来的时候,一行跟来了三辆牛车,今天是送来的第一批砖,后面还会有砖送来。 大溪村就这么大点地方,村子里有个什么动静,自然瞒不过别人的眼。一看卢家老二运了这么多砖回来,都以为他是要盖房子,纷纷跑来看热闹。 上房那边自然也看到了动静,卢老汉等人站在人群里,听卢明海和来看热闹的村民寒暄。 听卢明海说这砖是用来砌院墙的,旁人一时倒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纷纷都被如此大手笔给转移了注意力。要知道在村子里,一般人家的院墙都是土墙,用青砖来砌院墙的也就里正家一家。如今卢家老二也用上青砖砌的院墙,可不是大手笔。 卢明海只能苦笑解释道,说打土坯时间赶不及了,所以才用的青砖。 旁人自是不信,可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只能咂嘴地连连羡慕。唯独上房那边的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复杂情绪不足以言表。 老二这是想跟家里分开,为了尽快分开,竟不惜花下大笔的银钱。 乔氏羡慕得不得了,这会儿倒是羡慕起来二房的屋子好了,二房的屋子是单独在一处的,砌个院墙就能和上房这边分开,他们却不能。 而胡氏则想得更多一些,砌墙要用的砖不在少数,自然花的银子也不少。二房是从哪里弄来的钱?她用眼睛大约估摸了下二房要砌墙的范围,做下来差不多要花十来两银子。当初二房说没钱,让杜家等一年,当时她便不信。此时看来,二房是不想跟杜家做亲,并不是银钱的问题。 可为什么? 不管是从什么地方来看,杜家那边都是一门好亲事。 胡氏心里想法太多,以至于竟然整整一夜没睡,同时不免升起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次日她便在崔氏面前不经意地提了提,说当初分家的时候,闹成那样,就是因为二房说家里的银钱都被掏空了,连给老大卢广义娶媳妇的钱都没了,如今看来,也不是没钱嘛。 崔氏的脸色当时就难看起来,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至于她有没有将这话同卢老汉说,从二房砌院墙,卢老汉一次面都没有露,就能看出。 当然,这也是后面的事了。 * 家里这边因为砌院墙忙得热火朝天,卢广智也不好成日不着家,所以赌坊那里,只能有一天没一天的去了。 幸好那边有韩进给他撑着,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这日,卢广智回来又给卢娇月带了话,说韩进打听到一些消息,想要约她见面。 卢娇月当时就愣住了。 有了前些日子那事,此时她可不敢相信韩进约她见面是为了小舅舅生意上的事,可若真是不去,她又有些犹豫。 卢娇月理不清自己心里为何会犹豫,她将此归咎为自己实在担心小舅舅。 犹豫了半响,卢娇月还是答应下来。 这连着两次进子叔约大姐见面,都是说小舅舅生意上的事,卢广智不免就有些好奇了。 “姐,你和进子叔怎么老是约在一起说小舅舅的事,小舅舅的生意怎么了?” 卢娇月莫名有些心虚,敷衍对弟弟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关心这个干什么。”可能是听梅氏用这种口气说话惯了,她也不免用这种语气来搪塞弟弟。 卢广智露出疑惑的眼神。 卢娇月这才解释道:“你也知道小舅舅这次为了做生意,将家里的钱都拿走了。我有些担心他,进子叔同他一起合伙,我就找他打听一些事情。小舅舅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随性惯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咱们得替他把把关。” 卢广智知道大姐和小舅舅打小就好,倒也没有怀疑。 到了次日,卢娇月心情忐忑地往村尾走去。 果然又在老地方见到韩进的马车,远远看见车上那人,卢娇月的心跳开始加速。 “进子叔。”人到了近前,她也没敢抬头。 韩进看了她一眼,道:“上车吧。” 卢娇月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上了车去,马车很快驶离这里,往远处跑去。 还是那个僻静无人的小山坡,前两次卢娇月和韩进在这里见面,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可这次,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 她连车都没下,见韩进停了车,就匆忙问道:“进子叔,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很急?”韩进转过身问。 她自然很急,可这话肯定不能对他明说。卢娇月只能遮掩笑笑道:“家里还有事。” 韩进了然的点点头,却只是看着卢娇月,没有说话。 卢娇月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想要出声喝斥,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不出言,又觉得对方实在太过孟浪。 就在卢娇月快要被急得哭出来,韩进突然道:“听说那杜廉纠缠你了?” 听说,听谁说?自然不言而喻。 卢娇月这会儿恨不得将卢广智打一顿,怎么嘴上一点都不把门,什么都往外说。可她也明白弟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能说眼前这个人太坏了。 是的,坏。 以前卢娇月从来认为韩进是个好人,此时却将这个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四周很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天热得发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卢娇月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心中有些焦急,往后退了退,别开眼依旧没敢去看对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道:“进子叔,若是没有事,我就想先回去了。”她真是不该信他的,就不该来这趟! 蓦地,一个叹息声响起。 韩进眼神如墨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思的……”顿了顿,他又道:“我很喜欢你,娇月,喜欢很久了。” 卢娇月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似的。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说呢?只有登徒子才会如此行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结结巴巴的,“我想回去了,你快送我回去……”见对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看,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喊道:“你这样对我小舅舅知道吗,他定是不知道的,他知道了不会饶过你……” 韩进还是没有说话。 卢娇月更急了,喃喃道:“你快送我回去,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事,这样也不会损了你和小舅舅的朋友关系……” 虽说韩进来之前就做好要挑破的准备,可到底是第一次对女子袒露自己的爱慕之意,他心里其实也是挺紧张的,谁曾想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让他嘴里有几分苦涩的滋味,又有些失笑。她知不知道她威胁人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吓人,反而色厉内荏,让人觉得又想笑又想怜惜。 看她慌成那样,韩进接下的话自然说不下去了,也不忍再吓她,遂安抚道:“你别怕,我送你回去。” 他不该将她逼急了。 马车到了大溪村,车还没停稳,卢娇月便往车下跳。若不是韩进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定要摔伤。 卢娇月仿佛被烫到似的瑟缩一下,摆脱韩进搀扶着她手肘的大掌,然后头也不会的人便跑了。 身后的韩进无声地喟叹一口,看来他还得再继续努力。 * 一路回到赌坊,韩进将马车停好,从后门走了进去。 此时赌坊里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的乌烟瘴气,拥攘而喧闹。一大群人围在一个个赌桌前,歇斯底里地喊着“大、大、小、小”,就仿佛中了邪似的。 韩进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便往二楼上去了。 刚上楼,就被胡三叫住。 “进哥,你说这事儿可真是巧了。”他笑着走了过来,做手势让韩进跟他走。 韩进做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胡三将韩进带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可以从上至下鸟瞰整个一楼。 他伸手指了指一楼其中一个赌桌,那整个人几乎半趴在桌子上,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骰盅,一面喊着大,一面使劲拍着桌子的男人,笑着道:“那人姓赵,叫赵国栋,你说巧了吗?” 目标太明显,韩进一眼过去就望到了,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还真是有些巧,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可不是巧吗?他正想找赵家人的岔,哪知自己就送上了门。 “是卢广智那小子发现的。我问老何他们,听他们说这赵国栋来咱们这里赌有一阵子了,隔段时间来一次,就是最近来的次数多点。一直输多赢少,每次来差不多都要输个几两银子?” “老何他们做手脚了?”韩进问。 老何是赌坊里的‘压坊’,也就是俗称的‘庄家’,是赌坊里的人。这些压坊个个都有手艺,不说让你赢就赢,让你输就输,至少没人能在他们手里讨得了好。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若是让赌客来一个赢一个,那赌坊吃什么? 胡三摇了摇头,有些不屑道:“就这样的小虾米,还用不着让老何他们出手。” 韩进了然地点点头,这倒也是,油水太少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跟老何他们说一声,给他下个套儿?” 韩进又望了下面那男人一眼,点了点头:“跟老何说一声,事情办成了,我请他喝酒。” 胡三做了一个明白的手势,又问:“按什么样的标准办?” 韩进想了想:“量力而行吧。” 俗话说十赌九诈,赌坊自有一套行事的规矩,也因此有的人赢,有的人输。而赢起来一般都是小头儿,可若是输起来,很可能就会倾家荡产。 当然若是碰到合适的对象,赌坊也不介意下个套坑上一笔,不过一般都是针对那种‘外地羊’,或者本身没有什么背景的。先是让你赢一点,再让你输两把,来回这么折腾几次,一般的赌客都会红了眼,这时候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等几把输了个精光,再有赌坊放高利贷的往前凑,平时不敢做的事这会儿也敢做了。 等回过神来,已经借下大笔银钱,之后自然就有收债的上门了。 而所谓的量力而行,是赌坊的人自己用的行话。一般是针对了解对方背景的当地人,即会让你伤筋动骨,但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总而言之,一句话,下面那个人落不了好。 胡三点点头,便下去安排了。 * 最近二房一家子都十分忙碌。 砌院墙这么大的工程,自然不是光凭卢明海父子两个能完成的,卢明山素来是个喜欢躲懒的性子,卢明海倒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家帮忙。上房那边也就是卢明川来了,为了不耽误后面收粮食,卢明海又请了几个与他交好的村民来帮忙。 乡里乡亲帮忙做活儿,是极少会收工钱的,一般都是管饭,只要饭管饱就成。也因此梅氏和卢娇月最近也很忙,她们要忙着做饭。一顿要做十几个人的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 “海子哥,你这墙够结实!”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墙。 “都一样,用砖也就是图个省事。”卢明海道。 省事是省事,就是花钱,最近可没少有人来围观卢家二房砌院墙,都是咋舌不已。自然也有人打趣问怎么好好的砌堵墙起来了,卢明海的借口是分家了,以后家里还要养些鸡鸭什么的,有墙围着总是便宜些。 相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当然不信这话的占多数,于是私底下没少有人议论卢家悄无声息分家之事。 如今看来,肯定是卢家出了什么事,若不然卢家老二也不至于这样。再加上卢老汉三弟家有个妇人嘴上没把住门,将那日在二房看到的事说了一些出去,所以最近关于卢家的风言风语可是不少。 只是姑侄抢一个男人,这种事总是骇人听闻的,再加上卢老汉老两口在村子里的风评向来不差,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所以相信这传言的并不多。 到底人都有恶趣味,即使不信,也不妨碍有人私下里说道,于是关于卢家各种版本的流言便在村子里流传起来。只是没人敢当着面提,再加上二房人一直忙着,自然不知道。 “这墙砌起来,最近这一二十年,你是不用操心了。” 乡下人家大多用的都是土坯垒的院墙,土墙垒起来方便,自己就能做。但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怕水,每逢下雨的时候,就会顺着墙根往下淌泥水,用个一年半载就要重新修补一次,免得塌陷,一般土墙的寿命也就只有两三年,便需要重新做了。不过砖墙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这也是对方说这话的原因所在。 卢明海连连点头,虽是心疼花出去的银钱,但看着这整齐平整的墙面,他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那边,梅氏在喊吃饭。 卢明海听到喊声,便高呼一声:“大家都先歇一歇,先吃了饭再说。” 顿时,几个汉子都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去一旁水缸那里舀水洗手洗脸。有的身板硬朗的,还用水桶对着自己就是浇了一通,之后用放在一旁的布帕子随便擦了擦,才往饭桌子那里走去。 饭桌上,放了几大盆菜,有荤有素,素菜有自己种的空心菜和包菜,荤菜则是五花肉烧豆角和一盆子丝瓜炒鸡蛋。主食是玉米面和白面揉成的二合馒头,一个有男人拳头那么大,堆了满满一盆子。 “我海嫂子做饭就是香,月侄女也是灶上一把好手。”说话的人是刘大贵,他和卢明海关系好,两家也走得比较近,所以说话比较随意。 一旁几个汉子纷纷附和,这几日在卢家二房这边帮忙干活,他们自然知道每天的饭菜都是卢明海的婆娘梅氏和他的女儿卢娇月做的。 还别说,同样的菜食,人家做的就是香。回去自然要对自家婆娘抱怨上几句,被自家婆娘就是一通数落,说人家明海家的舍得放油,你家的菜若是舍得放油,也会这么好吃。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自然不能往下说下去,再说就该扯到人家有本事挣钱,所以家里女人手松散,你若是有人家的本事,老娘也不至于抠成这样例如此类的话。 得到一众人夸奖的梅氏,并不害羞,而是爽朗一笑,道:“好吃就多吃些。” 自是惹来一众附和,大家纷纷拿起筷子和馒头,就围着桌子站在那里吃。 卢娇月早就避到了屋里去,梅氏招呼完也回了屋。家里的男人都在外面和干活的男人一起吃,母女两人则单独一处。 “娘,快来吃吧。” 卢娇月早就给梅氏凉了一碗汤,就等她回来喝。两人都是忙了一个上午的,尤其是梅氏,几乎是一个人完成了炒菜的任务,自然是极累的。卢娇月也累,不过她干的要比梅氏轻松多了,只是帮着打下手。不过她都能感觉到累,更何况是她娘。 “等会儿外面的桌子我去收拾,娘你去歇着。” “你去睡吧,娘不累。” 卢娇月自是不赞同,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准备等下和娘一同忙完了,再去午睡会儿。不过也只能睡半个时辰不到,就又要起来准备晚上的饭食了,做饭这活儿看似简单,但是做一大群人的饭,就不简单了。 “我听你爹说再两日就能完工了,到时候咱们也能歇上一歇。”梅氏有些心疼的看着,最近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女儿。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最近这几日也是累得够呛。 “娘,我不累。” 吃完饭后,卢娇月便站起来收拾炕桌,等她和梅氏将盘碗端出去,外面的人也吃罢了。大中午的太阳毒,来干活儿的人都各自回家休息去了,待过了这阵子日头,再来继续。 卢明海父子几个帮梅氏母女俩将桌面收拾干净,梅氏在擦桌子,卢娇月则和卢广智两人将盘碗装进一个盆子里,抬到一旁去洗。 “你这几天不去那边没事吧?”那边指的是赌坊,卢娇月见弟弟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去了。前些日子他总是隔上一两天,便会去露下面,总要对得起人家给的那一两工钱。 卢广智没料到姐姐会问这个,舀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事,有进子叔帮着说话,没人会说什么。” 一提起韩进,卢娇月就有些沉默了,自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待所有事忙完,大家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 又过了两天,二房的院墙才算是终于砌好。 一人多高的院墙呈圆弧形将二房的屋子圈在中间,包括后面的菜地也圈了进去。之所以会将菜地也圈进去,也是出于为以后考虑。随着时间的过去,家里的人丁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自然还要盖房子。二房的宅基地有限,恐怕到时候菜地可能也会用上。 顺便又在侧面开了个门,前段时间二房人走的都是菜地里那个简陋的门,道上连土都没平。这次既然要砌院墙,自然连门一道开了。一扇原木色的大门往门框上一装,自此也算是自成一户了。 从院子外看去,青色的院墙,结实的大门,颇有几分富户的姿态。 这一日,二房家里来了个人。 卢娇月看到来人,就是一愣。 同时有些发愣的,还有卢广智。 “进兄弟,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先进来坐。”梅氏一面和韩进打着招呼,一面叫着卢明海:“当家的,家里来客人了,你帮着先把车牵进来,免得放在外面有捣蛋的小崽子惹惊了马。” “大姐,还是我自己来吧。”韩进道。 “不用不用,你进来坐,上次就想留你吃饭,可惜家里没男人,有些不方便,今天咱家当家的在,中午留下来吃饭。”梅氏热情道。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还多亏你帮忙捎咱们回来。” “我这次也是来传话的,庄毅捎信回来了。” “真的?”梅氏十分高兴,引着韩进就往屋里走,“他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你赶紧跟 38| 36.1 ==第三十八章== 大侄女? 韩进和卢娇月皆是一愣。 韩进苦笑了一下,卢娇月则是即局促又不安,还带了些窘迫。 她站在那里,窘得头都不敢抬了,耳根子泛红。 韩进见她这样,不禁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将茶一饮而尽后,端着碗对她笑了笑。 “大侄女,劳烦你了。” 卢娇月心中甚恼,她自是看出他别有意味的眼神,可是当着她娘的面,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走上前去接过碗,并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她转身出门,背过身就听见韩进对她娘说:“大姐,你家这茶喝起来真爽口,以前我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梅氏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大侄女小时候顽皮弄出来的,用的东西也比较粗鄙,但喝起来确实爽口,所以咱家夏日里都是用这个来消暑的。” 韩进饶有兴味地看了卢娇月背影一眼,道:“原来月儿小时候还有顽皮的时候啊,我看她挺文静内秀的。大姐会教女儿,我可不止一次听庄毅说他外甥女有多么多么的好。” 梅氏一脸‘我家女儿就是最好’的表情,道:“当不得你这么夸奖,她小舅舅就是喜欢当着人面夸他外甥女。” 听到这对话,卢娇月脚步踉跄了一下,人便赶忙出去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可见红晕,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她将茶碗放在桌上,但人并没有出去,而是佯装帮弟弟们收拾屋子去了东间。 梅庄毅确实有消息传回来了,其实也就是报个平安,信是昨天到的。在信中,他说他大约十月头儿的时候就回来了。 梅氏听完后很高兴,连声道平安就好。 卢明海把韩进的马车牵进院子,人就进来了。梅氏给他介绍了一番,卢明海自是听过韩进的名头,不过听媳妇说是小舅子的朋友,又看对方特地给自家捎信而来,且那次韩进给自家帮忙的事,他也听梅氏说了,倒也没用异样眼光看对方。 一番交谈下来,见韩进说话进退有度,又是个豪爽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外面传说那样,不免对对方更多了几分亲近。 卢娇月听到小舅舅的消息后,便离开了。父母都在,该避讳的自然还是要避讳,不过听到小舅舅平安的消息,她也是挺高兴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人家明明是来捎信的,她却是想多了。 不过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卢娇月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紧张,手不自觉便攥紧了刚摘下来的菜。等下要做午饭,自然是要提前备菜的,所以她才会来屋后的菜地里摘菜。 “你在怕我?”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若被我娘看见……”卢娇月心里很急,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胆大,在自己家他也敢来单独找自己。 “你娘不会看见的,她在灶房里做饭。” 韩进还是答应留下来吃饭,他本就是为这而来,若不然也不会不凑巧地赶着这个点儿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进子叔。你和我小舅舅好,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韩进反问。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卢娇月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 卢娇月哑口无言,白皙的脸仿若被染了色似的,整个变得通红起来。 是羞的,也是急的。 “我是你大侄女儿!”她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 倒是将韩进堵得哑口无言了,他深深地看了垂着头的她一眼,避重就轻道:“我让你弟弟给你传了两次话,你都没有出来,我在你们村子外等你等了好久。” 卢娇月心揣揣的,他来了?明明她没有答应要见他。 “我找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事,而是你托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卢娇月下意识抬起来头来,刚好对上对方幽暗的眼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偏过脸去。 “你没有骗我吧?”她手里攥着衣角,小声问。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喜欢骗人的人?” 自然不是,可自打上次的事发生后,她便不确定了。卢娇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垂着眼帘不说话。 韩进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卢娇月率先忍不住了,小声问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想知道?”韩进顿了一下,“那怎么我来找你,你不出来?” 卢娇月有些恼,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她能说她是怕他再说些有没有的,才会不见他的吗?肯定是不能的,所以她只能继续沉默不语。 见她倔强的神情,韩进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梅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月儿,菜摘好了吗?” 卢娇月顿时一个激灵,忙道:“娘,好了,” 说着,她弯腰拎起放在地上的菜篮子,又捡起扔在一旁的一把手臂长的小锄头,就宛如一阵风似的往前面跑去。期间,看都没敢看韩进一眼。 去了灶房,梅氏看她气喘吁吁的,不禁道:“方才娘应该自己去的,这会儿外面日头大,晒着了吧。”此时,卢娇月的脸还是很红。 “没事的,娘。” 她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案板旁择菜。 梅氏正在案板上和面,她中午准备烙薄饼做主食。梅氏烙出来的薄饼极香,把面和好后用擀面杖擀开,上面洒了调好的佐料,团成一团,再擀得极薄,上面撒上白芝麻,放在鏊子上烙熟。 这种做法并不复杂,但要想做得好吃,里面的门道却是极多。 首先面要和好,揉得太瓷实不行,烙出来的饼子太硬,不够酥。揉得太松散也不行,口感不好。要揉得恰恰好,才能做到烙出来饼子香酥可口。另外佐料也很重要,佐料是寻常人家都有的佐料,但调出来的味道是否好吃,就要看烙薄饼的人调佐料的功底了。 梅氏烙的薄饼是出了名的好吃,以卢娇月的饭量,都能吃三张还不解馋。就是费功夫,所以梅氏极少做,今天也是见韩进来家里了,梅氏才打算露上一手。 “怎么会没事,姑娘家家的,养白点总是好些。”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卢明海和韩进的说话声,原来韩进方才去后面是打了去茅房的幌子。 低着头的卢娇月暗暗咬唇,在心里呸了一声,他倒是会哄人,他明明就不是去茅房的。 五郎刚从外面玩回来,看到院子里停的马车十分惊奇,忍不住就凑到近前去看那匹大黑马。韩进见此,走上前去,和五郎说话,一面牵着马让他去摸。 小孩子都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五郎笑得很开心,又听爹说这是小舅舅的朋友,遂一口一个叔的叫着,甚至哄着韩进让他骑一下马。 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梅氏笑着道:“这进兄弟倒是个好性子,跟五郎这种小孩子都能玩在一起,倒是不若外面说的那样。” 卢娇月低着头,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午饭很快便做好了。 今天的午饭十分丰盛,梅氏特意杀了一只鸡,还让卢广义去村头买了两斤肉。小鸡炖蘑菇,五花肉烧豇豆,丝瓜炒鸡蛋,清炒苦瓜,还有两样叶子菜。梅氏又从酱菜缸里捞了一颗腌萝卜切丁,用麻油拌了,配着番茄蛋汤和烙薄饼,摆了满满一大桌。 梅氏本是要带着女儿留在灶房里吃的,在韩进的再三要求下,甚至说了若是这样,自己可不敢吃这顿饭了的话,才和大家一处吃。 饭桌上,卢娇月内心揣揣,她总觉得韩进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她。可每当她壮着胆子去瞪他的时候,总是只能看见他和她爹说话的侧脸。 一顿饭吃得卢娇月压力很大,她现在完全摸不清韩进到底想干什么,说他是来专门捎信的,他却十分大胆的跑到菜地里去质问她,可若说他是为自己而来,除了在菜地里,他一直没表现出任何端倪。 卢明海今天心情高兴,特意将上次梅庄毅来家里吃饭时带的一坛子酒,拿了出来。乡下的汉子大多都会喝上两盅,卢明海也好这一口,只是碍于家计,平时都是喝的家里自己用粮食酿的劣质酒。梅庄毅带来的那坛子酒,他一直舍不得喝,只有偶尔实在馋了,才会倒上半碗来解解馋。今天能整坛子拿出来,可以看出韩进是极得他眼缘的。 两人喝了一碗又一碗,卢广义陪着喝了一碗后,就没有再喝了。 等其他人都吃完饭,这两人正喝在兴头上,梅氏嗔了一句少喝点,便又去灶房再做两个菜,给两人下酒。 一直到一坛子酒都喝完了,两人才算罢,卢明海此时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 “进兄弟,在家里多留会儿,这会儿外面日头正毒,你顶着太阳赶车恐怕不好。再说咱们也喝了不少,我让他娘给你收拾间屋子,你歇息一会儿再走。” 韩进脸红红的,也是醉眼惺忪,点了点头。 梅氏正在收拾饭桌,便让卢娇月去收拾房间。选的是卢广义的屋,也就是卢娇月以前住的那间,她进去后用鸡毛掸子将炕掸了掸,又用半湿的棉帕子把席子擦了一遍,才出去说收拾好了。 卢广义怕韩进走不稳妥,搀扶着将他送进屋,之后他去了东间和弟弟们呆在一屋歇息,卢娇月也回屋了。 * 蝉儿有力的在树梢上叫着,树叶被太阳晒得隐隐卷起。 卢娇月坐在自己屋里炕上,天热,所以屋子的窗户都打开着。 土坯房自是没有砖瓦房凉快,再加上今天没风,所以屋子里很是闷热。 卢娇月本是想午睡的,心里太乱,再加上屋里热,更没有想睡的心思。想去做会儿绣活儿,无奈静不下心,只能靠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 即是如此,也出了一身汗。 卢娇月有些耐不住了,准备去打些水来擦擦身。水缸在灶房里,她端着盆去灶房打水,刚打好水转过身,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韩进。 “你干什么?” 韩进的脸红红的,满身酒气,双目晶亮。 他身材高大壮硕,往灶房里一站,顿时让灶房显得逼仄起来。卢娇月感觉到一阵压力,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水缸上。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小声道:“进子叔,你怎么没在屋里歇息?” 韩进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里喷着酒气。 就在卢娇月忍不住想再说一句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咧了咧嘴,问:“我约你出来,你怎么不出来?” 继续上午被打断的话题。 空气有些凝滞,卢娇月半垂着眼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韩进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喷着酒气道:“我昨天还在桃源镇,今天一大早回来便接到你小舅舅的消息,还来不及休息便赶来你家。我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卢娇月心乱如麻,使劲拽着自己的手,可韩进的手劲儿太大,她竟然挣不脱。 “进子叔,你放开!”她颤抖着嗓子说。 “我不放!”韩进也不知是不是酒没有醒,继续固执道:“难道你不懂我的心意,我以为你能懂的!” 卢娇月低垂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进子叔,你别说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得坦坦荡荡!我今年二十有四,不烂赌不嫖女人,赌坊那些家伙有的坏毛病,我一个都没有。虽是现在在赌坊做事,但没打算做一辈子,要不然也不会打算和你小舅舅做生意。我能养得起家,赚的钱不多但绝对够你花,也会对你好。娇月,你嫁给我,好不好?” 对方的感情太炙热,夹杂着浓重的酒气,迎面向卢娇月扑来。 卢娇月从没有遇见过像韩进这样的男人,说他冷脸吧,他待人热忱坦荡,说他心思狡诈吧,事后她想了想,他所做的一切竟全是为了诓她出来。 她上辈子虽与杜廉结为夫妻,两人之间也曾甜蜜过一阵,但那种感情更接近相敬如宾,杜廉也曾说过心悦她的话,但那种心悦让卢娇月现在回想,总带着一种虚伪的矜持与居高临下。 而眼前这个男人,卢娇月却并不怀疑的他的话,因为他的脸,他的眼,他浑身所散发的气息,都在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一年,两年? “娇月,你到底是在躲什么?你就这么怕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她在躲什么? 其实卢娇月也不知道,重生回来,她从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她要做的事太多,她要弥补家人,还没做到,她没功夫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嫁人的事。在她来想,她其实是想一辈子留在家里的。 “进子叔,你喝醉了……” “我喝没喝醉自己心里清楚……” “姐,进子叔,你们在说什么?” 门外,传来卢广智的声音。 卢娇月猛地一惊,才发现韩进依旧抓着自己的手,赶忙使劲地甩了两下。 韩进依旧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见她泪花在眼中打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才松开手。 “那个、那个进子叔醒了口渴,来找水喝……” 卢娇月转过身去,停顿了一下,才从韩进身前走开,佯装拿碗去给他舀茶喝。她将茶碗塞给韩进,眼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漏嘴了。 韩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卢娇月一眼,才转身对卢广智道:“我来找水喝,正好碰见你姐。” “那你呢姐,怎么没在屋里歇着?” “我啊?屋里又闷又热,我想打水洗洗。” 卢广智点了点头,道:“也是,你那屋冬天住挺好,夏天却是太热了。我早说了,你就不应该换那屋的。” 见弟弟又想旧事重提,卢娇月赶忙打断他:“好了,我回屋了,你陪进子叔说话吧。” 说完,便赶忙端起水盆出去了。 卢广智疑惑地看了他姐背影一眼,又去看一旁正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喝水的韩进。 “进子叔,你在家里可千万别跟我姐说话,被我娘看见,我姐就惨了。” 韩进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 韩进到了后半响才醒。 此时,二房的人早就起来了。 卢明海和卢广义两人下地去了,卢广智不在家,就梅氏和卢娇月在院子里。 见韩进从屋里出来,梅氏打招呼道:“进兄弟,醒了?” 韩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姐,不好意思,来家第一次就喝醉了。” 梅氏浑不在意笑道:“多大点事儿,也是我当家的太没分寸,竟拉着你喝了那么多。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韩进摇了摇头。 “晚上留在家里吃饭。” 韩进看了背着他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的卢娇月一眼,道:“不了,等会儿还有事。” 梅氏倒也没再留他,只是说以后有时间就来家里吃饭。 两人寒暄了几句,韩进去牵马车。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梅氏道:“对了,大姐,庄毅还给娇月捎了点东西回来。” 梅氏一愣,倒也没怀疑,笑道:“她小舅舅就是疼外甥女,走哪儿都不忘给月儿买东西。”她手里正在切菜,用来晒菜干好冬天吃,弄得一手汁水,遂对女儿道:“月儿,快去接着去。” 卢娇月哎了一声,便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往韩进那边走去。 明知道这人又要出幺蛾子了,关键卢娇月还不能不过来。果然卢娇月刚走到近前,就听韩进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明天下午来找你,说你小舅舅的事。” 卢娇月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抗议着。 韩进视若无睹,将盒子递给她,“你若是不来,我就上你家里来。” 无赖! 卢娇月气红了脸,韩进牵着马车出了院门。 “月儿,你小舅舅又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那边,梅氏一边低头切菜,一边问。 卢娇月赶忙回过神来,伸手打开那只看起来并不大的小木盒。 “是胭脂,娘。” 小木盒里放着一盒胭脂,光滑的釉面小圆盒,上面印着精美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梅氏笑道:“你小舅舅真是小孩子脾气,总喜欢给你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梅庄毅最喜欢给外甥女买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有时候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或者是一对木雕的小狗,简直把卢娇月当小孩子看了。当然他也会给卢娇月买些正常女儿家会喜欢的,例如布料、头花或是耳环什么的,看见什么好看了,就会买上两样,所以梅氏并不觉得梅庄毅从那么远的地方,给卢娇月捎盒胭脂回来有什么稀奇。 卢娇月的心却是砰砰直跳。 这真是小舅舅给她买的吗? 她很怀疑。 还有明天,她到底去不去? * 卢娇月还是决定走一趟,她迫切想知道关于小舅舅生意上的一些事。 重生以来,她总有一根弦儿是绷紧的,生怕再次发生上辈子的悲剧。如今她没有和杜廉成亲,家里也已经分家了,算是断掉上辈子家里悲剧的始源。而小舅舅的事,如今迫在眉睫。 去了老地方,果然韩进驾着车在那里等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卢娇月上了车,韩进便赶着车离开了。 还是那个无人的小山坡,到了地方,卢娇月还没下车便问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韩进有别于昨日的孟浪和激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他知道的事挑拣了一些说出来。 原来卢广智之所以会动心思做这门生意,也是纯属意外。卢广智交游广阔,泛泛之交有,像韩进这样的真兄弟有,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酒肉朋友。 有次卢广智和几个酒肉朋友在一起喝酒,席间有个人喝醉了便当着人骂了起来。 这人姓杨名青山,乃是一家商行的三掌柜。说是掌柜,实则就是个跑腿的,常年跟着商行的东家南来北往的到处贩货回来卖。 按理说这是一个油水大的差事,只可惜那家商行的东家是个抠门的,典型那种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性子,给的工钱少不说,还将人当牛使。 幸好在商行里干活儿的人,另有来钱的路子,若不然大家早就不干了。 这杨青山骂完自家的东家,被人疑惑地问他都这么被压榨了,为何还继续干下去。男人在一起都比较看重自己的面子,这人被人几句话一激,就将另有来钱路子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商行去其他地处贩货,随行的人都可以在车队里夹带货物回来,因为车辆有限,带的东西也不多,但油水还算不错。这人说上兴头,又吹嘘做货商这一行有多么多么的赚,大乾国南地富饶,北 39| 36.1(捉虫) ==第三十九章== 既然想做,肯定要事先打听好。 连着很多天,梅庄毅每天都请杨青山出来喝酒,这人酒品不好,酒量又奇差,一来二去,也让梅庄毅套了不少话。 不过梅庄毅并不放心一面之词,便又托了不少人打听消息。后来,见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遂才决定自己亲自出门看看情况。而梅庄毅这次出门,就是跟着杨青山所在的那家商行一同出去的,商行自然不可能带外人,梅庄毅也是借着杨青山的关系,又打着去南方探亲的幌子,才跟着一起去的。 所以说小舅舅这趟出门,安全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卢娇月不禁松了一口气,昨天她表面虽没有说,其实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小舅舅这趟出去的安危。如今听说他是和一家大商行出去的,至少可以暂且让她将心放下来。 “你小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如此担心他。”韩进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她怎么不这么这么关心他? 卢娇月心中喟叹一口,这跟是不是小孩子没关系,只可惜她不能对他明言。 韩进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昨天将她逼急了。他本来没打算在她家里就将话挑明的,可昨天喝了点酒,又看她对自己避如蛇蝎,就忍不住一股脑将自己的心思都袒露了出来。 此时见她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韩进不免有些沮丧。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你还想问什么?就一并问了吧,免得你总是怀疑我居心叵测。” 卢娇月有些诧异韩进的表现,可这么好的机会,她也是不会放过的,遂问道:“进子叔,你这次和我小舅舅合伙做生意,要投进去多少份子钱?”话问出口,她才觉得这问题有些过了。 哪知韩进只是愣了一下,便道:“五百两。”这是他计算的这段时间里,能弄到银两的大致数目。 卢娇月心里一惊,这么多。可转念再想,既然想做货商,本钱自然不能少,本钱少的那就不叫货商了,那叫小贩。 “那我小舅舅也是要投这么多吗?” 韩进点了点头。 卢娇月忍不住咬住下唇。 五百两银子?她虽不知道小舅舅有多少银子放在外公外婆那里,但绝对没有五百两这么多。肯定是外公外婆将手里所有私房银子,甚至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其实外公并没有什么私房,当年梅家分家的时候,公中的银子都分给了几个儿子,这些私房是外婆早些年攒下来的。 梅老汉虽是疼惜媳妇,不愿让她动针线,但柳氏做了一辈子的绣娘,又哪里能闲得住。偷着摸做,几十年来,也攒下了一笔不少的银子。这件事卢娇月之所以知道,还是小时候柳氏告诉她的,柳氏不止一次跟她说,等她嫁人的时候,定给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怪不得上辈子小舅舅会颓废成那个样子,小舅舅有多么骄傲,有多么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游手好闲,没人比卢娇月更清楚。他明明想做好一切,却将父母的棺材本都赔了进去,自己也残废了,恐怕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同时,卢娇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小舅舅之所以会颓废成那个样子,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有一个过命的好兄弟,为了救他而丢了性命,若不然那一场祸事,他绝不是瘸腿这么简单。这件事她也是听了她娘说了一句,彼时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时却是宛若晴天霹雳似的劈在她脑袋上。 过命的兄弟? 难道是进子叔? “你怎么了?” 卢娇月努力按下心中的恐慌,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没敢去看韩进,深怕他从自己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这种样子怎么可能会没什么,韩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不该怀疑你小舅舅,他既然决定去做这门生意,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去做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你小舅舅的性格?” 别人不知道,韩进清楚梅庄毅在这门生意中,费了多少心思和心血,若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以防万一,决定远赴南方一趟。看似梅庄毅这个人随性惯了,实则他若是真正想做一件事,一定会十分谨慎,定要做足万全准备后,才会下手。 卢娇月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小舅舅的性格,所以这门生意她根本阻止不了,小舅舅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外公外婆不能,她娘也不能,更不用说她了,所以结果已成定局了吗? 她看着韩进。 卢娇月对韩进的感觉其实非常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对方帮了自己很多,再加上卖绣品的那次,他安慰了自己,所以觉得这个人格外让自己可以感到信赖,可另一方面又因对方的示爱而却步。 重生以来,她从没有想过要嫁人的事,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她没时间想,也不想去想。可对方的示爱却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她下意识的便回避了。她甚至想过最好不要再见对方,可他却拿着小舅舅的事引着自己与他见面。而如今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会死吗? 卢娇月袖子下的手,忍不住颤抖着。 此时她已经有八成把握,上辈子那个为了小舅舅而丧命的人,就是进子叔。他和小舅舅是好兄弟,又是和小舅舅合伙做的这次生意,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可他真的会死吗? 卢娇月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不想看见进子叔死。 不是因为他喜欢自己,而是因为他是进子叔。 她不想看见她和上辈子的大哥一样,死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卢娇月死过一次,所以她知道临死之前是什么感觉,是那么的孤单、寂寞,仿若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人。又是那么的无力,明明不想死,却不得不面临死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抖着嗓子道:“进子叔,你能不和小舅舅做这个生意吗?” 韩进剑眉一拧,显然是误会了。 他算不得多英俊,但绝对是一张很男人的脸上,此时是一片惨淡:“你就如此不待见我,连我和你小舅舅做朋友也做不得?” 卢娇月慌忙摇摇头:“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想得是你们最好都不要做这个生意。” “为什么?”韩进定定地看着她。 卢娇月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你连原因都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她咬着下唇,迟疑良久,才道:“自打我知道小舅舅要做这个生意后,便不停的重复做一个梦……” “什么梦?”韩进下意识地问。 “我梦见小舅舅做这个生意,然后赔得血本无归。”这个说辞是卢娇月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只是她一直犹豫是否能说服人。可她现在实在没办法再迟疑了,因为迟疑下去,损失的可能就是一条人命。她必须说服进子叔,让他不要和小舅舅做这门生意,最好他和小舅舅都不去做最好。 韩进拧着眉,道:“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你太关心你小舅舅了。” 卢娇月也希望是这样,可事实并不是。她努力地想着怎么说,才能说服对方,同时不让对方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即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能是同一段时间里做同样一个梦。你不知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梦见小舅舅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不光如此,人还受了很重的伤,伤好之后瘸了一条腿,自那以后他便一蹶不振。因为他将家里的钱都拿去做生意了,又赔得那么惨,家里闹得很厉害,我外婆身体本就不好,没几年便撒手去了,我外公也……” 说到这里,卢娇月才呓语似的回过神来。 不自觉中,她竟然说了这么多。她忍不住去看韩进的神色,见他陷入沉思中,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是憋久了的缘故。 “那我呢?”韩进突然道:“既然你做梦梦见你小舅舅做生意赔了,那我肯定是与他一起的,他都受了很重的伤,还残废了,那我呢?” 卢娇月下意识回避韩进看过来的眼神。 “我的下场肯定是不好的吧,很可能是死了。这就是你阻止我和你小舅舅做生意的原因?我是不是死了?”韩进若有所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就是你急于想打听你小舅舅生意的缘故,你并不是因为担心他会折本,而是从始至终就抱着想阻止他做这门生意的心思?” 之前所有的疑惑,在一瞬间终于得到了解答。 “可你既然都做梦梦到你小舅舅做生意赔了,还落了那么个悲惨结局,那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生意里的具体情况,还需要找我来打听?”这是韩进一直想不通的事。 话都说成这样了,卢娇月也不能再隐瞒下去,总要找个理由说服对方,遂道:“我的梦很片面,并没有做梦做到你死了,因为在梦里,这整件事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只是听我娘说,小舅舅有一个过命的兄弟,为了救他而死,这也是小舅舅之后一蹶不振的真正原因所在。” 韩进一怔,陷入良久的沉思中。 半响,他抬起眼看向卢娇月,有些艰难道:“也许你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韩进苦笑:“我本是不信的,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就有些相信了。” 卢娇月心里一松,信了就好,这样她也不用想怎么费尽心思说服他。且有了他的帮助,想必阻止小舅舅做生意,要更容易一些。 “那你知道你小舅舅因为什么原因赔得血本无归,还受了伤瘸了腿?”韩进突然问。 她踌躇了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是与*有关。你想,既然是做货商,还是想从南方贩货回来,肯定避免不了路途遥远的弊端。这一路上,千山万水,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儿,我猜小舅舅大抵是遇见劫匪了,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这是卢娇月的猜测。 韩进沉吟一下道:“你这么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那进子叔你是不是不和我小舅舅做这门生意了,你能不能帮忙说服他也不去做?” 韩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和你小舅舅合伙了?” 卢娇月大急,想说什么,被韩进打断。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你小舅舅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动摇的人。且只是凭一个子虚乌有的梦就放弃大好赚钱的机会,即使是我也不会干。”男人骨子里都有赌的天性,搏一把便换来天翻地覆,是个人他也不会放弃。 “这并不是子虚乌有。”卢娇月忍不住说。 “好吧,就当它不是子虚乌有,那你何不妨换一个思路想想,既然你做梦梦到了祸事,也有可能并不是即将发生的惨剧,而是代表是一种预警,让咱们去避开祸端。毕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清你做的那个梦啊,若不然为什么让你做这个梦?” 卢娇月愣住了。 不得不承认,韩进确实是个聪明人,很会举一反三。卢娇月也是现在才发现,进子叔出乎自己想象的聪明,按理说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是莽夫,可他却不是,大抵这也是为何别人只能当打手,而他却能当打手头子的原因。 同时,经由韩进的启发,卢娇月也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她突然觉得以前自己太悲观了,既然上天让她重活,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她都能知道嫁去杜家会让她境况凄惨,知道去避开这件祸事,那么为什么小舅舅这件事不能化悲为喜呢?知道是*,那么就去避免*,知道可能是路途上不安全,那么就去避免祸端。 毕竟这门生意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门很赚钱的生意,要是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该怎么做呢? 卢娇月忍不住抬头去看韩进,韩进看到她求助的眼神,忍不住心中一喜。倒不是其他,而是她终于不对自己采取回避的态度了。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韩进觉得自己还是将她逼得太急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女,才只有十五岁,胆子又小,他的行事如此猛烈,也难怪她有些接受不了。 此时韩进不免将胡三给怨上了,是谁跟他说烈女怕郎缠的,真是瞎说。 心里这么想着,他缓缓道:“你也不要着急,既然咱们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就一件一件的去做,这事交给我来办吧。左不过你小舅舅还得一个多月才会回来,即使回来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咱们有时间慢慢来。” 卢娇月想了想,方才点了点头。 韩进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卢娇月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忙点了点头。 马车到村外,卢娇月临下车的时候,韩进突然道:“那胭脂还喜欢吗?” 她心中一惊,就见他头也不回赶了马车离去。 * 一眨眼,就到了秋收的时候。 大溪村属于偏北地带,气候寒冷,庄稼都是一年一熟,所以秋天也是附近十里八乡村民最忙碌的时候。 最先收的是小麦,等小麦收完,接着就要收高粱、花生、蜀黍、玉米和糜子了。大溪村这一片儿是不种稻子的,可能是因为土质原因,这里种出来的稻子并不好,收成也少,久而久之,就没人种稻子了。 这里也极少有人吃大米饭,如果想吃也可以,镇上的米铺就有卖,只不过比其他粮食要贵上许多。这里的主食就是高粱米、黍米(小米)、糜子米(类似小米,比小米大一些,俗称黄米)、还有玉米面。 至于小麦倒是各家各户都种,但是白面属于细粮,庄户人家舍不得自己吃,都是种了卖钱,然后换来粗粮吃。或者是粗粮搀着细粮吃,一般家境稍微好些的,都是这么吃的。 今年因为分家,田里的活儿就没有合着一起做,而是个各家收各家的。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两人勤快,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赶紧忙着去地里收麦子了。 整个大溪村都是一片热闹忙碌的景象。 卢家的女人是不下地干活儿的,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免俗,做不了多的,帮忙干些送送饭送送水,晒粮食的时候在旁边看着,或者男人在前面割麦子,自己跟在后面捡一下遗漏下来的麦穗,将麦穗捆绑起来之类的下手活儿。 不过梅氏心疼卢娇月,怕她晒黑了,便不让卢娇月到地里来帮忙。无奈,卢娇月只能揽下在家里做家务,并给家人送饭送水的活儿。 天,越发热了,秋老虎肆意地凌虐着整片大地。 卢娇月穿着长袖长裤,头上戴了顶草帽,身后背了一个装饭的背筐,往自家地里走去。 这几天日头好,大家都赶着将地里的粮食收回来,然后晒了好脱粒装进粮仓。要知道天公脸孩儿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了。若是下一场大雨,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就要遭殃了。 一家人除了卢娇月和五郎,都在地里忙着,连卢广智最近都不往赌坊里去了,就留在家里帮着干活儿。 到了地里,远远就看见爹娘大哥二弟弯着腰在地里忙着,卢娇月叫了一声,几人才回转过来吃饭。 卢娇月有些心疼的看着脸上晒起干皮的爹和大哥、二弟,将装着凉茶的水罐递了过去。 “爹、娘、大哥、二弟,喝口水吧。” 又看向比三人情况好上一些,但凭空黑了不少的娘:“娘,下午我也来帮忙。” 梅氏脱下包在头脸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道:“才多大点儿活儿,还用得着你来做。你年纪也不小了,这马上就要说人家,晒黑了可不好。” 这还是自打卢娇月和杜廉婚事没成后,梅氏第一次当着女儿提说亲的事。别看梅氏表面不说,其实她心里也急,女儿今年十五,明年十六,乡下的姑娘一般十六七岁就嫁人了,所以女儿的婚事迫是在眉睫。 可一时之间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对象人选,只能在心里留意村里一些上进的后生,又打算等忙过这阵子找媒婆问问,争取将女儿明年嫁出去。 这一切,卢娇月自是不知道,所以她听见梅氏的话,只是一哂,嗔道:“娘,女儿还不想嫁人。” “姑娘家家的,不想嫁人想做什么?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个比杜家更好的人家。” 梅氏不小心说漏了嘴,卢明海赶忙递给她一个眼神,将话题岔开。 其实也不怨梅氏会这么想,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梅氏素来是个刚强性子,又怎么能忍下女儿被人抢了婚事的事。之所以忍着,不外乎看在丈夫的面子上,二来也是怕事情传出去坏了女儿的名声。 这世道,待女人总要刻薄一些,姑娘家若是在说亲上面出了什么岔子,挑男方刺儿的倒是不多,大多都是女方被人指摘。 显然卢广义也是明白爹娘的顾忌的,怕妹妹想起那件事心里会不好想,也跟着卢明海打岔。几人去了一旁树荫下吃饭,一面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卢家地里的事了。 这卢家自然指的不是二房这边,而是卢老汉那头。 眼见秋收到了,卢老汉和卢明川都不是懒人,自是早早就开始忙了起来。三房的卢明山倒是想偷懒,可乔氏是个拎得起的性子,平时偷懒也就算了,在收粮食上面可耽误不得,眼见上房和二房都忙了起来,便也赶男人下地去。卢明山被折腾得叫苦不堪,自是不必细说。 唯独就是卢老汉当初陪嫁给卢桂丽的那五亩地里,至今还未见动静。 卢家的地好,不光是土地肥沃,还是因为这些地都是连在一片儿,这样方便打理,所以那五亩地里的动静,几房人都知道。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当初陪嫁这五亩地时,发生的一些事了。 因为婚期赶得有些不凑巧,又出了陪嫁地这一档子事。卢老汉当初说得轻松,事后才想起来这地里的粮食马上就要收了,便打算等地里庄稼收起来,再把地给杜家。可这事到了杜家那边却遇上了阻碍,杜寡妇可不是傻子,她之所以会将婚期定得如今急,就是冲那地里的庄稼去的。 五亩地的庄稼那要换多少银子,所以她死乞白赖逼着胡氏从中说合,硬是让卢家人在卢桂丽和杜廉成亲之前将地送了过来。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现在杜寡妇也看清楚了,大姐就是想将这个无底洞的小姑子给弄出卢家。既然想让她家接受,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她自是没少软硬兼施拿话拿捏胡氏,胡氏碍着自己心里的打算,也只能捏着鼻子强忍咽下这口气。 期间,也不知胡氏是怎么说服卢老汉老两口的,总而言之,老两口答应将地给杜家送去,就不等着 40| 36.1 ==第四十章== 二房其他人心里也明白,若不是这样,杜家那边现在应该有动静才是。 就算家里的人手不够,雇人来收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是损失点儿银子的问题。 卢广智擦了一把汗,笑得讥讽:“这婚事可是他们自己抢过去了,既然敢抢,就要敢承担后果。也亏得咱们家没将大姐嫁过去,也不知道小姑在杜家过得怎样了?”就他这口气显然不是关心卢桂丽,明摆着就是幸灾乐祸。 梅氏看了男人一眼,忙喝止道:“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吃你的饭。” 卢广智瞅了卢明海一眼,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头去扒饭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卢广智说的并没有错,只是到底有卢明海在,有些心思即使明摆着就是那么回事,也是不能说出来。幸好,卢明海的脸色只是暗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大家各自埋头吃饭,没有再说话。 卢娇月心里起了一层忧虑。 因为方才她看她娘似乎并不是玩笑话,而是认真的,可她现在并不想嫁人。家里的情况不好,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怎么能去嫁人呢。再想想自己的年纪,似乎也能明白她娘为何会如此说,一时间心中纠结万分。 不自觉,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能养得起家,赚的钱不多但绝对够你花,也会对你好。娇月,你嫁给我,好不好?……” 卢娇月不禁一阵脸红,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正乱着,突然听有人叫自己:“月儿,你在发什么呆呢,将东西收拾收拾赶紧回去。回去在家里好好歇着,下午别来给我们送水了,水罐里还有水。就算不够,我让你弟弟回去拿。” 说话的人是梅氏。 她和卢明海几人没打算中午回去,准备歇上一会儿,便还要下地里干活。秋天的天气,素来多变,早一天将地里的粮食收起来,就能早一天放下心。 卢娇月赶忙哎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将盘碗装好,拎着背筐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卢娇月还是往地里送了一遍水。 送完水,她就拿着空水罐回去了。 将家里打扫了一遍,又做了会儿绣活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她便开始做晚饭。等晚饭做好,在地里忙了一天的卢明海等人也回来了。 卢娇月已经准备好洗澡水,几人各自洗漱后,又换了身衣裳,才来到饭桌前坐下。 吃罢晚饭,卢娇月正在收拾桌子,乔氏突然来了。 “二嫂二哥,刚吃完啊。” “他三婶吃了没?” 乔氏笑眯眯的,“吃了吃了,我来找你们是想说点儿事。”乔氏也清楚这几天收粮食,大家都累得慌,所以也懒得去卖关子。 “什么事?”梅氏道:“他三婶,坐。” 乔氏来到炕沿上坐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上房那边的事?” 见二房两口子都露出一副茫然之色,她才笑了下,道:“跟杜家那边有关,这不是那几亩地里一直没有动静嘛,咱爹实在耐不住了,便使了礼小子上门去问杜家什么时候来收粮食。”之所以没叫胡氏去,也是卢老汉怕儿媳妇磨不开面子。 乔氏撇了撇嘴,道:“照我说啊,咱爹就是喜欢操些闲心,反正地已经给了杜家,管他做什么,非要使着人去问。这不,那杜寡妇又上门了,刚才才走。” 梅氏下意识问道:“她来做什么?” 乔氏讥讽地翘了翘嘴角,“来哭可怜呗,哭家里人手不够,让咱爹他们帮着她家把粮食收了。” “那爹答应了?” “本来是不答应的,这不,人家又拿着咱那金贵的小姑子说事,说她身体不好,日里得人照顾不说,天天还得吃鸡蛋补身子。我就呸了,她早先不知道啊,人娶进门了,天天拿着说事儿……不过这也不关咱们事,我就说两句,只是这杜寡妇也忒不要脸了吧,以往怎么就没看出来咱家大嫂这妹妹是这样的。”乔氏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似乎很是为上房那边抱打不平。 “那意思就是说爹答应了?” 乔氏点点头:“娘首先就把不住了,爹拿那杜寡妇没办法,宝贝女儿又捏在人家手里,只能答应喽。”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都没说话了,也不知是被杜寡妇不要脸吓的,还是心有余悸。 正在收拾饭桌的卢娇月,手停顿了一下,心里的情绪起伏不定。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不过他家给她陪嫁的那两亩地并不在他们村,而是在附近的一个村子,离杜家村并不远。即是如此,杜寡妇也没少上门卖可怜。爹娘本就是实诚性子,想着都是亲家,能帮一把是一把,开了这个头儿,以至于后来年年那两亩地都是家人帮着收拾的。 为了这事儿,她当时和杜寡妇还起了争执,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红脸,还是自己的婆婆,也实在是气急了。可她不会吵嘴,哪里是杜寡妇的对手,被她塞了几句就气回了娘家。 最后是娘把她劝回来的,说不当什么事儿,家里的劳力有多余的,帮衬帮衬也不当什么。现在杜家的日子难,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咱们也就不用帮衬了。 其实她知道家人是怕她为难,怕她在婆家被人薄待,才会如此低声下气。再加上杜廉亲自来接她,又当着她家人面说他娘不懂事,千万不要与她计较。她爹娘又一个劲儿在中间劝和,她想着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再给娘家人添麻烦了,才跟杜廉回去。 可事实证明,她闹得这一场,非得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反而让娘家人明白一项事实—— 那就是你家闺女不会干活,哪家媳妇是不下地干活的,你们卢家是你们卢家,进了别人家的家门,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 这些话杜寡妇并没有明说,但她和杜廉的行为无不是这么表现的。自那以后,几乎不用杜寡妇开口,他爹他哥就帮着把那两亩地收拾了,播种、施肥、除草、浇水,不用杜家人费任何功夫,就有打好的粮食送到手里。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那杜寡妇真是好算盘,得了别人家的地不说,演一场戏又得了几个免费劳工,关键是她还傻的上了她的套。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想给家人少添麻烦,自己去地里做活儿,却身子不中用,反而被累病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杜家后来搬去县里,为了筹钱将那两亩地卖了,才算是打住。明明卖了自己的嫁妆,自己应该是不高兴的,可是当时的卢娇月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边,乔氏继续说道:“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来知会你们一声,恐怕那边会来找咱们帮忙。你想想啊,上房那边现在能下地干活儿的只有爹、大哥和仁小子,礼小子虽说也能,到底年纪还是太小。本来他们分的那六亩地,这几口人也够做了,这凭空多了五亩出来,若是不找人帮忙,恐怕粮食是收不完。” 以前卢家有十七亩地,三个房加起来能干活儿的有六口人,卢广礼和卢广智并没有算在内,他们毕竟年纪还没到,家里的大人心疼他们,都是让他们干些轻省活儿。六个人十七亩地,也就是平均一个人干三亩地的活儿。不过卢明川、卢明海和卢广义素来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一个人能当两个人使,倒也能将地里活儿做完。 可如今分了家,二房三房各分三亩,反倒是大房那边加杜家一共有十一亩地。地的数目增多,但能干活儿的人少了,以上房那边的人手,想靠那几个人做完根本不可能。 “反正咱家是帮不了忙,你知道老三这人手脚慢,咱家也没多余的人,地里的活儿就靠咱两口子干,是万万抽不出来空帮大房那边做事的。”乔氏率先表明态度,跟着意有所指道:“二哥还有义小子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我估计爹那边到时候会叫你们过去帮忙。” 说完,眼睛便盯着二房两口子的表情,大抵是想听听他们的意思。 梅氏瞅了自家男人一眼,对乔氏道:“他三婶,别说你家了,咱家能干活儿的也就两个人,二小子还小,我可不想累坏了自己儿子。自家地里的活儿还没做完,哪有什么空闲去帮人家做事。再说了,不怕你笑话,之前发生的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帮咱爹咱娘干活儿也就算了,可帮杜家是哪门子的道理?咱家还没有那么贱,上杆子去给人帮忙的!” 乔氏笑了,站了起来,“二嫂,你这道理没差,走到哪里都能说过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也都累得不轻,我先回了。” 梅氏点点头,目送乔氏出去。 待乔氏出了院门,她才转头去看卢明海,“他爹,我这么说,你没有不高兴吧?” 卢明海苦笑:“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的都在理。” 确实如此,虽说现在二房和上房那边闹得有些僵,但孝顺爹娘乃是天理伦常。如果哪天卢老汉两口子真做不动了,二房去帮忙也是应该的,可若是加个杜家进来,就有些变味道了。 咱们是孝子孝孙,但不是杜家的孝子孝孙,给你家帮得哪门子忙?!尤其又有之前的事在那里,二房的人除非脑袋都进水了,才会答应去帮忙。 其实乔氏也清楚二房大抵不会有人去,但如今两家人分出来了,又同是看不惯胡氏和老两口的,也算是统一战线,自然要统一口径。也免得二房答应了,三房不答应,显得三房刻薄,让人笑话。 梅氏本想乔氏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家里和那边都闹成那样的,公婆怎么好意思叫自家去给杜家地里帮忙。可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打破了,因为上房那边来人叫卢明海过去一趟。 卢明海打算一个人过去,梅氏怕他吃亏,便跟着一起去了。去了之后,卢老汉脸色便有些不大好,大抵是没料到梅氏会跟过来,可事情迫在眉睫,待三房两口子过来后,他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也是知道家里情况的,所以就想请你们来帮帮忙,左不过那是你们妹妹妹夫,就当是见他们可怜,帮一把手。” 乔氏眉头一扬,道:“我们也想可怜他们,但谁来可怜可怜我们?爹,你看看老三——”她拽着卢明山,让他在卢老汉面前转了个圈儿,“咱们三房就老三一个壮劳力,地里那么多活儿,就我和他两个人干,你看他都被晒脱皮了。” 卢明山如今的情况确实看起来不大好,本来也算是一样貌英俊的汉子,如今整个黑了不少不说,脸上还起了不少皮屑,俱是被太阳暴晒狠了。 其实在场的几个男人差不多都是如此,脸朝黄土背朝天可不是说假的,一季庄稼收回来,能将人晒脱几层皮。 “也不过就是三亩地的活儿,一个人就能干完了。”卢老汉忍不住道。 卢明山整个人蔫蔫的,像是脱了水的茄子,“爹,你就放过我吧,你说的那是大哥、二哥,不是我。光这三亩地的活儿,就快把我累死了,更何况过来帮忙。” 卢老汉不禁将目光放在卢明海的身上,其实他今天叫二房三房过来,也就是冲卢明海父子两人去的。二房父子俩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一人能当两个人使,有他们帮忙,地里的粮食肯定收得完。 卢明海从进来,就一直垂着眼皮,自是没有接受到卢老汉的眼神,他不禁叫了一声:“老二——” 梅氏瞄了公公一眼,道:“爹,按理说咱家人手有充裕的,但给杜家帮忙那就算了,前面毁了我姑娘的亲,后面让咱家给他家收粮食。咱家得多贱啊,上杆子热脸贴冷屁股。” 梅氏现在算是明白了,跟这拎不清的公婆就不能来迂回的,你摆好脸,人家不识趣,你摆冷脸,人家拉下脸来求,还不如直接将话挑明了,落个痛快,免得人家说得口干,她自己听得也烦。 卢老汉有些难堪,沉着老脸不说话,一旁的崔氏忍不住道:“老二,你就看在你妹妹的份上,给帮帮忙吧。” 卢明海沉默了一下,道:“从她做出那种事后,她就不是我妹妹了。” “老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崔氏哭了起来。她最近也憔悴的厉害,整个人凭空老了不少,头发也白了一半。 看着这样的娘,卢明海也是不忍心的,他想了想,道:“反正这个忙我是不能帮,帮了我就没脸见我闺女了。这事儿也不一定要咱家出人帮忙,那地不是杜家的吗,地里不是有粮食吗,请人帮忙,出工钱,我就不信没人来!” 其实卢老汉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一来是人手不好请,秋收的时候,都去忙自家地里的活儿了,谁会来给你帮忙。 二来也是庄户人家心疼钱,庄稼人本来就是靠种地吃饭,这是本能,只有嫌地少的,没有嫌多的,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了,请人去地里收粮食,会惹来笑话的。 三来则是卢老汉和杜寡妇也打过几次交道了,知道这妇人难缠,他是一时不忍才答应下来的,当时根本没考虑到自家的能力,还当是没分家那时候呢。如今突然说要请人来帮忙,请人的这个钱谁来出?且这种时候请人帮忙,不出大价钱,恐怕是没人来的。 尤其,他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此时当着人面却是有些不好说出来。 卢老汉还在沉默着,乔氏出声了,她推了卢明山一把,道:“爹娘,地里活儿还多,咱们就不多留了。二哥二嫂,你们走吗?”说得好像两家很顺路似的。 “爹,那咱们走了,我说的这个办法你考虑看看。” 说着,卢明海便站起了身,和媳妇同三房两口子一起走出上房。 卢老汉连着吸了几口旱烟,才望向卢明川,“老大,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卢明川眉宇紧缩,想了下,道:“就照老二说的请人吧,到时候用粮食代替工钱。” 卢老汉嗫嚅了一下:“你妹妹在杜家也要花钱,这地里粮食给人家了……” 卢明川打断道:“我估摸着大抵给一成收成,就有人来接这活儿,去了一成,还有九成,够咱妹妹花用了。” “村里估计会有人笑话的。”卢老汉忍不住又道。 可不是会有人笑话,庄稼人本来就是靠种地吃饭,自己不做请人做,说出去指不定旁人会怎么笑话。 “那爹你说怎么办?话是你答应人家的,如今倒是知道为难了,反正那地又不是咱家的,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卢明川口气中隐隐带着些不耐烦。最近他也是烦透了,杜家这一出又一出,是个人也得被磨出脾气。 卢老汉的脸色变化莫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请人。” 一旁的胡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她了解自己妹妹,钱进了她兜里,再让她拿出来,那比登天还难。如今她已经视那五亩地的粮食为囊中之物,突然凭空少了一成,她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指不定怎么闹。 可胡氏说不出来阻止的话语,除非她愿意将她男人儿子都给累瘫了,这活儿才能干完。她舍不得累着自己男人儿子,便挑唆着让老两口叫二房三房人来,可惜二房三房根本不接茬,尤其是二房竟说出这样一个办法来,她的打算只能落空。 到了现在,胡氏也不确定算计小姑子嫁去杜家,到底是对是错。明明当初她想得好好的,就算杜家拿着小姑子上门索取,反正也不是大房一家,能帮忙帮忙,不能帮忙就算了,反正是三家一起摊。 可如今二房三房分了出去,这些事情竟全都落在了大房头上。 * 二房的地少,所以村里还有大多数人家地没收完,他们的地就收完了。 接下来便是将粮食晒干。 这时候就显现出来手脚利索的好处,先别人一步将地收完,就能先一步去麦场占地方晒粮食。要知道麦场就那么大,可要晒粮食的人家却有那么多,每年都不够用。且趁着日头好,赶紧把粮食晒干,到时候就不怕被雨淋了。 等粮食晒干后,就是脱粒、扬场。 脱粒是用石碾子,在堆放好的小麦上一遍一遍碾压,直到麦粒和麦秆分离。而扬场则是用木锨子将碾好的麦粒高高扬起,借着风力吹掉上面的麦穗、壳和尘土等杂物,分离出干净的麦粒。 这种活儿是枯燥而又乏味的,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才能脱出相对干净的麦粒。 等所有一切做完,就是将粮食装袋,运回家去。之后还有一个活儿要做,那就是要将麦秆捡回家,堆成草垛子,以后用来燃火做饭。 卢家的地只种了小麦,所以活计相对轻松些。其他有些人家,因为地的土质原因,还种有别的作物,相对活儿就复杂许多。 另一边,卢家那边也放出要请人收粮食的消息。 一时间,知道的村民议论纷纷。 当初卢家分家,许多人是不知道内情的,只知道是分了家,至于怎么分的,大家都不知道。平日里几家人在地里干活,反正地都是在一起,一时也看不出来。如今出了卢家请人收粮的事,大家不免都有些诧异,以往卢家地里的活儿可从来没缺过人做,怎么今年倒是变了章程。 紧接着一个流言传了出来,传话的人具体不可考,反正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当初卢家分家是怎么分的。一个儿子只分了三亩地,因为老两口跟大房,所以大房是六亩。 接着就有人问了,卢家的地不止这点儿啊。 就有人回答,给卢家那个小女儿当陪嫁了呗,陪嫁了五亩地,真是大手笔。 这下整个大溪村都沸腾了,给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陪嫁五亩地,可不是大手笔?怪不得杜家村的那个童生愿意娶卢家二丫头这个病秧子!若是早知道卢老汉老两口这么舍得,当初那卢桂丽怎么也不会落到没人上门提亲的地步。 一时间,各种议论纷纷,不光卢家出名了,杜家也出名了。 卢家出名是因为卢老汉舍得,是因为他傻,在乡下人眼里,给嫁出去的女儿陪嫁地,那就是傻缺的行为。而杜家出名则是因为聪明,不聪明人家会娶一个病秧子,凭空得了五亩地? 现在,卢家人出门少不了有人明里暗里打听,打听什么?自然是打听当初卢家是怎么想的,给老二老三分这么少的地,给个嫁出去女儿那么多。还有打听卢老二卢老三心里有没有怨气,以及对此事 41| 36.1 ==第四十一章== 本来应该是满怀喜悦的丰收,二房这边却是一点喜悦都无,明明不关自家的事儿,如今倒是将卢娇月给牵连进来了。 梅氏不禁有些后悔,若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给上房那边帮帮忙也没什么。可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儿瞒不住,有区别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本来打算收完粮食,就准备给女儿说亲的,如今只能暂且放下,等风声平息以后再说。梅氏没少在家里骂杜家,骂杜廉,骂胡氏,甚至卢老汉老两口也被她骂过几次。 卢明海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能说什么,事情闹成这样,大部分责任都在他爹娘和大嫂身上。 同时,一家人不免有些担心卢娇月,生怕她会想不开。毕竟一个大姑娘家,被人这么在背后说道,是个人她心里也不好想。没曾想卢娇月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反正她出门少,外面异样的目光她也看不见,每天就在家里做做家务,做做针线活儿,一天时间也就打发了。 且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暂时她是不用担心她娘给她说亲了。 这期间,韩进又约卢娇月出去见过两次面。 每次都是商议梅庄毅生意上的事,韩进因为卢娇月的那个梦,不免对生意上心了不少,以前他都是将这些事丢给梅庄毅去操心的,如今倒也开始打听关于这生意里的一些具体内情。甚至因为卢娇月的*之言,还起了从他手下的那群打手中挑几个得用人的想法,只是因为梅庄毅还没回来,暂时只是放在心中想想。 且他现在也学聪明了,也不再逼着卢娇月坦然面对他的心意,只是每次两人分开的时候,他总会塞给卢娇月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一条帕子,有时候是一把小香扇,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每次都把卢娇月弄得心怦怦直跳,却又无可奈何。 * 秋收过后,天是一天冷过一天,整个大溪村都显得萧瑟了不少。 交了税子以后,这一年活儿算是做完了,只需要将地深深的犁上一遍,休养生息后以待明年耕种。 随着时间的过去,卢家好不容易将要平息的流言,因为卢家上房那边发生的一件事,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事情还要从那五亩地请人来帮忙说起,卢家顶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到底是找来了人帮忙收粮食。只是对方要的工钱高,以粮食充当工钱也可,但要收成的两成。当然,这两成粮食也不是白要的,人家不光帮着收割,还帮着脱粒扬场,也算是给卢家省事了。 对方是邻村的一户人家,家里地少儿子多,穷得家徒四壁,光剩下人了。别的没有,就是男丁多,能用的力气也有一把。听闻卢家请人帮工,自己找了过来。 卢老汉本就被外面的流言闹得头大不已,又被这高价工钱气得不轻。本来一成粮食也就足够了,但因那流言,卢家落了个‘有钱、人傻、冤大头’的名声,对方才会趁机抬价。 卢老汉气怒之下,便没有答应。 可惜天公不作美,突然变天了,虽是没有下雨,但连着几天的阴天,总让人担心会突然来场大雨,祸害了地里的粮食。再加上地里的粮食也确实等不得了,无奈之下,卢老汉只能又让卢明川去找那户人家来。也幸亏他反应够快,前面刚将粮食收起来,后面就下了场大雨,不得不让人感到庆幸。 到底是将事情办完了,卢老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让家里人去通知杜家那边过来运粮食。 杜寡妇人很快就来了,可运粮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杜寡妇觉得粮食的数目不对,她也是庄户人家出身,更是提前去卢家地里看过。五亩地要收多少粮食,她心里大约是有数的。可眼前的粮食却是少了许多,一问才知道原来卢家人手不够,所以请了人来帮忙收割,其中两成粮食给了人家当工钱。 杜寡妇当场脸色就变了,在卢家又哭又闹,硬是要让卢老汉将给出去的粮食给她补上。 卢老汉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里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的妇人,气怒之下便让大儿子和两个孙子将人赶出去。 既然嫌少,那他一颗粮食都不给了,本来这些粮食就是家里的,是他看杜家可怜,再加上顾忌小女儿嫁了过去,他才咬牙答应杜家那边的要求。谁曾想,对方这么多幺蛾子,先是让自家帮忙侍候地,接着还想让自家帮忙收粮食。等于他杜家不光白得了五亩地,还白得了五亩地的粮食,就这还不满足,还想怎样?! 卢老汉也不是没气性的,当场就发飙了。 若是以为杜寡妇被撵出去,这事就算完了,那真是想错了。 前脚将人给撵出去,卢老汉将院门阖上,后脚杜寡妇就坐在卢家门前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卢家人不厚道,坑亲家,说本是信任他们的,才将地托付给他们帮忙收,谁曾想凭空少了两成粮食…… 只是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卢家门前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有的站在后面看不到,都爬到树上去了。 杜寡妇一面哭,一面拍着大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见有鼻涕流下来,她就顺手一把捏在手上,往身上的衣裳上一擦,然后接着继续哭。 有人来看热闹,杜寡妇就不用继续演独角戏了,自然少不了有人关心问她咋了,人家便有理有据的说上一通,搞得跟自己受人欺辱了一样。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众人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有那好心人和杜寡妇说,人家卢家没有坑你的粮食,粮食是用来请人帮忙付人工钱了。 杜寡妇也不接腔,只是哭得更大声一些,一口一个那么多粮食。 倒是没有人笑她这么说,庄户人家靠种地讨口饭吃,都是非常珍惜粮食的。还别说,一下子去了两成粮食,换谁他也得心疼啊。 于是便有人说卢老汉做人有些太有主张,咋说这事儿也该和亲家商量商量,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也有人说不是自家的粮食不心疼,就这么糟践了,也怪不得人家会这么闹。当然还有人说反正这地是卢家给的呗,就算粮食少了,就当剩下的是白得的不就成了。这倒是个明理的人,只可惜话出口就被人堵回去了。 有人教训这人道,地是卢家愿意给的,人家杜家也没逼他们,你怎么不说人家杜家那童生那样的人才,就娶了个卢家的病秧子,还不是因为家境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地和粮食既然给人家了,那就是人家的,怎么处理总该和人打声招呼。这与人情无关,与对错有关。 这么一说,倒也挺有道理的。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众说纷纭。到底人们都是习惯于同情弱者的,再加上卢家出了个用地做陪嫁嫁女儿,总让人有一种类似嫉妒的不平感,大家都有想看笑话的想法,于是风声便一面倒,都倒向了杜寡妇那边。 卢老汉坐在屋里,听外面的动静,气得手直抖。 一旁的崔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个劲儿抹眼泪。 胡氏坐在自己屋里,也不露面。从公公强行命丈夫把她妹妹撵出去,无视她的劝阻,她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 乔氏坐在自己屋里听,又是乐得直咧嘴,又是骂杜寡妇不要脸。见卢娇杏垂着头在一旁擦桌子,实则竖着耳朵在听外面,她撩了对方一眼,道:“就这么个婆婆,若真是你嫁过去,有你受的!你外婆当年就是吃了这样的亏,嫁了个有寡妇娘的独子,被磋磨了一生,早早就去了。你娘我虽平日里指着你们干活,但哪家的闺女在家里不干活?你总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我也不会眼睁睁看见你掉进火坑里。” 卢家人只知道乔氏和娘家人关系不好,从不回娘家,还没人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俱是因为乔氏从来不说。 卢娇杏不说话,手顿了一下,乔氏也懒得搭理她有没有听进去,将手里的瓜子丢在炕桌上,下了炕来,便推开门走出去。 站在院子里望了一下,到处都安静无声,更加显得外面吵嚷。 她幸灾乐祸地笑一下,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才叉着腰扬声道:“他大嫂,那杜寡妇毕竟是你妹妹,闹成这样也不好看,要不然你出去劝劝?咱爹要脸,你别让你那妹妹将咱爹的脸砸在地上当泥踩啊!” 上房的崔氏听到这话,不禁对卢老汉说了一句,“若不然我让老大媳妇出去将人请进来,咱们好好再谈谈,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卢老汉黑着脸,也没说话。 既然没说话,就是同意了。 崔氏这才撩起衣角,擦了擦眼泪,从屋里走出去。 “老大媳妇……” 崔氏连着叫了好几声,胡氏才砰的一下推开门,走出来。 “你去将人叫进来吧,别这么闹了,再闹下去,咱家的脸该丢光了。” 胡氏心里咆哮: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方才劝的时候,怎么没人搭理她?公公还隐隐有埋怨自己的意思!还有给粮食请人做工这事,她也跟公婆隐晦提过,要不要先给杜家那边打声招呼,公公却说不用。现在人家在门外闹起来,倒是这会儿知道是她妹妹了,怎么之前就不给她脸。 可惜这话都不能说出来,胡氏努力地去平复心中的怨气,才对崔氏道:“娘,我已经在受夹板气了,你和公公怨我,我那妹妹也怨我,她又哪会听我的。” 崔氏这才想起方才男人似乎迁怒地说了儿媳妇两句,老脸微窘:“你爹没有怪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为难,你看……” 卢明川眉宇紧缩,在屋里道:“你去把姨妹请进来,咱们两家毕竟是亲戚,再这么闹下去,以后亲戚就不用做了。” 胡氏的大儿子卢广仁也劝道:“娘,你就去看看吧。” 男人儿子都发话了,胡氏只能出去。 推开院门,迎面扑来的是吵杂的人声。 胡氏面皮僵一下,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俯身去拉杜寡妇。 她口里虽劝着杜寡妇,又解释说自家没有坑杜家的意思,实在是秋收不等人,那几天天气也不好,才会先把事儿办了。实则盯着杜寡妇的眼睛中,写满了警告。 杜寡妇早就在等人给自己台阶下了,见大姐如此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不免心中甚爽,再一次觉得娶那个卢桂丽真不亏。借着胡氏来拉她的力道,人就站了起来,嘴里还抽噎道:“我本想着卢家不该是如此不明理的人,谁曾想亲家竟把我撵出来,我还曾想是不是卢家想昧下我家的粮食,如今看来倒不是。” 胡氏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软和话:“怎么会呢,爹他老人家也是一时气急了,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素来脾气不怎么好。” 姐妹两人一面说,一面就相携进了院子里。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不禁可惜的咂咂嘴,这卢家也太好性了,原想还会闹上一会儿的,哪知这样就没事了?自是有人好奇这事怎么解决,可人都给卢家大媳妇请进去了,院门也从里面被关上,大家也只能望洋兴叹。 二房也有人出来看热闹。 是卢广义和梅氏,两人站在离人群老远的地方,远远地瞧着。 家里自从砌了院墙,就不打前面过了。因为离这边远,他们也是听外面动静大了,才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竟是杜寡妇在门前闹, 见大家都散了,梅氏和卢广义也往家里走。 卢广义心有余悸对梅氏道:“娘,还行你和爹当初没急着将妹妹嫁过去,若不然……” 话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梅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看其脸色就能知道她也是这么想。 回家后,卢娇月好奇问上房那边怎么样了。 她方才也听到了动静,见外面人多,才没有出去,只知道杜寡妇在外面闹腾,至于其中具体却并不清楚。 梅氏也没瞒她,将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又心有余悸道:“还行当初咱家没银子,若不然……”她望了卢娇月一眼,叹了一口气:“也是娘和你爹当年想差了,幸好没耽误你。” 卢娇月不想再让她娘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更何况谁能知道杜家竟是那样一家子人,早年杜寡妇也不是这样的,在卢家这群亲戚面前也是十分和善,外面虽对她的风评不算好,到底一个女人会那么泼辣,也是这个世道逼的。 这是大部分人潜意识的想法,对于一个寡妇,大家或许有嫌弃、厌恶,但内心深处还是同情的,所以真不怪她爹娘。 即是到了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外面人顶多也只是说这杜寡妇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有人说杜廉半分的不好。在众人心里,杜廉是个有出息的,是上好的夫婿人选,若不然也不会至今依旧有人议论她小姑和她抢亲事的事,能用到‘抢’这个词语,就代表人们心里对杜廉的看法——炙手可热,很抢手。 “好了,娘,你也不要多想,女儿不是没嫁过去吗。现在咱们应该操心的是大哥的婚事,这眼瞅着也快到时间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去裴家下聘?” 梅氏嗔了女儿一眼,道:“还用得着你说,你娘这两天正考虑着呢。你哥要成亲,咱们家也要添置些东西,索性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咱娘俩想想要买些什么,赶明的去镇上一趟给置办齐了。” 卢娇月连连点头,卢广义听说要给自己办婚事了,不免觉得有些窘然,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躲到外头干活去了。 卢娇月冲着大哥的背影笑话道:“大哥他还害羞呢。” 梅氏笑着拍她一下,“你这个坏丫头,笑话你哥做什么,你也有这一天的。” 卢娇月不依撒娇:“娘——” “好了好了,别冲你娘撒娇,帮娘想想到时候要置办什么,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免得到时候漏买了什么,又要跑一趟。” 于是,母女两人便低着头小声商量要买的东西。 门外,正在劈材的卢广义,抬头看了一眼屋里坐在炕上,满脸笑容头对头商量事情的娘和妹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分家了,真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 云田镇,白鹤书院。 杜廉听说书院外面有人找自己,便走出教舍。 他以为是他娘,或是他妹妹,谁曾想是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大约有二三十岁的样子,一副乡下人的打扮,杜廉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是——” “你是杜家小哥吧,我是你们杜家村的人,你娘今天从大溪村那边运粮食回来,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恐怕是腿摔断了,咱们已经使人把她送到镇上医馆里去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今天娘要去卢家那边运粮食,杜廉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怀疑眼前这人的话。他让对方稍等,自己急匆匆转身回去和先生请假。不多时,人便出来了,让对方领他去医馆。 一路上,他边随此人走着,一面问他娘的具体情况。 那人让他不要担心,说就是腿摔断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大碍。 杜廉不禁松下一口气来,也没有发现自己随着这人越走越偏,很快周边的行人都没有了,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 他有些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对方,哪知眼前顿时一黑。 这时,从一旁冲出几个人,上来对杜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杜廉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又无力,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疼痛之间,他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惨嚎了一声。 “警告你,别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若不然下次就不止是这样了!” 扔下这句话,来人便一窝蜂的散了,丢下杜廉一个人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杜廉才缓过劲儿来,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去扯套在头上的麻袋。 他半眯着红肿不堪的眼睛,看向周遭,四周空无一人。 突然,他痛哼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处他不敢着力的手臂,那处又红又肿,肿得异常高。 这是,折了? 杜廉来不及多想到底是谁下黑手害他,赶忙哆嗦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巷子对面的那条大街上,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名车夫,这车夫黑衫冷面,满是阳刚之气的脸上,细看过去有些细细碎碎的疤痕,体格高大魁梧,一看就不好惹。 也因此,来往行人竟不敢多看他一眼。 见杜廉踉跄地仓皇而去,马车的车门突然被推了开,冒出头的人正是卢广智。 “进子叔,真爽快啊,见他不好,我就高兴了。”卢广智笑嘻嘻的,一改在家中的纯良无害的面孔。倒不是说他现在学坏了,而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聪慧、偏激,但却还有着乡下人质朴本质的卢广智。 来到赌坊这段时间里,他在里面学会了很多很多,他学会了自制,学会了沉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同样也学会了弱肉强食。 就好比现在,若是他没有能力,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姐被人欺负了。虽然杜廉当初也没讨好,但在卢广智的心中,受到伤害的依然是他大姐。虽然他大姐不说,但想都能想到,好好的一门婚事被人抢了,抢的这人还是小姑。这也就罢了,这个名义上是他们小姑夫的人,还敢来家里骚扰轻薄他大姐。 尤其这段时间外面议论纷纷,这更是加重了卢广智心中的愤怒之意,小姑也就算了,不看僧面看他爹的面子,这个罪魁祸首杜廉,他却是不想放过的。 如今卢广智手里也有些小钱了,也认识了不少人,他便想找人教训杜廉一顿。可惜他还没在赌坊里找到合适人选,就被韩进知道了,韩进将这件事情揽下,说梅庄毅不在,他自然不能坐视他外甥女被欺负不管,遂找人教训了杜廉一顿。 “进子叔,我看他手好像出了问题,不会出什么大事吧?”说归说,这还是卢广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韩进睇了他一眼,风淡云轻道:“他的手折了。” “折了?”卢广智讶然出声。 韩进点点头,毫不以为忤:“你都说了他想娶你姐,还说等考上秀才了便来你家提亲,难道你真要等着他考上秀才了,然后继续来骚扰你姐?” 卢广智震惊。 震惊之后,陷入沉思。 他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听得出进子叔意有所指。秀才不比童生,是有功名的人,一个小小的童 42| 36.1 ==第四十二章== 杜寡妇得意洋洋地带着卢家给的粮食回村。 是卢明川帮她用牛车送回来的。 本是十分高兴,哪知回家面对的就是儿子在镇上受伤的消息,杜寡妇当场就慌了。来不及问媳妇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就让卢明川用牛车送她去镇里。卢明川虽越来越不待见这个姨妹,到底是自己妹夫出了事,也没有说什么。 一到医馆,看着坐在里面鼻青脸肿、手上缠着白布的儿子,杜寡妇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的儿啊,娘去找他拼命去。”杜寡妇以为儿子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 杜廉用好的那一只手拉住他娘,道:“娘,没人欺负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寡妇惊疑脸。 杜廉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杜寡妇惊疑不定,连卢明川也是满脸慎重之色。 这明显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杜廉一个读书人,能得罪什么人,竟落得被人痛打,连手都折了的地步? 暂时这事是说不清的,尤其医馆的人还等着人付药钱,杜寡妇只能先去付药钱,把人带回去再说。可等到付银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为难的看了卢明川一眼,道:“姐夫,你那里有钱吗?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带的银子不够。” 其实哪里是不够,杜寡妇出门的时候,知晓儿子受伤在医馆里,是将家里所有钱都带上了。可惜那点钱根本不够付药钱,于是只能在卢明川身上想办法。 卢明川略微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问还差多少。 杜廉的伤不轻,尤其又伤筋动骨了,光治他那手,便需要近一两银子。杜寡妇身上拢共只有半两,卢明川将剩下的添够,身上也不过只剩了十几文。 杜寡妇这会儿完全没有章程,又见姐夫忙里忙外,还给自家垫药钱,很是有些过意不去,道:“谢谢了,姐夫,等回去了,我便把银子给你。” 话不多说,两人将杜廉扶上牛车,便赶着车出了云田镇。 到了杜家,卢桂丽早是哭得泪流满脸了,见杜廉伤成这样,差点没厥过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才将人安置好。卢明川忙得一头汗,又见杜家这样,自然也没留下来吃饭。等出了杜家村,才反应过来,方才姨妹说要还他钱的,可惜似乎忙忘了。 他倒也没多想,回去后卢家人见他回来这么晚,自然要问他怎么回事。卢明川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卢家人俱是一脸惊疑不定。 这会儿崔氏也顾不得埋怨亲家了,只是担心女儿会不会守寡,追着儿子细细问了一遍,知晓杜廉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同时,卢家人也知道杜廉手受伤的事,不免感到有些惋惜。要知道今年杜廉是要下场的,这手一受伤,还怎么下场。 在大乾国,院试是三年一场,有时候是三年两场,这个是不定数的。杜廉去年恰不逢时,去参加院试前,杜寡妇生了重病,无奈只能错过那一场。本想着要耽误三年,哪知本省换了个新学政,今年加了一场,不禁让众童生们喜出望外。杜廉自是踌躇满志、蓄势待发,以期光耀门楣,没成想竟遇上了这种祸事。 卢老汉连连跺脚,惋惜道:“二丫头男人这是得罪人了啊!” 都知道这是得罪了人,可是到底得罪的是哪路阎王? 对方即没有露面,杜廉也不认识那引他出来的人,虽说对方说是杜家村的人,但想也知道对方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是这话也是骗人的。可一个读书人到底能得罪谁,才会遭遇这样的祸事?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杜家那边怎么说?”卢老汉问。 卢明川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杜廉说他在学里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这个哑巴亏就这么吃了?”崔氏有些不甘。 “不吃又能怎样?那里是云田镇,可不是咱们村子,也不是杜家村,对方既然有计划有预谋,将人引出来打了,肯定非等闲之辈。让我来说,就让我那妹夫咽下这口气吧,说不定对方打了他一顿,气就消了呢?以后也不会再找他麻烦。”站在一旁的卢明山插言道。 卢明山这人虽有些懒惰,到底平时十里八乡的走街串巷卖货,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廉儿没多久就要下场了,在这当头儿手受了伤,若说对方不是别有居心,谁也不信。莫不是对方嫉妒廉儿才能,特意如此的吧。”胡氏道。 这也非常有可能,要知道每次院试录取的人数都是有定额的,说不定对方是觉得杜廉挡了自己的道。 卢家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卢老汉对卢明川说:“老大,你明天再去一趟杜家,将这事跟他们说说,让杜廉心中有数,也好提防提防。” 甭管怎么闹,亲家终归是亲家,女婿终归是女婿。卢老汉其实也指着女婿能中秀才,秀才能免赋税,杜家没几亩田,到时候将家里的田记在杜廉名下,就能省不少税子。 这是卢老汉的打算,卢家人也清楚这事,与能免税相比,有个难缠的亲家母,似乎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这也是为何卢老汉对杜寡妇忍让的原因。 按下这边不提,杜家那边,一家人也在想到底是得罪谁了。 杜寡妇心疼儿子受苦,不免心中怨气更重,憋足了劲儿想找出那个害了自己儿子的人,遂让杜廉认真想,好好的想,争取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杜廉自然也不甘心,他比谁都懊恼怨恨,要知道医馆的大夫说了,他的手要想好至少得几个月,又是左手受了伤,自然不能参加今年的院试。 今年不去,至少还得等两年,他怎么能甘心。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在学里,他从来待人和善,不与人交恶,在村子里,他极少出门,每每都是闭门苦读。 想不出来,不免就往杜寡妇身上想去。要知道老娘得罪了人,报复在儿子身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至于杜鹃儿,杜鹃儿还小,杜廉并不觉得她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杜寡妇一脸心虚样,要说她得罪过的人,那是数不清了。可杜寡妇并不觉得自己没理,自是不愿认账。可惜架不住旁边有个漏她底儿的女儿,杜鹃儿摆着手指头给杜廉数,最近这一年半载,她娘与谁争吵过,又与谁红脸过。 杜廉越听脸越黑,忍不住斥道:“娘,你就算不想别的,总得顾忌儿子的名声。” 杜寡妇老脸微窘,反驳:“老娘比你清楚,我做啥事可从来都是占在有理这一方,从不让人挑出什么错!” 就是这样,人家才会觉得憋屈,明明是你不对,你倒弄得像咱家挖了你家祖坟似的。明明自家吃了亏,还被人指摘,可不是逮着劲儿将气往你儿子身上使。可杜寡妇毕竟是个乡村农妇,能弄出个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你的鼻子我的眼睛,我摘了你家菜地里的菜,你家的鸡跑来我家下蛋我不认的这种小事罢了。实在犯不着,对方也没有那个势力,会在镇上,还找来那么多人,将杜廉凑一顿出气。 所以就不是杜寡妇惹来的祸喽? 杜寡妇越发觉得理直气壮,嚷道:“对方下这样的黑手,明摆着就是想阻挠你这次下场去的。儿子,娘觉得肯定你们书院里有人妒忌你了,才会害你。” 杜廉也觉得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可到底是谁,他实在心里没谱。 次日卢明川上门,将家里人的猜测与杜家人说了。 杜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对于幕后黑手,还是没有一点思路。见杜家愁云密布,小妹卢桂丽一直哭哭啼啼得烦人,卢明川忍不住将卢明山昨日所说的话说了一遍,也是打着安慰对方的心思。 杜廉倒是目露深思,可杜寡妇却不领对方的情,浑然忘了昨日人家是怎么帮自己的,自己当时是怎样感激的心情。撂下脸子,对卢明川就是一通骂。 卢桂丽也顾不得哭了,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说她婆婆是心里着急,实在不是有意的。杜廉也当即止住自己娘的不当行为,卢明川才没当场翻脸。即是如此,他也呆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 杜廉也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娘的为人,竟然存在这么大的问题,遂对杜寡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教了一番。 杜寡妇表面唯唯诺诺应下,至于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 有乔氏这个耳报神在,二房人自然也知道了杜廉身上发生的事。 一家人都觉得十分痛快,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被这样教训才让人解恨。尤其是梅氏,因为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觉得那次将杜廉打轻了,恨不得再揍他一顿才解恨,自是拍手称快。 卢娇月虽有些惊讶,到底也觉得十分爽快。毕竟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心性原因,她重活回来选择是远离,可能听到对方倒霉的消息,也让她觉得十分解恨。 一家人虽表现各异,到底是带着情绪的,而本该性格最是激烈的卢广智,这会儿却难得的沉着。素来了解弟弟性格的卢娇月,不免便注意上他。 观察了两日,卢娇月私下找卢广智询问。她想起了上次弟弟说要教训大姑一顿的事,莫不是他没将怨气发在大姑身上,而是发在了杜廉身上。 卢广智也没有瞒她。 从小,家里最关心他的人是大哥,最疼他的却是这个比他只大了两岁的姐姐。二房两口子自然也疼卢广智,只可惜上有大儿子卢广义,又有早产体弱的女儿卢娇月,夺去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等卢娇月身子好了起来,小儿子五郎又诞生了,不免就有些轻忽了二儿子。 而卢娇月小时候体弱不能出门,比她只小两岁卢广智,就成了她的玩伴。所以两人打小关系就亲近,几乎无话不说。 “这事儿得感谢进子叔,若不是他,我也做不成这事。” 卢广智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关于韩进是故意让人打折杜廉左手的事,却是未说。在他心里,大姐是单纯善良的,这种不好的事,自是不能让她知道。 卢娇月当场就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是韩进做的。 她一时心绪复杂,脑子里乱糟糟的,怪不得那次他问她杜廉是不是纠缠她,原来还有这事等在这儿。是不是那时候他就打算替自己教训一通杜廉,给她出气? 想到这里,卢娇月心情更加复杂了,即觉得他实在管得太宽,又想他怎么这样,可更多却是一种喜意,一种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喜意。 “大姐,你怎么了?”卢广智疑惑地看着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姐。 卢娇月赶忙回过神来,道:“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吃惊。” 卢广智知道大姐胆子不大,怕她对韩进心中生恐,遂替对方解释道:“大姐,你可别误会进子叔,他不是坏人,人家也是好心,想着小舅舅不在家,不能让你白受欺负。” 见他姐也不说话,他又道:“你别看进子叔在赌坊做事,实际上他人挺好的,我也是去了赌坊以后,才听别人说的。”卢广智缓缓讲起他去赌坊后,听到的一些事情,“早先那家赌坊挺乱的,逼着人买儿卖女的事,都没少做过。自打进子叔带着胡三叔他们去了赌坊,这种事便少了。当然这种事肯定避免不了,毕竟赌坊开门做生意,人家要进来赌,你也不能拦着,赌输了拿人来抵账也不是没有的,但进子叔做事凡事给人留一线,只有碰到那种屡教不改的烂赌徒,才会置之不理。” 说完后,卢广智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大姐,问:“大姐,你能听懂吗?” 卢娇月眨了眨眼。 “毕竟进子叔不是赌坊老板,他也是要靠着赌坊吃饭的,这下你能明白了吧?”卢广智不想让大姐对韩进心生恶感,毕竟他可一直很崇拜进子叔,希望成为他那样有能力有担当能办事不怕事的人。 卢娇月有些:“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进子叔是个好人,虽表面上看起来他不像个好人,但实际上他人挺好的。” 卢广智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 卢娇月有些复杂的看了弟弟一眼,她能明白卢广智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让她误解韩进。殊不知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也许没重活的她,会忌讳韩进的身份以及他的处事风格,敬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恶。可如今的她,却是不会了。 好,也好,坏,也罢,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需要知道他是对她好的,就可以了。 对她好? 这个念头突然蹦进脑海里,卢娇月的心不禁又乱了起来。 * 这一日,梅氏带着卢娇月去镇上,置办下聘时要用的东西。 乡下人对这些规矩并不怎么讲究,但一份体面的聘礼至少得有茶、米、面、白糖,以及给女方做衣裳的布料。若是家里富裕一些的,再添上两样首饰,自是最佳。 米面都得上等的白米白面,每样十斤,再来两斤茶叶和两斤白糖,细棉布挑颜色鲜艳的买两匹,给女方用来做衣裳。首饰的话,梅氏本来不打算买的,家里的银钱有限,且村里一般人家下聘,也极少会添首饰。还是在卢娇月的建议下,她才打算去银楼看看,若是碰到合适的就买上一样。 去了银楼,柜子上所摆的首饰各异,样样都十分精美。尤其是那些足金打得首饰,看起来明晃晃金灿灿的,简直能炫花人的眼。 以二房的条件,自然不可能买金首饰,遂两人也没多看,而是去了摆放银首饰的柜台上看看。 伙计见母女二人的打扮,倒也没有瞧低两人,热情地向两人介绍着。 “娘,你看那根簪子怎么样?”卢娇月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那根梅花簪子,简单的式样,只有簪头呈梅花状,其下有细细的流苏,配着银白色的基色,看起来即素雅又别致。 梅氏让伙计拿出来给她看看,看了后倒也挺合意,一问价格,得要五两银子,遂立马摇头,说道太贵了。 那伙计劝道:“这位大姐,这价钱不贵了,咱们这是足银的,可不是那些包银的,若不然我帮你秤下看看是不是真材实料?” 梅氏还是摇头,将女儿拉到一旁。 “太贵了,咱家可没那么多钱。聘金得十两,方才买的那些东西花去了三两,再买一根簪子,加起来得十七八两。这还只是去下聘,还不加办酒席的钱,你哥那屋里还要添几样东西,还得花钱,哪家娶媳妇要花这么多钱的。” 卢娇月不禁劝道:“大哥一辈子就这一次,裴家那边又耽误了一年,聘礼办得体面些,大嫂也有脸面。”见梅氏还是不愿,她拉着梅氏袖子娇声道:“这簪子我来买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送给大哥大嫂成亲的礼物。大哥从小就疼我,我也得表示下心意。”卢娇月本就没打算让娘买,准备自己卖来送给大哥大嫂。 梅氏嗔了女儿一眼,道:“还要怎么表示心意?屋子都给让出来了。我知道你心疼你大哥,但这簪子太贵了,咱们不能买,更不能让你来买。” 见说服不了娘,卢娇月气馁道:“那咱们再看看别的?” “我都说不来了,你非说要看看,先说好了,娘只打算出二两银子,再多就是没有了。你也别动歪心思,万万没有大哥成亲,妹妹出银子买聘礼的道理。” 卢娇月点点头。 两人又去了柜台前。 虽梅氏说话已是避着人了,但那伙计有心去听,自然听了个七七八八,遂也不给两人介绍贵的了,只往那些便宜的指,甚至十分体贴的建议梅氏买两样包银的,这样就算去下聘,看起来也是十分体面的。 梅氏有些意动,乡下人又哪里舍得将真金白银往头上戴,寻常所带的簪子不是木的,便是包银的。看起来也是银晃晃的,只是所含的银不多而已。 “若不然,咱们就挑两样吧?”本来梅氏想的就是买两样包银的,哪曾想女儿竟然那么大方,想买足银的。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看着女儿遗憾的眼神,梅氏心里暗叹了口气。 其实是女儿自己喜欢吧,家里没钱,所以几乎没有给女儿添过什么首饰。女儿仅有的几样首饰还是自己娘和小弟给买的,这不得不让梅氏这个做娘的感到气馁。可谁叫家里的钱以前都是交到公中的呢,自家虽能落下一些,但这么多年来养育几个儿女,七七八八的,也落不下来什么。 想了想,她凑在卢娇月耳边,小声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娘给你买,不买包银的,就买那足银的。” 卢娇月看了她娘一眼,不禁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感动的是娘疼她,心酸的则是家里太过借据,不过是一根银簪子,却为难成这样。望着娘头上插得那根早已磨得乌黑的木簪子,卢娇月更是眼眶一热。她记得小时候娘也是有几样银首饰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没看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往梅氏身边偎了偎,道:“那不让我给大嫂买,娘我给你买好不好?” 梅氏一愣,嗔道:“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带什么银簪子,早就过了要打扮的时候了。倒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需要打扮打扮。”她想着女儿是不是还想着那根梅花簪子,却又碍于自己不敢买,她倒是想给女儿买,可想了想手里的银钱,却是迟疑了。 “若不然,你也挑一样吧,先买个便宜的,等家里有了钱,娘就给你买那簪子,不等你出嫁的时候了。” “我才不要呢,瞎浪费银子,女儿不让娘给买,等女儿嫁了人,让自己丈夫给买。到时候也让他给娘买,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梅氏斥道:“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家的竟说这样的话。” 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遂娇娇气气地靠了过去,撒娇道:“娘,女儿不是故意的。” 梅氏又瞪了她一眼,却不是真恼。 伙计拿出一匣子包银的簪子让梅氏挑,卢娇月则是去了一旁柜台上看首饰。她看了又看,才挑中了一根寿字头的银簪子,刚好店里另一个伙计刚送走一个客人,遂叫对方拿出来给她看。 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她望了梅氏一眼,见她还专心的在选簪子,遂悄悄问了伙计价格,又从荷包 4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客官,需要点什么?”见韩进走进来,伙计热情招呼道。 梅氏母女二人下意识侧身望了一眼,才发现是个熟人。 “进兄弟,来买东西啊?” “大姐,真巧!我外甥过生,在这里定了个长命锁。你们也来买东西?” “这不,老大马上要成亲了,来置办些东西。” 韩进倒也没有细问,只是点了点头。而卢娇月早就躲到梅氏身后去了,借着梅氏挡着那边看过来的目光,自己则是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进目光移至放在一旁柜台上的布料,最上面盖着一块儿红布,显然能和来置办成婚要用的东西吻合上,隧道:“恐怕要买的东西不少吧,大哥是不是跟过来了,若没有,等下我送你们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卢明海今天并没有跟来,梅氏想的是今天买的东西虽多,但并不重,她们母女二人也能搬动,就打算等东西买齐了租辆牛车帮忙送回家,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说着,韩进问清那些东西是不是梅氏母女二人买的,就将东西抱了出去,放进马车里。 梅氏挑好簪子付过钱后,便带着女儿出了这家银楼。等二人出来,韩进说让她们稍等片刻,他则回身进了银楼,说去拿定好的长命锁。 韩进很快就出来了,问梅氏还有什么东西没拿的,遂赶着车往两人寄存东西的店家而去。 拿了东西,梅氏临时又想起还要买些佐料,家里炒菜的佐料没了,且还需要买张红纸做红封。韩进倒也没有不耐烦,而是十分有耐心的载着母女二人来来回回的跑。 期间,梅氏进了一家店,卢娇月则留在车上。 韩进将马车赶到一旁停下,马车门没关,他回身望了一眼,刚好对上卢娇月看过来的眼神。 卢娇月没料到他会回头,眼神瑟缩一下,下意识就垂下头。 韩进的眼神亮了亮,伸手从怀里掏了样东西,递到她眼前。 “喏,送你的。” 是一个细长的木质小匣子。 卢娇月望了一眼,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韩进也不说话,瞅了眼梅氏进的那家店,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这里,放下手里的马鞭,就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卢娇月都想躲开,可他似乎提前观察好了,每次都让她避无可避,只能接下。 将东西强塞进她手里后,韩进便回身坐直了。 “打开看看,看喜欢吗?”他背着身道。 卢娇月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那木匣子。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根银簪子,正是方才她看中的那根梅花流苏的银簪子。 他怎么知道? 卢娇月心下震惊,小声道:“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韩进靠在车厢上,背对着卢娇月,一副若无其事样的看着来往行人,嘴里却同样压低了声音:“你喜欢!” 她确实喜欢,但她不能要他的。 “你不是说以后让你丈夫买,左不过你是要嫁给我的,我就提前给你买了。” 在拥嚷的大街上,未来的丈母娘就在旁边的店里,这样和人家闺女*,韩进总有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感是当年他一个人和一二十人干架时,都不曾有过的。 可他偏偏就想这么做。 明明说适可而止、不能急躁,可每次见到她那种在人前极力想和自己撇清的模样,他总想逗弄她一番。 坐在车里的卢娇月,脸唰的一下红了。 “流氓!”她不禁斥骂。 韩进咧嘴一笑,道:“我本来就是流氓,你才知道啊!” 卢娇月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她早就知道他有些无赖,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如此无赖的。她啪的一下将木匣子阖上,丢到他的背上,气道:“我不要。” 韩进背着身,依旧一副淡定的模样,“你收起来吧,除非你想让我当着你娘的面,塞到你手里。” 卢娇月下意识就去望那家店。 那边,梅氏正一面和店家说话,一面往外走来。 卢娇月来不及多想,赶忙一把捡起那个小匣子,往袖子里塞。韩进虽是背着身,但也感觉到她的动作,估摸着她已经将东西藏了起来,他才下了车,往梅氏那边迎去。 * 将梅氏母女送回了大溪村,韩进没有多留,便又回到县里。 今天他外甥过生,他姐早就打了招呼,让他去家里吃饭。 到了李家,他姐夫李水成不在,他姐韩腊梅正在厨房里做饭。李家有一个买来的婆子,平时负责在家里做做杂务,顺道帮韩腊梅带带孩子。李家平时都是那婆子做饭的,因为知道弟弟今天要来,韩腊梅才专门下的厨,她知道弟弟喜欢吃她做的菜。 “姐,我姐夫呢?” 韩进站在厨房门前,肩膀上骑着外甥李宝柱。 小宝柱今年才两岁,正是喜欢疯喜欢玩的时候,他认识舅舅,一见到韩进来了,就往他身上跳。他知道舅舅会把他举得高高的,放在肩膀上,而他可以一点都不用担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舅舅果然如他所愿将他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把小宝柱乐得,冲着在厨房做饭的他娘直乐。 韩腊梅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儿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韩腊梅今年二十有五,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独髻,用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银簪子固定,两鬓梳得很整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有着白皙红润的皮肤,微微上挑的柳叶眉,似乎隐隐带笑的丹凤眼,艳红色的唇瓣丰润饱满,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韩腊梅也确实是个美人,当年在韩家庄是出了名的,若不然也不会从一个乡下丫头,嫁给了掌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 当年韩腊梅出嫁的时候,可是惊呆了一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造化。羡慕之人众多,可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你姐夫在县衙里呢,我跟他说过让他中午回来。”又看了眼冲她光乐的儿子,她失笑道:“你个臭小子,就会欺负你舅舅,这次再往你舅舅脖子上撒尿,娘非揍你小屁股不可。” 小宝柱也不知听没听懂,笑得更加欢实了。 这时,东厢那边屋里传来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韩腊梅面色一凝,眉头微微皱起。韩进也皱起眉,望了那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叫刘婆子的已经将菜都洗好切好了,只等着韩腊梅炒。估摸着丈夫差不多也快回来了,韩腊梅让弟弟带儿子去院子里耍,自己则开始炒菜。 等还剩一个菜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普通,但气质冷肃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青衫,脚蹬黑色皂靴,腰里别着佩刀,一看就是刚从衙门里才出来的。 正是韩进的姐夫李水成。 见小舅子来了,李水成点了点头:“进子来了,上屋里坐。” 韩进扛着小外甥,跟着李水成进了堂屋。 李家的房子并不大,是个一进的宅子,正脸是上房,左右是东西厢房,厨房在西厢旁边。李家人口不多,加刘婆子也就五口人,住起来绰绰有余。 堂屋里布置的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迎面正中墙上挂着一副中堂画,中堂画下面是两把圈椅,中间是张四方的茶几,左右两侧各是两把圈椅并黑漆小花几。左侧用多宝阁隔开,其后是一张偌大的八仙桌。 李水成和韩进在堂屋说话,另一边刘婆子已经将炒好的菜端了上来,并摆好碗筷,又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放在八仙桌上。韩腊梅炒好最后一道菜,去洗了手,才走进堂屋。 “别耽误了,趁菜热着,赶紧来吃。刘婆,你去叫燕儿来吃饭。” 韩进和李水成来到桌前坐下,刘婆去了东厢,东厢那边又传来一阵摔打声,李水成脸色不禁黑了一下,皱着眉道:“咱们先吃,不用管她!” 韩腊梅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丈夫和弟弟先喝酒,自己则将儿子抱了过来,寻着桌上他能吃的东西,在碗里装了一些,用汤匙喂他吃饭。过了会儿,刘婆回来了,模样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裳湿了偌大一块儿,头发也有些乱了。 她小声禀报道:“奶奶,姑娘说她不饿呢。” 韩腊梅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让刘婆子去厨房拿了个盘子过来,从桌上的菜中一样夹了一些,放在盘子里,让刘婆子给东厢那里送去。并让刘婆去了后就去厨房吃饭,厨房那边给她留饭了。 刘婆子端着菜食下去了,不多时,就听见东厢那边传来的盘碗被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李水成一拍桌上,怒道:“既然她不愿意吃,就不给她吃了。” 韩腊梅劝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又招呼弟弟:“吃菜,跟你姐夫多喝两杯。”将事情打岔过去。 从始至终,韩进都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听姐姐招呼自己,便端起酒杯敬了李水成一个。李水成也不好当着小舅子训女儿,遂和他喝起酒来。 事情暂且是过去了。 用罢饭,李水成说衙门里还有事,他得赶回去,若不是今天知道小舅子来家了,又是自己儿子过生,李水成恐怕是不得回来的。交代小舅子多在家里陪陪他姐,又说了晚上留下来吃饭的话,他才匆匆离去。 刘婆子上来收拾桌子,韩腊梅领着弟弟去了东屋说话。小宝柱吃饱后,就不停用小手揉眼睛,韩腊梅抱着他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拍着他,哄他睡觉。 韩进从怀里掏出的长命锁,套在外甥脖子上。 “又乱花钱!” “姐,这不值什么钱,就是意头。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当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 这长命锁有小儿巴掌大小,正面刻有长命百岁的字样。韩腊梅嫁给李水成以后,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土丫头,眼睛毒着呢,光是眼睛扫上一下,就知道这长命锁至少花了弟弟十多两银子。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来钱容易,就不跟你争了。不是姐说你,你也得攒些钱,日后也好娶个媳妇回来。” 韩进一哂,没有正面回答他姐,而是道:“姐,那小丫头还是那样?” 他早就知道姐夫前头那个留下的女儿,一直和自己大姐不对付,但因为他来李家的次数少,平常见得也少。就今天瞅着的模样,这哪里是不对付,分明就是有仇的模样。 韩腊梅讪笑了下,避重就轻道:“你都说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姐我还能去和她计较不成。不说她了,你跟姐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的话,姐亲自帮你去相相。” 这个问题韩腊梅问过不下几十遍了,她一直很担心弟弟的人生大事。 韩进看着他姐。 说是小丫头片子,可那丫头今年已经十五了,而他姐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当年他便不赞同他姐嫁给李水成,李水成虽条件不差,但毕竟年纪是大了些,比他姐大了整整九岁,前头还留了一个九岁的女儿。 后娘难当。 韩进虽没给人当过后娘,但他见识过他们庄子上一些给人做后娘的妇人,是过得多么艰难。就不提别人了,就他娘,何尝不是十分艰难,平日里轻不得重不得,战战兢兢,深怕旁人指摘自己对前头的孩子不好。 所以当初即使那李水成身份不差,又有个公差,他也不愿意他姐嫁过来。可他姐却一意坚持,他阻拦无用。 记得当年他姐临出嫁的头一日,拉着他手道,说他们姐弟二人处境艰难,左不过她总是要嫁人的,与其被那韩家人给卖了,还不如自己挑一个嫁。既然要嫁,她就要嫁个好的,日后也能给他撑撑腰。 彼时,韩进处境艰难,韩家庄那边没有他的位置,自己去镇上讨生活,总有人将他的坏名声传过来,以至于东家也不敢雇佣他。无奈,他只能去货场做苦力养活自己,因为只有这种活儿,别人才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的韩进,偏激、悲愤,怨天不公,整日沉浸在恨怨之中。听到他姐的话后,才蓦然惊醒。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事情无力回旋,明知道韩家庄那边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就应该将眼界放远些,而不是只拘一隅。他姐为了改变姐弟两人的处境,都做出了如此牺牲,为什么他还要在那里继续浪费时间,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待韩腊梅出了门子,韩进扭脸便往万年县来了,最起先他干的不过是和在云田镇时候一样的活儿——替人抗包做苦力。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它就有江湖。万年县因为是东昌府的大县,又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也算是个富县。这种地方各个角落都有它的规则,就好比他们这群在码头做苦力的,就有人拉帮结派排挤他人,不让外人随意前来接活儿,若是想接活儿也可以,必须加入他们其中,还得往上交份子钱。 在这帮人之上,还有一群地痞流氓,举凡在他们地盘上干活儿的人,都得给他们交保护费。 层层压迫,层层剥削。 那时候初来乍到的韩进,又哪里见过此遭,自是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凭劳力干活儿,凭什么受人排挤不说,还得把自己的辛苦钱分出去。 哪里都不缺刺头,而很多刺头都在冒出来的第一时间,被人给打服了。 当然也有例外,就好比韩进。他是越打越不服,明明自己姐夫就是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他却从没想过求到门上来。他知道他姐难,一个乡下姑娘嫁到县里来,又是后娘,能不难吗,他不能给他姐找麻烦。 在起初的两个月里,韩进最惨的时候,经常食不果腹,一露脸出来就被人追着打。受伤最严重的时候,躺在一间破庙里差点没死掉。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他就凭着自己的力量纠结起一班不服被层层欺压的苦力,圈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地盘。 就这样一步一步,韩进慢慢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可人都是要吃饭的,韩进干不出欺压贫民老百姓收保护费的事,可也不能让手下这班兄弟没饭吃,于是才在广济赌坊老板上门时,答应与对方合作。 一个赌坊要想在一个地方立足,方方面面都得打点到位,县衙那里少不了要孝敬。同理,也需要一定的保护势力。 而这些,韩进可以提供。 六年的时间,这姐弟两人,一个从靠卖力气吃饭的苦力,到明面上是赌坊的打手头子,实则在万年县地下势力中占有一定份额。另一个则是从一个乡下的姑娘,到嫁了人,到在陌生的夫家站稳脚跟,到学会给人做后娘。 难吗? 肯定很难,但人总得活着。 “你这么看着你姐做啥?”韩腊梅有些不自在的摸摸发髻,道:“你放心,不用担心我,她现在给不了我气受。” 那个她,指的是李水成的女儿李燕儿。当初韩腊梅进门的时候,李燕儿已经九岁了,九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许多,懂得眼前这人不是她的亲娘,懂得后娘都是坏人,自是卯足了劲儿和韩腊梅做对。而韩腊梅顾忌着李水成,在她面前吃过不少闷亏。 见弟弟沉默的样子,韩腊梅不禁又道:“你姐夫心里有数着呢,现在也知道向着我,再加上又有了小宝柱,你还担心什么呢。左不过这一两年她就要出门子了,我也忍不了她两年,不看其他的,总要看你姐夫,这几年他对我不错。” “姐,若是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不要总闷在心里。我现在也有些能力了,能护着你。”当初知道大姐被人推倒小产了,韩进甚至有想捏死那丫头的冲动。到底这里面关系太过复杂,他姐夫又一直对他姐不错,再加上对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韩进只能默默隐忍下来。 可自从那次起,韩进就隐隐发誓,他以后一定要护着他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姐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得着操心?凡事还有你姐夫呢!”韩腊梅笑盈盈的,可若是认真看,就能看到她隐隐有些湿润的眼角。“好了,不说姐的事了,你到底咋想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总得要操心娶个媳妇,娘——”她顿了一下,道:“她也很担心你。” 韩进讥讽一笑,“她担不担心我,又有什么关系?她确实很担心我,可那边比我重要。” 大抵是因为当了母亲的原因,这两年韩腊梅也不如以前那么偏激了,也开始懂得去体谅她人。同样都是做后娘的,她是,她娘也是,虽说她娘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错处,终归在他们爹去世后,将他们姐弟俩养大。 “你也不要怪她,她也难。” 韩进不想跟他姐谈论这个问题,遂敷衍地点了点头。 韩腊梅知道弟弟在敷衍她,可是心结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开的,遂也再开口劝。 “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你来一趟,我就拉着你说这些有没有的。旧事重提,你跟你姐说实话,你对于成亲这事到底咋想的,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韩进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了卢娇月。 自是有的,可惜人家姑娘还没有喜欢上他。 瞅着弟弟的表情,韩腊梅惊喜道:“有了?真有了?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好不好,贤惠不贤惠?” 韩进失笑:“大姐,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操这么多心干啥。” 韩腊梅拍了他一下,“你是我弟,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快跟我说说。” 韩进磨不过他姐,于是便挑拣着跟她姐说了一些。 “照你这么说,这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哪天带来给我看看?用不用我上门帮你去提亲?”韩腊梅显然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实在不能怪她这样,而是这些年她与她弟弟提了无数次这事,他从来就不接茬。按理说,做她弟弟这行的,身边不会少女人,可惜他却宛若苦行僧似的,从来不沾女色,弄得韩腊梅都快怀疑他弟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每每看到梅庄毅都没有什么好脸色。难得弟弟会主动喜欢一个姑娘,可不是让她喜出望外。 “姐,行了,我还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想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名声……” 剩下的话,韩进并没有说,但韩腊梅怎么可能不知道里头的意思呢?说来说去,都是那韩家人做的孽。这么一想,本来还想劝弟弟和她娘和好的心情,顿时没有了。 怎么办?难道弟弟以后真的要沦落到娶不到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韩进又哪里会不明白他姐在想什么,遂安慰道:“姐,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将她娶回来给你当弟媳妇。” 韩腊梅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点头。 姐弟二人又叙话了一会儿,韩进才离开,韩腊梅本是要留他吃饭的,却被韩进拒了。 他并没有对他姐说自己想转行的话,毕竟事情还没做到,说什么都有些早的。 * 晚饭的时候,二房其他人都发现了梅氏的异常。 怎么可能会没发现,银晃晃的插在头上,认真看一眼就能看到。 梅氏见家里人都看自己,神色喜悦中难掩心疼:“是月儿给买的,我都说不买了,还偷偷的买了来,真是瞎糟践钱。” “娘——”卢娇月无奈道:“你明天便要去裴家下聘了,打扮得体面些,咱们家脸上也有光。女儿成日在家里,又花不了什么钱,就当是女儿孝敬你了。” 白白嫩嫩,又娇娇弱弱的女儿,性格好,人又孝顺体贴,梅氏怎会忍心责怪。她心里其实也是挺高兴的,就是心疼银子罢了。 卢明海有些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道:“他娘……” 梅氏不用想就知道男人要说什么,遂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 到了次日,二房两口子将平日走亲戚时穿的衣裳拿了出来,又特意地收拾了一番,看起来即精神又体面。二房两口子长得都不差,梅氏风韵犹存,不改当初年轻时候的姿色,卢明海高大英俊,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简直不像是乡下的庄户人家。 而卢广义更是穿戴一新,一改往日总是一身粗布衣裤,穿上了卢娇月新给他做的秋衫。他本就长得不差,这么一捯饬,立马就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帅小伙。 三人带上给裴家那边准备的聘礼,就出门了。 4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日子是早就定好的,事先也让卢广义过去打过招呼了,所以裴家那边也早有准备。一见卢家二房三口人远远走来,裴老爹和毛氏立马从屋里迎了出来,而裴贵娥在屋里晃了一下,就躲进里屋去了。 裴贵娥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叫裴大柱,二哥叫裴二柱,弟弟叫裴小柱。裴大柱和裴二柱都已成亲,裴大柱连孩子都有了。知道今天亲家上门,一大家子人都收拾得干净体面,往日里在外面疯跑着玩的两个孩子,也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乖巧的站在各自娘身后。 一阵寒暄,二房三口人跟着裴老爹和毛氏,以及裴贵娥的两个哥哥,进了堂屋。 裴家的家境算不得好,家里住的是土坯房,一共六间房住了整整十几口人。不过乡下人家大多都是这么住的,倒也没什么让人可挑剔的。 将带来的聘礼放在一旁桌子上,二房两口子坐下来和裴家老两口说话,卢广义则坐着爹娘下首处,目不斜视的坐着,整个人显得很拘谨,又带了点不太明显的激动与羞涩。 裴家老两口比二房两口子年纪要大上一些,且没两人保养得好,所以明明年纪也就只大了几岁,却看起来比两人老了不少,倒不像是平辈人。不过二房人倒也没有吃惊,一来是早就见过了,二来乡下人大多都老相,俱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地里做活儿被晒的。 虽是来下聘的,但并没有人去提这茬。 乡下人虽规矩不大,但一般这个时候都比较温和且注重颜面的,自然不会锱铢必较的当面查看聘礼多少。也是对对方人品都有数,且聘礼银子是早就商量好的,至于其他的,规矩摆在那儿,想必人家也不会不讲究规矩。 所以两家人就宛如平时聊天那般闲聊着,也是打算事先热场,再进入正题。 裴二柱的媳妇刘氏是去年刚嫁进门的,对于小姑子当初定亲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她也是前段时间才听男人说,卢家给小姑子的聘礼银子是九两九。自打知道这事儿后,她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生怕这银子落到了大房两口子手里。 这会儿,她没能进堂屋,就一直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往里面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遂转身扯了扯男人。 “哎,你说卢家到底有没有将聘礼银子带过来?不是说他家手头不宽裕,才会拖了一年,这一年时间就有了?还有,真有十两那么多?” 裴二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媳妇,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刘氏跟了进去,到了自家屋里,说话的声音才放开了一些。 “你到底说说看啊,真有十两那么多?”刘氏当初嫁进裴家时,裴家也不过只给了二两的聘礼银子,所以十两银子在她眼里是非常多的。 也确实多,一般只有比较有钱的富户才会给女方这么多聘礼银子,若是换成二房现在的家境,也给不了这么多钱。可那会儿二房还没跟家里分家,卢家又是大溪村有名的富户,再加上裴家当时的处境,二房两口子是特意将聘礼银子定这么多,也有给裴贵娥壮面子的意思。 当时可是把梅氏心疼得不行,可为了大儿子,也只能咬牙忍了。 裴二柱没好气地瞪着刘氏,“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眼皮子别那么浅好不好?” 刘氏翻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微撇,“你倒是有出息,眼皮子也不浅,前几日你不也在跟我说这事吗?不是你说的,我能知道这事?!” 裴二柱踢了鞋子上了炕,面朝里躺在炕上,懒得理她。 刘氏毫不以为忤,扭身扒在窗子上,从屋里往外看。待看到大房的小崽子狗蛋,牵着妹妹往堂屋里走时,她猛地一下就直起身来,跑到炕边去拽男人。 “你大嫂又把狗蛋子使堂屋里去了,你快去看看,方才就跟你说,让你留在屋里别出来,你大嫂叫你一声,你就出来了。她有事做,怎么不去叫她自己男人,就知道叫你,一看就别有居心。” 裴二柱阴着脸不说话,他大嫂指名道姓的叫他,他能不出来,让卢家人看见该看笑话了。 “你赶紧过去,别让大房占便宜了。”刘氏直个劲儿推他。 裴二柱坐起来,趿拉上鞋子,边道:“就你心眼小。” 刘氏跟在一旁亦步亦趋:“我也跟你进去?” 裴二柱斜了她一眼:“你去帮大嫂做饭,就知道偷奸耍滑,小心等会儿娘说你!” 他将鞋子穿好,又拉了拉衣襟,才往正房那边走去。 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还在说话,另一边方桌那里,大房的两个孩子狗蛋和妹妹小草,正趴在桌子旁摸卢家人带来的聘礼。 卢家带来的聘礼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上,上面盖了层红布,让人瞧不清内里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因为布料的颜色鲜艳,看起来喜庆,小孩子们喜欢,便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摸。 梅氏早就看见了,可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小孩子,她就只当是小孩子顽皮,也没当成回事,继续和裴家老两口说着话。裴二柱也看见了,但他看见就像没看见似的,堆着笑去了他大哥下首处坐下。人刚坐下来,就听得‘嘭’地一声响,桌上放的东西被两个小孩子不小心扯掉在了地上。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亲家莫怪!” 随着一声歉声,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妇人,四方脸,个子挺高的,正是裴大柱的媳妇马氏。 “真是不听话,还不赶紧出去玩!”马氏瞪了两个孩子一眼,便去收拾地上的东西,这俩孩子撒丫子就跑开了。 “大嫂,我来给你帮忙。”一直瞅着动静的刘氏,也挤了进来,凑过去帮马氏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 毛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个儿媳妇的秉性,暗暗地瞪了两人一眼,才对二房两口子堆着笑,道:“亲家莫怪。” 二房两口子倒没有多想,只当是意外。虽聘礼被扫落在地上,多少有些不吉利。不过既然亲家这边都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东西带过来,就是给人家的。 蹲着捡东西的马氏,恨得牙痒痒,瞪了刘氏一眼。刘氏不敢示弱,回瞪了过去。两人捡着地上的东西,捡着捡着就抢起来了,梅氏这才又诧异地看过来一眼。 毛氏看亲家母眼色,觉得自己老脸都快丢光了,站起来斥道:“一点东西都收拾不好,还不赶紧收拾了出去!” 里屋的裴贵娥又气又恼,心里恨死两个嫂子了,可人又不敢出去。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两人为了一点小心思,竟当着义哥爹娘的面,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梅氏是个识趣的,虽有些诧异裴家这两个儿媳妇的表现,到底那儿媳妇是别人家的,她也不好说什么。遂,若无其事的正过脸,仿若什么也没察觉出来。 毛氏见了她这番表现,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闲话,两家人也终于切入了正题。 卢明海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婚事被拖的歉意,又夸赞了一番裴贵娥是如何如何的贤惠(其实他也没见识过,就是一些场面话),然后梅氏就将包着聘礼银子的红封递了过去,毛氏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收下红封,两家人才开始商讨定婚期的日子。 裴老爹其实挺欣赏卢明海两口子的,觉得这两口子明理人又实诚,不免感叹给女儿定了门好亲事。虽说去年耽误了一年,但毕竟人家有困难嘛,如今人家也应诺而来,也就没什么可挑的了。 可在卢明海问他婚期时,他却有些迟疑,因为他那婆娘一个劲儿在旁边对他使眼色。裴老爹自然明白婆娘到底想的什么,可他实在说不出来。梅氏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自然看出来了,想了想也不是外人,遂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接到话茬的毛氏一脸笑,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梅氏,欲言又止道:“亲家,按理说咱不应该提这事的——” 梅氏心里一紧,不禁在想他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赶忙将带来的聘礼以及来裴家后的言行举止都回想了一遍。 一直垂着眼,老实坐在一旁听父母和未来岳父母说话的卢广义,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瞳孔紧缩地盯着毛氏。 梅氏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家并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遂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望了毛氏一眼。 其实毛氏也是老脸赧然,可为了女儿,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也不直面回到梅氏的疑问,而是说了一通家里孩子多,一碗水要端平的话,又道:“你看咱家就两个儿子,我这做娘的掏心掏肺对他们,生怕一碗水端不平,孩子心里落下埋怨。” 屋里很安静,只有毛氏的声音在响着。 裴老爹垂着眼睑,裴大柱眼神左顾右看,就是不看卢家人,屋里的裴贵娥则是紧张得都忘了呼吸。 梅氏也不是个傻的,自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有所指,她也没打算绕圈子,遂问道:“亲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毛氏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心中有些感叹罢了。想一想,这娥儿这孩子从生下来不大点儿,到牙牙学语,到会走路了,到成了大姑娘。如今都要出嫁了,当娘的怎么舍得哟。” 梅氏也有女儿,自然能明白毛氏的心情。别说毛氏,每次当她想到女儿有一天会出嫁离开自己,她也会心情很糟糕。想到这里,她理解地笑了笑。就在她放下心,以为自己是多想了的时候,突然又听毛氏道:“亲家两口子一看就是明理之人,亲家母也是为人和善,想必在孩子们之间会一碗水端平的,是吧?” 梅氏这时若是还听不出来对方的话音,也白瞎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她当即一愣,就想说什么。 这时,就见卢广义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爹娘,咱回吧,这门亲事咱不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所有人都呆了。 “老大,你说什么呢!”梅氏斥道,又赶忙安抚裴家老两口:“亲家,千万莫怪,这孩子瞎胡说呢。” 卢广义低垂着头,也不看其他人,只是道:“娘,我没胡说,这门亲事咱不做了!” 裴老爹顿时恼了,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卢明海赶忙站起来安抚亲家,又让卢广义给人道歉。 卢广义素来敦厚实诚,但犟起来也是像一头牛,无论爹娘怎么说,他都只是埋着头不出声。 裴大柱裴二柱也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他:“你小子想毁亲?”嘴里说着,裴二柱的手就推搡了过来。 卢广义被推得往后一踉跄,这才抬起眼,道:“你们就当是我想毁亲吧,是我对不起贵娥,这聘礼咱家也不拿回去了,就当是对贵娥的补偿,补偿耽误了她一年多的时间。” 里屋的裴贵娥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来。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卢广义,哭道:“义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卢广义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你心里应该有数才是吧。”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趁着空档,卢广义上前拉着父母,扭头就走了。 裴家老两口和裴贵娥脸色剧变,倒是一旁站着的刘氏,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停地拿眼睛去瞅自己男人。 * 二房两口子素来看重大儿子,不光是因为卢广义为人实在有担当,还因为他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孩子。 可今天发生的事,就让两口子有些诧异了。只是在路上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先忍着等回去再说。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里,卢娇月有些疑惑地看着爹娘大哥难看的脸色。怎么出门的时候那么高兴,回来却成了这样,难道说大嫂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只是这会儿也不是问话的时候,遂将三人迎了进来,就站在一旁。 “老大,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梅氏并没有发怒,她知道儿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子今天不会是这种表现。 “娘,大哥,到底怎么了?”卢娇月着急问道,来回看着几人的脸色。 梅氏没有回答女儿,依旧看着大儿子。 卢广义脸涨得通红,从裴家出来,他就是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到回家。 他实在没脸见爹娘妹妹! “娘,你别问了,就当是儿子难得任性一次,这门亲事咱们不做了,至于聘礼,就当是对裴家那边的补偿吧。”他有些艰难地道。 梅氏见此,才发了火,她拍了一下炕桌,斥道:“你说不做了就不做了?你让人家贵娥怎么办?还有你妹妹,为了给你凑成亲的银子,偷偷地在家里不歇手地刺绣,你以为那点银子是好得的,巴掌大的布,来回要刺上几万甚至几十万针,一针都错不得。还有你爹,起早贪黑的,到底为啥?” 卢广义抬起头,看了爹和妹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只是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又垂下头去,道:“娘,你就当儿子任□□。” 见娘气得要去找鸡毛掸子,卢娇月赶忙上前去拦。要知道这鸡毛掸子从来是二弟的专属,小弟也曾挨过,大哥和她却是一次也没有,现在娘气得要去拿鸡毛掸子打大哥,可见是被气狠了。 她急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焦急地望望娘,又去看大哥。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一旁的卢明海叹了口气,道:“老大,你说吧,爹和娘相信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卢广义犹豫半响,才艰难地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你是说贵娥早就跟你提过换屋这事了?”梅氏诧异道。 卢广义点了点头,道:“她跟我提过一次,我没答应她。哪知回来妹妹就说要跟我换屋,我本想着既然这屋已经换了,就没什么事了,前几日去跟她说来下聘的日子,她也没有提,谁曾想他家竟然将这事放在今天提,还拿捏上娘你了。” 那日裴贵娥当着卢广义提了换屋之事,卢广义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他能体谅她的处境,所以并没有怪她。回来后,妹妹主动提出换屋子,按他一贯的性格,卢广义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可想着之前哭着跟他说这事的裴贵娥,再加上妹妹那么坚决,他才答应下来。 为了自己成亲,妹妹连自己屋子都让出来了,这让卢广义一直对妹妹心怀愧疚。他说不出来好听的话,只能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和贵娥一定要对妹妹好。 而今天,明明是自家去下聘的日子,对方早不提这事,晚不提这事,偏偏赶着这时候提,显而易见是有想拿捏的意思。 这才是卢广义最为愤怒的地方,没道理为了他娶个媳妇,先是委屈妹妹,接着委屈他娘。方才在裴家见她娘急得六神无主,而对方隐隐有高坐钓鱼台的意思,卢广义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火儿,轰得一下就起来了。 他不能让自己爹娘低人一等,不能!他家也不欠谁的,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所以他只有对不起裴贵娥了,反正他家也嫌弃他家家境不好,何必再互相为难呢。 听完儿子的话,梅氏沉默了下来,她扔下鸡毛掸子,一屁股坐在炕上。 而卢娇月更是一脸惊疑,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也不笨,自是明白她哥的想法,不禁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当初提出换屋,是错误的,若不然他大哥也不会因为对她心生愧疚,以至于起了逆反心。 “老大——”梅氏有些犹豫道。 卢广义看了他娘一眼,“娘,你别说了,儿子已经想好了,这门亲事咱们不做了。” 梅氏也说不出心里复杂的滋味,但还是劝道:“裴家会有这种想法也没什么错,是爹娘当初想差了,对不起你,若是早凑钱给你起两间瓦房,也不至于……” 卢广义打断他娘的话,“娘,这事与房子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与房子有关,儿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儿子只是觉得——”他顿了一下,垂下眼,艰难道:“觉得有些恶心罢了,这事我既然事先就拒绝了,他家完全可以当时提出来,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罢。可偏偏放在咱家去下聘的时候拿出来说,尤其还摆出那样的姿态,想拿捏咱家。娘,我以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娶媳妇不能娶心思多的,就好比大伯母,就因为她那点小心思,害了一家子人,如今……”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卢广义这是被胡氏给吓怕了。 “也许这并不是贵娥的想法,而是她爹娘自作主张。”梅氏的言语很苍白。 卢广义的脸色暗了一下,苦笑道:“即使这不是她的想法,但她一定知道。我上次去找她,她竟然当我提都没提,今天他家这么做,她肯定是默许了。” 话说成这样,梅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裴家那边怎么办?” 卢明海突然道:“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大不说了吗,聘礼留给他家,就当是咱们对不起裴家。这事不说了,老大既然都决定了,让孩子自己拿主意。” “可是——” “可是什么?”卢明海看了梅氏一眼,“你想娶个心思多的儿媳妇回来?就算儿媳妇是个好的,可他家那个样子,儿媳妇耳根子再软一些,以后日子还怎么过!老大是咱家以后立门户的,不能娶个搅家精回来。再弄个像大嫂那样的,咱们家就该完了!别忘了老话,娶妻当娶贤,娶妻不贤祸三代!” 一般家里的事都是梅氏拿主意,可既然卢明海拍了板,梅氏也不会说什么。 之后,卢广义便回了自己的屋,卢娇月也回屋去了。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难道这辈子大嫂真不会嫁进她家了? * 一连几天,二房屋里的气氛都不甚好。 卢广智也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他倒不如卢娇月那么纠结,反而说这样挺好,也免得娶个那样的大嫂回来,欺负他姐。在他心里依旧觉得大姐把屋腾出来,是委屈了。他怨不上自己大哥,自然迁怒到了裴家那边,再加上发生毛氏拿捏梅氏之事,更是让他对裴家人心生恶感。 自然又被卢娇月说了几句,可他到底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裴家那边倒是挺奇怪,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自家的姑娘被毁了亲,或是打上门来,或是前来化解矛盾,都是正常的。太过安静了,反而透露出一丝不正常。 卢娇月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里绣绷子上绣着,心里想着这些事。 这时,院子里响起她娘唤她的声音。 “月儿,桂丫来找你了。” 桂丫? 卢娇月赶忙放下手里的绣绷子,下炕套了鞋,就往屋外走,迎面正好碰上往这边屋走来的桂丫。 桂丫生得鹅蛋脸,大眼睛,若不看其满是补丁的衣裳,与干瘦的身板以及枯黄的头发,也算是个漂亮的姑娘。此时她的脸色有些白,眼中隐隐带着一丝焦虑,让满是笑容的卢娇月就是一愣。 她迎上前去,将桂丫拉进自己的屋子。 “桂丫,你咋了?”两人来到炕沿上坐下,她才问道。 “娇月……” 桂丫看着卢娇月满是关心的眼神,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45|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到底怎么了?”卢娇月环住桂丫扑过来的身子,着急问道。 桂丫只是哭,也不说话,卢娇月心里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卢娇月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又问她怎么了,桂丫才诉出原委。 原来桂丫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岁,正是到了要该说亲的时候,所以家里就给她说了门亲事。按理说这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可关键这门亲事是桂丫小婶小陈氏给桂丫说的。 说起这个就要说说桂丫家的现状了,陈家一直没有分家,桂丫的爹陈铁根是老大,膝下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桂丫是老大,二妹桃丫十岁,最小的小妹小丫才三岁。 陈家的老二陈铜根,比桂丫爹小十二岁,是桂丫奶陈婆子的老来子。陈家就这两房人,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可惜陈婆子偏心,大溪村有名的偏心小儿子,奴役大儿子,所以不光桂丫爹和桂丫娘给弟弟弟媳妇们一家子做牛做马,连大房的几个孩子在家中地位也极为卑下。 桂丫不大点就帮着家里做活儿,带下面两个妹妹,等陈铜根娶了妻生了子,还要帮二房做活儿,带二房的孩子。关键桂丫还不能不做,少做一点就会招来陈婆子的打骂。若是大房两口子说上一两句,陈婆子就是要死要活的。再加上大房没有男丁,总被陈婆子指着脊梁骨说是绝户头的,以后大房要靠二房的男丁养老送终,帮人做点儿事怎么了。久而久之,大房一大家子人都不敢反抗了,只能任劳任怨给二房当牛做马。 桂丫小婶子小陈氏是陈婆子娘家的侄女,为人贪婪虚荣好吃懒做,平日里没少仗着陈婆子的势,给大房一家子气受,这破天荒的说要给桂丫说门亲事,若说其中没有鬼,恐怕鬼都不相信。 关键陈婆子愿意信啊,一听小陈氏说对方给十五两银子的聘金,人就昏头了。再加上二房两口子在背后怂恿几句,根本不给大房人反应的机会,就拍板说要定下这门亲事。直至现在,桂丫一家子连对方样貌如何,家境如何,人品怎么样都不知道,女儿的亲事就被定出去了。 桂丫心里实在害怕,再加上知道指望不上自己爹娘,才跑来找卢娇月。 “那这事你准备咋办?” 桂丫擦了一把眼泪,道:“反正我是不嫁的。”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道:“古往今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爹娘那里不给你撑腰,恐怕这事就有些难办了。”陈婆子是桂丫奶奶,有权利给孙女定下亲事。 “你确定你小婶子是不怀好意?”她又问。 桂丫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向来无利不起早,我可不信她是为了我好,也就是我爹我娘人傻耳根子又软,才会吃她那套。” 对于桂丫爹娘的性格,卢娇月是知道的,说好听点叫愚孝,说难听点就是傻了。明明是陈家老大,陈老头又死了,按理说陈家应该是陈铁根当家才对。偏偏他个木讷的性子,被他娘拿捏住不说,还被比自己小的弟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而桂丫娘就不用说了,也是个性格软弱的,再加上没有生个儿子,在家除了听男人的,就是听婆婆的。 “若不然你跟你爹娘说说,将这事分析分析给他们听听看,问清楚打听下对方的人品再说。”卢娇月给桂丫出主意。 嫁人乃是女子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若是嫁错了人,毁的就是一辈子。卢娇月上辈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她不希望好友也被耽误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跟我爹说让他去问问,我爹也去问了,却被我奶一通臭骂的骂了出来,说当儿子的不相信自己老娘,难道她还能害他不成。” “啊?!”卢娇月讶道。 她早知道桂丫奶是个极品,现在才知道她究竟极品到什么地步。与她相比,她爷奶算是好的了,做事也不会这么不讲究脸面。 “那可怎么办?你爹就没再去问问?” 桂丫摇了摇头,她爹被骂回来了,就只会蹲在屋里唉声叹气。而她娘只会坐在炕上抹眼泪,连句话都不敢说。桂丫实在没办法了,若不然她也不会跑来卢家。 “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卢娇月问。 她自然也不是个傻的,这种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桂丫来找她,肯定不是来哭的。卢娇月知道桂丫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她有主见,从小到大也不会挨她奶那么多打。 看着好友瘦骨嶙峋的手腕,卢娇月有些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说,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就算我不能,还有我哥我弟,若不然我跟我爹娘说说也行。” “娇月——”桂丫又湿了眼睛,有时候她觉得生养她的爹娘,还不如这个幼时的玩伴待她来的关心,她忍不住扑进卢娇月的怀里又哭了一场。 卢娇月也就任她哭,知道她心里憋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哭罢,桂丫擦干眼泪,说:“我想请你帮帮忙,帮我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出家门,尤其出了这事,家里看我更紧了。今天若不是我说来找你,也不能出来。” “好。”卢娇月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又道:“我让我哥我弟帮你出去打听,不行了还有我爹,若是再远的话,我去外公家找两个舅舅帮忙。你知道的,我两个舅舅一个是屠户,平日里到处收猪,一个是帮人做宴席的,认识的人多,对附近村子的人也比较了解,一定能打听出来。” 桂丫感激道:“谢谢你,娇月。” “好了,咱俩之间不用说谢,你把对方的名字跟我说说。” “我只知道那人姓韩,好像叫什么韩老实,至于是哪里人却不知道。”她有些歉疚地看了卢娇月一眼,“对不起,娇月,给你家添麻烦了。这点儿消息也是我偷听我奶和我小婶子说话时听来的。” 连人是哪里的都不知道,肯定会让帮忙打听的人极为费工夫,这也是桂丫会说对不起的原因,可让她说不用打听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卢娇月自然明白好友的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一定会求家里人尽力帮你打听。”怕好友会继续多想,她打岔道:“既然姓韩,会不会是韩家庄的人?” 卢娇月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他们这附近周遭,也就是韩家庄姓韩的人最多。韩姓并不是什么大姓,而乡下人大多以一个宗姓为主而群居。就好比赵家洼、杜家村这种地方,大多村里都是一个姓的,往上数几辈都是一个祖宗,家家户户都连着亲。 这么想着,她不禁想到了韩进,不禁暗想:若不然找他问问? 可她又十分犹豫,她最近越来越怕见到韩进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举动来。可想着桂丫的处境,她又觉得还是问问的好,毕竟好友的事至关重要。 “我小舅舅有个朋友是韩家庄的人,这样吧,我先找他问问。若是找不到这个人,我就去跟家里人说,再去找我两个舅舅帮忙。” “谢谢你了,娇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桂丫很快便走了,她不敢在外面耽误太久,生怕家里人找来,给卢家添麻烦。卢娇月将桂丫送走后,心事重重的转身回院子。 “咋了?桂丫找你有事?”梅氏问道。她方才见桂丫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跟她娘说了桂丫家里的事。 梅氏一听,顿时呸道:“这陈铁根和刘翠兰也越来越没有出息的,自家闺女的亲事竟然让别人做了主。” 二房两口子与陈铁根两口子关系一直不错,若不然卢娇月也不会和桂丫打小就要好。所以梅氏也清楚陈家的一些事,这两口子哪儿都好,为人勤快,待人实诚,就是一点——在家事上,懦弱得让人头疼。 梅氏不止一次劝桂丫娘赶紧分家算了,可桂丫娘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可想着这两口子没儿子,就不免能猜到他们的心思,毕竟乡下人还是比较注重香火的。尤其还有陈婆子在,再加上陈铁根是老大,要想分家也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分了,恐怕也彻底断不了。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梅氏也不好说什么,说了几次,见桂丫娘听不进去,便不再说了,免得坏了两家的关系。 “你答应的对,能帮就帮一把,等你爹和你哥哥回来了,我就跟他们说说这事。若实在打听不出来,过两天咱们就去找你两个舅舅去。”总体来说,梅氏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 卢娇月点点头,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问问进子叔。 * 卢娇月还是决定问问韩进,若那韩老实真是韩家庄的人,恐怕也只有找韩家庄的人,才能打听出具体情况。 毕竟,这种一个村都是同一个姓的地方,一般都是比较抱团排外的。若是问外人,大抵也是问不出来个什么。 所以次日卢广智准备去县里的时候,卢娇月也跟了过来。 见卢娇月和卢广智一同出现,韩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像平时那样和卢娇月打了声招呼。 “进子叔,我姐有事找你。”卢广智是知道他姐打算找进子叔打听一些事的。 韩进点点头,隐下脸上的喜色:“先上车吧,边走边说。” 卢广智以为进子叔有急事,便没有多想,倒是卢娇月脸红了一下,她知道韩进这么说的原因。 先将卢广智送到了县里,韩进这才将马车驶出县城,找了个荒僻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回身进了车厢,本来不小的车厢挤进来个他,顿时显得逼仄不少。 卢娇月往后退了一下,有些慌乱道:“你干啥?” 韩进很随意地坐在她身旁:“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总不能你在马车里,我坐在外面跟你说话吧。这地方虽然偏僻,到底也不是没人经过,是时被人看见你在我车上,恐怕会对你名声有影响。” 这个理由倒是挺能说过去,但以卢娇月这阵子对韩进的认识,知道他估计是没怀好意。 “你坐过去些。” 卢娇月退无可退,只能让韩进往那边去点,本是想去推他的,不知想到什么,缩回了手。 韩进动了下,看似往一旁去了点儿,实则一点都未动。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又看她颤抖的睫羽、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尖儿和白皙的一截颈子,越看越喜欢。 “真香。”他突然小声地喃喃了一句。 卢娇月脸红似滴血,搓着手里的帕子,小声道:“进子叔,你别这么说行不行,我是真的找你有事儿。” 怕吓到了她,韩进见好就收,问道:“什么事?” 卢娇月抿了抿唇,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当听到韩老实的名字时,韩进眼睛眯了起来。 见他没有说话,卢娇月抬起头,顿时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人我认识罢了。”韩进瞅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卢娇月心中一喜,急问:“真的。” 韩进点点头,“而且跟我还是亲戚。”说到这‘亲戚’两字的时候,他讥讽地勾了下唇角。 “那这人到底怎么样?家是哪里的,家里有什么人,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卢娇月有些激动地问。 “你很关心你这朋友?”韩进看着她激动的脸色,挑了挑眉。 卢娇月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复杂起来,柳眉也蹙了起来。 “她和我从小要好,而且她不像我,有疼我的父母兄弟,她的日子过得很难。”可能也看出韩进有些异常,她不禁道:“进子叔,你若知道什么,就跟我说说吧。你也知道咱们女子不像你们男人,一旦嫁错了人,毁得就是一辈子。” 韩进拧起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低落的神色。她到底想到了什么,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是害怕嫁人吗,这就是她明明待自己不同,却回避自己心意的原因? 韩进敛住心中的思绪,手指叩了叩膝盖,沉吟道:“她即是你的朋友,你就回去跟她说,若是她不想死的话,就想办法把这门婚事推了。” 卢娇月被吓了一跳:“进子叔,你到底知道什么?对方是你什么人?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些,你这样说,我回去后不知道该怎么和桂丫说。”卢娇月非常着急,都跟死扯上关系了,也由不得她不急。 韩进叹了口气,道:“你别误会,我之所以不想细说,是怕吓着你,不是因为对方是我什么人,我想帮他隐瞒什么。” “我又不是草做的,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吓到的。”卢娇月的口气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娇嗔。她从未用过这种口气与外人讲过话,恐怕韩进还是第一个。 这种表现韩进自是发现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此时心情非常好,也因此往常在人面提都不愿意提的事情,此时说出来毫无心理障碍。 “这么说吧,这人算是我的一个堂兄。为人伪善,看似很老实,实则内里藏奸,心思狠毒。尤其他还有个臭毛病,喜欢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家里已经被他打死过两个媳妇了,若你那朋友嫁过去,恐怕就是第三个。” 卢娇月脸色一片惨白,真如韩进所说的那样,被吓到了。 打媳妇,还打死了两个? “那就没人追究吗?出了人命,官府应该会管吧?” 韩进讥讽一笑:“怎么管?民不告官不究,人家当爹当娘都不管,别人怎么管?而且他爹是韩家庄的里正,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哪个人家敢一得罪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当然也有人上门过,可惜还没开始说理,就被人打折腿丢出了村,理由是盗窃。” “这——”卢娇月彻底震惊了,艰难道:“怎么就如此野蛮无耻呢?” 她不禁地看了韩进一眼,她可没忘记韩进也是韩家庄的人,尤其那韩老实还是他堂兄。 韩进顾不得去想心里其他的心思,赶忙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和韩家人可不是亲的。”话说完,他才脸皮一僵,他怎么将这事说出来了。只是他也知道这事瞒不久,他若是想娶她,她迟早都有一天会知道。 卢娇月浑身一震,不是亲的?意思也就是说没有血缘关系,可为何他又说是他堂兄?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再联想到韩进在外面的坏名声,不禁想了许多。 怕他心里不好想,她也没敢多问,忙打岔地移开眼神,道:“若是真如你所说的这样,这可怎么办?” 韩进看了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软绵绵的。 她真体贴啊,体贴得让他恨不得当即就将她娶回家中。这么想着,他望她的眼神中绽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只可惜卢娇月没有发现,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韩进又道:“以你方才所叙述的情况来看,恐怕你那朋友想推掉这门亲事很难,毕竟亲事已经定下,对方家里也不是普通人。” 卢娇月不禁急了起来,“不行,我得回去赶紧对桂丫说,让她想想办法。进子叔,你送我回去吧。” 到了大溪村,卢娇月连家都没回,便直接往陈家去了。 去的时候,桂丫正在扫院子。 见卢娇月来了,坐在屋檐下的陈婆子阴阳怪气道:“卢家丫头,你来找我们桂丫啊?我们桂丫不像你,在家里不用干活,咱家可是有许多活都等着她做。” 换成以往,卢娇月肯定会软言软语跟陈婆子解释两句,可今天她却没这种心情了,看着眼前这老妪,她真恨不得呸她一口,明知道是个火坑,还把亲孙女推进去。若说陈婆子不知道韩家情况,卢娇月是绝对不信的,要不然韩家会出那么多聘礼银子? 卢娇月自然不知道韩家那边出了二十两,只是被小陈氏藏起来了五两罢了。 “桂丫,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她当着陈婆子就这么说道。 陈婆子撇撇嘴,到底没有发作,卢家二房有钱,梅氏又不是个好惹的,她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开罪对方。 桂丫扔下扫帚,就跟卢娇月出了院门。 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站定下来。 “娇月,是不是有消息了?”桂丫心里忐忑问道。 卢娇月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才将韩进与她说的事,小声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桂丫面色一片惨白,干涩道:“竟是这样的人家?我那小婶子可真看得起我!” 卢娇月不禁抓住她的手,“桂丫……” 桂丫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突然她笑了一声,嗓音嘶哑地喃喃:“没办法的,我奶不会退掉这门亲事,我爹娘指望不住,对方又是这样的人家,没办法的,没办法的……”看来桂丫也是个心中有酌量的,不过是须臾之间,便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桂丫!”卢娇月忍不住晃了她一下。 桂丫回过神来,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淌下的泪水,“娇月,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打听这些,恐怕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不费什么功夫,桂丫你别多想了,若不然就回去和你爹娘实话实说,你爹娘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掉进火坑里的。”见桂丫神色不对,卢娇月忍不住劝道。 “没用的,咱家惹不起对方。” 他爹愚孝,他娘懦弱,对方出了那么多银子,她奶素来贪财又重男轻女,无论如何都不会推掉这门亲事。尤其现在已经不是自家推掉亲事不推掉的问题了,而是对方会不会放过他们家,那样的人家,想必向来处事极为霸道,定下的亲事怎么可能容许人反悔。 桂丫面上一片死灰,她站在那里,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她才抬起头,望向卢娇月,努力地露出一抹笑容。 “娇月,你回吧,免得你娘担心你。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也得回了,若不然等会儿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一点异常都没有。 卢娇月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了,心怦怦跳得很快。她一把抓住桂丫的手,急道:“你可别想不开,咱们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没办法的!” 卢娇月咬了咬牙,跺了跺脚:“走,咱们去找个人帮帮咱,他是那韩老实的堂弟,应该能帮咱们想到办法。” 她带着桂丫避着村里的人,往村尾快步走去。 其实她也不确定韩进还在不在那里,按理说他应该已经走了,可桂丫的神态太吓人了,她生怕对方回家后会做出什么傻事,才忍不住想要给她点希望。 卢娇月决定了,若是韩进不在那里的话,她就把桂丫带回家里去,总能找到办法说服对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你能用心想办法,就一定能解决问题。这是卢娇月重生回来后,才明白的道理。 就好比上辈子那件事,明明还有别的解决方式,她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可她却选择了最愚蠢的做法。 到了村尾,卢娇月远远就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她心中顿时一喜,快步跑了过去。 “进子叔,你没走?” “你舍不得我走?”韩进双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道。 其实他是猜测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恐怕是想不出来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肯定会找人想办法,才会留在这里的。他本是打算等上一会儿,人不来他便走,没成想竟然真的等到了她。 卢娇月顿时脸一红,赶紧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没走过来的桂丫。 见对方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她站在那里,听不到咱们说话。”韩进道。 说得好像他们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卢娇月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刚好对上对方的黑瞳,不知怎么就觉得脸上火烧,下意识垂下了头。 “进子叔,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声音小小地道。 “想让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窘迫地摆摆手,“没,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想个解决的办法。” 韩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想请我帮你们想个什么办法?毕竟这门亲事可不是我定下来的。而且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她,毕竟对方是我堂兄不是吗?” 理确实是这么一个理,一来韩进与桂丫非亲非故,二来从关系上来讲,韩进确实和韩老实的关系要近一些,就算两人关系不好,韩进也并不一定要帮着别人坑自己的堂兄啊。 卢娇月咬着下唇,脸憋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脸皮太薄,实在不好意思。到底想帮桂丫的心思占了上风,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韩进一眼,眼带祈求。 “你是不是就笃定我拿你没办法?”韩进无奈地叹了口气。 46|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句话,这声叹息,让卢娇月心跳得很快。 “罢了罢了,既然你说了……” “谢谢你了,进子叔。”卢娇月慌忙道。 韩进苦笑:“你还真会打蛇顺竿爬。” 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声如蚊吟:“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进子叔,你那么有本事,那韩老实又是你堂兄,肯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你帮帮桂丫吧,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娇月。”韩进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要知道,只要是你说了,哪怕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只是为何,你从不懂我的心?” 卢娇月眼神颤抖,忍不住垂下眼帘,“进子叔,我——” “好了,咱不说这了。”韩进深吸了一口气,不想逼她太紧,“这事我确实有办法,只是有些难办,毕竟我在那家里早就是人见人厌,而他又是我名义上的堂兄。不过既然你说了,这事儿我应下。” 卢娇月忍不住抬起头来,“进子叔,这事儿对你没什么妨碍吧?” “这事你不管,既然我说帮你办了,就一定帮你办好。”韩进素来是个果断的人。 “可是——”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在家等信儿。” 卢娇月点点头。 韩进这才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而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良久良久。 过了许久,卢娇月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桂丫还在一旁等着呢。 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踯躅许久,她才走了过去,仿若无事道:“桂丫,没事了,我找到人帮咱们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桂丫望了她一眼,犹豫道:“你和那人——” 卢娇月红着脸,赶忙道:“你别想多了,那是我小舅舅的朋友。” 真是想多了吗?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卢娇月感觉到桂丫的眼神,心里更慌,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你真的别想多了……”她支吾了半天,才支吾了这么一句。 桂丫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忍心再逼她,遂若无其事道:“你说他是你小舅舅的朋友,我看他年纪似乎不小了,那他有没有成亲?” 卢娇月愣了一下,答:“他还没成亲呢,而且他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四呢。” 桂丫松了一口气,看好友羞答答的样子,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可没说他老,你解释什么?” “我、我哪有解释什么啊……” “那他是做什么的?看着似乎不是乡下人。” 卢娇月这才反应过来,瞠大眼睛望着好友,道:“您问这些干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最后这句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桂丫也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卢娇月先是跟她对看,最后不敌,垂下眼睛,小声道:“不骗你,我和他真没什么。桂丫,你可别跟我娘说……” 桂丫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隐晦道:“娇月,咱们毕竟是姑娘家,以后还要嫁人呢,你可别做傻事,别总是私下和他见面。”反正让桂丫来看,看他们方才那样子,估计不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了。 卢娇月抠着手里紧攥的衣角,紧张道:“我也没怎么和他私下见面,这次不是想打听你的事吗,我才托了他。” 桂丫十分愧疚:“对不起,娇月,是我麻烦你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算不得麻烦的。而且,而且我爹娘也认识他,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想着之前那句‘好香’,卢娇月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 桂丫也知道好友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怕对方对娇月有什么坏心思。方才她虽没有听到两人说什么,但看神情就能看出些不对,尤其娇月这个样子,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发她对那人的心思。 此时听到好友说卢二叔和卢二婶也认识那人,不免就放下心来,又想着还有娇月小舅舅那层关系在,最起码不用担心对方居心不良。 “走吧,咱们回去吧,也出来有些时候了。” 两人一同往村子里走去,都心事重重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突然碰上迎面走来的卢广义。 “大哥。”卢娇月叫了一声。 卢广义看到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俩去哪儿了?桂丫奶找到咱家,说桂丫跟你出来了,一直没回去,吓了我一跳,娘让我出来找你们。” 卢娇月有些心虚道:“桂丫心情有些不好,我陪她到处走走。” “卢大哥,你别怪娇月,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奶她没给你家添麻烦吧,我这便回去。”桂丫歉疚道。 “没事,没给咱家添什么麻烦,我娘将她打发走了。就是你,恐怕回去后你奶要骂你了。”卢广义清楚桂丫家的情况,也知道桂丫碰上的事,自然不忍心责怪对方。想到这些,他温声安慰道:“你也别多想,那事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爹正帮忙打听着,到时候我也出去帮你打听打听去。” “谢谢你了,卢大哥。”桂丫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卢大哥,你快成亲了吧?估计这段时间也很忙,这么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卢广义一愣,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卢娇月怕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会勾起大哥心里的伤痛,遂插话道:“咱们赶紧回去吧,桂丫你也赶紧回家去,那事一定能解决的,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就去你家找你。” 桂丫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点点头。 桂丫走后,卢娇月和卢广义也往自家走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几日显得有些憔悴的大哥,不禁道:“大哥,裴家那边的事,你到底咋想的?” 其实大哥也是舍不得大嫂的吧,若不然他何必憔悴如斯。卢娇月其实能明白大哥的心思,觉得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娘,所以才会忍痛毁了亲。她能看出大哥其实是喜欢大嫂的,每次大哥去见大嫂回来,脸上都洋溢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 其实卢娇月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她上辈子对不起大哥大嫂,害大嫂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一直以来她都是想弥补的。至于娘那边,想必过了这几天,想法是与自己一样,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只要儿子(哥哥)能好。 包括她爹,前天又找大哥谈了一次,说这事他和她娘不做任何表态,关键还要看大哥自己的意思,若是他还想娶大嫂,家里就再上一趟裴家门,只是她大哥却并未做出任何表态。 别看那日她爹说得义愤填膺,终归究底他心还是善的,知晓以大嫂如今的处境来看,若是她家这边毁了亲事,恐怕她以后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而现在是家里其他人都放下了,反倒是她大哥将自己逼上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逼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劝解什么。 果不其然,卢广义状似无事的道:“能想什么,不是已经说了吗,那门亲事咱们家不做了。” 卢娇月叹了口气,一时间心乱如麻。 真是心乱如麻,并不是说假的。一方面卢娇月纠结于上辈子对大嫂的愧疚,一方面她又困惑于这一世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大哥婚事突然出了变数,她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上一世她提前出嫁,是没有发生过换屋这件事的,自然也就没有大嫂提出想换屋子,以及下聘那日大嫂娘毛氏的有意拿捏之事。 难道说是因为她的重生,才致使许多事情都发生了转变?如果自己不主动和大哥换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那大嫂到底该怎么办?真不会嫁进她家来了? 望着妹妹歉疚的表情,卢广义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月儿,我希望你能明白,大哥会做下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感觉到有负担。”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即使你没主动提起与大哥换屋,裴家那边也会提,她们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咱家是什么样的情况,裴家早就知道,咱们当初定亲时,并未做出任何隐瞒。包括当初决定起两间土坯房给我们做新房,定亲的时候也是说明了,裴家并没有任何异议,咱们才定下的这门亲事。哥还是那句话,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早提,偏偏弄得这一出一出的。” “你们当初定亲的时候,就说过这件事了?”卢娇月诧异。 卢广义点点头,神色黯淡:“是咱娘说的,娘做事素来周到,去提亲前就已经在打算以后成亲后让我们住哪儿,这事当时是我和爹娘一同商量的。” 所以这才是她哥异常愤怒,以及她爹突然拍板支持大哥想法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主动提出换屋,才会发生这一切? 照这么看,大嫂家确实做得有些不地道,既然提前已经说好了,怎么就临时变卦了,还弄出这么多事。 卢娇月本来还想劝大哥两句的,这下话也说不出口了,因为她也不确定劝大哥将大嫂娶回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甚至联想了许多,上辈子她见大嫂总是和大哥闹别扭,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因为自己不中用,因为大哥总是护着她,想补贴她,才会致使大嫂总是和大哥吵架。 如今想来,好像似乎并不止是这样。上一世家里没分家,好不容易赚些银钱,都要交到公中给小姑治病。有些盈余,家里人又总想着她过得不好,想补贴她一二。婆家是这样,娘家那边又是不省心的,总是背后怂恿着她和婆家人争,所以过得不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可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也许并不是谁的错,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所以说,月儿这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多想了。裴家那边既然一直没有动静,可见对这门亲事也没有想挽回的心思。就这样吧,我祝她以后更幸福,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卢广义深吸了一口气,道。 卢娇月心下默然,也不知道裴家那边是怎么想的,大哥是个好男人,希望大嫂不会因为错过大哥而感到后悔。 * 那天卢娇月回去,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后,就将韩进帮忙打听的事说了出来。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亲自去求韩进的,而是说她让卢广智去找了韩进,找他打听打听情况。谁曾想韩进竟然认识那人,也就不用再劳卢明海和卢广义帮忙打听了。 梅氏和卢明海听了关于那韩老实的事后,心下默然。连连感叹道说陈婆子黑了良心,为了点银子,竟然推亲孙女入火坑。只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二房人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梅氏说了两句,说能不能请韩进帮忙,将此事化解了去。卢明海阻止了她,道:“这事儿若是不从根子上解决,怎么化解都是没用的,那人虽是进兄弟的堂兄,但毕竟是堂兄,又不是亲兄弟,他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娶媳妇,这事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梅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陈家人造孽,又说陈铁根两口子没用。 按下不提,卢明海的话倒是给卢娇月提了个醒儿。 是啊,为了桂丫的安危,她只是硬求他给帮忙,却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处境。他也说了这事不好办,可当时她竟全然没有听进去,似乎理所当然觉得他是个本事的人,就一定能有办法。 殊不知,天底下最难处理的就是家事,只听他只字片语,就能听出他在家里的处境不好,若不然也不会出身那样的家庭,却沦落名声尽毁的地步。他肯定是为难的,可他为了她,却答应了下来。 卢娇月心乱如麻,在家里呆了一日,实在忍不住了,便去找韩进。 她自然是在自家村子外找到韩进的,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似乎不知不觉中,他便侵入了自己的生活。明明自己出门不便的,却总是能很轻易的见到他。 到了此时,卢娇月也不禁怀疑起来,他每日不辞辛苦的接送弟弟,真是因为顺路吗? 她不敢去深想,因为每想一次,她便能体会出他待自己的真心实意。 她已经快要溃不成军了。 依旧还是先送卢广智去赌坊,因为卢广智知道大姐为桂丫姐的事求了进子叔,所以并未怀疑他姐为什么又来找进子叔了。 待送走卢广智,韩进驾着马车出了镇,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像上次一样,进了马车里,坐在卢娇月的身旁。 明明那日之事记忆犹新,却因为桂丫那日的话,让卢娇月完全拥有不同的心境。 她垂着头,攥着自己的裙摆,一动也不敢动。 “你找我有事?”韩进的声音打破寂静。 “若是为了你朋友那事,还得等等,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好的。” 卢娇月顿时惊醒过来,有些犹豫地望了韩进一眼,小声道:“进子叔,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韩进眼神闪了闪,“怎么会这么说?” “肯定是很为难的吧,都是我不好,竟没考虑到你的处境。” 韩进十分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卢娇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沉吟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他毕竟是你堂兄,这种事想必是不好办的吧?”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虽没有说,但并不代表韩进看不出来,只能感叹她的敏锐,竟然只凭一些只字片语,就能猜出他在韩家庄的处境。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既然答应了,事情肯定是会办好的。 不过韩进可没打算明说,因为他突然发现,有时候男人太汉子也不太好,也要学会示示弱。 他露出一丝隐晦的表情,果然她误解了。 卢娇月更加愧疚,可又说不出不让韩进办这事的话,毕竟这事事关人命,两相取其轻,她只能用又愧疚又歉然的眼神看着他。 韩进感觉心中一阵麻酥酥的痒,每次见到她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自己,他总是想上前摸一下,为什么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眼睛呢,让人怎么看怎么稀罕。 他也这么做了。 卢娇月瑟缩了一下,可因为车厢太窄,韩进的体积又太大,竟然没躲开。 宽厚的大掌,粗壮的手指,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磨蹭得卢娇月鬓边与眼皮子有些疼,她想挣扎,却又浑身无力,想去推他,却又忘记自己手脚放在了哪儿。 “娇月……” 对方的嗓音低哑而又带着一丝磁性,卢娇月耳尖就是一颤。 “进子叔,你把手拿开……” “我不拿。” 韩进果然不负他地痞流氓的名头,见对方反抗得并不坚决,大掌顺势就滑到了卢娇月的腰间,罩上了他肖想已久的小蛮腰。 他不自觉便靠了过去,不敢太过孟浪,只敢用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带着青茬的下巴在她鬓角上磨蹭着。 “娇月,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这下卢娇月不敢再忍了,仿若触电似的,伸手去推他的脸,嘴里求道:“进子叔,你别这样……” “我怎样?” 见她快要哭了出来,他见好就收,抓过她搁在自己下巴上的小手,放在嘴上轻啄了一下,就立马放了开。 “咱们说正事儿吧。”韩进正襟危坐,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仿若方才那孟浪之人,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来要恼的卢娇月,听到这话,当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先讲讲那韩老实与我之间的关系,他是我名义上的堂兄,他爹与我继父是堂兄弟。两家很早就分家了,各立门户。不过你也知道韩家庄那地方,整个村都是同一姓的人,往上数还是同一个祖宗,杂姓人家只有那么几户。这种地方排外、抱团,一家有事整个村子都上,我那做里正的堂伯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这事儿你若不是找上我,你那朋友的亲事根本退不了。” 卢娇月先是被继父一词,说得一懵,跟着注意力就转移到了那韩老实家里的情况上。听到这里,她急问道:“那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韩进也没有卖关子,沉吟一下,道:“这事肯定不能明着来,我和他们家关系并不好,即使关系好,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插言的,所以只能迂回着来。” 见她听得入神的样子,韩进眼里闪过一抹幽光,大掌不老实的摸上她的小手,就放在手里磨蹭着。 “我那伯祖母也就是韩老实的亲祖母,已是古稀之年,可能是年纪大了,特别怕死,这两年竟迷上了求神拜佛,最是笃信命理之说,所以我想找人设个套儿,让人去给你那朋友和韩老实算算命,对对八字,到时候算个有碍家宅之命,估计韩家那边自己就会退亲。” 就这么简单?卢娇月讶然。 就这么简单! 韩进从小命运坎坷,从来就不是一个行事正统之人,他素来遵循打蛇打七寸,打人打要害之道,自然不会跟对方来正面的。只要能解决问题,什么法子不是法子?也不需要拘礼什么君子之道。 好吧,不得不说,韩进这法子极好,也就只有极为了解韩家之人,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想到他言语之间对韩老实一家的不恭敬,卢娇月想他肯定是与对方有过节。她并不擅长遮掩心思,所以韩进看出来了,也没对她隐瞒。 “当有一家人,表面上对你还算不错,实则私底下帮亲不帮理,恨不得帮着人把你往死里踩,大抵你也不会对对方有多么恭敬了。” 这是有故事了? 卢娇月露出好奇的眼神,浑然没发觉有个人正在吃她的嫩豆腐。 “想听?以后有机会告诉你,现在我要去办你吩咐下来的事儿,毕竟你朋友那边可不能等。” 卢娇月的脸当即一红,小声说:“我才没有吩咐你,我也不敢。” 韩进一笑:“以后你嫁给我,想怎么对我吩咐,就怎么对我吩咐,我一概听从。” 还不待卢娇月反应过来,他便松开手,出了车厢,让她完全没个发泄处。 “我送你回去,你恐怕不能出门太久吧。” 卢娇月脸色千变万化,到底最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临下车时,韩进突然道:“就这么说定了,等我赚了钱,就去你家提亲。” 话丢下,人便扬长而去。 留下卢娇月站在那处呆愣许久,臭流氓,谁答应嫁给他了!谁跟他说定了? 可不知怎么心底的喜悦,却是压也压不住得翻腾了起来。 * 卢娇月并没有当即就回家,而是又去了陈家一趟。 她还记着她爹的话,若是不从根儿上解决,即使这门亲事推掉也无用。 幸好陈婆子并不在,桂丫小婶子虽在,也没有出言阻止卢娇月见桂丫。小陈氏也是心虚,上次桂丫和卢娇月出去后,陈婆子见孙女一直没回来,便找去了卢家。梅氏虽将她打发走了,到底桂丫回家后还是挨了通骂。 桂丫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可能是对未来的绝望,当时就和陈婆子顶嘴了,说她就要快嫁人了,见见自己的朋友也不行,没见过这么管人的,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特意看着她吧。 这事儿陈家上下都心知肚明,却从没有人当面戳破。 陈婆子知道这个大孙女,素来是个刚烈的性子,骂也骂不怕,打也打不服,若不是有老大两口子压着,恐怕她早就压制不住对方。再加上她也心虚,生怕桂丫知道什么,让婚事从中出了岔子,遂也不再骂桂丫了。并交代小陈氏不要将桂丫关在家里,只要她不出村儿,想要出去,就让她出去吧,反正有老大一家子在,她跑不到天边儿去。 卢娇月见到桂丫,对她说出了卢明海的话,同时也对她说了韩进的打算,就想给她安安心。 “这事儿我说了,你放在心里,韩家那边的问题不大,应该能解决,只是你家这里若不解决,恐怕有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桂丫点点头,道:“这事儿我这两日也想过了,我年纪到了,早晚都得嫁出去。这次她们算计我不成,还会有下次等着我。养了这么多年,不卖出去也对不起她们养了我这么多年。”说到这里,桂丫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准备做场戏给我爹娘看,若是他们心疼我,咱们子女缘还能继续,若是不心疼……”她顿了一下,苦笑道:“娇月,不骗你,我日日都想脱离了这个家去,我爹我娘那边,我是死心了,我就是舍不得桃丫和小丫。我自己苦了十几年,我不能让我两个妹妹再像我这么苦一遍。”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种事,她也不好插言,遂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将这事当着我爹娘的面捅破……” 47|第47章 防盗章5(替换时间:16号上午10点)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这次秦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芳草见情况不对,赶忙挤了过来,笑着道:“四少爷你还小,小孩子不要操心太多事,你大病刚好,还是养好身子为宜。” 沈奕瑶也道:“是啊,陌儿,先把药喝了吧。” 严陌即使还小,但从秦妈妈的异样也看出了端倪。他抬手把药碗推开,道:“秦妈妈,你来说,为什么姐姐会打下人,顶撞祖母,娘为什么要关姐姐?” 秦妈妈扑通往地上一跪,痛哭道:“夫人,那日奴婢和燕儿几个所说的话,您均不相信。现在四少爷也醒了,要不您问问四少爷他是怎么掉落水中的?” 她又对严陌哭诉道:“那日四少爷掉入水中,奴婢几个叫人帮忙也没有人理会,无法奴婢去找了三姑娘,莺儿跳了下去,之后三姑娘赶到,是她身边的蕙娘救起来少爷的。当时因无人帮忙,三姑娘气怒之下,便踢那几个在一旁光看笑话不动的奴婢下水。之后三姑娘要严查四少爷落水之事,裴姨娘颠倒黑白,老夫人又过来护着三少爷,说三姑娘不敬长辈,夫人便罚了三姑娘关小佛堂……” 芳草急怒道:“秦妈妈,你敢说夫人的不是,还攀扯姨娘和老夫人和三少爷,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秦妈妈抹抹眼泪,硬着脖子说:“谁也没给我这么大的胆子,奴婢是实话实说,四少爷这么大了,也不是任事不懂。” 严陌脸色怔忪,怪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道:“那日确实严弘推我下水的,他抢我手里的玩具,我不给他,他便推我。” 沈奕瑶面露震惊,又有些慌乱,“陌儿……” “四少爷你这么小,怎么懂什么是推呢?三少爷只是和你抢玩具,都是幼童,手下没轻没重很正常的,本就是闹着玩呢。”芳草插嘴道。 “对的,陌儿,弘儿还小,不会有那样的坏心思。”沈奕瑶附和点头道,转头皱眉看向秦妈妈。 这次因为陌儿落水一事,闹出了不少龃龉,沈奕瑶也是头大的很。说来说去都是这几个奴才自己犯错怕受罚攀扯主子,阿嫣才听信了她们的话,和老夫人闹了起来。沈奕瑶从来宅心仁厚不愿罚下面人,可都这样了这秦妈妈还攀扯主子,就让她感觉颇为恼怒。 “秦妈妈我敬你奶了阿嫣长大,又服侍陌儿这几年,一直尽心尽力,可挑唆主子之间不和这就是你的错了,你下去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侍候。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犯我就撵了你出去。” “夫人……” “秦妈妈你快下去吧,别惹夫人生气了。夫人这几日照顾少爷操劳过度,可是气不得。”一旁的芳翠拉着秦妈妈便往门外推,边推边笑着说。 坐在床上的严陌,突然伸手打翻了药碗,泼了沈奕瑶一身。他躺在那里蹬腿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别走,阿陌怕……” 秦妈妈一把挥开芳翠抓她的手,冲过去抱着严陌,“四少爷别哭,妈妈陪着你……” 沈奕瑶皱眉看着哭闹不休的儿子:“陌儿,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严陌小手抓着秦妈妈的衣裳,白皙近乎透明的小脸上是一双满是泪水的大眼,“我要秦妈妈陪着我,我害怕……” “夫人,你就让奴婢陪着少爷吧。他胆子小,又落了水,心里定然是怕的。”秦妈妈抽噎着。 沈奕瑶看看满脸病色的儿子,想着他刚醒,之前又落了水,隧道:“那你好好在这里服侍少爷,陌儿还小,别说些乱七八糟的污了他耳朵。” “是,奴婢定然不会了。” “再去给少爷熬碗药来,我去换身衣裳。” 沈奕瑶吩咐完,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秦妈妈抱着严陌,心里又悲又喜。她见严陌小脸上一脸的泪水,心疼道:“少爷,妈妈去拿个帕子给你擦擦脸。” 严陌点点头,松开手。 正擦脸的时候,严陌突然问:“姐姐被关了几日了?” 秦妈妈一愣,忍不住哽咽着:“已经好几日了。” 想着三姑娘交代不要把府里的堵心事告诉四少爷,秦妈妈欲言又止。刚才要不是实在压不住内心的憋屈与担忧,她也是不会把事情抖落在小小的严陌眼前。 她强撑出一抹笑,道:“少爷饿不饿,妈妈让燕儿熬了你最喜欢吃的鸡丝粥在灶上,你吃两口再喝药。” 严陌一愣,看了秦妈妈脸一眼:“不救姐姐出来了吗?” 听到这话,秦妈妈又是一哽咽,低头瓮声说:“夫人只关姑娘半月,过几日就能出来了,夫人也是为了姑娘好。”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违心至极。 她说完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严陌清澈而澄亮的眼睛,不禁失声喃喃,“四少爷……” 屋里静谧至极,落针可闻。 严陌道:“你们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就如同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也大了,不是任事不懂。” 秦妈妈手里的帕子掉落在了地上,眼泪奔涌而出。她上前抱着严陌嚎嚎大哭,“四少爷,你不知道姑娘有多苦,她的苦没人知道啊……夫人不懂,她从来不懂,可她也不是不疼你们,可她就是看不到……就是如此,才伤人啊……” 严陌默默的听着秦妈妈的哭喃,没有说话。 其实他心里也就是有点感觉不对,至于是哪里不对,一直分不清明。他娘一向把他护的很好,姐姐六岁便搬到凝香阁自己住了,而他却一直和他娘住在锦瑟院。 此次落水,才将暗里隐藏的一些东西在他眼前掀开。他通过秦妈妈的诉说与姐姐的被罚,才知道他娘糊涂到什么地步。心寒有点,更多的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还有则是憋屈。 他不是姐姐,便能感觉到很憋屈,心里非常不舒服了。那么他的姐姐,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想了想,开口道:“妈妈,你找个人偷偷给外公那里递话,就说我想二舅母了。” “四少爷?” “外公那里来人,她们定然会放姐姐出来。就算我娘犟着要罚姐姐,她们也会想法子敷衍过去。” 最后这一句,严陌说的声音很低,秦妈妈依稀从里头听到了些许嘲讽的意味,又似乎没有。 “夫人可能会不高兴……” 沈奕瑶在娘家一直受宠,出嫁后与娘家的关系也很是亲密。早几年还是频频回娘家,这两年却是甚少。 以前看不懂,之后严嫣身边一些亲近的人差不多都能看出点些许,只是这事关于夫人与侯爷,连三姑娘自己都讳莫如深,更不用说她们几个奴婢。 “先把姐姐救出来再说,现在也管不了其他的了。” 秦妈妈应下,去吩咐莺儿出府一趟。 莺儿一听说是回镇国公府递话,立马喜出望外。放下手里的活儿,收捡收捡便去了沈奕瑶那里告假,说想回家一趟。 沈奕瑶没想那么多,准备点头同意。 一旁的芳草却是眼光闪了闪,开口笑着道:“莺儿妹妹,你该不会是想躲懒吧?这四少爷刚好点,你就要回家,四少爷身边可从来是你和燕儿秦妈妈服侍的,也不让旁人插手,你这一回去,四少爷可怎么办?” 芳草这话说的是事实,严嫣把身边三个人给了严陌,严陌就不爱让外人服侍了。而秦妈妈几个是负命过来的,自然事事上心,不假她人之手。 “芳草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想躲懒,只是长时间没回家了,突然想回家里看看。” 芳草上来抓着莺儿的手,什么亲热的拍了拍,“既然没什么急事,就缓缓再回吧。四少爷毕竟大病初愈,身边可离不了人。难不成主子身体还没你回家一趟重要,姐姐比你年长,教教你,什么事儿都没主子重要的。你等四少爷好些,到时候夫人心放下,你的心也能安稳,到时候夫人多给你几日假,不是更美。” 莺儿暗暗咬牙,深恨芳草的巧舌如簧,又气恼自己为什么不编个家中有人病了的话。可她家里最近是没来威远侯府找她的,她也清楚编了幌子,到时候被芳草点破,夫人更是会恼了她。 她勉强一笑,“芳草姐姐说的有道理,倒是我考虑不当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下去好好当差。” 莺儿僵硬的对沈奕瑶行了礼,便退下了。 走至门口时,听到里面沈奕瑶对芳草说:“芳草还是你细心妥帖……” 莺儿心里暗呸一口,匆匆往四少爷房里而去。 莺儿回去把事情一说,秦妈妈和燕儿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既然能拿这话把莺儿堵回来,她们两个去了自是也一样,只是她们手里也没有其他可用的人,这可怎生是好! 严陌也没有办法,说白了他就是个六岁的小童,可能聪明了点,但毕竟所知有限。 正在这无计可施之际,突然有人来禀镇国公府沈二夫人来了。 这沈二夫人是严陌和严嫣两个的亲二舅母,这可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 二舅母若来,必定会来看他的,严陌这才心定,准备等会儿二舅母来了,定要求她说情放了姐姐。 殊不知沈二夫人所来,就是为了此事。 ==第9章== 当然,这话头就要从严嫣那边说起了。 那日,严嫣听闻那婆子说自己娘发话要关她半月,虽是心中失望恼恨,但还是存了些希望的,说不定便是这婆子故意诳她。可是连着被关了几日,外面都是不闻不问的,只是每日那婆子送来一罐水并两个馒头,严嫣才终于认清这项事实。 心中的难受与憋屈自是不必说,无处可坐无处可睡,每晚都是身处黑暗之中,再加上吃不好穿不好,身上味道也不甚好闻,对从小养尊处优的严嫣来说,简直就是极刑。 幸好她素来坚强,又性烈如火,更有满腔的愤怒憋屈等等夹杂的情绪撑着,精神也没有萎靡下去。 又是一天夜里。 连着在黑暗中度过了几日,严嫣现在也是习惯了,虽说还是会有怕,但没有之前刚来那般强烈。 突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严嫣便听到了蕙娘的轻唤声。 “三姑娘,三姑娘……” “蕙姨,是你吗?” “三姑娘是我,梅香和梅雪说你被关了,这两日实在放不下心,我便瞅着半夜过来看看你。你还好么?” 外面的蕙娘,说着说着语气便颤抖起来。 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夫人就怎么忍心,怎么那么傻! 严嫣靠坐在门上,低声道:“我很好,回去和她们说,别担心。” 外面是良久的沉寂。 过了会儿,蕙娘细小的声音才又响起:“三姑娘这会儿就我们两个,你、你就别逞强了,我这两日在府中打探过,这小佛堂连成年男子呆上几日都会叫苦连天,更何况是你。” 泪水顺着严嫣的脸,不自觉滑落了下来。 她想笑,又想哭。 “以往总觉得娘是疼我的,虽说她总是爱训我,但她的心是疼我的。可为什么,这种信心越来越不确定了呢?” 这声音很细碎,近乎喃喃,蕙娘却是听了个清楚。 “三姑娘,你别多想,夫人她是疼你的。”这个时候,蕙娘除了说这,也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她是疼我的,却从来不信我说的话,不信事实,只信她认为可以信的。我一直认为,总有一日娘能清醒过来,总有一日!却发现这只是奢望……” 这几日,平心静气的时候,严嫣也曾静静想过了。哪怕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老夫人裴姨娘之类的等等身上,也抹除不掉一个事实,沈奕瑶从来不信她这个女儿。 每次被沈奕瑶训了,严嫣也很后悔,也想表现的好,让娘开心。可她从小秉性便是如此,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所以每每都会惹得娘不开心。每次被训了,她憋屈之后是难过,便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忍则忍,可事到头上还是忍不了…… 这就像是一个打不破的怪圈,而这次阿陌落水只是把事情更加严重化了…… 严嫣抹了一把泪水,笑着开口:“蕙姨,你别担心我,我真的很好,长这么大再也没有比这会儿更好的时候了,以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去奢求谁的赞同!” “三姑娘……” “蕙姨,我想求你件事,麻烦你递个信给外公那边,就说阿嫣想外公了,让他派人来接我……” 蕙娘一愣,之后道:“好的。三姑娘,我等会便去。” 严嫣嗯了一声,道:“那姓裴的这会儿肯定防着,你要是白日里定然出不去。没关系,她怕什么,我来什么,从今以后,我要让她感谢上天她终于把我惹急了。” …… 蕙娘大半夜去镇国公府送信,镇国公自然不会信是没事。 没事这大半夜里来,还说什么阿嫣想外公了,让他派人去接。 镇国公是谁,是掌管着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混迹官场几十载,又怎么会看不清这其间的严重性。 他皱着眉问蕙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蕙娘也沉稳,只是道姑娘被夫人关起来了,关了好几日,再问便不说了,只是道公爷问姑娘的比较好。 按下不提,第二日一大早镇国公便招来了二子沈鼎的媳妇,让她上威远侯府一趟。并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让她去了只管把阿嫣接回来。 沈二夫人姓史,名妍丹。史研丹乃山东人氏,史家是山东大族,虽是在朝中不显,但几百年家族传承底蕴深厚。按理说像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娶儿媳妇什么样的都娶得。不过镇国公历来不重门第,只重人品。风闻史家家教森严,教出来的女儿个个蕙心纨质、淑质英才,又经过各方打听,才求娶了史妍丹。 史妍丹嫁过来后,果不其然谦虚谨慎、文雅从容,庄重大方。对公婆尽孝,对夫君关爱,妯娌之间也相处甚洽,又因沈家大爷沈栋常年驻守边关,大房一家子均是住在边关的,镇国公府中馈大权便由史氏掌管。她处事公正严明,治下有当,府里府外,人人夸赞。 能做到这样的一个妇人,自然是个精明的。听了公爹的叙述,又见公爹神色严肃,沈二夫人心中便有数了。 让人备了车,沈二夫人带了一大群婆子丫鬟浩浩荡荡便去了威远侯府。 都是亲戚,来了自是要先拜见严老夫人的。 此时荣安堂门户大开,一干训练有素的丫鬟站于两侧,俱是低头屏息垂首肃立。沈二夫人先是给严老夫人见了礼,然后便坐在下首吃茶说话。 没一会儿,沈二夫人便直入正题,说道公婆想外孙女了,想接阿嫣回去瞧瞧,住上几日,以解思念之苦。 要不怎么说做了坏事心虚呢!严老夫人听了这话,首先想到的便是有幺蛾子了。要不怎么不是接两个外孙回去,偏偏说的是阿嫣。 她在想是不是走漏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被镇国公府的人听见,又或者是有人往那边递信了?转念她又想应该不会。 这几年威远侯府门户把持的紧,严嫣身边也就那么两个丫鬟都是些在府中没根基的。至于沈奕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关人是她自己下的命,不可能还往回传。再说了,沈奕瑶现在身边也没什么心腹,以前陪嫁过来的人这几年均被各式各样的理由放了出去。 所以,也许只是凑巧?! 即是如此,为了不得罪镇国公府,或者横生其他枝节,严老夫人对一旁的赵妈妈使了个眼色。赵妈妈心神领会,便借口出去了。 沈二夫人自然不是瞎子,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仿若未睹,端着茶盏笑盈盈和严老夫人继续拉着家常。 小佛堂那里,门被打开,阳光一下子便涌入这昏暗已久的小屋。 进来了一串丫鬟婆子,领头的是赵妈妈。 她满脸含笑,恭敬有加又不失亲热。 “咱们的三姑娘可是受苦了,三姑娘不知,老夫人这几日宿宿睡不安稳,总是与奴婢念叨三姑娘遭罪了。可话是夫人发的,老夫人也不好驳了夫人的面子。这不见也关了好几日,便赶忙命奴婢过来请三姑娘回去。”话毕,她又对一旁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没看到三姑娘坐在地上吗?还不赶紧去扶了起来。桔子,你负责把三姑娘送回凝香阁,好好的沐浴更衣然后歇息。” 对于沈二夫人的到来,她却是只字未提。 这都是些人精,严嫣早有感悟,此时的感悟更深。可她要的便是如此效果,又是憋了满肚子的气,自然不会让那有些人得逞。 她挥开桔子过来扶她的手,斥道:“走开。” 又说:“娘既然罚我在小佛堂关上半月,我自是要遵从母命,这才几日,本姑娘不出去!” 赵妈妈面色一愣,按理一个小姑娘被关在这种地方几日,一提要放出来,都是欢天喜地的。这三姑娘反应倒是不正常!赵妈妈也只当她性子烈,心中又有气怨,撑着笑道:“看三姑娘这是和夫人赌上气了,母女两个哪有什么隔夜仇,夫人关了三姑娘其实也是挺后悔的,日日给老夫人请安都诉着担忧,只是话已说出,自然不能轻易收回。这不,老夫人和夫人婆媳关系亲密,老夫人又心疼孙女,便赶紧差了奴婢来请三姑娘回凝香阁了,也全了夫人心疼女儿之心。” 真会说话! 不但在中间给她和她娘解活儿,还把她娘的担忧之意都诉说了出来,顺带还有疼爱晚辈的老夫人形象鲜明。只是寥寥几句,把人想听的都说了出来。 别说她娘了,她以往的时候也不是容易听信这些人的这些话!因为她们会说,总能把话说到人心坎儿里去。 例如她虽是被她娘训斥了,可心里也是希望娘能理解疼爱自己的,她们便渲染她娘有多么多么的心疼她。而如今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并且也不傻。 严嫣冷笑一声,“你别说了,我说不出去,便是不出去!” 这会儿想让她出去了,做梦! 严嫣终究还是不会做戏,换着旁人自是会假装找个借口推脱,或者露出个伤心难过混淆视听的样子来蒙混。可她这幅样子,明显就是知道什么故意为之。 赵妈妈的脸色沉下来,让丫鬟婆子守着这里,自己匆匆离去。 沈二夫人在荣安堂坐着,这事定然不能去禀老夫人,被人看出了端倪可不好。思及此,赵妈妈去紫玉轩找了裴姨娘。 ==第10章== 听完赵妈妈所述,裴姨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二姑娘严倩插嘴道:“她既然不出来,就让她呆里面呗,何必费劲儿让她出来。” 严倩比严嫣大月份,府里排行二,乃裴姨娘所出之女。从小和严嫣不对盘,可面上她还要学着裴姨娘对沈奕瑶那般对严嫣恭敬有加。别问这是为什么,裴姨娘就是如此教育严倩的。 而严倩早就看严嫣不顺眼了,暗里针对过严嫣无数次,可严嫣占着嫡,又从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自是从来没占过上风。此次严嫣被关小佛堂,严倩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给我出去,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裴姨娘难得肃起向来楚楚可怜的脸,像这样的面孔她从来只是在自己两个孩子表现过。 严倩嘟着小嘴,捏着帕子出去了。 “表姑娘,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裴姨娘细细思索半刻,忽而叹气:“看来这次还得我给姑母解忧了,我去找夫人商量。” 赵妈妈眼睛一闪,没有说话。心里对这裴姨娘装腔作势有点唾弃,什么给老夫人解忧,这事不是你弄出来的吗? 腹诽归腹诽,赵妈妈还是笑道:“表姑娘睿智,那就有劳表姑娘了。” 48|第48章 防盗章6(1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裴姨娘一路去了锦瑟院,这时候锦瑟院里也得了沈二夫人到府中的消息。 沈奕瑶收拾了下妆容,准备去见二嫂。传信的人自是不知道沈二夫人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她只当是来做客。 此时见裴姨娘上门,她道要去荣安堂。而裴姨娘却是让她等等,有话要与她讲。沈奕瑶按着性子又回转进了堂内,两人坐下说话。 裴姨娘也没墨迹,直入正题,说了沈二夫人这次来是接三姑娘去镇国公府的,说外公外祖母思念外孙女了。 沈奕瑶一时有些怔忪,眼圈有些红,但是不显。 “既然爹娘想念阿嫣了,便让接了去便是。” 裴姨娘面色有点尴尬,小声道:“夫人,你别忘了,三姑娘还关在小佛堂呢。” 听到这话,沈奕瑶捏紧了手帕,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的,说:“既然事有突然,便免了之后那天数。” 沈奕瑶态度很自然,也很正大光明,除了脸上露出些许心疼之意与如释重负,其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这话说的裴姨娘反而不好接腔了,她想了想,道:“三姑娘不愿出来。” “为甚?” “三姑娘说夫人既然说关她半月,时候未到,自是不能出来。” 沈奕瑶面色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喃喃道:“我的阿嫣还是听话的,她就是脾气有些霸道了,她也是知道自己错了……” 裴姨娘有些急,也知道那边拖不得,不禁问:“夫人,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奕瑶讶然看她一眼。 “三姑娘不出来,怎么去镇国公府?” 沈奕瑶沉吟半刻,道:“阿嫣有悔过之心自然是好的,那就和二嫂说,阿嫣过几日再去,到时候府里遣人把她送过去便是。” 裴姨娘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不禁急道:“可沈二夫人那里如何交代?让她知道三姑娘被关了,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太好的,小孩子做错了事就得罚,我们沈家历来就是如此教导晚辈的。” 说起这个,沈奕瑶露出怀念的笑容。 沈家历来家规森严,小时候两个哥哥做错了事都是被父亲这般罚的,也就她因为是女儿家,年纪也小了许多,才从来没有受过罚。而且在沈奕瑶来看,只是关着反省,不少吃不少喝的,能有什么。虽然罚了阿嫣,她也是挺心疼的,可做错了事就必须得罚。 “行了,我不跟你耽误,二嫂那边我去说。” 裴姨娘没料到会在沈奕瑶这里吃瘪,还是吃了个叫不出苦的哑巴亏,只能悻悻退下。 赵妈妈还在紫玉轩等着她,见她脸色不好过来,又问了问具体情况,只能转身又往小佛堂那处去。 沈二夫人样子做足了,便开口询问严嫣怎么还不过来。老夫人笑着说,已经派人去请了,让沈二夫人再等等。 谁知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沈二夫人面色便有些不愉了。 “老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阿嫣还不到?” “这……”老夫人对旁边丫鬟命道:“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三姑娘还没来?” 又坐了一会儿,赵妈妈回来了,附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老夫人的脸顿时宛若调色盘一般不断变色,过了好半响,才面朝沈二夫人。 她略有些为难的笑了笑,道:“让沈二夫人见笑了,出了点小岔子。前些时候,阿嫣和瑶儿闹了矛盾,瑶儿大怒之下便把阿嫣关了起来。老身本是说,做主把阿嫣放出来,让她随你去镇国公府,免得母女两个越闹越僵,谁知瑶儿脾气来了居然不许,你看这……” 沈二夫人眼神灼灼,笑容满脸。听到这话,她大惊道:“是吗?阿嫣到底犯了什么错,小妹居然这般动了真格。” 老夫人遮掩笑笑,“也没什么,就是母女两个闹了脾气。瑶儿本是说要关阿嫣半月的,这时候还没到,她说要等时候到了再放阿嫣出来,说亲家家里历来就是这么教育晚辈的,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好说什么。要不这样吧,老身再劝劝瑶儿,过两日便将阿嫣送到镇国公府去?” 沈二夫人常年与各府的贵妇们交际,自是清楚这些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秉性。虽说沈奕瑶出嫁之后,便很少回娘家去,但沈二夫人还是了解这个小妹的秉性的,她历来疼爱阿嫣,怎么可能硬压着不放人。更何况沈家教育晚辈是规矩苛刻,但那顶多只是针对男性后辈而言,对女孩儿却是从不会如此的。外人不知晓,可不代表内里人也不知晓的。 所以这老婆子在睁眼说瞎话,并且说得道行十分高。话里的意思十分多,即把关阿嫣之事撇了开,完全推到了小妹身上,还拿沈家的规矩压人,寄望让她知道这些,不再多做纠缠,又把话说得极为光堂并带了送客之意。 换成一般人,自是顺水推舟离去了。 可沈二夫人是什么人? 那是连镇国公都赞道的儿媳妇,又领着公爹命而来,甚至还从中看出了许多猫腻,怎可让她们如愿? 更何况沈二夫人也不知傻子,她来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了,作为小姑的沈奕瑶一直未到,这又是一处猫腻。 沈奕瑶未到是有原因的,裴姨娘见事情不妙便吩咐了人去绊住她。说的又是那日被严嫣打入水中病得比较严重那几个下人之事,沈奕瑶必然一时走不脱,而严老夫人这里只要能将沈二夫人赶紧送走便好,也给她们一些缓手的空当。 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 沈二夫人做出满脸心疼之意,急道:“小妹怎么如此糊涂!阿嫣才多大,又历来聪明伶俐,公婆疼爱的不得了,怎么就犟在这里了?这可让我回去如何和婆婆交代,说实话吧,婆婆定然会心疼得夜不能寐。不行不行,今日还是得把小阿嫣带回去,阿嫣被关在哪里?我去把人带走,小妹定然不会说什么!” 说完,沈二夫人便站了起身,一副让人带路的样子。 老夫人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麻烦找个下人帮忙带路可否?” 她能说不行吗? 刚才忙着跑来跑去的赵妈妈,只得上前带路,还得笑着,只是那笑僵硬极了。 …… 严嫣固执的坐在那里,也没人敢动她。 赵妈妈走后,过了一会儿回来,便领着人都离开了,那扇门再次被关上锁住。 严嫣心里有点急,难不成二舅母被祖母忽悠走了? 不会不会,二舅母那般精明,蕙娘又是大半夜送信回去,定然不会那么好打发。这么想想,严嫣心定了下来,稳稳的抱膝坐在那里。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了开。 “小阿嫣!” 只听一声惊呼,沈二夫人便冲上前去将严嫣抱住。 沈二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她心底已经有了些底,若不是实在困苦,阿嫣那么倔强的性子,定然不会到要向外公求助的地步。可眼见了现实,她才知道真正情形是什么样的。 门一打开,到处都是飞扬的灰尘。小小的阿嫣抱膝坐在地上,头发衣裳都乱糟糟的,哪里还有往日眉眼飞扬肆意盎然的模样。 这一切刺疼了沈二夫人的眼和心,让她顿时怒不可遏起来。 沈家历来女孩儿少,镇国公膝下两子一女,这唯一的女儿便是沈奕瑶。长子沈栋膝下三子,没有女儿,次子沈鼎膝下两子,也没有女儿。 没生个女儿一直是沈二夫人心中的遗憾,可生老二的时候她损了身子,日后不易有孕,所以她几乎是将严嫣当自己女儿疼的,也难怪素来稳重自制的她会如此大怒了。 “你们威远侯府关个孩子,就是这么关的?这小屋里连个窗户都没有,还一连关了好几日!” 赵妈妈僵笑着解释:“二夫人,这是夫人下的命,您也知道,我们老夫人是不好说什么的!” “少跟我来这套,本夫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下三滥的,瞅着主子不知内里,就上蒙下骗欺瞒主子,沈奕瑶本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她要是知道此处是这样,绝不会将自己女儿关进来!” 赵妈妈脸色有点僵硬,她当然听出这些下三滥是在骂谁,有指桑骂槐之嫌疑。她人老成精,瞅着这动静,估计事情不会小,自是要先将自己摘出来。 “这个,夫人也知道,奴婢是服侍老夫人的,其他的并不知晓。” 沈二夫人冷哼了一下,“那好,你去叫个知晓的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威远候府怎么说!” “二舅母……” 沈二夫人安抚的拍了拍怀里的严嫣,道:“阿嫣别怕,这事你不管,舅母给你讨个公道。” 说话间,沈二夫人带来的仆妇不知从哪儿搬了一张春凳过来,她抱着严嫣便坐在上面。 赵妈妈见此,‘换个地方说话’的话顿时咽回了嗓子里。行礼后,便急急退了。 ==第11章== 赵妈妈心中连连叫苦,今日她真是倒了大霉,来来回回被人使唤着。 她匆忙去了荣安堂,将事情禀上去,果不其然老夫人让她请二夫人过去,自己却是并不露面。赵妈妈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可主子不发话,当奴婢的哪能自己做主,她便又去请沈奕瑶。 不多时,沈奕瑶便到了。 “二嫂,怎么坐在这种地方,刚有些事被绊住了,二嫂勿怪。” “你也知道是这种地方,那你怎么就把阿嫣关了进来?” 沈奕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着沈二夫人嗔怒的脸与她怀里的严嫣。 “我……” 这里是小佛堂? 沈奕瑶是从来没有来过小佛堂的,只是耳闻威远侯府家惩罚自家犯了错的子嗣均是关在小佛堂里的。 她慌乱的看四周,发黑的墙面,墙角处支零破碎的蜘蛛网,因为有阳光照射进来,可以很清楚看到空气中弥漫的灰尘…… 顿时脸就白了,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嫂会大怒,为什么阿嫣自她进来就没有看她一眼。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阿嫣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关她,她不是你亲生的?关自己女儿,你关哪处不行?非要关这种埋汰人的地方!” 沈奕瑶红了眼,慌乱的看嫂子又看看女儿,抖着嘴唇,“我、我……” 见沈奕瑶这幅无措样子,沈二夫人满腔的怒火顿时熄了一半,她叹了一口气,“小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沈奕瑶是镇国公夫人的老来女,沈二夫人嫁进沈家的时候,沈奕瑶才九岁,也算是从小看大的,所以一看沈奕瑶这幅样子,沈二夫人便明了,她是真的不知道,无力心顿起。 “二嫂,我不知道是这样的……”她慌乱解释着,“阿嫣,你不要怪娘好不好?娘真不知道这里会是这样的……” “你不知道,那下面人是干什么吃的?她们没告诉你此处是这幅情形?”说着,沈二夫人眼神锐利的扫视跟沈奕瑶一起过来的芳草和芳翠两人。 她在镇国公府管家管了这么多年,下面人什么猫腻不清楚!有时候府里很多事情,主子们可能不知道,但下面人绝不可能不知道。主子不知道,不过是下面人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芳草两人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奴婢确实不知此地会是如此啊……” “二嫂,她们两个常年在我身边侍候,定是不知道此处是这样的……” “她们不知道,那你在干什么?女儿被关了,你就不过来看看?” 沈奕瑶脸涨得通红,“陌儿这几日病了,我……” “还有阿嫣身旁的丫鬟婆子呢?就不过来看看自家姑娘过得怎样?” 沈二夫人不愧是沈二夫人,简单几句话便直指要害。一旁等待已久的梅香和梅雪,走出来跪在当场。 “舅夫人,奴婢们是有来过的,可这小佛堂外还有一道门,被人锁了,钥匙也被人拿走了。奴婢两个求助无门,夫人的锦瑟院进不去,也往里头递话说想过来看看姑娘如何了,可都被拦了下来。” 梅香说得很隐晦,一丝主子的错都没挑,可沈二夫人却是听出了端倪。只是这终究是小姑府上的事,她这个做嫂子说两句还成,管多了便会惹人厌烦,尤其又在人面上,不好不给小姑留脸。 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似乎没听出话里意思还处于忐忑之种的沈奕瑶一眼,嗓音软了一些:“阿陌又病了?可是好了?” 见沈二夫人绕开话题,似乎不在追究,不光沈奕瑶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松了一口气。 “陌儿前几日有些发热,刚才好点。” 沈二夫人皱起眉头,没说其他。这外甥身子骨历来不好,她也是知道的。正想提出去看看外甥,怀里的严嫣拉了一把她的衣裳。 “二舅母,阿陌是落水才发热的。” “落水?” 严嫣点了点头,道:“阿嫣被关起来也是因为弟弟落水之事,那日严弘把阿陌推到了水里,旁边的丫鬟婆子没一个伸手帮忙,都杵在一旁看着笑话。我去了之后看了生气,便把她们都踢进了水里……” “阿嫣……”沈奕瑶皱起了眉,打断严嫣的话:“娘都和你说了几次,弘儿不是故意推陌儿的,只是小孩子之间顽皮发生的意外,你怎么能如此说自己的兄弟呢……” 见沈奕瑶还为别人解释,一股气直冲严嫣胸口来,“我兄弟就阿陌一个,一个妾生的凭哪门子是我的兄弟?你愿意跟个妾当姐妹那是你的事,我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姑娘,我没有一个推我弟弟入水小妇生的兄弟!” 裴姨娘听说这边事后,赶忙赶了过来,生怕发生些她控制不了的事。谁知进门就听到严嫣说了这么一句,她反射性拿帕子捂脸哭了进来。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呢?弘儿就算是庶出也是侯爷亲生的啊,还有你如此说夫人,你让夫人情何以堪?” 沈奕瑶又气又急,斥道:“阿嫣,你嘴巴怎么能如此毒,谁教你说话这么歹毒的?” “阿嫣哪里说错了?正儿八经威远侯的嫡出姑娘,镇国公府的孙小姐,能和妾生的相提并论?”沈二夫人口气中带着蔑视的味道。 她出身大家,又是嫡出,早年未出嫁时,在家中也是见过自己亲娘受那些小妾姨娘庶子庶女的闷气的,所以她极其讨厌这类人。这类人在她眼里,那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心思肮脏而又龌蹉,惯会使奸耍滑背后动手脚,没一个是好东西。 这就仿佛猫和老鼠是天敌一样,正妻和做妾的也是,每一个做正妻的都是不屑做妾这些狐媚子的。尤其裴姨娘一进来就借着哭诉实则挑唆,更是让沈二夫人厌恶得厉害,所以说话一点情面都没给留。 “二嫂……” 沈奕瑶看看一旁拿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的裴姨娘,再看看肃着脸坐在那处的沈二夫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瞪了挑事的严嫣一眼。 严嫣心中一疼,忍不住手下紧了紧,沈二夫人看了一眼沈奕瑶,眉头皱得更紧。她一直知道小妹是个心思简单的,却没想到如今竟然糊涂成这个样子。不思己过,居然埋怨起女儿来。 “阿陌落水到底是如何?这么偌大的府里居然没人管?” 沈奕瑶嗫嚅道:“二嫂,都说了是小孩子顽皮发生的意外了,你别听阿嫣胡说……” 沈二夫人感觉到怀里严嫣又颤抖了一下的小身子,顿时生了不想再呆在此处念头。她把严嫣交给一旁的婆子手里,站了起来。 “我先回了,家里还等着呢。”她眉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又叫来站在一旁的赵妈妈。她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冷,“本夫人先回了,老夫人那里就不去了。此事回去我会禀报公婆,我觉得你们威远侯府需要给我们镇国公府一个交代。” “二嫂……” 沈二夫人并没有理会沈奕瑶。 赵妈妈僵笑着道:“沈二夫人的意思是?” “阿陌可是府中的嫡子,未来的侯府世子,不明不白就落了水,还牵连我这可怜的外甥女被关?”沈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道:“别当别人都是傻子,至少镇国公府的人不傻。” 说完,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了。 严嫣一路被婆子抱出威远侯府,上了沈二夫人的车。 沈二夫人见她神色低落,不禁安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暂时对情况了解的并不详细,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未到镇国公府,严嫣便睡着了,估计也是强撑许久,此时知道自己安稳了,心放下来便感觉到了疲惫。 沈二夫人命人将严嫣送到她惯住的素馨阁,自己便往凝晖堂去了。 镇国公也在那处,沈二夫人行了礼,镇国公夫人急急问道:“我的小阿嫣呢?” 镇国公看出儿媳妇表情有异样,安抚的拍了拍老伴的手。 沈二夫人坐下后,便将去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她看到的一些端倪与自己种种的猜测。 镇国公夫人听完,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能?瑶儿不会那般糊涂的!” 沈二夫人神色复杂,劝道:“娘,你也别担心,也可能是儿媳想多了,毕竟事情还未查明。” 镇国公一直在一旁听着,此时他开口道:“瑶儿当年出嫁,陪房不少,找几个贴身侍候的过来问问便知。” 这般说完,他便吩咐了管家彭叔去找沈奕瑶当年的陪嫁过来问话,并特意交代了不要让沈奕瑶知道。 像这种事情,查清楚还好,未查清楚之前,被沈奕瑶知道自己爹干涉她的私事,心里定然不会舒坦。毕竟沈奕瑶是出嫁女,镇国公做事从来谨慎,这次自是不例外。 彭叔办事极为利索,没一会儿便来回禀镇国公了。 当然这也不光是他办事有效率,而是事情查的极为顺遂。本来彭叔还预备怎么让那些陪房家里人找借口把自家子女从威远侯府叫出来,并且不能打草惊蛇,谁知把人找来一问,发现那些在沈奕瑶身边服侍的如今竟都不在了。 沈奕瑶当初陪嫁极为多,先不说那十里红妆的嫁妆,光是陪房就有四五房人,有的在陪嫁庄子里管着事,有的则是在沈奕瑶身边服侍着。能近身侍候夫人的自然都是丫鬟婆子,当年镇国公夫人考虑的极为周全,像丫鬟之类的,年纪大些年纪小的均有,沈奕瑶的乳母也跟着陪嫁过去了,身契都交在沈奕瑶手中捏着。 如今,乳母钱氏据说是年迈早两年便返乡养老去了,而年纪大点的丫鬟均嫁了人,所嫁之人有沈奕瑶陪房里的适龄男子,其他一大部分则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并且所嫁都不错,据说婚后过得也还可以。 而那年纪小点的,有的犯了错被卖,有的不知安排到哪处去了,也就是说沈奕瑶身边如今服侍的,竟没一个是当年镇国公府所给陪嫁之人。 一时间,镇国公及其夫人还有沈二夫人都有些愣住了,心沉了下来。 这三个人没一个是傻子,根据现今这情况,再结合了此次的事情,似乎有什么他们不知晓的事早已不声不响在暗中发生。 “公爷,因为您交代不要惊动小姐那边,所以属下并没有往深处再探,您看——” 镇国公没有说话,沉着脸挥手让彭叔下去了。 49|第49章 防盗章7(1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12章== 堂中安静的吓人,一旁服侍的丫鬟们都缩着脖子没敢说话。这时,门外有丫鬟禀报嫣姑娘醒了。 镇国公夫人问了两句,姑娘精神可好,可有用过膳,那丫鬟一一答道后,镇国公才开口道,请嫣姑娘来凝晖堂一趟。 丫鬟过来禀报外公叫她去凝晖堂时候,严嫣正在吃东西。 镇国公府的下人规矩极好,又知道这嫣姑娘从来得公爷及老夫人宠爱,自是服侍细心。 这边严嫣刚睁开眼,便有丫鬟小心问道是否要起,并道热水吃食都已备齐了。严嫣小时候来镇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少,甚至长住也有过,所以也没把这里当别处,便让丫鬟们服侍她沐浴更衣然后又吃了些东西。 刚吃了半饱,便有丫鬟来禀,严嫣也没有耽误,便让人服侍着净手漱口,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裙,往凝晖堂去。 严嫣洗了澡换了衣裳浑身清爽,此时走在镇国公府甬道上,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脱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威远侯府,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外公为什么叫她过去,严嫣心里有数。当时在威远侯府虽是事情完全没敞露出来,但仅凭二舅母的精明以及疼爱她娘及她的外公和外祖母,他们定然会查个清楚的,而此时应该是要问她具体详情。 严嫣决定照实了说,从她六七岁开始,她娘带她回镇国公府的次数就渐渐少了,尤其最近几年,她爹去了边关,仅仅就是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次。 要说这其间没有小人作祟严嫣是绝对不信的,为什么不愿让她娘回娘家,还不是怕被镇国公府的人知道了端倪,不好拿捏她娘。 当然严嫣也感觉到这其间有她爹严霆的影子,每次想到这些,严嫣就心颤不已,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她明明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去闹大的原因。真的闹大了,她的对立面就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 而这最亲的人里面,会不会有她的娘,她不敢去想…… 思索之间,严嫣到了凝晖堂。 镇国公夫人身边的许妈妈和几个大丫鬟早就在门口侯着了,一看到严嫣到来,就围了上来,亲切的唤着嫣姑娘,又是请安又是道嫣姑娘如今长这么大了。 说严嫣长大了的是许妈妈,她是严嫣外祖母身边的老人,严嫣小时候也是经常抱她的。 听到外面的动静,镇国公夫人便在里头说道,“阿嫣进来,快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 严嫣听到这声呼喊,便如乳燕归巢似的奔入正堂,直奔堂中上首处罗汉床上坐着的镇国公夫人去了。 镇国公夫人周氏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的在脑袋后挽了一个独髻,插着金镶祖母绿如意簪,穿了件秋香色凤眼团花褙子,容长脸,眉目和善,满目慈祥又带着心疼的看着她。 “外祖母……” “我的小阿嫣,你受苦了……” 祖孙俩抱着亲热了会儿,严嫣才抹抹脸上的眼泪退出镇国公夫人的怀抱,向镇国公及沈二夫人各行了一个福礼。 “外公,二舅母。” 镇国公夫人将严嫣拉着坐在自己身旁,几人说了家常话,才步入正题。 这是严嫣第一次将心里埋藏的所有事情说出来,她知道在场这几个都是真心疼爱她的,所以也没有羞耻或者其他什么的。 不得不说,裴姨娘以及严老夫人的手段极其好。 像严老夫人,她表面上对沈奕瑶乃至严嫣严陌都是极其疼爱的,手边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们仨个,自己哪怕吃到一样菜式,觉得口味好的,还要让厨房里多做几份给三人送来,更不用说平日里家中用度,沈奕瑶及严嫣严陌三个均是最上等的,超出旁人许多。 哪怕是每日去荣安堂请安,沈奕瑶也是坐在离严老夫人最近的地方,而严老夫人的罗汉床上必然坐的是严嫣和严陌。只有严陌不在,才会轮得到严弘。她给了三个不管是从享用上还是脸面上的最高待遇,面子功夫做得极好。 而裴姨娘,不管在人面,还是在沈奕瑶乃至严嫣严陌面上,对她们都是极其恭敬的,有礼有节,不让人挑。之后掌了中馈,也是事事遵循沈奕瑶的意见,还是沈奕瑶嫌如此麻烦,她才不继续这般。 如果事情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也不会生出一些事情了。就如同之前所说的那样,这世界上没人是傻子,主子的一些态度日积月累总会露出些端倪,而下人们个个都是在主子们手里谋生路的,自是比谁都精。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不愧是至理名言,做戏做久了,或者哄人哄久了,不是生出不耐就是会得意忘形,裴姨娘与严老夫人虽不是也不远矣。 所以慢慢懂事的严嫣便看出了端倪,也许是从裴姨娘将沈奕瑶及严陌身边自己人一个个换走开始的,也许是从其他处……一件事两件事是小,可什么东西都是禁不起日积月累的,渐渐的,严嫣便开始防范两人。 只可惜她年纪小,又势单力薄,再加上裴姨娘及她安插在沈奕瑶身边的几个丫鬟从中不着痕迹的挑唆。严嫣的每一次反弹便被压了下去,及至沈奕瑶渐渐竟觉得自己女儿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并且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管她管得越发严。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真刀真枪的干,而是不着声息的慢慢侵蚀着人的意志乃至想法,以至于改变人行为处事。 严嫣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哭了起来,及至最后甚至泣不成声。 “……阿嫣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想法太卑劣了,把人想坏了,可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她们都是好意……” 镇国公夫人把她抱着怀里,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老妇人也是哭得泣不成声嘴里不停说着作孽哦。 严嫣还小,她并不是太懂自己的这段心路历程,可在旁听者听来,却能明白这其间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这小小的一个才十岁的少女有如此想法。要知道她猜测的不光是自己的亲祖母,还有自己的亲爹啊…… 要说这里头没有严霆的作用,是任谁都不信的。 镇国公脸色黑得吓人,这个领军几十载直至年纪大了才官拜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生起气来是非常吓人的。 “我当年就说了,严霆这人不是良配,你是怎么说的?是谁劝着我答应这门婚事的?”镇国公把案几拍得梆梆直响。 镇国公夫人抹了一把老泪,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怎么知道会是如此,瑶儿犟着要嫁他,哭了那么多日,我这个当娘的看着实在心疼不过。你当年不也是如此吗?咱们就这一个女儿,还不是想她好,想她顺心如意,谁知道会是这样!” 说起这个就要扯到当年的一段‘公案’。 一起先,镇国公并不是太满意严霆这个女婿。 第一,严霆的家世背景实在配不上沈奕瑶。第二,当年严霆娶到沈奕瑶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让镇国公心里极为不舒服。 当年,沈奕瑶待字闺中,京中众多人家纷纷上门求娶,镇国公一直没松口答应,就是想给自己女儿挑一个良配。 谁知在一次别人府上举办的赏花宴上,沈奕瑶不知怎么竟结识了严霆。并且一见倾心,回家便说要嫁给严霆。沈家这一辈就沈奕瑶一个女儿,千娇百宠养大的,把她养了个单纯的性子。镇国公见女儿如此不知羞,一个大姑娘居然自己说要嫁给一个男子,当场就发怒训斥于她。不过毕竟是自己宠爱的女儿,镇国公也没有将她如何。 之后镇国公派人查了,才知道女儿居然和严霆私下里已经相会过几次。两人虽是什么都没有干,但毕竟有损女儿闺誉。 一边女儿哭着要嫁,另一边镇国公也将严霆私下里带到跟前问过话。 严霆说实在情难自禁喜爱沈姑娘,才会私下相会的,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过任何有损沈姑娘清誉之事的,还说早就让家里上门求娶沈奕瑶了。 威远侯府确实上门求娶过沈奕瑶,只是镇国公并没有同意,此时见这个一表人才诚心诚意的后辈,镇国公心绪有点微妙。 为了嫁给严霆,沈奕瑶一改温柔性子闹得很厉害,成日以泪洗面不说,还闹过绝食。最终,还是没磨过沈奕瑶的坚决,镇国公同意了这么亲事,这也是当年轰动京城的一件事情。 谁都没想到镇国公家的掌上明珠,居然会嫁给一个门庭败落的威远侯府家的儿子,哪怕这人是威远侯府的世子,众人也没想到,因为实在太不般配了。 就因为这件事,沈奕瑶虽是嫁了严霆,镇国公也几年没给过严霆好脸色。 直到严嫣出生后,沈奕瑶隔三差五便抱着外孙女上门,镇国公见沈奕瑶过得确实不错,又生了一个可爱伶俐的外孙女,再加上镇国公夫人从中劝和,才给了几分严霆好脸色。 沈奕瑶婚后确实过得很好,一嫁过去便管了家,公婆疼爱,夫君宠爱。女人过得好不好,是可以从外表与言谈举止看出来的,镇国公对严霆此人的龃龉才慢慢淡去。 虽是严霆新婚一年便纳了个什么妾,但那之前严霆便上镇国公府诚恳报备过,这是为了给病重老父冲喜,再加上女儿也在一旁说项,镇国公府的人也没有放在心上。 豪门勋贵里,哪家没有个妾室姨娘什么的,严霆态度端正,镇国公府的人倒也没多想。 可谁能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事情居然会发生到现今这个样子?! ==第13章== 细思半刻,在场人除了幼小严嫣都顿觉恐怖。 人都是经不起猜想的,把所有事情联合起来思索,居然得出了一个让几人都无法接受的猜测。 也许,严霆一开始便是冲着镇国公府家女儿来的,并不是真心实意,所以才会有之后这种种面甜心苦之事。 想到这里后,镇国公有些不堪打击,一瞬间面容便苍老了许多,而镇国公夫人也是哭得极其伤心。 严嫣早就预料到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外公和外祖母定然会伤心难过,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如此这般。不禁哭着道:“都是阿嫣不好,阿嫣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也许阿嫣是想岔了……” 沈二夫人将严嫣揽了过来,慢慢轻抚着她的背,“阿嫣,不怪你,你并没有错……”她的表情也十分复杂。 当年史妍丹嫁入沈家之时,沈奕瑶才不到十岁,小姑子也算是她打小看大的,所以对当年之事,也是心知肚明,自然明白公婆在伤心什么。 她勉强的笑了笑,劝道:“也许、也许小姑爷并不知此事,毕竟那裴姨娘乃是严老夫人的侄女,有些偏着也是理所应当。” “老二媳妇,你不用给他托词。我说这几年怎么瑶儿回娘家甚少,也不见带阿嫣回来了,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之前严霆未谋到好差事,日日怂着瑶儿回娘家来套近乎,严霆这一去边关,瑶儿便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趟。每次让人上门去请,总是有借口。” 严霆目前的差事是镇国公亲自办的,威远侯府此乃最后一代。想要延续门楣,必然得有战功。而沈家长子沈栋一直镇守边关,镇国公便将严霆安排到长子手下,也是为了让女婿易得军功,此时想来竟然让镇国公即好笑又难堪。 他越想越怒,不禁怒击一侧案几。只听得那案几哗啦一声响,便碎裂开来。 “好算计,好算计。老夫终日打雁今日倒被个雏鸟啄瞎了眼,严霆,你很好……” 镇国公戎马一生,武艺高强,如今年逾六十的人,仍不改威猛。尤其他满脸花白的络腮胡子,此时须发皆张,极为骇人。 严嫣本就精神恍惚,被这巨响吓得一颤,不自觉往沈二夫人怀里缩去。 镇国公看了严嫣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疼惜,道:“阿嫣不怕,外公不是气你。” “外公……”严嫣脸色有些迷茫,又有一丝怯意,“阿嫣是不是错了……” 镇国公不禁心中大疼,即恨严霆大胆,又恨女儿糊涂,道:“阿嫣没有错,错得是旁人……” 这时,门外跑进来一名少年,十岁左右的模样,生得虎头虎脑的,来人正是沈二夫人的幼子沈祁。 “听说小阿嫣来了……呃,祖父也在啊……” 沈祁从小顽皮,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的祖父。他本是听下人说嫣姑娘来了,便来寻妹妹玩儿,哪晓得祖父居然也在。 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好再走。沈祁挨着给人行了礼后,便跑到严嫣身边,拉着她手道:“小阿嫣,哥哥来找你玩。你鞭子练得如何了,咱们去耍耍?” 沈祁其实大不了严嫣多少,也就大个月份,可从小他喜欢充大,便总是小阿嫣小阿嫣的叫着,说得严嫣好像很小似的,其实他也就是个小屁孩儿。 沈二夫人笑着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公婆,道:“也好,阿嫣你和祁儿去玩,刚好你和祁儿也许久没见了。” “可……” 沈二夫人抚摸了下严嫣的发,道:“你还小,这些事长辈们会操心的。” 严嫣只能点点头,而沈祁也是个顽皮性子,拉着严嫣的手就往外撒腿跑去。 严嫣和沈祁两个从小感情就好,两人年纪相仿,镇国公府又没有其他同龄小童,前几年严嫣回镇国公府频繁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严嫣从小性格开朗,不像其他小女孩动不动就哭,沈祁特别喜欢这个不爱哭的妹妹。 而严嫣之所以会习武,还与沈祁有些关系。镇国公府尚武,沈祁从小耳濡目染说自己以后要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那时候沈祁才五岁多,刚开始习武,每日被他爹拎起来蹲马步总会叫苦连天,扭头冲妹妹吹牛却是一个赛俩。严嫣嘲笑于他,于是两人便争起来了,然后一时之争便成了成了互相较劲儿。 对于小阿嫣当年要习武,沈奕瑶是不愿意的,在她的想法中女孩子就应该温雅贤淑,但架不住镇国公愿意啊。前面说了镇国公府女儿稀少,镇国公一辈子便只有沈奕瑶一个女儿。可沈奕瑶从小文静,再加上镇国公夫人宠着,所以这个女儿养得与镇国公府尚武的风格大不一样,温柔贤淑的简直不像镇国公府出来的。 而严嫣从小活泼开朗,性子好强,并有镇国公府一脉相承的霸道性子,本就得镇国公疼爱,此时又要习武,更是让镇国公喜出望外。 不过毕竟只是五岁的小童,哪里有定性,镇国公便有意试了严嫣几日。谁知严嫣小是小,毅力倒是好,让扎马步就扎马步,让扎多久咬着牙也要坚持。 因为严嫣是女孩子,身体所限,镇国公便为她选了鞭子作为兵器,而蕙娘也是那时候被镇国公送给严嫣的,以便她在定远侯府时也能武艺不落下。 两人去了镇国公府的演武场,沈祁经常在此习武,轻车熟路抽了根长矛,似模似样耍了两招。 严嫣一见此,就想到当年她和沈祁两个刚习武那时,两人小儿心气互相比着扎马步的时光了。 她莞尔一笑,从一旁武器架子上抽了一根黑色的蛇形鞭。看到这鞭子她心下有些感触,虽是她近两年回镇国公府甚少,也很久没和沈祁比试武艺了,可他似乎一直没忘了她,武器架上是不放鞭这类软兵器的,却是一直记得给她备上一根。 严嫣拿起那鞭子试了试手感,便在场中使了一套八卦游龙鞭法,虽是人小身量不够,但也耍得密不透风,让沈祁目不暇接。 他拍掌赞道:“没想到小阿嫣如今这鞭子使得越来越好了,看来平时并不忘练习。” “难道祁哥哥不是?” 两人相视而笑,长时间未见的陌生感顿时消弭。 “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家里了?我娘说你长大了,女孩子哪能如同男孩一般。”沈祁边说边将手中长矛丢回架子上。 严嫣怔了一瞬,而后笑道:“要学的规矩多,不过我鞭子可是没有拉下的。” “也是,长大了哪能像小时候那般无拘无束!最近我爹想着要送我去青山书院念书,说武不落下,文也的得学。”说着,沈祁露出一个苦瓜脸。 “二舅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当个目不识丁的武夫。” “可是一旦去那书院,哪能日日跑着耍。对了,我新得了一把牛角弓,我带你看怎样?”说着,沈祁露出一个兴奋的目光。 换着平时严嫣自是颇有兴趣,此时却是有些犹豫,神情低落,“还是不了,我没心情。”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哥哥给你报仇去。” “没、没什么,我在想,可能等会我娘要来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来报姑奶奶回府了,让严嫣去凝晖堂。 听闻自己娘来了,严嫣竟生出了一股不想见的冲动,可又怎么可能不去见呢,严嫣只能磨磨蹭蹭和沈祁往凝晖堂走去。 话说沈二夫人大怒带着严嫣离去,留下魂不守舍的沈奕瑶与神色大变的裴姨娘。 裴姨娘见沈奕瑶神情低落不知在想什么,便匆匆告退去了荣安堂。严老夫人听完事情经过,埋怨了侄女几句,又骂了严嫣这个小祸害几句,最终该想法子的还是得想法子。 两人商量了几句,裴姨娘便退到内室去了,严老夫人命身边人去传沈奕瑶过来。 沈奕瑶来的时候,赵妈妈也在,严老夫人面带怒色。 严老夫人先声夺人,怒斥了几句镇国公府太不给威远侯府面子了,一个沈二夫人居然让威远侯府给她一个交代,又作天作地哭了一通严霆,道儿子不在是个人都来欺负家里,还说嫣丫头胳膊肘往外拐,居然拉着亲家过来为难与她们,最后强忍委屈说,为了不有损和亲家的情义,她已经下命将有关的下人都处置了,并把严弘关去了小佛堂,让沈奕瑶回娘家一趟负责调合。 沈奕瑶在一旁听得很是惶惶不安,自家的门第高让夫君严霆一直心里不舒服,她是知晓的,又因父亲和哥哥从来行事霸道,也给了夫君受过不少气。为此,她甚少回娘家去,就怕惹了夫君不开心。 如今婆婆种种控诉让她心中很是愧疚,再加上二嫂大怒而去,更让沈奕瑶惶恐不安。 听了婆婆的话,她便命人套车慌忙往镇国公府去了。 50|第50章 防盗章7(1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14章== 严嫣到凝晖堂的时候,沈奕瑶正坐着和镇国公及镇国公夫人、沈二夫人叙话。沈奕瑶面色带了点埋怨,其他三个面色都不太好,尤其镇国公似乎强忍着怒气。 见严嫣进来了,沈奕瑶看了她一眼,对镇国公夫人撒娇道:“娘,我都与你说了,阿嫣不懂事,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听她的。” “不听阿嫣的,听你的?听你的阿陌落水不管,还听人挑唆把阿嫣关了起来!”镇国公忍不住呵斥道。 “爹……”这声爹开头是惯有的撒娇口气,到末端见镇国公脸色黑得吓人,呐呐停住了。 “瑶儿,你都多大了?!已经为人母,爹一直以为你是心性良善,为人单纯,如今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的糊涂!瞧瞧你刚才回来说的那些话,埋怨阿嫣不该被关了给家里捎信,埋怨你二嫂不该在威远侯府给你婆家没脸,你把所有人都埋怨了,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问题!?” “爹……” “身为大妇,你不思管家,将中馈交给一个姨娘。身为一个母亲,你无视子女的安危,视儿子落水为无物,女儿要查弟弟落水之事,你居然听人挑唆把女儿关了起来。你是非不分,忠奸不明,糊涂透顶,你枉为我沈茂山的女儿!” 沈奕瑶长这么大,一直千娇百宠,爹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而此时镇国公满脸失望及恨铁不成钢,着实刺疼了沈奕瑶的心。 “也怪我,我当年真不该将你嫁给那严霆……” “爹!”沈奕瑶尖叫出声,“跟夫君无关,女儿很好,夫君对我很好,家里也待我很好,为什么你要如此说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对夫君不满……是阿嫣对不对,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沈奕瑶回转过头,一把将严嫣拉住,“你对外公说了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你小小年纪挑弄是非,你非要看娘和外公吵起来你才舒坦?” 最后这句话,沈奕瑶是用吼得口气说出来的。 沈奕瑶一直自喻大家闺秀,性格温柔贤淑,别说吼了,吵架都不会。而她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大吼,却是贡献给了自己的女儿。 严嫣面色僵硬的站在那里,不言不语。沈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去看他娘还有祖母。 镇国公夫人早就哭得泣不成声,嘴里不停的喃喃孽障啊。 沈二夫人站起身,将严嫣护在了身后,痛心疾首道:“小妹,你别怪嫂子说你,这关阿嫣什么事,你确实是个糊涂的。” 见到了此时二嫂还袒护严嫣,沈奕瑶想着婆婆的控诉更是愤怒,口不择言道:“你也别说我,你刚才在我家里耍威风,别忘了那是威远侯府,不是镇国公府,轮不到你来!” 沈二夫人被这话气得面色泛白,连连道:“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从今以后你的事我这个做嫂子的再也不管了,你那家我再也不登门。” 语毕,沈二夫人便拉着严嫣要离去,却被沈奕瑶拽住严嫣不丢的动作停下。此时的沈奕瑶已经歇斯底里了,宛如一个泼妇般瞪沈二夫人。 “这是我女儿,你带她去哪儿……” 剩下的话,被一凌空飞来之物而止住。沈奕瑶一骇,转首是落在地上轰然而碎的茶盏,再转首是亲爹黑如炭的脸。 “爹……” “沈奕瑶你很好,你非常好。你出嫁了,家里管不住你了……”镇国公喃喃几句,声音突然轰然大作,“你给我滚!同样的这是镇国公府,轮不到你这个威远侯府的人到这里耍威做福!” 沈奕瑶面色顿时白了,浑身止不住发颤,愣了半响,才捂着脸转身往外跑。 “作孽啊……”镇国公夫人伸手哭着喊道:“快拦住大姑娘……” 又是一声轰然作响,镇国公手边的另一个高几也碎了。 “谁都不准拦她,让她滚!” 此言一出,门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动了,沈奕瑶的身影消失远去。 严嫣二舅沈鼎收到信回来,一进家门看到便是这幅景象。 他年纪四十左右,高硕壮实,一脸与镇国公如同一撤的络腮胡子。“这是怎么了?”看沈祁缩在一旁,不禁道:“是不是你小子又惹祖父生气了?小兔崽子欠揍是不?” 沈祁吓得直摆手,“不是我……” 镇国公长长出了一口气,才缓过劲儿来。看到一旁垂头站在那里的外孙女,招手道:“阿嫣,到外公这里来。” 严嫣走了过去,明明脸色苍白,还要强装一抹笑,“外公,对不起。如果不是阿嫣说了这些,您也不会生这么大气,外祖母也不会伤心难过。” “你别理你娘,她糊涂了,这事跟你没关系,阿嫣做的很好,咱们沈家的人从来不吃哑巴亏。想让我们沈家吃哑巴亏的人——” 剩下的话,镇国公并没有说完,他对严嫣道:“你娘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她是被我和你外祖母宠坏了,你就在家里好好住着,有外公给你撑腰什么都不要怕。。” 语毕,他又道:“老二媳妇,你带两个孩子下去。” 严嫣点点头,将哽咽压回嗓子里。 其实这次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严嫣的预料,她只是想借着外公外祖母和二舅母劝解一下她娘,能让她清明点,没想到居然会闹成这副样子。不过她并不后悔这么做,她本就性子刚烈倔强,决定的事自然不会更改,她只是觉得让外公外祖母伤心难过有些愧疚罢了。 “是,爹。” 沈二夫人带着严嫣和沈祁下去去了,出了凝晖堂大门,沈祁小声的问了一句,“小阿嫣,你没事吧?” 严嫣强笑了下,“我没事。” 沈二夫人看严嫣的表情,似乎并不太伤心那会沈奕瑶那般对她的训斥。 一个孩子,为什么会不伤心,还不是经历的次数多了,麻木了。不禁心疼的揽着她道:“阿嫣,你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回家和外公舅舅们说?是不是这次出了陌儿的事,你还是要闷在心里。” 严嫣苦笑了一下,“二舅母,这种事情怎么说?” 是啊,怎么说? 沈二夫人有些怔忪,说到底是家事,再说白点,那些人手段太好,面上做的挑不出,其他什么都推着沈奕瑶在前面。可沈奕瑶…… 这真是有苦没处说啊! 她叹了一口气,摸摸了严嫣的小脸。 “只是苦了你。” * 一整晚凝晖堂的气氛都是凝滞的,沈鼎两口子直到亥时才离开。 当着小辈都说得好,长辈们会解决。可家事历来就是世间最不好解决的事,尤其那还是别人家,女儿是严沈氏。妇人从来嫁人之后,便成了别人家的人,娘家又怎么好过多插手。 当然在镇国公心目中女儿就是自己的女儿,先是自己的女儿才是人妇。如若此事发现的早还好说,大不了将女儿领回来和离便是。可如今外孙都有两个了,就算他们不介意养女儿小妹一辈子,那沈奕瑶愿意吗? 用想都知道不可能,下午那会儿沈奕瑶的表现还历历在目。 所以除了镇国公夫人多抹两下眼泪,镇国公气得一晚上没吃饭,别无他用。沈鼎和媳妇两个好不容易将老两口劝下休息,迈出凝晖堂大门。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用的晚膳,可如今谁有心情? “你说小妹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往还只觉得小妹是性子单纯良善,如今、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鼎回来后,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差不离,这话他压了一晚上没说,就怕惹得爹又发怒娘又伤心。他比沈奕瑶大了十一岁,小妹生下来可是整个家里的掌中宝。从小到大哪儿都没错,未出阁在家里也挺好的,怎么就嫁人后就成了这副样子。别说爹娘难以平静,他也是。 “这妇人啊,嫁了人之后,人生才算开始,以前都不算。” 沈二夫人为人妇近二十载,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她是嫁的好,婆家人口简单,门庭也高,夫君为人上进,夫唱妇随,锦瑟和谐,可她也知道不是每个妇人都能有这么如意的日子的。 嫁错了人,那可就是一辈子。 当然说小妹如今日子过得不好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好吧,这个并不好说! 你能说别人过得不好吗?人家在婆家也是婆婆疼爱,夫君宠爱,子女双全。可把上面蒙的那层薄纱撕开,去看最深层处,才能明白事实真相究竟是如何。 突然,沈二夫人竟觉得有些冷,她不由自主的环了下自己,觉得并没有好点,又去抱着夫君胳膊。由己度人,如若是她碰到这种数十年夫妻恩爱其实都是假象,又该如何?真不敢去想啊! “怎么了?”沈二夫人人前从来庄重,私底下两口子感情再好,人面上也会讲究,这还是第一次在外头被夫人主动这么亲密的,沈鼎不禁有些侧目。 “有些冷。” 沈鼎一愣,如今可是炎夏,又想了一下,才明白媳妇的意思。 他虎目一瞪,道:“那严霆,我不会放过他的!” 沈二夫人只是听,并没有入心。怎么不放过?要是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公婆也不会那般为难。说白了,还是投鼠忌器,打了老鼠不要紧,就怕打碎了一旁的玉瓶。 到底终究是自己女儿,千娇百宠了这么多年,说不疼爱是假的。哪怕公公再怎么生气,女儿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如果不疼爱,也不会发那么大火了。 “也不知道爹会如何解决?” 沈鼎拍拍她的手,“你别操心此事,爹比我们有主意。你这两日对阿嫣多上些心,这么一闹,我怕孩子心里不好受。” 沈二夫人点点头。 ==第15章== 皇宫御花园里,树影幢幢。 本是天黑,但因天上有月,所以大体还是看得清周遭情形的。 骆怀远一边揉着屁股,一边一瘸一拐的往回走着。这条回闲云殿的路,他走过太多次,闭着眼都能回。 一路摸回闲云殿,宫门只留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他吃力的用一只手推开门,人还未挤进去,一个尖细却又隐含着喜悦的声音进入耳里。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马嫔娘娘来人问了好几次了,奴才都推说你睡着了还未醒呢,马嫔娘娘说让你醒了后去见她。” “知道了,你先让我进去再说。” 小安子侧开身让骆怀远进去,走至亮光处,小安子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快冲出嘴时,让他又吞了回去,紧接着用压得低低的声音问道:“四皇子,你脸怎么是青的啊?” “呃……” 骆怀远摸摸脸,触之生疼才知道小安子没有骗他。 怪不得他觉得浑身痛呢,原来脸也青了,他还以为就是屁股那处疼呢。 “这可如何是好,让马嫔娘娘看到殿下你脸受伤,定是又会哭的……” 听不得这小安子絮絮叨叨,骆怀远把他推了开,“行了行了,我今晚不去见母妃了,芍儿要是来了,你就说我还没睡醒。” “也只能这样了……”小安子哭丧着脸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闲云殿。一入内,小安子就把殿门给关了。 “天哪,四皇子你身上怎么脏成这样!” “我说小安子,你能不能不这么大惊小怪,你去给我弄点水来洗洗。” 小安子嘴里絮叨着什么走了,骆怀远进了内殿。殿中有一面半人高的铜镜,他凑了过去。 铜镜是铜黄色的,但因是皇家之物,也是磨得光鉴照人,照得极为清楚。镜中有一个小胖子,圆圆胖胖的脸青了好几块儿,正龇牙咧嘴的瞅着镜子看。 骆怀远愣住了。 他醒来时一个人蜷在御花园的一角处,那方小天地是他穿过来后,幼年时最喜欢呆的地方,所以即使是许多年未再来过,却是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身处所在。 仰头是圆盘似的月,周遭是安静无声的黑夜。 恍惚间,竟让骆怀远以为之前那种种全是黄粱一梦,而他,也只是贪玩在这处睡着了,如今醒来。 然后他便跌跌撞撞往回走了,一路上大脑都是混沌的。 此时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却有一种被雷劈了似的清明。 真的只是做梦吗? 可为什么那梦却是如此清楚,她嘴角淌血闭目而去的脸还在眼前,他撕心裂肺的心疼、几欲想把天捅个窟窿的愤怒、无处发泄的悲愤、心有不甘的怨怼,仍让自己的心、手乃至全身战栗似的抖着。 真的是梦吗? 骆怀远,你果断是太喜欢做梦了,所以才会以为处处是梦! 没有梦,从来不是梦,要不然你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的痛!? 小安子端了一盆水进来。 他年纪十三、四岁大小,长得眉目清秀,瘦瘦弱弱的。七八岁的时候便分来骆怀远身边侍候,如今也有几个年头了,为人忠心耿耿,就是嘴巴啰嗦了些。 “殿下快来洗洗吧,小厨房那里火早就熄了,所以奴才就打了一盆冷水过来。” 骆怀远没说话,先将自己身上衣衫脱了,然后走过去让小安子打湿了棉帕给他擦身。 小安子嘴里絮絮叨叨给他擦着,擦一会儿,眼圈就红了,带着哭腔。 “殿下,是不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又打你了?要不然你身上也不会这么多青紫……” 骆怀远愣了一瞬,敷衍道:“不记得了。” 也是,四皇子记性向来不好,可真到了才被人打后面就记不住的地步吗?小安子年纪不大,想不到深处,只是眼带怜悯的看着自己可怜的主子。 洗罢,骆怀远便爬上榻躺着了。 小安子想守夜他也没让,让他自个儿去歇下。他这会儿心乱的很,想一个人独处。 内殿里暗了下来,骆怀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临死之前那种悲愤交加仍还在他心间环绕,让他明明人静下来了,内里却是无法平静。 他居然重生了?回到穿过来后十二岁那年! 这一会儿的时间,骆怀远已经忆起这是哪次了。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嫌弃他痴胖,命人控制他食量给他减重。本是酌量控制的,却被那些下作的人利用了克扣他的膳食,他饥饿难忍,老五骆璟给了他一盘桂花糕,他端着准备拿去与娘一起享用,却路遇二皇子骆晋三皇子骆齐,他们将桂花糕打翻不算,还让他跪在地上捡。 那时候,他在大熙生活了十二年,从小便被胆小的娘教导要不惹人眼,要平庸,要胆小呆傻,最好让人望之生厌。那时候他懂,如若不这样,很可能就会像母妃所说那样夭折。 这个皇宫太可怕,在后宫里称霸已久的那两个女人太可怕。骆怀远穿过来一起先是不忿的,却是架不住后宫不断有女人怀孕小产,产下子嗣夭折,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这个世界太疯狂,而他弱得别人一根指头就能把他碾死! 所以他装疯卖傻,他演了装了十二年,装已经刻入他骨子里,可毕竟还是有心气的,被那俩小儿踩在脚下这样□□,他一时激愤难忍,抓了地上的桂花糕仍到骆齐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顿暴打。 他没有还手,桂花糕扔出去后,他便清醒了。他抱着头挨了一顿,之后去了自己的那处小天地里坐着发呆。再之后他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天黑后才回来。 居然回来了? 骆怀远不会认为这是小说中*丝逆袭那般,男主重生是回来拳打仇人脚踩天下的。也许曾经还在现代那时的他会,但经过上辈子重重之后,骆怀远却是再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了。 老天你这是在玩我? 任何金手指不给开,让我在这折磨人的皇宫里再过八年,然后让我解脱?错了,是根本不会解脱,若干年后他照样会死于非命。 还会连累到她—— “……如果下辈子你还是我的王妃,咱们做夫妻好吗?我会勇敢的去爱你,很爱很爱你,把你当宝贝捧着……” “……到时候你再给我生几个小胖崽子,我带你周游世界……” “……一直有这种想法,以前没钱,现在没自由……” 临死之前的话,此时回忆起来却出奇的可笑。连自己生死都控制不了的他,如何做到这一切。 她嘴角淌血闭目而去的脸还在眼前,骆怀远,你真得还要让她再陪你死一次吗? ** 一大早,马嫔便来到闲云殿。 连让骆怀远与小安子作假的机会都没给。 果不其然,马嫔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哭得抑不可止。 “都是娘对不起你,我的儿啊……” 马嫔是一个貌不其扬的女子,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当然,不丑,但在后宫这种姹紫嫣红的地方,就显得有些丑了。 马嫔能生下四皇子骆怀远在旁人看来是奇迹,她本是熙帝身边的一个宫女,一次熙帝醉酒后临幸了她。 像这种宫人被临幸也不是没有过的,但均是那种长相貌美的,而熙帝也没想到自己喝醉了随便拉一个居然是这般样貌的宫人。当然,幸了也就幸了,反正宫里的女人都是陛下的,能被陛下临幸那是邀天之幸。 马嫔被拉下去的同时,熙帝发话是不留,下面的太监也照着做了,在马嫔腰眼处揉捏了半响,龙精便流了出来。 谁知,马嫔还是有了。 皇嗣稀薄,有了自然是好事,于是马嫔就被封了最末品的更衣,给了处宫殿住着。十月怀胎生下一名皇子,熙帝大喜,晋了马更衣为马嫔。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事情,连马更衣都没想到自己能平稳生下皇嗣。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自是看到了许多上面人看不到的东西,后宫暗里机锋从来层出不穷,各种阴私手段让人咂舌。 别的不说,皇宫有孕的嫔妃不少,可能安稳诞下皇嗣的屈指可数,而能活下来的,在马嫔生下四皇子之前,这满宫里皇子除了萧皇后所出的太子,便只有许贵妃诞下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了。 马嫔是个胆小的人,让她来选她是不想被熙帝临幸的,可她就是宫人,也只能受着了,谁知道却是生下一名皇子。 诞下皇子好啊,日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可之前,马嫔该想的是怎么让儿子活下来。 51|第51章 防盗章8(2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马嫔是个笨人,她只会用笨办法。其实她有好办法也没用,她一无家世,二无恩宠,宫里一个得脸的奴才都比她强。她的笨办法就是没有威胁,就如同她自己一样,长得貌不其扬,后宫嫔妃便从来不会将她放入眼里。而皇子光貌不其扬还不够,还得让陛下厌恶,还得没出息,这样别人才会觉得没有威胁。 于是,在骆怀远还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时代,便被马嫔养成巨婴了。两三岁的时候,更是一个小肉墩,会走路是四岁之后的事情。 骆怀远还在襁褓的时候,她便日日抱着他说让他不要怪她,娘也无法。那时还不能动的骆怀远,听多了便明白其中含义了。 这是一个笨女人,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她是皇权下的牺牲物。她没有办法反抗命运对她的苛责,她只能尽量用自己的办法保护着自己的骨肉。 而骆怀远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 因为他掏空心思想了又想之后,觉得这个女人似乎也不笨,因为她这种办法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确实有用,熙帝厌恶他肥胖、胆小,他安然在这个世界活到长大。 “……是不是二皇子、三皇子又打你了?娘不是说了让你躲着他们吗,你是不是反抗了?娘不是告诉过你,像他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下次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相反你越是反抗,他们越喜欢戏耍于你……” 这是马嫔以往当宫人时候的经验,她用这种经验活了许多年,她也是用这种经验教自己儿子的。 骆怀远木着脸,听马嫔边哭边说。 真的不怪他,而是这么日日被人催眠下来,是个人都得疯啊! “娘,我下次一定不会了,我下次一定不反抗……” 只有这句话才能止住马嫔如惊涛骇浪的眼泪与念叨,这是上辈子骆怀远的经验。 马嫔将胖胖的儿子抱进怀里,啜泣道:“儿啊,没办法,谁叫我们贱呢,没几年了,等你成年了就能离开这里了。在这之前,咱们只能熬着。”上辈子的时候,马嫔也总是这么对骆怀远说。 好不容易将母妃送走,骆怀远累得倒在榻上。 离开这儿,离开这儿,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 ==第16章== “殿下,该起了,到去崇文殿的时候了。” 骆怀远听到这话,顿时脸一黑。 黑归黑,该去还是要去。皇子可以蠢可以笨,但该上的功课却是一天都不能少,哪怕你只是去凑数。 小安子端水过来服侍骆怀远洗漱。 闲云殿奴才不少,可不是聋就是瞎,要不然就是看不到人影。也就只有小安子这个贴身太监,成日里在骆怀远身边跑前跑后。早膳的食盒早就被人提来,扔在殿门外。小安子老马识途去提了,放在桌上打开。 骆怀远凑过去一看,简直想骂一句c你娘! 一个馒头,一碗稀粥,馒头是硬的,粥是凉的,这是人吃得吗? 心里这样骂,骆怀远还是端起稀粥一仰而尽,然后拿着*的馒头啃着。虽然差点虽然少点,但有吃总比没吃好,更何况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罢早膳,他带着小安子去崇文殿。 此时崇文殿里教授众皇子学业的大儒还未到。 太子的书案是空着的,第二排两张书案却是坐了两人,这两人正是二皇子骆晋与三皇子骆齐,骆晋今年十五,骆齐十三,均是头束金冠,身着皇子常服。 骆晋生得面红齿白,颇为俊秀的模样,而骆齐长相肖似熙帝,方脸圆眼,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也因此,熙帝对三皇子骆齐颇为宠爱,惯了个‘老天老大他老二’的跋扈性子。 昨儿骆怀远被打,便是他起的头。只因他被许贵妃训斥了一顿心情烦闷,刚好看到老四那个痴肥呆傻的,便拿来出出气。 按理说皇子们长到十几岁了,都会注重自己言行举止的,不会像幼童时期那般无法无天。如若骆怀远昨儿不还手也不理会骆齐所言,骆齐顶多会骂他两句,此事作罢。谁知骆怀远这段时间被饿惨了,好不容易到手一盘桂花糕,他还未舍得吃便被人打翻在地,一时才急了眼。 见骆怀远走进来,骆齐恶劣笑笑。 “哥,你看那傻胖子今儿又来了!” 骆晋淡淡的看过来一眼,未出声。骆怀远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是他目光没有放在‘仇人’骆齐身上,反是对向骆晋。 骆晋,上辈子的晋王,之后的晋帝。 晋帝本是藩王出身,谋逆登基后便开始收拾各路藩王,骆晋这人心思狡诈又手段毒辣,连帮他起事的亲兄弟都不放过。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同胞兄弟骆齐,之后便是他和老五。上辈子父皇仅有的几个儿子,晋帝一个都没放过。 本来听到骆齐说自己傻,骆怀远还有些火火的。想到上辈子骆齐被他同胞哥哥鸟尽弓藏,下场凄凉,却是火气顿消。 小子先让你过几句嘴瘾,日后有你哭的! 骆怀远仿若未听见,去了第三排自己的书案前坐下。 这时,五皇子骆璟也到了。 他长条身材,面如冠玉,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配着斜飞入鬓的眉,仿若水墨勾勒出来的颜色,长得算是几位皇子中最为俊美的了。 唯独一点,他是个不健全的人,骆璟是个哑子。 五皇子骆璟算是几位皇子中唯一没有欺负过骆怀远的,甚至对他还算不错。这种不错基于幼年时分过骆怀远几次东西吃,还有昨儿那碟子桂花糕。只可惜他在宫里也是小透明一个,属于和骆怀远一个待遇的,平日里对宫里的一切都是充聋作哑。 不过他本就是个哑子,聋倒不曾,只是天性是个木头性子,对宫中凡事不沾身,便给人一种即聋又哑的错觉。 骆怀远曾经猜过他是不是也是装的,只是两人一直没有深交不得而知。 不多时,教导众皇子学业的老师大儒于思茂来了。 他年过六旬,留有一把长须,面容清瘦,一身儒雅气质。来了之后,他便开始接着昨日未完的讲解。 太子一直没来,太子有专门的太师太傅,过了十二便不再与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只是鉴于尊卑有别,首位才一直与他放了一张书案。 上首处是于思茂讲解的声音,下面骆怀远却是一直爬在桌上。 一直以来,他在崇文殿便是如此,此时自然也是如此了。一个蠢笨如猪的皇子不需要学习,虽然有时候他真的有在听。 骆怀远的思绪缓缓拉远。 太子自是不必说,有亲妈皇后兼外祖靖国公罩着,又是嫡长子,天生高人一等。而骆晋和骆齐也有一个宠冠后宫并手段极好的娘许贵妃,现今皇子们均未成年,等成年分封出去,才是真正龙虎斗的时候。 当然,上辈子斗得时候一直与他和老五不相干,只是贵妃和皇后一系斗得乐不可支。可等真正斗结束了,他和老五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他没有母族,在父皇眼前又是个惹人厌的,什么积累都没有,真等二十成年离开皇宫分封出去,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改变自己死亡的命运呢? 这一刻,骆怀远疯狂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有离开皇宫他才不用被人放眼皮子底下时刻担心自己安危,也只有离开皇宫,他才能做些其他事,也才能见到她…… 发呆中,不知何时上首处的老师已经离开。 骆怀远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了,他没有动,仍然瘫在桌子上。自己瘫自己的,本是怪好的,可就有那些人看不惯。 “你这死胖子真是有辱父皇英明,文不成武不就,一滩烂肉!” 骆怀远翻翻眼,尼玛老子不是滩烂肉,你那亲妈会放过老子吗,打嘴炮谁不会! 这小翻眼的动作不够隐晦,被骆齐看到,顿时大怒:“你敢白眼本皇子!” 老子就翻你如何! 不管心里如何咆哮,骆怀远还是知道自己惹不起骆齐的。心里叫嚣破了,面上却是装怂。 可你不惹旁人,不代表旁人不惹你。早说了,骆齐这两日被许贵妃训了,心中正火大,他又历来见不惯这胖子,一个白眼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滔天怒火。 皇子们上课是不准宫人太监在一旁侍候的,骆齐左右看看见无人可指挥,便撸了袖子自己上。 骆怀远虽胖,但反应可不慢,见有个黑影扑来,顿时身手敏捷躲了开。 邀天之幸,要知道他上辈子文虽不成,可是也偷偷练了身好武艺的,虽是重活一生,身手可没忘,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 骆怀远见骆齐跳嚣样,心思急转。顿时脚下佯装躲避不稳,摔倒在扑在书案上的骆齐身上。两人呈叠罗汉状,从书案上滚了下来,骆怀远不敢下暗手,只敢利用自己的体重去压骆齐。 谁说一身肉没用的,爷爷我压不死你! 我压、我压、我压压压…… 懂得什么叫泰山压顶不? 这就是! 口里他却喊道:“三皇兄,不要打我……”叫得颇为凄惨,仿若被踩了尾巴的猫。 滚落在了地上,他佯装要站起来,骆齐用手推他用拳头打他,他一摔又压到了骆齐身上,顿时将骆齐压得翻个白眼。 骆晋喝道:“四皇弟你赶紧起来,你压着三皇弟了。” 骆怀远口里诺诺,“我起来我起来……” 人还没站起来,骆齐一挣扎,他又不稳得倒下去。被这一压,骆齐差点口吐白沫。 骆晋看不下眼了,终于下场伸手去拽骆怀远。骆晋看似俊秀,却力气颇大,将骆怀远吃力的拖了开,便赶忙去拉骆齐。 骆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嘴角带着可疑的水渍,尝着口中怪异的泛酸味道,胃中一片翻滚。他怒不可遏,口里哇哇大叫扑了上去,对骆怀远拳打脚踢。 没头没脑的挨了好几拳,骆怀远才艰难的将后背露给他打,眼睛偷偷四处瞄,刚好看见骆璟视若无睹往外走去的身影。 他口里大叫几声救命,寄望那个哑子老五千万要找人来救他啊!老五,哥哥的命可都在你手里了,你可千万心有灵犀啊! 不知道挨了多久,骆怀远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几声急促的‘住手’声。他心下微安,又惨嚎了一声,才‘晕’了过去。 …… 堂堂的大熙皇子,在崇文殿里打起群架来,还是授课大儒听闻消息过去,才制止了他们。 崇文殿是历代皇子们上课的地方,教导他们学问的无一不是各方大儒。丢人丢到大儒面前了,虽是那大儒并没有说什么,但满脸不敢苟同之色,就足以让熙帝羞愤欲死了。 查过之后才知道,三皇子无缘无故去打四皇子,四皇子怎么求饶,三皇子都不停手。因着是熙帝命人去查的,所以这次的事是没人敢弄虚作假的。 四皇子骆怀远受伤颇重,被打成了猪头,到处是伤。幸好的是,因为身上肉多,都是皮肉伤,并没有内伤。 骆齐被熙帝狠狠的训斥了一顿,罚他闭门思过,连许贵妃都没敢上前去求情。太子与萧皇后暗骂一声活该幸灾乐祸自是不必说,为了彰显慈父的形象,熙帝特地来闲云殿探望了骆怀远。 ==第17章== 闲云殿是一座很宏伟大气的宫殿,内里布置奢华而不失清雅,众皇子们除了太子的住处均是如此规制。 身为统领六宫的萧皇后,从不会在眼见的地方苛责人,例如熙帝来到闲云殿,便没有觉得寒碜之类什么的,还例如骆怀远最近总是饿得两眼发黑。越是身份高贵的人,表面工作做得越是好,这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道理。 马嫔行了礼后,便站在一旁小声啜泣,更显压抑。 一张宽大的四柱雕蟠龙纹祥云床上,骆怀远躺在那里,圆胖的脸青紫交加。如若说以往他是圆胖,这会儿就是肿了,整个人都肿了一圈。 熙帝想着太医说四皇子浑身是伤,又见此副惨状,更是觉得不忍目睹。 “你可还好?朕已经训斥过齐儿了,他这几日被贵妃训斥了,心情不好,并不是有意伤你。” 仅凭这话,骆怀远就知道许贵妃又去吹枕头风了。他就是‘你’,而骆齐就是‘齐儿’,孰重孰轻一听便知。幸好他从没奢求过什么父爱,上辈子这辈子几辈子加起来均没奢求过,所以听了自是无感。 骆怀远心中讥讽一笑,面上却是唯唯诺诺:“父皇,儿臣、儿臣并没有怪三皇兄的意思……” 熙帝点点头。 “父皇、父皇,儿、儿臣求您一件事可好?” 骆怀远非常忐忑、紧张的样子,似乎对熙帝提出一个请求对他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也确实如此,从小到大他见熙帝的次数便很少,更不用说请求了。而熙帝给他的记忆便是视若无睹的居高临下,偶尔有个眼神也是厌恶嫌弃的。 熙帝一愣,道:“你讲。” 骆怀远期期艾艾,满脸怯弱:“儿臣想出宫,儿臣知道儿臣不招人待见,儿臣也愚笨丢了父皇的脸,儿臣惹人嫌弃,儿臣实在没脸呆在宫里了……” 见熙帝脸色晦暗莫名,他小声哭道:“……儿臣怕,三皇兄他总是打我,儿臣实在害怕……”说着,他用双手抱着自己头,瑟瑟缩缩。 连着两天被打了两次,这算是总打吧,以前小时候也有被打,所以他真没有说谎! 熙帝深深的看了骆怀远一眼,“好,朕准了。” 语毕,熙帝便离开了。 骆怀远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没想到只是苦肉计一把,就达到自己目的? 连马嫔都忘记哭泣了,快步走到榻前,小声问:“远儿,你父皇真的答应了?” 骆怀远重重点下头,咧嘴一笑,谁知扯到了脸上的伤,顿时龇牙咧嘴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至少不在这宫里,娘也能安心一点。咱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安身立命就好……” *** 这日下了朝来,镇国公还未离开,便被熙帝传到了御书房。 “茂山叔,朕准备把四皇子迁到宫外去住。” 御书房里空无一人,门外也有熙帝心腹守着,也有在这种地方,熙帝才会露出些与平时不同的表情。 镇国公沈茂山当年效忠先皇,与先皇私交甚密。先皇驾崩,又效忠先皇钦点的下任继位者熙帝。几十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尤其熙帝,当年先皇早逝,太后势大,可全凭这镇国公一人镇着,才未使皇权旁落异姓。 所以这声茂山叔,熙帝叫得真心实意。 哪个当权者都怕手下实力太盛,可无奈镇国公一系太守本分,又确实忠心耿耿。当年先皇驾崩,年轻的熙帝即位,沈茂山领兵在外征讨北夷。太后久诏镇国公不归,熙帝一旨令下,镇国公便率兵来往京师。 说是回京待命,可世人没一个傻子,明显看出镇国公带兵是来给新帝撑腰来了的,没有点底码的自是不敢妄动。 风风雨雨数十载,中间发生过各种事情,镇国公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熙帝身后。熙帝明白这名老臣的忠心,同样镇国公也明白熙帝这个皇位坐的有多难。 一个乾坤在握的皇帝,不会至今皇宫只有稀少的几名子嗣,同样的,也不会为了压住外戚势大,自己捧起来一个贵妃与皇后分庭抗礼。可没办法,早年太后势大,外戚仍留有余毒,好不容易将老太后熬死了,扭头发现自己的皇后不知何时也成长起来,恐有太后第二之兆,又有世家盘根错节,内外交加,焦头烂额。 所以对于熙帝为什么要将四皇子迁出宫来,镇国公并没有什么疑惑。他只是大脑里急速转动想着四皇子的资料,又想到才发生四皇子被三皇子打了的事情,顿时了然。 “他是个有点小聪明的,终究朕是对不起孩子……” 熙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莫测。 良久,他才又开口:“既然他不愿呆在宫里,那便不呆了,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只是皇子府一时建不好,朕想让他先住您府上。” 镇国公面色犹豫,“这,可行吗?” 镇国公不是怕受牵连,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旁人就算想干点什么,还要顾忌一二的。他说的是四皇子,去了他府上,让外人知道,那孩子以前的辛苦可就无用功了。 “没什么不可以,一个十多岁还胆小如鼠又懦弱无能的皇子,能有谁去关注他,朕会安排好的,茂山叔放心。” 镇国公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 “朕等会便派人送他上你那儿去,他身上有伤,让他先在你那里好好养养。好了,你退下吧。” …… 确实如熙帝所说,一个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皇子迁出宫去,并没有什么人关注。 旁人只会想,陛下果然厌恶那四皇子。因为当日熙帝去看四皇子,出了闲云殿脸色非常难看,一看就是被惹怒了。 至于为什么是会先去镇国公府,也有了答案。皇子府一时建不好,四皇子那性子实在惹熙帝厌恶,有人听熙帝与镇国公交谈,熙帝满脸厌烦让镇国公好好训训四皇子,看能不能改改。 而因三皇子受罚,许贵妃最近低调得厉害。皇后那边只会想着这是不是又是那许贱人的阴谋诡计,排除异己,嘲笑她小心眼的同时,见熙帝如此决定,也没有放在心上。 按下不提,骆怀远第二日便被送到了镇国公府。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心目中念想的人,也在镇国公府。 52|第52章 防盗章9(2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这几日府里气氛不好,沈祁也是能感受到,所以他一改顽皮性子,老实了好几日,深怕被他爹抓起来打屁股。 今日实在闷地无聊,他便摸到清苑去了。 整个镇国公府没有沈祁小时候没淘气过的地方,而清苑作为招待贵客的园子,虽处镇国公府内,但自成一院,园子占地颇大,里头树木耸立,怪石嶙峋,有湖有桥有小船,可谓是沈祁平时最爱来玩的地方。所以他轻车熟路便摸了进来,还绕过了看门的小厮。 家中来了一个贵客,沈祁也是知晓的。不过他想他又不去前头,应该碰不上的。 一路顺着小径直走,沈祁准备去他经常摸鸟蛋那处,摸了鸟蛋好去哄小阿嫣。刚绕过花圃,见不远处一颗树下站了一个小胖子,衣着华贵,圆滚滚的,正在指挥树上一人不知在干什么。 沈祁顿时乐了,跑了过去。 “嘿,你们在干什么?”同龄人对同龄人总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对一个闷在府里没人玩的小屁孩儿来说。 那小胖子转身看他,沈祁才看到对方脸上多彩多姿的颜色。他用手指着对方,呆了一瞬,跟着便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你脸上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谁揍的啊?你有没有揍回去?” 这小胖子年纪十来岁的模样,圆头圆脸圆身子,最为吸引人不是他胖胖的样子,而是他五彩缤纷的脸,尤其左眼窝那处一大块儿黑青,看起来着实引人发笑。 所以沈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眼窝那块儿乌青像府后门那只浑身花白唯独左眼那处有圈黑毛的小土狗。 这小胖子便是骆怀远。 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人,指着自己笑,是个人都会火冒三丈的。而此时骆怀远脸上又多了一层颜色,黑。 不过他也是个有眼力界儿的,见来人年纪不大,衣着华贵,又想着自己住的是镇国公府,便猜到可能是府里的哪位少爷。 他翻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道:“那还用说,他比我还惨。” 这并不是假话,据说当日三皇子虽面上无事,但好几日都吃不了饭,吃什么吐什么。关键太医还诊不出来哪儿有伤,最后只得归咎于被四皇子压狠了,肠胃不适。殊不知骆怀远这人小心眼,又积怨已久,当时看似被揍的惨,其实往骆齐胃那处下了狠手。 说罢,骆怀远对树上的人喊道:“既然没有,那你快下来。” 站在树上的正是衷心的小太监小安子,至于他为什么在树上,因为他主子四皇子见树上有个鸟窝,便突发奇想让他上去看看里头有没有鸟蛋。 骆怀远一朝出了皇宫,住进镇国公府。头两日他可是委实低调得厉害,直到小安子偷偷打探出这清苑环境清幽,下人极少,并且从不主动靠近他们,骆怀远这才松散下来。 本来骆怀远想自己上去的,可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小安子,他便决定如此劳心劳力的事还是指派给他算了。 其实小安子并没有眼巴巴,只是骆怀远不顾‘病体’搓着双手准备爬树,他表现的非常担忧罢了,谁知居然会被误解了。被强按牛头喝水,小安子苦逼极了。上去的时候不觉得,准备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上是容易,下来可是不易的。 小安子蹲在树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奴才不知道怎么下来……” “你个蠢货!” 奴才没用,骆怀远觉得很丢脸,尤其丢在刚指着他狂笑的小屁孩儿面前。 这边沈祁嘿嘿笑了一声,道:“别怕别怕,我来救你。”说完,便速度极快的爬上树去,到了小安子身旁,提了提他衣领子,感觉能承受,便提着他衣领子又爬了下来。 整个行动中,不光骆怀远呆住了,小安子更是吓呆了。人已落地,还保持着缩脖子的姿势未敢动。 “英雄,你好厉害……”这是小安子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还搭配了两颗崇拜的小眼神。 沈祁仰天得意的笑了两声,道:“那是当然!”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叫他英雄呢!所以沈祁看小安子极为顺眼,连着奴才的主子也顺眼不少。 “我叫沈祁,你呢?祖父说家中来了位贵客,不会就是你吧。” 贵客?好吧,确实算。祖父?镇国公的孙子?! 骆怀远摸摸自己的下巴,诡笑下,道:“我叫骆怀远,算是你说的贵客,那个是小安子。”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沈祁瞄瞄那颗树。 骆怀远只是一时玩心起,怎么好意思当着人说想摸去鸟蛋呢。 “那个,小安子太顽皮了,他想看看鸟巢里有没有鸟……”丢人的事还是推给奴才比较好。 “主子要摸鸟蛋,命我上去……”小安子倒是挺实诚。 两句话是一起说出来的,骆怀远脸色顿时更好看了。 ==第18章== “摸鸟蛋啊……” 出奇的,沈祁并没有嘲笑他们,反而哈哈大笑几声,“走走走,我带你们去一处,那里鸟蛋多。” 骆怀远顿时心中一松,看对方一脸小屁孩儿的样子,才想起对方不大,自己目前也不大,小屁孩儿摸个鸟蛋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遂摸摸鼻子,带着小安子跟着沈祁走。 走了没几步,便拐到了一个小树林。 果不其然那处鸟蛋确实多,均是沈祁上去摸下来的,连小安子都没派上场,更不用说骆怀远了。可以看出沈祁是老手,轻车熟路的,举凡上去的树,没落空过。 “沈少爷你可真厉害,哪里有鸟蛋都知道。”这一会时间的功夫,已经足以小安子为沈祁倾倒了。这沈少爷才多大啊,居然眼光如此敏锐,身手如此了得。 “这一片我熟的很,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掐着时间隔段时间便来摸次,一次能摸好多呢。” 沈祁的身手敏捷让骆怀远很眼热,明明是个小屁孩,小安子那副下巴快掉的模样是要闹哪样?其实他身手也是挺好的,只是爬树嘛,算了,那树太可怜,他还是不要去折腾它们了。 他插了句嘴,“这么多鸟蛋怎么吃?” “拿火烤烤就能吃了。”看来沈祁是老干这事的人,说得极其顺溜。 语毕,他便在这片小树林里找了个空地,捡了些小树枝过来,堆在一起,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准备点火。 “就这样?”骆怀远上前抓住他点火的手,“这样能吃吗?” 本是怀疑的口气,见沈祁一脸茫然,他转为嫌弃,“看来你还是不行啊,这样吧,我教你玩个别的花样,野炊。” 骆怀远说出‘野炊’二字时,表情很高深莫测,顿时勾起了沈祁的兴趣。 “什么是野炊?” “这个嘛,等会你就知道了。” 骆怀远心里嘿嘿一笑,能不能收个小弟就看此时了。别看小不点你身手不错,可见识不够啊,不过没事,以后哥哥会教你的。 他将小安子拉远低声吩咐几句,小安子便匆匆离开了。 这边骆怀远又带着沈祁找工具挖坑,沈祁听骆怀远描述,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木铲子出来,两人就地便挖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坑。 沈祁玩得极其高兴,见后面好玩的定还多,便萌生了想叫小阿嫣一起来的心思。 “我去叫我妹妹来行不?我妹妹长得好看,又不爱哭,一定和咱们玩得来。”沈祁还是知道小男孩不喜欢和小女孩玩的,所以先打了个保票。 骆怀远瞅了一眼面前这小屁孩儿,哥哥一把年纪了陪你玩那是为了以后铺条路,带你玩也就算了,你还要叫个更小的小屁孩儿来,哥哥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想是如此想,骆怀远还是大方的点了点头。 沈祁小屁孩儿顿时跑没影了,留下骆怀远瞪着那坑,过了会儿才自己继续铲边角的多余的泥。这时小安子回来了,他便命小安子去找两根粗点的木条,自己则是蹲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铲泥巴。 沈祁回来的很快,跑得像阵风似的。 只是这一会儿相处,骆怀远便看出沈祁这小屁孩精力旺盛了,不愧是镇国公家,个个都那么勇猛。他瞄了一眼,还在想跟他一起来的那妹妹好可怜,被人拎着跑,这小短腿儿怎么跟的上哟。 等人到了跟前,他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嫣嫣,小号的嫣嫣! 那眉那眼儿,那小脸蛋儿,虽没有及笄后的风华正茂,但化成灰骆怀远都认得。小号的女神!骆怀远心中一阵狼嚎。 严嫣被沈祁硬拉了出来,说此处有好玩的。她这几日心情不怎么好,本是不想来的,沈祁耍赖死磨着让她来。 刚到地便看到那处蹲了个小胖子,圆墩墩的,似乎蹲姿让他颇为困难,然后那人一抬头,她便看到了一张圆圆的上面五颜六色的胖脸,还有那个乌黑一片的眼窝。 严嫣有点呆住了,这是被人打得吧? 哪家的小孩儿这么可怜,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她不知道这会儿好多了,骆怀远刚到镇国公府的时候,连镇国公都看呆了,肿得脸都变形了。这两日各种上好的药擦着,肿是消了,但脸上青红紫倒是色彩缤纷。 骆怀远看到严嫣眼中疑是受惊的颜色,眼神呆滞,想死的心都有。 他本是计划在镇国公府混熟了,或者等搬出去,然后再去偷偷的看他的小王妃,谁能想到在这里便提前看到了小王妃。 他可是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有多么吓人的,顿时心中惨嚎。 别看被沈祁笑时他不觉得有甚,如今不一样啊不一样。至于什么地方不一样,没听过女为悦己者容嘛,这道理不光放在女人身上有用,男人亦然。虽然他现在并不是个男人,只是个小男孩儿,但心理上却是。 小王妃你可千万不要嫌现在的我丑啊,本就胖,这会儿形象全完了。 那边沈祁笑嘻嘻的介绍道:“小阿嫣,这是骆怀远,是哥哥我新交的朋友,他说我们玩野炊,我便带你来看看。” “骆怀远这是我妹妹,严嫣,是我小姑的女儿。” 是了是了,他的小王妃外祖家是镇国公府,他怎么忘了这事呢?不过上辈子骆怀远有暗里查过,丈母娘和家里关系并不好,平常并不走动,怎么这会儿看似很亲近的样子? 骆怀远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慌忙站了起来。手里的小铲子仍到身后毁尸灭迹去了,他又慌忙的去拍衣裳上的泥土。 “阿嫣妹妹好……”很紧张有木有,怎么能让嫣嫣看见自己玩泥巴这么没形象的样子呢! “嘿,你怎么啦,是不是觉得我妹妹很可爱啊,我告诉你啊,小阿嫣最好了,也不爱哭,咱俩从小玩到大。” 骆怀远站起身,严嫣才看清眼前这个人。圆滚滚的,手也胖嘟嘟的,看他局促窘迫的样子,再配着那脸,又多了几分滑稽。 严嫣不禁一笑,看这人的样子比自己大,便有礼的叫了一声骆大哥。 骆大哥,骆大哥,小王妃叫他哥哥了。想当初,她从来都是死胖子臭胖子的叫,从没叫过他哥哥。 这声哥让骆怀远顿时春暖花开,心里暖洋洋的冒着粉红色的泡泡,也不觉得自己脸丑形象不好了。他自己心里美死了,在外人看来这个小胖子有点怪怪的,大白天的仰脸闭目一脸陶醉样,这是在干甚? “骆怀远,骆怀远,你不是要带我们玩野炊吗?怎么发起呆了。” 骆怀远赶忙正了正表情,深沉道:“嗯,我在思考等下我们怎么玩才好玩儿。” 小孩子果然好骗,反正骆怀远是没看出两人有疑惑的样子。 这时,几名小厮走了过来。手里抬了一条长几,上面摆满了骆怀远要用的东西。有各式佐料,还有腌了的羊肉与鸡翅膀若干。 领头一名小厮恭敬的问道还需要什么,骆怀远不耐烦挥手让人下去。 他凑到严嫣身边,自来熟的说,“阿嫣妹妹,我给你烤好吃的。” 又看那长几,顿时觉得准备的东西太简单,他本是准备糊弄一下沈祁,就凭这小子的见识,绝对看不出来。可严嫣来了,他的王妃来了,他的小阿嫣来了,他定然要让小王妃吃得美美哒,最好是记住他的内在,忘记他五颜六色的脸与乌黑的眼圈儿,然后明日还来找他玩…… 这样想着,骆怀远赶忙叫住那几名小厮,走过去又低声吩咐了一番。 野炊的定义便是自己动手,尤其骆怀远弄得是烧烤式野炊,那更是动手才有乐趣。 骆怀远心存讨好严嫣的心,便折腾起小安子和沈祁来。又是让他们继续捡树枝,又是让他们去找张毯子来等会坐。而严嫣则是被他安置毯子上坐着,只等着吃。 严嫣觉得那小胖子怪怪的,光盯着自己嘿嘿傻笑。 “骆大哥,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没……” “那你干嘛老冲着我傻笑?” 小阿嫣说话不要这么直好吗?别人会很尴尬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骆怀远却是巴结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妹妹,突然多个妹妹觉得好新奇。” 严嫣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眼光落在远处捡树枝捡到树上的沈祁身上。 “祁哥哥,人家是捡树枝,你怎么跑树上去了?” “捡太麻烦了,还是这样方便。”说着,沈祁折断一根树杈丢了下来,吓得在树下捡树枝的小安子一个趔趄蹦很远。 严嫣忍禁不住笑起来,玩心大起,“那我来给你帮忙。”说着,她便走了过去,随便找了棵树爬了上去。 她从小习武,小时候又经常和沈祁一起爬树掏鸟窝四处捣蛋,自是轻车熟路。 那边的骆怀远看得目瞪口呆,大脑闪过几个偌大的字—— 小王妃的身手好矫捷! 小王妃居然会爬树! 艾玛,衬得他好没用有木有! 为了一雪前耻,骆怀远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即将而来的烧烤上了。就不信凭他二十一世纪的眼光,与他常年给自己泡面的手艺还拿不下一个小王妃?! 他叫了一溜小厮供自己使唤,木签子也弄出来一大把,本来是准备用细树枝代替的,严嫣来了自是要高大上一些。幸好这是镇国公府,镇国公怕四皇子在府里住着不惯,特地交代了下人要好好侍候,自是予取予求。 小半个时辰过去,一切准备妥当。 终于可以点火开烤了,为了自在,骆怀远把所有小厮都赶走了,就留了个小安子在一旁帮忙。 火堆上面架了简易的木架子,之前的那两根木条被扔了,骆怀远嫌看起来太寒碜,专门让小厮弄了个简易的木架子,只用架在火堆之上放要烤的串儿。 肉串和鸡翅串也被人穿好了,码在一只大托盘里,旁边还放了许多佐料,其中一只大酱碗里还放了一根毛笔。 这一切看起来都太新奇,沈祁拿着放在酱料碗里的毛笔蘸了蘸。 “这个是干什么的?” “刷料儿用的!” 骆怀远本是讲了孜然粉胡椒粉之类的,可形容了半天小厮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最后无法,骆怀远亲自去了趟厨房,把能用的都捯饬了过来。 一碗清油,一碗细盐,一碗辣椒粉,一碗大酱,还有一碗葱末是拿来聊胜于无调味的。 ==第19章== 浅坑里的树枝被堆成塔状,小安子拿着一根粗点的树枝蹲在一旁负责捅火。火堆之上有个木条钉的架子窄窄一条,如今已经被火燎得颜色斑驳。幸而当时火坑及木架子的尺寸,骆怀远是认真琢磨过的,要不然这会儿早就被当柴烧了。 沈祁还没见过用毛笔刷佐料的,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刷怎么刷?快来教我弄!” 骆怀远撇了他一眼,“那个等会是用来烤鸡翅,现在咱们先不用那个。” 说完,他拿起长几上的湿帕子,擦净手,而后拿起一把羊肉串放在架子上开烤了。 这羊肉他专门交代的,不要纯瘦肉,而是要肥瘦相间,最好肥的多点。烤羊肉串光是瘦肉不好吃,感谢在现代那会儿隔三差五便去吃回烤串的功劳,对这方面骆怀远还是有点研究的。 骆怀远把那一把用木签子串了的羊肉串呈扇形放在架子上烤,烤一会儿听到‘吱吱’冒油声,便换一面,等肉串烤得微白失去鲜肉的红色,他用手抓了辣椒粉均匀的洒在肉串上面。 一把羊肉串有二十来串的样子,骆怀远一分为二一手拿了一把,左右互相掸了掸,让佐料混合均匀,换一面再洒佐料,不时的翻转掸下。他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让一旁的严嫣和沈祁都看呆了,包括一旁刚才帮忙烧火弄得一脸炭黑的小安子。 小安子年纪小,脑袋反应慢,只知道出宫后四皇子便活泼了许多,没想到还会这手艺。 很快一阵浓香味儿扑面而来,骆怀远陶醉的嗅了嗅。因为佐料不足,他特意交代羊肉腌制的时候要放一些酒,此时香气中微微带了点酒味,更是浓香四溢。当然要是有孜然粉那就更好了,这东西去腥调味儿一步到位,保准让小王妃吃得自此对他死心塌地。 如果有人知道此时的他是这种想法,定会对他说,小子哎,你想多了! 羊肉串被烤得吱吱的冒油,油滴在火堆上,让火燃得更烈。骆怀远心里感叹刚才真是蠢了,早知道用炭不是更好,只是这会儿再换太过麻烦。 他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看着羊肉串的小王妃,心里幸福的喟叹了一口,小阿嫣等着吃呢,他可舍不得她等急了。 这会儿骆怀远满心满眼都是严嫣,可惜严嫣满心满眼的并不是他。人家之所以看得目不转睛,也是因为这行为实在太新奇了。 肉串烤好后,骆怀远先尝了一块儿肉,觉得味道尚可,才递给严嫣一支。 “阿嫣妹妹,你尝尝看好吃吗?” 一旁沈祁急道:“给我吃,给我吃。” 骆怀远不耐烦撇了他一眼,塞了一把给他,然后眼神都放在严嫣身上。 “阿嫣妹妹,你尝尝呗。” 严嫣接了过来,感觉似乎有点烫,并没有下口,骆怀远拿了过来,小心的吹了吹,又递给她,用那种极其渴望的眼神让她吃。 沈祁被烫得龇牙咧嘴,还在往嘴里喂,眼睛看着这边,总觉得这刚交的朋友看起来怪猥琐的。 严嫣被这小胖子看得有点窘,觉得他有点太殷勤了。可人家忙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的,她只能拿着咬了一块儿肉下来。 嗯,有点烫,但刚刚好,肉质极为鲜嫩,味道非常特殊。有点辣,但很好吃。 53|第53章 防盗章10(2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骆大哥,挺好吃的,你也吃呗。”其实严嫣是被骆怀远看得窘了。 “嗯,我也吃。” 小阿嫣,小嘴红红润润的,皮肤又白,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好可爱!小阿嫣小时候怎么能如此可爱呢,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骆怀远也塞了一串进嘴里,见一旁小安子眼巴巴的看着,胡乱塞了几根给他。 “阿嫣妹妹,你再吃……” 那边,沈祁七口八嘴把手里的肉串吃完,道:“骆怀远你烤得这东西还别说,挺好吃的,这是什么啊?” “羊肉串。” 在现代是风靡各类小吃摊上的美味,上直八十下至八岁,无人不喜无人不爱。当年骆怀远所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一家专门烤羊肉串的,口味特别正宗,与那些假冒伪劣的xj羊肉串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那时候的他,手头宽松点的时候,便会去让那老板烤上二十个串儿,两个羊腰子,来瓶啤酒,坐在街边对瓶吹,快活似神仙。 突然,那遥远的记忆不期而至,让骆怀远眼神有些恍惚。 “羊肉做的?” 骆怀远回过神来,那肯定了,要不叫什么羊肉串! 沈祁有点受不了骆怀远鄙视的眼神,摸了摸鼻子,转身自己去动手烤。准备也像刚才骆怀远多烤些的,骆怀远不让,怕他拿不准火候,烤老了。只给了他几支生肉串,让他练手。 “阿嫣妹妹好吃吗?” 严嫣点点头,因为那肉过烫,又辣,她不自觉伸出小粉舌舔了舔嘴角,哈了口气。 本来只是细微小的动作,放在骆怀远这厮的眼里却放大又慢动作,眼神都直了。当然他此时的想法并没有任何猥琐之意,只是觉得小王妃连舔嘴角的动作都好可爱…… 小安子看不下去了,偷偷的扯了扯他的衣角,“主子……” 骆怀远一把将他手扒拉开,把手里剩下的串都塞给他,继续对严嫣说:“那我教你烤?” 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的沈祁,严嫣玩心起爽快的点头。 严嫣去了火堆前坐下,骆怀远立刻占领了她身边的位置。一边一本正经的指点,贼眼儿也不拉下忙着。 此时的严嫣还没有日后的风姿,但也是个小美人胚子。白皙的小脸,尖尖的下巴,眉不若平常女子那般清淡柔和,而是年纪小小便初现锋利,浓重、飞扬,给柔美的小脸增添了一抹夺目的明艳。 按骆怀远猥琐的想法,他其实想让小阿嫣坐在他怀里,他抱着她握着她小手教她的,可惜他怕把小王妃吓跑了,只敢凑在一旁教她。 严嫣烤个肉,他比严嫣紧张多了,生怕火燎了小王妃雪白细嫩的小手。 可见他是想多余了,严嫣操作的很好,至少比沈祁好。 沈祁性子急,又掌握不住火候,不是烤焦了,便是烤老了。几下就不耐烦扔在一旁,要了严嫣烤的来吃。 骆怀远不着痕迹的把他挤开,道:“阿嫣妹妹好不容易烤点东西,你要抢来吃,我给你烤吧。” 说着,还顺手把严嫣烤的串抢来塞自己嘴里叼着。 明明烫得龇牙咧嘴,还就是不丢下。 看着在火堆前忙前忙后的骆怀远,严嫣感叹道,骆大哥虽行为奇怪了点,但人还不错。那肉串烤好后她便尝了一下,没有骆大哥烤的好吃,肉很硬还咸得厉害。 见骆怀远一边烤着肉,还不忘将嘴里叼着的三下两下吃进嘴里,严嫣默然,从长几上倒了一杯茶水,体贴的递了过去。 “骆大哥,喝口茶。” 顿时把骆怀远乐得笑眯了眼,根本没反应过来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 …… 一场烧烤下来,将几个吃得肚儿圆圆。 不光严嫣沈祁吃撑了,骆怀远忙着给两人烤之外,自己也吃撑了。包括小安子,也吃得在一旁只揉肚子。 沈祁向来随便,吃饱了便往毯子上一躺。 “骆怀远,你真会玩,这个野炊又好吃又好玩,以后记得带我一起啊。” “那是当然。”骆怀远嘴里说着,贼溜溜的眼睛却是严嫣身上转悠。 “行,你这朋友我交了!” 骆怀远敷衍的点点头,对严嫣说道:“阿嫣妹妹,你什么时候想吃,骆大哥还给你烤。要不就明日吧,咱们弄齐备点,烤些别的好吃的东西。” 严嫣还没说话,沈祁倒嚷上了,眼睛发亮,“还能烤其他的?” “你以为呢?今日是匆忙,只烤了肉串和鸡翅,其他还能烤的东西多。” 因为鸡翅这东西稀罕,只弄来了几个,几人羊肉吃多了,鸡翅少,差点没抢起来。不过沈祁吃得最少,他一个人抢不过两个人,骆怀远见严嫣喜欢吃烤得焦黄酥香的鸡翅,为了讨好小王妃,无耻的抢来都给了严嫣,美闻其名要爱护幼小。 “这种吃法倒新奇,骆大哥你从哪儿学来这么稀奇的玩意儿。” 骆怀远嘿嘿一笑,道:“自己琢磨的。” 沈祁道:“那可就说定了,明日我和阿嫣还来找你。” “欢迎之至。”就等你这一句了! …… 小安子能明显感觉主子今日的心情特别好,无他,浴间里那鬼哭狼嚎的声音便能知道。 刚开始小安子还以为怎么了,以为有刺客英勇救主去的,谁知进去却看到四皇子靠在浴桶里,头上顶了块棉帕子,满脸愉悦(实际有点可怖)的撩着水。 “小安子,你慌慌忙忙干甚?”骆怀远满脸疑惑问道。 “我、我……” 骆怀远当即明白怎么回事了,鄙夷的看了小安子一眼,“我显得没事哼个小曲,你以为怎么了?” 小安子哦哦了两声,委屈的看了主子一眼。还不是你那小曲唱得太恐怖,咱以为出了什么事。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不用你服侍。” 小安子走了出去,心中还在想四皇子什么时候会哼小曲了。 骆怀远靠在浴桶里,心中庆幸:幸好这小安子素来笨,要不然他可真怕在小安子面前漏了底儿。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上辈子小安子也是在骆怀远身边侍候的,他自是知道怎么敷衍他。 跟着他又想起今日见到的小王妃,心又开始冒泡泡起来了,激动高兴简直没法形容。 于是小安子刚走出浴间,身后又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极致不痛快……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 主子这都哼的什么小曲啊!幸好这院子夜里除了他和主子两个没旁人,要不然别人还以为闹鬼了! 鬼哭狼嚎洗了个澡,出了浴间,骆怀远又想起自己的脸。他专门去找了个镜子照了半天,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忍目睹。 “小安子,你快过来,这个有办法解决吗?”骆怀远指指胖脸,着重的地方在那处乌黑的眼圈上。 小安子为难的看看主子的脸,摇摇头。 “就没有办法让它不这么……”骆怀远龇牙咧嘴一下,嫌弃道:“颜色这么多?” 小安子冥思苦想,“奴才听别的小太监说,娘娘们经常是拿鸡蛋滚脸的,说是可以美白皮肤。” 骆怀远也依稀记得在现代那会儿听说过用煮熟的鸡蛋滚脸可以美容,说不定真有效? “你去找几个鸡蛋去,用白水煮熟拿来,记得要热的那种。” …… 于是一整晚,小安子就忙着剥鸡蛋给主子滚脸了,而骆怀远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一个劲儿让小安子继续来。 第二日,沈祁和严嫣再次见到骆怀远,却发现他的脸更肿了,本来脸上还能见点白皮的,这下白皮变成了红皮。两人讶然,骆怀远郁闷,才不想告诉两个是昨晚儿热鸡蛋滚多了,今儿个脸没见好,还疼肿得厉害。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打混过去,暗里对小安子龇牙。 都是你出的骚主意,罚你把那白煮蛋都给吃了! 小安子如丧考批,想死的心都有。那可是二十多个鸡蛋啊,他怎么吃得下! ==第20章== 几次下来,骆怀远就和严嫣两个混得很熟了。 骆怀远三世为人,既然存了心想和两人往熟里混,自然费尽了心思。只要钓住了沈祁这小屁孩儿,三次总有两次严嫣会来,这一点骆怀远深感欣慰,‘哄孩子’玩的郁闷自然让他抛之脑后。 尤其这清苑里清净,闲杂人不会来,三个凑在一起玩了几次倒也开心。 关于三个小家伙凑在一起玩耍,镇国公也是收到信的。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管家彭叔将清苑那边盯好了,别漏出什么风声就行。 期间沈祁和严嫣也问过骆怀远来历,骆怀远倒也没瞒他们,挑拣了些告诉他们。在他的说法中,他是个从小不得宠的皇子,受宠的三皇兄把他打了,然后就被父皇丢出宫了。 当然,这是忽悠小孩子的说法,反正沈祁和严嫣是信了。 沈祁的想法很简单,觉得这骆小胖真是可怜,居然被哥哥揍这么惨。严嫣想法倒是复杂多了,感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连皇家也不例外。 连着几日沈祁叫严嫣来清苑玩,严嫣都未到,骆怀远有点急了。 “怎么阿嫣妹妹又没来,我还准备今日咱们一起玩些别的呢。” 沈祁也蔫蔫的,他奉他娘的命,好好陪着阿嫣玩,逗她开心,可连一向反应慢的他都发现这两日阿嫣的心情并不好。 “小阿嫣这两日心情不太好。” 骆怀远一愣,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祁抠抠脑袋,憨憨的道:“还不是因为我小姑母,上次和家里闹了脾气,还把小阿嫣骂了。祖父发了怒,这些日子家里的长辈们心情都不怎么好。” 骆怀远有些怔忪,对于严嫣上辈子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还是一次严嫣醉酒后,主动和他讲的,再加上他暗里使人打听拼凑出来的。 综合起来,这就是一个渣男贻害家人的故事。 故事中的渣男有一个真爱,但因贪念正妻家中的权势,便娶了正妻。不过渣男会哄女人,把真爱弄进了自己府中,还让真爱和正妻成了好姐妹。 如若这是一个废材逆袭故事,也能说明这男人做人成功。可渣男为什么叫渣男呢,因为人品不好啊。借用了别人的权势,欺骗了别人的感情,让真爱暗里欺负正妻的孩子不说,之后自己发达了,便一脚把正妻踢了开。 彼时,严霆借着镇国公的势,立下了一个大功,光耀门楣加官进爵自是不提。没了爵位旁落的顾虑,严霆便渐渐不给沈奕瑶好脸了。而沈奕瑶因为严霆屡次和娘家闹翻,几乎到了不走动的地步,所有的苦只能自己受着。 那时候严霆还是有顾虑的,毕竟沈奕瑶姓沈,后面还有镇国公撑着,等他暗里投靠了晋王,晋王叛乱登基为帝后,严霆才露出了真面目。 是时镇国公府已经式微,晋王心胸狭窄,记着当年镇国公不肯投靠他之事,登基之后,表面上不显,暗里使了不少手段,而严霆更是落井下石,浑然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发达起来的。 镇国公有心护着自己女儿,无奈力不从心,自顾尚且不暇,及至上辈子骆怀远死之前,沈奕瑶病逝,镇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官职被一捋到底,只剩下了个世袭罔替的公爵帽子,甚至连家中那块令人垂涎三尺的免死金牌,也因种种坑害,用得仅剩下了一次。 镇国公之后的下场,骆怀远并不知道,但用想都知道不好,因为晋帝那人从来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而上辈子严嫣是不知晓这些事情的,包括沈奕瑶病逝,她也不知晓,那时候云王府的门户早已被晋帝暗中看守,又怎么可能让外面的消息透露进来,还是骆怀远早年埋下的几根暗线,才能知道外面的种种。 至于严嫣那里,骆怀远怕她难过,却是瞒了下来。最后他仅能做的也只是把手里仅剩的那几个人给了严陌,护在他身边,希望严霆没有心肠狠到连自己病弱的儿子都不放过。 骆怀远思绪随着上辈子的记忆翻腾着,直到沈祁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怎么说起小阿嫣的事,你倒是愁容满面了?”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咱们今日还玩儿吗?” “玩儿,怎么不玩儿!” 其实骆怀远哪里有心思玩,他去玩儿也是抱了其他心思。 之后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从沈祁口中套出了些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按着此时来看,那严霆如今仍在边关,还未得到战功,自然也没有之后镇国公从中出力的续爵三代。 有时候连骆怀远都不禁感叹严霆的好运,因大熙富国强兵,与大熙相邻的北夷一族一直未能侵犯。尤其近十多年有虎父无犬子的沈家长子宣威将军沈栋驻扎边关,更是打得他们不敢冒头。 骆怀远估摸了一下,又根据上辈子的记忆,推算应该是今年的冬日,因草原有一场持续甚久的暴雪天气,为求生路,北夷会偷袭平沙关,是时沈栋为妹婿开路,严霆带兵一举歼灭来犯者,甚至一路追击到北夷境内,斩首数万,如若不是天公不作美,说不定便打到了北夷的皇廷。 战报传来,朝野震惊。 要知道在太平盛世年代,想得军功那是极其不易的,而想进爵者必须得战功。当然,这其间肯定是有镇国公从中为严霆造势,及沈栋对妹婿避让的功劳,要不然凭他一个去边关没几年的新人,凭什么能从武将众多的边关冒出头。 说白了,还是沈家拿自家在军中的势力为他做人情,可惜喂了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至于严嫣娘是怎么和娘家闹翻的,骆怀远暂时也没头绪,不过这个不用追根究底,很多时候打蛇只需照七寸打便是,其他的再不用管。 骆怀远还记得上辈子他的嫣嫣提起严霆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也还记得病弱的严陌在府中受了气,已出嫁的王妃想去管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不怕不怕,我的王妃,既然我回来了,这辈子定然护着你顺顺遂遂,喜安平乐。 ** 吹牛自是不费力的,可真到了办事的时候,骆怀远才发现他什么都干不了。 一个刚被撵出宫的、不受宠的、还必须低调保命的皇子,能做的实在太少太少了,真他娘的憋气! 不过骆怀远倒不是逞能之辈,私下拿定主意,便卯着劲儿想把严嫣叫出来见上一面。 可惜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好办的,沈祁叫不出心情不好的严嫣,骆怀远又不能闯到后宅去。最后无法,骆怀远灵机一动,指挥着厨房做了点新奇的吃食,让小安子拿着去送严嫣了。 这事儿必然要通过彭叔,不过彭叔知道小安子是个太监,去趟后宅也没甚关系。至于那新奇吃食,沈祁也是有的,所以他只当是顺带给严嫣一份的。 小安子顺利的见到了严嫣,也顺利的把话带给了她。骆怀远做的很光明正大,说他邀请严嫣和沈祁一同游湖。 别看沈祁喊严嫣出来玩,严嫣不去。毕竟是亲表哥,而沈祁历来顽皮,他说是玩那么只是玩了,严嫣心情不好自然不想去。而骆怀远就不一样了,他是朋友,又是第一次主动邀请,严嫣顾忌对方面子,也必须得到的。 严嫣如期而至,沈祁却不在当场。 其实骆怀远耍了个滑头,中间打了个时间差,沈祁是会来,但那是之后。之所以会那么和严嫣说,也是想着两人关系毕竟不够亲密,又是正要避讳男女大防的时候,托词有个沈祁,严嫣也不会多想。 “骆大哥,祁哥哥怎么没到?” “他啊,估计耽误了,没事儿,我们先上船。等他到了,他坐另一艘去找我们。” 清苑有一湖,占地颇大,与府中其他水道相连,却又自成一隅。湖名为‘静’,碧波浩渺,甚是清幽。 此时湖畔泊着两艘乌篷小船,船尾站了两名壮实的婆子,一见骆怀远和严嫣便恭敬的问了好。 两人并小安子上了船,小船不大,长不过两丈,宽不过两米,刚站上去,微微有些晃悠。严嫣有点怕,她并不会水。 “阿嫣妹妹你别怕,没事的,骆大哥会水。”真出事了,我定是谁也不救,先救你。 两个婆子也笑着道:“嫣姑娘,老婆子两个也会水。” 严嫣这才放下心。两人去了船头,那里已经布置好,船头的位置摆了张四方的小矮几,矮几两旁各有一个矮矮的圆圆的小墩,“阿嫣妹妹,这船太小,有些简陋不要在意。” 严嫣浑不在意的过去坐下,小船很快便驶离岸边,往湖中心去了。骆怀远在对面坐了下,殷勤的拿出一些瓜果点心之类的摆出来。 “这湖景色极好,我游过一次后,就想着带你和沈小二过来见识一下。” 严嫣望了下四周,除了水就是水,有景色吗?骆怀远见她的神色,只是笑笑,用眼神示意她静候便可。鉴于这些日子对骆怀远‘很会玩’的印象,严嫣按下了心中的疑惑,等候惊喜。 很快惊喜便来了,不知小船驶向了什么地方,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荷花,远远望去无穷无尽仿若就连接着那碧蓝色的天。 近了又近了,很快千姿百态的荷花便纳入人的眼底。 如今正值六月,荷花开得正旺,长长的根茎骄傲的挺出湖面,有长有短,形式各异。有的荷叶平浮水面,碧翠欲滴宛如上等的碧玉盘,有的却是如婷婷少女在碧波上翩翩起舞,姿态万千。 荷花以粉、白、浅黄色居多,有的才开出几片花瓣,有的则是全开了,还有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像那娇娇俏俏的少女,欲语还休说着情话。碧绿色的荷叶映衬着各色的花儿,好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微风轻轻吹来,一阵清香迎面扑来,这并不是富贵人家惯常所熏的那种熏香,而是大自然的香,是最清新的,让人忍不住便放松了神经,沉醉在其中。 随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小船变了道儿,驶入这大片荷花之中。原来荷花与荷花的之间,在水底竟然隐藏着一条窄窄的水道,宽度刚好够这片小舟划过。船儿在水道中缓缓的划着,似乎一下子天地之间便静了,入目之间全是荷花,仿若人一下子便身处在荷花的海洋。 “真美啊!”良久,严嫣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 “那是当然,我选的地方能有错!”这货从来不吝于自己的得瑟。 严嫣看到面前这高她半头圆滚滚的小胖子,一脸得瑟的样子,顿时噗地一笑。 54|第54章 防盗章10(2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21章== 这些日子,骆怀远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正常,虽有些许处仍有些淡淡的青色,但总归比前些日子强太多。 圆圆的一对眼睛,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如若不是脸太圆的话,应该是个俊秀的哥儿,即使如此因年纪小,这肥嘟嘟的脸也不显臃肿,而是宛如婴儿肥那般可爱。尤其他的眼神极其灵活,滚动之间又平添了一股顽狡之意,让整张脸顿时活了起来。 “这处倒是挺好,又凉快又僻静,景色也美,也不知骆大哥是如何发现此处的,我居然没听祁哥哥提过。” 骆怀远得意一笑,“沈小二那家伙并不知道这里,此处是我新发掘出来的好地方。” 原来骆怀远为了勾着严嫣两个过来找他玩儿,可是破费了一些心思。吃的喝的玩的花样想了不少,连好玩的地方也没落下。 这地方还是他让小安子找园子里的仆从打听,一个守园子的婆子告诉小安子的。说此时来这里观赏正好,早些时候荷花未开,不够美,晚些时候荷花败了,就没什么看头了。 提起这一大片无穷无尽的荷花,便要说到镇国公府建府之时了,当时第一代镇国公沈痕划地建府,太/祖许诺京城之大,任其挑选。沈痕见此处有湖,湖中一池无边无际的荷花,便选了这一处。之后建府之时,整个镇国公府围着这湖建造,其间人工改造,少不了开道将水引向其他各处,而这原始之处却是从未动过的。 镇国公府有几处池塘,均与此处相连,其中也种植有各品荷花,但府中主子们所看到的却是冰山一角。而对于下人们来说,这荷花却不止是观赏之用,每年湖中起藕、采摘莲蓬,能身处其间,自然知道此处真正的美景在何处。 像他们此时置身的这处水道,就是下人们起藕采摘莲蓬之用。这水道太窄,仅够乌篷小船经过,而主子们历来游湖均是画舫,自然是见识不到此处美妙的。 骆怀远得知后,事先专门来踩过点,进来游了一圈儿,把他这个自认见识多的人都给看呆了,遂心心念念想把小王妃拐来玩,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这里安静清幽,坐上一会儿,心静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烦恼也没有了。” 严嫣似乎听出了什么,可去看对方,却是什么也没有,她轻轻吐出一口郁气,看着近处荷叶上的水珠点点。 四周很寂静,划船的婆子已经停下划船的动作,除了偶尔有鱼儿游动的水声,便再无其他。 “怎么样?不错吧?” 安静了半响,骆怀远出声打断严嫣望着荷叶发呆的动作。 “这里很好,谢谢骆大哥。” 骆怀远道:“我听沈小二说你近来心情不好,便专门叫你出来散散心。总是憋在屋子里,人会憋坏的。” 严嫣一愣又一笑,道:“骆大哥,你才多大啊,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和骆怀远一起玩,也不是第一次了,严嫣知道他素来是个爱搞怪的人,尤其他和沈祁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总会闹出一些好笑的事儿。严嫣不知道,一是骆怀远天性就不是个正经的人,二来沈祁和他都抱着想逗她开心的心思,自是搞笑不断了。 “那小阿嫣才多大啊,就这么愁眉苦脸的,小心老得快。” 骆怀远的表情与调侃腔调极为搞怪,让严嫣忍不住笑了又去瞪他。而他被小王妃瞪得心里爽歪歪的,面上还是保持着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样。 严嫣看着看着,就觉得他这模样眼熟了,再看看他不停转动的调皮眼睛,顿时大悟。 “好哇,你敢学我!”她捏着小拳头,就锤了骆怀远两下。 骆怀远眼睛发亮,抱头鼠窜。 “哎呀,女山大王发怒了,哎呀,要人命哟……” 嘴里乱七八糟喊了一通,还装出一副极为害怕的样子。明明严嫣都愣住了,他还自己玩得乐不可支。 见严嫣没了动静,骆怀远一愣,之后摸摸鼻子,嘴上干干的道:“嘿嘿,阿嫣妹妹,我和你闹着玩的。” 心里却是在狼嚎,好久没被王妃揍了,真是怀念啊qaq。 严嫣松了一口气,又嗔了他一眼。 这货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主儿,见严嫣不是真生气,嬉皮笑脸凑了过来,“阿嫣妹妹别气,我跟你闹着玩呢,嘿嘿……” 而后又是递茶又是端果子的,给严嫣赔礼道歉。 这么一闹,两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些。 瞅着机会,又感觉气氛不错,骆怀远问道:“阿嫣妹妹,能说说你心情为什么不好吗?咱给你开解开解!” 见严嫣望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讪讪的笑一下,小声说:“也是,很多事情都不能与外人知晓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船头,遥望着远方的虚空,表情十分萧索。骆怀远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无忧无虑十分快乐的样子,这般的萧索神态实在与他平时样子太不搭,严嫣眼神怪异的瞄了他一眼。 “我给你讲讲我自己的事儿吧……”这货一脸忧郁的开口。 抛砖引玉啊。 这把戏要是严嫣再大点,自然不好使,可如今她才十岁,正是对世间一切事物有了自己的见解,同时又有了自己的烦恼与纠结之时,有一个同龄人讲诉着自己的烦恼,也能存在一些开导或者引诱的作用。都是小盆友,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不都是爱互相倾诉心绪的吗? 不得不说,骆怀远对人性的把握是极其准的。 先是营造出一种让人轻松忘我的气氛,然后是借着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打消对方的戒心,拉近彼时的距离,然后再抛砖引玉拿自己当了范例,去引导严嫣心中潜藏的心思。所以当骆怀远把自己的事情讲完后,严嫣沉默了良久良久。 严嫣有些震撼,她早想到骆大哥那副样子出现在外公家里,自身处境必定不好,却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看来哪个家都少不了纷争,尤其以皇家最为惨烈。 “骆大哥,难道你、你……” “我什么?” “不难过吗?”为什么还能嘻嘻哈哈似乎完全无忧无虑的样子!如果换成了她,她简直不敢想象。 “难过又有何用,不难过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太高深,一时之间,严嫣只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 “可……” “阿嫣妹妹,你看那里——”突然,骆怀远说道。 严嫣顺着他手指望去,看到遥远空中一轮红日。太阳很烈,不仰头看还好,看久了便会眼睛晃得生疼,就想不由自主的流泪。严嫣并没有看太久,在快要流泪的前一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恍惚间,听身旁有人说,“你难不难过,它都在那里。你昨日哭,它在,你今日笑,它仍然还在。” 是啊,难过有何用,不难过又有何用,难不难过事情都在那里,不会因为你难过与不难过,而有任何的改变。 良久,严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望了对方一眼。 “骆大哥,你说的很对。” 骆怀远笑了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有一个人告诉我的。” “那他一定是个很洒脱的人。” “是啊,很洒脱。”骆怀远眼神飘忽的看着远处,喃喃着,“她爽朗,自信,敢作敢为……” 与她相识是在成婚之后,新婚之夜那日,他就被她扔出了新房。她知道他的声名狼藉,不愿与他做事实夫妻。刚好,他也不想糟蹋一个好女子,两人便相敬如宾。 那时候两人相处并不好,她太暴力,有时候挺好,有时候什么话不说便把他按地上揍一顿。之后久了,才知道她确实是挺讨厌他的,因为她不喜欢花心风流的男子。 彼时,他确实很风流,后院姬妾几十个。有初精后宫里安排教导人事的,有各处打着关心旗号送来的。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女人是从来不会缺少的物件,不管是无心还是别有居心。 总而言之,他全都接受了。 随波逐流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尤其上辈子在没见到她之前,他似乎从没清醒过。混着其实挺好的,混久了,人便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他两辈子第一次被女人打,便是她破的例。第一次很恼怒,两人很久不碰面,第二次觉得她怒中燃烧的美人面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炫得他睁不开眼。之后他便犯了贱,对她心心念念,又不敢上前,只有偶尔实在熬不住了,才故意在她面前晃悠几下。 而她心情好了,就当做没看到他,心情差了,便迁怒揍他一顿。而他或许为了犯贱,或许为了别的目的,情愿在她粉拳下鬼哭狼嚎耍宝逗乐,也不愿让她视若无睹。 久了,两人就熟了。他知道她的一些事,她也知道他的,然后便不知怎么成了朋友。 有一日,她很久没出现了,他有点想她,便去找她。当时她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似乎微醺,提起了往事,之后开口和他说了这番话。 说过,醒了,她便忘了,可他却记了两辈子。 严嫣恍惚的看着远处那荷花,淡黄色的花蕊上那蜻蜓,“那样,应该很好……” 骆怀远却是笑笑,嗤道:“好什么好,再没见过比她更言不由衷的人了,想哭就哭,装什么坚强……” 最后两句,他说的声音极小,严嫣并没有听见。 似乎真的很有氛围,也似乎感觉知道了别人的私事,不说自己的似乎有些不好,反正严嫣把自己的事也说了出来。说不被理解的难过,说自己内心的憋屈,说想要保护弟弟的决心,说这次破釜沉舟的忐忑,说了很多很多…… 世界仿若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静得出奇。不知怎么,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出神,都在发呆,都在想着别人的或者自己的心事…… ==第22章== 一阵水波声远远传来,不远处一艘小船向此处划来,沈祁站站在船上向这边挥手大喊。 骆怀远在心中c了声,道:“沈小二,你怎么来了……”这么快! 最后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便被沈祁喊声打断,“骆小胖,明明约好的,你居然先跑了,还带着小阿嫣。” 沈小二和骆小胖是两人各自起的绰号,沈祁对沈小二一称还挺得意,还拿回去对自己娘说了,而骆怀远却对这‘小胖’两字深恶痛绝。 “都对你说了很多次,不要叫我小胖,我这是富态,不是胖。”骆怀远一边跳脚,一边偷瞧严嫣的神色。 沈祁一个跳跃,从那边跳到这艘船上来,船本就小,一下子晃荡起来。船尾那边传来划船婆子的惊呼声,与小安子鬼哭狼嚎的喊叫。 “你这还不是胖啊,瞧你这肚子。”说着,沈祁还伸手摸了一把,“这么圆!” 骆怀远准备变脸,严嫣却是笑着道:“祁哥哥你干嘛这么说骆大哥,骆大哥这样——”她端详了一下,“挺可爱的。” 翻脸变为了笑,笑得眼睛都快眯没了。 “看着了没?看着了没?是可爱!没文化,真可怕!”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 沈祁叫道:“我识字的好吧!早就启蒙了,最近还准备去书院念书。”只是准备还没去,沈祁是不想去的,刚好严嫣在家里,他爹便大发慈悲让他这些日子在家里陪表妹。 骆怀远一脸鄙视的样子。 “嘿,骆小胖,这地方稀罕,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在这府里长大,自诩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是我不知道的,这处我居然都不知道!” 骆怀远得意一笑,道:“你会玩儿个什么!” 沈祁对他做了个鬼脸,伸手去摸一旁那荷叶与莲蓬,“这地方好,这地方不错。”他先拽了一片荷叶下来,看了看,顶在头上,又去拽那莲蓬。 其中划船的一个婆子笑着道:“少爷可小心了,别掉进水里。” “没事没事,我会游水的。” “那莲蓬可以剥开,那一颗颗便是莲子了。等再过一阵,荷花败了,便可以起藕了,那时候这片才热闹呢。” 沈祁拽了一个莲蓬下来,好奇的玩了两下,又拽了一个丢给严嫣。骆怀远用眼神示意他‘我的呢’,他嘻嘻一笑‘自己弄去。’ 骆怀远无奈,瞪他一眼,伸手去摘了个莲蓬,收回手之前触碰到旁边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他心中一动,连着根茎摘了下来。 回过身,他不经意的递给严嫣,“阿嫣妹妹,你看这花儿真漂亮,送给你。” 严嫣也没当回事,便接了下来,还顽皮的凑近嗅了嗅。 “香吗香吗?我闻闻。”骆怀远大嚷着,凑近了却是蚊声说道:“想解决吗?明日我还在这等你。” 严嫣一愣,突然就明白他说的什么。 骆怀远用自己的小弟弟发誓,他绝不是在引诱未成年少女约会,他真是解决问题,真是! *** 严嫣也不知怎么,就是听懂了骆怀远话里的意思。 甚至为此思索了一整个晚上,她矛盾的觉得骆大哥也才比她大了两岁,能如何解决,好解决的话,不会至今外祖母成日唉声叹气,可她又奇异的觉得骆大哥应该是有法子的。 严嫣并不是个墨迹纠结的性子,第二日又来到静湖。 有船在岸边泊着,船上有婆子。 “给嫣姑娘问好,骆少爷已经先去了,交代你和祁少爷要是来了,就让奴婢送您过去。” “麻烦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婆子笑盈盈的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昨日那处,骆怀远正躺在小船的船头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细草。 一看到远处小船上的严嫣,他便两眼发亮,以不符合他体重的矫捷之姿蹦了起来。 “嫣妹妹……” 要不要声音这么激动啊! 严嫣轻轻一跃,到了这边船上。骆怀远快很准的佯装去扶她,谁知人站得稳稳的,他只能讪讪的收回自己的小胖手。 两人在船上坐下,严嫣开门见山问道:“骆大哥,你昨日说的解决之法,说来我听听。” 骆怀远也没卖关子,他本就是想与她排忧解难的。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也不想她明明那么爽朗,内心却有那么深的伤。 他在心中斟酌了下,便开口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造成如今这种状况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这个严嫣真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娘那么糊涂,让她很憋屈,裴姨娘和她祖母很诡计多端,她很讨厌那个家…… “欲解其事,先寻起根源,只有找到了根源,才好解决问题。” 严嫣陷入沉思中,骆怀远眼中闪过一抹疼惜,看着她:“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你做好准备了吗?” “抉择?” “是的,端看你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严嫣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圆圆的胖脸,第一次没在对方脸上看到嬉皮笑脸的神色,很郑重。郑重得让她心发颤,她不自觉便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过了良久,她还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你说。” “最下策,不去理会,视若无睹,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有时候人会装傻,也是一种福分。” 严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强自镇定,袖下的手却是紧捏。 “这个不适合你,你做不到,要是能做到,此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骆怀远叹了一口气,又道:“中策,以势压人,只要镇国公给你撑腰,便什么都不是问题,等过几年你出嫁,所有的事便和你没关系了。” “你直接说上策吧,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这种内心最深层的剖析,让严嫣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忍不住便烦躁起来。 听到这句干脆果断的训斥,骆怀远怀念的眯了眯眼。 “上策啊,打蛇七寸,可以一劳永逸,但是你会很苦。” “苦?”严嫣一怔:“我不怕的。” 其实这些日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这些想法太细碎,太模糊,此时听到骆怀远说起这些,严嫣才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瞬间脑聪目明。 当然就算骆怀远不说,日后严嫣也会明悟,只是时间不等人,时机也不等人。如若真让严霆没了后顾之忧,那便失去了钳制他最好的手段。 骆怀远心中也很纠结,因为他知道如此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严嫣便会首当其冲,而她能受得住吗?毕竟那可是她爹,是她名誉上的家人!大熙可是以孝治天下,这种坑爹的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不孝’了。 你不怕,可是我会心疼,不是每个人面对自己的亲人,能做到完全的视若无睹的冷漠。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丈母娘’…… “你知道你即将会面对什么吗?”骆怀远的声音有些低沉,“有可能会是众叛亲离。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他也不知为何,居然说出了这样丧气的话。为了未来好,为了以后,他应该怂恿小王妃一鼓作气,可他就是不舍。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能糊涂如今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人的天性怎么能容易改变,能改的话,严嫣就不是严嫣了。 骆怀远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推寻本源,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明显,威远侯府五世而斩,如今可是最后一代了。” 那个‘他’,骆怀远并没有指名道姓,严嫣却是听懂了,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她僵着脸,没有说话。 “先断其源,才能截其流。”后面的话,骆怀远没有再说,严嫣却是懂了。 很奇怪,她居然懂了。她平时并不是太关心长辈们的事,却是细细碎碎总能到她耳朵里,而她居然也留了心,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这个问题,太深沉了。 严嫣陷入良久的深思。 …… 在严嫣深思的时候,镇国公也在深思。 他是老江湖,比严嫣乃至骆怀远都老道多了。其实当日他便有了那种想法,只是终究怕打了老鼠碰碎的玉瓶。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很多,老伴日日以泪洗面他也看在眼里。可妇人可以哭,男人却是不能哭的,问题终究必须得解决。 只是怎么解决,这个需要细细斟酌。 55|第55章 防盗章11(2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恍过神来,眼前是一大片姿态妖娆的荷花,伸手即可触,旁边是一个也看着荷花出神的人。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骆怀远点头,站起身叫来小安子,让他去吩咐划船婆子往回划。因为要说的话需隐蔽,连小安子都是被他支使了开的。 下船上岸的时候,严嫣真诚对骆怀远一笑,“骆大哥,谢谢你。” “不谢不谢……”你可是我的小王妃啊,话出口却是成了,“咱们可是朋友。” 严嫣点点头,便告辞了。 她的脚步很快,并没有一般同龄女孩儿那般慢步轻移注意仪态,却是看起来多了一种风风火火的蓄势待发。 她应该是懂了吧,他的小王妃,可历来都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呢。 ==第23章== “阿嫣,你确定你说的?” 镇国公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刚毅的外孙女。 明明是个还未及笄小女孩,明明长得柔美清艳,却让镇国公看出一股宛如飞蛾扑火的决然来。 他宠这个外孙女,并不是因为镇国公府女孩儿稀少,而是她是女孩儿却又多了属于沈家人一股气势,这股气势是连祁儿那孩子现今都没有的。 果断、干脆、刚毅、坚决,一旦认准便义无反顾。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严嫣紧抿着嘴点头,她当然知道,也明白。 “娘做了一辈子的梦,是该叫醒她了。” 不光是为了她,为了阿陌,还是为了那个她很爱却总是伤她的心的娘。严嫣曾想过,也许到时候,她可能会很伤心,但人怎么能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呢,总有梦醒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而那些作鬼的人,自然一个都不能姑息! “……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装傻确实能幸福,但这样的幸福难道不觉得悲哀吗? 镇国公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好,好,不愧是我沈茂山的孙女。”他拍了拍严嫣的肩膀,“比外公强!” 都明白的道理,都是当局者迷,却是这个外孙女比他果断。 “不是,是——”想到那人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之间的谈话,严嫣止住了下面的话语。 镇国公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留了心。 之后,严嫣离开,他招来人问了下,才知道外孙女来他这里之前去了清苑。 清苑,四皇子…… 对于这三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也是知晓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看问题的目光居然如此敏锐。 陛下在下什么棋,镇国公心中隐隐知晓。可身为臣子的他,却是不宜多言。 避开也好,避开也好,能避开是福啊!至于日后,就看他自己的道行了…… 镇国公不知晓的是,骆怀远看问题的眼光是很敏锐,但也是结合了上辈子的经验,而他只不过是拨开乱麻,从中抽出了一根线头。 至于那句‘做梦’之言,却是严嫣自身的感悟。 ** “阿嫣,你回家干吗?”沈祁问道,“在这里呆着不是挺好吗?” 严嫣从来是个果断之人,想好了解决的法子,便会认准去做。而她这次回去,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对外公外祖母及舅舅舅母解释完,转头还要对沈祁解释。 对了,旁边还有个看似镇定,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的人。 “我必须得回去,那里是我的家,更何况还有阿陌在家里。” 旁边有个人已经听懂了,沈祁却是有听没有懂。 “你回家不是不畅快吗?以前听你说过的,既然喜欢这里,你就住家里便是了。” “喜欢这里并不代表能住在这里,家那里总是要回的。” “行了行了,沈小二,嫣妹妹回家自然有她的道理!”骆怀远插嘴道。 “可姑母——” 沈奕瑶自那次离去,一直未有动静,威远侯府那里也没有人过来要接严嫣回府的动向。 这些严嫣都知道,可如她自己所说的,该回必须得回,该面对的也必须面对。那毕竟是她的家,虽然她不喜欢那里,但那里有她割舍不掉的人。 镇国公也曾挽留过严嫣,包括镇国公夫人与沈鼎两口子。都是明眼人,自然知道阿嫣回去面对的是什么样一副情形,也许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总是让人多了一种心疼与不忍心。镇国公甚至说了,就让严嫣以后住家里,什么都不要怕的话。可他们也懂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只是挽留没有强留。 “放心啦,那是我娘,也就是一时生气,不会打我的。”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很成功的把沈祁给哄住了。 而一直对严嫣要回家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的骆怀远,在沈祁败退之后,也说了一句‘真的必须要回去吗?’,眼神非常的不舍。 好不舍啊,有木有!为毛他冥思苦想给小王妃想办法,换来的却是小王妃离他而去,能不能不这么悲剧啊!小王妃回了威远侯府,以后可怎么见面! 可再让骆怀远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终究,人必须得面对现实,她是这样,他也亦然。 见骆怀远眨巴着眼睛一脸不舍的小摸样,严嫣也只当他在逗乐,她含笑道:“又不是离得远,隔三差五便能来。” 也是,那他以后可是要多多怂恿沈小二出头接小王妃来镇国公府,毕竟现在他可是要低调的。这么想着,骆怀远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瞄沈祁,沈祁虽是反应慢,但也是有所察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骆小胖嬉皮笑脸的扒了过来,“沈小二,嫣妹妹走了可就剩咱们俩了,真不好玩儿。” 沈祁感同身受,点点头。 “所以,嫣妹妹,你可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啊!” 两张同样可怜巴巴的脸,顿时让严嫣笑了。 ** 三姑娘回府了。 这个消息顷刻传遍整个威远侯府。 三姑娘回来的阵仗颇大,镇国公府陪同来了五六辆车。 其中有两车是装的各式各样吃的玩的用的,其他则都坐的是下人。严嫣每次从镇国公府回来都会带很多东西,下人们并没有惊疑,只是私下里议论镇国公对这个外孙女可真是疼爱啊! 严嫣不光带着镇国公府给她准备的两车东西,还带回一些镇国公府送给她的下人。这些人是严嫣开口要的,沈二夫人特意准备的,当然也少不了镇国公夫人功劳。这婆媳俩心疼外孙女(外甥女),可是颇费了不少心思。 人是由许妈妈带队送过来的,她和严嫣一起先去荣安堂拜见了老夫人。作为镇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这次又代表着镇国公府脸面的许妈妈自是有这个资格。 那日严老夫人让沈奕瑶去镇国公府调合,没一会儿沈奕瑶便回来了。回来之后并没有主动到荣安堂来,严老夫人不好当面询问,便让裴姨娘过去侧面问了两句。 沈奕瑶似乎心事重重,简单的说了两句事情已经解决了。至于她隐有心事的表情,裴姨娘也没在意,只当她回娘家被训斥了,还从中挑唆了两句,说如今这三姑娘背后撑腰的人太多,这日后可如何管教。 严老夫人本以为便没事了,没想到孙女回府居然如此大张旗鼓。 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人及门外台阶下站着的十多个下人,严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这镇国公府送来一大串丫鬟婆子到底是何意? 严老夫人脸上有笑,但笑容有些含着。 许妈妈也不是简单的,对严老夫人的不乐意视若无睹,只是笑着把圆场话说了。大体的意思就是说镇国公夫人实在心疼外孙女,年纪大了的人都是如此,巴不得把好东西都给小辈备齐了,所以便把这几个下人都拨了过来侍候嫣姑娘。 府里虽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好,可长辈之命难为,心想严老夫人是个明理人,定是能理解这种心情的,便厚着脸将人送了过来,并说既然是镇国公府送的人,这些人的月钱自是镇国公府出,就当是聊表歉意了。 别人把里子面子都说全了,也给严老夫人台阶下了,她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怎么你镇国公府怕我们府里苛责你家外孙女?这话一说可就是撕破脸皮了,也是把府里关严嫣之事放在明面上说,严老夫人自是没有那么傻,笑着便应下了,还拉着严嫣道已经说她娘了,以后定不能如此待我乖孙女阿嫣。 所有人的面子都全了,至少表面是如此。至于严老夫人胸口的那团郁气,那就靠她自己解决。 严嫣表情淡淡的,与严老夫人行礼退下后,便带许妈妈和那些丫鬟婆子转道去锦瑟院见了沈奕瑶。 看到久未见面的女儿,沈奕瑶表情淡淡的。也不知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至少严嫣从没在自己娘脸上见过这样疏冷的表情。 其实这母女两个蛮像的,都是那种不会做面上功夫的人,有什么都显露在脸上。严嫣见了沈奕瑶的表情,心中有些疼。 她懂得这是什么意思,母女两个终是有了隔阂。 幸好如今她已经想开了,隔阂便隔阂吧,现在没有日后也会有。 沈奕瑶让丫鬟给了许妈妈和那些丫鬟婆子们赏钱,便让她们下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与严嫣说话。 离开锦瑟院的时候,许妈妈临走前对严嫣说道:“三姑娘,妈妈倚老卖老说一句,母女没有隔夜仇。” 严嫣一愣,而后低头道:“妈妈,你不懂。” 她瘦小的身形在这深宅后院衬托下,竟显得有些萧瑟,许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忧心忡忡回镇国公府复命去了。 与此同时,一封家书从镇国公府递出,去往遥远的边关。 命运的齿轮已经缓缓转动,到底未来的命运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第24章== 严嫣带着人回了凝香阁,梅香和梅雪两个抱着她就是一通哭。 虽然两个都知道三姑娘去了镇国公府,一定什么事也没有,可就是挂心。 严嫣安抚下两人,又把带回来的下人引来与之见面。梅香和梅雪听说是镇国公府拨来的人,顿时如群众见到了组织,亲热的不得了。 其实她们两个包括严陌身边的莺儿燕儿,均是沈奕瑶当年那批陪嫁中年纪小的丫鬟,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镇国公府里当差。而这一批与她们都是同样的身份,甚至互相套近乎老一辈均都认识,自是没什么陌生可言。 凝香阁不大,但也不小。 正房是一明两暗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东间是卧房,西间是严嫣的书房兼起居室作用。三间大屋两侧各有一间耳房,左右侧有东西厢房各两间,后面还有一座抱厦。 严嫣身边的额例是两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并若干粗使丫鬟与婆子。以往也是这么多,如今身边又来了这么多镇国公府拨来的人,自是要减去些人的。 原本在院子里当差的下人都有些惊疑,三姑娘虽从不让她们近身,但在凝香阁当差却是极好的。上头三姑娘并不怎么搭理她们,梅香梅雪两个管不住,下面人自是天天自由。虽没有夸张到该当差的时候不在,但也是极为松散了。 一见来了这么多下人,又听说是镇国公府送来侍候三姑娘的,一些人脸都白了。 严嫣也不是个墨迹,当即把所有人都叫了来,让梅雪梅香两个挑挑拣拣,不符合府里规矩的都退了出去。 退到哪里去?这些她不用管,反正这些人都是别人安□□来的,谁安排的找谁去! 院子里一片哭嚎之声,这些下人按府里规矩,是到不了姑娘身边侍候的。可无奈有人开后门呀,再加上给裴姨娘身边得用的婆子丫鬟使劲塞好处,就分到了凝香阁来。而裴姨娘只要求严嫣身边的人都是她安插过来的就行了,三五不时给她递个信,规矩好不好,身份够不够,是不考虑的。 如今这些人被退了出去,等于被打回了原形,自是极为不甘愿。甚至有那泼皮之人在院中打滚哭闹,任人拽也不走。有哪些本就不想走之人,见如此,更不愿动了。 那来领人的管事婆子本是个厉害的,这会儿倒是装起怂来,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拿那些人无法,要是再流点汗就更像了。 院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起来。 严嫣坐在屋内,眉心直跳,她从来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这会儿自然心情不会好。 当然,她也清楚这会儿不是闹的时候,便命人叫管事婆子都把人领走,再闹腾就直接扔出去。 可惜,她的动作没旁人快,也没别人手下人多。不知谁通知了裴姨娘并沈奕瑶两人,裴姨娘‘伴’着沈奕瑶出现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裴姨娘皱着眉道。 她站在沈奕瑶左边靠后的位置,把一个姨娘或者副手的姿态扮演的很好。 那管事婆子面色窘然,道:“回姨娘的话,三姑娘要把这些人退回去,这不……” 那边打滚的一个婆子已经哭嚎起来了,“不是老婆子不愿走,毕竟也是侍候了三姑娘一场,什么话也不说便让奴婢们走。奴婢们怎么说也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怎么镇国公府的奴才便比我们高贵吗?来了便要撵人……” 一旁有丫鬟们附和。 “是啊,是啊……” “求夫人和姨娘做主啊……” 沈奕瑶面色犹豫,裴姨娘在她身后递了个眼色,那婆子的哭嚎声更大了。 “这里可是威远侯府啊,怎么能让外来人欺负了我们自己人啊……” 镇国公府来的那些下人们都心知肚明了,这摆明了是不想让她们呆在这里啊。不过毕竟训练有素,她们也只是站在没有出声,屋里站着的两个婆子悄悄的瞄了下严嫣的脸色。 这出戏要说没人主使,严嫣是绝对不信的。说不定便是老夫人或者裴姨娘见不惯镇国公府喧宾夺主,使出来想把这些丫鬟婆子挤兑回去的主意。到时候人回去了,旁的也不会说,只会说下人不服管教闹了矛盾,三姑娘护不住人。 这两个从来喜欢使些这种迂回的手段,也不知道累不累。 那两人累不累不知道,倒是严嫣真相了。这事确实让严老夫人极为不满意,不过她是不会当着镇国公府人面说的,便暗里交代了裴姨娘闹了这么一出。刚好凝香阁里这些人也不想走,两相一凑,正好! 未等有人进来传话,严嫣唰一下站起来,步出门外,也没去看沈奕瑶和裴姨娘,便走到那耍泼的婆子跟前。 “你不想走是吗?” 那婆子一愣,‘咚咚咚’就跪下磕起头来,样子极为可怜,“求三姑娘大恩大德,不要赶奴婢走……” 严嫣没有理她,单手持鞭指着那群闹事之人。 “你们也不愿走,是吗?” 暗褐色的软鞭蜿蜒曲折盘于严嫣手中,鞭子的手柄是以黑檀木所雕的蛇首,蛇口大张做噬人状,蛇目镶两颗极红极艳的红宝,亮眼而夺目,更显她纤手雪白如玉。 可没人敢忽略那纤小的手,那次三姑娘拿鞭子打人,虽很多人没亲眼目睹,但也都听了一耳朵,尤其有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暗中使人散播,更是人人尽知三姑娘凶名。 所以严嫣并不知晓,她这随意的一举动,其实已经吓到了不少人,以为向来脾气暴躁的三姑娘又要打人了。 并且打了还没人赔,要知道上次四少爷落水那事,看似三姑娘被罚了,可她大闹了一通,之后那些下人没一个能落好。三姑娘前脚被接去镇国公府,后面那些个人便被处置了。 扑通扑通,连着几声,又跪下几个,其余的也都跪了下来,本来扯着嗓门喊的,此时含着嗓音,抖索着嘴唇,“求三姑娘不要赶奴婢们走,奴婢们日后定然尽心侍候三姑娘。” 严嫣冷冷一哼,“哦,原来你们也知道平时侍候的不尽心啊,早干什么去了?” 那说话之人面色一僵,低垂下头,暗里有无数人腹诽她被人拿了话自是不说。 “一个个偷奸耍滑,当差的时候说小话,喝小酒,跑出去耍的,本姑娘是懒得理会,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严嫣缓缓的说着,锐利的眼神环视着地上跪的那群人。那眼神太锐利,气势又太足,竟让她们忍不住便低了头塌了腰。 “还有那些碎嘴子拿着凝香阁的事往外说的,本姑娘也不是不清楚。现在——别让我说第二次,都给我滚出凝香阁,走慢了的,到时候可别怪本姑娘不给你们脸!” 话音刚落,那些个丫鬟婆子也不敢留了,连滚带爬的往外面涌去,宛如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见此,别说沈奕瑶了,连裴姨娘也愣住了。 裴姨娘心中气怒那些丫鬟婆子不中用,面上还要装出不动声色,只是笑容有点僵。而沈奕瑶心中本就有气,觉得严嫣不服管教还怂恿爹娘嫂子训斥她,此时也对这女儿有些心灰意冷懒得再管那种心态,便只是看着没有开口。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又面向裴姨娘。 “裴姨娘——”这句声音很低柔。 “三姑娘。”裴姨娘低着头回道。 “你是祖母娘家侄女,又是我爹表妹。可你既然入了我威远侯府的大门,以前亲戚关系就不再论,现在你就是侍候我爹的一个妾。当姨娘的就应该有当姨娘的本分,我敬你是长辈,我娘也信任你将管家之事交予你。既然大家都对你寄予众望,你就应该好好理事,以后再往凝香阁里塞人的时候,麻烦选着点,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再有下次,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56|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卢明川回到大房屋子里后,一直没有说话。 胡氏见他脸色不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样,可到底是不是有事,也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罕见的,今天她没让小胡氏去做饭,而是自己去灶房里忙碌了。 晚饭做好后,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待吃罢饭后,各自回屋休息。 大冬天的,乡下人吃晚饭都早,这会儿外面天都还亮着。 胡氏洗好碗筷,将灶房又收拾了一遍,才关了灶房门准备回屋。刚踏出灶房门,就见卢广义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义小子,有事?” 卢广义叫了声大伯母,又道:“我来找三叔和三婶。” 他并没有多说,换以往没分家的时候,他肯定是会将来意说清楚,可自打分家后,卢广义见了大房的人,尤其是胡氏,说话总会几两分。 “你三叔刚回家……”正当胡氏还想说什么,此时三房屋子门从里面打开了,乔氏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道:“义小子,有啥事?进来说。” 卢广义进了三房屋子,很快又出来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三房两口子走出家门,笑盈盈地往外走去。 乔氏边走还边道:“老三,我跟你说啊,你今天可不能给我多喝了。你要是敢喝醉,今晚儿我就不让你上炕。” 卢明山一副我懒得跟你计较的样子,没有说话。 “我跟你说听见没?” “行啦,多事的婆娘!” 三房两口子拉拉扯扯就出了院门,背着身佯装要进屋的胡氏,脊背就是一僵。 胡氏深吸了一口气,撩开门上的棉帘子走进去,卢明川正盘膝坐在炕上。 他脸色十分不好,隐隐有些发黑。 卢明川自然听到三房两口子的对话了,老二家请了三房两口子过去陪客,没请他。若说之前卢明川还能宽慰自己,肯定是老二没想到这处来,此时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胡氏没敢去看男人,去里间卢广仁两口子的屋里,看了看小孙女妞妞,佯装笑着和孙女玩了一会儿,才又转身回屋。 卢明川依旧保持着方才那种姿势,盘膝坐在炕上,脸黑如墨。 屋里很安静,突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你跟我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妞妞的哭声,还有胡氏低声哄着女儿的声音。 胡氏心里一松,嗔道:“声音小点,别吓着孩子了。” 经过这么一出,卢明川也泄下气来,他压着嗓子道:“你跟我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胡氏一脸委屈,“能有什么事,之前在爹那里,我已经吃了一通挂落,若不是娘她老人家给我说情,恐怕爹今儿一天见我都没好脸色。可这事能怨我吗?外面围了那么多人,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和一群大男人挤去?等人散开了,事情也解决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不也是赶紧就回来跟爹说了。这做好不落好,里里外外都不是人,怎么一扯到老二家了,怎么全都是我的错了?”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你有前科。这话卢明川没有说出来,他也说不出口。 可他不说,不代表胡氏看不出来。她往炕上一坐,就哭了起来,“好哇,果然你是将我怨上了,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把事儿说清楚!先说月儿婚事那事儿,老二一家子埋怨我,你也怀疑我,可我的冤往哪儿诉?话是你娘说的,不是她提出这事,我能去昧着良心跟我妹妹提那桩婚事?婚事是你们家上杆子要成的,出了事都来怪我!我早就跟娘说了,小姑子不适合嫁去杜家,可她怎么说的,说小姑子平生就这一个心愿,说只要成了,她死了也感谢我。” “还有你爹,为了把女儿嫁出去,地都拿出来陪嫁了。当时我说什么了没有?我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想说出来揭人短。好嘛,这婚事成了,咱家又掏银子,又出力气,没一个人感谢我的。就因为那五亩地粮食的事,你爹你娘是怎么给我脸色看的,你也不是瞎子,肯定也看到了。为了你们卢家,我把自己妹妹家都坑上了,没关系,这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叫她贪呢!可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做事的时候没人感谢我,出了事,倒是都将我埋怨上了。” “还有大姐那事,不是大姐回来求咱们,我用得着泼下脸皮去二房那里帮她说话?好嘛,这下又成我煽风点火不安好心了,我那么费力气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家的人……”胡氏一面说,一面就嚎嚎大哭起来:“……卢明川,我现在算是发现你们家的人是什么秉性了,那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尤其是你爹,他自己要面子,不想去老二家解释,就使着你去,你去吃了冷脸回来,就找我出气,我胡桂花是欠你们卢家人的吗……” 卢明川一个骨碌起来,上前就捂住她的嘴。 “你说什么呢,这话是能拿出来说的!” “我又不是不能见人,有啥不敢说的……” “小声点,别让爹娘和孩子们听见了……” 堂屋这边终于没了声音。 里屋,妞妞还在嚎嚎大哭着。 小胡氏急得不得了,抱着女儿来回走着哄。 卢广仁埋怨道:“你掐女儿做什么?” 小胡氏瞪了他一眼,“你说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娘!”她被女儿哭得心烦,不免低声抱怨道:“你家里的人都一个德行,上面压下面,老的压小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进你们卢家来。” “当初我可没说要娶你,是你自己要嫁进来的。” 卢广仁一直不怎么看得上小胡氏,无他,皆因小胡氏长得不好。 小胡氏有些像胡氏,都是圆脸,胖身材,当姑娘的时候就挺丰腴的,嫁人后生了孩子,身材更是臃肿得厉害。卢广仁随了卢家人的好相貌,大高个,浓眉俊目,走出去也算是一英俊的小伙儿。自然觉得娶了小胡氏,有些亏待自己了。 “所以我才说我瞎了眼。”竟然听了大姑的话,嫁进卢家,本想着婆婆是自己的姑母,日子会好过一些,谁知道还不如嫁去别人家。 “不愿嫁,滚回你娘家去!” “好哇,卢广仁,你竟然这么说我……” 小胡氏将正在哭的女儿,往炕上一放,就扑去要打自己男人。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大家的,孩子哭得那么厉害,怎么不管管?” 是崔氏听到动静出来了。 外屋的胡氏赶忙应道:“娘,正哄着呢。”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胡氏也没进来,就站在门外低声斥道:“还不赶紧将孩子哄好了。” 两口子顿时也不吱声了,小胡氏赶紧抱起女儿,一下一下拍着哄她。 * 与大房不同,二房家里此时充满了笑声。 卢明山这人虽有些懒,但为人滑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能和梅庄毅韩进两人聊上几句。再加上有卢明海在一旁劝酒,一桌子五个男人喝得热火朝天。 “咱这里的酒就是带劲儿,进子你不知道,南面的酒喝起来就像他们那里的男人一样,软趴趴的,一点儿都不像咱们这边的男人。”梅庄毅道。 卢明山赶忙凑趣问南方那边到底什么样子,梅庄毅便开始讲了起来。 听了一会儿后,卢明山羡慕地咂咂嘴道:“看来那边比咱们这边富多了,哪像咱们这里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梅庄毅点点头,“这倒是,那边气候温暖,咱们这里太冷了。” “毅兄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跑那么远,听说你打算做买卖,不知道打算做什么买卖?” 一提到买卖这两个字,卢明山就眼睛发亮,他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擅钻营,尤其是在买卖上面。他作为一个小货郎,能将平日里在自己货挑子上买东西的妇人归类起来,然后按其喜好、习惯,择期上门兜售,不得不说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只可惜本钱太小,所赚有限,每个月能跑坏几双鞋,也不过只能混个温饱而已。 梅庄毅没打算多说,只是道:“想从那边贩些货回来卖,不过现在只是处于想的阶段,具体还要再看看。” “那敢情好,日后毅兄弟若是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提携提携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我再敬你一个。” 另一边,梅氏、乔氏以及卢娇月、卢广智和五郎坐在一桌。 梅氏道:“他三婶怎么没把几个孩子带过来?家里那边做饭了吗?若不然我让月儿去叫几个孩子。” 乔氏连声拒绝,“不用了,二嫂。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我想着这边有客人,我再带几个孩子来闹腾多不好啊,就没让他们来。你别担心,六郎有他两个姐姐照顾着,家里饭菜也是现成的。” “那就好。”梅氏也没再强求,又道:“今天这事还是要谢谢他三婶了,若不你帮着说话,咱们……” 乔氏赶忙打断道:“好了,二嫂,你就别说客气话了,再说我可就坐不下去了。”她佯装就要站起来。 梅氏一把将她按在凳子上,“好了,我不说了,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皆欢。 几个男人都喝了不少酒,不过韩进和梅庄毅素来是好酒量,自然是没事。倒是卢明海和卢明山两兄弟有些晕了。 卢明山让乔氏搀了回去,梅氏想留弟弟晚上在家里住,梅庄毅却说他刚回来,要回家一趟,免得爹娘担心,梅氏便没有再留他。 57|第57章 防盗章11(2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燕儿眼睛一瞪,“你急什么急,姑娘既然叫你们来了,自然是有安排你们的地方。” 那婆子低头瞪瞪眼,没敢吱声。她倒是不怕燕儿这个小蹄子,她怕的是坐在那里的三姑娘。 再也没有比她们这群在四少爷身边服侍的人,更为清楚这三姑娘了。当年三姑娘往四少爷这里安排人,她们暗里也有闹腾过。每次都被三姑娘压了下来,并且四少爷听三姑娘的话,自秦妈妈和燕儿莺儿来,便再不让旁人贴身服侍了。 不仅如此,有人闹腾,三姑娘前脚镇压,四少爷后脚便去夫人面前告状,撵走了几个,剩下的人自然老老实实。 严嫣准备开口,严陌拉了她袖子一下,“姐。” “怎么了?阿陌。” 严陌望了望下面那些人,对严嫣羞涩的笑了一下,“这是我屋里人,我来安排。” 严嫣想着弟弟年纪也不小了,她也不能总当弟弟的家,便点了点头。心想先让阿陌来,如果阿陌没办好,她再来处理。 你问严嫣会怎么处理,自然是全撵走了事,严嫣做事一向这么简单粗暴。 “那行,姐姐先回凝香阁去了。”严嫣还记着给严陌请太医的事,这事自然早办为宜。 严陌乖巧的点点头。 严嫣走后,严陌坐在酸枝木雕流云锦鲤床上,眼神默默的看着那几个下人。他用小手点了点那几个人,对莺儿说道:“你把这几个领去我娘那里,就说我不要她们侍候了,她们侍候的不好,姐姐又给了我几个人,以后就用她们了。” 那几人顿时哭嚎了起来,一口一个‘少爷不要撵我们’,又是下跪又是磕头。 这时,董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叉腰竖眉,“嚎什么嚎,还有没有点规矩!”眼神一使,镇国公府来的那四个丫鬟便冲了上来,连拖带拉并捂嘴的就把人拽了出去。 董妈妈跟了出去,在院子里大声训斥道:“在主子跟前就敢嚎,谁给你们的这个胆子,都想挨板子不成?” 她在镇国公府时便是管事的妈妈,平日里□□惯下面的人,一番呵斥,自有威仪。 能被燕儿三个联手便压了下去的,自然也没几个厉害的。(有厉害的,都被严陌告状撵走了。)被这般对待了一番,个个都吓得不敢再吱声。 见下面人都噤声了,董妈妈又换了一张稍微和善的脸,道:“主子想让谁服侍那是主子的事情,咱们奴婢们是不可多言的。既然主子下了令,大家也要认清现实。都别闹,好好的和莺儿去夫人那里。夫人念着你们服侍少爷几年,又不是犯错被撵,又怎么会亏待你们。难不成非要哭哭啼啼,闹得主子们都心烦了,那样能落好?” 都不是傻人,自然分得清好坏。难不成非要闹成‘犯错被撵’,或者闹得主子心烦,生了厌恶?更何况夫人一向疼爱四少爷,以往那几个刺头不也是四少爷一说,夫人便把人换了吗?奴才们哪能犟赢主子! 见这几个人都变化了神色,董妈妈才示意莺儿领她们走。 屋里,燕儿眼睛发亮,一拍手,道:“少爷,真是解气啊。” 坐在床上的严陌,仍是羞涩的笑着,也不说话。 *** “这镇国公府实在是太过分了!” 都过去好一阵子了,严老夫人心中那团郁气还是没消。再加上裴姨娘从凝香阁过来,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更是让她气堵。 “这老的仗势欺人,小的也仗势欺人,日子还能过吗?!”严老夫人对案几又是一拍,只听几上茶盏果碟哗啦啦直响。 “可不是!”裴姨娘抽泣道:“刚才侄女那会儿可被窘死了,夫人也不帮着说一句,任那三姑娘踩我,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辈啊。” “每次从那边回来,她便作妖,都是那边人挑唆的,狗仗人势的小东西!”严老夫人并没有觉得,骂自己孙女是狗,那她是什么呢? 屋子里静得厉害,只剩下裴姨娘的啜泣声。 “行了,你也别哭了,再熬段时间,霆儿上次捎信回来,说很快便有眉目了。”严老夫人说道。 裴姨娘眼睛一亮,凑近跟前,“表哥有把握吗?要知道军功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严老夫人得意一笑,“那沈栋可是霆儿的大舅哥,能不护着帮着他吗?有在军中经营几代的沈家帮忙,无需担忧。” 说出这话的她,似乎忘了刚才正是她在大骂镇国公府仗势欺人的。 “那就好,只盼表哥能得了军功回来,光宗耀祖,延续荣光。” ==第26章== 威远侯府如今有三房人,与二房、三房嫡出不同,大房的严大爷并不是严老夫人亲生的。 当年严老夫人婚后两载不孕,好不容易有孕,又生了个女儿。当时真可谓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了不让婆婆借口给夫君房里添人,严老夫人便在身边选了个老实的丫鬟开了脸抬了通房。 那通房运气非常好,没多久便有孕了,十月怀胎产下一男嗣,就是严大爷严郅了。因是‘我方’人士,加上那通房也是个聪明人,孩子生下来便主动抱给了严老夫人,严老夫人见此,也没有动什么去母留子的心。 毕竟,一来她不是不能生,二来大熙重嫡庶之分,一个庶出的怎么也越不过她孩儿前面去,再加上这通房一家子都是严老夫人的陪房,身契都捏在她手里,自然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也许是严郅天生有那个带子运,严老夫人养了他没多久,便再度有孕。这次生下了一个男丁,便是嫡出的二子严霆。 生下严霆后,严老夫人并没有将严郅丢在一旁,还是放在自己房里养着。那时候上有公婆,左右还有妯娌姑姐,贤良淑德这是必须的。 跟着没两年,严老夫人再度有孕,这次还是男丁,便是严三爷严瞿。 养了这么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的,严郅虽是庶出,但一直养在严老夫人屋里。及至日后长大,也是先认嫡母,后才是姨娘,并且对自己姨娘也是不冷不热的。 这让严老夫人很满意。 及至之后,公婆相继去世,自己丈夫成了威远侯。再到丈夫病重去世,儿子严霆成了威远侯。威远侯府两度分家,严郅这一辈有几个庶子,在前威远侯去世之时便被分出去了,如今潦倒度日。 而严郅这一房仍还在威远侯府里好好的呆着,智慧那是必须的,敏锐的目光也是不可缺少的。 二房最近闹得这一出出,自是没逃过大房的眼。 不过他们毕竟不是威远侯府主枝,又是精明人,自然不好搅合在其中。尤其大房严大爷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很多时候严大夫人薛氏即使看出什么也只是装聋作哑,只在她该出现的时候才出现,至于其他时候便是个隐形人。 像此时,就是他们大房该出现的时候了。 “快去,找三姑娘玩儿去,她从镇国公府回来,据说带了好几车东西。你去了嘴巴甜点儿多哄哄你二婶,少不了你的好处。”薛氏对女儿严茹说道。 薛氏长得长条脸,细眉细目的,一双嘴皮子薄得像刀片似的。此时满脸带着笑意,眼中含着精光。 大姑娘严茹扭扭捏捏的,她今年十一,长相肖似薛氏,眉目清淡,看起来颇为文秀。虽是她心中也是有着这样的打算,但就这么被自己娘赤/裸/裸/说出来,总让少女有种羞恼的感觉。 “娘,你说什么呢!” “嘿,你这孩子,娘还不是为你好。你二婶从来大方,哪怕弄匹缎子回来,娘也能给你做身见人的衣裳。” 大房在威远侯府过得并不算好,终究不是亲生的,虽是担着威远侯府大爷的名,但不管在府外还是府内,没人把这‘大爷’当成盘菜。大房日常用度虽跟着公中走,但光凭每月所发的分例哪能支撑起这勋贵之家的门头。 当年沈奕瑶管家还好说点,那是个傻的,从来不会见人下菜。轮着裴姨娘了,手头便卡得特别紧,像衣裳这类,除了一人一季四身衣裳的份例,再想其他,可以,自己拿钱去做。 侯府里的日子自然是富贵的,一身衣裳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薛氏历来是个抠门的,怎么舍得花自己银子去做衣裳打首饰什么的。这不,瞄准了沈奕瑶是个大方的又是个手散的,每逢这个时候便使着严茹去二房那里。 “把严玲也带上。”临走前,薛氏说道。 严茹别扭归别扭,还是带着庶妹去了锦瑟院。 ** 严嫣交代下去往镇国公府那边递信,外面便有人传大姑娘和四姑娘来了。 她皱起眉,心中有些不愉。 严茹来干什么,她心中有数,只要她每次从外公那里回来,或者外公舅舅们给她和阿陌送些什么好东西了,大房这两个姑娘来的比谁都快。 瞅着她娘面软,讨好话不要钱似的扔,然后她娘便会做主送她们一些东西。之后她娘便会想起给了大房两个姑娘,其他人不给不好,便会给其他人也送些。 威远侯府一共有七个姑娘,大房的嫡出大姑娘严茹和庶出的四姑娘严玲,二房这边除了严嫣,还有裴姨娘庶出的二姑娘严倩,与吴姨娘所出的五姑娘严婵,三房的六姑娘严娟七姑娘严霞。 镇国公一家是很大方,尤其对严嫣这个外孙女(外甥女)疼爱,隔三差五便会送些吃的玩的穿的戴的这类东西过来。可再怎么大方也经不起沈奕瑶的手散,很多时候外公那边送的玩意中有很多严嫣也非常喜欢的,却是一个都落不下。 以前还小的时候的严嫣当然闹过,可沈奕瑶说了,一家子姐妹要相亲相爱,严嫣还能说什么?并且她也不是个小气的,她娘给了就给了吧,只是次次这样,总是心里觉得郁闷。 幸好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许妈妈直接差人送到凝香阁来了,根本没经过锦瑟院那里。 严嫣叫来梅香,问她东西都归置好了吗?梅香明白其中的意思,点点头。 这时,严茹带着严玲走了进来。一个叫三妹一个叫三姐,很是亲热。 “三妹一走便是大半个月,听说你回来了,大姐便来看看你。” 严茹端着浅笑,来到一旁的直背交椅上坐下。她穿着海棠色薄缎纱衫,下着葱绿色褶裙,小随云髻上别着几朵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簪花,垂着一对儿白玉耳坠,一派大家闺秀的文雅做派。 比起喜欢端着的严茹,严玲要活泼多了,她今年九岁,生得娇小玲珑,面相可爱,小嘴儿也甜, 一走进来,便亲热的凑到严嫣身边。 “三姐姐,我可想你了,你怎么才回来啊,镇国公府是不是很好玩,下次再去把我也带上嘛。” 她身着一身的嫩绿色缂丝裙衫,梳着垂髫双环髻,发上簪了一朵小绒花。衣裳的料子看似很好,但看那半旧的成色,一看就是捡了严茹穿小的衣裳改的。 严大夫人薛氏历来是个精明小气的,对大房的这个庶出的四姑娘并不太好,总是把严茹穿小了衣裳给她穿,而严玲的分例她则是转头给了严茹。也就造成严茹日日穿新,而严玲总是捡她不穿的衣裳来穿。 阖府上下都知道,但现今已经没有人说了,只要有人说,薛氏便会在对方面前哭穷诉苦,说大房条件实在困难,大爷的俸禄还不够他自己日常开销,府中发放的月银根本不够使。别说四姑娘这个庶女穿旧的了,她这个当嫡母的不也是穿旧吗,这倒是事实,大房中能穿得稍微鲜亮崭新一点的女眷,也就是严茹。 要是那人再说,薛氏便会舔着脸说,要不您给两匹布料,让严玲的姨娘回去给她做身衣裳。 有人给过,转头严玲还是穿的如此。次数多了,便没人再提这事了,就都当做看不到,反正你们大房都不介意丢人了,别人能说什么。对于薛氏这个破落户的性子,厌烦归厌烦,面上还是要给彼此留点面子的。 这严玲虽小,可也是小精怪,严嫣和她打交道次数不少,对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小小年纪心眼就多得很,也不知是她姨娘教的,还是大伯母教出来的。 严嫣眉眼淡淡,没有理她,严玲倒也不介意,笑嘻嘻的就坐在了严嫣的身边。 梅香梅雪奉上了茶和果子,这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和严嫣说着话。 严嫣素来不喜欢和这两人一起,所以也没什么话说。不管她们说什么,她都是眉眼淡淡的,爱理不理。 这两个年纪都还小,就算特意找些话说,没人捧场,说多了也会没劲儿。 严茹给严玲使了一个眼色,她是嫡女,自然要注重自己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她行走便带上严玲的道理,不合身份或者不好的便怂着严玲上。而严玲,自己和姨娘都在大夫人手下讨饭吃,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给人当跑杆子,心里憋屈这是自然的。 “三姐姐,听说你带回了不少的好玩的玩意儿,都有些什么啊,拿出来给妹妹瞧瞧呗。” 严玲的眼睛很大,睫毛也长,俏皮的鼻子,粉嘟嘟的唇。看起来可爱天真又烂漫,着实令人不忍拒绝。 可惜,严嫣太清楚这面孔下是什么了。她要是拿出什么东西来,严玲定然便会拿着东西摆出依依不舍非常喜欢的样子,撒娇的叫着三姐姐说自己很喜欢。严嫣上过当的次数太多,早就不吃她这套了。 只是严嫣有些奇怪,平时她们可是喜欢去她娘那里套近乎的,怎么今日跑她这里来了。严嫣不知道这两个其实去过锦瑟院了,只是沈奕瑶没见她们说自己身子有些不舒服,既然是找三姑娘,便去凝香阁吧。 58|第58章 防盗章14(25号下午5点前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些布料首饰之类的。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时候,还玩个什么小玩意儿。” 严嫣的表情很淡,明显能看出不待见。 严玲看了严茹一眼,就说不要来凝香阁了,这严嫣从来不好糊弄,还是通过二婶比较便宜。严茹当然懂这个道理,可二婶身子不舒服,她们总不好跑个空,便来了凝香阁。 “三妹的外祖家真是疼爱三妹啊。”严茹说道,满是羡慕的口气。怎么她就没一个位高权重又疼爱自己的外公! 大夫人薛氏出身并不高,娘家只是一个六品散官。在京城这种小官多如牛毛,没什么油水不说,每年的俸禄还不够一家子嚼用,哪里有东西贴出嫁女儿的,不找薛氏贴娘家都是好的。 严嫣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两人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她虽是脾气不好,但也没有赶自家姐妹走的道理,只能坐在这里干陪着。 气氛有些凝滞,梅香见姑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悄悄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过来禀事,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直到此时,严嫣开口道:“大姐四妹,你看我这刚回来,院子里又刚换了批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们了。” 严茹和严玲只得站起身告辞,走出凝香阁大门才露出满脸不甘的样子。 “呸,还事情多,装什么大人。” 严玲听到严茹的小声嘀咕,也没说话。 严茹两人走后,严嫣道:“梅香,多亏你机警,她们再坐一会儿,我就要发火了。” 梅香笑了一下,“就知道姑娘快耐不住了。” 其实严嫣并不是耐心不好,而是她历来讨厌这种别有目的,她生性爽快,做事直来直去,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她心情好了不介意大家分享,可拐弯抹角的来,便让人觉得打心底厌恶了,尤其这大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梅雪皱着眉道:“这大姑娘和四姑娘真是的,大夫人也不管管。” 严嫣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呵呵两声,“这就是管出来的。” 梅雪点点头,心道也是,可不就是大人教唆的。 一旁的依云依梦还有些不明白,梅香想着日后要一起当差,了解些内情也比较便宜,便告退带了两人下去做‘讲解’了。 不过严嫣也知道,这事儿不算完。薛氏那人历来幺蛾子不少,更何况还有个不介意给人添点小堵的老夫人在那里。 ==第27章== 次日外面天还没亮,严嫣便起了。 从她五岁习武开始,每日卯时起,练一个半时辰的武艺,这是几年来雷打不动的惯例。凝香阁的奴婢们也都知晓三姑娘这习惯,所以早早便燃灯准备早膳热水,以备严嫣之用。 严嫣刚习武那会儿,在府里是有个小演武场的,前两年被人挑唆让她娘给封了,严嫣便把自己的练武场地换到凝香阁后面的小院子里,那处面积并不大,但好歹是自己的地方,大门一关,任谁也管不了。 先是热身跑步,然后是扎马步并梅花桩,之后便是打一套基础拳法及练习鞭法。一套下来,刚好一个半时辰,而天上东边也早已泛起了鱼肚白。 严嫣身穿窄袖正红色劲装,束腕绑腿,下蹬一双红面白底的小马靴。玉颊绯红,双目澄亮,掉落下来的头发汗湿贴在脸上,虽是如此,她却是连喘都未喘一口的。 蕙娘见严嫣停下,便拿了一块棉帕子走上前。 “三姑娘,先擦擦汗,你这鞭子练得越来越好了。” “还是没有蕙姨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蕙姨这种地步。” 严嫣是见识过蕙娘的武艺,不说那鞭子使得行云流水气势骇人,光那身登峰造极的轻功便让人垂涎三尺了,只可惜严嫣和蕙娘习了五年,也就是爬树敏捷点罢了,还做不到蕙娘那种翻墙入院如履平地。 蕙娘抿嘴一笑,将帕子放在一旁的托盘上,道:“三姑娘您身份高贵,习武并没有什么用,学些粗浅的便好,蕙娘的功夫并不适合你。” “为什么?” 以往严嫣每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蕙娘总是不说,今日却是沉吟半刻,道:“蕙娘的功夫,是杀人的功夫。” “杀人?” 蕙娘点点头,眼神沉着。 这‘杀人’二字,让蕙娘说的极其淡然,仿若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只有此时这个敛尽锋芒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才显现出那点特别出来,一改平时在威远侯府里的低调不起眼。 听蕙娘如此说,严嫣只是惊讶,却并不惊疑,因为对蕙娘的身份,她还是知道些许的。 蕙娘并不是普通人,这么说吧,蕙娘是江湖人士,早年与其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高手,提起‘鸳鸯双煞’不能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也算是鼎鼎有名。 当然,这也是江湖圈子里的名头,在外面人来看所谓的江湖,也不过是一群下等人刀口舔血混口饭吃罢了。 他们有着很好的武艺,有占山为匪的,有自己拉帮结派的,也有为富贵人家卖命的。而蕙娘与其丈夫早年就是为一位大盐枭卖命,奉为座上宾。 历来做私盐的都是大买卖,暗里眼红的嫉妒的想分一杯盅的不再少数,而明面上官府打击私盐贩子也是不遗余力。功夫再好,双拳难敌四手,所以在官府来看,提到这些混江湖的,只会不屑一顾。 一次,鸳鸯双煞在为主子排除异己,那大盐枭不查,所杀那人在官府中有大背景。鸳鸯双煞被官府各路追捕,而那盐枭为了明哲保身把两个扔了出来做替罪羊不说,暗里还派人追杀想杀人灭口。 鸳鸯双煞仓皇而逃,蕙娘的丈夫在逃亡过程中为了保护怀孕的妻子被盐枭派来追杀之人所杀,蕙娘也是流产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危急关头,蕙娘被人救了,救她之人便是早年镇国公门下的一名家将,当地的一名卫所指挥使。 这名指挥使本是追查那盐枭而来,机缘巧合救下蕙娘,蕙娘当时失子丧夫,万念俱灰。报仇心切下,把她所知那盐枭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并许诺一旦帮她报了仇,自此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早说了,官府之人是不屑这些跑江湖的。 这里就要说到严嫣五岁那年练武之事了,毕竟是女娃,请男性师傅教导总是诸多不便,镇国公便起了想给外孙女找个女师傅的念头。这年头妇人习武本就凤毛麟角,更不用说还要是那么回事的,所以这事就被镇国公安排了下去。 于是蕙娘便通过那指挥使到了镇国公的手里,经过各种考验与观察,又到了严嫣身边。 严嫣一起先是不知晓蕙娘身世的,还是日子处久了处出感情了,蕙娘一点点告诉她的。 对于蕙娘来说,世间本是毫无挂念,剩下唯一的念头便是报恩。来到严嫣身边,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是感情动物,尤其严嫣那时候还是个小娃儿,这五年的相处下来,小女娃长大了,而蕙娘私心里也早已将严嫣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疼。 在她来看,三姑娘是大家小姐,这大宅门里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什么武艺,行走皆有随从,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必去吃那个苦头。所以这几年,她仅仅是教了严嫣基础功夫,然后便是一路软鞭子。有个什么意外,自保有余,再深些却是没必要。 “那阿嫣可以学吗?” 蕙娘微微皱起眉,“三姑娘为什么想学这些?这与你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严嫣眉眼间有一丝低落,“你看我学什么都不行,女工不行,更不用说那些熏陶气质的什么琴棋书画了,人总得有一门精通吧,既然喜欢那自然要学到最精。总不能日后人问我,你精通什么,我回转反思皆是不中?!” 说到最后,她洒然一笑,可见是想开了,并且有了决定。 “会很辛苦的。” “阿嫣不怕吃苦。” 这个蕙娘也是赞同,很少有女孩子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拉的像三姑娘这般练武的。 “夫人可能会不愿。” 其实沈奕瑶又有什么时候是愿意的呢,她一直不愿严嫣习武,觉得这样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严嫣之所以会习了五年,早两年靠镇国公挺着,这两年则是严嫣瞒着学。沈奕瑶训过骂过,均是无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那从明日开始,蕙娘教三姑娘。” 蕙娘答应的很爽快,其实终归究底,习武之人都对找一个好徒弟有着执念的。同为女性,三姑娘资质好毅力也好,学她的功夫自然事半功倍。换个身份,蕙娘早就收下这个徒弟了,也不会一直犹豫至今。如今见三姑娘自己要学,她自然也不会矫情。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沐浴更衣,等会还要去荣安堂请安。” …… 严嫣去沐了浴,换了一身水红色梨花刺绣的上衫配月白色云雾绡罗裙,梅香和梅雪两个一个服侍她梳发,一个拿着玉兰香膏与她擦脸。严嫣现在还小,自然不需要涂脂抹粉,只用擦些滋润皮肤的香脂便可。 梅香给严嫣梳了一个双平髻,插上一对赤金缠丝玛瑙花小流苏钗,梅香还想再插一支蝴蝶簪,被严嫣制止了。她历来不爱带这些累赘,有个一两样点缀便可。 梅雪口中叹道可惜,说姑娘首饰那么多,总是不带,压在首饰匣子里可惜了。 严嫣的首饰确实很多,先不提府中的分例,沈奕瑶给女儿准备的,光是镇国公府那里送来的就戴不完。严嫣有一个很大的首饰箱子,小紫檀木的,上下一共五层,塞得满满当当,还不算妆台上放的这两个小点的首饰匣子。 收拾完毕,严嫣带着梅香梅雪出门了。以往每次去请安,严嫣会先到锦瑟院与沈奕瑶一起,今日她却是生了犹豫。 想了又想,她还是去了锦瑟院,谁知到了后却得知她娘已经先行去了荣安堂。 严嫣眼光闪了闪,调头又去了荣安堂。 荣安堂作为历代威远侯及其夫人所住的正院,自然不同寻常。五间五架的正房,两边各有三间耳房,左右两重厢房并前后抱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派宏大。 以前荣安堂并不叫荣安堂的,是由历代威远侯入住后命名,可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有一个名字叫做‘正院’。 大熙建筑讲究中正平稳,尤其富贵人家宅邸更是诸多讲究。每个宅邸均有一条中轴线,从宅邸前院也就是外院,到内院(后院),代表的特殊寓意或者重要的建筑均是建在中轴线之上。例如前院威远侯日常办公理事的忠正堂,还例如后院的荣安堂,不光取立身中正之意,也有正、中之寓意。 按理说,正院这处作为现威远侯夫妇所居住的地方,应该是由严霆和沈奕瑶居住的。但前威远侯逝世,威远侯夫人裴氏寡居,现威远侯严霆至孝,不忍母亲离开她与父亲所住多年之处。便另辟新院,取名‘锦瑟’,与现威远侯夫人沈氏居住,这处则仍是由老夫人居住。 这种情况在现今来看,也不是没有,毕竟以孝为先,但许多长辈均不会如此‘不识趣’。这个道理就好比代表着皇后寓意的凤栖宫,太后只会住在慈宁宫,而不会霸着皇后的凤栖宫一样。它不光是一个住所,也是代表着身份地位与立身正稳之意,更是代表着长辈对你的一项认可。 严嫣开始懂得这些世俗常理之时,看着这‘荣安堂’便心中怪异,这两年除了心中怪异,又多了一分讥讽的味道。 看一个人,不要去听人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人做了什么…… 这句话是镇国公闲暇教导沈祁时,被一旁的严嫣听了一耳朵,由此便记下了。 渐渐的,看得越多,她就越觉得里头所含寓意的复杂。对于人性复杂的理解,也是由此起步。 59|第59章 防盗章15(2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28章== 因着去锦瑟院耽误了一会儿,严嫣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了。 最上首处的紫檀镶楠木山水图罗汉床上,坐着满面慈祥和蔼的严老夫人。下首是两排紫檀透雕卷草纹藤方椅,上面坐着大夫人薛氏、二夫人沈奕瑶及三夫人陈氏。 薛氏两边是坐着小圆墩的大姑娘严茹和四姑娘严玲,后面站着严玲的生母王姨娘。三房的三夫人陈氏是个体态娇小玲珑、面容俏丽的女子,她身边两张圆墩上坐的是六姑娘严霞七姑娘严娟,这两个都还小,一个七岁一个六岁,雪□□嫩的,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沈奕瑶坐在左首最上侧,右边坐着吴姨娘所出的五姑娘严婵和二姑娘严倩,裴姨娘与吴姨娘站在她身后。 像这种场合,姨娘们都是没有座位的,哪怕是裴姨娘。 三房人泾渭分明,威远侯府所有有名分的女眷都在此。 三少爷严弘也在,他坐在老夫人的罗汉床上,被老夫人揽在怀里。威远侯府的规矩是男丁过了十岁便不用日日晨昏定省了,免得耽误学业,隔三差五来一次便好,严陌本应也在,但他如今卧病,今日并没有来。 老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每日请安的时候,荣安堂是最热闹的。 严嫣对老夫人行礼问安,又对薛氏及陈氏这两位伯母婶娘行礼问好,便在严老夫人殷殷切切声中坐到了她身边去了。 老夫人左边坐着严弘,严陌不在的时候,那位置就是严弘的,同理,严嫣不在的时候,她的位置则是严倩的。 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替补的,也难怪严倩和严弘会厌恶严嫣和严陌了。她们没想过的是,他们的姨娘是妾,如若不是老夫人的侄女威远侯的表妹,凭他们庶出的身份是坐不到老夫人身边的。 可很多人历来只会在旁人身上找原因,并不会反省自身,所以严嫣收获了两道厌恶的眼神,其中有一道隐隐带着恶毒及愤恨。 严嫣向那边挑眉望去,吓得严弘赶忙低下头。 因严嫣大闹,严弘被关了三日小佛堂,不管他在里头的待遇是否如严嫣当初那样,这都是一项刻骨铭心的记忆。严嫣回来后,梅香便对她讲了此事,只是让严嫣心中不爽的是严弘那恶毒的眼神。 “阿嫣在外公家过得可好,怎么祖母见嫣丫头似乎瘦了?” 严嫣坐下后,严老夫人亲热的将她揽在怀里。 “阿嫣在外公家过得很好。”严嫣半垂着眼,低声说道。 她的身体隐隐有些僵硬,她并不是一个会做戏的人,当心中对一个人生了反感与厌恶,便做不到亲热依旧。这种情况从几年前便开始有了,随着一年年的认知深刻,演变的越发严重,及至现在她甚至有想挣脱之意。 不过终究还是按压了下来,只是脸上没有笑。 作为人精的严老夫人自然感觉到这种情形,她笑着松开手,不着痕迹。心中暗啐了一口,小丫头片子给脸不要,当她稀罕! 站着沈奕瑶身后的裴姨娘,一袭湘妃色的夏衫,腰束秋色蓝串珠丝绦,更显柔美动人。她脸上带着浅笑,如清风拂面,满是亲热的道:“看来老夫人是太关心三姑娘了,怎么妾没看出来三姑娘瘦了?还看三姑娘呀,如以往那般明艳照人活泼可爱,日后定然是京城中拔尖的贵女。” 堂上的人均捧场笑了。 严玲插了一句:“三姐姐去了镇国公家怎么可能会过得不好,三姐你这条裙子是云雾绡做的吧,这么珍贵的料子居然拿来做了裙子。”声音中带着惊叹之意。 云雾绡是贡品,薄似烟雾,隐有流彩,工艺极其复杂,据说每年也不过出十匹,一般除了后宫嫔妃,极少有人家能得。威远侯府没有那个门第让陛下赏赐,那么不必说定然是镇国公府的东西了。 严嫣一进来,许多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那云雾绡所做的裙子,看似单调的月白,但行走之间流光溢彩,极其夺人眼球。妇人们所爱之物不外乎衣裳首饰之类的,看出端倪的自然不是严玲一个,但只有她一个说出了口。 当然人小把不住嘴有点失态也是自然,如若没有大夫人薛氏暗中掐她那一下就更自然了。 严嫣眉眼淡淡的,“哦?这是云雾绡?我还没注意呢,下人送过来我就穿上了。” 她得外祖母及舅母宠爱,每季那边做衣裳时,从来不忘她。她去了就带回来,不去有人送来,威远侯府人也是知晓的。所以对衣裳这类东西,严嫣只限好看,穿了舒适,并不会考虑料子珍贵什么的,因为这些东西她从来不缺。 不缺,自是不在意,可在别人看来,她这种态度非常刺人眼。不光严茹的眼里含着嫉妒,连严倩也隐含愤恨。倒是挑头的严玲反而表情单纯多了,似乎只是为了挑头而说,而不是为了那裙子。 “三妹外祖家富贵,什么好东西没有?没看昨儿回来带了几车东西?”严茹歇力想表现出淡然的样子,终究是年纪小,露出了些许淡淡的嫉妒。 “瞧你们两个眼皮浅的,又眼馋姐妹的东西了。”薛氏薄怒道,拧了严茹一把,笑着偏头对沈奕瑶说:“二弟妹别见怪,嫂子我回去好好教她们,两个丫头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 换以往来这么一出,沈奕瑶脸皮子软,自然顺水推舟说些姑娘们小,喜爱这些也是正常,等会使人给各房送些的话。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沈奕瑶似乎隐有心事,只是垂着眼帘,并不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一向的惯例突然间不是惯例了,别说大房几个有些愣了,连裴姨娘等都有些怔忪。 这些人知晓大房几个虚荣拔尖,眼皮子浅,从来是坐看她们几个上演的。反正有了大房的,自然不会少其他人的。包括老夫人,有什么好东西了沈奕瑶也会孝敬上来一二,即使老夫人总是表现退却,但好东西谁不喜欢,得了好东西都是高兴的。 此时见沈奕瑶不接茬了,都有些讶异。 镇国公府确实富贵不假,每次打着给外孙女外孙送东西的同时,其实很多东西也是给沈奕瑶送的。毕竟沈奕瑶是出嫁女,娘家总给出嫁女送东西是会落人口柄的,以前沈奕瑶回娘家也说过,因着夫君严霆见了不喜。 自那以后镇国公再送东西便是指名送给两个外孙的,严嫣和严陌年纪小,东西自然送到沈奕瑶手里,这样一来女儿也受惠并且面子上也好看。 镇国公府用心良苦,可惜都便宜了一干白眼狼。而这次送东西,许妈妈在锦瑟院那里并没有提,跟来的下人却是直接把东西搬去了凝香阁。 这让沈奕瑶怎么接茬? 她微微的蹙起眉,有些尴尬。 “三姐姐每次带好东西回来,都会分给姐妹们的,哦,是吧,三姐姐?” 寂静中,严玲娇嫩清脆的声音响起。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童真的娇憨。 王姨娘束手站在一旁低着头,薛氏竖眉骂了两句,伸手作势要打,“你这小东西,如此不懂事,怎么能找姐姐要东西呢,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她。”后面这两句则是对大家说的。 严玲想躲不敢躲,挨了两下,捂着眼睛小声哭:“三姐姐从来对姐妹们好的……” “你还说!” 薛氏拿着四姑娘严玲做出头椽子,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沈奕瑶不说话,严嫣不吭气,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她们闹。 沈奕瑶感觉有些难堪,娘家那边的举动她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从来是说她不要娘家东西的,娘家那里现在‘真’送给外孙女了,她能说什么。 照严嫣这脾气,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破天荒了,尤其看了沈奕瑶难堪的脸色,她心中也有些复杂。 她冷哼一声,道:“严玲你说的倒是可笑,我的东西我凭什么分给你们?怎么,我不给,还明面上强要起来了?要唱大戏回你们大房唱去,别在荣安堂里闹。” 这句话看似在说严玲,实则把大夫人薛氏也算上了,言辞太犀利,说得薛氏顿时脸上挂不住。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呢?怎么说我也是你大伯母。小孩子家家的眼馋别人东西,也是正常,我不也是在教训嘛。”后面这句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严嫣冷哼一声,别过脸。 薛氏细条脸涨得通红,尖叫道:“二弟妹你也不管管?你看三姑娘,懂不懂点敬长?” 一提沈奕瑶,又是那个‘管’字,严嫣顿时怒了,她眉梢上挑,锋利的像把剑,直接就戳了过去。 “你想让我娘怎么管我?管成这样的?”她手指向严茹和严玲两人,一脸不屑,“如果大伯母要是觉得这样就是好,那你回去多管管去,走出去别丢威远侯府的人就好。我们二房的事,不用你插嘴!” 严茹还没被如此羞辱过,小脸涨得通红,泪珠泫然欲滴。严玲见势不对,继续捂着眼睛哭。 堂上也没人说话,薛氏张口还想说什么。 严嫣站起身,眉眼全是不耐烦,“行了,恶心不恶心,你们慢慢玩。”又说了一句,“祖母,阿嫣先退了。” 说完,人便如一阵风似的离去了。 一时间,堂中人都愣住了。 薛氏恼羞成怒对沈奕瑶喊道:“二弟妹,这样你也不管管?!” 沈奕瑶面色复杂,低声道了一句,“阿嫣被她外公宠坏了,我这个做娘的如今是管不住了。” 语毕,她也站了起身,对老夫人福了福,“娘,儿媳也先告退。” 母女两个都走了,薛氏站在那里,面色涨红,难堪至极。 老夫人端起茶,啜了一口,眉眼淡淡的,“闹够了吧,你们也不嫌丢人!” 薛氏窒了窒,陪着笑脸,“娘——我不也是为了大家好,你看那嫣丫头,说话那么难听。” “行了,你们退吧,今儿闹成这样,也不留你们用早膳了。” 老夫人脸色似乎隐有疲累,挥了挥手。 薛氏忍气吞声,“是。” 出了荣安堂大门,她才气恼的掐了严玲一把,“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是你闹的。” 严玲吃痛一下,低垂下头。王姨娘眼圈泛红,心疼的不得了,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三夫人陈氏及六姑娘七姑娘也被打发出来了,这母女三个刚才一直处于壁上观状态,只看戏不说话来着。 回三房的路上,七姑娘问道:“娘,她们为什么要强要三姐姐的东西?” 七姑娘严娟才六岁,六姑娘也才七岁,平日里被陈氏保护好,还很是天真烂漫不知事。因素来被娘教导平时在外面少说话,直到这会儿出来才问出口。 陈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低声道:“大人的事儿,你们不要问。记着娘说的话,以后少跟大房二房的姑娘们一起玩耍。” 两个小丫头点点头。 ==第29章== 老夫人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严倩和严弘两个也被丫鬟婆子领下去去了,只留下裴姨娘一人。 这时,裴姨娘才去了刚才沈奕瑶所坐的位置上坐下,低声道:“夫人这是改了性子?以往她可是最见不得三姑娘行为不端的。” 老夫人皱着眉,端着汝窑青釉茶碗,拨着里头的琥珀色的茶汤,“估计那次事情闹大,回娘家被镇国公训斥了。我看她那次回来后,一直似乎有心事。” “那这小魔王不是没人克得住了?” “先看看吧,今日确实是薛氏那蠢货做得太显,那小东西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沈奕瑶就算傻到了家,也不会没想法。” 裴姨娘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另一边,薛氏走一路骂一路,不外乎骂严玲眼皮子浅不懂事,她把自己满腔的恼羞成怒都发泄到了严玲身上。 威远侯府后院的格局是以荣安堂为中心点的,朝东是二房所住的方向,朝北是三房,西处是大房。 到了大房两口子所住的玉笙院,忍了一路的严茹呜咽着扑进屋大哭起来。薛氏狠狠的瞪了严玲和王姨娘一眼,忙跟进屋安慰女儿。 见此,王姨娘赶忙拉着严玲小心翼翼回后罩房自己的屋去了。 进了屋,王姨娘把门闩上,撸起严玲的衣袖去看,见到她白皙粉嫩的胳膊上几块儿青紫才泣哭出声。 “都是姨娘不好,护不住你,害得你吃了这么多苦。玲儿你听姨娘的话,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她们总拿你当出头椽子,落得里外不是人。” 比起王姨娘,严玲倒是镇定多了。平时可爱娇憨的小脸上,冰冷的一点笑容都没有,“是我能说不当就不当的吗?别忘了我们可是在她手里讨饭吃。” “这可什么是个头儿啊……”王姨娘素来胆小懦弱,碰到这种情况,除了哭也只能哭。 “行了,你别哭了,拿点药给我擦擦。” 王姨娘抹着眼泪去拿药,严玲皱起的眉才平复下来。 其实她也想哭,可哭能解决问题吗? 作为薛氏手下管着的庶女,她现如今只能讨好嫡姐讨好嫡母,指望能有几天好日子过,指望日后能有一门好亲事,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家。 现如今,眼泪都是多余的。 谁是谁的椽子?那薛氏成日里在她们母女头上作威作福,其实不也是旁人的椽子吗? 严玲冷冷一笑。 别看她今日被严嫣羞辱了一番,可这会儿她心里畅快的很,连本来生疼的胳膊都不疼了。 左不过都是别人的椽子,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丢人也就丢人了,反正她还小,别人只会说薛氏拿庶女不当人看,绝不会说她严玲如何。 也只有薛氏那蠢货,还有那惯会装的严茹,才会把人都当傻子,欲盖弥彰拿她当遮掩。 能看到严茹羞愤欲死与薛氏那难堪的样子,真是解气!当时如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严玲真想给严嫣呐喊助威。 当然羡慕眼红也是必然的,如果她能有严嫣拥有的一切,定是很幸福,也不用成日里如此憋屈。 可惜,这一切只能是空想。 擦完药,严玲开门准备出去。王姨娘问她上哪儿,她面无表情说去安慰伤心的大姐。 王姨娘面容怯弱而又担忧,不想让她去,知道这会儿女儿去定会被迁怒。严玲当然知道会被迁怒,但总比事后再被迁怒的强。 她太了解薛氏和严茹那人了,等她们消了气,扭头想到‘罪魁祸首’,她只会更惨。还不如这会儿去挨两下,换来个同仇敌忾。 问为什么罪魁祸首不是严嫣?因为人当面临惹不起的强大之时,总会下意识的去忽略,然后换一个目标,这就是俗称的找软柿子捏。 严玲不可避免成了软柿子,当然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去形成一个‘同仇敌忾’。 人总是避免不了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可无法,因为要活着。 …… 严嫣一路走得飞快,梅香和梅雪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 快到凝香阁的时候,严嫣的火气才消下来。 她放缓脚步,梅香和梅雪追上来。 “姑娘,你这么走了,她们不会在夫人耳边说什么吧?”梅雪小心翼翼的问道。 严嫣僵着脸,“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能管住别人的嘴。” 梅雪还想说什么,梅香悄悄的拉了她一把。 回到凝香阁,严嫣去了西间大炕上坐下。依云奉了茶,梅香则安排人传了早膳。 严嫣的习惯是,早起晨练之前吃些东西,等请安回来后再用些。她习武体力消耗大,食量也比寻常女孩子大一些。 用完早膳,梅香几个轻手轻脚撤下炕桌及上头的盘碗,严嫣靠着引枕,就歪在了炕上准备睡一会儿。 炕上铺着紫玉竹簟,屋角一处高几上放着兽足鎏金盆,里头搁了几大块冰正缭缭的冒着白烟。这会儿虽是夏末,但因天气原因,还是有些闷热的,有冰降温,多了几分凉爽。 严嫣睡的并不久,大概不到两刻钟的样子。 起来后,梅香小声问今日是否去女学上课。 威远侯府是有给几个姑娘请女先生教导功课的,除了日常的习文懂礼,连琴棋书画也请有先生教导。不过今日闹成这样,想必各房的姑娘们都告假了,严嫣也没打算特立独行,更何况她刚回来,休整两日再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正说着,邹妈妈进来了,禀报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如今人已经到了。 严嫣让邹妈妈带两个丫鬟去迎,直接把人送到锦瑟院,她马上就过去。邹妈妈退下后,严嫣让梅香给自己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便去了锦瑟院。 严嫣到锦瑟院的时候,太医还没到,她也没进院子,而是站在门口等。 很快,邹妈妈引着一位头发花白年近花甲的老太医出现在远处甬道之上。人到院门口,严嫣先向老太医见了礼,便同邹妈妈一起引着他直接往严陌所住的小跨院去了。 院中有两个洒扫小丫头,见此情形,一个转身进了屋,另一个一溜烟便不知跑哪儿去了。严嫣仿若未见,低声和老太医说着严陌的情况。 去小跨院是要经过一个宽广的庭院的,芳草迎了过来,满脸都是笑。 “三姑娘,不知这位是?”这太医穿的是常服,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年纪大的糟老头子。 邹妈妈道:“这是我们姑娘求公爷给四少爷请来的太医,给四少爷瞧瞧身子。” “这事夫人可有得知?不是应该夫人来办,怎么三姑娘倒是操心上了?” 严嫣眉梢一挑,锐利的目光直接戳了过去。 “怎么我关心阿陌,你有意见?本姑娘请个太医来,还要向你汇报一二?” “奴婢哪敢,只是这么一说。”芳草仓促一笑,“那奴婢先去禀给夫人了。”说着,人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60|第60章 防盗章15(2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几个刚到小跨院,沈奕瑶便到了。 “阿陌身子弱,女儿不放心,便求外公请了太医过来看看。”这句话算是解释为什么镇国公府送了个太医过来。 沈奕瑶点点头,面色淡淡的。与那太医客套了几句,便引着他往里间而去。 进了里间后,太医上前把脉,屋中陷入一片沉寂。 太医把脉的时间有点久,沈奕瑶面露不安之色,想开口问又怕打扰,只得按捺下来。 片刻,太医放下严陌细小的手腕,秦妈妈过去拿下腕上的帕子,又把严陌抱坐了起来。 “贵府的少爷可是生下来身子便不大好?”太医沉吟一下,抚着胡子问道。 沈奕瑶疼惜的望了严陌一眼,道:“我这孩儿当年早产,自生下身子骨便不好,也有请太医来诊过,说是胎里不足。” 太医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转头看看严陌,又陷入沉吟。 屋中的人都没敢说话,端详着太医的神色。 过了会儿,那太医才道:“少爷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唯一有一点——” “什么?”这是严嫣的声音。 “有点补过头的征兆。” 严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可是有什么说法。” “是药三分毒,如若以后贵府少爷要是没什么病症,还是少吃些补身子的药比较好,毕竟虚不受补,补多了还是对身子尤其是那种虚弱的体质是有害的。”老太医的话说的很含蓄。 严嫣眼光一沉,“那我弟弟如今可是有碍?” “姑娘放心,并没有什么大碍,以后少吃些补药,每日勤于锻炼,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便好。” 严嫣顿时松了一口气,“真是谢谢太医了。” “不谢不谢,老夫是镇国公请来的,自然尽心尽力。” “那如今这可用开什么药方?” “不用不用,贵府少爷并没有什么病症。” 太医走后,屋中陷入一片沉静。 严嫣强忍着怒气,没有去看沈奕瑶,她看到一旁几上放的润瓷描金药碗,皱起眉头:“把这补身子的什么药,给我拿去倒了。” 芳草面露为难,小声说:“这药可是夫人专门交代每日为少爷熬的,里面全是珍贵药材呢,倒了多可惜,还没见过吃补药会不好的,会不会是庸医啊。” 严嫣没有理她,僵着脸继续说:“还有,让那专门负责给阿陌调理身子的大夫,给我收拾东西走人。” 因严陌天生体弱多病,请太医有诸多不便,所以府里是有奉养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专门为严陌调养身体的,至今已三年有余。 屋中的气氛有些凝滞,芳草去看沈奕瑶,沈奕瑶面色怔忪,没有说话。 这屋里如今都是严嫣的人,自然听她的比较多,尤其董妈妈在一旁也是听出端倪的,夺了芳草手中的药碗便拿走了。 床那边传来一个声音,“姐——” 看着小小的阿陌,眼中的忐忑。严嫣迫力使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坐在床边,摸摸他的手。 “阿陌,以后每日早起和姐姐一起锻炼身体好不好?” “好。” 严嫣知道阿陌在担心什么,她也知道这事不能怪她娘。说破了,她们都不懂医术。惯常想法便是身子弱了多喝点补药。被人钻了漏子,也是活该。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迁怒,可她没办法不让自己迁怒,没人知道她现在表面无事,其实内里早已怒火滔天。 这件事看似寻常,可她总觉得背后有某些人的影子,只是抓不住人手脚,又有交代熬药好好给少爷补身子的沈奕瑶在前,严嫣现在的心情没法讲。 她又安抚了严陌几句,才强忍着怒气走了出去,从头至尾没看沈奕瑶一眼。 刚走至院中,就听见有嘈杂之声。只见庭院之中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吵嚷什么,旁边站了两个丫鬟。 “这是怎么了?” ==第30章== 这须发花白身着一身宝蓝色杭绸直缀干瘦老者,姓田,人称田大夫。在威远侯府中呆了几年,专门负责与严陌诊脉看病兼调养身子。 侯府里的日子自然富贵,尤其他又被府中奉为座上宾。每月有丰厚的俸银拿不说,逢年过节还有三节六礼,日子过得自是惬意。这忽然被人撵出府,连个说法都没有,他自然不甘,便寻来吵着要见二夫人。 “三姑娘,田大夫他……” 严嫣自是认识这田大夫,打断道:“连个人都拦不住,让他闯进院子,你说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丫鬟喊冤,“三姑娘,田大夫硬要闯进来,我们怎么拦得住。” 严嫣懒得听这些个偷奸耍滑的掰扯,呵斥道:“既然你们拦不住,那就找几个拦的住的来。” 田大夫见严嫣只顾训斥丫鬟,也不搭理与他,让他颇感羞恼。 “三姑娘,可否说说为甚要赶老夫走,据说是您发的话。” 他行为举止有礼有节,如若再听细致点,便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服气与不屑。 只差说,你凭什么撵我走,你家大人呢? 严嫣正眼看他一眼,扯出一抹冷笑:“怎么,想让你走,还需要理由?” 这口气非常恼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反正田大夫是这么认为的。顿时让一大把年纪的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并恼羞成怒起来。 “你这女娃,小小年纪说话怎滴如此难听!” 严嫣气笑了,手指无意识摸着腰间环在素白半夜水波腰封下的鞭子。 “这大夫,本姑娘说话哪儿难听了?你问为甚撵你走,我说撵你走还需要理由。我可没见过,哪家请个大夫现在不想用了,还需要给理由的。” 语毕,她环视四周一眼,“人呢?都死了?没死的把他给我扔出去。” 顿时从院中四角冒出来几个丫鬟婆子去拉那大夫,这下田大夫也不顾自己形象了,大叫着要见夫人。这老头力气颇大,几个丫鬟婆子都拿不下他,只能任他在这里吵闹。 正闹着,裴姨娘带着人疾步走进锦瑟院。 “这是怎么了?田大夫,你怎么在此,怎么就在夫人院子里闹起来了。” 裴姨娘一脸讶然,满是错愕。 田大夫把身边人一拨,理理衣裳,对裴姨娘一拱手,“裴姨娘,你来的正好,三姑娘命人撵老夫出府,老夫怎么说也为贵府少爷调理了这么多年身子。不说有功劳,苦劳也是有的,这不明不白便被人撵了,出去以后让老夫怎么做人,这不是断了老夫日后的生计!就算侯府富贵,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啊!” 这人也是个能人,说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又面带冤屈之色,顿时在场之人天枰倾斜了一大半,看着严嫣目光,都有些异样。 “这——” 裴姨娘满面为难,望了严嫣一眼,似有几分惧怕又不得不上前的样子,“三姑娘,你看——” “怎么,我想撵个大夫还不成?” “当然不是。只是无缘无故的……”裴姨娘顿了顿,又道:“终究于侯府名声不佳……” 严嫣简直受够了这些人,受够了眼前这一切。 个个都是奸猾的,个个都在做戏,先是被这大夫闯进来,然后丫鬟拦不住,她命人去撵,还是拉扯不休,此时裴姨娘便来了。 好!真好! 本来她还没把握这事后面有裴姨娘影子,如今见了连着这几出,她也算看明白了。 她冷笑两声,目光锐利,“给你们脸,不要脸是吗?很好——” 话音还未落下,只听得嗖嗖嗖几声,不知何时严嫣手上出现了一柄蛇形鞭,鞭梢速度极快,鞭声还未落下,面前这群人身上已经落了好几鞭子。 站在最前侧的裴姨娘和田大夫首当其冲,裴姨娘尖叫一声,蹦了起来,她带来的婆子丫鬟赶忙顶着鞭打护着她去了旁边。至于剩下几个,严嫣本就有意泻火,自是不再手下留情。 “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随意打人?”裴姨娘面带惊恐,苦口婆心的喊道。她也挨了两下,这会儿疼得直肉跳,使劲搓着胳膊都缓解不了。 严嫣手腕一动,鞭梢卷了一个想跑的人,往中间一扔,继续抽,场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打人怎么了?打死又怎么样?别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你们的大道理我见多了,自认说不过你们。”她自幼习鞭,不说是登峰造极,也是炉火纯青。鞭速极快,一句话便落下几鞭子,这一段话说完,已经挥上去了几十鞭子。“既然说不过,还不如动手,打死一个算一个……” “三姑娘你怎么能如此呢?” 裴姨娘似痛心疾首,又似被鞭打之处很疼,面容扭曲的可怜。场中求饶声,痛呼声,惨嚎声不绝于耳,乱成一团。还有一旁不在其中的丫鬟婆子,想凑过去,又不敢上前制止,只能急得在一旁团团转叫着赶紧去请夫人来。 严嫣冷冷看她一眼,手腕又是一抖,几鞭子抽了过去。 “裴姨娘这是担心我?”这会儿,严嫣的声音已没有刚才那般急促,反而多了几分缓慢。只听她声音,不看动作的话,还以为她是跟人在聊天。 “放心,这些个奴才不听使唤,反正都是刁奴,打死不论,至于这大夫,草菅人命,我还没找他算账呢,居然敢在这里跟我闹。我今日就看看我打死这些坏心肠的,有人找我偿命没?” 说话间,沈奕瑶已经来了,有那丫鬟嘴里叫着‘夫人来了’希望可以制止严嫣。 严嫣没有去看沈奕瑶,又是几鞭子上去,在沈奕瑶疾步走近之前,她眼神一冷,田大夫惨嚎一声作为终止。 其实严嫣一直没下狠手,之前大家都没看出,直到那最后一鞭子打下去,田大夫肩头那处皮肉外翻,血水直冒,隐有白骨,再看看自己身上只是泛红的鞭痕,顿时心中一寒。 一瞬间,场上全安静下来,都用那种惊惧的眼神看着严嫣。府中之人一直都知道三姑娘习武,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看到那皮翻肉烂的鞭痕,才明白似乎不是。 有谁见过小儿玩闹,能打得人如此狠辣的?! 田大夫身上受伤最重,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翻滚着,嘴里还凄厉的叫着‘我要报官。’ 严嫣一哼,“那你快去,记得告诉那官,是威远侯府的三姑娘,镇国公的外孙女打的你。至于为什么打你,有人来查,自会给你原由。” 她眼神一转,看向裴姨娘,“你说是吗,裴姨娘?” 裴姨娘眼神一恍,局促的低下头,“三姑娘,妾不懂这些的。” 严嫣点点头,“也是,你除了懂点坑人的鬼把戏外,府外的东西是不懂的。那调/教丫鬟总懂吧?” 说着,她手持鞭子指了指那边缩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几名丫鬟与婆子,“这种东西往我娘院子里塞,来个老头儿居然拦不住,让他在这里蹦跶。那日后再来个厉害点的,是不是想闯进来的就进来了?今天当值的我以后一个也不想见到。” 她微微勾唇,眼睛黝黑吓人直逼裴姨娘,一字一句的道:“你可以阳奉阴违,我可以见一个打死一个。” 没人当她是开玩笑,尤其在经过这种场面之后。 沈奕瑶张口欲说什么,被严嫣打断,“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我这会儿心情差得很,有那点功夫你去关心关心阿陌,我不想这种事以后再发生。” 沈奕瑶脸色一白,那句‘阿嫣’咽了回去。 裴姨娘局促一笑,大声道:“来人啊,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惹怒了三姑娘的大夫给我拖出去。还有这些个不听话的奴才,也给我拖出去。” 到了现在,裴姨娘还在给严嫣挖坑,可如今严嫣已经不在乎了。早说了,在意的都已经不在意了,其他人怎么想与她何干。 裴姨娘一声命下,顿时上来一群丫鬟婆子将地上的田大夫宛如拖死狗的拽了出去。缩在地上那几个,没等人去拽,便自己跟上了。 “裴姨娘,你说的话比我这个当主子的还好使啊。” 严嫣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裴姨娘纤白似玉的手紧紧的捏着帕子,隐隐泛着青筋。 …… 严嫣并没有去别处,而是又转回了小跨院。 “阿陌,你挪到姐姐那里住好不好?” 严陌一愣,其实院中刚才发生的事,嘴快的燕儿已经回来说了,还拍掌庆贺说三姑娘打得好,打死那些心肝都坏了的。 严嫣的声音有些低,“你现在还小,可以和姐姐住在一块儿。以后姐姐天天陪着你锻炼身体,把身体调好了,日后就不用吃苦苦的药了。” 这是哄小孩儿的口气,严陌用晦暗莫名的小眼神儿看了严嫣一眼,羞涩的笑了一下,点点头。 严嫣摸摸他的头,“娘那里我去说,你不用管。虽是跟姐姐住在一起,但你想娘了,可以每日来看她的……” 严陌伸手去拉她,小声说:“姐,还是我去跟娘说吧。” “你去?” “嗯,我去和娘说阿陌日后要天天跟着姐姐习武锻炼身体。别人都说,习武可以强身健体的,姐姐的身体就很好。”严陌眨眨大眼睛说道。 这也是他准备对娘所说的托词,如果再不行,那就只能使出绝招了。只是—— 严陌对对手指,他已经六岁了,再哭着耍赖是不是不好啊?可他也知道让姐姐去和娘说,绝对会吵起来起来。算了,还是他来吧。 严嫣皱着眉,不想让弟弟搀和进这些事情当中,在她的想法里,阿陌只用成日里好好的就行,其他的都由她来办。 可严陌很坚持,坚持说不让他去说,他就不搬去和姐姐住,严嫣只能依了他。 然后严嫣便听了严陌的,回凝香阁给他收拾要住的地方去了,而严陌则是让人去请了沈奕瑶来。 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反正沈奕瑶是同意了。 等那边严嫣命人刚将东厢那里收拾好,燕儿便来禀报夫人已经同意四少爷挪到凝香阁来住。 东厢那里的家具都是齐备的,小跨院那里只用把严陌平时日常用物与衣裳被褥搬过来便好,当然严陌身边的人也都跟了过来。 ==第31章== 这一连串的事发生极快,还不到下午便尘埃落定。府里前所未有的安静,至少严嫣没见到有什么人跑来二房这里秀存在感。 那大夫不知去向,反正没有如他自己所说的报官。严老夫人仿若不知道发生了此事,次日严嫣去请安,她提都没提起此事,见到阿嫣还是一贯的慈祥和蔼。 老夫人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了,其他人自然不敢没事找事,威远侯府空前的和谐,连偷懒的小丫头都少了。 至于沈奕瑶,严嫣现在也懒得去考虑她的态度与想法,她现在的想法就是认准是对的,便闷头去做。何必考虑那么多呢,庸人自扰罢了,她只需要知道护住阿陌就好。 她娘既然觉得很好,那么就继续好吧。 反正这种好日子应该也不久了。 * 其实认真说来严陌的身子弱也不是没道理的,他从小生下来便体弱,沈奕瑶历来看得娇贵。 到了三岁多才会走路,并且平时走得极少,都是奶娘丫鬟抱着的。天冷便穿的厚厚的,天热也不敢脱,时间久了,没有抵抗寒热之力,也难怪会隔三差五生病了。毕竟天气哪能尽如人意,上午还是大太阳,下午便下雨也是正常。 再加上从小到大药汤不断,这时候的人是不知道药吃多了会产生抗药性的,只有个是药三分毒之说。 那名太医走后,下午的时候便有人给严嫣递了信,信里是那太医所列举虚不受补之害处,又给了几个药膳方子,建议药补不如食补。严嫣顿时后悔应该将那大夫拉出去打死,而不是就那么放过。 不过严嫣也是知道真追根究底的话,事情也没有那般容易的,其一补药是沈奕瑶日日不忘吩咐人熬的,其二这大夫是老夫人关心孙子发话下去命人挑来的,其中威远侯似乎出了不少力才找个这个‘名医’。 真闹起来怎么说?说祖母和父亲想害自己孙子儿子,不出意外,肯定是会推给那大夫,而那大夫更好解释了,身子弱就应该补啊。 当然补是可以补,但要有个度,然后便只能说医术不精了。可这种医术不精的大夫,全天下占了九层。 更何况还有个关心儿子的沈奕瑶在前头呢,你能说亲娘害自己儿子吗?而沈奕瑶是好心了办坏事,只能说她是个蠢的。 这也是严嫣为什么当时没追根究底,而是一通怒火的把该打的人都打了,先泄恨再说,并打了裴姨娘一耙。警告是有,也是一种威慑,更是给自己争取时间做好一切准备。 严嫣知道,她爹不久就要回来了,日后的仗还有的打。 …… 严嫣的所料并没有错,没隔一日,严老夫人便把沈奕瑶叫去了,哭了一通才知道庸医误人之事,并说了自己本是心疼孙儿,没想到反而会害了他,幸好没出问题。 是啊,确实是没出问题,可那捎过来的信上也说了,再这么补两年,事情可就大发了。 后宅的阴私手段从来防不胜防,这是严嫣第一次见识到这些。 她所能做的除了让下面丫鬟婆子们提高警惕,然后便是把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建起来。其实凝香阁一直是有小厨房的,只是平时用来做点小点心汤品什么的,日常用膳还是走大厨房的。 严嫣提出自己单独建小厨房,管着自己和严陌日后的膳食,府里没有人说什么。倒是裴姨娘说了两句,严嫣没有理她。之后,沈奕瑶那边派人过来问过,严嫣一句太医说药补不如食补,为了给阿陌补身子,顿时把那边塞了回去。 在邹妈妈的建议下,小厨房的日常用度也没让大厨房安排了,而是从外面自己采买了。说是采买,其实是镇国公府里下人所送,有丫鬟到侧门那里接一下便是,连厨艺甚好的婆子也送了一个。 对于严嫣此番动作,府里很多人都是知道的,老夫人有将严嫣叫过来想说道两句,可看着严嫣那强忍怒气的脸,怕这小祖宗大闹,便按捺了下去。 61|第61章 防盗章16(2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陌身体积弱已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蕙娘是练武之人,练武最初本意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所以对这些她也是有研究一二。 大动作暂时不敢有,只是严嫣每日晨练之后,牵着严陌在院中散散步,太阳好了,让丫鬟牵着多出去晒晒太阳。 严陌是个听话的小孩子,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其实他有时候也有觉得自己应该多走动些的,可身边人每每都说少爷身子弱,还是抱着好,活动多了会出汗,出汗容易着凉。 溺爱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太溺爱就是一种隐形的伤害了。 每次活动后,严嫣便会吩咐丫鬟给严陌擦干汗,换身干爽的衣裳。几次下来倒也没着凉,让秦妈妈惊喜万分,连连感叹以前误了少爷。 蕙娘让严嫣安排人准备了一些药材,捣鼓了几日。然后每日晚上蕙娘便会让人准备一大盆热水,往里面倒些乌黑的药汤,让严陌坐在里头好好泡上一泡,泡得浑身发红冒汗才可以出来。 这种药汤严嫣以往也是有泡过的,不过不是日日泡,并且她那种是为了祛除练武时身体隐藏的暗伤,与严陌这种不同。严嫣问过蕙娘,蕙娘说严陌所泡的这种药汤,也就是强身健体祛除寒气之用。 又过了几日,镇国公府派人来接严嫣和严陌了,说法是外孙生病如今见好,老两口实在放心不下,接过去看看。 威远侯府无人有异议。 *** 严陌来镇国公的次数并不多,这么多年加起来也就几次吧。 早些年他体弱不敢抱出门,这几年沈奕瑶回娘家甚少,所以对外祖父与外祖母他也是一点浅浅的印象。 此时被外祖母抱在怀里抹眼泪,颇让严陌有点无措,直到看着姐姐眼里安抚,才让他心安,他小手拍了拍镇国公夫人。 坐在一旁的沈二夫人,笑盈盈的道:“娘,就别吓到阿陌了,你看阿陌多乖,都知道哄外祖母了。” 严陌有点小羞涩,镇国公夫人嗔了儿媳妇一眼,叫来丫鬟拿了水盆帕子净面。 净完面,镇国公夫人又是安排丫鬟拿糕点果子,又是拿新鲜瓜果的,放在严陌手边上让他吃。 她摸了摸严陌的小身子,心疼的道:“我的乖孙孙太瘦了,瘦成这样身子怎么能好?” 威远侯府那边发生的事,镇国公府这边都知晓,想到这里,镇国公夫人不禁拿着帕子又拭了拭眼角,又是一阵伤心。 镇国公坐在她的左侧,脸色也有点不好,“行了,别吓到孩子。你这老婆子年青的时候那般泼辣,怎么年纪大了,这么多眼泪。” 镇国公夫人是将门出身,年轻的时候一身武艺不下于男子,性格刚强,作风爽利,嫁给镇国公后,也是夫妻和顺,锦瑟和谐,一辈子乐乐呵呵,临老了为了不省心的女儿,整日里以泪洗面。 也因此,镇国公越加恼怒那个不孝的女儿。 “我担心难不成也有错?” “早就跟你说了,咱们家不来那一套,好好的女儿非要教成那个样子。大家闺秀有什么好?!思想僵硬,口笨脑蠢,书倒是念得多,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点用处也无……” “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吃了教养不好的亏。满京城的贵女都是一派温柔贤淑、进退有度,再教出个我这样的女儿,你让她在贵女圈子里头怎么立足?被人排挤,日后连亲事都不好说!” 镇国公气得胡子直颤,“我沈茂山的女儿会亲事不好说?你当年不也是嫁给我了吗?难不成嫁我你觉得亏了?” “我没有觉得你不好,还不是心疼女儿,想让她好好的……” 见老两口争起嘴来,许妈妈笑着凑到严陌跟前,柔声道:“陌少爷,妈妈带你下去玩儿好吗?” 严陌望望严嫣,严嫣点头,他这才牵着许妈妈的手,往里间去了。 外祖和外祖母所争吵的这些,其实严嫣是知晓缘由的。 那就要说到之前了,镇国公夫人本是将门虎女,因父亲驻扎边关,便从小在边关长大。边关地广人稀,民风开放,兼之是将门之后,便养了个作风豪爽不让须眉的性子。 之后因父亲听调回京,全家人便也回了京城。贵女们是有贵女们的圈子的,镇国公夫人父亲官衔不低,也是勋贵之家,身份是没差,可边塞长大的女孩子与京中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姐,总是区别甚大。 那些娇小姐们嫌弃镇国公夫人不够文雅、贤淑,行为跳脱,规矩也不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便总是排挤于她。到了说亲的时候,也是有不少人家看中她的家世,可一打听,这姑娘上马能开弓射箭,下马一个女子能打几个大男人,又性子泼辣,顿时却步。 蹉跎几载,年纪渐长,最后虽是嫁给镇国公,也是一门上好亲事,但这些事还是在她心中留有阴影。 也因此,那时候她便决定,如果有了女儿,她一定要将她教养成京城最顶尖的大家闺秀。之后有了沈奕瑶,沈家人爱之若宝,虽镇国公想有个虎父无犬女的女儿,想教她习武,但拗不过镇国公夫人,再加上沈奕瑶本就性子温柔胆小,便养出了个和镇国公府风格大相径庭的女儿来。 其实这本跟是不是大家闺秀没什么关系的,但当年妻子和他拗着干这事儿太让镇国公记忆深刻,便迁怒了。当然都是爱女之心,只是女儿没长好,她长歪了。 其实一个人的长成,教养是有一定的关系,也跟因缘际会与个人心性有关。沈二夫人可也是一个大宅门所出的大家闺女,可她有像沈奕瑶那般吗? 沈奕瑶当年在娘家也很好,可为什么嫁人后却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严霆再次被迁怒了。 ==第32章== 见老两口越吵越不着调,沈二夫人扶额劝道:“爹娘,你们还是不要吵了,阿嫣还坐这里呢。” 镇国公老脸一红,闭上嘴,镇国公夫人瞪了他一眼,团着手也不做声了。 良久,镇国公才清清嗓子出声:“阿嫣,你做得很好。”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比外公想象要好,至于你娘,你别理她,她要是再说你,你就回来告诉外公,外公给你撑腰。那大夫,外公会处理,不会饶了他,至于那裴姨娘,内宅妇人不好处置,不过她不是裴家人吗?哼!” 这个问题,严嫣已经想过了,只是—— “他们不会承认的,而且没有证据,并且我娘……” 镇国公不在意一摆手,“咱们沈家人做事从来不要证据,认定是她干的,那么就是了。泄恨还需要什么证据,反正都不干净。” 镇国公这话说得王八之气四溢,又给严嫣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是啊,认定是你了,那就是你,要证据何用?狡诈之人做事从来不会留有把柄,如果光指着拿证据去打人脸,那还不得憋屈死。 其实严嫣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像那日,她便是不分原由一通泄恨,不也是不管不顾吗? 我比你强,我就是打你了又如何,有本事你打回来!不过她终究还小,下意识知道怎么去做,却不是太懂其间的道理,被镇国公这么一说,顿时了悟。 所以说,人与人处事风格是不同的,像有的那魑魅魍魉之辈,她自认高明,行事深谋远虑,不落把柄,洋洋得意。可在上位者或者强者来看,却是贻笑大方,蠢不自知。 我想踩你,那么就是踩了又如何,有本事你踩回来。 不得不说,镇国公虽看似思想简单、行为粗暴,这也是一种大智若愚。我不需要和你费什么心思,我认准是你,那么就是你了!我对你个后宅妇人不好动手,你不是有家人吗?反正都姓裴,姓裴的都不是好东西。 镇国公这人戎马一生,顶天立地,从不会跟妇人斤斤计较。可随着对威远侯府后宅了解愈来愈深,对那两个姓裴的女人可是深恶痛绝。 当然,罪魁祸首还不是这两个,那个一样不会放过。 “严霆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顾着你和阿陌就好。” 严嫣一个激灵,望了外公一眼,点点头。 “蕙娘那里,我问过她,她有几分把握将阿陌调养过来。先试试看吧,如若不行,外公再想别的办法。阿嫣别怕,有外公在。” 严嫣眼圈一红,心中感动至深。 没想到在她不经意之间,外公已经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其实回去的这些日子,她面上不显,压力却很大,总觉得很多很多事情都压在了自己肩膀上。 愤恨、憋屈、气恼、无奈……种种交杂的情绪,让她越来越尖锐,就像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她知道这些日子,身边的丫鬟们都有些怕她,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就像蓄势待发的狼,一个不对,就想上去咬人一口,也只有面对阿陌的时候,她才能松缓下来些许。 此时听到这话,却是一阵从心底泛上来的如释重负。 “有什么事就安排人回来递信,那些丫鬟婆子舅母都交代好了。”沈二夫人也在一旁说道。 “还有外祖母,你娘要是再说你,你就告诉外祖母,我叫她回来替你训她!”外祖母有多么疼爱她娘,严嫣可是知道的。虽外祖母说的有些不着调,但严嫣能感受到其中袒护与关心。 “你个老婆子尽瞎叨叨,我告诉你,那沈奕瑶一日不改,她就不要上我镇国公府的门!”镇国公又拍起案几。 镇国公夫人噘噘嘴,没敢反驳。她虽疼女儿,但也知晓轻重的。 严嫣重重的点点头,将哽咽咽了进去。 沈二夫人瞄了门那处一眼,突然笑道:“祁儿,你缩在门外干甚?贼头贼脑的。” 沈祁干笑着从门边摸进来,先对镇国公两口子行了礼,才走到自己娘身边。 “娘,我哪有啊,不是见阿嫣来了,想叫她出去玩儿。” 沈祁这幅样子把屋里人都逗笑了,镇国公夫人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孩子们难得来一趟,让他们好好出去玩儿去。阿嫣你和祁儿玩去,把阿陌也带上。” “是,外祖母。” 严嫣去次间领了严陌,牵着他往外走去。严陌个头小,身子弱,所以只能慢慢的走,一向喜欢疯跑的沈祁没法只好放慢自己的速度。 走出凝晖堂,沈祁抱怨道:“骆小胖知道你今日要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说要弄个叫花鸡什么的吃食,我想提前见识下,他还不让,非说是给嫣妹妹备的。” 沈祁不知道,这叫花鸡用来钓的可不是严嫣,而是他。骆怀远不好出现在人前,只能勾着沈祁引着严嫣去。苦逼的心思自是没法提,为了见到小王妃,骆怀远可是拼了,最近可没少想方设法哄沈祁让他提接小王妃来镇国公府。 一路去了清苑,静湖畔的水榭之上,骆怀远已经在那处等着了。 老远见那边有人走来,他急得抓耳挠腮,想冲过去吧,又觉得太显,只能坐在那里,仿若椅子上有钉子似的坐立不安。 直到严嫣走到廊下,他才惊喜万分的站了起来,道:“嫣妹妹,你来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强制镇定了,殊不知连沈祁都面带取笑之意,更不用说严嫣也是满脸笑容。 “骆小胖,你就这么盼着小阿嫣来啊,瞧你急的。” 骆怀远干笑两下,还是凑了过来,“这是嫣妹妹的小弟吗?” 一看被小王妃牵着那病弱瘦小的男童,骆怀远就对上辈子的小舅子严陌挂上了号。 上辈子小舅子也是这幅病怏怏的模样,整日卧病在床,小王妃没少在他身上费心。 几人进了水榭中坐下,严嫣将严陌抱着放在椅子上,才道:“这是我弟弟,严陌。阿陌,这是骆大哥。” “小阿陌,你叫他胖哥哥就好,你看他是不是很圆。”沈祁逗弄道。 骆怀远满怀怨念的瞪了沈祁一眼,舔着笑凑到未来小舅子身边,“小阿陌,你别听那臭小子的,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骆哥哥。” 严陌是个很听话的小盆友,乖巧的喊道:“骆哥哥好。” 大大的眼睛,白皙近乎透明的皮肤,身板瘦瘦小小的,像个水晶娃娃似的,十分惹人疼惜。 骆怀远摸了摸他的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翻眼冲沈祁显摆,于是沈祁又跑到严陌旁边哄着他喊祁哥哥,不要叫表哥了,严陌又乖巧的改口。 严嫣满脸黑线,笑看着他们。 一番笑闹,几人坐下。不多时,便有下人奉来各种吃食,严嫣等人也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叫花鸡了。 一大坨泥块子,敲开之后,里头赫然是一只鸡。看之色泽油亮,闻之香味扑鼻,尝之肉质鲜嫩,皮酥肉香,确实美味。 小阿陌也吃了两块,他脾胃弱,严嫣也不敢与他多吃,最后小阿陌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祁大快朵颐,骆怀远在一旁笑骂让他给嫣妹妹多留些。 吃罢,净了手。 骆怀远把沈祁支开让他带严陌去外面散步,自己则和严嫣到一处说话。小安子也被支出去陪严陌玩儿去了,骆怀远低声问严嫣最近过得可好。 严嫣当然明白骆怀远的意思,点点头,说还行,她已经把弟弟挪到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举动骆怀远赞成,也觉得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威远侯那边不考虑,把严陌护住了,外面其他事什么也不管,何尝不是一种极为聪明的选择。 骆怀远没敢问沈奕瑶的态度,虽然他有点忧心,但严嫣不提,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别看他平时口没遮拦,又爱搞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明白的。 因为上次谈心之事,严嫣现在对骆怀远极其信任,说了一些回家以后碰到事情,骆怀远从中帮忙分析了一下,又讲了一些应对的法子。与镇国公他们所说不同,骆怀远完全是站在严嫣所在位置讲的应对法子,有上辈子的一些所知,很多地方均是一语中的,让严嫣颇感有用。 一番说完,严嫣感激的道:“谢谢骆大哥了,要不是你,现如今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骆怀远心中甚美,面上却一副装逼的模样,挥挥手,“这不算什么,咱们是最好朋友嘛,本就是要互相关心。更何况阿嫣妹妹聪明过人,我不过是从中提个建议。” 上辈子严嫣顶多是把骆怀远当成朋友,这辈子回来骆怀远也是深思熟虑了,感情自是早培养的好,君不见现代很多七、八岁的熊孩子都会谈恋爱了,他早早打入敌人内部,先从最信任的朋友做起何尝不是一种机智。 等火候到了,嫣嫣对他有好感了,他再这样那样一番,让小王妃的心完全落在自己身上,日后两人大婚,自是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想到日后两人恩爱的情形,骆怀远就激动得心肝儿直颤。着实不能怪他猥琐,三世为人,并且前两世都是成年人,有点成年人的想法也是正常。 想到王妃不喜欢风流花心的男子,骆怀远暗下决定,一定要为王妃守身如玉,哪怕有绝世美女自荐枕席,他也要做到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殊不知他真是想多了,就他这样的,哪个绝世美女会瞎了眼对他自荐枕席啊。上辈子他后院里的姬妾,可没一个是他泡回来的,均是别有用心之人所赠。 提到互相关心,严嫣想起骆怀远的事,问道:“那你呢?皇子府快建好了没?” 说起这个,骆怀远心生哀怨,面色凄凉,他之所以会急着见阿嫣也是因为此。 “据说已经建好了,我可能过个十来日便要挪去皇子府了。” “这么快啊。” “据说是在一个旧府邸基础上改造,所以比较快。” 是挺快的! 早先刚出宫那会儿巴望着皇子府快建好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小王妃会到镇国公府来,自是想赶紧搬到自己的地方,然后计划着怎么和王妃来段美妙的邂逅。 这会儿早就邂逅了,还成了好朋友,还能三五不时见到,对于骆怀远来说,皇子府建好就代表他日后要住进去了,就代表他日后可能很难见到小王妃了,也难怪他如丧考妣了。 “嫣妹妹,日后我可能很久很久都难以见到你了,和沈小二。”沈祁真是顺带的。“我的心都碎了……” o(一︿一)o骆怀远表情是这样滴,胖嘟嘟的手捧着胸口,作心碎状。 “呃,哪有这么夸张。” 骆怀远的表情让严嫣有些无所适从,此时如若有个小树叶缓缓飘下来,落到他的头上就更搭配了。 她安慰道:“你要这样想,你去了皇子府以后就更安逸了,毕竟是自己的地方。到时候有机会我一定和祁哥哥就找你玩的。” 人家不是想让你带祁哥哥找他玩的,好不好?可惜严嫣并不懂。 “到时候就我一个人住在那里,肯定很孤单很寂寞。”骆怀远可怜的看了严嫣一眼,“那么大个府就我一个人……”o(一︿一)o 哎喂,下人不是人了吗? 严嫣觉得也是,骆大哥这么大一点就一个人住了,还爹不疼娘不爱的。她虽然也爹不疼娘不爱,最起码她还有外公有外祖母有舅舅舅母有表哥们,还有梅香梅雪她们,有阿陌陪在她身边。 可骆大哥却是什么都没有…… “骆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和祁哥哥多去找你玩。”小阿嫣拍着胸口表示。 “多久一次?”骆怀远可怜巴巴问道。 “要不一个月一次吧?” “那么久——”快哭了都。╥﹏╥... “要不半个月一次?”严嫣瞧着骆怀远表情,心中忐忑。“再多可能就不行了。” 一下子哭丧脸便大笑脸,骆怀远眼睛都笑眯了。 “那就说定了哦!” 严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看看眼前这个胖胖的大笑脸,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62|第62章 防盗章16(2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33章== 来一趟镇国公府,不但骆怀远得偿所愿,严陌也心情极好。 从小身边都是丫鬟婆子,姐姐陪他玩也是两个人说话或者玩些玩具什么的。他还是第一次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虽然他只是看,看沈祁表哥各种跑来跑去爬高上低。 见弟弟高兴,严嫣心情也不错,心想下次还是要多带弟弟出来玩,男孩子还是跟男孩子在一起比较玩得来,这么一想她也不觉得日后和沈祁来找骆怀远玩为难了,虽然她出府不是很方便,但办法总是有的。 回到府里,严陌还是一副很开心很高兴的样子,素来羞涩胆小的他,第一次拉着秦妈妈讲着表哥有多厉害,帮他抓小鸟摸鸟蛋,兴奋的小脸通红。 屋内一片笑声,屋外沈奕瑶站在廊下。 她本是想来看看儿子,怕他外出不惯,谁知陌儿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她对准备通报的丫鬟摇摇头,默默转身离去,心情复杂的无以伦比。 *** 似乎一切都变了,又似乎没有。 等严陌身子好点,严嫣便每日带他去给老夫人请安。当然沈奕瑶那里也去,只是严嫣现今几乎没什么话和她说,两人就算交谈也仅是说两句严陌的事情。 因着严陌的频繁出现,严弘在荣安堂那里受了不少冷落。这严弘顺风顺水惯了,又历来得老夫人宠爱,以往严陌身子不好,一个月难得来荣安堂一次,自是所有人都紧着他。如今严嫣日日带严陌去请安,他便要退一射之地。 严弘毕竟还小,哪怕他心思比别的小孩儿要多,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儿。私底下闹过了无数次,裴姨娘也与他讲了许多,包括严老夫人也对他安抚过。可小孩子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那就不是小孩子了。 这日,见堂上所有人都一口一个四少爷如何如何,祖母也抱着那严陌满脸疼爱,严弘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使劲拽他。 “你下来,这是我坐的地方,你给我滚下来。” 严弘的动作太出乎人意料,裴姨娘愣了一下,便上前拽他将抱进怀里。严弘已经七岁了,又生了个壮实体格,挣扎起来可不是裴姨娘能抱住的。他一边死命的挣,一边大喊:“祖母,你明明不喜欢他,最喜欢弘儿的,干嘛抱他不抱弘儿。” 屋中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严嫣反而笑了,只是一瞬,她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裴姨娘捂着他的嘴,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瞎说什么,老夫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四少爷呢,只要是老夫人的孙儿,她都喜欢。” 严老夫人点点头,笑着道:“是啊,弘儿,只要是祖母的孙儿,祖母都喜欢。你不能因为祖母比较疼阿陌一些,就乱发脾气,你弟弟身子弱,难不成还要和弟弟争。” 都是会说话的能人,几句话一说,即点出了老夫人比较疼严陌一些,也点出了严弘这样只是小孩子争抢,你们可不要多想。 严弘也被抱下去了,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了,屋中又是一片笑声。 可到底有没有呢,那只有天知道。 严嫣并没有去关注沈奕瑶的表情,不知怎么,现在远久了,就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回凝香阁后,严嫣还想安抚严陌几句。 谁知严陌却是羞涩的笑着说,他早就知道祖母不喜欢他,没关系,有娘和姐姐喜欢就好。 虽是早有心理准备,严嫣还是有些感叹,弟弟也长大了。 有感弟弟受了委屈,严嫣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之后她对邹妈妈交代了一番,邹妈妈便代表着三姑娘去了紫玉轩。 邹妈妈往年在镇国公府管事,负责接待招待来镇国公府做客的女眷及举办筵宴之类的事务,接人待物颇有深度,威严自然不同一般的管事婆子。 她肃着脸去了紫玉轩,将裴姨娘和严弘都请了到场。 当着两人的面讲了一番大道理,例如少爷们要识进退懂礼仪,三少爷也不小了,虽是庶子,但日后走出去可是代表着威远侯的脸面,以后再如此不懂事,落的只会是侯爷的面子。 三姑娘身为嫡出长姐,父亲不在,有教导弟弟的职责。为了威远侯府,为了弟弟不走歪路,罚严弘抄一百遍《弟子规》,以示训诫。 当然,严嫣的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只说了一句罚严弘抄一百遍弟子规,五日后交上来我检查。 而邹妈妈却是加了许多她自认为较恰当的言辞,说话也是一门艺术,可以因需求不同的结果,增添成另一番言辞,得到的效果是一样的,并且省了许多事情。 例如,严嫣没想闹大,就想惩罚严弘,让他难受一下。 如若来个下人,直冲冲就把三姑娘的话讲了出来。裴姨娘和严弘因这种语气必然会去老夫人那里闹腾。可让邹妈妈换了一种说辞,加上了嫡出、父亲不在、长姐有教导弟弟的职责,然后再盖两个大帽子上去,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而裴姨娘和严弘却是不敢闹,除非你是想威远侯府不好,想自己儿子走歪路,并且不敬长,不懂尊卑。 长幼尊卑历来为世人所遵循,哪怕是严嫣,她可以打骂下人,训斥裴姨娘,惩罚严弘。她心里明明恶心老夫人,却仍然要忍着,这是为什么? 不光是因为严老夫人会装,还因为无缘无故的,作为晚辈的是不能忤逆长辈的。薛氏那不算,一来大房不是威远侯府主枝一脉,二来大房靠着主枝吃饭,三来薛氏也惹不起严嫣和她背后的镇国公府。 当然,这也就说明了,其实长幼尊卑是可以被推翻的,当然提前是你够强。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要有别人必须忍气吞声的底码。只是人行为处事,没有一定的原由,都会遵循世间行事的惯例,太过特立独行不是不可,只是要适当。 像此时,裴姨娘还是可以去老夫人那里诉委屈,先不提老夫人站在哪一方,严嫣一顶‘长幼尊卑、为你好、为威远侯府好’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们便会一败涂地。 无他,一来我尊你卑,二来我长你幼,三来我有大义,四你没有反抗的资本。 裴姨娘非常明白这些,可严弘不懂,立马跳嚣要去祖母那里告状,话刚一出口,便被裴姨娘一旁丫鬟婆子捂着嘴把他抱了下去。 邹妈妈皱着眉,道:“老婆子只是个奴婢,但是代表着三姑娘而来。裴姨娘,虽是夫人体恤让你自己养了三少爷,可你这般教养,以后三少爷如何担当大用?!” 裴姨娘死死的攥住手里的帕子,垂着头道:“妈妈说的是。” 邹妈妈面上严肃,心中冷笑,“那万望姨娘多多费心监督,不要浪费了三姑娘一片苦心。奴婢先告退了。” 邹妈妈走后,紫玉轩堂屋里被裴姨娘砸得一片狼藉。 “好你个三姑娘,好你个邹妈妈!” …… 邹妈妈回凝香阁复命,严嫣和严陌正坐在西间大炕上。 严陌在描红,严嫣在一旁看着。 邹妈妈复完命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炕边处。严嫣见此,吩咐依梦给邹妈妈搬了个圆墩,让她坐下。 邹妈妈把去紫玉轩后的一切情形都描述了下,严嫣陷入深思,严陌也悄悄放下手里的毛笔,竖着耳朵听。 “不知姑娘可听出了什么?” 严嫣迟疑道:“似乎同样的话,让妈妈来说,与我来说有些不同。” 邹妈妈赞许一笑,“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通。奴婢来之前,夫人曾说,姑娘虽天资聪慧,无奈眼中揉不得沙子,年纪小,性子烈,行为处事直来直去。当然,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姑娘要懂得这其中的差别,日后再碰到此类事情,哪怕让奴婢们去办事,该点的还是需要点出来。不然,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来办终是有些差别。”毕竟可不是哪个下人都有邹妈妈这么深的道行。 严嫣当然懂这是为了她好,目露感激,“多谢二舅母了,也谢谢妈妈在一旁帮衬。” “姑娘这么说,就让奴婢恐慌了。这是奴婢来之前,夫人特地交代,毕竟姑娘也不小了,也是该学着这些的时候。”这夫人当然不是指的沈奕瑶,而是沈二夫人。邹妈妈是沈二夫人的陪嫁嬷嬷,也是来之后,严嫣才知道二舅母把自己的臂膀都给了她,心中的感动自是不用说。 “以后阿嫣做事,还得妈妈多提点和教导。”总体来说,严嫣虽脾气急,性子暴,但还是一个比较谦虚懂礼的好姑娘。 “这是自然。”邹妈妈站了起来,躬身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严嫣想着用心良苦的二舅母,又去想本应该教导她这些的沈奕瑶,心中一股苦涩上了心间。 很快她便丢了开,扭头去看严陌。严陌正小手抓着毛笔,一笔一划在纸张上描着。 严陌因身体问题,还未启蒙,严嫣无事便教他几个字,还把自己当初描红的本子找出来给严陌使。几日下来,严陌虽写得不好,但架势却是似模似样。 “阿陌,等你身子再好些,姐姐便请个先生来给你启蒙。单独教你一个,咱们不跟严弘他们几个一起。” 严陌乖巧的点头,“好。” ==第34章== 裴姨娘去了荣安堂,一进门就哭了起来。 在外面她不敢哭,亏得她忍了一路。 她当然知道老夫人不会管这事,只会让她先忍着,可她得让老夫人知道这事。姑母一向疼爱弘儿,要让她知道她乖孙子被三姑娘是如何折辱的,最好同仇敌忾想个法子惩治惩治那嚣张的丫头才好。 老夫人当然没管这事,这件事不管从什么层面上来讲都是严弘错了,严嫣罚他也不是没道理的。安慰了裴姨娘一番,老夫人便让她走了。当然裴姨娘也激起了老夫人对严嫣更为深刻的厌恶,自是不提。 回到紫玉轩,严弘还在闹,又哭又嚎又扔东西,还兼打骂丫鬟。严倩上前劝了几句,话还没说,就被迎面而来的物件砸了胳膊。 见裴姨娘回来,严倩眼泪汪汪的上前告状。 “娘,你管管严弘,你看他!” “行了,倩儿,你弟弟心中不爽,他还小,你让让他。”说着,裴姨娘便上前去哄严弘去了。这个小祖宗如今也就只有裴姨娘能哄得住。 严倩气得两眼通红,恨恨得瞪了那边被裴姨娘抱着哄的严弘,转身跑了。 裴姨娘也没顾上女儿气跑了,好不容易才将儿子哄住,下人们趁这会儿不闹了,赶紧把屋里收拾了一番,屋中又恢复之前的干净整洁。 “娘,我不抄,就是不抄,我不抄那劳什子《弟子规》,她凭什么罚我?祖母都不罚我!” 严弘五岁启蒙,如今已经学到了千字文,按理说抄写弟子规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不能接受的是被罚,还是他历来讨厌的严嫣罚,最重要的居然是为了那严陌罚他。 裴姨娘皱着眉,疾言厉色道:“这个《弟子规》你必须抄,一遍都不能少!” “凭什么?”严弘说完,就开始嚎起来,又甩胳膊又蹬腿儿的,“我要去告祖母……” “你祖母也让你抄!所以你必须得抄!” 被这么一吼,严弘有些愣住了。 裴姨娘看儿子满脸不敢置信,心中不忍,安抚道:“弘儿听话,这事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三姑娘罚你在哪儿都说得通。” “我哪儿做错了?祖母本来就不喜欢严陌。” “但这种话是不能当着人面讲的,三姑娘外祖家势大,如今咱们家需要求着别人。你祖母当然喜欢你,不喜欢严陌,但是这种事是不能给外人知晓的,你听话,咱们先忍着他们。等你爹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娘帮你报仇……” 裴姨娘殷殷切切的说着,严弘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渐渐的也觉得抄书似乎并不难受了,娘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五日后,裴姨娘带着严弘来到了凝香阁,恭恭敬敬将那所抄的一百遍《弟子规》奉了上来。 严嫣明明在,却是没有见他们,只让邹妈妈站在廊下将东西收了,便让他们回去。 裴姨娘并没有表现出屈辱的神色,包括严弘,明明是对着一个下人,也恭敬的说着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 严嫣和严陌坐在西间大炕临窗看着,邹妈妈面色有些忧心忡忡的拿着那叠纸进来了。 严嫣接过来翻了翻,确实是严弘所写。严弘虽在念书,但平时并不认真,字写得并不好。这一百遍《弟子规》均是他自己所抄,并无人代笔。 “姑娘,这两人不可小觑。”邹妈妈说道。 严嫣明白是什么意思,裴姨娘太能忍了,而严弘明明是个霸道蛮横的性子,居然能让裴姨娘劝得老老实实,并且能压下屈辱来此认错。 能忍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你的敌人能忍,并且能忍到这种地步,那就需要防范了。因为像这种人,他们的反扑也是最可怕的。 有时候看着家里这些人,严嫣觉得她娘会那么天真也不是没有道理。当你身边的人都是那种最善于说谎和演戏的,并且十分能忍的,久而久之,谁能分清是真是假? 而早几年裴姨娘包括老夫人对她娘可是千万分的好,为什么会慢慢起了变化,一来是人得意了总会忘形,二来也是因为各自有了孩子。尤其她娘生了阿陌,而裴姨娘有了严弘,都是男丁,心里不可避免就生了变化。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人本性中的劣根性。 不过没关系,她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嫣抬起眼,望着邹妈妈道:“妈妈,阿嫣有些事情还不懂,日后劳您多多教导。” 她从来不是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性格,既然是要面对,那就好好的面对吧。在身份上,她有着天然的优势与绝对的强压,而裴姨娘虽没有身份上的优势,但她却诡计多端颇会做人,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别人有,自己没有,那么就需要去补足。就算做不到她那样,至少要明白其中的含义。才能克敌制胜,防范于前。 “姐,那阿陌需要做什么?”坐在一旁的严陌拉了拉严嫣的袖子。 “你啊?你当然是把身子养得好好的,就行了。” 严陌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嘴儿却是嘟了起来,总觉得姐姐成日里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邹妈妈笑着道:“少爷,姑娘说的没错,您呀,先得把身子养好。养好了身子以后用心学本事,日后夫人和姑娘那里都得靠着您撑腰了。” 这世道,女人嫁人后,一是仰仗夫君的宠爱与尊重,二是有个□□的娘家,等有了孩子,拼的就是谁的孩子有出息。 严嫣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大丈夫立于世,顶天立地,偷奸耍滑那都是假把式,哪个建功立业者是光靠阴谋诡计便能立身正稳的,还是得自己有真本事。 这么想着,严嫣眉头舒缓,心胸一片开阔。 “阿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子养好,然后用心学习,那些个魑魅魍魉不用理会。等咱们自身强大起来,他们只会不战而退。” 不得不说,严嫣歪打正着的真相了。 摒弃一切不看,修身修性先修人,自己立了起来,还需要去在乎那些个下作狡诈的?当人达到一定的高度,那些个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抬脚即可覆灭。 自身的强大实在太重要了,这些取决于严嫣从小看到威远侯府的人费尽心思去讨好去巴结镇国公府而来,不提他们转身是个什么面孔。他们为什么要如此讨好,老夫人和裴姨娘为什么要哄着她娘过,为什么忍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说破了就是镇国公府太强大,他们望其项背。 现如今他们应该做的是,背靠着外公,努力地让自己强大起来。严嫣还没忘记,可能要不了多久,他爹便要回来了。 严陌郑重的点点小脑袋。 自此,严陌每日努力的跟着严嫣锻炼身体,多多的吃饭养壮身子。而严嫣,她的强大很简单,那就是让自己的武力值爆表。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她对女孩子应该学的那些一点天赋都没有,至今绣工不会,学识上头仅限于识字明礼,才艺方面更是不堪入目。 她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也对死吊那上面没兴趣。这几年她也明白了学什么还是得看兴趣,她没什么耐心不喜欢那些,所以学不好。她喜欢习武,那么就好好学吧。 因着现今只能自己教严陌一些东西,严嫣也并没有拉下自己的功课,每日请安之后便去女学听课,至于其他的琴棋书画这些杂项全部丢弃。剩下的时间她除了教严陌,和邹妈妈学习一些后宅女子必备的,然后便是用心跟着蕙娘学习蕙娘的武功。 真正开始接触蕙娘的武功,严嫣才知道她以前所学的均是小儿玩耍。以往每日一个半时辰的晨练现在变成了全天候不间断,只要有空便勤于练习,所学又多了项兵器,峨嵋刺。 严嫣也是才知道原来蕙娘的武器从来不是鞭子,鞭子只是附属,她主兵器是峨嵋刺。 说是峨嵋刺,又有点不符。峨嵋刺是两根铁刺所组成,一手一根,属奇门短兵,灵巧多变,介于暗器与兵器之间。峨嵋刺中间粗、两头细的锥形体,头端略扁,菱形带尖,中间有一圆环,长短大约8寸。而蕙娘的峨嵋刺却是变异的,它只有中间是圆柱体,便于掌握掌握,而前后尖端却是极薄的刀刃,锋利中隐含着杀机,让人触之心惊。 武器并没有名字,蕙娘说是她年轻时跑江湖自己改良的。 蕙娘并没有让严嫣用这个当兵器,而是给了她一对峨嵋刺便于平日练习。 至于严嫣垂涎三尺的轻身功夫,蕙娘说这个急也没用,把她教给她的内功练好即可。两年前蕙娘便把练习内力的法门教给严嫣了,严嫣有了气感之后,每日睡觉之前便会抽空打坐一两个时辰。如今听说轻身功夫想好,必须的内力支撑,自是更加用心,不过这个确实如蕙娘所说,是急不来的,得日积月累。 就好比蕙娘,从小开始练,练了几十年,自然内力深厚,如虎添翼。 按下不提,与此同时,边关那里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大熙疆域辽阔,国富民强,截止至今,能称得上是敌人的也就是极北之地的北夷一族了。 北夷一族属游牧民族,地处北方,气候环境恶劣,无农耕之地,历来觊觎富饶之地大熙,屡屡进犯,直至二十年多前被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沈茂山一举击溃,至此宛如一盘散沙,四分五裂,苟延残喘。之后的再有进犯,均是小打小闹,生不起一点波澜。 平沙关位于防范北夷的第一道关卡,历代都为重兵之地。此时身处平沙城内一处宅邸里,严霆正在大发雷霆。 63|第63章 防盗章21(3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霆一向冷静自制,颇有谋略,待人接物温文尔雅而又不失武将该有的果断与坚毅。哪怕再窘迫的境地,再困难的处境,他觉得自己都能一笑置之,可此时他才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侯爷,可万万当不得啊,传到旁人耳里,还会以为您对朝廷调令有什么意见!” 严霆放下手里砚台,书房内此时正是一片狼藉,一旁站了三个体型高大健壮的威远侯府家将,均是严霆的心腹。 “竖子欺人太甚!” 这竖子并未点明是说谁,一旁的王猛、王勤、刘炬均是缩了缩脖子。他们能明白侯爷心中的憋屈,可……形势不由人啊! “也许是京城那里出了什么情况?”刘炬皱眉分析道。 要不然实在说不通,这好好的,突然将侯爷调离。 严霆也有去找自己大舅哥,无奈宣威将军沈栋刚好巡防边关。毕竟这边关可不止平沙城一座城池,四周还环绕着几座卫城,因此才形成了平沙关这道防线。巡防边关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回来的,而调令上的日期却是极为紧迫。 王勤小声咕哝道:“别忘了侯爷的老丈人可是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 王猛没好气地瞪了弟弟一眼,“那也别忘了五军都督府虽是统管天下兵马,调令却是分兵部所管!” 王勤还想说什么,被王猛打断,他忿忿不平的把剩下的话咽进口里。 “你们先下去吧。”严霆道。 王猛拉着王勤便往外走去,刘炬紧随其后。 “大哥,你干什么不让我说!” “行了,你就别添乱了,没看侯爷这会儿正烦着。” “那北夷那边……” “噤声,这话以后你给我彻彻底底的忘了,再不能提。” …… 严霆坐在屋里,脸色阴沉的吓人。 调令时间紧迫,沈栋那里联系不上,往京中递信是来不及了。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听调回京再说了。没人知道严霆此时心中正在淌血,如没有这项意外,也许今年严冬之际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机遇…… 这就仿若是一个饥饿良久的人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肉包子,还未吃进嘴,便被人抢了的感觉,也难怪素来自制的他会雷霆大怒了。 如今情况宛如一团乱麻,一时之间,严霆分析不出到底是为何会如此。 没道理沈家会背后捅他刀子,毕竟他可一直是镇国公的好女婿,如若不是已经释然,镇国公也不会费力将他安排到大舅哥的手下。大舅哥沈栋走之前,还叫他过去对他叮嘱了一番。 也许真是京中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可什么问题能让镇国公都压不下来,以至于要把他调回去? 除此之外,严霆还在心疼他砸下去的大笔银子,如今是有去无回了,折了一大半进去不说,还讨都没处讨。只是这事万万不得声张,要不那可就是灭门之祸。 细细酌量了一番,严霆又招来几名心腹,对他们仔细叮嘱。将该扫尾的扫干净,带着满腔的疑惑,严霆离开了他呆了近三年的平沙关。 ==第35章== 侯爷要回来了。 严霆出发之前,便往家里递了信,所以他距他离京城还有五六日的路程,信便到了威远侯府。信中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到家的大概日子。 威远侯府整个都动了起来,严老夫人成日里笑眯眯的,连素来低调的裴姨娘面上都能见几分喜色,反而沈奕瑶的喜色不显偶尔还有几丝怔忪。只是大家都一门心思扑在了侯爷要回来这信上,倒也没有人注意她。 按下不提,转眼间严霆就到了。 得知侯爷今日就能到,早早的府里就安排好了,府里提前几日各处洒扫除尘,大人小孩儿穿戴一新,仿若要迎接什么大英雄荣耀归府。 严嫣也带着严陌准备着,见喜上眉梢的老夫人,她很想说一句别笑的太早。当然,这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面上她可是小孩子,外公也说了就让她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 差不多下午未时的时候,守在城门处的管事命家丁来报,侯爷进了城门,老夫人赶忙召集一家子去了大门处等候。 不多时,严霆便带着一队人策马而至。 严霆一身铮亮的皮甲,骑着一匹黑马,缓辔而行。他玉树临风,英勇威武,俊朗出尘。其实严霆皮相是挺好的,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俊美的外表,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蕴藏着锋芒的黑眸,浑身的气质内敛而又不失刚毅。 反正严嫣是见到她娘本是神情恍惚的,突然眼神就……激动了起来。 严霆下了马来,上前两步笔挺的跪在严老夫人身前。 “娘,儿子回来了。” “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老夫人抹着老泪,赶忙拉了他起来。 往日难见到的严大爷严郅与严三爷严瞿也在,严郅三十多岁,体胖短须,热情的上前拍了严霆两下,“老二你回来就好。” 严霆眼神内敛而淡然,叫了声大哥。素来斯文言少严瞿也上来叫了一声二哥,对比着严郅,这亲兄弟两个明显感情好些,至少严霆的眼神便软了不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然后严霆眼神右移,放在了沈奕瑶的身上。 他步了过来,“瑶儿。”表情并未显热情,袖下却是捏住了沈奕瑶的手。 沈奕瑶面色激动,眼圈泛红,“夫君。” “你可还好?” “我很好……” 一旁站着的裴姨娘纤白的手捏紧裙子,隐隐可见青筋。 “行了,二弟二弟妹快别显示你们夫妻二人恩爱了,进去吧,呆会儿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话。”薛氏笑盈盈的取笑,扶着老夫人往府里走。 沈奕瑶羞涩垂首,严霆轻笑拍拍她的手,率先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府中,去往荣安堂。 到了荣安堂,老夫人见儿子风尘仆仆,便让他先去沐浴更衣等会再来。其他人则呆在荣安堂正堂内,等着一会儿与严霆设宴接风洗尘呢。 薛氏历来是个有眼力界儿的,见老夫人笑意融融,更是不吝逢迎。字字珠玑都说在了老夫人的心坎里,让她笑得更是欢实。严郅是老夫人从小养大的,自然知道嫡母喜欢听什么,也是妙语连珠,笑声不断。 两口子把老夫人哄得笑意连连,可以看出这两口子之所以能以庶出的身份继续呆在威远侯府里,除了一些面上的原因,其实也不是没道理的。 严三爷素来言少,只是浅笑看着并不多言,而严三夫人陈氏虽很是不屑大房那两口子的巴结嘴脸,可她历来是个口笨的,也不知如何插话。 当然此时是没人败兴头的,管她心中乐意与否,至少脸上的笑必须是端着的。严霆刚才离去时,将沈奕瑶带走了,裴姨娘面上不显,但不见说话就知道她心里肯定不是没想法。 严嫣此时的心情很微妙,只是拉着严陌坐在堂屋靠墙边的交背椅上远远的看着这一切。 正堂西侧的花厅极大,呈三角状摆了三张酸枝木雕仙翁寿桃祥云的大圆桌。丫鬟婆子们正络绎不绝往上奉着各种膳食,玉盘银箸,美味佳肴,极尽奢侈。 不多时,严霆便穿戴一新到了。他身着一身碧蓝色圆领祥云纹暗纹锦袍,腰间环着金镶玉纹绣锦带。此时着了常服的他,气质又是一变,多了些温文儒雅,添了几分俊美。 沈奕瑶面色红红的走在他身后,与刚才不同的是,她又换了一身衣裳,发髻上的簪子也换了。老夫人一见严霆便让他上前坐下,大家注意力都放在严霆身上,倒也没人注意沈奕瑶的异样。 唯二例外的便是裴姨娘和严嫣。严嫣只是奇怪她娘怎么换了衣裳,裴姨娘则是想得更多,不禁银牙暗咬。 小辈们也都靠上前,一一行礼。严霆端详了严陌一会儿,关切问道:“陌儿的身子最近可好?” 严陌羞涩一笑,垂眼,“儿子最近身子挺好,没怎么病了。” 严霆点头,又问严嫣,“阿嫣最近可有调皮,没有再惹你娘生气吧?” 严嫣道:“娘现在见我从来不生气。” 一语双关,只可惜严霆只过了耳没过心。 之后严霆又关心了下严弘和严倩,比起严陌和严嫣的拘谨,这两个要开朗多了。严倩小女儿娇态说好久没见到了爹了,十分想念,严弘则是调皮的拉着严霆的手说爹答应的大马可有带回来。 不是不知道这一切,只是换了个角度去看,才能看出许许多多的东西。父爱对严嫣来说,从小便是貌似关切的问候,看似很好,却多了几分疏离,少了一些父女之间应有的亲热。相反对比严弘两人,他们这种相处才是正常的父女关系吧。 裴姨娘一解心中郁气,难掩得意的看了沈奕瑶一眼,沈奕瑶正含笑专注看着严霆,并未注意。这一眼却是被严嫣看了个正着,感觉弟弟的手越收越紧,她捏了捏严陌的小手,安抚于他。 简单的叙话后,花厅那边的筵宴也准备齐备了,一行人去了花厅。 分桌是几个长辈一桌,老夫人、严大爷严三爷严霆与各自正室都在列,其他则是少爷们一桌,姑娘们一桌,几个姨娘什么的则是站在自己所出的姑娘后服侍着。 威远侯府的餐桌礼仪还是挺好的,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本就是接风洗尘,严大爷又是个好酒的,兄弟几个怎么可能不喝上一杯。 兄弟三个杯觥交错,极尽欢愉。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幕,也不多言。 严大爷喝多了话便多,好话一箩筐往严霆身子倒,又是推崇又是吹捧,说着说着便说到一府人都关心的事上了。 “二弟这次回来,想必是得了战功,可是十拿九稳了?” 严郅和严瞿所领差事都是闲职,像上面一些的事却是到不了他们这一层的。不过严郅见二弟归来,想必是心想事成,毕竟严霆这次去边关,一去就是近三载,期间一次没回来过,人人都知他是为何而去。 严大爷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严霆身上。 威远侯府此乃最后一代,如若不能再续荣光,便是门庭改换,不再有侯爵府的荣耀。这是整个府上的大事,别看府中有些勾心斗角的,但是什么是重中之重都还是挺明白的。就拿大房来说,背靠着威远侯府,总比到时门庭改换的强,所以大家都很关心这件事。 沈奕瑶手一抖,银箸落地,因大家目光都专注严霆,倒也没人注意。一旁的丫鬟见此,赶紧又捧来一双干净的奉上。 严霆的脸色有点沉凝,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摇了摇头,道:“我这次是听调回京的。” 此言一出,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端详着严霆的神情,大家眉头越皱越紧。老夫人想说什么,犹豫并未开口,严大爷急急嚷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变故?那进爵之事怎么说?” 这声音有点大,相邻的小辈们两桌都悄悄望了过来。 老夫人咳了两声,道:“霆儿才回来,连顿畅快的饭都没吃,什么事容后再说吧。” 老夫人都发话了,旁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本来喝在劲头的酒也放了下,一桌子人都吃得食不知味。 用完膳,小辈们便被各自的奶妈丫鬟带走了,丫鬟们手脚迅速的开始收捡桌面,而老夫人则带着几个儿子媳妇去了东次间。裴姨娘也在,近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存在着,久而久之也没人觉得异常。 老夫人坐在临窗大炕上,严霆坐在她对面,下面大家则是坐在富贵花开乌木圈椅上。进来一队丫鬟给主子们上了茶水瓜果,赵妈妈去关了门,才在门边处站下。 “老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率先发言。 严霆端坐在炕上,眼神有些晦暗莫名,道:“儿子也不知晓,只是朝廷突然来了调令,便回京了。” 老夫人皱眉,沉吟半刻,问道:“那调令是调往何处,日后差事可是有安排。” 严霆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无。”顿了顿,他又道:“儿子准备休整过后,便托人去兵部问下。” 似乎所有人都感觉到其中严重之处,一般武将去了边关,只有几种可能离开,一种是立了功人往高处走升官了,另一种是从战线调往地方,一般这种多少也会升个一两级,当然还一种是犯了错被革职查办。 还没有像这样无声无息就被调回了,日后差事未明,难不成还要像那些候补的进士们,在京中候缺?这才是严霆惊疑的地方,因为太不正常了。 “当初二弟去往边关可是镇国公安排的,这无缘无故就让人回了来,总得有个说法吧?”严大爷看了沈奕瑶一眼,说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到了沈奕瑶身上。 沈奕瑶的面色有些僵硬,也有点无措,惯性的求助望了望丈夫。谁知严霆的眼里却像隔了层纱,让人分不清里头到底装的是甚。 过了一瞬还是一会儿,如坐针毡的沈奕瑶听见严霆说道:“武将调令是分兵部所管,与岳父有甚关系。” 见丈夫解围,沈奕瑶赶忙点点头。 严大爷没有说话,严三爷历来是个言少的,老夫人的眼神有些深思,屋中寂静非常。 严霆站了起来,道:“娘,我先回去休息,待休整过后,便去兵部问问。” 老夫人点点头,屋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严霆颔首,便出了东次间,沈奕瑶也行礼跟着告退。 严霆是先行的,出了荣安堂大门,他便站定,等沈奕瑶跟上来,才牵着她的手往锦瑟院的方向去。 见此,沈奕瑶心下稍安,露出一个甜蜜而又羞涩的笑容。 小别胜新婚,一晚上锦瑟院要了三次水。收到下面人递信的裴姨娘,银牙暗咬,在屋里砸了一整套的粉瓷汝窑茶具。 ==第36章== 凝香阁 严嫣并没有显现出与以往有其他什么不同,陪着严陌在园子里散了两刻钟的步,姐弟俩才回到屋里。 严陌回屋后,先喝了一碗熬得浓浓的红糖姜汤,出了一身汗便被董妈妈抱进一大盆浅褐色的浴汤中泡着,按蕙娘所说的泡够两刻钟换清水洗干净,为他穿了一身绵软的中衣才将他放进松软的被褥里。 到这个时候,严陌已经极累了,挨了枕头便陷入香甜的睡乡。 严嫣过来看了下严陌,吩咐丫鬟们夜里注意些,便回到自己屋。 她有些心神不宁,以往按这个点,她应该沐浴后上床打坐的,此时却没有这个心情。蕙娘也说过了,心神不宁的时候,不要练功,容易出岔子。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几番,便说去后面小院子。 见此,梅香几个丫鬟也没敢跟上去。 三姑娘习武是不允许有丫鬟在身侧的,严嫣护短对下面人和善,也并没有什么架子。但她从小极有主见,浑身富贵气派不怒而威,虽年纪不大,但实质上她身边几个贴身丫鬟都对她充满了敬畏感。 小院中有一方石桌,石桌周围有四方石凳,严嫣并没有如丫鬟们预想中那般是在习武,而是坐在石凳上,手里飞快的转动着一根峨嵋刺,面色有些怔忪。 蕙娘出现在她身侧,蕙娘的住处在这座小院里唯一那间厢房里,严嫣刚踏入院中,她便察觉到了。出门便见到三姑娘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她走了过来,她也没有察觉。 蕙娘来到桌前坐下,轻声道:“姑娘心中有事?” 严嫣侧首看她一眼,点点头。 “关于夫人的?” 蕙娘并不是个傻子,她平时在凝香阁虽悄无声息,很少在人前露脸,但这院子里什么事情她都知晓。有时候人耳朵太灵敏,也是一件非常讨厌的事。听得多,想的就多,烦恼由此滋生。 无知是福,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我爹回来了,我娘她……” 蕙娘一笑,“姑娘有些茫然?” 严嫣一愣,缓缓点头。 “姑娘会感觉无所适从是正常的,既然茫然,便什么也不要做,静观其变吧。姑娘现在还小,大人的事,让大人们自己去操心。” “可——”严嫣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如同她复杂的心。 蕙娘敛眉一笑,望着天上的弦月轻声说道:“其实刚开始到姑娘这里,蕙娘是不惯的。我们是跑江湖的人,一辈子刀口舔血,只为了挣一口吃食。来了富贵人家,所见之处,锦衣玉食,富贵至极,无忧无虑,那是以往从来不敢想象的。” 严嫣静静的听着。 “刚开始真的不惯,觉得人与人之间真是差别太大,可是久了,却发现哪里都是有烦恼的,人生哪里有真正的安乐乡?!这里的人,为人处事与我们当初所生活的圈子差异太大。以前那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快意恩仇。而这里的人却是说一句话绕十几个弯,每一句话背后都是藏着一个不同的目的。” “这就是蕙姨刚来时,不愿说话的原因吗?” 蕙娘莞尔一笑,“也许吧,那会儿茫然四顾,不知未来的方向在何处,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在这里呆久了,生活久了,却是不爱说。” 那时候,蕙娘还跟着严嫣住在锦瑟院,周遭的一切都与她以前生活截然不同。而蕙娘这个宛如乡野村妇的妇人却是有些格格不入,尤其听闻她是来教导三姑娘武艺的,一些丫鬟婆子觉得她是异类,都排挤于她,蕙娘也总是不声不响,只在严嫣需要她时候出现,平时总是足不出户。 那时候,沈奕瑶对严嫣习武很是不满,可不知为何却又纵容了。明明在家中总是训斥小严嫣没有女孩子样,在镇国公府却是当着镇国公的面,笑着说女儿习武真有天分。 那时候,严嫣不懂为何,之后却是慢慢懂了。人长大了,总会面临各式各样的问题与无奈,那到底是什么让心思简单的沈奕瑶如此言不由衷的呢? 对自己父亲的猜疑,就是从那时候升起的。 而今日见到她爹归府,还是那么容易就牵动了她娘的情绪,严嫣的心情很复杂。明明已经计划好了,明明已经开始了,明明这个匣子是她打开的,她居然开始矛盾起来。 64|第64章 防盗章21(3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姑娘在纠结、矛盾?” 严嫣没有说话。 “那你还记得当初的目的吗?” 目的?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目的,就是觉得不能忍受,不能纵容。唯一能称得上目的的,就是好好的护着阿陌长大…… “那,后悔这样做吗?” 不后悔。 她坚定的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吗?” 是啊,那不就好了吗?她又何必去想太多,只用把阿陌护住就好。其他的、外面的事情,她并不需要去管,外公曾经也是这般说过的。 那时候她能明白外公的意思,一直明白,只是突然事到临头,又见她娘态度急剧转变,便生了忐忑之心。 良久,严嫣心中释然,宛然一笑。 她一紧手中的峨嵋刺,站了起身。 “蕙姨,这招式中有几处总是觉得不够流畅,我使了,你看看?” 蕙娘微笑点头。 * 清晨的微光从窗棂洒射进来,给未暗的室内带来些许光亮。 沈奕瑶悠悠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上首丈夫柔和看着她的眼。 想起昨晚儿,她脸微微一红,“夫君。” 严霆拍了拍她,坐直起身,健硕的上身只披了一件中衣,衣襟半敞,露出精瘦结实的胸膛。他拿起床边矮几上的一只鎏金铃,摇了摇。片刻,便有丫鬟们入了内。 丫鬟们分了两拨,一拨服侍严霆更衣洗漱,另一拨则是服侍沈奕瑶。沈奕瑶坐在妆台前,从镜子看着正在穿衣的丈夫,芙蓉面上微赧而又挂着甜蜜的微笑。 “笑什么呢?” 恍惚间,沈奕瑶被吓了一跳,她有些窘然,“没、没……” 严霆朗笑出声,拍了拍她的纤背,道:“快更衣吧,呆会儿给娘请安去。” 说完便去一旁圈椅上坐下,也不出去。 虽是为人妇十余载,沈奕瑶也是比较害羞的性子。赧然的让丫鬟们服侍更了衣,梳了发,芳草打开首饰匣子,从里头拿出首饰与她带上。还未上手,便被严霆拿了过去,帮沈奕瑶带上。 一番下来,沈奕瑶面红耳赤,严霆笑话她都孩子娘了还如此容易害羞。 正说着,外面有人通报裴姨娘和吴姨娘及几位姑娘少爷来给夫人侯爷请安了,两人相携出去。 裴姨娘今日打扮的格外娇艳,她身着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更显得皮肤白皙,柔美动人。严弘和严倩跟在她身边,乖巧听话,尤其严弘,一改平时的跳脱。 吴姨娘是个话少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她长得瓜子脸,杏目樱唇,眉眼俏丽,身穿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襦裙,腰系粉紫柔丝串明珠带,细细的腰儿一把。五姑娘严婵和她姨娘一样是个没什么存在感小姑娘,长相随了吴姨娘,似乎有些胆小。 几人上前请了安,在下首坐下。 严霆看了看,道:“怎么阿嫣和陌儿没来?” 沈奕瑶正局促着怎么说,一旁芳草笑着道:“三姑娘日日习武,有时候时间不巧,就不到锦瑟院里来,直接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也是日日不落下的。四少爷身子不好,人小觉多,夫人体恤,并不苛责让少爷一定要来锦瑟院请安的。” 这算是帮沈奕瑶解释了,她心下微安。可,这真是解释吗? 严霆半拧剑眉,面上有些不苟同,“阿嫣现在还在习武?” 沈奕瑶讷讷点头,又为女儿解释:“阿嫣现在很少练武的,只是偶尔为之,毕竟习了这么多年,一时也丢不开,妾身会好好教导她的。” 严霆道:“阿嫣也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说亲,女儿家的还是文雅些好。” 沈奕瑶点了点头。 正说着,严嫣带着严陌到了。 两人恭敬的上前行礼问安,严嫣垂首敛目,“望爹娘不要怪罪,女儿和弟弟来迟了。” “不迟不迟,今日是爹和娘起早了。”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没有说话。严霆也没有露出怪罪的神色,他站了起身,又转身轻抚沈奕瑶,夫妻二人带着二房一大家子便往荣安堂去了。 今日的荣安堂特别热闹,大房二房三房每房人都来全了。大家笑意融融,相处甚洽,大人们坐在一起说着闲话,小辈儿们请了安,则去了次间里坐着。 大房的两位少爷,大少爷严啸和二少爷严睿,年纪比严陌两个大些,一个十三一个十二,严啸肖似严大爷,体态圆胖,严睿肖似薛氏,个头瘦小,两人平日里专于念书,很少能见上一面,并不怎么爱和比他们年纪小的严陌严弘玩儿。 两人坐在一处,一个昏昏欲睡,似乎觉没睡好的样子,一个无聊的坐在那里,四处望着,也不知在看什么。 严茹严玲和严倩三个凑在一起坐在大炕上,三房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则坐在一边,由两人的奶妈陪着,并没有顽皮的凑过去。严嫣坐在下面方椅上,严陌坐在她身边,严弘落了单,就跑去大炕上和严倩她们凑一块儿了。 他性子顽劣,一会儿便把严茹惹得小脸涨红,作势想打她,又顾忌着形象。 “严倩管管你弟弟,这么讨厌。” 严倩瞟了严弘一眼,小嘴微撇,“我算管不了他,他啊被我姨娘惯坏了,现在连我都敢打了。” “你再来讨嫌,小心我禀了祖母,狠狠罚你!”严茹掐着手绢道。 严弘冲她做一个鬼脸,吐吐舌头,“我不怕啊我不怕,祖母才不会罚我呢。你不是喜欢天天装斯文吗,怎么这会儿不装了?” 这熊孩子行为举止实在太气人了,严茹涨红着脸,咬牙切齿,眼睛转到一旁严陌和严嫣身上,开口道:“你是男孩子,跟我们女孩儿凑一处作甚,你去和严陌玩儿,刚好你们兄弟俩感情好。” 典型的祸水东移,可惜严弘不上套,亦或是不敢上套。 他瞟了坐在严陌身边的严嫣一眼,声音压低不少,“我才不跟他玩儿呢!” 严茹来了兴致,“怎么?怕严陌欺负你了?” 严弘一脸鄙夷,“就他,欺负我?” “那你怎么不跟他玩儿,你们可是一个爹的哦,都是二叔的儿子。” 严弘果然经不起挑唆,看着严陌的眼神怨毒起来。 一直坐在那里的严嫣眉眼淡淡的,见严弘的眼神望来,目光锐利的盯了他一眼,移开眼神看向严茹,“大姐你早饭吃多了吧?” 严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还没用早膳。” 严倩噗嗤一笑,严嫣又道:“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 严茹脸红耳赤,瞪着严嫣,想说什么又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有丫鬟来禀,早膳准备好了,请姑娘和少爷们去用膳。 严茹只能气哼哼的率先出去,其实让她去惹严嫣,她还真不敢,这阵子二房闹出的这些,让她更有些怕严嫣这人了,并且她娘也说了,没事不要去惹二房的三姑娘。 一家子分了几桌在花厅那处用了早膳,之后便各自散去了。 严霆出了荣安堂便往前院去了,似乎有事要办,严嫣则是牵着严陌和沈奕瑶裴姨娘等人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锦瑟院,沈奕瑶叫住严嫣,说有话要与她说。 严嫣想了想,让梅香和秦妈妈带着严陌先回凝香阁,自己则跟着沈奕瑶进了锦瑟院。 自那日之后,母女两个的关系就淡了下来,平日里说话很少,突然沈奕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想了又想,神情有些局促:“你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那、那武还是不要再习的好。” 严嫣眼光一闪,默不作声。 这种话她娘与她说过不下于数十次,小时候那时是以为娘不喜,后来久了却明白还有其他。 严嫣看了沈奕瑶一眼,眼中看不出是什么神色:“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让我习武的,怎么现在主意又变了?” 沈奕瑶脸色顿时一白,面露些许痛苦,“阿嫣——” 严嫣没有去看她,她此时满心满肺的憋屈。她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调头往门外走去。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有时候她真的不懂! ==第37章== 昨日严霆归家的同时,骆怀远也从镇国公府离开,准备迁往新建的四皇子府。 因这两个日子正好相冲,骆怀远并没有通知严嫣,只是离开之前让沈祁事后给严嫣送了个信,并告知她(他),等他安顿好了,就接他们去玩儿。 骆怀远是怀着极为悲壮的心情离开的,他很不舍镇国公府,倒不是住出了感情,而是这里是他唯一能接近到小王妃的便捷途径。 可也如之前所说的,她必须回去面对,他也是。 不管怎样,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旧辙,这辈子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且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给他悲风秋月了。 严嫣刚回到凝香阁,信便送到她手里了。来人说是祁少爷让送的,这真是一封信,而不是一个口信。 信封上有火漆封口,大抵是不想人打开看见里面的信。上面写有几个大字,阿嫣妹妹亲启。字迹并不太好看,歪歪斜斜的,就像是并不是写不好,而是不想写好,故意为之一样。 一见这字体,严嫣便想到那个挤眉弄眼的小胖子,一抹笑意不由自主袭上眉梢儿。 严陌在院子里让丫鬟陪着散步,严嫣看了一眼,拿着信去了西间。 信是用素笺所写,薄薄一张,严嫣摊开,信上的字便落入眼底。 这信与平常的书写模式并不一样,一般写信都是从右往左,而这封信却是从上至下。严嫣一入眼,便是一愣,但倒也能看得分明。 一开头,最上面便是这样一个符号o(一︿一)o。 严嫣看了很半天,才明白几个圈圈表达的意思,似乎是一个小人儿很哀怨很难过的样子。并且严嫣越看越像,她缓缓往后看去,更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想错。 o(一︿一)o阿嫣妹妹,见信如晤: 离开之时,没有见到你来送我,我的心都快碎了╭(╯^╰)╮,可想着你也是有自己的事情,只能按捺下悲切的心怀…… 我静静的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带走了一大片七彩的云彩。那云彩里头有你,有我,还有沈小二那个臭小子…… 真舍不得你们啊! 等我安顿好了,就捎信给你们哦,到时候可一定要来看我。(* ̄ ̄*) …… 严嫣先是眉梢一颤一颤的,接着是无声的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再之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用纤白的指尖去戳那几个怪怪的符号,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几个圈圈组成起来的符号,成了脑海里记忆中那张胖胖的脸,这胖胖的脸正在做着各种各样搞怪的表情,或哀怨或开心或不高兴,栩栩如生…… 真是,这小胖子实在太会逗人乐了! 不提这上面所画的几张小人儿脸,光是信中那种口气,就足以让严嫣在脑海中刻画出一张哀怨的大胖脸的形象。 “姑娘在笑什么?” 梅雪观察三姑娘好一会儿了,见她表情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怪异的很,之后又笑得捧腹不止,让她心里头怕怕的。 严嫣止住笑意,努力肃起表情,可惜并不太成功,反而多了几分诡异。 她清了清嗓子,道:“呃,没什么,你去找个匣子来,我放东西。” 梅雪看了看姑娘手中那张纸,想了想,找来一个雕花描金樟木扁匣子,不大不小,装那信笺刚好。 严嫣把手中的信放进信封里,搁在里头,并吩咐梅雪放起来。 这么一闹,严嫣突然发觉刚才还很憋屈的心情畅快了许多。 她瞄了一眼外头阳光明媚,决定什么也不要再想去院中找阿陌。 ** 骆怀远写信时,是小安子在一旁磨墨的。 所以他当然将那封信的内容纳入眼底,尤其他的主子,边写边嘿嘿傻笑,笑得小安子毛骨悚然,也因此对那封信的内容更是印象深刻。 小安子是个脑袋有点笨的人,但笨人有笨人的好处,那就是他想不通一件事,就会使劲去想,好听点叫有恒心,不好听点就是榆木疙瘩脑袋。 这致使他和骆怀远已经离开镇国公府,上了马车,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高逼格模样。 骆怀远敲他一下脑袋,翻眼问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装得一脸深沉。” 小安子现在已经习惯四皇子偶有惊人之语了,他想定是出了宫的缘由,毕竟在宫里别说殿下了, 连他都轻快不起来。他委屈的摸摸脑袋,撇嘴道:“我在想殿下写的那信,上面画的那些小人儿脸是什么,以前从没见过。” 听闻这话,骆怀远得意一笑,往后一靠,自己先乐起来。 颜文字懂不懂?在现代那会儿,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用的,那些少女们总喜欢用着各式各样的表情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尤其是这种萌萌哒表情,总会让人忍不住望之一笑。 其实刚开始骆怀远是没有想用颜文字的,他就是想写一封信,让小王妃印象深刻的信,让小王妃看了会牢牢记住他的信。 可惜他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写过什么信,现代那会儿想联络谁了,微信、□□,要不然就电话,多方便啊。上辈子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从不与外人交流,更是没机会写了。于是他写一封出来,不满意,重来,再写,还是觉得差点什么。之后实在烦了,才想到用这样一个方式。 不知道小王妃看到有没有觉得很萌啊? 骆怀远圆圆胖胖的脸微笑着,眼神迷离,幸福的喟叹一口。那谁说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颜,那就一定要让女人懂得你的内在美。 他是觉得自己内在是很美啊,但小王妃还小,她怎么能透过他的皮相看到他的内在呢? 虽然骆怀远自信他如若是瘦下来,必定是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但此时一来他还小,二来这身肉暂时不能动,那就得另辟蹊径了。 所以投其所好是必须哒,现代的女孩子和古代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吧,都喜欢这种萌萌的东西,萌得你不要不要的,那不就成了。 请记住,女孩子对萌的物体都是木有抵抗力的,没有抵抗力就代表亲近了,亲近了就可以靠近了,直到……呃……那啥…… 骆怀远自己想得乐不可支,小安子在一旁看他表情看得毛骨悚然。想说几句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插嘴,只能如坐针毡坐着。 马车突然停下来,一个男声在车外响起,“四皇子殿下,已经到了。” 骆怀远恍过神,站起身,拍拍小安子。 走了,迎接未来的挑战! ** 严霆在府中休整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才出门。 这几日他虽是心急如焚,但面上还是一片淡然。见府里最大的支柱都如此淡然了,其他人自是不在担心,都以为严霆自有主张。 就算真有个什么事,还有镇国公府呢,于是这两日老夫人又对沈奕瑶热情了起来,当然凝香阁这里也是少不了的,可是挑拣不少好东西给送过来。 按下不提。 严霆虽是离开了几载,但在京城中也是有不少朋友的。他出门之前便着下人提前安排好了,出门便直趋京城最大的销金窝‘黔香阁’。 这黔香阁并不是青楼一类,当然也提供这类的服务,它之所以在京城让人闻名遐迩,成为真正的销金窝。最大的原因便是这里有着最好菜肴、最上等的酒、最大的赌坊,还有最美的女人。 可谓吃喝玩乐一条龙,京中有许多勋贵世家子弟,均爱上此处找乐子。严霆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地方,但他也不排斥来这里,因为这里有着许多他需要的东西。 严霆今日在此时包了一个最大的雅间,吃喝玩乐女人全都包齐了。按黔香阁的消费水平,这一场下来不下于两千两银子。 以往有些交情的朋友请了十来位,算是给大家一个讯号他回来了。 严霆所谓的朋友很杂,有那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也有家世背景不错本身能力也不错的勋贵子弟,当然这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只是这类人极少。毕竟他本身即为勋贵出身,也是有自己的交际圈子的。 美味佳肴,琼浆玉露,又有莺歌燕舞在一旁陪衬。 觥筹交错,一番下来,在场的人个个神态微醺,言行举止也粗放了起来。 “好你个严霆,一去边关数载,此番回来必大有作为。”这是属于比较会说话的。 “有个好岳父真不错,事事都有人帮衬。”这话里带了点酸意,也不掩羡慕。 能说出以上言语的,定然不是真正关系亲近的。当然这也说明了一点,他们的身份不够,接触不到他需要的,严霆不用太注重于他们。 他这次所请,主要也不是这类人,这些人也不过是顺搭罢了。 严霆这次蹊跷听调回京,也是有不少人知晓的,包括这里头的蹊跷也不少人知道。严霆想请的就是这类人,只是他久未归京,一时也分辨不出谁人合适,只能大面积撒网重点钓鱼。 有那一两个面带异色,严霆自然纳入眼底。 之后的觥筹交错,严霆便着重招待了这两人,主动与他们聊起以前的事情,均是两人所感兴趣的。一番下来,几年不见的疏离感消失殆尽,油然而生的是些许亲近之意。 酒过半巡,有的人坐在一起谈天阔地,有的抱着歌姬作乐起来,严霆则和那两人坐在一起执杯叙话。 其中的一人突然说道:“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严霆眼中异光一闪,装作不解其意的样子。 另一人插言嗤道:“怎么可能,镇国公的女婿谁敢给穿小鞋。” 严霆膝上的手握成拳,笑问道:“此话怎讲?” 那第一个说话之人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饮下杯中的酒。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只是觉得你这调令来的蹊跷。” 严霆洒然一笑,“我也不知为何,想必定有他的缘故吧。” 那人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要高升了呢?”这人已经喝得有些醉了,东倒西歪的靠在严霆肩膀之上。 严霆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脸上的笑不达眼底。 之后不管严霆怎么套话,这两人均未给出有用的消息。严霆琢磨的一下两人的身份,想必他们也不太清楚内里的事,只能作罢。 即是如此,也让他的心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65|第65章 防盗章22(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38章== 严霆带着一身酒气回府,先去了一趟锦瑟院。 他见了一下沈奕瑶,告知他与多年未见的朋友们吃酒了,知晓她不喜酒气,所以今儿晚上他到书房去睡。 严霆的态度很坦然,沈奕瑶并未多想。 出了锦瑟院,严霆便拐到紫玉轩了。 裴姨娘知晓表哥在锦瑟院呆了三日,今日必会来她这处,早早就沐浴更衣准备好了。严霆到后,见到的便是格外娇媚又楚楚动人的裴姨娘, 她身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纹绉纱袍,看似简简单单,实则内里自有奥妙。这纱极薄,乍一看去与平常薄衫并不不同,细细的看或者在灯光下,便能看到内里若隐若现的香肌雪肤。 裴姨娘本就体态婀娜,虽是生了两个孩子,但也保养得当,腰儿还是窄窄的一把,丰胸翘臀,看起来格外撩人。 严霆眼神一暗,身上一片火热,余下自是不必说。 云/雨歇罢,裴姨娘开始将府里这两年发生的一些事告知了严霆。 严霆或露出赞赏之意或皱眉,默默听着。裴姨娘将所有该说的都说了,唯独漏了严陌落水之事未说,当然之后严嫣的大闹与镇国公府那边的反应也未提。 和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对于严霆这人,裴姨娘实在太了解了。 他处事谨慎,严人律己。对沈奕瑶母子几个,他从来做到事事体贴,给予极大的尊荣与体面,人前人后他都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连她这里他也要求必须做到恭敬至致。 有时候裴姨娘甚至觉得,不光沈奕瑶那女人相信,连他自己也相信了。 一起先,裴姨娘也信了。她委屈不甘,她觉得表哥负了她。可负了她为什么又要迎她进门。如果是没负,为什么他就能做到对那沈奕瑶的关爱备至,宠爱有加,而她稍微有些不敬,便对她严厉呵斥。 不信是来源于一次试探,也许是裴姨娘太过憋屈,也许是她实在不忿,她悄悄的在暗里动了一次手脚,动作真的很小,却被严霆发现了。可这次他却并没有训斥她,而是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这眼神让裴姨娘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她感觉自己看出了什么。然后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的开始,终于让她摸清楚了严霆内心最深层的想法。 那一刻她是大喜过望的,她恨沈奕瑶,觉得如果没有她,她定然能嫁给自己爱慕已久的表哥。每做一次手脚或是悄悄的坑她一下,她便觉得激动的难以自制。 她顺势而为,处处迎合,表哥对她越来越宠爱。 可渐渐的她又有一种莫名悲哀,人人都说严霆对她是有情义的,包括姑母也是这么认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表哥以前一直对她很冷淡。 为什么态度会变呢?变得这么让人如梦似幻?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比较和他的心意吧。 其实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爱沈奕瑶,其实他是挺讨厌沈奕瑶的吧,其实他没有想象中对镇国公府那么亲近,其实在每次旁人提起他是镇国公女婿的时候,他是最厌恶的…… 每每更加了解严霆一些,裴姨娘便觉得表哥离自己更近一些。他喜欢柔弱无依的,她便是柔弱似水,连娘家那边也不怎么爱联系,他喜欢听话懂事的,她便听话懂事,他喜欢什么心思都藏于内,她便努力揣测他的种种心意,做到事事如意。 冷淡又怎样,那也是之前的事了,现在表哥最爱的人便是她,从来不是那个沈奕瑶! 裴姨娘很得意,但她也清楚严霆的忌讳之处。 如若严陌落水之事、严嫣大闹,还有镇国公府不满这些事被他所知晓,他绝对会大怒。弘儿会受罚,包括她。 当然,她并没有想得太过严重,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只是觉得这事可以晚些再说,表哥刚回来,*苦短,还是先放放。 她并不知道,她未能及时说出,让严霆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乃至之后大发雷霆,容后再表。 ** 武选清吏司乃兵部下设机构,掌考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内设郎中、员外郎、主事、笔贴式、经承等官员。 一大早,武选清吏司门前人来人往,不时可见到武官打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期间还夹杂着官吏打扮模样的人。做武官的也有斯文的,但大多都是莽夫,不时听见有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严霆站了一会儿,这院子里有几个武官和官吏吵了起来。那负责接待的小吏看似文弱,倒也不惧怕那五大三粗的武官,撸了袖子对着吵,武官不时挥动着碗口大的拳头,也没见打上去,可见还是有忌讳。 那想打人的武官最后还是走了,那接待的小吏在地上呸了一口,骂道:“冲老子耍什么狠,有本事去和你顶头官员去干去。” 小吏眼睛移到严霆等人的身上,从衣着打扮上看来人,一看就是富贵的,更不用说身边还站了两名随从。他挂起笑容凑上了前,开口问道:“不知几位?” “我们侯爷要见你们主事!”随从说道。 侯爷,小吏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一下严霆,几不可查的撇了下嘴。 “不知要见哪位主事,要知道我们武选清吏司的主事可不止一人。” 严霆报了一个主事的名字,那小吏笑着开口:“原来要见王主事啊,很是不好意思,今日王主事不在。” 话音落下,这小吏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被一旁严霆带的随从拽住,“你这小官怎么回事,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 小吏使劲拉回自己的袖管子,嘴里斥道:“你说话就说话,扯什么扯!”又对严霆说道:“这位大人,王主事确实不在。你也看到了我们武选清吏司事情很多,也不可能就在这里陪您老人家,您也见谅见谅。” 话到尾端的时候,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只是话音不显,也不好指责出来。 严霆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对另一个随从使了个眼神。这随从脾气似乎挺温和的,脸上端着笑,走上前拉着小吏的手,“那不知什么来可以找到王主事?” 小吏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清清喉咙道:“你们也知道做咱们这差事不容易,武官不像文官,动不动就动手。王主事事情也不少,这样吧,你们明天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可以找到王主事。” 话说完,这小吏便拱拱手离开了。 “呸,什么玩意儿!侯爷,那咱们怎么办?” 严霆面上一片风淡云轻,“明日再来。”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侯爷就是好性,像这种人就该好好的揍一顿,他便老实了。”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是这个意思,武选清吏司这种地方专门和武官打交道,揍一顿有用都开打了。你脾气也得改改,别给侯爷惹麻烦……” 两名随从在后面嘀咕着,严霆面上不显,其实心中波涛汹涌。 其实所谓的勋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荣耀,尤其是那种眼见爵位到了末端,家中并无任何权势之人,除了一顶爵位的帽子再无其他的落魄勋贵。这种勋贵京城很多,面上光鲜,实则内里没有人把这些人当成盘菜。 就好像刚才那小吏,明明听见随从自称主子是侯爷了,也没有改变个什么态度。能沦落到来武选清吏司这种地方的,可见什么没什么底码的,别人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许多年前严霆也是这般,许多年后他亦然是,其实也不算是,如若他报出镇国公女婿的身份,来人绝对会恭恭敬敬把他请进去,此事不再是为难。 可他不愿,他觉得这是一种对自身的侮辱,所以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去,把满腔满肺的屈辱当做是一种动力。 人不可能会低微一辈子,终有一日他会崛起! 次日严霆再次来到武选清吏司,见到分管此事的王主事。 王主事对他很恭敬,又是看座又是上茶,说了一大片之乎者也的场面话,又对镇国公表示了一下敬仰,最后告知严霆,他的调令为上面所发,至于具体情况与之后安排他也不清楚。毕竟以严霆的身份,这种事怎么可能是他这小小的六品官员所管,还得找上头。 主事上面是员外郎与郎中,严霆又来了两次,找到这两名官员,得到的均是如此结果,之后他便没有再来了。 其实严霆知晓他这是自找罪受,他领着沈奕瑶去拜访一趟老丈人,所有的事都可解决。可他心中就是憋着一股劲儿,他似乎想证明什么,又似乎什么也证明不了。 从严霆回来,他这边的动静便一丝不漏的被传往镇国公府。镇国公听完只是噙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并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严霆早出晚归,大房坐不住有来打听过,均被老夫人呵斥了回去。 老夫人做了几日的哑巴,不想给儿子增添心理负担,这一日她再也沉着不住,将严霆叫来询问。 自己生的自己了解,严霆刚开始还推说没事,之后磨不过老夫人抹老泪,便把自己回京后的遭遇说了一部分。截止至今,他仍未弄清楚自己为何被调回,包括之后的差事安排,也没问出个名堂。连分管武官调令的武选清吏司都说是上头所办,那就只能去找兵部尚书并两位兵部左右侍郎了。 老夫人听完,沉吟半刻,拍板把自己大姑娘叫回来让她帮忙。 严霆皱紧眉头,有些不愉。 原来老夫人有一长女,也就是严霆的大姐严凤。严凤早年嫁于陈家,陈家虽不是什么簪缨大族,但门中也是有多名进士出生的后辈,严凤的夫君陈淳乃陈家嫡次子,其父官拜兵部左侍郎。 严霆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姐夫,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当年陈家从地方转到京中发展,恰巧严凤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在老侯爷和老夫人的再三挑选下,便与京中新贵陈家结了两姓之好。 一般靠科举出身的士族之家都是十分看不起这些靠祖上萌荫的勋贵子弟的,陈家人多多少少有这种通病,只是陈家人惯会做面子,表面上倒并没有什么。就是那陈淳,说好听点叫很有风骨,说难听点就是叫不会做人。明明已经听从家里娶了严凤为妻,却从来不加以掩饰自己对妻娘家的不屑。 严凤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最后只能慢慢和娘家淡了来往。当然并不是不来往,只是很少罢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直到严霆娶了沈奕瑶,成了镇国公的女婿,陈家才又与威远侯侯府来往稍微密切一些。 人人都把这件事下意识的淡忘了,唯独严霆没有,大姐他仍然认,但那大姐夫却怎么也是瞧不上的。本来这件事早就可以如此解决的,严霆实在讨厌陈淳那厮一副居高临下或者讥讽的样子,才一直未动陈家这条路子的主意。 老夫人了解儿子心中的心结,只是女儿是自己的,女婿这种样子也改不了,她也只能在一旁和和稀泥。老夫人把事情应承下来,严霆并没有提出反对。 ==第39章== 次日,大姑奶奶严凤回娘家了。 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极其疼爱的,严凤一到便命人将她迎到了荣安堂。威远侯府众女眷及小辈们也都到了,算是阖家恭迎这位威远侯府正儿八经的大姑奶奶。 严凤今年三十有三,体态丰腴修长,一身桃红色绣牡丹衣裙,梳着桃心髻,上簪赤金镶红宝挑心,斜插着一支四蝶琳琅金步摇。严凤长相颇似老夫人年轻的时候。鹅蛋脸,丹凤眼,乌发雪肤,看起来娇艳美丽。 同辈人互相见礼之后,小辈们也一一上前行礼。 轮到严陌的时候,严凤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陌儿最近看起来壮实不少,看来有多多吃饭。”严凤捏捏严陌的小脸蛋,笑着说道。 严陌羞涩的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大姑。 “阿嫣也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又漂亮许多。” 严嫣也叫了一声大姑,一旁薛氏凑趣道:“咱们三姑娘一向漂亮,大家都说三姑娘是随了大姑奶奶呢。” 这薛氏说话倒是挺会说,就是不长眼,严凤是丹凤眼,严嫣却是眼角微挑的杏眼,两人长相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种场合,明显能听出是薛氏逢迎严凤,倒也没有什么人不识趣去戳破。 综合起来,严凤虽对威远侯府众小辈们表现的一视同仁,但总归来说还是对严陌及严嫣亲热一些,包括几个弟妹,她也较亲近沈奕瑶一些。 不说是为了沈奕瑶是她弟妹,是威远侯府的侯夫人,就为了她夫家,和镇国公府的人亲近些也没错。 大家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老夫人便叫众人退去了,拉着闺女去了内室。 严凤也知道家里定是有事找她,要不然也不会急冲冲就叫她回来。 老夫人将大体情况说了一下,严凤蹙起柳眉。 “你也知道,不是为难,娘也不会叫你回来帮忙。这事关你弟弟,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 “这事儿找镇国公不是更好吗?”严凤并不是推诿,是实话实说。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知道老二的性格?!” 好吧,严凤知道。 “可娘你也知道你女婿那性格……”严凤满脸为难。 其实总体来说,严凤嫁去陈家过得还算不错,夫君陈淳虽有些酸腐气质,但到底也秉着君子风度做人,家中有通房姨娘,但因家规森严,倒也没闹出什么宠妻灭妾之事。公爹忙于官场,婆婆是个软性子,大嫂虽精明但是个厚道人,妯娌相处还算和睦。她不是长妇,不用管家,日子倒也过得和顺。 她与陈淳成婚以后,极少红脸,唯有几次都与娘家有关,这让严凤很是有些无奈。她生为家中嫡长女,从小千娇百宠,爹疼娘宠,两个弟弟也对她甚好,不可能因为夫君的有意见便不与娘家来往。 以前她也曾愤怒过,你陈家既然瞧不起我严家,又何必与我家做亲。可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她已为人妇,不可能为此和离,于是只能忍了,并从中多多说和。 之后大弟严霆娶了镇国公家女儿,公爹说了夫君几次,之后陈淳也不阻着她回娘家,倒也让她大喜过望。虽陈淳少不了酸言酸语几句,但如今这已经不算是事儿了,大不了让他少随她到娘家来。 老夫人当然明白女儿的为难之处在哪儿,可要是有办法,她也不会去为难自己亲女儿。 她拉着严凤的手,道:“娘也知道你为难,可这毕竟是你弟弟的大事……” “行了,娘,这事就交给我吧,夫君那里我去说,你也不要太过劳心。” 严凤确实挺为难的,公爹那里她不好说话,只能让夫君帮忙问问。可陈淳那性子,想着她便头疼。可毕竟是娘家的事,是亲弟弟的事,她也知晓轻重,为难也是要办的。 之后,老夫人留了严凤饭,严凤在威远侯府用了午膳以后,才坐了马车回夫家。 这日晚上,严凤特意等着陈淳温完书,两人才一起歇下。 上了榻,她便把此事说了。 陈淳听完,果不其然眉头一挑,道:“那严霆不是镇国公家女婿吗?何必求到你头上。” 即使已经嫁给陈淳十多载,每次见他提起自己娘家这幅样子,严凤也很是激愤。她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嗔了对方一眼,笑着道:“那不是我弟弟吗?你不是他姐夫吗?老丈人终究隔了一层,哪有我们姐弟亲。你这个当姐夫的不帮忙,谁帮忙!” 夫妻十几年,已经足够严凤摸清陈淳的性子了。陈淳这人并不坏,他就是有些僵化迂腐,兼有些大男人主义,并且为人有些小心眼。 果然,陈淳面色和缓了些,但终究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咕哝道:“你们这些勋贵之后从来不走正经道路,干什么事都喜欢让人大开方便之门。” 严凤心里翻翻眼,很想说一句,你倒是走正经之路,考了十几年还是个举人,你要不是摊上个大员的爹,谁认识你是谁! 腹诽终归腹诽,面上严凤却是极为亲热的靠了过去,温软又带点撒娇意味的道:“人家嫁给你了,就只能依靠你,除了找你还能找谁,我这个做儿媳的去找公爹,总是不好的。” 严凤今年虽已三十多岁,年纪也不小了,但到底富贵人家的妇人都是善于保养的,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温玉软侬,完全将妇人柔媚之态都表现了出来,陈淳果然吃这套,面色更软了些,点点头。 然后吹灯拉帐,自是不提。 没过两日,陈淳便来告诉严凤答案了。 陈淳的脸色有些难看,先是说此事他爹管不了,之后便疾言厉色呵斥严凤,让她不要再管此事,打消自己的念头,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不要乱搀和。怕严凤阳奉阴违,他又道这事乃上面所办,他们谁都管不了。 这还是陈淳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对严凤说话,严凤有些心慌。陈淳不让她出门,她只能命身边的陪房回娘家递信。 收到信,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严霆也是同样的神色。 陈父乃官拜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武将调令乃分兵部所管,他都不清楚,又是上面,那么想见在当今大熙,也就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了。 人是经不起猜想了,难不成他们严家真的得罪了人? 紧跟着严凤之后,陈淳也递了个信过来。 他在信中说了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大体意思是严凤乃出嫁之人,嫁入了陈家,便是陈家妇,妇人的天职乃在家相夫教子,严家有什么事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给她平添烦恼。最后秉着还是姐夫的情分,他提点了一句,让严霆还是找找自己老丈人的好,毕竟是镇国公的女婿嘛。 严霆看了信,更是恼怒之极,当着老夫人的面便斥了陈家一通。说这门亲,结了还不如不结,他们陈家是什么东西,身上的泥土味儿还未褪去,便对威远侯府大放厥词。 儿子是儿子,女儿还是女儿,女婿也变不了,老夫人能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心中仓皇,觉得是不是真得罪了什么人。 66|第66章 防盗章23(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霆也是宛如困兽一般,坐立难安。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事情的真相是这般的,陈淳去向陈父打听,这事陈父确实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出其中有些不对,便告知儿子这事儿他管不了,是上面下得调令。 而陈淳见连父亲都帮不了什么忙,又见他神情凝重,便多想了。所以才会有回来训斥严凤之事,他本就不喜妻子搀和娘家之事,如今他父亲都觉得棘手凝重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办之事。 他们陈家立世不易,从地方来到京城数十载,之所以会慢慢站稳脚跟,蒸蒸日上,凭的就是谨慎小心,严人律己。他怕妻子苦求,给父亲添了麻烦,才会特意疾言厉色训斥。 至于往威远侯府来信,一是为了让妻子娘家不要再来求妻子,让她在其中为难,二也是为了之后那点拨之语。 可惜他历来说话不会转弯,又有之前事情让严霆心生龃龉,严霆便没有把点拨看成点拨,而是看成了居高临下的嘲笑。 如果能把陈淳形象化一般,严霆几乎可以看到陈淳用那种万分鄙夷又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你不是镇国公家女婿嘛,何必求上我陈家门! 愤怒之余,严霆也感觉之中的严重性,连他都忍不住猜想,难不成真是得罪了什么人?可他在边关数载,就算得罪人也不应该是他! 母子两人想到了一处,对视一眼,严霆道:“是不是大哥在家里惹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是严瞿呢,因为严瞿素来寡言,人也比较本分。相比之下,严郅那人就油滑的多,虽官位不高,又是个闲职,但他历来交游广阔,猪朋狗友也是不少的。 老夫人其实并不是太关心严郅的事情的,所以她也是不清楚。 “当年分家就应该将他分出去,何必怕什么落人口舌!”严霆紧皱剑眉怒道。这是迁怒,迁怒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 老夫人默不作声,也有些恨是不是严郅惹了事,给她儿子找来了什么祸端,赶忙命人下去找大爷过来说话。 这就是所谓的,上面人动动手指,下面人绞尽脑汁。这严霆母子二人虽理解错了方向,但也算是错打正着。 他们确实得罪了人,得罪的那个人权势还不小。 ==第40章== 当年熙帝怕统兵将领集权,便将兵权分散给五军都督府并兵部所管。 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一切只听命于皇帝。 为官者,自然要体会上意,皇帝怕集权,也怕两者勾结,哪怕是让皇帝心安,也必须保持面上的距离。按理,镇国公应该与兵部尚书是素不往来的,明面上,他们也确实素不往来,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私下的交情。 当年,还是先帝那时候,镇国公统兵之时,现今兵部尚书缪杰是他手下的一名先锋官,虽之后缪杰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但这并不能抹除当初的情义。所以明面上两人虽总是一言不合,在朝堂上大肆争吵,但私下还是有种心照不宣的情义。 也因此,为了收拾严霆,镇国公借了兵部尚书之手。 这日下朝,两人走在出宫的宫道之上。 相隔约有一丈些许,也并不妨碍两人的交流。 “你那女婿回来了?”发须皆为花白,体格消瘦,完全一副糟老头子模样的兵部尚书,身着一身绯色绣仙鹤补子朝服,单手持着玉芴,目视前方,口里说道。 镇国公同样穿了一身绯袍,前后胸绣麒麟补子,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未侧首。 兵部尚书很好奇,忍不住靠过来一些些,“你坑你女婿,不怕你闺女知道了?” 镇国公虎目一瞪,没有说话。 “好好好,我知道你素来霸道,可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收拾自己女婿,还这么坑人家!” “要你管!少费些闲心!” 兵部尚书有点委屈,调那严霆去边关是他办的,调他回来还是他办的,怎么这会儿就成闲心了。 这死老头几十年了,还是这熊脾气! 他也是个有气性人,瞪眼哼道:“下次有啥事别来找我,好心没好报!” 镇国公瞪了过来,他须发怒张,浓眉虎目,气势骇人,换平常人自是害怕。可兵部尚书与他相斗几十年,哪里会惧他。 两人互瞪,对着眼比大小。 …… 后面不远处宫道上,一群文武官员各自凑在一起耳语。 “你看你看,镇国公又和兵部尚书吵起来了。” “他们俩又不是第一天吵,刚才在陛下面前不就吵了一回!” “是呀,在陛下面前吵完,出来继续吵。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应该不会吧,这可还在宫里。” 一个资格较老的人说道:“又不是没在宫里打过!那有一年……” 这人开始讲古。 …… 镇国公眼睛虽比兵部尚书大,但有一句话叫小眼儿聚光。他放缓了神色,哼了哼:“家事。” 好吧,这也算是解释了。 老小老小,这兵部尚书在人前威严,在家里也威严,也就在这老朋友面前才能露出些许其他的神色。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外面的事从来不是事儿,也只有家事才能让他们头疼些许。 想起家中那个不成器的幼子,兵部尚书感同身受牙疼道:“好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有事就吭气儿。你那女婿似乎求到陈侍郎跟前了,陈侍郎在我面前提过一句,我没搭理他。我当时就在想,他不应该求得是你这老丈人?” 镇国公面上似有讥讽,又隐没下去。 兵部尚书继续叨叨,“你这老家伙也忒不是个人,是不是就想让人求到你面前去?有意思吗,这么玩……” 镇国公没有理他,拍了他肩膀一下,便大步离去。他力气大,兵部尚书干瘦身板被他拍得一晃,差点没摔了。那边一群人神情紧张望着这边生怕两人打起来,这边兵部尚书心里腹诽,尼玛,还以为是当年,老子现在年纪大了,可禁不起你这莽夫拍一下。 之后,他以不符合他年纪的矫健之姿跳了起来,指着镇国公背影放话,“你个老匹夫给我等着!” 众人抹汗,还好,没打起来!这两人年纪一大把,还这么‘顽皮’! *** 严郅并不在府里,被府里下人找到时,正在外面和友人喝酒,喝得淋漓大醉。 下人说府中有事老夫人请他回去,他倒也没敢耽误,麻溜的便回来了。 他神态微醺,大脑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进了荣安堂一见老夫人阴沉的脸,顿时一个激灵,所有酒意烟消云散。 他心中有些暗恨自己应该回房收拾一下再来的,免得嫡母闻到酒气不悦,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凑了过去,恭敬的问了安,又和一旁的严霆打了一声招呼。 “娘,不知找儿子有何事?”严郅站在老夫人身侧问道,这个距离算是一个很亲近的距离,一直以来严郅的态度就是如此。 他对老夫人很亲近,亲近随意到似乎自己就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但平时又很懂礼数,从来不会因自己和老二老三待遇有所不同,便心生嫉恨。 这个分寸很不好拿捏,截止今天,严郅做的很好,哪怕他外面上来看就是一个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老夫人本来阴沉的脸,见此软了些,转瞬又思及亲儿子的大事,终归严霆在她心目比较重要,于是怒意站了上风。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你这个不孝子,老实给我交代,最近有没有在外面惹事生非!?” 严郅下意识以为嫡母发怒是玩笑,可再看看神色不像,他顿时又一激灵,身体反应比大脑快,顺势就在老夫人脚前跪了下来。 他哭丧着脸,委屈道:“娘,这到底怎么了?从何说起啊!” ‘娘’和‘母亲’都是同一意思的称呼,可娘却是比母亲来说要亲近的多。严郅刚生下便被养在老夫人身边,打从会开口说话便是叫的‘娘’。叫了几十年,哪怕日后大了懂事后,同为庶子的其他人都是叫母亲,唯独他也没改口过。 对于他没改口,老夫人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异议,就这么叫了几十年。其他庶子老侯爷去世便分家了,这个叫娘的庶子却留在跟前。毕竟是养的第一个儿子,哪怕不是亲生的,养了这第一个儿子后,当时为子嗣发愁的她连生了两个儿子,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你成日里在外头游手好闲,结交些狐朋狗友,我从来没说过你。这次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严郅心中有些忿忿,从小到大游手好闲吃喝玩乐你都没管过,甚至是纵容。这又是卖得哪门子关子?!跟着他又思及老夫人罕见的怒色,与一旁坐着的严霆,心中一惊。 “儿子在外头并没有惹事生非,娘你信我!” 老夫人眼神疑惑,严霆面色不显。 “真没有?” “真没有,儿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在娘你面前说过谎了。你要相信儿子!”严郅表情严肃,神情中还带点委屈,只差竖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对于严郅,老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虽平日里油滑了些,但是真孝顺。大房平日里没其他进项,只靠府里的月例过日子,不像老二老三,一个有爵位,一个有她的补贴,儿媳妇的陪嫁也不少。 裴姨娘见人下菜,虽不是她直接授意的,但也有她默许在里头。终归究底,大房虽住在府里,但毕竟不是亲生的,老夫人不会也不许让大房与自己亲生两个儿子待遇相同。 即使如此,严郅隔三差五,手头宽泛了些,也送上来些东西孝敬于她。东西并不值钱,但重要的是其中的心意。要知道哪怕老二老三是她的亲儿子,也没有这般过。当然不是说他们不孝顺,而是他们想不到此处来。 老二身担重任,老三是个闷葫芦性子,这个老大虽不是亲生的,但日日承欢膝下,日积月累下来,石头心也会被捂热。 老夫人面色有些为难,看了严霆一眼,又道:“不是娘不信你,而是家中遇到些事,你这两年在外头可有什么不妥当,交过什么人,一一说上来。” 严郅喜欢装傻卖乖,那也要看时候,此时当然不是装傻卖乖的时候。他素来光棍,便将这几年干过的事说了出来。 这严郅身份不高,侯府庶长子的身份,也就只能交些与他身份差不多之人。平日里除了当差点卯,其他有闲便是吆五喝六的与一帮朋友喝茶吃酒,花天酒地,偶尔赌个小钱,碰到不识相又惹得起之人,三五成群上去揍人一顿耍个威风。 严郅也坦白,连自己包了个外室这种私密的事都说了出来,可谓是事无巨细,不敢隐瞒。 正说话当中,只听得外面一声嘶喊,薛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进来。 “好哇,严郅你个狼心狗肺的,你居然敢在外面包养外室!” 原来老夫人找严郅过去说话,下人找到了大房院子去,谁知严郅并不在府中。当时薛氏就留了个心,等听闻下人来报大爷去了荣安堂,她便也来了。来了之后,正准备让丫鬟通报进去,在廊下就听到里头严郅的说话声。 这一听不得了了,也不顾什么规矩了,直接就闯了进来,扑到严郅身上就开始厮打。 严郅没反应过来,便被薛氏扑到身子搔了两下,一摸脸颊,便知道上头挂彩了。他也顾不得嫡母和兄弟在跟前,反手就给了薛氏一巴掌。 薛氏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薛氏倒也泼辣,嘴里哭声更大,不依不饶又上去厮打他,一口一个没良心的。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等老夫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她气得直拍罗汉床上的矮几,“人都死了,还不快上去拉开。” 门外的丫鬟婆子们立马涌了进来,将薛氏连拉带抱给挪开了。 薛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扑倒在老夫人脚前,嚎起来,“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严郅他心肝都被狗给吃了,我在家里相夫教子,辛苦持家,他居然在外头包养外室……” 严郅站在旁边,边摸脸边骂泼妇。 ==第41章== 老夫人本就心情不好,这会儿被薛氏哭闹声吵得脑仁生疼,又惦着严霆的事情,也没什么耐心。 她勃然大怒拍了一下矮几,“薛氏,你还有没有个为人妇的样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薛氏虽泼辣,但历来怕这个婆婆,吓得一瑟缩,也不敢嚎了。 她小声抽泣着,“娘,儿媳也是气急攻心。我为他严郅生养几个孩子,日日在家相夫教子,辛苦持家,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通房,他居然在外面包养外室。” “包养外室是老大做的不对,但厮打丈夫就是你的不该了。我还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妇人敢当着长辈面厮打自己丈夫的,像你这样的媳妇哪家敢要,再给我闹就送你回娘家去。” 一提送回娘家,薛氏也不敢嚎了。 严郅擦擦脸上血迹,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满脸不耐的踢了薛氏一脚,“还不赶快回去,回去再收拾你!” 又对老夫人舔着脸笑:“娘,你别为她生气,儿子回去好好收拾她!” 老夫人哼了一声,薛氏站起来,委委屈屈让丫鬟送走了。 所有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门也被被关上了,堂中再度转为寂静,但因刚才薛氏这么一闹,气氛也没刚才那么紧绷。 看着严郅胖脸上被搔的几道血印子,老夫人也是心生不忍。老大连包养外室这种事都说了,想必是没有其他隐瞒。她望了严霆一眼,严霆眼中也是表达同样的意思。 现如今严郅得罪人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事情的真相到底为何? “娘,能告诉儿子出了什么事吗?儿子虽不成器,但还有个还算灵光的脑子,大家一起出出主意,再大的难关都不怕!”严郅掂着肚子说道,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如若没有他脸上刚被薛氏搔的那几道印子,就更像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老二差事上……” 严郅脑子转的也快,惊道:“可是老二从边关回来一事?我就说感觉有些不对,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问题?”他一副非常关心忧心忡忡感同身受的模样。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便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确实如严郅所说,如今情况不明,多一个人也能多份心思,说不定便能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郅越听脸色越沉,在堂中踱步着,费尽心思的想着。突然,他面色一滞,犹豫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又看看严霆。 “老大,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严郅犹犹豫豫,又瞄了一眼严霆,没有说话。 “想到什么你就说,磨蹭个什么!”老夫人也是急了。 “我在想,呃,这事儿会不会和镇国公府有关。” 严霆面上一震,微微的眯起眼睛。 老夫人心中一慌,道:“这怎么可能……” 严郅似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娘,儿子并不是无的放矢,你看上次那事,镇国公府明摆着是恼了,虽二弟妹回府说合,但阿嫣回来时却是带了不少镇国公府送的丫鬟……” “什么上次那事?”突然,严霆沉声打断。 严郅一愣,看看严霆,又看看老夫人,干笑,“呵呵,原来这事老二你还不知道啊,呵呵……” 老夫人皱起眉,“玉瑾没和你说?”转念一想,事情源头因严弘而起,再说多些也有她和裴姨娘里头的作用,顿时暗暗叫糟,既骂裴姨娘糊涂,又怕儿子知道后生气。 “也是,你刚回来,这几日又忙,可能她没来得及告诉你。”老夫人想顾左右而言他,又觉得事到临头躲不过,便对严郅使了个眼色,让他来说。 作为‘娘的好儿子’严郅,自然是非常听话的,把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当然这种说辞肯定是偏‘我方’一些,有严嫣的无事生非,也有镇国公府的小题大做,连沈奕瑶回娘家说合也讲了。 “按理说,应该不是镇国公府所为,可老二你也是知道的,那镇国公那人一向心眼很小,所以大哥我才有这个猜测……” 说完,严郅在一旁方椅上坐下,拿起之前丫鬟给上的茶,轻啜一口。 他这会儿浑身放松,只要跟他无关就好。 这句镇国公心眼小,换外面的人自是不懂,可威远侯府一家却是明白的。当年严霆私下幽会沈家大小姐,被镇国公知晓。即是两人已成婚,镇国公也还几年没给严霆个好脸色。严霆不骄不躁,隔三差五带沈奕瑶回娘家在老丈人跟前刷存在感,努力了几年才见起色。 为此,当年老夫人可没少私下里骂镇国公府一家,乃至儿媳妇沈奕瑶。这些作为‘娘的好儿子’严郅,自然是知晓这些的。 严霆脸色阴沉得厉害,嘴里虽然劝面色同样不好的老夫人不要多想,面上却是没有这么显示。尤其严霆也清楚这事情不能只听一方之言,镇国公府那里同样也不会无的放矢,无缘无故没有什么,何必给阿嫣送那么多丫鬟。 这种行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起疑了,或者不放心威远侯府。 严霆离开荣安堂后,便吩咐下面人去查,他这几年虽不在府里,但他毕竟是这威远侯府的当家人,很快事情的原本真相便报了上来。 大体与严郅说的差不离,只是事情的性质却是完全变了个方向。 陌儿落水,下人疏忽,阿嫣大怒打了下人。这个女儿是个暴性子,会这么做,严霆并不意外。阿嫣要查严陌落水真相大闹不休,被他娘和裴姨娘联手盖了下来,并关了阿嫣,才会有之后的镇国公府人上门。沈奕瑶回娘家说合解释,阿嫣在镇国公府住了几日回府。这期间镇国公府并没有什么表示,也就阿嫣回府时送了几个丫鬟过来。 看似很正常,可严霆却嗅到了不正常的气息。 因为镇国公府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做了十几年镇国公府的女婿,严霆对沈家的了解可是极其透彻。沈家没有会吃哑巴亏的人,他们从来也不是被打了不打回来的人,哪怕自己并没有理。 尤其是镇国公,他可从来护犊子,并且极其宠爱阿嫣。 所以,这还手就是应在了他的身上 67|第67章 防盗章24(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对自我安慰这种本能反应,人总是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将它诠释的淋漓尽致。 例如裴姨娘,她本来可以成为严霆正妻的,无奈被人横插了一杠子,她反抗无力,只能安慰表哥是为了镇国公府才娶了沈奕瑶。 例如严霆从来是个好丈夫,很少会歇在姨娘处,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均是歇在锦瑟院,明面上只有那么少少的一两日会来裴姨娘这里,她便会安慰自己表哥是为了大事,没看表哥每次去书房歇息都是转道来她这里吗? 还例如作为一个男人的妻子,管家是天经地义的,也是显示自己身份最好的时候。裴姨娘便千方百计将管家权利谋了过来,尤其见严霆也乐见其成,她更是觉得表哥最爱的是自己。 对于内宅女子来说,管家确实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沈奕瑶不解其意,裴姨娘却是乐在其中。 她甚至渐渐觉得这家就是为了表哥,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所管的,平日里自是用心至极,府中大小事都不放权。威严是树立起来了,人也是极累的,可内宅女子成日里无所事事,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沈奕瑶可是很闲,可有人拿她当回事吗? 每当裴姨娘深陷各种琐事之中,烦闷至极,便总会以这种形式来安慰自己,甚至更加有动力。 这日,好不容易忙完,裴姨娘让丫鬟依竹将账本都抱了下去,自己来到窗下大炕上坐下,初玉奉了茶过来,便和香柳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捶腿松散一番。 门外响起丫鬟们‘给侯爷请安’的声音,她大喜过望,赶忙从炕上下了来。严霆很少会在白日里上紫玉轩来,表哥这是想她了? 裴姨娘整整发髻,面带娇笑迎了出去,严霆一身藏蓝色暗绣竹纹圆领袍,腰系盘金丝锦带。他神情冷峻,面容平静无波,眸色深沉的仿佛黑曜石一般。裴姨娘太了解严霆了,他生气的时候,只有从眸色才能看出些许。 她心中一惊,对一旁丫鬟使了个眼神,几个丫鬟纷纷下去了。 “表哥。” 裴姨娘娇柔的笑着,柔若无骨似的靠了过去,还未近身,便被严霆一把撩了开。 “哎呀——” 严霆的力道没收住,裴姨娘摔倒在炕沿上,腰间生疼,不用想定是青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那手力道很大,裴姨娘一抬眼便对上那双隐隐泛着红丝的眼。 “表、表哥——” 裴姨娘脸涨得通红,眼角崩出两滴泪珠,她心里很慌,认识严霆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就像要吃了她似的。她感觉呼吸很紧迫,脖子疼得快要断掉似的,她使劲扳着严霆的手,可她力气太小,根本无用。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所以将家交给你管。我临走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去招惹沈奕瑶,你将我的话都当成了耳边风?” 严霆声音很轻,可配着他平静却蕴含着无尽暴怒的神情,在裴姨娘眼泪,却仿若是地狱来的恶鬼。 “我、我没……” “那陌儿落水这事儿怎么说!” 裴姨娘心肝儿蹦得像似要裂掉,又兼脖子越来越疼,脸因缺氧开始涨红,她拼命挣扎着,“表、表哥,我真没……你、放开……” 她无力的去拍打严霆的手。 “你平时做点小手脚,我都视而不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坏了我的好事,你知道你这愚蠢一动,让我损失了多少吗?”严霆逼近过来,才让人看清他眼里到底藏了多少风暴,“我威远侯府的大好前景都败在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妇人手里!你谁不惹偏偏要去惹镇国公府,你惹得起吗……” 裴姨娘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眼睛开始充血,耳朵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她明明可以听清严霆所说的话语,却又仿若隔了千里之远。她的手胡乱的抓扯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她要死了吗? “你这个蠢妇!” 话音落下,裴姨娘被一把掼在了炕上。 ==第42章== 身形纤细瘦弱的裴姨娘,爬在炕沿上使劲呛咳着。 炕上铺着胭脂色团花薄纱褥子,也被她刚才挣扎时,抓得乱七八糟,一片凌乱。她一边咳,一边流着泪。门外的丫鬟似乎听到里面的动静,小声在外面问了一句,被严霆掼在地上碎裂的茶盏声吓得再不敢吱声。 裴姨娘此时极为狼狈,纤白的玉颈上青紫一片,双目红肿,她惯于用各式胭脂水粉修饰妆容,此时也因泪水糊成了一团。 严霆淡淡的撇了她一眼,半撩袍子下摆,回身在一旁圈椅上坐下。 过了良久,裴姨娘才平缓过来,她顾不得狼狈,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狼藉的脸,连滚带爬扑到严霆脚旁,抱住他的腿。 “表、表哥,你实在……是冤枉了我。我知道此事……没有早些告诉于你是我、是我不对。可你回府这几日,就来了紫玉轩一次,当时久未见到表哥,一时激动便忘了,之后想起,想去告诉,又怕夫人看到心里不爽……” 原本轻柔娇嫩的嗓音,此时仿若老妪般沙哑刺耳难听。裴姨娘嗓子很疼,可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了,她骇得浑身颤抖,却强忍装出凄婉的神色。 她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刚才严霆所说的言语却暴露出许多信息。裴姨娘从来不是个笨人,她想到严霆莫名其妙被调回京之事,想到下人打探出来侯爷每日早出晚归心情不好的事情,管家几年,她在前院那边也有放人,所以清楚这几日严霆心情并不好。 结合到刚才严霆罕见的震怒与刚才所说的话,裴姨娘得出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结果。是不是因那次之事,镇国公迁怒表哥,所以表哥才会被调回京? 裴姨娘明白严霆最重视什么,所以不管怎样,这次的事一定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要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她!她不同于沈奕瑶的天真,她太清楚面上温和俊朗的表哥,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还记得很多年前,那时候严霆刚和沈奕瑶定了亲,沈奕瑶还未过门。严霆的一个通房偷偷换了避子汤,有了身孕,那通房是个机灵的,一直瞒着未说,直到肚子再也遮掩不住。 老夫人心疼这是严霆的第一个子嗣,不忍让其落胎,却是严霆亲自让婆子去熬的落胎药,看着让灌进去的。最后那通房血流不止,一尸两命。 也是那时候裴姨娘才明白表面温和的严霆,其实是个很无情的人。谁敢挡了他的路,他敢让谁死! “……那次的事,弘儿也只是一时性子上来,并不是故意为之,可三姑娘咬着不放,硬是说弘儿是刻意推四少爷下水的。四少爷身子不好,不便承欢姑母膝下,弘儿却是给姑母增添了无数的乐趣,让她感受到含饴弄孙之乐,所以姑母是有些偏着弘儿的……” 裴姨娘神情哀婉,如泣如诉,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 “……那日三姑娘大闹,姑母听到风声过来,态度有些偏着弘儿,三姑娘见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均是姑母偏袒无视四少爷的安危,那三姑娘咄咄逼人,仗着有镇国公府撑腰,居然去威胁老夫人,姑母年纪大了,哪容得如此被气,妾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言语冲撞了几句……夫人向来孝顺,又实在急恼,才下命关了三姑娘,谁能想到镇国公府居然来人了……” 什么叫做巧舌如簧,这就是了。 看似如实表达,实际上无不是在为自己说话,并点了老夫人出来顶缸。事实上确实是老夫人拦在前面,严霆能说自己娘不对吗?当然也少不了仗势欺人的镇国公府。 裴姨娘明白严霆最讨厌的是什么,所以她从不吝于在严霆面前加油添醋说几句镇国公府的不是。此时更是极力将所有责任都往严嫣和镇国公身上去推,包括那到府上来接严嫣的沈二夫人,也被她说得极其霸道跋扈。 “……这本就是阴错阳差,谁也预料不到的。妾明白表哥的大计,又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故意去破坏……” 话音落下,裴姨娘大哭出声,她抹着眼泪,伤心欲绝。 “表哥不在的这几年,妾恪尽职守,认真管理家中一切,教养二姑娘和三少爷,从不敢有半分懈怠。三姑娘历来性格霸道,动辄打骂下人,连我这个做姨娘的,也从来不给脸。夫人性子柔和,管她不住,老夫人碍着镇国公的颜面,也不敢训斥于她,府中大小人人对她退避三舍……即是如此,镇国公还觉得委屈她外孙女了,大张旗鼓给三姑娘送人送东西,只差登堂入室……” 严霆面色不显听着,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却是紧紧收紧,隐隐可见青筋。 裴姨娘见之欣喜,继续哭诉。 …… 过了良久,严霆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你起来吧。” 裴姨娘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头,“那表哥还生玉瑾的气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裴姨娘心中忐忑,严霆的声音响起,“谨守你的本分,我不喜欢失了分寸的人。” 失了分寸?什么叫失了分寸? 这分寸绝不是世人眼中衡量尺度,而是严霆眼中度量出来的分寸。 裴姨娘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站起来。 “表哥,妾无状了!”她怯弱的擦擦面上眼泪,看起来即可怜又委屈。 严霆站起身,看了她一眼,“你的伤好好养着。” 语毕,便离去了。 这时,一直外面瞅着动静的几个丫鬟才涌了进来。 见屋内一片狼藉,又见裴姨娘玉颈上的伤,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香柳要去请大夫,被裴姨娘制止。 表哥所说的‘养着’,便是养着,最好不能给外人知晓。 裴姨娘细细交代一番,才浑身无力的去了炕上歪着,让丫鬟去拿伤药来擦。 ** 离开荣安堂,严郅一路晃悠回了大房的院子。 进门见了薛氏,就斥道:“个死婆娘,下那么重的手!” 薛氏也没理他,拽着他就去了内室。 “老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找你,弄得那么大张旗鼓?” 严郅也没瞒她,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下。 薛氏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我还以为是因为那事儿呢,想着不闹大点,怎么把事情瞒混过去。” 原来大房手头不宽裕,薛氏和严郅两人商量,拿了些银子在外面放印子钱。利钱虽不多,但到底能补贴些日常花用。 当年因大户人家放印子钱,逼死过不少人,事情闹大后,当今圣上严令核查,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家都吃了挂落。 至此,放印子钱对一些家中有爵位官职的人家是项禁忌,所有当家人都严令下面子嗣后辈不准沾染其中。大房两口子也是没办法,才会动了此念。 严郅官职低微,每月的俸禄还不够作件好点的衣裳,薛氏娘家不中用,当初给的嫁妆也不多,侯府的日子又富贵,门脸是必须撑起来的。可想撑门脸必须得银子,银子从何而来,每月大房的分例就那么多,其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薛氏见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找严郅,以为是被老夫人知晓此事,才会有她大闹的这一出。至于严郅包养外室,那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这么一说,这是他和薛氏之间的一个信号,刚好让薛氏大闹转移注意力。 如果事情不对,薛氏会继续大闹,而那会儿严郅踢她让她回去,也是一个信号,代表与此事无关,可以歇下了。 这两口子也算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了,可惜没用到正道上来。 “那照你说的意思,那边被调回来是镇国公报复来着?”薛氏两眼灼灼发亮。 严郅一摸下巴,靠在椅背上,“我看□□不离十,聪明人都喜欢拿人当傻子,镇国公府的人要是傻,也不会存在至今。我早说了这样不行,可惜在府里说话不管用。” “这事你不要管,免得做好事落埋怨,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实在不行了,咱们多攒些银子,自己出去单过。”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换谁都会选着背靠侯府大山,可大房两口子在府里说话从来不管用。有时候薛氏就想不通了,明摆着有个镇国公当靠山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情势就发展成如今这幅样子。 作什么作呢?当镇国公的女婿不好吗?难不成这就是聪明人与他们这种愚笨之人想法不一样之处? 这个问题很深沉。 “这段时间你少往老夫人那里凑!”严郅说道。 薛氏翻翻眼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第43章== 这几日严嫣生活的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邹妈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不光把凝香阁内的大事小事一把抓了起来,对于外面的事也没落下。 凝香阁内里有几个婆子丫鬟是原先在院子里侍候的人,当初严嫣撵人,把偷奸耍滑背后有人的都撵了,几个老实本分的倒是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人本分老实是天性,但并不代表无用。邹妈妈将这些人收拢了过来,平日里干完活之余,便让她们去府中与自己的熟识的人相交,挑拣些和荣安堂与紫玉轩没什么牵扯的,搭了几根线。 严嫣出手大方,邹妈妈又得她信任,全权交予。恩威并施下来,手里倒也收拢了不少可用之人,凝香阁自此对府中各处的消息也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邹妈妈对严嫣关于内宅事务的教导,从来不是空说,而是用实例讲解。像打探消息之类事,邹妈妈说得虽言语简单,却一针见血。 “姑娘身份够高,不需要像那些庶子庶女们细心谋算小心做人,但对于内宅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都是不稀奇的。姑娘性子刚烈做人直接,可像姑娘这样女子却是极为罕见的,她们限于先天弱势,便只能使用各种阴私手段,例如下绊子、告黑状等等之类。这些行为貌似不显,但通常让人吃了亏却有苦说不出,又或是被坑了却不自觉。像这个时候能提前掌握一些消息,便能规避过去,料敌先机便是说的如此。” 严嫣并不喜爱看一些闺阁女孩们看的书,像话本诗集什么的一概不看,唯一能让她看得进去的书,便是兵法之内的。其实女孩子看兵法并没什么用,但严嫣喜欢,镇国公也喜欢,也没人敢说什么。 所谓的阴谋诡计,大多是人对付敌对者想出来的办法。两军对垒与两人对垒也没什么区别,严嫣并不懂收买人打探消息之意,但懂得打仗之前都是有斥候先行打探敌方消息的,意义上也差不多。 邹妈妈来之前了解过三姑娘的性格,每每讲出的例子简单易懂,严嫣与兵书做对比,觉得这些内宅的妇人们实在是太无聊了,成日里争得斗鸡眼似的,就是为了口吃的为件衣裳为点首饰? 还是那句话,不是身临其中,并不能了解当事人的想法。邹妈妈说的很对,我们可以不去做,但是我们不能不知道。 严嫣以前吃过很多这方面的亏,她深有体会。 邹妈妈的行为很有用,这些日子各处消息蜂拥而来,今日荣安堂与紫玉轩两处发生的事情,几乎是前面结束,后面她便知道消息。 每次下面丫鬟报上来,邹妈妈便陪着严嫣一起听,听完后先让严嫣自己分析,然后她再帮忙补充不足。两人如此这般几次,倒也讨论的颇有兴致,唯独忘了一点,旁边还有坐了个小阿陌。 严嫣并没有打算隐瞒严陌自己在做什么,生在这个家里,没有单纯的余地,早些知晓,虽有些残忍,但却能很好的保护自己。这些日子严陌住在凝香阁,听着凝香阁丫鬟们私下言语,再加上最近所见到的,对一些事也都有些认识。 只是他向来羞涩话少,像个乖宝宝似的,对沈奕瑶及严霆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让人分不清他真实的情绪,只当他人小不懂事。 这日事情报上来,严嫣便感觉到了不对。 她想她爹定是发现自己被调回京其中的猫腻了,先是找了大伯过去,估计是以为得罪了什么人,之后去紫玉轩大发雷霆,想必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外公做事从来深谋远虑,严嫣觉得自己如今只用看着便好。 她吩咐下去,让凝香阁的人最近都低调做人,而她自己也准备没事少出门。 …… 严嫣所料并没有错,用晚膳的时候,锦瑟院那里突然派人请她和严陌过去用膳,说侯爷和夫人都在,没有其他人。 这其他人自然指的是裴姨娘等人,也就代表仅是一家四口用顿饭。 晚上的菜肴很丰盛,有白斩鸡、如意鱼卷、龙须四素、姜汁鲈鱼、炒白腰子、笋鸡脯、烧腊鸭、金玉豆腐等等摆了一大桌,几乎都是严嫣和严陌两个喜欢吃的菜。 桌上的气氛很好,沈奕瑶笑盈盈的,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场合,不时的给严霆严陌父子俩夹菜,当然严嫣也没忘记。 严嫣心中有些复杂,这种场景只会让人想起一个形容词,怡然和乐。可结合到白日里发生的事,再见此景,却让人心生复杂。 用罢饭,严嫣带着严陌告退之际,严霆深深的看了严嫣一眼,眸色不显,却让严嫣心中一紧。她再望过去,却发现她爹并没有看她,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感,可严嫣知道,这并不是错觉。 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吗? 回凝香阁的路上,严嫣脸色有些沉,牵着严陌的手忍不住的紧了一下,小阿陌去看姐姐,却看不分明她的神色。 “阿陌,你要好好的。”这句话是对严陌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严陌罕见没有露出羞怯的表情,小脸儿上很郑重。 “非要如此吗?” 这是姐弟俩第一次就整件事做了一次正面的对话,严嫣隐约觉得弟弟并不如表面那样,却也是第一次了解到他其实并不若表面那般天真烂漫。 她蹲了下来,直直看着严陌的眼睛。 “这是一个选择题,外公已经将整个局布好了。如若他选对了,他仍然是咱们的爹,如若选错——” 剩下的话,严嫣并没有说。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打算,不为其他,只为严霆刚才看她那一眼。 那一眼中,隐隐藏着什么。她心中隐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却又有如释重负…… “在这之前,咱们只用静静的看着。而你,要好好的。” 严陌点点头,忽而羞涩一笑,伸出小手摸了摸姐姐的头发。 “阿陌会听话的,一定好好的,姐姐也要好好的。” 68|第68章 防盗章25(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霆先去沐了浴,跟着沈奕瑶也去了。 之后,沐浴回来。沈奕瑶坐在妆台前,细心的给面上擦些滋润肌肤的香膏。 严霆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我回来也有几日了,明日去拜见岳父岳母。” 沈奕瑶手微微一颤,点头道:“好。” 次日一大早,沈奕瑶并严霆便起身了。 裴姨娘今日抱病,并没有前来给两人请安,只有吴姨娘并几个孩子来了。二房齐聚去往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留了众人用饭,严霆说今日要去镇国公府,老夫人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盈盈笑着拉着沈奕瑶的手,让她今日多在娘家呆上一些时间,反正有严霆陪着,并细心问道可要带两个小的去。 严嫣坐在下首处,眉眼低垂,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沈奕瑶说严陌身子刚好,严嫣还要上学,就不带两人去了。 之后沈奕瑶和严霆出门,严嫣则带着严陌回了凝香阁。 严陌有些心中忐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倒是严嫣一上午没露出任何异样的颜色,还是如以往那般先去女学上了课,中午回来陪着严陌用了午膳。 *** 因沈奕瑶受镇国公及镇国公夫人宠爱,整个镇国公府对沈奕瑶这个出嫁的姑娘都是极为恭敬的。 每次沈奕瑶回娘家,都是长驱直入凝晖堂,今日却是破了例。 两人被下人引到‘虎踞堂’坐下。 ‘虎踞堂’名字很大气,却是镇国公府接待宾客的地方,这个作为镇国公女儿与女婿的沈奕瑶两人自是知道。 规矩是没错,下人接待也非常恭敬。 可——可他们——并不是客啊! 沈奕瑶面色有些不安,她在想是不是爹娘还是没有原谅她,而严霆则想法深沉了不少,他想了很多。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怎么把我们领来了这儿,这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我要见爹和娘。” 作为女婿的严霆不好说,可不代表作为女儿的沈奕瑶不能说。 那下人半躬身,轻声道:“这是上面交代的,小的也不知。” 有下人奉茶上果子盘,一应具备,沈奕瑶却是越来越心悸,她眼圈泛红的看了严霆一眼,又移开,心中忐忑不安。 “那你快去通报,就说我带姑爷回来看望爹娘!” 沈奕瑶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这会儿她话中已经隐隐带了怒气,声音急促。 “是。” 下人都下去了,偌大的堂屋中就坐着沈奕瑶和严霆两个人。四周摆设极尽精致奢华,富丽堂皇,却略显冰冷。 迎面正中墙上挂了一幅偌大的猛虎下山图,巨虎栩栩如生,仿若真物,虎口做噬人状,似在咆哮,似在威胁。这是镇国公最喜欢的一幅画,乃当世名家所做,因画幅偏大,历时几月才完成。 镇国公得后爱之若宝,将此画挂于堂中,并将这会客之处改为了‘虎踞堂’。 这幅画完全将镇国公霸气之气显露无疑,不过镇国公确实也当得。 严霆静静的看着这幅画,神情晦暗莫名。经过昨日的发泄,与一整晚的沉淀,这会儿他早已自制冷静。 即使随着来到镇国公府,这种种异常,已经落实他心中的猜测,猜测如今也已成确凿。他心中沸腾不止,面上却仍然平静,他甚至有闲暇去用眼神安抚不安的妻子。 其实很多时候严霆是挺佩服自己的,他能忍人所不能忍,谋人所不敢谋。可为什么上天就是见不得他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他只能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来安抚自己。 严霆很自得自己这种冷静自制的心性,他觉得他不成功完全是上天瞎了眼。他并不惧于一时窘困,因为他觉得自己终究能战胜命运…… 旁人都敬你镇国公是当代枭雄,顶天立地的大英豪,有人知晓你如此睚眦必报小心眼吗?严霆看着那画中的虎,静静的想着。 不过没关系,你不就是想摆冷脸与我?我先受着,总有一日我必将报回来。更何况,有你的软肋在我手里,我舍得,但你舍得吗? ==第44章== 事实告诉严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舍不舍得之事,关键要看别人愿不愿意舍得。 刚才那去通报的下人,很快便回来了,躬身禀报:“公爷不愿见大姑奶奶。” 严霆脸色一僵。 沈奕瑶急急问道:“那我娘呢?” “夫人、夫人也不见。” “你胡说,你骗我!” 沈奕瑶有些不能接受,眼圈泛红,“爹娘不会这般狠心的,我可是他们亲生的女儿……” 那下人面色为难,望了严霆一眼,又垂下头。 “公爷和夫人确实如此吩咐,大姑奶奶。” “你再去问……”此时已经完全是哭腔了。 “这——” “你快去呀!” 那下人踌躇未动,沈奕瑶已是泪流满面,她手指无措的抓着自己衣摆,忐忑去望严霆。见此,严霆将她揽入怀里,轻拍安抚着。 沈奕瑶紧紧抓住严霆的衣襟,仓皇失措:“夫君,爹娘他们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良久,严霆叹了一口气:“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岳父和岳母不会真生你气的。” “真的吗?”沈奕瑶仿佛抓到救命稻草绳。 严霆眼神晦暗莫名,点点头,“他们这会儿也只是余怒未消,咱们先回去,过两日再来。” 也不知这话到底在说服谁。 他细心的给沈奕瑶擦了眼泪,又整理了下仪容,才搀扶着她往外走去。沈奕瑶惶惶不安,魂不守舍。 回去的时候,严霆弃马坐车,抱着伤心欲绝的妻子不停安抚着。 从沈奕瑶的嘴里,他也得知当日妻子回娘家说合所发生的事。 严霆知道沈奕瑶不是个聪明的人,可当日闹成那样,她居然也能沉得住气,就能仿若无事?是笃定一向疼爱她的镇国公只是一时之气? 可现实森森的打了她一巴掌,严霆也想扇她一巴掌!如若早知道这些事情,他还得事前补救,可如今这样…… “那日爹骂我糊涂,说我是非不分,不配当他的女儿……”沈奕瑶嘴里喃喃道,不住淌着泪。 千娇百宠长大,她已经习惯了爹娘的宠爱,哪怕是发生在她人生中最激烈的那件大事,爹当时不乐意她嫁给夫君,也是发了很大的火,还禁了她足,可过了一阵子,还是依了她并疼她如昔。 严霆闭了闭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亲亲她的额头,温言安抚,“别哭,岳父定然是火气还未消,等过些日子,气消便好。” 对于今日之结果,严霆并不意外,他甚至已经做好接受镇国公的暴雨雷霆,可如今镇国公见都未见他们,如此冷冰冰的将他们仍在那里置之不理。想着妻子口中,镇国公所说的话,他心中有些冷,是不是他们知晓了什么? 严霆有些后悔纵容家中人有意无意的轻慢,可谁能想到一件小事居然会引发如此大的风波。他本来只是想着,镇国公是为了给外孙女出气,此时看来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可已经过去了好久,期间还接阿嫣去了两次,我以为爹已经消气了。” “没事,过两日我们再来。老人家脾气大,也是正常,我们做晚辈的多体谅也是应该。” 如今也只能这么着,在没摸清楚真正情况,严霆暂时不敢妄动。 希望他所猜测的,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沈奕瑶抽抽鼻子,“夫君你真好。” …… 正用午膳的点儿,侯爷和夫人回来了。下人们只是觉得奇怪,各处收到消息的,却是感觉出了异样。 老夫人按捺不住,想叫儿子过来询问,谁知严霆忙着安抚沈奕瑶,说等会儿再过来。 严嫣并不意外这个结果,正在陪严陌吃午膳的她,继续吃着碗里饭。 她习武历来食量大,旁的女孩吃一碗,她要吃两碗,所以她吃完一碗,又让梅香给盛了一碗。严陌最近饭量见长,从一开始吃一两口米饭,到之后吃小半碗,及至现在已经能吃一平碗了。 中午的菜式都是小厨房针对两人最爱吃的菜所做,严陌吃得很满意,吃完后又喝了一点汤。 膳罢,他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娘?” 严嫣问道:“你觉得呢?” 他沉吟一小会儿,摇摇小脑袋,“那还是不要了吧。” “坐一刻钟,然后起来散步消食,才能午睡。” 小阿陌乖巧的点点头。 …… 听完严霆的讲诉,老夫人忍不住怒拍一下矮几,骂道一声‘蠢妇’。 这母子二人有相同之处,都觉得沈奕瑶这人蠢不可言,却从来不会检讨自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你预计怎么办?”老夫人眼神复杂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心疼。 严霆坐在那里,神情淡然,“还能怎么办?当爹娘的不可能永远和儿女置气。” 老夫人心疼得直哆嗦嘴唇,颓然道:“也就是说一切要重新开始了?这镇国公也忒不是东西了!我当初就不赞同你娶她,瞧瞧……”她手遥指锦瑟院的方向,“只会哭,还劳我儿子去安慰她。摊了那样一个爹,如此难缠!当初就不该听你爹的,让你直接娶了玉瑾多好!” 严霆没有出声。 他爹身为嫡子,却生来体弱。公侯之家传承先嫡,再长。他爹虽身子不好,但占了个嫡长,于是得了这威远侯之位。按理说,一个当家人身体不好是不宜继承爵位的,可他祖母性子刚强,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愿让旁人摘桃。 从个人来讲,自然是自己继承了爵位比较好,但站在威远侯府这块牌匾之下,从传承上讲,却应该是能者居之为宜。 他爹身子不好,所以没办法领差事,他祖母不容人,祖父去世,便将所有庶子全部分家了出去。府里倒是清净了,可是一点助力都无,连个臂膀都没有。他祖母不会做人,处事刻薄,几十年来将一些亲戚、姻亲什么的都得罪了个遍。 而他爹,限于身子骨,只能扛着这威远侯府的牌匾,却一点功绩也无。 爵位只是爵位,真是有实力者还得看权势、官职、亦或是陛下的另眼相看。威远侯府什么也没有,截止到严霆出生长大,这威远侯府经历几代本就没落,又因当代威远侯无能,已至最末流的勋贵。 最末流的勋贵其实还不如一个官宦之家,最起码别人可以进步,可以科举,有很多条路可以走。而勋贵限于朝廷限制,除了光吃俸禄,便只能领闲差或者从军。 他不否认他是刻意接近沈奕瑶,博得她的青睐,那是他和威远侯府当时唯一的一条捷径,他不会放过。 老夫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的抱怨也仅是抱怨。抱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她也不例外。 “都是那个小东西作妖作的,你也回来了,可得好好管管!”老夫人还没忘记‘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严嫣挑事儿,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管?管了再去告一状?然后再让他的辛苦付之东流? 严霆嘴角噙出一抹不显的苦笑,“娘,这些你都不要管,我会处理。至于那边,你就当他们不存在,现在儿子的事最为重要。” 十多年前严霆信心满满,十多年后的严霆仍就信心满满,可时间不等人,他已经年过而立了,就不知这次他是否还有当年的那个耐心。 老夫人点点头,抹了下老泪,拍拍儿子的手。 “好儿子,娘懂。娘不委屈,娘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 他有个好娘! ~~o(>_<)o~~这种表情,严霆是不会有的。 出了荣安堂大门,他心中喃喃一句,你们让我枉为人子,我到时候该怎么报答你们?! ** 转眼已入初秋,秋天的天毕竟和夏日不一样,一早一晚也是有些凉的。 严陌身子骨不好,早早的他身边的燕儿莺儿便开始在给他裁制秋裳。严嫣见下面几个丫鬟闲暇都在做针线,想着自己还没给弟弟做过针线的,便舀来针线布料也想凑个热闹。 可她历来针线极差,平日里衣衫用物之类的针线活,下面丫鬟都包了,是从来不会自己动手的。她将东西拿到手里便后悔了,可看着严陌期待的小眼神,只得奋发图强。 第一次做时,她被针扎了手,自己没慌,下面丫鬟忙给夺了。第二次倒没扎手,线绞成一团,怎么也拆不开,然后她便烦了,认真对弟弟坦白自己不是干这套的料。 小阿陌表示可以理解,他安慰的拍拍了姐姐的手。 她的姐姐人长得漂亮,武功又好,这些杂活可以交给下人来做,不会做也没什么。这是小阿陌当时安慰严嫣的话,当时非常沮丧的严嫣表示她听了心里很妥帖。 这期间,严霆又‘陪’着沈奕瑶去了几趟镇国公府,根据他们的脸色与表现,严嫣猜测外公还是没有见他们。其实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只是她忍不住便去关注。 沈奕瑶情绪不好,严霆心情不好,自然没空管二房里其他人。严嫣带着严陌在凝香阁里呆着,每日练武上课吃饭睡觉倒也轻松。裴姨娘最近老实的厉害,也不见她上蹿下跳了,连严倩和严弘都被他拘着很老实。 二房这里空前和谐。 ==第45章== 这日,从外院又递进来一封信,说是沈祁少爷派人送的,严嫣一拿到手里便看出异样。 这哪是什么祁哥哥送的,明明就是那个骆小胖嘛。 拿着手中的信,想起上次那封,严嫣有些忍俊不住想笑。 拆开来看,这封信比上次那封要正常一些,虽少不了搞怪,但大多均是叙事的口吻。 原来骆怀远到了四皇子府,安顿下来后,便开始花心思对四皇子府整个环境与人员配置都进行了一次摸底。 毕竟他现在已经开府了,如无意外这处地方他要住七八年,直至二十加冠分封出去,才会离开。当然,这处地方之后还会作为他的亲王府从新修缮一番,以作他成为藩王之后回京的驻留之处。 所以骆怀远对四皇子府是极其上心的。 四皇子府由一处旧官邸修缮改造而成,这处官邸早年是朝中一位一品大员的宅邸,那一品大员犯事之后被抄家,这处宅邸便被熙帝收了回来,此次骆怀远出宫,赐予他做宅邸。 宅邸由工部所改造,一概规制皆按皇子品级而来。建造的极其富丽堂皇,大气富贵,对此骆怀远是没有任何疑虑的。不管他受宠不受宠,终归来说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儿子是爹的脸面,儿子的宅邸是儿子的脸面,自是没有人敢敷衍了事。 骆怀远既然心存了想改变的心态,自是深思熟虑。住处好坏,没有太大的关系,关键是人。 几番交流与摸底,骆怀远对四皇子府的人员配备也了然于心。 府里的下人差不多有一百多号,均是宫中的宫人与太监,另有侍卫三十余人,这些都是一个皇子的必须配备。 按照惯例,皇子出京分藩就封,出京之时是会带上一些人过去的。如无意外,此时在府里的这些人日后均要和他一起前往封地。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以后都是掌握在骆怀远之手,收服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并不刨除这些人里也有别人的眼线。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眼线才不正常。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有小心筛选一番便好,心腹不用太多,几个足以。 鉴于要低调做人的态度,骆怀远很少出他所住的院落,手里刚笼络了两个得用的人手,他便心急着想给严嫣送信。 他还一直惦记着上次给严嫣送的信,小王妃没给他回信的事呢。不过后来他也想通了,看样子小王妃还没有养成收信要回信的习惯。 不过没关系,他会教她养成这个良好的习惯的。他如今情况还不够稳定,接小王妃上府里来做客只能容后再提,在这之前,两人的交流只能靠鸿雁传书。 心里琢磨了下,他大笔一挥,书信一封,交给小安子,让他送去威远侯府。 小安子不去,说送信无门,骆怀远嘿嘿一笑,让他冒充是镇国公沈祁沈少爷的人,威远侯府必定不会为难与他。 这对素来老实的小安子,是一项挑战。 可以想见,假以时日,小安子也会被这货给染黑。 …… 当然,骆怀远是不可能在信中将这些事情都详细讲诉出来。 他只大概描述了一下情况,说自己正在进行努力,府中现在还不是太安稳,暂时不能邀请她和沈小二过府玩耍了。他心中实在念叨阿嫣妹妹,忙里偷闲来信一封,想问下阿嫣妹妹的近况如何。 看完信的严嫣,感叹骆小胖这人实在是个热心肠的人啊。明明是她自己的事,他却表现的很关心。 这种关心让严嫣体会到一种来自友人的温暖,终归究底,下人们再怎么与她一心,但毕竟是主从,阿陌年纪太小,她从来不会与他讨论这类事情。 而严嫣心中所藏的这些事太隐秘,哪怕是镇国公几个,她也只是吐露些许,一些内心真正的想法却都是不得而知。 只能说骆怀远运气太好,随便换个时候,如若不是那时候是严嫣此生最彷徨、最难以抉择的时刻,他都不会有机会知晓。也不会和严嫣形成这种,貌似正常,实则很亲密的关系。 这种亲密不是指的其他,而是两人心的贴近度。都是有难言之隐的人,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彼此的心间最深处的秘密,这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亲密感。 也许在若干年后,两人想起此时会忍俊不住的笑,但此时,彼此对彼此的意义终究不同。哪怕是沈祁,他与严嫣的关系确实很亲,从小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关系,但对严嫣来说,还是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呢? 就仿佛在对方面前不用去伪装去遮掩,因为对面那个人早已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不由自主便会卸下防备。 69|第69章 防盗章26(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早说了,骆怀远是一个对人性拿捏极其准的人。也可能是三世为人,也可能是经历复杂。他貌似不正经,但一旦动了心思,就会无意间对症下药,并且效果不错。 例如,他把自己一些很私密的事情主动告诉严嫣,严嫣反射性便会觉得,人家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我对别人有隐瞒是不是不好。也许这种念头严嫣并没有发觉,可它确实存在了。 还例如他明明很想严嫣给他回信,却并没有在信中耍无赖提出,只是在信中有意无意表现出很担忧的状态,又问了严嫣近况,这不用说,必然是要回信的。 所以总体来说,骆小胖是一个很好的‘笔友’。 严嫣还在想安排谁送信过去,梅香告诉她,来送信的人还没走,想问表姑娘有没有什么话带回去。 严嫣让梅香等着,去西间书案认真书写了一封,让丫鬟亲自去交给来送信的人。 *** 一身小厮衣裳的小安子,拿到严嫣的回信,出威远侯府时,早已是大汗淋漓。 府中回事处的小厮见他是镇国公府的人,还想和他套下近乎,他推说还有事要办,便狂奔离开。 见了他匆忙的背影,那小厮还感叹一句,镇国公府的人果然是人忙事多啊,这才是有前途的啊。 小安子中途找了地方换下衣裳,穿回本来的太监服,便一路往四皇子府去了。 现如今这四皇子府还不够稳妥,小安子也知道殿下还防着外人的眼线,幸好后门有殿下安排的人接应他,倒也没露出端倪。 拿到信,骆怀远大力拍了小安子一下,问了下过程,赞赏的点了点头。觉得小安子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他定会重点培养的。 看完信,骆怀远对威远侯府如今情势,也有了个大体的印象。 他上辈子闲暇无事,曾暗里分析过威远侯这人。此人极为能忍,并且颇有谋略。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同样他翻脸如翻书。 可惜啊,如今软肋被人拿捏住了,还在做困兽之斗。无论如何,断了他那条路,便如同断了他的脊椎骨,照此人性格来看,他大抵会继续‘忍辱负重’。 只是已年过而立的他,还能有几分心性能继续忍下去? 对镇国公布下的局,骆怀远大体还是明白的。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看,这都走的是一步好棋,可以将损失与伤害降到了最低处,可做事哪能面面俱到,如若发生什么事情,首当其冲便是他的小王妃。 因为在严霆眼里,她是‘始作俑者’。 骆怀远有些担心,所谓关心则乱,便是如此。他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了,如若真有个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护住他的小王妃。 所以,该进行的必须得抓紧时间,多一份底码,他便能多一分底气。 …… 经过这些日子的摸底,骆怀远也对四皇子府从各个方面进行了一种了解。 所谓金玉其外,讲的便是如此了。 四皇子府够气派辉煌,府中的下人侍卫也足够他使唤,派头很足。关于下人薪饷与府中各种用度,内务府也办得很用心,没有进行任何克扣。 当然这是暂时的,根据上辈子的经验,这种克扣的程度会根据父皇对他上心的程度,逐渐拉成正比。 过日子自然无忧,这个不用担心,至少他们不敢做得让父皇失去体面。但什么样的日子,怎么个过法,这就是个大问题了。皇子也是有俸禄的,但能到他手里的银子非常少,四皇子府有个管事的老太监,骆怀远森森觉得他是别人的人。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这是直觉。 钱啊钱,你乃万恶之源,但人没有你却也是万万不可。骆怀远太明白钱的重要性了,如若有钱,他上辈子也不会临穿越还是个小处男,如若没有钱,他关于以后的所有想法都只能是空。 不过在大熙朝,骆怀远并不为赚钱发愁。君不见,多少穿越君混得风生水起,难不成他骆怀远想赚点零花钱还能成个问题? 骆怀远现在发愁的是,怎么赚钱,如何赚钱,怎么开始,这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考虑。他没有资本去耽误,或者走错路重来。 对了,还有最重要一点,他的启动资金也挺头疼。 这一切都需要细细酌量,现如今,他最重要的事给小王妃回信。 谁说鸿雁传书只能是笔友?谁说纸上交流一定要说事儿,没事不能写信吗? 先成为她意义上最好的朋友,靠近她的心灵,久了,她定觉得你是无法取代的那一个! 为了维系自己和小王妃的感情,骆怀远决定每日给小王妃书信一份,加深彼此的印象与好感。当然送信太频繁,会惹人注意的,记得有飞鸽传书一说,看来他还需要弄只鸽子来,作为他和小王妃之间爱的使者。 买鸽子需要钱,信鸽估计不会便宜,所以赚钱是大事啊! 骆怀远仰望苍天,满面愁苦。 ==第46章== 日子有条不紊往前滑动着,平静得仿佛暗里并没有那么涌动。 可诚如佛家所言,有因便有果,种了什么因得什么果。许多事情它并不是没有存在,只是它的存在感为大家疏忽,当该爆发的时候,自然不会漏过。 裴姨娘最近一直很老实,很少在人前出现,哪怕严霆已经很久没有来找她了,她依然老实的像是只兔子。 她负责管家,掌握的却只是府中的中馈之事,她负责安排分发各处事务与各房用度,却并不管钱。这么说吧,裴姨娘只负责管家,至于威远侯府的收入支出却是由老夫人所管,府中设有账房,老夫人会定时拨银子过去。 这负责支出的银子是半年一拨,可如今账房已经几次派人过来催下半年的用银,说一直没拨过去,各处的用度已经跟不上了。 裴姨娘知晓老夫人的忌讳,稳着等了几日,还不见动静,只能前去荣安堂找老夫人。 老夫人听完,面色一凝,沉吟半刻,才道用银过几日拨去账房。 裴姨娘有些疑惑,却没多问,姑母虽偏爱于她,但她还是清楚什么事情能问什么事情不能问的。 裴姨娘走后,赵妈妈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将大门紧紧阖上,才凑近老夫人跟前来,小声问道:“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荣安堂内只有两人,老夫人没有再遮掩,面色比裴姨娘刚才在的时候,还要凝重。 “我库房里还有些不用的物件,你找个妥帖的,先拿去换了银子。” 赵妈妈面色难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这怎么能成?这可是您的压箱底了,总不能全部贴出去!” 这话似乎刺激到老夫人,让她呼吸粗重了起来,她摸了又摸手腕上的镯子,似乎心中很焦躁,又必须强压下来。 “如今也只能这么办,总不能偌大一个府里连日常用度也都给停了。庄子上的收益今年已经要了三次,那几个铺面每月一有盈余便提了上来。下面人已经有感觉了,上次陈管事明里暗里问了几次,又说下面最近有些人心不稳,你说我现在能怎么办?!” “要不卖一个庄子,先缓缓?那些可是当年夫人给您陪嫁的物件,是您最后的压箱底子,总不能都这么糟蹋了!”说到最后,赵妈妈有些哽咽。 她从小服侍老夫人,老夫人出嫁又当了陪房,两人几十年的感情,怎么能忍心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成!”老夫人摇头,态度斩钉绝铁:“这几个庄子和铺面虽盈利少,但终究是府里唯一的能进钱的地方。东西没了,也就没了,把生钱的物件卖了,到时候可就真绝望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赵妈妈跺脚哀叹,甚至忘了规矩在老夫人面前转了好几个圈。“要不然把此事告诉给侯爷?这些事也不能瞒着他。”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这次老夫人拒绝的更加果断,“不成,老二最近已经够烦了,可不能再给他找事儿。” “说不定侯爷那里还有剩余呢?那么大一笔银子,把府里所有的银子抽走不算,卖了几处铺面,您还动用了那么多陪嫁。”赵妈妈嗫嚅道。 原来在今年开端,远在边关的严霆捎信给老夫人,说需要大笔银两。老夫人对这个儿子从来有求必应,明明府里情况早几年便不怎么好了,为了凑齐数目,不光府里的银子都抽了去,还卖了几处铺面,最后不够的将她大半辈子的私房都填了进去,还动了自己不少陪嫁。 可以这么说,老夫人现在已经成了光杆了。除了些衣裳首饰物件摆设,库房里已经空了大半还有多,剩下的全是些不能换银子的布料药材什么的。 老夫人一直管着威远侯府的营生,可以想见,威远侯府现如今也就剩了个空壳子。这种时候,只能先缩减各处开支应急,等明年朝廷下发威远侯的俸禄或其他处能进些银子,才能缓过劲儿来。 赵妈妈的提议让老夫人有些心动,那会儿老二要银子说是与前程有关,可如今人已经回来了,前程暂时没影儿,说不定银子没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让我好好想想,等会老二回来了,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 严霆今日又陪沈奕瑶去了趟镇国公府,还是如前几次那般,无功而返。 有时候严霆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想错了。倘若镇国公将他们两人叫进去大骂一顿,他反而心里踏实,像这种根本不见你,无论怎么说都不见,才让他真正感觉到一丝恐慌。 沈奕瑶素来自喻大家闺秀,如今也沉不住气在虎踞堂闹了两次,下人们也不敢阻止,只是看着,可严霆却是不能让她闹,终归究底他心中还有一丝想望,也许镇国公是真的怒气未消。 应付一场回来疲累至极,严霆此时也不想做到事事体贴了,荣安堂有人过来说老夫人请他过去,他便撇下了仍暗自神伤的沈奕瑶离开了。 每个人的耐心都有限,而如今严霆的耐心正在逐渐丧失。 刚到荣安堂坐下,老夫人便提了银两之事,严霆的脸更加黑了,剑眉紧皱,保持不了面上温和。 “怎么问起此事?家中可是缺银子使?” 老夫人心中一紧,面上带笑,“没有,没有这事,娘只是想着你拿去了那么些银子,说是为了前程,如今回了京,可是银两并未动用?” 严霆没有说话,如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拿银两确实为了前程,前程未卜,银子也没了。 “银子已经用出去了,本来已是万事俱备,谁知突然被调了回来。”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如此。 老夫人心疼得心肝直颤,心中直骂沈家坑人,见儿子面色不好,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娘只是问问。” 老夫人的敷衍并未打消严霆的疑虑,娘是亲娘,做儿子还是挺了解的。无缘无故,老夫人绝不对问这种事情。 “娘你就别瞒我了,有什么事就说。” 赵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老夫人面色僵硬。 “赵妈妈,你来说。” 赵妈妈望了老夫人一眼,牙一咬脚一跺,将威远侯府如今窘迫的情形讲了出来。 严霆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根本想不到家中如今已到了这种窘迫的局面。 居然没银子了? 银子对严霆来说只是一个概念,他知晓干什么都需要银子,但他对银子怎么来却是没有概念。从小到大家中都没有让他缺过银子花,所以他一时真难以接受没银子是个什么情况。 老夫人安抚道:“你别操心这事,这事娘会来办,等过了这个年,明年家中情况就会好一些。各处我也交代下去会缩减开支,这个坎儿并不难过。” 老夫人当然是安抚之语,其实没有比她更为清楚的了,府中这么多人,除了下人奴婢还养了护院家将,虽人数不多,但这是属于侯府的门脸。还有出府应酬人情往来,这都是不能少的。 想要撑过今年,她需要动许多心思才可以,这些事老夫人没有预计要让严霆知晓。 之后老夫人便岔开了话题,问了下严霆去镇国公之事,得知镇国公还是不见,又骂了沈奕瑶和沈家几句。 严霆之后,老夫人也不再耽误,命赵妈妈找人拿了她库房的东西去换银子。没几日,账房那里的用银便拨了过去。老夫人将裴姨娘叫了过来,吩咐她缩减各处不必要的用度。 裴姨娘想府上银子肯定是紧缺了,因为账房那里的银子只拨了二千两。威远侯府每年开支额定是八千两,半年应该是四千两,如今少了一半,裴姨娘管家,账房那里自然会报给她的。 所以老夫人让她缩减各处不必要的开支与各房的用度,她并没有太惊讶。她考虑的是从什么地方削减。 把府中各处账目拿来看了一遍,裴姨娘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都省了去,例如花草树木的保养与各处无人住的房屋定时修缮,还例如各房除过每个人的月例,像老爷夫人这类大主子,偶尔买个什么玩意儿,例如严三爷喜欢兰花、书画,没超过一定数额银两的都是可以从账房那边走账的。 以前除了严霆,大房和三房的额度都是一样的,裴姨娘管家后,将两房额度都删减了,这是明面上的,暗里却是除了大房少了,三房还是照旧。这次裴姨娘咬牙准备将两房的额外用度都删减了,各房再买个什么,都自己掏银子。 各种调整下来,裴姨娘算了算,银子还是不够,便只能从各房用度上削减。例如天天吃燕窝的,可以换成三天吃一次或者不吃,肚子都快填不饱了,补品就不是必备物了。还有各种珍贵食材、衣裳布料什么的,都是可以减减的。 这一削减可就出了问题。 本来这些事情都是暗里进行的,只动其他的没动根本,各房人自然没什么感觉。可都动上每月分例,还有吃食上头了,自然也没人是傻子。 大房的薛氏人泼辣脸皮也比常人厚,一发现便来找裴姨娘了。裴姨娘说是老夫人交代下来的,她也没敢说其他。 三房那边也有所察觉,只是碍于颜面一直没吭气,心中还在猜测,莫是裴姨娘见人下菜,动到三房头上了? 跟着严瞿在外头看中一盆兰花,也不贵,才两百两银子,让店里的伙计送回来,找账房结账。以前都是这般进行的,谁知这次却受了阻,当时三爷不在,三夫人陈氏是个脸皮薄的,不好争论,自己掏了腰包给付了。 银子是掏了,这阵子心中的憋屈也藏不住了,直接去找裴姨娘理论。 裴姨娘这阵子劳心劳力操心削减府中哪项开支,本来下面人就怨声载道,又头疼漏洞还是太大,堵不住。这陈氏过来找她理论,她也连应付都没心思应付,直接说是老夫人交代下来的。 陈氏什么也没说,便捏着手绢走了。 等人走了,裴姨娘有些后悔刚才态度应该好些,说不定这便结了怨。可她也是有脾气的,本就焦头烂额,还弄出这么多事。 以往两百两银子不算啥,可这半年的用银只有二千两,之前银子未拨下来之前,还欠了外面给府中送各种用物的商家不少银子,当时管事们是推说还未到结账的日子。如今银两已下来,自然要把旧账清了。旧账清完,账面上的银子去了一半,自然要省着花。 她心里也有些怨三房,没事买什么兰花,喜欢瞎折腾,两百两银子够府中用几日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第47章== 凝香阁的用度自然也被削减了,只是严嫣最近低调,听邹妈妈禀说各处都有削减,便什么也没说,再有什么所需又是府里不供应的,便自己掏了银子买。 严嫣从小受宠,小金库也是挺足的。另外小厨房日常食材还有阿陌的药材都由镇国公府那边送,凝香阁几乎没有什么大项开支。 于是,外面怨声载道之时,凝香阁里头的日子还是照样在过,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间天便冷了下来,天空蒙上了一层阴霾,落叶纷纷,每日府中洒扫的小丫头们都要洒扫几次,才能保持路面洁净。 此时,裴姨娘更加头疼了。 马上天冷了,各处都要准备过冬用物。威远侯的惯例,下人们是一年四套衣裳,过冬的衣裳厚实,所费必然不少。还有每年冬天取暖,府里至少要消耗一万斤炭,这又是一项大开支。 下人过冬的衣裳可以先省了,紧着旧的穿,可炭火却是不能少的,总不能等下雪的时候,下人主子们都受冻。并且炭这东西都是夏天开始备的,天气越冷价钱越贵,他们这个时候采买已经有些晚了。 裴姨娘决定下来,便让人去吩咐下面管事,让其先采买五千斤炭。负责给下人们裁制冬衣的管事婆子还在外面等着,裴姨娘让香柳先去把她打发了。 那婆子临走时面色有些不好,她已经来了两趟了,上面仍没有个准话。难不成真如别人所说,裴姨娘缩减各处开支是为了自己捞银子? 最近府里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不少,裴姨娘也有耳闻,却是屡禁不止。 这边事刚解决完,另一边又出事了。 人都是有亲近远疏之分,裴姨娘为什么抢着要管家,除了管家是身份地位的代表,还有一点便是与已方便。 裴姨娘苛待所有人也不可能去苛待自己养的孩子,严倩和严弘又是娇惯着长大,所以当其他人姑娘少爷们为了一碗燕窝一件衣裳或者其他,和各自娘闹的时候,严倩和严弘并没有这种烦恼。 这日,严茹带着严玲过来找严倩说话,这三个平日里就能玩在一起。 严倩和严茹两个坐在一起选花样子,严玲在一旁凑趣。 这时,一个小丫头端着描金雕花茶盘上面放了一只白釉小瓷碗,走了进来。 “姑娘,快用了吧,免得呆会儿放凉了。” 70|第70章 防盗章27(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那小丫头将瓷碗放在黑漆浮雕酸枝木圆桌上,又放了一支汤匙进去。 严倩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对严茹说让她先选,自己下了炕去。严茹点头专注看着花样册子,鼻子却是动了动。 那边,严倩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瓷碗,用了两口,便扔下了。拿了帕子拭下嘴,又回到炕上。 坐在炕沿上的严玲,望了那边一眼,钦羡说道:“二姐真浪费,这燕窝是最上等的吧,瞧这汤汁熬得近乎透明粘黏,怎么吃了一口就扔那里了。” 严倩撇了严玲一眼,知道这个四妹素来受嫡母苛责,从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 “四妹要是饿了,那碗燕窝你帮姐姐吃了,我中午用太多,这会儿吃不下。” 严玲大眼中火光一闪,笑得天真:“妹妹不饿,只是觉得二姐有点浪费了。”她状似不经意的瞄了严倩一眼,又道:“二姐的姨娘管家,就是与姐妹们不一样,二姐身上这衣裳新做的吧,真漂亮!” 严茹脸色早就不好了,这会儿望严倩的目光隐隐带着气愤。 大房里燕窝之类的滋补品早就断了,平日里点个菜,厨房那边还要推三阻四,对比严倩这貌似随意实则无不彰显其实人家根本不在意这碗燕窝的举动,让严茹眼中怒火更甚。 再看严倩身上穿的,一身淡粉撒红樱对襟褙子,下面是一条月白色挑线裙子。腕上一对白玉镯子,那镯子成色极好,一看便是好物。那衣裳也是崭新崭新的,一看便是新做的还未过水。 再对比自己,严茹已经两个月没做新衣裳了,尤其最近各处削减开支,一向宠爱她的薛氏也开始管束她,不再由着她的性子给她做新衣了,而是旧衣裳随便穿穿就好。 严茹身上是一件洗得半旧缎面绣兰草褙子,裙子也是旧的,更不用说严玲了,从来是捡着嫡姐的衣裳穿。 严倩还未发觉严茹的神色,她隐含不屑了瞟了严玲一眼,没见过世面的! “是新做的,这上面的花样还是我身边丫鬟费了老大功夫绣出来的,好看吗?” “真好看。”严玲眉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羡慕。 严玲的奉承让严倩心里很舒坦,“等洗两水我不穿了,就给你穿……” 严茹忽地将手里花样册子扔下,冷笑一声,“大家都是姐妹,二妹不用这么寒碜人吧!” 严倩一愣,反应过来,“我给四妹妹衣裳穿就是寒碜人了?那四妹妹天天捡你的旧衣裳穿,你怎么不说?!” 严茹涨红了脸,大声指责:“你还不寒碜人,自己不吃剩下的东西给严玲吃,怎么显得你富贵了?再怎么披了层皮,你也不过是个庶女,真以为自己是个真凤凰,有本事你去三妹面前显摆去,那才是你们二房正儿八经的嫡女,你算什么个东西。” 严茹和严倩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只是二房严嫣是个高傲的,从不跟她们在一起玩,三房两个姑娘太小,剩下的也就是个严倩。严玲也就算了,严茹和严倩相差不过一岁,一个是庶出大房的嫡女,一个是二房的庶女,身份上对比是差不多,不过严茹自喻自己是嫡出,而严倩却是庶出。 可这庶出的严倩平日里吃穿用度却是与她差不多,甚至更好,两个年级不大,都喜欢互别苗头,平日里在一起,今儿你多了条新裙子,我便要多一件新衣裳。薛氏向来宠着严茹,这也就造成了大房的资源倾斜,连薛氏身上都不见鲜亮,而严茹却是新衣不断。 严茹本就心高气傲,这一番对比,她怎么能忍?! 严倩也怒了,“大姐你怎么说话的,我东西不想吃给四妹吃怎么了,我不是看她眼馋吗?” 严玲在一旁撇着嘴,委屈道:“我没有眼馋,我就是觉得二姐姐好浪费,我们大房燕窝这类金贵的东西早就断了,我是可惜东西罢了。” 一旁小丫头见大姑娘跟自己姑娘吵起来,肯定要为自己姑娘说话,“这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咱们姑娘从来不缺,吃都吃腻了。” 严倩眉眼间带着得意,“就是,你们大房寒酸,真以为别人跟你们一样!”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严茹的怒火,她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严倩一眼,绷着脸便扭头走了。严玲也不好耽误,垂着头也跟在后面。 严倩不屑一哼,“跟我比!” …… 严茹一路气冲冲回到玉笙院,进屋就开始哭。 薛氏生了两个儿子,就这一个姑娘,自然是千娇百宠的。严玲缩着脖子在一旁没敢吭声,严茹只是哭也不说话。 薛氏只好扭头目光锐利的扫了严玲一眼,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玲就一五一十照实说了,她也没有遮掩自己对严倩的羡慕。她年纪小,羡慕下生活优裕的姐姐也没什么,换平时薛氏自然会觉得她是在挑拨离间,可这个时候,严倩的所作所为不光碍了严茹的眼,薛氏也受不了这个气,尤其严倩还说大房寒酸。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她严倩也不光是寒碜她严玲,而是寒碜了严茹,寒碜了整个大房,薛氏平日里油滑得厉害,这次她还忍得住吗? “娘,她们实在欺人太甚,就算爹是庶出的,也是祖母的儿子。她严倩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庶女,大家都省着过日子,人家倒好,仗着自己姨娘管家,新衣裳新首饰换着带,咱们这里燕窝早就断了,人家倒好,吃了还嫌腻,那小丫头怎么说的?咱们姑娘从来不缺这东西,都吃腻了!这不是欺负人嘛!”严茹哭诉道。 薛氏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换以往她自然不会去招惹裴姨娘,人家可是老夫人的亲侄女,可如今居然这么明晃晃的打大房脸,那裴姨娘因缩减开支之事,又犯了众怒…… 她沉吟半刻,道:“茹儿你别哭,我去找你三婶去。” 薛氏出去了,严茹还在抽噎,严玲站在一旁,眼中隐隐有着幸灾乐祸。 反正削减不削减的,都到不了她头上,她们乐意闹,她乐意看戏。 ……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三弟妹……” 三房的松伯院正房里,薛氏坐在红漆描金万福团花方椅上,正对三夫人陈氏诉苦。 “那裴姨娘说娘下令要缩减府里开支,咱们都没说什么。日子过得难点就难点,可如今我就怀疑了,是不是她假意传话,自己在里头捞好处。这么多年我也算看出来了,这裴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陈氏面色犹豫,“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其实陈氏也有听说这种流言蜚语,只是她历来不爱生事,就没有理会。 “可你想,咱们日日去荣安堂请安,娘都没提这事,就她在下面胡作。她管了这么多年家,下面管事都是她提拔起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她指使的?” “这——” “咱们在节衣缩食,人家在吃香的喝辣的,燕窝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吃一口扔了。你不知道,茹儿那孩子回来气得直掉眼泪……咱们大人委屈点无所谓,可自己孩子那是咱们的心肝,我这个当娘的心里疼啊……” 陈氏想起前日六姑娘想吃蟹黄包,厨房那里不给做,还暗里讥讽说‘还要吃蟹黄包,真会吃’的事情,还有她每日习惯要用一盏上品燕窝,如今也没了…… 薛氏擦擦眼泪,硬声道:“我是没人说,才来找你的。这次我是不能忍了,我要去找娘说道说道,凭什么咱们吃个什么都要受人钳制,她裴姨娘养的姑娘,吃得金贵,还要这么寒碜人!” 她站起身,预备要走又停下,问了一句,“三弟妹,你要不要一同去?” 似乎只是顺口一说。 向来独善其身的陈氏站了起身,“我陪大嫂去看看。” 只要你去就好,薛氏暗忖。 ==第47章== 薛氏唱念做打的功夫在整个府里,她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到了荣安堂她就扑上去抱着老夫人腿就是一通哭,谁拉都不起来。 “……老夫人您可得给做主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茹儿她再怎么说也是府里的大姑娘,玲儿那孩子我虽对她没有茹儿好,她不是我生的,我疏忽些也无可厚非。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让那孩子吃姐姐哥哥的剩下的东西,这不是侮辱人吗……” “……我们大房是寒酸,但我们走出去从来不落威远侯府的面子,大爷可是您养大的,从来对您孝顺,哪能就让个庶出的姑娘给侮辱了,她还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尊敬长辈?……她裴姨娘说各处要削减开支,我们大房和三房受点什么委屈从来没找您诉苦过,想着府里困难了,大家一起熬熬就过去了。怎么合着我们都在吃糠咽菜,她裴姨娘养的姑娘还在吃香的喝辣的,吃一碗倒一碗,还说吃腻了?三弟妹如今在调养身子呢,补品都给断了,六姑娘想吃个蟹黄包,厨房还给脸色……” 薛氏可不光哭大房,顺带也帮三房哭了。陈氏听到调养身子,也是心中一酸,露出委屈的神色来。 她和三爷严瞿成亲几载,就生了两个姑娘,一直想再怀一胎生个儿子,大夫说她生产时身子亏着了,要好好调养一番,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三房的补品被停了,她也很气愤,只是素来不喜惹事,又怕人说她为了口吃的就闹腾,才一直忍着。 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削减各项开支确实是她吩咐的,包括荣安堂这里,裴姨娘说省谁的也能省姑母的,她也没有理会,主动吩咐了下去。认真说来,整个威远侯也就锦瑟院那里没有动。 削减开支并没有错,现在府里必须开源节流撑过这个年。可别人都在节衣缩食,一个小丫头片子裁新衣,燕窝吃一碗倒一碗,那就让老夫人心中极其不爽快了。 都是富贵日子过惯的人,稍微有一点不当,便会感觉不舒服。如今大家都在忍耐,连老夫人也是,突然出来个特例,谁能忍受得了。 老夫人望向陈氏,斥道:“你也是的,正调养身子补品给断了就让它断了?你过来跟娘说一声,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你!” 陈氏非常委屈,“娘——” 老夫人也知晓这个儿媳妇是个胆小不生事的,可如今让她补贴三房,她也有心无力。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陈氏一眼,却不提补贴之事:“府里削减开支,是我交代下去的。这几年府里状况不好,你们也是知道的,现在几个小子和丫头们都在慢慢都长大了,都要说亲,聘金和嫁妆都是少不了的,所以才会有削减不必要开支之举。” 到了现在,老夫人都不愿意说实话。 她当然不愿意说实话,怎么来说威远侯府的产业都不是严霆一个人的,不提大爷和老夫人的情分,庶子分家怎么来说也要分上一些,更不用说三房的三爷还是个嫡出的。扯到财产亲兄弟都会闹崩,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大家,家里的钱都被严霆用了,现在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能遮掩一天,是一天。 “至于二丫头,如若属实,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赵妈妈你去紫玉轩一趟,把严倩和裴姨娘给我叫过来,还有严茹和严玲。” …… 最近府里暗中涌动,严嫣当然没放过各处的动静。 从薛氏罕见去找陈氏,她便注意到了,之后薛氏和陈氏去了荣安堂,过了一会儿,老夫人派人去叫裴姨娘和严倩并严茹严玲,严嫣便感觉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日子,她虽紧闭凝香阁大门,低调做人。但毕竟身处在威远侯府,府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必要知晓的。 她整整衣裳准备去趟荣安堂。 “姐,你准备去哪儿?” 严嫣一愣,“去趟荣安堂。” 严陌从炕上要下来,燕儿赶忙拿了鞋子给他穿。 “我也要去。” 对于弟弟,严嫣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她牵起他小手,“咱们就去看看,去了别说话。” “好。” …… 赵妈妈很快便回来了,说裴姨娘和二姑娘马上到,并几不可查的对老夫人点了下头。赵妈妈去的时候,那碗已经凉了的燕窝还扔在在桌上,算是人证物证确凿。 严茹和严玲先到的,跟着一头雾水的裴姨娘带着严倩来了。 裴姨娘进来时,严茹正在老夫人跟前哭诉。 “……孙女并不是眼馋那衣裳和吃食,孙女是气她们那种态度,合着全府上下都在节衣缩食,她严倩就比别人高一头……” 薛氏笑着一把将严茹拉进怀里,斥道:“你也是小性子多,老夫人不这就给你做主了吗?怎么说那也是你堂妹,你个当姐姐的还要跟人计较!” 她这姑娘还是小了,殊不知话点到即止便好,说多了只会惹人烦。老夫人已经有了主张,要不然也不会将人都叫了来。 裴姨娘脸色有点难看,见这情形就知道严倩惹了事,她瞪了严倩一眼,严倩缩着脖子也不敢吱声。 裴姨娘两人刚站定,严嫣带着严陌也走了进来。 “祖母,这是怎么了?闹这么大阵势。” 严嫣一身藕荷色绣莲瓣缠枝纹的褙子,水青色折枝花褶裙。小脸白洁如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严嫣习武,所以她从小身姿挺拔,比同龄女孩们高一头不说,走路的姿态也与旁边不一样。脊背直挺,走路似有弹性,仪态并不粗鲁,并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生机勃勃。 她并严陌上前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在不是请安的时候,老夫人是见不得这‘作妖的小东西’的,可人自己来了,也不能撵走,她还得撑着笑,“阿嫣怎么来了?陌儿也来了。” 态度很亲热。 “见外头天气凉爽,孙女便带弟弟来看望祖母,这不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有哭声。” “也没什么,你妹妹惹了祸,我叫她来问话。” 严嫣哦了一声,去一旁墩子上坐下,摆出一副要看戏的姿态。 老夫人清清喉咙,面色严肃的望了一眼严倩,又转向裴姨娘,眉头似皱非皱,“管家之事交予你,你也别光顾着外面,孩子也得管教。我下令府中缩减开支,怎么到倩丫头那里就成了铺张浪费了?” 先有严茹的衣裳燕窝之说,然后是老夫人的铺张浪费,裴姨娘已经差不多了解是什么情况了。肯定是倩儿那丫头又忍不住在大房那两个姑娘面前显摆,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裴姨娘想说什么,被薛氏稍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 她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纹藤方椅上,左臂搁在扶手上,薄如刀片似的嘴不停张合着,直往裴姨娘两人戳去。 “她不光铺张浪费,还目无尊长,怎么来说我们大爷那也是长,就是二叔见到还要叫声大哥,搁二姑娘嘴里就满口的不屑了?什么叫我们大房寒酸,什么以为别人都跟我们一样,我知道裴姨娘管着家,面子大,可不带这么寒碜人的吧?” 见老夫人只说铺张浪费,对不敬长只字不提,薛氏可能放过,换其他事她也就忍了,可这个不能忍,忍了大房以后在这府里还不得被人踩死。 裴姨娘满脸震怒,回头瞪着严倩,“你真的这么说了?你这孩子谁教你如此的?” 严倩早已吓得面色泛白,两个手不安拽着帕子,“姨娘,我、我……” 一见女儿如此,裴姨娘就知道薛氏所说非虚。 “大夫人,都是我平日对二姑娘疏于管教,这次一定好好罚她,她还小,不懂事,绝不是目无尊长。”裴姨娘躬着身,低声下气说道。 薛氏冷笑不语,看习惯裴姨娘貌似柔顺,实则居高临下的样子多了,猛地这么一下,还真是不惯啊。 “你这孩子还不向你大伯母和大姐赔礼认错去!”裴姨娘推了一下严倩。 严倩正要上前,薛氏不耐一挥手,“我这寒酸的可当不起二姑娘的赔礼,裴姨娘你也别转移目标。没听到老夫人说,二姑娘铺张浪费?我们大房燕窝这金贵的东西早就被府里断了,怎么到了二姑娘那里却是这东西吃都吃腻了,吃了一口就扔在那儿。合着咱们府里是饱的饱死,饿的饿死。连娘最近吃用都斟酌着,二姑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愧是薛氏,一出手就直往致命点戳去。先是不敬长,然后是铺张浪费,还拿老夫人做对比,又是一处大逆不道。今日这事裴姨娘要是不解决好,走漏了什么风声出去,严倩以后就全完了。 严嫣乐得看戏,严陌也看得津津有味。 裴姨娘咬着牙,帕子攥得死紧。她清楚这些日子因缩减府里开支得罪大房三房不轻,这两房明摆着是挤兑她来了。 她垂眉低眼,柔声解释:“二姑娘从小体弱,妾心疼她,便紧着每日给她用一碗,哪有什么吃腻了。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大夫人别与她计较。” 裴姨娘姿态摆得很低,可是薛氏不吃她这套。 “你这话说的,我当然不可能和姑娘去计较。只是就是一件事,阖府上下都紧着过日子,你们这紫玉轩日子过得倒是滋润。知道的明白你是管着家,手里头活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侯夫人呢!” 这话有些诛心了,说得句句都不好接腔,手里头活泛可以是为己谋私,侯夫人那更是不敢当,正儿八经的夫人还在锦瑟院呢。哪怕裴姨娘心里很想,她也不敢在人面上显露出来。 陈氏小声插了一句,“我们三房里的燕窝也早就断了,前儿个霞儿想吃个蟹黄包,厨房也给拒了。” 这话是对老夫人说的,本来老夫人还想偏裴姨娘几句,这下直接不出声了。 老夫人重男轻女,小辈儿里头她也就喜欢严弘。大房不是亲生的,那不是亲孙子,三房如今还没有男丁,严陌倒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孙子,可惜她不喜欢。她是对裴姨娘有所偏爱,不光是因为她是她的侄女,严霆的态度也占了一些,其他则是看在严弘这个最喜爱的孙子的份儿上。 至于儿子里头,老二老三都是她亲生的,虽事事紧着老二,但并不代表她不疼老三。老三和陈氏感情好,所以这个三媳妇的话,老夫人也是愿意听进去一些的。 老夫人不可能当着几房人的面,明摆着去偏袒裴姨娘,要是只有大房一家便好解决,可三房也在,怎么好惹了众怒。尤其她也有些恼怒裴姨娘和严倩的,府里缺银子都缺得要当她嫁妆了,合着她的压箱底都便宜别人,让人胡吃海喝了。 这让老夫人心中滴血,更加让她恼怒,“裴姨娘,你怎么说?” 71|第71章 防盗章27(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48章== 薛氏这人惯会见风转舵,从来不会正面和裴姨娘对上。 这次也着实是戳到她心肺管子了,羞辱她不要紧,她的茹儿不能受这样的屈辱。尤其严倩说出那样的话,她这次要是忍了,大房以后在府里的情况会更加艰难,还不被人踩到死。 总要让人知道,你惹我没关系,只要你做好被人撕块儿肉下来的准备。 薛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裴姨娘,看她怎么下台。 裴姨娘身子僵硬得厉害,她拿着手帕垂首拭泪,无限委屈:“老夫人实在是冤枉啊,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中饱私囊,大夫人实在是冤枉了妾。二姑娘从小体弱,妾心疼她,便日日紧着她用一碗,这府中缩减开支,燕窝自是没了,二姑娘吃的燕窝是妾自己掏私房银子买的。” “你光紧着倩丫头,那弘儿呢?弘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不愧是裴姨娘很了解的老夫人,她的注意力很成功被转移到裴姨娘自己掏私房给严倩买滋补品上了,不知道他的乖孙子严弘有没有。 裴姨娘心中一松,又是一声抽泣,“三少爷自然也有,都是正长身子的时候,妾哪怕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二姑娘和三少爷。” 她的反击虽另辟蹊径,却极为有力,先是诉冤,然后表现出自己高洁的品格。 看看,看到没有,我个身份低微的都知道掏私房钱给自己养的孩子做补品吃了,你们这些当人娘的在干甚,还夫人,为了口吃的就闹到老夫人这里来! 这些话并没有直说出来,但大家都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陈氏面色有些不好,薛氏暗骂这裴姨娘实在难对付。 大家都明白裴姨娘不可能自己掏私房买补品,自己管家手里随便漏一点就够人吃了。可证据呢?你没有证据,只能听着人胡掰,还没话反驳。 薛氏有些急,这次看似她和陈氏一起闹腾的,下去随便一查就能知道是她挑起来的。如果今天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能将裴姨娘给踩趴下,以她的性格,日后绝对会报复回来。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姐,燕窝原来是要花银子买的啊?那阿陌日日吃燕窝,不是吃了很多银子?!” “是啊,买东西都是要花银子的,没有银子就没有吃的。” 众人眼神一移,就看到一直坐在一旁仿若隐形人的严嫣姐弟两个。此时这姐弟俩一问一答甚是认真,仿若一旁并没有其他人。尤其那严陌问的问题极为好笑,买东西当然需要银子,难不成给人脸打? 这好好的一个嫡出少爷被养得五谷不分,真是作孽!这是薛氏和陈氏的想法。 这严陌果然是个蠢的,蠢娘养了个蠢儿子!这是老夫人的想法。 不如我严弘!这是裴姨娘的想法。 “那严弘的姨娘肯定很有钱。”严陌语出惊人。 严嫣不屑一哼,语出更惊人,“她啊?一个妾能有什么钱,当年进府的时候据说就一身衣裳。” 做人妾的,陪嫁是可有可无的,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会准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仅指是良妾,贱妾的话,自己人都是主子的,哪儿来什么陪嫁。 裴家当然有资本给女儿准备一份嫁妆,但当年因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并没有来得及准备,匆匆一顶小花轿就进了严家大门。更何况老夫人是裴玉瑾的亲姑母,总不会吃亏,有没有陪嫁并不妨碍。 那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了,大房三房不是没有私房的,人家都没舍得掏钱给自己儿子女儿炖补品,你个光人进来的妾哪里来的‘很有钱’。 裴姨娘的脸顿时扭曲了,向来水雾氤氲的眼几欲噬人。 薛氏眼睛亮了,陈氏面色隐带不耻,老夫人面无表情,欲言又止。 严倩也不小了,当然明白这话其中的意思,她急急驳道:“你都有钱日日吃,凭什么我姨娘就不能给我和弘弟吃?!” 要不然怎么说,蠢是一种病,得治! 从字面上来看,严倩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怎么,难不成我们还低你了一等,你能吃得,我们就不能吃得。当然,庶出确实比嫡出要低一等,但这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要不然就是与兄弟姐妹不合。 可这话有个漏洞,那就是娘和娘是不能比的,人和人也是不能比的。 严嫣见不得有人招惹她弟弟,立马反驳:“严倩,你脑袋没坏掉吧?首先,裴姨娘是个妾,当初进威远侯府就光了个人,我娘是正儿八经的威远侯夫人,镇国公家的嫡女,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进门的。先不说我娘那么多嫁妆够不够给阿陌吃个燕窝了,凝香阁的日常开支可没从府里过,我弟弟吃什么要你管?” 严倩脸涨得通红,严嫣并没有准备要放过她。打人总要打狠了,她下次再来惹你的时候,才知道掂量自己承不承受的起代价。 “本来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既然你往阿陌身上攀扯,我就想问一句了。”严嫣拍拍裙子,站了起来,纤细的腰肢直挺,“做姨娘的一个月多少月例,我没记错的话,是八两吧,你和严弘一个二两一个五两。” 她冷笑一下:“加起来不过十五两,瞧你们这吃的穿的用的,派头真大,合着府里的银子都用你们身上了?” 薛氏立马跟着道:“就是,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陈氏也点点头,她虽向来独善其身,可吃穿用度是人之本能,他们三房可是亲生的,没道理比个姨娘差,这说出去也丢人。 老夫人很无语,怎么事情就闹成这样了,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什么事只要有严嫣在,就会乱得不可开交。 裴姨娘此时骑虎难下。 严嫣三言两语便将她逼上了绝路,这些日子缩减开支,本是老夫人下令,但因着她在管家,也得罪了不少人。大房三房平时从来不会与她相争的,薛氏是不敢,陈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如今牵扯到利害关系,又上升到她贪公中的银子贴自个腰包。 这事情要是一个闹不好,她就难辞其咎了! 她望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半阖着目,不言不语。 姑母肯定是不会为她说话了,除非想和两个儿子离心。裴姨娘现在恨死自己这个蠢女儿了,一句话将她扯进了万劫不复! 当然罪魁祸首严嫣也跑不了,她隐含恨意的看了严嫣一眼。 “我说最近怎么府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合着银子都进裴姨娘的口袋里了,现在拿我们大房三房来填补啊?”薛氏又点一把火。 老夫人想的也很多,裴姨娘到底贪了多少银子?要知道这些银子可都是她的! 裴姨娘紧捏着帕子,面色僵硬。 不行不行,她得想个法子! 可想什么法子呢? 裴姨娘从来没有陷入这么尴尬的境地,一个不慎,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堂上的气氛紧绷,薛氏眼含兴味,陈氏目有不满,严嫣好整以暇,严陌目露好奇,而随着时间的过去,裴姨娘一直未出声,连老夫人都有些不满神色了。 裴姨娘没有办法,只能哭嚎一声,扑倒在地,“妾真是冤枉啊,管家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敢有半点懈怠。虽管着家,但日常有什么大事都是要禀告夫人的……” 这裴姨娘情急之下,忘了一旁还有个严嫣。 “你少往我娘身上攀扯,也少转移话题。这府里谁不知道自我娘生下阿陌,就是你裴姨娘在管家。如今年头也不短了,怎么这会儿知晓往我娘身上攀扯了!” 裴姨娘一口淤血内喷于心,她转向老夫人求助,“老夫人你可是知晓侄女儿的,我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儿!” 薛氏落井下石:“裴姨娘你又转移话题了,你做的事,娘她老人家怎么知晓。照你这说法,你是要将娘也攀扯进来给你填坑?娘她老人家管家管了这么多年,咱们侯府里一直兴兴向荣,二弟妹管家时也挺好,怎么你才管了这么几年,家中就沦落到要节衣缩食了?不会公中的银子都被你给贪了去吧!” 这才是薛氏最主要的目的,为严茹讨公道是一项,为大房挣脸又是一项,可最重要的却是她想知道府里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沦落如此。 府里最近的动静薛氏比谁都清楚,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房夫人,她手里也不是没人。老夫人向来要脸面,不是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绝不会弄得让下面人怨声载道。当然,也有可能是裴姨娘为己谋私,但薛氏觉得不可能,裴姨娘不是这种不分轻重的人。中饱私囊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会是贪到如此境地。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薛氏可没忘记这公中的财产可是有大房一份的,哪怕不多,那也是大房日后的根本。尤其大房两口子旁观二房发生这些事,心中越来越不安了,总要有点底码,才能前可进后可退。 裴姨娘忍不了了,红着眼愤怒道:“大夫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哪只眼看到我贪公中的银子了!” “真是笑话,你管家你找我要证据,我只知道以前日子挺好的,如今为了一碗燕窝大家都争跟斗鸡眼似的!” 薛氏这话看似将自己也骂了进来,但也形容的非常恰当。 连陈氏都面露不忿,瞪着裴姨娘。 老夫人清清喉咙,出声了,“老大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姨娘不是这种人,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污蔑。” 追根究底,裴姨娘也是给她背了黑锅,老夫人自然要为她说话,并且老夫人也有点怕,再掰扯下去,拽出萝卜带起泥。 已经坐了回去的严嫣,淡淡开口,“想要证据还不简单,去把紫玉轩搜搜不就行了?” 严嫣再次语出惊人。 裴姨娘不加掩饰的瞪向她,严嫣勾唇一笑。 落井下石谁都会,她当然也学会了这招。 ==第49章== 严嫣的话让薛氏眼睛一亮,“对,搜紫玉轩,你进门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带,多出来的自然是贪公中的银子。” 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三姑娘明显就是要找裴姨娘的不痛快。既然目标一致,她不介意跟着当马前卒。 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管家的坏处,管得好了,自然没人说,哪里不好就会被挑出来。如果换成沈奕瑶管家,哪怕怀疑她贪公中的银子,也没人敢说要搜她的住处的话。 可裴姨娘就不一样的,妾出身,哪怕是贵妾,地位也是低人很多。尤其她当年并没有陪嫁,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把柄了。 裴姨娘这会儿已经快疯了,歇斯底里道:“你们凭什么要搜我的住处?”又对老夫人哭道:“姑母你还管不管,就任着她们欺负侄女儿?” 老夫人还没说话,严嫣又开口了,“祖母自然知道你是她侄女,还是亲的,可祖母为了平息大家疑惑,又怎么可能会去偏袒你。” 这话直接堵得老夫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这会儿也很急,可话都让人给拿捏住了,她能说什么?她一开口不就是代表她要偏袒自己侄女? 又看薛氏和陈氏望着她的眼,老夫人叹息一声:“玉瑾,你行的正坐得直,不要怕。这些年老二对你好,也是赏了你不少东西的。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没人能拿贪公中银子说事,姑母向你保证。” 后面这几句话也是说给其他人听得,在适当的范围内,就算裴玉瑾真的中饱私囊了,只要数目不大也就算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人人都懂,也算是给裴姨娘吃一颗安心丸。 可裴姨娘怎么能安心呢? 老夫人想得是裴姨娘就算贪,也不会很多,可它关键是不少啊!尤其老夫人的话,也是默认了让人去搜紫玉轩。 裴姨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寄望她藏的那些私房不要被人发现,幸好她藏得足够隐秘,并且只有她一个人知晓地方。 事情一定,接下来便是遣人去搜紫玉轩,老夫人这里肯定是要派人去的,为了打消大房三房的疑虑,这两房也要出人。严嫣素来霸道,让邹妈妈也去监督。 裴姨娘现在恨死严嫣了,找由头说她是晚辈没有资格,严嫣不屑哼道,说自从她凝香阁建了小厨房,府里已经很久没拨下分例了,她不缺自然没提,可如今人人都怀疑裴姨娘贪了银子,她自然也怀疑是不是凝香阁的分例都给裴姨娘扣下挪为私用了。 众人哗然,老夫人眼中隐带谴责。 她都惹不起这个小祖宗,裴姨娘哪儿来的胆子扣下凝香阁的分例?! 其实这事还要说之前,严嫣刚回府接二连三打了裴姨娘的脸,她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出气泄恨。见凝香阁建起小厨房,又未去大厨房领日用食材,便将本该拨给凝香阁补贴日常用膳的银子给扣下了。 整个威远侯府,各房的主子们用膳都是从大厨房出的,如若平时想吃个甜品什么的,各自院子里也有小厨房可以做,但总归来说,大厨房负责了整个府里主子们的日常吃食。 上面是按人头拨银子给采买的,如若没在大厨房吃,按理说可以去大厨房领用食材,或者折现银。凝香阁未提,大厨房那里装傻,裴姨娘便打了个中间差扣了下来。 到时候严嫣如若来找,她自然可以轻易的推给下面,下面也可以说食材都有准备,可凝香阁没有人来取,严嫣只能吃个哑巴亏。 裴姨娘当初想得很简单,她就想看向来高傲的三姑娘来求她,谁知严嫣根本懒得理她,这事儿就一直放在那里。 此时被严嫣提了出来,不亚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连嫡出的姑娘吃饭的钱都敢克扣,不用说了,定然公中的银子没少贪! 所有人都面带指责,包括老夫人,裴姨娘自然往大厨房那里推了,只是有之前的种种事情‘珠玉在前’,也没人会听她的解释。 趁着这会儿混乱,一直站在屋角的芳翠蹑手蹑脚往外退,严嫣对梅香使了个眼神,梅香便冲过去将她拽住。 “往哪儿走呢?主子让你走了?” 严嫣似笑非笑,“这是裴姨娘的丫鬟芳翠吧,准备往哪儿去呢?为了显示裴姨娘的清白,不是主子指派的人,暂时所有人都不准出去。” 此言一出,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都老实了。 薛氏点了两个自己带来的人,陈氏点了两个,再加上严嫣身边的邹妈妈,并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几个人浩浩荡荡往紫玉轩去了。 丫鬟上来给几个主子换了茶,严嫣和严陌是小辈,自然没资格坐在堂中在老夫人面前喝茶的,两人去了次间坐下,下人上了热茶和各式果子,两人悠哉悠哉喝茶等信。 严嫣笑着捏了捏弟弟最近有点肉的小脸儿,“你个小坏蛋。” 阿陌羞涩眯眼笑了下,抓了一块碟中的糕点吃。 这是在荣安堂,话不能说得太显,两个人明白里面的意思就行。 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赵妈妈几个浩浩荡荡领着一队人回来了,抬了七、八个红木箱子过来,邹妈妈怀里还抱了一只黑漆的小木箱。 同行的还有沈奕瑶,原来赵妈妈几个去搜紫玉轩,裴姨娘的丫鬟拦着不让,其中一个偷偷跑出去找了沈奕瑶过去做主,听说是老夫人下的命,沈奕瑶也没阻拦,而是跟着来看情况。 途中沈奕瑶也了解到具体情况了,进来后看裴姨娘的眼神中有着谴责。 裴姨娘一看到那黑漆箱子,就浑身一颤,瘫倒在地,面若死灰。此时在场的人都没空去注意她,眼神都放到那几个红木箱子上头。 那几个箱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盖都盖不住,薛氏的人上前一一掀开,众人哗然。 赵妈妈肃着脸,禀报道:“因没有明确目标,同去的几人建议只要不是符合姨娘归置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全部在此。” 这赵妈妈是个人精,她领着头去,又是老夫人下命,还想着为自己开脱。 严嫣瞄了一眼那堆东西心想,这次裴姨娘不光要将赵妈妈记恨上,连老夫人都跑不掉了。她又去看裴姨娘的脸色,心疼得脸都白了。 薛氏仿若打了鸡血似的,面色亢奋,“娘,你可好好看看,这裴姨娘到底中饱私囊了多少。” 这些箱子里有各式珍贵摆件、字画、玉器、布料等等,枚不胜举,其中一个箱子里,铺满了各式金银首饰,亮瞎人眼。这么东西,别说裴姨娘了,连薛氏和陈氏都没有,实在很戳人眼。 邹妈妈上前一步,禀道:“奴婢带人从裴姨娘床榻下的一处暗格里,搜到这只小木箱,里头有金锭子两百多两,银子五百余两,并银票一叠,数目大约有一万二千余两。” 此言一出,更是哗然。 老夫人脸黑似墨,急喘几下,怒击一下矮几:“裴姨娘你怎么说!” 好啊!她都当自己压箱底了,合着银子都去她那儿去了! 瘫坐在地上裴姨娘面色惨白,心慌意乱,“这里头有些东西是侯爷赏给妾的,银票是侯爷放在妾这里的。” 薛氏冷笑,老夫人慌忙望了沈奕瑶一眼,怒声谴责:“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去攀扯霆儿,霆儿用钱从来从账房走账,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放在你那儿。你是我侄女,我一向信重于你,如今看来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不但学会了中饱私囊,还学会了不思己过攀扯他人。” 裴姨娘面容一僵,想到其中干系,索性装哭也不说话。 “娘,您也别生气,所幸今日查出来这只蠹虫。” 薛氏和陈氏纷纷上前安慰,言语隐有幸灾乐祸。 不过裴姨娘话也没说错,有些玉器摆件首饰布料之类的,确实是别人所赏,例如严霆,例如老夫人,例如沈奕瑶。但是个人都知晓不可能所有东西都是别人赏的,谁能赏她如此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都够嫁几个女儿了。 京城大户人家嫁女儿陪嫁,富贵一点的两三万银子不等,有的只有几千两。薛氏当年嫁妆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两,此时见裴姨娘有如此多的‘私房’,眼睛都红了。 72|第72章 防盗章28(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这时,邹妈妈掏出一本账册,“拿到账册之时,奴婢翻看了一下,这上面记载的均是紫玉轩上册之物,应该是裴姨娘用来记载自己私物的,上面只记载了很少一些,其他却是没有。其他一些在这本账册之上——” 她又掏出一本账册来,这本才是裴姨娘真正的账册,全部用来记载不适合造册之物。 什么是不适合造册的?那定然是见不得人的物件!都学会造两本账了!薛氏恨恨的看了裴姨娘一眼。 人有我无,那自然招人恨,尤其想到这些里头也有大房的东西! 严嫣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邹妈妈上前准备把账册奉上,路过薛氏的时候,不小心被薛氏突然将账本抽去。 她似一愣,躬躬身,退下了。 薛氏痛心疾首,挥着手里账本,“这可都是在我们大家头上中饱私囊出来的,直接现场点算吧,我倒要看看她裴姨娘这几年到底贪了多少公中的银子。” 薛氏的愤怒之举打断了老夫人的盘算。 别说薛氏了,陈氏也很好奇。两人便自顾自点了几个婆子分别盘算,并找了几个识字的丫鬟入册记账,现场盘算起来。 因着要分类估价上册,所以进行起来很慢。但因是查抄别人的东西,所以大家倒也没觉得无聊,而是兴致勃勃。老夫人面色不显,一直半阖着目,也看不清她真正的想法如何。 严嫣闲闲的看着,就当看戏了。 忽地,她目光一闪,猛地站起来,她的行为太突兀,惹得堂上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不管不顾快步上前,推开一个婆子,从那堆首饰里抽出一支步摇。 这步摇极其夺人眼球,翠艳欲滴的点翠、色泽秾艳的红宝,更为稀奇的是那鸾鸟口中所衔的红宝,竟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做工也极为精致,栩栩如生。 正是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严嫣的表情极为奇怪,竟然冷笑起来,从进荣安堂便一直显得风淡云轻的神色,突然变得凌厉。 “好,真好!” ==第50章== 严嫣对这支步摇印象极为深刻。 她六岁那年,沈奕瑶丢了一支步摇,就是这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这步摇乃镇国公夫人当年陪嫁之物,沈奕瑶出嫁之时,陪给了女儿。所以虽算不得极为珍贵,但也颇得沈奕瑶喜爱。严嫣那时候还小,正是喜欢这种色彩缤纷看起来精致绚丽的东西,总是喜欢翻了沈奕瑶首饰盒子拿里头首饰玩。 有一日,这步摇丢了,大丫鬟芳草说三姑娘拿着玩了,实则严嫣记得当日她并没有玩这支步摇,并且她拿娘的首饰从来不到处拿,顶多就是在妆台前,或者屋里大炕上,可这支步摇就是莫名其妙没了。 换着其他,自是没人注意一支步摇,沈奕瑶的首饰多,也不在乎一支簪子。可这支步摇的意义对她来说不一样,她心疼的不得了,命人到处找都没找到,当时斥了严嫣几句,让她以后再不准拿她首饰玩。 本是一件小事,却是让严嫣记了几年。后来长大些,她肯定这步摇丢了与芳草有关,却无奈没有证据。 谁能想到居然在裴姨娘首饰里头翻了出来。 果然是现世报! 别人只当严嫣喜欢才过去拿了看,薛氏巴结道:“三姑娘要是喜欢,禀了老夫人赏你。” 严嫣没有理她,直直走到裴姨娘面前,“你可记得此物?” 裴姨娘神色恍惚,看了先是茫然,跟着脸色一白。严嫣没跟她客气,俯下身就是一巴掌,她一点力道也没留,当场裴姨娘的脸便紫肿了起来,旁边丫鬟拦都没来得及。 裴姨娘急喘一下,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阿嫣,怎么打起人来了!”老夫人忙喝止。 “我打的就是她!来,裴姨娘你告诉我,我娘丢的簪子怎么跑你到这儿了?!” 此言一出,堂上立马安静下来了。众人的眼神闪烁,夹杂着不敢置信。 “这是我自己的簪子,怎么可能是夫人的簪子……”裴姨娘呜呜哭道,也不敢抬头。 沈奕瑶满脸震惊,上前拿过看了看,神色复杂。 “你的?你们裴家有这种簪子?先不说这点翠工艺是我曾外祖母那时候的手艺,这簪子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的,你以为别人家的东西都没印记,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沈奕瑶僵着脸,低声对老夫人道:“这确实是我陪嫁之物。” 老夫人笑得僵硬,“是不是弄错了?” 先不提贪公中银子一事,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只要有人护住,裴姨娘顶多就是‘私房’充公,剥夺管家之权,小惩即可,几乎可以毫发无损。可偷盗主母陪嫁首饰,这就是项大罪了,厉害点的主母完全可以就着这个借口,将裴氏送回娘家去。 七出之条,盗窃在其列,如果被安下这个名义,裴姨娘的名声就全完了。 “祖母这事儿还能弄得错?要不要拿我娘嫁妆单子来对对,或者请我外祖母过府一看?” 老夫人表情更僵硬,局促道:“这倒不用。裴姨娘是错了,关键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总不能连累他们的名声坏掉……” 她话音极软,带着讨好之意,如今她算是不敢惹这小祖宗。 “祖母您先别说这个。邹妈妈,你带人去将芳草给我带过来,我今儿个倒要当所有人面前问问,当年这簪子丢时,她诬赖说是我拿着玩丢的,怎么去了裴姨娘那里,是看我当时小,好欺负吗?” 这下所有人都懂严嫣为什么会反应如此大了,三姑娘当年才几岁,小孩子哪里懂事,丫鬟说是姑娘拿着玩丢了,不就是了? 可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芳草是沈奕瑶的丫鬟,她说三姑娘弄丢了的首饰怎么会去裴姨娘那里,难不成芳草其实是裴姨娘的人?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诡异起来,沈奕瑶当然想起当年之事了,为此,她还训了阿嫣一番。 也就是说,她错怪女儿了? 她想道歉,却看到严嫣绷着的侧脸,无法言语。只能去了一旁坐下,暗自垂泪。 芳翠面色一白,心急如焚。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可一旁的梅香一直虎视眈眈瞪着她。 芳草很快便被带了过来,她面色泛白又佯装镇定,眼角瞟到裴姨娘那惨状,更是吓得一抖。 “夫人。” 她还想往沈奕瑶那边去,被邹妈妈一推,让她跪下。严嫣眼神一动,芳翠也被揪着让她和芳草跪在了一起。 严嫣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步摇,“记得这支步摇吗?” 芳翠仓促笑着,摇摇头,芳草眼神一闪,一脸茫然也摇了摇头。 “很好。”严嫣点点头,“拖出去打,打到记起来为止。” 两人面色恐慌,哭喊道:“三姑娘饶命啊,夫人……” 沈奕瑶却并不看两人。 屋中没有人动,这是荣安堂老夫人的地方,没老夫人下令,严嫣一个姑娘还是有些指挥不动。 见严嫣望过来,老夫人忙道:“没听三姑娘说什么吗?还不拖出去给我打。” 她隐晦的向赵妈妈使了一个眼神。 赵妈妈点点头,让人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这几个婆子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平时在府中都是干些粗活的,当然哪儿需要打下人板子了,也是她们来。她们力气大,技术也好,手底下都有轻重。 几个宛如抓小鸡似的将芳草芳翠两个提了起来,准备拖下去。 严嫣突然道:“慢着。” 这三姑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你们将这两个拖下去打,记住别打死了,什么时候记起来这支簪子,什么时候停。我知道你们手底下有轻重,要是不小心打死了,那就拿你们来抵命。” 几个婆子恐慌的看了严嫣一眼,又去看赵妈妈。 赵妈妈垂首不语,几人两两相望,只得哭丧着脸道:“是,是,三姑娘,绝不将人打死了。” 严嫣点点头,婆子们就将两人往下拖,芳草芳翠还在嘶喊哭嚎,很快便被人堵住了嘴。 两人被按在条凳上。 其中一个婆子道:“两位姑娘也别怪我们,这是上面下的令。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就点点头,这里是荣安堂,可容不了有人在这里哭喊。” 芳翠挣扎似乎想干什么,被芳草用眼神制住。 很快庭院中便响起啪啪啪的声音,还有呜呜的闷哼声。 严嫣转过身,无视满室寂静,“你们继续,早点收拾完,早些安身。”又对沈奕瑶道:“有一就有二,娘的嫁妆单子最好找来对对,我非常想知道这裴姨娘那里到底有多少我娘的首饰。” 最后这句话是对沈奕瑶说,也是对众人说。 沈奕瑶愣了一下,点点头。 屋中的点算继续进行着,与之伴奏的是外面啪啪啪打人板子声。 几个负责点算的下人还好,因为不能耽误,必须注意力集中,倒是所坐的几人,个个心惊肉跳的。 不是没见过打下人板子,只是没见过在这种场合,一个十岁的少女命人打板子,还不让打死了,打死了抵命,其镇定其狠辣其面不改色,都让人为之心悸。 薛氏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能得罪这三姑娘。 老夫人则是眉心直跳,端着茶碗不停的喝茶。 严倩早就吓得缩在墙角不敢说话,裴姨娘则是俯趴在地上,也不见动弹。 板子声停了,一个婆子进来禀报,“三姑娘,成了。” 似有如释重负之意。 芳草和芳翠两人被拖了进来,仍在地上,宛如死狗。 “说吧。” 芳草缓缓叙述,很快便将整个事情真相还原清楚。 原来裴姨娘看上了夫人的步摇,就花钱收买了芳草,芳草想着三姑娘年纪小,又喜欢拿夫人首饰玩,便偷了首饰,把责任推给了三姑娘,她知道夫人疼爱三姑娘,定然不会责罚她,东西丢了也就丢了。 严嫣笑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美丽而张扬,才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风华绝代。 她喃喃一句,“到了现在还不说实话。那意思就是说,跟你没关系了?”她眼神流转看向芳翠,让人瞧不清里头的颜色。 芳翠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嘶声道:“忘三姑娘明鉴,奴婢当时是听芳草如此说,才附和了两句。” 也算不上是弃车保帅,只能说芳草点子背,这事是她经手办的,又是她在沈奕瑶面前说是三姑娘拿丢了。既然自己下场肯定不会好,她便保住了芳翠,偷换了概念,顺便寄望再求求夫人,留她一命。 “拉出去继续打。” 严嫣不再看两人,都这个时候还不说真话,可真是衷心啊。 “夫人,夫人救命啊,都是奴婢贪财了,万望夫人见我二人服侍一场,饶了奴婢两个,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两人看起来极其惨,下身衣裳血迹斑斑,披头散发,双眼红肿,面色狼藉。 毕竟服侍了自己几年,沈奕瑶心软了,“阿嫣,要不就饶了……” 严嫣忽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尖锐高昂,“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她们是贪财?她们是一时见钱眼开?她们是别人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吧!你是我娘,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交流,我真想问你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她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认真去看,就能看出其间汹汹燃烧的火焰,让人心悸,总怕那火焰就此喷涌而出。 “姐——” 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让严嫣冷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坐回墩子上。 “今儿个我话放在这里,事情不查清楚,那么就继续耗着。天黑之前,没有个结果,我就让人去禀了外公,到顺天府去报官,让官府来查!” 字字句句,斩钉绝铁,骇人心魂! ==第52章== 这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府里私下查和报官让官府查,这是完全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 府里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可以私下解决,给以遮掩。可到了官府那边,再想想镇国公的权势,那可真是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并且这丑就再也遮不住。不但威远侯府的名声完了,裴家的名声包括老夫人这个姑母与裴姨娘这个侄女,一个都跑不了。 事情一旦闹大,绝对会闹得沸沸扬扬。 别人就会说了,一个妾居然敢偷主母家传的陪嫁首饰,还是偷镇国公家的女儿的,谁给她这么大胆子。就会有人说,肯定是有所依仗啊,没见那府里的老夫人是那妾的姑母…… 然后裴家就会被掀出来,裴姨娘的父亲乃正三品礼部侍郎,家风如此败坏,出了个这样的女儿和妹妹,必然会御史被弹劾,镇国公再从中做些手脚,等待裴家的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老夫人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嫣丫头,这种家事何必闹到外人知晓。” 严嫣扬起眉梢,“那祖母的意思是,这个哑巴亏要让我们吃了?” 老夫人干笑,“这怎么会?东西不是找到了吗?” 严嫣冷哼一下,懒得再跟这种避重就轻的人说话。 老夫人本还想坐看这母女两人闹腾,搅浑了水,好保下侄女,如今看来是难了。 裴姨娘也不敢继续装死了,自己撑着地坐起来。她连滚带爬扑到严嫣面前,泣声道:“三姑娘求求你,你饶了妾,都是妾的错,妾胆大包天,妾眼皮子浅,看中了夫人的首饰,生了歹念……” 她一边说,一边使劲的磕着头。这是她这辈子最为狼狈的时候的,可她也明白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危机。一个不好,万劫不复!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裴姨娘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去分析亦或是怨恨了,这会儿她满心满肺的恐惧,老夫人想到的她同样想得到。 嘭、嘭、嘭,没几下,便青肿一片。 严倩跑了过来,抱住裴姨娘,不让她再磕,她瞪着严嫣,“你还有没有人性,我姨娘都与你道歉了。” 严嫣气笑了,“哟,那照你们所言,还是我错了?我让她往我娘身边安插人,偷了我娘的首饰,还赖在我头上了?事发之后,磕两个头,就能了事?谁给你们这种强盗的逻辑!” 她看了看老夫人,又看向裴姨娘与芳草等人,“我说话从来算数,今天这事不查清楚,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那就让顺天府的人来查。你们不是喜欢避重就轻吗?还有你们不是见钱眼开被收买的吗?继续慢慢编,现才未时,离天黑还早。” 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今只能弃车保帅。 老夫人望了裴姨娘一眼,又去看形容狼藉的芳草芳翠,“如此刁奴,居然还敢死不认账!你们尽管继续抵赖,让人把这两个老子娘全家都给找来打,我倒看你们招还是不招!” …… 剩下自是不必说。 不光芳草芳翠,连裴姨娘自己都招认了,这两人确实是裴姨娘利用权利安插到沈奕瑶身边的,就是为了能打探到锦瑟院的消息。 裴姨娘屋里所搜出来的东西,也都盘算出来并和沈奕瑶嫁妆单子对了,不光是那支赤金累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零零总总还有其他小件的首饰摆件繁多,俱是那种珍贵外面不易见的物件。 沈奕瑶羞愤、恼怒等等情绪自是不提,她与裴姨娘一向关系不错,如同亲姐妹,如今竟宛如笑话一般。不光派人偷她的东西,还安插人在她身边打探消息。 能打探什么消息,就如芳草所说那样,打探关于侯爷的消息。 当然,目的绝没有如此简单,只是这三人都不敢说,不说可能还能留条命,说出来那只能是死了。 但不管说不说,这对沈奕瑶来说都是一项打击,刷新了她的三观。告知了她一个道理,后宅女子没有纯友谊,就算有友谊也不过是骗人骗自己。 按下不提。 整个事情发展经过,让薛氏看得目瞪口呆,让陈氏半响回不过来神。老夫人恨不得将裴姨娘掐死了事,倒是裴姨娘心理素质极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本来一件很小的事情,拔起萝卜带起泥,将裴姨娘伪善的面孔完完整整给撕了下来。 如今还有人会相信裴姨娘是温柔恭敬谦虚柔顺的吗? 那只有天知道了,至少当事人之一沈奕瑶是不会信了。 裴姨娘所有的‘私房’也已盘算出来,去掉属于沈奕瑶的东西,与本该是裴姨娘的物件,其他零零总总盘点下来,加那些现银和银票,裴姨娘一共贪墨了公中四万余两现银。 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府里这下总算不用削减开支了。这是大房和三房的想法。 这些银子小心着用,可以用几年,威远侯府终于可以缓过来劲儿了。这是又气又怒的老夫人,唯一一处可以宽慰自己的地方。 至于裴姨娘,还未等老夫人斟酌出来怎么惩治她,外出的严霆归府后,听闻整个事情经过,雷霆大怒,亲自出面严惩了她。 鉴于裴姨娘是正儿八经的贵妾,又生育有功,惩罚不易过重,毕竟不看僧面,还要顾着严弘和严倩长大以后的颜面。当然,也不能过轻,要不然难以平息众怒。 裴姨娘被单独关去府中最偏远的一处简陋的小院子里,让她对着菩萨忏悔己过。因是处罚,自然不会让她过好日子,只有一个婆子负责看着她,照料她起居饮食。裴姨娘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这种清苦的生活对她来说,惩罚不可谓不重。 严弘暂时挪来和老夫人住,等过了十岁就挪去前院,严倩年纪也不小了,单独给了个小院子。 严霆还下令,任何人不得去探望裴姨娘,包括严弘和严倩。 至于芳草和芳翠两人,直接打死,全家发卖! 裴姨娘还想求饶,见了严霆的神色,再不敢出声,而芳草芳翠两个直接吓晕了。 她爹非常的识相。严嫣想。 她当然不想放过裴姨娘,可她爹都亲自处置了,惩罚也不轻,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来,她当然见好就收。裴姨娘毕竟是个贵妾,又生育了一子一女,哪怕是为了严弘和严倩,老夫人和严霆也不会让她太惨。 整个事件终于告下了一个段落。 73|第73章 防盗章30(1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事件已经过去了几日,当日在场之人每每想起当日那事都会心神荡漾。 不光是事情跌宕起伏与各种戏剧化的转变,严嫣给人的印象也极其深刻。 不知何时,这个还幼小的女童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少女了,杀伐果断,手段狠辣,对付敌人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很多时候,洞悉了整个事件来回经过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是个意外?可之后又会不由自主去否定,什么样的意外会如此惊心动魄、顺理成章,几乎只是转瞬间,在威远侯府称霸多时的裴姨娘就这样被掀了下来,陷入万劫不复。 可不是意外又让人想不通,如若说是大房三房和严嫣联手,实在不通。源头之始的那碗惹祸的燕窝,与严茹严倩之间的矛盾,都是不可预料的,怎么可能会计划的那么好…… 左思右想,大家只能将事情归于意外,而裴姨娘实在是个倒霉的。 只有凝香阁里面自己人知道,这真是一个意外。有所差别的就是,府中削减各处开支下面怨声载道之时,严嫣让邹妈妈吩咐人传了些流言蜚语出去。 “真的是这样吗?”严陌瞪大眼睛问道。 邹妈妈在一旁笑着道:“四少爷真是如此。” 严嫣点了他一下额头,“姐姐可没让你说那句话,是你自己说的。” 她当然不会告诉弟弟,就算他没有突然的那处神来之笔,她也会将话题往那处绕去。裴姨娘她从来没打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自然要把握。 至于有人问严嫣在里头起了什么作用,严嫣想说,其实她也是受害者啊,别忘了裴姨娘扣了她的食材银子,所以同仇敌忾是必须哒。 倒是那支步摇是个意外,严嫣没想到裴姨娘会那么蠢,这种东西也敢收在身边。 裴姨娘当然没那么蠢,她只是没想到有人会去搜她的紫玉轩,更没有想到她藏得那么隐秘的东西居然被人找到了。她不知道邹妈妈在后宅大院混迹几十载,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识过,那处床板子下面的暗格就是她翻出来的。 …… 老夫人手里有了银子,府中各处恢复以往,总体来说,还是有些削减,但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了。 裴姨娘被关,老夫人自然而然将中馈之事收于掌下,现如今她对谁管家都不放心了,反正现在自己耳聪目明还能动弹,还是自己管着放心。 事后,沈奕瑶几次想对严嫣说些什么,严嫣总是冷眼以对,让她欲言又止,再加上镇国公府那边问题一直没解决,她也没什么心思。 严霆态度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严嫣却看出他每次看她时,眼中的那抹冷意。要说心里没感觉那是假的,只是不知为何却并不难受,也许在很久以前她就懂了,父亲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并不亲近的人。 骆怀远又给严嫣递了几次信,严嫣也将府里发生的一系列事告知了他,骆怀远在信中臭屁的说,阿嫣妹妹越来越有自己的机智了,要知道最上等的阴谋诡计从来不是主动设计,而是造势、顺势为之。 严嫣如今已经对骆小胖这人说话的方式极为习惯了,她失笑之余,又觉得懂了点什么。 当然骆怀远也同样把自己计划的一些事告知了她,他当然不会说他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后用来保命,只能大义凛然说了一句在现代时非常经典的话,命运掌握在你手中。 严嫣的感慨自是不提,同时她也知道了骆怀远即将开展他的第一份生意了。 不过来信只说已有计划,到底是什么计划,骆怀远却并没有说。 严嫣表示非常好奇。 ==第53章== 被严嫣好奇的骆怀远,这会儿正在苦逼着呢。 倒不是其他,而是手里没钱。做什么不需要钱啊,没钱所有想法都只能是空。 他翻遍自己和小安子所有的财产发现,苦逼的两个几乎没什么钱。小安子倒是比他还要富裕一点,零零散散还有几两碎银子,这是勤俭老实的小安子攒了好几年的私房。 骆怀远就悲剧了,翻遍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无。 皇子需要什么银子啊,吃喝用住都在宫里,手头宽裕的皇子当然少不了打赏宫人奴才们什么的,一出手就是金豆子金叶子,可这都与骆怀远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不受宠兼偶尔还饿肚子的皇子,谁给他发银子打赏宫人。 身上所穿的衣裳布料倒是不错,玉佩摆件啥的也挺多,可宫里出来的东西都是御造,除非有人脑残了,才会收这些。当然骆怀远也不会将这些东西拿出去换钱,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代价绝逼高得他不敢想象。 很窘迫! 非常窘迫啊! 皇子府账面上倒是有银子,皇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置办,也有拨些银子供皇子日常花用。可这银子并不在骆怀远手中,四皇子府总管喜公公那尊大门神还杵在那里,所以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即使他找借口从账面上支些银子卖东西,但百十来两能干什么! 骆怀远几乎要绝望了,几乎! …… 小安子推门进来,手里拎的全是一包包各式糕点果子,还有两根冰糖葫芦。 “殿下,您要的东西,奴才都买回来了。” 屋中一角,骆怀远正抱着药碾子‘哼哧哼哧’使劲滚着。 见小安子进来,他丢下手里的铜磙子,抢过小安子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颗下来。 “那老东西没问东问西吧?” 小安子擦擦汗,“那倒没有,喜总管见奴才买了这么多零嘴回来,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倒也是,天天问也不嫌烦。”骆怀远含混不清咕哝道。 小安子将手里的各式纸包放在桌上,有两个褐黄色纸包被他特意拿了出来,“这是您交代我买的东西。” 骆怀远先是眼中一喜,而后撇嘴,“这么一点儿,三下两下就没了。” 小安子已经连哭丧着脸的力气都没了,“殿下,不能带多了,要不然该被喜总管发现了。” 骆怀远哼了哼,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 “累了?” 小安子点点头,肯定累啊,转悠了大半个京城,到处有名的好吃的零嘴,从西城跑南城,换谁都得累。 “饿不?” 小安子刚想点头,顿住了。 “饿了就吃糕点吧。” 小安子哭丧着脸,去倒了一壶茶来,然后拆开几包糕点,最近他和四皇子殿下日日吃糕点,吃得都快吐了,因为四皇子‘喜欢’吃糕点啊,‘喜欢’得连饭都不吃了。 喜总管当四皇子在宫里受了磋磨,没见识过外面各式各样的吃食,对四皇子‘喜欢’吃各式糕点零嘴啥的,也没说什么。小安子这才能日日借着给四皇子买他‘最爱吃’的糕点,偷偷夹带点私货进来。 小安子啃了两口干巴巴的杏仁酥,实在咽不下去,倒了杯水冲下去。 “殿下,咱们还要吃多久这个啊,小安子吃得都快吐了。” 确实快吐了,这么多糕点果子不消化下去,第二天怎么接着给四皇子买他‘最爱吃’的糕点出府,又怎么能从账房那里支银子呢? 只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为了夹带些私货进来,骆怀远也是拼了。 骆怀远将啃了一半的糖葫芦扔到一边,便拿着纸包里的糕点吃,边吃边敷衍道:“就快了就快了,不要心急。” “唉……” 日日吃零嘴吃到快腻死吐死的奴才真是伤不起啊! …… 十来包各式糕点果子,撑死两人一时也吃不完,骆怀远倒也乐观,拍拍手上的渣渣,道:“剩下的当晚膳,夜宵也有了。” 小安子有气无力道:“是。” “我弄那些弄了一上午,实在是累得慌,你去帮我弄会儿,我歇会儿来换你。”骆怀远一头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苦逼的小安子啥也没说,去了药碾子那里,充当劳工。 骆怀远闲闲指挥着,“要碾得碎一些,最好是粉末状,分开碾,碾好放在一旁。对了,我让你找的那两样东西,可是买到了?” 小安子一边推着铜磙子,一边道:“您说的东西太过稀奇,我去药店问了,抓药的大夫也不知晓那是什么,便照着您的形容带了几样回来,您看看。” 骆怀远躺在榻上,装死不动,“我先歇会儿。” 随着轱辘轱辘的声响,骆怀远思绪缓缓飞散…… 他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府里账面上的银子有人管着,百十来两还有个由头,多了却是没借口。 可这么点银子够干甚,还想积蓄万贯家财,用来招兵买马,这么点银子也就够买一条马尾巴。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过骆怀远并没有气馁。经过他几日思考,终于定下了他赚第一桶金的计划。 因为这个计划才会有小安子出去买糕点之举,为的就是那药碾子其中之物。这东西骆怀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小安子也被指挥出去成日里累得像只狗。 骆怀远歇了一会儿,便去拆那两个纸包,零零总总有各式药材模样的东西。 他拿着先是看,再是闻,有的还拿起来舔了舔。其中有一样正得他用,让他不禁喜出望外,可还有一样却是不肯定,他准备拿来都碾碎了再看。 “殿下,你弄这些到底是干什么用啊?”小安子停了下来,捶捶胳膊。 “当然是做好吃的了!” “这些东西可以吃?” 骆怀远哼了哼,故作高深。 ** 喜公公对四皇子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贪吃的人。 怪不得会吃得那么蠢胖! 前些日子天天吃糕点果子各式零嘴,这几日又捣鼓着什么拿炭火烤肉吃,吃肉也就吃肉了,还要下人削了木签子串起来,幸好这府里下人多,主子少,成日里也没什么事,倒也可以紧着四皇子折腾。 只要不干其他,喜公公是不去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还做到小心服侍,事事妥帖。 不过也别说,四皇子折腾的这玩意儿可真香。 喜公公抽抽鼻子,问道:“殿下今日又不用膳了?” 他年纪六十左右的样子,乌纱帽,团领衫,长条脸消瘦干瘪,满脸褶子。不看打扮的话,还以为是一位已近迟暮的老人,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带了些太监特有的尖细。 一个小太监躬身回道:“回总管的话,殿下又在折腾着烤肉吃呢,我看殿下和小安子吃得都满嘴串泡了。” 喜公公态度不显‘嗯’了一声,“等会让厨房准备些下火的汤水给殿下送去,告诉他要注意身子。” “是。” 喜公公往那边水榭之上看了一眼,便笼着袖子走了。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早早被撵出宫外,如无意外成年分封出去藩地也不会是什么太富饶的地界。能分到四皇子府里来服侍的,自然没几个是得势的,都是些皇宫的边缘人物,大多均是被排挤而来。 被选中派来的,自然是沮丧之至,沮丧归沮丧,该用心服侍的还得用心服侍。因为如无意外的话,这府里一百多号人以后都会和皇子去藩地的。 这一去可能就是一辈子不返,四皇子以后就是他们真正的主子了,手抄他们生杀大权,小心服侍恭敬有加自然不为过,这是奴才们的生存之道。 与其他人相比,喜公公能当上四皇子府的总管太监,自然不会是被排挤而来的。是上面人见他年纪大了,给他选了个养老所在。 这是恩赏,他得接着。 可他也明白养老的意义。 所以,四皇子想干什么,只要不是太过格,进了旁人眼底,喜公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如有需要,帮忙擦下屁股,也是必须的。 …… 以为自己瞒天过海的骆怀远,正在水榭上架了炭盆席地烤肉吃。 四皇子不喜欢见外人,所以身边的奴才都被撵得远远的,就留了两个小太监服侍。 其中一个是小安子,另一个—— “嘿,骆小胖,你这儿可真好玩,还要乔装打扮才能进来。”一个身形颇为壮实,虎头虎脑的‘小太监’如是说道。 骆怀远踢他一脚,“你嘲笑哥哥是吧?等会这些一个也不给你吃。” 沈祁早就垂涎三尺了,围着炭盆转了好几圈,怎么可能依他,连连摆手,“千万别千万别,我怎么敢取笑你!” 骆怀远哼了哼,“还不是不想给你惹事,你是镇国公府的人,明面上与我来往会给你家惹麻烦的。” 沈祁搔搔脑袋,正了颜色,“这道理我当然懂。”他指了指炭盆上的特制铜架子,“你这烤肉架子倒是不错。” “下人准备的。” 那老太监虽是别人的人,但总体来说对他还算恭敬,像吃穿用度都是竭尽全力满足他。他说要一个烤肉架子,第二日东西就送来了。 “自从你搬走,我就再没吃过这烤肉了。自己试着烤了两次,难吃死了,让下人烤,味道也不对。” 骆怀远嘿嘿一笑,“今儿个我让你见识点更特别的。” 他边笑边奇形怪状龇牙,他最近烧烤吃多了,嘴角串了好几个火泡,脸上的动作稍微大点,就会疼得要命。 笑完,骆怀远在一旁大碗里抓了一把褐黄色的粉状佐料,胖手微抖几下,撒在肉串上面。一阵浓烟冒起,让人忍不住侧首避烟,却又对那香味四溢垂涎三尺。 沈祁使劲抽抽鼻子,“好香,你这放的什么佐料,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特制香料。” 尼玛为了配出这料,他可是吃了很久的糕点果子,并吃了好几日口味各异的肉串。 骆怀远并不会做饭,所以他只能摸索着来,各种必需的配料,用各种比列配比出来,然后尝试哪一种口味更好。 古代这地方就是不好,什么东西都没有,想弄个什么佐料还得千辛万苦去找原料,原料弄来还要自己配,哪像现代需要什么超市里就有卖方便啊。 幸好这孜然粉主料是安息茴香,再配点八角桂皮什么的,他还是知晓的,经过无数次试验,倒也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了孜然粉,便事半功倍了,其他的像胡椒花椒之类的,骆怀远也有找到。只是失了原形,可没少折腾骆怀远遣着小安子到处找。 归功于在现代那会儿,他是个写靠码字维生的网文作者,像这种穿越主角必备技能他都有点亮。要知道主角的技能可是作者赋予的,写文嘛,虽是给人看了打发时间,想象力可以有,脑洞也可以大开,但至少写得不能太离谱。 一个作者写小说必做功课是什么? 收集各类资料。 恭喜你答对,中奖了。 所以,骆怀远现在底气很足,金手指大把的,捯饬出来不太夸张就能用。想法很好,但万事开头难。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个大财主在不是财主的之前,都是从小本买卖做起的。 这是骆怀远宽慰自己的话,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目前身边唯一能帮他的小爷给哄好了。 随着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骆怀远手中正宗特制烤羊肉串也出炉了。 “来,沈小二,好东西先给你尝。” 小安子摸摸嘴角的火泡,实在不能理解沈少爷为什么会吃那么香,狼吞虎咽,被烫得龇牙咧嘴,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可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口涎不由自主在小安子嘴里泛滥起来。 “沈小二,好吃吗?” “好吃!” “想日日吃吗?” “想!” 那就好,一个可怜的熊孩子终于上套儿了。 ==第54章== 最近京城大街小巷出了一样很新奇的吃食。 一辆小推车,一个细长条中间镂空呈长方形的铁质盒子,里面放着烧得红彤彤的炭,一名打扮干净整洁年纪或大或小的小贩,铁盒子上架着着密密麻麻的用木签子串的肉串,构成了‘好再来秘制羊肉串’整个门脸。 他们或在热闹的集市上,或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举凡可以摆个小摊的地方都有‘好再来秘制肉串’的小摊,仿若一夕之间便从京城里冒了出来。 一起先,人们是不愿意去吃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可架不住人家东西香啊,是真香,香味儿四溢,烤起来整条街都是那种勾人心扉夺人魂魄的香气。 然后人们就跟着香味儿来了…… 小贩态度热络谈吐大方,告知围过来的行人今日开张可以试吃一串,限前五十名,需要排队。 不用钱免费吃,这很稀奇,不用说,摊位前排起长龙。 只见那小贩动作形如流水般从容不迫,一边将肉串一一递给试吃之人,一边又架起生肉烤起来。 肉在炭火上烤着,滋滋冒着油,小贩抓出一把褐黄色粉状佐料撒上去,一阵浓烟冒起,顿时整条街上香气更加浓郁了。 肉烤好后,色呈金黄色,边缘带着些许焦黄。闻起来浓香扑鼻,吃起来口齿生香。 头几个试吃之人,先是尝试性吃了一口,跟着便快速撕咬木签子上的羊肉。动作急迫,吃相难看。 可这也表明了,这东西确实好吃。 有试吃之人吃完那免费的一串肉,用袖子一抹嘴上油,挤了上来,大声问这东西怎么卖。 小贩微微一笑,忙中偷闲指了指小车上挂的‘望子’。只见那‘望子’上红底黑字八个大字—— ‘好再来秘制烤肉串’。 旁边还有一行小点的字,‘认准好再来,好吃再来’,最下面横着写了几个小字‘三文钱一串,十文钱四串’。 三文钱有点贵了,毕竟那木签子上也就三小块儿肉,加起来也不过就能尝个味儿。 可,架不住好吃啊! 虽说京城居,大不易,可京城人普遍比其他地方人有钱。 试吃名额已经派完,后面排队之人也没有多说,都买了几串去一边尝尝,吃完后大呼好吃、好吃,然后这个要二十文的,那个要十文钱的,就这么卖了起来。 7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二房人和梅家人都在县里等着,等得是万分焦虑。 若不是他们不知道李家在哪儿,这会儿大抵已经上门去了。 “你姐咋还没回来?”卢明海问道。 卢广智眼含焦虑地望了街口一眼,道:“大抵有什么事耽误了吧……”正说着,他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街口,惊喜道:“大姐回来了。” 卢娇月下了马车来,就被家里人围住了。 “咋样?”卢明海心情忐忑问道。 卢娇月满脸都是笑容,神情写满了放松。 “我把事儿和进子叔姐夫说了,他当时就去了一趟县衙。那户人家并不是讹诈,家里确实是有人死了,也确实是喝了‘卢家豆浆’出的事。只是因为当时是那老人一个人出来买的豆浆,所以他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只知道是城南卢家的豆浆,卖豆浆的是一个妇人。” “然后呢?”梅大虎追问道:“有没有人能证明那死的人不是在你家摊上买的豆浆?” 卢娇月摇了摇头,“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这事交给他,他有办法让罪魁祸首自己认罪。” “可怎样才有办法让胡氏认罪?”显然,卢明海是不了解三班六房之中‘刑房’的手段的。如今李水成正是水涨船高之际,想要在县衙里办点什么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也不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他有办法。”卢娇月瞒下了李水成告知她的办法。于如今的她来说,胡氏、甚至是大房那一群人,她都厌恶至深,只要能救出她娘,她并不拘于是什么手段,且本来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那咱们能去看看你娘吗?”卢明海希冀问道。 “我赶着回来就是想说这事儿,进子叔的姐夫在县衙那里交代过,咱们可以去看看娘。不过因为这案子暂时还未审清楚,所以娘还不能出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他会吩咐人在里面照顾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老汉连连说道。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墨兰吧,将事情与她说一说,也免得她在里头受罪。” 话不容多少,一众人往县衙而去。 而这次去比上次就要容易的多了,报上姓名,便有人主动领着他们去牢房。 这县衙里的大牢果然不负它吃人之说,是建在地下的,阴森且潮湿,空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血腥味和霉味,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别乱走,一直往前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是。”丢下这句话,那看守牢房的衙役就走了。 沿着甬道往前走去,两边都是低矮的监房,里面坐着一些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之人,或是呆呆木木地坐在那里,或是尖声嚎叫,或嘿嘿嘿地傻笑着,还有的抬头直直地盯着卢娇月这群人,那眼神不好形容,总之渗人得很。 没人敢去看这些人,疾步往目的地走去。 一直走到甬道后端的位置,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终于远离了大家的耳朵。来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见里面背对着外面坐了一个人。 正是梅氏。 “娘……” “墨兰……” “小妹……” 那身影动了一下,便惊喜地下了石床,往此处扑了来。 “爹、大哥、二哥、明海,你们怎么过来了?” 梅大虎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梅氏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道:“怪不得怎么给我换了间牢房,那还真要好好感觉进兄弟的姐夫了。” 卢明海点点头:“是啊,多亏有这层关系在,若不然我们连着牢房的门都进不来。墨兰你呆在这里别害怕,进兄弟的姐夫已经说了要帮我们了,待案子审清楚,你就能出来了。”说着,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直视梅氏:“对不起,若不是因为大房那边,你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说这个做什么,我没事。”梅氏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可能也是来不及害怕,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换了牢房。这间牢房就我一个人,那石床上的稻草都是新换的,方才还有人来给我送吃的了,不过是呆上几日,你们不用担心我。” 任谁都知道梅氏这话有些虚,一个妇人,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怕,只是没有一个人去戳破她。说白了,梅氏只是不想让大家伙替她担心。 “妹子你放心,这个仇大哥一定给你报!”梅大虎捏着拳头道。又面向卢明海,威胁地看着他,“这次你应该不会从中替那边说好话了吧。” 卢明海苦笑道:“大哥,我清楚好歹。墨兰是我媳妇,大房那边既然敢这么害墨兰,以后两家就恩断义绝。” 梅大虎满意地点点头:“你记住你说的话就行。” 几人又和梅氏说了一会儿话,卢娇月说这就回家收拾衣裳被褥,明天给送过来,大家才离开这里。 虽都是不舍万分,更是心中担忧,到底事情出现了转机,又有韩进姐夫这层关系在,大家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大房两口子狼狈回家,卢家人见到他们这样,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卢明川哪敢隐瞒,便将事情经过说了。 待话说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胡氏。 “这件事本就与咱家无关,人家找的是卢家豆浆,是卢家豆浆!”胡氏一再重申喊道,反倒一副自己很冤枉的模样。 “可你别忘了这两天你总是冒着人家老二家的名声。”卢明川咕哝了一句。 胡氏一下子跳起来:“卢明川,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竟然敢打我!若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至于去攀扯梅氏?要知道那是出了人命的大事,难道让咱家去替二房家扛?!他们黑心钱赚多了,走夜路终于遇见了鬼,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与咱们家无关!” 红口白牙,睁着眼说瞎话,莫过是胡氏这样。 “可……” 卢老汉站了出来:“好了好了,老大媳妇说得没错,那种情况下,她扯出老二媳妇也没错。毕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总不能你和胡氏替她扛。就是不知老二家的怎么样了……”说着,卢老汉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老二知不知道这事。” 崔氏也是愁眉苦脸的,问道:“你们去老二那边没?有没有跟他说说这事?” 莫名的,卢明川有些心虚。 想着之前侄女骂自己的话,他一阵心虚气短道:“娇月大抵已经回家说了。” 卢老汉道:“你是当大哥的,这事你得多关心关心,尤其本就是你媳妇……”他顿了顿,望了一眼胡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是怎么就是胡氏把老二媳妇咬了出来,可胡氏不咬老二媳妇出来,难道让大儿子去替对方扛?想到这里,他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爹我知道。”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卢明川便拉着胡氏进了东间。 将房门关上,卢明川恶狠狠地看着胡氏:“你确定那事与咱家无关。” 胡氏心虚气短一下,嘴硬道:“肯定不是咱们,咱们才去那地方摆了几天啊。” 卢明川想想也是,他不该因为月儿那丫头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家。 他家的豆浆从来都是现做现卖的,就是包子有时候卖不完会过夜,不过现在天不热,包子也不会坏,自家也吃过没事,自然不可能闹出人命。看来月儿之所以说那几句话,大抵也是因为心里太慌张的缘故。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因为心里慌张口不择言,卢明川还是能理解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了不可能是咱家,这真是无妄之灾。”他连连感叹,又问胡氏:“那咱家明天还出摊吗?” 胡氏强撑着笑:“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出什么摊,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段时间那里的生意都不会好。尤其还发生了这种误会,咱家以后即使还出摊,最好还是换个地处。” 两口子又说了几句,胡氏便借口做饭出去了。 去了灶房,胡氏看到墙角处放着的那个木桶,里面还装着前天剩下没卖完的豆浆。她原本打算这两天掺着把它兑完了,此时却仿佛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也似。 她想了想,便提着木桶出了灶房门。本是想去把这些东西倒给猪吃的,可想着出了条人命,怕自家猪吃了会出问题。又想拿去浇菜,可又怕长出来的菜会吃死人……这会儿,胡氏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娘……” 身后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将胡氏吓得就是一哆嗦。 一看见是小胡氏,她顿时斥道:“你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小胡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娘,这些豆浆你打算咋办?难道说那人……真是吃咱家豆浆吃死了……” 最后这句,小胡氏是掐着嗓子说的。 别看大房其他人不知道,但每日给胡氏打下手的小胡氏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婆婆当着公公和其他人的面,说每日卖不掉的豆浆都倒给猪吃了,实则东西都被留了下来,搀到次日做的新鲜豆浆里去了。 怕掺得太明显,都是一天掺上一些,昨天熬豆浆的时候,便是小胡氏亲手将这木桶里的豆浆掺进了新鲜的豆浆里去,因为昨天的豆浆卖完了,所以掺的是前日的。 想到这里,小胡氏脸色一片惨白,几乎已经肯定就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 “娘,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胡氏放下手里的木桶,就去捂小胡氏的嘴。她压着嗓子,厉声道:“你若不想死的话,这事最后咽进肚子里去,谁也不要讲!”她望着小胡氏的眼神,又问:“听明白了吗?” 直到小胡氏连连点头,她才松开自己的手。 “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对了,这豆浆你找地方处理一下。别倒给猪吃,也别倒在家里让人看见了。”说完,她便走了开去。 小胡氏双手颤抖地看着木桶,心里直骂这老虔婆倒是会给自己找事,自己不敢毁尸灭迹,倒是推到她的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胡氏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梅氏已经被抓进县衙差不多有半日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那梅氏大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是进去就被人打板子了,根本没顾得讲。 甭管是怎么回事,胡氏都衷心地祝愿梅氏直接一顿板子被打死最好,虽然她早就做好若是梅氏说她栽赃陷害,她该如何反驳的准备,但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整夜,夜里胡氏总是做梦,梦很短,俱都是她的谎言被人以各种方法识破,被抓进大牢打板子砍头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发现眼下好一片乌黑,她拿了镜子照了一下,好多年没擦脂抹粉的她,摸出那盒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脂粉,悄悄地在脸上涂了一层。 今日大房没有出摊,整个家里安静得厉害。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倒是没多想,只是怕二房一家子会上门找茬,所以都躲在房里也没有出门。 邱翠荷跟卢广仁说,你娘做事不考虑,也不知道二叔家会怎么恨咱们。 卢广仁让她少说两句,在他娘面前提都不能提这事。 一上午,胡氏总是往三房那边瞅,只可惜乔氏和卢明山进进出出几次,都没有搭理她,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见此,胡氏更加放心了,乔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三房向来和二房走得近,若是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三房不会如此安静,大抵二房那边是暂时顾不得自己了。 中午,胡氏正在灶房里做饭,就听见院门那处响起一阵嘈杂声。 她放下锅铲,去看怎么回事,就见走进来几名官差,身后跟了许多村民。 “谁是卢明川和胡桂花?” 胡氏当时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举报说,前天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去你家小摊子买过豆浆,形容样貌与死者有些相似,现在传你们夫妇二人去一趟县衙。” * 梅氏被抓去县衙这事,外面并没有几个知道。 直到卢家大房两口子也被抓,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竟是卢家豆浆吃死了人!至于是哪个卢家豆浆吃死了人,大家暂时还不知道,左不过两个都姓卢,还是亲兄弟。不过大家还是倾向于是卢家大房,毕竟卢老汉家在县里卖豆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也没见出事,怎么卢家大房往旁边一挪就出了事。 卢老大抢自家弟弟生意,抢到别人家门口的事,终于暴露了出来。事后,大家乐此不疲地议论着,说到这里都会说一句该! 大房两口子被抓走后,卢家其他人宛若天塌了一般,尤其是卢老汉和崔氏,那叫一个六神无主,心神俱乱。 可哭归哭,闹归闹,事情还是得解决。 卢老汉拿出手边仅剩的一点银子,又让大孙子将大房的银钱都拿出来,让他去县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广仁是下午走的,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回来后他对卢老汉摇了摇头,说钱倒是花了不少,可连县衙大门都没进去。 卢老汉想了许多,想过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可一个种地种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又哪里认识什么有本事的人。不禁想到了老二家,又想到那个叫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遂对卢广仁道:“去请你二叔来一趟,就说是我叫他来的。” 不一会儿,卢广仁就回来了,整个一大黑脸,嘴角也青了一块儿。 “爷,二叔不来,我还挨了卢广义一拳头。” “真是作孽啊!” 卢老汉跺跺脚,背着手出去了,显然打算自己亲自跑一趟。 门被敲开了,露出的是卢广义的脸。 卢老汉堆着笑:“义小子,我找你爹有事。” 卢广义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叫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让卢老汉进去。 很快,卢明海就出来了。 望着自己爹,卢明海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咋来了?” 卢老汉忽视掉因为没被请进去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舒服感,强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媳妇……” 在儿子冰冷且陌生的眼神下,卢老汉突然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是啊,他来做什么?大房和二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皮,但已经跟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了,先是大房抢老二家的生意,还有这次胡氏攀扯梅氏的事儿。他虽是老二亲爹,可从一初始他就是同意大房去抢老二家生意的,毕竟以后是老大给他养老,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想着,他心中横生一种颓丧感,抱头蹲了下来。 “都是爹没本事,让你们兄弟两家闹成这样。” “既然爹你明白那就好,咱就不多说了,我先关门了。” 卢明海几乎没给卢老汉留说话的余地,就转身进去要将院门关上。 卢老汉伸手一把推住门,目露乞求之色望着儿子:“明海,那毕竟是你大哥……” 卢明海冷笑一下,道:“就不往前说了,他抢我家生意,把摊子挪在我家旁边的时候,咋没说我是他兄弟?他媳妇往我媳妇身上攀扯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墨兰是他弟妹?就跟月儿当初对他们说的那句话一样,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能够饶过谁。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说完,他就一把将门关上。 卢老汉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十岁。 * 这个案子结得比大家想象中更快。 梅氏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大房两口子也招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只是把他们往大牢里一丢,板子还没上,胡氏就什么都招了。不过胡氏心存了个巧,并没有说自己是故意攀扯梅氏的,她顶多就是不该冒着卢家豆浆的名声。而且她家确实姓卢,也卖豆浆,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又道自家卖豆浆从来都是这样,乡下人都心疼东西,卖不完的东西也不会倒,也没见过吃死人。 对于自家的豆浆吃死人,她是怎么也不会认的。 不过这一切就和梅氏没什么关系了,打从胡氏认了卖过夜豆浆的事,这件事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梅氏被放出来的这日,二房一家子和梅家人全到场了。 望着瘦了一大圈的女儿,柳氏老泪横流。 “娘,我没事,在里头吃得饱穿得暖,没受什么苦。” 柳氏攥着女儿的手,“怎么可能会没受苦,这丧尽天良的卢家大房,一群该杀千刀的。”柳氏素来是个温和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已经恨极了卢家大房一家人,包括卢明川,包括卢老汉和崔氏。 “走,回家去。娘和你们一起回家,这次要好好找卢老汉说道说道。” 话不容多说,这一群人分着雇了两辆牛车,杀去大溪村。到了大溪村,连水都没顾得喝一口,梅老汉两口子便带着儿子媳妇们往卢家去了。 去了后,梅老汉无视卢老汉的满脸堆笑套近乎,带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另一头则让卢明海去将里正请过来,又让卢广义去把卢老汉的大哥三弟两家子人都请过来。 不多时,里正便到了。 看到这副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卢老汉的大哥和三弟两家人也到了。 梅老汉拱了拱手,说道一句不是自己家有些不方便,万望大家不要见怪。卢老汉在一旁请大家进去坐,梅老汉也没有理他,就站在院子里头说起来。 院子里外围了一群人,大抵是整个村里人都来了。 “按理说这事不该我这个做岳父的来管,以前他卢家怎么闹腾,我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咱们心里替孩子着急但不能越俎代庖。可这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因为我女儿受了大委屈。” “就不提之前他卢家是如何如何偏心了,这卢家大房屡屡给我女婿家使绊子下黑手,前有她一个做大伯母的算计我那外孙女,后有算计不成反泼脏水,企图败坏我外孙女的名声。这些大家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再细说。前阵子闹出我女儿被关进大牢之事,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卢家大房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抢我女婿家的生意,按理说,这事提前打个招呼,我女婿也不是不容人的人。可惜人家没有,不但将摊子挪到我女婿家所在的一条街上,还冒名摆摊抢生意。” “这些咱们也不说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卖坏掉的东西,害了一条人命不说,还把罪名推在我女儿头上。想我那可怜的女儿,一辈子清清白白,如今儿子女儿都快成亲的人,却进了一趟大牢。” 梅氏站在一旁止不住抹泪,柳氏拉着女儿的手,也是老泪横流,卢娇月站着娘身边,也是满眼氤氲。 一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里正和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也是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至于卢老汉,早就是羞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亏青天大老爷明鉴,查出事情真相,放了我女儿出来,若不然抵命都是小的。可都这样了,前些日子我这亲家还上了他二儿子家的大门,想让我这女婿替他大儿子说情。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卢老汉嗫嚅着:“亲家,我……” 梅老汉没有理他,望向卢明海:“剩下的,明海你来说吧。” 卢明海站了出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孰是孰非大家也清楚,我就想说一句,以后我家和大房恩断义绝。” 75|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卢明海此言一出,大家俱是议论纷纷。 卢老汉的弟弟,也就是卢明海的三叔,出声劝道:“明海,我们都知道你家委屈了,只是毕竟是一家人……” 卢大伯出言打断:“老三,行了,海子竟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长兄和长嫂不仁不慈,还指着别人敬重他们?让我说,老二你未免也太糊涂了,即使分了家,即使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可你是做什么吃的,就由着他们性子来?这阵子村里谁不指着你家脊梁骨骂,乡下人就算再穷,可也没有你们这么处事的……” 卢大伯现年已是七十高龄,身板硬朗,声洪如钟,一顿能吃三碗饭。早年三家刚分家的时候,走得也挺近,随着时间的过去,大家都有了儿孙,尤其卢老汉两口子为了个女儿都魔怔了,卢大伯和自己老婆子没少劝过他们,可惜不听。自那以后,两家人就渐行渐远。 很久以前卢大伯就跟田氏说过,说老二只要这么继续拎不清下去,家里迟早出事,可不是应了这句话。虽这件事从本质上与卢桂丽没什么关系,可追根究底,胡氏之所以和二房一家子结怨,还是因为她。 古早有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这句话也不是绝对的,当家中有晚辈行为超过了底线,当家长的必然要站出来制止。 卢老汉被大哥臊得老脸通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既然卢大伯都发话了,两家的其他人自然不再出声劝和。而里正自然也不会搀和进这种家事来,只是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像大溪村这种杂姓而居的村子,没有宗祠没有宗长,若是某家闹出什么大事,需要外人来评理,一般都会请来自家一个姓氏的长辈,以及里正这种比较官方的人出来裁决。 这种情况下,一般里正都不会说什么话,也就是说只要像卢大伯这样的长辈发了话,事情几乎已经是定局了。 “海子,大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该孝敬父母的,还是希望你……”剩下的话,卢大伯并没有说完,但卢明海明白他的意思。 “大伯,我明白,以后每年我都会把奉养的粮食和银子送过来,只是两家不再来往了。”卢明海道。 其实一般来说,像卢明海这种分家出去的儿子,是不用再继续给奉养的,因为当初分家的时候,负责给父母养老的儿子便分去了大多数的家产。当然也不是不给,只是改为了节礼和年礼,有孝心的多孝敬点儿,也没人会拦着。当然若是不想孝敬的话,顶多有人指着脊梁议论两句,在大面上算不得是什么错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卢明海行举已经表明了以后不再和这边来往,卢老汉两口子都跟大房过,也算是大房人,自然也被‘连累’了。其实也不算是连累,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卢老汉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好赤/裸/裸的指责出来,不过大家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卢大伯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样就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几乎没给卢老汉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众人自是各自散去。卢明海也没看卢老汉,就带着家人准备和岳父一家离开。 卢老汉从身后叫住了他:“老二,你大哥他如今不在家,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你……” 卢明海顿了顿脚步:“大哥会回来的,爹你就不用担心没人给你养老。” * 案子在审到是不是因为大房家豆浆,致使死者枉死上面,陷入了僵局。 卢明川对事情一无所知,而胡氏无论怎么被审问,都不承认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她说的理由很能说服人,当日买她家豆浆的人不少,也没见别人家死人了。不过是过夜的东西,怎么就能吃死人。 这个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事发之后,别看许多人骂那家出了个黑心小贩,可确实没有人再发生腹泻不止之事。再看事主,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儿,平日里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也是小毛病不断,平常少不了寻医问药,也许是本身便有隐疾? 经过两次过堂审问后,胡氏也看出了些端倪,更是咬死了这个理由不放,案子自然进入了僵局。 只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可不像梅氏,有人暗地里照应着,住着单间牢房,还照三餐的送饭送水,被褥衣裳都不缺。胡氏住的是‘大通铺’,也就是俗称的关押很多女犯人的牢房。这里的女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事,即到不了流放、砍头的地步,可也必须给予惩戒,一般都是关上个一年半载就给放了。 能在进了大牢,还能活下来不死的妇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弱肉强食在哪里都存在,在这种地方更是特别明显。胡氏被关进来的第一天,饭食便被人抢了,以至于整整被饿了一天。 之后几日,这种情况一直还在发生,每天也就给她留点饿不死的残羹剩饭。胡氏心中恐惧,又被人磋磨,没几日就忍不下去了,学着和人厮打抢夺饭食。胡氏刚被关进来,平日里在家中吃饱穿暖,自然要比这些总是挨饿受冻的女犯人要有力气的多。尤其她个头大,也不是个善茬,几日下来,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可终于能够抢到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了。且大家也知晓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才渐渐没人再上来欺负她。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这是人们的劣根性。当知道这柿子不好捏,相反是只刺猬的话,一般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惹上来。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卢明川身上。 倒不是说有人刻意‘照应’他们,而是牢房里生态环境本就如此。 不过卢明川并没有胡氏的狠劲儿,所以他被磋磨得很厉害,尤其心灵日夜备受煎熬。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仅剩的那些理智还在告诉他,不能被招认,要不然他的子孙后辈就完了。 这一日,卢明川被单独提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卢明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事主家决定不告你们了,决定私下和解,你家出了银子赔了对方家的损失。民不告官不究,难道还想留在咱们这里吃牢饭?” 卢明川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 “那还不赶紧走!” 出了大牢,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入他的眼底,卢明川伸手挡了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是出来了。 旁边一道门也出来一个人,望着对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样子,卢明川有些恍惚。 “他爹……” 胡氏欣喜地哭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面孔浮肿,几乎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卢明川怔了怔,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连理都没理胡氏,便匆匆往外面走去。 胡氏也知道自己样子吓人,想着莫不是男人没认出来她,一面喊一面就跟着撵了出去。 出去后,对面墙角处一站一坐杵着两个人。 站着的是卢广仁,坐在地上的是卢老汉,两人都是面带焦虑之色。而卢老汉更加苍老了,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就像是一截老掉即将腐坏的树根。 突然死人的那一家上了门,说要好好跟他们家‘谈谈’。谈来谈去,不过是想要银子。卢老汉为了救出大儿子,也是拼了老命,家里的六亩地全部被卖掉,换了近八十两银子,终于换来事主一家去县衙撤了状子。 其实这件事本身便具有可操作性,往严重里讲是人命官司,往轻处讲也可以说是老人身体羸弱,旧病复发,端看谁家有手段能脱罪。那事主一家虽是心情激愤,到底人死如灯灭,事情闹来闹去闹了这么久,一次又一次去县衙过堂询问,也都厌烦了。遂在有心人的指点下,决定私下和解。 八十两银子,已经是卢家可以付出的极限了。威逼了几次,见实在榨不出来油水,再逼下去可能就要鸡打蛋飞,这户人家才同意了卢家的赔偿数额。 这期间因为大房没有可顶事的人,只有卢老汉亲自操刀上,也因此这些日子他实在心力交瘁得厉害,若不然也不会成这样。 “爹,都是儿子不孝!” 望着这样的卢老汉,卢明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哭了起来。 卢老汉摸了摸儿子披散的头发,叹声道:“回来就好,能出来就好。”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只可惜这副画面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仁儿,孩子他爹,爹……” 是胡氏。 她双目含泪,面带激动地看着三人。尤其是卢广仁,她怎么都看不够。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谁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被放了出来。 卢广仁瞳孔瑟缩一下,躲开胡氏拉过来的手。 他心里想到来之前,卢老汉对他说过的话。 “若不想以后无法做人,这个娘你就不能再认了……” 卢广仁并不是小孩子,相反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还娶了妻生了子。从小生活在乡下那种地方,他十分清楚名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就好比之前,还没闹出他和翠荷的事,平时行走在外,村里老老小小见到他都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可是出了那事后,几乎没人愿意给他个正脸,更不用说出了他爹娘这次事后,他在村子里已经已经到了人见人厌的地步。 翠荷不止一次与他抱怨过,说以后再不敢出门去了,要不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被世人隔离的日子,卢广仁并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所以他必须远离一切的始源。 “仁儿……” 胡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这是他的儿子,是她平日里最疼的儿子。而现在她的儿子,竟然厌恶她?! 卢老汉出声了,“胡氏你走吧,以后咱们家再是容不得你。” “爹……” “别叫我爹了,回去后我就让老大给你写休书。你也别再解释什么,之所以闹出这么多事,都是因为你。我们一次又一次原谅你,而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如今家里的地为了救你跟老大,已经全卖了,你这种儿媳妇咱家也不敢要了,多大个家也不够你这么祸害下去。你别急着狡辩,小胡氏已经将事情都说了,是你私下里瞒着大家把过夜的豆浆掺出去卖,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卢老汉已经很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也因此话说完就咳了起来。卢明川赶紧上前给他顺气,卢老汉死死地拉着他的手,问道:“老大,爹的话,你认同不认同?”他是怕老大再耳根子软,被胡氏这个女人蛊惑。 卢明川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爹,我认同,认同,你别着急。” 卢老汉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咽了下去。同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这些话与其是对胡氏说的,还不如说是警醒卢明川。如今家里是再也经不起折腾,好名声毁起来容易,重建起来却很难。可是难也要做,若不然他的大儿子大孙子以后该抬不起头做人了。 “胡氏,你走吧,休书我会送去你娘家。” 说完,卢明川再不去看胡氏,搀起卢老汉往前走去。而卢广仁犹豫了一下,头也没抬,便跟在后面走了。 “他爹,仁儿……” 只留下胡氏一个人,孤身站在大街上,独自悲凉。 * 知道这次的事多亏了韩进大姐家,所以二房一家人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好好谢谢人家。 不敢做得太明晃晃,所以只二房两口子并卢娇月一同上了门。 也不敢大包小包提太多东西,所以特意带上了卢娇月亲手做的两身衣裳,和一些茶叶、酒之类的,体积不会太大,却绝对够诚意的东西。 韩腊梅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留了他们在家里吃饭。 这期间李水成自然也在。 卢明海是个爽朗的性子,李水成虽为人冷肃惯了,但也知道这以后是小舅子的岳家,所以颇多另眼相看,两个男人倒是聊得挺热络。至于妇人们那边,更是不用说了,韩腊梅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碍着弟弟的交代,不敢做得太过,但言行举止无不显得对卢娇月十分喜爱。不止一次当着二房两口子面说,以后谁娶了卢娇月,谁真是有福气。 吃过饭,又在李家呆了一会儿,二房三口人才回家去。 二房一家子是坐驴车过来的。 回家的路上,梅氏坐在车辕右边,身子一晃一晃地对卢明海道:“这进兄弟的大姐倒是个热闹人,人也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卢明海笑她:“好听的话说多了,这都快到家了,还这么嘴甜。” 梅氏嗔他:“我说的是实话,若不是腊梅妹子自己说,我可看不出她也是乡下人出身。且怎么不是有福气,虽李捕头人年纪是比她大了一些,但年纪大点儿疼媳妇,真没看出李捕头长得一张冷脸,原来也是个体贴人的性子。而且我看腊梅妹子那么喜欢咱家娇月,若不是她家儿子年纪小,我看她都想把娇月娶回去当儿媳妇的样子。” 提起这个,卢明海就得意了,“谁叫咱们女儿好,这可不是我自夸的。” 梅氏呸他:“这还不是自夸!” 坐在后面的卢娇月,听见爹娘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到‘想把她娶回家当儿媳妇’的时候,她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哪里是想娶回去当儿媳妇,明明是弟媳妇。 想起自己娘一口一个腊梅妹子的这么叫进子叔大姐,而进子叔大姐又是无奈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卢娇月又笑了起来。 驴车一路进了村,时不时有村民与卢明海打着招呼。回二房家要经过大房的院子前,驴车刚走到近前,就看到有三个人正准备进院门。 看着往这里走来的驴车,卢明川停下脚步。 “老二……” 卢明海十分淡漠地看了三人一眼,便经过他们往一旁拐去。 到了家,梅氏一面下车,一面对卢娇月道:“看样子,他和胡氏这次受了大罪。” 卢广智见驴车进了家门,就迎了上来,听到这话嗤道:“活该!害人的时候咋不想想呢。” 他从卢娇月手里接过包袱,这包袱里装的都是韩腊梅的一些旧衣裳,卢娇月给李水成和韩腊梅一人做了一身衣裳送去,回来的时候却是拿了一大包。说是旧衣裳,其实都是七八成新的,韩腊梅爱俏,所以一般衣裳颜色都十分鲜艳,正好适合卢娇月穿。 “好了,少说两句。” 卢娇月推了弟弟一把,使了个眼色让他走了。 再怎么样,还是要顾忌她爹心情的。甭管是非对错,从感情上讲她大伯毕竟是她爹的亲哥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 回了屋,卢广智正在卢娇月屋里杵着。 “进子叔的大姐没说漏嘴吧?”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事还要从之前说起,按照本心,这姐弟俩自然是巴不得大房两口子没一个好下场的,可又顾忌着卢老汉老两口。如果大房两口子全军覆没,卢明海排行为二,说不定以后为老两口养老的‘大任’,就必须让他肩负起来。 别说卢娇月对这两个所谓的爷爷奶奶没好感了,她还没忘记杜家人,以及嫁入杜家的卢桂丽。为了不给自家找麻烦,她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一个去李家找韩腊梅,另一个则是去找狗大。 于是,才会有之后好心人‘提点’事主家人以及卢老汉老两口的事发生。若没有人从中点拨,这私下和解的事也不可能会成。 至于胡氏,只不过是附带的。她和卢明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想让卢明川出来,自然少不了带上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想也知道她下场不会好,以卢娇月重活回来后洞悉卢老汉的处事性格,胡氏大抵是会被‘无奈’牺牲掉。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没有想错。 次日胡氏哀求上门,卢老汉当众训斥了她的为妻不贤,祸害家门,种种罪名列举了好多条。之后卢明川当众说出休妻之言。 胡氏苦苦哀求,任凭卢老汉怎么说都不走,并拿着儿孙说事,让卢明川不要休了她。 胡氏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如今名誉尽丧,娘家自然不可能接受她。昨日回了家,父母倒还好,拉着她的手哭了半天,可几个哥哥和嫂子们没一个好脸色的。言语之间都是催促她赶紧离开,不要给自家添麻烦。 胡氏硬是在娘家赖了一夜,今日一大早便来卢家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卢家人怎么说,她都不会走的,大儿子不孝顺,她还有小儿子。小儿子随了男人的性子,是个厚道人,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见胡氏如此不识趣,卢老汉气得不轻,可当着人面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让人去拽胡氏,将她撵出去。 邱翠荷主动上前帮忙,拉住胡氏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娘,你若不想你两个儿子还有以后的孙子孙女,被你连累的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你就继续留在这里不走。” 邱翠荷表面一副为难担忧的模样,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仿佛是淬了毒。 胡氏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我说的话,您掂量掂量,我也是为了仁哥好。”老东西,她还没忘记她当初是怎么在人前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的! 胡氏欲言又止,须臾,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之后再不挣扎,任邱翠荷将她推出去。 据闻胡氏又回娘家了,胡家那边闹腾得很厉害,到底是碍着胡父胡母还在,暂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只是据说日子过得极难。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这日夜里,卢娇月突然自睡梦中醒来。 她梦见小舅舅和韩进出了事。 这种梦,最近她时不时就会做上一个,内容大同小异,可最终的结果都不好。 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理。可再没有像这次一样让她这般心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然是睡不着了,为了分散自己焦虑的心情,她点燃蜡烛,就着光做绣活儿。 这蜡烛是她特意买回来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上辈子吃足了眼睛不好的苦处,自然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 一直做到外面响了鸡叫,卢娇月还未停下,直到卢广义起来磨豆子,看见她屋里的亮光,才来到窗前问了一句。 当着哥哥面,卢娇月自然不会说是已经做了一夜的。只说刚醒睡不着,才点了蜡烛起来做绣活儿。之后自然是熄了灯,要不了多久他爹也会起来了,他爹可没有大哥这么好打发。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遥的韩进与梅庄毅两人,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望着河面上数十艘的柳叶舟,以及对面那条落脚头船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梅庄毅不禁骂了一句:“还是被杨青山这狗/日的给坑了。” 76|第76章 防盗章33(1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沈二夫人做事从来是谋而后动,她将刘二又招来府中一次。 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了解其中的具体,才让下人将一头雾水的刘二送走了。 她并没有再耽误,问了下人以后,知晓公爹在府中,便求见了镇国公。 她先是用失笑的口气将沈祁那熊孩子一系列的行为说了一下,将镇国公逗得险而失笑,又将她叫来管事问话之后的事大概的说了一下。 她的语气随着叙述隐隐有些激动,因着她才从刘二口中得知了整个‘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运营情况。 其中的‘提成制度’再度让她叹为观止,一个精明的人从来不缺少从极小处去发掘根本所在,这烤肉串的生意如此火爆,‘提成制度’也是功不可没。 不但调动了下面人的积极性,也成功的将所有参与进来的人捆绑成一个利益的主体。 下面人为了银子自然使劲卖命,同时作为最大利益受益者,可想而知。 镇国公很快便明白儿媳妇的意思了。 老二的儿媳妇是个精明人,家里几个男人都是忙,大媳妇在边关,老婆子年纪大了,他不愿她辛苦,所以家里从中馈到各处产业都是二儿媳妇在管着。 而作为一个当家人,负责统领整个镇国公府的大方向,镇国公的眼光也是极其敏锐的。 什么簪缨大族也好,勋贵名门也罢,哪怕是当今的九五之尊,都是缺不了银子的。没有银子,处处受缚。镇国公府是不缺银子,可不代表以后也会不缺银子,尤其银子这东西,谁也不会扎手。 “这买卖你应该知道其实并不是祁儿做的,而是那边——” 沈二夫人当然知晓,当初小儿子与她说要弄点小买卖需要人手,她便知道了。 只是那会儿只当两个小孩凑在一起玩,沈二夫人教育孩子一向开明,沈祁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对很多事情好奇并能产生自己想法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去阻挠孩子干什么,而是让他自己去做去试,大人在一旁起个督导作用。 结果好了,乐见其成,结果不好,她便会告诉错的地方在哪儿。 可谁能想到两个小孩儿闹着玩儿的行为,居然能做到如斯境地,连她这个大人也不免动心了。 沈二夫人如今已经不敢瞧不起‘小孩儿’了,哪个小孩儿能仅凭二百两银子便做到如斯。 “儿媳并不是眼红孩子们赚的这些钱,而是觉得这买卖很具可行性,如果发展好了,必然所获不少。您也知道,‘那边’因为某些原因一直藏头藏尾,祁儿还是个孩子,可以想见这生意如果这样下去,必然只会是小打小闹。可换一个思路,咱们祁儿已经被拉进去了,别人免不了会以为咱们在其中插手,既然如此,何不让它成为事实。要知道,大熙可不光只有一个京城。” 镇国公虎躯一震,他沉吟道:“吃食这东西经不起琢磨,你做得,他人也做得。” 沈二夫人似乎对说服公爹很有信心,莞尔一笑,“我问过那管事了,这吃食之所以会稀罕,还是因为那个‘秘方’。应该是那边自己琢磨出来的,还记得前些日子祁儿他们可没少凑在一起弄什么烤肉吃。” “你也知道是那边琢磨出来的,也许那边并没有这个意思。” 镇国公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 据他的对那人的看法,那是一个非常谨慎甚至谋略心思都不差的人,当日能想出那种主意,又藏了这么多年,能是如此不注意自己行迹的?就这么不遮不掩在镇国公府大行其道,包括这处生意,从管事到下面人都是用的镇国公府的人。 他就对镇国公府如此放心不会露了他的行迹? 是太蠢,还是谋略过人? 可以想见不会是前者,那么他的意思便是不言而喻了,拉上了沈祁,也就是在对镇国公府示好,当然分上一杯盅说不定也是那人乐见其成的。 可是,那人才十二啊! 镇国公心神震荡,转念又是一想,皇家的孩子历来早熟,蠢的笨的也该活不到这么久了。 “那边身份毕竟特殊,容我再好好想想。” ==第58章== 这日下了朝来,镇国公并未离去,而是求见了当今圣上。 御书房内,熙帝一身绣五爪金龙的紫色常服,盘踞于龙案之后。 “茂山叔,可是有什么事情?” 镇国公也没多做铺垫,直接将手上一只长扁匣子奉了上去。太监总管郑海全将匣子接了过来,放在龙案之上,得到熙帝的允许后便打了开。 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不光郑海全有些疑惑,连熙帝也是。 只见那匣子里铺着一层大红猩猩色的绒布,绒布上—— 放了一串肉? 应该是肉吧,只是一般肉食是放碟子中的,而这肉却是用了木签子串了,一共三块儿,熙帝看得很清楚。 镇国公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所以必定是有深意的。 熙帝也没开口疑问,而是待镇国公自己道来。 “陛下应该记得四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在臣府上住了一些日子,臣家中有一幼孙,今年刚十岁,正是顽皮跳脱的年纪。四皇子在臣府上一向很少出门,不曾想就和老臣孙儿成了玩伴。臣心想,四皇子在府中住得也略显孤单,有个玩伴也是好的,便任由两人在一起玩耍……” 这些话镇国公是用闲聊的口气说出来的,甚至偶尔还有失笑的口气,一副长辈看小辈的慈爱模样。包括四皇子到了镇国公府,慢慢开朗起来,拉着沈祁一起登高爬低,也讲诉了出来。 其实这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熙帝早就知晓。 “谁曾想两个倒也投缘,四皇子迁了府,我那孙儿也去了四皇子府玩耍了两次。两个孩子兴趣相仿,也不知怎么,我那孙儿前些时候回家说想自己折腾做点小买卖玩。我那儿媳妇宠孩子,也没细问,就给孩子找了几个下人帮衬着……本以为他就是闹着玩的,都没放在心上,谁知前日居然拿了些银子回来说要孝敬爹娘……” 镇国公话说得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熙帝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就是他折腾出来的?”熙帝拿起匣中那串东西问道。 这个‘他’,并没有直说是谁,但彼此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是,就是做吃食的小摊子,据说生意还不错,能赚些银子。”镇国公说得很含蓄。 熙帝沉吟半刻,点点头,笑道:“茂山叔的孙儿也是早慧,小小年纪就能自己赚银子了,不错不错。” 镇国公拱拱手,“陛下过奖了。” “嗯,你退下吧。” 镇国公正要往外走,上头话音不显传来一句轻语。 “那孩子也不容易,朕明白。” 镇国公并未停顿,便走了出去。 看似是镇国公与熙帝打了一场哑谜,实则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镇国公是借事说事,不光在熙帝面前给沈祁备了但书,例如两个小孩子曾经玩在一起,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也是在陛下那里备过案的。这是一个忠君之臣必须要做,那就是知无不言。 又点出了孙子和四皇子在一起做了买卖的事实,沈祁是个皮猴性子,怎么可能想到要去做什么买卖。 不必说,定然是其中有人主导。 也隐晦的告知了熙帝,这件事是四皇子想做的,老臣早就知晓,但全家碍着四皇子的面子(也可以说是熙帝),就听之任之了。 而熙帝,最后那句看似在夸赞沈祁,其实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也是隐晦的告知了镇国公,此事朕已知晓,并无大碍。 而最后那句,似是无意说出来,却又进了镇国公耳里的话,则是再一次表明了熙帝的态度。 熙帝知道四皇子不容易,所以在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是允许他暗里有些其他行为的。包括镇国公一定程度的给予庇护。 …… 自古以来,君和臣之间打交道都是有许多学问的。 有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只能混迹在下层,有的人学会了一些,也能揣摩出一些上意了,却每每故作聪明,惹来厌恶。而镇国公能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安然跨过两朝,至今仍能得到熙帝的宠信,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少在与熙帝打交道方面,他很有经验。 镇国公当然不是为了骆怀远才来熙帝面前走一遭的。 其一是为了做一个忠君之臣的‘本分’,二来沈二夫人在里头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其实从一开始,四皇子住进镇国公的那一刻,便不免和四皇子牵连上了,既然如此,何必只挂个名头。 那生意确实参与得,但前提必须是能过了熙帝那一关。 如今既然没有顾虑,镇国公回府后便招来沈二夫人,告知她可以进行了。 沈二夫人得了准许,便难掩喜悦之色退下了。 书房里的镇国公,却是神情有些怔忪。 事情办得比他想象之中更为顺利,可此时他心中却又起了一丝疑虑。 既然那四皇子能算到自己拉着沈祁做生意,镇国公府一定不会阻止…… 而这两日,镇国公也了解到这‘好再来秘制烤肉串’之所以会生意如此火爆,府里出的那些人手是其次,关键是四皇子在里头起的作用…… 那他是不是早预料到了生意一定会好?知晓所有内情的镇国公府一定会忍不住插上一脚? 毕竟这两个都是小孩,沈祁自己都还是懵懵懂懂,四皇子倒是个人精,却情势所限,只能限制发展。 而镇国公府想插上一脚,必然要通过陛下…… 不知怎么,镇国公竟然忍不住的想到了这些。 这些念头很荒诞,他却忍不住这么想着。 也许是那次四皇子通过严嫣所给他的印象,也许是这一系列的事情,镇国公总觉得那个四皇子多智近妖,甚至隐隐有种将他妖魔化的感觉。 哪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借着开头不经意的一步,便想到了后面的十步、百步,甚至通过镇国公府去窥探上意? 想了一会儿,镇国公果断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看他接下来的反应就能得知。 * 如果骆怀远知晓此时镇国公的想法,他定然会说一句,您老人家真是想多了。 然后再加上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不否认他有很多想法,可人的行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外在因素的影响,产生各种不可预料的变化。 计谋再好,天意弄人,又能如何? 所以,骆怀远对结果从来不强求,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做了便好,至于之后的发展,那要看天意。 有时候是无神论者,有时候又是唯我论者的骆怀远,此时并没有在想其他。在他的想法中,他如今也是个有钱人了,赚了钱,自然要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而他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喜悦分享给他的小王妃,同时,他要满足自己的愿望,买一只‘爱的传递小天使’信鸽。 其实还是为了小王妃。 钱是有了,信鸽从哪处买却是有点头疼。 这玩意儿不同其他,几乎没有门路买,有点类似于自供自用的那种类型。 门路骆怀远倒是有,普天之下谁的门路有皇族广,可他敢用吗? 骆怀远有点焦躁。 看来光有钱还不够,还得有门路! 门路啊门路,你怎么还不上门啊…… …… 临湖水榭之上,骆怀远斜靠在一张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望着水面发呆。 小安子端了一盘子新鲜瓜果过来,“殿下,用些罢。” 骆怀远哀怨的瞄他一眼,“不吃。” 小安子不解搔搔脑袋,不是挺开心的嘛,昨儿前日都挺高兴的,怎么今日就茶饭不思了。 这时,远远跑来一名小太监。 小安子放下手中盘子,便步出水榭之外。 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小安子进来禀报:“殿下,祁少爷来了。” 骆怀远一个骨碌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就他一个?” 小安子犹豫道:“似乎还跟了一个。” 骆怀远略一沉思,道:“你去安排一下,把他们都领进来。小心遮掩,别让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小安子领命而去,很快便引来了大小两个‘太监’。 那个小太监一看就是沈小二那熊孩子,个头高点的那个年纪在四十多岁左右,黑脸短须。 骆怀远暗啐一口,尼玛有见过太监长胡子的吗?也太不会遮掩了! “骆小胖,这是周管事,我娘让我带来的。” 骆怀远看了那周管事一眼,突然说了一句,“你这胡子要弄弄,太监哪有长胡子的。” 周管事有些微窘,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四皇子殿下,小的下次会注意的。”他望了眼前这个胖墩墩实在貌不惊人的四皇子一眼,拱手作揖,“小的这次来……” “我知道你来是干什么的。”骆怀远扬手打断,从一旁拿了个扁匣子递了过去,“我的要求都在这里头写着,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么就这么着吧。另外,我还要一对信鸽,这个需要贵府帮忙。” 周管事没防备四皇子说话做事如此迅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看那胖胖的脸上毫不在意的从容,又多了几分深意。 他接过那匣子,“小的会如实传达。” “骆小胖,你要信鸽干什么?那东西可不好弄,养起来费事,训练也很麻烦。”沈祁在一旁插嘴道,他身为镇国公府的少爷,自然知道信鸽是什么东西,镇国公当然有这种东西,不过据说一对能用信鸽,训练出来要花费极大的功夫。 骆怀远眼睛一眯,笑着道:“当然是给你和阿嫣妹妹写信了,你看我出去也不是太方便,想跟你们说说话也为难。有送信的鸽子就不一样了,多方便啊!” “嘿,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 一旁低着头的周管事满脸怪异之色,信鸽那么珍贵的东西,就是为了说话方便? 好吧,这身份高贵之人的想法,平常人自是无法理解。 ==第59章== 周管事带回的匣子,很快便到了沈二夫人的桌上。 其实骆怀远的要求并不太多,也就讲了一下‘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经营模式与理念,提及这种模式不能改变,然后就是日后分红的模式及比例了。 骆怀远很坦率,说既然镇国公府在其中要出大力往其他处推广,他自然不好意思多得红利。为了公平起见,就不五五分了,他让出一层,只得四层。 这种口气看似坦率,实则带了点耍无赖的味道。 本来周管事带了一肚子东西要与其协商讨论的,谁知人并不愿意与他谈,态度豪爽得令人吃惊,此时这个‘只得四层’放出来,谁好意思回绝?! 沈二夫人有些失笑。 同时,镇国公也知晓了这件事情。 整个过程只反映了一件事,人家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自家上门了。 这小辈不可小觑啊! 虽说心思狡诈了点,可零零总总下来实在让人不敢轻视。 按下不提。 为了在小王妃面前一鸣惊人,这些日子与严嫣的书信来往,骆怀远可是压抑着没提做生意的事儿。 如今既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自然要让小王妃大吃一惊,对他高山仰止。 随信所附带的除了讲诉生意不错,还有一句颇有深意的话,威远侯府街口拐角那处有一个‘好再来秘制烤肉串’的小摊,是他亲自安排过去的,就为了阿嫣妹妹能吃口热乎的。这东西不同其他,放冷了便不好吃。 严嫣失笑之余,让梅香安排人去买了回来。 不一会儿,一把热气腾腾弥漫着扑鼻香气的烤肉串便送了上来。 严陌眼睛发亮的望着这新奇的东西,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严嫣先尝了一个,口味非常独特,如果说在镇国公府那时玩闹烤出来的是好吃,现在就是非常美味了。见弟弟也想吃,便分了两个给他,并告诉他这东西辛辣,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严陌吃得小嘴油光四射,想要又怕姐姐不给,只得继续用可怜兮兮的小眼神瞄姐姐。 严嫣无奈,又给了他一个,并吩咐梅雪去弄碗冰糖雪梨水过来。 不是她小气,苛刻弟弟吃食,而是阿陌从小肠胃弱,虽说现如今身子骨好了不少,但还是要注意饮食。 严陌小心翼翼的吃着,吃得很慢,吃完后便不再去看了,而是抱着薄胎白瓷小盅喝了些雪梨水。 “姐,这就是骆哥哥和祁哥哥弄出来的烤肉串?” 严嫣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嘴,剩下的让梅香几个拿下去分了。 梅香几个丫鬟早就受不了那扑鼻的浓香,躲去门外便分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叽叽喳喳说好吃。 严陌听得眼巴巴的,“姐——” 严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如果今日你不拉肚子,明日还给你买,但是不能多吃。” “好。”能得到这个答案,严陌已经很满足了。 “姑娘,这些刚才是奴婢去买的,那小贩见了奴婢,问奴婢是不是威远侯府三姑娘的丫鬟,奴婢说是,他便没有收钱,说少爷有交代,姑娘身边的人去买不收钱。”依云走进来说道,刚才那些肉串,她就分了一个,吃完后还回味无穷,心里猫抓似的痒。 “还有这么一说?” 这骆小胖,做什么事情都让人出乎意料,却忍不住觉得很……妥帖。 “对啊对啊。”依云连连点头。 看依云眼巴巴的样子,又看到门外几个丫鬟往里头探头探脑的望,严嫣失笑了。 “就这么好吃?” 好吃到这些素来稳重的丫鬟,个个都不稳重了。 丫鬟们才不敢说,刚才那一把肉串送上来,一共也就二十多串,三姑娘一个人就吃了十多串,少爷吃了三个,其他的她们分了分,也就一人一串,还有几个小丫头只能看着她们吃呢。 “好吧,你们再使人去买,梅香你拿点银子给她们,不能说别人不收钱,便不给。” 顿了顿,严嫣对严陌说道:“你可以再吃一串。”又对拿了银子便急急往外走的依云说道:“我要五串,其他你们自己看着买。” 严陌对着手指,为什么姐姐可以吃五个,他却只能有一个呢? 为什么呢? 孩子,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77|第77章 防盗章34(1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天气渐渐转冷了,昨日邹妈妈便说可能要下雪,半夜里果然下雪了。 早上打开屋门往外看去,地上树梢上屋顶上落了一层白。 严嫣起来很早,并没有因为是雪天便耽误了晨练。等她晨练回来,严陌也起床了,已经穿戴的整整齐齐,来到正房这里等着严嫣用早膳。 用完膳,两人便出门了。 严嫣穿一身水红色对襟绣蝶小袄,茶色绣白玉兰长裙,外罩一件银狐轻裘披风。严陌一身银灰色绣元宝纹小袄,头戴灰鼠皮帽,粉雕玉琢的,更显可爱。 以往像这种天,严陌都是不出门的,就算出门也是裹着披风被奶娘抱着,今儿个却是牵着严嫣手,自己在雪地上走。 雪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严陌小脸被冻得通红,兴奋的两眼发亮。三五不时松了姐姐的手,跑一边踩几脚雪,再跑回来,后面跟的秦妈妈几个吓得哑然失声,他却顽皮的冲大家一笑。 “四少爷,小心摔跤,地上滑。” “没事,我穿的厚。” 难得看素来内向的弟弟顽皮一回,严嫣也是不忍阻止,只能眼角余光看着他,如果不小心摔了可以扶上一把。 说时迟,那时快。 严陌不小心脚下一滑,人眼见就要摔了出去。秦妈妈几个惊叫声即将出口,就见到一道虚影,严陌已经被扯了回去。 再定睛一看,严陌腰上缠了一根鞭子,严嫣正严肃的看着他,“就算你穿得厚,摔一跤也会疼的。” 严陌顾左右而言他,“姐姐鞭子使得越来越好了。” 严嫣无奈,将软鞭又缠回了腰带之下。 “不听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僵不住,露出一抹笑。 严陌也是一笑,乖巧的拉着姐姐的手,跟着往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锦瑟院,院中有小丫头正在扫着积雪。见三姑娘与四少爷走了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口里喊着‘三姑娘四少爷早’,并躬身行礼。 经过这些日子,锦瑟院的丫鬟换了几波,渐渐也都知道三姑娘是个不好惹的,见了严嫣比兔子见了老虎还老实。尤其有芳草和芳翠的前车之鉴,哪怕是沈奕瑶身边的丫鬟,也是不敢造次的。 这不,远远见三姑娘和四少爷前来请安,就有那体面的丫鬟在门口候着,一边笑着亲切问好,一边给两人掀了棉帘子。 “三姑娘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夫人已经起了,二姑娘比您早到一会儿,正在里头和夫人说话呢。” 这丫鬟叫翠巧,人如其名,是个很机灵的人。刚来沈奕瑶身边侍候没多久,与凝香阁并无什么交情,但严嫣每次过来,她都表现的非常热情。 不过她一向笑脸迎人,也没个什么例外,顶多也就是有时候话稍显多了些。例如此时,没什么原因,她定然不会提到二姑娘严倩,既然提到了,那肯定是严倩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严嫣今日本就比平日来要早一些,严倩比她还早,很有深意哦! 严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一身鹅黄色小夹袄的严倩,正哭泣状在和一脸复杂神色的沈奕瑶说着什么,严嫣听了个尾音—— “……如今天气见冷,女儿实在担心姨娘,姨娘素来身子弱……” 严倩哭得太专注,直到严嫣进来后,才反应过来。她惊诧的看了严嫣一眼,眼中有着厌恶愤恨怯弱种种交杂,却是止住了下面的言语。 沈奕瑶见严嫣碰到这样的情形,脸色更复杂了。 严嫣置若罔闻,上前行礼问安,严陌也规矩的向沈奕瑶行礼问安。 沈奕瑶见严嫣看都不看她的漠然样子,只好拉过严陌问了几句冷不冷的关心话,严陌一一回答了。小脸上带着惯有的羞涩的笑,态度也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总觉得似乎有丝疏远。 似乎从严陌搬离了锦瑟院,这儿子就不如以往依赖自己了,沈奕瑶有些怅然。 此时尚早,吴姨娘与严婵还未到,严弘住在荣安堂,老夫人心疼他日日跑冤枉路,便借口小孩子要多睡会儿,反正是时都还是要去荣安堂的,便免了他每日往锦瑟院请安。 丫鬟们搬来绣墩,严嫣并严陌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严嫣坐在下首处眼观鼻鼻观心,严陌依着姐姐也是不言不语。只有严倩还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尴尬。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小脸煞白煞白的。 严倩有些恨严嫣来的不是时候,让她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下去也不是。想着那人的话,她牙一咬,跪了下去。 “母亲,求求你放姨娘出来吧,这大冬天的,女儿实在怕姨娘身子受不住。” 沈奕瑶急忙望了严嫣一眼,生怕女儿又发了脾气。转瞬见跪在那里的严倩,又心情复杂。 “倩丫头,你赶紧起来。” “母亲,你不放姨娘出来,我就不起来了……” 严嫣本是不想说话的,可实在是膈应人啊! 她唰的一下站起身,“严倩,你这一大早是来膈应人的吧?如果我没记住,我娘才是你的母亲,你这一大早在锦瑟院哭什么裴姨娘。裴姨娘怎么了?是病了还是死了?让你如此兴师动众!” 严倩没料到严嫣说话会如此恶毒,“你——” “怎么?只准你一大早在这里膈应人,不准人说了?哪个教你的规矩,让你为个姨娘跪着逼嫡母的!” “严嫣,你可别忘了我是你二姐。”严倩恨声说道,气得泪珠只往下滚。 “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二姐了?你不跟严弘才是亲的吗?怎么,裴姨娘被关了,现在跑到锦瑟院来认亲啦?关裴姨娘可是爹下的命,你想求就去求爹去,指着我娘好性跪着逼她,亏你想得出来。” “你——” 严倩哇的一声哭嚎,哭着往外跑去。 出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吴姨娘。严倩也没停,人便跑远了。吴姨娘‘哎呀’一声捂住腰,五姑娘着急的看着她,“姨娘,你没事吧?” 吴姨娘脸色有点白,安抚笑笑,“没事。” 沈奕瑶皱眉想说什么,见女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说不出口。只能吩咐丫鬟跟去看着,免得二姑娘出了什么事,又关切的问吴姨娘,“倩丫头太莽撞了,没撞着你吧?” 吴姨娘摇摇头,“二姑娘这是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 沈奕瑶叹了一口气,“她一大早来求我放了裴姨娘出来,被阿嫣听见,和她吵了两句。” “这二姑娘也太不懂事了。” “算了,不提了。去荣安堂吧,免得去迟了。” 沈奕瑶穿了披风,率先往外走去,严嫣和严陌落在最后面。 临下台阶时,翠巧在严嫣耳边说了一句,“吴姨娘早就来了,刚才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严嫣眼光闪了闪,微点一下头。 ==第60章== 昨儿个严霆似乎有事,并不在府里。 一大早严倩便来了,在沈奕瑶跟前哭诉。 可严倩一个小孩子,是谁告诉她严霆昨日没有歇在锦瑟院的呢? 严嫣太了解严倩了,她并没什么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种软刀子的招数。而沈奕瑶是个软心肠的人,如果严嫣不是提前到来,光凭严倩那个‘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就可能让严倩得逞了。 这么无赖的招数,严嫣很确定没人教,严倩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严倩并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以往裴姨娘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和沈奕瑶亲近,平日里话都很少,没人教,怎么可能大变性格的如此突兀。 思及翠巧所说的吴姨娘,严嫣临离开锦瑟院前,给依梦使了个眼色,让她悄悄留下来问清楚些。反正严嫣和严陌身边跟了不少丫鬟婆子,少她一个也看不出来。 等严嫣带着严陌从荣安堂回来,依梦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奴婢细细的问了下翠巧,她说她给姑娘掀了帘子,便去了茅房。回来时见吴姨娘拉着五姑娘站在门口,似乎要进去,却站着没动。当时廊下没其他人,刚好被她看着了。她正想上去打声招呼,二姑娘从门里头撞了出来。” 邹妈妈沉吟一瞬,道:“意思就是她可能听见什么了,似乎想避嫌?” “也可能是在偷听!”严嫣下意识说道。 话说出来后,严嫣皱起眉头,“可她为什么要偷听呢?” 吴姨娘给人的感觉就是,她一直是个很老实的,几乎就是个隐形人。平日里话很少,几乎足不出户。她唯一特殊一点就是,她曾经是沈奕瑶的陪嫁丫鬟,之后不知什么原因,沈奕瑶给她开了脸,生下五姑娘后,才从通房成了姨娘。 沈奕瑶一直对她不错,她对沈奕瑶也毕恭毕敬,包括严嫣,她也一直恭恭敬敬的。以前严嫣草木皆兵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她,可观察了很久,也没抓出她什么把柄。 今日要不是严倩的行为实在古怪,再加上翠巧那么一说,严嫣是不会反射性怀疑她是在偷听的。 可她到底为什么要偷听呢? 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严嫣通常的习惯是先丢在那里不去想,更何况也就是严倩上蹿下跳想把裴姨娘放出来。将裴姨娘关起来是严霆下的命,如无意外的话,严霆暂时是不会放裴姨娘出来的,除非是沈奕瑶亲自松口放裴姨娘出来…… 想到这里,严嫣更加觉得严倩背后肯定有个人在指点她。 不会是老夫人,这一会儿她不会出来给自己儿子添堵,尤其严霆正在努力的获得镇国公的原谅,虽然没什么进展。 那么会是谁呢? 瞧准了沈奕瑶的软点,并能掐准严霆不在的时候,让严倩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难不成就是这个吴姨娘? 可她从来不和紫玉轩来往,何必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邹妈妈你找人盯着些严倩那里,看看她有没有和什么人来往。” 邹妈妈面色虽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嫣现在手里可用之人并不多,凝香阁里大部分都是镇国公府的人,也就造成了在威远侯府内部并没有什么根基,府里倒是布置了几个眼线,但大多都不在主子身边,也就只能知道些眼见的事儿,内里却是打探不到。 严嫣也知道这种行为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聊胜于无,说不定便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 吴姨娘现在恨不得一巴掌呼死这个蠢得天怒人怨的二姑娘。 “二姑娘来找五姑娘说话啊?五姑娘昨儿回来有些受凉了,刚吃了药正在睡呢。”吴姨娘细声细气的说道。 严倩不耐烦的看她一眼,“我不找五姑娘,我找你。” 有意思吗?在自己屋里还装什么装! 吴姨娘银牙暗咬,强笑了下,“既然二姑娘来探望五姑娘的,妾这便带您过去。”说完,便率先往里间去了。 进了五姑娘的房间,吴姨娘亲自阖上了门,才转身隐含怒意的看着严倩。 她压低了声音,“二姑娘,我不是早说了,你闲的没事不要上我这儿来!你那日闹那么一出,三姑娘肯定怀疑了,你这风口浪尖上来找我,不是给我招事吗?!” 严倩嗤之以鼻,“你也太谨慎过头了,就那么怕那个严嫣?” 你倒是不怕,那日是谁哭得乱七八糟落荒而逃的? 吴姨娘僵着脸,“妾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姨娘,自然不敢得罪高高在上的三姑娘。” 严倩哼了一声,去了一旁方椅上坐下,“你说的那法子不行,再换一个!” 吴姨娘气得胸口不停起伏,“二姑娘以为是买东西?这个不行还能换一个?”她嗓门压得极低,却因愤怒而又显得有些尖锐。 “那我不管,我姨娘说了,这事你必须得帮忙!” 吴姨娘深吸一口气,去了床沿坐下,看了看熟睡中严婵,给她掖了掖被子,才道:“你直接去告诉你姨娘,妾没有那个本事,唯一的一条路被你自己堵死了,剩下的只能看侯爷那里发不发话。” 侯爷那里肯定不会发话,因为他现在还求着镇国公府。 严倩也是满腔委屈的,“我怎么知道那日她凑巧就来那么早,我不也是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吴姨娘侧过没有表情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一鼓作气!夫人心软,你多求求她,她肯定会动摇的。可三姑娘都已经来了,你还不知道适可而止,先敷衍过去,以图下次,居然当着她面还用那招,那招对夫人好使,但让三姑娘来看,就是戳了她的逆鳞。你自己看不清楚情势,就不要怨别人,反正我是没办法了,要不你去求侯爷?” 那日她听到三姑娘去锦瑟院的动静,便急急带五姑娘赶了来,谁知道这严倩就这么蠢,怕什么就给来了什么! 严倩被堵得一窒,求爹有用,她还用得着来找吴姨娘? 她去求过,却被狠狠的训了一顿。 “吴姨娘你可别忘了,我娘让你帮我的!” 吴姨娘笑得讥讽,看了严倩一眼。 “你也知道是帮啊?有听过让人帮还威胁的吗?我和你娘是我们之间的事,至于你——二姑娘你还是赶快走吧,我这里庙小,您以后少来。” 严倩恨恨的哼了一声,便走了。 吴姨娘面色难看至极。 她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的,可谁能想到这严倩居然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严倩这一来一走,走得时候又是那副样子,定然会被人疑上了。 转念吴姨娘又想开了,疑就疑吧,反正她如今什么也没有做,又不是当年。 她如今,就想好好的把五姑娘养大,至于其他,跟她任何关系都没有。 ** 屋里的光线很昏暗,只见了一桌一椅,一张简陋的架子床。 架子床上挂着灰蓝色的粗布做帐子,床前燃了一盆炭火,烧得还算旺,却赶不走满室清冷。 裴姨娘躺在床上,将被褥全部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炭盆里用的是最下等的黑炭,烧出来有烟,还有一股说不出来刺鼻的味道。被褥其实挺厚的,但因天气湿冷,总感觉濡了湿气,怎么也不暖和,不像那时候在紫玉轩时用的那种里头是皮毛外面罩了上好绸缎的被子,只是薄薄一层,便能暖得浑身热乎乎的。 严霆你真狠! 这一个月来,裴姨娘无时不刻这么想着。 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可以过得好一些,反正沈奕瑶并不会查证这事,偏偏就是他如此不留情面。 严、人、律、己! 哈,他难道忘了他们几十载的情分,还有她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吗? 连老夫人也忘了她这个亲侄女,忘了她平日里是如何孝敬她的,一旦生了什么事,全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呆在荣安堂安享尊荣,任由她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裴姨娘恨得咬牙切齿的,这种恨日日腐蚀着她的心灵。她恨沈奕瑶,恨严嫣,恨老夫人,更恨严霆…… 一个老婆子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子寒气,炭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热气儿,又没有了。 对了,她还恨这个老虔婆,她难道不知这里头有多冷吗?进来的时候就不会门开小点儿?! “裴姨娘,用饭了。” 老婆子将食盒放在桌上,便又出了去。 裴姨娘其实不想下床的,可她确实饿了。 以往从不知饿是什么滋味,最近虽一日三餐不少,但日日茹素,油水也少,吃得挺多,饿得也挺快。 她抖索着披上一件粗布棉袄,将自己包的紧紧的,才下了床。 打开食盒,她摸了摸盘碗,还留有一丝余温。 她狼吞虎咽的先吃了两口,才去翻食盒最下层,果然在边缝里夹了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里面就写了两个字,‘未成’。 裴姨娘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唯一的一条路也堵死了。 她将简陋的饭菜一扫而空,拿着纸条去炭盆那处烧了,又回到床上继续去捂热气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送饭的老婆子进来收食盒。 裴姨娘叫住了她,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递了过去。 “我想见二姑娘。” 这老婆子平日里充聋作哑,她哭也好喊也好,她从来不予理会。她塞过东西让她给她改善下伙食和环境,她也是置之不理。 举凡有违上面交代的,她一律不办。 但是上一次,裴姨娘却用一只镯子换了见严倩一面,裴姨娘进来的时候,也就带了两只手镯进来,如今是最后一只了。 裴姨娘知道这老婆子是个人精,容易被人逮住把柄的,她一概不会去办。上次严倩来见她,她也就是递了一句话,然后在严倩来的时候,‘刚好’去了茅房。 “我会去给二姑娘递话,她进不进的来得看她自己的本事,如果被人发现,跟老婆子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老婆子接过那只手镯,丢下这句话,人便离开了。 ==第61章== 严倩好不容易瞅着严弘出了荣安堂,一把将他拽到墙角处。 严弘身边的丫鬟婆子要跟过来,被她瞪了回去。 严弘刚缓过来劲儿,也不看是谁,直接踹了一脚过去。 严倩吃疼一下,去拧他耳朵,“你吃疯人肉啦?!” 严弘将她手甩开,“说话就说话,别拧我!再拧我,我告诉祖母!” 严倩硬拉着严弘往角落里又走了几步,估摸着这边说话那边听不到,才开口说道:“你就会告祖母,我让你求祖母放娘出来,你做了没有?” 严弘满脸不耐烦,“祖母不管这事,说让我不准再提。” “她让你不再提你就不再提了?你是在荣安堂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拥,姨娘还在那小破院子里受苦呢!” “你烦不烦,就只会说这个,她受不受苦和我什么关系!” 严弘丢下这句话,便跑了,跑远了还回头冲严倩做一个鬼脸,严倩想拽他都没拽住。 严倩恨恨的跺脚,抹着眼泪,“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娘对你那么好,什么都紧着你!” 她擦了擦眼泪,一路往自己院子走去。 半路上,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突然撞了过来。严倩正要呼痛,小丫头低语了一句,“裴姨娘要见你,今天酉时。” 78|第78章 防盗章35(1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倩又来探望五姑娘了,严婵的病刚稍微好些。 吴姨娘有种想把她拎起来扔出去的冲动。 未能吴姨娘开口,严倩便率先开口了。“吴姨娘,我姨娘说了,这次你必须帮她,要不然后、果、自、负!” 顿时,吴姨娘的脸黑如锅底。 ** 五姑娘严婵生病,严倩去探望了两次。 这是严嫣得到的消息。 看似很正常,可又散发着不正常的气息。严倩以前和严婵的关系并不是多亲近,严婵胆子小,从不和严倩在一起玩。 想着之前的异常,严嫣差不多明白了点什么。 可明白那又怎么样,人家只是去探望患病的妹妹,你还能管着别人?如今,严嫣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她被膈应到了,也没忘还击过去。 严嫣吩咐梅香去吴姨娘那里走一趟,代替她问候一下患病的五妹妹,顺便还送了一些普通的药材过去。 吴姨娘的反应如何,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表现的很感激涕零,说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好的,知道五姑娘生病,纷纷过来探望。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严嫣大抵是明白的,但明白不代表会相信。 严倩似乎老实了下来,连着很多天都足不出户,似乎已经平静了,又似乎没有。 * 沈祁提前一日便递信过来,说明日要过来接严嫣出去玩儿。 现如今也没人管着严嫣,她只吩咐丫鬟给锦瑟院那边通知到了,第二日便带着严陌一起出了门。 这次去的并不是镇国公府,而是到了一个叫做‘留客居’的酒楼。 严嫣对这酒楼大体还是有印象的,似乎是外公家的产业。马车停在了酒楼后门,严嫣带着严陌下了马车,便入了酒楼,进去后很安静,也没有其他人,严嫣两个跟着沈祁七转八绕的,到了一处雅间。 雅间很大,被隔成了三间房,正中是个厅,对着摆了几张圈椅与花几,墙壁上挂了两幅画,摆设甚是清雅。靠左手边挂了一幅水晶珠帘,隐隐约约看里面也是待客的地方,靠右边那间房似乎就是吃饭的地方了,居中放了一张大圆桌。 骆怀远正坐在那里喝茶。 他身穿宝蓝色刻丝裘皮袄,头戴镶蓝宝的黑狐皮帽子。许久不见,似乎又吃胖了,脸圆嘟嘟的,但因底子不错,显得唇红齿白的,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本满是百无聊赖之意,见了那人走进来,顿时眼睛就亮了。 严嫣今日穿着锦缎烟霞红提花小袄,粉白撒花长裙,外披鹅黄色羽缎斗篷,更显得肌肤胜雪,清艳无暇。 骆怀远急急忙忙起身迎过来,打翻了手边的茶碗,幸好穿的厚,倒也没烫到。 严嫣不禁一笑,“骆小胖,你怎么又吃胖了。” 胖脸先是呆滞,而后变成如丧考批,骆怀远捧着胸口,用哀怨的小眼神去瞅严嫣,“阿嫣妹妹,你学坏了,人家哪里有吃胖,明明是穿得厚好不好!” 沈祁在后面叉腰嘲笑,“我没说错吧,你本来就又吃胖了。” 见敌人太过强大,而我军太过弱小,骆怀远瞅到严嫣身边拽着她斗篷的严陌,眼光一闪,将他拉了过来。 “小陌陌,你来说,骆哥哥吃胖了没有?” “嘿,你别看阿陌小,就哄他向着你。小阿陌从来听话又乖巧,肯定不好意思说你胖了。”沈祁连忙说道。 “沈小二,我跟你有仇是吧?”骆怀远佯怒瞪他,又转为非常柔和非常平易近人非常无害的面孔,望着严陌。 “小陌陌,哥哥知道你向来是一个诚实听话的好孩子。来,你告诉他们,骆哥哥有没有吃胖?!” 严陌眨巴一下眼睛,犹豫了半响,而后小声道:“似乎有点哎。” 骆怀远惨嚎一声,大声叫‘我不活了’,可惜不能在地上滚两下,要不就更像了。 严陌看得目不暇接,哎呀,这个骆哥哥实在是太好玩了,每次看见他,都是充满了欢乐。 严嫣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行了啊,赶紧停下。” 圆滚滚的身子讨好的巴了过来,笑得只见两条眼缝,“阿嫣妹妹——” 严嫣噗地一声,又笑了,呛咳着,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骆小胖,你个活宝!” 她解下身上斗篷,放在一旁椅子上。 骆怀远板着脸,清清喉咙,“嗯,我当你们这是夸奖。” 一番笑闹过后,气氛极为热络。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各自的近况,而严陌则是坐在一旁睁着眼睛听。 “本来想接阿嫣妹妹去我府上玩儿的,可府里人员混杂,我暂时也没时间清理,连沈小二每次去,都得换了太监服掩人耳目,我自然舍不得让阿嫣妹妹也如此委屈……” 沈祁插了一句,“其实咱们今日就是来吃好吃的,骆小胖准备了几日,说今儿让我们大开眼界。” 本来一番含情脉脉的倾诉,被沈祁这么一说,倒像是吃货集中营了。不过也是,他们几个每次凑在一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今天吃什么骆小胖又要给咱们弄什么吃之类。 其实倒是真冤枉了骆怀远,他目的才不是吃,可是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和借口,怎么才能把阿嫣妹妹叫出来。像今日,沈祁之所以会那么听话的去接严嫣出来,就是因为骆怀远说他弄了一个什么新奇的吃食,到时候请他和阿嫣妹妹一起品尝。 哈!所以真不能怪沈祁会如此说。 正说着,有人轻声敲门,沈祁说了一声‘进’,便有人端上来一盘盘食材送了上来。大多是蔬菜、菌类、生肉之类的菜食,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又有一人端了黑漆描金托盘,上面放了四个小巧精致的铜锅子。 大熙是有锅子一类的吃食,大冬天的吃个热锅子,即暖和又舒服。只不过平常的锅子要比这个大多了,不像桌上四个那么小巧玲珑。 锅子里被注入了热汤,锅子下面放了红炭,又有人端了一托盘东西上来,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其他人便都退下了。 “今日吃锅子吗?不过这锅子怎么这么小?”沈祁率先发问。 骆怀远点点头,“平日吃的锅子,是几人吃一个,今日咱们是一人一个,而且吃法也不一样。我特意弄了些酱料,呆会儿你们尝尝,绝对是以往你们没见识过的。” 换别人说‘没见识过’,沈祁和严嫣定然懒得理他,他们这种出身,有什么东西是见识过的。可骆怀远不一样,在他那里,他们见识过太多‘没见识过’的东西。 几人纷纷落座,严嫣和严陌坐在一起,骆怀远不请自来坐在严嫣身边另一个位置,美闻其名方便照顾阿嫣妹妹,沈祁只好坐在骆怀远身旁。 一人面前一个小铜锅子,锅子里的汤很快便煮滚了,热气腾腾。乳白色的汤汁,翻滚得厉害,里头似乎有鱼肉,还有些看不出来是什么底料,热气中弥漫着极为鲜美香气,让人还未下筷,便口涎欲滴。 骆怀远起身去一旁高几,拿起几只小白瓷碗,“我给你们调些蘸料,你们尝尝。” 很快骆怀远便调了几碗蘸料过来,最下层是金黄色呈稠状物体,上面放了些蒜泥、花生碎、韭菜末,其中有三碗放了一些红色油,另一碗则是放的清油。 “怎么有蒜?”严嫣皱起眉。 骆怀远本有些兴奋的,见此,忙问道:“阿嫣妹妹不吃蒜吗?” “吃了嘴巴臭。”严嫣捂着口鼻,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像严嫣和沈祁这样的富贵出身,大多是不吃蒜的,因为吃了以后,气味不好闻。 骆怀远也是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他苦着脸,“可是,非常好吃的。” 沈祁对‘非常好吃’一类,是没有抵抗力的。 “我没事儿,男子汉大丈夫臭就臭点吧。我娘天天说我爹臭,我爹说了臭男人臭男人,臭了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说完,他还嘿嘿一笑,似乎‘臭’让他很得意。 严嫣面色犹豫,似乎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骆怀远心想,在现代那会儿也是有许多女孩子不愿意吃蒜的,因为口味会不清新。可是芝麻酱和蒜蓉从来是火锅蘸料最经典的搭配,为了这芝麻酱,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阿嫣妹妹不爱吃‘顿时就让他的兴奋打消了一大半。 “阿嫣妹妹要是怕吃完后口气不好闻,这个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消除。” 看着捂着口鼻,显得十分可爱的小王妃,骆怀远喟叹一口。唉,做人丈夫的真是难啊,还要哄着逗着。可是很幸福有木有,尤其这种有点甜蜜又有点无奈的心情,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真的?” 如果严嫣知道骆怀远心里是这样想,定然不会如此信任他的。能问出这话,说明严嫣心底对骆怀远还是比较信赖的,换了别人,严嫣根本不会问出此言,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从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骆怀远当然发现其间端倪,喜得眼儿一眯。 “这个金黄色的酱料,是我专门调配出来的,得配了蒜方能显出美味。” “那,好吧。” 一旁的严陌自动被忽略了,小阿陌看着面前的蘸料碗非常犹豫,他也怕嘴巴臭怎么办? 又看看其他人,算了,臭就臭吧,他也算是一个男子汉,虽然是个小点儿的。 ==第62章== 骆怀远招呼几人下筷,并告诉他们吃法。 总体来说,大熙是有火锅的,但这里的火锅类似于烩一锅菜,不同于骆怀远弄的这个涮锅。 大圆桌上琳琅满目放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这种天气,能弄到如此多的新鲜蔬菜极为难得。并有一盘盘片得极薄的生肉,仅凭严嫣眼睛看,她暂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肉食,有虾,有菌类,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例如她面前放的一盘东西,呈浅黄状,奇形怪状的,上面似乎带有刺,一片一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一盘呈乳白状,切成一条一条的,另有一盘呈三角状,白色的皮,能看到里面包的粉红色的肉…… 严嫣并不知道,骆怀远为了弄这一桌子席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例如那豆腐皮,可谓是下火锅的美味,可大熙这里并没有。大熙是有豆腐、豆浆的,却并没有豆腐皮。骆怀远也不知豆腐皮如何做,大体知道是从豆浆上捞出来的,于是着人试验了许多次,才出了这豆腐皮。 还有那虾饺,那个比较简单,就是弄来新鲜的虾肉,然后用那擀得极薄的面皮包了。 至于严嫣所看的那奇形怪状上面有刺的物体,那个是现代人都知道的牛百叶。可大熙这里没有啊,并且大熙是农耕之国,对耕牛这种农民的好伙伴,管理与保护都极其严格。 民间并不允许私自宰杀耕牛,农户养牛必须去官府备档,牛死了也要去官府备案,在大熙律,私自屠牛者杖打一百,判一年半,流放一千里。在大熙,一般不是快要饿死了,或想造反,都不会吃牛肉的,除非你想蹲大牢。 当然,自古以来,上位者都拥有不少特权,吃点牛肉什么的对勋贵们并不是难事。但首先你得背着人吃,吃完了不能让御史发现,要知道哪怕是熙帝突然想吃点牛肉了,他也是偷摸藏着吃。为了口吃食如此麻烦,所以大熙人极少吃牛肉,平时肉食是以猪和羊为主。 当初为了弄出这牛百叶,骆怀远可是忍着异味指导下人洗了半天,之后怕洗的不干净,还下锅试验了一下。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同样可以用在此,严嫣永远不知道,为了让她吃得好,吃得满意,一个叫骆怀远的人在其中费了多么大的心思。 不过骆怀远此时的心是甜蜜的,看着小王妃吃下他帮她涮的菜食,吃得那么可口,他的心像化了蜜一样甜。 但当他见到小王妃吃了什么好吃,扭头又给自己弟弟弄的时候,他的心顿时被醋淹了。 为毛你看不见我,为毛你看不见我?其实我也是需要你的照顾的啊…… 严嫣似乎感觉到旁边人的‘碎碎念’,抬头疑惑看他,“骆小胖,你怎么不吃?挺好吃的,我还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连骆大哥都不叫了,都是沈小二那二货,给他起了这么一个难听的绰号,让他‘骆大哥’的光辉形象从此一去不复返。 严嫣继续说道:“还有这个蘸料,真是好味,我以前从来不吃蒜的,如今吃了也不错。” 被夸了两句,骆怀远立马甩开满身的包袱,荡漾在春暖花开之中,如果给他配个表情图,大体是一只大胖狗吐着舌头,哈哈吐气笑着。 “阿嫣妹妹也觉得这个蘸料好吃?这个酱是我独门秘制的酱,今天第一次拿出来给人尝。” 说着,骆怀远夹了一片羊肉涮了涮,放在碗里蘸了蘸,喂进嘴里。 芝麻酱的香味,夹杂着蒜蓉的提味,这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啊。古代人真是暴殄天物,芝麻酱这么好的东西都没有!芝麻在大熙叫‘胡麻’,除了烙饼用些,主要用途是用来榨油的。 骆怀远现代那会儿,超级喜欢吃涮锅,同样对麻酱这种东西也是情有独钟。尤其他所生活的那个城市里有一种叫做热干面的早食,可全凭芝麻酱做主调料。 他以前是个懒货,兜里也没什么钱,最穷的时候,主要以方便面为主食,实在吃腻了,便会弄瓶芝麻酱,下点面条拌拌来吃,一顿能吃一大碗。之后,再也不愿意吃全是防腐剂味道的方便面了,而是做这种简易版的芝麻酱拌面。 因超市所卖的芝麻酱,大多不正宗,里面掺了无数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便买了芝麻,照着网上的做法,自己炒了芝麻,磨碎了做芝麻酱。 曾经的最爱,哪能不拿出来与他的小王妃分享呢,于是‘骆怀远牌儿的芝麻酱’在大熙横空出世! 吃货沈小二,根本顾不得说话。将自己面前的菜食一扫而空,见自己比较喜欢吃的那个叫‘百叶’的东西没了,偷偷的伸手去端骆怀远面前那盘。 哪晓得骆怀远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在他手刚放在盘沿的时候,便是精准一拍。 沈小二非常委屈,提出申诉,“为什么我和小阿陌面前的盘儿,要比你和阿嫣妹妹面前的盘儿要小得多?并且,为什么我这盘儿里下面还给我垫青菜叶子,你们怎么没有?” 谁说沈小二这家伙笨哒?没发现人的观察力也是挺好。 听了沈祁的话,严嫣看看自己跟前的,再看看沈小二,呃,他跟前的盘子已经全空了。又去看严陌面前的,严陌面前的盘子虽然小点儿,但没有什么青菜叶子。 骆小胖义正言辞:“沈小二,你不能因为你能吃,便随意诬赖人,哪里有垫什么青菜叶子。” 这货拿当年自己现代那会儿,去火锅店里吃火锅,店里上配菜偷奸耍滑招数都拿来使了。遥想当年,小胖这倒霉孩子难得奢侈一回,去吃火锅店里吃个涮锅,点了一盘牛百叶三□□洋,看起来蛮多的,尼玛吃到下面才发现,下面垫的全是生菜叶子。 说话的同时,骆怀远心里暗搓搓的想,拢共就那么一点,肯定是要先紧小王妃和自己,然后是小舅子了,至于沈小二你,不掏钱白吃,就不要唧唧歪歪的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此时所在的这家酒楼,是沈小二家的。他之所以能弄出来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人家周管事偌大一管事,被烦得满头包。 沈祁指指盘中的青菜,“这青菜我可还没动呢。” 幸好他只盯好吃的了,青菜没有动,要不真是有冤无处诉。 “你肯定是夹青菜的时候,掉进这个盘子的!”骆小胖狡黠地指控。 沈祁小脸呈呆滞状,这个理由也可以? 人家他虽然跳脱了点,但并不代表蠢。 沈小二这熊孩子使出一招‘仙人指路’,筷子尖儿上还在往下滴油。 “我要跟你决斗!” 骆怀远小鸟依人的缩在严嫣身前,掐着嗓子尖儿,“阿嫣妹妹,你看他欺负我。” 严嫣出来主持公道,“行了行了,别闹了,祁哥哥,我的分你吧。”顿了顿,补充一句,“分你一半儿!” 骆怀远心疼的脸都抽抽了,“阿嫣妹妹,这东西你喜欢吃,又极为难得,就别分他了吧。” 伴随着尾音,骆怀远眼睁睁看着小王妃盘里的,拨了一半给沈祁。 沈小二冲骆怀远得瑟一笑,挥舞着筷子继续战斗。 骆怀远只能哭丧着脸说,“阿嫣妹妹,你的不够,就吃我的吧。” 说是这么说,其实这么一大桌子菜食,根本没吃完。 严陌吃得也很香,可他胃小,又有严嫣管着,刚有些撑意,便搁下筷子了。严嫣就算能吃,那也仅是针对女孩子来说,感觉到不能再吃,她也停下手。至于剩下的,则是交给大胃王沈祁与吃货骆怀远收拾残局。 吃完后,个个都挺着肚子,瘫在椅子上懒得动弹。 严嫣感觉自己呼吸间全是大蒜的味道,可别说,确实好吃。她一向对吃并不是特别注重的,能吃成这样,实属难得。 “好吃,咱们什么时候再吃一次?” 骆怀远哼了哼,懒得说话。 “祁哥哥,你现在别提吃的好么。”现在给她一块神仙肉,她也吃不下了。 严陌骨碌着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笑了。 这里头也就他吃得没撑那么厉害,可确实好吃啊,就是他不能多吃。严陌下定决心,要赶紧把身子养好了,以后也吃撑一回试试。 歇了一会儿,让人上了茶。 几人换去另外一间房坐着喝茶,房间里烧了两个炭盆,暖融融的。临窗前放了两把圈椅一张小桌,靠墙边还有一软塌。 一进屋,沈祁就率先占了张椅子,骆怀远则是去了软榻那里。坐下后,他使劲对严嫣招手。 “阿嫣妹妹来这里。” 79|第79章 防盗章36(1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也没多想,让弟弟和沈祁坐在一起,自己则去了软榻那处,坐在骆怀远对面。软榻上极为舒服,有引枕有靠垫。中间有张小炕桌,上面摆着茶和果子。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雪来,洒洒洋洋的飘着细碎的雪花。屋内气氛静谧,几个人都懒洋洋的盯着窗外。沈祁是个闲不住的,跑去支起窗扇,去看外面的雪。幸好今日无风,倒也不会感觉冷。 骆怀远闲闲的看着一旁那张白玉似的小脸儿,高挺的鼻梁,飞扬的眉,英气中夹杂着女性特有的柔美。此时还不显,若干年后,那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 他遥想上辈子,那时候父皇赐婚给他,他只知是威远侯府的嫡女,未曾想到自己的王妃是那么耀眼夺目、艳丽逼人。新婚之夜,他掀了盖头,目瞪口呆,心想这么好的人儿怎么配给了他。 之后也了解到,她在外面的名声很差,外面传她脾气很坏,凶悍如虎,年过十六还未有人上门提亲。 当时还想,怪不得会配给他,原来如此啊。 然后慢慢了解了,才发现她其实是色厉内荏。表面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内里其实挺柔软。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无奈,于她来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要护着弟弟,还要护着那个蠢娘,不厉害点怎么能成。尤其身边尽是些豺狼虎豹,居心叵测之人,各家各府有点什么事,都是遮着掩着,唯独到了她这里,却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这辈子要好多了吧,严霆少了有恃无恐,他还有什么资格四处蹦跶,只怕这会儿正在低头做人。 不过以那人的性子来看,他不可能会甘心如此。 ==第63章== 想到这里,骆怀远小声问道:“你外公还是不见你爹娘?” 严嫣神情有些复杂,不过这些事两人通信时,骆怀远也是知晓的,严嫣也没有瞒他。“呃,为了避嫌,我已经很久没去外公那里了,似乎还是没有见。” 骆怀远想想觉得也是,女儿女婿不见,越过去对外孙外孙女亲热,那不明摆着是在给严嫣姐弟两个找事。碰到心思单纯的,并不会多想,关键问题就是严霆怎么可能会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他招手让沈祁过来,准备打听点内部消息。 等沈祁过来,他问道:“你们家那边对阿嫣妹妹家是怎么打算的?” 沈祁瞄了严嫣一眼,脸色复杂,他搔搔脑袋,道:“我也不是太清楚,有次听我娘和我爹说话,似乎就是继续晾着。” 他有点尴尬,因为所牵扯的毕竟是阿嫣妹妹的爹娘,大人们怎么想的他并不知晓,总感觉很复杂的样子。 骆怀远想了想,道:“你也不要太过忧心,该吃吃该睡睡,这些事跟你和小阿陌没什么关系的。”这话是对严嫣说的。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严嫣突然就没了心情,她望了望外面的天,道:“这雪越下越大了,我这就带阿陌回去吧。” 骆怀远暗骂自己嘴贱,惹了小王妃不开心。 “不再多呆一会儿?” “不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又对沈祁说:“祁哥哥你别送我,让马车先将我们送回去,然后再来接你,外面天冷。” 严嫣走后,骆怀远也没了兴致,告别了沈祁,出去叫了小安子,准备回四皇子府。 还没下楼,就碰到迎面而来的周管事。 骆怀远也没和他墨迹,“过两日,我会将东西整理出来,你差人过来拿。大概做法这里的厨子知晓,就是具体的一些不知。红利还是老规矩,分我四层。” 周管事苦笑的点点头,忙把这位小祖宗从后门送了出去。 之后,‘留香居’横空出世一种新吃食,吃法新奇,味道极好,引得京中众老饕蜂拥而至。 该吃食名为‘涮锅’,打得旗号是‘无物不涮’。普通的菜食放在那特制锅底里涮了捞起来吃,格外鲜美,如若再配上‘留香居’那价格不菲的特制蘸酱,简直是天上地下只此一家。 ‘留香居’生意火爆,日日爆满,不久城西便又开了一家分店,才能稍微缓和些火爆的生意。 当然,那也是后话了。 ** 马车到了二门便停下了,外头早有暖轿等着。 严嫣两人弃车换了暖轿,一路回到凝香阁。 刚把外面大衣裳换下,邹妈妈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怎么了?” “姑娘,你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一些事。老夫人将裴姨娘接去了荣安堂,刚才有人来报,裴姨娘有了二个多月的身孕。” 刚从外面回来,就遇上这事,严嫣简直怀疑这裴姨娘就是在和自己作对。 尤其是有身孕了?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敢置信,前阵子严倩还上蹿下跳想把裴姨娘弄出来,这刚消停会儿,就有了? 严嫣没有说话,邹妈妈怕她不懂内里,细细给她讲诉了一番关于妇人有孕之事。严嫣毕竟还小,连月事都还没有来,怎么会懂得这其中的内情。 “大夫把脉说她怀有身孕二个多月,也就是说她可能是进去之前便有了,只是大家都不知晓?” 邹妈妈神色凝重点点头。 好不容易借着机会将这个裴姨娘打落尘埃,居然会发生这样戏剧化的事情,实在让人一时不能接受。 “还是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严嫣让梅香帮她将斗篷再次穿上,见外面雪大,又吩咐人拿了油纸伞。本是不准备带严陌的,谁知他硬是拉着严嫣的手不丢,只好也将他带上。 等严嫣到时,荣安堂已经坐满了人。 大房的薛氏、三房的陈氏,沈奕瑶也在,而裴姨娘半垂着头坐在老夫人脚边绣墩上,低眉顺眼的。 “……老二子嗣稀少,老三没儿子,陌儿身子骨不好,就弘儿一个得用,这可是我心中一直的一根刺哟,如今可好了,裴姨娘再给弘儿添个弟弟,咱们严家以后定会兴旺繁荣。” 这老夫人也不知是乐晕了头还是怎么,当着沈奕瑶面便说出只一个严弘得用话。不光沈奕瑶脸色有些不好,薛氏和陈氏脸色也都不好。 先不提大房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三房的三爷可是老夫人亲生的,就因为陈氏没生出儿子,便说得好像三房就生不出来似的。可没生出个儿子确实是陈氏的短板,她就算心里呕得慌,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严嫣刚踏进门,就听见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祖母那照你的意思是说,阿陌就不是爹的儿子了?” 老夫人话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刚准备看沈奕瑶的脸色,说些补救的话,就被严嫣当场拿话给堵上了。 “祖母怎么会如此想,就是一时高兴昏了头。”老夫人话音转得极快,对严嫣身边的严陌招招手,“阿陌同样是祖母的乖孙子,阿陌过来祖母看看,今日用饭用得可香?祖母看阿陌最近吃得胖了些……” 她拉着严陌小手,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 严陌只是噙着羞涩的浅笑,也不说话。 严嫣眼睛绕去久未见面的裴姨娘身上。 她一身淡青色的长袄,黑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什么首饰也未带,皮肤还是白皙细腻,但比起早先光泽柔润,却多了几分暗淡。人也是清瘦得厉害。小小的一张脸儿,如今更加小了,显得眼睛反而大了些。 还是一派的楚楚可怜,只是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局促,似乎被关的这段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处。 沈奕瑶似乎也刚到的样子,老夫人放下严陌的手,继续对她解释:“霆儿一意要给你出气,可你也看见了,裴姨娘有了身子,刚大夫过来把脉说她身子虚,胎也有些不稳。我这老婆子便厚着脸皮下令将她放了出来,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与她一起呆在那小院子继续受苦。” 沈奕瑶半垂着脸,也不说话。 “我想着你是大度的,心肠也好,裴姨娘千不对万不该,孩子总是无辜的。她做的错事以后由她自己赎罪,等她生了,我让她日日到你身边立规矩,你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饶了她……” 话都说到这地步,沈奕瑶能说什么。 “儿媳没有意见,就看娘的意思了。” 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 话音刚落,裴姨娘便去了沈奕瑶身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夫人,妾知道错了,以后妾谨守本分,不敢再犯,谢夫人仁慈,谢夫人仁慈。” 裴姨娘一边磕头,一边啜泣说道,没几下额头便红肿一片。见此,沈奕瑶只能示意翠巧,翠巧上前将裴姨娘扶了起来。 薛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可这种情况,谁能好说什么。 包括严嫣。 毕竟自古以来,子嗣都是家族大事。只能说这裴姨娘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沦落那样的境地,竟也让她翻了盘。 * 直到回了凝香阁,严嫣脸上也没一点笑容。 换谁都笑不出来,好不容易将人收拾了,突然来个大逆转。先不提裴姨娘出来报复之事,关键她心里膈应啊。 怎么可能就有了!? 这一会儿的时间,邹妈妈也差不多将事情来龙去脉都摸了个清楚。 今日裴姨娘用饭,突然就吐得昏天地暗,她这才想起自己月事已经很久没来了。那送饭的婆子不敢耽误,便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让人去请了大夫过去给她诊脉。这一诊,便诊了个三个月身孕出来。 “这其间肯定有猫腻!”邹妈妈斩钉绝铁说道。 这话严嫣不懂,作为过来人的秦妈妈和董妈妈却是懂的。 “就是,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可能怀了近三个月才发现,这不是在装黄花大闺女嘛!”董妈妈道。 “你这老婆子,怎么当着姑娘说这个。” 董妈妈不好意思笑了笑,严嫣不在意的挥挥手。 “是哪位大夫把的脉?” 严嫣问到正点子上了,邹妈妈犹豫一下道:“是常大夫。” 常大夫在威远侯府看诊有十几年了,专门给老夫人调养身子,为人本分,素来得老夫人信任。如果说裴姨娘能买通常大夫做鬼,那就代表老夫人肯定知道。 但老夫人不可能帮着裴姨娘撒下这瞒天大谎,尤其在这节骨眼上,严霆正在努力攻克镇国公,老夫人怎么可能给儿子添堵。 如果不是裴姨娘突然有了身孕,老夫人不会将她放出来,从这阵子老夫人对裴姨娘的不闻不问的态度就可以看出。 那就是裴姨娘真是有身孕了? 严嫣还是不能相信裴姨娘居然如此好运,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人有辩驳。 “先盯着些吧,如若真有鬼,总要露出些马脚。” *** 裴姨娘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紫玉轩。 在她回紫玉轩之前,下人们已经将各处收拾好了,地龙也燃了起来,屋子暖融融的。 紫玉轩景物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那次事发之后,裴姨娘以前身边服侍的奴婢都被遣走的遣走,发卖的发卖。如今这屋里侍候的,全都换上了新面孔。 将下人都遣了下去,严倩扑上去抱着裴姨娘哭,裴姨娘也是眼含泪水,悲喜交加。 严倩将这些日子发生的零零总总都说了,包括严弘那个白眼狼所作所为。 “……亏娘日日紧着他,连女儿都退一射之地。他这才被接到荣安堂住了多久,就把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些裴姨娘早就知晓,严倩去了看她两次,没少告严弘的状。 裴姨娘一直安慰自己,儿子小,把自己顾好了都勉强,能做个什么。 可刚才在荣安堂,她问了严弘是否跟她回来。严弘却是不愿,老夫人打圆场说她有身孕不好再带个皮猴,先把严弘放在荣安堂里养着,她这个亲祖母还能亏着孩子不成。 裴姨娘要是再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算是白瞎活了这么多年。 这儿子是被那老虔婆养得和她不亲了啊,现在更是阻扰儿子回她身边。 裴姨娘当然不会怨恨自己养的儿子,于是满腔怨怒就转移到了她亲姑母老夫人的身上。 “娘知道倩儿孝顺,这次要不是我的倩儿,娘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都怨那死老婆子,不光让我给她背了黑锅,还对我不管不顾,浑然忘了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孝敬她的,如今更是把我的儿子养得和我不亲。”裴姨娘恨恨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她又对严倩说,“你也不要怪你弟弟,他还小不懂事,都是那老虔婆坏事。你是女孩儿,日后要出嫁的,能给我们母女俩撑腰的,只能看你弟弟。所以你不要怨他,跟他好好处,毕竟是亲姐弟,怎么也越不过旁人的。你娘我吃亏就吃亏在是个庶出的,没有个亲兄弟撑腰,只能去抱那老太婆的大腿。你看那三姑娘,就知道把自己那个病秧子弟弟护起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出嫁有人撑腰!” 裴姨娘三言两句就把严倩说动了,她还是满脸不愿,却是缓和了态度。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让我让着他。”严倩嘟着小嘴。 “娘也是为了倩儿以后好,弘儿我日后会慢慢教他的,你是姐姐,日后也要好好教导弟弟。” ==第64章== 严霆刚回府,便听说了这件事情。 他先去了一趟荣安堂,老夫人将具体情况与他说了。他也没说什么,出了荣安堂后,便转道去了紫玉轩。 好不容易从那破屋子里挪出来,回到这千好万好的紫玉轩。严倩离开后,裴姨娘便使着下人给她抬水沐浴。洗了花瓣浴,又用上好的白玉兰香胰子将浑身上下搓了个遍,裴姨娘便躺进松软的被褥中沉沉入睡。 好梦正酣,一阵寒意让她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便看到严霆那双深邃而又蕴含着锐利的眼眸。 “表哥——” 严霆冷哼一声,站直起身,裴姨娘赶忙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有了?” 裴姨娘含羞的一垂首,又微微一侧玉颈,露出形状较好的锁骨。她轻嗯了一声,抬起眼去看严霆。 “表哥,你开心吗?玉瑾有了。” 完全将那种小女儿含羞带怯,又满怀期待的娇态表现了出来。 严霆的神情有些晦暗莫名,盯得裴姨娘心中直发毛。 她半折着玉颈,垂首轻声啜泣,“表哥,我错了,玉瑾真的知道错了。玉瑾眼皮子太浅,但绝不是贪那东西,玉瑾只是嫉妒,嫉妒夫人,嫉妒你送了她那么多东西,才会使了芳草两个去偷拿了出来……” 沈奕瑶所丢的首饰,除了那支步摇,还有些零碎的玩意儿都是严霆这些年送给沈奕瑶的东西。 严霆细心体贴,待沈奕瑶极好,隔三差五便会找来些花样别致的首饰送给她。当日东西查抄出来,严霆一看便明白了,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相反沈奕瑶,可能是严霆送她的小东西实在太多,居然反应不太明显,有些东西可能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是从哪里来的。 每一个自视甚高的男人都不会拒绝眼前这样的女人,柔弱、温软、楚楚可怜,想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完全依赖着自己,又足够爱自己,可以膨胀男人那种莫名的自信心。 包括严霆。 “既然有了身子,就好好将养着。同样错误,我不希望你再犯。” 话说完,严霆便离开了。 良久,裴姨娘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笑了。 ** 严嫣一直让人盯着裴姨娘,却什么异常都没看出来。 裴姨娘很安分,除了在紫玉轩养胎以外,便来回在荣安堂与锦瑟院之间。即使外面总是雨雪不断,也停止不了她似乎真心悔过的脚步。 每日先去锦瑟院给沈奕瑶请安,然后一并去老夫人那里。之后回来侍候沈奕瑶用膳,陪她说话。老夫人说了几次让她安心养胎,她总是置之不理。 常大夫又过来给她把过脉,说过了头三个月,胎便坐稳了,多多活动也是好的,老夫人便再不阻止,只当她想获得沈奕瑶的原谅。 这个样子的裴姨娘其实并不让人陌生,她对沈奕瑶一直是这么恭恭敬敬,做好一个为妾的本分。 十多年如一日。 就算之后,因管着中馈日日很忙,也总是抽时间到沈奕瑶身边服侍她用膳小憩,甚至捏肩捶腿也总是做的。 要不是那日实在证据确凿,沈奕瑶是绝对不会相信素来老实安分的裴姨娘会做出这种事的。 可事实是她确实做了。 沈奕瑶心里终究有了疙瘩,待裴姨娘也不像以往那般亲近。裴姨娘日日来,她也只是眉眼淡淡,几番劝说让她回去,裴姨娘总是哭着说夫人不原谅她,然后沈奕瑶便也不再劝了。 吴姨娘来锦瑟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总是和裴姨娘一起陪沈奕瑶说话。 这下雪天,外面天寒地冻,有人陪着说话,日子也好打发。 这种情形让严嫣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说不出来的那种不舒服,有一种无力感,却又不知道这种无力感从哪里来。 裴姨娘很老实,老实得让人无处可挑,态度也很恭敬,恭敬到有些卑微。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言语上也挑不出毛病,让人根本抓不住任何手脚。 有两次,严嫣甚至故意找茬。裴姨娘不哭不闹,只是默默垂下头。头一回,沈奕瑶只当作没看到,再有一回,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眼中隐有不满。 其实经过这么多事,严嫣已经懂了那不满中的含义。这种不满不是谴责她不应该去针对裴姨娘,只是觉得这样的行为不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行为。 只可惜母女两人终究有了隔阂,即使严嫣现在明白了,她也只当做不知。就好比她从来不能认同沈奕瑶的行为一样,沈奕瑶也认同不了她的。宛如夏虫不可语冰,泾渭分明,南辕北辙。 对于这样的裴姨娘,严嫣感觉自己有满腔的力道,却无处着力,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邹妈妈给她出主意,让她借着外面雪天路滑让裴姨娘呆在自己院子,不要随意出门。 裴姨娘果然就不出门了。 80|第80章 防盗章37(1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一晃就到了年挨根儿,威远侯府阖府上下开始清扫出尘,有掉漆的地方补了红漆,该换的窗纸也都换了。打春联贴窗花,处处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府里的主子们也都开始裁制新衣,下人们也分发了布料和棉花,紧着自己做一身。一年到头,总是要穿新迎接春节的。 梅香和燕儿的针线好,便紧着三姑娘和四少爷的新衣做起来。沈奕瑶也让翠巧端了一盘子珠花、耳坠、手串儿过来,俱是像严嫣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适合带的首饰,让严嫣先挑了。这是府里的惯例,逢年过节给姑娘们添置首饰,总是严嫣先挑了,才轮得上严倩几个。 一并而来的还有两身衣裳,一套女孩儿一套男童的。里外上下都有,针脚细密,绣工精湛,翠巧说这是夫人这阵子做出来的,做了许久。其实不用翠巧说,严嫣便知道,她娘针线活好,往年没少给她和阿陌做过衣裳,那针脚绣工一看便知是她娘的手艺。 其实,除过那些不愿意回忆的,沈奕瑶还是挺痛爱自己两个孩子的。 以往严嫣总觉得,她和她娘不亲,是因为裴姨娘的挑唆,芳翠芳草那些人做鬼。如今这些人不在了,也没人敢暗里使坏,却依旧亲不起来。 严嫣此时才明白,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不会因为船过水无痕,便能当做没事。 这两身衣裳被严嫣严陌两人的丫鬟各自收回了屋,下午姐弟两人再碰面时,神情中隐隐有些怔忪。 严嫣知道那是什么,那身衣裳太合身了,其实这些日子,不光她长高了,阿陌也是。 “我记得你以前挺黏她的,不用为了顾忌我的想法冷着她。她又不傻,早看了出来。” 沈奕瑶有多紧张严陌,没人比严嫣知道。可自从严陌搬来凝香阁,母子两个便生疏不少,少了几分亲近,多了一些距离。 正在描红的严陌一愣,小声说道:“我总是要长大的,过了要黏着娘的年纪。” ** 大年三十那日,威远候府的规矩是上午祭祖拜祠堂,中午用团年饭,到了晚上天擦黑的时候吃年夜饭,然后一起守岁。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荣安堂最热闹的时候。 老夫人一身绛紫色绣仙鹤祥云纹团花褙子,头戴黑貂皮卧兔儿,耳朵挂着莲子米大小的碧玉耳珰,笑眯眯的看着下面一众小辈儿们,端得是和蔼慈祥。 下首处大人小孩儿都穿得喜气洋洋,脸上均带着笑。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故意找不痛快。 年夜宴还是摆在花厅那处,照例是摆了两桌,大人们一桌,小孩儿们一桌。反正都是一家人,又是大过年,便也没有分个什么男女有别。 严郅好酒,又素来喜欢这种场合,整个桌上就只听到他一人的劝酒声。三爷严瞿素来沉默,今儿也多喝了几杯,便是严霆也与严郅喝了几杯。严郅饮了酒,言语便狂放了些,又是谈古论今,又是议论时政。 只可惜他也就领了一个闲职,一些所知也就是与那些狐朋狗友相交时听来,那些人与他身份不相伯仲,消息都是野路子,真假还不得而知,又哪能做得准数。 不过严霆和严瞿素来知道他的性格,也就听听,从来不过耳。 说着说着,严郅提到严霆差事上的事儿了,一时间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 先不提那调令之事,严霆也有另辟蹊径去兵部询问过自己日后差事的安排。只可惜兵部那里一直没给准话,大体的意思就是回去等安排。 ‘回去等安排’这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可能差事不日便会颁下,也可能天长地久的等候。 在大熙,不光有文官候缺,像他们这些靠萌荫的勋贵之后也有候缺的。没有得用的关系,陛下那里也博不到眼缘,便只能排队干等着。 严霆知道自己这种情况不正常,先不提他曾在平沙关任过镇守一路的参将一职,就是仅凭威远侯府这块儿开国功勋的牌子,也不会让他轮不到职。 可事实就是,人家让他回去等安排。 那官员话说得也光堂,侯爷身份高贵,功勋赫赫,可如今实在没有符合您身份地位的缺,总不能让您去京大营做个小旗吧。后面这一句是严霆自己脑补的,别说兵部那边没安排下来,就算安排下来他也不会去,那绝对是羞辱,他严霆也不用再在京城走动。 说来说去,就是有人暗里卡着他! 这该死的镇国公!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里的机锋,表面上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严霆只要还想保持表面和谐,内部的矛盾内部解决,便不能表面上撕掳开来。 其实换一种思路理解也可以,左不过是女婿惹了老丈人,老丈人如今懒得搭理他罢了。至于被老丈人暗里卡了,老人家气性总是大的,哄哄便好了。 如今严霆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老夫人嗔怒道:“吃酒还堵不上你嘴,这大过年的提什么差事,忙了一年到头,这会儿还不歇歇。” 严郅嘿嘿赔笑,事情便过去了,桌面上又是一片和谐。 ==第65章== 这个年骆怀远是独自一个人过的。 其实也不算一个人,还有小安子陪着他。 宫里并没有召他回宫的意思,他也就权当做没这回事。其实就算回宫了又能怎样,左不过还是一个人过,顶多就是有他娘陪着。从他七岁那年,在宫筵上丢了丑,自此宫中大小筵宴,四皇子便再也没有参加的资格。 从骆怀远从宫中挪出来,他就和他娘马嫔没再联系过了。二十八那日,宫里来了个小太监,给骆怀远送了一包东西。骆怀远打开一看,里头是几件衣裳、几样金首饰和几个银锭子。 那小太监是马嫔跟前儿服侍的,叫小豆子。小豆子说马嫔娘娘让他来带话,说自己在宫里头很好,让四皇子不用担心,又说宫外不同宫里头,怕四皇子银钱不凑手,便选了几件分量足的首饰带出来,实在没银子了就让他拿剪子绞了换银子。 她娘一向谨慎小心,平日里没事断断不会主动联系他,这次估计也是实在怕他刚出宫受了罪,借着过年给儿子送两件衣裳才让身边太监出了来。 骆怀远当时什么也没说,抱着东西扭头回了屋,再出来时递给了小豆子一个包袱。首饰和银子都在里头,还多了一件妇人穿的衣裳,衣裳是崭新的,布料也没见多好,但也不差,符合马嫔的身份,可以当家常衣裳穿。 小豆子临走时,骆怀远跟他说,让他回去告诉他娘,他也不知道具体尺寸,如果裙子短了,让她娘回去自己把裙边儿放了。 那裙子是骆怀远早就让人做好的,裙子滚边里塞了几张银票,俱是那种数额不大的,一共一千两银子。 三十那日,骆怀远换上马嫔给他做的新衣裳,谁知一穿才发现居然穿不了,这段时间在宫外头呆着,他又吃胖了,他娘却是不知道的。 到了下午,骆怀远命喜总管吩咐厨房给阖府上下准备席面。奴才宫人们侍卫们各处聚在一起凑个热闹,而他则是在房里和小安子两人吃。 席面很丰盛,尤其是骆怀远这桌,更是极尽奢侈。骆怀远还压着小安子陪着他喝了两杯,美酒配佳肴,爽快! 过了几辈子一个人的春节,所以孤独是什么,骆怀远并不知晓。 …… 时下有大年初二出嫁女回娘家的规矩,所以早早沈奕瑶便准备开了。即使这些日子每次回去都是吃了闭门羹,爹娘并不见她,但这是过年,总不能还将她拒之门外。 因为有了这么点念想,沈奕瑶初二那日脸上还是带了几分喜色的。 原本严嫣和严陌也是要一起去镇国公府的,谁知严陌头一日受了寒,有点不舒服,沈奕瑶脱不开身,严嫣自请在家照顾弟弟,于是姐弟两个都没有去。 严嫣总觉得弟弟所谓的‘不舒服’有点假,果不其然,沈奕瑶走后,他便‘好’了。 “你不想去外公家?” 严陌的小眼神淡淡的,“去做什么?我不想看人恼羞成怒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那个娘还是他的娘,即使已打算要置身事外,但看到了也总会心里不舒服。 严嫣默然。 严陌说这话的时候,秦妈妈也在,她还有些不明白内里。 没过多久,她也懂了。 沈奕瑶是大哭着回来的,过年这节气加大家闺秀的自持都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没一会儿,消息便递了来。 凝香阁里有个烧火的婆子的侄儿是马车棚那里的马夫,所以消息并不难打听。 据说,沈奕瑶两口子在镇国公再度吃了闭门羹,初二这日也被晾在了虎踞堂。这次沈奕瑶不再自制,在虎踞堂大闹了一番。 这是跟车小厮的消息,‘大闹’一说还是他自己根据情况揣测的。严嫣让梅雪去了趟锦瑟院问翠巧,从翠巧嘴里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沈奕瑶本是满心期待回了娘家,照旧被人领去了虎踞堂。下人们很恭敬很热情,可她却还是没见到自己娘家人。 这一点让沈奕瑶再也不能忍受,在虎踞堂闹腾起来,严霆劝都没劝住。最后沈二夫人出面了,面色为难说了一番话。 大体意思是镇国公人老年纪大了,如今脾气越来越差,现在家里没一个人能劝得动他之类云云。 偌大的镇国公府里,镇国公沈茂山就是一言堂。表面上确实如此,可这件事内里如何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总而言之,严霆将沈奕瑶带了回来。 沈奕瑶伤心欲绝,严霆的脸色也不好看。 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节气,威远侯府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以至于过年这些日子,大家笑容都勉强了几分,沈奕瑶再去荣安堂时,也多了几分尴尬。 * 哪怕再明白这会儿要求着镇国公府,老夫人也难以有点好脸色。 没人愿意见自己儿子成日里装孙子,尤其装了这么久的孙子还不见成效,大过年的被人拒之门外,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自己生的自己心疼,这阵子老夫人本就待沈奕瑶不如以往,这次事情让她的脸色更是难看了两分,言语间难免就透露了些不满。 老夫人觉得自己做这个婆婆,有时候真是挺憋屈的,别人家的婆婆个个给儿媳妇立规矩,唯独到了她这里,除了老大媳妇在她这里立过一段时间的规矩,沈奕瑶当年进门阖府上下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临老三媳妇进门,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也不能厚此薄彼,于是老三媳妇也免了。 现如今,老夫人觉得自己言语敲打一番儿媳妇,这也不算什么。于是她便当着沈奕瑶的面,说了一些镇国公府不给他们严家面子的话。 确实也是如此,一般人家岳父再怎么对女儿女婿有意见,也是要顾忌两家彼此的颜面的。谁能想到镇国公这个老匹夫会如此棒槌,完全不把威远侯府放在眼里。 可话又说回来了,威远侯府有什么面子让人给的?镇国公府又凭什么给你面子呢? 这种话并不是老夫人第一次说,因为说来话音是软的,是为了拿捏儿媳妇,这次却多了几分怨气。而沈奕瑶这段时间本就心神不宁,前几日才闹出娘家那一出,还没缓过来劲儿,跟着婆婆又说些这话。 她第一次没压住脾气,僵着脸便告退了。 回去之后,便病了。 **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娶得什么媳妇儿!我不过就说了她两句,居然冲我甩脸子,这会儿还装起病来!从她嫁进门来,我这个做婆婆的对她还不够好吗?从来没让她立过什么规矩,平日里嘘寒问暖,只差给供起来……” “……明白的人,知道我是她婆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她是我婆婆!我心疼我儿子有错了?他们镇国公府就算盛气凌人,也不能把人脸往地上踩……” 严霆坐在一旁,皱着剑眉,没有说话。 老夫人又念叨了会儿,偷眼看了看儿子的神色。 “好了,你也别烦心了。大不了,大不了娘呆会儿去看看她。” 严霆安抚说:“您是她婆婆,没有这个理儿,本就是她错了。” “可——”老夫人欲言又止。 严霆站起身,“娘,我回锦瑟院,她那边——”顿了顿,道:“你不要理她!” …… 严霆回到锦瑟院,正房里一片静谧。 丫鬟们进进出出都轻手轻脚的,见严霆进来,蹲身行礼问安。 进了卧房,沈奕瑶正散了头发靠在床头让丫鬟侍候用药。一碗药喝完,有丫鬟端了水和唾盂,让沈奕瑶漱了口,又将被子给她往上掖了掖。 “夫君,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 这几日严霆忙里忙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沈奕瑶从来不过问严霆外面的事,只知道他在忙。 “这不是听说你病了吗,就回了。” 其实是老夫人前脚训完儿媳妇,后脚听闻锦瑟院请大夫,便让下人将儿子叫了回来。严霆一回府便被叫去了荣安堂,老夫人上来就是一通诉委屈。自古以来,婆媳之间都是天敌,哪怕沈奕瑶这人给人的感觉再怎么良善,老夫人也怕她在自己儿子面前告状。 告状这事,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严霆的话音有些怪怪的,沈奕瑶似乎并没有察觉。 “妾身并没有大碍,就是早上起来有点受凉。” 严霆眼神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你好好歇着,娘,很担心你的病。我还有些事,就先去书房了。” 严霆走后,沈奕瑶静默了好半响,才躺回被子里。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沈奕瑶感觉自己一直没睡踏实,她猛地心中一惊,睁开眼,迷迷瞪瞪的,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 “……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又严重了!” 她想撑着起身,却感觉浑身酸软。想说话,嗓子里干涩得发不出声,头也疼得厉害。 “夫人刚开始确实没事儿,大夫也来看过,开了两幅药。服了药,夫人便睡下了,刚才奴婢过来看,谁知居然发起了热。”这声音是翠巧的。 “我爹呢?” “侯爷不在。”翠巧的声音隐隐有着哽咽,“奴婢实在没法子,才让人去叫了姑娘。这大半夜里,二门那边已经锁了,奴婢让看门婆子开门,那婆子说府里规矩,没荣安堂那边发话,这二门不能随便开。去荣安堂那里,早就熄灯了,奴婢去求见,有个小丫头来说赵妈妈说的不敢扰了老夫人……” “你身为堂堂威远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居然叫不开一个二门,要你干什么用!” “姐,你说她作甚,她刚来当差没多久,哪里叫得动人。”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是严陌。 “邹妈妈你跟她一起去趟荣安堂,叫不得老夫人,赵妈妈总叫得,让她着人拿了钥匙开二门去请大夫,就说是我说的。董妈妈你带两个人去管二门那婆子那儿,谁说不开门的,给我大耳刮子使劲抽,抽坏了我担着……” 一阵应声响起,然后便是悉悉索索各自散开了。 沈奕瑶想说什么,可提不起精神,只能昏昏沉沉又陷入黑暗。 ==第66章== 翠巧感觉自己心里砰砰直跳。 她是威远侯府的家生子,但家里却是家生子中混得最不好那种。 她娘就她一个闺女,她也没个兄弟,爹娘俱是那种老实嘴笨的人。好差事轮不上,能摊上的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她八岁进府里当差,从最低等的洒扫小丫头做起,到锦瑟院里跑腿小丫头,再到正房侍候的二等丫头。这么多年,府里发生的种种也是落入眼底的,只是她就是一个小丫头,哪能管的了主子的事,还不如当个锯了嘴葫芦老实当差。 因着三姑娘,锦瑟院接二连三换人,当下人的人人自危,不是怕被鞭子抽了,便是怕离开这么好的地儿,她也是其中一个。谁知芳草芳翠两个被打死,大丫鬟的位置空出来,便提了她和翠萍顶上。 翠巧很怕三姑娘,这种惧怕从她还是二等丫鬟时便埋藏于心间。这也是为什么她升了大丫鬟,还那么讨好三姑娘的原因。 这么多年她也算看出来的,谁和三姑娘做对谁遭殃。芳草和芳翠两个,好好的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做,居然去给裴姨娘当狗腿子,也活该她两人被打死,全家发卖的下场。 而今日这事,翠巧心里也是门清,她算是被搅合进来了。老夫人生了夫人的气,赵妈妈才会那么大胆的敷衍了事。 其实她完全可以从荣安堂回来便作罢的,反正她只是个下人也无能为力,夫人发一夜热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实在是不忍心,夫人是个好人,对她们这些锦瑟院的奴婢们也很和善。别人各有心思怎么做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可她翠巧实在干不了昧良心的事儿。 所以才会这大半夜里,着人去叫了三姑娘。 翠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看你手这么凉,是不是冷?” 前后均有小丫头擎着灯笼,四下里倒也不黑,就是天冷,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手被轻轻的拍了拍,“别怕,你是个忠心的,三姑娘是知道的。咱们确实有事要禀,打扰了老夫人,也是实属无奈。” 翠巧点点头。 到了荣安堂,诉清楚来意,正房旁边耳房里的灯很快便亮了。 赵妈妈披着袄子出了来。 “居然让您跑了一趟,三姑娘不会也被闹醒了吧。你这丫头也是,这么大的事叫老婆子一声,难不成还会阻你?就这么回去了,还去扰了三姑娘。” 翠巧低着头,呐呐的,还在想怎么说,被人拉到身后。 只听得邹妈妈细声软语,“这丫头刚提上来,也是一时慌了神。不过也算是个忠心的,日后好好教教便是。麻烦老姐姐这大半夜里起来,您赶紧去歇下吧,吩咐人开了二门便好。” “夫人发了热,我这哪能睡得着,我送您出去吧。” “不用不用,我这便回去了。只是跟您说一声,您也知道三姑娘脾气急,这不,那二门的看门婆子给脸不要,居然敢耽误锦瑟院的事儿,三姑娘命人去掌了那婆子的嘴。明日老夫人起身,还要劳烦您说说,什么不看也要看三姑娘一片纯孝之心。” 81|第81章 防盗章38(1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邹妈妈带着人走了,赵妈妈愣在当场。 这是打那婆子的脸,还是在打她的脸? 给脸不要! 嘿,这老货说话可真气人! 赵妈妈进了正房,借着细微的光亮去了里间,原来里间那里还燃了一盏小灯。只因不够亮,从外面也是看不显的,仿佛是没点灯。 老夫人半靠在床头,阖着目,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赵妈妈凑了上前,小声将事儿说了。 “那沈奕瑶不是装病?” 赵妈妈摇摇头,“看样子应该不是,锦瑟院的大丫头不顶事,把三姑娘都给闹腾起来了。” 老夫人半响没说话,赵妈妈瞅着她脸上的动静,也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儿。 “行了,你也去歇着吧。这丫头胆子小,不敢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妈妈想了想,道:“只怕管二门那齐婆子要遭罪了,三姑娘性格也是爆,一刻都不得闲下,这大半夜便命人把人拖起来抽了耳光。” 老夫人脸色难看至极,这是在打人啊,还是在打她! 这作妖的小东西! ** 沈奕瑶一直到了第二日才醒。 睁开眼,翠萍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着打盹。 她一动,翠萍便醒了,忙站起来,欣喜的喊:“夫人醒了。” 翠巧端一个描金茶盘走进来,“药刚熬好,夫人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奴婢这便让人准备早膳,夫人已经两顿没吃了,总要进一些才是。” 喝药的途中,沈奕瑶小声问,“三姑娘昨儿夜里来了?” 翠巧一愣,倒也没隐瞒,便把昨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正说着,外面响起丫头们的问安声。 严霆走了进来。 “昨儿个忙晚了,便歇在了前院书房,今早起来听说你昨儿夜里发热,就赶忙回来看你,你没事吧?” 似乎昨天那个奇怪的严霆,一切只是幻想,此时的严霆又成了往日那个体贴疼她的夫君。 沈奕瑶摇摇头,“喝了药,好多了。” 这时,门外有小厮来禀,说前院有事找侯爷。 严霆也没耽误,又宽慰了沈奕瑶两句,便离开了。 跟着裴姨娘和吴姨娘带着严倩和严婵也来了,嘘寒问暖了一番,又说要给夫人侍疾。沈奕瑶头本就昏昏沉沉的,人一多声音便嘈杂,脑仁被吵得生疼,挥手让她们退下。 裴姨娘还想说什么,翠巧出声了:“夫人刚服了汤药,这会儿便要睡下,两位姨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裴姨娘望了翠巧一眼,只见她笑意融融,“裴姨娘您有身孕在身,不易劳累,奴婢着人送您出去。” 沈奕瑶又服了两日汤药,身体才渐渐好起来。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乃大熙比较重要的节日,每逢这个时候,京城便会举办盛大隆重的灯节。灯节一共有十日,自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灯节时期京城各处皆是灯市,其中以东华门那处的灯市最大。 所谓灯市,从早到晚都是“市”,从夕到明都是“灯”。灯市里,有从各地来的商贾,有各种各样的珍异,有三代八朝的古董,有各阶层人物的用器。衢三行,市四列,所谓以九市开场。又有花灯、烟火照耀通宵,鼓乐杂耍喧闹达旦。 这个时候,百姓人家男女老少都会走出家门,去灯市赏花灯、猜谜语、吃元宵、走百病。同时宫里也有欢度上元节的活动,一般灯市建在午门外,要扎灯山,放烟火,不过那是王公大臣勋贵们才能参与的,陛下也会亲临观赏。 可谓是举国同欢。 骆怀远早就给严嫣送信,上元节这日约她和沈祁一起出去看花灯。 严嫣逛过好几次灯市,这种灯市是宫里头举办的。看起来灯火辉煌、火树银花,小吃摊贩、杂耍艺人均不少,其实这种都是给上面人看的,包括能进来的小吃摊、鼓乐杂耍均是京兆尹仔细挑选过的。来往皆是达官贵胄,热闹是热闹,却少了几分人气。 刚好骆怀远也不愿意去逛内城的灯市,便将这次赏花灯的地点定在了外城。他在信中描述那日会有多么多么热闹,说东安门那处灯市早就开了,挂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灯,到了上元节那日晚上的热闹可想而之。 又说百姓家有‘走百病’的习俗,阿陌身子不好,走走百病,也能保佑他日后康健。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去说服严嫣,严嫣也确实被她说服了。 于是严嫣决定上元节这日出去赏花灯。 威远侯府里这日也有安排,会去内城的灯市观赏一二。不过老夫人年迈,沈奕瑶大病初愈,裴姨娘怀着身孕,二房这里便将严弘严倩几个托给了大房和三房,让他们两房大人带着出去走走。 严嫣将要去赏花灯的事与沈奕瑶说了,听说有沈祁陪着,沈奕瑶也没多言,只交代严嫣要看好弟弟。 这事不用交代严嫣也知晓,那日肯定人多,她准备将蕙娘带上,再带上几名侍卫。至于梅香几个就不带了,都是弱质女流,真有个事也顶不上什么用。 到了上元节这日,严嫣带着严陌出门。 马车刚行至外城便被堵着挪不动,于是便弃了马车,准备步行出去。 严嫣牵着严陌,身边跟着蕙娘,并有几名身形壮硕的侍卫护着便往外城走去。她和骆怀远约好的地点是‘留香居’,离内城并不太远,只是路上人多,行走速度不免要慢了些许。 见越往前走,行人越多,严嫣从怀里掏出一条玄色的丝绦,一头绑在自己腕上,另一头绑在严陌腕上。几名侍卫分前后左右隔开人群,一行人缓缓前行。 等到了‘留香居’,天已经完全黑了。 ‘留香居’里宾客盈满,人声鼎沸,站在门前便能看见里面热闹的情形。尤其二楼,槛窗均为大开,似乎雅间均被人包了。 二楼的一扇窗子伸出半截身子,那人使劲招手。 “阿嫣妹妹,在这里。” 正是沈祁。 这熊孩子十分不注意形象,手舞足蹈兼大声喊叫,他中气挺足,这声‘阿嫣妹妹’引得无数行人纷纷望过来,似乎也在寻找那个‘阿嫣妹妹’。 严嫣狠狠地瞪他一眼,从腰间荷包里掏了个银豆子,对准他弹了过去。 熊孩子身形一晃,接住那银豆子,吐吐舌头,缩回了头。 上了二楼,让人引去了那雅间。 除了沈祁,骆怀远早就等在那里呢。 只见他一身暗青底宝蓝滚边缎面袄,头戴镶蓝宝的黑狐皮帽子。因为今日没穿裘皮袄子,似乎比那日见到要瘦一些。 见严嫣在看他,他还特意掂掂肚子,咧嘴一笑,菱角似的嘴,一笑左边还有个小酒窝,看起来让人忍俊不住。 “阿嫣妹妹出来之前可有用饭,如若没用的话,咱们就先用一些。”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骆小胖,他说的便是吃,难不成她看起来一副很好(四声)吃的样子? 严嫣倒不是长了一张好吃的脸,而是骆怀远这个吃货以己度人,又想起现代那会儿有句话说的很对,想捕获一个人的心,首先你要拿住她的胃。 为了让小王妃一定要对他心有所属,骆怀远可以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出来之前有用过点心。”严嫣低头问弟弟,“阿陌,你饿吗?” 严陌摇摇头。 沈祁在一旁插言:“我刚才看过了,外面小吃摊挺多的,咱们便逛边吃呗。” 这熊孩子早就急不可耐了,他也是第一次来逛外城的灯会,简直让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要不是骆怀远还能制住他,早就撒丫子跑了。 “这灯市真热闹,人真多!走走走,咱们快点儿!” ==第67章== 灯市确实热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沈祁这次出门就带了三元和四喜两个人,骆怀远带了小安子。倒是严嫣,因为带着严陌,除了蕙娘,还带了好几名侍卫。 几名侍卫做寻常人打扮环绕在几人四周,隐隐隔开人群,可人太多,成效也不是太显。严嫣只能与他们交代,让他们分开了,两人跟着沈祁,两人跟着骆怀远,还有两个跟着她和严陌,各自把目标看好就行。又约好亥时初在‘留香居’碰头,免得到时不小心走散。 沈祁是个皮猴性子,起先还知道回头看看严嫣和骆怀远,不一会就跑得不见影了。 骆怀远则是哪儿也没去,亦步亦趋跟在严嫣身边。 灯市里的花灯很多,一排排一列列,让人目不暇接。花灯的类型也很多,有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走马灯等等,形状有圆形、正方形、圆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样。有大的有小的,品种繁多,最大的有几层楼那么高,做灯山的主体,最小的仅不过巴掌大。 严陌是个安静的性子,此时也兴奋得双颊泛红,眼睛发亮。严嫣也看得目不转睛的,倒是骆怀远还知道瞅了那卖小吃的小摊卖上两样,拿来与严嫣和严陌吃。不过这会儿谁还记得吃,光眼睛就不够使了。 前面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在耍龙灯,耍龙灯亦称“舞龙灯”,乃是民间花灯与舞蹈形式的一种。 见过舞狮子的没有? 差不多就是这种形式,不过耍龙灯比舞狮子要高端多了,因为他们舞的是灯。 龙灯前有龙首,身体中间节数不等,但一般为单数,每节下面有一根棍子以便撑举。每节内燃蜡烛的就称为“龙灯”,不燃蜡烛的称为“布龙”。舞时,由一人持彩珠戏龙,龙头随珠转动,其他许多人各举一节相随,上下掀动,左右翻舞,并以锣鼓相配合,甚为壮观。 耍龙灯的四周大人小孩儿围了一群,不时有人拍手叫好。 “阿嫣妹妹,咱们也去看。” 骆怀远将严嫣空着的另一只手小手一拉,就往前跑去。 终于摸到小王妃的小手了,真软!真滑!真细嫩! 骆怀远感觉自己心砰砰砰跳得很厉害,偷眼侧首看去,见她羊脂玉般光滑细致的小脸儿,长而翘的睫羽,高挺的鼻梁,小嘴儿因惊叹时而紧抿,时而微张。满市的灯光色彩斑斓,映得她整个人仿若罩了一层粉纱,就像是九天来的仙女…… 好吧,骆怀远已经词穷的。 他感觉手心一片濡湿,也不知道阿嫣妹妹是否会嫌弃他。 周遭一片熙攘,人声鼎沸,骆怀远却觉得此时幸福得让他死了都甘愿! 龙灯耍至中途,有一穿着短褐的中年男子拿了一只铜盆,围着四周走一圈,边敲着锣,边大声吆喝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不时见人群中有人扬手,哗啦哗啦的铜钱声不绝于耳。 感觉弟弟在拉自己,严嫣低头见阿陌默默的看着她,她莞尔一笑,从腰间荷包里掏了几个银锞子与他,那人到了严陌身前的时候,他小心扬手丢进去了几个。 铜钱声和银子扔进铜盆声是不一样的,明显就感觉重一些。那人感觉眼前银光一闪,低头见盆里多了几个样式别致的银锞子。 走南闯北吃江湖饭的,眼界自是不一般,一见那银锞子的样式就知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主子们用来打赏人的,忙连连躬身谢了赏。 严陌悄悄捏了下姐姐的手,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看罢了耍龙灯,骆怀远见不远处有一个卖元宵的小摊,便拉着严嫣走了过去。 骆怀远三人加蕙娘、小安子和几名侍卫,分了两桌坐下吃。 一碗元宵里头只有三个,糯软的皮儿,里头是芝麻白糖花生馅儿的,吃一个唇齿留香,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吃完了元宵继续逛灯市,灯市上的人似乎又多了起来。 不时见到人群中有小童钻来钻去,身后跟着一个大人,逮着就照屁股两下,嘴里斥道‘小心拍花子的将你拐走’。也有小童被父母牵着,手里提着一盏简陋的小花灯。那花灯并不好看,也就是用粗纸染了色糊成莲花的样子,中间点了一只小蜡烛。小童小心翼翼的提着,走两步看一下,一家几口都穿着粗布衣裳,可见都是穷苦人家,却一家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 “走,小阿陌,哥哥给你买灯玩儿去。” 骆怀远拉着严陌小手往前走去,严嫣只能跟上,似乎那片刻的怔忪并不曾出现过。 再次走出来,三个人手上都多了一盏灯,俱是那种不过十多文钱的小花灯,这是严陌要的花式。一个莲花的,一个小兔子的,骆怀远手里提了一只兔子,和严嫣手里那个一模一样。 而后,三人相视一笑。 “嘭、嘭、嘭……” 远处似乎在放烟火,先是一片喧嚷,人群突然便涌动起来。 严嫣被挤了几下,一直拉着严陌的手也松了。 她皱起眉,正想拉了弟弟叫了骆怀远退出去,突然手腕儿一痛,她顺着手腕绑着的丝绦看过去,原本应该在她身侧的严陌不见了。再一抬头,只见到一个身穿靛青色棉衣的高大男子正抱着严陌,捂着他的嘴。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但已经足够严嫣反应过来了。 因为那条丝绦还绑在阿陌手腕上,她不敢使劲拽。口里叫了一声‘蕙姨’,将身后人拍开,便上前拽住那人衣裳。 骆怀远反应不若她快,见此忙大喝一声‘拍花子的别动。’ 听到此言,四周的人群顿时静止不动了,这才看见人群中有个歹人抱了一个富贵人家打扮的小童,被人家姐姐给拽住了。 众人哗然。 这是拍花子的? 刚才人太多,蕙娘和两名侍卫都被挤散了,但离得距离并不远,蕙娘要近一些,很快来到严嫣身边。 “将我弟弟放下!” 那两名寻常人打扮的侍卫也挤了过来,虎视眈眈盯着那愣在当场的歹人。 “将少爷放下!” 周围的人群纷纷往后退了退。 那人没防备两个小孩儿手腕绑在一起,仅愣了一瞬,便被人围住。 这人也是个狠角色,眼见自己跑不掉,对方还有两名大汉,也明白自己这次有点险。手里滑出一柄匕首,对着严陌。 “放下可以,先让我走!” 灯节举办时期,灯市上是有官差巡逻的。只可惜事发突然,人群又太拥挤。四周的都是寻常老百姓,一见那人亮了刀,俱是一惊,有些胆小的妇人甚至尖叫起来,人们纷纷往后退去。 严嫣的手依然还拽着歹人的衣裳,那人似乎并没有将个小女孩儿放在眼里,眼睛只顾盯着那两名大汉了。 这是人矮了说话没人听? “跟你说话没听见?将我弟弟放下!” 一旁有人惊叫,“小姑娘快过来,免得他伤了你。” 话音还未落下,那歹人忽然不知怎么手就松了,严嫣将严陌往身后一放,旋身抬腿就是一脚。 一个身高还不足四尺的纤细少女,对方是一个近六尺壮硕大汉,怎么看这一脚也如蚊子叮似的,可就是这一脚,居然将那大汉踢飞了一丈之远。 紧接着一声脆响,只听得一声惨嚎,再看才发现那纤细柔弱的少女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鞭子,而那大汉则捂着脸在地上使劲打滚着。 “我的眼睛!” 众人皆是一寒,这才明白人家哪是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啊,明明就是个小女侠。 家中有小孩儿的人家无不痛恨这些拍花子的,孩子养大,一个不防被他们拐走,家人伤心欲绝,恨不得眼睛哭瞎,也不做任何作用。见这拍花子的先是被逮了个正着,又被人教训,俱是拍手叫好。 严嫣身后的严陌,紧张的捏着骆怀远的肥手,小心肝砰砰跳着,眼睛灼灼发亮。有相同表现的还有骆怀远。 严陌:姐姐好威猛! 骆小胖:女王,请收下我的膝盖! 严嫣这才转身去摸弟弟:“阿陌,你没事吧。” 严陌扑进姐姐怀里,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角。严嫣以为吓着弟弟了,心中更怒,看都没看,翻手又是一鞭子上去。 一鞭子下去血肉外翻,隐隐可见白骨,那人连惨嚎都未来得及出口,直接痛晕了过去。严嫣大怒出手,自然没有留手。 吸气声四起。 蕙娘露出一抹浅笑,毫无用武之地的侍卫大哥们囧囧地上前将那歹人绑了起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阿嫣你没事吧——”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沈小二这熊孩子宛如冲天炮似的撞了过来。众人纷纷闪避,他冲到严嫣的面前。 “你来晚了!” 同样毫无用武之地的骆小胖同样,露出白白的牙齿以示嘲笑,似乎这样他心里就爽快多了。 沈祁仿佛被烫了屁股似乎蹦了起来,跳起来指着那歹人放话。 “好哇,胆子真大,居然敢惹我镇国公府的人!给我绑了送官府去!好好审审这人是不是还有同伙!” 镇国公! 京中无人不知晓镇国公,当年平南蛮征讨北夷俱是镇国公领的兵。 早些年大熙还不像如今这样国泰明安,南有南蛮侵扰,北方有北夷进犯。大熙腹背受敌,不胜其扰,连连败仗。之后镇国公沈茂山横空出世,一举平定南蛮,又打的北夷溃不成军。 捷报传来,举国沸腾。 在民间,镇国公有‘战神’之名。 没有老百姓愿意打仗,一旦打仗便是兵祸流民,各地物价连连攀升,老百姓都生活在恐慌之中。所以对这种可以保家卫国安国定邦的功臣,很少有人会不知道。像很多老百姓便知道,此时在边关镇守的总兵官便是镇国公一脉一样。 这是一种无形的威望,也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仰,竟让四周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沈祁才意识到不对,他看了看四周,干笑了一下,给严嫣和骆怀远使了个眼神,几人便钻入人群中,迅速离开。 直到走出去好远,几人才停下。 “叫你得瑟!”骆怀远进行无情的打击。 沈祁委屈的瞄了严嫣一眼,引人注意的不是他好伐,他不过就说了一句话。 他一个人四处撒欢,见远处有放烟火的,人群太多也挤不过去,便找了一处灯山偷偷爬了上去,企图站高望远看热闹。谁知刚好瞧见下面那一幕,便忙赶了过来。 “阿嫣妹妹那是帅气。而你就是那打架没打赢,拿身份压人的纨绔子弟了。” 82|第82章 防盗章39(1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其实骆怀远也很想来一句,居然敢惹我四皇子罩的人,胆儿肥得很呀! 可惜,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 他也知道他这种说法是赤/裸/裸的污蔑,但只要他爽了便好,谁让沈小二那熊孩子得瑟的如此碍眼。 沈祁被骆怀远说得直搔脑袋,他像纨绔子弟吗? 像吗? 他们几个什么话没说便开溜,只有蕙娘和两名侍卫跟了过来,沈祁身边的三元四喜和两名侍卫没见着人,还有两个估计去将那歹人扭送官府了。 刚才发生那一出,也让严嫣没了再逛的心情。虽是她问了几次严陌有没有吓到,严陌均是摇头,可她心里总是担心弟弟被吓着了。 几人商量了下,便往‘留香居’行去,准备去那处等其他人。 刚到‘留香居’门口,严嫣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居然是梅雪。一旁还停了一辆马车。 梅雪从车辕上跳下来,跑了过来,“姑娘。” “你怎么来了?” “家中有事,叫姑娘回去。” 严嫣眼神一闪,点点头。 不枉她给安排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终于忍不住了? ==第68章== 听说是家中有事,沈祁和骆怀远也没留严嫣。 只是骆怀远眼中隐隐有着失望,他还安排了好几样好玩的,小王妃这就走了? 想是这么想,骆怀远也知晓轻重。想到威远侯府那一摊子破事,他隐有担忧。 “需不需要帮忙?” 严嫣安抚一笑,摇摇头。 “你们继续玩儿吧,别败了兴致。” …… 这天晚上注定是个多事之夜,威远侯府此时也混乱之际。 大房三房带着孩子们去逛灯市,二房的严倩严弘并严婵也跟了出去。当然是少不了一堆丫鬟婆子小厮跟着的,不过上元节这日男女老少都出门,倒也不用顾忌个什么男女大防。 府里就剩了老夫人并沈奕瑶及大房、二房的几个姨娘。 等众人走后,便各自回自己院子了。沈奕瑶大病初愈,准备用了晚膳便歇下。这个时候,裴姨娘又来献殷勤了,一同的还有吴姨娘。 裴姨娘说都府里人都出去热闹了,她来服侍夫人用晚膳。 这么些日子,不论沈奕瑶怎么摆冷脸,裴姨娘均视若罔闻。沈奕瑶本身就是个面性软的,渐渐也维持不住冷脸,只是还是不如以往亲热。 这过节的日子,裴姨娘一脸笑,态度讨好恭敬,又见她怀着四个月的身子,虽天冷穿得厚看不显,但终归是个孕妇,沈奕瑶也做不出磋磨人的事情。 再加上还有吴姨娘在,知晓她们都没有用膳,沈奕瑶便让丫鬟吩咐厨房加了几个菜,添了两双筷子,让两人陪着一起用。 吴姨娘有点受宠若惊,更不用说裴姨娘了,那是当场就流出欣喜的眼泪。想着过节不能晦气,又赶忙低着头拿帕子拭了,看得沈奕瑶心中也是不忍。 先不提各自的心情,这二房的一妻两妾便坐在一起用了膳。 用完膳,两人陪着沈奕瑶说了会儿话。 突然,裴姨娘叫起肚子疼来。 沈奕瑶还未意识到什么,赶忙吩咐了丫鬟去找大夫。眉头虽皱着,却也带着担忧之色。 今日翠巧早上和沈奕瑶告了假,回家去了。就留了翠萍一人,翠萍手忙脚乱的,又是安排人去请大夫,又帮着去安抚裴姨娘。 因为裴姨娘脸色实在难看,白得吓人不说,额头上满是冷汗。 裴姨娘起先还好,渐渐看沈奕瑶的眼色就变了。突然,她说不要呆在锦瑟院,要回紫玉轩。 裴姨娘是有身子的人,又是肚子疼,沈奕瑶也不敢让人挪她,谁知裴姨娘像是中了邪似的硬要闹着要回紫玉轩。沈奕瑶说她坐着不舒服,让她先平躺在罗汉床上都不愿。 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跟裴姨娘一起来的丫头满脸激愤,终于看不下姨娘的忍气吞声,大声叫道夫人不怀好意,姨娘在她这里用了饭才会肚子疼的,这会儿也不让姨娘离开。 沈奕瑶直接呆愣在当场。 这时老夫人赶到,裴姨娘死活不呆在锦瑟院,又听说裴姨娘是在锦瑟院用了膳才会肚子疼的,便让裴姨娘躺在罗汉床上,直接使人抬回了紫玉轩。 剩下的事情,沈奕瑶已经记不清了。 只知道婆婆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吞了她,只知道她跟着去了紫玉轩,紫玉轩里隐隐有哭声,只知道吴姨娘离她很远站着,似乎她身上有什么鬼怪,只知道下人端出了许多血水,只知道常大夫出来满脸叹息,说裴姨娘的孩子没了,是个男婴,已经成型了…… 裴姨娘小产了? 是因为在她那里用了顿饭,便小产的? 大夫说裴姨娘之所以会小产,是服用了极为寒凉与孕妇不宜的东西。 老夫人大怒,用很严厉的言语训斥她,并让赵妈妈带着人去查,看到底是谁做的鬼。 …… 沈奕瑶有帮自己辩解过,可似乎她声音太小,似乎没人听见,亦或是没人听进去。 满眼的混乱,到处都是人影。 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了? …… 外出赏花灯的人也听到府里报信回来了,一群人都聚来了紫玉轩。 严倩一身桃红色滚白兔毛边的小袄,下身一条同色的撒花裙。梳着双环髻,两边各别了一支蝴蝶顶簪,满脸的兴奋还未褪去,便变成了愤怒与痛恨。 “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小弟弟没有了!”本是童稚之语,却着实撼人心扉。 老夫人心疼的脸都扭曲了。 薛氏眼光闪了闪,说了一句,“倩丫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事情还未查出,不要妄下判断。” 这微弱的辩解似乎并没有人听得进去。 赵妈妈很快便回来了,面色凝重,看沈奕瑶眼色隐有异样。 原来裴姨娘之所以会小产,是因为她晚上用的那碗元宵里放了可以致使人小产之物。沈奕瑶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句,这元宵做得倒是不错,多用些。裴姨娘并不爱甜食的,还多用了两个。 并且不光是元宵里,裴姨娘所用的一道酸笋老鸭汤以及她所用的餐具上均有红花汁之类等物。 “沈奕瑶,你这个毒妇,为了把裴姨娘怀的胎弄掉,居然如此费尽心机!” “我、我没有……” “枉我看重你,信重你,你倒是挺会装,装得一脸贤良,原来内里居然是个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老夫人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期待男孙的心情从来不是假。哪个老人不是希望儿孙越多越好,已经成型了的孙子,就这样没了。 这会儿她已经忘了什么是镇国公,什么是不能得罪,她满心满肺都是她那未出生便没了的孙子。尤其忍了这么多年,日积月累早是满腹怨言,之所以会压制不过是为了儿子的大事,可如今儿子的大事没成,还沦落到装孙子都没人搭理之地,前尘未卜还要忍气吞声,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沈奕瑶! 都是因为她,她这些年要忍气吞声。都是因为她,她想娶的儿媳妇没娶到,娶了这么个祸害回来,不光碍了她眼,还生了个那样的小东西来气她。全部都是因为沈奕瑶…… 老夫人新仇旧恨加起来,怒不可遏。 “你这个歹毒的妇人,我要让老二休了你!” 听到此言,沈奕瑶才浑身一震,恍过神,“娘,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害她……” “侯爷回来了!” 随着通报声,严霆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身石青色绣暗纹锦袍,腰环金丝镶玉锦带,外披玄色刻丝鹤氅,他身形本就高大,这一身打扮更是让他看起来威严十足。在沈奕瑶眼里,就像沙漠里的绿洲,等待救赎之人眼中的神祗。 “夫君——” 严霆半拧着眉,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妻子。 换以往他自然要先紧着妻子,今日却是看了一眼,便来到老夫人跟前。 “娘,这是怎么了?” “老二,你回来的正好……” 老夫人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内室的裴姨娘似乎醒了,伤心欲绝的哭声传出来,哀怨至极,如泣如诉。 “爹,你要给娘做主啊!”严倩哭得两眼红肿,可怜之极。 “她害了我姨娘,打死你!”严弘跳着过来要踢打沈奕瑶,被一旁的奶娘紧紧的箍住。 严霆眼神深邃的侧过首,去看沈奕瑶。 沈奕瑶在外人眼里从来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仪派,说话温柔细语,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严霆与她成婚十多载,从没有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发衫全乱,神情萎靡,哭得抑不可止,跌坐在地上,似乎一下子便从神坛上掉了下来,摔得面目全非。 “夫人——” “夫君,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害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老夫人不想让儿子受到影响,怒拍了一下矮几。 “人证物证俱在,你这个毒妇还要狡辩。都说镇国公府的人做人做事行的正坐得直,光明正大,没想到教出这样一个歹毒的女儿来!”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沈奕瑶,她尖叫道:“这与我娘家有甚关系?我说几遍,我真没有做过……” “证据确凿你还死不认账,玉瑾是在你锦瑟院出的事吧?那元宵是你让她多用,对不对?晚膳虽是从大厨房出来,但摆膳之人是你院子里的丫头,是也不是?常大夫去看过了,其他菜食均没有问题,只有裴姨娘用的那碗元宵和那道你专门给她点的汤有问题,还有她所用的碗箸均是你锦瑟院之物,你还敢说你没做过!” 这一连串的逼问,让沈奕瑶根本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留裴姨娘和吴姨娘用膳,便多点了几个菜,想着裴姨娘有身子,厨房中午上的酸笋老鸭汤不错,最后又加了一个老鸭汤。说了一句,这个孕妇用了好,既补又开胃。 裴姨娘身边的丫头当时也在,包括那元宵之语,自然都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夫人。而沈奕瑶本是好心,也就适合随口两句话,谁能想到现如今居然成了刻意之举。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夫君你信我……” “老二,这毒妇万万是不能要了,你给我休了她!”老夫人态度斩钉绝铁。 一旁大房三房的人都在,可如今这幅局面,他们又怎么好插嘴。薛氏倒是意识到不对,能帮着说刚才那句话,已经是不错了,现在又怎么好插言。 三姑娘呢? 薛氏不着痕迹的四处看了一下,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到严嫣。她这才想起三姑娘被镇国公府的少爷接出去赏花灯,这裴姨娘真会挑时候,沈奕瑶唯一的助力此时也不在。 ==第69章== 对于老夫人和严霆的心思,在场几个明白点的人,都有些讳莫如深。 难不成,老夫人真是想休了这金贵的儿媳妇?还是有别的打算?要知道休了沈奕瑶不打紧,沈奕瑶背后还有个镇国公府! 他们就这么舍得? 可想到最近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薛氏又有些恍然了。 她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很是微妙。 先不提镇国公府是不是真的厌弃了沈奕瑶这个女儿,可他们从来没表示出要厌弃严嫣这个外孙女!镇国公府的孙少爷时不时上门来接严嫣出去玩,凝香阁小厨房那里每日用度也是没一日落下。看似不值当什么,可这里头所含的心思就值得人酌量了。 难道镇国公府人就没猜测过为什么外孙女要自己立小厨房,还要单独采买?就那么宠孩子,任着她折腾? 恐怕并不是。 而是人家表明了不信任威远侯府,要不,为什么要送丫头送吃食,真是只怕委屈了外孙女? 再联合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薛氏浑身一颤。 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坐在上首处满脸怒色的老夫人,与面色晦暗莫名的严霆。 也许,他们心里也明白。只是为了某一些原因,还要继续装表面和谐,寄望能把事情敷衍过去。 那么,真得会休沈奕瑶吗? 恐怕不会。 再想到那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却每每能压得人有苦不能诉的三姑娘,薛氏准备卖个好。 严郅瞄见媳妇眼中的光,就去暗里拽她,拽都没拽住。 “娘也是气怒之言,怎么能随便提‘休’这个字呢。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三姑娘和四少爷的颜面啊。”薛氏满脸堆笑,似在解话儿,手里去扶沈奕瑶。 “大嫂……” 薛氏心绪复杂,拍了拍沈奕瑶的手。 相处了也十多年,薛氏明白这个弟妹是个好人。性子好,脾气好,人也大方,可就是十窍通了九窍,就是有那一窍没有通。 薛氏能明白是为什么,在闺阁里家人千娇百宠长大,嫁了人后,夫家也是一片‘和谐’。人养得简单了,这应该是一件令人羡慕之事,可很多时候这种简单是需要去呵护保护的,而威远侯里明显就不是个适合的地方。 其实很多时候,薛氏是很羡慕沈奕瑶的,羡慕她的家世,羡慕她可以简单。可很多时候又有一种复杂,一种很隐晦的幸灾乐祸。 你出身好,你家世好,你人长得好,你哪儿哪儿都好。可惜你是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薛氏并没有做过什么坑害沈奕瑶的事,顶多就是袖手旁观,这种事自己看不透,旁人多说也无益。最多的就是偶尔挤兑下她,这种挤兑也是基于那种小利上面,例如使了孩子去讨点东西占点儿便宜什么的。 一开始薛氏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甚至会想,沈奕瑶是真的看不懂,还是假的不明白。可沈奕瑶从来都是笑着说不当什么,甚至比较‘自觉’,渐渐薛氏就越来越顺手了。 薛氏绝不会承认她是占沈奕瑶的便宜多了,才会在此时伸以援手的。她只是忌讳那个三姑娘,再加上这并不会影响到自己什么,才会如此。 …… 这一会儿的时间,也足够老夫人从愤怒中清醒了。 真要休了沈奕瑶? 她心里自是觉得如此千好万好,可人生注定有许多无奈,更何况儿子…… 老夫人瞄了儿子一眼,儿子眼中的光芒让她眼睛一闪。 她心下微定,开口道:“老大媳妇你给我起开,今儿个这事万万没有如此简单就翻过篇儿,他镇国公府就算是权势再大,今儿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一言惊起万重浪。 这是要和镇国公府对上了? “裴姨娘再怎么说,也是我裴家的女儿,就算是个妾,也没有如此糟践人的。如若流了个男胎还要忍气吞声,你娘的脸以后往那处搁!”最后一句话,是对严霆说的。 “他沈家不会教女儿,教出来这样一个毒妇,祸害了咱们严家的子嗣传承,去请沈家人来,让他们给我们严家一个说法!” 老夫人一锤定音。 *** 上面人发话简单,可这大晚上的去请镇国公府人真的好吗? 好吧,老夫人发话,侯爷没有出声,做下人也只能任劳任怨。幸亏今儿个是上元节,镇国公府的人想必没有这么早歇息。 前院的田管家亲自出动去镇国公府请人,让人套了车急急忙忙就往镇国公府去了。 到了镇国公府,一个主子也不在,据说是陪圣上赏花灯去了。 陪圣上赏花灯去了! 田管家浑身一颤,满嘴的苦涩。 可上面已经发了话,他一个管家也当不了主子的家,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和镇国公府的管家说了。 管家彭叔见此,也没敢耽误,亲自领着田管家去找人。 内城的大街之上,此时也是一片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热闹至极。越靠近皇宫的位置,守备越是严明。一路上被拦下几次,都是镇国公府管家解了腰牌才让通过。田管家哪里见过如此场合,垂首束手跟在彭叔身后行走,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 越往里头走,行人越是少,直至到了御街之上,几乎不见有什么人了。再往里田管家却是不能去了,彭叔让他站在角落处等,自己便往里面去了。 皇宫所举办的灯会,自然不是外面可以媲美的,先不提其他,光是这铺天盖地的花灯,及花灯制作精良程度,便不是外头那些杂班子弄出来的。尤其那顶端为一条五爪金龙的鳌山高灯,即使田管家站在此处,只能看到一鳞半爪,也能看出其磅礴气势。 远处欢声笑语,奏乐不断,这里却是安静得厉害。一阵寒风吹来,田管家不禁一个激灵。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彭叔回来了,面色凝重。 他对田管家说公爷在陛下身边,女眷们陪着宫里的娘娘,只有自己跟着去一趟威远侯府。 田管家松了一口气。 只要镇国公府能去人,其他就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夜空银月如盘,不时有亮眼刺目的烟花在空中喷洒各式各样的颜色,好一个热闹的‘上元节’。 * 终归还是冬日,天还是有些冷的。 可这会儿却是没人关心屋里有没有炭盆是不是暖和,一屋子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薛氏去扶沈奕瑶,她也不知是腿软还是怎么,也没有起来。老夫人瞪了薛氏几眼,薛氏只能呐呐收回手。 沈奕瑶神情恍惚,似乎受了很沉重的打击,人也有些不清明了,只晓得嘴里喃喃着‘我没有,我没有害她’。 隔着厚厚的棉帘子,门外不时还能传进来几声哭喊与痛呼之声,夹杂着隐隐传来的炮竹声,诡异得厉害。 这是沈奕瑶死不认账,老夫人气急命人将沈奕瑶身边的丫鬟都拖出打板子,打了有一会儿了,这几个丫头也是可怜,没有做过怎么承认,有的还有些糊里糊涂,俱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老夫人这是发了狠,准备狠狠的给沈奕瑶一个下马威。 也确实,憋了十多年,逮着了机会可不得好好逞逞威风?! 老夫人甚至已经想好了,这次她必不会轻饶沈奕瑶。主母祸害子嗣,这是哪儿哪儿说出去都会遭人唾弃的。等镇国公府来了人就更好说了,你沈家只要还想要名誉,还想保住女儿的名声,想女儿不被休,那就老老实实的吧。 拿捏住这处把柄,向来高傲的镇国公府就必须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是时,还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就算别的不能提,儿子的前程总是有了保证,到时候就让镇国公府把儿子的大事给办了,并且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之后,沈奕瑶休不休就不重要了,威远侯府也不会少她那碗饭,并且能抓住一个镇国公府的软肋在手心里,那以后还不是予取予求? 83|第83章 防盗章40(2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老夫人已经很久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心里着实畅快。儿子既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口阻止,那就是跟她一个想法。 也是,日后还要保持表面和谐的,她一个老婆子是不介意扮这个黑脸的。 再想想屋里的裴姨娘,老夫人由衷觉得她小产小得好,这会儿也不心疼那个男孙了。有了权势,什么会没有,男孙自然也是大把的。 老夫人神清气爽,叫人给自己换了一盏茶,端起茶碗撇茶沫子,啜了一口。 “老夫人,侯爷,镇国公府来人了。”有人在外头禀报。 老夫人放下茶盏,微一扬手,准备应战。 沈奕瑶浑身一震,缓缓转首去看门那处。 怎么办?她给娘家丢人了! 她既羞又愧又彷徨,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过老夫人,见过侯爷。” 彭叔走进来,拱手行礼。 沈奕瑶听见声音,抬起头一看,来人不是她爹也不是哥哥嫂子,而是管家彭叔。 彭叔并不是一般的管家,早年是镇国公府门下的一名家将,后来一次战事,因保护镇国公落下残疾,便退居幕后为镇国公打理府中各项事务。府里的少爷姑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彭叔的腿有些微瘸,不过不是行走之时并看不出来。 彭叔虽是个瘸子,但京城众豪门没人敢瞧低他,哪怕一点异样都不敢露出,因为无人不知他是镇国公的心腹。 老夫人惯性想堆出笑,却及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严霆坐在那里,表情依旧晦暗莫名。 两人都没有说话,现场的气氛很是尴尬。 彭叔置若罔闻,拖着腿来到沈奕瑶面前。 沈奕瑶浑身僵硬,连头都不敢抬。 “大姑娘怎生坐在地上?”彭叔的声音很温和。 沈奕瑶怯怯的抬起头,“彭叔……” “快起来,小心凉了身子。” 老夫人见不得这幅样子,一个管家居然也敢表现出一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样子。不应该是诚惶诚恐和他们说好话吗?这幅浑然无事的模样,着实刺了人眼!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沉着脸开口,“既然你是代表镇国公府来,是不是得先给我们家一个说法,即使你们镇国公权势滔天,也不能如此将人命视如草芥!” 彭叔将沈奕瑶拉起来,才转身面对老夫人和严霆。 “老夫人想说的事情,贵府管家已经都与我一一说过了。” 话音落下,他侧首去问沈奕瑶,“大姑娘,这件事情是你做得吗?”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似乎彭叔的到来,让沈奕瑶有了主心骨,语气之中少了些无措,多了一分力道。 彭叔不再说话,只是淡定的看着上首处两人。 老夫人被看得有些恼羞成怒,“你这管家是何意思,她说没有便是没有?人证物证俱在,难不成我们还冤枉她了?!” “老夫人,请不要激动,没有人怀疑你们是冤枉了人。”彭叔声调不疾不徐,“我们镇国公府相信贵府是人证物证俱有,也确实证据确凿,但同样的——” 他望了沈奕瑶一眼,“我们也相信自家姑娘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老夫人想说什么,被彭叔抬手制止。 “我来之前,公爷交代过,他并没有原谅大姑娘,但是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问题,与旁人,与威远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另外,公爷对自己女儿的人品还是比较信任的,我们镇国公府的人从来不会行如此暗诡之道,也不需要如此。” 顿了顿,他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一个姨娘而已,想处置也就处置了,即使怀了胎,去母留子也不是甚难事。一只小蚂蚁,动动手也就捏死了,何必要费尽心思给蚂蚁下药什么的。当然,这是我个人之言。” 彭叔的语气很淡定,还是那么不疾不徐,可这段话说出来,却给这位貌不其扬的人平添了一丝居高临下。 是啊,这只是你个人之言,一个镇国公府的管家都如此倨傲不屑了,身为镇国公独生女的沈奕瑶需要去给一只……呃,蚂蚁……下药吗?她要是真动了什么坏心思,估计有千百种方法让裴姨娘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在场人心里都有数,沈奕瑶这是上了人的套,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事情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老夫人的脸气成了猪肝色,“说来说去,你们镇国公府还是在以势压人!” 彭叔一拱手,“老夫人谬赞了。” 本是想让人主动巴上来与自己谈条件,可别人不接招怎么办? 别人也不跟你争辩,你有你的证据,别人有别人的说辞,人家就抱准一个,我们不相信我们家的闺女会做坏事! 沈奕瑶也许、可能确实是没有做过,可关键是老夫人会允许吗?严霆会允许吗? 这会儿已经不是裴姨娘一个人的事了! *** 场上之人心思急速转动。 镇国公府不愧是镇国公府,一个管家就如此难缠。这种滚刀肉的态度,让人如何接下去? 难不成真要撕破脸,压着人必须要给一个交代?老夫人有点怨这些不识相的人,就不能老实一点,何必如此难缠,平添纷扰。 可大戏既然已经开锣了,她就必须要唱下去。 所幸她年纪大,又是妇人,黑脸这个角色还是她适合继续扮演下去。就算哪天真‘和好如初’,也可以推着长辈人老年纪大老糊涂了来粉饰太平。毕竟老人老糊涂了也正常,只要人家丈夫不‘糊涂’就行了 她撇了彭叔一眼,哼道:“你一个管家想必也当不了主子家吧,我不跟你说,让沈家人来,今日要是不给我们威远侯府一个交代,这种媳妇不要也罢!” 堂上寂静得落针可闻。 彭叔清清喉咙,开口道:“我好像忘记说了一件事——”他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公爷和姑娘生了气,至今气还未消,这事儿想必贵府也是知晓的,公爷人年纪大了气性也大,他老人家不开口发话,府里是没人敢管大姑娘之事的。这事禀了上去,公爷就说了三句话。” 他顿了顿,又道:“第一句,他不相信自己女儿会做这样的事。第二句,沈奕瑶既然是严家妇,她的事沈家不管。第三句,如果你们威远侯府真认定此事是沈奕瑶做的,就休了她,他绝无二话。” 沈奕瑶身子一晃,忍不住颤抖起来。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今日之事,实在发展的太让人出乎意料了,简直是峰回路转,让人始料未及。 “原来你们不是来谈条件的,是来耍无赖的!” 半响,老夫人蹦了这么一句出来。说完之后,她似乎意识到不对,涨紫着脸又道:“你们着实欺人太甚了!” 彭叔微微一晒,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没有人想耍无赖,也没有人想着欺辱与谁。” 是啊,人家以势压人了没有? 没有! 人家胡搅蛮缠了没有? 也没有。 人家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多做辩驳,甚至说出了休了绝无二话之言,又何来的以势压人? 可,可这和他们当初所想完全不一样!哪怕是镇国公府不依不饶,要求再查,他们也不会惊讶,甚至直接蛮横来一句‘你们想怎地’,也不会让人吃惊。关键是别人很淡定,丢出一句‘这儿媳妇要是不满意了,休了也成’,这让他们怎么接? 真休? 这是不可能的,至少此时严霆根本没有休妻的打算。 不休? 那刚才所说的话不是在自己打自己嘴巴?之前的种种不就成了他们唱大戏,别人看笑话的行径了? 并且此举很绝,将老夫人的路完全堵死,一点台阶也没给留。 话说完后,彭叔没去管旁人的脸色:“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走了? 众人皆是一噎。 “彭叔——” 彭叔转头看了一眼如今早已为人妇,在他眼里却还是个小女孩的大姑娘,没有去看她眼中的求助,隐隐叹息一声,却是没有停步,径自离开了。 沈奕瑶面若死灰,身体止不住的抖颤起来。 *** 这一会儿之间发生的事,已经让威远侯府的人接受无能了。 管家彭叔先是铺垫说了一大堆,最后丢出一句‘镇国公府现在不管沈奕瑶,你们爱咋滴咋滴’。当然别人言语肯定是经过修饰了,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不管这个女儿了? 可要说不管也不对,不管又怎么会拉她起来,还关心受不受凉?可以说这是彭叔的个人行为,与镇国公府无关,可谁敢说就真的无关?毕竟下面人可是揣测着上面人的意思过日子的! 但镇国公的意思也非常明白,这个女儿我不管了,你们不满意,休了也成,他绝无二话。 皮球被踢了回来,就看他们怎么接了! 老夫人胸腔里堵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严霆这会儿脸色也不好了。其他人则都在装死,低着头在地上找蚂蚁。 突然,薛氏的声音响起,“三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靠门处墙边站了两个人,严嫣和严陌。两人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满屋子的人居然没一个发现的。 “回来有一阵了,见长辈们在谈事情,便没让人通报。” 老夫人并没有去关注严嫣,她还在想怎么从这个台阶上下去。 严郅眼光闪了闪,站了起身,“既然没什么事,娘我们就先回去了。” 薛氏错愕,“怎么没事呢?这不还没……”很快她眼神一转,笑着转口,“也是,多大点事值当我们如此兴师动众的,也不过是个姨娘,小产就小产了,妇人胎没坐稳小产也挺正常的,什么都不怪只怪她自己不当心。” 她嗔笑着凑到老夫人身边,一脸亲热,“娘你也是,听风就是雨,听了下面丫头们说了几句,就闹得阖家不得安宁,这会儿也累了吧,儿媳送您回荣安堂歇息。” 大房两口子突来的这一出,让人着实反应不及。可转念一想,这明明就是在给老夫人递梯子。 虽是薛氏无耻了点,将之前赵妈妈去查,常大夫的断言都抛去九霄云外了,可很多时候会粉饰太平,有那个脸皮装作无事,也是一种本事。 老夫人借坡下驴,浑然忘了自己刚才是多么义正言辞的让沈家给个交代,也忘了自己如何骂沈奕瑶是个毒妇,祸害了严家的子嗣。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累,“也是,这年纪大了,熬会儿子就受不了了。赵妈妈,你等会回去给我按按。” 赵妈妈清脆应声,俯身去另一边扶老夫人起来。 严嫣实在忍不住了,声音不显的嗤了一声。 “祖母,我看这会儿您还不能回去歇息,事儿还没完呢,怎么就歇着了。” 几人动作一滞,俱抬头去看严嫣。 严嫣一身大红色刻丝翻毛皮斗篷,衬得小脸洁白如玉、艳若桃李。她含笑着看着众人,可这笑与眼中的火光相对应,却多了几分诡异。 薛氏赶忙走过来,一边对严嫣使眼色。 “哪里还有什么事啊,三姑娘你也赶紧扶你娘回去休息,天也不早了,外面也凉。” 薛氏的想法是让所有人都借坡下驴算了,这事怎么来说都与沈奕瑶有关,闹大了不光沈奕瑶没好处,对严嫣也是。有个名声不好的娘,做女儿的以后出嫁可是难事。 可她忘了一点,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又如何粉饰太平? 整个威远侯府,从后院闹到前院,几乎府里大半人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可不是封口这么简单的。随便漏出去一句,沈奕瑶的名声就毁了。外人不清楚内里,见这种事都被压下来,只会说一句镇国公府仗势欺人。反之,威远侯府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在外人眼里,他们是镇国公府权势下的牺牲品。而裴姨娘,一个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于薛氏来说,她能对沈奕瑶伸以援手,那是在没有影响自身情况之下。而且确切来说,他们大房以后还是在老夫人手底下乃至严霆手底下吃饭,严郅也姓严,向着自家是并没有什么错。 那么沈奕瑶呢? 此时这个女人已经浑身颤抖,站都站不稳了,却依旧强撑着。 严嫣和严陌呢? 有这样一个道貌岸然,心思狠毒的娘,以后还怎么说好亲事! 镇国公府呢? 那是躺着也中枪! 严嫣有时候就想不透了,凭什么你们说怎样就是怎样?你们想唱大戏,就唱得高/潮迭起,你们不想唱了,就强制落幕?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70章== 严嫣眼神掠过在场所有人,老夫人与严霆难看的脸色尽收于眼底。 她昂首立于堂中,目光平视众人,声音锵然有力。 “我娘从小教我,做人要行的正坐得直,方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既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不查清楚也不能以服众人,匡正名义。没道理一个当家主母已经被提上桌面要被休弃了,还能佯装无事,粉饰太平的。这以后让我和阿陌怎么做人?我是女儿家,名声坏了,大不了以后不嫁人。可阿陌是男丁,他以后如何出去行走,如何做人!” 一字字一句句,斩钉绝铁,撼动人心。 一个细弱却同样坚决的声音响起,“我和姐姐是同样的想法。” 是严陌。 这是幼小而病弱的他,第一次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的身板还很小,说话声音也不够大,但这一次他不再让姐姐总是站在身前为他遮风避雨。 严嫣毕竟是个女儿家,哪怕平时再怎么强硬,但说起话来却不若男丁有用。严陌虽然还小,但他是威远侯府唯一的嫡子,如无意外严家以后是他当家做主,他的意见就不能让人忽视。 两个俱不过十岁的小儿,竟然是将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沈奕瑶嘴里含糊不清一笑,抹干眼泪,走到两个孩子身前站定。她面色惨淡,形容狼藉,却一脸决然之色,目光灼灼。 “查清楚,如果是我做的,是休是罚,随你们处置。” 沈奕瑶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样强硬的神态。 一直以来,人们都感叹沈家这个女儿养得真是与沈家人画风大不相同。镇国公府的人刚毅、霸道、敢作敢当、行事干脆果敢。而这个女儿却像是一颗菟丝花,柔弱纤细,温婉贤淑,连与人大声说话都不会。 当年沈奕瑶十来岁现身京城上流贵女圈子,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这样一个贵女是镇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吗? 可事实上,她确实是。 沈奕瑶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家里人宠着,下面下人敬着,真可谓是含着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前面都有爹有娘有哥哥们撑着护着,需要什么了,直接有人捧上来送到手边,甚至有时候不用自己想,便有人事事替她考虑周全。 说句不怕人笑的话,她与大哥沈栋年纪相差许多,大侄儿也就小她两岁。侄儿刚会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家女孩少,他要护着姑姑了。 就这样被哄着护着的人,她如何能成长。 其实沈奕瑶一直没成长,直至此时,她也依然还是没成长。她的手在抖,心在打颤,满心仓皇,大脑一片混乱。 可她还懂得一件事—— 那就是,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让自己孩子担了这样的名义。有个名声不好的娘,她的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为母则刚。 这个词语沈奕瑶从来不懂。 不知道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晚了些。 严霆脸色顿时一变,他微叹了一口气,走到沈奕瑶身边,眼神柔和又含着愧疚的望着她。 “瑶儿,你先带着阿嫣和陌儿回去。为夫知道今日你受委屈了,可所有证据都指明是您做的,娘会生气也是能够理解的,你也知道娘有多么看重子嗣。我今日也是有些不冷静,居然让事情发展成如今这幅局面。现在大家都不够冷静,这样吧,明日我会让人好好彻查一番,一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 平常这招挺好用的,沈奕瑶也向来听严霆的话,可惜这次不管用了。 沈奕瑶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丈夫。 她想看得清楚点,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脸上分不清是什么神色,声音木然,“不用了,我觉得阿嫣说的很对,今日事今日毕。” 说完,便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 严霆捏捏手指,眼神深沉,不再说话。 严嫣的眼神有些怔忪,她抿了抿微微有些颤抖的嘴唇,侧首低声问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的邹妈妈:“都好了吗?” “回姑娘的话,人都在外面。” “好。” 挡风的棉帘子此时整个被挂了起来,门户大敞。冷风灌进来,可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关心这个了。 不知何时,庭院中通火通明。廊下、院子中,抄手游廊檐下,能点上的灯都燃起了,让里头的人可以很清楚看清外面的状况。 庭院中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 这些人皆为身形高大壮硕的男子,一身制式服装,严以待命。 老夫人见此惊恐不定,“哪儿来的这么多男子,还不快轰了出去。” 薛氏表情复杂,低声了一句,“呃,娘,这是二弟妹的侍卫。” 是的,是沈奕瑶的侍卫,而不是威远侯府的。 当年沈奕瑶出嫁,不光是十里红妆,还有镇国公赠予的一队侍卫。人数大约有三十多人,俱是镇国公府养的私卫。这些人由沈奕瑶自己的嫁妆供养,不与威远侯府有任何关系。 可沈奕瑶是个内宅女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用的上什么侍卫呢,也就日常出行时跟几个负责安全。 这些人在威远侯府很沉默,平日里也不招人眼,他们各自有家,轮班换值,不当值的便返回家中,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聚得如此整齐。 至于这些人是如何出现在内宅的? 沈奕瑶一直在紫玉轩,那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这个三姑娘整出来的。 老夫人惊怒不定,怒拍一下椅子扶手,“阿嫣你这是干什么,让这么多男子进到后宅来,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你想翻天了不成?” 翻天? 是啊,她就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84|第84章 防盗章41(2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这一会儿时间,外面的侍卫已经开始动了,有两名侍卫提溜了一人走出来,往正屋廊下一扔。 众人定睛一看。 此人须发皆为花白,长条脸,左腮帮子有一颗痣,一身灰色的棉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这不是常大夫吗? 常年出没于后宅,老夫人对他甚为信重。老夫人有心口疼的老毛病,俱是常大夫日日给调理的。 严嫣一撩斗篷下摆,迈了出去。 她望着惊恐不定的常大夫,露出一抹笑容。 “想必如今这阵势,你应该懂是为了什么。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这大晚上的,也不想耽误时间。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让人逼你说?” 常大夫抖索着嘴唇,强自镇定,“三姑娘这话是为何意,这大半夜里的,如此行径对待老夫,这就是威远侯府的待客之道?”又对堂中老夫人急怒的喊:“老夫人,这事你得给老夫一个说法!老夫是行医问药的大夫,可不是贵府里的奴婢下人,居然如此被折辱!” 他为裴姨娘看完诊,又跟着来回跑了一趟锦瑟院和紫玉轩。因为天色已晚,便留在威远侯府没走,府中常年给他备了一间房,也不怕没处休息。回去刚烫了脚歇下,便被几个大汉破门而入提溜到这里来了。 “嫣丫头,你让人绑了常大夫过来干甚?” “当然是有事了,没事找他干甚。”严嫣神情淡淡的。 这句话将老夫人堵了个仰倒跌。 她连连拍桌,哭天喊地,“老二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女儿,沈奕瑶,你还管不管了?” 沈奕瑶默不作声,低头坐在那里。 严霆紧紧皱着眉头,出声谴责,“阿嫣就算你气恼你娘受了委屈,也不该如此行径,又这样对老夫人不敬。” 同样没有人理他。 “三姑娘,老夫可不是你们威远侯府门下奴才,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常大夫威胁道。 要是他腿不抖,说话不打颤,气势就更足了。 严嫣懒得理他,转身进了屋。 常大夫身边一名大汉拍了他肩膀一下,狞笑着:“你这老货真是笑人,就你这样的小虾米,捏死了也就捏死了!三姑娘说的话没听见,有话就赶紧说,别呆会儿想说没人听了。” 这说话的途中,董妈妈带着一队丫鬟婆子进了屋,俱是凝香阁里的下人。 严嫣眼神一晃,她们便长驱直入往东间里去了。 隔着珠帘和屏风也看不清里头状况,只听到里面响起董妈妈的声音,“哎哟,裴姨娘,您这刚小产,怎么就下床了?” 裴姨娘脸色僵硬,她能说她是在偷听外面动静吗? “……” “既然您能下床了,也让奴婢省事了……” 又听里面传来严倩的尖叫,“你拽我姨娘干甚,放开……” 不管怎么说,裴姨娘被人架出来了。 她一身中衣,神情慌乱,披头散发的,“这是怎么了?姑母,表哥……” 老夫人今日被气得不轻,“你让人拖了裴姨娘出来干什么,她刚小产,见不得风!” 严倩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跟随其后跑出来,“爹,祖母,你们也不管管……” 几个丫鬟拥了上去,又是拉又是抱的,将她推了进去。 “二姑娘,这事可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赶紧进屋早些歇着吧。” 严嫣视若罔闻,一拍手掌,“对了,还有一个,吴姨娘。” 此话一出,一直站在角落的吴姨娘浑身一颤,也没人给她机会说什么话,就被人推着和裴姨娘两个站一起了。 严嫣看着两人,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噙着笑,又晃晃手指,“主子做了什么事,贴身丫鬟一定会知道!” 这是刚才老夫人拿来说沈奕瑶的话,因这莫须有的理由,沈奕瑶身边的丫鬟都被提出去打了板子,这会儿让严嫣拿出来用了。 就有人疑惑了,那会儿严嫣明明不在,怎么知道此言?是在给自己亲娘找场子,还是巧合? 按理应该是巧合,可看到如今这幅场面,谁敢说是巧合呢? 这么多人,如此周全的准备,定然不是一会儿时间就能聚集安排好的,换谁都不信这是事前没准备。 想着整件事的经过,想着外出去赏花灯的严嫣,想着之前几乎空置的威远侯府,这么好的机会,想做点什么还不是赶紧。再想想此时,怎么想怎么给人感觉这像是事前安排好的一个套儿,就等人钻了。 是只想套裴姨娘,还是连所有人都给套了? 这个问题永远让人不得而知。 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哭天喊地,裴姨娘身边的丫鬟均被搜罗了出来。她们可就没有裴姨娘那么好运气了,直接被拖了扔到外面庭院里去,身边围了一群大男人。 几个人抱在一起,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生怕一旁这群大汉将她们吞吃了。 严嫣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这便好了,还有其他的暂时先不管。我再说一次,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这大晚上的,也不想耽误时间。你们是自己说呢?还是让人逼你们说呢?给你们些时间考虑,我知道你们都懂我说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庭院里有个侍卫粗声说道:“刚才见你们打人板子不是打得挺好吗?赶紧的!这几个丫头给我挨个打,先给上道开胃菜。别等到爷爷动手了,到时候死了人就不好了。” 被侍卫攘骂的那几个壮实婆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她们是招谁惹谁了,刚才上面吩咐让打板子的,她们不就打了。打到半途,先是被人堵了嘴捆了丢一边,这会儿又被恐吓。 罢了罢了,打人总比被打好。 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将那几个大小丫鬟按在了条凳之上,抖着手开始打起来。 打了几下,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没吃饭,还是怎地?” 差点没把手里的板子惊掉,堆起巴结的笑,往冻僵的手里吐口唾沫,搓一搓,使出吃奶的劲儿。 顿时,闷哼、啜泣、痛呼声、求饶声纷纷响起,几个丫鬟眼泪鼻涕齐流。 “姨娘,救命啊……” “老夫人,侯爷,饶了我们……” “三姑娘,求求你……” 一般打板子都是要堵嘴的,就怕扰了主子。今儿个这几个婆子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忘了,居然连这么重要一个环节给忘了,任她们使劲儿哭喊,自己只管抡着板子上。 这是下马威,这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 一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严嫣,眼神都很复杂。 严郅和严瞿是吃惊,陈氏连连皱眉,老夫人是怒恨惧各种交加,严霆的眼神是颇有深意,唯独薛氏有点见怪不怪。 这三姑娘的手段从来简单粗暴,可架不住她有用啊,看这情形,今儿个这裴姨娘是又栽了,还栽得不轻。 薛氏有点幸灾乐祸。她可是一向和裴姨娘有仇,裴姨娘拿捏大房的用度,别看她日里不说,可从没忘过。 裴姨娘惊慌失措想往老夫人那里扑去求助,被人一把推倒在地,她爬在地上哭嚎着,“姑母表哥,你们倒是说话啊,怎么让玉瑾受这样的侮辱……” 严霆似有怜惜的望了她一眼,叹道:“裴姨娘你若是没做过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不会有事的。” 这是弃车保帅了? 如今这情形严霆也不得不弃车保帅。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吃惊。 严嫣打了一个哈欠,催促,“动作快些,别磨磨唧唧的。” 门外一声‘好呐’的应声,常大夫被提了起来。 “老头儿,看你年纪这么大一把,本是不想为难你的。可里面那两个是女眷,不到最后轮不上咱们动手,就先拿你试试手了?放心,一定不把你弄死喽!” 这大汉满脸横肉,一口白牙在灯下白得发亮,看在常大夫眼里却宛如夺命的鬼差。 他还在恍神,突然感觉手上一疼。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痛彻心扉,常大夫鼻涕眼泪直流,扯着嗓子惨嚎着,被大汉提在半空中的身子扭曲、抽搐。 里头的人俱是一惊,有那胆小之人,例如陈氏,捂着胸口满脸惊骇就往丈夫怀里躲去。 “嘿嘿,滋味怎么样?舒服吗?放心,你有十根手指,一根手指有三节,咱们慢慢来,我保准全部捏碎完,你一定还是没事儿!” 说完,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惨嚎。 这是什么样的手段? 十指连心,还慢慢捏碎! 后宅的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打人板子还不忍直视,做了什么亏心事,还要吃斋念经安慰自身。后宅的阴私手段是不少,手上沾满血的人也不少,但那俱是无形的,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就可以当做没有,平日里照样还是假装仁义,彰显慈悲。 可真当这种宛如酷刑般的折磨赤/裸/裸呈现在眼前时,她们才觉得真是高估了自己心灵的承受能力。这种宛如炼狱似的场面能让神经细弱的人,直接崩溃,让人夜里噩梦不止。 老夫人已经不行了,她本就有心口疼的毛病,这会儿只感觉一阵阵绞痛,眼前黑斑闪烁。赵妈妈见势不妙,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小药丸,喂进她嘴里。 薛氏陈氏这会儿也顾不得害怕了,围了过去,给她顺气。 老夫人抖着嘴唇,手指直颤,“沈奕瑶,你教的好女儿……” 严嫣撇了她一眼,“祖母,可不当这么说。官府审犯人还有严刑逼供呢,要怪只怪有些人实在太狡猾了,不动真格的,都会嘴硬死不认账,孙女也是出于无奈。” 董妈妈插言道:“姑娘,奴婢有一主意。” “说。” “这个小产可不是人用嘴说的,可以检查的法子多得很,可不是他一个大夫摸了脉,说小产便小产的。要不,我带裴姨娘进去检查检查?”董妈妈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去瞄裴姨娘。 “这主意好……”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个声音,“姑娘,这老货太没种,招了。” “呵,祖母你看,这不招了!” 老夫人脸被气成猪肝色。 裴姨娘面若死灰,瘫倒在地。 这个结果旁人并不意外,多多少少均对沈奕瑶是被裴姨娘坑了有数,让他们意外的是三姑娘这问话速度。本以为这事要想查个究竟,必是项大工程,要将所有人一一叫来问话,碰到个狡猾推诿的,会耽误不少功夫。 谁知道别人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只提了几个关键人物,严刑一上,这不就老老实实招了! 严嫣走到裴姨娘的面前,蹲了下来。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们正道不走,非要走邪门歪道。好的不学,偏要阴谋诡计。我曾经很头疼,你这样的人太多,我是不是也得学学自保。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样一句话,所谓的阴谋诡计各种手段,在绝对力量下都是渣渣。裴姨娘,你满意你看到的吗?” 裴姨娘死死的瞪着严嫣,“你是怎么发现的?” 严嫣站起来,居高临下,“这就不需要告诉你了。” “你——” “来,对大家说说吧,我相信祖母定然很喜欢听你讲诉过程,顺便让我娘也知道她是怎么被你陷害的。”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严嫣笑一笑,“我觉得你最好听我的,我这人一向记仇,你懂的。” 明晃晃的威胁。 裴姨娘面色一白。 她知道自己这次定然下场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不可能再呆在府里了。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在府里…… 裴姨娘没再挣扎,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诉出来。 其实事情很简单,这整个过程就是裴姨娘设的一个局。她眼见自己被关,想出来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等,等到所有人都气消,看着两个孩子的面很可能会放她出来。可她历来养尊处优,吃不了那个苦,剩下就是另一个可能了,她有让人不得不放她出来的理由。 威远侯府子嗣稀少,老夫人历来重视这个,如若她有了身孕,老夫人定然不会让孩子和她一起吃苦。 她拿捏老夫人的脉搏很准,可她并没有身孕,那么只能假装有孕了。 等她被放出来,这只是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她该考虑的就是怎么把这个谎圆过去。 她之所以会选中沈奕瑶,并不是为其他,只是为了让之前那茬过去。终归究底,她之所以会被关,并不是因为中饱私囊,而是偷拿了主母的东西。 她拿了沈奕瑶的东西,沈奕瑶害她损失一个孩子,两两相抵,之后便再不能拿此事说事,并且沈奕瑶会一辈子觉得自己欠她的,这是最好的结果。 裴姨娘本身计划是如此的,无奈的是变化太快,她唯一没算到的就是人心的善变。错估了老夫人和严霆的心思,还有就是她明明行事缜密,自信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让人发现了,而别人将计就计。 至于帮手,一个是严倩,严倩负责传话,还有一个帮手便是常大夫。 常大夫之所以会帮裴姨娘,是因为有把柄在裴姨娘手上。 这老头人老心不老,看中了老夫人身边丫鬟流苏。可流苏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丫鬟,怎么可能将丫鬟给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头做妾。裴姨娘看出此中端倪,就特意卖了一个好,借着老夫人信任于她,自己又管着中馈,便将流苏配人了。 对老夫人说的是配给了一个庄头,实际上是暗里送给了常大夫。 常大夫有把柄捏在裴姨娘手里,自然是要听她的了。 当然还不止这些,常大夫负责给老夫人调养身子,治疗心口疼,其中有一味最主要的药,就是老夫人吃的‘养心丸’。 这个养心丸乃常大夫祖传秘制,均是他自己配制,老夫人为了身体,常大夫说需要什么药材便给什么。裴姨娘管着中馈,两个合谋在中间捞了不少钱。 …… “好你个裴玉瑾,你从小在家不得嫡母的待见,我看你可怜,几乎是将你留在身边养大的,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坑我吃药银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一个茶盏砸了下来,不光将裴姨娘额角砸出了血,还泼了她一身茶水。 裴姨娘跪坐在地,嘤嘤哭着,“都是侄女猪油蒙了心……” 沈奕瑶神情悲喜难分,说不清其中的滋味。 门外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三姑娘,这老货怎么办?捏了他两下就晕了,要把他弄醒吗?” 裴姨娘不敢置信抬头瞪着严嫣,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 “你——” “兵不厌诈。” …… “老大,你觉得我表现怎样?”满脸横肉的大个子做出一副讨好巴结样。 侍卫老大瞄了他一眼,“还行。” 长得太凶也是一项资本,吓人不用费力气,只用龇龇牙放两句狠话就行了。 “三姑娘的办法还真好使啊,也不知道里面那个有没有气死,我看都喷血了!”这傻货还在吊着脖子往里头望。 老大翻翻眼睛,懒得理他。 “哈,咱们公爷用兵如神,没想到这三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balabala……” 老大很想来一句,你这么蠢,你娘知道吗? ==第71章== 严嫣很意外裴姨娘居然没将吴姨娘咬出来。 可裴姨娘抱死了就她和常大夫一起合谋的,有常大夫在,包括有孕小产乃至于查出所谓的红花汁都有了说辞,反正别人都不通药理,可不就是大夫说什么就是什么。 之后回了凝香阁的路上,听了邹妈妈分析,严嫣才懂是为什么。 裴姨娘这是知道自己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不能呆在府里了。她还有两个孩子。严霆是个冷漠无情的,老夫人只喜欢严弘,可严倩这不大不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孩,日后说亲出嫁,总得有个人帮衬着。 总归吴姨娘在里头也就是出了些主意递了话,真咬出来,顶多也就是禁足了事。还不如什么也不提,让她承了自己的人情,以后帮忙看护严倩。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当时已是二更天,所有人便都散了。裴姨娘等一并关了起来,等待明日处置。 严嫣见沈奕瑶神色不好,送她回了锦瑟院,将严陌留在那里后,自己回了凝香阁。 忙了一晚上,这会儿也都饿了。幸好小厨房灶上热着鸡丝粥并金丝烧麦与银芽鸡丝春卷,也不拘是主子还是奴婢,一人用了一些垫个肚子。 严嫣让莺儿和燕儿带了几个丫头提着食盒和伤药往锦瑟院去了,今儿个锦瑟院大乱,沈奕瑶房里的丫鬟都被打了,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今日肯定当不了差,严嫣便吩咐让她们去搭把手。 严嫣一点睡意也无,包括梅香几个大丫鬟也是神经奕奕的。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刺激了,而严嫣身边贴身侍候的几人几乎个个都参与了进去。 其实事情那还要从之前说起。 提起裴姨娘有孕,严嫣是打心底的不信,包括邹妈妈也是。 无他,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不像真的。 还有就是严倩那件事,如若裴姨娘真有身子,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让自己女儿去沈奕瑶面前做了场戏,不成之后,才曝光自己有孕?当然也可以说裴姨娘是才发现自己有孕,可就如同董妈妈说的那样,孩子都生了两个,装什么黄花大闺女,月事不来不懂是什么意思? 一点两点,累积起来,就变成严嫣心底深深的怀疑。 那么问题就来了,严嫣让人查过,查不出有任何端倪,有大夫把脉,安胎药紫玉轩也日日熬着。一切都很正常,没有证据,仅凭一个怀疑是不能证明什么的。 严嫣那段时间很烦恼。 之后,骆怀远例行来信,她就将这件事说了。 紧跟着第二日骆怀远又来信了,将具体情况问了清楚,两人就在这你来我往的书信中合谋定了这样一个计划。 说白点,就是引蛇出洞,也可以说是挖了坑等人跳。 甚至镇国公府那里也是有打招呼的,镇国公人老成精,虽不知具体详情,但先有外孙女递信又有之后这杂七杂八之事,严霆母子俩打得什么注意,他大抵也明了在心,才会有之后的‘不满意,休了也罢’之言。 就好比骆怀远所说,这么好的机会,他不信有人不踩进来。通用于裴姨娘,也通用于老夫人和严霆。 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姑娘,时候也不早了,再不歇下呆会儿就天亮了。”梅香将书案上的八瓣荷叶琉璃灯上的灯芯拨了拨,轻声说道。 “让她们都去歇了,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我把这封信写完便歇。” 85|第85章 防盗章42(2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因着这段时间来信频繁,梅香几个贴身侍候的,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经常与姑娘书信来往。打得是沈祁的名义,可她们都知道不是祁少爷。 别问为什么,她们就是知道,镇国公府无人不晓祁少爷最讨厌舞文弄墨之事,怎么可能会改了性子这么频繁与姑娘书信来往。 不过她们倒也没想多,一来姑娘年纪还小,二来姑娘一向有主见,该知道的定会告诉她们,不该她们知道的,最好也不要问。 严嫣这信是给骆怀远写的,现在写了明日一早便安排人送走,着人送到四皇子后门,自然有人接收。 她知道骆小胖肯定惦着这事,晚上临走之前,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告诉她的,只差明说你那边事完记得给我递信,要不然我肯定睡不着…… 想到那人可怜巴巴的样子,严嫣忍不住在心底一笑。 这骆小胖成日里活泼搞怪,有谁知道其实内里也是一个颇有谋略之人。说起来这件事是两人计划的,其实大体框架与内里细节均是他设计。而她也不过是因地制宜将它细化与施行出来罢了。尤其是之前那招‘兵不厌诈’却是他在信中以说笑的方式与她讲的,还记得他说过一句什么来着? 招式不怕老,够用就行!阿嫣妹妹你信我,我保管她气得吐血! 想着他说话的怪模怪样,严嫣忍俊不住又是一笑。转瞬又想到锦瑟院那边,她心中有些复杂。 …… 严陌说今晚想留在锦瑟院,严嫣便由了他。 他就跟在沈奕瑶身边,亦步亦趋。睡觉的时候,也是跟着娘睡。 沈奕瑶其实心里很乱,可为了不让儿子担心,还要装着表面无事。娘俩用了凝香阁那边送来的鸡丝粥,又问过翠萍几人怎样了,得知伤的并不重,凝香阁那边也送了伤药。略微梳洗下,便歇了。 严陌很快便睡着了,小手拉着拽着沈奕瑶的衣裳,一夜都没松开。沈奕瑶心绪纷乱,却是一整夜都没合眼。 她本就是大病初愈,这么一折腾,第二日又病了。 这次病比上次严重多了,发热烧得说胡话,人明明没醒,却是泪流不止。严嫣刚歇下便被叫醒了,然后便是请医问药,熬药灌药。 沈奕瑶这种的状态让严嫣很担忧,并着严陌守了她两天。 …… 直到此时严嫣才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要在乎这个娘。她曾经想过,就任她这么着吧,哪天被人坑死了也与她无关。当时想的好,事到临头才发现,她怎么气她不要紧,就是见不得她受了人欺负,一点都不行。 到了沈奕瑶昏迷不醒的第二日,严嫣甚至不由自主的想,她是不是做错了? 明知道她柔弱,明知道她笨得要死,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呢?她喜欢这样就这样吧,只要她快乐就好,何必如此较真……你是你,她是她,你又怎么知道,这样对她是不好的呢?甲之□□,乙之蜜糖,你又有什么权利为她做这样的决定,将她本来平静无波的生活搅合得一团糟…… 所幸,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沈奕瑶醒了。 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双目通红的女儿。 严嫣反射性别开脸,僵着声音,“你醒了就好,阿陌很担心你,我去叫大夫过来。”说完,人便像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接着是翠巧惊喜的脸出现在她视线,“夫人您可算醒了,您昏迷的这两日,奴婢们都担心死了。” “我、我睡了两日?”声音干涸得完全失去本来腔调。 翠巧拭了拭眼角,点点头。 她甫一回来,便听说了整个事件经过,既庆幸自己不像翠萍她们那样受牵连挨打,又有些心生疑虑。可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该知道就不能知道,哪怕知道了什么,也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是的,您昏睡了两日,这下总算好了,菩萨保佑!” 大夫很快来了,隔着帐子把了脉,说大体是没什么问题,又开了几副药,便让丫鬟送了下去。严嫣却是没再出现,严陌让奶娘领着来了,看了一下沈奕瑶,便回了凝香阁。 “夫人,您不要多想,其实三姑娘和四少爷是挺关心您的。您昏睡的这两日,他们守着您哪儿也没去,三姑娘两日也就睡了一小会儿,还要操心着给您请大夫换大夫的,这会儿定是回凝香阁休息了。”翠巧在一旁小声说道。 沈奕瑶哪里是多想,她是感觉浑身痛,头疼眼睛疼,说不出来的难受。 “我没有多想。” 没醒的时候,只能由着人灌了燕窝,这会儿既然醒了,便需要进食。熬得浓稠的黄米粥送来,米熬开了花,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沈奕瑶如今吃不得油荤,只能用这种符合脾胃的先把胃缓过来,再慢慢进些其他。 翠巧和依云两个扶着沈奕瑶靠在茶色绣满地娇刻丝软枕上,让人一勺一勺喂了用下。沈奕瑶用了一碗,才让撤下。 吃了顿饭,人也出汗了,只是如今病着不能沐浴,只能让丫鬟拿了软绵的干帕子,将汗擦了去,又换了干爽的亵衣裤。 之后,沈奕瑶喝了药,便躺下了。 一时也睡不着,翠巧便坐在脚踏上,小声和她说着话。 问到裴姨娘,翠巧显得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照实和沈奕瑶说了。 裴姨娘隔了一日便被送走了,送去了清普庵。 清普庵乃京郊的一处尼姑庵,与普通的尼姑庵不同,还兼着收容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眷。女眷到了那里,属带发修行,却并不是让你青灯常伴做方外之人的。不光要日日劳作,才能得以饱腹,闲暇还要念经祈福,里头那些尼姑脾气怪异,动辄打骂,可谓是清苦至极。 沈奕瑶并不知晓清普庵内里情形,以为像一般人家那样,女眷犯了错便送到庵里忏悔己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微微一愣,叹了一声,“这样也好。” 翠巧倒是听说了一些里头情形,这两日因着那日之事,府里上下传疯了,她也听了一耳朵,却没有当着夫人面提。 夫人是个心软的,何必让她知道呢。 …… 把裴姨娘送去清普庵并不是严嫣的决定,在她来想,这次定然不能饶了裴姨娘。 可怎么不饶呢? 一时之间,她还真没个具体思路,再加上沈奕瑶昏迷不醒,她忙着也没功夫管这个。倒是荣安堂那里比较识趣,传话来说裴姨娘一定要严惩不贷,将她送去清普庵清修。 严嫣并不清楚清普庵内里情形是如何,但邹妈妈知晓,听邹妈妈那么一说,她想了想,便允了。 也是,死了总是一种解脱。最痛苦的应该是,生不如死。 …… 裴姨娘是被人捆着手脚堵着嘴送走的。 那日她气怒之下,吐了血,便晕了过去。 因当时是深夜,便将有关人等都带下去关了起来。尤其裴姨娘和常大夫这两个,常大夫被捆了手脚堵了嘴丢在柴房,裴姨娘毕竟是女眷,则是择了一处空屋子关她。 裴姨娘醒了之后,便仿佛疯了似的骂。她自喻机关算尽,没想到却被一个十岁的小孩儿给耍了。虽是明知道那么审下去,常大夫一定会松口。但事儿和事儿是不一样的,裴姨娘有些接受不了。 再加上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便更加肆无忌惮了。又吵又闹又骂,幸好关得远,倒也吵不到旁人。 荣安堂那里传话过来,严嫣允了,老夫人便急不可耐派人将裴姨娘送走。 严嫣并不相信老夫人,让邹妈妈跟去以作监督,当然并不是监督这么简单,还要将庵内打点好,确保裴姨娘一定不会跑出来,并且日子要过得相当‘好’。以镇国公的权势,想必这清普庵一定不敢敷衍了事。 裴姨娘被处理后,剩下的人,严嫣也没有多做关心。 反正以荣安堂那边的态度,常大夫是死定了,至于怎么死,那就与她无关了。其中裴姨娘身边的大小丫鬟一律被发卖,闹腾不休的严倩被恼怒的老夫人禁足。 老夫人再次诠释了‘识趣’这两个字是如何写的,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严霆的干系。 沈奕瑶并没有问严霆如何,身边丫鬟也俱不敢提。 听闻沈奕瑶醒后,严霆有来过一次,可沈奕瑶并没有见他,借着‘抱病在身,唯恐过人’的借口避开了。荣安堂那里也频频派赵妈妈过来嘘寒问暖,沈奕瑶依旧不见,让身边丫鬟打发了出去。 等过了两日,沈奕瑶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她说想带两个孩子去庄子上散散心。 夫人既然说了,下面人自是开始收拾起来。 翠巧本以为也就去个几日,尽捡了当季的衣裳用物收拾。谁知沈奕瑶竟难得管了‘闲事’,细细问了她。 之后,也不多言,而是直接告诉她要收拾什么。 这么一收拾,翠巧发现问题了,这可不是像去散心的样子啊。夫人精神不好,她也不敢多问,便偷偷去了趟凝香阁。 严嫣听说要去庄子上散心,也吩咐下面人开始收拾用物。听翠巧这么一说,她略一沉吟,让翠巧什么也不要说,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凝香阁这里,她也吩咐人按着沈奕瑶那边的吩咐收拾。 四季衣裳,平常用的器物,首饰妆奁等等,几乎除了大件家具,所有的小件东西都收拾了一空。 锦瑟院那边收拾好,便着人来凝香阁这里问了,然后便开始一车一车往庄子上运东西。 富贵人家出行在外,本就讲究甚多。 哪怕出去上个香,也是要带齐日常用物,什么备用衣裳、妆匣、唾盂、铜盆、水壶之类等等。再讲究些,带的物件更多。更不用说出行外住,那是恨不得连床都给搬了去。 所以沈奕瑶这番动静并未惹人注意,也就当她心情不好,要出去散心了。本就理亏尴尬,又怎么好出言阻止。 严霆倒是又过来柔情蜜意了一番,可惜沈奕瑶并不理他,脸上表情恹恹的,一旁就有贴心的丫鬟说,夫人可不能劳神,大夫有交代过。 严霆还能说什么,只能作罢。 等箱笼运了个差不多,沈奕瑶便吩咐下去明日出行。 次日,沈奕瑶带着严嫣严陌并身边婆子丫鬟,以及一些随身物品,浩浩荡荡坐了十几辆车离开了。 一同离开的还有沈奕瑶的侍卫,俱是骑着高头大马护在一旁。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达官贵人出行呢。 *** 沈奕瑶这次要去的庄子,坐落在京郊的栖霞山山脚,距离京城大概五十里不到。 栖霞山环境优美,近两年又在此处发现了汤泉,许多达官贵人家均在此处置了别业。 沈奕瑶这个陪嫁庄子当年置办的早,那时候此处地价便宜,镇国公一气儿买了近一百倾的地,刚好连成一片,做庄子,建别业都是使得的。 沈奕瑶出嫁那会儿,这处的地价正在飞升,镇国公夫人心疼女儿,特意挑出来给女儿做了陪嫁。 这处庄子依山而建,一路行来均是庄子上的农田,等快到山脚的时候,便见到一座靠山而建的大庄园。 马车从正门进入,又行驶了一会儿,方才停下,庄子上的管事乔荣已经领着一群下人仆妇在此处候着了。 乔荣近五十的样子,黑瘦体格,留着把山羊胡。他是镇国公府给沈奕瑶管庄子的管事,为人精明干练,历来忠心耿耿。 “给夫人、三姑娘、四少爷请大安。” “乔管事不用多礼。” 进了正堂,乔荣便将大概的情况讲诉了一下。 “园子里均已收拾修缮,夫人的锦画堂,及三姑娘的归雁阁与四少爷临沧居也已清扫干净。府里运过来的箱笼用物分类送到各处,怕夫人这边人手不够,小的特意挑拣了几个庄子上的婆子充当用手,有什么杂活儿之类的交给她们便好。这是小的浑家,夫人也是见过的,就让她给夫人身边的妈妈搭把手。” 乔荣的浑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体格圆润壮硕,一说一脸笑,很是爽利。 这个庄子沈奕瑶和严嫣俱是来过的,严陌也曾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还小,没什么印象。 沈奕瑶身子并未好全,一路车马劳顿,早就倦怠了,便让翠巧翠萍扶着去了锦画堂歇息。 初来乍到,一大摊子事都要安排。 沈奕瑶身边除了翠巧和翠萍,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人,严嫣便吩咐邹妈妈带着人和乔荣浑家熟悉情况,把这一摊子事接起来,至于其他容后再说。 而她则带着严陌,先去看了住处。 ==第72章== 这处园子名叫‘安园’,是后修建的。 彼时在庄子里发现几眼汤泉,乔荣报了上来,沈奕瑶便吩咐在庄子里修个园子,以作平时散心小住之用。 园子修好,那时严陌刚出世,沈奕瑶日里忙着照顾体弱的儿子,几年也不过来过一次。 园子不大,却修得极为精致。小桥、流水、假山、花圃,草木极多,一年四季皆是风景,像此时归雁阁后头那处梅林,梅花就开得正旺呢。 锦画堂在园子中轴线靠前的位置,算是主体建筑,其后一左一右为归雁阁与临沧居。归雁阁是一栋三间两层的小楼,墙粉□□白的,窗楼、门扇皆是红色,门前两个大花圃,并栽了两颗粉杏花,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阁。 严嫣已经记不清这归雁阁里是如何情形了,却还记得二楼那处布置精致华美的女儿家的闺房,与南窗下的琴案、绣架。这处小楼是当初沈奕瑶特意留给严嫣的,里面的摆设布置,她费了不少心思。 可惜,严嫣却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还是在严陌周岁那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严嫣才五岁多,却是个男孩儿性子,又刚习武,正得趣儿中。见到这栋小楼就皱起眉头,直嚷嚷不喜欢,说院子不够大,没处练武,要盖个像外公家那样的演武场才好。 沈奕瑶当时的表情,严嫣已经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眼中的那抹失落。 那时候不懂是什么,此时却是明白这处绣楼承担了沈奕瑶对自己女儿的全部期许,可惜,这个女儿却与她的期许大不一样。 梅香几个在里头忙着归置东西,严嫣并没有进去,而是牵着严陌来到一墙之隔的临沧居。 归雁阁与临沧居之间有一处绿漆月洞门,也不过两步就到了。与归雁阁相比,临沧居一看便是男孩子的住处,庭院里一处假山,几丛竹子,简洁而又清雅。 莺儿燕儿正带着几个丫头在屋里忙着,将严陌平时日常用物都拿出来一一归置好,见严嫣和严陌进来,赶忙将两人迎去了东暖阁那处。 两人脱了外面的毛衣裳,褪鞋上了大炕上。暖阁里很暖和,烧了地龙,又燃着两个炭盆,暖气融融的。 “姐,你说咱们会在这里住多久?”严陌犹豫的小声问道。 这个问题严嫣也很想知道,沈奕瑶并没有和她们说,可看这情形估计不会短。 见姐姐不说话,严陌又问:“那咱们还回去吗?” 严嫣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你想回去吗?” 严陌拧着小眉头,想了想,摇摇头。 严嫣一笑,道:“这要看娘的意思。” 严陌小大人似的点点头。 * 中午的膳食极其丰盛。 庄子里什么都不缺,又是自供自足,再加上乔管事善于打理,借着地底下的汤泉,冬日里也是种了不少蔬菜的。平日里除了往府里送些,便是拿去卖高价换银钱,此时夫人姑娘少爷来了,那自是要先紧着主子们吃。 这些菜俱是刚摘下来的,新鲜水嫩得很,严嫣平日里吃肉多吃菜少,今天也不免多夹了几筷子。其中有一盆薯蓣炖鸡,鸡肉炖得烂烂的,薯蓣也极为绵软。吃起来汁香味浓,严陌竟比平日里要多用了半碗饭。 沈奕瑶这些日子一直难见开颜之色,见此也不免露出了几分笑意。 翠巧见夫人高兴,赶忙凑趣说要好好赏下这个做饭的厨子。沈奕瑶点头,叫来乔荣浑家一问,才知道这厨子就是庄子上的一个做饭婆子。 沈奕瑶这些人刚到,上上下下都忙着安顿,厨娘也是有带的,就是凝香阁小厨房那个,却一时还没摸清楚状况。乔荣浑家见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主子们中午也是要用饭的,便叫了那婆子来先做上一顿顶上。本想着还怕主子们嫌不够精细,没想到主子们会用着好。 中午的菜扮相确实不够精细,不像大宅门用的膳食,俱是精雕细琢的,吃个萝卜,还要雕成好看的花儿。可就一个,菜食新鲜,原滋原味,让素来吃惯精细口味的几人猛地尝试到这种乡野做法,也是颇为新奇。 翠巧特意去了趟厨房,打赏了那婆子一锭银子,可把那厨娘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 * 既然有汤泉,那肯定是少不了泡汤泉池子的。 近几年栖霞山周边发现了汤泉眼,着实掀起了一阵泡汤泉风,京中富贵人家扎堆似的往这边建汤泉庄子,汤泉的疗效也被发掘出来七八层,人人皆知泡汤泉可以养生健体。 锦画堂、归雁阁、临沧居各有一个泡汤泉的池子,泡汤泉除了是它养生健体的疗效,自然也泡得是它的野趣。要不然弄池子热水便泡了,那么多富贵人家何必弄个什么汤泉庄子。这三处池子修得极有特色,一半在室内,一半却是露天的,露天那处四周砌以假山奇石作为遮挡,并以各色鹅卵石铺垫。 这大冬日里,外冷内热,据说甚为奇妙。 梅雪早就按捺不住了,归雁阁侧面给丫鬟们所住那处小跨院里也有一处池子,虽不若主子们的那么精致,甚为简陋,但却是汤泉啊。很多人见都没见过,更不用提泡了,打听来那处是给她们使的,可把几个小丫头给乐得。梅雪性格活泼,严嫣又素来纵着她,她便一个劲儿拿眼神看严嫣。 严嫣非常无语,邹妈妈笑着说让她们轮着去,主子跟前不能缺人。于是一片叽叽喳喳声之后,便分批去了。 一墙之隔,这边动静这么大,临沧居那边也是有注意的。一说是去泡汤泉,临沧居那边也准备去的丫鬟便同梅雪她们一起。安园里不同侯府,没有那么多罩房给丫头们住,三处的丫鬟均住在一个跨院里。 这下刚好,都去联络感情去了。 86|第86章 防盗章43(2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陌过来归雁阁,和严嫣说也想泡汤泉。 别说严陌了,严嫣这会儿也被勾得有些意动,便吩咐下人准备准备,她带着弟弟也去泡汤泉,地方就选在归雁阁后头这处。 虽两个都还小,又是亲姐弟,但毕竟是有男女之别的。隔着帘子各自让丫鬟服侍沐了浴,两人各穿一身小衣小裤下了池子。 池子是汉白玉铺就的,四四方方,有一阶阶台阶可以走下去,池子里砌有几处可以靠坐的石墩。 水温有点偏热,泡一会儿严嫣便感觉热了。她瞄了一眼门扇后头那处,起身准备去外头看看。 出去便是一阵寒气迎面扑来,不过因刚从汤泉里出来,倒也不会冷。 两丈方圆的一个池子,沿边用各色鹅卵石铺就,四周围以两人多高的假山奇石。除了头顶上空,倒也不会害怕人偷窥。 烟雾朦胧的,看起来平添几分仙气。 严嫣用脚尖试了一下水温,便下了池子。泡了一会儿,觉得这处极好,内室那处终究有些气闷,再加上水温高,会感觉热。 而这里,却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严嫣赞叹一声,便靠在身后的滑面青石上,陶醉的眯起眼。 “姐。”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严陌从门后露了一颗小脑袋。 他嘟着小嘴,表情有些委屈。 严嫣瞄他一眼,清清喉咙,“你身子弱,怕你着凉。” 严陌当然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只敢露一颗小脑袋出来了。 他神情犹豫,“没事儿的,我会跑很快,马上就进水里。” 严嫣想了想,“你让梅香用布把你包着抱过来。” 严陌点点头,便缩了回去。 很快,严陌也来到外边这处露天池子里了。他把整个人缩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和一截脖子出来。严嫣找了个地方让他靠坐着,又让梅香拿来两块棉帕子,给严陌垫在背后。 “姐,这里好舒服啊!”严陌黑黑的瞳仁灼灼发亮,嘴角噙着开心的笑容。 “这汤泉不能多泡,一次也就半个时辰,你身子弱,只能泡一刻半钟。” 来泡之前,严嫣便着人问了乔荣浑家。乔荣浑家说身子骨越健壮的人,泡的时间便越久。当感觉到汗流浃背、心跳加速,便必须要起来了。当然,休息一会儿,还是可以再继续泡的,可严陌身子弱,严嫣不敢冒险,只能循序渐进。 泡了一会儿,严陌便开始出起汗来。 这些日子每日一次的泡药汤,严陌一直没停下过,蕙娘说是祛寒健体的,如今严嫣看这汤泉的效用异曲同工,决定日后多让弟弟泡泡。 等严陌面红耳赤起来,严嫣摸了摸他颈部的脉搏,便叫了梅香将他抱上去。 而她自己,则是继续悠哉悠哉的泡着。 * 严嫣临走之前,便给骆怀远去了信告知她要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骆怀远收到信后坐立难安,隔了几日又收到严嫣的一封信,才放下心来,然后便开始谋划着怎么让沈祁带他上门去。 在威远侯府时不方便,在庄子上就不一样了,沈祁是沈奕瑶的侄儿,去拜访一下表妹和姑姑不是挺正常的吗?他作为沈祁的小伙伴,陪着一起去也没什么可挑的。 沈小二这熊孩子最近这段时间正水深火热之中,过了上元节,他爹便将他送到青山书院去了。书院就在京城,每日均可回家,可如同他自己所说那样,一旦去了书院,哪能日日跑着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天天磨着他娘饶了他。 这次沈二夫人可不能纵着儿子了,很果断的拒绝了,并让儿子好好和书院里的先生学习,以后做一个文武全才之人。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就是因为不听话。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沈祁去了青山书院几日,便已经摸清楚周遭的情况,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如何从书院偷跑出去了,他从小习武,身手敏捷,书院的围墙和大门对他来说如同虚设。 几次下来偷跑被发现,便被书院里的先生禀了镇国公府。沈鼎满府的找熊孩子,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这不,躲打躲到四皇子府来了。 听了骆小胖说阿嫣妹妹在京郊庄子,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汤泉,顿时两眼发亮。 他一个击掌,“走,咱们去找阿嫣妹妹玩儿去。” 骆小胖心中暗搓搓的笑,面上却是为难。 “你这本就是偷跑出来,再去京郊那里好吗?” “那有什么不好的,等我到了让下人回去递话,就说我在小姑庄子里,我爹必然不会撵到小姑那里揍我出气。” 骆怀远点点头,心中狼嚎一声,阿嫣妹妹,我来了。 临要出门之前,发现一个问题,阿嫣妹妹是被她娘带去庄子的,那不就意味着他要见丈母娘了? 自古以来,丈母娘都是当女婿的大敌,不能把丈母娘哄好的女婿,婚姻生活都是不幸福滴。 可丈母娘喜欢什么,他着实不知道啊。 骆怀远带着沈祁和小安子,悄声从四皇子府后门摸了出去。出了街口,左拐右拐,路边一辆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已经在那处等着。 沈祁是偷跑出来的,马车自然是骆怀远安排的。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进展的,在府里很是收罗了一批人手。有银子,有身份的天然压制,再加上这些人日后都是要与他一起去封地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他手里,所以并不是太难。 唯独有一点,府里有好几处的眼线,加上他必须得不惹人眼,才会行事如此低调。 马车围着京城转了大半圈,骆怀远零零散散买了许多东西。 第一次去拜访丈母娘,沈祁可以空着手去,反正他是个小屁孩。可他不能啊,人的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他得给丈母娘留下个好印象。 等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严霆听见下人来报祁少爷来了,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去了锦画堂,见到座上的沈祁和与沈奕瑶相谈甚欢的骆怀远。 ** 沈奕瑶是挺疼沈祁这个侄儿的。 大哥沈栋在边关,三个侄儿俱在那处,几年才能见一次面。 二哥沈鼎一家子倒都在京城,可沈鼎的长子沈訸,历来脾气怪异,别人是父母在不远游,唯独他常年在外游学,经常见不到人影。也就留了个沈祁在父母身边陪着,倒是一家上下都疼爱,要不然也不会养得沈祁如此无法无天的性格。 沈奕瑶在闺阁时绣工便好,经常给爹娘哥哥嫂子做衣裳。嫁了人后,平日里除了给丈夫儿女做些衣裳,便是给爹娘做了,还有一个便是沈祁这个小侄儿。就算近两三年回娘家甚少,也是三五不时给这小侄儿做身衣裳什么的。再加上沈祁和严嫣同龄,更是对他偏爱几分。 所以见到沈祁来,沈奕瑶是挺高兴的。又是让丫鬟上茶,又是上果子的,沈祁刚坐下,便说让他留在这里多玩一段时间再回去。 同样,对沈祁来过来的玩伴,骆怀远也受到了沈奕瑶的热情招待。 就好像一般家长见到家中孩子的小伙伴儿,都是要例行问几句的。沈奕瑶问,骆怀远坐在下首处态度恭敬的回答。 这货顶了层‘敦厚老实’的皮,白白胖胖的脸,羞涩一笑左颊还一个小酒窝,不作怪不耍宝的时候,看起来那就是个乖孩子。 骆怀远本就嘴甜,话借话的使劲奉承沈奕瑶,一会儿一个‘小姑实在不像沈祁的姑姑,说是姐姐差不多’,又一个‘怪不得阿嫣妹妹像画里人儿似的,原来有个这么美丽的娘’之类的,把沈奕瑶哄得喜笑颜开,被叫成小姑了都不觉得突兀,反而觉得理应该如此。 严嫣进门便是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感觉很诡异。 首先,骆小胖表现很奇怪,仿佛一夕之间便变成了乖宝宝。再形象点儿就是,一只大胖犬,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求抱求宠爱。然后她娘这阵子总是郁郁寡欢的,居然会笑得如此开心。 见严嫣进来,沈奕瑶脸上的笑容下意识敛了起来,还是端着笑,笑容显得有些拘谨与复杂。 “阿嫣,你表哥来了,多留他住些日子。” 严嫣点点头,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沈奕瑶撑着笑对沈祁道:“小姑大病初愈,不能久坐,你们小孩子自家玩儿去,地方已经让下人安排好了,多带你这好朋友在庄子上住些日子。”又对骆怀远说,“既然来了这里,就当成自己家里,不要拘谨。” 两个便让严嫣领出门了。 沈祁挨着严嫣小声问道:“你怎么和小姑住到庄子里来了?” 这事镇国公府里的人也知道,只是大人们多多少少明白些原因,沈祁却是不知道的。严嫣笑了一下,“我娘生了病,这里汤泉对身子好,便来住些日子。” 沈祁点点头,不再问了。 骆怀远搓了搓下巴,大体也明白了里头的关窍。 只是夫妻家庭之间的问题,历来是世上最不好处理的事。就好比在现代,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这个的?为什么最后忍了,还不是为了孩子。 这种事情搁在古代更为难,这里可没有夫妻离异孩子会根据情况斟酌判给女方还是男方一说,儿女姓了严,自然是严家的后辈子嗣。哪怕有一日,沈奕瑶想通了,真与严霆和离,两个孩子却是不能带走的。 到那个时候,沈奕瑶再没权利干涉儿女之事,严嫣没到出嫁的年纪,严陌还小,便只能屈于威远侯府里,任凭揉捏。 像这样反而好些,母子几个住在庄子里借口养病,连严霆都不能说什么。 这么想来,阿嫣妹妹的娘这一步走得甚为妙。 严嫣领着沈祁两人去了临沧居,她如今也大了,自然不能将人领到闺阁里去。 严陌这会儿正无聊着,外面天冷,姐姐不让他出去玩。写了会儿字,莺儿便让他歇歇,说怕伤了眼睛,又端来茶点与他吃。 这庄子上养得有牛羊,每日都不少奶乳子吃。沈奕瑶不喜欢那个膻腥味,庄子上便不往府里送了。这次过来,厨房那里上了不少奶乳子做的吃食。什么奶馒头、奶饽饽、奶糕、奶酥等等,居然吃了味道不错,严陌喜欢这个味儿,严嫣便让厨房里每日进上一些过来。 这些奶品吃食俱是庄子上那个做饭婆子弄出来的。 说是婆子,其实年纪不大,还不到四十岁。这妇人夫家姓马,是庄子上一个姓马的佃户的婆娘。早些年一场大病,马佃户丢下孤儿寡母走了。这马婆子便拉扯着幼子靠佃点庄子上的地过活。可她一个女人家,哪能种的了地,多了种不了,少了根本养不活娘俩。 乔荣见她可怜,人是个爽利人,也干净整洁,便叫来庄子上厨房里帮闲,时间久了倒也练出一手做饭的好本事。 马婆子感激庄子主家仁慈,日里见那些挤出来的羊乳牛乳倒去喂猪甚是可惜,闲来无事便拿来做些吃食,慢慢摸索出来,庄子上喜欢吃的人倒是不少。反正是自家产的,也不拘什么,日里空闲做了这家小孩儿那家妇人拿了吃些,倒个个养得油红似白,气色甚好。 先前见得了主子赏,马婆子便动了心思,特意用了精面细粮做了几样拿手的奉上来,说是谢主子的赏。这不,对了严陌的口,严嫣吃了也不错,又让梅香下去赏了银子。 见表哥和骆哥哥来,严陌很是开心。 他从小体弱,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奶娘丫鬟们,严嫣倒是经常陪着他。一来,严嫣在他面前甚有长姐的威严。二来,姐姐终究还是女孩子。跟沈祁骆怀远两个接触过几次,严陌倒喜欢和男孩玩起来了。 几人褪了大衣裳坐下,丫头们奉了茶。 骆怀远道:“这园子里的景儿倒是不错,对了,不说是汤泉庄子,怎么没看见汤泉?” 沈祁抓了桌上豆青瓷碟里的奶酥,往嘴里喂去,一面笑他,“那东西怎么能放在人面上,你要是喜欢,呆会儿我带你去泡汤泉。” 镇国公府在栖霞山这处也有汤泉庄子,所以沈祁并不是太稀罕这东西。这处庄子他小时候也来过,大体知道内里是怎么修的。像沈奕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霁月轩,里头便有一处汤泉池子。 骆怀远摸摸鼻子,好吧,他是当成现代那会儿的温泉洗浴了。 外面天冷,也没处去耍。沈祁倒是想出去跑一圈儿,看看后头的梅林啥的,可严陌眼巴巴的,他也不是个没眼色的,便留下来陪着严陌玩儿。 骆怀远根本不想出去,他巴不得凑在小王妃跟前儿,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哪会选择和沈小二那个精力旺盛的出去疯跑。 见实在无事,想说点私话,人前又杵了两个大瓦数的电灯泡。骆怀远便说,教他们玩个游戏。他从怀里掏出一副纸牌,这是他呆在四皇子府闲来无事自己做的。没事的时候,便拉了小安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耍着玩,小安子经常被贴得满脸全是纸条。 这东西实在稀奇,并不是叶子戏,听骆怀远说了玩法规则,也觉得非常新奇,几个人便开始耍了起来。 玩的自然是风靡现代那会儿的‘斗地主’,斗地主是三个人玩的,小阿陌被排除在外,只能坐在严嫣身旁看。也不玩钱,虽说这几个人都不差钱,骆怀远说输了贴纸条。叫来丫鬟找来宣纸,裁成细条,放一旁备用。打了几把试玩版的,便紧锣密鼓开始正经版的。 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足以让几人感觉到其中的乐趣了。 沈祁两眼灼灼发亮,紧抓着手里牌,他这把牌好,有大小王,还有几个二,这都是大牌,骆小胖说的。 “我来当地主吧。” 骆怀远笑眯了眼,不抢。严嫣手里牌不好,也没有抢地主。 底牌翻上来一看,沈祁皱起眉头。居然一张都用不上,他有一个顺子,就差一张5,没有5,就成了废牌。 毫无意外的,沈祁输了。 骆怀远和严嫣,一人拿了一张小纸条,蘸了米糊,贴到沈祁脸上。 本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顿时变得可笑起来。尤其骆怀远捉狭,贴在沈祁额头上。他一出气,细纸条便在他额前飘来荡去,看起来实在惹人笑。 严陌笑了起来,严嫣看表哥这幅样子,由己度人,想着呆会儿要是自己输了,是不是也得这幅蠢样,顿时愁了。一旁侍候的丫鬟个个拿帕子掩了,抖着肩膀。沈祁见此,叫着莺儿去拿来镜子,对着一看,表情先是怪异,然后怒了。 “死小胖,你故意的吧?” 骆怀远眨巴着眼睛,哪有哪有? “你狠,你给我等着。” 沈祁憋着发力,逢好牌必要当地主。严嫣不想贴小纸条,骆怀远紧着她,自然要和自己小王妃站一边。没一会儿,沈祁就贴了一脸的纸条。 俗话说了,虱子多了就不痒。这会儿,沈祁也不在乎自己脸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他倒也发现一个问题,“骆小胖,你怎么从来不当地主?” 骆小胖愁眉苦脸,“牌不好啊。” 这也是个理由。 既然被沈祁看出端倪,骆怀远自然不能做得太显了,接下来也当了几把地主,有赢有输,脸上也被贴了纸条。这下沈祁得瑟了,对着骆怀远使劲嘲笑,一笑满脸纸条乱飞。 严嫣自然也跑不掉,骆怀远急中生智。 “小阿陌,你看你也在一旁指挥了,指挥不当输了肯定有责任对吧?这样吧,纸条就贴你脸上。” 小阿陌呆住了。 骆怀远这货无下限,立马拿了纸条往严陌脸上贴,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严陌的小脸上就多了两道白胡子。配着他那呆滞的小眼神,着实惹人可乐。 严嫣使劲憋着笑,不想打击到弟弟幼小的心灵。嘴上却不说什么,而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抚他。 又玩了一会儿,有小丫头来报,“夫人叫姑娘少爷们去用饭。” 扭头一看窗外,外头天已经黑了。 ==第73章== 晚饭是摆在锦画堂花厅里头的。 除了沈奕瑶这个是长辈,其他几个均是小辈,最大的骆怀远,今年也不过十二,便没讲究个男女大防什么的。 一大桌子菜,很是丰盛,有厨娘做的精致佳肴,也有马婆子做的拿手好菜。 如今马婆子挪地方了,挪到安园里的厨房当差,专门负责主子们的吃食,工钱翻了几倍,人也体面不少。 她儿子早就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一些有女儿的人家嫌她孤儿寡母家里又穷,稍微好点的人家便不愿把闺女嫁到她家里来。如今到了夫人厨房里当差,问的人便多了。这些日子,马婆子喜笑颜开的,更是尽心侍候,挖空了心思想让夫人姑娘少爷吃了好。 往常在侯府的那会儿,宅子大,凡事也便易,想要吃点什么去大厨房叫便有了。后来凝香阁设了小厨房,严嫣更是甚少留在锦瑟院用饭。到了庄子上以后,受条件限制,厨房里也不过就两个厨娘,大多数时候是娘仨个一起用饭的。 每次三人坐在一处吃饭,气氛都很低沉。是秉着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实在没话说。沈奕瑶是个口笨的,心里想和女儿说两句什么,可看着女儿一点笑意也无的脸,只能咽下满肚子的话。而严嫣,心中总是有那么个结,让她做不到对沈奕瑶的笑颜以对。 因着今日有沈祁和骆怀远在,桌上的气氛倒是活跃不少。 沈祁是个吃货,这桌上的菜道道合他口味,那是下筷如飞。骆怀远是个活泼的,下午来那会儿就看出端倪,这会儿自然不遗余力的在中间插科打诨。 说到下午他们一起摸牌的情形,沈奕瑶听得极为认真,听到严陌被贴了满脸小纸条的时候,便拿眼睛去看儿子。严嫣也想到了之前那会的乐子了,带着笑意去看坐在身边的弟弟。两人把严陌看得很不好意思,小脸儿红彤彤的,眼神期期艾艾。 严嫣夹了一筷子卤酱鸭放进弟弟碗里,抬眼之际不小心和沈奕瑶的眼睛撞了一下。两人俱是一愣,严嫣淡淡的收回眼神。 虽是一闪而过,但沈奕瑶眼中的讨好、忐忑、期待、不安种种交杂,还是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的骆怀远,眼神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用罢饭,沈祁便叫着还要去临沧居摸牌。他下午被骆怀远搭着严嫣坑惨了,这会儿急着想报仇呢。此时外面的天看似已黑,实则时候还早,也就刚过酉时不久。外面飘起细碎的雪花,地上屋檐上落了一层白。 翠巧搓着手从外面走进来,“外头又下雪了,奴婢让小丫头去多备几把油纸伞来。” 见此,骆怀远开口道:“既然外面下雪了,就别挪地方了。小姑你就心疼心疼我们,挪个地儿出来给我们玩一会儿可好?” 沈奕瑶自然不会有意见,说让他们去西暖阁那处耍。着了一个小丫头撑着油伞去临沧居拿纸牌,几人去了西暖阁。骆怀远顺势让沈奕瑶去观战以作监督,免得沈祁输了耍赖。 这是欲加之罪啊,沈祁气得哇啦哇啦反驳说骆怀远才耍赖。笑闹中,沈奕瑶便和几个孩子一起去了。 87|第87章 防盗章44(2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紫檀木的落地罩,上头挂着水晶帘儿。进了里头去,靠北墙一处大炕,炕上铺着猩红色金钱蟒大条褥,墨绿色的织金引枕,正中放了一张黑漆螺钿花鸟炕桌。挨着炕边放着四把酸梨木雕花方椅,中间用两个酸梨木雕花小几隔开,临窗长案上一只玉胆瓶,插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梅。 几人褪了鞋上炕,沈祁和骆怀远盘膝坐在一侧,一人占了一处炕桌角,严嫣和严陌坐在他们对面,严嫣在外侧,严陌在中间,沈奕瑶则斜歪在里头引枕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玩儿。 这次严嫣并没有上场,而是让了严陌玩。下午那会儿弟弟就表现的十分有兴趣,被贴了满脸小纸条还指挥得乐不可支,自然要让他也过把瘾。丫头们裁来细细的纸条,并一小碗米糊,放在一旁小几上。 牌局便开始了。 第一把沈祁输了,被贴了两张小纸条在脸上。沈奕瑶还没见过这种玩法,满脸都是忍俊不住的笑意。 第二把严陌拿了一把好牌,又轮了他做地主。他很紧张,把牌捏得紧紧的,拧着小眉头,认真研究手里的牌,考虑着这把要不要做地主。 这不是下棋,没有观棋不语一说。坐一旁看的都喜欢瞎指挥,严嫣开口道:“做吧,牌不错呢。” 姐姐的支持,让小阿陌信心十足,将下面的三张牌捡了起来。 严陌的牌很顺,几乎没给另外两人反手的余地,便将所有牌出完了。这一盘有一个‘炸弹’,按规矩要给骆怀远和沈祁一人贴两张纸条。 严陌拿了小纸条,在米糊碗里蘸了下,抿着嘴笑着往两人脸上贴去。贴完后,扭头回来冲姐姐笑,严嫣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斗地主’是老少皆宜的玩法,学起来是很快的,沈奕瑶在儿子边上看一会儿便会了。等严陌再犹豫不知该如何出牌的时候,她便会给两句建议。严嫣也是,要不然怎么有句‘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说法呢,旁边观战的人总比当事人要积极。 人多,意见便会不同,有时候沈奕瑶会说出这张,严嫣却是觉得另一张好。你来我往,不知觉中,两人便说了不少话。碰到有时牌型比较纠结的时候,两人还会争上两句。 由于注意力太集中,大家倒都没发现这处端倪,除了骆怀远和一旁站着时候的翠巧和翠萍。 一直玩到亥时才拆了场,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 沈奕瑶吩咐丫鬟将姑娘少爷们各自送回去,又叮嘱万万不能让雨雪淋了。回到卧房,在翠巧和翠萍的服侍下,更衣洗漱上了床榻。 这大冬日里的,每日被褥都是要烘一次的,被子底下架起熏笼,烘得干热软绵再放回床上。临睡之前里头塞两个汤婆子,便是再不会感觉冷。 翠巧帮沈奕瑶掖掖被角,笑吟吟的道:“夫人今日很高兴呢,那骆少爷真是个妙人,居然找了这么个乐子。大夫说让夫人保持心情愉悦,病便会好得快,以后日日如此就好了。” 瞅了一眼沈奕瑶脸上的浅笑,她将莲青色满绣花卉百鸟的帐子放下一边:“奴婢见四少爷今日也很开心,还有三姑娘。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其实三姑娘是挺关心您的,只是人小性子拗,不会表达罢了。改日夫人多主动些,总是能改善些的。” 沈奕瑶有些怔忪,半响说出一句,“阿嫣她心里还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三姑娘就是性子硬,不会装相罢了。可您看,这连着几次,哪次不是三姑娘站出来的,没有三姑娘,夫人该被人生吞活剥了。” 翠巧一时情急,等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些话不是自己该说的。她嗫嚅了一下,“夫人,奴婢僭越了。” 沈奕瑶露出一抹苦笑,没有说话,示意翠巧熄了灯歇下。 ** 沈祁到了安园便玩脱了,本是要让人回家送信的,直到第二日才想起这事。 赶忙和沈奕瑶说了,让她差人帮忙回家里送信。 殊不知,镇国公府这会儿早就炸锅了。 头一日晚上沈鼎要打儿子,被沈二夫人拦住了。早上晃了个影儿,沈祁便跑没了,沈二夫人还以为皮猴怕挨打没敢露面。一直到了晚上戌时,还不见儿子人影,沈二夫人这才慌了神。不但派人去了青山书院找,府里上下也到处找起来。 要不是镇国公说他身边有人暗里护着,定是外面风雪急才没回来,沈二夫人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呢。 即是如此,回去后也没少对沈鼎撒气,埋怨他不该这么对儿子,明知他不喜欢念书还要逼着他。那书有什么好念的,已经把大儿子念得成日里不归家,难不成还要把这个小的念得也离家出走。 沈二夫人一夜没合眼,直到沈奕瑶那边来信,才安了心。 “这小兔崽子,他倒是会跑!”沈鼎笑骂道。 镇国公夫人也松了一口气,“定是去找阿嫣了。”提到外孙女,就想起了女儿,瞅了老头子一眼,小声道:“也不知道瑶儿怎么样了,说她病了,也不知道好没好。” 镇国公怎么会不懂老婆子的意思,他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少操些冤枉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又对沈鼎说,“跟我去趟书房。” 父子两人出了凝晖堂,镇国公夫人才撇着嘴对许妈妈说:“死老头子,言不由衷,当我不知道他操心的比我多。” 那会儿得到消息说沈奕瑶昏迷一直未醒,镇国公满身低气压,府中人人避他八丈远。几次想派人拿了帖子去请个太医回来,都忍下了,幸好沈奕瑶之后便醒了。外孙女派人回来递了信,阖府上下心才放下。 许妈妈在一旁噙着笑道:“公爷既然不喜欢您操心,您就少操些,公爷心里头有酌量的。” 镇国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与放心是两码子。 “我知道,就是担心瑶儿,那个天杀的严霆,居然那么对待我宝贝女儿。我的瑶儿啊,这是作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了个这样的人,都怪我当初没劝着她……” 说着说着,镇国公夫人就抑不可止的伤心起来。 …… 书房里 “那严霆最近有什么动静?” 坐在下首处的沈鼎,放下手里的茶盏,“宛如无头苍蝇。不过这些日子倒是见他和武定侯家的刘羲走动比较勤勉,似乎想借着刘羲和他大舅哥那边搭上线。” 镇国公不屑一哼,“他倒是会钻营。” “也许说不定就给他钻营上了,许家没有根基,巴不得手里多收拢些人。”沈鼎做了个手势,“那边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可不是该动的时候了。” 这说的倒也是,提起这个就扯得有些远了。 若干年前的一次采选,让本是市井出身的许贵妃一跃飞上枝头。那时候还不是许贵妃的许更衣,花容月貌,我见犹怜,熙帝得之甚为喜爱。 许更衣出声寒微,却善解人意,肚皮也争气,一气儿生了两位皇子,又有熙帝宠着,一路从最末等的更衣走至了宠冠六宫的贵妃之位,可谓是荣宠至极,连萧皇后都不敢掠其锋芒。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家自然也跟着风光发达了。许贵妃的爹本是一杀猪的屠户,脱下满是油腻的布衫,摇身一变成了承恩侯。 有点底蕴的勋贵们自然瞧不上这种靠裙带关系起家的新贵,可架不住人家许贵妃当宠啊,有些酸话也只敢暗地里说说,当面却都是一脸堆笑,甚是推崇。甚至有的家里动了同样的心思,巴不得把家里长相不错的女儿捯饬捯饬也送进宫去,寄望家中也能出个了不得的贵妃。 按下不提,许家毕竟出身寒微,根基浅薄。如今皇子们也大了,二皇子三皇子皆是许贵妃肚子里出来的,许贵妃动了点什么心思也是正常。 这许向荣便是许贵妃的同胞弟弟,娶了武定侯家的女儿,刘羲是他小舅子。一个大舅哥一个小舅子,两人是一路货色,俱是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严霆为什么会搭上那边,不言而喻。 “他倒是挺有野心的。”镇国公沉吟一下:“先看着吧,你着人盯紧些。裴家那里呢?” 沈鼎咧嘴一笑,“不用咱们动手,裴家这次完了。” * 每到春闱之时,京城就是最热闹的时候,而今年的春二月,京城要格外热闹些。 事情起源不可考,之所以会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是因会试泄题事件。 这就要从之前说起了,春闱闭场之后,各地的举子并不会立即返回家乡,而都是在京中等待放榜。寒窗苦读数十载,能不能一朝得跃龙门可就看此时了。 等待放榜的这些日子,众举子自然少不了相约一起饮酒吃茶游玩踏春。感觉考得不错的,自然壮志酬筹,感觉考得不好的,也少不了到处走动走动筹谋来日再考,或者攀个权贵什么的。 就在这个时候,举子中有人传出,这次会试泄题了。说的人还不止一个,而是同住一个客栈,来自不同地方的几名举子。 问过详情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个客栈中住了一个姓陈的举子。这陈姓举子为人乐善好施、性格豪爽。其他提前到达京城的举子,都是专心苦读临时抱抱佛脚,以期状元及第。唯独他到了京城之后,总是相约志同道合之人一同四处饮酒作乐逛秦楼楚馆。 有一次陈姓举子参加一个诗会,在诗会上结识了一名友人,两人很是谈得来,畅饮一番后尽兴而归。之后,过了几日,陈姓举子夜晚回客栈途中,见一人醉倒在路边,发现是那名不知名的友人,便将他带回了客栈。 之后那人半夜发热,陈姓举子又是给他灌姜汤,又是忙着找大夫。次日那人醒后,知晓是陈姓举子救了自己,感激不已。要知道这大冬日里,如若是任这人在路边睡上一晚,不是被冻死便是大病不起了,之后的会试定然是无缘。 那人沉思半刻,从袖中掏出一小纸封交给陈姓举子,让他拿回去细细看了,不要告诉别人。 之后那人不告而别。 陈姓举子打开那纸封看了,发现是几道试题。 当时屋里还有另外几名举子,俱是知道陈姓举子救了人,那人不告而别过来宽慰他的。见陈姓举子神情异样,便有人凑过来看。有那好事之人戏言,难不成这是此次会试的试题?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心思各异。有人觉得这是戏闹,甚至口出讥讽,有人则动了心思。同一客栈之人,大半都知晓这件事情。 按下不提,当日会试之时,考官揭了题旨。那日在场之人纷纷惊惧,动了心思之人自是万全准备,如有神助。觉得戏闹之人,则是心神不宁,连平日里一半水平都未发挥出来。 这事就这么闹腾了出来。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曾经有一个机会摆放在自己面前,可惜并没有去珍惜它,而是视如敝屣。当然现实生活中肯定不会再给你来一次的机会,那么红眼嫉妒是必然会产生的情绪。甚至有人义正言辞斥骂,此种行为乃欺世盗名之举,我等大丈夫必然不会同流合污。 事实到底是如何呢?那只有天知道。 等到揭榜之时,那处客栈的举子榜上有名数十人,这下闹大发了。流言以极快速度席卷整个京城,甚至有举子联名去礼部大门抗议。 事情已经捂不住了,上达天听,熙帝震怒,下令彻查。 牵扯在内的那些举子俱被关押起来,一一审问,其中及第那几个更是重点审问对象。 到了此时,后悔已经晚了。更何况这件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当初愤言那几句的问题。及第之人怨恨被人坏了事,未及第的心中害怕嘴上还要自诩正义,最后通通归咎于陈姓举子头上,如若没有他,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大家各凭本事,一试高低。 但陈姓举子也很冤枉啊,他若早知晓会是如今这幅局面,必然会谨慎小心一些,不被外人所知。而那个被救之人先不追究其行为,人家也是好心,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把自己辛苦得来的东西分享给救命恩人,哪能知晓会闹出这么多事端。 到了最后也没查出到底是谁泄了这次的题,那名很可能也是举子的泄题之人,居然人间蒸发。 找不到那人,自然查不下去了。 按下不提。 为了平息众怒,这次春闱的成绩被全部作废,朝廷颁下旨意,择日再考。而这次主持会试的几位考官,也一一被核查,包括礼部那里负责官员也被问责。 礼部右侍郎裴湳觉得很冤枉。 可冤枉也无用,每次科举俱为礼部的大事,其中泄题之事并不是第一次了,却是第一次会闹腾出去。外面人不知晓情况,内里人心中均是有数的,哪个家中没有个子侄后辈的,或者有当权人士求上门,面子不给也得给。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万万不能与他人知晓,谁知道这次居然碰到一个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 能接触到这次试题的,整个礼部除了他这个负责此次春闱的右侍郎,便是礼部尚书。裴湳连自己都洗不干净,又怎么敢去咬顶头上司。 之后,裴侍郎被罢官流放。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不是有人暗里保他,可能连身家性命都没了。 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 裴家发生的这些事,自然是瞒不过老夫人的。 当日事发之时,裴家就有人上门来找过老夫人,求她让儿媳妇回娘家请镇国公伸把手。可沈奕瑶如今别居庄子上,之前又闹出那么多龃龉,老夫人怎么有脸去求儿媳妇请镇国公府援手。 可裴家人不知道内里具体,还以为老夫人不愿伸手。裴侍郎被关押的那些日子里,裴老夫人几次上门。先是软言相求,后是好言好语,再然后就是恶言相向了。 裴老夫人被逼得没有办法,抱着重孙子坐在荣安堂里哭。哭丈夫,哭已逝的公公婆婆,哭可怜的儿子孙子,哭得老夫人焦头烂额。 老夫人再不敢遮掩,将之前的龃龉讲了一部分,大体意思就是儿媳妇和亲家都得罪惨了,实在无能为力。 裴老夫人不信,确实打听到沈奕瑶如今已不再府上,才半信半疑的回去了。 嫂子走了,老夫人的心不安稳啊。 裴侍郎被关押起来,此次事情闹得这么大,谁也不敢说是个什么结局。这可是她亲哥,裴家是她的娘家,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找来儿子,让严霆想想办法,严霆要是能想出办法就好了,出去奔走几日,回来直说这事真的管不了。老夫人不死心,辗转反侧几日不得安眠,才泼了面子不要派赵妈妈去庄子请沈奕瑶回来,谁知赵妈妈并未见到沈奕瑶的人,下人说夫人来庄子后又病了,如今卧床不起呢。 赵妈妈回来后,老夫人也卧病了,这次是真病了。 幸好之后有好消息传来,裴湳只是被罢官流放,并未牵扯到家人,过个几年,也就能回来了,老夫人才慢慢好转起来。 ==第74章== 骆怀远和沈祁在庄子呆了没几日,严嫣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骆小胖很得她娘喜爱,他也似乎很喜欢亲近她娘。这几日,每日去锦画堂用早膳的时候,便能见到他早早就陪坐在一旁,把她娘哄得眉开眼笑的。 并且,以往早膳并不拘要在哪处用,严嫣早上要晨练习武,总是在归雁阁用的。这几日奇了怪,到她要用早膳的时候,沈奕瑶便让丫鬟来请她。当然,也有严陌,沈小二这熊孩子早上起不来,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严嫣的心情很诡异。 忍了两日,终于偷了空把骆怀远叫去一旁问话。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骆怀远笑眯眯的说道。 严嫣一愣,“什么意思?” 骆怀远叹了一口气,道:“伯母毕竟是你娘,她不是正在改吗,能感觉到她心里其实挺多的苦,只是不知该对谁说。” 严嫣浑身一震,没有说话。 没人知道严嫣有没有把骆怀远的话听进去,总而言之,严嫣现在也会主动和沈奕瑶说两句话了,虽然说得并不多,脸色也还僵硬,但总归来说是有进步的。 骆怀远和沈祁也不能总呆在庄子上不回去,又住了几日,两人便告辞了了。临走时,沈奕瑶一再说让两人有空就来,表情颇为不舍,骆怀远和沈祁俱是笑眯眯的答应。 下午的时候,邹妈妈来报,说府里来人了。 这府里自然不是别处,而是威远侯府。 这是自沈奕瑶从威远侯府出来,府里第一次来人。严嫣问了是谁,邹妈妈说是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有事想求见夫人。 “你歇着,我去看看。” 严嫣没给沈奕瑶发表意见的机会,便径直离开了。 沈奕瑶张了张嘴,望着女儿的背影叹了口气。 翠巧瞧了她神色,在一旁低声说:“三姑娘这是怕夫人您为难呢,老夫人找您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自那次之后,翠巧在沈奕瑶面前说话便大胆了些,她也看得出夫人不是不愿听这些,只是以前从没人在她跟前说过这些真话。全是些妖魔鬼怪说假话哄人的,也难怪夫人会把坏人当好人。 “我知道,只是——”沈奕瑶顿了顿,转为一声叹息,“算了,就让阿嫣去处理吧。” 严嫣并没有去见赵妈妈,只是让邹妈妈去问问内里详情,顺便把人打发了。她爹来她都不会觉得稀奇,这赵妈妈来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不多时,邹妈妈过来回话,说赵妈妈确实有事,似乎很急的样子。可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只说要见了夫人才说。 邹妈妈便推说夫人有病在身,将她打发走了。 严嫣此时并不知晓京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想了想,便遣人回去探听。严嫣走时,凝香阁是有留人看屋子,以往的眼线也俱都在,打听点小事应该不太为难。 确实不怎么为难,因为老夫人娘家来府里闹腾得沸沸扬扬,整个府里下人都知道裴家遭了大祸,舅老爷这是要掉脑袋了。严嫣派回去的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到消息,甚至连裴夫人日日去荣安堂哭的消息也带了回来。 结合裴家的事,再加上赵妈妈突然前来,老夫人心里想什么不言而喻。 88|第88章 防盗章45(2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没有犹豫,将这件事去与沈奕瑶说了,并描述了下此时京城里的情形。 沈奕瑶脸上又红又白。 换了谁心里都不会妥帖,先不提之前那休妻一事,只说这次的事情,合着用的上我的时候就来请了,用不上的时候便不闻不问? 这要是换着之前自己还傻的时候,可不就让人几句忽悠便回娘家求助去了? 历来科举舞弊便不是小事,背后牵扯甚多,沈奕瑶就算不明白里头的严重性,光听女儿讲诉的那情形便知道不是小事。真回了娘家去,娘家是帮,还是不帮呢?不帮,她定会哭求,疼爱她的爹爹哥哥便会很为难。帮的话,给自家惹上麻烦。 其实很多事情是经不得深思的,尤其是对于那种突然开了窍的人。当全然的信任、依赖、好感,完全被摧毁的时候,崩塌的不光是一直以来树立的人生观,还有对人性的信任。 沈奕瑶甚至在想,这裴家的人肯定是做了贪赃枉法之事,要不为什么没关押别人,就牵扯上了他? 转念再一想,这裴侍郎是裴姨娘的爹,老夫人哪来的自信她一定会帮呢?尤其是在裴姨娘接二连三害自己以后?还有严霆知晓这些吗? 他定是知晓的,虽然从表象里并看不到他的身影。 就好比之前许多事一样,从来是老夫人在前面充当黑脸,他并不多言的。事情如了愿,他便会表情不显的道一句辛苦夫人了,娘真是太不懂事了。事情没有如愿,他便会出现说自己并不知晓这事,娘那里我来处理…… 曾经的曾经,她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好夫君、好丈夫,在婆媳之间,丈夫永远是向着她的。她甚至有愧于自己抢了夫君疼爱,加倍对老夫人孝顺。 可事实呢?事实是经不得深究的! 再想想之前自己做的那些傻事,沈奕瑶顿时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淹没。 以前每每忆起爹骂她的话,她总是想不通,甚至心中隐隐有怨怼,觉得爹太专断跋扈了,甚至不听她解释就对她下了这种无情的判定。 此时想来,爹说得确实没错,她确实是忠奸不明,是非不分,糊涂透顶…… 沈奕瑶脸色白得厉害,站起来就往卧房里走去,翠巧望望夫人背影,又看看三姑娘,小声道:“三姑娘不要担心,奴婢定会好好劝劝夫人。” 严嫣点点头。 …… 一直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锦画堂那边还是没有来人请严嫣和严陌去用晚膳,这种情形很稀奇。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来了,说翠巧姐姐说夫人到现在还没用饭呢。 严陌正在写大字,抬头望了姐姐一眼。梅香给那丫头塞了几个大钱,便打发她走了。 严嫣感觉弟弟在看她,沉声道:“写字要专心。” 严陌赶忙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倒把严嫣给惹笑了,她拿过严陌手里的毛笔,放在砚台上,“你去一趟锦画堂,晚饭就在那边用。” 严陌一愣,想了想,懂了。 叫来丫鬟给他穿鞋,又披上一个缎面的大毛斗篷,严陌便让董妈妈牵着去锦画堂了。 现如今一般情况下,严陌并不让婆子抱,都是自己走的。 一路去了锦画堂,锦画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丫鬟们俱是轻手轻脚的,见了严陌来,细声细气的问安行礼。 进得卧房内,墙角处的鎏金朱雀九枝灯只燃了两枝,所以屋里的光线并不是很亮,但也不暗。晕黄色的光映在地上大红色织金毯上,让整个屋里都仿若笼了一层金色的纱。往里走一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拔步床,莲青色满绣花卉百鸟的帘帐软软的半垂着,掩去了内里情形。 “夫人,四少爷来了。”翠巧声音低低的,仿若生怕惊扰了谁。 “娘,你怎么还在睡,阿陌饿了。” 听到这声,床那处才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奕瑶略有些沙哑声音在里头响起。 “陌儿,娘不小心睡过了,你让丫头服侍先用些点心,娘马上就来。” 严陌让董妈妈牵了出去,翠巧上前去悬起外层的帘帐,见靠在床柱子上的沈奕瑶眼睛红彤彤的,她也没说什么,示意一旁的丫头去端了水盆帕子和热水来。 略微梳洗了下,沈奕瑶特意让翠巧在眼下按了些妆粉,才出了去。 晚膳早就备好了,是翠巧安排的。这会儿见四少爷来陪夫人用膳,翠巧便吩咐在西暖阁的炕桌上摆上了。 “阿嫣用了没?” “姐姐在归雁阁里用。” 临走前严陌有听见梅香在吩咐小丫头传膳。 沈奕瑶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你饿了就多吃些。” 严陌吃了两口,抬头去看她,看得很仔细那种。 良久,叹了一口气,“你也吃,要听话。” 沈奕瑶看着儿子,见他那副小大人儿的模样,有些想笑,笑声却颤抖得不敢出来。 严陌又来一句,“你看我就很听话,你要是不听话,阿姐就会让我来哄你,我又不知道怎么哄,很愁人啊。” 一向羞涩寡言的小人儿,突然做出这样一幅模样,让一旁的丫鬟婆子都有些忍俊不住了。沈奕瑶眉眼复杂,“这是你阿姐说的?” “阿姐没有这样说,是我猜的。有小丫头说你没用晚饭,阿姐让我来陪你。” 沈奕瑶半垂下头,表情看不显。 半响,说了一句:“嗯,娘以后一定听话。” “这就对了。”严陌点点头,伸出小手拍拍她,“没事儿,别怕,你还有我跟姐姐呢。” 沈奕瑶这次再也忍不住了,丢下手里的牙箸,拿帕子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一旁的几个丫头也是纷纷别开脸,拿着袖子去拭眼角。 见此,严陌在心里叹了口气。 骆哥哥说姐姐大了,脸皮薄,很多话都不好意思讲。而他,年纪小,偶尔撒个娇卖个蠢也是可以的,不用顾忌脸皮。 可是都把人说哭了,看来他真没有哄人开心的本事。 ** 不知是不是小儿的几句童言触动了沈奕瑶的心扉,总而言之,她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神情总是恹恹的,难得有几分笑颜。 人精神头儿足了,是从行为上可以看出来的。这会儿正值初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沈奕瑶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闭门不出,偶尔也会带着丫鬟出门散散步什么的。针线活儿也拾了起来,操心着给儿子女儿做春衫。 一番忙碌,整个锦画堂上下都鲜活了起来。 就在这时,严霆来了。 听到这消息,严嫣很想让人把他轰出去。 可只要他一日还是自己的爹,这种事就不能做,尤其她娘还在呢,哪能轮的上她出头。 严嫣知道自己的脾气,去了肯定会坏事,便把严陌支了去,并让人看着动静,有什么事情就通知她。 沈奕瑶听说严霆来了,先是一愣,想了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让下人去把人迎进来。 乔荣在前面拦人拦得很辛苦。 不同于其他人,这是夫人的夫君,是姑爷。轻不得,重不得,并且不能硬拦着人不让进,要不然别人一句话就顶了回来,我找我媳妇孩子,干你甚事? 幸好邹妈妈很快便来了。 邹妈妈堆着一脸笑,即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对待客人那种制式化的笑容。 “夫人正在小睡,夫人这些日子睡眠轻,下人们都不敢打扰。这刚醒了,便让奴婢来迎侯爷了。” 严霆瞅了邹妈妈一眼,便往里头去了,邹妈妈随后跟上。 到了锦画堂,沈奕瑶正坐在大炕上,严陌偎在她身边。这种情形沈奕瑶定是不能下来迎他的,他自己掀了锦袍下摆,落坐在另一侧。 沈奕瑶对他微微一点头,便低垂下眼帘。严陌手里拿了本《鬼怪志异》,拽着她衣角,催促她继续讲故事,沈奕瑶便继续给儿子念起故事来。 其实这《鬼怪志异》并不吓人,都是讲诉一些奇闻异事。严陌这会儿刚启蒙,对这类故事特别感兴趣,当然这会儿他也并不是来听故事的。 严霆啜了口茶,将茶盏放置炕桌之上,“陌儿的身子看似好了不少,夫人真是辛苦了。” 严霆一开口,这故事必然讲不下去,沈奕瑶心底也大抵明白儿子这会儿来是干什么的。她放下手里的书卷,让翠萍将严陌牵到次间去,并许诺等会再给他念,严陌才离开。 “说起来惭愧,陌儿身子并不是我的功劳,是阿嫣日日陪着他锻炼身体,孩子身子骨才强健起来。” 一个‘我’,让严霆很轻易的听出里面的差异,以往沈奕瑶在他面前自称是‘妾身’的。严霆很了解沈奕瑶的性格,一点点细微之差,便能看出许多东西。 严霆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叹了一声:“瑶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你总是不愿听我解释,那日确实是我不太冷静,才没有来得及阻止娘耍性子,这是我不对。可你也知道,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娘那么愤怒,我这个做儿子怎好说什么。” “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晓,她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就是有时候脾气来了谁都劝不住。我这几年在外头,没有在她跟前尽孝,很多时候是不忍拂了她意的。也确实是事情太突然,才会闹成那样。之后娘也是后悔了,你走了以后,她便卧病了,总是拉着我的手说,对你不住,让我求得你原谅,请你回去。” 严霆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手上有几处薄茧。沈奕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任他的手覆在她手背上,静静听着他的解释与诉说。 曾经以为很近很近的东西,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 就好像此时,明明两手相握,却根本探不到对方内心的深处。这个声音,曾经总是让她忍不住陶醉在其中,为什么此时听起来却是这样陌生呢? 沈奕瑶抬眼去看眼前这张脸,这眉,这眼,这轮廓,她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绘,甚至不去看他的脸,仅凭着声音便能描绘出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此时应该是剑眉舒展,眉心却紧蹙,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眼神诚恳而专注。当他专注的望着你的时候,眼瞳应该是温暖的棕色,深邃的惑人…… 果然如此! 沈奕瑶听着自己声音缓缓的响起,平和而舒缓。 “我并没有生娘的气,只是总闷在府里,想出来散散心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与我回去了?” 沈奕瑶静静的望着他,眼眸里突然漫起一道水光,而后聚集,化成泪珠滚落下来。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与掩饰不住的伤心,“我现在不想回京城,我爹他不认我了……这次是真的不认我了……我想住在这里,好好的静一静……” “岳父不会如此的,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这种安抚的话,严霆说了许多次。 沈奕瑶深吸一口气,直直的看着他,“我爹说了,除非我与你和离,要不然从今以后不准再踏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严霆的瞳孔急剧收缩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半响,才道:“岳父定然是开玩笑的。” “我也希望是开玩笑,可我爹说了,只要我一日还是严家人,一日就不要踏沈家的大门。”沈奕瑶哭得抑制不住,死死的抓着严霆的手,仿若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绳。 “我以后不是沈家的女儿了,我爹不要我了。夫君,你会同我和离吗?” 严霆安抚的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膀,似乎在想什么,有些出神,“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 也不知这不会,是说不会和离,还是镇国公不会如此无情。 沈奕瑶透过泪光去看他的侧脸,本以为自己一定是承受不住,却发现自己竟然出奇的平静,只是心却仿若掉进冰窖似的冷…… * 严霆并没有呆太久,略安抚了沈奕瑶几句,便借着还有事离去了。 他策马狂奔了一会儿,冷风迎面一吹,才整个人冷静下来。他放缓马速,让后面的随从跟上。 镇国公如此表现,他有些吃惊,却不意外。之前便有种种端倪,而上元节那日之事,不过是把最后那层窗户纸撕破。 休妻,这是肯定不可能的了。 先不说镇国公会不会事后报复,他一日是沈家的女婿,沈家一日就不会动他。更何况,镇国公女婿的身份,比想象中更要好用。如今他已是背水一战,也不存在会不会有借用别人名声的屈辱感。 总有一日,等他权势滔天,必然让这沈家顷刻覆灭! 严霆深吸一口气,一拉缰绳换了个方向,往前策马而去。 行了差不多两刻钟,在一个小庄子门前停下。 已经有下人迎了上来,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牵走。 一位衣着体面的中年人迎上来,躬着腰,“严爷,您可算到了,咱们世子问了几次。”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世子呢?” “在浮香阁呢。” 这座庄子是武定侯府名下的别业,栖霞山这片发现有汤泉,京中众权贵少不了在此处置业,这处便是武定侯世子刘羲最爱寻欢作乐的地方。 这刘羲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过京城这地界也少有人敢惹他,不为其他,他是承恩侯府世子许向荣的小舅子,两个人是连襟。再往开里说,他是许贵妃弟妹的弟弟,可不就是攀着关系了。 如今许贵妃风头正盛,寻常人自然不愿意与之对上。 严霆是通友人介绍与刘羲认识的,刘羲这人为人浪荡好色,严霆投其所好,几次下来,两人就跟铁哥们似的。再加上严霆背后所代表的镇国公,你来我往,更是打得热络。 刘羲确实是个没甚用的纨绔子弟,但严霆可不是冲他来的。 一路到了浮香阁,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脂粉味,里头的莺声燕语也传了出来。 下人将门打开,严霆步了进去,一副酒池肉林的奢靡场景便映入眼底。 整个地面都铺着花纹复杂的波斯织金地毯,屋中未设座椅,均是席地而坐,每席之前设一长条案,上面摆着各式酒菜。靠右手处是一极大的汤泉池,里头水汽缭绕,让整个房间里的温度也宛若暖春。 屋中的人穿得极少,几名男子仅着中衣,坦胸赤脚席地而坐,每人怀里抱着一个姿色不错的妓子,正在寻欢作乐。那妓子就穿得更少了,外面一层似掩非掩的薄纱,脖子上挂着肚兜,下面一条小裤,香肩粉臂甚是撩人。 “哈!咱们的威远侯到了,今日来晚了,呆会儿要罚酒。”刘羲空出一只手来,举着酒杯说道。 “这是一定的。” 有丫鬟来领着严霆去一旁小间更衣,等严霆再次出来,便与场上其他男子别无二致了。严霆本就长得俊美,身材结实体型高大,这种穿着打扮更是让他多了几分浪荡子的味道,在场的几名妓子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严霆在刘羲下首处坐下,先自罚了三杯。 刘羲大叫一声好,又与他共饮一杯。刘羲使了一个眼色,一名纤细柔美的妓子便凑了过来。 ==第75章== 这妓子粉面樱唇,体态婀娜,颇为貌美,仅罩着肚兜的胸前鼓鼓囊囊的,与她纤细的体格完全不符。 可以看出这名妓子比席上其他的要害羞得多,坐在严霆身边也不敢往前凑。如无意外应该是个雏儿,见刘羲表情暧昧的对他笑,严霆并没有拒绝,手上一使劲儿,这妓子就落入他怀里。 妓子一声嘤咛,玉面微红,他半挑起她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琼兰。” 严霆扬眉一笑,甚是风流,“琼兰,好名字!”执杯遥敬刘羲,“谢世子款待。” 刘羲哈哈一笑,将酒喝下:“兄弟客气了,咱们礼尚往来嘛。” 他击掌三声,步进来几名与席上妓子差不多打扮的美貌女子。这几名女子倒是没有凑上来,而是纷纷入了汤泉池,当着众人面便在汤泉中沐浴嬉戏起来。 这才是这‘浮香阁’的妙用所在,一面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一面看美人沐浴,兴起之时进去嬉戏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不是神仙也塞过神仙! 这刘羲历来会玩,与他相交都是同道之人。个个一边和妓子对嘴吃酒,一边眼睛也不落下。换平常自然是就地成好事,不过今日倒是稀奇,明明个个早就急不可耐,却仍旧自持着。 严霆知道这是还有主要人物没来。他环视了在座之人,见过之人不过只有一两个,其他俱是不相识的。 严霆对面席上,一名体格壮实面黑蓄须壮汉,怀里抱了个着桃红色肚兜的妓子,对刘羲竖起大拇指:“世子这处真是妙哉,会想,敢想,会玩,老赵我自愧不如!” 刘羲自得一笑,挥挥手,“不当什么。” 这黑脸汉子姓赵,名常,乃五城兵马司中分管北城的副指挥使。为人大毛病没有,就是一个性好渔色,要不然也不会和刘羲凑到一块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邀来这浮香阁,可谓是叹为观止,瞅着那池子里头曲线毕露的美人儿,眼珠子拔都拔不下来。 他怀里的妓子吃醋了,纤手在他半敞的胸口一划,娇嗲道:“赵爷,你就光顾看美人儿去了,难不成奴家不美?” 赵常嘿嘿一笑,将她玉手放在嘴边一啃,“你也美,都美。”手下一通乱揉,揉得那妓子娇喘吁吁,面红耳赤,眼里要滴出来水似的。 “近几年这汤泉庄子颇为难弄,难得能世子爷弄到这么个妙处。以后兄弟过来叨扰,可不要嫌弃。”赵常道。 “那自然不会,此处本就是用来作乐之用。下面的管事都吩咐好了,只要是我刘羲的朋友,随时来,美酒管够,美人嘛,也管够。”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场上之人俱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赵指挥使想要弄个汤泉庄子并不难,别人自然弄不来,这栖霞山附近有汤泉的地界都被占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刘羲放下酒杯,卖了一个关子。“对有的人来说不是难事儿。” 89|第89章 防盗章46(2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这口气中戏谑中带了丝钦羡,能用这种口气与之说话的,交情必定不浅,俱是那交好之人。 这场上之人,有些人认识严霆,有些不认识。那些不认识的,见严霆到了之后,刘羲表现出来的亲近样子,便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一听镇国公,俱是明白了。镇国公的女儿就那么一个,女婿也只有一个,肯定有人要问是谁了,京中很多人都知道,威远侯啊。 可威远侯是谁,长什么样子,还真没知道威远侯是镇国公女婿的人多。 有几个之前不识严霆的人,望着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严霆只是笑着,也没有说话。 老赵端起酒杯,赔了个不是,“老赵我也只是说说,可不敢让贵夫人嫁妆往外均,那老赵成了什么人了。兄弟,老赵是粗人,不会讲话,敬你一个,看得上老赵我的话,以后有事说声。” “不敢当,不敢当。” 严霆微笑,将手里的酒喝下。又不停有人过来敬酒,一时之间严霆这处出尽了风头。 严霆知道刘羲这是想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他介绍给出来,想捧高他,当然也顺势彰显一下自己的人脉。 看,镇国公女婿都与我是好友。 大家互相利用,心知肚明。 可刘羲并不知晓,这种方式由衷让严霆觉得屈辱。 是的,屈辱。 每次在外行走,严霆从不会主动与人提起自己是镇国公女婿的身份,可这种情况通常不会持续多久,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识趣或是想巴结上来的‘凑趣’人士,来帮他宣告一番,然后他便会顶着镇国公女婿的名号,接受众人的赞叹。 “啊——”琼兰一声轻呼。 严霆低垂下眼,掩住眼中的波澜,收回自己的手,“不小心弄疼你了。” 琼兰粉面晕红,羞涩的半垂下眼帘,“严爷,没关系的。” 严爷? 不是侯爷,也不是镇国公的女婿。 严霆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出奇顺自己耳朵,他笑着借着琼兰的手吃了一杯酒,抚了抚她的玉背。琼兰俏脸贴在对方光滑结实的胸膛上,口鼻之间全是男人雄性的气息,整个人都酥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人。 这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靛蓝色暗纹锦袍,长相虽不甚出众,但满身倨傲气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刘羲从首位上站起,赶忙迎了过来,“姐夫。” 许向荣睨了他一眼,环视众人,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刘羲素来了解这个姐夫的为人,说好听些是满身傲气,说难听点便是惯会装相。明明内里和他们是一路人,偏偏要装得比谁都正经。 他舔着脸一笑,“姐夫,这边请。” 许向荣去了首位,一掀锦袍下摆坐了下来。 在场之人均是衣裳不整,大家都是如此,自然不会觉出什么,突然来了个异类,都不由自主感觉有些尴尬。唯独严霆甚是自在,除了许向荣进来之时,瞟了一眼,便自顾自喝自己的酒。 许向荣坐下之后,刘羲附耳上前说了两句。只见他持起酒盏,向严霆遥敬一杯。两人眼神对碰,俱是一笑。 * 严霆直到第二日近午时,才从这庄子上出来。 早听说许向荣是个外面道貌岸然,内里荒唐的,昨日严霆才见识到什么叫做荒唐。当然,昨日也不光是为了寻欢作乐,他也顺利的同许向荣搭上了线。 承恩侯府对他很感兴趣,严格来说是对他背后的镇国公府很感兴趣。严霆知道他这是与虎谋皮,可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反正他没有许诺什么,也没有承诺什么,大家互相利用,不过如此。 严霆不是没想去烧太子那个热灶,可他也想过了,先不提是否和萧家那里搭得上线,即使搭得上,萧家那里也从不缺附庸之辈。 尤其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太子却已长大成人,太子想要登基还得有的熬,到时候父弱子壮,陛下心里能不生猜忌吗? 没见到陛下对太子越来越冷淡了!这件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俱是大家可以眼见的。 相反,许贵妃却一直荣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退一射之地,所出二皇子三皇子年纪不大不小正好,又素来得陛下偏爱。 所以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定。 尤其许贵妃出身寒微,根基薄弱,如今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有时候雪中送炭,要比锦上添花好得多,而且严霆从来都是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的性格,才会选了贵妃一系。 一路回了府,刚进门,老夫人身边的人便将他请到荣安堂去了。 这些日子老夫人缠绵病榻,憔悴得厉害,原本丰满的脸颊,此时也显得有些干瘪。像她这个年纪,一张皮子完全靠点儿肉撑着,如今肉没了,一夕之间皱纹占据了整个脸庞。 她头上缠着帕子,半靠在紫底金线绣寿字纹的靠枕上,神色萎顿。年纪大了,病来得容易,去得慢,尤其她日日心神不宁,忧心忧思,更显满面病色。 “沈奕瑶回来没?回来就让她去趟镇国公府。”见到严霆,老夫人便如是说道。 其实严霆这趟之所以回去沈奕瑶的陪嫁庄子上,有一大部分是老夫人逼得。老夫人见赵妈妈铩羽而归,第二日便病倒了,病中还不忘骂着沈奕瑶,日日骂,夜夜骂,想起来便骂两句。 骂着骂着,还是得求人,老夫人便派自己儿子亲自出马。 她知道沈奕瑶最吃儿子这套,妇人嘛,一时小气儿,男人哄哄也就好了。便使着儿子去将儿媳妇哄回来,然后回娘家去搬救兵。严霆磨不过她,便答应下来,又想着总是要摸清楚沈奕瑶的想法,便去了一趟。 谁知这趟并没有如愿。 老夫人见儿子没说话,瞅了下他脸色,“她没回来?” 严霆皱起眉,摇摇头。 一提起沈奕瑶,他又想起镇国公逼沈奕瑶和他和离的事儿了。 老夫人顿时骂开了,“她脸可真大,我儿子上门去请她回来,都不回?!那就让她死在那庄子上,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又骂了几句,她顿了顿,“真不回来?” 严霆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你说说,你说说娶这个媳妇有什么用,用她的时候,人躲着不见了……”老夫人一通喋喋不休,越想越气:“这次你给我休了她,反正镇国公那边也使不上力,光看着光鲜有什么用。” 现如今确实如此,镇国公那边和严家闹翻脸了,连沈奕瑶这个女儿都不要了。本来当初严霆之所以会费尽心机娶了沈奕瑶,便是为了沈家的权势,如今名头是有了,好处一点也无,还要被人暗里打压,要说严霆心里不恼恨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的意见不可谓不好,可休妻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他还要借镇国公府的名头做投名状。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自己娘安心,严霆慢慢给她分析里头的厉害关系。 “儿子你是说,你搭上那个许贵妃了?” 严霆点点头。 不枉费他在刘羲身上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许向荣如今帮衬着贵妃姐姐,与他搭上了,离许贵妃二皇子三皇子那里也不远了。 “那好,为了你的大事,就暂时不休她了。不过你给我记住,等那日用不上了,你可得好好给我收拾她。你不知道你娘受了她多少气,还有镇国公府那一家子!”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满脸愁容,“可你舅舅家怎么办?那可是你亲舅舅。” 提起这个,严霆开口说道:“舅父不会有事的,只是官位可能不保了。” 这还是昨日许向荣不小心与他透露的消息,言谈之间有些歉意,似乎承恩侯府在牵连了什么。严霆也没有多问,只做出一副早就心知肚明的样子。许向荣更是觉得此人不简单,对严霆又亲热了两分。 当然,这是题外话。 老夫人半信半疑的瞄了儿子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个娘就是这点烦人,话太多了,严霆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很多时候,不是为了某些目的,他并不愿意说话,也可能是言不由衷之言说多了,不用应付他人的时候,他很沉默寡言。 严霆站起身,“这事你别管,安心把身子养好便是。” 老夫人想着定是儿子搭上许贵妃那边,才得来的消息,想着贵妃的权势,不由道:“能不能把官位也保住,你舅舅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三品大员的位置。” 严霆睨了他娘一眼。 换他来想,这个舅父不管也罢。 说起来和他娘是亲兄妹,平时一点用处也无,早些年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家,觉得威远侯府败落了。没想过当初自己刚从地方到京里来,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可是巴着把自己亲妹妹嫁给了他那个病秧子爹。 后来官做大了,便渐渐瞧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妹妹夫家,每次见到他便一副指点的居高临下模样。还是他娶了沈奕瑶以后,才变了态度,甚至不介意将自己庶出的女儿送过来当妾。 想到这里,严霆无名火顿起。 沈奕瑶、镇国公,什么时候这两个名字竟成了他严霆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事你别管,里面牵扯许多,估计舅父自己心里头也有数,这次能保命就不错了。” 见此,老夫人不再说话。 严霆前脚离开,后脚薛氏就来了。 老夫人卧病这些日子,家里的中馈是交给薛氏管的。老夫人倒是想交给陈氏管,可惜陈氏是个立不起来的。不过有了裴姨娘的前车之鉴,老夫人卡得非常紧,举凡需要用银子的地方,薛氏便要先禀了她,她同意之后才允许。 她是卧病还不忘揽权,薛氏是忙得脚后跟不沾地。 薛氏先服侍老夫人用了碗燕窝,才道:“娘,二弟跟您说了吗?他带了个女人回来。” 老夫人一愣。 薛氏又道:“人现在在紫玉轩里头,还是下人报过来,儿媳才知道。您看这——” 老夫人瞅了薛氏一眼,哼道:“老二带个女人回来怎么了?只准她沈奕瑶不回来,不准老二找个女人了!” 她这是把责任又归咎于不在府里的沈奕瑶身上了。 薛氏有些吃惊,“弟妹不回来了啊?这是为什么啊?” 老夫人一把将她手挥开,瞪着她,“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她愿意在庄子上养病,就让她养一辈子去。你问她作甚,你和她交情好?” 老夫人这是典型的迁怒了,以前的时候还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焦头烂额,再加上这病闹得,脾气变得极差。薛氏日日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没少受气。 “那二弟妹不回来,那她和三姑娘、四少爷分例什么的,要不要差下人送过去?” 老夫人彻底被点燃了,指着薛氏鼻子开骂起来,“你钱多还是怎地?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对那沈奕瑶倒是上心的很,你要想送把你们大房的送过去……” 薛氏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她也不想惹人嫌,可如今她管着中馈,这母子两个今日这样明日那样,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怎么知道自己充聋作哑,日后会不会惹得一身骚。又不是没有先例过,别人不知道老夫人的,薛氏知晓,前脚暗地里将沈奕瑶骂得狗血淋头,扭头又一副好婆婆的模样。 合着好人都给她做了,坏人全是她来? 还有领回来女人的那事,当她愿意管闲事?进了人,吃喝用住俱要安排,安排不用银子?这老虔婆抠银子抠得那么紧,总不能让她去倒贴! 老夫人发泄完,还是对领进来那女人做了安排。 “没名没分的,就按姨娘的例削上半等,之后看老二怎么说!” 这领回来那个女人,就是那琼兰。 琼兰是个清倌儿,清白身子跟了严霆,又是刘羲送的。严霆自然不好推拒,回来的时候便将人带了回来。 薛氏憋了一肚子气,回到玉笙院。 严郅今日休沐,正站在廊下逗着鸟笼子里的鸟。见薛氏一脸晦气,不禁问道:“怎么了?” 薛氏瞅了他一眼,示意他进去再说。 两口子进了卧房,将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 将事情三言两句说完,薛氏问道:“你说那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去了庄子不回来,一个改了性子往回带女人。” 严霆可是二十四孝好丈夫,与沈奕瑶成婚十多载,从没主动纳过小睡过丫头。裴姨娘当年是给老侯爷冲喜时纳的,吴姨娘是沈奕瑶生了严嫣之后,几年不见动静,自己主动给严霆抬的。 严郅眯眼一笑,“你冤枉心倒是操得多,你管别人的,把自己日子顾好了就行。” 薛氏掐了他一把,“我不是担心吗?” “你担心什么?”严郅哼了哼,“左不过就是两个闹崩了呗,那日事闹成那样,不崩我才觉得稀奇。” “那你说二弟妹真的不回来了?” 严郅斜了她一眼,“说你脑袋瓜子不够使,你平日里还不信。二弟妹可以不回来,但阿嫣和阿陌能不回来吗?别忘了,阿嫣可不小了。” 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十二三岁就要开始说亲了。当然肯定不会嫁这么早,只是要相看、酌量等等都要考虑,十二三岁开始说亲,及笄之前把亲事定下。定了亲之后,就可以慢慢来了,毕竟女子出嫁可没那么容易的,光是各种备嫁便需要准备很久。 “荣安堂那边怎么想你别管,老二媳妇那里你可以适当示下好。”严郅指点道。 薛氏皱起眉,疑惑道:“怎么个说法?” 严郅恨铁不成钢的龇牙,“说你蠢你还还嘴,这马上大囡也要说亲了。你指着娘带你出去交际?她哪里认得什么权贵人家!一个小官儿家出身的,入了京城眼界还未开便嫁了进来,上面婆婆又是个喜欢开罪人的,你见这么多年娘有个什么手帕交没有?平日里出门有几个相好的人家没有?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蹲在这一亩三分地便觉得自己最大了,实则出去什么也不是!” 严郅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嘴干气短。薛氏赶忙递了盏茶过来,他灌了一口,又道:“你要是指着家里,大囡日后也就是个嫁我这样人的命了,再去看老二媳妇,人家什么出身?正经的簪缨大族,豪门勋贵,镇国公府家的女儿是不入后宫的,要不然给个皇后也是做得!老二媳妇是个贤淑性子,不像一般妇人那样喜欢出门交际,人家也不用交际,就凭那块儿世袭罔替镇国公的牌子,沈家的后辈子嗣就不愁嫁娶!阿嫣就算是个外孙女,凭着镇国公疼爱那劲儿,你觉得日后会嫁得差?你把老二媳妇哄好了,日后她替阿嫣相看人家的时候,顺便帮大囡留意两个,就足够你受用无穷了!” 薛氏的眼睛早就亮了,越来越亮。 她激动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突然过来紧抓着严郅的衣角:“弟妹那里是没问题,可阿嫣不是个好打交道的。” “再怎么不好打交道那也是个孩子,剩下的你自己想。” 严郅站起来,掸掸衣角便出门去了。 ** 薛氏从来不是个傻的,只是作为后宅女子碍于眼界,没有严郅了解得那么透彻罢了。既然拿了主意要讨好沈奕瑶,她便琢磨着怎么进行。 明面上肯定是不成了,除非她想让老夫人吞吃了她。那么暗里卖点好,也不是不行的。 没过两日,薛氏便让自己心腹钱妈妈借口出府了一趟,往沈奕瑶的陪嫁庄子上去了,同去的还有一车东西。 如今薛氏管着中馈,就算老夫人卡得再紧,稍稍的中饱私囊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她本是打算多攒点给女儿攒点嫁妆的,如今转手送给沈奕瑶也不亏什么。 当然,薛氏肯定肉疼,可想着女儿日后的婚事,与这些东西总归来说是府里的,便没有那么肉疼了。 沈奕瑶听说府里又来人了,本是准备不想见的,听闻是大夫人身边的人,才见了。 总归来说,薛氏和沈奕瑶以前关系不是很亲近,但也不差。 薛氏会做人,见人总是三分笑,沈奕瑶又是柔和性子,薛氏与她的关系倒比和三房陈氏好些。陈氏是个沉默寡言的,见事儿不是躲,就是高高挂起,而且那日薛氏是整个家里唯一为她说过话的人,沈奕瑶还记得。 钱妈妈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乌黑,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一个独髻,打扮简洁又清爽,神态毕恭毕敬,进来先是请了安,然后站着回话。 “我们夫人还惦着二夫人呢,见二夫人一直没见回去,便差了奴婢过来给二夫人送些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夫人让二夫人不要见外,里头还给三姑娘和四少爷做了身衣裳,是大夫人亲手做的。夫人说,手艺跟二夫人是没得比,千万不要嫌弃。” 沈奕瑶自是有些感动,不说其他,阖府上下连严霆来的时候,都没见着送什么东西过来。薛氏哪怕就送块儿石头来,不看价值看得是那份心。 “帮我谢谢你家夫人。” 又和钱妈妈说了几句家常,俱是问大夫人身体可好,两位少爷和姑娘们可好之类的场面话,沈奕瑶便让翠巧上前给了赏钱,并将钱妈妈送出去。 能让夫人身边大丫鬟送,说明沈奕瑶承了薛氏的人情。翠巧送钱妈妈出去这一路上,两人也拉了不少家常,翠巧从钱妈妈口里也知晓不少府里的事。 像这些东西,以沈奕瑶的身份是不好当面问婆子的,而钱妈妈的身份也不够格当面与夫人说这些。这才有翠巧送她出来的举动,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钱妈妈临出安园大门的时候,神情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咬牙凑在翠巧耳边说了几句。 钱妈妈走后,翠巧神情有些怔忪。 回去的一路上,想了又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病了,如今府里头是大夫人在管中馈。不过奴婢听那钱妈妈说,老夫人卡得紧,大夫人日日落埋怨,并不想管这个家的。另外大夫人之前禀过老夫人,说夫人您带着三姑娘四少爷来庄子上养病,按理说府里应该是要拨来分例的,可、可——”翠巧牙一咬,继续往下说,“可老夫人不让,大夫人有点心寒,便自己掏了银子送了些日常用物过来,说哪怕夫人不缺,总是份心意,她实在是无能为力,望夫人体谅。” 沈奕瑶并不意外这个,要是府里会送,早就送过来了。她和孩子也不指着这些过日子,自己的嫁妆出息就足够娘仨几个过得很好了。 到了此时,沈奕瑶才意识到当年娘说的那句‘嫁妆丰不丰厚,代表着日后女儿腰杆直不直’的话。 90|第90章 防盗章47(2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换个念头想,如若不是爹娘疼她,给她这么多陪嫁。那么按如今这情形她和两个孩子是不是必须回府在人家鼻息下苟延残喘? 满心满肺的感激与羞愧自是不说,沈奕瑶见翠巧脸色不定,问道:“还有什么事,都一并说了吧。” 翠巧一面偷瞧夫人的脸色,一面将肚子里的话掏了出来,“侯爷带了女人回府,如今住在紫玉轩里头,大夫人本是想瞒着您的,可左思右想觉得这种事不能瞒。大家都是女人,都了解彼此的心,不忍夫人被蒙在鼓里。” 沈奕瑶‘哦’了一声,垂下眼继续做自己的针线。 翠巧想从夫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出来,可什么也没有,沈奕瑶让她下去的时候,心里还满是担忧。 沈奕瑶知道丫鬟担心什么。 可最冷的冬天都过了,还会怕这春日里一场雨吗? 正想着,外面一声春雷轰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春雷响,万物长。 天也该暖和了起来。 ==第76章== 沈奕瑶都能知道的事情,严嫣自然也知晓了。 她在想她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摔不摔罐子,如今是无伤大雅,担心锦画堂那边是免不了的,于是严陌又被派了过去。不过这次严陌并没起什么作用,她娘淡定着呢。 见此,严嫣才放下心来。 骆怀远最近来庄子上很勤勉。 有时候不见沈祁,他自己就摸来了。来了之后,最先去的地方便是锦画堂,每每把沈奕瑶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拿他当自己儿子疼。 骆怀远每次来,都要带许多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有的给沈奕瑶,有的是给严陌。倒是严嫣得他东西极少,就算有,也是些糕点果子啥的。 沈奕瑶见此很满意,远儿也是一个懂得避讳的好孩子。于是对他更放心了,也不让严嫣避着她,只当和沈祁一样是子侄辈儿的。 天渐渐暖了起来,庄子上最近极为忙碌。一年之始在于春,自是忙着农耕的季节。 沈奕瑶这个陪嫁庄子看似面积不小,其实能当农田的也不过只有半数。乔荣是个心中有酌量的,一些坡地山地之类的,俱拿来种了菜和果树,或是做了养鸡鸭牲畜的场地。每年庄子上的出息,除了收田租、粮食,果树结的果子,鸡鸭牲畜之类的也能卖了换不少钱。 也因此,这个庄子的出息在沈奕瑶嫁妆里,是数得上号儿的,比起有的铺子出息还多。 天刚刚见好,归雁阁后面梅林边上的空地便在起屋子。 严嫣早就看见了,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梅雪过来与她说,她才知道是在建什么。梅雪也是听了下面小丫头说了才知道,便赶忙回来学给姑娘听。 那处空地夫人交代下去要建个演武场。 严嫣听了之后,神情有些怔忪。 其实追根究底她之所以能习武,更多是因为严霆希望她学。才四五岁的小童,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沈奕瑶与她讲了许多许多,讲的大多是外公的故事舅舅们的故事,她才起了习武的兴趣。 学了两年多,严霆去了边关,她娘便不愿让她学了。那时候她才知道,其实从始至终沈奕瑶都不愿让她习武。 之前给她建的小练武场也拆了,娘说女孩子要文雅端庄,习武会让人瞧不起。女孩儿舞刀弄枪的,没有人家会喜欢,不如学些女孩儿该学的东西。 严嫣有股犟劲儿,你越是不愿,我越是要学。渐渐的,成了习惯,便真的丢不开了。之后,之所以会勤学苦练,不过是真的喜欢罢了。 严嫣很快便将这些念头丢开。 人应该是往前看,而不是往后。 如今,很好。 她好,弟弟好,她娘也好,便天高地阔,一片晴朗。 演武场很快便建好了,虽不能和镇国公府的比,但也不小。 建起那一日,在锦画堂用晚膳的时候,沈奕瑶开口道:“娘不阻着你习武,但是你如今也不小了,其他该学的也要提上章程。还有阿陌,也该请个先生给他启蒙,我已经交代乔荣去办了。” 严嫣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 女子出嫁以后,便从闺阁女儿变成了别人的妻子。 除了要关爱夫君,孝敬公婆,养育儿女,处理好小姑与妯娌之间的关系以外,还要打理家中各项内外庶务。男主外,女主内,女子不会管家,日子便过得不成样子。 打理家中的生意与自己的嫁妆,也是必须要会的。虽说下面都有管事掌柜陪房什么的,但最起码作为主子的要会用人,懂理账。闹出个什么一枚鸡蛋采买敢往十两银子上头报,有多少金山银山也会被搬空。 沈奕瑶当年未出阁之前,能让人争相称赞为顶尖的大家闺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说作为宗妇应该要会的主持家中庶务与对外交际,管家理账打理生意俱都有一手,针凿、烹饪(并不需要自己做,会品会指点便好)等等也俱会,更不用说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当年她在京中也有‘才女’之称。 她既然动了心思想教导女儿,便是认真的了。也根据严嫣的性格,做了一些适当的调整。 针凿这方面,是不指望严嫣能学会了。 你让她耍一套鞭法可以,让她绣花做针线,估计这一日受的伤,比她一辈子还多。还有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更不用提了,严嫣天生就不喜欢这套。 不过这些也不太重要,琴棋书画、吟诗作对这些,女子出嫁后谁还捣弄这个,也不过偶尔用来打发下闲暇时间,不会并不强求。至于烹饪、针凿,严嫣以后不会嫁太差,日常都有丫鬟婆子们服侍,做衣裳的有针线上的人,厨房有厨娘,沈奕瑶便将对女儿的注意力转移到打理家中庶务与规矩上面了。 所谓的规矩,不过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行为举止中一种约定俗成,旁人都这样,你是个异类,便是没有教养和规矩了。 沈奕瑶是大家出身,严嫣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又出身富贵,所以严嫣规矩并不差,甚至因从小养尊处优,养得一身的富贵气质。规矩这方面只需要细细雕琢一番便可,沈奕瑶想过要不要给严嫣请个宫里头的教养嬷嬷回来,谁知被严嫣一口回绝了,只能作罢。 然后便是打理庶务上面的了,沈奕瑶决定先让女儿跟着自己学理事与看帐。 一开始只是看,看沈奕瑶怎么坐在屏风后与下面的管事掌柜打交道,然后便是拿了账本子回去琢磨,不懂的可以问。 另一方面,对严嫣身子的精心调养,也开始了起来。 严嫣并不爱吃甜食,日常也就饮茶,一些甜品什么的,俱不爱吃,至于补品什么就更不用说了,她嫌麻烦。 像燕窝、人参、何首乌、红参、高丽参这种滋补品,她屋里从来不缺,但她没习惯让厨房做了端上来用的习惯。每次得了,不是送去严陌那里,要不然就是存起来,一放就能放个忘记。 这些东西都金贵,上面姑娘不发话,下面丫头们也不敢乱来。 之前有几次,梅香梅雪心疼姑娘,想炖了给她补补身子。谁知炖了端来,姑娘并不用。不是吃饭的点,严嫣一般不吃任何东西,到了吃饭的点儿,她说这些东西又不是饭,不顶事儿。 对的,人家严嫣是要吃饭的,因为吃饭才能补充体力,不是饭的东西并不得她待见。 其实严嫣的饮食习惯与镇国公府的男人们很像,一日五餐,早中晚各一餐,因为早上要晨练,所以晨起之后会用一些东西,晚上偶尔她也会练下武,所以临睡之前也要吃点东西。她体力消耗大,不吃夜里会饿。 至于其他时候,她是没有吃些点心、零嘴什么的习惯。 当然不是说严嫣土气,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夫人们不吃个滋补品啥的,见怪不怪是一点,毕竟这种东西她从来不缺,甚至很多,便不会稀罕了。还有则是她很小的时候便被人潜移默化了。 这就要提到之前。 在严嫣模糊的印象里,大体是二舅和二舅母拌嘴,为的是二舅母给二舅炖了什么补品,二舅没吃,糟蹋了东西,二舅母埋怨。 沈二舅有一句话,让严嫣印象颇为深刻。 “你们这些妇人就是事儿多,我们习武之人用得着这补那补的?你看从爹到大哥,哪个有这种习惯,还不是身体壮实,从不见生病的。” 沈二夫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沈鼎又道:“放心,你家夫君身子壮得很,晚上你就知道了……” 让大人来听,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严嫣那会儿还小啊,那会儿她和沈祁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两个小家伙儿坐在炕上玩,谁知道听了这么一耳朵。如若让沈二夫人知晓当年自己不慎之举,会影响那么深远,定是会羞愤欲死的。 幸好,她并不知晓。 当然这些事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但作为亲娘的沈奕瑶也知道女儿这种秉性。 可那会儿是还小,沈奕瑶便由着她,如今不同了。女儿家一般十多岁来月事,在来月事之前,这种对于身子内在的保养便必须开始了。 这些归咎于现今的社会生活状态。 妇人不同于男子,十几岁便出嫁,之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操劳家事。底子没打好,身子很容易亏空,等年纪稍微大一些,便会疾病缠身。 所以一般大户人家出身的母亲,早早就会开始为自家女儿调养起来。身上有些什么小毛病,俱要调理妥当,这样日后生育才会顺遂。所以那种出嫁之后才发现自己气虚宫寒、不宜生育的,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一般还在闺阁的时候,便调理妥当了。 当然也不光内在保养,外在也是必备的。 女为悦己者容,总不能别人家的女儿俱是细皮嫩肉的,自己的女儿皮糙肉厚,日后如何能得到夫君的疼爱。尤其女儿家长得好、养得好,也有利于日后说亲。 沈奕瑶吩咐了下去,归雁阁的丫鬟们便日日端着各种滋补品、养生汤往严嫣手边上送。想着这是她娘安排的,严嫣捏着鼻子忍了。 又拿出各种美容秘方,制出各种奇奇怪怪的膏状体、粉状体、液状体,让丫鬟们往严嫣身上抹、擦、涂。 以往严嫣洗发,顶多就是用清水香胰子,现如今不行了,洗发要先用米汁,洗干净后用清水再洗,洗完了还要抹了特制头油,从头往下梳,要梳上一百次才算完。 以往严嫣沐浴,随便一洗便完了,现如今不行,隔三差五便要泡放了药汁花瓣的汤,泡完了用清水洗净,然后梅香几个便会拿出玉白色的膏子,一面往她身子涂抹一面按摩。 梅香几个是兴致勃勃,哪个女儿家不爱美的,知晓这俱是夫人珍藏的美容秘方。这些方子大多是不外传的,说是千金难买也不为过。每日捣腾完姑娘,有剩下的,她们也能拿去使,俱是乐不思蜀。 可严嫣烦啊,先不提被人折腾,关键是浪费时间。在她的想法中,有这会儿时间,她去练会武得了。 每当严嫣露出不耐的神情,几个丫鬟各种劝说。从夫人的苦心到其中的好处,到日后的惠泽后辈,俱是拿出来讲。 不过她们说得倒也是,这些私人方子,大多不外传,俱是母传女,一辈一辈传下来。严嫣是不爱这套,她以后有了女儿怎么办?她是天生丽质,以后女儿不天生丽质怎么办?还有外孙女、重孙女…… 这个比方是梅雪打的,说得严嫣是眉心直跳。 依云也在一旁劝说:“姑娘这会儿不愿,那是姑娘小,日后长大了便晓得其中的好处。看看夫人,再看看大夫人,年纪相差并不多,为什么大夫人看起来要比夫人老?夫人走出去说是十八,也是有人信的。” 可怜的薛氏,被拿出来做了鲜明的对比。 不是说薛氏老,薛氏如今也不过三十多点儿,关键是沈奕瑶看起来比她年轻太多,便形成了一种很鲜明的对比。 想着这些,再想着沈奕瑶与那个演武场,严嫣捏着鼻子继续忍。 不过也别说,还真有用。 严嫣习武,手脚关节各处难免粗糙,如今摸起来俱是光滑细嫩,严嫣底子本就白,这么一弄更白了,白得莹润光泽。 渐渐的,也不再排斥了。 等骆怀远再次来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现象。 稍微靠近一些,好香! 他舔着脸笑:“阿嫣妹妹,你擦了什么,这么香。” 换一般闺阁女儿家,定会呸她一口,骂声登徒子。严嫣也不知是与他太熟了,还是天性使然,神情非常淡定,“我娘让弄的,说女儿家大了,便要注重些。” 伴随着说话声,还有一阵阵幽幽的清香向骆怀远袭来。这种香很淡,若有似无的,却让人忍不住魂牵梦绕。 骆怀远嗅了又嗅,感觉与刚才那香气又不同,再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玉肌雪肤,简直陶醉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办?不行了不行了,小王妃怎么能如此招人喜欢呢?让他恨不得将之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上一口、两口、三四口…… 严嫣似乎感觉到对方不一样的视线,侧过脸来,“怎么了?有事说?” 骆怀远摸摸鼻子,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是有事,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 “离开京城?”严嫣有些吃惊,“为什么?” 按一般情况来说,皇子们从小在宫中长大,成年便分封就藩,离开京城,未得诏谕,不得回京。也就是说皇子们在未封王之前,是不建府的,只能在宫中居住。 这是限制皇子们结交朝臣,当然也有例外,例如那种很受陛下宠爱的,规矩自然便不是规矩。还例如骆怀远这样的,早早便惹了陛下的厌弃,丢出皇宫,可以说是眼不见心不烦,也可以说骆怀远这一辈子可能仅止步于王。 “出去赚银子!”骆怀远说得一点也不羞愧,“府里那么多人,内务府见人下菜,不赚点银子回来,我四皇子府很快便要揭不开锅了。” 严嫣瞟了他一眼,觉得他说法太夸张了,再怎么说这是在京城地界,圣上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揭不开锅,顶多就是过得不宽裕。 骆怀远被小王妃瞧得有点心虚,赶忙说了实话,“其实我不会出去太久的,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得我亲自跑一趟,几个月就回了,阿嫣妹妹,你不用担心我。” 严嫣才不担心呢,好吧,是有点。 因为她知道他出京没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先不提会不会被宫里发现,他那府上眼线也是事儿,还有骆小胖还这么小,就要远行千里了,路上会安全吗?他肯定不可能带许多人手,人带多了会引人注意,说不定也就只身几人便去了。 还真让严嫣猜对了,骆怀远就是这么打算的。除了几个他确保忠心之人,他没打算带其他人。 严嫣还想再问问的,远远的看翠萍往这里来了。 “姑娘,骆少爷,夫人叫用饭呢。” 只得按下,两人往锦画堂去了。 * 其实骆怀远这次出京,并不是没有酌量的。 他这次的目的地是福州。 穿越过来,骆怀远也曾经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穿哪儿来了,他现代那会儿可没听过华夏有一个叫大熙的朝代。之后查过许多史书与文献,才发现这里也是华夏,可又不是。 总体来说,这里有隋唐宋元,却从元朝末年便断了代,推翻元朝□□的不是朱元璋那个放牛娃儿,而是大熙朝的太/祖皇帝骆坚。 历史从这里便出了偏差,然后一路偏到了西伯利亚。 有许多东西都变了,又有许多东西没变,例如大熙自开朝以来,便屡次禁海,例如太宗那会儿也有一个太监下西洋,却不叫郑和,而是叫王宝。还例如明朝那会儿禁海,是只禁私不禁官,而大熙这里是全线禁止,私人不得出海,番邦附属国来朝贡可以,但并不允许交易贩卖。 为什么会如此,原因不可考,以骆怀远的身份及只从文献中所见,也不过是管中窥豹。不过他只知道一件事,再过一年禁海令便会全面解除,是时海上贸易会空前繁荣。而福州便是市舶司复建的港口之一,只要能窥得先机在其中插上一脚,不愁不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这一切是不能同严嫣说的,他没有办法解释他是如何预知,难不成说他活了两辈子?上辈子你也是我的王妃,只可惜上辈子我只敢流口水,不敢真枪实弹的将你拿下?估计他会被小王妃一巴掌呼到墙上去,贴在上头半天下不来。 可惜他低估了严嫣的决心,严嫣这种人做人直来直去,不懂得拐弯抹角。但这种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够执拗。 当然,这种执拗的好处,就看你怎么看了,例如她觉得很担心你,她便会很上心。 用罢饭,严嫣便借口去临沧居抹牌,将骆怀远和严陌都提溜走了。 到了临沧居,婆子丫鬟都赶了出去,赶严陌的时候,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再加上她和骆怀远也得注意避讳一点,于是严陌得意幸存。年纪小,就是这点好。 如果不是严陌还在一旁,骆怀远见严嫣如此狂霸威武的样子,真想缩在炕角咬着衣角叫一声‘雅蠛蝶’。幸好严嫣没有允许让他继续想下去,要不然这货该在脑海里上演压寨大王vs小甜甜了。 “这会儿没人了,老实交代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去?” 与骆怀远相交这么久,严嫣也算是极为了解他了。这货说白了就是一个死皮赖脸加不正经的,无论干什么事,甭管正经不正经,他均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甚至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呢,他还是这副鬼样子。 没出严嫣所料,到了这会儿,骆怀远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说实话。 “你没拿我当朋友。” 严嫣没有发脾气,只是瞅着他,这么说了一句。 疾言厉色不怕,这句倒是让骆怀远怂了。他抹了一把脸,“具体的真不好说,我没有骗你,真是赚银子去的。” “赚银子哪处不行,非要出京?还有你这次到底准备去哪儿?” 骆怀远心里想泪奔,他发现自己对小王妃真心没有抵抗力。她叉起小蛮腰,那么一瞪,他便全线战败了。 “福州。”他摸摸鼻子,老老实实交代,“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大概一年左右朝廷会开了海禁,我想趁这会儿先去试试水。” 91|第91章 防盗章48(2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不知晓开海禁和福州什么关系,说破了,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但她知道一点,之所以会禁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海寇。那还是小时候一次在镇国公府里,听了外公和舅舅说了那么一嘴子。 “你疯了,要银子不要命?” 好吧,其实骆怀远也知道此去危险。 因为朝廷屡次禁海,除了一些其他原因外,有一大半是因为海寇。这些海寇以船为机动,时不时上岸烧杀抢掠一番,朝廷屡屡派兵镇压,都做无用功。 其实这些海寇又哪里单纯是寇这么简单呢,有扶桑的浪人,有因海禁生意严重受损的海商,还有一些沿海一带因不能出海捕捞生活陷入困顿的老百姓。 而这次开海禁,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平息寇祸,因为朝中那些官员也开始慢慢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这件事早些年便提上了日程,只是朝中一直相持不下,才没有决论。 所以,这会儿沿海一带正是最为混乱的时候,那些由海商主导的海寇集团,不光买通了朝臣为他们说话,在外面也是不停作乱给朝廷施压,压着朝廷给予开禁。 骆怀远这会儿去了,指不定哪会儿便碰到海寇作乱,可危机背后却也隐藏了巨大的商机。他知道那些主导海寇的海商只会是一时得意,之后便会被朝廷一一清算,到时候海上贸易会空出很大一块蛋糕,谁有本事抢着,谁就算赢。 至于你问他准备如何去抢那一块蛋糕,他会告诉你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先去了再说。 骆怀远把这些挑拣了一二说与严嫣听,严嫣虽听不太明白,但也明白这其中的机遇与骆怀远坚决要去的心。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吧。” “那你走之前,再来这里一趟。” 听到这话,骆怀远只当是小王妃也是舍不得他的,其实他也舍不得她。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这一遭必须去。也许前面困难重重,但没去试过谁知道呢? 骆怀远赶在天黑之前,便回了四皇子府。 回府后先用了饭,然后绕去他所住的致远堂的后罩房。 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也没燃灯,伸手不见五指。骆怀远掏出火折子燃了灯,往墙边走去,这时才见到原来墙角处躺了一人。手脚俱被捆了,嘴还被堵着,他一见到骆怀远便呜呜啦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骆怀远笑眯眯的,“是不是饿了?也怪我,今个儿忙得厉害,居然忘了给你拿吃的过来。” 你不光今儿个忘了,昨天也忘了!被捆那人腹诽。 这人正是喜公公。 此时的他,一改平日里养尊处优、风淡云轻的模样,衣鬓皆乱,狼狈不堪。 “别怕啦,我不捆你了。”骆怀远口气仿佛哄小孩似的,掏出喜公公嘴里的布,给他擦了脸上的灰。 正当喜公公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嘴里突然被塞了一颗东西,那东西入口即化,转瞬即逝。 “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东西,居然给你用了,可没办法,你是别人的人,我又不能动你,只能这样了。”骆怀远一脸惋惜。 喜公公呛咳了两下,无用功:“殿下给老奴吃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颗药,据说是用七种毒草和七种毒虫所制。平日并无异样,就是毒发之时,要疼七天七夜人才会死。” 喜公公骤然变色。 骆怀远嘿嘿一笑,给他解开手脚上的绳子:“放心,这会儿不会死人的。以后我一年给你一次解药,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你寿终正寝。” 喜公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骂一千遍面前这人狼心狗肺,亏他事事为他遮掩,居然对他下这种听都未听说过的毒/药。 可这种事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他说了四皇子会信吗?毕竟他可是皇后的人。 罢了罢了,反正他是来养老的,日后继续‘养老’吧。只是不知道这四皇子到底要干甚,居然如此大的动作。 “殿下需要老奴做什么?” 嘿,这老货识相!骆怀远很满意。 “也没什么,我要离开京城一趟,府里的事就偏劳喜公公了。” 喜公公牙疼得只想晕过去。 ==第76章== 临走前,骆怀远又去了一次汤泉庄子。 这次严嫣没再劝他,给了他一封信和一个人。 信是镇国公的手书,福建都指挥使司的谢都指挥使是镇国公以前的门下。手书上内容极为简单,大体就是持手书之人是子侄辈的,望多与照顾之类。 这是严嫣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公府问外公要的,她并没有说是谁用,估计就算不说镇国公也知道。 而人,则是蕙娘。 这是严嫣想了又想才下的决定,蕙娘武艺高强,哪怕真出了个什么事儿,捞着骆怀远一人跑出来也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蕙娘早年行走江湖,对在外行走也是懂得甚多,总比几个从未出过京的人出去瞎跑一气的强。 骆怀远嘿嘿傻笑着,将感激之意埋藏于心,问了一句,“阿嫣妹妹,你那儿有银子吗?” 严嫣以为他是没银子,简直想把他拎出去打一顿。想去赚银子,居然没有银子,这人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被严嫣看得很尴尬的骆怀远,摸摸鼻子,小声道:“我有银子,只是不多。” 这几个月烤串的生意也给他赚了不少,有三万多两的样子。这点银子看似很多,真拿去做什么却是不够看。当然,他这么问严嫣也不光是因为缺银子的缘故。 严嫣没说话,扭身回归雁阁搬了一个小箱子出来给他。 “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银子,都给你了。” 打开箱子一看,里头全是金银等物,有金银锭子,还有就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锞子,俱是严嫣从小到大长辈们给的。最上面还有几张银票,这箱子里所有加起来大概有五千多两的样子,是严嫣能自己做主的所有现银。 严陌也去搬了个小箱子出来,他人小力气小,还是严嫣过去帮他拎出来放在桌上,严陌默默的将箱子推向骆怀远。 这个小箱子里的内容和严嫣那只差不多,但严陌比严嫣穷多了,加起来不过只有几百两。 “骆哥哥,阿陌没什么钱,这个给你。” 看着这两个小箱子,骆怀远揉了又揉鼻子,干笑:“那啥,我给算到启动资金里,到时候给你们算红利。” 几辈子加起来,他尝尽了人情冷暖,还没有像眼前这姐弟俩如此干脆的。要说不感动是假的,他这会儿已经快要泪奔了,可他历来做不出那怂样。只能笑,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 别人看不出那笑容里的含义,严嫣却是看懂了。 她呸了一口,凶巴巴的:“行了,别装相了。我在这里也用不上,放着也是躺那里睡觉,又没有多少。那啥,蕙姨是我武艺师傅,我把人借给你,你给我好好的带着人回来。” 蕙娘浅笑,“姑娘不用担心,蕙娘早前去过福建那片儿,对那里很熟悉,就算真有个什么意外,护着骆少爷和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 骆怀远老老实实去了蕙娘前面,鞠躬行礼,“以后就麻烦蕙姨了。”这货什么时候都不往顺着竿子往上爬。 蕙娘连连摆手,“骆少爷千万不当这样。” 骆怀远向严嫣两人告辞,准备去抱那两个箱子,两个箱子看似不大,实则很重,他居然没抱起来。 蕙娘抿嘴一笑,接过来捧着。 骆怀远这会儿才明白小王妃口里那武艺师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还是个武林高手? 也不及他多想,他对严嫣严陌两个挥手告别,“你们等着哈,骆哥哥去给你们造个会下金鸡蛋的母鸡。” …… 骆怀远偷摸的走了,临行就带了四个侍卫和小安子,还有一个蕙娘。 除了带着他自己的三万两多银子,还有严嫣严陌两个的小金库。对了,还有沈祁的。沈祁提前来送过他,给他了一大叠银票。差不多有一万多两的样子,这是沈祁这月刚分的红利和他所有的小金库。 带着这些与其说是银子,还不如说是沉甸甸的情义,骆怀远远赴福州。这一路的前方全是未知,骆怀远却越来越觉得信心倍增。 银子是次,关键是怀里的这封信。有了这个,只要利用得当,所图应该不是为难。 阿嫣妹妹你等着我,等我攒够老婆本回来娶你! * 骆怀远走后,严嫣的生活再度恢复了平静。 没几日,沈奕瑶给严陌请的启蒙先生找来了。 这先生姓吴,是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据说早年也是天纵英才,无奈运气不好,屡试不中,便一气之下转为开馆育人。他身上只有秀才的功名,教出的学生却是出了不少举人,进士也有出过一两个,所以颇为抢手。 沈奕瑶这次能把他请来,不光是出了大价钱,也是沾了这温泉庄子的光。 老头儿听说不光一年束脩不少,四季衣裳皆有,更是包吃包住还有汤泉可泡,立马收拾收拾就来了。 早些年,他老妻为了供他考科举,辛苦持家,落了一身的病,看过许多大夫,俱说问题不大,好好调养就是。他也是以前给大户人家做西席的时候,听说汤泉具有养生治病疗效。无奈这东西平常人见都见不到,哪能泡什么汤泉。所以一听说庄子上有汤泉,他二话不说就拍板决定来了。 幸好他与老妻这辈子就一个女儿,女儿出嫁后,老两口相依为命,也不拘是住在哪里。 吴老先生来后,就被安排住在安园外的庄子上。一进的小院子,还有一个小丫头和老婆子服侍,老两口很满意。 这庄子上的汤泉眼有几个,可不光安园里头有,庄子其他处也有。当初建安园的时候,圈了两个个泉眼进去,外面还留了一个,建了两个大池子,分了男女池,也就只有那么有限的几个人才能享受一下。 吴老先生的老妻来后当日,便被乔荣浑家带着去泡汤泉了。老妻泡了回来说,很舒服,感觉浑身都轻松不少。吴老先生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这个小少爷,要长远的留下。 严陌便开始了上学的日子,每日只上半日,严陌很用心也很认真。 吴老先生教了严陌几日,与沈奕瑶说少爷天资聪慧,勤学几载,拿个功名回来定不在话下。 沈奕瑶沉默不语。 这吴老先生来此时间尚短,并不知晓这户人家的身家背景,只知道是个富贵人家,不是简单人。当然,对于这孤儿寡母几人住在这庄子上,也是颇有疑问。只是他常年在大户人家做西席,深谙慎言之道,才不曾问起。 直到之后,听庄子上人谈起,才知道这是侯府家的主母与少爷。 顿时扼腕感叹,说可惜了。他那话并不是逢迎之言,严陌确实是天资聪慧,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可惜大熙有规定,皇亲国戚及勋贵人家子弟俱不能参加科举,可不是可惜了。 转念一想,这些勋贵人家子弟天生就高人一等,不用科举就能谋出身。他替人可惜不是荒唐,再不有这种想法。 沈奕瑶如今除了教导女儿以外,闲暇之余也开始做些衣裳往镇国公府那边送。虽娘家那边什么反应也无,但能收下就足以让她开心了。 沈祁再来的时候,偷偷的说了一句,祖父将小姑送的衣裳穿上了。沈奕瑶连着高兴了几日,之后更是积极。 越认清出现实,沈奕瑶越是觉得自己愧对父母。就算家里人依旧不原谅她,能让她尽几分孝心也是好了。 而严霆自那日来之后,却是再也没来过这里了。除了薛氏偶尔往这里送点东西顺便带点府里消息外,威远侯府那里似乎离他们的生活很远。仿佛严家人已经将沈奕瑶母子几人忘记,而沈奕瑶母子三人也忘记了他们。 可严嫣却一直未放松威远侯府那里的消息,沈祁每次来总会给她一些消息。 她知晓严霆和承恩侯府攀上了,如今很得意。也知晓严霆带回去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子,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提了姨娘…… 这事严嫣有和沈奕瑶说过,沈奕瑶很平静。 时间宛如流水般匆匆滑过,一转眼便是三年多过去了。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严嫣和严陌都长大了,再过几个月严嫣便要过十四岁的生日,严陌如今也快十岁了,比当初那会儿还病弱瘦小的他,不光长高了两头,人也壮实许多。 这会儿再不像以前那样,担心害怕受凉生病吃药了,除了不能和那些壮实的男童相比,他几乎与其他同龄男孩没什么区别。日日与先生念书,与姐姐打拳健身,闲暇之余在庄子上也交了几个同龄的好朋友。 庄子上的一些孩子,一开始还有些不敢接近严陌的,觉得这是少爷。之后久了,也明白这少爷是个没有架子的,也会和他们一起到处跑着玩耍,上树模鸟蛋,下河摸鱼。 除了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又非常厉害的姐姐。 这种观念是来自于见过严嫣来找严陌回家时候的情形,看平时总是指挥他们分两拨玩骑马打仗、官兵抓盗匪游戏的少爷,见到那个姐姐,突然就变成了鹌鹑,这群熊孩子不由自主便产生了敬畏。 当然还不止这些,那就要提到之前。 每个庄子名下都有很多佃户,这些佃户大多是出身农家却自己没有田的农户。佃户佃了庄子上的地,每年自己耕种,到时候往上头交租。一般这种租子都是交六成,下面佃户得四成,沈奕瑶是个善心的,所以她名下的庄子只收五成租子。 这些佃户们自是感激涕零,纷纷说庄子上的夫人是个善心人。可自古以来,人都不能一概论之的,人分百种,各有不同。例如有些人勤劳肯干,自然安居乐业,有些人天生懒惰,自然衣食无着,枚不胜举。 最近几年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从来不会出现佃户交不起租子或者拖欠租子之人。偏偏今年庄子上出了十几户人家拖欠租子的,人家也不是不交租子,就是到了时候家中有事没来,庄子上派人去催,人家也好言好语解释,找些七七八八的借口,说过两日便交上来。 既然是来催租子的,自然是与这群人经常打交道的,庄头只是一看,便知晓这拖租子的人家打得什么主意。只是也不好当着人面明说,便扭头走了。 之后这些佃户一直拖拖拉拉,没有交上来租子。 彼时,严嫣刚从沈奕瑶手里将庄子上的事接过来,事情自然就报到了她这里。 按理说,这些事下面的庄头便可以处理,再不行还有乔管事。 可之前也说了,沈奕瑶是个善心的,平时每年都会有一两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交不上租子的。下面人报上来后,沈奕瑶可怜农民困苦,想着那些粮食也不多,便能免则免了。 因有前例可循,每次碰到这样的事,管事们都会报上来,以前在府里是管事去禀事时一起报上去,如今主子搬来庄子上住,自然当时便知晓了。 沈奕瑶搬到庄子上来住的第一年,明明是个丰收季节,下面庄头也知晓佃户们收成都不错,突然便多了几家交不上租子的佃户。报给乔荣了,乔荣心里头也有数,往上报的时候,便提了一句可能是有意拖欠。 沈奕瑶的想法是,何必与穷苦老百姓计较,也许别人家真的有困难才交不上呢?而且确实各有各的理由,什么孩子生病了,儿子娶媳妇了之类的等等,她便吩咐下去,将租子免了。 第二年,还是风调雨顺,交不上租子的佃户又多了几家。 庄头们报上来,乔荣立即吩咐下去,采取措施。这种情况有几种解决方式,强制收租子,实在交不出,要么推迟明年一起交,要么视情况而定将佃田收回来。 有一两家胆子小的,马上就把租子交了,还有几家则是一直赖着不交,见了有人来收租子,便坐在自己门前哭。 夫人如今在,又明知道她是个善心的,乔荣也不敢使用强硬手段,便将事情报了上去,沈奕瑶又给免了。 然后便是第三年,这一年是严嫣管家。 其实去年严嫣便知晓了这件事,当时她就不赞同她娘那般行事。 不过她也懂她娘想的是什么,一来确实不缺那点,就好比你有一座金山,今天丢了几个铜板,根本不会在意,就当是做善事了,许多大户人家的妇人都有这种心态。 按理说,这样也不为过。可严嫣也知道,很多时候纵容便是混乱之始。就好比这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越来越多。 这些佃户可能都不是坏人,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也许确实是因为家中穷苦,见了主家夫人善心,便起了占小便宜的心思,想着能赖就赖过去了。 一家两家是没关系,可是十家百家呢?以后这庄子还如何正常运行?其实许多人都有从众心态,见别人这样可以,自己当然也可以。 严嫣不准备继续容忍,交代乔荣按章办事。 有时候人性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好比有人坑蒙拐骗从来不做好事,突然有一日做了好事,便有人说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也同样好比,有些人一生为善,突然做了一件坏事,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仿若之前所为全部是伪善,只是为了掩饰他卑劣的本质。 这种心态与期待值有关,因为没有期待,所以突然改变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同的观感。而另一个则是期待值太高,突然让人失望了,这种失望感便会尤其重。 严嫣并不懂这个道理,她也没准备想懂,她只知道她从小的认知里,有些人是不能惯的,一惯就会变本加厉,例如那有些人。 下面庄头们去收租并不顺利,佃户们个个哭天喊地,仿佛是被地主们压榨的农民。来收租的人稍微疾言厉色一点,他们便吵着要见主家夫人,说主家夫人是个善心的,定然不会如此逼迫,定是这些个庄头假公济私,自己想捞油水。 去收租的人百般解释,佃户们俱是不信,甚至连严嫣都攀扯上了。说夫人善心,养得姑娘怎么如此不知体恤下面穷苦的老百姓,只差指着鼻子说严嫣恶毒了,连沈奕瑶也被议论了,说这个夫人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是个善人。 人们都是人云亦云的,就算有时候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也免不了会说上两嘴子。 92|第92章 防盗章49(2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事情报上来,沈奕瑶顿时脸气白了。 严嫣二话没说,坐着滑竿去了佃户们所住的小村子里。 这种佃户们住的村子离庄子并不远,都在农田附近。严嫣到的时候,那处还在闹,收租子的庄头和庄丁,个个气得咬牙切齿,紧紧攥着拳头,那些拖欠租子的佃户们一面和一旁其他佃户议论什么,一面拿言语挤兑着这几个人。 见两个婆子抬着滑竿,滑竿上围着一层淡紫色薄纱,隐约可见里面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貌美姑娘,不少人都噤了声。 庄头快步上前,躬身道:“姑娘。” 严嫣点了一下头,眼神透过薄纱望向那处。 那边还有两人正背对着对一旁的人大放厥词,一个作庄稼汉的打扮,一个是妇人打扮。有人连连给他们使眼色,两人才转身,往这边看来。 “这两人是夫妻俩,俱是好吃懒做的,姓李。”庄头似乎很厌恶这两人,满脸的嫌恶,“李家今年也拖了租子,他们是年年拖,也确实家里没粮食,别人一亩收三百斤粮食,李家只能收一半,人家在打理庄稼地,他们在四处说人长道人短。每年到了收租子的时候,这家就会哭天喊地说可怜。” 说白了就是懒,好逸恶劳,庄稼不精心搭理,怎么能指望有好收成。 “这种人怎么没撵出去?” 庄头满脸难色,没有说话。 好吧,严嫣懂了,是为了善名。一般大户人家都会为了善名做些好事,图个好名声,也是体恤穷苦老百姓。 那夫妻两人想扑过来说点好话,主家都是富贵的,他们不交的这点租子也不当什么。刚凑近就听到这对话。妇人脸色顿时一变,哭喊了起来,“好心的主家姑娘,可千万不要撵我们走,离开这里,小妇人全家可就没有活路了。” 那男人则是另外一副嘴脸,涨红着脸瞪着庄头,“胡庄头,我们家没得罪你吧?该不会是我家没请你喝酒,你便在主家面前如此污蔑!”转头对着严嫣方向诉苦道:“主家姑娘,千万不要听信这个胡庄头,小的家确实困难,家中两个孩子还小,小的早年腰受过伤,干不得重活,佃的地就指望我家媳妇一人种,才会收成不好的。” 确实很可怜,也确实很动人。 如果不是严嫣耳朵尖,离很远便听到这两口子口沫横飞的在抱怨主家不仁慈,她八成就要信了。 胡庄头脸顿时涨红了,嘴唇抖索,气得说不出来话。 跟着他一起来的庄丁不忿,出声反驳:“李老六,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你家两个崽子都十五六了还小?你日日说你腰不好,我看你和人夸天吹牛时也没见你腰不好。” 李老六一脸无赖相,“夸天吹牛是用嘴的,又不是用腰。而且你什么时候看我和人夸天吹牛了,总不能逮着一次就当一百次打吧?” 仅凭这一句话,严嫣就知晓刚才为什么几个庄丁都气得想打人了。 严嫣用鞭柄敲了敲椅子扶手,婆子将滑竿放了下来,场面顿时安静了。 “我刚才听你们说主家不仁慈什么的,我们也确实不仁慈。别人家佃地收六成租子,我们只收五成,可不是不仁慈?” 听见这样的话,有几个人脸顿时涨红了起来,这几个大抵是拖了租子的,一旁围观的佃户则都开始议论纷纷,俱是小声谴责那些拖租子的。 李老六一脸气愤,指着人群,义愤填膺:“你们刚才谁说主家不仁慈了,快站出来,可别牵连其他人了。” 说完,又调转过来对着薄纱后面的人,舔着脸笑:“主家姑娘,您看没人说主家不仁慈什么的话。谁不知道咱们这方圆百里,就主家最为善心,体恤下面佃户,碰到佃户们家中困难的情况,还会免了租子,我李老六再也没见过像主家这么善心的大户了。” 这人是个人才,严嫣倒是有些失笑了。 “行了,闲话少说。因为这连着拖租子的事,我也与我娘商讨过了。今年也就算了,从明年起租子一律上调为六成。外面都是如此,我觉得我们还是随大流比较好。” 此言一出,顿时场面一片混乱,说什么的都有,吵嚷得厉害。 严嫣用鞭柄再度敲敲扶手,继续说道:“具体情况负责的庄头会与你们解说,另外连续拖欠两年租子的,次年庄子上的地就不佃给他了。胡庄头你知会其他庄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包括这次拖欠租子的人。” 话说完,两个婆子便抬着滑竿走了。 有跑过来想求情、说好话的佃户,俱被庄头和几个庄丁拦住了。眼见主家姑娘发了话,又是那么坚决干脆,有些人便迁怒到那几个拖欠租子的人。尤其是李老六,各种被唾骂,说他一颗臭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按下不提。 涨租子的事也在佃户中流传开来,甚至有人想约着一起去求求主家。 收五成租子是挺多,可与六成租子相比就是极大的落差,别小看那一成租子,就这一成攒两年也能给家里女儿办个嫁妆什么的。交惯了五成租子,突然涨了一成,大家都有些不能接受。 还未等人聚集起来,主家那边又下发了一系列规定。 严嫣所说的涨租子并不是假,但也不是没有额外宽容的。三年之内未有拖欠租子的行为,租子还是按五成收,三年之内有拖欠行为的,涨为六成。这个比例是浮动的,根据你拖欠与否浮动。当然碰到涝旱情况或者其他特殊情况,会酌情处理。 没有拖欠租子的,自然是连连庆幸。有拖过租子的,自是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动那份心思。换了其他处佃地自然不可能,只能想着熬过这三年便好,以后可要老老实实不再耍滑头。 至于那连着拖欠租子被撵出去的,也没有人替他们说情。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拿主家善心当理所当然的人闹的!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主家姑娘是想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佃户,几个庄头连着乔管事俱是称赞,连向来心善的沈奕瑶都没说什么。 其实道理与以前还是一样,只是这样连消带打,再加上这么一规定,便避免了日后再发生此类的事。 有善心并不为过,可不能让人养成那种理所当然的念头。毕竟这个世道谁也不欠谁的,有善心是好,没善心也不能说什么。 现如今这上上下下,没人敢拿年幼的主家姑娘不当成回事,俱知道这主家姑娘虽然年小,但行事果断、一言九鼎,处事既有章法,也不失仁善之心。 不光大人们知道,小孩儿们也知道,都知道这个主家姑娘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严陌仰头看着骑在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上的姐姐,抿着嘴笑得很巴结。 “阿姐。” 严嫣将他拉上马,放在自己前面。 “今天又跟人玩儿什么呢?看你满头大汗。” “没玩什么。对了,姐,他们都说你厉害呢,平常都很皮的,一见着你就老实了。”严陌边说,边往后看那些还老实站在原地的小伙伴。 “他们还说你很威风,等我再大一点了,我也想学骑马。” 这马是去年沈祁给严嫣带来的,说祖父那里得了几匹好马,沈祁得了一匹,自然也没忘了严嫣。 严嫣本就会骑马,只是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没地方施展。如今来到这庄子上,撒欢跑也没事。 自从得了这匹通体黑色叫‘黑玉’的马,严嫣每日都要出来跑会儿,今日知道严陌在此处和小伙伴们玩,她便顺便来接了他回去吃饭。 对于女儿骑马的事,沈奕瑶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女儿喜欢,又素来有主见,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安慰自己反正是在庄子上。 “我上次听表哥说,骆大哥快要回来了?” “嗯。”严嫣答。 ==第78章== 骆怀远没有如他当初所说的那般,只是几个月便会回来,这三年里他一直呆在福州未归。他的四皇子府似乎被人遗忘了,熙帝没想起这个儿子,宫里其他人自然也不会提起。 这期间他有给严嫣来过几次封信,均是报平安的。也是之后实在瞒不住了,严嫣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骆怀远等人一路去了福建,越是靠近沿海,城镇越是荒芜。 也是到了此时,他才明白所谓的寇患到底实情是如何。海寇上岸作乱,四处烧杀掳掠,沿海的老百姓能搬走的都搬走了,不能搬走的俱是那种年老体迈,要么家里没有亲戚在外地的人家。 像这样的情况,碰到海寇作乱,只能他要什么给什么,不要伤了人命就好。当然这个时候就要看运气,只求财的自然不会,可也有不少穷凶极恶之辈。家中有女儿妇人的,哪怕沿街乞讨当流民,也纷纷离开了故里。 入目之间,十室九空! 没办法前行,骆怀远只能掉转,到了福州府附近,才仿佛回到了人间。 骆怀远运气不好,刚到了候仁县,正在街上晃悠着考察当地风俗民情,便碰到一股海寇作乱。 说是海寇也不太准,因为除了几个嘴里哇啦哇啦说着扶桑话的人,大多说得是汉语,还有说高丽话的,即使他们都穿着扶桑人的衣裳。 这伙海寇人数并不多,也就二十多人,可所到之处宛如饿狼进了羊群,街上顿时混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 骆怀远现代那会儿便是从小听着小日本鬼子是如何侵略华夏的故事长大的,即使这里可能已经不是他所身处的那个空间,可听着让人忍不住想打人的鸟语,还有那身倭人的打扮,便忍不住红了眼。 再加上大街上的惨叫声、救命声纷起,骆怀远怒了。 顺手抄了一个不知道是酒坛子还是菜坛子的东西砸了过去,并说了一句很叼的话,“草,抄家伙上啊!” 他以为自己说得便是行话,一声令下自然无敢不从。哪晓得四个侍卫和蕙娘俱是一愣,小安子早就吓哭了,一个劲儿拽他的胳膊让他跑。 他一把将小安子推开,捞了根棍子拿在手上,“跑你奶奶个蛋,这种情形能跑的过,都别跑了,抄家伙干他丫的!” 混乱的人群便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胖子,手里抄起一根长棍一马当先往一个落单的海寇身上抡,一边打还一边骂:“我草你爷爷的,让你好的不学学坏的,我叫你人不当,当畜生。” 又对混乱的人群口沫横飞的骂:“都抄家伙上啊,他们就这么点人,也不是人人有刀,一人一口唾沫上去就把他们淹死了。” 其实人们都是反射性的惧怕,总是听说海寇有多么凶残,杀人如麻,一见着海寇来了,根本反应不及便下意识跑。越跑越乱,踩踏撞人枚不胜举。 其实静下心来一看便知,这股海寇人数并不多,除了带头两个手里拿着倭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的武器形形□□,有各式农具的、有棍棒的,还有几把估计不知从哪户人家抢的菜刀。 骆怀远一看清楚这种情形就镇定了,还有闲情逸致教其他人捡了竹竿当武器,把人家小摊贩的棚子都给拆得七零八落,就为了那里头几根竹子。 有了第一个反抗的,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有的汉子也觉得自己孬种,还不如人一小孩儿,抄起身旁摊子上的簸箕就与已呆在当场的海寇干起来。 受到感染,大家也都不跑了,手里有什么东西就往海寇身上砸去。 跟骆怀远来的那几个侍卫早就呆住了,浑然忘了自己是老百姓眼里的武林高手。不过这回骆怀远他们都是做寻常人打扮,见了他们几个发呆,别人顶多会想这几个大个子看起来怪健壮,怎么是傻子,也不知道跑。 而蕙娘,妇人心细,见此也没有出手帮忙,往两个手里拿着倭刀的人去了。这拿着倭刀的扶桑人,说起来是什么扶桑武士,其实也就是在本土混不下去的流民,自然不能和蕙娘这样的高手比。 一照面,手里的刀便被夺了,两脚下去,废了腿瘫在地上。 跟着便有愤怒的老百姓上来,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往人他们身上砸。两个扶桑人嘴里喊着大家听不懂的话,表情似在鬼哭狼嚎。 被骆怀远打得那个海寇也是倒霉,正跟着大部队肆意驱赶着人群,得意的桀桀大笑,突然被凌空而来的一个坛子砸了脑袋。刚从眩晕中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个小孩儿说要拿唾沫淹死自己。 他们这伙人所到之处,众人皆避,为所欲为惯了,猛地碰到个特立独行的,关键还是个小胖子,顿时愣住了。 这一愣便陷入无边地狱,被人没头没脑拿大棍子抡,抡得他只想喊娘。 骆怀远毫无章法的打了一通,才将心里的怒火泻出,他丢下棍子,踢了踢身边的侍卫,胖胖的手指头一指。这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上去三下两下把人给收拾起不来了,顺便还拿了绳子捆起来。 事情很快便落下帷幕,这波海寇本就人少,一个打一个打不过,五个六个打一个总打得赢,还有躲在临街商铺里的人们,也俱出来帮忙。 等一群海寇纷纷被制服捆了丢在地上,众人才发出一阵响破天际的欢呼。 这时,赶来一队官兵。看穿着打扮是县衙的衙役并几个地方卫所的兵卒。 “你们可来得真早!” 为什么每次早该到场的人都是落幕了才出现,难道这是给主角发挥个人王霸之气的机会?骆怀远非常无聊的想着。 领头的兵卒见人群正中一个小孩儿如此说话,又见他打扮虽不富贵,但满身气势并不若寻常人,话还未出口便摆正了态度。 “这位小兄弟,不是我等来的慢,实是县上突然冒出来几波海寇,一时人手不足,” 一旁有民众听到这话,纷纷议论。 “这海寇居然跑来了候仁县?” “前几日还听说在长乐县那处,怎么这么快就来我们这里了?” “你们县衙是做什么吃的?海寇进城都不知道?” “不行不行,我得迁出去避避。” 说什么的都有,一时嘈杂至极。 卫所兵卒和衙役们俱是满脸苦笑,像这种海寇作乱都是内外勾结,海寇都是事先派了内线踩好点,才会趁乱进城抢掠的。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好与平民老百姓讲的,只能极力安抚,又赶忙组织民众将那些受伤的人抬去医治。 最后清算了下,居然没有伤亡! 要知道他们从县城西面赶来,那处可是死伤了不少人。最后问清楚情况,才知道始末,看骆怀远几人的眼神俱是变了。 那名领头的兵卒步上前,拱手行礼,“这位小兄弟英勇非凡,如若我等民众都有您这般胆大英勇,又何愁寇患不除。” 这人也是有感而发,海寇虽是作乱,但大队人马的队伍却是不会上他们这种小地方来的。大多都去围攻抢掠府城大县去了,能来他们这里的俱是流窜散兵,也不过几十为一群,却是能搅得县里民不聊生。 海寇行踪不定,又是多股流窜作乱,地方卫所兵力太过分散,疲于奔波,却作用不大。如若民众能人人英勇反抗,何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在来此之前,县城西门那处统计伤情,踩死踩伤无数,又有遭受海寇屠杀,短短不过一刻钟居然伤亡百数。而作乱的海寇只不过二十余人。 见此人神情异样,骆怀远不禁问道:“其他处伤亡很严重。” 这人双目一红,顿足只道一声惨。 像他们这种地方卫所的兵卒俱是生长在此地的,前几日还与自己说话笑闹的人,今日突遭横祸,更不用说他们卫所兵卒也有伤亡,又怎能不疼心。 打听到骆怀远这一行人是外地过来寻亲的,如今也没找到住处,县城一片混乱,客栈食肆什么的俱已闭门,这人便邀了他们先去县衙歇脚。 骆怀远倒也没推拒,如今镇上到处混乱,再不找个地方住,今晚儿该睡大街上了。 去了县衙,因县衙大堂摆满了受伤的百姓,骆怀远几人不过只分到两间屋子,带他们来的兵卒面带愧疚,骆怀远却是浑不在意的摇了摇手。 换以往,养尊处优了两辈子的他自然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也是没有办法,没看到县衙大堂上都躺满了人。 他和小安子年纪都不大,便和蕙娘分了一间屋子,另外几名侍卫则住了另一间。 第二日准备告辞离去,那名叫秦山的兵卒突然来访。 昨日来之后,骆怀远也知晓这秦山并不是普通的兵卒,他是附近一处百户所的总旗,辖下有十个小旗,也算是个小武官。不过骆怀远是见惯了皇亲国戚的人,在他眼里这总旗也就是个小兵卒。 两人交谈了几句,秦山便将来意讲明。 原来县令阮大同想将骆怀远抬出来竖立成一个榜样,进行表彰。 这个主意还是秦山出的,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秦山所在的这处百户所负责整个侯仁县,及附近几个村镇的安防。可惜整个百户所也不过只有一百余人,这么点人对整个侯仁县以及附近村镇来讲,洒入人群就找不到了。尤其海寇到处流窜作乱,根本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出现怎么出现,只知道他们定是有内线的,才会每每选择守卫薄弱的地方作乱。 秦山据昨日之事有感而发,深感普通民众的力量还是重要的,真若他昨日所说那样,民众人人英勇,又何愁惧怕海寇。 尤其此乃非常时期,鼓舞人心,激励民众还是有必要的。 骆怀远听了半天才明白,这是想‘表彰先进个人’,树立劳模榜样,用来拉动下面民众的积极向上,自保并偕同官府一起抵抗海寇? 至于为什么选他,而不是别人,秦山也给出了答案。 一是昨日在场之人有不少见过是骆怀远这名英勇的少年郎,一马当先去与海寇搏斗的。二是骆怀远年纪小。 好吧,小也是有好处的。 要这么想啊,下面民众一看,这么小的少年便能鼓起勇气与海寇搏斗,尔等男子汉大丈夫今乃所为之?肯定会羞愧难当,唾弃自己懦夫,又有昨日城南之事激励,下次真再出个海寇偷袭,大家便会少了惧怕多些勇气。 这是大义,反正也不损个皮毛,骆怀远虽是囧囧的,但还是接受了。 93|第93章 防盗章50(3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骆怀远在现代那会儿从来没有经历过被当众表彰之类的事,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这会儿县城里哭声遍野,到处都挂着白幡。气势低迷,路人几乎不见行人。县衙门前的场地上却在此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有衙役飞快在县城大小街道跑着,边跑边鸣锣,不一会儿,县城的人们便知道县衙那边有事召集大家了。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县衙门前的场地上聚满了县里的民众。 体格干瘦蓄了一把山羊胡的县令大人,并秦山秦总旗出现在台上。台上放了两把圈椅,两人坐了下来。 一阵锣声,安静之后,县丞手拿一纸文书,朗声念了起来。 下面人大体也明白了上面人的意思,这是要当众表彰一位英勇的少年郎。对于南门那处的事情,大家也都有耳闻,据说是一位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带着民众和海寇搏斗了起来,四处城门均死伤惨重,唯独南门那处虽伤了不少,却一个没死。 在这种举城悲痛的时刻,这已经算是极好的消息了,所以对于父母官闲的没事不思酌量如何对付海寇,却来表彰一名少年郎,大家才没有发出异议。 须臾,只见一名身材圆胖、胖脸圆眼的少年郎,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上台了。 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声,衙役兵士们是为了给上司造势,而下面老百姓却是真的叫好。 这县城不大,发生个什么大事,不过半日便能传遍全城。昨日发现的事,虽让人悲痛万分,但也不是没有激励的。很多劫后余生的人都在想,如若当时他们不是跑,而是像南门那处的民众转身与海寇搏斗,会不会就没有那么惨? 这个问题很是值得人深思。 骆怀远扭扭捏捏站到台前,他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虽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囧状,还胸口绑了一朵红布做的红花,他又不是祭祀用的大肥猪。 站在台下的蕙娘抿嘴笑,小安子也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个侍卫也是忍俊不住。 骆怀远傻呆呆的站那里,继续听县丞之乎则也的讲着话。 须臾,他也是听懂了,就是所谓的‘动员词’,可惜说得一点也不振奋人心。他瞄了瞄县令和秦山的脸色,县令倒还好,本就是科班出身,这种之乎则也的动员词,也是颇得他心,说不定便是他撰稿的。倒是秦山,脸色有些不豫,可他又不是地方父母官,能说些什么。 就照这样的动员,能出效果才有鬼! 突然,骆怀远被人从后面轻推了一下,一个衙役低声说让他上前。 县丞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姿态怡然,眼带鼓励,“这位陈云小兄弟,你来给大家说两句?” 这陈云乃是骆怀远此次出行用的化名,取他现代那会儿的名字。 骆怀远挑眉,“真让我说?” 县丞颔首,县令颔首,秦山也颔首。 骆怀远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看着台下众人。台下站了许多人,大家的神态各异,有不耐的、有精神萎靡的,有神情麻木的,但大多数看他的眼神却是善意的、赞叹、崇拜的。 突然,有几声叫好声,骆怀远望去,有些眼熟,似乎是昨日城南大街上共同战斗的‘小伙伴’。 “快给陈小哥喝个彩,昨日要不是他,说不定南大门那处也损失惨重,我老钱一个大老爷们,当时慌了也只知道跑,还不如个少年郎英勇果敢!” 台下一片鼓掌声与喝彩声。 他还从没有被人这么赞赏过! 骆怀远抹了一把想象中激动的泪水。 他露出一个很大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其实站在这里,我内心深处是非常羞愧的,因为我并不若大家想象中那么勇敢,也会惧怕。” 县令县丞面面相觑,他们叫这少年是来鼓舞士气的,可不是来泄气的!想把那小孩儿拽下来,可如今这阵势如何拆自己的台? 县令瞪着县丞,小声道:“你是不是事先没和他讲好该怎么说?” 县丞缩着脖子,没敢搭话。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如何套词,他当然有和这小子提过,可话还没说出口,他便一脸我懂的点头。他想着,能做出昨日那般举动的,不会是个笨蛋,谁晓得居然会弄这么一出。 县丞僵笑着,瞪着骆怀远的背,恨不得把他吃了。 骆怀远还在那里大放厥词,渲染着自己当时有多么的害怕。 “……当时我腿很软,心里很害怕,想着这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对得起我娘……” 突然,话音一转,“可当时那种情形,街上那么多人,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我拿起棍棒痛殴海寇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有手有脚,会疼会流血会恐惧会害怕的人。” 一时之间,台上台下都安静了,大家一脸若有所思,静静的听着。 “总是听人说海寇有多么多么可怕,多么残酷没有人性,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大家还未见到人,只听得有人喊两声海寇来了,便下意识怂了。就好像那恶犬,其实它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龇龇牙,露出锋利的犬齿,人们便觉得它定然很凶恶。为什么会如此?是因为大家自己把它想象的很凶恶。当你鼓起勇气,抄起棍棒,拿起菜刀,以比它更凶恶的姿势面对它时,你会发现那恶犬只会狂吠几声,便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为什么?因为它也会怕……” 所有人都听呆了,这种白话浅白易懂,别说是县令县丞这种读书人出身,哪怕是下面的七十岁老人、四五岁小童俱是能听懂的。浅白的言语就像是人与人对面说话,却出奇的能撼动人心? 坐在那处的秦山,捏了捏拳头,满是红血丝的眼,隐有赞同之色。 是啊,他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害怕,也会流血,也会死亡! “……如今海寇到处肆掠,他们是流氓,是土匪,是破坏我们家园的凶徒。他们伤了我们家人,杀了我们友人,抢夺了我们的财物,掳走了我们的女人。因为我们软弱,他们仍虎视眈眈伺机想冲上来咬下一块儿肉来,直到将我们撕碎了吞吃进去……” “我就想问一句,你们想让那种惨剧再继续发生吗?” 不想! 这些声音刚开始还有些犹豫,有些不整齐,几下调整便变得整齐一致,能看见那下面有人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直跳,可以看出是使足劲儿在吼。 “想不想?” “不想!” 喝声震天。 连那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妪们也顿着拐杖,大声附和。 “那好,该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 …… 这场表彰大会,比想象中的更成功。 全县城的老百姓们都振奋了起来,走在大街上时常能听见有人套用当日骆怀远的台词,把人训得抬不起来头。 【他们是流氓,是土匪,是破坏我们家园的凶徒。他们伤了我们家人,杀了我们友人,抢夺了我们的财物,掳走了我们的女人。因为我们软弱……】 这句话比想象中流传面更广,几乎可以当成口号使了。 秦山趁热打铁,不时组织县里老百姓参加训练,寄望能做到再有海寇偷袭,人人都能上去砸两板砖,县里的气氛很鼓舞振奋。 如今福建四处都在与海寇对抗,县令阮大同为了政绩,便将此事迹上报上去。 似乎确实需要一个鼓舞民众士气的典范,骆怀远被福建承宣布政使司下发表彰为‘抗寇小英雄’,其事迹在整个福建各府县广为流传。 …… 谁都没想到骆怀远到了福州,居然是以这样一个形式开局的。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反转的余地,只能被保护着像似溜骡子似的,到处拉着去被表彰,去讲诉自己的事迹。 他是来赚大钱的,是来做商人的,怎么成了抗寇小英雄了呢? 其实骆怀远心里也有暗爽,尤其在他的事迹被广为流传之后,所到之处,人人都用那种敬仰的眼神看他。 要说不爽,肯定是瞎话。 甚至之后,听到一句也广为流传的话,他除了囧囧的,已经不能有其他反应。 就是那句‘草,抄家伙上啊’,‘抄家伙干他丫的’。甚至到了之后,发展成市井打架斗殴,开场白俱是如此。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这场风波,持续了大半载方歇。 这个时候,陈云抗寇小英雄已经凭能自己力量见到福建都司的谢都指挥使了。骆怀远这才拿出怀里的信,递给谢都指挥使。 就是他家小王妃临走时塞给他的那封。 谢都指挥使看了以后很愕然,没想到老公爷的子侄辈怎么就成了当地有名的抗寇小英雄。骆怀远摸着鼻子,十分尴尬的将自己经历讲诉出来,他如今要求就只有一个,能不能不继续溜骡子了。 谢指挥使大笑,拍着骆怀远肩膀说交给他。 ==第79章== 既然是老公爷子侄辈的,也算是自己的晚辈了。 谢指挥使谢懋将骆怀远一行人带回自己的府上,盛情招待了一番。 骆怀远自然不知谢懋想的是什么,可谢懋能作为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自然知道许多外界不知晓的东西。 他这一派虽表面上未曾附庸任何人,但实质上却是镇国公一脉的。如今朝堂之上正为了开海禁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公爷突然来了个子侄辈,就容不得他多想。 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小狐狸,看似表面相处甚欢,实质上下面不知展开了多少次交锋。 都想去套彼此的话,到最后谁也没套住谁。 骆怀远在谢懋府邸住了三日,连着三日谢懋都忙里偷闲亲自设宴款待于他。这在内里看,是大小狐狸交锋对阵,在外人来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对于下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抗寇小英雄,造了这么大的势,大家也都心里有所思量。莫不是这一切谢指挥使主导的?为的就是给后辈造势? 按下不提。 谢懋与骆怀远打交道几日,也明白这小辈是个滴水不漏的,看似年纪很小,实则心思很缜密。 最终,他吐露出一道机密,说沈玄马上就要来福建了,任水师总兵一职。 换着上辈子,骆怀远自然不会去记沈玄是谁,可这辈子只要有关小王妃的事,他一概弄清楚牢记于心。此时听闻谢懋提到沈玄,那么必然不会是其他沈玄,就是那一位了。 镇国公的嫡长孙,沈栋的长子,沈家唯一一个没有走家中祖辈老路,而是跑出去从了水军。要知道如今大熙还是以陆战军为主的,虽有水军,但早年水师的辉煌早已在近百年的禁海中慢慢黯淡下来。并且水陆不是一家,哪怕镇国公任着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一职,沈玄也几乎借不上什么力。 骆怀远上辈子就对沈玄这人闻名已久,因为到了最后,镇国公府一系受打压没落,晋帝却一直没敢动沈家,就是因为沈家有个沈玄。 彼时沈玄已是福建水师提督,解除海禁之后,大熙有一半财政收入是指着海上贸易的,沈玄在福建水师经营已久,护持着整个大熙海域,晋帝又怎么敢断了这处臂膀。 承前启后,骆怀远此时不得不为镇国公的老谋深算点个赞字。 看来镇国公早就为沈家找好退路,要不然怎么会有沈玄离家投身水军,之后借着开海禁之事,威震大熙整个海域。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一处是朝廷乃至圣上必须靠着沈家的。 谢懋既然把此事点了出来,那不用怀疑,必然是镇国公心腹之人。那他为什么要试探他呢?是不是认为他此次前来担负着什么重任? 骆怀远一直用着陈云的化名,所以谢懋是不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转过,骆怀远微微一笑:“谢世伯不要多想,其实小侄这次来并无有其他事情,如果要说有,也是有的。” 谢懋不动神色,问道:“什么?” 骆怀远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好意思,呐呐道:“呃,那啥,小侄估摸着这次开海禁大抵是能成的,所以先来试试水,看能不能赚个老婆本回去。” 谢懋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赚老婆本? 他上下端详骆怀远,既然是公爷的子侄辈应该是不差钱的人啊,怎么就冒着危险来这种地方、呃、赚老婆本? 当然这种念头只是一瞬间,既然能知道开海禁一事,又是那种关系,也许里头没表面这么简单? 常年在外为官,再也没有谢懋更了解当官人的心思了。 名要,官要,财也要。 可真正能做到这几点的却寥寥无几,有官就有财,可这个财就看你怎么伸手去捞,一个不小心名没了,官自然也没有了。 想要进步,就要给上峰送礼,不说送礼,节礼年礼生辰礼等等,这都得银子去打点。 能坐到他这个位置,乃至镇国公那个位置,都不会缺财,因为会有人自己捧着送上来。可这种财,也不是随便都能接的,因为很多时候接着容易,消化难。 所以像他们这种地位的,顾忌比一般人都多,就算是捞也要捞得光明正大。 这次谢懋就知道是机会来了,朝廷要组建福建水师,沈玄任总兵,他则是福建水师提督。看似从统管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下放到了一个水师的提督,是所谓的明升暗降。可真到公布开来的时候,想必眼红的人不少。 为什么开个海禁会拉锯如此久,说别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其中利益分配的不够均匀罢了。 如今朝堂之上,每日上朝都有一群文官各种撕,镇国公坐山观虎斗,自己却老早就埋下了几步暗棋。 利益再多又怎样,你有兵权吗?想要出海进行贸易,你得有水师保护吧,进出港口你得从水师鼻子下面过吧,整个海域都有水师管着,到时候还会缺利益吗?而如今大熙禁海百余年,还有几处水师能拿出手的,刚好沈玄所呆的巢湖水师就是仅剩唯一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里的,即使有人知道也是心照不宣。 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吃相好看,不着痕迹。坐了这样的位置,多的是人盯着抓你小辫子,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亲自出面。 难不成这个小辈过来就是为了此事?要不然怎么敢寥寥几人就在福建境内晃悠,并且明明有手书,却直到水到渠成才拿出来。 大小两个狐狸是想到一处去了,可惜中间有那么点儿阴错阳差。 骆怀远啜了一口盏中的茶,态度闲适,“不知道世伯认为,开了海禁以后,什么地处来银子最快?” 谢懋沉吟须臾,缓声道:“我们大熙的茶叶、绸缎、丝罗、瓷器、糖、药材等等许多,在其他地方是很受欢迎的。” 这里面的道道其他人不懂,在福建经营了几十年的谢懋却是明白的。要不然为什么会有海商集团利益受阻,扭头便勾结了扶桑人袭击内陆之事发生? 说破了,不过是商路被断,为了逼着朝廷把海禁开了,走私能和光明正大经商相比吗? 自是不能。 当然,这里头也有扶桑国内乱,许多人活不下去流亡到东南海一带有关,致使本来小股的海寇作乱渐渐有些控制不住,但归根究底,还是利益驱使。 骆怀远微微一点头,“小侄见这福建境内很是萧条,据说以往可是出了名的丝城,也不知现今苏杭、松江那边如何?” 谢懋眼神一闪,“苏杭松江等地比咱们这里情况要好得多,虽也有海寇作乱,但并不严重。” “也是,毕竟这几处可是我们大熙经济比较繁荣的地界。” 谢懋叹了口气,“其实苏杭等地受到的影响也很大,要不然——”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不过骆怀远却了解了他的意思。 福建这处多为山地,农耕不行,又地处沿海地带,因海禁不能与其他小国通商,渔民也失掉下海捕捞的生存途径。自然是不能和江南重镇相比,如若不是近几年寇乱有燃向江浙等地的迹象,朝廷也不会重提开海禁之事。 想必这会儿,江浙等地必不若谢懋说的轻松。 想到这里,骆怀远开口道:“小侄这次来,也是想和谢世伯告辞的,小侄准备去苏杭等地走上一趟。” 谢懋皱起眉,“又何必如此匆忙,这一路必然不会太平,何不等寇患稍微平息一些,再行出发?” 骆怀远洒然一笑,“等寇患平息,小侄再出发就迟了。” “你这是?” 骆怀远倒没有再继续打太极,“小侄想去看看这几处的桑蚕业与生丝如今状况如何,苏杭等地多为种桑,既有海禁又有寇患影响,生丝价必然很低。此时看似廉价,再过些日子却不。” 谢懋失笑道:“哪怕你大肆收购生丝,又能所赚几何?”这点差价他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那如若小侄手里有一样新型织机,原本每四五日才出一匹绸缎,用了新织机却是能缩短一半时间呢?” “此话当真?!”生丝是不值钱,可生丝织成锦缎就不一样了。 骆怀远只是笑却不答,又道:“如无意外,大约年下结果就要出了,是时诏令颁发约是秋季,过得一冬,开年必然外商蜂拥而至,时机不对,就算有蚕无物可吃也吐不出来丝,如若市面上并无大量生丝可收购,您说这绸缎丝罗从何处来?” 谢懋眼中异光连连,急道:“朝廷的织染局不可能没有存货,还有江南各大商贾。” 骆怀远洒然一笑:“小侄的野心不大,能小赚一笔即可,既然能窥得先机,就算是送到手上的横财,不嫌少不嫌少。” 是不嫌少,可也没人嫌弃银子扎手。 以骆怀远一人力量是薄弱,可要是再加上自己呢?福建境内虽多从江南几处采购生丝,可本地也是有许多桑园的。 很多东西经不起往深处想,再想着这陈世侄口中所说的新型织机,可不是日后财源滚滚? 就知道老公爷派了这么个小子来,没那么简单,果然如此! “世侄既然到得我处来,公爷又有托付,自然是要多多帮衬的。不知世侄所说的新型织机可是为真,能否让世伯开开眼界?” 骆怀远露出满意的微笑,“当然可以,只是长途跋涉不方便携带,只带了图纸,世伯可否找个能让世侄信任的工匠?” “那是自然没有问题的。” 94|第94章 防盗章50(3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有了一个好的开局,剩下的事情自然再不为难。 谢懋派了心腹随同骆怀远一起去了江浙一带,大肆收购各地的生丝,甚至连市面上的一些价廉的下等丝绸也未放过。 这期间,谢懋往京城去了信,镇国公才知道发生的整件事情的始末。 他早知晓那个小子不是个简单的,却没想到动作居然如此之大。明明那封手书只是些简单的照应之语,怎么就发展成了让谢懋误解?不过镇国公也是了解谢懋的,素来老谋深算,没有一定的原因,他不可能会上杆子凑上去。 再看看信中所讲诉,镇国公苦笑,别说谢懋了,连他都不免心动。 要知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哪怕是时机并不是那么准,以如今这会儿的价格,再往后搁搁,也至少能翻上一倍不止。 早说了,没人会嫌银子扎手。 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去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冒着绞首的危险;而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更何况也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不过是将钱放进去,过些日子再拿回来,便是许多倍的增长。 骆怀远就是这么□□裸将所有谋算都放于人眼前,想不想踏进来,那就看你自己选择了。 镇国公会如何选择呢? 之前便说了,从骆怀远出宫住进镇国公府,两家便不可避免的牵连到了一起。而这次,骆怀远与谢懋之所以会凑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手书。 已经叩了九十九个头,又何必省了这一拜。 镇国公派人往福建送去了一个匣子,匣子里有二十万两银票。 在江浙等地的骆怀远更是如鱼得水,又有谢懋的人帮衬着,他这次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是精心挑选出来,准备日后给自己充当帮手。几波人分开行事,横扫了整个江浙市面上的生丝。 当然说着容易做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江浙与福建一带四处海寇流窜,骆怀远等人也是碰到过几次海寇的,幸好身边人身手都不差,骆怀远自己本也会几下拳脚功夫,所以俱是有惊无险。 不过当然肯定不能和蕙娘比了,骆怀远如今才知道自己小王妃为什么要把这个蕙娘给他。 原来,原来真是个武林高手啊…… 第一次看蕙娘横扫千军的时候,一人收拾了二十多个海寇,骆怀远简直想冲上去抱住大腿叫师傅。 之后也被确实被他叫着了,谁能经得起他磨,脸皮够厚,嘴巴够甜,蕙娘无奈只能教他几招,然后等他回去了便追着严嫣叫大师姐,还让严嫣叫他小师弟…… …… 真是受够了!有这么五大三粗,从小胖子变成一个大胖子的‘小’师弟吗? 本来久别重逢的激动,很快便被这个猥琐货磨得够够的,要不是一旁弟弟还等着他讲打海寇的故事,严嫣真想把他给打了。 这几年,严嫣逐渐长大,脾气也比以前要好了许多。出奇的,怎么见了许久未见朋友,心态却是这么暴躁。 感觉着小腹隐隐的胀痛感,严嫣神情恹恹的歪着炕上,骆怀远本在一旁眉飞色舞对严陌讲着一路见闻,忍不住往这边瞄了两眼。 “大师姐,你不舒服吗?” 严嫣忍不住翻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想逗着让她喊他小师弟。 骆怀远摸着鼻子干笑了两下,从一旁摸了个匣子出来。 “这是红利,本是早就想捎来的,想着不方便,便又都投进去当本钱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船回来了,可以狠狠的大赚一笔。” 骆怀远最起先的预料并没有落空。 当他们收购进行到中段的时候,许多得到消息的人家也纷纷搀和了进去。有许多均是本地的大商户,生丝的价格也从最先的低廉快速暴涨,越长越高。 骆怀远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便没有再与人争夺最后的份额,见好就收隐没起来,扭头回福建弄他的织机厂。 这个念头是早就在酝酿的,比烤串的想法还要久远。 想要赚钱,想要赚大钱,只能是去抢空白市场。大熙国内的市场份额,许多领域都已被那些百年积累的商贾占据,想从人嘴里抢肉,不亚于是在虎口夺食。当然,海上那处肯定不会少人进驻,因为人人皆知海上贸易是暴利,而他唯一优势就是占了点先机,还有就是手里这份织机图纸。 感谢上上辈子自己功课做得足够认真,那会儿骆怀远为了写一本穿越明朝的历史小说,可是查了不少资料。包括男主角的金手指,为了能够服众,不让考据党挑刺,他也是研究了近一个星期。 取自于现代那会儿效率最高的丰田式木制人力织布机,这种织布机的原理是,只需要用一只手前后推拉就能将纱横插,简易了复杂的操作步骤,效率自然比之前提高七成以上。 当然还有更适合的水力织机,可惜骆怀远并不是学机械工程的,段数还没有高到那种地步,可即是如此也够用了,水力织机可以日后再慢慢研发。 之后便是漫长的准备阶段。 熙元十九年十月,朝廷颁下诏令,解除禁海令,沿海地区等地举城欢庆。 朝廷开放的第一处港口便是福建福州的福州港,并在此地设下了市舶司。其他几处的临海港口并未开放,不过大家都知道指日可待。 海寇在福建境内消失贻尽,有些许的零碎的游兵散将也被当地卫所一一击毙。饱受磨难、满目疮痍的福建,也开始慢慢恢复生机。 次年春,东南海一带的外商蜂拥而至,在外海处排着队,在福建水师的护持下抵达了福州港。 一下船,便宛如饥饿已久的乞丐冲进成山成海的美食。 这会儿谁都不会讨价还价了,好不容易大熙开了海禁,谁知道大熙那任性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又转了性子,自然要多多益善,反正运往别处,都是会赚的盆满钵满。 这场热火朝天交易,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还不停有别处的商船络绎不绝前往福州港,可市面上已无物可售,商船的船主们也不走了,坐在当地等着货来。 这种情形,不光让当地市舶司的官员们惊呆了,京城那处熙帝也惊呆了。 小国外商们非常满足,前来此地交易的大熙货商也非常满意,闷声发大财的骆怀远自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 有了第一笔的资金积累,剩下的便更好开展了。 骆怀远很早便与沈玄搭上了线,虽沈玄此人素来冷面肃颜,与骆怀远交谈并不多,但大抵也是清楚其间的关系的,给予了骆怀远不少方便。 骆怀远便正式开始了倒买倒卖之举,直到手里聚拢了大笔资金后,又开始造了商船。他回来之前,两艘商船刚下海驶去琉球与暹罗,同行还有其他十几艘商船,由福建水师派舰船护航。如无意外,等商船回来之后,大家都会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福建水师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可以根据交易额在每艘商船上抽取一定的分成,据说这线还是骆怀远牵的。 大家都很满意。 商户们满意的是出行安全,毕竟这出海不同其他,海上可是有海盗的。福建水师满意的是有好处可拿,毕竟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头上吃肉下面喝汤,都是惯例。 大家互取所需。 …… 严嫣将匣子接过来,打开来看。 她大抵是知晓赚了不少的,却没想到会不到六千两换来了近三万两。要知道这还只是这一次的红利,之前几次生意的红利骆怀远又帮着她投了进去,然后越滚越多做了本,如今那下海的两艘商船乃至其上的货物,她和弟弟占了半成。 不要小瞧这半成,要知道整个利益链里面,镇国公也就占了三成,其他的谢懋占了三成,骆怀远占了三成,剩下一成中,严嫣姐弟和沈玄各半。 严嫣看着眼前这个大变样的骆小胖,早先那会儿是圆滚滚、搞怪又可爱,这会儿体积更大了。骆怀远个子高,今年也不过十五,便与成年男子差不多。再加上身上肉多,便会觉得很占空间。 眉眼也长开了,大胖脸,圆眼睛,一笑左颊还有个小酒窝。去了沿海这么久,也没见晒黑,还是白嫩得很。 她心里有些感叹,换谁都得感叹,哪个才不过十二的少年能出去跑一圈,创下如此基业来?恐怕是绝无仅有吧。 “那我就收下了。”严嫣也没有客气。 燕儿来禀说夫人叫用饭,严嫣却是没动,摇了摇手,“你俩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回去躺会儿。” 骆怀远张口欲问,看了严嫣脸上的恹恹,又闭了口。 严嫣回了归雁阁,而骆怀远和严陌则是往锦画堂去了。 路上,骆怀远偷偷的问严陌,“你阿姐怎么了?” 严陌想了想,才道:“姐姐长大了。” 他也是听他娘说的。 ==第80章== 严嫣确实长大了,去年第一次来潮,因素日里调理得当,也不若其他女孩儿那样,中间间隔许久才来第二次。 每月一次,既不会早也不会晚,很准时。唯一不好的就是来的时候并不舒服,也不方便,每到这个时候,她连从不拉下的武都不能练了,需要在屋里呆上几日,很磨她的耐心。 沈奕瑶听说女儿不来用饭,也没有说什么,吩咐翠萍让厨房炖一盅阿胶红枣红糖送去归雁阁。骆怀远刚才便有些猜测,这会儿却是明白了。 他的小王妃长大了。 用罢饭,骆怀远陪着沈奕瑶说了会儿话。 沈奕瑶早就知晓骆怀远的身份,也明白他的处境,以为这几年没出现是因为被人拘着了,对骆怀远很是心疼。在她的想法里,她是不能理解皇宫那种子不子父不父母不母的情形,她只能力所能及给予远儿这孩子一些关爱。 哪怕这个孩子已经比她高。 骆怀远这趟回来没少带西洋的新奇玩意儿,大多都是与沈奕瑶母女及严陌准备的。各式各样的宝石、香料。象牙、西洋的香露等等,尤其是一匣子红蓝宝石特别耀眼,色泽浓艳,个头也大,极为珍贵。 沈奕瑶婉拒,觉得太过珍贵,骆怀远却是说此乃西洋那边过来的石头,比大熙这里的不光品相好,价钱也要低几倍,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让她不要介怀。 确实如此,来福州港交易的众外国海商,许多是吕宋、暹罗、琉球、爪哇,甚至还有大洋彼岸佛朗机人,他们那些地方因地理环境出产这些,却缺少其他只有大熙独有的东西,例如丝绸、瓷器、茶叶等等,哪怕是大熙的最为普通的松江棉布,在他们眼里也是最上层贵族才可以享用的。 沈奕瑶推却不过,只好收下了。她明白这也是这个孩子的一份心意,心里酌量再次裁衣的时候,记得要给远儿做上一身衣裳。 骆怀远并未在庄子上久留,说了改日再来看望小姑便离开了。 四皇子府那里许久未归,仅靠喜公公连蒙带骗撑着,幸好宫里那些人就当他不存在,从未宣过他,也未赏下过什么东西,而他在府里时很少在人前露脸,许多不知情的宫人太监只当他是孤僻,倒也不是太难瞒过去。 骆怀远回到府里,专门在园子里走了一圈露了个脸,喜公公接到信说四皇子归了,前来迎骆怀远时差点没落老泪。 没人知晓他这三年来受了怎样的折磨,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会儿宫里来信召见四皇子,露了马脚。等害怕露馅儿那阵子过了,又怕四皇子不回来自己毒发没办法,幸好四皇子守诺按时派人回来给他送解药,要不然喜公公该要疯了。 即是如此,几年不见,素来保养得当的喜公公也比以前老许多,脸上褶子都多了。 见到形容枯槁的喜公公,骆怀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喜公公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啊,别怕。” 喜公公哭笑不得,表情扭曲。 …… 骆怀远几载不归,四皇子府内一切如常。 四皇子府本就门庭冷落,也没什么人上门拜访,殿下又是个性子孤僻的,不爱在人前露脸。府里万事由喜公公把着,下面的宫人太监们按部就班,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大家都不知晓,其实他们的主子出去了一圈,又回来了。 骆怀远装模作样关心了下府里的情况,便带着小安子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让小安子去叫了一个院子里侍候的宫人嬷嬷进来。 还把小安子赶了出去,只留了那嬷嬷一人在屋里。 过了一会儿,那年纪不小的嬷嬷微红着脸出来了,小安子才又进了去。 小安子服侍了骆怀远这么多年,也算是了解这个主子为人的。在主子心里大抵除了嫣姑娘,其他人都不在眼里,要不然小安子还真要误解点儿什么。 即是如此,小安子也忍不住用惊疑的眼神瞄了骆怀远又瞄。 “你瞅什么呢?思想龃龉!”骆怀远一巴掌将小安子拍了开。 这么多年被一池子墨汁泡着,哪怕是白,也成了黑。尤其小安子也算了解主子秉性了,甚至自己也被带得有点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尊主子的,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那啥,殿下啊,你要是动了什么想法,奴才就去和喜公公说,宫里都是要给皇子们安排教导人事宫人的。” 骆怀远顿时炸毛,圆胖的身子以非常矫捷之姿跳了起来,胖胖的手指直指缩着脖子的小安子。 “你想什么呢?小安子,你学坏了!” 男孩儿都比女孩儿们要早熟一些,更不用说骆怀远这个当了两世大龄男子的假少年郎。平日里被褥亵衣裤都是小安子收拾的,自然知晓主子早几年就有了那种心思。 小安子本欲告诉喜公公,让他禀上去,让宫里安排教导皇子知晓人事的。谁知脸皮还是太嫩,心里那点小心思没瞒过骆怀远这个人精,被他硬压着当了真眼瞎。可小安子很心疼主子啊,所以每每都会忍不住操些闲心。 小安子瘪瘪嘴,没有再继续不识趣。要不然刚到府的第一日,该被殿下安排围着院子跑十圈打发时间了。 骆怀远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真的!”斩钉绝铁。 正说着,刚才那宫人嬷嬷又进来了,手里还拿了些针线、布料、棉花之类的东西。这次骆怀远没有赶着小安子出去,让他呆在了屋内。 先是挑布料,大多是为棉布。 骆怀远选了几块都不是很满意,挑来挑去选了一块儿既厚实又软绵的布料,然后又挑了一块儿白色的细棉。 之后对那嬷嬷笔画了一下,让她拿着剪子开始裁布,其间不停指挥说大了小了,才裁剪两块儿形状不规则的布片,跟着指挥那嬷嬷往布上絮棉花,一层一层,差不多半指厚薄才让停住。 然后便是缝合了,四周一圈全部缝住,然后在中间及两侧加了几道线。 骆怀远又指挥那嬷嬷去缝另外两块儿呈三角状的布,缝好后,最上端穿了一条细绳。这嬷嬷的手艺极好,针脚整齐,虽样子简单了点儿,但大体形状没差。 他磨蹭了下那条带蝶翼的细棉布垫子,又拿起那条三角小裤看了看,想象着小王妃浑圆挺翘的小屁股包裹在这个里面,顿时有一种要窒息了的感觉。 幸好眼前这两人都不知是做何用,倒也没让骆怀远感觉到尴尬,甚至有一种怪异的兴奋感,他将之归咎于男人的劣根性。 他沉吟一刻,道:“这个不行,针脚太粗,用更细一些的丝线缝。这个还不错,就是花样儿太简单——”他指了指三角布腰侧一处,又点点后面正中间,“在这两个地方绣些花草做点缀,然后在这一处缝一块儿薄点的皮子,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 那嬷嬷想了想,道:“那奴婢将绣线分成十六股,取一绒来绣,定然不会针脚粗糙的。这些地方绣花样,可是要挑选花样?” “这几处绣几朵祥云的纹路,简单大方点儿。” 嬷嬷不明就里,点点头,“那奴婢便下去了。” 骆怀远挥挥手,等宫人嬷嬷走了后,才灌了一杯冷茶冷静冷静。 到了晚上的时候,东西便呈上来了。 骆怀远看了之后,非常满意,赏了那嬷嬷一个银元宝。之后,他想了想,将小安子叫了过来在他耳边细细交代。 小安子听了,面红耳赤,连连摇头。骆怀远又是龇牙又是咧嘴,威胁利诱轮番上,才让小安子勉强答应下来。 骆怀远乜着眼儿瞄小安子,心道:要不是没人可用,你小子又是个太监,爷爷我才不会让你去呢。 次日,骆怀远再度拜访温泉庄子。 严嫣呆在归雁阁,没有出来,他便只能去找严陌,使着小安子去了归雁阁。 小安子去了神神秘秘,拿出一包东西给了严嫣,又附耳说了一番话。 严嫣似窘似恼,表情很怪异,过了半响才问:“这东西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小安子噎了一下,连连摆手,“跟我们殿下没关系的,是下面一个宫里的嬷嬷为了方便自己弄出来的,据说是极好使的,传到殿下耳朵里,殿下便命人做了一套过来,想让姑娘也使使。” 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不打自招吗? 严嫣脸色一下子爆红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安子眼前唰得一下到了门外,再然后便不知所踪了。 挂落飞罩水晶帘儿那里,梅雪探头探脑,冲小安子招招手,“小安子,你对姑娘说了什么,让她那么生气?” 小安子笑得干干的,“没啥,没啥。” 殿下,小安子可都照您交代所说的,其他可是一字未提。 骆怀远心中忐忑,既怕小安子去了话说得不好惹了阿嫣生气,又怕阿嫣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总而言之心里复杂得很。 严陌好奇的瞄了他两眼,“骆哥哥今日怎么没听你提阿姐?” 骆怀远干笑:“我平常喜欢提你阿姐吗?” 严陌只笑,不说话。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风似的卷了进来。严嫣玉面绯红,气喘吁吁,杏眼微眯,神色很诡异。 95|第95章 防盗章52(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骆怀远跳起来干笑着,摇摇胖胖的手,“阿嫣妹妹好。” 严嫣乜了他一眼,看着严陌,“阿陌你先出去一下,把你的丫鬟都带出去,我和你骆哥哥说两句话。” 严陌老实的哦了一声,便带着屋里人挪走了。 门紧紧的闭上,骆怀远见情势不对,缩去了炕角,瑟瑟发抖。 “阿嫣妹妹,你怎么了?可别气啊,有话好好说,是不是小安子那个蠢蛋惹你生气了,等会儿我替你教训他。” 严嫣冲他端庄一笑,便撸了袖子冲上去。将这个骆大胖按在炕上就是一顿狠揍,骆怀远抱着头,蜷着胖胖的身子,鬼哭狼嚎。 “阿嫣妹妹,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安子,你这个小兔崽子,等会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啊,救命啊!” …… 严陌带着燕儿几个贴着门扇听,神色诡异。 燕儿一脸担忧的表情,“三姑娘该不会是打了骆少爷吧?” 莺儿点点头,“听动静儿就是!” “怎么办?姑娘可是会武的,骆少爷虽然胖实,但一看就是不中用的,不知道会不会被姑娘打怎么着?” “上次我看姑娘练武,可是一拳头打断了一根碗口儿粗的柱子。” “少爷,要不要找人来救骆少爷。” 严陌一挥手,淡然道:“阿姐知晓轻重,你们去瞅着,别让有不懂事的去禀了夫人。” …… 一通胖揍,骆怀远低眉顺眼神色委屈的瞅着严嫣,嘤嘤啜泣着。 “阿嫣妹妹,人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打人家!” “你还说!” 严嫣捏着小拳头,又上去抡了两拳。 本来一开始是窘恼的,谁知这骆小胖越叫越出格,贱得不要不要的,让严嫣越加火大。 胖手捂着脸,“我不说了,你别再打伦家了嘛。” 严嫣哼了一声,僵着脸,“你让小安子送那东西干甚,那种东西也是你能送的。”说到最后,严嫣的脸又爆红起来。 骆怀远自手缝里偷偷瞧了瞧严嫣的神色,放下一只手来,眨了眨芭比般纯洁的大眼,“我们不是朋友吗?” 严嫣一窒,复又低吼:“朋友也不能、也不能……如此啊!” “那啥,我就是看你好像很不适的样子,心里很担忧,回去便找了个嬷嬷问了一下。那嬷嬷说女孩儿长大了都是如此,还说要多多注意,便拿了那物出来,说非常好用。我欣喜万分,想着定能帮着阿嫣妹妹,还赏了她。那东西到底是干甚用的啊?嬷嬷说这不能给我知晓,只告诉了小安子。” 严嫣半信半疑,骆怀远努力让自己表情纯洁一点。 见严嫣神色逐渐软动,他又换了一副含冤莫白的模样。 “我真是冤枉的啊,都是那小安子坑了我,阿嫣妹妹你千万不要听小安子胡说……” 严嫣想:也许她真是冤枉骆小胖了呢? 又想小安子刚才那番话,确实没提骆小胖干了什么,是不是她误解了呢? 骆怀远爬在炕上,仰脸对着严嫣,胖手指着自己青眼圈,“我好惨啊,阿嫣妹妹,你看我好惨啊!” 不用看肯定是青了,挨了那么多下,就这里最疼。 “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呢?我是好心啊……”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严嫣哪里玩得过骆怀远这个鸡贼的,逐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也是窘了……你这样不好的、呃,我跟你道歉……” 想了想,又怎么都觉得是他不对,怎么能这样呢。 那么贴身的东西,他居然敢—— 可他说了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 严嫣跺了一下脚,色厉内荏,“明明就是你不对,不准哭了。” 其实这货儿哪里有哭,根本就是干嚎。 骆怀远抽抽搭搭几下,小媳妇似的止住了声。 “那啥你在这儿,我先回去了。”顿了顿,“还有,不准告诉我娘这是我打的。” 说完,人便像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骆怀远这才坐直起身,揉了揉脸颊。心里赞叹:小王妃可真凶! 他下了炕,活动了下筋骨,触了触眼角,龇牙傻笑起来。 其实看似严嫣打得很凶,根本没用劲儿,要不然就骆怀远这样的,早就骨折内伤惨不忍睹,哪里还爬得起来。 严陌几个目瞪口呆的见严嫣风似的卷走了,又见里面没动静,一时也不敢进去。踌躇了须臾,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人。 全胳膊全腿儿的,一身深蓝色的暗纹锦袍显得他并不是很胖,但还是挺圆润的。哪处都好好的,唯独左眼圈青了一块儿。他嘴角挂着一抹愉悦的笑,似乎乐滋滋的。 被打了还乐滋滋? 这骆少爷可真怪! 严陌有点担忧,“骆大哥你还好吧?” “好,当然好,好着呢!” 次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小安子右眼圈青了一块儿,与他家殿下骆怀远,一左一右刚好对称。 小安子决定以后再也不和殿下玩心眼儿了,就像昨日殿下说的那句,老子可是玩心眼儿的祖宗! 呜……好疼! * 骆怀远回来自然不可能是没事。 一来他几年未归,总得回来一趟。二来福州那边暂且进入了正轨,有谢懋和沈玄盯着,再加上他这两年带出来的几个帮手,应该没有大碍,并且生意这事儿是急不来的,既然已经步入正轨,就让它循序渐进发展着。再来就是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让骆怀远不得不丢下生意归来。 那就是二皇子骆晋已经十八,差不多该是大婚的时候了。 皇子们不允许结交朝臣,联姻便是结交朝臣最好的时机,也是最理所当然让人无处可挑的。上辈子,许贵妃给这个儿子挑了成国公的嫡女为二皇子妃,可没少给骆晋增添助力。 成国公也是沙场老将,军功出身,虽没有镇国公那般威名赫赫,但也不是个善茬。成国公也是开国勋贵出身,很是有一番势力。上辈子晋王能谋逆上位,他可是没少在其中出力。 再来一回,骆怀远自然要给他捣点乱,可不能让骆晋如意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就不信他重活一回,洞悉那么多先机,还干不翻这个未来的晋帝?! 按下不提。 严霆这三年来过得非常充实,虽身上仍没有什么正经差事,但也结交了不少勋贵大臣。可谓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些人与他之前接触的那些不一样,大多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许向荣对他极为看重及信赖,大多时候私下里与人相交都带着他,渐渐的许贵妃这一系的势力,也让严霆知晓个差不离。甚至二皇子三皇子均见过,严霆一见二皇子便心生感叹,这二皇子不管从哪处来看,日后都不可小觑。 满身威仪,玉树芝兰,真乃人中之龙。 与之相比,太子却是差了不少。 严霆再一次肯定自己当初的想法没错,决定也没错。 远离了沈奕瑶,淡漠了镇国公,他的眼前完全是一副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崭新的天空。 当然,许向荣也曾与他提过是否和镇国公那边透过气儿,甚至提出想见见镇国公,让严霆从中间牵线。 严霆推说老爷子脾气怪异,再加上他的夫人沈奕瑶这两年身子骨不好,避居在汤泉庄子疗养,一时之间老丈人那处也是不好说话的。 许向荣点点头,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也没再提。他当然不知晓他那‘我懂’的样子,可是让严霆恼恨了好几天。 对于自己身上为什么没有差事,严霆也是推到这处。许向荣不止一次感叹,你那夫人可真是娇贵,你那老丈人宠女儿也不是这种宠法。 严霆只能无奈的笑笑。 当然严霆也曾隐晦的表示了下自己想独立的心态,暗示许向荣自己并不想靠着老丈人,想凭着自己做一番丰功伟绩。 许向荣当时表情不显,并未接茬。 之后严霆又提了两次,许向荣心里嗤笑严霆这人真是清高的可笑,不是因为你老丈人旁人认识你是谁,可为了不有碍双方的交情,他也表示过自己可以理解严霆这种心情,并帮他在金吾卫里安排了一个差事,金吾卫指挥同知。 大熙皇帝有一支独立于五军都督府及兵部之外的禁卫军,俗称亲军上十二卫,金吾卫就是其中的一卫。指挥同知乃从三品,等级虽不高,但能出入宫廷禁内,又能在陛下眼前博个眼缘儿,也算是不错的差事。 知道自己儿子有了差事,还是在陛下跟前当差的,老夫人可是得意了几天,要不是严霆劝阻,真想大摆筵席三日以示庆贺。期间自然骂了无数次镇国公的小气及沈奕瑶不识抬举,自是不提。 关于二皇子殿下要选皇子妃的消息,严霆自然也没漏过。 见许向荣琢磨着递给许贵妃的人选名单,他当然也动了心思。威远侯府的门庭自然是配不上二皇子的,可他知道府里还有一人适合。 他的嫡长女,严嫣。 他回去深思熟虑几日,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他知道许向荣及许贵妃目前比较中意的是成国公家的嫡幼女,可成国公毕竟不若镇国公在陛下跟前得脸,权势地位都略差一筹,阿嫣虽不是沈家的女儿,却是沈家的外孙女。 京城之中谁人不知沈家的女儿少,宝贵得跟眼睛珠子似的。沈奕瑶又是镇国公唯一的掌上明珠,沈奕瑶兄妹这一辈至今只有阿嫣一个女孩儿,甚得镇国公宠爱。 谁敢说外孙女不值钱?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外孙女! 严霆稍微表现出一些家中有个刁蛮可爱的女儿,如今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许向荣表现的非常有兴趣。 择了一日,秋高气爽的天气,严霆再度光临汤泉庄子。 ==第81章== 那次打了骆怀远,严嫣表面上没啥,其实心里也是有点小内疚的。 之后回了归雁阁,越想越内疚,便让梅香将小安子拿的那包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宫里头嬷嬷的做的,据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用的这种。这宫里头的宫人们也太不像话了,为了讨赏居然往上奉这种东西!” 这会儿的阿嫣,大抵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幸好‘宫里头’、‘娘娘们’在以梅香为代表的一众小丫头们心里有着无限崇高的地位,所以大家的眼睛都放在桌上的那一小包东西上,倒没注意严嫣有些尴尬的神色。 其实她也不想如此,想要毁尸灭迹吧,觉得有点对不起小胖一片好心,尤其她将他还打了。不毁尸灭迹,这种东西是绝对瞒不过身边贴身丫鬟的,索性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梅香,你来看看,这物件真的好使?” 梅香是几个里针线最好的一个,当然是比较具有评论资格的。 梅香将小包打了开,里头东西也就四五样,两条三角状的物体,做工极为精致,上面还绣了几道云纹,一条是嫣红色的,一条是水蓝色,均是配的月白色的云纹。另外还有两条形状不规则的片片,软软的,里面似乎絮了棉花。 既然知道其用途,大抵便能明白怎么使,梅香越看眼睛越亮,怂恿严嫣:“姑娘要不然去试试?” 严嫣睇她一眼,端着架子:“还不知好不好使呢?” “奴婢看样子不错,好不好得试了才知晓。” 两人去了净室,梅香帮严嫣褪了裙子,小心翼翼服侍她穿上。因严嫣不懂其作用,再加上有点害羞,手忙脚乱的,换个小垫子比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还让她累。 一切穿好,很贴身,那小裤腰部有一条细细的带子,随意的绑下就好,不会像月事带一样,系在腰间,系紧了难受,系松了不行。 女儿家这种私密事是难以启齿的,更没办法拿出来说。严嫣来了月事以后,也是沈奕瑶亲自过来与女儿细细讲解,然后吩咐了下面丫头们做好准备。这种事情大多是母女相传,行使的也是老一套方法。 一条月事带,里面灌了干净的草木灰,弄脏了倒掉里面的草木灰,洗干净晒干了灌入新的草木灰可以重复使用。 严嫣有几条月事带,均是下面梅香几个贴身丫鬟帮忙缝制的。严嫣曾注意过具体制作细节,觉得很难以接受,首先是那草木灰,哪怕这种是特意烧制的,它也是草灰,是灰黑色,看着就让有那么点小女儿家羞涩的阿嫣难以接受。可大家都是用这些,从沈奕瑶到下面小丫头们皆是,顶多就是月事带的做工精致与否,然后便是主子们用的草木灰是专门烧制的。 第一次系上月事带,严嫣别提多难受了。不光身体上的难受,心里也很窘迫。可没办法也得接受,谁叫她是女子。小时候不觉得,觉得男女都是一样,她甚至比很多男子都厉害,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并不是,首先生理构造上便不同。 每个月的那么几天,严嫣便暴躁易怒。心态的不适,生活习惯也被迫改变,不能练武,不能骑马,不能到处跑,只能尽量少动,坐着的时候比站立时候多,别提多不惯了。 严嫣尝试性的动了几下,感觉轻松许多,首先就是不怕那条带子不小心便移位了。 “姑娘,觉得怎样?” 严嫣套上月白色的中裤,放下裙摆,点点头,“还行。” 净了手,从净室去了东间,严嫣越走越适意。她去坐了一会儿,便赖不住往临沧居去了。 平时这种情形姑娘都是能少动尽量少动的,这就是还行? 几个丫鬟窃窃私语,有那么一两个赖不住,准备也去照葫芦画瓢缝两个试试。 这一日,严嫣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晚上临睡之前,吩咐梅香照着那个样子多做几条出来。小安子有说,这个不能重复使用的。 按下不提,等过两日骆怀远脸上消了肿再出现时,虽还是有点别扭,但严嫣还是给了他一个和颜悦色的笑。 骆怀远顿时美得找不着北了,看来现代人诚不欺吾,爱她就要做她贴心的小棉袄!之后尽心发展‘骆小胖牌爱心小片片第二代’自是不提。 * “瑶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一件小事,你三年不睬我,也该够了。如今我亲自来接你回去,你多多少少给我留些面子。就算不看其他,阿嫣如今也不小了,总得将说亲之事提上日程,别耽误了咱们女儿。” 锦画堂里,严霆坐在黑漆螺钿的方椅上,满面笑容,殷殷切切。 沈奕瑶看着眼前这个人,看他即陌生又熟悉的笑容,看着他面上的那点无奈的宠溺,垂下眼皮,“阿嫣是该说亲了,这事我自有酌量。” “那跟我回去,可好?” 严霆抓住沈奕瑶的手,她动了动借着喝茶的动作,将手抽了回来:“再过几日吧,收拾行李也得几日。” “那好,过两日我再来接你。” 沈奕瑶点点头。 严霆出了安园大门,上了马便疾驰而去。 他有些得意又对沈奕瑶有些鄙夷,再怎么样,还是个妇人,冷她一段日子,她自然便软了骨头,还当她有沈家人的傲骨,其实也不过如此! 严霆自然不会在此时提及自己的打算,阿嫣总是要说亲的,沈奕瑶自然少不了在外面走动,到时候稍微露点口风,说不定她自己便动心了呢? 毕竟,那可是皇子! 等严嫣听到信赶来锦画堂,严霆已经走了。沈奕瑶正坐在炕上坐着针线,严嫣去了她身边,拧着眉头:“你真要跟他回去?” 沈奕瑶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你也不小了,总不好耽误你。其实早先娘便在打算要回府,只是一直耽搁了下来,如今正好。” 严嫣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很难以接受就这么回去了?按她的想法,一辈子不用回去最好,只可惜似乎不能成真。 “可——你想回去吗?” 沈奕瑶还是那副柔顺的模样,“娘想不想回去不重要,现在在哪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你耽误不得,还有你弟弟,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庄子上。” 严嫣紧紧的抿着嘴,过了半响,才丢下一句“你愿意怎么样就怎样吧!”人便离开了。 沈奕瑶担忧的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梢。 …… 三年多时间看似不长,其实真准备搬回府才发现其实要收拾的东西许多。 零零总总,从用的穿的戴的,重复了一次上次从府里搬出来的行径,只是这次比那次的东西更多。 严霆两日后又来了一次,沈奕瑶并没有马上跟他走,而是先让跟了几辆车东西回去。威远侯府那里,锦瑟院、凝香阁院门大开,下人们洒水打扫着,准备迎接主人的归来。 这番动静,让威远侯府众人纷纷侧目。 这是要回来了? 大房薛氏并没有太过惊讶,这是早就预料到的。 这是要回来了? 三房那里陈氏有些恍然,记忆中二嫂和侄儿侄女在她印象中已经模糊。 这是要回来了! 当然许多人都没有忘记那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三姑娘,尤其是府里的下人,不停有人劝告自己如今在紫玉轩当差的亲朋好友—— “以前也就算了,三姑娘马上就回来了,如果紫玉轩那位不识眼色,你可别往前头凑!” “最好是换个差事吧,别舍不得那份银子。” “别和三姑娘做对,仔细她剥了你的皮!” 这种窃窃私语在府里暗处传导着、蔓延着,所透露信息无一不是彰显其中核心的那个三姑娘究竟让人们有多么的惧怕。 曼儿当然也有听闻到这些风声,只是她就不信了,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丫头片子就能让人怕成这个样?! 她回到紫玉轩,对兰姨娘提起此事,口气忿忿不平。 兰姨娘并未说什么,脸色却是有些怔忪。 夫人要回来了? 兰姨娘便是琼兰。 琼兰本是春花楼的清倌儿,从小便被养在春花楼里。春花楼里的妈妈见她长得好,便专门将她提出来精心教导。一起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儿,都是预备着日后给春花楼当台柱子的。 琼兰是被家里卖了的,卖的时候太早,对家里却是没有记忆了。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是生长在春花楼那种地方。 从小妈妈便对她们很好,琼兰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妈妈指着日后她们给她赚钱,都是当摇钱树来看待的。 琼兰一日日长大,她想着自己与楼子里那些姐姐们过的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不远了,知道妈妈正在打算将她的初夜卖一个好价钱,她夜里也会哭。 谁知却被人买了下,还送给了严爷。 96|第96章 防盗章53(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琼兰曾觉得这是自己的运气,没人愿意过那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她觉得能遇见严爷,是她一辈子的救赎。 刚到威远侯府的时候,琼兰谨言慎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低贱,这府里是个主子便能将自己踩在脚下。直到她有了身子,生下了五少爷。 在春花楼日日卖笑的日子逐渐离她远去,如今她是威远侯的兰姨娘。老夫人见她生了儿子,看重于她,而她自己也素来得爷的宠爱,成日里锦衣玉食,行走间仆妇簇拥,又养了儿子,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再加上夫人不在府里,日日也不用晨昏定省,府里下人见兰姨娘得势,也愿意捧着她。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了,谁知夫人居然要回来了! 琼兰曾打听过夫人的事,那是她刚进府的时候。她知道夫人出身高贵,与爷也恩爱,就是不得老夫人喜爱。琼兰是听过老夫人用不屑的口气骂过夫人的,尤其又听了下人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她以为夫人是得了老夫人厌弃才如此的,她确实这么认为。毕竟,大熙以孝为先,一个不得婆婆喜爱的儿媳妇,哪怕当儿子再爱重,又能怎样?难不成要媳妇不要娘?! 平日里的与爷相处的时候,也从来没见他提过夫人。她便想了,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再恩爱也抵不过好颜色,夫人如今也三十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早就色衰爱弛,能与她相比? 直到她真正见到沈奕瑶—— ** 骆怀远自然也知道丈母娘要带着小王妃及小舅子回威远侯府了。 连其中的原因也知晓,居然是为了给小王妃说亲? 简直晴天一道霹雳直接砸在了骆怀远头上,将他霹得外焦里嫩。 小王妃是他的!阿嫣是他的! 可—— 看着懵懂不知的小王妃居然在头疼回府后家中的那些糟心事,他便有一种想喷出一口心头血的冲动。 好吧,这就是作为一个预知者的雷点。你知晓别人不知晓,你又不能说,便只能暗伤在心。 骆怀远笑得很僵硬,“阿嫣妹妹,小姑有没有对你说想把你说给哪家?” 严嫣疑惑瞅他一眼,“怎么问起这个?这种事我哪晓得,估计我娘心里也是没谱的,得出去走动慢慢打听相看。反正我现在还小,我娘说在及笄之前定亲便好了。” 骆怀远稍微放下了一些心,心里乱糟糟的,嘴上问道:“那你回去了,咱们不是不容易见着面了?” “嗯,这倒也是,不过总是有机会见面的。” 见对方浑不在意的模样,骆怀远又一口老血喷在心头。他不停的对自己说,小王妃还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小王妃还小…… 可却泯灭不了阿嫣其实一种拿他当好朋友来看的事实,早先还信誓旦旦让小王妃一定要对他心有所属,如今三年过去了,似乎一点成效不见。 阿嫣会喜欢上他吗? 他长得胖,不够帅,摊上一个皇子的身份,还不如没有更好…… 骆怀远心中第一次没那么有自信了。 甚至上辈子,哪怕是陪他一起死,王妃也是没有爱上自己的,只是拿自己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很清楚这项事实。 看来他得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阿嫣妹妹,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要办,就先回去了。” 严嫣很惊异的发现本来还一脸可怜样儿想博得她同情的骆小胖,突然变了神色,这种样子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甚至不由自主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那种神色一闪即逝,痞痞的笑再度出现在骆怀远脸上,“没有什么事,我就是突然想起府里有一件事未办,得回去处理一下。” “那好吧,有事儿给我捎信。” * 一大早,威远侯府上下就开始忙碌起来。 像老夫人、大房、三房的人自然还是照旧,但二房的人却是没那么好了。吴姨娘、兰姨娘早早就打扮妥当等在屋里,直到有下人来报夫人进门了,便去二门那处迎。 五少爷才两岁,正是刚会走路的时候,兰姨娘历来看得娇,平日里都是带在身边。这会儿五少爷总是叫着要娘,兰姨娘却是不敢抱他,生怕把衣裳头发弄乱了,在夫人面前失礼。 本来心里就焦躁万分,昨日本想在爷面前讨个恩赏,想着日后爷能护着自己一些。谁知话还没说出口,爷却来一句让她好好敬着夫人,平日里老实一些,顿时将兰姨娘满腔满肺的温存话给压了回去。 五少爷没要到娘,急得在一旁哭了起来,扯着嗓门哭,兰姨娘太阳穴砰砰直跳。无奈,舍不得儿子把嗓子哭哑了,将五少爷接了过来,抱着哄。 正哄着,有下人报夫人进门了,她赶忙将五少爷放下,谁知又被拽乱了头发。慌慌忙忙收拾整齐,等赶了过去,夫人已经到锦瑟院了,只能扭头再往锦瑟院赶去。 进了锦瑟院,一切都大变样了,门口站了一排五个穿绿色比甲的丫头。地面上泼了水刚打扫过,一点灰尘都没有,四处也是重新粉了的,有了女主人的锦瑟院才真像是二房的正房。 兰姨娘急急往里头进,在门口被丫头拦了下来。那丫头一点脸没给她留,斥道:“你是兰姨娘?从哪儿学的规矩,夫人屋里是你乱闯的?等着通报!” 兰姨娘涨红了脸,曼儿在一旁不忿嘀咕了一句,“你个丫头冲我们姨娘摆什么架子,你才没有规矩。” 那丫头也没与她争论,只是用不屑的眼神上下将曼儿打量了一遭,便扭身准备进去通报。 一个丫头都不给自己脸,不屑自己身边的丫鬟,打的就是自己的脸,兰姨娘还是明白这其中关窍的。 可明白又怎样呢?她不明白的是,她虽是姨娘的身份,却是属于贱妾中的一种。夫人身边一个得脸的丫头都比她有体面,只可惜兰姨娘从小生长在春花楼里,并不懂后宅里的规矩。这几年沈奕瑶不在,二房没有管事的,老夫人只管捏着中馈,兰姨娘讨她喜欢,她就给点脸,其他却是不管的。严霆日日在外面忙碌,后宅之事他从来不会插手,下面的人只管捧着兰姨娘讨赏,又哪里会与她讲这些。 不光兰姨娘不懂,曼儿也不懂,顿时恼怒的嚷了起来。 “你走什么走,回来把话说清楚,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规矩,一个丫头便冲我们姨娘甩脸子。” 另外四个丫头用极其差异的眼神看着曼儿,顺捎还带着兰姨娘,仿若她们是什么异类。 屋里,吴姨娘正带着五姑娘严婵小声与沈奕瑶说着话,大体就是一些场面的问候之语。严嫣坐在一旁眉眼不耐的正在喝茶,她以为自己脾气学好了,此时发现却不。 当见到那些不愿意见的人,尤其还装相扮乖巧的,她就忍不住满肚子火气。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严嫣眼神示意梅香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须臾,梅香带了一个丫头进来了,那丫头面色委屈道:“兰姨娘没有规矩,乱闯夫人屋子,奴婢将她拦了下来,问她还有没有点规矩,她身边的一个丫头拽着奴婢不依。” 沈奕瑶皱起眉头,问吴姨娘:“她这自进门,就没人教她规矩?” 三年不见,吴姨娘容貌一点未变,还是如以往那般明艳俏丽。只是眉宇间的神态却与那种俏丽并不搭边,即拘谨又内敛,平白将本应该肆意的娇俏打折了几分。 此时她低眉顺眼,柔声答道:“兰姨娘在老夫人跟前得脸,又得侯爷的宠爱,妾只是个姨娘,却是不好多说的。” 其实哪里是不好多说,这三年吴姨娘很少出门,低调的简直不像是个姨娘。换一般人,头顶上的大佛不在,还不赶紧的争几分宠爱什么的。到了她这里,日子过得宛如一口枯井似的波澜不惊,能不往前凑就不往前凑,简直就如同是个隐形人。 这些严嫣都知晓,所以才没在来请安时,将她母女二人撵出去。 沈奕瑶沉默不语,似乎在酌量怎么处置。 严嫣却直接开口了,“那丫头拉出去掌嘴二十,那个什么兰姨娘就让她在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严嫣当惯了沈奕瑶的家,那丫头应了声,便退下了。沈奕瑶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女儿一眼,叫住那丫头。 “就说是我发话的。” “是。” “你这孩子,这种教训下面没规矩姨娘的事儿,却是不能你来的。传了出去,影响自家的名声。” 严嫣僵着脸,小声道:“知道了。” 沈奕瑶又无奈的笑了笑:“行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行人站了起身。 “严倩呢?没来?”严嫣挑了挑眉头。 吴姨娘面色僵硬了一下,小声道:“二姑娘说她身子不舒服。” 严嫣望了沈奕瑶一眼,沈奕瑶眉眼清淡,“既然不舒服,就让她好好在屋里养着吧。” 这句话就看你怎么理解了,可以是养好身子再出门,也可能是养好了也不能出门。尤其这种情况,嫡母几年未归,回来时庶女却不露面,大家当然不会就把她当成真的身子不舒服。 “是。”吴姨娘声音低低的应道。 裴姨娘被送走后,老夫人见严倩也没人管,便让吴姨娘带着看一下。虽没有挂在吴姨娘名下,但日常起居都是要操心的,要不然这会儿也不是她来回话。 严倩自来是个不省心的,吴姨娘也非常为难。可为难也没用,她总不能驳了老夫人。 一行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了门,路过庭院时,看都未看那处一眼。 严婵好奇瞄了一眼,吓得一紧吴姨娘的手,跟在后面的吴姨娘拍了拍,小声安抚了两句。 那处,曼儿正被两个丫头反转了胳膊压在地上跪着,有一个丫头正在抽她嘴巴。抽一巴掌,问她一声知道错了没有。曼儿两颊通红,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一旁跪着身娇体弱的兰姨娘,兰姨娘穿一身月白色绣兰草的褙子,一头黑发挽了一个髻松松的垂在脑后,一侧颈处还留了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看起来风情万种又楚楚可人。此时低眉顺眼跪在那里,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 只可惜并没有人看她,俏媚眼使给了瞎子看。看她的也就是些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满脸鄙夷的神情。尤其有几个被留下看院子的下人,这几年可看多了兰姨娘得意的模样,此时见她这样被打脸,可不是尤其解恨。 待夫人一行人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嗤,这不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了霸王!” “一个贱妾而已,得意个什么劲儿,当年裴姨娘可够嚣张的,在夫人面前她也得老老实实。” “你可别提裴姨娘,三姑娘最见不得人提她,包括夫人,小心恼了你。” “哎,我不提我不提。” 一旁的绿萍清了清嗓子,四周的窃窃私语顿时安静了下来。 虽都是夫人身边侍候的,那也分几等。像沈奕瑶当年走时,院子里的丫头被带了大半走,绿萍几个就是其中一员。这几年被邹妈妈、董妈妈等人□□了一番,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并且十分衷心。 她肃着脸,不卑不亢:“既然夫人让奴婢来教姨娘规矩,那奴婢就大着胆子说道两句。咱们府里也算是家大业大,做姨娘的自然要懂的规矩。姨娘是什么,那是妾,是要日日晨昏定省来向夫人请安的,是夫人吃饭你是侍候,夫人热了你扇风,夫人累了你捶腿的,有你这样闷头闷脑往夫人屋里闯的吗?” “姨娘也是生了少爷的人,虽身份是低了些,但日里行为举止却是不能没有章法,要不然该得让外人笑了。还有你这丫头,到了锦瑟院还敢咆哮,姨娘回去也得好好教教,要不然这掌嘴可就不会只一次了。” “贱妾受夫人教诲,知道错了。” 绿萍点点头,“那姨娘继续跪着吧,跪够半个时辰就可以起来了。”见那边掌嘴已经打完,又道:“那丫头也过来陪你家姨娘跪着,以后要知道谨言慎行。” 吩咐一个丫头站在廊下看着,绿萍便扭身进屋了。 “董妈妈,你看奴婢做的还不错吧?” 董妈妈点点头,满脸笑意,“不错,夫人性子软,咱们下面的可不能软,要不然该与以前一样,让这些下三滥的欺负到头上去了。咱们做下人的,衷心是一点,最重要的就是会把关。主子性格强硬,咱们就老老实实的干活,主子性子软,咱们就得硬起来。” 这两极的做法,恰巧是点了在沈奕瑶和严嫣身边侍候的要点。像严嫣身边侍候的,大多笑面迎人,平时待人接物俱是和善。 而沈奕瑶身边的,这两年在严嫣提了邹妈妈等教导下,个个性子都泼辣了起来,也会摆架势,见到外人,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惯严肃,一看就是那种不怎么好惹的。 凑巧的是,沈奕瑶身边是严嫣提点的,而严嫣身边却是沈奕瑶提点的。沈奕瑶觉得女儿性格太刚烈,如果下人都与她一般,容易得罪人不说,还容易生事,所以柔和一些比较好。 按下不提。 夫人刚回府,便教训了兰姨娘,这个消息在沈奕瑶等还未到荣安堂,便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简直让她不敢置信! ==第82章== 听闻下人来报,老夫人有些惊疑不定。 教训兰姨娘是在院子里头大庭广众之下,看到的下人非常多,所以消息很快便传了过来。老夫人并不觉得沈奕瑶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那人的性子可一向软绵,她将之归咎于定是那小东西作得妖,只是下人传错话,才会说是沈奕瑶发落了兰姨娘。 这次要不是儿子事先交代过,老夫人并不准备给沈奕瑶好脸色,即是如此,她也觉得不能给那个女人好脸色看。 她甚至隐隐有些得意,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晾了你三年,不也是知道低下头做人了。这妇人啊,嫁了人后便不值钱了,还不是任凭夫家拿捏。 现在不若以前,老夫人觉得严霆现在有出息了,又攀上了许贵妃一系。与之相比,镇国公那边却宛如鸡肋。要不是严霆与她讲了其中的厉害,她早就跳嚣着要休了沈奕瑶,这会儿又哪会给她好脸色看。 同样神情不定的还有大房的薛氏和三房的陈氏,只是这两人就想的没有老夫人这么复杂了。 有小丫头进来通报,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似乎没有听见,又和薛氏及陈氏拉了会儿家常。问问大房三房的姑娘,以往她从来是不关心这些的。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须臾,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左颊肿得老高进来通报,说夫人带着三姑娘和四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那丫头要哭不敢哭的模样,众人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个恶霸三姑娘的手笔,只是大家都不好说什么,老夫人存心想晾着沈奕瑶,要是沈奕瑶一个说不定也就成了,可别忘了一旁还跟了一个从来不吃亏的三姑娘,可不就是下面人遭殃了。 这刚回来就和老夫人对上了,这三姑娘可真是,啧啧! 老夫人看了赵妈妈一眼,赵妈妈开口问道:“小竹,你这脸是怎么了?” 那个叫小竹的丫头,瑟瑟抖了两下,口齿不清说道:“三姑娘说奴婢们不尽职尽责,通报个话都敢耽误。” 其实这话不用问,不用想就知道是怎样。 薛氏偷偷的瞄了老夫人一眼,心里暗啐,真是闲的! 可不就是闲的吗! 门外廊下,沈奕瑶小声说着严嫣:“阿嫣,你打她作甚。” 严嫣声调一点儿都没降低,“你没看出她想给咱们下马威?” “娘知道,那你也不该打人。快要说亲的人,以后要注意一些。” 严陌小声在一旁插话,“娘,你别说阿姐,让我看,打得好。这个下马威要是吃下,咱们以后在这府里日子就难过了,我觉得阿姐做的很对。” 对于小阿陌来说,他最为崇拜的就是阿姐,现在只差到了阿姐在前头杀人放火,他在一旁望风的地步。 “可她毕竟是你们祖母,不敬长会被外人说道。” 严嫣哼了一下,“那也要看敬什么长!” “就是就是。” 沈奕瑶扶额,她其实知道两个孩子说得都是对的。只是她作为一个长辈,考虑的却是要比小辈们要多一些。尤其是阿嫣,府里人嘴稍微松点,传点什么流言出去,阿嫣日后便不好做人。 可惜女儿从来不管不顾这个,她说的话,她也不爱听。早些年和女儿有了隔阂,这几年好不容易和缓了一些,沈奕瑶也不愿意和女儿再闹僵。 正说着,赵妈妈迎了出来,满脸笑容。 “夫人、三姑娘、四少爷安好,老夫人可念叨了几日。那打帘子的小丫头新□□出来的,不懂事。见了老夫人与大夫人、三夫人在说话,也不敢出声,闹了这么大个岔子,居然惹了三姑娘生如此大的气,那小丫头脸肿得不成样子,老夫人看了连连道自己造了孽。” 沈奕瑶笑了笑,说了句劳老夫人挂念,回了赵妈妈的念叨之语,却绝口不提严嫣打人之事。 赵妈妈眼神闪了闪,将几人迎了进去。 严嫣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就训斥开了,“这种不懂眼色的人居然能调来荣安堂里当差,下面的管事婆子都是做什么吃的,赵妈妈你可得好好管管。” 赵妈妈干笑着,连声道是。 这些话坐在东次间里头的人都听见了,老夫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薛氏有种想笑的冲动,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好的不行吗?非要找点儿刺激。 可世人要是都看得透,世间也没有如此多的纠葛了,可惜老夫人从来看不透。 97|第97章 防盗章54(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进了屋内,老夫人坐在大炕上,下面靠墙一字排开的几张圈椅上坐着陈氏和薛氏。见着沈奕瑶走进来,陈氏立马就站了起来,薛氏却没有。她居长,是不用起身迎弟妹的,不过脸上的笑很热络。 沈奕瑶冲两人微笑颔首,上前蹲身请安。 换以前,沈奕瑶还未蹲下,老夫人就让身边人扶起来了,这次却是没有,并且看都不看沈奕瑶一眼,侧着身端了茶盏慢悠悠的喝茶。 场上的气氛很尴尬,沈奕瑶还蹲着,陈氏低着头,薛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能很抱歉的去看沈奕瑶。 严嫣从来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自己直起身,又去搀沈奕瑶,“娘,你也真是,祖母这会儿嘴忙着,你就不要傻乎乎的蹲着了。” 这句话差点没让老夫人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即是如此也忍不住呛咳了起来,赵妈妈赶忙去给她抚背,又是拿帕子擦嘴。 严嫣将沈奕瑶按坐在椅子上,瞄了一旁的丫头,让她们拿了两个小墩子过来,和严陌坐在沈奕瑶身侧。 一回府就先给了兰姨娘一个下马威,是因为严嫣知道这个兰姨娘这两年在府里很是得意,颇有些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之势,所以敲山震虎就是想给那某些人看。她想着老夫人应该不会这么蠢,会自找没趣的。没想到几年不见,人越老越糊涂。 “祖母,您也是,急什么急,我娘知道您体恤她,不用说也知道。”又对沈奕瑶说:“娘,你看祖母为了出声让你起来,都呛着了。” 沈奕瑶低眉顺眼,“都是儿媳妇的不是。” 严陌半垂着头,使劲憋着笑。阿姐现在越来越有骆大哥的风范了,偶出惊人之语,实在让人捧腹不止。 老夫人好不容易顺过气儿,“阿嫣长大了,人也更加漂亮,没想到小嘴儿如今也越来越甜了。” “那是,孙女知道,谢祖母夸赞。” 老夫人又是一窒,顿了顿,她道:“且脾气也越来越大了,怎么在门口就教训起祖母的丫头?” 沈奕瑶想出口解释,被严嫣一个眼神制住,只见严嫣一脸恼怒,宛如连珠炮似的话就出口了。 “祖母你还别说,如今这府里的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娘刚回来,急急忙忙就带着我和弟弟来向您请安,她们居然敢耽误。这是您院子里的人,阿嫣不好插嘴,换成我凝香阁的人,孙女非好好抽她几鞭子,让她长长教训,免得出去给孙女丢人。” 话音刚落,她对一旁侍候的丫头竖起眉头:“怎么着?眼睛都是瞎的?看不到夫人坐在这里,连奉茶都不会?” 不去看那丫头如何,矛头又指向赵妈妈,“赵妈妈不是我说你,你这把年纪了,就该服老,不行就回家好好养老去,这荣安堂的下人就让你□□成这个样子了?你可别仗着是祖母陪嫁,就倚老卖老,祖母是人老年纪大了,我这个做孙女的可不是个瞎的。” 这一番又是打鸡又是撵狗的,借着训赵妈妈之言,实则在说老夫人又老又瞎又糊涂,可实在让人无法反驳,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说自己又老又瞎又糊涂。 顿时老夫人脸成了紫茄子,赵妈妈忙局促笑了笑:“三姑娘说哪儿的话,奴婢可不敢。最近荣安堂换了一批丫头,确实有些不太懂规矩,等会儿下去奴婢一定好好教教她们。” 又指使一旁的丫头,“都别傻站着,快去奉茶,给三姑娘四少爷上糕点果子。你说教了你们那么久,还这么木讷。” 明明是老夫人给沈奕瑶母子三的下马威,被严嫣归咎于赵妈妈能力不行不会调解丫头。做晚辈的当面数落长辈自然不行,□□安堂的下人可不是长辈。 老夫人维持不了装相的笑,表情似怒非怒,“阿嫣你这脾气要得改改,怎么一回来就在祖母这荣安堂里打鸡撵狗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好说亲!” 严嫣冲她灿烂一笑,“祖母您还不知的,孙女就这脾气,改不了了!更何况孙女也是为了祖母好,免得来个贵客怠慢了别人,人家笑我们威远候府没规矩。至于说亲就更不劳您担忧了,孙女总不至于嫁不出去,就算嫁不出在也没关系,弟弟还小,我娘又是个老实的,阿嫣索性在家里陪着他们,免得那些牛鬼蛇神出来作怪,我想家里总不至于缺我这口饭吃。” “阿嫣,可不当这么说。”沈奕瑶忙喝止道。 “女儿这不是在和祖母解释嘛,免得祖母夜不能寐的担忧孙女。再说了,祖母压箱底子那么多,到时候多贴孙女一些,总是有人愿意娶阿嫣的。”话说到最后,口气中带了一点撒娇的味道,严嫣笑盈盈的看着老夫人。 几年不见,这死丫头更难缠了。 你来个下马威,人家根本不接招,暴力瓦解,甚至扭头拿大帽子扣你。扯到最后,居然扯到她的压箱底子。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老夫人就觉得人生真是了无生趣。更何况她的压箱底怎么可能贴给这个死丫头! “你娘那么多嫁妆,你就惦记祖母这点儿了?” 为了不让自己气死,她不再去看那个讨债鬼,面向沈奕瑶:“既然回来了,就住下吧,府里几个丫头都要说亲了,你也上上心。都退了吧,我也累了,如今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也不行了,不能久坐。” 一行人纷纷福身告退。 临出门的时候,严嫣扭头看看一旁刚才那丫头,回头对老夫人说:“祖母,这丫头要不给我,我帮您训训?孙女屋里有个妈妈,训导下人很有一手,保准几日下来让人刮目相看。” 那丫头可怜巴巴的,“老夫人……” “就不劳嫣丫头费心了,你这也不小了,又要说亲又要备嫁,哪能让你来。” 严嫣眼光一闪,笑道:“那好,就有劳赵妈妈了,不过你也过点儿心。以后要是再出现类似这种丫头不懂事的事发生,我可就有一个算一个喽!” 人走后,屋里哑然无声。 一群丫头们俱是神色恐慌,都知道老夫人想为难夫人,可老夫人必然不会亲自动手,那么只能是下人顶缸了。 历来这种手段在后宅里就不少见,例如你来请安,让你在外面站上一个时辰,等进去后主子会说,都是丫头不尽心,耽误了或者体恤自己还未起身什么的。明明是自己想为难人,为了不撕破脸皮只能往下人身上推。 被为难者碍着面子只能吃个闷亏,有苦无处诉,可碰到三姑娘这种直来直去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却是没办法了。人家也不揪着上面人说理,只揪下面丫头不懂事说事儿,三姑娘的凶残之名已深入人心,说打你板子就往死处打,谁敢招惹。 刚才不就是教训! “老夫人……” 一行丫头嘤嘤哭着,看起来非常可怜。 老夫人气得胸口疼,对赵妈妈连连道:“我就说不让回来,不让回来,你瞧瞧这一回来就是为了来气我的,我上辈到底是欠了她什么债。” 赵妈妈叹了口气:“不也是侯爷说三姑娘要说亲了,更何况府里这几个姑娘都要说亲,没有个当家主母领着,怎么好出去与人交际。” 老夫人也知道这个理儿,她抹着老泪:“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舒坦日子,老二眼见也出息了,又把这个丧门星弄回来给我添堵,我上辈子到底欠谁了了!” 她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一旁丫鬟婆子见老夫人这么哭,赶忙上前又是劝又是哄的才歇下。 “老二回来了,让他来荣安堂一趟。” 这是又准备找儿子诉苦了,可要是有用沈奕瑶几人也不会回来了。 …… 出了荣安堂大门,陈氏和薛氏便一一与沈奕瑶告别了,薛氏笑着说今日弟妹要安顿,明日去锦瑟院拜访,沈奕瑶也没拒绝。 三年来,薛氏一直没断过往汤泉庄子示好,就算是个石头也被捂热了。 回锦瑟院的路上,沈奕瑶说道:“阿嫣,你不用为了娘与你祖母针锋相对。” “我不是为了你。” 知道女儿又嘴硬了,沈奕瑶表情软软的道:“她就算针对娘,娘也不会吃亏的。” 严嫣才不信呢,她娘历来就是个软性子,被人欺负死了,也只会笑着说没事,可她看不下去。想是这么想,话说出口却变了音儿,呛人的很。 “她不叫起,你就蹲着?她让丫头怠慢,你就受着?光忍着有什么用,到了现在你还想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告诉你从咱们回来这一刻起,就不可能会风平浪静!” 她也没去看沈奕瑶的脸色,僵着声音:“凝香阁那边还有事没安排,我先走了。” 严陌瞄了一眼姐姐气冲冲的背影,又瞅瞅沈奕瑶:“娘,我也去看屋子理收拾好没。” 沈奕瑶叹着气,挥挥手。 等两人走后,翠巧才说了一句:“夫人,三姑娘说的没错。可不能性子太好,会被欺负的。” 沈奕瑶面色犹豫,“唉,我不是,我只是想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 “夫人,奴婢说一句不当说的话,这老夫人明摆着就是想为难您,又何必如了她的愿,这会儿可不如同之前,一忍下去就要忍一辈子。” 沈奕瑶哑口无言,想了想确实如此,看来她也得换个思路了。 ** 严霆本来喝得昏昏沉沉,出来冷风一吹,酒便醒了大半。 想着之前的场景,他还有一种几欲作呕的感觉。 男子风流些没什么不好的,哪个男人不好美色。可换成男风,严霆便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可许向荣好这口儿,他又怎么好说,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路打马回威远侯府,夜里大街上有宵禁,碰到有官差巡逻,也没人拦他们这一队。回到府里,严霆想着今日是沈奕瑶回来的第一日,他多少也是要给她些体面的,便去了锦瑟院。 谁知锦瑟院不光熄了灯,院门也插上了。 这种情况要是换几年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哪怕他回来再晚,都给他留有一道门。严霆本就喝了酒,这会儿热血沸腾的,便借着酒劲儿踹了院门两下。 也没人给他开门,倒是隔着门有个婆子颤抖着声音说,夫人已经歇下了,有交代若是侯爷回来,可以去两位姨娘那里。 严霆皱着眉头,甩了袖子就走。 给脸不要,他本是想给她点体面,这会儿倒是被拒了。想着温柔多情的兰姨娘,严霆又绕去紫玉轩。 严霆回来时已经是子时,紫玉轩也熄了灯,不过兰姨娘这几年也了解他习性,每日不拉给他留门。 进了去,有守夜的小丫头上前请安,屋里那处的灯也逐渐亮起,等严霆进了屋,兰姨娘披着衣裳来迎他。 严霆是喝了酒的,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大脑昏昏沉沉,再加上刚才在锦瑟院受了气,此时到了紫云轩也不想再压抑。根本没注意兰姨娘腿脚有些不方便,压着她就往榻上去了。 一通发泄,严霆已睡熟,旁边的兰姨娘却是流泪流了一整夜。 无他,疼的。 她下午那会儿并没有跪够一个时辰,沈奕瑶从荣安堂回来,便让她回来了。即是如此,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兰姨娘也是遭了大罪,双腿红肿一动就疼,哪怕她在楼子里那会儿也没受过这样的磋磨。 这也就罢了,管事妈妈专门找了一个婆子送她回来,到了紫玉轩,那粗鄙婆子当着一众下人面训斥、告诫于她。 婆子们可不同那些小丫头,什么话都是说得出口的,那是将兰姨娘一通埋汰,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兰姨娘也就在楼子里听过那些过气的老妓子们对骂,才会说得如此肮脏。 本想着找爷诉苦,哪知他大半夜醉醺醺的回来,根本不顾她身体,就是一通发泄。果然如那婆子说得,她就是个贱货、玩意儿吗? 第二日严霆醒来,发现身边睡了个两眼红肿容色憔悴的女人。 一惊之后,才发现是兰姨娘。 本来娇滴滴的人儿,怎么成这样了? 不过他倒也没多想,倒是兰姨娘靠了过来,哭得嘤嘤可怜,诉说昨日自己受到的委屈。 严霆这才知晓原来沈奕瑶昨日回来就教训了兰姨娘,这么想着倒是通了,怪不得他说昨日怎么会将他拒之门外,原来是醋了。 沈奕瑶年轻的时候醋劲儿就大,这么想想严霆心里倒是舒坦了。 至于跪得双膝红肿的兰姨娘,严霆是这样说的,以后老实些,不要去招惹夫人。 丢下话,人便穿衣走了,留下容色凄婉的兰姨娘。 楼子里的姐姐们果然没说错,男人都是寡情薄意的,幸好她如今有个儿子。又想着那么凶残的夫人,兰姨娘觉得还是要找个依仗才能让她安全些。 之后等自己稍微能见人,瘸着腿带着五少爷去荣安堂找老夫人,自是不提。 …… 薛氏第二日便来拜访了沈奕瑶,不是她急切,实在是严茹经不起耽误了。 这两年她也有替女儿留意,可她能接触到的,大多是些小官员家的女眷,要么就是与比威远侯府还要差许多的破落勋贵。适合的对象,不外乎某家不成器的庶子,要么就是一些芝麻小官家的嫡子。 薛氏素来宠爱严茹,又怎么忍心将她配到那种人的家里。心心念念等着沈奕瑶回来,谁知她一去就是三年多,不过想着三姑娘的年纪,倒是能理解,可严茹却是比严嫣大了一岁多,马上就要及笄了。 “二弟妹,这事你可要帮帮大嫂,大嫂也是实在无法,才会来求你。都是父母心,想必二弟妹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总得替她们好好谋划一二,免得以后出了嫁,在外头受了委屈。”说着说着,薛氏便掉起泪珠子来。 严茹坐在一旁又窘又羞,“娘,你别这样。” 沈奕瑶也是忙安抚薛氏,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才对薛氏道:“大姑娘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只是你也知道这事是急不来的。” 丫鬟们拿了帕子水盆来服侍薛氏梳洗一番,薛氏才抬起脸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有些情急,弟妹千万不要见笑。” 沈奕瑶柔笑着摇摇头,又去看严茹,“大姑娘你起身走两步,给二婶看看好吗?” 听到这话,薛氏母女两个一头雾水的,但严茹还是站起来走了两步。 沈奕瑶又问了一些严茹学了些什么的话,薛氏一一回答,说严茹书读得还行,作个诗对个对子还是没问题的,严茹从小就喜欢这些,府中女学里也就她还算出挑,针线活儿也还将将就就。 沈奕瑶点点头,沉吟半刻,又问那规矩和管家之类有学过吗? 这次薛氏面露难色,她倒是有心想给女儿找个宫里的嬷嬷来教女儿规矩,可惜够不上门路。去老夫人那里提过几次,谁知老夫人却说费那个冤枉钱作甚,那些宫里头的嬷嬷都是侍候人的,能学到什么规矩。 至于管家,严茹不感兴趣,她也就教了女儿看看大房的账本子。 “规矩得学,管家也要学。下嫁低门自是不紧要,可若是高门或者主母什么的,免不了日后会当家做主,一些大家妇挑儿媳妇,吟诗作对是在其次,关键要看仪态和处事,至于以后日子过不过的好,还得看管家能力。这样吧,我托托人,看能不能从宫里请个嬷嬷回来。” 薛氏连连道谢。 严茹早就羞得面红耳赤了,这会儿低着头也看不出神色。 ==第83章== 出了锦瑟院,严茹闷闷不乐也不说话,薛氏还不知道女儿性子的,瞪了她一眼,强忍着没教训她。 一回到玉笙院,薛氏就教训开了,“你二婶性子实诚,你别觉得她说的话你不爱听,哪家过日子是靠吟诗作对的?哪个大家妇挑儿媳妇是看这些耍花腔的?早就说不让你学,你非要学,还学迂了去。你看你二婶以前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人家拿出来掉书袋子吗?人家那叫啥……” 见自己娘啥了半天也没啥出来,严茹忿忿接了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对,就是这句。” “你也知道读了书会腹有诗书气自华?女儿不也是看着二婶就和我们不一样,才想着学些的?”严茹涨红着脸,驳了一句。 这个倒是事实,若说严茹最崇拜谁,那非二婶沈奕瑶莫属了。她从小看这个二婶便不与旁人一样,说话温柔举止大方得体,处事不卑不亢,通体的气派。不像她娘,一说话便一股子阿谀奉承之气,也不若三婶,看起来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可早些年,薛氏拘着严茹不让她亲近沈奕瑶的,那会儿沈奕瑶操心病弱的儿子,也很少出来露脸。没人教,严茹自己懵懵懂懂的学,才会有严弘讥笑之言‘喜欢天天装斯文’。 见女儿直淌泪珠子,薛氏环着她哄道:“娘也不说你不该学这些了,可你二婶说的很对,另外两样是不能拉下的。大家妇挑儿媳妇,看得不外乎是那股不卑不亢、处事大方得体、什么场合都不露怯的做派。幸好娘现在还管着中馈,从明日你就跟着娘学管家,虽说银子是你祖母捏着,但咱们把里头门道学会了,免得日后嫁人了,日子过得一团糟。” “那规矩怎么办?” 见女儿抽抽搭搭问这个,薛氏就知道女儿是想通了:“你二婶既然说了这话,肯定是有办法的,不用担心。” 严茹哼了哼,“二婶在你嘴里既然这好那好,那你以前还拘着我不让我去锦瑟院,只能那种时候才能去。” 提到当年之举,严茹就有一种打心底里冒出来的羞愧。长大了,慢慢也懂事了,渐渐也能明白其实那种行为是不好的。 薛氏涨红着脸,虚拍了女儿背一巴掌,“你倒编排娘的不是了?老娘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一家子安身,你祖母瞧不惯你二婶,咱们只能避远些。” 98|第98章 防盗章54(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想着这些,她也满心委屈,忍不住垂泪,“你以为嫁给庶子,在嫡母婆婆手底下讨生活容易?甚事都要看人脸色!娘这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日后嫁好点,不用像娘这么难。哪家的女儿在家里不是父母宠爱,可嫁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二婶前半辈子也是风光至极,可到头来落了什么,要是那么容易三姑娘会年纪小小手段便那么狠?还不是被逼得!” “娘……” “行了行了,只要你日后好,就是让娘死了也甘愿。你没事多去和三姑娘走动走动,三姑娘那人不坏,就是脾气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与这样人打交道是最容易的,只要你对她真心好,她便一门心思对你。不像那些心里弯弯道道的,指不定面上对你笑,背后捅你一刀。”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薛氏才看见墙角站了一人。 却是严玲,那会儿倒见她在屋里,只是情急光顾得开导女儿了,却是忘了她的存在。 薛氏看严玲的眼神很复杂,良久说了一句:“日后茹儿要学管家,你也跟着一起,若是你二婶能请个宫里的嬷嬷来,你也不要拉下了。” 严玲半垂的眼,惊讶的抬了起来。 薛氏厌恶的别开眼,道:“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若是日后你出嫁了,你和你的丈夫和和美美,突然一个不知羞的丫头趁你丈夫醉酒爬了床,还生了个孩子出来,想必你做的还不如我!我这人从来不是个什么大度人,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会对庶女好。不过我也不会害你,以后你若能好,邀天之幸,若是不好,就去怪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姨娘。” 说完,薛氏便挥挥手,严玲僵着身子退下了。 …… 如今严玲自己也有一间屋子,姑娘大了却是不能再和姨娘住在一起。 见姑娘神态僵硬的回来,小桃迎了上来,想说什么却被严玲制止。她自己进了卧房,关了门,然后便去躺在了榻上。 她突然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从懂事以来便开始怨便开始恨,恨到了头儿才发现,原来自己怨恨的全是一场笑话。 所有解释不通的,如今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爹从不亲近姨娘,为什么她曾怂恿姨娘暗里和嫡母争宠,姨娘只是哭不说话。她以为是姨娘胆子小,惧怕嫡母成性。为什么她受了委屈,偷偷找爹倾诉,爹只是复杂的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也不做。 原来都是因为此啊! 她姨娘居然是个趁主子醉酒偷爬床的丫头! 她居然从来不知晓! 嫡母所说的并没有夸张,换做是她,自然早早就一碗堕胎药灌下去,管你大人胎儿死活,一劳永逸。这几年,严玲满心满肺的恨意,对这种阴私手段自是颇有研究。如今想来,自己还能来到这个世上,还是靠着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的怜悯? 怪不得别人会苛责于她,因为她对那人来说就是耻辱,就是肉里的一根刺。怪不得不管她在府里装得多么可怜,从没有一个长辈出面来管的,原来如此! 严玲捂着眼睛,任泪水往下淌着。 她现在内心很茫然,突然便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门从外面被敲响了,传来王姨娘焦急的喊声。原来是小桃见四姑娘神色不对,便去请来了王姨娘。王姨娘和严玲的屋子都在玉笙院的后罩房,两间屋子隔得并不太远。 严玲听到声音,胡乱在脸上抹了一通,将泪水拭干,才出声:“进来吧,门没闩。” 王姨娘推了门进来,小心翼翼来到床前坐下。 “四姑娘怎么了?可是夫人又训斥与你了?” 见女儿不答,王姨娘抹着眼泪:“夫人脾气是大了些,你别与她对上就是。你顺着她些,她便不会为难与你。你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严玲没有说话,突然感觉自己心好累。 每次她吃了嫡母的挂落,她姨娘总会这么说。以往总觉得她胆子太小,恨铁不成钢,如今听来话里却别有深意,姨娘为什么小心谨慎到令人发指也有了解释。 别与她对上,顺着来,不会为难?这就是她摸索出来与嫡母的相处之道? 后悔吗? 因自己一时之差,自己从来过得不顺畅,甚至连累了亲生骨肉? 想必她是不后悔的,严玲知道王姨娘的娘家过得并不好。一年要上门打几次秋风,大房环境不宽裕,王姨娘也不受宠,只能将自己月例银子省了又省,贴给娘家。那种家里,吃喝都发愁,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在府里看是过得不好,别说去比天之骄女的三姑娘,哪怕是五姑娘都是不如的。所谓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就是如此,严玲的怨恨也由此而来,为什么同样是府里的姑娘,她却总要低人一等。 可对于穷困老百姓家,这里已经是不敢想象的生活。早年舅家的表妹是进来给姨娘磕过头的,从那个表妹的眼里就可以看出。 所以,严玲你别怨了,你该知足!就当之前受到的苛责是为了给眼前这个女人还债! “我没事,我知道要好好讨好母亲的,等我日后嫁了人,日子就好过了。”严茹僵着声音,表情不显说道。 王姨娘面露惊喜,以往每次与女儿说这些,她都不愿意听。随着越来越大,偶尔露出的神情让她看了心悸。这会儿能想通,她只当是菩萨保佑,准备回去再给菩萨多上几柱香。 又怕过犹不及,她开口劝道:“四姑娘,咱们不能怨人,只能怨命。谁让姨娘的出身不好,只能与人做小。可你就不一样了,日后怎么说也能做个官太太。” 呵呵…… 严玲无力一笑,自床上坐了起来,道:“行了,姨娘,我知道了。你先回屋去,让我躺一会儿。” 王姨娘又絮叨了几句,才离开。 正房那里,严茹疑惑的问薛氏:“娘你干什么要与她说这些?你不是不愿提起这个的吗?” “你没发现她越来越阴沉了,看人的时候眼神阴测测的。她也大了,我总不能让她生了什么心思去害你,与其当个仇人,还不如让她明白她之所以能生出来,完全是因为我网开了一面,以后给你当个帮手不是更好?” 薛氏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而且十多年也够了,该发泄的也都发泄了,她毕竟是你爹的种。女儿你记住,男人的愧疚心是有限的,你要懂得在他愧疚的时候,让自己得到最多的好处,却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你看你爹这么多年看都没看其他女人一眼,我与他感情好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严茹并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听进去。 薛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面临女儿将要出嫁,要离开自己的羽翼,当母亲的总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一股脑塞进女儿脑海里,只为了让她以后少走弯路。可未来是如何,谁都不得而知。 …… 过了几日,沈奕瑶请的教养嬷嬷便到了。 这嬷嬷年纪不大,还不到五十。姓常,以前在宫里是侍候过前太妃的,前太妃过世便讨了个恩典放出了宫。由于已经联络不上家人,便自己在京里置了一栋小宅子,常年出没于高门大宅,帮忙教导府里姑娘们的规矩维持生计。 这次能来,也是沈奕瑶花大价钱请来的。 严茹和严玲都要去学规矩,包括严嫣。 严嫣其实没耐心去的,沈奕瑶却是说宫廷里的规矩是必须要懂得一些的。有诰命在身的妇人逢举国大庆、陛下万寿、皇后娘娘千秋都是要入宫朝拜,免得到时候临场抓瞎。 说白了,就是未雨绸缪。 严嫣严茹严玲日日去常嬷嬷那里学规矩,却是把严倩严婵及三房的两个姑娘拉下了。 吴姨娘与陈氏也摸不清楚沈奕瑶怎么想的,一时也没敢吱声。 这日早上去荣安堂请安,老夫人的脸色颇为不美。 “老二媳妇,你这就做的不对了。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教三个,还有另外几个不教。先不说二丫头和五丫头,她们俩是姨娘养的,六丫头和七丫头怎么也不顺带上?” 坐在下首的沈奕瑶微微一愣,严嫣望了一眼薛氏,薛氏也没辜负她所望,扯扯嘴角便开口了。 “娘,这事儿你可怨不上二弟妹。媳妇不是早就跟您提过几回吗,您说宫里的嬷嬷都是侍候人的,也教不出来个什么。可儿媳妇想了又想,总觉得别人家请教养嬷嬷肯定是有道理的,便托了二弟妹帮忙请了一个回来。这人可不是二弟妹请的,是媳妇花银子请的,价钱还不低,两个月下来要二百两银子。” 她对老夫人说完,又面向陈氏:“三弟妹你也知道大姑娘和三姑娘年纪不小了,等着说亲,所以要紧着她俩一些。至于严玲,那是顺带的,那教养嬷嬷也不可能一次教导太多人,总不能囫囵吞枣,顾头不顾尾。你们三房要实在需要,到时候和那嬷嬷商议一下,让她再多留几个月?” 薛氏这话说得很隐晦,但话音儿非常明显。我为了府里姑娘好,建议请一个回来,老夫人嫌要花银子,便驳了。现在我自己花钱请来一个,怎么都眼气上了? 老夫人平时是不管这事儿的,要说中间没陈氏在里头说了什么,薛氏把自己头剁了给人当墩子坐! 尤其之间还牵扯了些之前的事,左不过是薛氏想请教养嬷嬷的时候,想拉着陈氏一起当个助力。陈氏怕惹老夫人厌烦,便给推了。陈氏这人素来就是这种性格,薛氏也清楚,从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薛氏就恼了,怎么得罪人的事儿让我在前头干,你次次跟在后面坐享其成。现在我为了自己姑娘,自己耗人情费力气还自己掏银子,好不容易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怎么这会儿便都跳出来了! 陈氏被这番话堵得面红耳赤,让她自己出银子,肯定是不愿的。在她的想法里,两个月便要花两百两,有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如此糟践的啊! 薛氏和陈氏两个儿媳妇,老夫人肯定要偏陈氏一些。 “老大媳妇,你这话我就不愿意听了。都是一家子,还分你的我的?” 是不分你的我的,可怎么不见你出声揽下来!像这种为了府里姑娘们好的事,本就是该公中出银子的。 反正薛氏现在是越来越看不上老夫人了,堂堂一个侯府的老夫人,成日里就抠这点小银子。她并不知道老夫人日子过得也窘迫,早年抄裴姨娘的时候抄出来的那点银子,早就花光了,如今是坐吃山空,丁吃卯粮。 老夫人倒是不想捏着家中的进项,巴不得推出去找个人扛着。可问题是她也不敢把账拿出来,一旦拿了出来,避免不了就会暴露,到时候家中有人问起家里的庄子铺子有出息的生意去哪儿了,她该如何交代! 这也是为什么她将管家交给薛氏管,家中进项却始终捏在自己手里的根本原因。包括之前的裴姨娘,也就沈奕瑶那个时候作为威远侯府正儿八经的侯夫人,是将府中进项与中馈都管了起来。 之后沈奕瑶将中馈交出来,因她素来行事皆有章法,便将所有账目当着人面对清了才交给老夫人,老夫人管了些日子,才又交给了裴姨娘。 如若府里的所有产业都是二房的还好,关键并不是。当年老侯爷临死的时候,是分过一次家的,那时候老夫人为了将看不顺眼的庶子分出去,又不想落人口柄,便让快死的丈夫出了这个头。 老侯爷也如了她的愿,将府中所有家产除过威远侯府的功勋田拿出来分过一次。所有庶子都有一份,嫡出的严霆和严瞿占了最大头。然后那几个庶子便搬离侯府了,因为大房和三房没搬出去,老夫人便强制性的将三房所有产业都收拢到了一起,放在公中,日常吃用花销走人情都是从公中出的。 也就是说,其实大房三房并不是靠着严霆吃饭的,人家吃得不过是自己的那份。当然肯定会存在占些二房便宜的情况发生,但爵位你落下了,兄弟们占点儿便宜也没甚可说。一般大户人家大多是如此行事,所谓的家族宗族,不可能只是一家子,人多才会有助力,家族才会兴旺。 关键就在于老夫人不会经营,又不放权,只能坐吃山空,再加上严霆花销的那一大笔银子实在数目太多,这么多年一点一点老夫人几乎将府中所有的产业都变卖完了,仅还剩两个庄子一个铺子及威远侯府的勋田,俱是二房名下的。 这种情形,老夫人又怎么敢暴露人前。 最后这件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陈氏不再冒头,老夫人又不想出这个银子,便不了了之了。 出了荣安堂大门,陈氏便带着六姑娘七姑娘急急走了,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和薛氏与沈奕瑶说。 “大嫂,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薛氏使了个眼神,“等会去你锦瑟院说。” 严嫣几个往常嬷嬷那里去了,薛氏则和沈奕瑶来到了锦瑟院。两人去了东次间坐下,丫鬟们奉了茶。 “这就是当初我为什么要说我来出这个银子的原因,嫂子知道弟妹你手头比我们都宽裕,可宽裕也不能出来当这个冤大头,你现在还没看出这府里的行事吗?谁有钱,谁就倒霉,你花了银子,没有人会感谢你,只会当做理所当然!” “可毕竟是一个府里的姑娘。” “我知道二弟妹是性儿好,可性儿好也要看对象。当初为了两个姑娘,我去三房跑了几次,你知道陈氏怎么说的吗?六姑娘七姑娘还小,现在不操心这个。我去找老夫人,便是吃她一顿挂落。其实这事儿她陈氏要是当面来找我们俩说说,也没什么,我就看不上她做什么都喜欢缩在后面,怂恿着别人替她出头。” 薛氏端起茶啜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三个儿媳妇里,想必二弟妹也能看出,就她陈氏在老夫人跟前儿得脸,她嫁进来多少年了,连个儿子都没养出来,老夫人说过什么没?我是肚皮争气,第一胎便抱了个儿子。二弟妹你还记得你当初生三姑娘那会儿吗?三姑娘养得太大,你损了身子,连着几年没动静,她是个什么嘴脸?难听的她自然不会说,只会哭着拿孝道压人,要不然当年你何至于将身边的丫头开了脸。” 提到这些,沈奕瑶面色复杂。 其实很多东西旁人都看得清楚,只有当局者才会迷。她曾经的很久很久一直以为婆婆是最疼爱她的,实际上呢?那不过是自以为是。 薛氏见沈奕瑶脸色不好,赶忙笑着打了打自己的嘴,“看我这张嘴,没把门儿,二弟妹千万不要见怪。” 沈奕瑶摆了摆手,“大嫂千万不要这么说,只怪我当初太傻了。” 薛氏放下茶盏,压低声音:“二弟妹,这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这次也不光是为了跟她斗气。” 说着,她看了一眼屋里几个丫鬟,沈奕瑶使了个眼色,丫头们便依次鱼贯而出。 薛氏这才将要说的话一一倒了出来。 “三年前那会儿府里削减用度时,我便起疑了,若是你有注意到,应该可以发现这些年咱们府里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直至现在也就维持了个面上光。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咱们府里不说家大业大,也算是颇有资产。一个府里就这么多人,日常吃喝花用应该是不愁的。” “可先是削减用度,之后从裴姨娘那里抄出贪墨的银子,府里又宽裕了几日,没多久又紧巴了起来,这几年是我管着家,我比其他人要更为清楚一些。老夫人那里是一天比一天抠,简直到了一毛不拔的地步,说实话要不是没有一个好的借口,这个家我早就不想管了。” 薛氏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沈奕瑶也多多少少听出了一些意思。 “大嫂的意思是?” 薛氏也没卖关子,压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在想咱们府里是不是没银子了!” 沈奕瑶很是吃惊,当年那会儿分家的时候她也在,又管了几年的家,算是比较清楚府里家底的。 “这,应该不可能吧?” “我也希望只是我的猜测,可——”她顿了顿,又道:“我估摸如若是真的,可能要不了几日,老夫人便会找借口将管家之事从我手里拿过来交到你手上去。到时候你自己上些心,能不接是最好,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要像我这般只管个面上,而是里里外外都要接过来,并且是当着人面接,千万不要给人背了黑锅。” 沈奕瑶心绪纷乱,点了点头,“不管怎样,谢谢嫂子的提醒了。” 薛氏洒然一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俩都是做娘的,就算手里有点儿那也是日后给孩子们的,哪能去不明不白被人给坑了。女人啊,这一辈子什么都是假的,也就自己的儿女才是真。” 说完这句话,薛氏便开口告辞了。 沈奕瑶将她送走后,自己回屋后却是所思甚多。 ==第84章== 吴姨娘见大夫人和二夫人往锦瑟院那边去了,自己也没有不识趣的凑上去,而是回了揽月轩。 夫人这次回来变了许多,不光是和三姑娘相处的情形,还有为人处事,吴姨娘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要是换着之前,这些事根本不用老夫人提,夫人自然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谁都不会拉下。 可这次—— 吴姨娘总觉得事情没有大夫人说的那么简单,可又让人无法辩驳。 尤其夫人那里,经过那次裴姨娘陷害不成反被抓的事后,吴姨娘已经不敢往夫人那边凑了,她能感觉到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她不知道这种复杂会不会总有一日爆炸开来,她只能不让自己低调低调再低调,尽量不惹人眼。 唯独就是苦了女儿! 99|第99章 防盗章56(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看了一旁乖巧听话的严婵一眼,吴姨娘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 五姑娘也不小了,日后若是夫人不管,她的亲事又该怎么办!可从她第一步开始,便走错了,日后一步步越错越远,也只能弥足深陷。 刚踏进院门,便听丫头来报二姑娘早就在屋里等着了。 进了屋,只见一个娇小玲珑、柔弱纤细的女孩儿正坐在堂中方椅上。 严倩如今越来越像裴姨娘了,那如弱柳扶风的娇弱身段,还有那五官,瓜子脸、玲珑鼻、樱桃小口,整个人与当年年轻时候的裴姨娘有七分相似。 “二姑娘不知来揽月轩有何事?”她一面说着,一面让严婵去了里屋。 严婵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听话的进去了。 “你说我来能有什么事?” 吴姨娘笑容僵硬,银牙暗咬:“夫人如今变了章法,你又不是没看出来。那教养嬷嬷乃大夫人花银子请的,连三房的两位姑娘都搭不上边儿,至于二姑娘,夫人并没有提起过。妾以为姑娘在我这里使劲儿,不如去夫人那里求得谅解,说不定会更好一些。” 吴姨娘简直不知这二姑娘是如何想的,一个在嫡母手下讨饭吃的庶女,自己亲姨娘将夫人得罪得死死的,还敢在夫人当日回来之时假装身子不适不去迎接。 她确实给了沈奕瑶难堪,可沈奕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既然不舒服就好好在屋里养身子吧,弄得这会儿连去荣安堂都不能,只能过来烦她。 她自然不知晓严倩心里将沈奕瑶恨死了,连带的还有严嫣。即使明知道应该服这个软,可心里那道坎儿一时却过不去。之后确实也后悔了,可这会儿后悔有什么用! 严倩徒然一笑,目光锐利,“不光是没我的份儿,严婵也没有吧。” 吴姨娘垂下眉眼儿,“五姑娘年纪还小,目前还不急这会儿。” 可严倩却是比严嫣还大了月份,如今已经十四了。 严倩镇定自若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尖声道:“吴姨娘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当日若不是我姨娘一人将事情抗下,你认为你这会儿还能坐在此处?估计也是去清普庵的下场。” “若不是裴姨娘威逼,妾是没那个胆子去冒犯夫人的。一个做小的,还养了儿女,只有那些蠢到家的才会去与夫人作对,这会儿后果不是出来了吗?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置之不理,便足够收拾我等了!” 这话嘲讽意味极足,又带了些自嘲的意味,竟让严倩说不出话来。 吴姨娘雪上加霜,继续说道:“不光是你,还有你那兄弟,只知道巴着老夫人那是短视,她除了给点吃给点喝还能干甚。再说远些,她还能活几年?不讨好侯爷和夫人,日后恐怕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 说着,吴姨娘露出一抹晦暗莫名的笑,“当然,做主母都是些大度的,是要顾忌名声的。她肯定不会让你嫁不出去,也不会让庶子不成亲,面甜心苦的婚事比比皆是,随便许上一家就足够你受得了。” “你不用拿这话激我,我不成,你以为严婵能成?” “五姑娘自然也不会好,谁让我这个做姨娘的瞎了眼蒙了心,听了你们的唆使去害夫人。不过这都是她的命,谁让她摊上我这个姨娘。” 吴姨娘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严倩心中一紧,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慌在她心头盘绕,“你怎能——” “所以如今是各安天命,咱们各自在屋里上香祈祷夫人能网开一面。” 严倩终究还是太小了,被这么一吓,便止不住恐慌,她口不择言道:“吴姨娘你不能这样,你答应我姨娘要护着我的。” 吴姨娘讥讽一笑,“我一个姨娘连个主子都不算,何德何能去护着二姑娘您?您不是一向主意大吗,这会儿又何必拿以前的事儿来压我这个可怜人。” “我、我……”嗫嗫嚅嚅半响,严倩才又说:“我以后都听姨娘的。” 吴姨娘望着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良久:“如今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好不了我,自然也好不了你。自夫人回来,从来对咱们不闻不问,可她能,我们却是不能的。明日你便去给夫人请安吧,以后日日勤勉一些,看能不能缓和几分。你那弟弟那里也不能松懈下来,所幸你平日里没丢下,让他在老夫人那里提两句。我看这情形夫人可能过不了多久便会带着三姑娘出门交际了,最好能让老夫人发话,将府里姑娘都带上。” 严倩欲言又止,将一句句话掰碎了,往心里塞去。她这会儿满嘴的苦涩,这种苦涩自她姨娘被送走,便一直弥漫在心间。 “赵妈妈那里也要使劲儿,看能不能塞点银子,让她帮衬些。三夫人那里也不能拉下,希望她能对六姑娘七姑娘的婚事上上心。这些由我来去,几下里使力,应该可以成。” 严倩仓促点点头,心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 沈奕瑶并不知晓她的置之不理与这一系列事情,居然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不待见便不见吧,正好。 经过薛氏的那番开导,严茹倒是和严嫣走动频繁了起来。 就如薛氏所说,严嫣其实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别人怀着善意而来,她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严嫣如今到底是长大了,就算这个大姐不太合自己眼,有点酸腐也没什么。就如同沈奕瑶所说的,人有千百种,你并不能将自己的好恶凌驾于别人之上,就好像你喜武,别人不喜一样,这只是各自的秉性与喜好,并不能强求。 从小算是一起长大,又是有血脉关系的姐妹。而之前小时候的那些口角、小矛盾,在此时想来,不免生出了一分好笑。 都曾年幼过,都或多或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毕竟是无伤大雅。 严玲这阵子跟严茹跟得特别紧,态度也变了许多,以前私下和严茹相处从来话少,如今也会找着严茹说两句了。往严嫣这里跑得也很勤,可以看出那日薛氏所说的那话对她也是有影响的。 有点小心思并不为过,毕竟薛氏不可能为她事事操心,她如若想日后嫁好一点,唯一的助力只能来自于严嫣与沈奕瑶那里,哪怕日后沈奕瑶多帮她留上一点心,也可能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得不说,严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许是自小的经历造就。严茹还在薛氏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她已经学会揣摩人的心思了。 对于严玲示好,严嫣并没有拒绝。也许一开始有些不待见,但当你看见一个小丫头可怜巴巴拿着自己做的小东西送过来,不免便会软了三分。 日子久了,严嫣也能看出严玲打得什么主意,可仅凭她那份不气馁的心思,也是让人不忍拒绝,不是吗? 严嫣知道严玲的身世,当年那会儿她还小的时候,见严玲总是捡严茹剩下的,也曾好奇的问过她娘。她娘表情复杂的说了一句,这事管不了。 确实管不了,怎么管? 甚至谁对谁错都不好分明! 薛氏错了吗? 在她看来,自己和丈夫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想攀高枝的丫头爬床。爬床不说,还有了个后遗症。你去弄死吧,有伤天和,她也下不了那个手。便一日一日长大,一日一日戳自己的心肺管子,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严郅错了吗? 也许他有错,他不该醉酒便认错了人。可他的愧疚之意也非常明显,即使对严玲有所怜悯,也从来就当做视而不见。他知道妻子心里有气,很憋屈,每当严玲出现一次在薛氏眼里,对她来说就是又一次提醒她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如若说真错,只能是王姨娘的错,她不应该贪婪那份富贵。 可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当了个挂名的姨娘,日日在当家夫人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从来没有一张好脸。她态度放的很低,完全是将自己当一只小猫小狗了,只差明说给我口饭吃就得了。 这样一个可悲又可恨的人,让薛氏连恨都提不起来。 她只能在心里有火不能发的时候,宣泄在了严玲身上。其实严玲过得并不差,至少薛氏从没有虐待过她,挨饿受冻是从来没有的,顶多就是作为严家的一个姑娘,她过得并不如人,得看着嫡母和嫡姐的眼色讨生活。 那时候严嫣只是当了故事听,直到这会儿薛氏变了态度,严玲也变了态度,她才明白这里头的真正含义。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这样那样的无奈,并不是你说不要,便能没有的。人生也是错综复杂的,不是全然的黑白分明,并不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因为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对错。 同于薛氏,同于严玲,同于沈奕瑶,也同于她。 因为这些感悟,严嫣对沈奕瑶的隔阂又淡化了一些。这些变化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严嫣自己才知道。 * 严倩果然听了吴姨娘的,第二日便早早去了锦瑟院。 下面丫头虽看她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做出什么越轨之举。通报上去,沈奕瑶便让她进了。 严倩腼腆中带着怯弱,轻声诉说这阵子身子不适,未能来得及给母亲请安,请母亲原谅。 沈奕瑶看她的眼神却复杂了起来,无他,这严倩和裴姨娘太像了。让她不禁想起当年那个柔弱恭顺的人,是如何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往事不堪回首,沈奕瑶表情淡淡的,“既然好了便好,二姑娘来得有些早,在一旁坐一会儿吧,等阿嫣他们来了,再去荣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说完,她便起身进内室了,一刻也不想呆。 进了里面,翠巧小声说道:“夫人干甚这么好性儿,她想不适就不适,想来就来了,谁给她这么大的脸。” 沈奕瑶笑了笑,“一个孩子,何必与她计较。” “可——”翠巧一脸忧心重重的样子,“奴婢见了二姑娘就想起了那裴姨娘,夫人你可别心软,放松了警惕,当年为什么送裴姨娘去庵堂,二姑娘是知晓的,肯定不知怎么恨着咱们呢!” 沈奕瑶被翠巧的表情逗笑了:“行了,没你想的那般严重,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过来示软吗?” 翠巧摇了摇头。 沈奕瑶笑笑并不答,也许当时想不通,可见着严倩这么破天荒跑来锦瑟院,就知晓里头的关窍。 如今与沈奕瑶相处久了,下面几个丫头都颇为大胆。翠巧凑到沈奕瑶跟前儿做撒娇样,“夫人,你快说说嘛,奴婢好奇死了。” “你知道对女儿家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吗?” “什么?” “终生大事。” 薛氏为什么会对她的事这么上心,不过是为了想女儿日后说门好亲事,投桃报李罢了。同理,想必急得人可不止一个。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丫头们的请安声,紧接着严嫣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 严倩饱含委屈的声音,“我来与母亲请安。” 沈奕瑶怕女儿脾气犟,和严倩闹起来,赶忙起身出去了。果然见严嫣一脸厌恶之色,倒是见了沈奕瑶,收敛了几分起来。 “阿嫣,阿陌,可有用早膳?” 严嫣张口欲说什么,被沈奕瑶眼神制止。 严陌道:“我和姐姐已经用过了。” 他现在每日与阿姐一起打拳健身,早上都是起来很早的,自然是用了早膳才有体力。 “那咱们先去荣安堂。” 见吴姨娘和五姑娘还未到,沈奕瑶又吩咐丫头等会让她们直接去荣安堂,便带着严嫣率先出门了。 “娘,她怎么来了?” “她要来请安,娘总不能将她撵出去。”见女儿满脸不乐意,沈奕瑶安抚道:“好了,娘知道你想说什么,娘明白她别有所图,她愿意来便来,不理就是。” 严嫣这才住了声。 去了荣安堂请安回来,沈奕瑶用了膳,又换了出门的衣裳,便匆匆出府了。 沉浸后宅的这些年,她以往相交的朋友大多数关系都淡了下来。只有早年最为亲近的两个手帕交还一直联系着,既然要出门走动,往日的交际也该提了起来。 这几日沈奕瑶日日都会出府,去参加各府的寿宴婚宴赏花宴什么之类的聚会。大家也都知晓她有个儿子体弱多病,本人也病了几年刚见好,这会儿也就当她糟心事都解决了,重新涉足上层圈子贵妇们的交际场。 鉴于沈奕瑶背后的镇国公府,哪怕是她夫家并不显,旁人也是对她甚为友善的。要知道贵妇们在一起交,可不是为了聊天喝茶道东家长说西家短的,很多时候也带有一些政治目的。 例如哪个大人想结交某位大人,不得其法,说不定自己夫人和对方的夫人混熟了,便是一条路子。还例如某下属官员想巴结上司,那么不必说其夫人必然是为上司夫人马首是瞻。而且各府都有儿女小辈吧,到了说亲的时候,便要挑选合适的亲事。这种层面的说亲可不光是说亲,也带了些联姻的目的。 男人在官场上忙,女人在后面为自家增砖添瓦,这种说法并不为错。 沈奕瑶当然是为了女儿亲事而来的,顺带再帮严茹留心一二。这种事情是不用你凑上去自己打听的,哪家有年纪相近的小辈儿,时间久了便都能得知,彼此心领神会,便能水到渠成。 只是沈奕瑶要考虑多一些,才会如此上心。 严霆这阵子也很忙,在后宅中几乎看不到他的踪迹,如今他还是借着许向荣这根线和许贵妃那边连着的,自然要时刻注意那边的动静。 他相信镇国公外孙女应该对许贵妃非常有诱惑力,可若是还有其他选择呢? 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除了当差点卯,成日里便是和许向荣那一帮人混迹在一起。 这日,严霆又去了许向荣的私宅。 这处私宅在外城,从外头看起来不起眼,但里头却是雕梁画栋、委实不凡。 严霆与这些人也算是混迹已久了,自然了解彼此的秉性。在家里都不算最大,各自头上还有父母长辈,想寻欢作乐的时候,自然不可能弄去家里,至于在外面,那更是不可能了,如今御史弹劾成风,就算不怕也得注意些影响。 许向荣这处私宅颇为隐秘,不是极为熟悉之人,并不知晓。严霆还未到时,里头便已经寻欢作乐了起来,他到的时候,正进行至尾声,都是热酒正酣,精神亢奋之时。 勋贵子弟好男风并不在少数,所以京城的小倌儿馆生意都还不错。更有那些身段婀娜,柔媚与飒爽刚柔并济的戏子们,更是让众纨绔子弟趋之若鹜。 海棠班有一位当家旦角儿,名为子期,许向荣最近与这名戏子打得火热。逢他上台,必为包场,打赏也是不少,前几日严霆有见着许向荣带那戏子出来喝过酒,没想到今日便能在私宅这处登堂入室了。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而那坐在许向荣身侧正与他斟酒的,便是戏子子期。 “严爷可是来晚了。”有人与严霆打着招呼。 严霆一抱拳,先罚酒三杯,才入了席。 有那急不可耐之人,早已各自抱着身边的小倌儿做起乐来,这些小倌儿年纪都不大,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个个眉眼儿精致,细皮嫩肉的,被揉弄了几下,便面目绯红了起来,在喜欢这口人的眼里,自然妙不可言。 可在严霆眼里,却是分外恶心。 他半垂着的眼帘,低头喝了一杯酒。许向荣瞄到这处,又看着身边的子期,对场上几个放荡形骸之人笑骂道:“行了,个个都如饿狼也似,房间都备好了,进去罢,别在这里污了人眼睛。” 有人与他颇为熟稔,笑着打趣:“知道许爷您是得了个宝贝,就不用眼馋我等了。”边说边用眼神儿去瞅一旁的子期。 他们这些喜好这口儿的,自然喜欢那种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小倌儿,对子期这种类型兴趣却是不大的。可见了素来口刁的许向荣能对这戏子上心如此,便能明白其中肯定有他的独特之道。 个个都宛如猫搔了心窝子似的痒,对子期有兴趣的人很多,但到底不敢与许向荣相争。 子期半垂下头,敛目喝酒。这子期长相并不阴柔,相反深目高鼻,颇为俊朗,浑身充斥着一股英姿飒爽之气,并不若一般小倌儿那样眉目精致的不像男人。他大抵与小倌儿有一处相同的,便是有一身如玉般白嫩的肌肤。尤其他的脸庞,仿若是白玉雕琢似的。 当然,这是他卸了妆以后的样子,他在台上唱起‘贵妃醉酒’来,同样柔媚得不似男人。 场上之人,都陆续下去了。 许向荣环着子期,手指磨蹭着他的脸,对严霆说道:“我问过娘娘的意思了,娘娘非常有兴趣。不过就是一点,还得征得二皇子的同意。”见严霆点头,他又道:“我这个外甥啊,就是一点不好,凡事太精益求精。” 对方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了,如若让二皇子看不上,自然也是不成的。 “小女肖母。” 沈奕瑶当年可是京城有名的大美人儿,听了这句话,许向荣便放心了。 “那行,等那边安排好,是时我通知于你。” 说完,许向荣便环着子期站了起来,眼睛在严霆身上打了一转儿,目中似有淫邪,在严霆抬头之时,又隐得无影无踪。 严霆拱了拱手,便开口告辞了。出了这间屋子,还能听到身后的调笑之声,有许向荣哈哈大笑声,还有那个叫子期的戏子娇嗲的声音。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简直不敢想象那颇俱英姿之人是如何发出这种娇滴滴的声音的。 仿若身后有饿狼追也似,他快速离开了这处宅邸。 100|第100章 防盗章57(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85章== 见沈奕瑶这成日里不落脚跟的进进出出,明白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在忙女儿说亲之事,不明白之人,或者明白也不想去理解的,例如老夫人,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日,老夫人将沈奕瑶单独叫去荣安堂。 “我见你日日忙得风风火火,本是想晚些再提的,可你也回来了,总不能还让薛氏管着家,那说出去多不成体统,还是你接过去的好,毕竟你才是这府里正儿八经的当家夫人。” 老夫人难得和颜悦色,用一种拉家常的口气与沈奕瑶说了这番话。 沈奕瑶坐在下处,低眉顺眼答道:“娘说的是,只是您看儿媳这要忙着与阿嫣说亲,哪里能有时间管家。儿媳见大嫂管得挺好的,要不就让大嫂再继续管着。” 理由非常充足,老夫人只能歇罢。 从次日起,老夫人便开始有事无事挑起薛氏的刺儿来。 大多是为管家之事,薛氏经常被训得狗血淋头,头都抬不起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大夫人惹了老夫人不悦,也影响到严茹的心情,这两日偶尔来凝香阁这里,严茹总显得心事重重的。 “大姐你怎么了?看你这两日都不乐,学规矩都没以前上心了。” 严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 她最近确实很忙,薛氏恨不得让她一夕之间十八般武艺俱全。上午与常嬷嬷学规矩,她和严玲不若严嫣熟练,便显得极为辛苦。下午还要跟着薛氏学管家,偶尔空闲了,还得练练并不怎么好的针线。 严玲揉了揉脖子,边继续手里的针线,边说道:“还不是那老虔婆天天揪着母亲不放,芝麻大点儿小事,便能让她编排出一通来。” 她如今的状态与严茹差不多,严茹是年纪摆在那里,迫不及待。而她则是自己督促自己,本就是庶女,只能在其他方面拔尖儿。 这里头最闲适的要算严嫣了,此时她半倚着炕这头儿的引枕上,对比对面两个手不闲下的严茹严玲,闲适得让人嫉妒。 可谁让二婶宠这个三姑娘呢,那日常嬷嬷问起她们绣工,严嫣非常义正言辞说,她娘说她既然不想学,那就不用学。 常嬷嬷能理解里头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可严嫣敢如此说,严茹和严玲敢吗?严茹可不想她娘的在她耳边叨叨,严玲是自己要强。 本来还认为不错的针线,在常嬷嬷眼里被调出了一堆毛病。其实常嬷嬷是不用教导这些的,只是她觉得既然学规矩只有半日,另外半日闲着却是不好的,主家毕竟是付了银子的,所以她下午会抽空指点下严茹严玲两人的绣艺。 薛氏觉得这个嬷嬷请得物超所值,沈奕瑶则是想着女儿拿起针线便能扎一手针眼儿的样子,只能摇头叹息。 按下不提,严嫣眼光闪了闪,道:“她折腾不了几日了。” 严茹心中烦闷,索性将针线放进簸箩里推开,凑了过来,“有什么讲头儿吗?” 长大后的严茹,长相肖似薛氏,但眉眼儿却比薛氏更为精致一些。眉目清秀,看起来自有几分文雅之态,再加上她爱好舞文弄墨,浑身充斥着一股书卷气息,更为她增色了三分。 见平日里这个文秀的大姐,突然露出这幅好奇的神态,严嫣有些失笑,她放下手里的书,道:“她这样不外乎是想把管家权利从大伯母手里拿过来,交到我娘手里去,可不是可劲儿折腾。” 顿了顿,严嫣又道:“不过,我娘才不想管这个家呢。” “也是,如今我算是知道管家有多么难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点儿都不能行差踏错。” 严茹想着管家里面的弯弯绕绕,脑袋都是大的。这几日,她日日跟她娘学管家,如今正处于看的阶段中,即使如此,她也能知道能把一个家管好,不是件容易的事。 严玲倒想得比严茹多多了,她瞄了瞄严茹,又看看严嫣,见严嫣脸上的神色不像是有所隐瞒,才放下心来。 同一时间,玉笙院里。 薛氏正在对休沐在家的严郅抱怨,比起小辈们,他们自然想得要多。 “这事儿不能再等,我实在受不了你那个娘,我得找个机会把这事儿给推出去。” 严郅皱着眉头,“二弟妹那里你打招呼了吗?” “有与她提过,她这会儿应该不会那么傻了吧?” “这可不好说,二弟妹素来面性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再去与她说一声,这种情形,想必她也不愿意揽过去。” 说完,薛氏便往锦瑟院去了。 …… 陈氏坐在下首处听着老夫人念叨。 一会儿骂薛氏,一会儿骂沈奕瑶,总之这两个儿媳妇在她口里一句好的都没有。 陈氏素来沉默,即使听了什么也不会多说话。老夫人只有一个赵妈妈可供吐苦水,可赵妈妈还帮她管着许多事,免不了就要将陈氏抓包过来充当替补。在老夫人心里,这是亲儿媳妇,自然要比她人亲近几分。 只是这亲近也要分情形,例如老夫人就不会在陈氏面前提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沈奕瑶和薛氏两人。对于薛氏倒没什么,她只是会骂薛氏揽权不丢手,还办事不利,成日里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上面那位只顾发泄,下面这位自然要想得多。 陈氏虽然沉默,但她可不是傻的。只是天生身份在府里并没有什么优势,一来她排末,上头两个都是嫂子,二来她进府时间较晚,她嫁进来的时候,薛氏和沈奕瑶早就嫁进来了,只能事事落人后。她又生来不是个善言的,在府里就宛如隐形人似的。 即使是隐形人,也是个主子,也是府里的三夫人。 沈奕瑶忙着外面,薛氏不得老夫人眼,那她是不是可以插上一手了? 管家这种事,只存在于陈氏想象之中。早年是有沈奕瑶,之后裴姨娘在老夫人面前比她得脸,轮到裴姨娘退下,还有薛氏这个讨老夫人喜欢的儿媳妇。如今薛氏也惹来厌烦了,是不是可以临着她了? 当然,这只是陈氏的浮想联翩,面上她依旧闷不吭气儿的听老夫人絮叨呢。 就在此时,薛氏在门外求见。 老夫人眼神一闪,停下口沫横飞,端起茶来饮了几口,顺了顺心气儿,才让薛氏进来。 薛氏也干脆,进来便开门见山说自己无能,又忧心着大姑娘的婚事,以至于这些日子屡屡犯错,也不敢再将事情揽在手里,想将管家之权交上来。 老夫人心中大喜,面上还要劝导一番,无奈薛氏颇为坚决,老夫人才免为其难接下。 薛氏命人去大房抱各处钥匙与账本子,老夫人则是命身边丫头去锦瑟院叫沈奕瑶过来。 陈氏心下黯淡,薛氏仿若未闻的坐在那里。 沈奕瑶很快便来了,老夫人干脆利落的指指那一堆东西,说薛氏自己请辞,还是你接过来比较好。 沈奕瑶面色很为难,不过她素来含蓄,只能望望老夫人,又望望薛氏,顺着薛氏的目光,她又望向一旁的陈氏。 陈氏眼中的光芒让她微微一愣,又去看,陈氏却是垂下了眼帘。 她不慌不忙去了一旁方椅上坐下,脸上挂着笑:“娘如此厚爱与信重,实在让儿媳盛情难却——”她顿了顿,见陈氏快速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心中喟叹,又说道:“可您也知道如今我与大嫂是差不多的状况,哪里有空闲去管家,要不这样吧,管家就交给三弟妹,三弟妹也嫁进来的年月也不短了。” 老夫人想要出言阻止,谁知沈奕瑶直接问陈氏:“不知三弟妹可愿意接下这个担子?” 陈氏的行为上的反应比心中的想法更快,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点头了。事到如今,只能开口道:“那我却之不恭了,希望不会有负娘和两位嫂子所托。” 她的想法自然简单,两个嫂子都不得老夫人的喜爱,而自己比她们却是要得脸不少。说不定这便是老夫人想将管家之事交给她的表现呢,老夫人当然不会明着说出来,可你不能让人不想啊。 老夫人表情很吃惊,能表现出来这个样子,足以证明她非常吃惊了。 薛氏心中暗笑,对沈奕瑶说道:“二弟妹,有件事我还想着问问你,是大姑娘的事。” 沈奕瑶点点头,对老夫人道:“娘,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对了,三弟妹这账目非常简单,因为不管银子,只用账目与账房那里的银两支出对上便可。你自己看看,与账房那里核对,如若有哪处不对的再来找嫂子我。” 其实又怎么可能不对呢,薛氏前几日便将所有账目都核对清楚了。 说完,两人便退下了,她们才不想等会看老夫人大发雷霆。 老夫人指着陈氏的手指颤抖不停,简直不能接受自己费心费力,最后被这个蠢货截了胡。 陈氏这会儿也看懂老夫人的表情不是欣慰而是吃惊了,她心里也有点委屈,“娘,你难道不想让儿媳妇管家?” 老夫人被一哽,摇摇头,“不会,怎么可能呢。” 陈氏表情一喜,“儿媳妇一定不让娘失望!” 说完,就喜滋滋的命身边丫鬟,将那装钥匙的小箱子与一摞账本抱起来,准备回三房去对账了。 她走后,老夫人脸黑似炭,心口一个劲儿抽着疼。一旁丫鬟见她面色不好,赶忙拿来药丸,服侍她服下,又将她搀进内室。 有丫鬟见此情形非常担忧,问要不要去请大夫。如今府里大夫一个不剩,要是请的话,还要套了车出去请来。 老夫人虚弱的摇摇头,她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被气得心口疼呢,更何况,请大夫不要银子啊! 她这老毛病她知晓,就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常大夫虽不在了,但给她治病的那个方子还在,她请人配了药吃了便能缓解,她这老毛病就一个,不能生气,不能累着,歇歇便能好了。 …… 陈氏如愿的接下了管家大权,第二日便将府里所有管事及管事婆子叫去了松伯院训话。 她想管家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像他们这种没有其他进项的,一年到头指着月例银子过日子。早些年还好,她自己攒的有私房,老夫人还会补贴一二。可近几年,府中削减用度,老夫人那里的补贴也断了,自然过得紧巴。 她当然也有去老夫人那里哭过穷,可老夫人说了姑娘们大了,如今都要开始备嫁妆,只是有些地方削减了,又不是不能过日子。只差明说,三房不也是有两个姑娘的,难不成以后不出嫁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老夫人自己说得好,那是整个府里都紧着荣安堂,让她过几天被削减用度的日子就能明白其中的苦处。往年冰和炭之类,从来敞开了用,如今夏天冰倒是没断,但极为少,京城夏日里酷暑,哪个不是被热得恨不能用水泡着。 还有炭,以往用的是最上等的银丝炭,无烟又没有异味,如今是降等了再降等。更不用提日常吃用了,府里已经有两季儿没裁制新衣了,还有金银首饰的份额,简直是没法提。 以往陈氏对管家也不是太上心的,可见了薛氏管家以后,大房日子过得滋润,就难免动了心思。 其实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哪房管家可不就是哪一房占好,不用自己提,下面管事婆子便会巴结上来,至于日常吃用了,哪个不紧着自己先来,其他人自然是分剩下的。更不用提在里头捞好处了,陈氏身边有个奶嬷嬷日日督促她上进,陈氏不免心思就又重了几分。 如今总算揽进怀里,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让下面人知道以后该巴结的人换对象了。是她陈氏,而不是薛氏。 陈氏在府里上蹿下跳指手画脚,薛氏闷在大房里笑了许久,笑完了又有些愁眉苦脸的。管家的好谁都知晓,哪怕蚊子腿它也是肉,如今肉没了,少了进项,自然要开始操心。 沈奕瑶如今也是心情诡异的很,她确实不想揽事,也没功夫跟这一摊子掰扯。本若是陈氏没那个念头,她就准备自己接下来,当然要接肯定也是要连外帐一起接的。可见陈氏那么渴望,她又怎么好断了别人的念头,索性成人之美吧。 严嫣消息素来灵通,知晓当日之事,差点没笑岔气过去。对沈奕瑶的转变了然于心,自是不提。 这里头少不了她在费的功夫,当然也少不了薛氏的功劳。 为此,她决定为大房排忧解难,既然缺银子,那就想办法送点赚银子的门路。她主动在沈奕瑶面前提了大房的难处,这几年她帮着娘管家,自然知晓沈奕瑶做买卖还是眼光颇为独道的。 不提能赚多少,至少没有亏过本儿。妇人家自己开铺子做买卖,本就是赚个脂粉银子。来得慢,但稳当就行。当然这是对比寻常妇人,在沈奕瑶来说,一个小铺面赚一份脂粉银子,若是铺子多呢,一个月汇总下来赚得其实并不少。 一般大家姑娘出嫁,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份嫁妆。不善于经营的自然坐吃山空,善于经营,例如沈奕瑶,早些年那十里红妆的陪嫁,并未因这些年的消耗损失多少,反而翻了一倍不止。 说是富得流油,也不为过。 像如今,严嫣手里也帮着沈奕瑶管着几个小铺子,纸上谈兵自是风雅,可还得实践呢,这些均是沈奕瑶当年在自己娘身上学来的。 沈奕瑶也有感薛氏是受了自己牵连,再加上这些日子两人也相处甚洽,越来越亲热。也没有犹豫,便提出两人合伙开个小成衣铺子,货源由她名下的绸缎庄子供应,价钱自然比别处低,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薛氏虽精于算计,但对做买卖却并不通,归咎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以往在娘家的时候,也没有人交过她这个。以前试着做过两次生意,都赔了本,之后再不敢踏入此行。 见沈奕瑶主动提出,她知道这个弟妹是个富得流油的,既然不指着这点小钱,别人还提出与她合伙,那不必说自然是给自家送银子的门路。投入的也不多,也就一家五百两银子,铺面是沈奕瑶的,连赁租都不用出。虽有点心疼,但还是很爽快的掏了银子出来交给沈奕瑶,让她尽管放开手脚,不用怕亏本。 不管别人心里有没有这么大方,自少表面上是做得可圈可点。沈奕瑶也没含糊,便吩咐下面进行了,自己却是不管,而是让薛氏自己来,她只用在一旁指点便好。掌柜用的是沈奕瑶的人,等薛氏自己熟稔了,或者有了自己的人可以替换。 薛氏哪里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 另一方面,严嫣对严茹严玲两个也大方了起来。 取决于早年大房等人的‘不问自来’,严嫣虽与严茹和严玲两人相处甚洽,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隔阂的。随着薛氏和沈奕瑶的亲近,她本就不是个小气之人,见了严茹、严玲总是一身旧衣裳,偶尔也会送点布料什么的她们。 可这两人并不收,过了那会儿正是爱俏的年月,严茹如今也懂事了,知道家里情况不好。薛氏一心一意给她攒嫁妆的行径,她也是看在眼里,也不像早年那样要这要那了。 而严玲,自那日薛氏说了那番话后,便让下人给她送了几匹缎子过去。既然要学着管家学习规矩,总不能在教养嬷嬷或者下人面前露了短。之后府里再往下拨分例,薛氏也是一点不拉的给她拨去了,可惜府中已经两季没裁制新衣了,严玲素来仔细,让王姨娘给她裁了两身衣裳当门面,其他却是一直放着未动。 两人平时都是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对比两人,严嫣却日日穿新,即使她再大大咧咧,也不会没有感觉。 可送布料两人都推拒不要,严嫣没办法,看了看两人的身量,让丫鬟抱了一大堆衣裳出来给两人挑。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严嫣并不是个特别爱俏的女孩儿,可沈奕瑶疼女儿,一季八套,里里外外不拉下的,安排下面人做好送来。可严嫣这两年正在长身子,再加上衣裳多得穿不了,很多还没上身,便不能穿了。 她和沈奕瑶都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不能穿就再做,这些未上身的衣裳由此而来。并且严嫣生得高挑,还不到十四便发育的前凸后翘,严茹是个单薄体型,严玲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段。 小了没办法,大了却是可以改的。 “你俩也别嫌弃,这些衣裳我从没上过身,长得太快了,我娘事儿又多,只能都压箱底。料子都是好料子,就是可能不合你们的身量,不过改改也就行了。当然,你们要是不要,我就只能再拿回去压箱底。” 两人也都了解严嫣的性子,她是有一说一,不乐意就在脸上。她既然能把自己衣裳拿出来送人,那必然是没把当外人,更何况严嫣也不是个会将自己穿过衣裳拿出来送人的人。 再说了,就算穿过又怎样呢,两人谁不知道三姑娘好东西多,能上她身的,必然不会是差的。 “那我就先谢谢三姐姐了。” 严玲也没客气,埋头就去挑了起来,拿起一件月白色绣淡紫色樱草的襦裙,对严茹说道:“大姐姐,你喜欢素雅,看这件喜欢不?” 严茹倒不是心里有意见,而是脸皮薄。见严玲与她说话,她对严嫣笑了笑,便低头去看那身襦裙,布料极好,上面绣的绣工也颇为精致秀美,严茹一看便喜欢上了。 最后两人分了分,颜色素雅的大多归了严茹,严玲长相俏丽,是可以压得住艳色的,便都与了她。 101|第101章 防盗章53(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嫣见此,颇为高兴,兴致大发,又让梅雪去翻箱笼,把一些冬天穿不了的厚衣裳也拿出来。 这刚入秋,这会儿穿薄的不错,再冷些却是不行。不过她一年四季的压箱底均不少,如今拿出来分给别人也是不错,免得一整理起箱笼来,梅雪几个就会一通可惜,听得她心里烦。 最后,严茹和严玲身边的丫头来回跑了几趟才将衣裳送回去,总不能让姑娘回去的时候,身边跟着抱了一堆衣裳的丫头,那看着就有些太不好了。 即是如此,也落了一些人的眼里。 眼红、羡慕的自是不必提,不说那些好衣裳,光里头的意思旁人就能感觉出来。三姑娘从小就霸道,能让她主动送东西的,关系可想而知。 而沈奕瑶则是感叹女儿终于学会交朋友了,这女儿性子从小就独,也不爱与人交往。这里头自然有自己的原因,沈奕瑶这几年也是能够体会的。可急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引导。 王姨娘的手巧,当晚就给严玲改了一身出来。 严玲见严茹那边没动静,也没有当时就穿,薛氏这些日子忙,哪里有时间给严茹弄这个。严茹身边几个丫头,没一个手巧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两人晚上回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越来越喜欢。可若手艺不行的糟蹋了,那就太可惜了。 严玲提出让王姨娘帮忙改改,严茹没有拒绝。 王姨娘见女儿拿了大姑娘的衣裳回来,颇有些受宠若惊,说是大姑娘的,熬了一夜仔仔细细将衣裳给改了。 第二日拿了去,严茹穿上刚刚好,穿上便舍不得脱了,严玲便也去将自己那身穿上,两人去常嬷嬷那里上课。 薛氏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却在晚上的时候给严玲加了两个菜。 东西是王姨娘做的,受惠却是在严玲身上,这个意思大家都明白。 * 似乎一夕之间,天便冷了起来。 天阴得仿佛要掉下来似的,依梦从外面回来,进门的时候与廊下的小丫头说着是不是要下雪了。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口齿却非常伶俐,说话又急又快,声音也清脆。 “这才哪会儿啊,依梦姐姐,奴婢看像要下雨倒是真的。” 依梦想了想,也是,正值秋日,怎么也到不了要下雪的时候。 进了屋,姑娘正坐在西间大炕上,低头看着账本子。依梦走了过去,将一个黑色包袱放在炕上。 “姑娘,这是骆少爷给您递来的东西。” 这几年,依梦几个贴身丫头也知道经常与姑娘联系的是骆少爷了。她们几个年纪比严嫣大点,私底下也猜过骆少爷是不是喜欢自己家姑娘。 可怎么看都不像,因为骆少爷从来是嬉皮笑脸的,再加上这事被邹妈妈知晓,邹妈妈训了她们一顿,说私下妄议主子,便再不敢关注此事。 不过这些,严嫣都是不知晓的。 严嫣放下手里的账本,看向那个包袱。 自她回了府,骆小胖那边就再没消息了。 那日见他神情奇怪,之后又是这幅情形,严嫣还在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准备派人过去询问一二的。只是这些日子忙,倒给忙忘了,此时见着递了东西过来,不免有些惊喜万分。 严嫣将账本子推了开,依梦将包袱放置她面前的炕桌上。打了开,最上头是一张宣纸,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看此物时不宜有她人在场。 她忍不住笑了笑,挥手让依梦退下。 ==第86章== 包袱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木盒子。 打开后,里头还是一个木盒子。 严嫣将盒子取了出来,这个木盒子要比外头那个做工精良多了,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嵌着各色宝石,看起来华美绝伦。 以严嫣见过不少珍奇的眼光,见之也不免有几分惊讶,因为这上面嵌的石头,她居然有许多不认识。 盒子侧中的部位,有一个金黄色的锁头,上面挂了一把形状奇怪的小金锁。如若严嫣是现代人,她定然一眼就能看出这把锁是心形的。上面挂了一把小巧的钥匙,钥匙下别了一张小纸片,上面写了几个字,用这把钥匙,打开我的心意。 严嫣暗想:这个骆小胖,就会故弄虚玄! 捏着那把小巧的钥匙,对准锁孔,轻轻一旋,盒子便开了。到了此时,因之前骆怀远的故弄玄虚,竟让严嫣感觉有些紧张起来。 她缓缓的打开盒子,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物件,一层光鉴照人的黄铜,上面站了两个小人儿。 这两个小人做工非常精致,并不像市面上见的那种瓷娃娃,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逼真似缩小版的真人,更为奇妙的是小人儿各穿了一身衣裳,严嫣用眼睛可以看出,这衣裳均是手工缝制的,很是精致可爱。 小人儿的姿势很奇怪,微微前倾着身子,一个是个女孩儿,梳着双环垂髫髻,穿了一身樱粉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珠花,脖子上挂着金璎珞,五官做得活灵活现,逼真至极。 另外一个是个胖胖的男孩儿,圆滚滚的,一身靛青色的袍子,胖脸上有一对大眼睛,连眼睛上头的睫毛都清晰可见,同样微微前倾着身子,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 严嫣从没见过这样的娃娃,居然可以做得这么逼真,甚至她看那男孩儿极眼熟。定睛看了半响,才发现这明明就是骆小胖的缩小版。再去看那女孩儿,这分明就是她。 她有些爱不释手,又不敢用手去摸,生怕将这形似真人的小娃娃给摸坏了。盒子里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些字。严嫣照上面所说的,握着一侧的摇把,缓缓转动起来。 居然真的可以转动,甚至可以听到盒子里面有细微的声响,等转到无法再转,严嫣才松开手。盒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奏乐声,吓了严嫣一跳。 再去看盒子里头,那两个小娃娃居然跟随着奏乐缓缓转动起来。她看得着实惊讶,更让她惊讶的在后面—— 只见那两个小娃娃,转了两圈,便缓缓靠近,靠近,再靠近……在严嫣越睁越大的眼里,两个小娃娃嘴贴嘴亲在一块儿。 严嫣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脑袋里完全成了浆糊。 这、这、这…… 那清脆悦耳的奏乐还在响着…… 音调十分简单,却可以听出是一种不知名旋律,很好听。 严嫣一直回不过来神儿,直到奏乐停,小人儿又回到最初的位置。仿佛之前那一切只是她的错觉的,她眨眨眼睛,又去转动那个摇把。比起之前的小心翼翼,这次她的动作要快多了。 然后又是清脆的奏乐声,那两个活灵活现的小娃娃又在严嫣眼皮子底下靠近了…… 她想让这东西停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只能呆愣愣的看着两个小娃娃靠近又旋开,旋开又靠近…… 盒盖里头别了一封笺书,严嫣无意识将它抽了下来,摊开来看。 阿嫣妹妹,如若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一直一直都喜欢,喜欢了好久,我想娶你当我的王妃! 只有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却又再次将严嫣整个人炸得支离破碎。 …… 奏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严嫣抖着手飞快将木盒合上,中间还知道将那个金锁挂了锁上,然后抱在怀里才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一会儿,才去了自己卧房里头,将它放进了拔步床里廊庑右边的两门小橱里。之后顺势倒在了床上,她在想事情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骆小胖喜欢她?喜欢了许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若骆怀远写点情诗什么的,说不定严嫣反应还不会这么大,毕竟她从来不喜舞文弄墨那一出。就是因为太直白、太坦白,直白得简直让严嫣避无可避! 我想娶你当我的王妃! 骆怀远在严嫣心目中就是一个朋友,相交于她最彷徨无措的时候。 因为此,之后待他便不再如他人一般。一起先,严嫣是挺佩服他的,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谋略的人。与他比起来,她拙劣得只会气急了打人。而他却不,每一步谋算都能打人七寸,甚至直至至今,被坑的人还不知晓到底为了什么。 可这种感觉也只是一时,因为骆小胖这人太不正经了,既爱开玩笑又爱搞怪。每次看见一个小胖子怪模怪样的在你跟前耍宝,换谁钦佩也会变成了无语。 之间也越来越熟稔,就算比起严陌也不差。之后他去了福建,彼此三年多未见,但联系却从来未断过。可以这么说,这世上大抵只有严嫣最清楚骆怀远在外头干了些什么,包括跟在她身边的蕙娘及那几个侍卫,因之后分散开来,也了解的不太透彻…… 她知晓他许许多多的事情,同样,他也亦然。 太熟悉了,熟悉到了解彼此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严嫣甚至想过,骆小胖大抵会是自己一辈子最好的好朋友了。 可怎么就成了喜欢了呢? 喜欢是什么? …… 见姑娘躲在屋里半响没见出来,几个丫鬟都十分好奇。 是依梦递的东西,于是梅香几个便用眼睛去看她。 依梦连连摆手,“我也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是个小箱子,并不重。” 没有结果,只能继续等着。 轰隆隆几声炸雷,外面下起磅礴大雨来。仿佛天像破了个洞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泼水。 依云从外面跑进来,裙角与鞋都湿透了,“还好我见着不对便往回赶,要不这会儿该被淋成了落汤鸡。” “怎么?东西没领回来?”依云手中是空无一物的。 前些时候天气转变,渐渐夏衫什么的便穿不住了,凝香阁的几个大丫鬟商量着将下面丫头们与她们的秋衫领回来。虽她们几个平日里是不穿府里发的分例衣裳,可领回来也能分给下面小丫头们,谁知去了两次,什么也没领到。 府里下人是发四季衣裳的,按着等级来,像梅香几个一等丫头的例都不会太差。府里有时候会发成衣,有时候则是给了布料自己做,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东西。可这天气转冷不发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 依云点点头,“你们还别说,我们是刚从庄子上回来。我听其他人议论,前头那一季的便没发下来,好多人怨声载道。” 几个人相视几眼,表情各异。 “什么东西没发?” 严嫣步了出来,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依云便将整件事情笼统的说了一遍。 “咱们也不缺那点东西,等会儿雨停了,我去和娘说说,府里不发我们自己先做,总不能为了等那物,便一直拖着。” “姑娘,其实咱们哪是缺了那件衣裳穿,别说奴婢几个,您经常赏料子下来,下面丫头婆子们也是不缺的。只是见到了时候,便惯性去领。”说着,依梦又将下面最近一些的流言蜚语说了一些出来。 现如今,这府里越来越不顾体面了。上头不拨银子下来,管事婆子及管家之人便会很不好做人。说白了,下面人也都是向银子看齐,今儿个这不发,明个那儿拖着,哪怕都是下人,也免不了会私下里议论几句。 现在陈氏这个家很不好当,尤其她以往并没什么经验。 薛氏当家的时候,老夫人的话她面上是全听了,实际上该怎么做心里有谱。可陈氏就不行了,老夫人说了什么,她便一门心思抱着当了圣旨。例如下面人发例这事儿,自己也就办了,有几家给威远侯府供货的布庄,因为用量大,均是不用结现银的,等到了结账的时候再来。 可陈氏一见没东西帐上的银子也不多,便去找老夫人。老夫人自然是能延则延,能免则免,夏天那时候便是她发话让下人的例空一季的,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毕竟开源节流嘛。可连着空了两季,可不得让下面人议论纷纷。 这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有懂得农事的小丫头们说,今年可能收成会不好。也是正是收获的季节,天气这样怪,折腾的可不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家。 见外面停了雨,严嫣便往锦瑟院去了。 去了之后将事情说了说,沈奕瑶很干脆说明日让下面布庄的人按等送一批布料来。当久了主子的,都明白对下人,不说要多么优待,至少该给的不能少,要不然都消极怠工了,谁还给你办事。 又提到天气的事儿,名下庄子多田多,沈奕瑶对天气影响农事也是懂得几分的。见入了秋这天气,便心里有数了。春夏都好,唯独到了正收获的季节闹出这样,估计会有不少庄户人家看着田里被糟践的粮食哭。 “娘已经吩咐下去了,到时候视情况而定,给佃户们免些租子。” 说完,沈奕瑶又道:“你也几年没见着你芳姨了,上次去毅勇侯府淑怡还在问你,过几日他们府里有个赏菊宴,到时候你和娘一起去,顺便将大姑娘和四姑娘带上。” 严嫣点点头。 * 得知了要去参加赏菊宴的消息,严茹和严玲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比以往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经常拉着常嬷嬷让她看看哪里还不太行。又拉着严嫣问毅勇侯府的情况,生怕去了出了纰漏。 去参加赏菊宴的意思大家心里头都有数,这算是正式出门交际了,到时候宴上肯定有不少贵妇人,其家中必然少不了要说亲的后辈子侄等,京中闺秀的婚事大多由此而来。 薛氏得知后,狠心掏了银子给女儿置办首饰,连严玲都有一套,这动静自然避免不了落入有心人的眼底。 转眼间就到了临出门的那日,去荣安堂请安的时候,严嫣见了严茹和严玲的样子俱是一笑。两人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可见是昨晚儿没睡好。 例行惯例,一般请了安后,老夫人便会让众人散了。以前还会留众人用早膳什么的,如今这一套却是早就不干了。今日却出了奇,请安后并不让退。 “老二媳妇,这是要出门的样子?”老夫人腔调怪怪的。 沈奕瑶点点头,答了一句是。 “看这样也不是出门那么简单,既然大丫头和四丫头都带上了,把二丫头、六丫头、七丫头也带上吧。” 老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在场之人眼神却忍不住焦距在沈奕瑶身上。 严嫣不悦开口:“祖母,我娘带我去芳姨府上,那是好久未见,去做客的。大姐和四妹是我带着去当伴儿,您让我娘带上她们又是哪一出?” “既然是当伴儿的,多几个不是更好?” “那您觉得去别人家做客,带这么多人去好吗?!” 严嫣的口气相当不客气,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旁的严茹严玲面面相觑,薛氏的眉头皱得很紧。陈氏半垂着头,严倩则是紧紧的盯在这处。 “老二媳妇,我不与阿嫣说,你来说说看。如今倩丫头也不小了,她虽说是个庶出,怎么也要叫你一声母亲,她的婚事你管不管?还有六丫头七丫头,你这个做二伯母的,带着侄女儿们出去走动走动,帮忙说门好亲事,也不为过吧。” 这完全是属于道德绑架兼赶鸭子上架了,沈奕瑶只要敢说一句不,老夫人就有无数个大道理摆出来。 道理确实没差,可关键也要视情况而定之,先不提裴姨娘当初做过什么,严倩可从没有将沈奕瑶当过母亲看,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上赶着给仇人说门好亲事,只有脑壳有问题的人才会如此。 再有就是六姑娘七姑娘,除了面上情,平日里三房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着沈奕瑶了,连个多余的笑容都没有。这会儿想着要靠着人帮忙说亲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严嫣想说什么,被沈奕瑶手轻轻按住。 “娘,您也太看得起儿媳了,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帮人说亲。要提到说亲,京里官媒私媒都有,这些是她们才应该做的事。至于大姑娘和四姑娘,那是因着和阿嫣玩得来,才带过去一起的,阿嫣和毅勇侯世子夫人长女淑怡是小时候的玩伴。” 沈奕瑶的口气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话音却罕见的强硬。 也算是混淆视听,将老夫人的话曲解了。首先我不是媒人,说亲是媒人才干的事情,她也没准备将所有人的婚事揽在身上,另外也是将此次出门归咎于小姑娘们交友之上。 此言一出,场上大多数脸色都不好看。老夫人面色阴沉,陈氏表情很僵硬,眼中隐有愤恨一闪而过,而吴姨娘、严倩等更是不用提。 沈奕瑶这话并没有什么可挑,确实如此,哪个大家妇会去充当做媒人的角色,那不是自贬身份。大多均是心照不宣,言语试探一二,彼此要是有那么点意思,便能水到渠成,一切润物无声。 老夫人显然没那么容易对付,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次哪里是什么见旧友,不过是为了带几个姑娘出门交际,为日后说亲做准备。 可老夫人就不懂了,沈奕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难缠,不应该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还有多带几个姑娘出门碍着什么事了!在老夫人心目中,她是从来不愿意去考虑你愿不愿意,或者麻烦不麻烦什么的。至于姑娘出门后,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其他的,自然要找你带人出门的沈奕瑶。 毕竟是去别人府上,人多眼杂,各自的亲娘又不能跟去,丫鬟顶多也只能带一两个,总不能去别人家里还浩浩荡荡一大群。是时发生了点什么意外、矛盾,或者例如姑娘言行不端,闹了笑话,那都是沈奕瑶考虑到的状况,没人愿意揽上这些事! “阿嫣既然能带大丫头和四丫头去,怎么六丫头和七丫头就不能带上了?既然小孩子喜欢在一块儿玩耍,多点人不是更热闹!行了,也不过是出府玩一趟,哪有那么多事,让你带上就带上!”老夫人一锤定音。 沈奕瑶还能说什么,只能应下。 102|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大溪村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外面薄冰刚破,风还带着沁人的寒气,但路边的野草和大树上的枝桠已经可以看到指甲盖大的绿芽。 农人们年复一年的劳作着,或牵着耕牛,或扛着铁犁,三三两两前往田里为接下来的播种做准备。 在这当头儿,二房家连着多日都有村民上门。无他,皆因周进之前放出风声,家里那九亩上等良田要佃出去。 之前就为这事商议过了,按卢明海的意思,这田就留在自己种,女婿一个人种不了,他和大儿子帮帮忙也就够了。可周进却说出开春就要出门一趟的事,因为这事,卢娇月还与他闹了一场小别扭,她不想让周进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光为安全着想,也是因为舍不得。 还是周进多次解释与她听,这事才算过去。其实卢娇月也心里清楚,男人都是有抱负的,她不能因为小妇人的一些心思,就把男人牢牢地栓在自己身边。道理都明白,就是一时过不去那坎儿, 事后想开了,她也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太矫情了。 周进既然手里有别的事做,这种地之事自然不成,光凭卢明海父子两个,万万种不了这近十亩地。尤其家里还有生意要做,在梅氏的一次训斥下,卢明海这个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人,只能打消这个大家都知道不成的念头。 没人种,地就只能佃出去。 消息一放出去,上二房家大门的村民络绎不绝。 大溪村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几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农耕地了,乡下人视农地为自己的命根子,谁家若不是碰到要人命的大事,都不会把地往外卖。当初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卢老汉也不会把家里的地卖了,当时想卖的村民倒是挺多,可谁家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最后只能卖给牙行。 牙行过道手,才又到了卢娇月手里。 乡下人没有别的手艺,只会土里刨食,种地是靠天吃饭,老天赏脸,今年过个好年,老天不赏脸,全家都饿肚子也不再少数。所以他们平时都是十分勤劳的,能不闲着就不闲着,家里地种了不算,还有不少人开些荒地来种。 更有那种家里人口太多,但地太少的人家,为了填饱肚子,无奈去地主家佃地来种,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能混个饿不死。即是如此,去佃地的人也不少,几乎没打破了头。 这突然家门口就有地往外佃了,大家都喜出望外。 都是同一个村的,自然比地主家好说话,再说了也能省时省力,不用跑那么远就为了种两亩地。 也因此来二房家的村民特别多,他们倒是想直接找周进,只可惜周进最近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卢娇月平日惯不出门,即使来二房这边也是从小门走,找不到田主人,就只能来找田主人的老丈人。 向来过日子节俭的村民们,这下也顾不得节俭了,来的时候都会来点儿东西来。或是几个鸡蛋,或者一些家里种的菜,不拘什么都会带点来,只为了二房两口子能帮忙说话把这地拿下。 这下倒弄得卢明海和梅氏有些哭笑不得了,东西收下,显得吃相难看,东西不收,人家还埋怨不诚心不帮着说话。卢娇月这几日来二房这边,弄得跟做贼似的,生怕被村里人逮住了。 她从小在大溪村长大,走在村里随便碰个比她年长的人,都要叫叔叫婶。她又惯是个脸皮薄的,算是经不起这些人软泡硬磨。 其实倒也不是卢明海等人拿娇,而是这佃地也是要讲究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到时候交租子短缺一些,或是拖欠不给,又或是佃给那种庄稼把式不好的,影响了地的收成,连脸都不好翻,所以这人选真得细细的挑。 太懒的不能给,家里男丁少的也不行,活儿干得不好的不成,品性有问题的更不用提了。 这还是二房家第一次往外佃地,发现比自己种地还累。 有那些明知道做人有问题的,还厚着脸皮往上舔,你摆笑脸,人家顺杆子往上爬,你甩脸,人家怪声怪气说这富了就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了。 这不,梅氏又出面往外撵了一个。 卢明海毕竟是男人,在村里有什么大事都是他出面,得罪人的事自然不能他来,还得‘不懂事’的妇人上。 梅氏砰的一下将院门关上,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卢娇月探头探脑往这边瞄了一眼,赶忙跑了过来,满脸愧疚道:“娘,这事以后不让你和爹干了,下次再有人来,你就往我和进哥身上推。进哥不在,我来应付他们。” 梅氏没好气地翻了女儿一眼,“就你这薄脸皮?村里有些人的脸皮比那城门墙还厚,你跟他们好言好语,人家跟你装疯卖傻,你跟人家甩脸子,人家可是你‘长辈’,你能应付的来?” 方才梅氏撵出去的就是村里的一个破落户,一个叫曹婶子的人,起先还笑着说话,说着说着见梅氏不应茬,这人就怪腔怪调地拿长辈身份压人了。一口一个当年我和你娘(崔氏)咋样咋样,当年你家海子还是我看长大的。 梅氏是个急脾气,当场就撵人了,那曹婶子还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要不然梅氏也不会这么生气。 听见娘这么说自己,卢娇月沮丧地垮下脸来。 她娘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土生土长就是这点不好,你一句话还没说,人家都能扯出你小时候尿裤子的事来埋汰你。怪不得她爹这几日躲着不见人呢,都让她娘出面。 “那咋办?进哥这阵子和小舅舅在外面忙,要是他在就好了。” “进子来能解决事儿?以后你和他是要在这里扎根,他是男人,以后要是有什么大事都得他出面,他在村里能不得罪人,最好不要得罪人,这事还得家里的女人来干。”梅氏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儿额头,“都成亲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娘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卢娇月嘟着嘴,不说话。 她虽活了两辈子,到底没有当家做主过,所以对于这种人情世故的来往,还是有些不通的。没出嫁的时候,啥事都有她爹她娘在前头,嫁人之后,她觉得自己以后也能像她娘这么能干,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的。如今不过是一点小事,她就发现了,自己还是没学到家。 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在家不光是生孩子操持家务,还有许多方方面面都要顾全。该男人上的,男人就得上,该女人背的,女人就要扛起来,都是为了将家里的日子过好。 桂丫从灶房里笑着走出来,“娘,妹妹知道了,你就别在说她了。别说她,碰上这样的事我也没辙,这些叔叔婶婶的都难对付。” 梅氏当然知道儿媳妇是在给女儿开脱,现在她是发现了,这个女儿是越养越小,以前还觉得女儿又懂事又听话,哪知嫁人后,反倒不如以往。 都是女婿惯的! 想是这么想,梅氏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哪个当丈母娘的不想女婿把自己女儿捧到手心里?谁天生就一定能干,还不是被这日子给逼出来的。 譬如儿媳妇,譬如她。想当年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娇养长大的,嫁到夫家来,表面看起来和乐融融,实则内里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所幸自己嫁了个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如今分家了,儿子女儿都成亲了,日子过得也一天比一天好。 这么想着,梅氏心里因为方才之事升上来的火气也不翼而飞。 她乜了女儿一眼,叮嘱道:“这事不要跟进子说,光外面的事就不够他忙了,也不用你来,我跟你爹就办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和这些人打交道吃亏,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慢慢熬出来的。” 卢娇月哦了一声。 桂丫插嘴道:“我听大哥说他已经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刚才出去就是为了这事。” 梅氏眉头一挑:“谁?” “栓子家。”栓子是打小和卢广义一起长大的,家就住在陈家隔壁,之前桂丫设计从家里跑出来,卢广义就是托栓子帮忙盯着动静的。 “他家男娃多,地少,除过自家的五亩地,日里就指望去牛角村佃莫家的地种。他家和我家是隔壁,一家人都挺老实厚道的。这次因为妹妹家往外佃地,村里找上门的人不少,可他家却没上门。大哥想着莫是栓子怕他夹在中间为难,不好开这个口,就想过去问一声。” 梅氏沉吟一下道:“刘家的两口子倒是老实人,若他家愿意种,这地就佃给他家算了。” * 刘家自然愿意种这个地。 刘家两口子知道儿子和卢老二家大儿子玩得好,就让栓子上门来说说。可栓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就是不愿意上门。 刘家两口子还在家里骂儿子是头犟驴,卢广义上门了。 两厢一对话,刘家两口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把这事给应下了。能种周家的地自然好,以后家里也不用每天跑那么远去侍候从莫家佃来的地。刚好那牛角村莫家想涨租子,他家正为了这事发愁,能种周家的地,自家就不用求着莫家了。 刘家两口子感恩戴德地将卢广义送出去,卢广义不让送,两口子就使着栓子来送他。 栓子将卢广义送出大门,向来话多的他,难得有些沉默。 卢广义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有些事以前卢广义也不知道,还是妹妹出嫁那会儿,才看出了些端倪。可知道又怎么样,太晚了,他也只能佯作不知给栓子留点儿颜面。 “广义哥你放心,你妹夫家的地,咱家一定好好种,不会瞎糟蹋的。”说到妹夫时,栓子停顿了一下,之后才又佯装无事继续把话说完。 “不放心你家,我今天也不会来这趟。”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卢广义才回家去。 回去后就将这事说了,梅氏当即拍板,这地就佃给刘家。 这事定下了,一家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以后再有人上门,他们就有话说了。 想法倒是挺好,哪知这事还没完,因为当天晚上卢明川突然上门了。 * 二房一家人都没料到卢明川会上门,毕竟两家之前已经闹崩了。 可人上门总不能给撵出去,更何况还有兄弟这层关系在。 卢明川站在外面和卢明海说话,连屋门都没进,大抵是没脸进来。他来的时候,二房一家子正在吃饭,周进和卢娇月也在,他就将卢明海叫了出去。 “老二,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爹让我上门来说想让你把周家的地佃给咱家。”那个周家的地,让卢明川说得十分艰难,要知道之前这可都是自家的地。 卢明川并不愿意来这趟,是卢老汉逼着他来的。如今大房那么大一家子还有老两口,全指着二房之前还回来的地过日子,三亩地养这么多人,交了税子,连口粮都剩不下。出去打零工倒是能挣点,可那些钱连买粮食都不够。卢老汉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打从知道周家的地要往外佃,他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来回犹豫了数日,终于将大儿子给使了过来。 “你放心,我和爹种地你是知道的,一定不会糟蹋那地。”见卢明海不说话,卢明川又道。 他或许因为觉得没脸,或许是自惭形秽,一直没抬头,自然没看见卢明海脸上复杂的神色。 “大、咳咳。”卢明海清了清喉咙,将嗓子眼的‘大哥’咽了下去,含糊道:“这事恐怕不成,那地已经佃出去了。” 卢明川当即抬起头来,脸上的颜色十分怪异。 过了一瞬,还是两瞬,他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声音,“老二,你不用因为之前那事记恨我,我也不想那样,还不是被你们逼的。”话说到最后,近乎是低吼。 看外面动静不对,卢广义和周进走了出来。 卢广义怕爹难做,从中插了一句道:“大伯,进子家的地真得佃出去了,今儿前半晌我才答应的栓子家。” “你们莫是为了推脱,故意找的借口吧。这谁都没听说,地就佃出去了?”卢明川怪异一笑,瞅了瞅周进,又瞅了瞅卢明海父子俩。 “大伯,你若是不信就上栓子家问。” 卢广义是个好脾气的人,周进可不是。他向来厌恶这些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这会儿知道上门了,之前耍不要脸要地的时候,咋没想到今天。还有,明明是求人,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周进当即冷着脸道:“地是我家的地,我愿意佃谁佃谁,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卢明川也不跟周进呛,指着他,问卢明海,“这是你女婿,就是这么跟大伯说话的?” 周进正想说什么,就听梅氏的声音响起了,“哪家子的大伯?谁是咱家进子的大伯?我家老大是厚道,不想跟那某些人计较,还叫你一声大伯。这当大伯做的事经得起人指摘?当初将咱家架在火上烤往回要地的时候,咋记不起是大伯了?有哪家大伯是在背后使着爹娘跟分家的弟弟要地的?” 梅氏走了出来,随同她一起的还有卢娇月姐弟几个。 卢明川一脸难堪,也不接梅氏话茬,对着卢明海低吼道:“你就是这么当兄弟的,任你家婆娘糟践你大哥?” 卢明海当即脸也冷了下来,他之前没甩脸不过是还不想和对方闹太难堪,如今卢明川拿自己媳妇说事,也别怪他不给脸。 “你啥时候把我当成过兄弟?地已经佃出去了,你还是走吧。” “好,你真好,老二!” 丢下这句话,卢明川扭头就走了。 卢明川走后,梅氏的声音打破宁静:“这都是些什么人!脸都不是脸,都是那腚,前头还跟咱家闹得碰面就当不认识,后面有求于人就上门来了。明明是找咱们佃地,闹得倒像咱家欠他家钱似的。” 见卢明海脸色不甚好,卢娇月赶忙打圆场:“娘,快进屋吃饭吧,别等会儿菜都凉了。” 卢明海轻吐一口气,回过神来,望着担忧看着他的孩子们道:“多大点儿事,进屋吃饭!” * 地佃给刘家的事情传出去后,自然在村里又引起一阵风波。 没少有人在背后骂二房一家子并周家两口子,可骂又怎样,这种事本就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周全,给了你,他就没了,给了他,你就没了,总有人会不满意。 不过二房一家人日里忙着做生意,在村里露面的时候也少,自然惊不起什么波澜。 而安排好家中的一切,周进和梅庄毅也该启程了。 临行前,两口子在二房这边吃了饭,回去后抵死缠绵了一场。次日周进悄无声息就离开了,卢娇月也没去送他。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卢娇月眼窝子浅,她怕自己到时候受不了会哭,还不如自己不知道情况他就走了,也免得自己伤心。 可等醒来后,见到屋里空无一人,自己帮他准备的两个大包袱也不见了,卢娇月还是自己坐在屋里哭了一场。 哭完后,抹抹眼泪,等去二房那边吃饭的时候,装得一副若无其事样。 只可惜她泛红的眼睛,已经暴露了她所有心思,一家人眼中带着担忧,嘴上却没说什么,不过平日里待她更加照顾。 周进的离去带走了卢娇月所有的精神气儿,她一日比一日倦怠,成天都是蔫蔫的,脸上的笑也没了,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梅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起初只当女儿是受不了小两口第一次分离,后来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她问卢娇月这个月癸水来了没有,卢娇月这才发现自己这个月竟然还没来。她日子一向挺准,这个月竟迟了十多日,也是最近心里头有事,她一直没想起这茬。 梅氏脸上的喜气止不住往外冒,嘴角勾起又拉下,拉下又勾起,“莫不是有了?” 卢娇月红着脸,想了一下,“这才没多少日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梅氏睃了女儿一眼,“你娘当初怀第一个的时候,也是嫁进门没多久就有了。”提起这个,她不禁心情黯淡了一下,不过转瞬间就被这喜讯给冲淡了。 “这会儿大抵是把不出来的,还得再等等,等下个月让你哥去请大夫过来帮你把把脉,你最近走路做事小心些,千万莫累着了。”这么说着,梅氏还是觉得不妥,“我让你哥去把你东西收拾了,你搬过来住,你一个住我不放心。” “娘,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梅氏就想拍女儿一下,手伸出去才想起女儿如今是两个人,赶忙收了回来。“怎么不用,听娘的,你个小孩家家的也不懂,还是娘看着比较放心。” 之后二房其他人都知道这一好消息,心里都为卢娇月感到十分高兴。 又过了半个月,不用大夫来把脉,梅氏就确定女儿真怀上了。 因为卢娇月起了反应。 吃啥吐啥,闻着啥味儿都不对,差点没将胆汁吐出来。梅氏忙前忙后,又是折腾着给女儿寻腌渍的酸梅子,又是给她做些清淡的吃食填口。卢娇月受不了油腥,每次做饭都得把锅里里外外刷干净才行,有一点儿油没洗干净,她吃着就会吐。 梅氏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耐烦,她嘴里念叨着,怀孕的妇人就是这样。又举例说明哪家的婆娘当初有身子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哪家的媳妇害口喜吃酸,哪家的喜吃咸。例如她当初怀卢广义的时候,就爱吃霉豆腐,越臭越爱吃,经常把卢明海熏得直捂鼻子,她却觉得香极了。 为此她专门拿了自家的豆腐做了一罐子,想给女儿下饭,哪知做好后开罐,卢娇月本是满怀希望的来看,却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梅氏窘窘然,之后卢明海知道了训她瞎胡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虽然手忙脚乱却充满了喜悦。 因为家里如今多了一口人,二房的人手也宽裕了不少,每天都是卢明海起早磨了豆腐,做好豆浆,和梅氏一同蒸好馒头包子,然后卢广义两口子分别一个去县里,一个到镇上摆摊。梅氏在家做家务并照顾有孕的女儿,卢明海则是县里镇上两头跑。 周进走了,马车却留下了。 有马车在,二房家更是省了不少事,直接马车一趟就将所有东西都运了出去,先去镇上,再去镇里,一点儿都不耽误功夫。以前因为二房家就只有一头小毛驴,毛驴不能驮太重的东西,脚程也慢,以往都是要分两趟跑的。 周进的那头大黑马被卢明海养得毛色油光水滑的,他有了空闲就抚着马脖子对家里人说,等家里以后有了钱,也买匹马回来。就算不能买马,买匹骡子也行。 拴着一旁的黑毛驴子昂昂直叫,似乎在抗议有了新伙计就忘了老伙计。 一家人大笑不已,卢明海又去安抚它道:“不会忘了你的,还指着你拉磨呢。” 黑毛驴子这才不叫了。 10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与二房家相比,大房的日子就过得糟心多了。 加起来近十口人,光指着三亩地过日子哪能成。原本想着能把周家的地佃过来种,哪知老二一家那么不给面子。 卢明川从二房家回来,卢老汉就将他叫过去问了,知道老二不把地佃给自己,卢老汉还有些不能置信。连连追问是不是卢明川碍着面子没有直说,卢明川被问恼了,发了场脾气,卢老汉才认清这个现实。 胡氏的脸阴得厉害,崔氏连连抹泪念叨说老二是个白眼狼,卢老汉坐在炕上一下接一下地抽着旱烟,没抽几下就呛得直咳嗽。卢广仁的脸色也不甚好,嘴里骂了一句,扭头就走了。 次日卢老汉使着家里人打听,果然听说周家的地佃给刘家了,只能歇下这个心思。 可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得过。 家里的地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只能另想法子。将家里的那几亩地种上之后,卢明川便带着儿子出去打零工了,他在镇上找了个扛货的活儿干,卢广仁嫌扛货太累,想找个轻松活儿做,连跑了好几处,人家都不要他。 要知道打零工一般都是捡着熟人找,以前卢广仁跟着卢广义出去做工,卢广义为人勤快又厚道,喜欢找他一起搭帮干活的人很多。而卢广仁却是个惯会偷懒的,不过有卢广义帮他将该他干的活儿干了,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卢广义不来了,人家自然不会要他,要知道他们这种搭帮干活儿的都是主家一起付工钱,活儿干完了大家平分,找个干活不利索的,只会给别人增添负担。 卢广仁屡屡受挫,无奈只能回去跟他爹一起扛货,可干了没几天,他就干不下去了,实在太累。 卢明川训斥他还不如这个当爹的,卢广仁气得扭头就回家去了。在家里呆了没几日,又被他爹给拎了回去。累也得干,一大家子都等着吃饭,不干活就得饿死。 即是如此,两人赚来的钱也只够买口粮,且还只能买粗粮,才够一家人吃。 人穷了,矛盾就多,自打胡氏那次被休回娘家,粮仓的钥匙就又交回到崔氏手里。人年纪大了,就见不得手里没钱没粮,哪怕明明这顿可以吃饱,可想着以后,舀粮食的手总会不自觉抖上一抖。 顿顿吃稀的,没吃几天,家里的男人们个个抗议。 可抗议也没用,不省着些吃怎么熬到秋收?尤其邱翠荷怀上了,她惯是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天天叫着头晕身上没劲儿,家里每日还要管她一顿细粮一个鸡蛋给她养胎,别人也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小胡氏一直致力于和邱翠荷争斗之中,只可惜她段数太低,卢广仁又向着邱翠荷,她也就只有吃瘪的份儿。尤其邱翠娥如今又怀上了,更是她不能招惹的。小胡氏早就憋了一口气,如今口粮还被克扣,她做大的吃糠咽菜,做小的却吃着细粮鸡蛋养身子,怎么能忍? 好不容易消停的小胡氏又开始闹腾起来,卢家的院子里日日有吵闹声。不过如今三房已经搬走了,她们也就只能吵给自己听。 倒是有村民路过能听上几句,俱都私下议论卢家老两口越老越糊涂,把两个有本事的儿子闹走了,留了个大的是最没用的。没用也就算了,家里乱成什么样子。又说娶妻不贤祸三代,以后各家娶媳妇可都要睁大眼睛。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到了二房人的耳里,只是如今他们才没空去关心这个呢,自家的事情都不够忙。听到这话,顶多也就是笑着摇摇头,倒是卢明海会感叹两声,但也仅是感叹罢了。 * 与此同时,远赴南方的周进等人刚走到鬼头滩。 这鬼头滩之所以叫鬼头滩,就是因为这里水路复杂,河道崎岖,经常有过往船只在这里出事。 这里本无河道,因为黄河改流,才形成了这处奇诡的水路。在这条不过只有几十里的水路中,有数十条河道分支错综复杂交缠在一起,且河底全是淤泥,因为水势的冲击时常改变地形,有些地方水深,有些地方水浅,并有无数暗涡。 时常有过往船只不熟悉地形在此搁浅,又或是触了河底的暗礁,船毁人亡。 按理说这地方本不该作为运河之中的河段,无奈只有这处贯通两地的距离最短,且无需耗费太大的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朝廷倒也曾想修过这里,只可惜河底淤泥太多,人力物力不及,到目前为止只能做到将此拓宽,以供来往商船通行。 又因这里地形复杂,经常有水匪潜伏抢劫过路船只,因此才叫鬼头滩。 因为有着上次的经历,过鬼头滩时周进这一行人都不禁绷紧了神经,十分害怕再碰见上次那群水匪。到底这次事先做了无数准备,也不怕水匪来袭,即使真来了,也让他们铩羽而归。 想是这么想,整颗心还是提着的。 万幸经过鬼头滩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连往日总是水流湍急的水面,今日都平静了不少。 整整走了一日,才离开这处水域,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次梅庄毅上船后没有晕船,也因此十分活跃,不过是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就将这整艘船上,上至各家商户,下至跟船的舵手给混熟了。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连负责给船上做饭的一个大娘,都知道他爱吃什么,每次做饭时都会做上一两样他喜欢的吃食。 离开鬼头滩,前头的水路就十分好走了,来往的船只也渐渐多了起来。 梅庄毅去甲板上透气,刚打算和几个船把式唠上几句,就听有人说后面那条商船已经跟了他们这艘船大半日了。好像从在鬼头滩时就跟在后面,只是大家全神贯行船,也都没太过注意。 齐春尚也在,作为这艘船的雇主,有什么异常情况负责行船的船把式都会向他禀报。听到这话,他就往后方望去,果然见到一艘商船正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们身后大约几十米的地处。 梅庄毅也望了过去。 两人看了一会儿,对视一眼,齐春尚道:“桅杆上挂的有旗帜,好像是哪家商行的标识,应该只是同路。” 其实这几个船把式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因为齐春尚上船以后,便交代各处人注意外面的情况,才会有这么一说。 梅庄毅也没放在心上,站在甲板上透了会儿气,就回船舱了。 船很快就到了通济闸。 在这里,是要等待通关放闸的,所以在此候着的船只特别多。远远望去,前面数百米河道上全是等待过闸的船只。 周进等人不禁叹道一声倒霉,要知道通行运河各处水闸众多,运气好点儿的,当日就能过闸,运气不好的,等个三五日也不罕见。看眼前这副样子,恐怕又有三五日好等。 果不其然,已经过了三日了,还没轮到他们。 其实倒也不是没轮到他们,而是总有人插队。 在运河上,各路船只也分三六九等,官船为最上一等,其中官船中还分等次,至于是怎么分,周进等人并不清楚。往下一等是商船或者货船,这种也分等次,负责漕运的船可以先行,其他商船货船靠后,有钱有势商号的船可以先行,没钱没势的靠后。再次一等是民船,不过民船和周进他们所在的船并无什么干系。 周进他们就属于商船中没钱没势一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各路大小不一的官船先行,然后是漕运的船。也凑巧了,以前碰上漕运的船屈指可数,哪知今日却偏偏碰上一队。绵延一队数十艘船,分了三次才全部过闸。 通济闸并不是大闸,每次也不过只能容纳三五艘船过闸。周进等人上次前往南方,见过最大的一个闸口,长约三十多米,拱高和宽都是十几米,两侧雁翅长二十余米,那样一个大闸口同时可以让数十艘船过闸。 每次过闸都需要大约半日的时间才能放完水,梅庄毅估摸了一下前面船只的数量,大约还要等到明天晚上的时候,才能轮到他们过闸。 他闲来无事在甲板上晃悠了一圈儿,眼睛又放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艘商船上。 还是上次那艘船。 他好奇地打量了会儿,因为等待过闸,所以船只和船只靠得比较近,所以从这艘船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后面那艘船上的情形。 那艘船的甲板上隐约只站了几个人,看穿着打扮都是船把式,倒是其他穿着的人一个都未见着。不能怪梅庄毅看得太仔细,而是在此处等待过闸,许多船上的人都耐不住寂寞,都会出来走动走动放放风。 没看到后方不远处有两艘船,因为离得近,两艘船的人都已经聊上了。 这艘船上的人那么沉得住气,梅庄毅不禁多看了两眼。 因为留了心,之后下午和次日上午,梅庄毅闲来无事总会晃到甲板上往后看两眼。 那艘船一直很安静,除了船把式的面孔换了几个,其他的人却是一个没看见。 他不禁更加好奇了,干脆从船舱里搬了把椅子出来,一面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一面顺道盯着后面那艘船上的动静。 “这两天总见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又去哪儿混上了,没想到倒在这里晒太阳。”周进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梅庄毅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太阳不出来晒晒,总是憋在船舱里该发霉了。” 周进轻笑一声,倒也没说其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梅庄毅伸手挡了挡太阳,莫名的他总是觉得有点晒。明明现在才不过三月中旬,太阳还没到能晒到人的地步啊。 “你这次走,小月儿没哭?”梅庄毅没话找话说。 周进的脸不禁僵了一下。 梅庄毅瞟了他一眼,轻笑道:“这成家的人,就是和没成家的不一样,以前你还总是笑话胡三他们,一日不回家就牵肠挂肚得慌,如今怎么不笑了。” 周进狼狈地哼了一声,“我等着你也有这一天。” 梅庄毅哈哈一笑,“那你可等不到了,就算真等到,大抵也是头发差不多快白的时候。” 周进挑了挑眉,“咋了?你真打算不成亲?这次过年去梅家,外婆她老人家可是说了,正给你相人家呢。”论起揭短,谁也不让谁。 这次轮梅庄毅的脸僵硬了,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成亲,总觉得很没意思,一辈子都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难得今日梅庄毅正经了会儿,周进也劝他:“外婆担心你,这事你光躲不成,也得放在心里想想。这趟回去,我估计外婆那边就要开口了。” 梅庄毅站起来,“行了,走去吃饭吧,顺道找齐哥喝两盅。” 见好友顾左右而言他,周进也没再逼他。 临走时,梅庄毅又朝后瞄了一眼。 * 一直到半夜二更的时候,才轮到周进他们这艘船进闸。 同行一共五艘货船,他们这艘在最后垫底,其他同行的四艘船在前面已经过去了,这次与他们一同过闸的都是陌生船只。 进了闸门,过了闸洞,船停在水面上不动,等待关闸放水,降低水位,进入下一个河道。 天很黑,无月,只靠着船只上点燃的灯火照亮。 水声隆隆,充耳之间全是水声,船上人彼此的交流都得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到。 后面那艘商船这次来到侧面,与梅庄毅所在的这艘船平齐,因此观察更方便了,再加上实在睡不着,梅庄毅索性又来到甲板上,瞅着对面望。 对面船上很黑,也就船头和船尾处点了火把,其他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连船舱里都没有灯光。 梅庄毅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对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因为离得近,所以梅庄毅很轻易就听见了,不过并不能看清来人,只知道来人个头不低。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竟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梅庄毅才借着自家船上的灯光看清楚来人。 竟是他! 梅庄毅简直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 来人对他一笑,脸上的那道刀疤顿时狰狞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大蜈蚣在上面扭头。 梅庄毅看得有些受不了,不禁道:“你能不能别笑,实在太丑了。” 王尧的脸不禁僵硬住了,保持了一个诡异的表情良久,才缓缓归于平静。 “你不怕我?” 梅庄毅翻了个白眼,“我怕你作甚?”他向着四周看了一眼,“这种地方我怕你?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怕我大喊一声,就有人来抓你?”要知道各处水闸可都是由官兵把守的,而水匪是河道上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一类人种,几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今正在过闸,只要梅庄毅大喊一声有水匪,王尧就会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你胆子可真大!咋?这次又打算去抢谁?买卖很大?都让你跑来这种地方了。”因为无惧,所以梅庄毅显得很轻松。 王尧瞥了他一眼,“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会抢人,不能做点儿别的?” 梅庄毅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个水匪还能做啥别的!” 王尧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很好奇?若真是好奇,我之前的话还算数,你来跟我,我让你当二把头。”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干。” 王尧顿了一下,也没有说话,扭头就走了。 梅庄毅对他喊:“哎,你真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王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会吗?” 梅庄毅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半响才咕哝道:“你放我一次,我放你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下次再碰到,我不会手下留情。” 黑暗中,王尧笑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梅庄毅站在甲板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船舱。 此时船舱里,大家都没睡,周进正和齐春尚、刘从发等人坐在一处说话。见他从外面回来,周进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在屋里睡觉。” 梅庄毅搔了搔后脑勺,“睡什么觉,外面吵死了。” 周进点点头,“那倒也是。” 齐春尚和他打着招呼,“去哪儿了,来坐下说话,我和你刘哥也睡不着,就凑在一起说话混时间。” 梅庄毅打着哈哈,“睡不着,又觉得憋气,就去甲板上溜达了一圈。”他并没有提遇见水匪刀疤王的事。 出了通济闸,往后的数十日里,王尧所在的那艘商船一直跟着梅庄毅他们后面。 这让梅庄毅简直坐立难安,可又不好当着别人说什么,深深后悔为什么那日要放那种豪言,这家伙眼见是赖上了,是不是仗着他说的下次,所以这次他一直没跟丢,所以就算这次的? 期间他没少对那边做手势笔画,甚至恶形恶状做威胁的状,只可惜那边一直都很沉寂,王尧也一直没露面,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 直到他们这艘船到达了目的地,此时梅庄毅也顾不得去想那水匪了,大家约定好归程的时间,便各自分头去跑货。 周进也与他分了开,这次他们还打算贩粮食,不过梅庄毅打算再弄点别的回去。所以周进去了徐州,梅庄毅则去了苏州。 在前往苏州的路上,梅庄毅半途之中下车到路边茶寮吃饭喝茶,竟然又碰到王尧。 这次王尧是只身一人,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见到独坐一张空桌的梅庄毅,王尧走了过来,坐下。 先叫了一碗茶,又叫了两斤切肉和几个馒头。路边的茶寮简陋,也就只卖这种吃食。 饭上桌后,他没动筷子,而是望着梅庄毅道:“咱们也算有缘,先是同道而行,又是同桌吃饭。我那行当不能做久,手下又有一班兄弟等着饭吃,就打算换个行当。见你能说会道,又是个做生意的,估计也有点门路,咱们合伙如何?” “合伙?” 梅庄毅惊讶地半晌合不拢嘴,水匪头子也想做生意? * 忽的一日,卢娇月早起竟然没有晨吐,且感觉到十分饥饿。 她也顾不得捯饬自己,套了件衣裳,便下炕跑了出去,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梅氏说:“娘,我想吃你烙的饼子。” 梅氏已经许久没听见女儿叫饿了,正确的应该是说卢娇月最近吃啥吐啥,天天都没什么胃口,梅氏想让她吃一口饭,还得用逼的。难得听见女儿想吃东西,梅氏顾不得欣喜,便脆脆地哎了一声。 她洗干净手,便去灶房和面给女儿烙饼吃。 一盘子酥香可口的薄饼端上来,还有一碗鸡蛋水。卢娇月自打有孕后便嗜睡,早上向来起得很晚,到了这个时候,家里一般就只剩她和梅氏两人。梅氏知道女儿害口,也不会给她留早饭,都是现吃现做的。早上煮的粥都吃完了,梅氏怕女儿吃饼口干,就给她冲了碗鸡蛋水。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不会喝的,前些日子她没少用女儿最爱喝的鸡蛋水哄她喝了补身子,可卢娇月总是嫌腥。哪曾想卢娇月吃了一张薄饼后,竟然端起鸡蛋水就一口气儿喝了小半碗,边喝还边说真香。 香? 那就是不害口了? 梅氏不禁大喜过望,连连催促女儿多吃一点儿,卢娇月倒也没拒绝,将一盘五张薄饼都吃了,还把一大碗鸡蛋水都喝了,才摸着肚子说吃撑了。 “撑不怕,就怕你吃不下,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照你之前那样胃口跟猫儿似的,怎么能成!中午想吃啥,娘给你做。” 卢娇月这边还在抚肚子,可注意力很快就被‘中午吃啥’转移了,她想了一下,双眼发亮道:“娘,我想吃韭菜饺子。” “这简单,菜园子里的韭菜刚出茬,娘这就去割上一些,中午给你包饺子吃。” 等中午回来,听说卢娇月不害口了,二房其他人都十分高兴。 实在怨不得他们小题大做,而是卢娇月前阵子害口害得厉害,每天就只能喝点儿汤汤水水,还不能沾荤腥,眼见她人越来越瘦,一家人都十分担心。 卢广义和桂丫也满脸喜悦,可是神色之间却带了一丝勉强。 卢娇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倒没想多,而是觉得大哥大嫂肯定是碰上什么事了。 之后她抽空去问桂丫,桂丫虽惊诧她的敏锐,却并没有说实话,只是道让她别管,没啥事。 卢娇月不信追问,无奈桂丫才道出实情。 原来之前她和卢广义从县里回来,在村口碰到陈铁根了。 二房家在村尾,并不打村口过,而是走一旁的小路,能在这里碰到陈铁根,明显就是他刻意在此处等两人。 陈铁根拦下两人后,说了一些支支吾吾的话,最后才道出来意。 他也想去镇上摆一个小摊,想要卢家的豆浆。 “娇月你怀着身孕,这事你别管,我和你哥能处理。” “嫂子,你打算咋办?” 桂丫顿了一下,“不理他。” “那我哥咋说的?” 这次桂丫没有说话,因为他们两口子因这事产生了分歧。 104|第104章 防盗章53(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倩面色慌乱,连连摆手,“我不会告诉她的,不会的……” 甚至忍不住瑟缩了几下,似乎在怕着什么。这幅样子实在很容易引起人的猜疑,吴琼琼瞄了裴嘉玉一眼,“她是不是有毛病啊?” 裴嘉玉一脸厌恶,“谁知道呢,我与她不熟。” 严倩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声音小小的,“我没有毛病,只是想与你们说,严嫣很厉害的,不要得罪她。得罪她的人,都会很倒霉的。” 这一切都引起了吴琼琼的好奇心,因为无缘无故,同为姐妹怎么可能会怕成这个样子,除非…… 吴琼琼使了一个眼神,裴嘉玉便凑上了前,然后循循善诱在严倩口中得知了许多事情。 …… 其实小姑娘们在一起说的话都是挺无聊的,严嫣没一会儿便不耐了。 她并不是一个很会与人聊天说话的人,不过见严茹和严玲乐在其中,她也不好说什么。柳淑怡与她想法是差不多,望了望百无聊赖的严嫣,她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借着更衣离开了忘仙亭。 从净房里出来,两人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在沁香园里逛了起来。 “她们很无聊的,不是说吟诗作对,便是说衣裳首饰,就没有点儿新意的。” “你想要什么新意?” 柳淑怡也答不出来,只能说一句,“你看咱们俩就不说这些。” 严嫣笑了笑,“我娘说我不像女孩儿。” “我娘也是这么说我。” 两人相视而笑。 “我带你逛逛,这里人多,咱们去后面池塘那处,等过会儿再回去。”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才再度出现,还未进入忘仙亭,便听见里头似有争吵声。 严嫣眺望,只见严茹眼圈微微泛红,严玲小脸涨红,似与人在争论着什么。两人势单力薄,刚才与两人相谈甚欢的姑娘们,都避了开去。对面却是站着许多人,以吴琼琼为首,裴嘉玉的表情很得意,一旁角落还站了一人,是严倩。 柳淑怡也看出不对,严嫣眯了眯眼,便迈了进去。 一见她进来,众人皆是眼神惊疑,像似见了什么怪物也似。严茹见到严嫣,神情略有些委屈,严玲拉着她便跑了过来。 “三姐姐……” “怎么了?” 严玲想说什么,严茹拉了一下她,强笑着道:“三妹妹没什么,就是与人拌了两句嘴。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呆吧,这里人太多了。” 严嫣看了看严茹的神色,睨了严倩那处一眼,“她怎么来这里了?” 严茹表情似有慌乱,“我也不知道,见她是和吴琼琼一起进来的。三妹妹快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见严茹这个样子,严嫣越发不想离开了。经过这段时间相交,严嫣还是挺了解严茹的为人的,虽有点娇气,但大体来说还算是个好女孩,无缘无故与人争嘴,莫不是让人欺负了吧? 严嫣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是她认可的,她便会将之纳入羽翼之下护着。就算不看严茹与她同为姐妹,只看薛氏的面子,严嫣也不会让严茹无缘无故就被人欺了。 “谁欺负你了?” 就在这时,吴琼琼开口了,“暴力女不愧是即没涵养又粗俗且狠毒暴力,别一副想打人的样子,我们可不是你府里的下人!” 这话里意思甚多,严茹紧紧拉住严嫣,低声祈求:“三妹妹,咱们走吧,别在这里了。” 柳淑怡不满道:“吴琼琼,你说谁的?” “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吴琼琼很不屑的撇撇嘴,眼中闪过幸灾乐祸,“严嫣你也不小了,正是说亲的时候,可你这样的,谁敢娶你!” 严玲涨红着脸:“我都解释了几次,我三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别听严倩混淆视听。” 听到这里,严嫣差不多明白了,她眼睛绕过人群,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严倩。严倩的表情很奇怪,似有恐慌,又似乎很兴奋,眼中夹杂着浓浓的恶意。感觉到严嫣似乎在看她,她赶忙往角落里缩了缩,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 见此情形的众人,纷纷低声议论,看严嫣的眼神也更加怪异。吴琼琼很得意的样子,终于让这个暴力女在自己手里吃瘪了! “严嫣我以为你只是为人鲁莽,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恶毒之人!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哪家贵女会如你这般,真是骇人听闻!” 吴琼琼摆出一副正义之师的摸样,一众人更是满脸唾弃之意,只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或者是严嫣的背景,才没有出声指责。 严茹这才啜泣的对严嫣解释了起来。 原来柳淑怡和严嫣走了没多久,吴琼琼便又折了回来,一同还多了一个严倩。严茹一见严倩出现,头都快炸了,又见她与吴琼琼搅合在了一起,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吴琼琼拉了几个人说着什么,那边便开始纷纷议论。这边与她坐在一处的几位姑娘,也过了那边去。 赏菊宴本就还未开始进行,有许多客人还未到,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姑娘进来了。人有凑热闹的心态,崩管她认不认识严嫣,便纷纷开始议论了起来。 严茹这才知晓,原来严倩当着吴琼琼说了许多严嫣的坏话,什么严嫣手段狠辣,在府里总是责打下人,不光打下人,连府里的大夫都被打走了两个;又说她霸道蛮横,从来不敬长辈,总是与自己祖母顶嘴;连父亲身边侍候的姨娘都要看她脸色做人,说让人跪着,就大庭广众跪着院子里,府里从上到下无一不惧她如狼虎…… 严倩说得确实是事实,却是断章取义,可你又不能说她是胡编乱造,严茹眼睛都急红了,严玲想解释也没人愿意听,严倩又装得一副可怜瑟缩的模样,再加上吴琼琼与裴嘉玉煽风点火,才会有严嫣刚才进来看到的那副场景。 柳淑怡听完,惊讶得合不拢嘴。 严嫣紧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阿嫣,那些你真的做了吗?” 严嫣望了柳淑怡一眼,眼神晦暗,“你信我吗?都是有原因的。” 柳淑怡急促的点点头,“咱们俩从小玩在一起,我信你的为人。” 严嫣娥眉舒展,骤然一笑,她有一双线条极美眼角微微上挑的杏眼,精致秾丽的眉眼挑起端得是明艳四射,整个人更是因这一笑,多了一分不属她这个年纪的风姿。 她抬步移了过去,场上之人顿事退避两旁,严嫣直直往严倩走了过去,严倩不安的想动却又不敢动弹。 “三妹妹,你别打我——啊——” 严嫣下手极快,只是手一扬,便抓住了严倩的衣襟,将她提到了眼前。严嫣本就比她要高挑,如此这般竟让她显得极为羸弱可怜。 场上惊讶声四起,有的胆小的,吓得用帕子掩上了口。严嫣左手抓着严倩,右手拍了拍她的脸,“让我别打你?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应该不会主动来惹我!” 严倩急喘几声,声音破碎颤抖,“你、你放手……” 吴琼琼跑了过来,壮着胆子道:“严嫣,你想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虐打庶妹?再没见过比你更凶残恶毒之人!” 严嫣没有理她,继续对严倩说:“好好发泄了一通,是不是很爽快?有没有考虑到了后果?” 她的态度极其闲适,用脚勾了一把椅子坐下,严倩居然被她硬生生按跪在了地上,小脸上扬对着她。 她一下一下的拍着严倩的脸,一下又一下,下手并不重,但声音清脆。 这种情形极其挑战在场这些大家闺秀的承受能力,哪个府上没有嫡女庶女,也不是没有嫡女收拾庶女的事情发生,但这样毫不遮掩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张牙舞爪的,还从未曾见过。 有下人跑了台榭,低声劝阻。 原来忘仙亭侧对着邀月楼,邀月楼那边入座的贵妇人们有人临窗看见这处台榭中的情形,那边便传开了,毅勇侯府里主子赶忙命下人前来阻止,可能不多时便有人赶到。 事情已经闹大了,严茹已经吓哭了,紧紧捏住满面急色严玲的手。 柳淑怡抖着声音劝着严嫣:“阿嫣,算了,就算她真造谣生事,此事回去后再解决,别在这里,可能一会儿你娘便到了。” 严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如若事情真放在回去后解决,这个屎盆子便扣死在了她的头上。她这会儿早就怒不可遏,既然左右名声已经坏了,还不如坏到彻底。 她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严倩,笑了一笑,“怎么?等着有人来救你?你不是把我说得那么恶毒吗?不会不知道我脾气上来从来不管不顾,你说我现在捏死你,会不会有人让我偿命?” 不知何时,严嫣的手已经移到了严倩的脖子上,她一下一下磨蹭着,似乎在考虑从哪儿下手比较好。接二连三响起椅子撞倒在地上的声音,已经有胆小的忍不住跑了出去。 严倩的眼神急剧转为惊恐,声音干涸刺耳,“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 严倩已经感觉到脖子上的手缓缓收紧了,她的心脏急剧收缩,瞳孔缩小成针眼状。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双手使劲去掰严嫣的手,眼泪也流了出来,糊了一整脸。 “你放开,你放开……” “求求你,放、放了我……” “嘉玉姐姐,吴姐姐,救救我……” 吴琼琼和裴嘉玉早已是胆战心惊,又哪里敢再去惹眼前这个混世魔王,俱是远远站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远远便听到沈奕瑶的声音。 “阿嫣——” 沈奕瑶跑在最前头,这个从来动不摇裙的女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不少打扮富贵的夫人们。一见场上情形,俱是膛目结舌。 “阿嫣,你快松手!” 严嫣抬起头来,冲她灿烂一笑。 “娘,你知道吗?严倩说我手段狠辣,霸道蛮横。对上,总是与长辈顶嘴,祖母被我气晕了几次;对下,总是对下人责打,连府里的大夫都被我打跑了几个;对了,还说我对府里姨娘们刻薄,不是罚人跪,就是将人送去庵堂……” 沈奕瑶简直不敢置信,瞪向严倩,又去看严嫣。 严嫣很平静,说话不疾不徐,平常严嫣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语调很清脆也很快,这个样子的她连沈奕瑶都未见过。 泪水模糊了沈奕瑶的眼,她抖着声音,道:“不是的,不是的,娘的阿嫣不是这个样子的,严倩你怎么如此能胡说八道……” “娘你不用解释了,没人会相信的,人们只会信那些惊悚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可以让人八卦的,哪会管里面是不是有缘由。”她低头对严倩又是一笑,“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名声坏了。坏了名声的我,是不是要名副其实才更好啊?” “不、不、不……” 一阵腥臊味儿传了出来,原来不知何时严倩居然被吓尿了裤子。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懈怠,她觉得严嫣就是个疯子,为什么反应从来不与人一样。这种情形,她不应该是涨红着脸与人解释,然后越描越黑吗?又或者,在长辈来了,便应该住手…… 为什么她还是要掐死她? 她会死吗? “三妹妹,我知晓错了,我不该造谣生事,想毁了你的名声……” “我责打下人?” “不是,那些下人都是我姨娘的眼线。” “我打跑了大夫?” “不、不,是因为那大夫被我姨娘收买了。” “我罚了兰姨娘的跪?” “那是因为她不敬夫人!” “是我送你姨娘去的清普庵?” “是祖母送的,因为我姨娘贪墨公中的银子,又偷了你娘的嫁妆……” 说到最后,严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的所有精神防线全部被击溃,甚至根本没发现严嫣已经收回了手,自己跌坐在地上。 直到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她才看清了四周的情形。全是厌恶的、不敢置信的,仿若她就是一只肮脏的老鼠。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严嫣弹了弹手指,“打你真是脏了我的手,可不打不解恨!”她望着人群中的裴嘉玉,笑了笑,“这便是你们裴家女儿养出来的好东西,有没有觉得大开眼界?我娘息事宁人没找上裴家理论,倒让你们倒打了一耙。” 裴嘉玉结结巴巴,“你别乱说,她姓严,可不是姓裴……” “还有你吴琼琼,撺掇着严倩毁了我名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让你爽快了是吗?” 吴琼琼一脸慌乱,“我可没撺掇,是她自己……不是,是裴嘉玉,她说这样一来你名声坏了,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容易对付你……”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直接将她打得跌倒在了地上。 “阿嫣——” 吴琼琼痛不欲生,捂着脸尖叫:“你敢打我?” “我就打你了,怎地?” 就在此时,一声‘打得好’传了进来。 严嫣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鼻子一酸。 ==第89章== 只见沈二夫人身穿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走了进来。她柳眉凤目,肌肤如雪,浑身气势不怒而威。 这身衣裳极其夺目,也非常挑人,以沈二夫人的气势居然衬得刚刚好,仿若这样的衣裳就应该是这样的人穿,才可以如此霸气侧漏。 “二舅母。” “阿嫣,打得好,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就应该狠狠地打,让其长了教训下次不敢再犯!”也不知这下三滥,到底是说严倩,还是吴琼琼。 吴琼琼这次是与她娘吴大夫人一起来的,只是吴大夫人这会儿并不在。事情发生太过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吴琼琼已经被一巴掌扇在了地上,沈二夫人气势逼人的走了进来。 众人一见是沈二夫人,俱是纷纷避让。 马荃芳刚才就是出去迎沈二夫人了,不过在来的路上,下人已经将这边的情形禀了上来。她身为主人家,见此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命下人去将吴琼琼扶起来。 吴琼琼还在跳嚣,“我要回去告诉我祖父……” 沈二夫人一拂袖子,不屑一哼,“赶紧去,就告诉吴尚书,有什么事我们镇国公府接着。你这小儿倒是可笑,无事生非,还倒打一耙。就算你们愿意将此事掩下,我还要去吴府问问,你们吴家就是这么教养府里姑娘的!?” 吴琼琼右脸肿得老高,被骇得一噎,才抽抽搭搭哭了起来。马荃芳使了个眼神,便有几个下人连拖带抱将她带了下去。裴嘉玉见情势不妙,也缩着脖子跟着去了。 沈二夫人快步上前,攥住严嫣的手,才对沈奕瑶道:“小妹你就是太好性,但凡你稍微强硬些,阿嫣也不会落下这样事情在头上!” 又抱着阿嫣,疼呵不已:“我的小阿嫣,心疼死二舅母了,你就算想洗清自己也不用亲自动手,咱们镇国公府的人还用得着怕名声不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那烂嘴子的愿意到处说,就让她们说去,咱们不怕!” 马荃芳笑着接腔:“看沈二夫人您说的,在场这么多夫人可都是明眼人,一看就是这庶女存了坏心思,想往嫣丫头身上泼脏水,又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她自己也是承认了的,又怎么会有人以讹传讹,乱传是非。” 这一唱一和,一旁站着的人再不表态就有些不好了。 “就是就是。” “本夫人就讨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给两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你对她好,她反而咬你一口!” “要不怎么说,小妇养的终究是小妇养的!”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都阴毒得狠。” “还有那吴家的姑娘也是,早就听说她刁蛮任性,今日才是大开眼界。” 没人愿意得罪镇国公府,尤其见沈二夫人这么车马放明来撑腰。以后这谁要是在外头乱传,首先成了烂嘴子不说,还要冒着得罪镇国公府的威胁,所以即使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也不免要掂量一二。 要知道镇国公府的人可是出了名的霸道,妇人之间的小事,哪能牵扯到前朝自家老爷身上。到那个时候,该不会是沈家人出手了,直接自己就被自家老爷剥了皮。 都是明白人,变脸极快。马荃芳招呼着大家移驾邀月阁,一众贵妇人也识相,俱是笑意盈盈,仿若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并顺便带走自家的后辈姑娘。之后暗里交代自家后辈以后不准再任何场合提起此事,自是不提。 有下人上前将瘫软在地上的严倩抬了出去,并领着沈奕瑶等人挪了地方。 一行人被安排去了芸香小筑,一直呆在屋里的严婵几个见了严倩那副样子,简直都惊呆了,小翠顿时吓得瘫倒在地。 严茹和严玲两个面色俱不好,神情萎靡又略带担忧。严倩就被丢在一旁地上,沈二夫人带来的几个下人将她手脚捆上,堵了嘴,便退下了。 不用说,大家就知晓肯定是严倩惹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严婵早就发现严倩不见了,可又不敢出去找她,只能呆呆坐在那里暗自焦急。此时见了严倩如此狼狈,又吓得不敢上前询问。 另一间房里,沈奕瑶哭得泣不成声。 沈二夫人坐在一旁揽着严嫣,看着她哭。 “阿嫣,都是娘不好,都是娘害了你。” 105|第105章 防盗章(1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沈奕瑶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中间的关窍,看似严嫣以势压人,真相终于大白,又有沈二夫人大张旗鼓的撑腰,与马荃芳的帮衬,以后外面大抵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今日在毅勇侯府那么多各府的夫人,几乎京中稍微有名望些的俱是到了。旁人倒是不会乱传,可这么凶悍的女孩儿,又有哪家敢娶回去当儿媳妇。一个不对就与人动手,打了人还有人来撑腰以势压人,那日后家中的子辈不是被压得彻底翻不了身! 稍微明理一些的人家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儿媳妇,当然少不了想借镇国公府势的,可那样的人家又有几家是好?! 沈奕瑶想着这些就伤心不已,都是因为她,阿嫣本是不愿让严倩几个来的,她若是强硬一些,老夫人应该不会与她撕破脸皮,可她顾全体面想着晚辈总是无辜的,才造成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沈奕瑶有些钻牛角尖了,在老夫人将那些话摆在明面上说,她只要拒绝就会落一个狠毒、对庶女晚辈不慈的名声,老夫人更是会拿着此事当把柄,更不用说还有陈氏在一旁,只会与老夫人和三房都撕破脸皮,以后连仅有的和谐也维持不了。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也是大家宗妇一贯的作风,讲究□□和谐,不管私底下如何,最起码能保证表面的和谐。毕竟阿嫣说亲在即,家中闹出个什么也是不利的。 可她不懂的是,其实仇怨早就结下了,老夫人是巴不得给她添些堵,严倩是早就恨她们母女俩入骨,严倩多多少少也有些小聪明,怎么可能不趁机报复。又有吴琼琼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刚好凑在了一起。 严嫣被沈奕瑶哭得心烦意乱。 其实一开始她也是有些怨自己娘的,可看她之后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淡了那份心思。又有谁能预料此事会发生,终归究底只是个意外。 “行了,你别哭了,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都是娘不好,以后你该怎么嫁人……” 名声坏了,严嫣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了,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听到这话,沈奕瑶哭得更加厉害了,几欲晕厥过去。 沈二夫人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会儿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 沈奕瑶被吓得停了一瞬,之后还是继续哭,声音却小了不少。 “如今这副情况你能怨谁?当初家里不让你嫁严霆,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嫁的,我当日怎么对你说的?这个男人不适合你,你秉性良善,心眼少,那种复杂的家族并不适合你。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也生了两个,却是从没活明白过,我知晓你想保持和谐,可你有没有想过自那个裴姨娘因你被送去清普庵,你、阿嫣、阿陌,就与那庶子庶女再也保持不了和平。你该庆幸那个小东西心思还不够毒,若是在你和两个孩子吃食里下些毒,就足够你们受的了。” 沈二夫人的说法有些骇人听闻,若是深思,却能发现是极其有可能发生的。 自从严倩主动与沈奕瑶认了错,沈奕瑶虽极少理她,可也没有不让她进锦瑟院,日日进出,哪一日趁人不注意在吃食里下了药,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一旦发生就不可挽回。 沈奕瑶想到这里,不禁一颤,心里更是埋怨自己。 沈二夫人这话并不是为了谴责沈奕瑶,只是为了点醒她其中的道理。见她形容狼藉,心也软了下来,温声道:“好了,也没有你想得那般严重,咱们沈家的女儿又哪里会愁嫁。天下这么多男子,总有一个合适阿嫣的。” “真的?” “你要明白,阿嫣的性格就是如此,若是仅因为这些浮表便避而远之,还不若早早便避了开去。能娶咱们阿嫣的,只会是一个欣赏她这种直率性格的男子,若是只为了嫁而嫁,还不若不嫁。” 沈奕瑶懂得嫂子话里的意思,只有懂得欣赏这种性格,阿嫣嫁过去才会幸福,倘若不然,要么是过得相敬如宾,要么就是与她一般,落下了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那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女儿好。 “阿嫣的婚事,我也会帮忙留意的,京中贵女出嫁本就晚,十七八岁出嫁不也是有的,阿嫣如今也不过才十四。” 沈奕瑶这才放缓焦虑的神经,略微平复一些。 沈二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娘她总是埋怨自己,当初因都是为了你好,才将你教导成这副样子。她希望一切尽善尽美,却唯独漏算了人心。也是咱们家情况与其他府上不一样,才会养得你这么软绵的性子。当然并不是说你这样不好,而是你该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和善,什么时候不可以。如今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以后你该记住既然你决定要回去那个家,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两个孩子。” 沈奕瑶浑身一震,满脸羞愧:“嫂子,我知道了。” 沈二夫人拍拍她的手,叹道:“嫂子并没有谴责你的不是,可你也要明白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无可转圜的余地。事事顺遂自然是好,可若是不顺遂,也要明白该如何应对。那庶女却是再不能留了,回府后就将她禁足起来,然后远远的嫁了出去。我还有其他事情,不能多留,你府里那边想必也还有不少事情。吴家那里我去处理,你这便回府去吧。” 见此,严嫣小声说道:“二舅母,我给你闯祸了。” 她只是因给外公家增添了麻烦而愧疚,却并不后悔这么做。 沈二夫人洒然一笑,摸了摸严嫣的头发,“傻孩子说什么呢,咱们沈家除了当今,又曾怕过谁?!” 这话说得看似淡然,实则霸气十足。镇国公府的人从来如此,沈二夫人嫁进来这么多年,也是沾染了这种秉性。 “对了,小妹,你不准备回家看看爹娘?” 沈奕瑶犹豫半响,摇摇头,“暂时还是不了。” 沈二夫人颇有意味的看了她一眼,看来这个小妹也不是个傻子。不是傻子就好,至于之后会发展如何,只能静观其变。 她沉吟一下,道:“爹让我与你说,严霆这几年与许贵妃一系走得很近,他怕严霆会拿阿嫣的婚事,与许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攀上关系。” “皇子怎么可能会看上阿嫣?”沈奕瑶急急说道。 她的意思并不是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皇子,在她的心目中,女儿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却是谁都无法代替的。她指的是皇子择婚俱有讲究,择选人家无一不有其特殊地位,威远侯府只不过是个落败的勋贵,又哪里能让皇子们看中。可想着严嫣身后所代表的特殊性,却是一瞬间了悟。 “二嫂我明白了,咱们家历来有家规,不得与皇族有姻亲关系。虽阿嫣并不姓沈,可她的身份意义不同,我自是不会连累爹去为难,为家里增添麻烦。”沈奕瑶虽语气和缓,但态度非常坚定。 沈家人自然有沈家人的觉悟,沈奕瑶从小以镇国公府为荣,又哪里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镇国公府看似威名赫赫,可滔天权势与极致荣耀下的危机,也是隐约可见。镇国公府为何能从开朝立国以来便屹立不倒,深受历代皇帝的信任。凭借的不外乎是一个忠心,不光要忠心,还要识趣,更要懂得处世之道。 镇国公府从一开始便秉持的是中立、不站队,只效忠历代皇帝的原则。甚至为了镇国公府,历代沈家的子嗣后辈俱是牺牲不少。例如沈家的子嗣从来不丰,沈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即使因某些原因纳了妾,也是不允许生子的,每一代沈家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还例如沈栋身在边关,为什么大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留在镇国公府里,二房的长子沈訸,还未加冠便出门游历,京中也只留了一个幼子沈祁。还有大房的三名男丁,至今几人身上官职低微,除了在巢湖水师埋没了十几载的沈玄,因有机缘去了福建水师任总兵,另外两个均是低阶的百户。 这都是值得人深思的,没有所谓的荣耀是来得无缘无故,其中付出的比外人想象的更多。沈家人俱是被这么言传身教长大的,包括沈奕瑶。 沈二夫人点点头,站了起身,“那我便去了,你也早些回府。” 沈二夫人走后,沈奕瑶便带着严嫣等人回府了。 她本是想与手帕交当面告辞,可惜马荃芳还在沁香园主持菊宴。对此,沈奕瑶甚为愧疚,因为自己带来的一个庶女,差点闹得毅勇侯府每年均要举办的赏菊宴泡汤。 今日所发生的事千头万绪,沈奕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仍难以平静。 回府后,她哪儿也没去,先去了一趟荣安堂,将依旧被捆着的严倩仍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沈奕瑶这番举动不光震住了老夫人,也惊动了薛氏与陈氏,两人接到下人报信俱是赶来了。 一进门便看到脸色阴沉的老夫人,与坐在下首处喝茶脸色晦暗莫名的沈奕瑶。薛氏在堂中看到自己的女儿,自然也看出严茹似乎哭过,眉头不禁便皱了起来。 “既然大嫂和三弟妹都来了,便将今日发生之事拿出来说说。大姑娘四姑娘你俩当时在场,便由你们来说可好?”薛氏与陈氏坐下后,沈奕瑶才缓缓开口说道。 严茹与严玲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严倩,便开始叙述今日所发生之事。两个一人叙述,一个补充,倒也条理分明。 随着两人的讲诉,众人的脸色俱是变了,尤其老夫人的脸色颇为难看。 “严倩自是有错,可阿嫣也不该当众打人,这下不更落实了别人的猜疑。”静默半响,老夫人说道。 一声清脆的茶盏放置桌上的脆响声,沈奕瑶面色似怒非怒,“那娘的意思,严倩编排阿嫣还是对的了,合该我阿嫣倒霉?” 老夫人窒了窒,嗫嗫嚅嚅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回府解决便好,何苦闹得人尽皆知。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什么事回府不能说,非要在外面掰扯清楚,置于我们威远侯府的名声为何地?”说到后面,老夫人越来越不满,口气也硬了起来。 让老夫人觉得丢人的,威远侯府的名声是为一个,另外一个则是此事牵扯到了裴家的姑娘。 “那娘的意思是,这个屎盆子就合该扣在阿嫣头上,你不追究事情始作俑者,倒是怪起受害者了。”沈奕瑶的口气颇有些不忿。 见素来老实的儿媳妇与自己顶嘴,老夫人的心气儿更是不平,“如若阿嫣平日里做得无人可挑,又怎么会有人无聊去编排她,我怎么不见倩丫头去编排大丫头!” 其实严倩的说法,颇合老夫人的心意,在她心目中,严嫣那个作妖的小东西,就是如此,严倩一点也没说错。她倒不是为了严倩出头,而是将一切源头归咎在了严嫣身上,就是因为她本就蛮横,才会害得威远侯府名誉扫地。 沈奕瑶怒极反笑,站了起来,“好,好。我本就没打算是让娘来做主的,之所以会说了这么多,也是要说明一件事情,我沈奕瑶能力有限,却是管不了这府里其他人,以后也请各位不要再拿着高帽子压人,都各扫自门雪吧!” 老夫人没料到沈奕瑶是如此表现,气黑了脸,“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奕瑶难得硬气起来,“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以后此类事再继续发生,索性都恨我入骨,我又何必去做这个好人!” 见沈奕瑶如此决绝,连薛氏也不免慌乱了起来,忙劝了她起来。 沈奕瑶眼中泪花闪烁,却态度坚决:“大嫂,大姑娘和四姑娘是个好的,就为了她们今日帮阿嫣说话,我也不会不管。我清楚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对我的好的,我自然涌泉相报,对我不好的,也别把人都当成了傻子!” 这句话铿锵有力的丢了出来,让老夫人气得胸脯起伏不定,陈氏面色也极为不好。 “二姑娘既然是我二房庶女,自然由我这个嫡母管教。来人,将二姑娘禁足在自己屋里,直到出嫁之时,这期间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望。” 此言一出,便有下人将严倩抬了下去。 沈奕瑶也没再停留,往门外走去。 老夫人没想到沈奕瑶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怒拍着案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婆婆的?” “娘若觉得我这个儿媳妇不好,就写了休书将我休了吧。” 此言一出惊呆了堂上的所有人,薛氏倒是能理解沈奕瑶为何会突然骤变,陈氏却是咂舌不已,心中不虞。老夫人被气得一个仰倒跌,歪在了罗汉床上。 沈奕瑶连头都没回,便走出了荣安堂。 跟在她的身后的严嫣,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似乎这种情形也是不错? 晚上严霆归府的时候,便感觉到府里异样的气氛,还未了解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老夫人请去了荣安堂。 老夫人自然又是一通老调重弹的哭诉,严霆却是再没有闪烁其词的敷衍她,很明确的表明了不会休沈奕瑶。 老夫人很惊讶,以前儿子虽也是表明不会休沈奕瑶,却没有这么坚定过,总是犹犹豫豫的,怎么这会儿却变了这么多! 严霆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缓缓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你是说想将阿嫣嫁给二皇子做二皇子妃?” “如今儿子只是与承恩侯世子关系不错,便前程似锦,若是当了二皇子的岳山——”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以许贵妃的荣宠与陛下对二皇子的偏爱,二皇子的成就可能不仅限只是个亲王。” “你是说——” 老夫人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是激动的,“你是说咱们家可能会出现一位未来的皇后?”转瞬,她又疑惑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二皇子一定看得中阿嫣?这种媳妇,蛮横又不讲理,换我却是不会要的。” “别忘了阿嫣背后的镇国公府。” 严霆是懒得与自己娘解释,联姻只是看其背后势力与意义,而不是为了那个人。蛮横又如何,嫁为人妇以后便老实了。 又是镇国公府! 老夫人即使很不满,却不得不承认,若是二皇子对大统有所期盼,有镇国公这个靠山可是如虎添翼。 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不满道:“那小东西素来不亲我们,你将她嫁了过去,可别给自家找了麻烦。” 严霆不屑一笑,没有说话,老夫人却是懂得其中的意思,一个小小的内宅女子,嫁了人便落入夫家之手,再有本事、背景又如何,诚如沈奕瑶,如今不也是在威远侯府里乖乖呆着吗? 妇人与男子不同,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强硬的人也会软弱下来,因为这就是她的弱点。更何况威远侯府是严嫣的娘家,她若想有人撑腰,便不会自毁长城。又有伦常制约,她敢大明大白对娘家人动手吗? 尤其那可是二皇子,能嫁给二皇子,想必严嫣包括沈奕瑶都是乐意之至,这可是一门天大的好亲事! 这么想着想着,老夫人甚至有些嫉妒起严嫣的好命了! 真是同人不同命,什么好事都能让那小东西摊上! “好了,娘,你好好歇着,我去趟锦瑟院,过几日陛下要举行秋狩大会,是时有许多王公大臣均会出席,儿子也在名单之列,这次儿子准备带着沈奕瑶和阿嫣去。” “可是二皇子要相看?” 严霆点点头。 “那小东西脾气虽不好,皮相却是好的。” 见严霆欲走,老夫人叫住他:“你最近花银子手紧些,家中已经不宽裕了,你又不是不知。” 严霆这几年日常开销极大,他与人相交,请客喝酒、逛花楼却是俱不能少的。朋友多,虽有好处,坏处也显而易见。至少做朋友的,都不能太小气,小气可是没人愿意与你做朋友的,更会失了自己的体面。 要不是因严霆开销太大,威远侯府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 严霆点点头,却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 这几年,他娘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嘴也是越来越啰嗦了。每每见到他都会不停地絮叨说家中如何如何困难,可等严霆支银子的时候,又每每都会有。 他自然不知道老夫人为了他心无旁骛在外头奔前程,自己耗费无数心力,平日里抠下来的银子俱是贴补给了严霆,紧着他先用的。 想着府里如今的状况,老夫人也非常头疼。 她也只能用‘等儿子当上二皇子的岳丈,还会怕没银子可用’来安慰自己。又想着管家管得一团糟的陈氏,更是心烦。不过这种情况她也是乐见其成,等实在不像话了,便还是扔给沈奕瑶,到时候一定要让她将这个烂摊子接住。 如若是以往,老夫人对能哄着那个傻子接下,有很大的信心,可这会儿却是没有了这个自信。可没有把握也得上,要不然可就捂不住了。 一整夜,老夫人都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106|第106章 防盗章(1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第90章== 吴大夫人今日没出门之前便有些闹肚子,到了毅勇侯府,又去了两趟净房。 第二次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邀月阁里的人散了一大半,有几位夫人在低声议论有两个姑娘当众打架,吴大夫人听了便是一惊,急急下了楼。 刚到楼下,便有下人过来禀报,说吴姑娘被世子夫人请去了卿淑堂,请吴夫人过去一趟。 见此情形,不用想定是女儿闯了祸。 吴大夫人又怒又急,便跟下人去了。到了地方还未站定,吴琼琼便扑了过来,大声哭着,一口一个自己被人打了。 再去看女儿的脸,右边脸肿胀红紫,极为可怖,吴大夫人顿时怒不可遏。 “到底是谁?你们毅勇侯府是怎么对待客人的,我好好一个姑娘带了过来,居然伤成了这副样子?” 这时,马荃芳笑着走了进来,态度不卑不亢,“确实是我毅勇侯府疏忽,可吴大夫人也应该问问吴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遭此一番。” “我家琼琼能做什么,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做出什么,让人打成这样!谁人如此恶毒,若是损了容貌又该如何!” 吴琼琼本就委屈至极,刚才又被沈二夫人吓到,这会儿听说可能损了容貌更是伤心欲绝。 “娘,你要给我出气,都是那个严嫣……” “世子夫人,我觉得你们毅勇侯府应该给我们尚书府一个交代,若不是贵府之人动的手,便将那个动手的人交出来。” “吴大夫人您也别急,先容我将事情经过讲诉……” 马荃芳将事情缘由经过娓娓道来。 吴大夫人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气得嘴唇发抖:“你们这是污蔑,谁有证据说是我女儿做下此事?” 马荃芳扯扯嘴角,不咸不淡的道:“那严家的庶女已经当众承认过了,另外有不少人看见是吴姑娘将人带进去的。按理说以那庶女的身份是去不了忘仙亭,是吴姑娘将其带入了沁香园,又带去了忘仙亭。” “你说是我女儿带进去的,就是她带进去的?她与那严家的庶女素不相识,为甚要带一个陌生人进去?莫不是你们胡乱栽赃吧!” 见吴大夫人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马荃芳已经知晓吴琼琼这刁蛮跋扈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可别人终究是在自家府上出了事,甭管对错,于情于理她都该安抚一二。 马荃芳耐着性子解释:“那就要问问您家姑娘了,另外裴家的姑娘素来与吴姑娘亲近,这庶女便是裴姑娘的表妹。” 吴大夫人半信半疑,扭头问女儿。 吴琼琼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裴嘉玉在一旁吓得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自己养的自己清楚,吴大夫人一看女儿表情,便知晓只怕这毅勇侯府的世子夫人说的是□□不离十。即是如此,她也没准备善罢甘休,她好好的一个女儿被打成这副样子,若是忍下,以后谁还会将吴家放在眼里。哪家的姑娘不尊贵,从小到大连亲爹娘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被个外人打了,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吴大夫人冷冷一笑,“我觉得世子夫人还是不要闪烁其词的好,那严家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让您替其遮掩说话?!” 马荃芳早就不耐烦了,听了此话,气得脸色发白,“罢罢罢,我本是想双方都有错,毕竟吴姑娘所为占了主因,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最好,既然吴大夫人不愿,那么等会儿自然有人来与您讲理,你还是与人家长辈说去吧!别人家长辈还要追究贵府姑娘无事生非,散播谣言,毁人名声!” 吴大夫人一甩袖子,不屑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那正好,我还要问问对方是怎么将自家姑娘教养得如此恶毒!”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吴大夫人可是对我镇国公府教养晚辈有异议?” 马荃芳站起身,迎了过去,吴大夫人也被惊得站了起来,此时脸色又红又白,极为尴尬。 镇国公府? 不是说姓严吗?! 吴大夫人闹腾也不是没有缘由,她听闻对方姓严,便将京中所有严姓人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并没有他们吴家得罪不起之人,于是才闹着不肯善罢甘休。 闹是在给自家找些说辞,例如姑娘太小被人冤枉不知反驳,女儿还是太单纯,听信了身边人,种种皆可操作,以前又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不闹才是真正的心虚默认此事是为吴琼琼所为。 毕竟别人就要想了,不是你做的,你吴家姑娘挨了打,为什么不见家中长辈出来撑腰?! 吴大夫人一向擅长此类先声夺人、步步紧逼的手段,让人本来有理到后来被强词夺理到觉得自己没理。 可镇国公府—— 吴大夫人又想到镇国公的女婿姓严,莫不是其中搀和了镇国公的外孙女?镇国公只有一个掌上明珠,那掌上明珠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沈家女孩儿少,所以镇国公对这外孙女颇为宠爱,这事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遥记当年那外孙女周岁摆宴,场面相当声势浩大,连镇国公都莅临参加,抱着粉粉嫩嫩的小女娃,笑得一脸褶子。那时候吴大夫人还是没有掌管中馈的儿媳妇,是跟着自己婆婆来的,至今记忆犹新。 沈二夫人笑意融融,目光却颇为锐利,直往吴大夫人逼视了过来。 吴大夫人还未开口,便心虚气短,脸上的表情略为僵硬。 “沈二夫人——” 就如同镇国公在大熙的赫赫威名,沈二夫人在贵妇圈里也算是威名赫赫。 她颇懂做人之道,平日里待人接物可圈可点,却不是一味软绵,处事甚是霸道,其威望在贵妇圈里也是打了出来。寻常人家办宴很难请得来她,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毅勇侯府。 沈二夫人并未打算和解了事,逼近两步,“吴大夫人可否告知与我,我镇国公府如何不会教养家中姑娘了?” 吴大夫人不由退了两步,“沈二夫人,这是误会——” “误会?我看并不吧!”沈二夫人不屑一哼,“既然吴大夫人想好好说道说道,本夫人自然乐意之至,我也很想问问你们吴府是怎样教养姑娘的?先是挑衅,挑衅不成又换了毒计,造谣生事中伤我那外甥女。想必吴大夫人应该能明白名声对一个姑娘的重要,这其中的险恶居心简直令人发指!” “我家琼琼为人单纯,绝不会有这种毒心肠。”吴大夫人知道自己理亏,又不敢得罪镇国公府,脑中灵光一闪,急急说道:“严家那庶女与这裴家姑娘乃表姐妹关系,我女儿又与裴家姑娘好,定是这表姐妹联合起来蒙蔽了我家女儿,才会致使这样的事情发生。琼琼,快告诉娘和沈二夫人,是不是这样的?!” 吴琼琼被拽得一个趔趄,哭得眼泪汪汪,“我与柳淑怡起了争持,便生气跑出忘仙亭,本是想在外头散散心,谁知被裴嘉玉带去了园子外头,正与她说话,那严倩便出现了……女儿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自己很气,刚好严倩说了严嫣的事情,裴嘉玉便说可以用这件事对付她……她说女儿家重名声,再没有比这个更容易对付严嫣的了……” 吴大夫人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说你是个单纯的那是好听,你简直就是傻的,被人下了套儿,还不知晓?!” 她一面说,一面拿指头戳着女儿的额头,吴琼琼被她戳得频频后退,看起来颇为可怜。 吴琼琼并没有说假话,她唯一掺假的地方就是她和裴嘉玉之所以会跑出园子,是因她怒气冲冲跑出来的。这一点无可厚非,毕竟人走路若是没有目的地,本就是一种漫无境地,又是那样一种气怒的状态,谁都说不清楚。 而裴嘉玉之所以会说出这样的话,却是拿来讨好吴琼琼的,她看出吴琼琼心里的想法,只是碍着身份不好说,才由自己的嘴说了出来,于是才与严倩达成一致。 这两样加起来成了一种刻意的阴谋,一种裴家的两个姑娘合伙儿达成自己目的的阴谋。 裴嘉玉连连摇头,“伯母,我没有,我真没有……” 可当吴大夫人厉声逼问她有没有说出这样的话,那严倩可是她的表妹,她却是哑口无言。 事情的结果成了严倩是为了报复严嫣,而裴嘉玉却是为了报复吴琼琼,因为吴琼琼素来刁蛮,她受了不少气。 这些话虽没有当场讲出来,但大体就是表现出这个意思。 吴大夫人也是个有手腕儿的,三下两下就将事情全部推了出去。 沈二夫人颇为不耻,可又不好说什么。 说白了,那裴家姑娘心思也不是个单纯的。更何况这种事本就是双方都理亏,沈二夫人也没准备将吴琼琼如何,此事闹出来足够他吴府消化很久了。 沈二夫人见好就收:“本夫人希望贵府明日能上门道歉。” 双方彼此都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一旦吴家人上门道歉,就代表将此事认下了。至于之后吴琼琼名声的问题,那得吴家人自己去操心。毕竟就算真如吴大夫人这种说法,那也是吴家人识人不清,造成了别人名誉的损失。 吴大夫人干笑:“这是自然。” 沈二夫人点点头,便离开了。 这天晚上吴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等吴大夫人带着吴琼琼和裴嘉玉回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回府后又是一番折腾,这会儿吴大夫人已经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了。她当场叫来了次子的媳妇裴嘉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说裴家的姑娘今日给自家惹了□□烦。 裴嘉艺挨了好一通骂,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气又急,却又不敢还嘴,等婆婆终于放人,便拉着妹妹回去询问。 直到将整个事情问清楚,她才明白这是妹妹给人背了黑锅,看婆婆如今这表现,这黑锅是要让裴家人来背啊! 裴嘉艺哭着将妹妹骂了一通,骂她为什么不拦着,可她也清楚以吴琼琼那个小祖宗的性格,谁能拦得住她。可这事不同其他,一旦背上裴家其他姑娘的名声就完了,可不背,现实能允许不背吗? 自祖父被罢官流放,家中境况便日渐落下,幸好出了自己的这门亲事,一家人的心才稍许放下。 只有裴嘉艺自己知晓自家日子过得有多么难,吴家哪里是与裴家早有婚约,不过是一种默契罢了。 出嫁之前她还心生期许,出嫁之后才明白里头究竟有多少苦处,夫君本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家已经暗里定下了亲事,却突然横插了一杠子变成了娶她为妻。夫君不待见她,婆婆看她不顺眼,婚事是吴尚书定下的,可吴尚书又哪里会管后宅之事。 裴嘉艺暗里以泪洗面不知多少次,没想到如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这可让她怎么回娘家与家人交代。事关家里姑娘的名声,二婶儿三婶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么为难的只会是自己娘。 按下不提。 次日吴大夫人便上镇国公府登门道歉了,之所以未去威远侯府,因为当日之事是被沈二夫人揽下的。 道歉不道歉是在其次,大家要的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见吴家人登门道歉,京中关注此事的人家便明白原来此事真是吴家人理亏,那么不用说镇国公那个外孙女真是受了吴家那个小姑娘的冤枉。 吴家与镇国公府之间如何和解,无人知晓,大家只知道吴家人登门道歉时带去了很多赔礼的礼物,出来的时候,吴家人手里却是空无一物。 这些东西被沈二夫人打包,全部送去了威远侯府,严嫣因此发了笔小财自是不提。 之后不久有流言传出,原来之前那事是另有缘由。这期间就要牵扯到与吴家姑娘一起的那位前礼部侍郎家的姑娘…… 事情流传极广,差不多到了京中人尽皆知的地步。 裴家本是自认倒霉,谁让自家没有别人家有权势,可吴大夫人做事太过,本来些许透露出去便好,给人留下一些操作的空间,裴家人本来准备将此事推到严倩身上,说是她居心叵测蒙蔽了裴嘉玉,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要将那丢了裴家脸的庶女逐出家谱,与之断了关系。谁知吴大夫人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闹得人尽皆知不说,还咬死了就说是裴嘉玉蛊惑自家单纯的女儿。 哪家没有几个女儿?就算裴大夫人愿意为了嫁进吴家的女儿忍气吞声,其他妯娌们也不会干。 于是一场撕逼大战就此展开。 裴家人自然不是吴家人的对手,首先地位便不均等,裴家的妇人吃了几个败仗,恨从心头来,新仇旧恨加一处,在一次公众场合,裴家人当众爆出了那次的科场舞弊案罪魁祸首其实是吴尚书,而前礼部侍郎裴湳不过迫于威逼,才背下了这个黑锅。 交换的条件便是等过去几载,吴尚书负责将裴湳弄回京城,甚至为了安裴家人的心,两家还结了儿女亲家。 此事爆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熙帝震怒,命人彻查。 吴尚书卸职在家,由大理寺进行查办,不查还好,一查又牵出许多事来。吴尚书因此落马不说,还牵连了许多人,而被流放在外的裴湳本是报着熬几年便能回京,虽不能官复原职,但吴尚书一定不会亏待于他。 谁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接到消息后,裴湳便喷出一口心头血,就此毙命。本就是年纪大了,这一刺激哪里还能经受得住。 当然,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 严霆从荣安堂出来,便往锦瑟院去了。 到的时候,沈奕瑶正准备沐浴休息。见严霆来了,便去了正厅见他。 这是一个相对疏远的距离,沈奕瑶明白,其实严霆也明白。 沈奕瑶归府的这阵子,严霆也曾过来示好过一两次,可惜沈奕瑶均没有接受,待他很是疏远,甚至在回来后的没几日,便吩咐将锦瑟院里严霆的东西都挪了出去。 严霆有两处书房,前院一个,后院一个。现如今他大多歇在书房里,要么就是去紫玉轩兰姨娘那里。如今府里人人都知兰姨娘很得严霆宠爱,只是那又如何呢?曾经在乎的人早已是不在乎了。 而兰姨娘也一改往日的做派,很是低调。那次受罚之后,伤略好些便主动来锦瑟院请安,沈奕瑶却吩咐让她无事不用来。懂的人自是明白这是不受夫人待见,不懂的人觉得沈奕瑶是嫉妒,也是有的。 按下不提,严霆将秋狩之事讲了出来,沈奕瑶沉吟半刻,便点头应许了。 历来皇家举行的蒙山秋狩,均会有一些勋贵与大臣们被邀在列,能参加蒙山秋狩,说明体面,自然是全家都值得荣耀的事情。严霆以前也参与过,不过是借着镇国公的名头进去的,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严霆自己的名头。 沈奕瑶能看出严霆神色中有自得的意味,只是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已经激不起她任何情绪了。而她之所以会去,也是为了女儿。 蒙山秋狩是可以带家眷的,各府中的好儿郎们也会参与秋狩行猎,以求在圣上面前博个眼缘,是时定然会有不少贵妇带着自家姑娘前去,一来是求个热闹,二来也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婿人选。 严霆说完便离开了,他倒是露出了些许想让沈奕瑶挽留他的意思,可此时沈奕瑶的心思哪里在他的身上。 待严霆走后,沈奕瑶想了想,便往凝香阁去了。 …… 严陌自然也知晓了这次事情,为此他深感气愤。 可此时多说也无益,他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言语去安慰严嫣,告诉她说不怕的,以后自己一定会有个很本事的姐夫。 姐弟俩年纪都还小,谈论到这些,是很窘然的。严嫣只能一面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一面将弟弟赶回了屋。 严陌刚走,沈奕瑶便到了。 她来了之后也没说其他,只是将严霆刚才来过的事说了,并说自己已经答应下来。 两人还记得沈二夫人今日说的那话,也就是说此事定然有猫腻了? 不过沈奕瑶和严嫣却是并不担心,一来要谈严嫣的婚事,必然需要沈奕瑶同意。二来,历代圣上与当代镇国公都有默契,彼此不会成为儿女亲家,所以沈家人一点也不担心陛下会赐婚给二皇子与严嫣二人。 只是别人不知晓,也就权当耍猴了。 当然还有一种意外,例如二皇子不小心毁了严嫣的名节迫于无奈。若是其他女孩自然担心此事,可以严嫣的身手,只要她稍微注意一些,便不会发生此类事。 沈奕瑶也是考虑到了此点,才会答应下来。这种想法让她的心情很微妙,看来女孩子懂武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另外她和严嫣两人,也想看看严霆到底打得是什么鬼主意! 按下不提,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 将那八音盒送出去后,骆怀远心中很是忐忑。 这个机械八音盒是佛朗机那边过来的洋货,颇为珍贵,他到手后就一直想送给小王妃,只是嫌弃上头那两个娃娃是洋人,丑得一比,哪能与他的小王妃相比。 之后找了工匠,特意做了两个娃娃出来,换上后效果不错,却是再也不敢当严嫣的面拿出来。权当自己的恶趣味,偶尔拿出来欣赏下,连小安子都是不给看的, 要不是这次准备下剂猛药,骆怀远还是不敢拿出来。因为一旦拿了出来,就是将自己所有心思完全曝光。与他之前循序渐进的想法完全不同,可小王妃实在太迟钝了。他实在怕哪会儿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王妃便被许配给了人,到时候自己可就玩大发了。 如今骆怀远已经意识到上辈子自己这门婚事来的蹊跷,可他至今都想不出来他那个便宜爹为什么要将严嫣许配给他做了王妃。 是因为小王妃上辈子的名声坏了?可是以镇国公的权势,这应该不会是为难,所以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骆怀远便坐不住了,他可没有忘记蝴蝶效应的理论。这辈子很多事情与上辈子都不太一样,要是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将小王妃扇走了呢?他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于是骆怀远决定主动出击。 107|第107章 防盗章(1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将东西送出去后,骆怀远忐忑了几日,小王妃那边却是没有动静。 女人的心思太难猜,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了惊吓,还是太过惊喜了。综合下来,骆怀远觉得小王妃是受了惊的概率比较大。 正苦逼着,宫里突然来人,说过几日的蒙山秋狩四皇子需得参加,请四皇子回宫做准备,是时与宫里的主子们一起出发。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骆怀远一时也来不及想怎么今年会让他也参与。他只能先将那太监打发回宫复命,说自己马上就准备车架回宫。 这话自然是敷衍人的,他回宫之前得先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好。蒙山秋狩时为半月,不将事情都安排好,他也离开的不安心。 只是时间很赶,与小王妃那里却是联络不上了,骆怀远并不知晓严嫣这次也会参与。 ==第91章== 自沈奕瑶答应会去蒙山秋狩,严霆便和颜悦色起来,包括老夫人。 先不提严霆如何,老夫人突然大变样,要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鬼都不相信! 关于严倩被禁足,两人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严霆甚至发了话,让沈奕瑶赶紧给严倩找门婚事,嫁得越远越好。 虽然这件事沈奕瑶是准备无论任何人反对,她都是要做的。可话从严霆口里出来,却让她感觉到尤其的寒心。作为一个父亲,哪怕儿女做了再多的错事,也不该如此冷漠无情,甚至连问都不问一下。 这个男人还是当年自己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还是他从来没变,只是她一直看不清楚。每看清楚一些,沈奕瑶的心就冷上一分,直到冷到了骨子里。 不过现如今他如何,她已经是不想再关心了,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根本不想呆在这威远侯府里。 相比沈奕瑶,陈氏这些日子过得颇为焦头烂额,首先是她以往没管过家,威远侯再怎么不济,烂船还有三斤铁,以她一个没有管家经验的,怎么可能管得好。 再加上她猜忌薛氏,一拿下中馈便将薛氏以前用的人全部给换了。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要不然怎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三房夫人当了家,三房的下人自然也少不了好处。可关键问题是不光她没甚经验,她手下之人也没什么经验,又不懂徐徐图之,急不可耐便将人都换了,弄得整个府里都乱了起来。 首先暴露出问题的就是大厨房,这厨房历来是油水最多的地处,如今由陈氏奶娘王妈妈管着,以前那个管厨房的婆子被发落去了洗菜。 要不怎么说人蠢没治呢? 能在大厨房里管事的,根本不可能是以薛氏一人之力便能主导,这婆子背后可是站着赵妈妈。自己人被换了,赵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任那婆子在厨房洗菜。 陈氏还很得意自己换了薛氏的人,殊不知薛氏可是笑岔气儿了,等着陈氏被收拾。 那王妈妈也是个不中用的,看似威风凛凛,实则根本管不住事儿。下面有人给她使绊子也看不出来,没几日府里的主子们便怨声载道起来。 你点的是鲈鱼,她给你做条桂鱼送上来,要么就是该给这处的菜,送去那处了。零零总总,不胜枚举。还有近些日子的菜式也降了标准,明明分例是减了又减,如今想点个菜吃,不是这个没有,就是那个也没有。 当然这其中是少不了有人给使绊子,故意差事不做好,但也有陈氏的原因。 原来陈氏急于在老夫人跟前表现,为了省银子,她将大厨房的一些常备菜削减了不少样数。这些菜均是备着让主子们点了换口的,陈氏考虑到很多时候根本用不了,放着也是便宜了下人们,便给减了些下去。 薛氏出于某种目的并没有跳出来,沈奕瑶是个好性的,吃了几日不合口味,也没有吱声,自己将锦瑟院的小厨房弄了起来,也不打算用大厨房的膳食了。 见大房二房都没有吱声,陈氏更加得意了,直接将备用菜全部削减,改为每日大厨房定一个菜单,各房要吃什么从菜单上点菜。 这个主意是经过老夫人同意的,陈氏给老夫人算了笔账,每个月下来可以节省不少开支,反正削减谁的,也减不到老夫人身上,老夫人自是没什么可说。 严嫣是不在大厨房用膳许久,但不代表她看得惯有人在她面前上蹿下跳,跟沈奕瑶商量过后,沈奕瑶便命人去和陈氏说了,说以后锦瑟院的膳食不从大厨房走,让陈氏直接将银子拨过来。 沈奕瑶是不在乎这点银子,但严嫣说了,即使不要也是让人中饱私囊了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便宜旁人呢? 陈氏也没多想,便同意了。 然后隔了一日,薛氏也使人来了,说以后大房的膳食也不从大厨房走了,让陈氏将分例银子拨过来。 仅是沈奕瑶的锦瑟院,陈氏还没觉得有什么,严嫣和严陌两人的膳食银子是早在裴姨娘管家那会儿便会定时拨过去的,如今自然萧随曹规。 可如今是整个大房的膳食都不从大厨房走,情况便有些不妙了。要知道大厨房之所以油水多,那是因为大厨房管着主子们的膳食,随便从哪个地方抠下来一些,一个月也能捞不少银子。如今主子们都不在大厨房里用膳了,还能从哪里弄银子,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也要得有羊啊! 当然,你也可以说,就算没了大房和锦瑟院及凝香阁,还有紫玉轩,揽月轩及严霆、荣安堂及三房。可要知道,严霆及老夫人的膳食是没人敢克扣的,剩下的紫玉轩及揽月轩都是小头,能算上大头儿的就是三房了,自己从自己身上克扣银子,那不成了笑话吗! 但陈氏也不敢不答应薛氏,薛氏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来,怎么二弟妹可以,我这个做大嫂的就不行了?莫不是三弟妹看不起我这个大嫂?就算看不起我这个大嫂也没关系,可别忘了我们大爷可是三爷的兄长。 陈氏只能老老实实将银子拨了过去,薛氏要求一年一拨银子,陈氏没答应,因为账上没什么多余的银子。 薛氏听了,也没再吵,扭头便走了。 此事让老夫人知晓,她怒不可遏,将陈氏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没事儿瞎折腾。 这事对陈氏来说是头疼,对老夫人来说就是肉疼了。 原来府里的每个主子均有定额的膳食银子,但那个数目实际上是虚的,大厨房面上是按着定额来,实际上这两年府里境况不好,明面上削减不少不提,暗里赵妈妈也早就在老夫人指使下,与之前那厨房管事婆子通过气儿又砍了一刀。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沈奕瑶往年一人一月的膳食银子额定是一百两,经过这几年的削减已经降为了八十两,可即使是这八十两,沈奕瑶也是吃不完的。老夫人便根据往例砍去了一部分银子下去。 如今沈奕瑶要求将膳食银子拨过去,也就是说每月要雷打不动要拨六十两过去,不光下面的人没了油水,连老夫人这里每月也要多支出一些。 以前有个严嫣和严陌也就算了,如今又多了一个沈奕瑶,再加上大房一家子,每个月要多支出近两百两银子,老夫人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可她除了能骂陈氏没事瞎折腾,别的也不能说太多,总不能说自己心疼这点银子,那不是将自己那点底儿都给掀了。 没两日老夫人便燎了一嘴的泡,俱是心焦的缘故。碰到儿媳妇关心询问两句,她还不能说实话,只能说最近上火。为了表现自己真是上火的缘故,老夫人连着吃了三日的白粥。 到底是不是真的上火呢?除了陈氏傻乎乎的信了,大房与二房俱是不信的。 老夫人本就操劳过度,最近几年又心力交瘁,连着吃了三日白粥,终于扛不住晕了过去。 下面人以为老夫人是老毛病犯了,殊不知她是饿晕的,正慌乱的准备叫人套车去请大夫,谁知老夫人又醒了过来,原来赵妈妈急中生智掐了老夫人的人中。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老夫人没准人去请大夫,紧着软绵的吃食用了一些,才又活了过来。当日晚上老夫人依在大靠枕上盘算着手边的银子,想着自己老了老了,居然将日子过成了这副样子,忍不住老泪横流。 赵妈妈也是伤心不已,主仆两个抱头痛哭。 哭归哭,第二日起来,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过。 转眼到了蒙山秋狩的日子。 ** 蒙山围场距离京城并不远,也就一日多的路程。 此处早在太/祖那时便被划为了皇家围场,用以皇家狩猎。 蒙山围场占地颇大,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草原。太/祖当年来到此处,见之欣喜,说此处地貌特征罕见,用来行猎甚好,便下旨将此地开辟成了皇家围场。 大熙开朝立国初期,民风彪悍,人人尚武,□□又是马上皇帝,为了让后辈子嗣牢记先辈们的风范,不贪图享乐,便定下了每年蒙山秋狩的规矩。 流传至今,虽不若早先那般每年一次,也是隔两三载便会举行一次。 严嫣等人到的时候,蒙山围场营地这处已经先到了许多人。圆锥形帐顶的毡帐已经搭建起来,大小不一,三五成群。 威远侯府分了两顶毡帐,紧挨着一起。一处面积小点,一处面积大点,沈奕瑶站定之后,便带着儿子女儿进了那处面积大的,面积小点的那个留给了严霆。 这处毡帐面积很大,一入内便是一处空地,地上铺着红色的毡垫,正中首位放了一扇屏风,屏风前有一张矮几,下首两侧各有两张,其后是青色的坐垫,此乃待客之处。屏风后正中与左右,各有一扇门,通往休息的地方。沈奕瑶在正中那间,严陌在左,严嫣在右。房间面积差不多大小,靠里处有一张矮榻,又有矮几矮桌若干与一扇屏风,然后便再没有其他。 马车上的箱笼与小件细软一件一件往下卸着,负责搬箱笼的这些人均是威远侯府的家丁,待东西放下归置好,他们还是要回京城的,等主子们要回府的时候,再架了车过来接,营地这处是安置不了这么多人的。 这次出来,严嫣带了依云和依梦,严陌带了莺儿和燕儿,沈奕瑶则是带了翠巧和翠萍。地方只有这么大,却是没有奴婢住的地方,幸好每人的房间不小,贴身丫头跟主子住在一间便好。 不一会儿毡帐内便布置好了,矮榻上铺了细软柔滑的被褥,上面围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一处矮几充当了妆台,上面放了妆奁与铜镜梳篦。依云依梦两人的铺被放在毡帐角落的位置,地上铺有干净软绵的红色毡垫,是时将铺被打开,再盖上一层被子,就可以休息了。 严嫣刚坐定,柳淑怡便找来了。 原来毅勇侯府的人是先到的,柳淑怡正无聊着,听闻严嫣也到了,便过来找她玩儿。 她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腰束水色宽边锦带,更显小蛮腰细细一把。黑鸦鸦的长发在后面挽了一个髻,左右两边却各编了两条细细的发辫,看起来颇为娇俏。 “哎呀,你怎么还穿这些,快换了衣裳,咱们出去骑马。” 柳淑怡是最喜欢来蒙山围场的,因为的这里无拘无束,也不用像在家里要穿上繁琐的衣裙,梳上好看的发髻,头上手上脖子上带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她爹毅勇侯世子乃金吾卫指挥使,是为圣上亲信,每次蒙山行猎都会跟来,所以柳淑怡对这里是十分熟悉的。 严嫣也来过两次这里,却是还小的时候,并不若柳淑怡了解周围的情况。 严嫣对柳淑怡笑了笑,便去屏风后面更衣,等再出来却是着了一身海棠红窄袖骑装。她去了妆台前坐下,依云给她拆了发髻重新梳发,柳淑怡闹着非要让严嫣与她梳一样的发型,依云便照着她的发型给严嫣梳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等妆扮好,两人去了沈奕瑶跟前儿,宛然是一对姐妹花。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高挑清艳,端得是貌美如花。 严陌知道两人要去骑马,眼巴巴的。柳淑怡捏了捏他小脸蛋,非要让他叫声姐姐,才带他去。严陌倒也爽快,笑眯眯的叫了声淑怡姐,可把柳淑怡给美得,都找不着北了。 三人一起出了毡帐,往放马的营地去了。 各府各家的马匹都在此寄着,由围场的杂役负责看管饲养,严嫣这次出来将黑玉带上了,还有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则是给严陌备的。严陌如今已经会骑马了,只是还不够娴熟,所以也就只能骑骑这种温顺的小马。 柳淑怡的马,叫朵儿,是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她对朵儿颇为爱惜,不停的摸它鼻子还喂它糖吃。 “阿嫣,你看我的朵儿是不是很漂亮!” 朵儿确实是一匹很漂亮的骏马,丰神俊朗,身量线条很优美,琥珀色的大眼湿漉漉的,看得出来极其温顺。 柳淑怡刚得意完,眼神就被一匹黑色的马吸引过去了。 这匹黑马要比朵儿还高上一些,一身黑毛,没有一丝杂色,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搭配的那么得当,肌肉的线条充斥着力量的美。只见它一声轻嘶,头骄傲的扬起,抖动着丰盈的鬃毛,肆意飞扬。 “这马真美!” 柳淑怡的眼神都直了。 然后她看见那牵马的小厮将马缰绳递到严嫣手里,惊诧道:“阿嫣,这是你的马?它叫什么名字,它好漂亮啊,我能摸摸吗?” 说着,人就自顾自凑了上去。 可惜黑玉不让她摸,一见她手伸过来,便避让开来。朵儿在柳淑怡身后轻轻的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似乎有点嫉妒的样子。 “它叫黑玉,今年两岁多了。” 严嫣回过身去抚着黑玉的鼻子,安抚于它,柳淑怡的手才摸到它身上。 柳淑怡瞄瞄黑玉,又去看看自己朵儿,来回看几次,不得不承认还是黑玉更为漂亮一些。 她瘪着小嘴,皱着脸,回身又去摸朵儿,“虽然你的黑玉很漂亮,但我的朵儿也不差,我还是喜欢朵儿一些。” 柳淑怡的样子将严嫣逗笑了,严陌也在一旁抿着嘴笑起来。 朵儿伸出舌头去舔柳淑怡的脸,把她舔得直躲直笑。 “好啦,好啦,你这个小醋包,我只是看看而已。” 立在严嫣身旁的黑玉打了一个响鼻,侧侧马首去瞄那处,似乎对同类的耍宝卖萌显得很不屑。 严陌的小母马也被牵了过来,他苦着小脸看着那匹温顺的小母马,再去看那两匹一看就高大健壮、丰神俊朗的马儿。 他可是男孩儿耶,却不如两个女孩儿! 严嫣似乎看出弟弟的心思,揉了揉他的头,“等你马术练好,再长高些,就给你寻一匹和黑玉一样的。” 严陌抓着缰绳,抿嘴严肃的点头,决定一定要趁在围场的这些日子,将马术练好,而不是只能骑在小马身上慢悠悠的跑。 三人上马出了营地,柳淑怡骑着朵儿在前,严嫣在中间,严陌则是在最后。一路到了一片极为空旷的草地,三人才停下。 “阿嫣,咱们俩比比?” 严嫣很爽快的点头,“好啊。” 交代严陌让他留在原地,两人便能放松缰绳,任两匹马儿跑了起来。 骏马就是应该属于大草原的,而不是窄小的马舍,虽然严嫣已经极力去照顾黑玉了,但可以看出它还是喜欢更为广阔的地方。 黑玉长长的鬃毛披散着,雷驰电掣往前方奔跑而去,四只蹄子不沾地似的,像一阵风。严嫣能感觉黑玉的兴奋,甚至能感觉到它肌肉下的脉搏跳动,她不想拘着它,任它肆意往前奔跑。 跑了好一阵儿,黑玉才放缓了速度,严嫣听见身后柳淑怡的喊声。 她勒住马缰,驻足等候。 “知道我跑不过你,你也不用这么生猛啊,累死我了!” 柳淑怡见严嫣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刚开始还为了好胜心追赶了一阵儿,后来眼见追赶不上,又见严嫣越跑越远,却是担忧她跑迷了路的心更甚一些。 严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身/下的马儿,“黑玉拘久了,一放开便没有收住。” 柳淑怡能理解这其中的感觉,因为她早先到了围场,出来溜朵儿的时候,朵儿也是这种表现。 “走吧,我们往回走,你弟弟还在那处等着呢,别让他等急了。” 两人策马往回跑,来的时候觉得很快,往回跑时却跑了小一刻钟。 远远的看见那处有几个小黑点,严嫣的眼里要比柳淑怡好许多,她眼睛一眯,一夹马腹便率先奔了过去。 严陌停在原处等两人赛马回来,有些无聊,便骑着小母马在原地慢慢跑了起来。 他刚学会骑马,还不敢跑太快。 正练着,突然来了几人。 这几名少年大多都在十三四岁左右,都骑着马。能出现在这里,大多是京中勋贵大臣家的子弟。 他们似乎也是约在一起来此处跑马,见此处有个小孩儿在这里围着跑圈儿,便上前赶严陌走。严陌没有搭理他们,骑着马跑开了些。谁知这几人又上前赶,说他们要在此处跑马,让严陌走远一些。 这么大的场地,入目之间都可跑马,却来赶一个小孩儿,就显得有些太过霸道了。无奈领头的那个少年就是如此霸道,严陌便和这几人争论了起来。 严陌也就是在严嫣面前表现的乖顺,其实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能由于幼年的病弱,便就造成了他动手无能,动嘴却一个能气死一群的性格。 他嘴角挂着羞涩的笑,态度闲适,说出来的话却将这几名少年气得哇啦哇啦只叫。 领头的那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气急扬起手中的马鞭。严陌见识不妙,准备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了,等阿姐回来再去报仇。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马术实在太差了,明明想往一旁躲开,胯/下马儿却不听他的使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褐色的鞭梢飞了过来,卷起他的腰,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108|第108章 防盗章(1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他眯眼一笑,也没怕,就感觉有人接住了他。他顺势就往姐姐怀里一趴,眼泪汪汪的,“阿姐,他们欺负我!” 锐利得仿佛刀子似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几名少年当场就愣在那处。 只见一个身着海棠红色骑装的女孩儿,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她有一对宛如水墨画似的眉,斜飞入鬓,挺直的鼻梁,形状姣好。肌肤胜雪,更显得红唇艳丽。尤其她的神态,顾盼自若,胸有成竹,不经意间便显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霸气来。 她美得像一朵火焰,灼眼而刺目,似乎一不小心便会将人刺伤。 “胆子不小?” 这几名少年胯/下的马儿都是不错的马,可比起黑玉就差了不少,黑玉长腿矫健,与之比起来,他们的马就成了小短腿了。同样骑在马上,却明晃晃比人矮了一头。 柳淑怡骑着朵儿跑了过来,定睛一看那领头少年,顿时斥道:“好哇,褚茗宸又是你!你一天不欺负人会死啊?!” 那个叫褚茗宸的少年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哪有欺负人,柳树枝,你别血口喷人!” “刚刚明明见你扬起鞭子想打人,还说不是!” “是那个小孩儿说话太气人。” 他本想去指严陌,可严陌却坐在严嫣身前,他似乎有点不敢去看严嫣。只能僵着脖子去瞪柳淑怡,哼哼鼻子,挺起胸膛。 “我只是想吓吓他而已,对!就是如此!” 严嫣本来还有些生气,见了这少年极为幼稚的行为,火气倒是消了。更何况自己弟弟的性格,她也清楚,颇得骆小胖真传,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 她垂目瞪了严陌一眼,严陌缩了缩脖子,老实得像只鹌鹑。 ==第92章== 另一边,柳淑怡还在用眼睛瞪褚茗宸。 “吓也不行,我告诉你小阿陌是我弟弟,下次让我再看见你欺负他,我非揍你不可!”柳淑怡边说,边挥舞着小拳头。 褚茗宸顿时不干了,“柳树枝,你除了会威胁我,还会干甚!我要回去告诉我娘,说你天天欺负我!” 严陌看得一愣一愣的,从刚才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突然画风大变,成了一枚傲娇的小男孩儿,换谁都得愣啊。 严嫣这会儿也认出来眼前这少年是谁了,这种情形她并不陌生,因为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是两个小萝卜头版本的,现在换成了少男少女版。 提起褚茗宸和柳淑怡的恩怨,那就要扯得很远了。 其实这两人是姨表姐弟的关系,柳淑怡的娘马荃芳是褚茗宸娘的亲姐姐,两人是同胞的亲姐妹。姐姐嫁入了毅勇侯府,而妹妹则是嫁入了汝阳侯府。这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很好,嫁人后自然也没淡下。 褚茗宸比柳淑怡小一岁,两人也算是从小一起玩大。只是褚茗宸从小顽皮,柳淑怡仗着自己是姐姐,没少教训他。褚茗宸每每不服气,可惜他的不服气却是屡次遭到镇压。不光柳淑怡压他,连向来疼爱他的娘也总是向着这个死对头。 两人可谓是针尖对麦芒,每每遇见一起都会吵几句,不过大多时候褚茗宸都是吵不赢柳淑怡的。 能和褚茗宸玩在一起的少年,自然也认识柳淑怡。褚茗宸在这几名少年中算是家世最好、脾气也最霸道的了,柳淑怡能将褚茗宸治得服服帖帖,其他人自是也怕她。 其中一个小圆脸的少年开口道:“淑怡姐,我们真没有欺负那个小孩儿。” 一旁几个小少年点头如捣蒜。 柳淑怡狐疑的看他们一眼,又转头看坐在严嫣身前可怜巴巴的小阿陌。她那颗正义的少女心最终还是偏向了弱者,尤其阿陌看起来比同龄男孩儿小上一点,对眼前这几个山珍海味吃多了长得人高马大的少年郎们,完全不成正比。 “阿陌那么听话,他才不会说谎的,刚才我见你杨鞭子要抽他!” 想起刚才的情形,柳淑怡又瞪了褚茗宸一眼。 那个小圆脸的少年干笑解释:“我们真没有欺负他,只是想找个空地儿练练马术,他骑在马在一旁瞎跑,怕撞到他,才会赶他离开这里的。谁知——” 好吧,不用再继续往下说,严嫣已经明白里头的意思了。 原来这几个是马术不精之人,甚至可以说是极差,为免误伤路人甲,便想将路人甲赶远些。谁知这个路人甲并不是太听话,才会发生了口角。 柳淑怡一夹马腹跑过来,对严嫣低声道:“嗯,那啥,我那不成器的表弟确实马术不精。” 严嫣好笑的瞄了一眼她脸上的尴尬,笑了笑,“行了,既然是误会便就此揭过。我刚才还没认出来他,你这表弟似乎长变了样。” 小时候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圆球,长大却成了身姿纤长的美少年,反差极大。 柳淑怡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而后自己不禁也笑了,“是啊,总算不是那个喜欢玩泥巴的小鬼了。” 她俩说话的声音极低,对面听得并不太清楚。 褚茗宸耳尖动了又动,也只听见‘误会’、‘表弟’、‘玩泥巴的小鬼’几个模糊的词语,他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哪个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为什么这个柳树枝总是爱揭他的短! 他咳了几声,努力严肃着脸道:“表姐,你这位朋友是?” 听对方喊自己表姐,柳淑怡仿若受惊似的瞄了他一眼。又见褚茗宸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想起小时候的趣事,哈哈大笑起来。 “小表弟,你没认出她是谁吗?” 褚茗宸瞄了严嫣一眼,耳根子更红了,摇摇头。 柳淑怡笑得更加恶劣,“还记得当年那个揍你的阿嫣姐姐吗?” 回忆的画面在褚茗宸脑海里快速转动,终于定格在一副画面上。 遥记当年他还是个嘛事不懂的小孩子,最爱干的事就是从花圃里挖了泥巴出来玩,玩得满手是泥,然后去将小表姐的花裙子给摸脏,自己乐得哈哈大笑。 有一次,他又故技重施,谁知道不小心认错了人,将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的花裙子给弄脏了。那个小女孩儿一点都不和自己的小表姐一样,小表姐被她弄脏了裙子只会哭,要么就是去找他娘告状。她却是二话不说将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小拳头可有劲儿了,把他揍得哭爹喊娘。 那是褚茗宸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人打,可谓是记忆犹新,更让他不堪回首的是自从柳树枝见了他被人揍得眼泪汪汪,便也学会了这招。 他记得柳树枝叫那个小女孩儿,阿嫣。 褚茗宸顿时感觉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便反射性策马转身跑了。 这会儿也没什么骑术不精了,跑得那叫一个快啊。 严嫣错愕,柳淑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他还怕你……哈哈哈……” 一旁的小圆脸少年尴尬的看了严嫣一眼,对柳淑怡说:“那啥,淑怡姐,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几名少年便一溜烟跟了上去。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严嫣才无奈开口:“行了,人都被你笑跑了。” “我实在是忍不住,你不知道这小子被惯得无法无天,我还从没见过他怕谁怕成这副样子。”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真的,我不骗你。我估计他见着我姨夫了,都不会是这副样子。” 严嫣无奈地摇摇头,轻抖手中的鞭子,用鞭梢环上严陌那匹马的缰绳,然后驱着黑玉往营地行去,柳淑怡赶忙跟了上来。 ……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赶到营地。 像这种营地整个蒙山围场有四处,分前后左右拱卫着正中央那处皇家营地。越是靠近正中央的位置,身份越是尊贵。相反,住在四周边缘地带的大抵都是些低阶将领们与大臣们及其家眷。 威远侯府的毡帐属于靠中间的位置,不会太偏离中央,但也不会离边缘地带太近。住在四周的大抵都是家世身份差不多的人家。 可以见到越来越多的小姑娘们三五成群在营地中走动着,大多都穿着骑马装,一同约着在附近游玩。京中闺秀们长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只有在这里的时候,才能不那么注重规矩。 严嫣与柳淑怡出去游玩的时候,碰见过一次吴琼琼,她身边围了三四个与她同龄的小姑娘。严嫣视若无睹走了过去,倒是吴琼琼虽表面上看着不显,但严嫣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后背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柳淑怡拉着严嫣,低声与她说:“你别理她,你不知道那次事后,吴家人将所有事情都推到那个裴嘉玉身上,说吴琼琼是受了裴嘉玉和你家那个庶女的蛊惑,才会一时被蒙蔽做出了那样的事。实际上谁不知道内里是如何,大家都暗里笑他们吴家欲盖弥彰。” 严嫣不置可否,别人愿意怎样也不是她能够干涉的。 那日事后,二舅母就打发人送了一车东西过来,说是吴家赔的礼,严嫣也不客气便收下了。 至于吴家和裴家,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在御驾到的前两日,镇国公府的人便到了。 这次也就是镇国公夫人及沈鼎一家三口到了,镇国公还得两日,他是伴着圣驾一起来。 沈奕瑶知晓娘和嫂子哥哥来了,也没前去拜见,只是让严嫣带着严陌去拜见了外祖母及舅舅舅母。 严霆见此,还假意来劝了她两句。 沈奕瑶望着他,神色淡淡的:“你不是曾说过一句,出嫁的女儿还是要以夫家为主。” 严霆神色略有些狼狈,眼神复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沈祁这次也来了。 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骆小胖这次也会来。 严嫣听了这个消息,表情怔忪。 一个是因为上次那盒子的缘故,至今严嫣想起那只盒子还有些缓不过来劲儿。二来严嫣也是知道骆小胖与宫里的关系,怎么想着将他也带了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骆怀远正在思考的,他受召回宫后,小心翼翼观察了几日,也没发现任何猫腻,似乎就是为了蒙山秋狩才召他回来。 可他还记得他十岁那日在蒙山秋狩上是丢过丑的,一个十岁的皇子,连马都不敢骑,父皇当场变了颜色,满脸厌恶,自那以后厌恶他更甚。 不过回宫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骆怀远又再度见到了自己的亲娘马嫔。 马嫔一如往昔,虽是儿子搬出宫后,思念不已,但终归不用日日提心吊胆。此次见了儿子,开心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没几日骆怀远便受不了了,因为他娘实在是太罗嗦了,比起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没见的时候,想得慌,见了之后,又烦得慌,这该是怎样一种纠结的心情啊。 幸好,回宫呆了没几日,便随驾前去了蒙山围场。 骆怀远在宫里一直是个小透明,此次回来透明依旧。 他回了宫后还是住在自己的闲云殿里,他那个便宜的爹和他那名义上的母后,从未召见过他。前去蒙山的时候,也是下面人备好了车架前来通知他可以前行了。他身边谁也没有带,就带了一个小安子。 这主仆二人很是沉静,让干啥就干啥,没事儿的时候也不露面。有了外人在场,小安子便配合着骆怀远演一场戏。总而言之,四皇子还是如早年那般蠢笨如猪兼胆小如鼠。 收到消息后的萧皇后安心了。 骆怀远这次回宫确实是她安排的,虽然四皇子府里她也安插有人,但总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一看,才可安心。 随着许贵妃的两个儿子日渐成年,萧皇后如今危机感越来越强了。她从来处事谨慎,自然不希望对付许贵妃一系的同时,还要防着背后养出一只狼来,幸好那猪仍然还是猪。 至于另外一个,萧皇后从来不会放在眼里,大熙不会允许未来的帝王是个哑子,所以那个五皇子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四皇子的仪仗紧挨着五皇子的,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若不是皇子的仪仗耀眼夺目,是没有人会将这两人与前面那三个放在一起一并论之的。 二皇子如今越来越耀眼夺目,他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文韬武略、待人亲厚,甚至渐渐将太子的光芒压了下去。加之熙帝对他颇为偏爱,更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此次出行,他未像其他皇子一样是坐车,而是与同胞兄弟三皇子一起骑着马,一身方领对襟鱼鳞甲片的甲胄,尤显虎虎生威。 不光是二皇子,熙帝对那个长相酷似自己的三皇子也颇为宠爱,许贵妃所出的这两位皇子可是占尽了风头。 不过能在朝中呆久了的,没几个是傻子,都是些老人精。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只有那些傻的才会早早就开始站起队来。上面怎么争那是他们的事儿,他们这些只用看着便好。 原本用一日便可抵达的路程,因圣上出行素来繁琐,用了两日才到达。休整了一日,次日晚上熙帝设宴招待身边近臣及众皇子与皇亲国戚们。 许贵妃这次自然也是跟来了,与皇后一起陪侍在熙帝左右。她的座位要靠下处一些,即是如此也是居高临下。 左边下首处是一字排开的众位皇子,右边则是熙帝比较亲近的几位重臣。例如镇国公、成国公等。位置再稍次些的则是一些勋贵大臣们,许贵妃的娘家承恩侯府自然也在列,许贵妃的爹和亲弟都在席上。 熙帝看见骆怀远有一丝惊讶,萧皇后并未漏过他这丝情绪。 见此,她忙低声在熙帝耳边说道:“四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总归来说也是陛下的儿子。二皇子马上就要大婚,臣妾见贵妃妹妹的意思,是想在这次秋狩上给二皇子选个王妃,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也不能忽略四皇子,虽说年纪不到,先帮着相看。四皇子胆子小不爱在人前露面,又住在宫外,总不能日后连个媳妇都不娶。” 熙帝笑着点头,拍拍皇后的手:“还是皇后贤惠。” 萧皇后微微一笑,很是端庄大气,“不当陛下如此说,这是臣妾该做的。” 圣上皇后两人锦瑟和谐,自然是没有人敢偷眼去看的,大家都专注于眼前的珍馐美酒之上,但并不代表坐在一旁的许贵妃可以无动于衷。 许贵妃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生得很是娇弱纤细,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儿。 此时她微微蹙起柳眉,往熙帝那处斜了下身子,轻柔娇唤:“陛下。” 熙帝马上正了身子,往她这处斜了斜,“爱妃,有何事?” 许贵妃用衣袖掩着嘴,娇笑了下,轻声说道:“臣妾只是突然想起,齐儿今日问起明日首狩得了头名可有奖励。您也知道那孩子等明日可是等了许久,天天闹着臣妾说要让父皇看看自己的英勇。” 三皇子今年十六,随着年岁的日渐长大,他读书越来越不行,相反武艺却是极好。为人刚烈威猛,上能骑马射箭,下能以一挡十,深得熙帝喜爱。 “当然有奖励,让齐儿好好准备,明日争取拔得头筹,朕定然重重赏他!” 许贵妃笑盈盈答道:“是。” 端得是婉转柔媚。 萧皇后几不可查的僵了脸。 太子武艺稀疏平常,众人皆知。 其实让她一轮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最近这个女人张扬得厉害,就怕她拿着太子给自家的儿子当踩脚,明日让太子在重臣面前丢了脸。 萧皇后的眼睛掠过坐在左下首位的太子,太子的脸色并不太好,这个儿子终究还是不够内敛,神色也太外漏了些。次席的二皇子骆晋,此时他面上全是得体的微笑,显得极其有风范。而后是三皇子骆齐,他满脸兴奋之色,大抵是期许明日的狩猎。 紧接着便是四皇子骆怀远,几年不见他吃得越加胖了,即是如此,还是手嘴不停下的对着桌上的珍馐佳肴发起猛烈的进攻。若不是这人是自己召回来的,萧皇后简直想扶额,就不能稍微注重一下皇子应有的仪范。 转念她又想到,要是他能知晓注重,她该早不放心了。 最后才是五皇子骆璟,他是五个皇子中长得最为俊美的一个,简直就像是一个水墨画走出来的人儿。 可惜,却是个木头人,面上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还是残缺的。 萧皇后主要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四皇子身上,也许他明日能给皇儿挡上一挡?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骆怀远抬头冲首位瑟缩一望,又赶忙低了下头,嘴里还是不停的吃着。 萧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四皇子素来胆小如鼠,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容易丢丑,希望明日不要让她失望。 熙帝眼角余光扫到皇后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的持起酒杯,浅尝一口。 许贵妃见此,又往熙帝那处靠了靠,冲熙帝低首垂目温婉一笑。 …… 一大早天还未亮,整个营地便动了起来。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光男人们起得很早,妇人及一些姑娘们也同样都起身了。 无他,今日是秋狩的首狩日。 首狩日不同其他,打到的猎物越多,代表着明年也是同样如此的好运道,是时水草丰美、禽兽繁衍,同样也就代表着天气必然风调雨顺,黎民百姓也会安居乐业。 熙帝昨日发了话,各家子弟均可参与,谁拿了首名,重重有赏。 类似这种秋狩的活动,可历来是在陛下眼前博眼缘的最好机会,熙帝喜爱威武勇猛之人,能在这其中拿个名次,哪怕是前十,日后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许多勋贵家的子弟都是在这里博个前程的,要不然京中勋贵如此多,等陛下记起来头发也该白了。 另外萧皇后也发话了,说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能让那些男子瞧我们女子不起,若是有表现出众者,她那里同样有赏。 此言一出,许多府中的妇人姑娘们纷纷意动。 皇后自然是为了给圣上捧场凑趣,但肯定不会说空话。女子力气不行,善骑射的甚少,即使如此,随便猎些个兔子什么的也能凑数。若是能得了皇后娘娘的赏,那可是极其荣耀的,日后走出去也不免让人高看一分。 109|第109章 防盗章(1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蒙山围场分四十六个区域,有的区域有猛兽出没,有的则是一些无害的小动物。妇人们如若想打猎游玩,自然也是去这种地处。 沈祁前两日便拉着严嫣,要和她约着一同去打猎,他祖父和爹自然是跟着圣上的,他就可以单独跑出去玩儿。 严嫣经不起他磨,便同意了。 沈奕瑶知晓若是去打猎,身边自然少不了得力的随从,也没提出异议,只交代了严嫣要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严陌眼巴巴的也想跟,可他连马都骑得不怎么好,严嫣自是没有带他,说等他哪日骑术练好,一定带他去狩猎。应付完严陌,又来了个柳淑怡,柳淑怡听说要去打猎,便兴致勃勃的让严嫣一定要将她带上。 沈祁本是想拉着妹妹去爽快的玩一回,突然多了一个大包袱,还是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顿时兴致大减,严嫣只能安慰他今日才第一日,还有那么多天,有的是机会玩,沈祁才复又高兴起来。 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号角声起,前方的男人们已经四散开来,分出了无数小队疾驰而去。 靠最后不显眼处,也立了一队人,赫然便是沈祁与严嫣等人。 严嫣骑着黑玉,一身火红色的骑装,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同色皮甲。沈祁骑的是一匹灰色的骏马,从外表就可以看出这马与黑玉是同品种的。严陌还是那匹枣红色的小母马,也是一身简洁的打扮,再来就是柳淑怡,她骑着朵儿,还带了一个跟屁虫来。 “褚茗宸,你干嘛跟着我?你连马术都不精,咱们可是去打猎的。” 柳淑怡拍了拍马身后侧处箭壶,颇有自得的意味,只见她手持一柄女子用的小弓。那弓做工精美,但一看就是哄女孩子们玩儿的。 褚茗宸不屑瞄了她一眼,“你那弓连兔子都射不死,还打猎!” 柳淑怡气得双颊绯红,“谁说我射不死兔子,呆会儿我射只兔子给你看!” “那走吧。” 等出发以后,柳淑怡才发现她又上褚茗宸的当了,她又没说要带上他!可人已经跟了上来,总不能将之撵走,只能不停的用眼睛去瞪对方。 这一队人有二十人之多,除了严嫣、沈祁、柳淑怡、褚茗宸,还有其他十几人是各自带的护卫。 马荃芳知晓女儿要和严嫣与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去打猎,便特意问了下情况,见那边带的人不少,便只给女儿配了两名护卫,倒是褚茗宸很光棍,估计是偷跑出来的,就带了上次那个小圆脸的少年。 那边两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这边严嫣和沈祁则在商量还是不要去有猛兽的区域了,带着这么两个活宝,有猛兽也被吵跑了,要么就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要护着那两个。 沈祁不同意,觉得败了兴致,妇人们去打猎的区域,小时候的他也去过,里面最多也就是有兔子,连只狐狸也没有。他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猎几只猎物,冬日里给他娘做毛衣裳。更何况他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护不住这两个人。 严嫣想了想,最终被沈祁说服。 * 严嫣自是不知晓骆怀远今日又闹笑话了。 如今他也长大了,自然是能骑马的,只是骑得不甚好。 号角响起,所有人都一马当先飞奔了出去,只有他对胯/下的马又踢又喊,那马儿就是不动,惹来不少经过之人的笑话。 行猎这种事,自然也是有些危险的,所以骆怀远身边也跟了几名护卫负责保护其安全。见其他小队的人都走了,只有他们跟的这个主子还在原地墨迹,顿时心生鄙夷。 骆怀远满头大汗,低着头,眼睛贼溜溜的转。 那会儿他就看见了在后面的小王妃,这会儿他操心的自然不会是行猎什么的,还是去找小王妃为上。 他又骂了那马儿一句,那马才慢悠悠的动了起来,却不是往前,而是往左去了。护卫们刚想喊地方错了,无奈骆怀远已绝尘而去,只能在后面驱马赶了过去。 骆怀远也不识路,就带头在丛林中胡乱转悠着,后面的护卫虽心里埋怨,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跟在其后。 转久了,连这几名护卫也有些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正头疼着寻找方向,突然见不远处草丛里立起了一只黑熊瞎子。那熊瞎子身量极大,又肥又壮,见到人先想到的不是跑,而是咆哮一声冲了过来。 骆怀远大喊一声救命,便骑着马儿从侧面宛如一阵烟似的跑了。那几名护卫即想跟着,又被那黑熊瞎子拦住去路,只能先将其解决了,再去找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四皇子,心中的激愤别提了。 骆怀远一溜小跑的跑远了,心中别提有多乐。亏他找了半天,才找了这么个熊窝,这下总算将那几个瘟神甩掉了。 他调转马头准备去找小王妃,那会儿他看清楚她的去向。见队中带着几名娇客,想着他们定然走不远,他走快些应该可以赶上。 他一夹马腹,说道:“小青青,你可跑快些,要不然我找几只马蜂来蜇你屁股。” 那青白色毛交杂的马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什么,也不再见懒散之色,速度立马提了起来。 骆怀远笑骂一句,“你个小骚蹄子,非得让老子威胁才肯干活儿,追上了你家王妃,晚上给你吃好料。” 那马儿奔跑途中,耳朵一抖,打一个响鼻,似在不屑。 若是马能说话,它定然会大骂,也不看你肥成什么样子,这也就是英勇神武的我,才能驮得动你,换成其他同类定然被你压得直接跪倒在地balabal…… 骆怀远浑然不觉自己的体重给马儿增添了多少负担,还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心里琢磨着怎么出现在小王妃的眼前才够惊喜。 所谓的装逼遭雷劈,不外乎讲得就是如此。 骆怀远只顾乐滋滋想着去找小王妃了,浑然没发现自己被一匹孤狼给盯上了。这种情况并不稀奇,毕竟他们出没之地乃是有猛兽的区域,就以骆怀远这么大的动静,还哼小曲,人家饿狼看中他一身肥肉,也不算太稀奇。 他也还算警觉,在那狼凌空扑来之时,便反应了过来。使劲一夹马腹,马儿便飞窜出去,让那狼扑了个空。 他扭头瞄了一眼,凄厉惨叫一声,“小青青,你这次要还是偷懒,咱们俩可都要喂狼了。老子还没将处男身奉献给我家小王妃呢,你还没找过小母马,快跑啊——” ==第93章== 这匹叫小青青的马儿,看似个杂毛儿马,实则是名驹‘玉花骢’。 骢,马青白杂毛也,也就是指的是马色青白交杂的马。当然不是所有有青白色杂毛色的马都能称之为骢的,一般的骢都是形容地上的龙,代表其速度非常快。 小青青的脚程不差,它就是跟其主子一样,懒而已。这会儿后面有头饿狼穷追猛打,那简直是将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可惜丛林树木极多,这种地形是发挥不了玉花骢的速度。只能一面在丛林中左右窜梭,屁股后面还吊了头狼。 即使是在逃命中,骆怀远也没将方向弄错,一直往严嫣等人那处靠去。 直到远远瞧见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他才凄厉惨叫一声,“阿嫣妹妹,救命啊——” 严嫣这一队人确实如骆怀远所想那样,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并且一路上一只猛兽都没瞅见,也就打了几只兔子。 柳淑怡想一雪前耻,用自己的弓箭射一只兔子,无奈她准头极差不说,即使射中了,那野兔腿儿一弹便跑远了,褚茗宸没少嘲笑她,把她气得哇啦哇啦直叫。 沈祁头都被吵晕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和女孩儿们在一起玩的原因。严嫣也很是无奈,可谁叫这是自己的好朋友。 正百无聊赖缓缓前行中,突然听到这声凄厉的喊叫,将众人皆是惊得一个激灵。 沈祁瞅过去,乐了,“小胖,你这是被饿狼追还是怎么?” 话音还未停下,就见一只饿狼追红了眼,也不顾这边人这么多,凌空往骆怀远背处扑了过来。他正欲开弓射箭,谁知手没人快,只见一道鞭影闪过,那只狼被凌空抽了回去,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力道极大,饿狼摔着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劲儿。还没爬起来,就被身后跟得护卫一箭射死。 沈祁哀怨的看了严嫣一眼,道:“嫣妹妹,你手太快了。” 严嫣没好气翻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儿!”又去瞪骆怀远,“你怎么来了?你身边跟的护卫呢?就你一个?” 骆怀远尴尬的摸摸鼻子,“走散了。” 语罢,驱着马儿凑了过来,舔着脸道:“阿嫣妹妹,你真厉害。要不是你,我这次该惨了。” 严嫣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压着声音道:“别跟我说你解决不了一头狼。” 那‘小师弟’可不是白当的,骆怀远没少从蕙娘那里学到东西。虽不若严嫣,但至少解决一头狼还是没问题的。 严嫣脑海里反射性出现一行字,这货又在装可怜! 恭喜严嫣,她终于真相了。 骆怀远眼见之前送了那样一个八音盒,谁知小王妃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估计阿嫣妹妹是不会理会他的,刚好这头狼给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都说英雄救美,他阿嫣妹妹不同常人,让她救一救他这个英雄,也是不错滴。 骆怀远委屈极了,白胖白胖的脸写满了苦逼之色,“我跟护卫走散了,然后连把弓箭都没带,真是手无寸铁啊。我看它那么想吃我,口水流了一路,只能死命的跑了,还好我家小青青给力!” 小青青使劲喘气,间或打两个响鼻,抖着鬃毛,恨不得将这个死胖子甩下来。 一旁的柳淑怡忍不住噗呲一笑。 严嫣也维持不住凶脸,白了他一眼,驱着黑玉往旁边走了几步。 这货儿亦步亦趋贴了上来,舔着脸道:“阿嫣妹妹,你看我这孤零一人,这林子里肯定还有不少狼,让我跟着呗。” 沈祁驱马走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小胖,别怕,我来罩着你!” 你丫知道你有多么的不识趣吗? 骆怀远暗里翻了沈祁无数白眼儿,面上却是道:“那有劳你了,沈小二。” 已经不是熊孩子,如今成了熊少年的沈小二哈哈一笑,叉着腰很是得意。 被骆怀远遗忘的几名护卫,还在苦逼的到处找这个折腾人的四皇子。哪怕他不得陛下喜爱,总归是龙子,弄丢了或者出个什么事,这几个人都要掉脑袋。 殊不知,骆小胖同学这会儿已经找到了组织,回到了人民群众的温暖怀抱。 骆怀远的嘴有毒,刚才只是戏言说林中肯定还有很多狼,如今倒也没出现很多狼,只是间或偶尔出现一只。 一路往前行了没一会儿,已经碰着不下五只狼了,俱是独狼。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之解决了,但跟着沈祁来的护卫头领却是面现凝重之色。 “少爷,情况不对。狼是群居动物,就算偶尔有离群也是极个别,这些狼都不是老弱病残,无缘无故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独狼。” “你的意思是说?” “莫怕是前头有狼群,还是一个很大的狼群。” 要知道一般的狼群以二三十数为一群已经算是较大的狼群了,可如今落单便出现了这么多只。 沈祁皱起眉,“这不可能吧,围场不可能会有狼群的。” 蒙山围场是以皇家狩猎为主,单个的狼并不是威胁,可若是一群狼那可比一只大虫乃至一头熊还要可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武艺再高强,除了熙帝狩猎会跟着大批人护卫,其他人均是带十来名护卫就是多的了。 所以围场之内一般是不会有狼群的,即使有也是小股狼群,不会太多数量。如今光落单便有五只,那该是多大的狼群啊! 这头领也觉得有些不可能,可实在是身负护卫小主子的任务,不得不行事慎重。 头领建议不再往前,往回走。 沈祁与严嫣想着若是没带包袱,自是是不怕的,可身边跟着严陌一个不说,还有柳淑怡和褚茗宸及那个圆脸少年,如今又加了个四皇子骆怀远。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光骆怀远一人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不好交代。 沈祁还有点为没打着猛兽遗憾,严嫣却是点头同意了,一行人掉头往回行去。 骆怀远自然是一点异议都没有,他本来就不是来打猎的,只要能跟着小王妃便好。他一个劲儿驱着马儿往严嫣那边靠,严嫣太阳穴炸得生疼。 这货儿实在脸皮太厚了,他难道忘了之前送给她的那个箱子吗?说了那样的话,怎么好意思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是恬不知耻的往她身边凑。 她已经尽量让自家显得不要那么在意了,无奈脸上还是偶尔现出尴尬之色。骆怀远仿若未睹,还是一口一个阿嫣妹妹找她说话,活泼得让人好烦。 在这处丛林的深处,太子骆昭遭遇了狼群。 为了不让太子在首狩日便被许贵妃所生的两个儿子压下去,萧皇后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太子身边安排的护卫一律是骁勇之辈,不光是为了护卫太子的安全,也是打了猎物帮太子作弊的。 这属于潜规则,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是二皇子武艺超群,也少不了让身边人添砖加瓦。 这十多名护卫皆深谙狩猎之道,不光会看野兽行走留下的痕迹,根据着足迹去寻找猎物,且个个也都是骑射高手。 太子让他们护卫着一路行到这里,马腹下挂了不少猎物,让他很是得意。所以即使看到几匹狼,他也没有受到多少惊吓,而是让手下之人上前将狼围住,自己一箭射过去,之后狼如何毙命的,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射杀了这几匹狼,护卫们正在整理猎物,这个时候,只听得草丛中沙沙作响,抬眼望去,居然被狼群包围了。 这狼群的数目极多,眺望过去,居然数不清有多少,恐怕不下于一百多只。一百多只已经属于极大的狼群了,这该需要多少食物给它们吃,蒙山围场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狼群。 从小生活在阴谋丛生的地方,自然会往阴谋处想。 太子惊骇道:“该死的,怕死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被狼群包围了,居然没有发现。” 其实这护卫中已经有人提醒太子了,说屡屡碰到落单的狼实在不太妙,不建议他追过来。可惜太子狂妄自大,又急于求成,要知道猎一头狼,比猎几十只獐子还要顶事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现如今说别的已经晚了,包围圈的最外处蹲坐着一头明显比其他狼要大许多的头狼,只见它仰首对天一阵狼嚎,四周的狼便纷纷逼近。 狼群之所以可怕,不光是它们的数量惊人,也不是它们生性狡诈、残忍、凶狠,并极有耐心,一旦发现了猎物,它们可以忍饥耐饿潜藏许久,只为了捕捉到猎物。更可怕的是,它们极为有组织性,并不是一味的蛮冲猛撞,而是很有谋略。 像此时,狼群已经狡猾的将这十多人的队伍分割成了几部分。十几头狼对付几个人,团团将其围住,一个一个不停的凌空扑咬,一个落空便换另一个,举凡有人想开弓射箭,便有狼进行干扰。被围住的人只能背靠背彼此护着背部,才能偶尔射上一箭。这些人大多是骑射不错的,可碰到狼群这种狩猎的方式却遭到致命的打击。 马儿怕狼,见之生惧,只想飞窜逃走,骑在上面的人制不住所骑的马匹,只能被带着四处乱窜。马一旦慌张,就会慌不择路,很可能就冲进了狼群中。刚才有两人没有经验,便是没来得及下马,被带入狼群中生生给撕了。 马的嘶鸣声,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太子被几名护卫护在中间,脸色惨白。 “不行了,这狼太多,根本对付不了。” 不停有人受伤,一个躲闪不及便被扑来的狼撕掉一块儿肉来,四处全是血腥味儿。这群狼似乎并不急于想弄死这群人,态度很闲适,似乎想慢慢耗尽他们的体力。 一旦体力被耗尽,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 很多人都明白这点,渐渐生出绝望来。 眼见受伤的人越来越多,护卫领头当机立决,“分一半人护着殿下逃出去,剩下的跟我来断后。之后各安天命,能跑一个就是一个。” 这是唯一的生路,人太多目标太大,还要保护太子,更是不利于行动。还不如给殿下断了后,让其先去逃命,至于他们也算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是时能逃掉自然是好,不能逃的,陛下也开罪不了他们。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太子能发言插话的了,十多匹马只剩了四匹,俱是几个护卫强制稳住下来的,其他受惊逃窜的马儿皆被狼咬断了喉咙,马尸扔在一旁,只趁乱跑了一匹出去。不过没多久,远处便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可见是也落入狼口了。 几名带了刀的护卫挥舞着刀驱赶扑上来的狼,为太子开辟出一条空路出来。太子在四名护卫的保护下上了马,而后皆是死死勒紧缰绳,使劲在马屁股后面插了一刀,只听的马儿惨鸣一声,俱是往一个方向飞奔了出去。 见此,头狼褪去悠闲之色,站了起来,狼嚎一声,便带头紧追而去,它身后跟了一大群狼,似有七八十头的样子。 其他的狼对付剩下的残兵败将,已是绰绰有余。 太子如今已经顾不上什么仪范了,状似癫狂的让带着他的护卫再快一些。那护卫紧抿着嘴,什么话也没说,专注控制的马不要往树上撞去。实际上如今剩下的四人无不想狠狠抽太子一顿,若不是他不听劝阻,又哪会遭遇此劫。 狼是极其有耐力的一种动物,若是短跑,它的速度不及豹子。可若是长跑,很多动物都不及它们。 一大群狼尾随不掉,让不停往后看的太子更是目眦欲裂。 “再快一些,快追上来了。” 110|第110章 防盗章(1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他也只敢在护卫耳边大喊,不敢做其他。在丛林里,又是这样快的马速,以他的骑术却是无能为力的。 一名护卫听见远远似乎有人交谈声,眼神交替之间,几人便迅速改道往那处奔去。见着那边似乎有人,太子也非常惊喜,这下要得救了。 可奔近一看,居然是一队勋贵子弟,俱是年纪不大,还有男有女。这几人说说笑笑,甚是闲适,宛如在春游踏青。见有马狂奔而来,俱是吃惊的望向这处。 太子暗骂一声,怨怼这些人不知死活,游玩居然跑来此处。转念又想,都是些当替死鬼的命!有了这些人做替死鬼,想必自己能逃出生天。 “我是太子,我命令你们拦住后面的狼。” 太子似乎受了刺激,这样不顾体面的话也说出了口。 这疯疯癫癫的人是太子? 这道念头刚在脑中划过,严嫣这队人便看到后面紧追而来的狼群了。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太子一行人狼狈的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严嫣等直面对上紧追而来的狼群。 褚茗宸惊慌失措想跟着往太子那处跑,被骆怀远喝止住。 骆怀远脸上难看的吓人:“不能跟过去,咱们换条道跑,若是跟过去太子出了事,咱们全部完蛋。” 柳淑怡尖叫,“难不成都给他当替死鬼?” 这里面的人没一个是傻子,太子一行那行为与那话再分明不过了,就是让他们挡住后面的狼。就算挡不住也行,只要能给其拖延时间。 若是挡了也罢,若是不挡,太子出了什么事情,就和骆怀远说得那样,这里面的人全部会被问罪。 毕竟那可是太子,大熙的储君。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虽然形容的并不贴切,至少大致是如此的。你可以无能为力,但必须去拼命,至少拼命了,太子若是出了事,念尔等确实尽力了,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若你视而不见,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更何况太子又说了那样的话,不说还能装傻跟着跑了,说了以后,还装傻跑,那几个人只要能跑出去一个,见他们这些人安然无恙,他们全部都得玩完。 好毒辣的心思! 事情已经来不及多想,狼群似乎见这队人比较多,便放弃太子那行,呈圆形包抄了上来,再跑已是来不及,前路已经被围堵上。 侍卫头领是个沉稳的,见此忙命人都赶紧下马。有人还不懂其中关窍,但见坐下的马俱是不安的嘶鸣尥蹶子,也是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其中最为镇定的要算骆怀远的小青青与黑玉及沈祁那匹马了,虽不安的喷着气,但至少没动弹。 “怎么办,怎么办?”柳淑怡面色惨白,已经吓哭了。 “柳树枝你别哭啊,现在哭也没用,要骂就骂那个太子,这狼群一看就是他引过来的。”褚茗宸虽是如此说,也是抖若筛糠。 狼啊,我滴娘,他是见过狼皮,还没见过如此活生生的狼。 骆怀远跳着骂:“骆昭我□□祖宗十八代,你个龟儿子,心肝儿烂透的。” 严嫣皱眉将他往身后拨去,做出防卫之态,“行了,少费点口水。” 骆怀远满脸焦虑,看着越聚越多的狼。这个死太子到底招惹了多少狼啊,入目之间竟然全是。 他看着四周的形势,大脑疯狂转动着,道:“阿嫣妹妹,虽然我很厉害,但是这么多狼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帮你掩护,你先逃出去,你骑着我的小青青回去搬救兵。” 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严嫣知道这满嘴不正经的货,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紧紧盯着狼群,分神道:“还是你跑吧,若是让你在这里头出了事,我们同样好不了。” 骆怀远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即使是不受宠的皇子,那也是龙种。跟他们在一起出了事,圣上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我不行,我太重了,小青青驮着我跑不快。” 都什么时候了,这货还在搞笑。严嫣想笑没笑出来。 小青青刨了刨蹄子,原来你丫也有自知之明。 狼群已经渐渐逼近了,包围圈不断压缩,十多名护卫护在最外围,已经和狼搏斗了起来。 情势非常危机。 若是狼的数目少,自是不怕的,可不下百数,即使是沈祁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和严嫣跑出去自然没有问题,可这么多护卫还有柳淑怡二人,再加上骆怀远,能不伤人命跑出去,极难。 严嫣和沈祁交换了一个眼色,各种千头万绪在脑中划过,而后开口道:“淑怡,你带上你表弟骑上四皇子的马回营地去搬救兵……” 柳淑怡已经顾不得惊讶原来这个死胖子就是传说中的四皇子了,打断道:“那你呢?” 严嫣扬起鞭子挥落一头扑过来的狼,“我会武,不会有事。你们跑快些,回去搬救兵。”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也不走。” 骆怀远已经明白了严嫣的意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逞能了,你们俩留下只会碍事,还得人分心去保护你们。” “呃,难道你就不需要保护了吗?那会儿是谁被一只狼追得喊救命的!”论斗嘴,柳淑怡可是从来不差于谁。 “我要是能跑还用你说,快走快走,别让我阿嫣妹妹分心去保护你们。” 说话这会儿,又扑来了两头狼,直对着人群中最弱的柳淑怡和褚茗宸。严嫣连挥了两鞭子,才将狼挥落。 骆怀远推着两人让他们上马,小青青躲来躲去不让他们靠近。 骆怀远抓着小青青的鬃毛,柔声安抚:“我可爱的小青青,你就让他们骑一下你,我知道你最可爱了,他们是去搬救兵,救你家主人我,我要是被狼吃了,该没人给你找小母马了。” 见这货儿越说越荒唐,严嫣忍不住空出手来拧了他一把。被拧了一把,骆怀远心里又酥又甜,板着脸对小青青屁股抡了一巴掌,它才安分下来。 知晓柳淑怡与褚茗宸两人可能不认路,沈祁又叫了两名护卫骑了他和严嫣的马护着两人出去,并解下了他和严嫣两人马上所有的囊袋、箭壶、牛角弓及兵器。 一切准备完毕,沈祁从囊袋中抽出了几根一尺见长的圆棍,几下组合变成了一柄一米多长的枪杆,再往顶端安上一枚锋利的枪头。 骆怀远惊讶不已,“你小子装备齐全啊!” 沈祁嘿嘿一笑,抖了两朵枪花出来。 一般□□最好的材料应该椆木或者白蜡杆做枪身,可惜那种出门在外携带并不方便,镇国公府使长枪的并不少,便弄出来这种便携型的。 沈祁一手持□□,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小子长得高,过了十岁便猛窜个头,才十三便比骆怀远矮不了多少,又长得敦实,像头小牛犊子似的。 骆怀远又道:“你们几个跑出去的,回去了都别犯傻,小心谨慎些,别傻愣愣的去搬救兵,先去找镇国公。” 柳淑怡还想问为什么,被褚茗宸扯了一把。 严嫣也拿出了一柄鞭子,这鞭子与她平时惯使的极不一样,她平时使的那把是蛇形鞭,用最上等的牛皮牛筋鞣制,并缠以金丝,是为软鞭。而这柄鞭子却是精铁铸造,整体为乌金色,分九节,鞭头呈菱形尖锐状,一看就是大凶器。 骆怀远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小心肝儿砰砰乱跳。他见过蕙娘的武艺,猜想小王妃定然武艺不凡,可这种小娇娘拿出一把大凶器出来的奇异美,却是让他忍不住心旷神怡。 “祁哥哥,我帮你掩护。” “好嘞!” 说着,沈祁便一个横扫千军扫出了一片空地,又有严嫣上前补刀。两人的兵器均适合群战,所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扫出一条空路来。 说时迟那时快,三匹马儿以箭的速度激射而去,伴随着柳淑怡的声音。 “阿嫣,你等着我,我一定找来救兵救你——” 打落几只想追过去的狼,严嫣用手肘撞撞沈祁,“走吧,往里面去,找个易守的地形。” 又给剩下的马儿们扫除一条空道,让它们都趁空跑了出去。一群人且战且退,来到一颗几人合抱不住的千年老树下。 沈祁招呼一声,“都别太使劲儿,别让自己受伤便好。” 如今这里都剩下自己的人了,自然懂得这其间的意思。 太子何等尊贵,居然会在本不可能出现狼群的围场碰见了狼群,几乎是让人立即就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所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便是一群被牵连的可怜人。 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太子若是出事了,‘临危受命’的他们,有不尽力之嫌。太子没出事,也可以是说他们太尽力,才救下太子。尽力不尽力都是为难,不尽力皇后不会饶了他们,太尽力设下这个圈套的人,又该如何恼恨他们。 镇国公府能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置身事外,凭的便是独善其身,自然不能与这种事牵扯上。 如今这种情形刚好,他们因临危受命,不得不留下阻挡,可惜能力不及,只能奋力抵抗并派人出去搬救兵。是时有人前来相救,不管太子出不出事,都与他们没甚关系。 一旁的镇国公护卫们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又见两位小主子身手不凡,知晓安危是没什么问题了,甚至起了玩闹之心。有那护卫挨了一爪子,顿时往后摔去,大叫一声‘我死啦’。 护卫头领哭笑不得,笑骂道:“这会儿还不是装的时候!” 众人皆是一笑。 因着沈祁和严嫣使的是群战兵器,便主力负责不让狼群靠近,其他人则是在一旁负责补刀。再加上背靠大树,只用守着三面,压力并不大,隔上一会儿便收割一条狼命,倒也甚是悠闲。 见此,骆怀远终于放下心来,甚至有闲心缩在严嫣身后捣乱。一会儿叫着这边有狼过来了,一会儿叫那边,严嫣被他烦死了。 你若是瞪他,他便装得一脸可怜相,捂着小心肝,一副受不了惊吓的模样。大家是不能想象一个圆圆胖胖的人,挤眉弄眼用胖手捂住小心肝,那该是何等一种惊悚的模样。 严嫣恨得牙痒痒,手也痒,想去揍他。 他倒也非常识眼色,见惹怒了严嫣,便讨好的掏出水袋要服侍她喝水解渴,又拿出干粮、肉干与她充饥,十分殷勤。 你不吃还不行,他一直伸着大胖手杵在你嘴边儿。那大胖手白白嫩嫩,像似一个发面馒头,狼群中不停有狼扑过来,想对他的手下口。 严嫣恨恨的咬住肉干,瞪着他。 骆怀远嘻嘻笑着,突然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阿嫣妹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说的可是真的哦,我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那声音极小,似在呢喃。暖暖的热气儿似乎还在耳旁吹拂,严嫣的耳根子顿时红得滴血。 …… 那队人一晃而过,不过其中还是有两张面孔刻在了太子脑海里。 一个是镇国公的幼孙,另一个则是四皇子那张肥脸。 眼见身后已经没有大批的狼追来,太子这才放缓了心情,忆起刚才的情形,顿时懊恼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此时才感觉自己刚才表现有多么的有失威仪。并且他居然说了那样的话,若是让镇国公知晓他让他孙子当替死鬼,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情形?还有父皇若是知晓他居然让四弟给他填命,会不会对他大失所望…… 若是被许贵妃一系知晓,想必定然会兴风作浪,是时他这个大熙的太子大概会成为众矢之的。大熙是不能有一个胆小怕死、临阵退缩、罔顾人命,让几个不过十多岁的小孩儿替自己挡命的太子的,甚至其中还有自己的亲弟弟。 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不能闹到面上去。 太子更加恨那个设下这个陷阱的人,居然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刚才那事儿我不希望会传出去,等会儿回了营地,不要惊了父皇的人,先去找母后。” 是的,在太子心目中,大概也只有萧皇后才有能力帮他解决这件事。 几名侍卫突觉背后一寒,也没敢多言,加劲儿驱着马往前行去。 ==第94章== 风迎面而来,扑打在脸上,吹得脸生痛。 柳淑怡脸上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此时的她很想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只能任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流着。 “行了,柳树枝,你别哭了,咱们马上就快到营地了,到时候就能找了救兵赶回去救他们。那些护卫武艺都那么好,那个阿嫣武艺也不错,定然会没事的。” “真的吗?” 褚茗宸紧紧抿着嘴,点点头。 “可是那么多狼,它们都是吃人的!” “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哭了,呆会儿回营地那儿还有的忙。” 柳淑怡这才想起之前那个胖胖的四皇子说的话,“刚才你为什么拉我,不让我问清楚。” 褚茗宸简直想把她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得什么。 “你真是个猪!太子用我们来当替死鬼,光我们俩也就算了,可别忘了那里面有镇国公的孙子,还有个四皇子。太子那时肯定是一时情急,一旦人跑了出去,不免就会多想。若是沈祁他们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哪怕他是太子也不好交代。” 柳淑怡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他会——”剩下那个‘灭口’她没有说出来。 褚茗宸心脏紧缩,“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以你别哭了,到营地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人起疑,先看清楚情形再进去。” 又交代跟柳淑怡来的那两名护卫,“此事要守口如瓶,闭紧你们的嘴。” 那两名护卫懂得其中的干系,俱是点点头。 …… 丛林之中,一大群狼呈半圆状的包围了一群人。 这群人分工明显,至今未被狼群的攻击打乱阵脚。 站在严嫣身后的骆怀远,突然一拍大腿,“遭了,刚才应该再派个咱们自己人跟上,若是太子起了坏心,我真怀疑他们会遇见什么,进不进得去营地还是两个字。” 严嫣手一抖,一鞭子抽过去,抡翻两只偷袭的狼,“你别瞎说!” 沈祁脸上罕见露出严肃的神色,“我觉得小胖说得有可能,但是有危险的不是他们,很可能是我们。太子并不认识柳淑怡和褚茗宸,但一定认识我和小胖。” “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找齐了人回来杀人灭口或者毁尸灭迹?”严嫣皱眉问道。 杀人灭口指的是人没死完,过来补刀。毁尸灭迹是将太子等留下的行迹抹除,造成与太子一行人无关,是他们自己倒霉碰到了狼群。 当然这一切是建于太子错估了他们实力之上,他们自然知晓自己这一行人不会有大碍,可问题是太子不知道,若是他觉得他们可能必死无疑亦或是损失惨重,会不会兵走险招还真是两说。 严嫣犹豫道:“应该不会如此吧?” “若是他以为咱们必死,或者会损兵折将呢?太子不会冒这个让自己德行有失的危险,还有萧皇后也绝不会给许贵妃留下用来攻击太子的把柄。”骆怀远指出,口气很是冷酷,只有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些许与平常逗比形象不符的神色来。 很多事情其实很简单,可要是牵扯上皇家就会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不过没有关系,阿嫣妹妹你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哒!”说完,骆怀远给了严嫣一个很灿烂的笑。 顿时让严嫣很是哭笑不得。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一切只是猜测。可即使是猜测也不得不慎重起来,毕竟一个不慎损的可就是自己的命。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保存实力,以待之后伺机而动。 严嫣虽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却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复杂的情况,不免就神色凝重了起来。 沈祁也是如此,此时镇国公府对后辈的教导就显现出效果来了。 沈祁有条不紊的对所有人进行分班,一半人防守,继续挡着狼群,一半人歇息,恢复体力。他和严嫣也是如此分工,这会儿沈祁还在那边不停挥动□□驱逐扑来的狼,严嫣却是和骆怀远去了最里层的树下歇息。 “放心,阿嫣妹妹,我见你那好朋友还有点笨,她身边跟的那小子虽胆子小,倒是有几分机灵,我方才特意交代他们回营地要小心谨慎先去找镇国公,应该会无事的。” 只要镇国公能知晓,便前可进后可退,他们一定不会出任何意外。 “希望如此。” 骆怀远见严嫣神色凝重,笑着岔开话题,“阿嫣妹妹,我刚才那话你还没有给我答复呢,我都向你告白了,你的答案是?” 严嫣一想起那事,又窘了起来,“什么是告白?” 他心里喟叹一口,凑近了小声道:“就是我喜欢你啊。” 严嫣一把将他推开,红着脸,“你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难道我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骆怀远的脸色如丧考批起来,甚是有点委屈,“你看我都没有跑,我能骑着小青青从那么远跑过来找你,定然能骑着它再跑出去。可你不走,我是也不走的,我陪你同生共死,难道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骆怀远小眼神儿里□□裸写满了控诉,严嫣竟然生了不敢去看他的心。 他们说话的音调很小,再加上在最里层,却是没有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的。 “阿嫣妹妹,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你嫁给我当王妃好不好?” 骆怀远抓住严嫣的手,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没有人告诉你这态度很赖皮,哪有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逼问人家女孩儿的? “我、我……”严嫣狼狈的别开脸去,声如蚊吟,“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111|第111章 防盗章(1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喜欢到底是什么? 严嫣也曾好奇的看过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对于那上面所写的男女之情却是不敢苟同。 堂堂一个大家闺秀,居然会无意中偶遇一名贫穷书生,两人经过几番私会,产生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情。之后,闺秀的父亲不嫌书生是个白身,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若干年后,书生蟾宫折桂中了状元,皇帝见他一表人才,感叹道只有这样的俊才才能配上朕的公主,于是便要将自己千娇百宠的公主许配于他,可状元郎这时已经有了妻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几个。 原配闺秀不忍误了书生的仕途,自甘堕落贬身为妾,给公主挪了位置。公主见原配如此善良大度,决定效法娥皇女英,与原配平起平坐共侍一夫。 故事自此完。 严嫣当初边看便嗤之以鼻。 首先,大户人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会偶遇一名穷书生的,哪家的闺秀不是行走之间仆妇簇拥,当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 更不用提什么私会了,除非那名闺秀有她这么高的武力,翻墙越院不在话下。另外,既然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作为其父的必然身有官职,甚至说不定还有爵位在身,怎么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个白身?难不成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死了? 更不用提之后中了状元,圣上要将公主下嫁了。首先中了状元不过是仕途的开始,要先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之后慢慢熬。有熬出头的,也有泯灭于众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陛下会为了一个可能是未来朝中的中流砥柱,不顾自己的声誉强迫别人停妻再娶吗?这个在大熙可是犯了大不违,身为天下之主的圣上自然可以这么做,但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 只是为了成全这个穷书生的美梦? 严嫣看了几本话本,大体都是类似这样的故事。 她总结出一个道理,写着话本的人肯定都是穷书生,白日发梦写了话本出来骗银子的。 可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严嫣知道肯定不是如话本里所说那样的,至少在她来看那是荒谬至极。如若是她是那名闺秀,书生被公主看中,换她绝不可能甘为妾,而是拼你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这并不是喜欢,而是愚昧无知,严嫣还是懂的。 其实严嫣身边还是有真实的例子。 例如许久许久之前,她曾经想过她娘大抵是非常喜欢她爹的。一个妇人,活得那般没有自我,甚至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孩子,并不一定是心思简单可以解释的。 她见过严霆可以很轻易动摇沈奕瑶思想的情形,那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骆小胖告诉了她答案。 因为喜欢,所以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也是由此,还处于懵懂不知的严嫣才明白‘喜欢’这个词的寓意。 可这就是喜欢吗? 让人变得那么盲目! 她不喜欢这种盲目,这种盲目让她由衷的感到害怕。 …… 严嫣的问题似乎问住了骆怀远。 他思考良久,才缓缓开口:“喜欢就是很想跟那个人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很快乐,很无忧无虑,一见到彼此满腔烦恼都没有了。不见她的时候想她,见到她的时候舍不得离开她,想永远留在她身边,哪儿也不去……” 骆怀远的语气轻柔又略带缠绵之意,严嫣却是没有听出来,而是很认真的逐一对比。 她见到骆小胖是还挺开心的,因为他就是个大活宝,总是有很多的笑料。她没见到他时,也有想他,不过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倒没有见了舍不得,她很多时候都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怎么会舍不得呢! 综合下来,严嫣给出结论,“我觉得我不喜欢你。” 骆怀远眼中闪过一抹什么,可是一闪即逝,让人并看不分明。 他胖手捂着眼睛,嘤嘤嘤的假哭,“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我是多么多么的喜欢你啊,你实在太伤我心了!” “行了,别闹了!” 严嫣有点窘,推他一把,可惜他太重没推开,反而被抓住了小手。 “阿嫣妹妹,其实你可以这么想。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也不要紧的,你可以嫁给我,然后咱们慢慢培养感情。” 他抹了一把脸,胖脸还是笑着,明明还如平时那般不正经,却让人看出几分忐忑来。 哦,不,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漏洞,只是他急切的语气才让人看出些端倪。 “其实我觉得你还是喜欢我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更何况你娘现在想给你说亲,你觉得你能接受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吗?他不能包容你,不能欣赏你秉性习惯,不懂这其实是你最美的地方。即使这一切都可以,但他娶你肯定没有如此简单。女孩子婚姻大事实在太重要了,你看伯母就是因为嫁了一个渣男,才会这么不幸福。” “还有你爹,他那么渣,如今又主动靠上许贵妃一系,以他的心性,他绝对会打你婚事的主意,拿你去讨好那个二皇子。镇国公一直置身之外,你忍心让他为了你搀和进去吗?” “你怎么知道我爹想把我嫁给二皇子?” “啊?”骆怀远惊呼一声,惹来人纷纷回头望了过来。 他赶忙松开严嫣的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拿起一个水囊塞进严嫣手里。直到没人看这处了,他才又靠近,低声急道:“你爹真要把你配给那个王八蛋,我告诉你他不是个好人,他和那个黑心肝的太子是半斤八两,并且他身边有许多侍寝宫人,你肯定不知道那些侍寝宫人是干什么的,但你能忍受和许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吗?他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丈夫,还是其他人的。而且许贵妃如今和皇后斗得厉害,到时候你一定会成靶子。” 反正骆怀远是无所不用其极诋毁二皇子,踩低他、抹黑他,最好让阿嫣妹妹对他不屑一顾。 他本来只是想危言耸听一番,没想到严霆真得动了这种心思。这该死的严霆,居然想卖女儿! “你看你看,他们都那么不好,你还不如嫁给我。我给你数数我的优点,首先我会对你很好,比对我自己还好,将你当成宝贝捧着。虽然我长得不帅,但我很可爱,你也觉得我很好是不是?还有我会赚钱给你花,赚很多很多钱,到时候我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你不喜欢男人花心,我一定不多看别人一眼,就天天守着你过日子……” 严嫣眼神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还不是男子的少年对自己保证着,若说不感动是假的,其实他的很多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例如她的婚事没有她娘想得那么简单,先不提不能与不能牵扯的势力牵扯上,名声坏了以后,能选择的对象更加少了,要不然她娘也不会明知她爹不怀好意,还带了她来蒙山围场。 还例如她从来厌恶男子三妻四妾,很多时候她想起嫁人以后的日子都会很茫然,她知道自己的脾气,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会逢迎讨好人,脾气臭得可以,若让她对人低声下气,比剥了她皮还难。又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到时候想必又会闹得不可开交,是时不是她把夫家的人都撕了,就是人把她休了。 更例如她其实知道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甚至偶尔也会厌恶自己,却从没有想过要改变。她娘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她的性子不改改,以后嫁人会吃很多的苦…… 他居然能懂她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他一直都懂,不是吗? 就这么听他絮絮叨叨说着,似乎感觉嫁给这个骆小胖也是不错的。 至少他知晓她的脾气,她每次脾气上来揍他的时候,他一定会苦逼兮兮的受着,叫得响破天际,却总会在她心中忐忑的时候厚着脸皮贴上来,哄她开心。 可—— “镇国公府不与皇族结亲,我娘和我外公肯定不会同意这事,圣上那里也不会。” 严嫣没敢再直视对方惊诧的眼神,她这会儿心情也复杂得很,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鞭子便站起了身,去换沈祁过来休息。 她一鞭又一鞭将扑上来的狼扫回去。严嫣习武已久,鞭子几乎就是她的手臂,她使鞭子的时候从来不会手抖,只有她自己清楚,现在她的手居然在抖。 镇国公从不与皇族结亲? 这事他怎么不知晓,那上辈子小王妃到底是怎么嫁给他的? 似乎上辈子很多事情都笼罩了一层浓浓的迷雾,竟让骆怀远也罕见的心绪纷乱起来。 ** 柳淑怡一行人终于接近了营地。 因事前有准备,便收拾了仪容,将容易让人起疑的痕迹都抹了去,才缓缓接近大门处。 老远望去,营地大门处似乎并无异样。 柳淑怡几次想靠过去,都被褚茗宸拉住了。 他想了又想,对柳淑怡说了一番话,才让她骑着黑玉,自己带着一名护卫往大门那处去了。另一名护卫则是留下看着剩下的两匹马,一匹马是骆怀远的,还有一匹是沈祁的。 守营地大门的有四五名兵士,俱是百无聊赖的样子。贵人们都去行猎了,只有他们还必须兢兢业业的守着大门。 兵丁甲与兵丁乙小声讨论着:“你说刚才头儿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 “无缘无故让咱们看什么人,连个形貌特征都没有,怎么看啊!” “让你看你就好好看着,别那么多废话,小心被头儿听见了。” 这时,从远处行来三人,一个骑着马在前面小跑着,那骑马的小姑娘似乎并不怎么熟练的样子,马儿跑得并不快。兵丁中又不少懂马的,俱是感叹好白菜都被猪拱了,这么多好的良驹居然落在一个马术不精的小姑娘手里。 后面跟着一名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的少年,他一边跑一边喊:“表妹,你就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骑在马上的娇人儿并不理他,反而行得更快,就这样追追赶赶,很快便来到了大门前,少年才撵上来拦在马前。 他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气,“表妹,你别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情不自禁想去亲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再说你再说,我打死你!”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气嘟嘟的,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儿,一夹马腹就想往营地里去,少年也不敢拦她,只能任她骑着马往里头跑,自己继续追在后面不停的道歉。紧跟在他身后护卫模样打扮的人,满脸都是无奈。 看守大门的几个兵丁权当看乐子了,这富贵人家的娇少爷胆子可真大,居然想亲人家小姑娘。 啧啧,不过这表妹表哥的,历来就是关系最乱的,指不定哪会儿就变成了情哥哥情妹妹了。 几个兵丁俱是笑得暧昧。 一个将士打扮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刚才可是进去人了,可有看清楚是谁?” 一个个头不高的兵丁说道:“看着呢,就是一对小情侣,还是什么表哥表妹的,两人闹了矛盾。我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呢,不是可疑的人。” “骑的什么马?可有一匹青白色的?” “就骑了一匹黑色的马,那小表妹骑着……” 说着说着,兵丁也意识到不对了,这里可是围场,只要出了营地,很少有不骑马的,三个人只有一匹马…… 他大叫一声不好,转身往门里头看去,可惜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赶忙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将士一声低咒,举起手想说什么又停下,转为训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子不过去上了趟茅厕就被你们捅出这么多大的娄子!” 说完,便急急转身往里头走去。 …… 位于营地正中央皇后的毡帐里。 萧皇后所住的毡帐自然不是寻常可比的,宛如一个简易的小型宫殿,里头一应家具齐备,方椅花几殿座皆有,一切俱是奢华。 形容狼藉的太子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皇后正站在他面前斥道:“你让本宫怎么说你,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本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事情,如今居然不能声张,还扯出那么些杂七杂八来……” “母后,儿臣也不想,只是那会实在情势危急。” 萧皇后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可这件事情实在牵连甚广,让一向沉稳镇定的她也不能保持冷静了。 她的脸色很是沉肃,“本宫已经命人去收拾残局了,你嘴巴给我闭紧些,等会儿本宫让人送你出去,你继续出去行猎,等差不多到时候了再回来,这里本宫来安排……” 就在这时,门外急急走进一名宫人模样的女子。她凑上前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脸色顿时一变。 太子急忙问道怎么了。 萧皇后缓缓出了口长气,皱着眉道:“那处居然派人回来求援了,人已经进了营地。现在你赶紧跟本宫一起往镇国公的毡帐那处走一趟,镇国公虽与陛下外出了,但镇国公夫人还在。” “门口不是有我们的人守着吗?”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你先跟本宫去一趟。” 太子表示如今自己仪态不整,需要整理一番,萧皇后劈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目光如炬,疾言厉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注意什么太子的仪态,等事情闹大了,你这个太子还能不能当还是未知。” 太子这会儿也慌了。 萧皇后歇力稳住自己,“镇国公府的人一向识趣,希望这次也能识趣一些,去了以后你别给本宫端什么太子的架子,能有可怜就给我装多可怜。” 说完,又对一旁那名宫人吩咐让她传信将出去的人给追回来。 …… 萧皇后到时,镇国公府的毡帐里除了镇国公夫人及其下人,并没有什么陌生人。 可如今她已经不敢心存什么侥幸心了。 她叫了声‘婶娘’,便拿着帕子垂起泪来,一口一个对不起孩子惹祸了。太子跟在她身后垂着头,一脸愧疚难安的样子,脸上的巴掌印毫无遮掩。 镇国公夫人一头雾水,却不动声色,然后从皇后嘴里得知了真相。 萧皇后说得极其坦白,一点都没有进行篡改,唯独隐瞒的就是之前他们本应该却没有做成的事。 “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应该知晓他不是一个坏了心肠的孩子,他实在是惊骇之下做了糊涂事,一回来赶忙就来告诉了本宫,本宫狠狠的将他训斥了一顿,便带他来向您赔罪。” 镇国公夫人一声急喘,厥了过去。 一旁下人赶忙上前去掐人中,皇后也急白着脸命人去请太医。 须臾,镇国公夫人醒了过来,脸色煞白煞白的,“那我的祁儿呢?快赶紧让人去救我的祁儿啊!” 皇后一脸懊恼,赶忙站了起身,“本宫都慌糊涂了,这便去。”对太子厉声道:“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决,好好的将人带回来,少了一根汗毛,看你怎么回来与你父皇与镇国公交代。” 太子一脸悲怆,“儿子这便去,定然将人带回来,若是沈少爷出了什么事,儿子以死谢天下!” 他拱手垂首,便转身出了帐子,颇带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之萧瑟。 萧皇后一声急促的哭嚎,“这是哪个坏了心肠的人,这么害我的太子,她这是想把我们母子往死处逼啊。” 皇后叫你一声婶娘,那是尊敬。镇国公夫人自然不会这么没有眼色,她强撑着坐起身安抚道:“皇后娘娘不要伤心,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这叫什么事儿,明明应该是她最伤心的才是,闹得皇后比她还难过,她还要转过头去安抚她。 可当了这么多年的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自然不是傻的,当然明白皇后这样意欲为何。 果不其然,萧皇后与她开始回忆起小时候的太子是如何如何的可爱,长大之后是如何受太师们的夸赞,只差明说我儿子如此优秀又是太子之尊,你孙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妄想让太子给你家赔命。 当然也不止这些,萧皇后耍的不过是哀兵之计,如今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期盼镇国公府家的孙子不要出什么意外,哪怕是那个四皇子死了,也不能死沈祁。若是沈祁不死,他们还能化险为夷,若是沈祁死了,那可真就是四面楚歌了。 就如同太子所想那样,萧皇后几乎已经明白究竟是谁在后面捣鬼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许贵妃那个女人此时在如何的狂笑。 毡帐之外,沈奕瑶满脸的急色,身旁还站了一名同样满脸急色的少女,一名丫鬟打扮模样的人正与她说着什么。 ==第95章== 时间拉回到之前。 几名训练有素的斥候不停将消息转递过来,许向荣心情跌宕起伏,心跳忽快忽慢。 在接到消息说太子居然逃出了包围圈,许向荣忍不住一脚踢向草丛。他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着,严霆站在一侧的树下,距他们两米开外站了几名身穿绿衫头带绿巾之人。 那几人身上的绿,是一种很奇诡的绿,竟与周遭草木叶蔓同一色,若不是就站在近前,很可能会忽略掉这几人。 须臾,又一名绿衣人出现在许向荣身前,低声禀报着什么。 “你是说他们找了一帮替死鬼?知道那是些什么人?” 话音落下,许向荣挥手打落一旁的枝蔓。可见他也是急糊涂了,这些死士是经过特意挑选的,并不认识京中勋贵,又怎么能知道谁是谁? 只是布置了这么久,居然会功亏一篑,实在让许向荣很难以接受。那太子怎么就如此好运,居然那么巧就碰到一群替死鬼。 这群狼虽是他们弄来的,却只能靠秘药圈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只等太子自己往陷阱里走。之间为了引太子上钩,已经费尽所有人脑汁,并且野兽的习性也是人力不可控制的,狼群弃少就多似乎并不难理解,毕竟它们只是饿极了想填饱肚子。 他望了严霆一眼,那名斥候在前,两人紧随其后,身后还跟了几名绿衣人,一并往那处潜去。 到了位置,潜在暗处一看,却是惊了。 112|第112章 防盗章(1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不光许向荣惊讶,连严霆也是。 因为那队正在被狼群围攻的人,不光有严霆的女儿严嫣,还有镇国公的孙子、那个痴傻呆笨的四皇子,至于其他人,许向荣并没有看入眼中。 惊诧之后,许向荣的眼睛越来越亮。 严霆想说什么,他打了个手势,留下两名斥候继续盯着,一行人远远遁去。 “麻烦世子爷助我一臂之力,小女危在旦夕。” 严霆这次出来并没有带自己的人,既然想救下严嫣,自然需要求助许向荣。 许向荣脸色晦暗莫名,眼神怪异的看了严霆一样。 “侯爷难道看不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严霆一愣,“什么机会?” “拔掉太子的机会!” “可太子——” 严霆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许向荣的意思了。 他脸色骤变,急道:“却是不能牺牲小女的,世子爷应该明白小女这次来的寓意。” 许向荣一笑,拍了拍严霆的肩膀,“我知道侯爷是舍不得女儿,要知道这次机会比争取镇国公更为重要。你该明白即使二皇子娶了你女儿,也只是将镇国公争取过来,可若是利用这次机会弄掉太子,二皇子可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严霆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许向荣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要知道作为未来太子的岳山,自然比一个有着从龙之功的功臣更为重要。功臣有一日还可能湮灭于世,可有个女儿是太子妃或者是日后的皇后,定然地位是稳若泰山。若是女儿肚皮再争气一些,生个儿子出来,大熙历来重嫡长,说不定今日破落勋贵威远侯便会成为日后权倾朝野的靖国公。 个中计较,自是各算各的账,可许向荣却是不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如若这次机会把握住了,许家可就成了真正的天子外家。 他越想越激动,面上却是不显。 “鹏远兄,你应该知晓本世子一向信重于你,自然会在二皇子跟前多多替你美言,你的牺牲定会铭记在心,日后定不会亏待。” 鹏远乃是严霆的字,他加冠之时由前威远侯亲自所取,取前程远大之意。 严霆的面色有些勉强,哪怕是再镇定自若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也是难以抉择。可现实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吗? 许向荣噙着笑看他,他知晓与聪明之人说话并不会费太大的功夫。 严霆颓然一叹,抱拳道:“还望世子爷不要忘了今日所说之话。” “自是不会。” 此时,许向荣满脸愉悦之意。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见是功亏一篑了,可上天又送了一个更好的机会给他们,可见是那太子命不该稳坐太子之位。 他不禁朗笑几声。 太子啊太子,若是摊上一个贪生怕死、罔顾人命的名声,尤其这其中还有镇国公的孙子与自己亲弟弟,你又该如何破了这一局? 斥候再度来报,说被围的那群人中有几人突破重围,似乎是回去搬救兵,并问许向荣是否要追。 许向荣问清楚样貌特征,笑得更是胜券在握,摆了摆手。 “真是天助我也,想必这回去求救之人定然会事无巨细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是时这些人葬送狼腹,身为罪魁祸首的太子,想必脸色会非常精彩!” 许向荣沉吟片刻,将指令一一下发。 接到指令的绿衫蒙面人,快速分散开来。 站在一旁的严霆,自然将他的毒计听了个全套,对许向荣此人认识更深,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能自我安慰的想二皇子日后得登大宝,定然不会忘了自己的牺牲。 “鹏远兄,这边请。咱们此时自是应该去寻二皇子,最好二皇子能带人行猎至此,发现此处惨状。当然,光二皇子一行人自是不行,最好应该有几个人证,是时事情真相大白,身为女儿惨遭厄运的父亲,你应该多多尽力才是。”随着一字一句说出,许向荣笑得抑不可止,可以看出极为愉悦。 严霆心生淡淡惊恐,这许向荣真是个变态。他未曾想自己只是与人三言两语便放弃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比起许向荣之残忍,他也不遑多让。 两人踏草前行,三拐两绕,到了一处树后,那处拴着两人的马。马蹄之上俱是包着棉套,两人策马而行,居然不闻蹄声。 留下的两名绿衫人中之一,打了一个似鸟叫的唿哨,很快周遭便出现骤然出现了许多绿衫人。这些人打扮与两人相同,只是头上多了一些草木编织用来隐匿行踪的东西。他们到来的速度极快,可见是在周遭隐匿了许久。 带头绿衫人打了一个手势,这些人便悄无声息的潜伏去了那处,寻了一处极佳的位置,再度分散隐匿了起来。 ** 在皇后带着太子前去镇国公府毡帐的时候,许贵妃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身边的心腹宫人已是满面急色,许贵妃却是稳坐泰山。 毡帐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那宫人再也沉稳不住,开口说道:“娘娘,再是不能等了,皇后娘娘去镇国公府的毡帐,定是去找镇国公夫人,咱们要不要去阻止?” “阻止什么?”许贵妃闲闲的看看了纤指上的丹寇,磨蹭了两下。 她有一双极美的手,十指纤纤,粉嫩细白,指甲极长,晕染着粉嫩的嫣红色,更显双手莹润如玉。 “皇后娘娘定是想了什么计策,咱们可不能——” 许贵妃打断她的话,“行了,你也太沉不住气。那女人自然是去使哀兵之计,寄望能得到镇国公夫人的怜悯。镇国公府素来忠君报国、以大局为重,又深谙识趣之道。是时若是镇国公的孙子无事,镇国公府定会替之遮掩;若是有事,镇国公府为了社稷之安稳,也不会穷追猛打、妄加追究。” 许贵妃笑得讥讽至极,“与萧氏这女人斗了这么多年,再没人比本宫更为了解她这个人了。惯会装相,能屈能伸,既能装的高高在上,该放下身段的时候,也不会犹豫。不过啊——”她捂着嘴,幸灾乐祸一笑,“她千算万算都不会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边的人是死定了,我那弟弟也俱已安排好,只等人上套呢。她即使能求得怜悯又能如何,还能翻盘不成?发生如此大的事,自然要为大家所知才是最好。等着吧,别急,好戏自然要慢慢看。” …… 狼群渐渐竟有扩大的迹象。 因这些狼都长得差不离,严嫣也认不出谁是谁,只知道数量又多了几十只来。她自然不知晓在那远处,替太子断后的那群人已经葬身狼腹,如今自是全部聚了过来。 双方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平衡,那头狼颇懂人性,似乎洞悉了这边人类的阴谋,也开始有条不紊的持续耗着对方的体力。狼群如今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攻击猛烈,而是变得缓慢下来。 严嫣等人一直控制着不想杀伤太多,以便待会儿救兵来了藏拙,而头狼也无视一旁死的那十几只狼,有受伤的狼便退下去一旁舔舐伤口,换其他狼只继续攻击。 时间久了,严嫣等人不得不感叹野兽也是有智慧的,这是想和他们来体力消耗战啊。 哪怕再怎么换着休息恢复体力,他们毕竟只有十多人,而对面的狼群却是有数百只,渐渐都不若之前那般精力充沛。 骆怀远一直坐在后面没有出力,只是眼睛不停地看着眼前的局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站了起来。 “沈小二,别再藏拙了。这救兵一直不见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还是别把自己玩死了。” 骆怀远的话糙理却不糙,侍卫头领早就与沈祁建议过,只是沈祁因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却是不予理会。如今时间越过越久,人心渐渐也开始浮动起来。 “祁哥哥,我觉得小胖说得有理。这么继续下去,我感觉我们是在作茧自缚。” 从骆怀远说出猜测太子的那些话,严嫣便心中一直很焦躁。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总觉得神经莫名绷得很紧,她甚至隐隐觉得有人在看他们,可是观察过去却是什么人也没有。随着时间逐渐的过去,严嫣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竟稳不住自己的呼吸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练内家功夫,讲究的便是呼吸吐纳,经过这些年的练习,严嫣已经很好的控制住自己呼吸的缓慢。可这会儿随着心中的焦躁,却渐渐失去了频率。 沈祁沉吟片刻,做了一个手势,阵势为之一变,他与严嫣并几名护卫在前,其他所有人靠后。靠后的那些人并没有去歇息,而是拿出弓箭,摆出射箭的姿势。 所有的攻击俱被前面人挡下了,靠后之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射箭。这些人箭法不错,不说百步穿杨,也是十射八中,箭箭命中要害。 头狼见死伤一时之间增大,有些稳不住了,双目射出噬人的光芒,一声狼嚎,狼群攻击顿时猛烈起来。 在不远处一处奇特的地形之后,有两名绿衫人也在低声交谈。 一个说不再等了,一个却是再等等。 主子走时交代的很清楚,尽量让这些人葬身狼腹,他们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毕竟人一旦出手就会留下痕迹,哪怕掩饰再好,也怕落了痕迹,免得到时横生枝节。并且前方并未传来讯息,可见还未有人赶来营救,不如再等等。 被狼群困住的这些人虽是武艺不错,指挥的人也颇懂保存实力,可毕竟只有这十多来人,哪怕以一挡十,胜算也是微乎其微。 交谈之声隐没下来,又归于沉寂。 这处隐秘之地竟然隐藏了二十多人,又都是绿衫绿巾,与四周草木颜色相仿,皆趴伏在地,若不走到近前,却是发现不了的。并且身负遮掩体味儿的秘药,连嗅觉灵敏的狼都不能发现,也难怪严嫣等人没有发现不远处其实隐藏了一些人。 场上的血腥味逐渐浓烈起来,又带着一股子狼身上的腥臊味儿。 严嫣爱洁,这种味道让她几欲作呕。骆怀远一直没放松她这边,见此赶忙从怀里拿了一方手帕,贴了过去想帮她系在鼻下。严嫣也没拒绝,有手帕做了阻挡,尤其这手帕上有带了一丝淡淡的青竹香气,倒是感觉好受了些。 骆怀远笑得猥琐兮兮,所有人俱在忙着杀狼,自然没发现他脸上的笑。 场中的情势越来越紧张了,严嫣等人抢了先机,射完第一波箭后,狼群死伤三十多只。头狼见势不对,又是一阵狼嚎,狼群不再讲究阵势,而是一拥而上,大家俱是手忙脚乱起来。 前方不时有人受伤,后方之人也放下了弓箭,拿起兵器涌了上去。一直保持着一个半圆形,不让阵势乱了。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一名护卫一个不慎被狼扑了过来咬了脖子,虽沈祁很快便用枪尖儿挑了那狼的腹部,将之远远击开,那名护卫也喉处破了很大一个洞,鲜血止不住的涌了出来,眼见人是没了。 所有人都面露沧然之色,可这种情形是早就可以预料的到的,倒也没有心神失守,俱是一面攻击一面小心防守。 情势越来越危急,半圆形的阵势渐渐被狼群冲破,已经有狼冲进了半圆圈,从身后及侧面攻击众人。一时之间,顾了前不顾不了后,集结许久的防守圈终于被打破,不时有人受伤。 沈祁大喝一声:“三才阵。” 被打散的人便奋力砍杀逐渐靠近,以三人为一组,背靠背靠拢在一起。 严嫣和沈祁则是将骆怀远推至树下,两人护持了起来。 “阿嫣妹妹,给我一把刀,我也能打的。” “闭上你的嘴,别捣乱。” 骆怀远急得满头大汗,也是知晓自己有点碍手碍脚的。他摸摸身后的树,道:“要不我上树去,你们不用分心管我。” 说着,便往树上爬去。也不知是久未爬树,还是人太胖,爬了半天也只爬了一半。 严嫣简直想扶额,她看了沈祁一眼,沈祁枪杆一横将周围的狼扫落,她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途中扯了骆怀远的衣领子,将他提上了树。 轻功耶! 骆怀远眼睛灼灼发亮,他曾在蕙娘身上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小王妃如此。若不是形式不允许,他定会抱着小王妃大腿,大喊一声女王收下我的膝盖! 没了负累,严嫣和沈祁两人更是放开手脚,两人所在之处,居然无狼敢靠过来。两人的兵器皆是适合群战,有了两人帮衬,其他护卫压力顿时一轻。慢慢的,所有人竟又靠拢在了一起。 收割,不停地收割。 立着的狼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却越来越多。有狼眼见不敌,又见死伤同伴太多,竟是想回头逃窜,却是被一直稳坐后方指挥的头狼扑到在地,咬破了喉咙。 头狼饮了叛逃者的血,仰天长啸一声,它身形高壮,一身淡灰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嘴角鲜血淋漓,狼牙尖利,更显狰狞。 它一个跳跃,便加入战局。 头狼速度极快,并颇为狡诈,它并不与人正面相对,总是忽一左忽一右,出现在你意想不到的方位。有几名护卫都被它抓伤,它一击得手并不逗留,再度一闪即逝。 在又一次听到有人惨叫,严嫣眺望过去,一名侍卫被头狼拍了一爪子,整个左肩血肉模糊,她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愤怒,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先是将落了兵器的侍卫拖到树下,然后便不管不顾去追那匹头狼。 头狼的速度很快,严嫣发飙起来速度也不相上下。不知何时她手中的鞭子已经缠回腰上,手上多了两枚峨嵋刺。 她所学的武艺本就不适合群战,蕙娘早年行走江湖,大多为单打独斗,要不然便是暗杀,寻常对战也不过十多数人,严嫣用鞭子作为武器一直是为副项,蕙娘既然说是杀人的功夫,自然与群战无关。 骆怀远在树上的惊呼声,严嫣已是听不到,她窜入狼群中左扑右闪,紧追不舍。那头狼似乎感觉到后面这个小儿不好对付,竟然躲入狼群之中以属下作为肉盾。不时有狼上前妨碍,严嫣虽是速度极快,也免不了被绊了手脚。 就在这时,场上突然闪现许多箭矢。 这些箭矢射的并不是狼,而是场上的人。因大家都只顾着对付着狼群,倒也没提防会有人突然攻击,只是须臾,便有几名侍卫纷纷中箭。幸好的是这箭矢射来的力道并不大,再加上有狼群做了遮挡,中箭之人并不多,伤口也不深,并未伤及性命。 腹背受敌! 众人还未来得及调整攻势,又有几十只箭矢射了过来,这次似乎要比上次离得更近,最靠近那处一名侍卫已经被钉在地上。沈祁一声大喝,一马当先上前几步,连连挥舞着手中的□□将箭矢一一挡落。 突然一声轰然作响,不远处丛林炸了开来,只见几名衣着打扮诡异的人从草丛中滚落了出来。 骆怀远站在树上,得意的吹了吹冒烟的枪管儿。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居然还会伪装潜伏,看你爷爷我将你们打出原形!” 没人去研究骆怀远到底用什么将人打出来的,沈祁和严嫣已经飞奔至那处。 新仇旧恨加上一起,早就知晓可能有人不会放过他们,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个时候出手,心思够毒!手段够辣! 严嫣和沈祁只当是太子回转过来杀人灭口,心中更是愤恨,下手一点都没有留情。沈祁弃了□□,手持弯刀,大开大合与人对持。严嫣一双娥眉刺使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只是闪过,地上便倒下一人,认真看去便能看见倒下之人喉咙处有一道细细的口子,还有的则是胸口中了一刺,人便倒下了。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沈祁从小习武,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人的要害有许多处,其间最致命的两处要属喉管与心脏。这两处一旦受到致命伤害,人便会当场毙命,并不若其他要害之处,即使受了伤,还能蹦跶会儿。 沈祁无端有些脊背发凉,终于明白祖父之前说过的一句笑语。 若是堂堂正正比武,你和阿嫣在伯仲之间,若是论杀人的功夫,你不如她! 什么是杀人的功夫,这便是了! 几乎是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条性命魂归九泉! 严嫣闯入这处丛林,仿若是杀神进入了屠戮场。她此时的眼睛已经红了,小脸儿紧紧绷着,嘴唇紧抿。一身红衣似血,出手极快,毫不留情。四周有人的惨叫声与狼嚎声相互辉映,形成一道以生命谱写的交响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如此? 他们不过是来狩猎游玩,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太子拿他们当替死鬼,狼要吃了他们,此时还要腹背受敌被杀人灭口…… 总是死,自然是你死我生比较好。 严嫣也曾疑惑过蕙娘当初教她真正的功夫究竟为何而来,此时才明白,蕙娘那句话说的没错,她的功夫就是杀人的功夫。 以最简单招式最直接的攻击最快的速度,直指要害。没有那么多的招式,没有那么多花哨架子,就是杀人。 这是严嫣第一次杀人,亲手杀人,她没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这些人想让他们死,他们如今腹背受敌、危在旦夕,所以还是让这些肮脏龌蹉之人去死吧…… …… “阿嫣妹妹,阿嫣妹妹……” 一个声音细如蚊蝇钻入她耳中,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作响。严嫣这才感觉到眼前的血雾消散开来,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一张大胖脸。 她怔怔了好半响,‘哦’了一声。 “你没事吧,别怕,那些人都不是人,是他们想来杀我们,你没错,别害怕。”骆怀远满脸关切,似在安抚。 他是在安抚她? 严嫣感觉自己的脑子反应有些慢,她望了望四周,四周一片寂静。 远处满地狼尸狼血,近处倒了许多人,这些人打扮诡异,俱是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一个活口也没剩下。四周或站或立有几个人,俱是形容狼藉满身血污。 她杀了人? 113|第113章 防盗章(1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你说两句话好不好?可别吓我和沈小二。”骆怀远笑容有些勉强,“杀人没什么的,之前那会儿在福建,我也打死了几个海寇。咱们只是为了自保,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严嫣有些不懂骆怀远为什么一个劲儿对她说这些。 人已经杀了,说这些又有何用!死了就死了呗,总比他们自己死比较好! 她似乎也看出骆怀远的担忧,不耐推开他,“你废话真多——” 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一阵地面震动,分明是有大批人马正在接近。 这是有人来了? 骆怀远赶忙让严嫣将尚在滴血的娥眉刺收了起来,换了鞭子在手中,又去了一旁狼尸前摸了一把血涂在脸上身上,并将手里的火统藏了起来。 做完这些,来人已经到了。 为首处是两骑,分别是二皇子与太子。 其后还跟了几人,俱是京中勋贵大臣家中的子弟,许向荣也在,身边跟着严霆。 这些人看见眼前这副场景都很是惊讶,尤其二皇子与许向荣面容稍许有些僵硬,许向荣更是眼露震惊之色,倒是太子震惊之后则是全然的狂喜。 这一切的情绪仅在细微之处,也就骆怀远瞧了个分明。 他心中冷冷一笑,该来的都来的啊! 太子匆忙下马,踉跄奔了过来,沿途已是流下激动的泪水。 “你们无事真好,若是有事,孤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太子主要目标还是在沈祁身上,他激动的握着沈祁沾满血迹的双臂,又去‘慈爱’的看向他那痴胖懦弱的、他从不屑瞧之的四皇弟。 他那四皇弟瑟缩一下,居然躲到一个小姑娘的身后,双手捏着人家的衣角。偌大一个个头根本遮掩不住,他却一点没意识到这些,‘小声’道:“阿嫣妹妹,我怕,刚才那么多人想来杀我们,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想来杀我们的?” 严嫣冷冷一笑,环视众人,眼神掠过严霆,看都没看他一眼。而后移开眼神,望都不望众人一眼。 沈祁面容僵硬,拿开太子的手,硬声道:“太子殿下恕小子无礼,实在是这蒙山围场杀机四伏,我等几次险死还生,如今暂且没有功夫叙家常。” 太子丝毫不觉对方冷硬,满脸歉意,“都是孤连累了你们,此事我已上报母后,并派人通知了父皇与镇国公,到时候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都受了伤,如今还是与我们先回营地,至于那些暗中捣鬼之人,你放心,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句句声声,声情并茂,锵锵有力! ==第96章== 原来太子带人前来营救,居然半路遇上二皇子一行。 二皇子与几名勋贵家子弟行猎至此,笑语纷纷。见太子如此大张旗鼓,便生了好奇之心,上前询问。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的暗中交锋,太子自然心急,知晓这骆晋大抵是动了什么手脚,生怕赶之不及。而二皇子手下心腹趁着这会儿空档,暗中派了人去前方传讯。 二皇子一直纠缠太子询问,太子也没有隐瞒,便将实情说出,反正早知道晚知道俱是要知晓的,并指责二皇子是不是想拖延救人时机。二皇子大惊之下,说要一同前去,尽上一份力量,自是不提。 这处狩猎区大体的地形与路线,二皇子早已掌握在心,他估摸等这边人赶去,那边已经布置完毕,自然胸有成竹。 谁知到了地界,手下之人被屠戮殆尽,该死的人居然没死? 二皇子长这么大都没受到过如此惊吓! 吃惊是必然的,可之后又不免庆幸,幸好这次行动布置仔细,再加上没有活口,自然难以什么把柄! 太子笼络沈祁的同时,严霆也跳了出来,又是吃惊又是担忧的问严嫣可有受了什么伤,做出了一个关怀女儿的慈父模样,并大声谴责耍此阴谋手段之人定然不会好死,他若知晓是谁,一定不会放过他。 哪怕明知晓这是必须做的戏,许向荣心中也有些淡淡的不适。 被人当面诅咒的,不光是许向荣,还有二皇子,并且两人俱是知晓严霆也搀和在其中,心中那股感觉真是不好形容! 没过多久,镇国公与熙帝也到了。 熙帝所到之处,声势自然不是太子尔等可比拟的。 熙帝震怒,一声令下,命人彻查。 太子抱着熙帝的腿哭诉了一番自己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因太子表现良好,迷途知返,并且当时情形确实危机,太子万金之躯自然比其他重要,又见他带人回转前来营救,再加上这满地死尸,与本不该出现狼群,熙帝并没有谴责于他,倒是对他有两分怜悯之意。 熙帝都不追究了,太子又做的可圈可点,自是没人敢再提这其中太子的不是。 镇国公的反应也确实如萧皇后所料,既然孙子和外孙女俱是没有出事,他自然不会再搀和进去。其实大抵他是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总是与皇后、许贵妃等脱不了关系,而两个孩子也是受了鱼池之殃。 上面人勾心斗角,牵连下面人遭了祸,这种事情镇国公见过太多太多,也知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回到营地后,所有当时在场之人俱被叫走问过话。 严嫣等人以及之前回来搬救兵的柳淑怡与褚茗宸,俱是被提前嘱咐过,倒是并没有多说。只将大概情况讲了一下,柳淑怡也没有提之前回营地时的异常,仿若他们就是受到了狼群袭击,其他人帮两人突出重围,他们回来搬救兵,谁知刚回来,太子已经率人前去营救了,倒是做了无用功。 骆怀远为什么出现在此,也有解释,他是和侍卫们走散,被一只落单的狼袭击,被沈祁等救下了,并也为此受了无妄之灾。 当然,也少不了对这仅仅不到十人,能屠杀了如此多的狼与二十多名袭击者感到非常惊疑不定。镇国公给了解释,孙子外孙女年纪都小,这次出来身边护卫之人俱是安排的好手。 现场发现的尸体有几处火统炸伤留下的痕迹,沈祁也做出了解释,火统是镇国公给他防身用的。并且狼群并没有全灭,而是因己方死伤太重及之后火统的炸响声吓得逃窜走了。 包括严嫣杀人之事,也俱被沈祁与骆怀远合力瞒了下来,除了镇国公知道,连镇国公夫人都是不知道的。 剩下的事,便与沈祁等人没什么关系了。 经过一番彻查,除了查出这狼群与这批绿衫人有关,其他什么也没查出。 现场没有活口,围场之内的狼群全部被扫荡了一番,负责看护围场的官兵也一一被问责,可确实没查出任何端倪,仿若这群狼与这批诡秘者是凭空出现,熙帝为此甚为恼怒。 唯独有一点收获,就是这些绿衫人均带有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一种粉末状的秘药。这种秘药人的鼻子闻不出来,只有狼不喜欢这种味道,估计之前狼群之所以被无形的聚在那一处,俱是因此秘药的关系。 此事在营地之中也惊起了一片波澜,本来还有些女眷们结伴行猎游玩,发生了此事,进出营地的女眷顿时少了许多。 首狩日毫无疑问是三皇子夺了魁,可因着当日之事发生,也并未办什么庆功宴什么的,熙帝所说的重赏自然没有兑现。有许多勋贵家的子弟憋足了劲儿想在圣上跟前儿博个眼缘,无奈时不待我,只能垂头丧气暗中大骂那做下此事的人真是害人不浅,自是不提。 连着几日,皇后和太子一系在整个蒙山围场上蹿下跳着,许贵妃与二皇子等也表现的甚为关切,跟着忙前忙后。可事情仍然没有什么结果,皇后一系的人自然不想放过贵妃一系,可关键能找得着把柄才行啊。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似乎哪一方都没有损失,只是太子受了一场惊吓并死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唯一倒霉的就是严嫣那一行人,可皇后和太子的姿态摆得够低,连番赏赐下来,又有谁能说什么呢?只是枉死了那几名侍卫。 倒是骆怀远突然万众瞩目了起来,因着萧皇后与太子甚为关切他,频频派人前来嘘寒问暖,太子更是总是找这个弟弟说话,似乎非常关心这个弟弟。 其实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做给人看的,可人既然做了,那就是有一定寓意的,底下的人自然待四皇子不如以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喜事。 当然还有一伙人是非常倒霉的,那就是始作俑者许贵妃一系。 准备了那么久,功亏一篑。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可以拽太子下马的机会,居然让人给破坏了。 许贵妃等自是埋怨镇国公太过谨慎,两个小辈居然派了好手护着。当然这种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除了骂骂镇国公府家也太担心小辈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又有皇后一系的人在一旁穷追猛打,也没多余功夫想这些。 又过了两日,熙帝提起首狩日之事,说不能让些许小事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择了一日,再次比过,头名者重赏,余下前十名均有奖励。 众多勋贵子弟俱是又开始准备起来,以期是时表现出众。 营地之中,又开始拥拥攘攘起来,一改前两日的萧瑟,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 严嫣当日回来,沈奕瑶抱着她整整哭了一个时辰。 从柳淑怡偷偷过来寻她告知遇狼之事,她的心便一直提着。虽然知道女儿武艺不错,娘家那里派去护卫两人的人皆是好手,可还是忍不住惶惶不安,幸好女儿平安归来。 严嫣被她哭得东倒西歪,简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从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只能绷着脸说我不是好好的嘛,还是严陌在一旁说了一句阿姐肯定累了,她方才歇下。 之后数日,沈奕瑶拘着严嫣不准她出门,严嫣刚好还未从那日之事中缓过来劲儿,正好安静两日静静心。 也因此,她并未看见狩猎之日当日的盛况。 不光严嫣没有去,沈祁也没有去,这几日沈二夫人看他看得非常紧,生怕儿子一个不小心便飞了。另外还有一人是四皇子骆怀远,四皇子历来胆小,这次又受了惊吓,自然是不会参与的。 倒是因这次之事,四皇子与镇国公府家孙子的关系摆在了明面上,有救命之恩摆在那里,又同生共死过,骆怀远偶尔来找沈祁倒是没有人会说什么。 不停有装满猎物的车拉着猎物运送回来,这些车辆俱有标示,又有人专门记数。及至傍晚狩猎之人回营,营地这处正中央的空地之上,已经准备了盛大筵宴。 排名是在筵宴上当场宣布出来的,头名居然不是三皇子,而是二皇子,太子拿了第二,三皇子第三,之后依次排开均是京中年轻一辈出名的骁勇之辈。 熙帝当场赏赐了前十中的后七名,俱是进了天子亲军,大大小小不等皆有官职。许多勋贵之家的子弟皆是为此而来,出了风头,又博了个出身,自然高兴之意流于言表。 三皇子是一把熙帝早年用过的牛角弓,太子是一枚玉佩,到了头名二皇子,熙帝则是当场问他想要什么。 这才是每次蒙山狩猎的重头戏,其实这种场景大家并不陌生,虽熙帝说过望我大熙骁勇之辈频出,但没有人会傻的与太子等皇子们抢的。哪怕有人猎到的猎物超过众皇子些许,也会自己隐瞒下来,从太子、二皇子及三皇子过了十岁,这三人便一直是额定的头三名,只是名次偶尔有着些许变动。 偶尔会是太子得第一,偶尔是二皇子,从三皇子长大显现出威猛之势,二皇子似乎就再没有与弟弟争过了,第一之名每每都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来回晃悠,不过随着三皇子日渐长大,太子似乎渐渐不敌。 按下不提,熙帝的这种习惯也为大家所知。 不过这些皇子都惯会装相,大抵都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而是当众表现出父慈子孝的一副场面。 二皇子从自己席位走了出来,来到场中。 先是跪下叩谢了父皇圣恩,然后直立了起来。 骆晋着实生得不错,身材高大挺拔,剑眉星目、雍容华贵,又有一种温文儒雅的气质充斥其身。嘴角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二皇子并未说出自己想要什么,而是说出以下这番话来。 “皇子□□婚,儿臣却是破了例的那一个。母后与母妃也为儿臣操心许多,无奈儿臣眼光素来挑剔,惹得母妃每每都很是为难。为了此事,母妃没少以泪洗面。” 说到这里,二皇子先对许贵妃躬身一拜,似在表示感激与歉意。 许贵妃眼含泪光,目光盈盈。 众人听了此言,面露怪异之色,这二皇子当众要提的是自己的亲事? “儿臣一直觉得要娶皇子妃,自然要选择符合心意的,这样才能锦瑟和谐、夫妻和顺,能当上儿臣皇子妃的定然不是寻常女子,所以儿臣宁缺毋滥。幸好,这次来到蒙山围场,儿臣碰到了心仪的女子,望父皇能够成全。” 在场的勋贵大臣们俱是哗然,只有坐在角落处的严霆露出了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 皇后端庄的笑容僵住了,熙帝神色有些晦暗莫名。 “那不知皇儿可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熙帝捏着手里的酒杯,似毫不在意的对许贵妃笑着道:“没想到咱们皇儿也会思慕女子,可不知爱妃知晓是谁?” 许贵妃表情似嗔非嗔,摇了摇头:“臣妾哪会得知,陛下又不是不知晓,晋儿他历来眼光高,能看中的定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两年为了他的婚事,臣妾没少操心,白头发都多了几根,谁想今日他倒是自己说了出来。” 说着,她掩嘴笑了笑,似乎在取笑儿子。 二皇子微微一低首,似乎有些微窘之意。 许贵妃目光流转,端得是一派风华绝代,“既然你父皇问了你,你便说吧,只要是良家女子身家清白,左不过你父皇会全了你的心意。是吗,陛下?”说着,她对熙帝柔笑了一下。 熙帝并没有接腔,对二皇子道:“那就说说看吧,朕也很想知晓我这向来眼光甚高的儿子,能看中哪家的女子。” 他后面这句话是对下首处近臣所说的,大家也不敢接腔,俱是微微一笑,不做多言。历来皇家之事,俱是错综复杂,牵连甚广,聪明一点的都不会搀和进去。这些皇子宫妃们爱演,他们也就只当做看戏了,傻子才会搅合在其中。 “儿臣想求娶威远侯府家的嫡长女严姑娘,那日狼群袭击人之事,儿臣见识到严姑娘的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模样,突然便觉得这样的女子才能堪当二皇子妃,望父皇成全。” 场中突然静默了下来,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寂静。 众人顺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四皇子不小心碰到身后倒酒宫人手中的漆盘,连漆盘带酒壶俱是砸在了地上。 那宫人似乎吓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求饶。 四皇子似乎比她还害怕,小心的看向四周,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更是吓得赶忙低下了头。 二皇子抿了抿嘴,有些不悦。这种时候那蠢笨如猪的老四打翻了酒壶,颇有些意头不好的寓意。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仿若无事继续以期盼的眼神看着熙帝。 “望父皇成全。” 似乎走了神儿的熙帝这才反应过来,问了身边皇后一句:“晋儿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皇后僵笑了下,“威远侯严家的,这威远侯府也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年也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手下的功臣。” 太/祖手下功臣向来许多,在座众人便有不少皆是当初开朝立国之时封下的勋贵。只是熙帝并不熟悉其名字,估计是个末流的勋贵。 见熙帝似乎茫然,皇后颇为体贴,又补充了一句,“这威远侯严家的侯夫人是镇国公的独女呢,既然是嫡长女,那姑娘应该就是老公爷的外孙女。” 熙帝似乎终于对上号儿了,眼角几不可查的眯了起来,淡淡的看着二皇子,“你是看中严家的姑娘了?” “听说严姑娘允文允武,儿臣见之一面,心生仰慕。” 熙帝微微一点头,招手道:“去宣那严家的姑娘来。” 郑海全躬身应诺,便下去办了。 二皇子再度回到席上,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上首处的皇后乃至太子等俱是神色晦暗莫名,众人也似乎感觉出其中的机锋,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充当石头柱子。 镇国公突然朗笑两声,对熙帝说道:“却是二皇子谬赞了,我那外孙女素来是个骄纵的,脾气也不甚好,可是当不得二皇子殿下如此夸奖。” 熙帝似不在意的挥挥手,“镇国公自谦了,既然让二皇子看中了,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镇国公只笑不答。 这一番对话,看似寻常,却让许贵妃眼神略微闪烁了几下,心中萌生出一股不安。与下首处的二皇子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正颜敛目。 太子有些焦急,忍不住去看皇后,直到皇后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稳了下来。 严嫣很快便到了。 这次的庆功筵宴女眷们却是不能参与的,她刚陪着沈奕瑶与严陌用了晚饭,便有内侍来传。 母女俩俱是一头雾水,可既然是圣上传召,自然是不能耽误。赶忙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又略微妆扮了一下,便随着内侍来到此处。 她站在场外,望着不远处那灯火阑珊。 这里虽是围场,条件简陋,但陛下办筵宴,自是不同寻常。 其实这筵宴也算是篝火宴,偌大的场地之上,点燃了几处火堆,上头挂了一头硕大的似鹿模样的野兽,火将肉烤得滋滋作响,满场皆是肉香之气,一旁有宫人跪着往上头刷着佐料等。不时有宫人拿着薄刀片了肉,或者肢解下后肢端到各处席位之上,分给众位勋贵大臣。 年长及位高权重者在前,小辈们则是在后,首位自然坐着熙帝、萧皇后及许贵妃,其两侧则是各排列了三行席位,眺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篝火的火焰,又有各处点燃的宫灯,照的场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日。 不过片刻,内侍便过来通传,严嫣才缓缓踏入正中那长长的红色毡垫之上。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直至到了合适的位置,才跪了下来,叩首拜见。 114|第114章 防盗章(20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起吧。” 上首处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 严嫣站了起来,头部微垂,美目半敛,并未往四处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 “抬起头来。” 严嫣微微抬首,眼睛继续保持半敛的姿态。 “是个标致的姑娘,皇儿眼光不错。”又对下处站着的严嫣道:“你是严家的嫡长女,今年多大了?” “再过两月及笄。” 熙帝点了点头,沉吟一下,又道:“我那二皇儿骆晋欲求娶于你,你可是愿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历来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用说是当今圣上了,从来指婚只看心意,并不会询问当事人是否愿意,怎么换着这次的事,却是慎重其事的将人家小姑娘叫了过来,还问人愿意与否。 想着这小姑娘的身份,大家也有所了悟,这是看镇国公的面子呢。给镇国公的外孙女做脸,抬人身份,日后若嫁给二皇子做了皇子妃,也显得尊贵一些。 要知道威远侯的身份并不高,甚至门庭已不复祖宗时的荣耀,宣严嫣来见驾这会儿,下面许多人俱是悄声交流了会儿,许多并未听过威远侯此人大名的人也俱是对严家了解了一番。若说威远侯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说的,也是此人运气太好,早年居然娶到了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其实提到镇国公的女婿,大家大抵也知晓是谁了,只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当然也有些许人还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据说威远侯如今与承恩侯家的许向荣走得相当近,联合到镇国公历经两朝一直不站队不表态保持中立来看,加上二皇子此次突然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严姑娘,许多人皆是心有了悟。 偷眼看镇国公的人顿时多了起来,这是女婿和老丈人态度不一致?不免有那幸灾乐祸之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没有人会想过这严家姑娘会不愿意,毕竟一来二皇子一表人才,又甚得陛下宠爱,二来那可是皇子妃,要知道当了皇子妃就是入了皇族,可谓是一朝飞上枝头。 撇除了镇国公身处所在的些许微妙,这都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从哪处来看都是样样好,除非这严家姑娘是傻了才会不愿意。 也因此大家才会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唯一的女婿与自己态度不一致,外孙女是个小娃娃哪里懂什么政治,当场一口应允下来,镇国公府这次的乐子才是大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世人历来如此。 众人并不意外严嫣会说愿意。 谁知—— “不愿。” 万众瞩目之下,严嫣还是那副端庄拘谨的样子,却是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 一时之间,场上之人大跌眼镜,在第二列靠角落处突然站起来一人,因着地处偏远再加上人们的目光俱是焦距在严嫣身上,大家也并未注意到此处。 熙帝忽而笑了,问道:“为何不愿?” 严嫣这才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熙帝,又侧首去看二皇子。二皇子手捏着酒杯,嘴角的笑容凝注了,他直视严嫣的眼中,里面藏了许多许多东西。 严嫣懒得去关注那里头是什么,答道:“不熟悉。” 这种回答让熙帝笑容更大,心中趣味儿甚浓,“要知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女子了,连男子都是见不着未婚妻子的,更不用说熟悉一说。”哪怕熙帝当年娶萧皇后之时,也是只闻其名,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到新婚妻子长做何样。 严嫣沉吟一下,说道:“臣女并不成关心这种问题,婚事也是由娘亲决定,只是偶尔自己会略想一二。臣女脾气素来不好,又娇生惯养,估摸除了娘和弟弟,大概是没人能忍受臣女的脾气,所以才会有熟悉一说。了解了臣女是何种秉性,再谈娶吾与否,毕竟婚嫁之事,最好不要有隐瞒,免得横生是非。” 这是一种歪理,可又不能说她说得不是。 场上除了篝火偶尔爆炸的火花,又添了些许细嗡之声,似乎有无数人在下处议论。可议论的这些人段数太高,仔细去听有恍若无人说话,场中还是那般寂静。 熙帝更是兴趣盎然,问道:“刚才听你外公说你脾气骄纵,如今你自己也说自己脾气不好,朕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呢,你说说看你脾气怎么不好?” 严嫣偏头想了一想,答道:“臣女心直口快,直来直去,做人不会拐弯抹角,也说不了场面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想让臣女给个笑容,估计很难。谁给了我不舒服,他也甭想舒服,见不得后宅阴私,最看不惯那些表面对你笑盈盈,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算计你之人,碰到这样的人,臣女的反应大抵是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 场中空气一窒,熙帝忽而大笑了起来,“好你个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够爽快,不愧是镇国公的外孙女!” 他轻咳两声,笑着又道:“嗯,果然是脾气不怎么好,你如此性格大抵很多人家都不适合你嫁过去,有没有想过若是嫁不出去怎么办?” 严嫣有点烦,这圣上怎么是个婆婆嘴,什么都要问。 可她也是懂得这不是常人,是全天下最大之人,连外公再他面前都是要毕恭毕敬的,更不用提是她。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了,反正我娘养得起我。” 熙帝似乎真在为她考量,“可你若是嫁不出去,家中会被外人拿来议论的。这世间之人看事只看表面,却不会去探究内里,只会以讹传讹,大抵会将你传成脾气怪异、长相奇丑,才会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话音落下,熙帝直看着严嫣,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姑娘,尤其还是个小姑娘,能忍受被人说丑、说老的吧。别说是小姑娘了,即是许贵妃,在熙帝面前一向表现的温柔多情,偶尔也会担忧自己是否真是老了、丑了,出了一根白头发,也会被她小题大做许多。 可不知怎么,熙帝就是觉得这小姑娘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心中兴致甚浓又有些许期许。 小姑娘似乎有点烦了,也看得出脾气是有些骄纵,当着陛下的面竟然眉眼显出了一丝不耐。 “别人如何想,与臣女何干。更何况他们说我丑,我就是丑了?从我娘到我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没一人说臣女长得不好的。再说他们传我丑、传我如何又能怎样?难不成因着旁人议论,我便不吃不喝了不睡觉了?他们爱说不说,好像对臣女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种回答又有些歪理的意思,端看世人如何想了。 换着道学之辈,自然会说出一大堆‘人生在世,你身在世间,怎么可能不在乎外人眼中的你是如何’,换着桀骜不驯之辈,大抵会说够爽利都洒脱,我辈之人何必在乎人眼光。 可不管是说什么,这些都是私下里的议论,在此时,众人如何说,那还得看熙帝的意思。 熙帝似乎和小姑娘较上劲儿了,又逼问道:“先不提这些,你年轻时还好,日后年纪渐长,自家兄弟娶了媳妇,你这个小姑子不嫁杵在家中,碍了弟媳妇的眼。你娘日渐衰老,又岂能护着你一辈子,等你娘年纪到了走后,没人护着你,你便在家中难以立足。” “不可能。” “为甚?” “我弟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为什么会不允许?” 严嫣眉目间不耐之色更浓,言语渐渐有些激烈,“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干甚还要问为什么?” ==第97章== 这话有些犯上了,镇国公赶忙喝斥一声,又向熙帝告罪道:“陛下海涵,我这孙女年幼无知。” 熙帝摆摆手,连说无妨无妨,又笑道此女赤子之心,颇为让人惊叹,并感叹了许多比她年长之人,活得年头比她久,还不如她明白。 这话说的让人有些一头雾水,只有那寥寥几人才明白些许其中的意思。 镇国公就是其一,也是了解最为详尽的人。 若说天家无父子,天家自然也无兄弟,当年熙帝虽是以太子的身份坐上了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其间也是颇多坎坷。熙帝乃中宫嫡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可能是因为儿子多不吃香,先太后并不是十分喜爱熙帝,反而对两个小儿子颇为宠爱。 身为太子又是嫡长,先天承担的便比其他人要多,幼年之时熙帝已经跟着太傅太师学习策论、民生,研究御下之道,两个弟弟还在母后怀里撒娇。熙帝被要求言行举止皆要符合典范,两个弟弟却在母后的纵容下四处捣蛋。 也许之前确实是爱的,哪有不爱自己儿子的娘。 只是碍于种种,不得不要求儿子要比其他人更为优秀,因为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大熙之主,你必须什么都比别人好。想要优秀,必然要付出很多辛劳,自然不能像两个幼弟那样承欢膝下。 渐渐的感情便淡了,母子之间更似外人,兄弟之间也不甚亲热,平日里连话也甚少说一句。 随着熙帝的日渐长大,皇后总是一再要求熙帝日后一定要善待两个弟弟,要知道两个弟弟就是因为他,才不得不退让出局。 确实如此,都是中宫所出,他甚至没有两个弟弟得父皇母后的宠爱,只因他年长,自然而然便成了储君,大熙未来的一国之君。 熙帝明白这些,也是对母后及两位弟弟颇多退让。 可能因为这一切,也可能皇后似乎真担心天家无兄弟之说,总怕熙帝日后登基对两个弟弟不善,举凡熙帝做出些成绩在先帝那里得到一些夸奖,皇后表面上与荣有焉,私底下便会故意唱反调,大肆对两个小儿子赞赏,扭过头对熙帝又是另一副面孔—— 你都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和两个弟弟争那么一点宠爱?你难道不知道你两个弟弟日后是要就藩出京的,之后全指着你父皇对他们是否有感情,你这个做哥哥的是否念着他们。 你已经很好了,你可以留在父皇母后身边,日后也凌驾于你两个弟弟之上,你还想要什么? 这些话哪怕从未出口,熙帝也是懂的。 就是因为懂,才更加痛心。 难不成我不是你儿子? 可惜这种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再加上熙帝已经慢慢接触到朝务,素来繁忙,也没那个功夫伤风秋月,只能远着些,离得远远的,才能够不受伤。 之后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眼睁睁的看着母后将那两个弟弟宠到了天上。甚至有违藩王就藩之例,在两个弟弟成年之后,有了封地,却一直不出京就藩。 先帝的身子历来不大好,待熙帝可以担当一面,便渐渐将朝务转交给了他。自己一心一意的养身子,甚少问外务。皇后更加张扬跋扈,只要熙帝提出些许不对的,便一力拿着孝道与兄弟亲情压着熙帝。 及至之后,先皇去世,熙帝差点登不上这皇帝宝座,还是靠素来忠心耿耿的镇国公撑着,才坐上了这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然,这并不算完结。因为人一天不死,左不过还要继续作死。 皇后因熙帝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却拿着这唯一能凌驾皇帝之上的地位频频压制于他。再多的感情与孝道也经不起这种消磨,尤其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的熙帝又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人。再加上那两个弟弟早不复当年的单纯稚嫩,仗着有皇太后撑腰,结交朝臣勋贵,没少给熙帝添堵。 新仇旧恨加一起,反目是必然的。 皇太后临终之前还喃喃着痛斥着熙帝狠毒,说天家果然无兄弟。 可事情的真相与对错,无人能说得清道的明。 而延续了大半朝的朝中动乱,也随着皇太后的逝世,与两个藩王的不得好死,才慢慢平息下来。 镇国公明白陛下这是由景思人,心生感叹! “你的赤子之心固然是好,可惜要知道人心善变,哪怕此时你确定你兄弟一定会一如既往的对你好。可光阴荏苒,时光如梭,随着时间的过去,再加上外力的干扰,许多事情都是容易变的,变得最快的莫过于人心。” 熙帝言语之中带着些许萧瑟之意,这种变化让众人皆是心中一紧,呼吸一窒。 严嫣并未察觉出现场气氛变了,拧眉沉吟半刻,答道:“臣女并不懂陛下所说的这些,可臣女知晓,若是过日子大抵是离不开金银等物。若有一日真若陛下所说,臣女大可带着自己的财物,自己独门独户去过日子罢。” “那你不会因此而伤心吗?” 严嫣这次思考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久,半响,她才抬头答道:“既然陛下都说了人心善变,可见是人力不可阻止的。他自是变他的,我不变便好。至于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他若还当我是亲姐,我自待他是亲弟。他若真是变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你来我往,若只是寻常两人,大家大抵也就当笑料过耳就忘。可因其中有一人是熙帝,不免让人深思起来。 历来上位者说话皆有深意,很可能只是一句貌似不起眼之言,便掺杂了许多的意味儿。久在官场之人,无不明白这些道理,俱是将熙帝的话来来回回在耳中过了又过,只差掰碎了细细琢磨。 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也是如此,难不成父皇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至于四和五,一个貌似专注在吃食上,实则注意力全放在场中,心中点了无数个赞字。另一个却宛如木头,脸上连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自顾自静坐宛若僧侣。 熙帝先是一怔,转而击掌大笑,“好一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不过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世事哪有如此简单!” 他略带唏嘘的感叹了会儿,而后回归正题,似乎真对这个思想奇怪的小姑娘颇为关心,建议道:“我觉得你还是嫁人的好,女子嫁人才为正道。” 严嫣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扯东扯西扯了一大堆,一会儿说她嫁不出去,替她操心日后阿陌对她不好怎么办?一会儿又说她还是嫁人的好,这老头儿到底想说什么? 她抿嘴拧眉看着熙帝。 一旁的骆怀远心生紧张,这是小王妃要发火的征兆。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严嫣再怎样,也不会对一国之君发火,又不是活腻歪了。 “陛下既然如此操心臣女的婚事,要不陛下帮臣女说门亲事?有陛下撑腰,想必日后臣女出嫁之后定然事事顺遂!” 也免得她娘总是操心她嫁不出去怎么办。 熙帝又笑了起来,对镇国公道:“看来你这外孙女也不是个一根筋嘛,也知道拉着朕给她撑腰。” 镇国公垂首轻咳:“老臣这外孙女言行无状,也亏得陛下不怪罪的。” 哪里有怪罪,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熙帝这是对这小姑娘是赏识,非常赏识。熙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罕见的非常高兴。 熙帝笑着望向站在下面的小姑娘,兴趣盎然:“那你说说看,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这熙帝脑子没坏掉吧? 估计在场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想,但没人敢当众表现出来。上位者表现出十分有兴趣的样子,下面人自然不能落下。 有在熙帝跟前说的上话的老人精们,俱是说着‘老公爷这外孙女是个妙人儿,要是老臣也有这么一个可爱孙女就好了’,‘宛如一块璞玉,纯粹干净’,‘小娃娃是个好的’等等,俱如此类言语。 一众人都等着严嫣回答,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今日之事必然会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本身婚事就困难,今日又突来二皇子当众求娶之事。 这事本身就是个死结,严嫣若是想拒二皇子,必然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她自然不能去说皇帝的儿子不好,便只能贬低自己。加之她也明白二皇子为何求娶于她,索性让他对她从今以后唯恐避之而不及。 “身体健全、无甚隐疾,比臣女高些。关键能忍受得了臣女这种性格,要对臣女一心一意的好,事事以我为先,另外不能纳妾,没有坏婆婆。” 前面几句还能听,还会让人赞叹这女子眼光是个平易近人的。越说到最后越不成体统,什么不能纳妾,什么男子以女子为先,什么没有坏婆婆? 这真是小儿之语,荒诞无稽,简直就在明晃晃打之前那些赞美她人的脸。 场中之人脸色俱是怪异了起来,这其中也包括熙帝。 他有些啼笑皆非,“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途,为何有不能纳妾之言?女子应该以夫为天,此乃三纲五常,还有儿媳妇孝敬婆婆乃是理所应当,这坏婆婆之语又是怎么说?” 说着,熙帝意会不明的看了镇国公一眼,镇国公神色略微有些黯淡。 “妇人多了是非多,俱被关在一处后宅之中,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个斗鸡似的?家中永无宁日。” 这句话说出,在场除了严嫣,唯二的两位妇孺脸色顿时好看起来。天下最大的后院便是后宫,萧皇后和许贵妃可不是成日里争得跟斗鸡似的。 尤其熙帝笑着望了两人一眼,更是让两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严嫣干脆利落的继续说道:“他不对我好,我嫁他作甚?” “婆媳之间天生地位不均等,有那些蛮不讲理又喜欢拿孝道来压人的,明明是她的错,做儿媳的还必须忍气吞声。并且女子一旦出嫁,面对婆婆的时间比自己丈夫还要久,要是有个老而不死的作妖,那日子还能过否?天下再没有这等憋屈事,反正臣女是忍不了这些。” 这是严嫣心底的实话,一句谎言都没有。 好话之所以会好听,是因为人们从不会将心底最深处那些不适合公之于众的话说出口,说出来的言语每每俱是加以修饰,严嫣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毫无遮掩,着实惊世骇俗。 115|第115章 防盗章(2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不得不说,严嫣现在越来越讨熙帝喜欢。 一起先只是因这小姑娘所言所答正中自己下怀,她为了婉拒二皇子的当众求娶,不惜自贬,熙帝生为天子,自是不能让小姑娘吃了亏。之后交谈,见她干脆利索,性子果断豪爽,想法每每异于常人,细细深思却是颇有道理。再加上有些言语戳中了熙帝内心深处的一些隐晦,更是对她颇为刮目相看。 而此时,见是两人所谈荒谬至极,严嫣一些言语也颇为让人惊诧,可又再度戳中了熙帝的一件心事。 那就是明善公主。 熙帝子嗣单薄,公主也只有两位,俱是身份低下的宫嫔所生,明善公主乃熙帝长女,为一位嫔所生。 明善公主从小接受最正统的宫廷教育,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生性善良,温柔娴淑,□□知礼,深得熙帝宠爱。 这仅限于出嫁前,出嫁之后,明善公主日子却过得并不怎么顺遂。 说白了,就是一点,性子太软,又遵从三从四德。别看男人们喜欢女子三从四德、为妇道之表率,可换着自己女儿却是极为不愿意。 娶了一位皇家的公主,那驸马家却是不敢明晃晃的欺负的。驸马倒是没什么可挑,无奈有个不善的婆婆,她从不打骂与你,只是拿着孝道与各种软刀子手段对付你。 明善公主每每回宫,俱是不乐,问她也不说,总是说没事。 之后熙帝细细查过,才知道女儿过得确实不好,这才发现女儿似乎养得有些歪了。 他皇家的公主合该应该如眼前这个小姑娘这般,霸气侧漏肆意张扬,才算是最好!哪有我皇帝的女儿还有受婆家的气一说? 怕什么?天捅破了,还有他这个父皇撑着!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总不能熙帝车马放明教着女儿去欺负婆家人。他也曾让皇后乃至明善公主的母妃点拨她一二句,无奈她并不开窍,扶都扶不起来。 简直让熙帝恨铁不成钢! “看你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可是有感而发?老而不死,这说法倒别致,不过形容的非常恰当。明善的驸马,你以为呢?” 这次蒙山狩猎,自然少不了明善公主及其驸马,驸马也参与了今日的狩猎,不过在一众青年才俊中并不显眼。 见陛下点名问他,驸马一下子脸便涨红了起来,哆哆嗦嗦跪了下来。 “回陛下的话,臣、臣……” 熙帝满脸厌倦,看都不看他一眼,挥手让他回到席上。 历来家事便是世上最不好处理之事,熙帝恨铁不成钢,在一旁干着急,女儿忍气吞声习惯了,居然也觉得没甚,他又何必做个破坏女儿家庭的恶人。 只是,心里憋屈啊! 今日见到严嫣,所言所语惊世骇俗,看似歪理,却不可否认确实有她的道理。 这样一个小姑娘,鲜活而肆意飞扬,真不忍心折了她的羽翼,让她泯灭于众,面目模糊的宛如那全天下千千万万妇人一样。 看似熙帝与严嫣说了这么多,其实一起先他是打算当场将她婚事定下了,直接断了某些人的念头。如今他的想法仍旧没变,却多了些怜悯及看顾之意。 熙帝也没再问严嫣,而是指着她,笑着朗声道:“这小姑娘,朕甚为喜欢,在座的各位爱卿家中定然少不了有合适的子弟,可有意愿为家中后辈求娶的?先说好了,人家小姑娘条件摆在这里,不合适的千万不要上前揽下。” 又说:“若不是人家小姑娘看不中我那二皇儿,朕可真想将她娶回来做儿媳妇!” 下面一片寂静。 谁敢接这茬? 先不提二皇子求娶在先,被这一个处事惊世骇俗的小姑娘给拒了,这一上一下一老一小插科打诨,居然将事情变成了如此这副样子。 又是不能纳妾,又是要以她为先,尤其最后那点,哪家的后辈没有亲娘,若是对你好,自然是好婆婆,若有一点不好,便沦为了恶婆婆。可这好恶的定论还真是不好说,难不成为了娶个媳妇,连孝道都不要了? 又见陛下这么车马放明给其撑腰,再加上还有个难缠的镇国公,娶她进门,除非是想日后府里供个祖宗,更何况还要冒着得罪许贵妃一系的风险。 无一人敢出声。 熙帝紧抿着嘴,似有点不乐。 现场的气氛很是尴尬。 镇国公刚想开口解围,熙帝又开口了,“唉,看来你还真是不好嫁,你看这么多勋贵大臣居然无一人敢开口,难不成朕的眼光真是很差,居然没人觉得你是个好的?” 严嫣瞅他一眼,已经懒得去思考这奇怪的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臣女早说过了,像臣女这样的女子,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娶进门的。先不提臣女的脾气,臣女从小习武,日后嫁人若真是夫妻之间出了矛盾,他动嘴,臣女与他动手,他若动手,估计是打不赢小女的。” 她顿了顿,微微侧身对坐在席上面色难看的二皇子抱拳鞠躬:“所以,二皇子真不是您不好,而是臣女实在配不上你,还望二皇子能够明白。” 也算是解释了之前的婉拒求娶一事,为了顾全二皇子的体面与熙帝的颜面,又必须拒了这么亲事,严嫣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上面人的面子都顾全了,唯一没有顾全的只有她自己。 镇国公神色不显,实则早已经是怒火中烧。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心疼,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为了上面这些人的勾心斗角,不惜当众抹黑自己。其实话说到这种地步,在场已经有许多人看明白,与其说是这小姑娘不愿嫁,还不如说是上面有人不愿意她嫁,至少是不能嫁给二皇子。而熙帝的绕过来绕过去,表现也非明显,那就是想一劳永逸,断了某些人的念头。 毕竟这严家的姑娘,是镇国公唯一的外孙女,又深得其宠爱。今日挡去了一个二皇子,谁知日后还会不会有一个三皇子,又或是回去想清楚了壮士断腕也要将人娶过来? 不用壮士断腕,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站了起身。 还未等他出声,只见一人手举得老高,蹦了起来,直接撞翻了面前的案几,美酒佳肴洒了一地。 又是四皇子! 只见他样子狼藉,表情怯弱似有瑟缩,圆滚滚的一个人,看起来体积相当大,却似乎胆子不大的样子。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似乎很恐慌,却还是期期艾艾出口:“父、父皇,儿臣愿意为、为您分忧!” 说完第一句,他似乎鼓足了勇气,走到严嫣身前道:“那啥,你看我比你高,也没有隐疾,就是人胖了些。” 说到胖这个字,他似有羞愧,垂下首,“呃,我觉得你性格很好,那日被狼群围了,是你一直护着我的。你武功那么好,以后一定能好好保护我。我肯定事事以你为先,而且我独居一府,我母妃要留在宫里侍候父皇,日后等我成年,咱们就去封地上了,所以你上头没有婆婆会欺负你。然后我这么胖,肯定没有女子喜欢我,自然不会纳妾的。” 他状似羞涩的抬头又看了严嫣一眼,白胖的脸微微有点泛红,“我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你看行不?” 这又是哪一出? 场上许多人已经接受无能了。 二皇子皱眉看了宛如小丑的四皇子一眼,斥道:“四皇弟,不要捣乱!” 又对严嫣拱手道:“严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为人坦诚直率,不拘泥世俗目光,本皇子甚是欣赏姑娘的这种品质……” 话还未说完,又被人打断了,只见骆怀远‘小声’嘟嘟囔囔:“二皇兄,皇弟怎么是捣乱了?皇弟觉得严姑娘很好。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自然要以身相许。你不行,你娘那么厉害,不符合条件的。” 被厉害的许贵妃,脸黑如锅底。 若是能咆哮,她大抵反应是,你才厉害,你全家都厉害,你这死胖子哪只眼看着老娘厉害了?伦家那么的温柔似水! 严嫣一直紧抿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拉直了。 二皇子强忍着怒气,“首先人人都知我母妃是个柔和良善之人,另外本皇子成年以后也会前往封地,母妃是要留在京中服侍父皇的,与四皇弟的情况差不多。并且——” “你还是不行!你长得太俊了,长得太俊的人都会沾花惹草。”又对严嫣说道:“你看我一点儿都不像花儿,自然没有蝴蝶蜜蜂啥的来招惹。” 长得太俊,难不成也是错?!非要长得像你一样,又肥又胖才是安全? 一直处于看戏状态的萧皇后,扶了扶头上的凤钗,开口笑着对熙帝道:“倒是没有发现,咱们远儿其实挺适合严家姑娘的。一柔一刚,正好综合,咱们远儿乃皇子之尊,也不算辱没了严家姑娘。” 熙帝似有酌量,点了点头,“你的看法?” 这话问的是严嫣。 “臣女不敢在两位殿下中挑选,请陛下做主。” 熙帝满脸无奈,看了二皇子一眼,“晋儿,你不用为了给父皇解忧站出来,你这脾气也确实没你四皇弟合适。你母妃还等着你开枝散叶抱孙子呢,哪能不纳妾。” “父皇——” “就这么着吧,明日朕会下旨于你二人赐婚,至于大婚的日子,择日再选。” 说完,熙帝便站了起身,离开了。 * 今日晚上之事,实在是□□迭起,让人目不暇接。 不懂之人,自然是当做一场闹剧看了,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上位者的博弈。 萧皇后跟着熙帝一同离开了,许贵妃自然也没有拉下。上面的人都散了,下面的人自然也陆陆续续离席。 严霆走了过来,面色阴沉,似乎想将女儿带走。 镇国公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开口对严嫣说:“阿嫣,外公让人送你回去。” 严嫣点点头。 正欲走,突起一声暴喝。 “你这肥猪,居然敢和我二皇兄抢女人!” 就见一物凌空砸了过来,严嫣就站在骆怀远身边不远处,眼见拽他躲开不及,只能抽出鞭子凌空一抽。 伴随着瓷器碎响,是淅淅沥沥洒下的美酒。 紧随而来的便是迅猛的攻击,严嫣将骆怀远往身后一拉,便挡了过去。两人过了几招,才在二皇子的喝止下停住。 “三皇弟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做就是对父皇有意见!” “二哥我——” 二皇子按下他,对骆怀远歉道:“四皇弟万望不要见怪,你也知道你三皇兄脾气太爆,他也是一时气愤。” 严嫣气笑了,“脾气不好就是借口,脾气不好就能随意打人?那我脾气不好,是不是可以上前揍他一顿?” 三皇子在二皇子身后嚣张挑衅,“有本事你来!” 严嫣冷笑,“要不咱们比划比划,挨打的人不准回去哭鼻子告状!”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别以为父皇将你配给这胖子,我就不敢揍你!” “要不,咱们试试看谁揍谁?” 三皇子紧紧有些刺疼的拳头,龇龇牙。 这小丫头片子的气力真大,他的武艺一直是走威猛路子,和她对了两招,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讨着。 “陛下既然将我许配给了他,他以后就是我罩的人。你要是敢再找他麻烦,小心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阿嫣不得无礼!” 严嫣哼了一声,去了镇国公一边站着。 “两位殿下海涵,老夫这小孙女无状!” 二皇子满脸歉意,“都是三弟莽撞,望镇国公不要见怪!” 两人客套了几句,镇国公带着严嫣走了,二皇子看着两人背影许久,才转过头来。 “四皇弟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带着还在不断瞪眼的三皇子走了。 骆怀远表面不显,实则内里跳嚣,当老子怕你! 更多的是狂喜,哈哈哈哈,他终于可以娶到小王妃了! ==第98章== 熙帝与萧皇后去了皇后的毡帐,许贵妃只能折道回自己的住处。 不一会儿,二皇子便到了。 许贵妃还未卸下钗环,在帐中焦躁来回踱步着。 “你这孩子也忒冲动,难道没有看出你父皇并不愿你娶那镇国公的外孙女。本就是试探之举,若是同意,自然是件美事,若是阻碍太大,便罢了。你何必又再次开口,丢了体面不说,还惹了你父皇生气。” 二皇子站在一旁,俊脸一片阴鸷,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只是头脑一时发热,便再度开了口。想着那肆意飞扬的女子,他眼睛暗了暗。 许贵妃知晓儿子素来心高气傲,为了大事如今已是三番四次的丢了颜面,怕是这会儿心里也不好想,遂安抚道:“罢了,这么一闹倒也好,本宫当初也是一时糊涂,居然没有差人去打听严家那姑娘的品行,便会同意了此事。如今看来这镇国公的外孙女着实是个异类,如此行径的女子自然配不上我儿,还是另选她人的好。这样一个女子,还是留给四皇子那胆小如鼠的窝囊废消受吧,唯独就是可惜了一个拉拢镇国公的机会。” 可不是吗? 本是计划的好好的,许贵妃母子也明白镇国公一向置身事外的态度,才会选了这样一个场合开口。既给了严家那姑娘一个天大的尊荣,也让熙帝与镇国公没有回转的余地,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似乎什么事只要搀和进镇国公府,便会横生许多波折。 想着之前太子那事,许贵妃脸色更加难看。 “今日惹怒了你父皇,最近两日消停些。” 二皇子沉着脸将之前弟弟与四皇子及严嫣起了争执的事情说了,许贵妃柳眉蹙得更紧,“齐儿也真是,这不是火上浇油嘛,你这两日看着他些,别让他再捅了什么篓子。” 母子二人又交谈了几句,二皇子才离开。 * “今日之事,倒是外公连累了你。” 行至一处无人之处,镇国公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严嫣。 如果不是怕镇国公府搅进皇子们的纷争,严嫣一个小姑娘又何必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自污。 镇国公府确实不与皇族结亲,但这只是镇国公府一直以来的处世之道,陛下明白他们的识趣,他们也懂得不往里头搀和。可今日之事实属突然,谁都没有想象到二皇子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当众求娶,不光那会儿熙帝难以下台,镇国公也是。 幸好有惊无险,虽是拒了个二皇子,又来了个四皇子,但四皇子一直安分守己,身上也没有那么多是非纠葛。 “外公千万不要这么说,阿嫣既是娘的女儿,又是外公的外孙女,从小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们都那么疼我,我享受了镇国公府的尊荣,自然要以大局为重。” 镇国公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能明白这些,外公很欣慰,只是你的婚事居然就这么草率的定了,外公——” 严嫣抿嘴一笑,“孙女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一日不定下亲事,我爹一日不会消停。更何况和四皇子也算是从小熟识,他肯定会对孙女好的,外公不用担心。” 对骆怀远突然蹦出来解围,严嫣有些吃惊,又没那么吃惊。 这些话他之前就说了一遍,只是今日当着众人换了个方式又说了一遍。若说不感动真是假的,这货总是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蹦出来,然后给她满心满肺的感动。 严嫣毕竟还不到十五,能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想到推拒二皇子的当众求娶的办法已是极为难得。她也是个女孩儿,也会希望众人不要用那种怪异又夹杂了许多内容的眼神看自己。 她当众自污难道会没感觉吗?肯定不是,只是必须这么做。 那种尴尬的情况,连镇国公都不能站出来替她遮风挡雨,她一个人去承受‘果然嫁不出的尴尬’,她难道不会觉得尴尬吗?肯定不是,只是她习惯用冷硬甚至漠然的面孔,去对待这种处境。 她从小就不是常人眼中一个合格的贵女,年纪越大偏得越远,性格已经成了定局。她偶尔也会羡慕大姐严茹,羡慕柳淑怡,她们一个虽出身不高,却有一个可能有着各种各样不上台面毛病的薛氏护着,一个是天之骄女,可以在爹娘哥哥们纵容下肆意单纯的活着。 她从来没有过这些,如今稍微能顺心一些,不过是凭着这满身的刺,捍卫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只要有人敢来进犯,她定然让来犯者不能囫囵退下。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彪悍的处世态度,也习惯了一个人去承担去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哪怕她娘如今已经醒悟换了态度,她也学不会有苦有泪去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只是偶尔她也会脆弱,也会需要人安慰,也会需要别人的肯定,来坚定自己的内心一直的坚持。 有那么一个人,从两人相识就一直一直告诉她—— 你很好,很好,哪里都好。她的所有离经叛道与惊世骇俗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他甚至还告诉她,他很喜欢她,喜欢了好久。 这就是喜欢吗? 严嫣知道骆怀远跳出来给她解围,自己本身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一直装成那样,就是为了不惹人眼。可今日却因为她,之前所有辛苦全部付之东流。以后不管他如何,因为与她牵上了关系,便不可避免落入了人眼底。以后的日子肯定没有之前安逸,甚至可能会被人当做假想敌来防备。 以前在两人的交流中,严嫣知晓骆怀远的愿望什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远离皇宫,远离这一切,自由的、痛痛快快的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而如今他的愿望还能成真吗?严嫣不是太懂他口里的自由是什么,但可以想见日后定然没有这么容易。 这就是喜欢吗? 为了喜欢,放弃了自己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 他能牺牲了这么这么多,既然如此,嫁给他,好像也没什么。 见严嫣提起严霆,镇国公皱起浓眉,“那个畜生如今和二皇子一系走得越来越近了,这次狼群之事,就算不是他做的,至少也知情,你有什么想法?” 116|第116章 防盗章(22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这几日不光太子一系着手在查那事,镇国公也没拉下。 因着有严嫣几个当事人提供完整的消息,再加上镇国公所查到的东西,镇国公已经差不过将事情来龙去脉还原了个差不多。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套中套。之前那个套,是针对太子而去,可惜被严嫣一行人突然闯入打乱了布局,让太子逃了出去。之后的一个套,则是根据当时那种情况临时布局出来的。那些人想利用太子的贪生怕死及推沈祁、四皇子做替死鬼的事情,来造成太子失德的铁证,拉太子下台。 许贵妃手中的人并不多,唯一能得她信任又能参与进这种机密事,唯属她的亲弟弟许向荣无疑。 当日严霆是和许向荣一起进了狩猎区的,之后又那么凑巧的出现,由此推断严霆一直跟着许向荣,当日定然在。也就是说他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狼群包围,甚至做出放弃女儿性命的决定,只为了成就二皇子的大业与自己的前程。 这才有镇国公的畜生一说。 严嫣抿着嘴,深吸一口气,道:“孙女本是想让娘亲与他和离,可是阿陌——” 镇国公又拍了她肩膀一下,“这事你不管,外公来办。” “外公——” “你好好的看着你娘和阿陌,然后专心备嫁。赐婚圣旨若是下来,婚期大概会定在一年左右之后,毕竟皇子大婚不同寻常,光礼部准备便需要花不少时间。现在你先回去,免得你娘挂心担忧。” 严嫣点点头,便往威远侯府的毡帐快步行去。 还未到近前,就发现翠萍和梅香两个站在帐外,满脸焦急的模样。一见她回来,便急步过来,说侯爷来了。 严嫣并不意外严霆会来,之前若不是外公过来,严霆就将她带走了。 来干什么?不外乎质问为什么打乱他的盘算。 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就听严霆在里头暴喝一句,“你这个孽女,还不给我进来!” 严嫣抿抿嘴,掀了门帘,踏了进去。 只见严霆坐在上首处,沈奕瑶坐在一旁,严陌也在,一脸防备的看着严霆。 “你干甚如此说阿嫣!”沈奕瑶不满道。 严霆脸色如锅底,黑得厉害,整个人都充斥在一股狂暴的气息之中,不复往常淡定。 “你自己问问她干了什么好事!哪个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拒了二皇子的求娶?为了不嫁二皇子,不惜自污。如今倒好,摊了一个万事不中的四皇子,你满意了?” 沈奕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晓严霆满身怒火的来了,说要等她的好女儿,其他再不说。 怎么倒扯上婚事什么的?什么二皇子四皇子? 严嫣言语简洁的将事情说了一下,一旁的严陌听得小嘴都合不拢了。 也就说以后骆大哥是自己姐夫了? 沈奕瑶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之后听到是许给了四皇子,倒是和缓了神色。 “嫁给四皇子,总比二皇子好。” 四皇子就是远儿那孩子,虽说人胖了点,但人品没得说。 见着母女二人自顾自的说自己的,再加上这句四皇子比二皇子好,严霆再也沉默不了,掀了身前的案几。 “无知妇孺,人中龙凤不选,倒选了个蠢笨如猪的。” 严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滔天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严嫣扯扯嘴角,“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对圣上说去,这是陛下赐的婚。” “你不提这些还好,哪个给你的胆子让你当众现丑的,你不光将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你那什么老而不死的恶婆婆说的可是你祖母?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 严霆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着,眼睛里并出火般凌厉的目光。逼了过来,上前就想扇严嫣一巴掌。 完了,全部都完了,他的盘算,他的国丈梦,还有这个孽女当众拒嫁,定然会惹怒许贵妃及二皇子,他该怎么和二皇子那边交代?要是二皇子因这件事恼上了他,他以后的前程…… 种种错乱的想法充斥在严霆大脑,让他逐渐清明不了,眼睛也红了起来,不管不顾便要对严嫣动手。 严嫣要是被他给打到,她该去撞墙自尽了。 她一个闪身避了开,严霆的手挥了个空。 只听到一声宛如失了幼兽的母兽泣鸣,沈奕瑶冲了过来,将严霆撞开。 她浑身颤抖的将女儿护在身后,瞪着对方,“严霆你想干什么?” “你给我让开!” 严霆一把将沈奕瑶推开,又欺身上来要打严嫣。 沈奕瑶本就还未站稳,被这么一推,便往旁边倒了去。 严嫣一个旋身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挡住严霆挥过来的巴掌。 她连连冷笑,“严霆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连女人都打。” “我是你爹,你这个不孝女,居然敢直呼吾名,我今日非打死你这个孽女不可!” 说着,便一拳头挥了过来。这一拳劲道极大,隐隐可见破风之声。 严嫣将沈奕瑶推到一旁满脸惊恐的翠巧身上,一个‘铁板桥’躲过,她以极快的速度迅速弹起,便揉身迎了过去。 严霆从小习武练骑射,又是行伍出身,自是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严嫣的武力值自然也不比他差,可她擅长的是鞭子及峨嵋刺,并不怎么擅长这种硬碰硬的近身战。 严霆正值壮年,又是暴怒出手,女子的力气本就不如男子,一时之间严嫣看似与他战得旗鼓相当,实则完全是靠一身内力及灵巧撑着。 两人速度极快的过了几招,严嫣袖中滑出两根峨嵋刺,落在手中。她往后一跃避过严霆的膝撞,而后一个揉身上前连刺了几下,严霆没敢正面抵挡,左避右闪。 严嫣步步紧逼,攻击的角度刁钻诡异,严霆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便感觉到喉间有一丝尖锐的疼。他反射性的往后想退,又感觉到心口处抵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你——” 他面色一下子就白了,瞪着抵在他喉间的那根峨嵋刺。 “那群绿衫人是你杀的?”他声音中有着不敢置信与惊恐。 那些死人身上的伤口很奇怪,俱是那种用很尖锐的利器捅进去的一个形状奇怪的小洞。除了那处致命伤,身上便再无其他伤口。 二皇子等吃了大亏,自然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那些人的尸体不光太子的人看过,二皇子的人也去看过。 见到这种奇异的伤痕,他们很是惊异。 又听镇国公说那十多个护卫当中有几名俱是顶尖高手,他们便想那人肯定使得是一种圆柱体很尖锐、锋利的武器,也曾想过是不是峨嵋刺,但那伤口却并不是用峨嵋刺留下的伤口。 如今见到严嫣手里的怪模怪样的兵器,严霆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 明白之后,看着严嫣那冷冷的眼,及那两处只要稍许用力,他便会魂归九幽的要害皆被人拿住,他心脏急速紧缩,瞳孔也收缩成点状,可见是极度惊恐。 “我是你爹——” 严嫣呵呵一笑,“你还知道你是我爹?” 她手微微使力,严霆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可那两根峨嵋刺却如附骨之蚁,如影随形。 “你刚才打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爹?你对着我一点力气也未留挥拳头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是我爹?你拿我当攀龙附凤工具卖给二皇子时,怎么没想到你是我爹?你们设计太子不成,准备拿我们当牺牲品,好拉太子下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是我爹?”严嫣笑得极为灿烂,目光却是冷得吓人,“身为你女儿的我,被狼群围着的时候,你应该在附近躲着吧,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是我爹?” “你怎么知道?”严霆吃惊太过,一不小心露了口风,随即又赶忙遮掩,“我没——” 严嫣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撞在屏风上,伴随着屏风的倒塌,轰然而落。 “别说你是我爹,你让我恶心!若是能选,我一定不会要你这样的爹!” 沈奕瑶眼睛瞪得快突出来,满脸的泪水,她的脸此时扭曲的吓人,哪里还见往日的和顺柔婉,“严霆,你这个畜生,阿嫣被狼群攻击是你干的?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这是你亲生的女儿。” 她急促一笑,呛咳了两下,“我不该问这种问题,你连畜生都称不上,怎么还能是人!我、要、和、你、和、离!” 最后这句话,她是一字一句的说出,坚定而决绝。 “和离?不可能!” 紧接着,严霆似乎反应过来,讥讽一笑,“和离,好啊,只要你舍得你女儿和你儿子!” 沈奕瑶原本涨红的脸突然一片死灰,虚软的倒在一旁翠巧的身上,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你滚,你给我滚!” 严霆冷冷一笑,拭去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严嫣一眼,眼神宛若浸了毒的刀,扭身扬长而去。 …… 同一时间,在骆怀远的毡帐里。 他一回来,便扑在榻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将小安子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 直到小安子鼓起勇气,绕到矮榻那处,窥到他脸上的表情,才发现殿下原来在笑,憋得满脸通红的笑。 “殿下,你、你没事吧?” 骆怀远瞅到小安子脸上的表情,抓起枕头砸向他,“你那是什么表情?老子没病!哈哈,你家殿下我要娶王妃了!” 小安子的表情急剧变成宛如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王妃? 他瞅了一眼殿下的体型,那啥有哪个小姑娘能禁得住咱家殿下的重量? 又想起让殿下日日念叨的严家姑娘,难不成殿下是求爱不成,疯癫了? 为了不刺激到‘疯癫’了的四皇子殿下,他斟酌半响,才说道:“那真是恭喜四殿下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当然是你家王妃了!” 小安子颓废抹了一把脸。 好吧,他家殿下太早熟,几年前就一直开始嘴里念叨人家小姑娘,念叨完不算,成日里一口一个‘这信是给你家王妃的’、‘这吃食是给你家王妃的’、‘你家王妃肯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等等,不胜枚举。 人家小姑娘还没与他怎么滴,他就暗里念叨上了,就像一只一直蓄势待发的肥猫,只等趁人不防,窜上去叼了就跑。 最让人难以启齿的是,随着骆怀远年纪日渐长大,男子该有的反应他都有了,在一次小安子惊恐万分,他厉声逼问下,骆怀远才知晓自己居然有说梦话的不良习好。 幸好这些年出于习惯问题,骆怀远一直不喜欢让他人守夜,也就是小安子日日睡在他床边的矮榻之上,防着夜里突然饿了渴了什么之类的。除了小安子,倒是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怪毛病。 这还不算完,他不光说梦话,还偶尔会做春梦,里头的女主角据小安子观察得知,除了严姑娘还是严姑娘。 当然骆怀远肯定不会这么喊的,俱是小嫣嫣,我的小心肝儿之类的,没把骆怀远自己给臊死,倒把小安子给臊死了。更过分的是,只要夜里有类似此类的行为发生,第二日小安子就要偷摸的给四皇子换被褥,简直丧心病狂。 弄得小安子见到严嫣的次数也不算少,却一直羞于面对,以至于严嫣至今对小安子的印象就是骆小胖的小跟班,一个颇为胆小没啥存在感的娃儿。 小安子满心羞愧,难以启齿,这殿下该不会是想人家小姑娘想疯了,魔怔了吧? 他哭丧着脸,安慰道:“那啥,殿下,你要是实在喜欢严姑娘,咱们就去求求陛下,你总归是皇子,陛下说不定会让你如愿,你就别成日里都快想得魔怔了!” 骆怀远从被子里钻出来,狂喜还停留在脸上,又平添了一丝愤怒。 “你丫你主子我就这么挫?!嘿,我就告诉你了,你家王妃注定是你家殿下的了!” 小安子只当他在说痴话,这去吃了趟筵,就癫成如此了,该不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骆怀远懒得再理他,想拖了鞋睡下,可浑身燥得没法平静下来。只能围着矮榻周遭兴奋得绕圈子,绕一会儿,又让小安子去给他找镜子。小安子捧来镜子,他便拿着镜子各种摆姿势照着,嘴里咕咕叽叽也不知在念叨啥。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许多人都难以安眠。 * 次日,赐婚的圣旨便下了。 熙帝的速度快得令人惊奇,那天晚上宴上发生的事,也传遍了整个蒙山围场,让众人私下里俱是议论纷纷。 严嫣当日的言语也被做了转播,对于这个惊世骇俗的小姑娘,人们也如雷贯耳。当然私下里少不了议论几分,可也没什么人当着人面去说,没见那日陛下表现的十分欣赏,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和陛下对着干,更不用说人家还有个大靠山,镇国公。 对于严嫣拒了二皇子,又摊上个四皇子,也是有人暗里嘲笑的,笑她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明眼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愚笨之人碍着那颗胖芝麻怎么来说也是位皇子,哪怕再不得陛下宠爱,也是凌驾于众勋贵大臣之上的,日后成年稳稳一个铁帽子亲王跑不掉,嘲笑也只能藏在暗中。 赐婚圣旨下了,严嫣便就是钦定的四皇子妃。 除非她死,要不然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再无悔改。说句最难听的话,哪怕是四皇子在婚前不小心死了,她也是四皇子妃,只不过是守活寡的四皇子妃。 随着赐婚圣旨,熙帝还赏下了一大笔赏赐,珍奇异宝不再少数。 众人自是感叹陛下对此女的看重,面上再不敢轻忽。其实只有内里人才知道,熙帝这是想补偿的心态。 沾了严嫣的光,严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岁小儿得了一个从六品的云骑尉的衔。这是个虚衔,没有差事只领俸禄,即使如此,也说明了熙帝的另眼相看。 沈奕瑶那日哭了一夜,次日打起精神来打理接圣旨及招待各处女眷前来庆贺之类等事,忙了几日,倒也没再见颓废之色。 其实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能因一时不顺,便沉陷于痛苦之中。 严陌更见稳重了,每日央着严嫣带他出去,习骑术练射箭。严嫣若是没空,他便去找沈祁。 他知晓那日娘之所以会那么痛苦全是为了姐姐和他,最主要还是他,因为姐姐要不了多久便会出嫁,而他年纪还小,就算父母和离,他也是不能离开威远侯府的。 严陌再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不大! 这一切,严嫣俱看在眼里。 ==第99章== 清晨的朝露还挂在草叶之上,秋日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 一大早天麻麻亮,严嫣便带着沈祁骑马来到这处,放了马儿随意去吃草,两人则是稳扎马步先打了一套拳。 活动起来便感觉不到凉了,习武自然不能穿得太厚,两人俱是一身简单的短打,方便灵活。 热完身后,严嫣便带着严陌围着周遭开始跑动起来。 其实习武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没有一蹴而就,只有日复一日不停歇的苦练,方能见成效。 严陌羡慕姐姐的好身手,能在狼群之中游刃有余,能在严霆攻击下犀利反击,逼得他不得不退让认输。可让他自己来时,他才懂得这一切究竟有多么的辛苦与乏味。 围着这处圆场跑了十几圈儿,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严嫣从马腹囊袋里拿出两块棉帕子,自己擦了汗,并丢了一条给严陌。之后严陌去一旁开始继续扎马步,而严嫣又拿出一个蒲团,席地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吐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严陌的脸逐渐开始涨红起来,一颗颗泪水沿着额头往下淌着,他紧抿着嘴咬牙坚持。 突然,后背被人捅了捅。 姐姐就在严陌眼睛可见的位置,依旧闭目端坐入定。他们之所以选着这处地方晨练,就是因为这里僻静无人会来这里,那么是谁呢? 这些念头只一瞬间在严陌脑海里划过,就听见一道破空声响起,身后哎哟一声,滚出来一个人。 那人圆圆胖胖的,一身皇子规制的服饰,头上身上沾了不少碎草屑,看起来出奇的可笑。 只见那人嘿嘿一笑,胖脸左侧露出一个酒窝,“阿嫣妹妹。” 严陌不禁噗呲一笑,泄了胸间那口气,顿时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喘起气来。 “将汗擦去,免得受凉。”转头面向那人,严嫣扬眉道:“你怎么来了?” 见小王妃搭理自己了,骆怀远顿时打蛇顺竿爬,靠了过去,坐在她身边。见对方没有阻止,他厚着脸皮往近处靠了靠,再靠一靠,直到严嫣伸手去推他,拿眼睛去翻他,才讪讪又往后磨蹭了些许。 “这个给你。”他塞了一把小野花给严嫣,见严陌拿小眼神瞅他,忙绷着胖脸呵斥道:“去去去,小孩儿看什么看。” 严陌闷笑,老实的背过身去,往远处走了些距离,直到听不到那边的说话声,才继续扎自己的马步。 “这是什么?” 严嫣翻转着手里一把乱草叶子,有草还有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嫩黄色的花儿。 骆怀远搔了搔下巴,胖脸僵了一下下,转瞬笑着道:“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他倒是想送小王妃美哒哒的玫瑰什么的,无奈这会儿不是现代,没有那东西不说,并且这荒郊野岭的,想找朵好看的花儿都没有,这点儿小野花还是他和小安子找了半天才找来。 这是花? 好吧,这确实是花儿。 严嫣摸了摸那小小的花骨朵,表情有些怪异。 她名贵的花见多了,倒是没有见过这种似乎随便在路边便拔了一把野草带零碎野花,便拿来送人的。 “那啥,我在福州那会儿,西洋人那边的习俗,男子会送心仪女子花,代表着满腔的爱意。这会儿荒郊野岭的,找了半天也就这几朵小野花,等回京后我天天送你好看的。”骆怀远大言不惭道,一点都没有害羞的样子,仿佛那‘心仪’、‘爱意’不是从他嘴里出来似的。 严嫣僵着脸,她在想该怎么反应。 “你不喜欢——”声音有些哀怨,尾音还拐了几道弯。 117|第117章 防盗章(23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躲在一处灌木丛后的小安子觉得耳朵好痒,为了身心健康,他决定去阿陌少爷那处。小安子虽是个太监,但也懂得这会儿他家殿下在找未来的王妃谈情说爱,他还是识趣点儿离远些吧。 严嫣扫了那边一眼,才又去看眼前这张白白胖胖的脸。 “我没有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 胖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严嫣垂下头,不忍打击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听到那声‘嗯’,骆怀远顿时觉得世界都变美好了,一片五彩斑斓还带各种粉色的泡泡。 自己乐滋滋美了会儿,他猫胆很肥的伸出胖爪子去抓人家小姑娘的手。严嫣一个不防被抓了个正着,想抽回来,谁知对方抓得很紧。 “那啥,今天天气不错啊。空气清新,这处也安静,嫣妹妹好会找地处。”骆怀远打了会儿哈哈,才又道:“对了,我听沈小二说伯母想跟严霆和离,严霆那个表碧莲的不答应?” 严嫣的注意力放在那句‘表碧莲’上了,她满眼疑惑:“什么意思?” 骆怀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脏话,他慌忙咳了声,解释道:“口误口误,就是不要脸皮的。” 严嫣点了点头,“我娘不能和他和离,阿陌还小。” 想到这里,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一年她便要出嫁,到时候那府里可就只剩下娘和弟弟。她不在,她真担心她娘能不能应付来那府里的各种牛鬼蛇神。更何况现在又和严霆撕破了脸皮,那日他临走时的眼神,她至今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的心悸。 严嫣的表情太凝重,骆怀远忍不住开口询问。严嫣倒也没有瞒他,将其间原委告知与他听。 沈祁就算和骆怀远透露了些,也只是大致的,骆怀远这才知道那表碧莲的严霆居然想打他的小王妃,真是婶子可以忍叔叔也不能忍啊!他的小王妃,他自己都舍不得摸一指头! 心里诅咒了无数遍,要是骆怀远会咒术,估计这会儿那严霆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骆怀远满脸义愤填膺,“你说吧,想怎么弄他?将他丫的往死里弄,人一死就一了百了,日后伯母和阿陌的日子就会舒坦许多。” 话本是顺口就出来了,说到那个死时,骆怀远忍不住偷眼瞄了瞄严嫣,见她一脸漠然,忍不住又说了一嘴子,“说实在的,你那爹留不得。再任他折腾下去,没得连累了镇国公不说,你和你娘你弟弟说不定也会被他牵连进去。你看这次的事不就是他弄出来的,幸好父皇他不愿给许贵妃那边添助力,再加上有英俊聪慧的我在一旁,才没能让他如愿。” 这个脸皮厚的,说着说着又开始标榜自己起来。 本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让他没说几句就又变调了,严嫣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小手还在他手里抓着。 这货抓人家小姑娘的小手也就算了,还拿着指尖儿搔人家小姑娘的手心。搔得严嫣手心痒痒的,忍不住心里一慌,便强行将手抽了回来。也不知是力气太大,还是这胖子看着壮实则不顶用,骆怀远居然跟着惯性倒了过来。 这简直就是泰山压顶! 严嫣本是盘膝坐着,骆怀远来后换成了并膝而坐。下盘使不上力,居然就让他给压倒了下去。压了还不算,这猥琐货见势不妙,反而乐滋滋的往上凑,嘴撅得老高就亲上了人家小姑娘的侧脸。 亲上还不算,还发出‘啵’的一声。 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他确实是故意的。 亲着了以后,拿嘴唇蹭了蹭人家粉白细嫩的小脸蛋,一脸的陶醉,他声音略有些低哑,“阿嫣妹妹,你小脸儿好滑!” 严嫣直接呆住了,声音支离破碎,并用手去推他,“你、你干啥?快、快起来。” 骆怀远似乎也反应过来,顿时慌了起来,“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起来,没压着你吧。” 手忙脚乱的,也不知怎么严嫣就跑进他的怀里的,一只胖胖的肉手箍着人家小姑娘的腰便不丢了,另一只爪子抓着小手,还佯装焦急的问对方,“压疼了没?压疼了没?” 等严嫣坐起来,姿势便变成了自己坐在对方软软的怀里,小腰儿被一只胳膊环着。 严嫣小脸儿通红,也不知是被压得,还是窘的。 “没压疼,你快松手!” “真没压着?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真没!你快松手!” 骆怀远嘴里‘哦哦’了几声,就是舍不得松手。 小王妃的小蛮腰可真细,窄窄的一把,即软又结实…… 又磨蹭了一把,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严嫣很怀疑这骆小胖绝对是故意的,可看他表情又不像,他也确实一脸焦急,可想着之前那句‘好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骆怀远憋着笑,装出一副苦逼兮兮的脸。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小王妃如此可爱,又单纯又可爱的,倒显得他自己像个猥琐大叔。不过转念一想,再过一年两人便要成亲了,倒也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他站了起身,涨红着脸,似乎想起之前的尴尬,“那啥,阿嫣妹妹,刚才那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意的,这句肯定不能说出口,要不然定会被揍得满头包。 严嫣脸唰的一下红了,瞪眼:“不准提!” “我真不是故意的。” “让你不准提!” “好好好,我不提。”他舔着胖脸,凑近正在拍身上碎草屑的严嫣,“那啥,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沈小二说咱仨约着出去打次猎。这么好的机会被上次那事儿搅了,最近他娘一直拘着他,他好不容易才说动能出来耍耍。” “什么时候?” “明天吧。” “好。”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考虑考虑,我去找沈小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的哪些? 留不得? 其实严嫣很惊讶这种话会从骆小胖口里出来,很惊世骇俗,却出奇合她的心意。弑父毕竟不是小事儿,严嫣这阵子也想象过这种可能,却难以启齿不说,也无法付之于口。 这件事真得好好想想! 严嫣陷入沉思。 趁这空档,刚才占足便宜的骆怀远笑得满脸开花,去叫了小安子离开。 ** 自那次筵宴之后,严霆便再没见过许向荣了。 求见了几次,人均不见他。严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心高气傲了,几次上门拜访,以他的身份暂时是见不到二皇子及许贵妃的,便只能找了许向荣从中说和。 许向荣一向说欣赏的他深谋远虑及运筹帷幄,希望这次能见他之前确实有功劳,在二皇子及许贵妃跟前帮着说合一二。 这次求见,严霆被领进了许向荣的毡帐。 入了内帐,见许向荣面色不好的倚在矮榻上,手里拿着一只酒杯。他大敞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下面只着了一条亵裤,样子相当放荡形骸。 这许向荣在人前一向矜持尊贵,私底下却是荒唐至极,严霆也是知晓的,并没有见此惊诧。 矮榻之前摆了一个矮几,上面摆了不少美味佳肴,四周散了几个酒壶。 一走近了,酒气冲天,严霆拱手鞠躬,许向荣醉眼醺醺摆了摆手,让他坐下陪自己喝点儿。 “世子,这次却是小女误了事儿,回去后也训斥过她,她却说此事乃镇国公所安排。” 严霆之后将方方面面都放在脑子里来回的酌量,才想出了这么一个理由。推给镇国公,总比说自己无能,被镇国公及自己女儿合伙坑了的好。 许向荣也不应他,只是醉醺醺的道:“鹏远兄,你可知道你这次把我害惨了!我那姐姐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这次将我叫过去骂得狗血淋头,说你连自己的闺女都没搞定,便怂着我们大家往前凑,如今倒好了,二皇子、贵妃均丢了大脸,陛下也甚为恼怒……” 严霆满脸歉然,即颓废又无奈,“谁能想事情居然会发展成如此这般,之前也曾探过小女的口风,她也是对二皇子心生仰慕的。可小女一向与她外公亲近,世子您想想,小女就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虽是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但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惊世骇俗之言语,并且说出的话句句投合陛下的心思。” 这些倒确实是事实,也许当时人们会觉得这小姑娘确实有些出人意料、言行举止惊世骇俗,却恰好每一句话都投合了熙帝的心思,包括那其中几处隐晦。 可她那么小的年纪怎么可能知晓这些,看似句句在自污,实则越说熙帝越是对他欣赏,若说只是个十多岁小姑娘想出来的,大多人都不相信。 这几日已经有许多人会意过来,这兴许又是镇国公想出的自保计策,许贵妃等也有如此猜疑。 “是不是二皇子那边有人走漏了风声,要不然镇国公怎么可能提前知晓,又事先做了安排?”严霆不遗余力的努力将二皇子那边所有的怒火,通通转移到镇国公身上,“我那个岳父,着实是个老顽固!关于二皇子这边的意向,我早已与他说过许多次,他从来置之不理,并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以往世子问我,我总是不好言说的,毕竟女婿哪里能议岳父之错……” “哦?镇国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许向荣起了兴趣。 严霆唉声叹气,絮叨了一些他做镇国公女婿的为难。什么总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之类的话语,语气中颇多怨怼。 这个倒不是作假,严霆的满腔怨怼只用透露出些许,便足够让人觉得他不是作伪了。 又说镇国公曾大言不惭道镇国公府不需与二皇子示好,不管哪位皇子是时登基,都少不了镇国公府的富贵,许家一介杀猪匠出身也妄想得登大宝,真是痴人说梦之类等等。 镇国公府确实不需要向许贵妃一系示好,沈家这么多年一直保持中立,只效忠历代皇帝,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早年先皇在那时,便能看出端倪,无论先太后怎么拉拢,镇国公一概置之不理,甚至远赴边关十几载未归,为的就是不搅合进皇储之争。 之后熙帝即位,先太后与两位亲王生乱,镇国公之所以会回京鼎力支持熙帝,看得也不过是熙帝乃先帝钦封的太子,此乃正统,镇国公府一直是忠君之臣。 谗言之所以会让人相信,便是因为它确实具有让人可信之处。 严霆这些话七分真三分假,恰恰是这三分假激怒了许向荣。 许家乃屠户出身,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哪怕褪了那身屠户皮成了承恩侯,也洗不去之前的事实。 可许贵妃得宠,又生了两位皇子,是无人敢在京中如此议论许家的。 当年许家刚入京,曾有一勋贵家子弟与许向荣相争口出讥言,许向荣当时不显,之后那人落了一个横死妓院的下场。人人都知晓那人一向年轻力壮又常年习武,怎么可能会‘马上风’,可不管怎么查,俱是如此。 那家出了一个横死女人肚皮上的子弟,遭了京中众家人的耻笑,之后一些府中的阴私,被小题大做宣扬出来,再加上许贵妃在熙帝跟前进了谗言,一家子被贬斥出京。 世间有俗语说,杀猪出身的人心都狠。 虽有一竿子打倒一船人之嫌,但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要知道杀猪匠每载屠猪不计其数,虽说猪乃人类盘中餐,可那毕竟是生灵。吃的时候自然没感觉,可若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亲自动手,伤了其性命不说还放血肢解、剖心挖肝,那却是极其考验人心的。 许向荣从小便随同许父一起杀猪维持家中生计,十多岁的时候便能自己单独宰杀一头大肥猪了。当年民间采选,选了许贵妃入宫。那时民间视宫里采选如豺狼虎豹,躲之不及。许家身份低下,县令见采选名额远远不够,便亲自勾名命衙役上门去抓来。 许贵妃早年便有貌美之名,许父宠爱女儿,只等女儿到了年纪便与她找门好亲事,哪能想到好亲事还未上门,便因这貌美之名引来了黑白无常。 民哪能与官斗,许贵妃便这样入了宫。 许贵妃因貌美被选为了末品更衣,并未沦落到宫人那一阶层。 当许贵妃在后宫奋力挣扎之时,许向荣在家中发奋图强杀猪,以期是时多赚些钱财,等姐姐出宫后好奉养于她。 那时候民间老百姓以为采选便是选进宫侍候人的宫女,做宫人是个苦差事,一不小心便丢了命不说,即使等到放出宫也是二十五岁高龄了,这个年纪的女子一般是没有人家愿娶的,能嫁也多为鳏夫之辈。 殊不知一旦入了那天底下最为富贵的地方,可以说是一切皆有可能。谁曾想到许家那并不是天香国色的女儿,居然能成为宠冠六宫的宠妃娘娘呢? 几载之后,消息传回乡间,许家一夕之间得跃龙门。 那时许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妃位,刚生下了二皇子。 许向荣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许父天生是个直肠子,在家中从来不管事,只管每日杀猪赚得银钱养家糊口,家中之事俱是许母管着。之后待许贵妃长成,她便能拿家中一半的主意。许贵妃进了宫,许家的主意便由许向荣拿。 许向荣听闻消息,并未急不可耐便举家迁去京城,而是自顾自还做着自己杀猪卖肉的行当。 闲暇之间,却请了教书先生来家中教他读书识字。他从小长于坊间,也不算是个见识浅薄之辈,自然清楚京城乃众多勋贵大臣聚集之地。自家出身微末,就这么去了京城,平白给姐姐丢脸,许父个大老粗也被他拘着读书明礼,着实苦不堪言。 那时整个县城都知晓这许家出了宫里的娘娘,还生了皇子,日后说不定还做得皇后(请不要对寻常老百姓所思所想较真)。许家顿时水涨船高起来,甚至能为县令的座上宾,可许家人一直行事低调,连杀猪的营生也不做了,俱是禁闭家门很少外出,也未发生什么仗势欺人、横霸乡里之事。 潜伏数载,直到许贵妃生了三皇子,位列贵妃之位,许向荣才带着全家去往京城。那个时候的许家人虽不若高门大族做派,但多少也改了平日里粗鄙的习性,打扮得当走出去让外人来看,也算是个殷实的小康之家。 对于宠妃的娘家,熙帝自然没少观望。看了那么几载,也甚为满意,出身低不怕,就怕出身低一朝得势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当年许贵妃在宫里成了娘娘的消息,自然是在熙帝允许下往回传的,不然许贵妃的家乡距京城几千里之远,消息哪能传得回来。 许家人的低调守本分得了熙帝的满意,再加上许贵妃功劳不小(生了俩儿子~(≧▽≦)/~),许家人刚入京,便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这种爵位是封给外戚之用,并无实权,但好歹也算是正式脱胎换骨了。 许家人自然是惊喜过望,这才明白儿子之前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无用功,原来当初所言‘不谋则已,谋便要谋个大的’那话应在这处。 那会儿许向荣刚读书不久,成日里被先生之乎则也的教着,换其他人自然早就烦不可耐,他却是乐在其中,三五不时还拽个文,可惜肚子里墨水不多,拽出了个半文半白的话,还颇带坊间的匪气。 之后许家人正式进入京城的贵圈儿,这其间不可避免许父许母闹了不少笑话,可人家从不仗势欺人,也不与人争执,回去之后用心钻研脱胎换骨,倒也不再有人明面上讥笑他们泥腿子出身。并且人们也看出来了,举凡讥笑过承恩侯夫妇的,转头要不了几日,熙帝便会训斥那家人。 久而久之,大家也知晓这许家不能惹。 别看人家老实憨厚,人家宫里可有个得宠的女儿。憨厚老实没心没肺是许向荣给自家爹娘树立出来的形象,这两人本性就是如此,他听之任之,也没有强行篡改。 这种形象的人最是让人不屑也没有防备的,他们家心眼儿多的留他一个便足以。 要知道那会儿许贵妃虽势头正盛,却宛如空中楼阁,没有根基,完全靠着熙帝的宠爱撑着。那时的许家经不起风浪,也惹不起那些人,只能潜伏慢慢筹谋。及至至今十几载过去,承恩侯府在京中并不惹人眼,却没有一家敢轻忽于他,能与太子一系分庭相抗这么久,只靠许贵妃在陛下跟前的宠爱,是根本说不通的。 许向荣就是这样的人,他身上蕴藉着坊间下九流的匪气,也有着刻意养出来的斯文得体的做派。来到京城十多载,已经足够他沉淀出一个合格的勋贵了,并且为人能忍,也够阴狠。不光对人狠,对自己也狠。他谋略过人,并且不走寻常路,很多时候使出来的手段颇为下流,一般人都不屑为之,可却见奇效。 严霆与他相交这几载,所见所闻不再少数,也见过他给太子一系下了不少阴损的绊子,自是深谙他的为人处事。 他会说出这些话,不光是想将责任往镇国公身上推,也是想给镇国公树立个藏在暗处宛如恶鬼似的的敌人。他恨镇国公一系颇深,巴不得他沈家满门抄斩横死街头,自然不遗余力的泼脏水。 “好你个镇国公!” 许向荣眯着醉眼,丢下这句话,严霆知晓他这是记恨上沈家了。 118|第118章 防盗章(24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严霆自顾自的得意自己成功逃过这一劫,虽二皇子那里对自己的印象不甚好,但总归来说也转移了仇恨,他还可日后徐徐图之,也算解了当时之危。 他并没有想到许向荣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许贵妃及还未建府的二皇子及三皇子所有宫外势力均在他手中握着,许向荣又岂是等闲之辈。严霆的小算盘又怎么能逃过他的眼,不过是各有各的盘算罢了。 而他的盘算其实很简单,却是不宜于付之于口的。 许向荣缓缓转动着墨似的眸子,看了犹不自知的严霆一眼,沾着酒渍的薄唇拉出一个弧度。 ==第100章== 见自己阴谋得逞,许向荣也没有要追究的样子,严霆倒放下心来。 秋天的晚上已经有些冷了,有下人端了两个火盆进来,放在内帐一角,又将桌面杯盘狼藉收捡了下,重新置了一桌酒菜。 “来,陪本世子喝点儿。”许向荣笑眯眯的招了招手。 这样的许向荣有些奇怪,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贵妃一系刚丢了那么大的脸,这几日俱是低调做人,有什么事值得如此高兴? 严霆心中疑惑,面上却是极为爽快的拿起酒壶与自己及许向荣斟了酒,两人推杯交盏起来。 酒过三巡,严霆也不若之前的拘谨,换回了往常随意的模样。许向荣斜在矮榻之上,他这边坐席则是一张狼皮褥子,上面放了一只靠枕,半倚着倒也闲适。 “世子似乎很高兴?” 许向荣呵呵一笑,灌了一杯酒入口,“还好还好,二皇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是成国公家的女儿。” 这么快? 严霆心中五味俱全,既有些吃惊许贵妃一系的速度,也有些愤恨被那不孝女坏了事。 “陛下还是心疼贵妃娘娘和二皇子的,说那日二皇子受了委屈。这不,便将成国公家的女儿许给了二皇子。” 其实一起先许贵妃一系看中的便是成国公家的女儿,只是严霆突然蹦出来自荐严嫣,两厢对比自然是镇国公家的哪怕还是个外孙女吃香些。哪知许贵妃一系费了不少心思,还是未得偿所愿。如今二皇子成亲迫在眉睫,只得重提旧事。其间许贵妃骂了无数次严嫣的不识抬举,自是不提。 熙帝似乎真拿许贵妃这个女人没什么办法。 许贵妃长得还算貌美,要不然当初就成侍候人的宫人了。可对比其他宫妃,许贵妃就不是多么的拔尖儿了,只能算是中上之姿。 可就是这样一个许贵妃,让熙帝宠了十几年,直至至今如今已是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仍未见宠衰之态。 宫里的女人善于钻营,自是没少研究这个拦路的胭脂虎,总结下来许贵妃擅长以下几项特殊技能:会哭,哭得那叫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啊,哪怕是劲敌萧皇后见了许贵妃委屈泣哭的小摸样,也会忍不住心软一二;身段够低,许贵妃纵横后宫十几载,人人提之皆是畏惧,她在人面上也从来不是蛮横之姿,颇为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引来无数赞誉;会演,也对自己够狠,例如那日熙帝与萧皇后一同去了皇后的毡帐,第二日一大早许贵妃便杀至萧皇后的毡帐前,楚楚可怜并满含歉疚之意守在外面,秋日里清晨夜露寒重,没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裳。 许贵妃是宠妃,自然没人敢轻忽,只得报了进去,差点没把萧皇后的牙给恨弯了。 所以说,在后宫这种地方混,要么你就要长得够出类拔萃,要不就要有自己的风格,若是恰巧投了陛下的眼缘,那么恭喜你,许贵妃第二指日可待! 按下不提,许贵妃这么一表态,又适当委屈的哭了一哭,述说了些自己的委屈与儿子的委屈,熙帝顿时心软了。 他心想,也是,我那皇儿如此出类拔萃,怎么就让人这么嫌弃了呢?好吧,人也不是嫌弃你,而是真心觉得配不上。不提这些,二皇子终究丢了个大脸,许贵妃只是提了下成国公家的嫡女蕙质兰心,熙帝便同意了,以示补偿。 这恰恰就是当初贵妃一系准备的第二步,若是没有半点缘由,想娶成国公家的女儿,怕是有点难度。即使熙帝那关好过,萧皇后那边也会横生枝节。 如此这般自是甚好,先求一,一不成就二,萧皇后等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算他们想说什么,熙帝也是不会允许的。 许贵妃得偿所愿。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萧皇后气得连着几日都咬牙切齿的。 听了许向荣三言两句的简单述说,严霆顿时生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他一向自认谋略过人,与许家这两姐弟相比,却明显是差了不少。别人都以为许贵妃一系这下吃了瘪,谁曾想人家一坏套了一环,早已是胜券在握。 许向荣懒洋洋的挥挥手,表示这不算什么,既然想谋大事,自然不能行差就错。步步皆要深思熟虑,要知道一旦走错一步,等待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这些话引起了严霆的深思,也让他情绪颇为低落。 他一直以为承恩侯许家是靠了女人的裙带关系,才爬得如此之高,如今想来别人能上位,可不是仅靠裙带关系。也不过十多载,许家便从一介杀猪匠爬到了大熙权利的顶尖,他所费心力只多不少,如今却是一无所获…… 此时严霆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不由自主拿起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 “好,鹏元兄好酒量!”许向荣赞道。 他这会儿喝得东倒西歪,坐都坐不稳了,本想歪回榻上,谁知倒错了方向,歪到严霆这里来。 严霆厌恶许向荣的龙阳之好,平日里虽与他交往颇深,却从不与他有肢体接触。此时特殊时间特殊地点特殊心情,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两人勾肩搭背越喝越高兴,越高兴喝得越多。 很快案上的酒便消耗殆尽,有下人又端上来几壶。 侍候许向荣的下人都知晓他的习性,所以上了酒,下人便下去了,内帐之内只剩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灯光下的严霆,俊美惊人,尤其此时醉酒,小麦色的肌肤又染了层晕红,让许向荣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他有龙阳之好,这是当年还在坊间市井之时发现了的。只是那时环境不允许,许向荣便一直未显露出来,直到来到京城,达官贵人们玩小倌儿包戏子的不再少数,也不再算是异类了。不过许向荣素来行事谨慎,所以知晓他有这癖好的人极少。他也从不在外面寻欢作乐,从来都是将人带回私宅的。 从第一眼看见严霆,许向荣便对这个英俊而充满了无数野心的男人上了心,要不以许向荣如今的权势,也不需要一个没落勋贵鞍前马后,又人前人后极其给他脸面。 刘羲等人都以为许向荣是看中了严霆身后的镇国公,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有些不良的心思。许向荣与时下众多龙阳君不同,他并不是太喜欢那种细皮嫩肉娘们儿似的小倌儿,相反他对充满了阳刚之气的英挺男子颇感兴趣,而严霆正符合他那怪异的口味。 打从第一眼见到严霆,许向荣便看出这是一个与他同类的男人,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野心以及对权利的渴望。有野心不怕,这世间有野心的人不胜枚举,有了*,他才好放饵将人勾上来。 这饵放下了几年,这几年中许向荣也没少关心严霆身边的事情。一起先确实忌讳着此人乃镇国公的女婿不敢下手,如今却是没了这种顾忌。 想到图谋数载,终于可以尝到胜利的果实,许向荣双目泛着异光,浑身抑不可止的微微颤抖起来。 “鹏远兄,再来。” 他持起酒壶又给严霆倒了一杯酒,鼻尖几不可查的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怪异的香甜味道。 见严霆饮下那酒,他勾唇笑了笑。 …… 严霆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上很燥热。 恍惚间,见一绰约身影坐在自己身前,他嘟嘟囔囔骂了一句,“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让我滚吗?!” 那人只是温柔的笑着,也不说话,晕黄的灯光下,美人如画。 “沈奕瑶……我告诉你……老子、不稀得你,老子、老子当年娶你……就是看中你那个有权势的爹,老子一点都不爱你!以前对你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知道吗?” “老子……呃,在你们沈家人面前……装了、装了十几年的孙子,十几年你知不知道?你那贱人爹成日里用那种鄙视的眼光、看老子……老子有什么值得……值得……你们沈家人鄙视的?不就是把你这个凤凰蛋抱回来了吗?你是金凤凰、你是仙女……嘿嘿……不还是照样落在我手里……” “我告诉你,老子以后再也不装孙子了,去你的镇国公府……你笑什么?呃,你怎么不哭呢?你不是最爱哭吗?” 那人温柔的看着他,柔声道:“好,以后再也不装孙子了。” 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刚才的燥热也因为一股突来的清凉之意减退了不少,眼前突然闪起一道五彩斑斓,那颜色很美很美,让他忍不住伸手便去够。 他不停的往前跑着,跑着,终于跑到了最尽头。 却看到一副画面—— 那一年玉兰树下,她回眸一笑,宛如天人。 “沈奕瑶,我从来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第101章== 严霆在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浑身像是被十几辆马车碾过似的酸疼不已。 他茫然的盯着头顶上的帐顶,却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觉有另一个人与自己肢体交缠。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是宿在府中姨娘那里。 直到一个‘醒了’的男声响起,他才宛如被雷劈了似的想起来,这里是蒙山围场,他是没有带任何姨娘来的,并且昨晚他是在与许向荣喝酒。 他心脏仿佛炸了似的跳,极力不去感觉下面那双腿上毛茸茸的触觉,也极力不去感受自己此时似乎浑身光溜溜的,像是裸着。 对方欺了过来,环上他的腰,懒懒的说了一句,“怎么?昨日不是见你挺快乐的么?” 严霆连滚带爬跌下矮榻,摔在了铺在地上的毛皮之上。 他双目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光着身子的对方,再脖子僵硬的去看同样状态的自己。 小麦色的胸膛上布满着青青紫紫,足以见其惨烈。腰僵硬得厉害,后处那里粘粘黏黏,生生的钝痛…… 严霆要是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简直白瞎了他活了这么多年! “你——” “我怎么了?昨儿晚上可是你自己欺上来的,你知道我好这口的,怎么可能忍得住!” 严霆的脸色一瞬间变成了灰色,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整个人宛如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浑身冰寒。 一股压抑不住的作呕翻了上来,他不停的干呕着,瞪着许向荣的眼神却是腥红的吓人。 “我杀了你——” 他凄厉嚎叫一声,不顾自己浑身狼狈,往那边扑了过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妄动,我帐中的下人都知道昨日你在此陪我喝酒。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到时候——”许向荣用极其暧昧的眼神上下打亮了一下严霆,“你赔了命不说,名声也完了。” 内帐外有人低声询问里头怎么了,许向荣不耐烦的说了句滚。 严霆脸庞扭曲得吓人,举起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手指蜷紧放松,放松又收紧,足见其心中的犹豫与矛盾。 许向荣慵懒的将他推开,拿了条裤子套上。 “好了,又不是女人,还要死要活的!” 随手将榻上的衣裳扔给他,“赶紧穿上吧,我倒是不介意你就这么光着,可我怕等会下人进来瞧见不好。” 想着那种可能,严霆僵硬了半响,才强忍着浑身颤抖拿起衣裳穿起来。 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腿滑了下来,那种隐隐的钝痛,让他双手止不住的抖着,满脑子全是几欲将他淹没的羞愤欲死。 他居然、他居然—— 许向荣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又恢复了往日的矜持尊贵的模样。虽容貌略显平常,但浑身气派不同凡人。 他噙着笑,帮他扯了扯衣襟,又抚了抚他散乱的黑发。 严霆一掌将他手击偏,许向荣睨了一眼那道红印子,喜怒不显。 严霆目眦欲裂的瞪着他,吼道:“离我远些,你这个恶心的畜生!” 许向荣呵呵一笑,逼近他,“我恶心?昨儿晚上是谁求我用力些来着?” 这时,脑海里那混乱的记忆才开始清晰起来,全是污秽不堪的肮脏。 严霆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置信昨晚躺在人身下求欢的那人是自己。 “你对我下药?” 只有下药才能解释自己昨晚的异常,他平时酒量不差,不可能喝了那么一点就醉了,还做出那等不堪的事情。 许向荣并未回答,淡淡睨了他一眼,“孰是孰非,如今再论已是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又不是女人,何必要死要活。你不是不想再继续装孙子吗?我让你当人上人!你不是想脱离镇国公的掌控、不是想延续威远侯府的传承吗?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都可以帮你……” 许向荣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严霆却是愣在当场许久。 ** 严嫣被赐婚给四皇子,柳淑怡自然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她没少悄悄和严嫣说委屈了她,那个四皇子虽人似乎不错,可她总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好友。 可事情已成了既定事实,这么说也只是发发牢骚。 听闻严嫣几个又要去狩猎区打猎,柳淑怡虽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却耐不住寂寞闹着要跟。一大早便收拾妥当来找严嫣了,上次就没将严陌带上,这次却不能拒绝了,毕竟这几日小阿陌也是非常努力的,如今已经能顺溜的骑着马来回慢跑,不怕跌落。 三人出了帐子,没走几步便碰到迎面而来的严霆。 严霆神情恍惚,似乎没看到几人,眼神直得厉害。 他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那副受了打击的模样,一看就是遇见了什么事。 柳淑怡拉了拉严嫣,严嫣没有说话,径自往前走着,眼尖的她看到严霆脖子下衣领处有一抹诡异的紫色,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严霆直到走至近前,才发现严嫣一行人,他面色一僵,脚步极快又带了些许踉跄的走进了自己的毡帐。 有随从迎了上前,关切问道:“侯爷,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 “你怎么不和你爹说话?难不成你也怕自己的爹?”柳淑怡好奇的回头望了一眼,问着严嫣。 “阿姐,表哥他们在哪处等我们?”严陌问道。 “咱们每日晨练的那处。” 这个话题就算是这么打岔过去了。 一路往放马的地处走去,远远的一行四五名少女往这处走来。 “哎哟,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未来的四皇子妃吗?” 说这话的正是严嫣及柳淑怡的老对头吴琼琼。 只见她一脸讥笑的模样,偏着头与身边的几名少女说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显,不过看她那不断望过来的闪烁眼神,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吴琼琼你吃饱了撑的是吧?咱们招你惹你了?”柳淑怡站出来呛声道。 “我可不敢招惹咱们未来的四皇子妃,又不是想挨打,要知道咱们这未来的四皇子妃从来是不走寻常路的。” 吴琼琼撇着嘴说了这么一句,一旁几个少女俱是拿帕子掩着嘴笑。 “你——” “行了!”严嫣拉了柳淑怡一把,“狗冲你吠,难不成你还回她两声。” “你——”吴琼琼眉毛竖了起来,“你说谁的?” 严嫣淡淡的乜了她一眼,“谁对号入座,就说的是谁。” 说完,便带着柳淑怡和严陌擦过往前方而去。 身后传来吴琼琼不忿的声音:“得瑟个什么,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显得你好崇高伟大,谁不笑你是个傻的。推了二皇子,摊上个痴肥如猪的四皇子,这下可真是笑死人了。不过也多亏她是个蠢笨的,要不然咱们秀玲姐怎么能得这么一门好亲事。”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身边人说的。 有几名少女纷纷附和,“就是,秀玲姐真是恭喜你了。” “以后秀玲姐就是二皇子妃了。” “真好,羡慕死我们了。” 有一个细柔的女声响起,“千万不当这么说。” 吴琼琼知晓严嫣等还没走远,想再说两句刺下她。嘴还未张,衣襟便被人抓了住,揪到近前,身旁一众少女俱是惊叫起来。 “严嫣你想干什么?” 望着眼前这张艳若桃李的脸,想起上次那场景,吴琼琼的腿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说谁痴肥如猪的?” 吴琼琼硬着脖子,“谁对号入座就说的是谁?怎么还不兴人说?你别仗着自己是未来的四皇子妃就为所欲为,咱们秀玲姐马上就是二皇子妃了。” 卢秀玲抿着嘴插言:“严姑娘,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做女子的还是需要注意些的好,毕竟以后的身份与以往不同。” “就是,这未免也太粗鲁了。” “怎么堪当我大熙的贵女。” “还不赶快放了琼琼。” 严嫣说怎么平日里见她就绕道的吴琼琼,今儿个这么胆大,原来是找到靠山了。 她睨了旁边那清秀少女一眼,又淡淡的收回眼神,没有理她。 一巴掌扇上吴琼琼的嫩脸,丢下一句,“打你还用看谁在这儿?我发现你真不长记性!以为有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119|第119章 防盗章(25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之后众人各有猎获,除了柳淑怡因弓箭不行只能眼馋看着,还有一个异类,那就是不停在严嫣身边摇旗呐喊的骆怀远。这货儿一点检讨自身的自觉都没有,严嫣猎到个什么,他都会乐颠颠跑上去大肆赞扬一番。 被这根搅屎棍子这么搅和着,二皇子等人顿时兴致大减。将人恶心了骆怀远一点都不自知,继续在恶心、碍眼这条康庄大道上一去不复返。 严嫣没有感觉出其间的端倪,虽觉得他行为有些异常,但被人这么夸奖着也是挺高兴的,一路上俱是笑盈盈的。 大家满载而归,又过了两日,返回京城的日子到了。 * 这几日严霆似乎一直未出现在人前。 等返京那日严嫣见到他,形容颓废得厉害,整个人很阴沉,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去注意他了,启程之前沈奕瑶一直与严嫣商量着要不要还回温泉庄子上住,严嫣倒是没意见,沈奕瑶想了半日自己却说还是算了。虽圣上已经下旨赐婚,但其间还有许多礼数要走,皇子妃出嫁自然不能轻忽,还是在自家府邸的好,免得惹人笑话。 即是此,便只能返回威远侯府了。 因严霆从未觉得这是门好亲事,便一直未命人传信回府,所以府中人大都不知晓严嫣已经定了亲。 归府后,见过老夫人,大家才知晓府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严倩居然失踪了,就在沈奕瑶等人归府的前两日。 她是将身边的丫头打晕了,自己跑的。无人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府里急疯了似的派了人到处寻找。 薛氏现在想生吞活剥了严倩的心都有,倒不是说她有多关心严倩的安危,而是严倩毕竟是严家的姑娘,自己私自跑出去两日未归。这事没传出去还好,传出去了威远侯府的姑娘一个都跑不掉,俱会被她牵连损了名声。 老夫人如今是对谁都不上心,早些年对严弘颇为宠爱,如今倒是比往常淡了几分。严弘未开口,老夫人也就敷衍似的在一旁着急了一会儿,之后再不显。反倒是薛氏与陈氏非常焦急,因为他们两房都有未出嫁的姑娘。 严霆回府第一件面临的事,就是找女儿。 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只能消无声息的。 沈奕瑶也有些着急,女儿婚事刚定,便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所许男方又是皇子,真闹出个什么,才叫乐子大了。可见此事由严霆在办,她倒也没插什么手。只是私下里将自己那队护卫也撒网似的铺了出去,主要目标放在清普庵周边,还有裴家。 严倩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从小养尊处优,能往哪处跑。左不过就是跑去找她姨娘,之所以会多个裴家,还是因之前她与裴嘉玉混在了一起的缘故。 严霆找了两日,一直未果,便不再亲自出门寻找了,而是派了手下人出去暗访。 大家如今俱是对找到严倩的可能性期望不大,京中这处人流密集,人贩子也多,严倩长得不差,莫不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卖到什么腌臜的地方。 当然这一切仅是猜想。 其实让薛氏与陈氏两人来想,与其此时找到,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外面算了。虽这种想法很自私,但总比爆出个流落在什么烟花柳地的好,那时候严家可就丢人了。 见家中长辈如此着急,有一人不禁显出一丝异样。 这人就是严弘。 严倩能从这偌大的威远侯悄无声息跑出去,必然有人帮衬。薛氏和陈氏早就怀疑严弘了,可严弘只说不知,老夫人又护得厉害,只能歇罢。如今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薛氏便旧事重提,一定要让严弘说个究竟出来。 几番盘问,才知晓事实真相。 原来确实是严弘帮着严倩跑出去的,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皆因严倩不知听谁说家里要将她不论好坏远远的发嫁出去。 严倩虽平日里心思甚多,但毕竟年纪不大,一听闻此事便大惊失色。也不知自己想了多久,才拿此事去央了同母弟弟。严弘对父亲发话此事也有耳闻,因裴姨娘被送走,他如今也多少知道顾念几分同母情谊,虽心中担忧,可家中长辈无一出面管此事,他也曾悄悄的求过祖母,只是老夫人说这次却是保不了严倩,让他不要再管。 严倩巧舌如簧,又哭又求,心眼也比严弘多几分,便哄着严弘帮她跑了出去。她对严弘的说法是去裴家,求裴家念着姨娘的情分救救她。 可严霆回来后,首先便派人去的是裴家,裴家那里并未有人见过严倩。 也就是说严倩其实是对严弘说了谎,如今严倩在哪里,严弘也不知。 其实严倩并未对严弘说谎,她确实去裴家了,可裴家如今身处流言漩涡,自顾尚且不暇,见到这罪魁祸首怎么可能让她入门。严倩只在门房处呆了一会儿,便被人撵走了。之后严家派人上门来找,裴家人见出了事,为了遮掩索性说严倩并未来过裴家。 严倩被裴家赶了出来,万念俱灰,便想去清普庵找自己的姨娘。 她也是个颇为机灵之人,出来前准备足了银子,也带了两套衣裳。她换上一身看起来不那么鲜亮、她身边丫鬟的衣裳,便拿银子雇车往京郊清普庵去。 百疏一漏,她自认为乔装得当,却并未发现她本身长得即为不俗,细皮嫩肉的,又出手大方,一看便知可能是哪家闺秀偷跑了出来。 那车夫见她付银子的时候银囊颇丰,便动了坏心思。不过毕竟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便只抢了银子,把严倩丢在了城外的荒郊野岭之地。 严倩又气又怕暂且不提,在她预备用脚往回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救时,她遇见了一个车队。 这车队护卫众多,俱是高头大马,中间簇拥着十来辆马车。见车前挂的标示上那个‘吴’字,严倩眼睛一亮,便扑上前求助。 这个车队里确实坐的是吴家的女眷,那日吴琼琼再度在严嫣手底下吃了亏,回去后吴家人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但对吴琼琼也是颇多埋怨。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长记性呢? 上次闹了一出,至今流言还未消散,吴家人本预计的是借着这次来蒙山围场松散一二,等回去后,差不多也就消停了,谁竟想今日又闹了这么一出。 自家的孩子被打了,长辈们自是心疼的。 可先不说之前惹不惹得起那个严嫣,如今人家已经是圣上亲自赐婚的四皇子妃,在陛下跟前也颇为得脸,连陛下都说此女坦率、心思单纯,赤子之心颇为可贵,谁还敢说一句蛮横无理不成? 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家人决定提前返京。 反正蒙山狩猎已至尾声,有些府中有事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收捡行囊准备出发,吴家人这会儿走,倒也不会显得突兀。 谁曾想,刚好便碰上了被车夫抢了财物,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的严倩。 ==第103章==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的人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路上吴大夫人已经劝慰女儿良久,吴琼琼对之前被打之事,仍旧介怀于心。当着那么多人面出丑,之后卢秀玲也对她颇为埋怨,尤其回来后,向来宠爱她的祖父又疾言厉色训斥了她一番,让她连着两日心情都不甚好。 吴大夫人心疼女儿,又颇为头疼,只能劝着女儿日后收敛些,再不要招惹那个母阎王,其他别的也不知该说什么。 吴琼琼面上不吱声,心中却更是愤恨,从小就总在那严嫣面前吃瘪,长大了也摆脱不了这种情况。 有护卫过来禀事,吴琼琼的贴身丫鬟茉莉去问了详情,之后回来禀报说有一位姑娘拦了车,说认识姑娘,想让吴家捎带她一程。 正疑惑着,就听到外面有个耳熟的女声在嚷着,“我真认识贵府的姑娘,让她见我一面便好。” 吴琼琼眼光一闪,撩了车帘子去看,果然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就是形象完全变了模样,面容分外狼藉,灰头土脸的,吴琼琼定睛看了半响,才认出她来。 “这位姑娘说她与家人失散了,问她是哪个府上却不说,姑娘您看——” 吴琼琼笑了笑,“我确实认识她,这是严嫣的庶姐严倩,威远侯府家的姑娘。娘,便是她上次蒙蔽了裴嘉玉,女儿才会为其出头与严嫣对上。” 吴大夫人皱起眉,“那快赶她走,这种人以后不要与她结交!” 茉莉正要出去吩咐,吴琼琼却叫住了她,“慢着。” 她转头对吴大夫人道:“娘,您先去前头您自己的车上。她打扮成这样,又是一个人,肯定其间有什么端倪。” “娘的乖女儿,你又想作甚?” 吴琼琼眼睛一转,笑得娇憨,“女儿什么也不想做,就是好奇她怎么这幅样子。娘,你就给女儿空个地方嘛!” 吴大夫人经不起女儿的撒娇,便摇着头下车了。 严倩正恐慌忐忑之际,就见车上下来一名贵妇人,跟着走过来一个丫鬟打扮模样的人。 “这位姑娘,我家姑娘请您上车。” 严倩喜出望外,瞪了一眼身边那两名拦着她的护卫,便与那丫鬟上车了。 她心中本有些忐忑,上次害得吴琼琼丢了那么大的丑,说不定便不会帮她。哪曾想人家待她客气之至,不光请她同车,还拿了茶点招待她。 严倩从偷偷跑出府,到去了裴家被拒之门外,之后万念俱灰下准备去清普庵找自己姨娘,谁知却被见财起意的车夫劫了所有财务。心中又惊又惧,也是一日未用过膳,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见有吃的,也没有客气,一气儿吃了两块儿糕点,喝了两杯茶,才停歇下来。 吴琼琼满脸的同情,“严倩,你怎么成这样了?怎么一个人流落在此,又穿成这样一幅模样?” 严倩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颤抖着嘴唇,深深低下头,肩膀一颤一颤的。无声哭了好半响,才缓缓讲诉了那日自己被带回府后的‘悲惨遭遇’。 她是惯性装出可怜样子,想博得吴琼琼的同情,一来让人带上自己,二来好有个助力图谋之后打算,未曾想你在算计旁人的同时,旁人也在算计你。 她并未隐瞒自己的遭遇与处境,甚至渲染得极为悲惨,而严嫣及她嫡母沈奕瑶也被描述的俱都狠心恶毒。她说嫡母想将她嫁到极远的地方去,对方不光又老又丑,还是一个克死了自己前任妻室的鳏夫,她实在无法才跑了出来,哪知竟被见财起意的车夫劫了财物,赶下车。 吴琼琼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那严嫣也太恶毒了,还有你那个嫡母。” “我早说了,这两人手段极好。那日我也是实在心中害怕,又被人逼狠了,才顺着严嫣的话讲,哪知却害了吴姐姐。”严倩悲鸣一声,泣哭着道:“可我实在无法,毕竟我是庶女,是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的,若不顺着她们的意,你可能这会儿已经见不着我了。吴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怎么会呢?之前不知晓,我还说你是狡诈险恶之辈,对你甚是愤恨,没想到你的处境如此可怜……” 严倩嘤嘤哭了好半响,在吴琼琼不停劝慰之中,才停了下来。 “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严倩哪里有什么打算,裴家那里不知为何不让她进门,她又丢了所有财物。为今之计,她只能回威远侯府。 可她好不容易跑出来,就让她如此回去,她真是不甘心。更何况这会儿想必府里已经发现她偷跑了出来,回去后会面对什么,她心中真是没底。再说回去后,她很可能马上就会被发嫁出去了,到时候再无回转的余地。 “若是你实在没地方去,要不先去我家暂住几日吧,然后再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此时的严倩,满心惶惶。听到这句话,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绳。 “那真是谢谢你了,吴姐姐。” …… “你怎么将她留在我们府中了?” 到了吴府,吴琼琼便安排人将严倩带下去休息了,吴大夫人这才找到机会询问女儿。 吴琼琼得意一笑,“娘,你不知晓,她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哪又如何?”吴大夫人看懂了女儿的意思,不禁惊疑:“你是想——” 吴琼琼嘴角划出一抹恶毒的弧线,“娘,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吗?咱们家接二连三在沈家严家面前吃亏,这么好的报复机会,放过可是会很可惜的。” “这——” “咱们家是不能正面与镇国公府对抗,可不代表暗里也不能啊。更何况这严倩可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是时流落花街柳巷,再被人认出来,您想想那个严嫣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她如今刚被指婚给四皇子,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您觉得她还能当上皇家的儿媳妇吗?” “可是——” “没有人会发现是咱们做的,到时候只要做得滴水不漏一些,只会是神不知鬼不觉。娘,您忘了您忍辱负重去镇国公府上门道歉,那沈家二夫人是如何对待您的吗?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报复机会!” 吴大夫人当然没忘,她一向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还是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让人将脸丢在地上踩了又踩。 “娘,您就听女儿的吧!” …… 威远侯府众人自是不知晓吴家母女二人的谋算。 一连找了好几日,俱是没有严倩的消息,府里的女眷大多心急如焚,皆是惶惶不可安。 哪个府里丢一个姑娘都不是件小事儿,要知道大多数人家府里都不止一位姑娘,真出了什么腌臜事,连累的可是整个府里所有的姑娘。 严茹和严玲这几日也是忧心忡忡的,沈奕瑶已经连着几日未睡成好觉了,薛氏更是燎了一嘴的火泡。 严郅说她想得太多,薛氏却不这么想。 不知怎么,这几日她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忍了几日,薛氏实在忍不下去了,去荣安堂找老夫人,并让人请了沈奕瑶与陈氏两人去。 “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儿媳以为应该拿个章程出来!” “老大媳妇,你的意思是?” 薛氏抿紧嘴,“咱们府里挂白吧。” 沈奕瑶一骇,“大嫂——” “二弟妹,这事儿不能再耽误了。”薛氏的样子很是坚定,她紧紧的捏着手帕,说话声音很急:“谁也不知道她严倩到底去哪儿了,府里派人找了这么几日,一点消息也无。谁知道她到底是被人拐了,还是卖了,还是碰到什么歹人,死在了外面。人没有找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咱们府里这么多姑娘,可经不起这种可能!” 若是若干日后发现哪儿出现了一具女尸,或者发生其他不敢想象的事情,到时候可就是想捂都捂不住了。京城虽为天子脚下,可历来也是最为龙蛇混杂的地处。有平民家的姑娘遭遇歹人,被人□□之后杀了弃尸荒郊野外,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就算人没死,真被人卖进了什么腌臜之处,一旦走漏了风声,整个威远侯府在京城可就出名了。 到那时,府里的姑娘们俱会被牵连,大房有两个待嫁的姑娘。说她狠毒也好,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薛氏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而薛氏所谓的挂白,却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手段,也是杜绝之后后患无穷最好的方式。 挂白即为报丧,也就是找个因病去世的幌子,说严倩此人已死。若是日后真碰到什么不好的事 情,可以推说世间之大,人有相似,她们家那位庶女早就夭了。若是人日后回来了,也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安排。 反正如若是威远侯挂了白,就杜绝了严倩日后再回到威远侯,甚至以严倩身份出现在人前的可能,这也是沈奕瑶为什么会如此惊骇的原因。 毕竟不管怎么说,这种决绝的手段,总是让人一时心中难以平静。 “二弟妹,你可不要忘了阿嫣刚被指婚给了四皇子。还有三弟妹,你们三房的两个姑娘也不小了,若是真有个万一,毁得可就是孩子。我们也不是没有找过她,京城差不多翻了个遍,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说着说着,薛氏便情绪激动了起来,“咱们府里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严倩了,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上次发生那样的事,二弟妹也只是禁了她足,并未惩治于她,甚至还找了官媒,想找户殷实的人家将她嫁出去。人家倒好,把家里的人当成豺狼虎豹,居然跑了,还跑得无影无踪。” “她若能安好,我这个做婶子的自是巴不得,可就以她那个猪脑袋,堂堂一个侯府的姑娘,居然生出了独自一人逃出家的念头,她是怎么想的暂且不说,我真对她在外面能好保持怀疑。” 堂上的三人俱是没有出声,都显得有些犹豫。 静默半响,还未有人出声,薛氏又道:“若是娘与二弟妹、三弟妹觉得做出这种事有损阴德,那就由我来吧。这事儿我来办,我不怕损了阴德。” 沈奕瑶忙开口道:“大嫂千万不当如此说,既然是商量,自然没有你一个人办的道理。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我与你一起。” 她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她的阿嫣婚事已经是一波三折了,如今可经不起什么乱子。罢罢罢,就当她狠心一回。 薛氏点点头,斜着眼角去瞄陈氏,“三弟妹呢?” 陈氏仓促一笑,半垂下头,“大嫂知晓我这正在养身子,希望给三房添个男丁,再加上还管着家,哪里有功夫去弄这个。” 老夫人开口发话,“老三媳妇成日里为这家里忙进忙出的,这事就你们两个来办吧。” 薛氏与沈奕瑶俱没有出声,只是两人对了一个眼色。 120|第120章 防盗章(2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其实‘挂白’这事是挺简单的,上面人几乎不用动手,只用掀掀嘴皮子吩咐下人便好了。 而陈氏之所以会推脱,不过是她不愿担这个名义。 一个做长辈的,因家中小辈失踪,便将其‘早夭’了。这种事怎么想,总是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再加上严倩还有个同胞的兄弟,若是让人记恨上了,更是得不偿失。反正有人去出这个头,陈氏自然躲得远远的,这是她一向的处事风格。 因着严倩是庶女,又是早夭(女子未成年死亡,均称之为早夭),早夭一般均为非正常死亡,是不举办殡葬仪式的。并且未婚女子早夭,也是不能进祖坟的,身后事极为简单潦草。 各府有早夭的女眷只用在府门侧挂上一道白,旁人便知晓这府里是有未及笄的姑娘逝世了。 虽然都知晓是个幌子,薛氏与沈奕瑶也办得极为认真。 挂白、棺柩,下葬的地点,甚至还请了人在严倩住的院中办了一场极大的道场。老夫人为此又花了一笔冤枉钱,自是不提。 早夭女子的棺柩是不能在家中停放的,装殓了便直接从后门悄悄抬出去。下葬地点也有讲究,一般是在山脚下或者路边,甚至不能立坟头。做戏做全套,沈奕瑶心中有愧,便将严倩的下葬地点安排在了栖霞山山脚下。 待道场做完,威远侯府再度沉寂下来。 自此之后,府中再无二姑娘此人。 这几日府里人都很沉默,尤其是严茹几个,她们此时才明白女子很多时候是不能够任性的,因为一旦行差一步,等待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毕竟严倩是因为自己几个被‘早夭’的,先不论是她自己任性的跑出去,人性总是惯于怜悯弱者。不管严倩身在何方,遭遇了什么事情,她总归‘没’了,之前的种种恩怨情仇便自此烟消云散。 严弘沉默得厉害,薛氏与沈奕瑶办此事之前是知会过他的,并与他讲诉了其间的道理。甭管他愿意与否,至少要尽到责任告知于他。 他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十岁的小童,突然变得成熟起来。 自裴姨娘被送走以后,严弘便变了许多,如今变得更加彻底,经常很久都不说一句话,老夫人为此表示很心疼。 ** 吴家母女二人商定了计划,并准备去施行,谁知等来却是威远侯府挂白的消息。 因为心虚,又或是所办之事毕竟与威远侯府有很大关联,所以吴家母女也是有派人盯着威远侯府动静的,所以威远侯府那边刚一挂白,这边便知晓了。 命下人假意上门套了话,据闻是府里的二姑娘因病早逝。门房那里的人长吁短叹,满脸惋惜之意,套话的人也是陪着感叹了会儿。 回来禀报,吴琼琼听了此言,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这…… 吴大夫人只能说一句,这严家的人未免也太狠了! 又后悔自己早该想到这点,白费了这么多心思! 所想落空,两人的心情很诡异,尤其是吴琼琼,再去见严倩的时候,总想着那句‘因病早逝’的话。 就这么因病早逝了? 碍于这点诡异的心情,吴琼琼耽误了几日才将严倩被‘因病早逝’的事告知于她。 严倩这几日在吴府里过得甚是适意,吴琼琼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渐渐竟生了希望长久呆着此处的念头。 她如今也是宛如丧家之犬,除了吴府这里,再没地处可去。她倒也考虑过是不是回家,可心中本能抵抗。回家就是代表对嫡母及严嫣认输,就是代表她日后嫁去哪儿,自己根本没办法操控,更何况离开了这么多日,家中那里会如何待她,她也不敢想。 就是这份犹豫,让她未能在第一时间让吴家人将自己送回威远侯府。刚好,现在也彻底不用回去了。 严倩听完,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之后,她便迁怒到了吴琼琼身上,说是她一直虚情假意留着自己,才害得自己如今这副惨状。吴琼琼顿时不爱听了,反驳是你自己说不敢回家,我才‘好心’留你住下。 当然,毕竟与自己有关,多少露出了些底气不足。严倩也不是个傻子,知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便抓着这点不依不饶了起来。吴琼琼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能受这份闲气,严倩又悲又怒,便与她厮打在了一处。 什么大家闺秀的仪表,什么淑女的端庄全部被丢去了一旁,等丫鬟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彼此抓着对方的头发丢不了手,你顶我,我顶你,还用穿着绣花鞋的脚去踹对方的肚子。 打着打着,便滚倒在了地上。 吴琼琼只是报着不吃亏的心态才还手,自然不敌此时悲愤交加、几欲癫狂的严倩。 等吴大夫人赶到时,吴琼琼脸已经被搔了几道指甲印子,头发乱了,衣裳也脏了,简直像一个疯婆子,严倩也不予多让。 吴大夫人尖叫着让下人上前拉开,严倩这会儿也没了力气,两人这才分了开。 吴琼琼摸着脸哭嚎,吴大夫人连连尖叫道让下人把严倩这个疯子给丢出去。 严倩神情癫狂,又哭又喊:“你们害我有家不得归,居然还想把我扔出去。来,扔我出去试试,我就一头撞死你们吴府大门上,我看你们吴家以后怎么在京城做人!” …… 请神容易送神难,大抵是讲的这个意思。 吴家母女留严倩在府中,是背着家中其他人的,这会儿又怎么敢闹大。事发突然,严倩又一脸玉石俱焚的模样,吴大夫人只能安抚住她,让她好好在府里住下,并请了大夫过来与她看伤,好吃好喝继续供着。 吴大夫人这会儿是情急之下,暂时还没来得及想好一个可以粉饰太平的法子。她可以拖,严倩却拖不起。 她从小是被裴姨娘养大的,看过了太多大户人家女眷的阴私手段。别看这会儿是好,说不定哪会儿便被人弄死了扔去乱坟岗,她得为自己筹谋一二。 别看严倩这几日在吴府中惶惶度日,实则她也是动过不少心思的。 严倩住进吴府,身边几个侍候的丫鬟俱是吴大夫人专门安排过来,也是暂且安抚住她之用,以求抽出空档安排接下来的事。 这几个丫鬟见严倩成日里没心没肺,一点也不操心着要回家什么,也就把她当做刁蛮骄纵的大家小姐对待。平日里哄着她,逗她乐,为了给严倩解闷,少不了与她说说话什么。严倩虽为人沉不住气,但心眼俱是不少,也从这几个丫鬟口里套了不少话来,将吴家内里大抵了解了个清楚。 吴家有两房人,大房便是吴大夫人一房,有吴大爷、吴大夫人,两位嫡出的少爷及吴琼琼,还有庶子庶女若干。 大房长子吴冯昊,现年二十有五,乃翰林院一名庶吉士,青年有为,才华横溢。次子吴文俊便是裴嘉玉的姐夫,娶了裴家的裴嘉艺为妻,如今还只是一名小小的秀才,据说明年便要下场去考进士。 吴家大房在吴家风头无二,盖因这两个颇为成器的男丁,其中又以吴冯昊在家中颇有脸面,平日里在家中也是有些话语权的。 严倩看中的便是吴冯昊,吴冯昊已经娶妻,并有一房姨娘。娶妻不娶妻严倩如今已经不想管了,也许之前她还会犹豫,可如今已容不得她多想。 吴大夫人交代人尽量安抚严倩,严倩闹着要去花园走走散心,旁人也不敢阻止。 下面人报上来,吴大夫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她这会儿只顾操心女儿去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严倩,只要她不闹出什么乱子即好。 吴琼琼脸被伤,大夫过来诊治,说伤口太深,恐会留下疤痕。吴琼琼如丧考批,成日里躲着房里哭闹砸东西。丈夫不在家,吴大夫人生怕公婆知晓后,追究于她,也瞒着不敢告知,这两日只顾安抚吴琼琼,心中恨不得将严倩生吞活剥了,自是不提。 好不容易忙完这边,刚腾出手想来收拾严倩,谁曾想居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04章==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严倩闹腾着要去园子里散散心,吴大夫人没精力管她,便交代下人一定要看好她。幸好严倩也是个识趣的,并没有碰触底线。下人们也只当她想出来透透气,只管她不与人接触便好。 谁曾想严倩还是找到了机会偶遇了吴家的嫡长孙吴冯昊。 吴冯昊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才不过二十五的年纪便已经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要知道翰林院,又是庶吉士,非一般人不得入,从无什么后门可讲,均是每科二三甲进士中择优录选。 吴冯昊能在二十五之年达到如此高的成就,自然与他勤学好读脱不了关系,自是造就他书呆子的性格,并且他为人好善乐施、怜悯弱者,严倩会选择他为目标,也不是无的放矢。 严倩本就遗传了裴姨娘的一副柔弱相貌,未语先让人怜惜三分。她趁看着她的丫鬟如厕之空,仓皇跑了出来,一头撞进路过此地的吴冯昊怀里。 吴冯昊扶住她,她眼含泪水微一抬头,便吓得瑟缩一垂。之后似满心惶惶,细声求他不要说看见她了。 如此弱质女流,又是这么的令人怜惜,再加上好奇心作祟,吴冯昊便开口询问了一二。严倩来不及回答与他,一副害怕被人追上的模样,他便牵着她去了他位于园子后处的书舍之中。 这处书舍是为吴冯昊每日读书所用,此处风景甚好,又颇为安静,吴冯昊为人喜静,阖府上下俱是清楚,所以平常也没人敢进来打搅。 严倩便在这欲拒还迎中,挑挑拣拣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于他。 在她的说法中,她是一名极为可怜的庶女,从小在嫡母手底下苟且偷生。一次外出做客,表姐从她口中套了话拿去讨好吴琼琼。 吴琼琼是吴冯昊的亲妹,更是引得吴冯昊好奇不已,然后接下来的事自然随之而出。 作为一个茕茕孑立的庶女,因两方相争而牵连其中,嫡母恼恨她坏了嫡妹的名誉,不但狠狠将她惩治了一顿,还要将她远嫁出京给一个克妻的老鳏夫为续弦。她实在是忍耐不下,于是便偷偷跑出了家。之后被歹人劫走了财物,路遇从蒙山围场的吴琼琼。 吴琼琼邀她来家中小住,她本以为是好心怜悯,哪知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吴琼琼起了歹心,居然想利用她继续与嫡妹相斗。 这点是严倩自己根据这几日情形猜测出来的,她自然不知晓真实内里是如何。 可吴琼琼是吴冯昊的亲妹,从来熟稔她的个性,再加上吴冯昊是个大男人,虽个性有些木讷,却不是不谙世事。加上严倩言行中透露出来的些许害怕,与自己成日里被丫鬟看着的言语,吴冯昊已经可以猜到那其中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吴冯昊当场脸色就不怎么好。 吴琼琼虽是他亲妹,他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吴琼琼天性刁蛮,仗着有祖父宠爱母亲疼爱便无法无天,平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在外面别家贵女屡起冲突,吴冯昊也不是不知晓。 别说吴文俊的妻子裴嘉艺总是受吴琼琼的苛责,吴冯昊的妻子柳氏又何尝不是,只是这是小姑,又有婆婆撑腰,只能是忍了。吴冯昊与柳氏感情不错,也知晓妻子是个和善柔顺的人,总见她被亲妹欺负,吴冯昊也不是心中没有感触。 这就是所谓印象对人的影响,只要你平日里给人是这种印象,哪怕这种事你并没有干过,也会让人先入为主,所以吴冯昊并没有怀疑严倩所说的话。 严倩哭得梨花带雨,她本就生得貌美,又是赢弱之态,本就让人怜惜三分。再加上这样坎坷的身世,更不免让吴冯昊唏嘘不已。 被家里挂白之事,严倩也尽数告知了吴冯昊,所以眼前这名少女真是茕茕孑立、了然无依,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亲妹。 吴冯昊出于弥补心态,也替严倩想了几个办法。例如由他来劝解自己的母亲,让她亲自陪着送严倩回威远侯府,只说是小女孩一时玩忘了,忘记告知家中自己在吴家,才摆了这么大个乌龙,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哪知却被严倩拒绝。 她哭得呛咳不已,“若真是送我回家,想必回家就是死了。我这次跑出来,本就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哪怕是找个地方吊死了,我也不愿嫁那老鳏夫。” 其实吴冯昊也只是病急乱投医,先不说吴大夫人是否会如此做,真让她送严倩回去,怎么和严家交代,只是一句小儿无知便能避过去的吗? 肯定是不可能的,严倩可以忘,吴琼琼也能忘,你吴家的大人是干什么吃的,就忘了这么多日!?并且见严倩被吴大夫人这么派人看着,之后定然下场不会好。 “吴少爷,求求你救救我,如今也只有您才能救得了我了。我不心存忌恨,也不埋怨,说破了,我不过是替我那嫡妹挡灾,就当是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还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就当我是一只小猫小狗,给我一瓦遮风,我为奴为婢作为报答……” 为奴为婢又怎么可能救得下严倩呢? 她想的也不是如此啊! 就这么被牵引、误导着,吴冯昊果然做出让严倩心满意足的决定。 他决定纳严倩为妾,将她纳入羽翼。 当然吴冯昊说过这只是做给人看的,若是日后严倩有了心仪男子,或是想离开吴府,他便放她假死离开,反正严倩如今已是‘查无此人’,身份名字对她来说已是不重要了。 严倩大喜过望,跪下来给吴冯昊磕了几个响头,才被吴冯昊制住。 吴大夫人刚安抚女儿消停些,没想到居然等到的这样一个消息—— 她的亲儿子来告诉她,他要纳那个她想生吞活剥了的小贱人为妾! 并且她亲儿子还做出一副为母解忧的样子,着实让吴大夫人简直想吐血。 可吴大夫人能说什么呢?首先确实是她们有短被人捏着,唯一解决后患的路又被堵,哪怕吴大夫人是吴冯昊的亲妈,她也想在儿子面前保持一个和善慈爱的形象,怎么好赤/裸/裸的说要将那小贱人弄死才能以绝后患? 于是严倩所想成真。 吴家大房吴冯昊的院子里,像模像样的挂了红摆了酒,将严倩当做丫鬟抬了姨娘,住进了吴冯昊与柳氏住处侧后的一处小跨院里。 故事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吴冯昊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子,他并未起趁人之危的心思,可架不住有人对他起心思。哪怕自己如今已经有了名分,但再没有加个事实更让人放心了。 两人本就有这个名,严倩又惯会装相总是引着吴冯昊三五不时来看她,这么一来二去,事实便成了理所当然。 吴冯昊多了一个善解人意、孤苦无依,又貌美如花的小妾。 从裴姨娘身上所学到的东西,这一下严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上拿夫君,中拿夫人,下面还兼顾培养自己的势力。 柳氏是个柔顺的性子,自然不是严倩的对手,严倩又惯会上眼药,总是在吴冯昊面前装得一副柳氏趁吴冯昊不在欺负她的模样。吴冯昊和柳氏也因此有了嫌隙,严倩在吴家后宅可谓说是混得如鱼得水。 唯一不美的就是吴琼琼此人。 吴琼琼脸上伤好后,不免还是留了一道疤。 那道疤并不显,用脂粉些许遮掩一二也就看不出了,可吴琼琼心里恨啊。又得知那贱人居然成了自己大哥的妾,她一边暗骂着贱人,三五不时还去吴冯昊那里找严倩的不痛快,严倩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可有吴冯昊的撑腰,吴琼琼倒也没讨好却是真的。 就在严倩与吴琼琼以及柳氏,在吴家后院斗得不亦乐乎之时,吴家突然面临前所未有的大灾祸,吴尚书被大理寺收押了。 …… 事情还要说到之前。 那日毅勇侯府花宴,吴琼琼与小跟班裴嘉玉在严倩刻意的引导下,三人凑在一起败坏严嫣的名声。可惜严嫣素来是个有仇当场报的性子,拼着自己的名声不要,打了严倩个满脸开花,还兼带吴琼琼也挨了一巴掌。 挨了打不说,还丢了丑,三人合谋下的丑事也被公之于众。又有沈二夫人为外甥女撑腰,压着吴大夫人上门道歉。吴大夫人在沈家那里受了气,扭头便撒去了裴家。 裴家与吴家的关系本就诡秘,吴大夫人做事不过脑的不给人留有余地,没少在外面败坏裴家的名声。裴家女眷自然不能吃下这种亏,两家便宛若路人自此针锋相对起来。 前裴侍郎被流放在外,唯一的顶梁柱塌了,裴家如今全指着吴家,又哪里是吴大夫人的对手。裴家的女眷先是忍,实在忍不了,最后索性撕掳开来。 这下吴尚书倒大霉了,被两家妇人之争给牵连了进去。 所以说妇人之间的事,也不是小事。 这不,大人便被小事给牵连了。 * 前科场舞弊案又出了新篇章,原来前礼部侍郎裴楠是为人背了黑锅。 那让人背黑锅之人便是礼部尚书吴仪。 熙帝震怒,命大理寺彻查。 这一下,京城里可算是炸开了锅,之前的事再度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许向荣这几日可算是焦头烂额的,吴仪是许贵妃一系的人,也算是其间势力中的中流砥柱,这番出了事,许向荣没少私下里在外奔走。 即是如此,吴仪也不好脱身。 大理寺乃太子一系的地盘,好不容易抓到对手的短处,可不是憋着劲儿的查。一番查下来,不是屎也是屎了,反正贵妃一系有不少人纷纷受了牵连落马。 幸好那裴楠是个不中用的,还不用人去提他回京审问,便喷了一口心头血魂归九幽,倒是省了许向荣不少事儿。之后吴尚书的官位虽没保下来,但人却无碍,只是只能回家养老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幸事。 121|第121章 防盗章(27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反正对许向荣及贵妃一系不算什么幸事,少了一个礼部尚书,可就少了无数个青年才俊为他们所用。萧皇后这几日心情不错,成日里脸上都笑,相反许贵妃就黯淡不少,闭了宫门抱恙在身。没几日,熙帝便主动去了淳鸾宫看她,萧皇后的脸色由晴变阴。 按下不提。 威远侯府那边,眼见严嫣及笄就在近前,沈奕瑶正操持着要为女儿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及笄乃女子成年礼,对女儿家来说有着重大特殊寓意,所以一般人家都会给家中女儿办一场及笄礼,视家中状况而定这场及笄礼的规模。 沈奕瑶当初及笄之时,素来低调的镇国公便为女儿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及笄礼,到了严嫣这里,沈奕瑶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哪怕不如当初自己那般,也是要体体面面的,更何况女儿如今是未来的四皇子妃,自然只能大办不能小办。 自然是没有人阻止的,可因为这事又发生了许多让人不快之事。 原来要给严嫣办及笄礼,自然牵扯了许多事宜。例如食事器具、屋子人手、礼器礼具与司仪接待,乃至威远侯提前许多日便是要开始修缮布置的,总是不能在人前露了短。 这些都需要银子,自然是由公中支出。 如今陈氏管着家,却只管事不管银子,银子由老夫人手中流出,直接到了账房那里。账上有钱没钱,再没比陈氏更清楚的,她自是也如薛氏当初那样,暗里不知晓骂了老夫人多少次抠得一毛不拔。 这次严嫣办及笄礼,举凡有用着银钱等地,自然要报上来给陈氏,可却在陈氏这里卡壳了。陈氏也非常委屈,账上没银子,她由何处支出。沈奕瑶那边操持办得热火朝天,临到了她这里却无钱结人银子。 沈奕瑶第一次在陈氏面前露了恼色,陈氏嗫嗫嚅嚅说二嫂手面太大,她做不了主。 也就是说需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才可。 薛氏是与沈奕瑶一起来找陈氏的,见陈氏如此推脱,不禁讥讽道:“三弟妹,府里姑娘及笄可不是小事儿,当初大姑娘及笄也就算了,谁让我们家大爷没本事,自家人小小的办一场也就完事了。阿嫣她可是二弟的嫡长女,又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未来的四皇子妃,怎么着都这会儿了还想省银子!”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你这话我就听不过耳了,什么叫二弟妹手面太大,这事儿不大办能行吗?总不能到时候惹了外面人的笑话。” 陈氏懊恼一打嘴,连声告罪:“二嫂,弟妹口拙,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您也知道,家中的银钱是娘管的,我这个管家之人说着担了个名,其实很多事都做不了主。这账上没多余的银子,我也变不出来。” 沈奕瑶脸色不好,转身就走了。 前来给威远侯府送货的商家还等着结银子,沈奕瑶只能自己掏了腰包先将银子垫上。 薛氏说她傻,说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当这么做,怎么着合着阿嫣不是府里的姑娘,连办场及笄礼还要你这个做娘的自己掏银子,在哪儿都没有这个道理。 沈奕瑶心里也不甚舒坦,这话更是戳了她的心,便与薛氏一同又去找了老夫人。 两人到时,陈氏也在,似乎正在与老夫人说着这事。 见了沈奕瑶,陈氏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她自然是来禀报此事的,然后顺便还埋汰了一通沈奕瑶。 说她大家小姐做派,当日所用之物一应俱要用最好的。粗略算下来,她这种办法至少得三千两之数,还是往少里说,就算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陈氏管了一段时间的家,老夫人日里吹毛求疵,她没少落排揎。再加上账面上银子紧凑,老夫人日里抠得厉害,她本身便不是个大方的人,渐渐生出这家是在给自己管的,沈奕瑶银子用多了她便会吃亏的想法。 这几日老夫人心口正不顺,原本指着庄子上收成落点银子进荷包,哪知今年正值收获的时候天气变化多端,下面管事报上来说今年庄子上大多农田都遭了灾,别说收成了,租子可能都收不上来。 家中本就快要到了揭不开锅的境地,这会儿听陈氏说光办场及笄礼便要三千两之数,还打不住,老夫人脸色又怎么会好。正当着陈氏的面骂沈奕瑶败家,便听下面丫头来报二夫人来了。 所以沈奕瑶刚站定,老夫人便率先发难。 “我听老三媳妇说你要给阿嫣办及笄礼,还要往大里办,光花费就要几千两?” 沈奕瑶看了陈氏一眼。 陈氏半垂的脸,轰的一下红了。心中埋怨老夫人怎么当着二嫂面就这么说,到时候沈奕瑶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认为她在老夫人跟前挑唆。 这是肯定的,光听老夫人这口气与这表情,大家也会这么想。 薛氏讥讽的瞄了陈氏一眼,笑着便开口了,“可不是,这阿嫣身份不同一般,又是未来的四皇子妃,可是不能小办。这花费还是二弟妹酌量着删减了又删减,才定下的。这也不是给娘您长脸嘛,让外人看看,咱们威远侯府也不落他人,这府里都出皇家的儿媳妇了。” 薛氏确实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这番话说得即给沈奕瑶找了台阶下,又给老夫人递了梯子,换个正常人自然就顺着梯子下来了,可关键老夫人她不是正常人。 错了,并不是老夫人不正常,而现在她没有那个条件去正常。 三千两啊,够府里半年的花销了! 她若能有三万两,让她掏三千两给自家长脸,她自然愿意。可现在问题是,她连三千两都拿不出来,又怎么顾得上给自己长脸? 就好比那有钱之人,他不用为生计而发愁,自然有精力去弄些华丽的配饰以及去熏陶自己的修养与气质,让自己来显得与众不同。可换做是连饱腹都不能的穷苦人家,成日里为生计奔波,又哪里会有那份闲钱去弄那些花套。 两个道理是相同的。 老夫人也想要脸,可关键连里子都快顾不住了,脸要来有何用?若是脸能换来几千两银子,老夫人不介意去拿自家老脸去换! 所以老夫人不但没有借着薛氏的梯子爬下来,还将薛氏骂上了,骂得那叫一个口沫横飞啊! “你薛氏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是吧?你说得倒是轻巧,别人家都是勤俭持家,以彰显我等勋贵之后的简朴美德。就你脸大,惯会装相!我知晓你是想借着阿嫣的光,给严茹说一门好亲事,未来四皇子妃的堂姐,说出去也能长脸,可若是有违咱们府上的治家之道,我却是不许的!” 这番话说得薛氏脸色又青又黑的。 她是不否认有这种念头,可换谁都会有这种念头! 阿嫣长脸,自家长脸,阖府上下都长脸的事儿,怎么落到老夫人和陈氏嘴里就成了‘万恶之极’了? 还有那什么质朴,勤俭持家。是有些勋贵家打着这样的口号,但那都是做给圣上看的,哪个会真的如此。不过是给自己披了层好看的皮,都在京城这地界呆久的,哪家不知道这其实幌子,这会儿倒是知道拿着人当幌子来说了,说过来说过去就是不想掏银子! 沈奕瑶当然也听懂了这话,这话看似在骂薛氏,实际上在说她作妖。 她顿时恼色上了脸,她给自家女儿办场及笄礼到底哪儿作妖了?以阿嫣的身份,若是办小了,才会让京中众人笑话! 老夫人确实打得这个主意,她知晓沈奕瑶向来脸皮薄,她连消带打一番,她也就不会好意思张这个口了。 至于严嫣及笄礼一事,沈奕瑶有钱,自然不会亏着自己女儿。 老夫人如意算盘是打得很精,可她错估了沈奕瑶早已不是当初的沈奕瑶。 “那娘的意思是说,府里不给出银子为阿嫣办及笄礼了?” 一句很简单的话,直接将老夫人的口沫横飞堵了回去,让她顿时脸色好看了起来。 她心口一阵急跳,却不能做出被气着了的样子。 老夫人自然可以借着这话音,直接气倒过去,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可一旦如此,大家便会说她,老夫人为了不给亲孙女办及笄礼,自己都给气晕了,到时候她可就丢大人了。若是有人将这事漏了出去,她以后也就不用做人了,毕竟不管从哪里说,这都是让人非议的。 老夫人即想要里子,还想保存自己一些颜面,可谓是艰难至极。心里的想法是千思百转,实则也不过是一瞬间。老夫人板着脸,道:“我可没有说这样的话,只是教你们这些做小辈的要懂得俭省。” “那倒是儿媳误解娘的意思了。”沈奕瑶歉然一笑,又道:“那不知府里准备出多少银子为阿嫣办这场及笄礼,之前该说的大嫂也都说了,我也就不一一复述给娘及三弟妹听了。现在就仅止这一样事,可千万不要让我家阿嫣寒了心,让威远侯府在京中众世家勋贵面前丢了脸。” 陈氏没料到沈奕瑶会当众将自己带进来,说得好像不给三姑娘出银子办及笄礼是她主使的。虽说她确实在其中起了些作用,可这么明晃晃的打脸?陈氏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薛氏撇嘴一笑,真当大家都是泥人性子,以前让着她不过是懒得与她计较,当谁看不出她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 老夫人瞪了沈奕瑶一眼,抠索了半响,才开口道:“你也知道这府里家大业大的,人口也多,这么多姑娘紧挨着都要出嫁,这么着吧,府里给你出五百两。” 五百两? 五百两确实是少了,说出去都不怎么好听。 当初严茹及笄,薛氏闹死闹活的,老夫人也是出了五百两小办了一场。可别忘了那是小办,几乎没请外面的人来观礼,也就威远侯府自己人以及薛氏娘家人来,大房还能有些许剩余,剩下的薛氏全部找了由头扣了下来,准备日后严茹出嫁给女儿置嫁妆。 沈奕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顿了顿,面露牙疼之色:“一千两!阿嫣身份毕竟比茹儿高,就一千两了!” 沈奕瑶也没再纠缠,点头谢了走人。 路上,薛氏悄声与她议论,“看来府里这情形确实不好,说不得阿嫣到时候办嫁妆,府里也不会出钱,又是一件烦心事。” 没等沈奕瑶说话,薛氏又叹道:“哎呀,我家茹儿到时候可怎么办!阿嫣有你这个有钱的娘,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落了脸,我到时候可得为我家大姑娘好好筹谋一番。” 沈奕瑶认真帮她打算,“这事先不慌,阿嫣及笄那日会到场不少夫人,到时候让大姑娘好好规整一下出来帮着待客,必然少不了有人家看中上。先把婚事定下来,嫁妆之事以后再说,银子少了有少的办法,银子多有多的办法,总是要让大姑娘风风光光嫁出去的。” 薛氏感激道:“二弟妹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家茹儿的婚事就足以让我头疼了。本是想指着这侯府能作为仪仗,让大大小小都能落个好。可如今你看看,好事一桩没有,糟心事倒是不少。” 沈奕瑶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05章== 等沈奕瑶与薛氏走后,老夫人黑着脸让陈氏也滚了,然后一个人黑着脸坐在那里,半响都不出声。 一旁的赵妈妈也不敢开口劝她,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老夫人不想将府中的窘状公之于众,那么便只能硬撑着。 可那一千两银子从哪里来呢? 赵妈妈满心担忧,老夫人手里有没有银子,估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赵妈妈更为清楚的了。 “你去将我首饰匣子里那套赤金镶绿翡头面,拿出去处理了。” 赵妈妈浑身一震,不禁道:“可、可那是老夫人您最喜欢的一套头面,那么珍贵的东西,以后怕是再不好找了。” 这套赤金镶绿翡头面是老夫人过五十大寿时,沈奕瑶孝敬上来的。 一套头面共十二件儿,分顶簪、分心、挑心、鬓钗、花头簪、掩鬓、围髻、钿子、满冠等。俱是用足量赤金镶嵌绿翡制成,先不提这套头面的精良做工,你那上头嵌的绿翡,翠绿翠绿的,水头极足,看起来着实喜欢人,是最上等的帝王绿。老夫人极为喜欢,寻常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带,算是她所有首饰里最为贵重的一套。 “什么好找不好找,其他旁的也当不出来价格,她沈奕瑶孝敬上来的,现在用在她女儿身上,倒也不算亏。” 如今,老夫人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赵妈妈犹豫了一瞬,问道:“是活当,还是死当?” 问完这句话,她赶忙屏住呼吸。 果不其然,老夫人脸色迅速扭曲起来,喘气粗重,半响才道:“死当!” 许久许久以前,老夫人每次让赵妈妈拿她的嫁妆出去当,也曾抱过美好的幻想。想着以后等她手里活泛些,便将之通通都赎回来。可每当她好不容易手里有点银子,总有其他地方更着急用银子,久而久之,那些东西便让她刻意的给忘记了。 当的次数多了,如今老夫人也明白了里头的关窍,死当要比活当得来的银子要高上一倍还有多,这才有赵妈妈这一问。 最后这套绿翡的头面当了二千五百两,不光可以应付了沈奕瑶那边,老夫人手里还能剩下不少,自是不提。 …… 一晚上薛氏都辗转反侧的,严郅被她折腾得也睡不着了,索性坐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烙什么饼子!” 薛氏也坐了起来,将床头矮柜上的一盏小灯点燃,才又靠回到枕头。 她絮絮叨叨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又道:“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真没银子了?那么多产业都跑去哪儿了?如今老夫人连面子都不顾,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以咱们府上那些产业的出息,足够这一大家子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何必如此抠门。” 严郅眉头紧皱,不耐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说是不是老夫人给产业祸害没了?可这几年府里也没见有哪处大笔用银子的地方,你说咱们茹儿要是定了亲,府里会拿银子出来咱们女儿办嫁妆吗?咱们这些年紧攒慢攒也不过就这么点银子,都给茹儿办了嫁妆自然是够的。可除了茹儿,还有这么一大家子总不能日子都不过了,并且老大也不小了,今年十六,再拖两年成亲也不晚,可到时候总得给女方出聘礼,这又是一笔银子。还有玲丫头,还有老二……” 薛氏越想越烦,忍不住掐了严郅一把,“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你怎么还睡得着!照我说,咱们当年还不如分出去过,有那么点的产业,咱们省吃俭用些,也不会像如今这么难。这么多年进项都捏在老夫人手里,旁人一点沾不上,除了日常穿用,手里再无多余银钱,想做点什么都难。好不容易手里攒了些银子,孩子们眼见都大了,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严郅很不愿听薛氏絮叨这些,尤其那句‘还不如’,他满脸不悦道:“那几个分出去的日子过成啥样,你不是不知晓!成天哪来的那些还不如,我早就跟你说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那点产业就当咱们这么多年一大家子吃了喝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事!” 可是怎么能当就吃了喝了呢! 严郅从小就机敏,嘴巴甜,也会哄人。不光得老夫人喜爱,老侯爷那里也较为有脸,又是长子,虽是个庶出的,但从小养在老夫人房里,一切吃穿都高其他庶子一等,虽比不上两个嫡出的,但也算拔尖儿。 当年老侯爷临死前分家业的时候,两处大头让严霆与严瞿得了,严郅自然不如他们,不过比其他庶子却要好很多,不光有两个地段极好的铺子,大小田庄子还有四个,老侯爷的私房银子还分了他二千多两。这些东西除了那点银子,还未到他手上俱被老夫人以未分家收罗放在了公中。 这么些年,哪怕大房一人长八张嘴,那些产业的出息也是吃不完的。 可严郅看似油滑,其实还是一个满孝顺的人,人也拎得清。他一直觉得不管怎样他爹和老夫人都对他不错,虽然当年他被老夫人养废了,如今一无是处,可不管怎么说人还是将他当了半个儿子来疼,自己一家在这府里也算是沾了不少光。 各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都有自己的酌量,包括他去讨好奉承,也没存什么单纯的心思。同样,人家先紧着自己的儿子,甚至心思不那么纯良,你也不要说什么,因为大家都不纯良。 可有时候那种疼是真疼,甭管其间为了什么,严郅其实能感受的到。 大房两口子都不傻,早就看出了些端倪。薛氏是个妇人,家中的银子是她管,她操心的也就多些,总是忍不住在严郅跟前抱怨几句。严郅想得就要比她透彻,又顾念之前那点情分,毕竟已经这样了,就算那些产业真没了,还能怎样,难不成去和老夫人闹?也就只能当本就没有,那样心里还舒服些。 “怎么不提?不提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儿子拿什么来娶媳妇?光指望你那点俸禄,早就饿死了。我承认爹那时候待我们不错,老夫人表面上也还过得去,可你是姓严的你别忘记了,难不成就因为是庶子,就应该去死?你总是拿自己和那几个庶子比,你忘了你为了今日的一切付出了多少?老姨娘那里,你到现在都没叫过一声娘,她平日里足不出户,咱们也就装傻当做没这人。你为了不惹她忌恨,装傻卖痴了这么多年,成日里浑浑度日,严郅你憋屈不憋屈?我告诉你,你不欠她的,那一切是你应得的!” 严郅瞪着薛氏,良久良久,才颓废的抹了一把脸。 “好,你说的都对。可若真是如此,你又能怎样?” 薛氏半响没说出话来。 “行了,行了。”严郅将她拉下来躺着,又吹了灯,“成日里想那么多干甚,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不了你说的那种地步,天塌下来不还是有老二在那里撑着!” 122|第122章 防盗章(28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每次两人谈起这些,严郅总会用这种说法来安抚薛氏。 而作为‘天塌下来还有个高个顶着’中的高个严霆,最近这段时间也过得不甚得意。 发生的那样的事,可谓是严霆这辈子最大的屈辱。 他想过杀了许向荣泄恨,可却连动手的勇气都无,最后只能选择躲避。 这些日子,外面有不少友人约着严霆出去,严霆俱是一一拒绝了。每日就是当差点卯,下差回府,回府后除了偶尔去老夫人那里,连后院都不进了,总是呆在自己前院书房里。 即是如此,他在宫里当差时也碰见过许向荣两次。虽两人没有交谈,可许向荣那眼神总是让严霆忍不住骨子里发寒。 严霆一宿一宿的失眠,然后便一宿一宿以酒精去麻醉自己。不喝酒他睡不着,喝了酒睡着后却总是做噩梦。 也不过才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严霆急剧消瘦。 老夫人以为他是当差太辛苦,再加上严倩失踪之事闹腾的,只有严霆自己清楚到底为什么。 ** 很快便到了严嫣及笄之日。 正日子的头两日,沈奕瑶便开始安排开来。 当日待客的院子,举行及笄礼的厅堂,以及及笄礼之后的宴席,府中到处挂着红绸,装饰俱为一新。 相反倒是严嫣挺悠闲的,除了准备自己当日要穿的衣裳首饰,便是养好精神是时以最好精神状态出席。 对比严嫣这个主角,严茹与严玲两个反而更紧张一些。因为二婶与她们两人说了,是时会让她们帮忙招待来做客的女宾。她们还从没有以主人家的身份主持过这种大场面,难免心中忐忑不安。 为了女儿这次及笄礼够体面,沈奕瑶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公中拨的那一千两银子自然不够,剩下的她通通都是自己掏腰包。一切俱要尽善尽美,单就正宾以及赞者人选就不知变了几番。 沈奕瑶刚开始是准备让自家二嫂充女儿及笄礼上的正宾,可这正宾人选也是有讲究的,最好是双亲俱在,公婆在堂,还得儿女双全,俱家称贤,人品德高望重。 沈二夫人处处符合,唯独有一点,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不能算是儿女双全。 沈奕瑶很矛盾,想了几日,出于紧张女儿之心,还是决定邀请马荃芳来做这个正宾,沈二夫人做赞者,薛氏作为有司,也就是正宾及赞者的助手。 可话传到严嫣这里,却是被驳了。 严嫣一力要求必须让二舅母做自己的正宾,哪怕她儿女不双全。可在她的心目中,也就只有二舅母才有资格为她簪上发钗,预示着她已经成人。 不是说马荃芳不够好,而是沈二夫人对严嫣的寓意不同。 这其间夹杂了太多太多无法言喻的东西,只有严嫣自己心中才能明白。 沈奕瑶磨不过严嫣,也想着这个正宾不让二嫂来当,实在是说不过去,便应许下来。 提前便派人去送了信,沈二夫人受到邀请后很惊讶。 严嫣及笄,在镇国公府这里也不是件小事,若不是不能将外孙女拉到镇国公举行笄礼,镇国公真可能干出这种事。 沈二夫人早早便开始心中忐忑了,可她也知晓自己不符做正宾的资格,便想着是时作为赞者也是可行的。 当然心中免不了会黯然。 谁曾想居然收到了邀她为正宾的请函,沈二夫人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问了来送信的人许久,知晓是严嫣一力要求这么做的,不禁流下激动的泪水。 沈二夫人从来是一个稳重自制的人,很少会这么失态。可阿嫣对她来说,不亚于是亲生的女儿,能为她簪上发笄,代表的意义很不同。 严嫣及笄当日,威远侯府好一场热闹。 门前各府马车络绎不绝,俱是前来参礼的各家夫人。 镇国公及全家全部到场了,这是镇国公第一次踏入严家的大门,哪怕是当年前威远侯丧礼,他也不过是让儿子前来祭拜,这一次却是为了外孙女的及笄而来。 笄礼参礼者一般以女性为主,但也不是没有男性的。首先作为笄者父亲,严霆是要到场的,镇国公一家男宾作为严嫣的外公、舅舅以及表哥,也具备这种资格。 镇国公全家的到来引来无数人赞叹,若知晓镇国公是极其难得出现在人前的。镇国公一家虽行事霸道,但素来少于人结交。别家设宴摆酒,很少能请来镇国公家的男人,顶多也就是沈二夫人与镇国公夫人出门交际。 随着镇国公夫人慢慢年纪渐长,她也很少出门了,所以沈家平日里在外行走的大多是沈二夫人。 若说镇国公的出现让人惊叹,那么后面宫里接二连三而来的赏赐更是让人惊疑。 最先而来的是熙帝的赏赐,赏赐极为平常,也就是明珠一斗、如意两柄。前面宫里的人刚离开,又来了一遍赏赐,这次却为萧皇后所赏,乃一根发笄。 发笄乃是羊脂白玉雕成的寿字簪,簪梃即是寿字的最后一笔。匠心独运,雕工精美。 萧皇后作为一国之母,在严嫣及笄礼上赐下一根发笄,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严嫣的及笄礼算不上是京中最盛况空前的,却是最具有尊荣的。一个小女孩儿的及笄礼,皇帝与皇后先后下了赏赐,哪怕是那些王公大臣家中也极少见到这种境况。 熙帝自然是看镇国公的面子,为其外孙女长脸的,可萧皇后的赏赐却有些出乎人意料。 笄礼快开始之前,出了一项乱子。 严霆居然一直没出现,报上来后,沈奕瑶五脏六腑俱焚,命人四处去寻找。 她这几日忙晕了,也很少碰到严霆的面。就在正日子的前两日派人通知过他,想着这么重要的日子严霆应该不会缺席,便没有上心,谁知居然生了这样的事。 严霆是在府里的,不过是头一晚在书房里喝多了,一直到现在酒都没醒。下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呼呼大睡,样子极为狼狈,一脸的胡茬子。赶忙叫醒,又让人收拾了仪表,才匆匆而来,幸好刚在了吉时之前。 随着吉时到,严嫣的及笄礼便开始了。 赞礼唱词,披散在身后的如缎黑发,由沈二夫人亲手挽起,簪上皇后赏下来的那根白玉寿字簪,代表着礼成。 沈奕瑶是有为女儿准备及笄插发的发笄,可既然皇后赏了一根下来,自然是簪上皇后赏的那根好。 赞礼唱词:“笄者拜有司及众宾——” 严嫣庄严肃穆依次行揖礼,众观礼者答礼。 礼成。 赞礼又唱词:“笄礼成,请笄者父母向所有观礼者行揖礼。” 之后众观礼者便由赞者带领依次退场前去赴宴了。 镇国公并未久留,在严嫣礼成之后便离开了,一同的还有沈鼎、沈祁以及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偶感风寒,本是不宜出门的,可今日是外孙女大的日子,便强撑着病体到场。 只留了沈二夫人在威远侯府帮忙招待来观礼的女宾们。 薛氏今日可是出了一个大风头,万众瞩目下她当了有司,感觉极为得脸。另一边严茹与严玲正恭敬的领着各位夫人入席。席面开得并不多,也不过四桌,不过在座的俱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 严茹和严玲的大方得体引来许多夫人们赞美的目光,两人态度不卑不亢,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陈氏自然不会漏过这么好的机会,也将六姑娘和七姑娘推了出来。 可严霞与严娟俱被她养得内向怕生,一副拘束的样子,反而起了反作用,更衬得严茹的淡雅得体,与严玲可爱而不失礼数。 宴罢,便有人纷纷向沈奕瑶及沈二夫人、马荃芳等人打听。 知晓这是此次笄者严嫣的堂姐妹,沈奕瑶的侄女,虽其夫出身不高让人未免有些感叹,可在座的这些夫人除了自家有子嗣后辈需要结亲外,还有不少亲戚家的子嗣后辈。 总而言之,严茹与严玲的这次亮相博得不少夫人的眼缘,想必日后上门求亲者会络绎不绝而来。 而此次及笄宴的主人严嫣,此时正在凝香阁对着骆怀远送上门来的礼物目瞪口呆。 若是现代人,自然一眼便知此物是什么,可关键严嫣并不是现代人。 一张偌大的八仙桌上,摆了一桌子粉色的花儿。入目之间全是,数都数不清,娇艳、瑰丽而又绚烂。粉嫩的色泽,唯美的扮相,哪怕是严嫣这个从来没有小女儿家爱美心思的,都免不了为之惊叹。 花上面放着一张合着的小卡片,摊开来看,上面写着几句话—— 据闻在遥远的西洋,有一种花叫玫瑰,它的花语代表着爱情。 999朵玫瑰代表着天长地久、爱无止境。 虽然这些并不是真花,只是我凭着在福州那时听人讲诉,之后找来手艺精巧的秀娘用缎绢所制,但我相信阿嫣妹妹一定能懂得我的心意…… …… 随着这些花而来的,还有一个长条状的小匣子。 严嫣打开,里面是一支金簪。 这支金簪以金丝垒成卷草纹样衬底,其上用金丝做成立体的如意云纹,一只凤凰翱翔其间,凤凰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累成,中间凤嘴那处衔了一颗亮眼至极、光耀夺目的粉色宝石。 里面还夹了一张小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 ‘亏我跟前跟后巴结了太子好几日,那皇后也忒小气了,就拿一支白玉簪打发你。没关系,你老公我有钱,咱卖好的,以后你嫁给我,想买几根买几根,咱们一次买一打,全插在头上!’ 想象着自己插了一头簪子的样子,严嫣不禁噗呲一笑,眼中却泪光晶莹。 ==第106章== 自来世人成婚便有‘六礼’之说,乃为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实这六礼按世俗来办,也不过议婚、定婚、大婚这三个阶段。 议婚就是选择对象,相当于纳彩、问名;定婚就是确立男女双方的婚约,分文定与大礼;大婚就是在选好的吉日举行婚礼,相当于亲迎。 因严嫣与四皇子的婚事乃熙帝所指,便省去了纳彩及问名之项,指婚圣旨当初在蒙山围场那处便下了。回到京城后,钦天监早早便选取好吉日,只待到了时日便由内务府与礼部一同办理去威远侯府过定之事。 所以在严嫣及笄之后没几日,礼部的彩舆便将皇子妃冠服、各式首饰、金银、缎匹乃至一些额定的大礼之物送来了威远侯府。 直到这个时候,骆怀远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他是素来知晓内务府那些人的为人以及办事的效率,个个都是见人下菜,只要没有上面人发话,他们能拖便是拖,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从蒙山回来了,还一直赖着宫里头没回四皇子府的原因。 总归太子一系之前在他们身上得了好,皇后为了做表面工作也对他颇为关怀备至。为了能让小王妃与自己的婚事早些定下,他趁热打铁没少在皇后及太子面前装痴卖傻,也没少‘壮着胆子’去求见熙帝询问婚事。 宫里人都当他少年情窦初开,被指了一个漂亮的皇子妃,便对人上心了,明里暗里都笑话他。骆怀远只当看不见,拼了命的刷存在感,所以钦天监与内务府及礼部动作才会如此迅速。 要知道二皇子的大定之事,至今还未走上日程。也可能别人并不急,骆怀远只需要知晓自己很急便好。 下定那日,骆怀远一脸憨笑,去皇后那里谢了恩,又去熙帝那里叩了头,然后便乐颠颠的出宫回四皇子府了。 太子当着萧皇后面笑骂了一句,“这老四真是市侩,一副蠢样,一个女人就把他给打发了。” 萧皇后笑得端庄得体,“这样还不好吗?这样的人可以省很多心。” “这倒也是!”说这话的同时,太子又想起那些个不省心的人。 皇子们订婚成婚皆有规制,除了太子规制要高上一等,这些个未封王的皇子俱是一例。再加上熙帝素来重视体面,四皇子又是个眼里只有女人的,送过来的大礼倒是一点折扣也没打,甚至连内务府惯常的以次充好都没有发生。 可见骆怀远这阵子在宫里的四处刷存在感也不是没用,他那‘情窦初开’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内务府倒是想从中捞一笔,就怕四皇子那个二傻子知晓后闹腾出来,毕竟他表现的可是对那位未来四皇子妃很上心。连送过去的什么东西都要问问,还要亲眼看看,一个做皇子的连这点体面都不讲究了,谁能拿他如何? 现在宫里人都拿四皇子当笑话看,说他对未来的四皇子妃似乎着了魔,什么不体面的时都干的出。皇后和太子是纵容的态度,许贵妃一系罕见的低调,熙帝不发话,大家也就当乐子看了。 没人知晓,在礼部将大礼送到威远侯府的同时,骆怀远送的一批聘礼也悄悄的送到了严嫣的手里。 知晓这些东西是四皇子自己私人悄悄送来的,连沈奕瑶都不免说一句‘远儿那孩子用心了’。 东西并未开箱,便随着单子一并送到了凝香阁。只凭那一叠厚厚的礼单,便能知晓骆怀远下了多少血本。 这些年来骆怀远赚的不少,说是大发横财也不为过。 为了让小王妃体面高兴,亦或是表达自己的心意,骆怀远真是什么好捡什么来,宫里有的,宫里没有的,收拢了十大箱子送过来。俱是绸缎布料、香料、各式宝石、珍珠、象牙雕件等稀罕之物。 梅雪啧啧称奇,叹道说未来的姑爷这是要给咱们姑娘办嫁妆的样子啊! 骆怀远确实是这么想的,可他却不敢诉之于口。要知晓他丈母娘也是个有钱的,他哪能那么不识趣的夺人应该行使的权利。 这番大张旗鼓,在老夫人与陈氏等人的眼里,只当是皇子妃都是如此规制,眼红、嫉妒自是不必说。 老夫人听下面人来报了那摆满整个锦瑟院的聘礼,与其中各种赏赐,挠心挠肺了好几日,恨不得将之都夺了过来,她才能通体舒畅。又愤恨沈奕瑶得了这么多好,前些日子还要为了办个及笄礼用话拿捏她,种种复杂与煎熬的心思,自是不必说。 连下人们都是大开了眼界,说皇家娶儿媳妇就是不一样,气派就不若旁人一般。津津乐道了好几日,这股热度才渐渐散去。 就在这个时候,裴老夫人上门了。 其实裴家的出身并不太好,追溯到许久以前,也不过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 美闻其名叫做耕读之家,实际上往上数三代,也不过出了两个秀才罢了。到了裴楠这一辈,似乎祖坟上冒了青烟,出了一个天资聪慧的裴楠。 裴楠一路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之后进京赶考又中了进士,最后还入了最为清贵不过的翰林院,裴家一下子就富贵起来。 翰林院三年期满,裴楠被派任至礼部,任了礼部一名从五品的员外郎。在京中扎稳了脚跟儿,裴楠才派人接了在乡下的父母与妹妹来京中。 这妹妹便是如今的老夫人。 当年还不是老夫人的裴妙龄入京的时候,已是十六之龄,之所以会一直拖着未定亲,便是想在京中寻一门好亲事。裴爹裴娘在乡下想的好,如今儿子成了天子门生,又做了大官儿,定然能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 只可惜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员外郎,在京城这地界着实是不起眼,幸好裴楠善于交际,又颇懂钻营之道,给妹妹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论身份地位,与他们裴家结亲绰绰有余,唯独不好一点男方是个病秧子。不过换个念头想想,若不是病秧子也轮不上他们裴家,老夫人因此才嫁给了早逝的老侯爷。 对于妹妹能嫁入侯府做儿媳妇,裴楠非常满意,若不是他当年成婚太早,他恨不得这会儿也给自己娶一位富贵人家的贵女。 裴老夫人乃是一秀才之女,嫁给裴楠的时候,裴楠还在寒窗苦读。之后裴楠发迹,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虽然男人发迹了,免不了会纳几个小妾。不过能当上官夫人,已经是当初的裴老夫人所不敢想象的,所以对于丈夫那点男人们的臭毛病,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事实证明她当初嫁给裴楠是一项正确的选择,她一路坐到了正二品的侍郎夫人。若不是之前裴楠犯事,裴老夫人这一生也算是风光至极,只可惜到了最后晚节不保。 原本保养不错的裴老夫人,因裴楠被罢官发配,一夕之间便老了十岁。之后各种事端层出不穷,更是让她苍老得厉害。老夫人每次见到嫂子,便会惊讶她衰老的程度,她自是不知晓在裴老夫人眼里,她也不予多让。 裴老夫人这次来便是求助的,她实在没想到两个儿媳妇会那么蠢,居然在那种场合与人相争将一些不该说的事情宣扬了出来。 因此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陛下震怒,吴尚书被大理寺收押。如今京中各种异动,让她胆战心惊、夜不能寐。实在是坐不住了,她才想到这个小姑子。 有一个做皇子妃的孙女,想必若裴家出了什么事,小姑子应该会帮他们一把。 裴老夫人也没拐弯抹角,便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 老夫人听完这些,倒是笑了,“你这人啊,几十年养下来,见识还是这么短,这可是好事,说不定哥哥便能沉冤得雪官复原职。” 裴家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包括之所以会一时相争口不择言,也不是没有这么点小心思。可裴老夫人与他们所想不同,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你要是让她说什么地方不简单,她又说不上来,又见京中这两日因此事抓了不少人,才会惶惶不安来威远侯府。 裴老夫人还是满心担忧。 老夫人拍拍她手,道:“既然是妇人之争漏了端倪,便回去好好管教那两个儿媳妇,至于其他,先看看动静儿再说。总而言之,只要摆出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倒是不怕什么,如今万众瞩目,吴家也不敢拿你们如何。” 123|第123章 防盗章(29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事情是不若妇人们想得如此简单。 又隔了几日,裴老夫人再度上门,哭得如丧考批,说裴楠在流放之地暴毙了。 这下真可谓是天都塌了下来,裴楠一直都是裴家的一根顶梁柱。哪怕他被罢官流放,也给裴家找了护身符。 如今倒好,因小辈们之间的一点小事,护身符丢了不说,还将吴尚书拉下了马。若是当日拉吴尚书下水能洗清自己,裴楠早就干了,何必等到今日。 也许是知晓自己东山再起已无可能,也可能是惧怕吴尚书身后错综交杂的利益链,裴楠怒喷一口心头血,没两日便没了,消息传回来,裴家顿时天崩地裂。 老夫人听完当场就厥了过去,吓得荣安堂里的丫鬟又是灌药,又是去请大夫。 等老夫人醒来,就面临了半边身子麻木僵硬的结果,倒也没到不能动的境地,就是行动迟缓,连只汤匙都拿不起来的地步。 严霆当场大发雷霆,对裴老夫人发了一通火儿。 老夫人口齿不清的说道:“你舅母也是慌了,我那可怜的大哥啊……”说完,就呜呜哭了起来。 几个儿媳妇俱都来了,站在一旁看着老夫人哭得伤心欲绝。床边围着赵妈妈、严霆及裴老夫人,她们也凑不上去。 大夫看完诊已经下去开药去了,说老夫人这种病只能好好养着,千万不能大悲大喜,以免更严重。 老夫人撑着虚弱的身子含糊不清的对严霆说,让他给舅家帮帮忙,看能不能将裴楠的尸首运回来,总不能让自己哥哥死在外面,连场丧事都没法办,裴老夫人过来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裴楠被罢官流放,裴家能立起门户的一个都无,如今也只能找小姑外甥来帮忙想想办法。 严霆沉默了半响,便应下了。 …… 婆婆卧病在床,自然少不了儿子媳妇要侍疾的。 男人们身上都有差事,便只能是儿媳妇来。沈奕瑶只过来看了老夫人一次,命下人送了点药材过来,便再没有露面,侍疾的事便交给了薛氏陈氏。 这几日陈氏颇为防着薛氏,虽说侍疾是件苦差事,可老夫人掌着家中的进项。老夫人眼见是想好很难,那些进项自然需要人管着,自己手里管着家,若是能将整个都拿来管着,自然是件好事。 薛氏又怎么可能不知晓陈氏在想什么,她也就佯装不知,甚至当着陈氏的面对老夫人大献殷勤,惹得陈氏越看她越不顺眼。这个素来在薛氏与沈奕瑶跟前总是一副老实面孔的人,也忍不住和薛氏争了几次嘴。 按下不提,不知严霆找了什么关系,裴家获准可以前去运裴楠尸身回京。在京中办了丧事,再扶棺回乡。 可事情似乎并没有就此而结束。 * 严嫣的婚期定在明年的十月初八,这是钦天监算了又算的吉日。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严嫣便要出嫁了,时间似乎有点赶,但并没有什么大碍,一年的时间足够沈奕瑶给女儿置办嫁妆了。 大户人家的女儿大多是从出生便开始置办嫁妆,及至定亲之时已经颇为丰厚,等定亲之后再准备些其他的,也不至于是时会手忙脚乱。 像严嫣陪嫁中的家具,沈奕瑶前两年便安排人开始制了,所选木料俱是最上等的紫檀和花梨木,所以哪怕是嫁做了皇子妃也是足够体面的。 沈奕瑶事无巨细,小到一个杌子大到大件的千工拔步床无一不备。还剩了不少木料,留待去四皇子府备的新房量过了尺寸,再添置些许。 四皇子府的正院一直空置,骆怀远平日里就住在正院后面的一座院子里。这院子无名,最初是工部建造,骆怀远这几年慢慢往里头添置东西,一点点改造,如今不但美轮美奂,且崭新如初。 这便是他为自己和小王妃准备的新房,为此他提前好几年便在准备。 沈奕瑶派的人去量了尺寸回来,说新房很大,估计加上剩下的木料也还不够,沈奕瑶便让木匠先开始做,另一边命人出去购置木材。 自那日严嫣的及笄礼,骆怀远送了一大堆缎绢所制的玫瑰,之后不拉下每日都会着人再送来一些。有时候是一朵,按骆怀远的说法,这代表我心里只有你;有时候是三朵,代表着我很喜欢你,总而言之,随之附上的小卡片上写得全是各种火辣辣的表白之语。 这种小卡片严嫣从来不给旁人看,俱是收在平日里放她与骆怀远通信的小匣子里。随着这几年的两人来往信笺增多,当年那个小匣子早就放不下了,放了满满一大箱子,就塞在严嫣的床下。 梅香几个表示很好奇,因为自四皇子那边送这些奇奇怪怪的花儿,姑娘的表情就会变得很诡异。 那种诡异怎么说呢?让她们挠心挠肺的想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不过严嫣防的很严密,小匣子和箱子上都上了锁,就算没锁,见姑娘这幅样子,她们也不敢私下里拿出来看。 卡片可以藏住,花却是藏不住,尤其这些花俱不是真花,根本不存在会腐坏什么的。渐渐的,凝香阁里到处摆的都是各式玫瑰,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简直快成了花的海洋。 一起先严嫣不好意思对人说这是骆怀远送来的,严茹和严玲总会上凝香阁来,这些花自然落入了两人眼底,两人问过这是什么花,俱被严嫣支支吾吾岔开话题了。之后见这些花越来越多,严茹两个又着实喜欢,便忍不住开口向严嫣开口讨几枝回去摆着。 严嫣很是为难,最后还是梅雪帮之解围了,笑着说这个可不能均给姑娘们,这是咱们未来的姑爷送给姑娘的。 罕见把严嫣闹了个大红脸,严茹和严玲两人面带揶揄。 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见那位四皇子对严嫣如此上心,不免就有些羡慕,甚至会想若是自己定了亲以后,对方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与此同时,裴家那里却是更加混乱了。 裴家大房的大爷带着长子前往外地扶灵回京,京中这边先是爆出裴家三房的三爷因赌钱在外借了大笔的印子钱,二房这边闹着要分家,吴家那里因与裴家撕破了脸皮,扬言要休了裴嘉艺。 裴家内里乱成了一锅粥暂且不提,这期间还发生了几次诡异的闹贼之事。 那贼很奇怪,并不偷东西,总是将各处翻得乱七八糟,似乎在找着什么。 裴家人知晓肯定与裴楠之前做了什么有关,可裴楠的事是从来不告诉家里人的,他们也不知晓对方到底想找什么。为了息事宁人,就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任人在自家翻腾。 就这么闹腾了几次,那贼人再不上门,可隔了没两日,有人送来了一个箱子,打开一看里头是只被割了头的死猫。 这下,裴家人再也稳不住了! 如今他们已成了丧家之犬,上天无能下地无门,只能厚颜又求到了老夫人这里。 老夫人如今是卧病在床,连下地都困难,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侍候,连话都说不清楚。听闻此事,除了干着急,也别无他法,只能叫来她有本事的儿子外出打听一二,看看裴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以吴家如今同样焦头烂额的境况,绝不至于此,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作祟。 其实之前办那事,严霆已经隐隐约约知晓背后那股势力是谁了,只是扶裴楠的灵柩回京,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并未有人为难于他,也没到那人的眼前。 可如今这幅情形,肯定是裴楠藏了什么不利于那边东西,才会如此,他哪来那么大的脸面让人放弃追究。 这些私底下的事是和妇人们讲不通的,但碍于那毕竟是自己舅家,又有自己亲娘在前头,严霆只能表面上答应下来。 老夫人虽病了,但没有老糊涂,见儿子脸色就知晓这事肯定难办。 可裴家毕竟是自己的根,爹娘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哥哥,如今哥哥死了,裴家也就剩下这么几房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侄子,她怎么可能说不管,也就只当做自己看不出儿子的为难。 严霆离开后,她沉吟半响,她命人将沈奕瑶找来。 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关头,老夫人也没什么要脸与否可讲了,有个背景深厚的儿媳妇,不用是傻子。 她巴不得让儿媳妇帮着办了,免得累了自己儿子。 裴老夫人来后的这动静,自然没瞒过严嫣,见荣安堂这处传她娘,她便与沈奕瑶一起来了。 老夫人见了严嫣,脸色并不好,裴老夫人却是如同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差点没不顾体面的给沈奕瑶母女两个当场跪下。还是一旁赵妈妈使劲按住她,她才止住。 “还是小姑本事,养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又娶了个好媳妇,如今孙女都成皇家的儿媳妇了。” 想当年裴老夫人暗里可是没少笑话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子,笑她嫁了个病秧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如今倒是真心实意在奉承老夫人,只可惜这话放在老夫人耳里,前半句还好,后半句着实戳她心肺管子。只是要求人办事,才压抑着没发作。 ==第107章== “不知娘请儿媳来可是有事?” 沈奕瑶行了礼后,便在据床榻大约两米处的地方站定。 “你的意思是我没事不能叫你?” 自那次昏厥后,老夫人说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了,但大体还是能听得清一些,就算有些许模糊,承前启后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裴老夫人见老夫人说话这么冲,赶忙堆着满脸笑圆场:“你娘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心疼你成日里忙前忙后的。可不是吗,这一大家子都指着你!” 老夫人听嫂子这么曲解她的意思,差点没气炸。 正欲说什么,裴老夫人偷偷的捏了她一把,她这才想起是要求人办事的,忿忿的闭上嘴。 严嫣本有些不耐,这会儿倒是看得想笑,索性让丫鬟搬了两张绣墩,坐着看这两位到底是唱哪处大戏,沈奕瑶也让她拉着坐下了。 裴老夫人笑着与沈奕瑶寒暄了一些闲话,又是夸严嫣长得好,又是问什么时候是婚期,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才开始边叹气边抹泪说起家中最近发生的事来。 其实裴家发生的事,沈奕瑶大体是知晓的。只是她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质疑什么,只能当做不知晓。裴老夫人愿意说,她便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说到最后,裴老夫人神情激动起来,“舅母知道这是得罪人了,他们若想要什么可以直说,何必如此!只是也不知是得罪了哪家,要这么欺负我们这满府的孤儿寡母。” 裴老夫人拿着帕子不断抹泪,沈奕瑶坐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却什么也不说,甚至连安慰都没有一句。 裴老夫人一边哭着,一边拿眼睛去望老夫人。 老夫人翻了她一眼,早说了这招不行,她这嫂子非要‘动之以情’,这下吃瘪了吧。 她望着沈奕瑶,撇着嘴开口了,“这不是别人,是你舅母,你舅父命不好刚去了,现在府里碰到难事,你回娘家让镇国公出手管管,看到底是哪家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威逼之事。” 沈奕瑶顿了顿,她抬起头,先是满脸担忧的表达了下自己的同情之意,又事无巨细的问了问具体情况,然后才出了个主意。 “我觉得舅母可以着人拿着那死猫去顺天府一趟,婆婆说得很对,谁这么大的但自己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威逼之事。” “使不得,使不得!”裴老夫人连连摆手后,长吁短叹:“敢这么做的,定然不是寻常人家,如今你舅父身亡,一家子也没有个依靠,又怎敢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今不是已经没办法收拾了吗?” 说这话的是严嫣。 早干什么去了? 既然已经与人有了默契,就老老实实闭门在家呆着,妇人之间对撕也就对撕了,居然扯上朝堂之上的事,这不是没事找死嘛! 严嫣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吴尚书背后的人出手了,吴尚书身为六部数一数二的高官,能当他背后之人的,可以想见不是简单之辈。 裴老夫人被这话说得面色一干,支吾了一句都是家中的妇人生了是非,可那吴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其实裴老夫人对威远侯府也是有怨气的,若不是严家的两个姑娘,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局面。可谁能想到不过是几个女孩的一时之争,居然会引发了一场震动整个京师的大案,连六部高官的吴尚书都被牵连下马了。 她自然不会埋怨裴嘉玉做了什么,在她的认知里,裴家不过是吴家与镇国公、威远侯府相争下的牺牲品而已。因此之前她从未想着要来威远侯府,这次来不过是实在逼得没有法子。 “你舅母找你帮忙,你推三阻四作甚,要是能报去顺天府还用你说?”老夫人的口气很不好。 裴老夫人是不知晓,但老夫人自己知道她如今和沈奕瑶已经完全是面上情了,有时候连面上光都做不到。之前裴老夫人怂恿让她找沈奕瑶来,她心中已经有了计量:这沈奕瑶如今学的油滑,早已不是当年的她,若想让她揽下这事,还是得以身份压人、以势压人。至于沈奕瑶心中有没有怨,会怎么想就与她无关了,反正关系已经这样了。 还没见过请人帮忙是这种态度的,沈奕瑶差不多也看出老夫人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婆婆与舅母也太看得起奕瑶了,奕瑶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哪里能在这种事上插手。”她口气还是那么软和,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软,“请恕舅母见谅,儿媳实在无能为力。” 老夫人似乎没听见她话中的拒绝之意,又道:“又没说让你亲自去办,你回你娘家让镇国公去办。” 这一口一个‘让镇国公’,说得好像镇国公是大街上靠力气吃饭的劳力似的,谁来都能使唤一声。 严嫣本是报着看戏的态度,这会儿倒是皱起了眉,“祖母说得倒是轻巧,既然如此便宜,何不自己办了!” “你这丫头,我与你娘说话,你插个什么嘴,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 严嫣不想当着外人面同着老婆子掰扯,拉着沈奕瑶就往外走:“娘,走了,这事我们帮不上忙,外公那里也不能。” 老夫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裴老夫人赶忙站起来,拉着沈奕瑶的手,连声道:“外甥媳妇儿,你可别听你婆婆的,她是生了病把脑子生迂了。你也知道卧病之人脾气总是比常人暴躁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与她计较。” 老夫人被这一通埋汰啊,差点气得一口气儿喘不上来。 “你什么不看,就看咱家老爷是霆儿的舅父,俗语说‘最大不过娘舅’,就看这层关系你们也得帮把手,你舅父他已经没了,这么下去咱们裴家可能就全没了。” 裴老夫人似乎真的急懵了,一大半年纪就这么抱着沈奕瑶的手,痛哭了起来。 沈奕瑶满脸为难:“舅母,奕瑶实在是无能为力,并不是推脱。” “你肯定是有办法的,你们沈家是世代名门,在陛下跟前也说的上话。只要镇国公一句话,咱们家肯定就没事了。外甥媳妇,就算舅母求你了,要不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裴老夫人就往地上跪去。沈奕瑶讶然失色,严嫣赶忙上前扶了一把,硬生生将裴老夫人扶了起来。 “舅奶奶,您这样做不是折我娘的寿吗!” 严嫣扯着嘴角冷笑道:“这么跟您说吧,您似乎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情况。吴家为什么会娶您家的女儿,您家应该很清楚,既然清楚此事滋事甚大,为什么还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宣扬了出来!好吧,先不说这些,科场舞弊在历朝历代来说都是大事,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舅爷爷只是被罢官流放?你们肯定以为是有人保他,既然是有人保他,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你们肯定想是吴尚书!” “要知道以当时那种情况,吴尚书自身堪忧,即使他有那个能力,为了避嫌他也不会做太多,那么可以想见吴仪背后定然有人帮他!吴仪乃六部首屈一指的高官,能做他背后人的会是谁?这全天下估计没几个吧。而那几个人,你觉得我们镇国公府可能惹得起吗?” 就算惹得起,也不可能为你们去惹,谁闲的没事把虱子往自己身上染!更何况,你们算老几?想用人了,就知道来装可怜卖乖。对了,还有个拿身份压人耍横的! 严嫣可没忘记她最讨厌的几个人都与裴家有关系,首先便是那在清普庵不知死活的裴姨娘,然后便是严倩,还有个眼前这个倚老卖老的裴严氏。 裴老夫人浑身一软,瘫倒在地,面若死灰。 连镇国公都惹不起的那几个人,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这死丫头,不想帮就不帮,哪儿来的这么多一套一套的!”老夫人怒斥,又赶忙呼喊丫鬟将自己嫂子扶起来。 趁着空档,严嫣拉着沈奕瑶便走了。 出门的时候,与门口的严霆迎面撞上,也不知被严霆听去了多少。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沈奕瑶一眼,便擦身而过往里面去了,从这处能听见里头裴老夫人仿若死了全家的哭嚎声,还有老夫人与严霆低声劝语。 “娘,走了。” 沈奕瑶点点头。 母女二人并未停留,将里面的哭声远远甩在了背后。 124|第124章 防盗章(16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裴老夫人止不住的哭着,老夫人跟着抹了两把眼泪,道:“老二,你说那死丫头到底说得是不是真的?裴家真得惹了得罪不起的人?” 严霆面容清癯,沉默了半响,点了点头。 他离开后才想起如今娘是禁不起刺激的,怕舅母说了什么又让娘的病情加重,才转了回来,没想到见到刚才那一幕。 老夫人也开始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她是真的着急,裴家如今就哥哥这一房的血脉,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可如何对得起死不瞑目的哥哥! 想着死在外头、孤苦无依,等着子孙去接他回来的哥哥,老夫人的心口就是一阵止不住的绞痛。 她捂着心口,嘴长得老大,似乎喘不过来气的模样,脸涨得通红。 严霆见此大骇,赶忙从一旁柜子上拿了药,服侍老夫人服了下去。之后又是灌水,又是顺气的,老夫人才缓过来劲儿。 老夫人怔了一瞬,便捂着老脸哭了起来,哭她可怜的哥哥! “这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手上青筋毕露,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不知何时,以往那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老夫人不见了,变得苍老,宛若一个进入迟暮的老妪。 严霆有些不忍目睹,不禁道:“娘,你别担心,儿子会想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连镇国公都惹不起的,我的儿啊,你怎么惹得起!这是要让我们裴家绝了后啊!” “娘你忘了,儿子也是有靠山的,你先不要慌,儿子出去打听打听裴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老夫人想起儿子是许贵妃那边的人,镇国公惹不起的,说不定许贵妃便能惹起呢?这个念头让她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她紧紧捏着严霆的手,连声说让严霆一定想个办法出来,可不能让裴家绝了门户。 严霆望着满脸焦急的老夫人,连话都说得不甚清楚。 他猛一闭目,缓缓地点了点头。 …… 那么艰难的一步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走出去呢? 严霆正处于矛盾与挣扎之间,紧接着第二日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家死人了。 死的是裴家三房的三爷。 一大早,尖叫声在三房所住院落的上空盘旋着。 裴家人蜂拥而至,发现裴三爷死在了书房里,他在书案之后正襟危坐,面带笑容,却七孔流血,死不瞑目。 书案上,砚台下,压了一纸手书,上面是裴三爷的笔迹,寥寥写了两行字,大致上是说生无可恋,才自行求死。 也就是说裴三爷是自寻短见的? 整个裴家上下都不信,要知道昨日裴三爷还为了分家之事与二房的二爷闹腾得厉害,兄弟二人一言不合差点没大打出手,怎么可能就是一夜便自寻短见了呢! 所有人目光不禁都转向裴二。 裴二眼珠浑浊,一副酒色熏心的模样。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裴楠三个儿子中,也就是裴二最没有出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以前顾忌着老爹在,还略微收敛一点。自从裴楠被罢官流放,他便宛如脱缰的野马,成日里不着家,只晓得在外头厮混。 这些日子裴家内乱,大多便是因为他。他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赌坊追债的人上门讨债,按了裴二手印的借据,让裴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原来裴二竟在赌坊借了数比拢共一万两的银子,因一直拖欠未还,利滚利如今要还近三万两。 三万两?! 换着之前的裴家,自然是不在话下,可经过裴侍郎的被流放,与近几年的坐吃山空,如今估计需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这也是裴三为什么要闹着分家的缘故,家里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总不能拖着全家去陪他死。 裴二见所有人都望他,神色慌张的摇了摇手,“你们干什么都看我!他是我亲兄弟,就算他和我闹腾,我也不可能对他下此毒手。更何况昨儿我一直在自己院子里,从来没上三房这里来!” 这倒也是,裴二从来色厉内荏,胆子也小,要不然裴三一个做弟弟的,也不能闹去他头上。 裴二夫人也给丈夫作证,“昨儿三爷和二爷闹腾,之后二爷便一直没出门。本来在正房,后来我与争了两句嘴,便去了荣姨娘那里了。” 荣姨娘也点头称是,说二爷一直没离开她那里,之前赶来这里,还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荣姨娘房里的两个丫鬟也出来作证了,确实与二爷无关。 那么到底是谁下此毒手呢? 裴二似乎想到什么,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上下排牙齿直打架,“会不会是送来死猫那人……” 一阵寂静过后,哭嚎声、尖叫声顿时响起,所有人都面若死灰,抖若筛糠。 “这是要绝了我们裴家的满门啊!” 裴老夫人发出一声泣血哀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 裴老夫人再度踏上威远侯府的大门。 她是一路哭嚎,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进荣安堂的。到了老夫人面前,便扑通往地上一跪。 “小姑,三儿死了,我们裴家要绝门户了……” 老夫人经不得刺激,再度昏厥,等醒来之后,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着老眼望着严霆哭。 “娘,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保下裴家。” * “你来了?” 严霆浑身一僵,点了点头, 他如今的心情已经是无法用言语形容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如今却要为了别人去面对一些他从不想面对的事。其实也不是别人,换他来想,那个舅家不要也罢,死绝了也与他没甚关系。可他知晓他娘的心结,严霆哪怕可以对世上所有人不忠不义,唯独他的娘,他无法视若无睹。 “倒是稀客,威远侯怎么今日想起我这个小人物了!” 严霆呼吸一促,“你不用用话激我,我找你来是有事说!” 坐在书案后的许向荣一身靛青色暗纹锦袍,头束白玉冠,端得是矜持尊贵。他面容普通,却气势不凡,只是往那里一坐,便让人不敢轻忽。 他微微一抬手,姿态雍容,“坐下讲。” 严霆坐在书案左侧靠墙的一张方椅上,有下人上来奉了茶。许向荣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一拂茶末,烟气缭绕,让他的脸色看不分明。 “你在裴家找东西?” 许向荣听了一愣,而后轻笑,他放下茶盏,坦诚的点点头,“是。” “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去对裴家人说,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你能不能放过他们?”严霆脸色僵硬,说得颇为艰难。 “为什么?” “你别说你不知晓裴家是我舅家!”不知为何,严霆的口气有些冲。 “裴家是你舅家?” 一起先,许向荣确实不知晓,之后听下面人报来严霆为裴楠之事出来奔走,他才知晓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让他不禁大喜。 “先不说我从不关心这些小事,都是吩咐下面人去办的。即是如此,我又为何要因为这些放过裴家?要知道因为这群无知的蝼蚁,让我损了吴仪,你不会不知晓吴仪对我们来说的意义吧?” 严霆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严霆难堪至极,正欲起身,许向荣话音一转,“要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一个可以让我说服自己的理由。你,能给我这个理由吗?” 他噙着笑,望着严霆的双目写满了势在必得。 “你这卑鄙……” 许向荣态度适意的挥手打断,“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知晓,我这个人一直满卑鄙的。我想要的东西,哪怕用尽各种手段,也一定要得到!” 他站了起身,走到严霆身前,低声说道:“你知道吗?你这段时间躲着我,让我很不高兴!” 他半俯下身子,神出手去摸严霆的脸。 严霆反射性的便避了开,只可惜他在下,许向荣在上,又被圈在这一方之地,又哪里能避过。许向荣的手还是触上他的脸,他轻轻的在上面磨蹭着,严霆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你瘦了……” …… 直到天擦黑,严霆才离开这处私宅。 正欲上马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递过来一袭披风。 “严爷,世子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披风,天冷风大。世子爷让小的备了马车,要不您坐马车走?” 严霆动作一滞,满腔的羞愤几乎没将他淹没。 他理都没理那人,上了马便疾驰而去,行为举止之间有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狼狈。 兰姨娘已经很久没见到严霆了。 如今的她,在威远侯府里宛若一个隐形人,成日里除了带好五少爷,便是足不出户。 她身似浮萍,无依无靠。在夫人那里吃了一次大亏,之后也知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夫人那里从不搭理她,她也只能巴着严霆,以期能有一方容身之地。 以色待人的女子自然知晓怎么讨好男人,这些日子严霆事务繁忙,她便每日熬了补汤差人送来,侯爷这里一直没有动静,她心中渐生忐忑,今日打听到侯爷刚回来在书房,便带着补汤的来了。 下人知晓兰姨娘在侯爷跟前得脸,也没拦她。 兰姨娘挂着柔顺的笑,刚走进去,一只砚台砸碎在她脚下,溅了她一身浓黑的墨。 “严爷——” “滚!” 兰姨娘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身后的曼儿怀里,两人连头都不敢抬,相互扶持着走了。 …… 次日,严霆亲自去了趟裴家。 见过裴老夫人后,找她要了一样东西。 裴老夫人命全家人翻箱倒柜,才翻来找了给他。 她若早知晓是要找这东西,定然早就主动拿出来了。 可谁能想到那人居然要的是一本佛经?! 严霆也不知道这本貌不其扬的佛经里有甚,他甚至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什么也没有发现。既然那人告诉自己是这个,他便找来拿去给他。 原来裴楠是个颇有心计的,这次他被拿出来顶罪,落了一个罢官流放的下场。之所以吴尚书会保他,也不过是他曾透露自己手中捏有对方的把柄。 包括之后的两家结亲,也不过是为了安远在流放之地裴楠的心。 这边吴家人稳着裴楠,另一方面也派人去接近裴楠套他的话,经过千辛万苦才套出东西藏在一本佛经里。 吴家人还未下手去找来此物,便爆出了之前那件事。吴仪落马,这事自然而然便让许向荣给知晓了。 许向荣此人,历来行事不同常人。 别人讲究君子有道,有可为有可不为,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甭管他手段是不是下三流。若不是为了逼严霆,此物他早就拿到手了,也不会又发生裴三惨死一事。 裴家将东西交出去后,家中果然再没发生其他事端,裴家人心中又喜又悲,无法言语。 之后裴家大房父子俩扶灵回京,裴家人为裴楠办了丧事,又借着扶灵回乡的由头,全家搬离的京城,自是不提。 ==第108章== 荣安堂日日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自上次老夫人再度昏厥,醒来之后病情便更加严重了。左边半截身子彻底动弹不得,左脸也歪斜不受面部肌肉控制,之前还能说话,只是说得含糊不清。这下倒好了,想说几个字都甚为困难。 严弘本是养在荣安堂,因老夫人的病重,被挪去了前院。一般男孩十岁左右便会离开后宅,严弘算是晚的了,俱因老夫人不放心他。 一并挪去前院的还有严陌,他今年十一,也不能总让他跟严嫣住在凝香阁。 严嫣亲自去挑了一个院子,距离严弘的住处甚远。一番修缮收拾后,便差人将严陌的一应用物俱挪了过去。燕儿和莺儿俱跟了过去,还有董妈妈,其他服侍的下人则大多选的是小厮。严陌所住的院子紧邻沈奕瑶那队侍卫上值的地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的。 天气更加冷了,似乎只是一夜的时间,天地间便笼罩上一层白。 外面滴水成冰,锦瑟院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暖融融的,屋角放了一只三足鎏金鸾鸟香炉,里头熏着百和香,香味儿若有似无,却沁人心扉。 沈奕瑶与薛氏两人身着薄袄,坐在炕上,一人手里端了一盏茶,正在说话。 谈的大多是严茹严玲两人的婚事。 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并不少,沈奕瑶日里在外行走,因严嫣已经定亲,属于备嫁阶段,不适宜在外走动,便总是带着严茹和严玲,看中两人的人家并不少。 女儿无人津问的时候,薛氏着急。如今有人问了,薛氏又焦头烂额的,俱因不知该如何选择。 要说以严茹的身份能有什么太好的亲事,大抵是不可能的。因着高门大宅的贵妇人们选儿媳妇不光看中人品,家世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严茹身为侯府庶子的嫡女,其父不过是个七品的闲差,仅这一项便让许多看中严茹与严玲的贵妇打了退堂鼓。 当然也少不了有看中其人品与待人接物,亦或是见沈奕瑶对两人颇为亲近以及有个身为皇子妃堂姐妹的,只是这些人家大多家世算不得顶好。即是如此,也是薛氏之前所不敢想象的。沈奕瑶将漏了口风的人家说与她听,薛氏连着几日都没有睡好觉。 与严郅几番商量,薛氏才选了几户人家,又拿来让沈奕瑶参谋。 沈奕瑶一身嫣红色海棠薄袄,斜靠在引枕上,与薛氏缓缓道来:“大嫂选的这几家,梁大人清正廉明,家风甚好,梁夫人为人宽厚,家中有一女,但素来是个胆小内向的性子,想必日后定不难相处。这梁少爷乃梁家的嫡长子,若嫁过去,日后大姑娘是要做宗妇的。而这庆安伯家,家世不错,庆安伯也是老牌子的勋贵之后,只是大熙异姓爵位大多五世而斩,庆安伯如今已是最后一代了。庆安伯家的这位嫡次子据说极有文采,若是日后庆安伯逝世,倒也不是不能自己谋个出身……” 薛氏聚精会神的听着,她不常在外走动,对京中许多府上的情况都不得详知,沈奕瑶说的这些俱是她最想知晓的。要知道选婚事不能光看外表,还要去看内里,谁能想知道是不是面甜心苦。 经过沈奕瑶一番指点,薛氏更加犹豫难断了,匆匆告辞说是回去与大爷再商量商量。 与此同时,凝香阁里。 西间的大炕上,严嫣严茹以及严玲三个也坐在一处说话。 这些日子薛氏的焦虑也感染到了严茹,只是她作为女儿家也是不好开口询问的,便只能私下里偷偷和两个要好的姐妹说上两句。 “大姐你就别担心了,我相信母亲定会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严玲打趣道。 “呸呸呸,什么如意郎君,你个小坏蛋,这种话可不能拿出去说。”严茹脸颊绯红,神色又窘又羞,遮掩似的去搔严玲的痒。 严玲连连讨饶,笑着道:“这处又没有其他人,说说又没甚。你看三姐定了亲以后,那四皇子日日不拉往三姐这里送东西,赶明的让母亲也给你找一个这么体贴入微的姐夫。” 严茹更窘了,严嫣在一旁笑道:“好啊,你倒是连我都排揎上了。” 嬉闹了一会儿,严茹面现忐忑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严嫣端起炕桌上的茶,啜了一口:“大姐你就不用担心了,有大伯母为你把关,必然会顺顺遂遂。” “希望如此,我只是在想,若真是定下了,就这么嫁了?”严茹捧起茶盏,却并未就口,水汽氤氲,恍惚了她的眼色。只见她轻轻一叹:“可毕竟彼此都是不识的啊!” “历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来的什么相识不相识,总不过是过日子,定然在哪儿都能过好。”都是快要定亲的人,严玲自然也想曾过这个问题,只是她比严茹要想得开的多。 自古以来,男女婚配俱是如此。男方倒还好些,世俗自来便对男人宽容许多。相反女儿家嫁人却不亚于是一场赌博,好便是好了,不好?像严茹这个年纪是不能体会什么叫做不好。若不然薛氏以那么干脆的为人,也不会犹豫如此。 曾经,沈奕瑶何尝不也是这种心情,尤其有她自身的例子在前,她更是慎重了又慎重。幸好熙帝赐了婚,对方又是自己早就熟悉的晚辈,人品性格俱是了解的,不然沈奕瑶比起薛氏也会不予多让。 “好了好了,都别长吁短叹了。就像四妹说的那样,总不过是过日子,只要自己能立起来,在哪儿都能过。所以大姐你这性子要改改,别太软了,要不然以后去了婆家会受欺负。” 倒是严玲,严嫣并不为之担忧。这些日子的相处,严玲表面上虽不显,实则为人处事无不比严茹更要成熟老练一些。平日里去别府做客,有时候严茹做的不到的地方,严玲都会不着痕迹与她遮掩。 毕竟是出身不一样,遭遇也不同,严玲从小便得为自己打算,夹缝里求生存,而严茹却是从小在薛氏羽翼下长大的,为人虽聪明,但到底心性还是稍显单纯了一些。 按下不提。 薛氏虽日里忙着女儿的亲事,老夫人那里却一直未放松,与之相同的还有一个陈氏。 陈氏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知晓。 见薛氏与陈氏有相争的意头,沈奕瑶还问过缘由。 薛氏只是笑而不语,让沈奕瑶接着往下面看就是,沈奕瑶心中隐隐约约也是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125|第125章 防盗章(1号上午10点替换) 《悍妃在上》作者:假面的盛宴 ==== 老夫人如今甚为可怜,成日里瘫痪在床起不来,连说话都颇为困难。 往日里陈氏管家受她的钳制,大事小事都要问过她才好,如今老夫人言行困难,便将荣安堂乃至其他事情交由了赵妈妈。当然此事肯定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难不成堂堂威远侯的夫人还要受一个婆子的管制不曾,一般心中有数的都会明白这赵妈妈站出来是老夫人的意思。只可惜陈氏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居然有点视赵妈妈若无物的意思。 平日里只管自行其道,虽也像之前那样过来向老夫人禀事,只是日里行为举止颇有些不管不顾之嫌疑。 老夫人没少生气,只是这会儿身体不允许她生气,为了自己的老命着想,只能极力压抑。赵妈妈心中也憋屈,可老夫人身体受不得,平日里陈氏做了什么,她半分的状不能告不说,还要为其遮掩一二。 陈氏见无人能钳制她,连薛氏都对自己暂避锋芒,气焰更甚。 也不知她与严瞿是怎么商量的,特意抽了一日将大房二房三房的几个主子都聚在一起,准备商议老夫人卧病不起,以后府中管家的具体章程。 说白了,陈氏就是不甘只管着家,连老夫人手里捏的进项也想沾染。 按理说沈奕瑶是最具有资格的,只可惜她一向表现的对此没有兴趣。陈氏为了防她临时改意,刚坐下便说了一句:“我也是见二嫂成日里事忙,毕竟阿嫣嫁的是皇家,这备嫁之事定然不简单,想必是没有空闲来打理这些,才想着大家都坐在一起理个章程出来,毕竟这马上就近年关了。” 陈氏一脸的笑,话又说成这样。别说沈奕瑶本就兴趣缺缺了,就算有那个意思也被她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所以说这陈氏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是以往藏得比较深罢了。 “那就有劳三弟妹费心了,我确实没空闲。” 连沈奕瑶都如此表态了,更不用提薛氏。 陈氏满脸遮不住的笑意,眼神得意望了薛氏一眼。薛氏只笑不语,侧身过去与沈奕瑶小声说话。 不多时,严郅与严瞿先后到了,紧接着严霆也来了。 见严霆行事匆匆的,陈氏也没耽误便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下,话意俱是体贴老夫人不能受累、娘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一歇了之类的话语。 确实是如此,以老夫人这个年纪,若不是她揽权揽得厉害,早就应该交出来了。不管是从名义上还是大义上,陈氏的建议都说得通。 既然这项说法能够通过,接下来便是谁来管这些。 陈氏当仁不让的自荐了自己,并说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沈奕瑶并未表现出有异议的样子,薛氏也未出声,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之后三个男人各忙各的去了,薛氏与沈奕瑶本想各自回院子去,哪知陈氏却说道:“两位嫂子且慢,定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该我们三个做儿媳的亲自去禀报给娘,免得娘还以为是我一人之意。” 这陈氏真不是该如何形容她,即是做了,还想让人为之遮掩一二。真应了那句俚语,又想当□□,还想立牌坊。 沈奕瑶不置可否,薛氏面含讥笑,陈氏只当她是嫉妒,见两人没提出异议,便率先带头往荣安堂去了。 此时躺在荣安堂里,动弹不得的老夫人,哪里会知晓素来老实寡言的老三媳妇会来这么一出。古有一句‘杯酒释兵权’,如今老夫人酒未吃着一杯,自己还懵然不知,便被人夺了权,甚至还打着她的幌子。这些日子陈氏确实跑荣安堂跑得勤勉,所以她这种说法并未引人起疑。 除了事先便看出端倪的薛氏与沈奕瑶。 陈氏春风得意,一进门便凑到老夫人床前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到了这里她则是又换了一种说法,大体意思上与之前差不多,只是她些许篡改了一下其中的意思,变成几位爷实在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她们几个做儿媳的也不忍心让娘如此劳累,便商议着由一人接下这个重担。 至于这个担起重担的人便是她了。 陈氏这一出一出,着实让人惊叹。 同样一件事情,从她嘴里讲出来换了几个意思,除了全程参与的当事人,旁人听了根本挑不出来任何理来,哪怕老夫人着人去严霆那里细问,也没人能说出来陈氏是在撒谎亦或是怎样,老夫人还会落一个都这样了还揽权不放的名头。 老夫人嘴里含含糊糊说了几个音,脸急得通红,也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只道出了一个‘薛’字。 赵妈妈侍候老夫人已久,自然能懂她的意思,忙道:“大夫人,老夫人叫您呢。” 薛氏走上前去,殷勤问道:“娘您想说什么?” 老夫人嘴里啊啊呜呜了半天,薛氏也听不明白,赵妈妈忙翻译道:“老夫人想说的是,对此事不知大夫人有什么意见?” 赵妈妈望着薛氏的眼神颇为急切,估计也只有她才能懂老夫人到底在激动什么。 薛氏的面色有些为难,“这——” 陈氏赶忙打断道:“娘她分明什么也没说,别说大嫂听不懂,二嫂和我也是没听明白。怎么你赵妈妈就知晓娘的意思,难不成你是娘她老人家肚子里的蛔虫?” 陈氏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老夫人支吾半响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别人都听不懂,怎么赵妈妈就听懂了,难不成她与老夫人心有灵犀? 也可以这么说,只是老夫人没说话,别人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了,可以认你赵妈妈的‘心有灵犀’,当然也可以给你扣个妄议的大帽子。 陈氏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她涨红着脸,神情颇为恼怒,“赵妈妈你侍候老夫人这么多年,府里上上下下都敬重你,包括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都从未说你一句不是。可你今日所为却是有些过了,到底是你老夫人,还是老夫人是老夫人?难不成我们这一大家子还要认你当婆母不成?” 这话有些重了,赵妈妈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道不敢。 陈氏提出将家中产业进项的账本拿出来与她,赵妈妈面若死灰,神情似有绝望。 老夫人在榻上使劲扑腾着,却无济于事,她如今除了右手与右胳膊还能动以外,其他处却是动不了。她急得满头大汗,都被人置若罔闻了,沈奕瑶见不得这种可怜,忙垂下了头,薛氏有意无意将眼神放在陈氏等人的身上。 没人去关注她,确实也是如此,一个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了的老人,如今还能有何用?老夫人手里捏的那些东西,如今俱是赵妈妈管着,所以陈氏才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赵妈妈身上,势要将这压在主子头上的奴才给掀翻了下去。 “……给、给……沈……” 老夫人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这句,说完之后便瘫在那处,大力喘起气来。 赵妈妈如蒙大赦,赶忙自地上爬了起来,扑到床榻那处。 “老夫人说了,老夫人说给二夫人。” 这句话似乎给了赵妈妈无穷的力量,让她语气逐渐平稳起来,神态也转为的坚定。此时那个帮老夫人管着威远侯府后院几十载的管事妈妈,才显出她应有的精明与稳重。 “三夫人,并不是老奴质疑,二夫人毕竟是威远侯夫人,理所应当的管家人。三夫人您怎么能越过二夫人接了整个中馈,这置于二夫人为何地?说出去可是会惹人笑话的!” 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还不忘要坑沈奕瑶一把,只可惜被护着的那个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意思,反而有些怨恨起来。 陈氏面上表情怪异,似乎明明心中怨怼,却又想强装镇定、宽和,亦或是不在乎雍容大度的模样。可惜并不成功,反而因这几种情绪交杂,怪异得有些可怖。 “二嫂,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之前可是您说您没有空闲管这些,我才想着与你代劳的!”陈氏委屈道。 沈奕瑶被陈氏的表情吓到了,连连道:“我还要操心与阿嫣备嫁呢,哪里有这个空闲。我说过的话并不是作伪,三弟妹可不要误会!” “二夫人,老夫人的意思可是交给您!”赵妈妈赶忙说道。 躺在榻上的老夫人也呜呜啦啦了几句。 沈奕瑶歉然一笑,“儿媳确实没有空闲,既然三弟妹想当这个家,就让给她当就是。” 薛氏紧随其后说道:“娘她老人家定然能理解的,您看我和二弟妹日日忙着操心儿女婚事,这整个府里也就三弟妹有这个空闲,也有这个能力当好这个家。” 老夫人如今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涨红着脸,喘着气,瞪着两人,亦或者是瞪着所有人。 陈氏终于安下心来,让赵妈妈去将账册拿出来。 赵妈妈已经无力回天,只得抱出了一只黑漆箱子交给了陈氏。 屋中的人俱是有些紧张起来,哪知陈氏却是抱了东西就走了,似乎生怕人抢去了似的。 这陈氏每每言行举止总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 还不到晚上的时候,陈氏便闹腾开来。 她大张旗鼓的来到荣安堂,二话不说让人按着赵妈妈就打起来。 据她的说法是,赵妈妈胆敢欺辱与她,居然给了她一个空箱子。也不算是空箱子吧,里面不过只有薄薄的账册两本。陈氏就算脑袋再不够灵光,也不是个傻子,堂堂威远侯的大笔家业怎么可能就只有这么点。 赵妈妈自然是冤枉的,之前那会儿她便与老夫人交流了,如今这事情却是再也遮掩不住,索性就让之大白于世。 她也没有遮掩,说府里确实只剩这么点东西了。这一大家子近些年大手大脚花销惯了,只凭着那点祖业坐吃山空,早已是勉力支撑。为了填补府里的窟窿,老夫人近多年的积攒与嫁妆尽皆一空,无奈只能变卖家产。又说府里近几年的情况,大家也都应该知晓,早就有了端倪。 陈氏整个人都懵了,不能想象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事情闹出来后,出乎所有人的所料。 包括薛氏,她最近一举一动无不是在刺激陈氏,就是想让她从老夫人那里拿来府中的产业,想看看威远侯府真实情况如今到底如何,却也没想到会是这副样子。 当年威远侯府偌大一份产业,居然只剩了两个小庄子,每年的进项破天也不过三四千两的样子。还有其他的那些呢?要知道公中可不止二房的一份家业,还有大房与三房的。 这下事情闹大了,陈氏当着老夫人的面便质问起来。 陈氏今日连番几次经历从天到地的刺激,大喜大悲之下,神情近乎癫狂,站在老夫人榻前口沫横飞的质问着,赵妈妈哭得老泪横流在一旁阻拦。 老夫人不能说话,只能躺在那里听这个一向偏袒的儿媳妇拿话剜她心口上的肉。薛氏也有些难以接受,不停喃喃儿女婚嫁可怎么办。沈奕瑶等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三爷闻讯赶回来,将陈氏给拽了回去。 三房那边闹了一宿,大房那里也沉寂至极,倒是二房那里并未有什么其他异样,照样该吃吃该睡睡,毕竟当年哪怕沈奕瑶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威远侯府,也从未说为银钱发过愁。 这便是妇人的底气,嫁妆越多,底气越足。甭管你外面闹翻天,我自怡然过我自己的日子! 严霆晚上并没有回来,府里也有派下人外出找过他,可惜并未找到人,不知等他回来后,知晓府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109章== 经过陈氏这一闹腾,老夫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精神劲儿,又折腾没了。 半夜的时候,荣安堂那里闹着请大夫,说老夫人不好了。 各处院子又亮起灯火,都穿了衣裳,匆匆赶往荣安堂那处。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一直折腾了次日黎明,才停歇下来。 一起先薛氏等人还忧心老夫人出了什么事,经过这半夜也算是看出来了,老夫人这是在作啊。作天作地的,原本陈氏是占理的,被老夫人这一通折腾,倒显出她的不是来。 瞧老夫人多么悲惨,一大把年纪的,被儿女折腾成了这幅模样。早年尽心竭力操持府里各项事务,家中儿女不思体恤,不事生产,坐吃山空,以至于家业败落,如今倒埋怨上年迈的老娘了。并不顾其病体,在其病床前闹腾了起来,以至于病情加重,险死还生。 老夫人这一番行为,大体是表现出这个意思。 薛氏庆幸自己男人沉得住气,几番劝她,她才没当这个出头鸟。三爷严瞿一整夜脸色都不甚好,陈氏双眼红肿,形容狼藉,缩在一旁也未敢说话。沈奕瑶带着严嫣坐在一旁,也是沉默不语。本是不用小辈来的,严嫣怕沈奕瑶一人应付不来这种场面,便熬着一夜没睡陪伴左右。 当严霆踏入荣安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后,严霆脸黑如锅底。 赵妈妈在一旁如泣如诉:“自早年老侯爷去世,府中本就是每况愈下,三位爷也是知晓府中情况的。这些年毫无进益,只凭着吃祖产,一大家子这么多人这么多花销,早就入不敷出了。早几年府中情况便不好,所以老夫人才会下令缩减开支,因此生出了许多事端,自是不用提。老夫人既要顾着面子,又要顾着里子,哪里支撑的下去……” 这番话说得所有人俱是沉默不语,哪怕知晓这是在混淆视听,也不敢出声反驳。 无他,老夫人差点因此事没了,甭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谁想落一个因财产之事气死亲娘(婆婆)的名义?除非他(她)日后不准备做人了!这也是为什么严郅明知晓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一直沉默的原因。 大熙以孝为先,光一个‘孝’字便足够压死许多人! “行了,不用说了!”严霆挥手打断,沉声道:“老夫人现在身体如何?” 赵妈妈抹了一把老泪,哭道:“昨日老夫人受了刺激,半夜里差点撑不过去,请了大夫吃了药,这会儿倒是没事了。大夫说,老夫人可再受不得刺激。” “二哥,都是我管教无方!” 比起陈氏,严瞿的心思要单纯许多,因陈氏不懂事,气坏了娘,他自是觉得颇为愧疚。三房的家产是重要,可再重要也重不过一个孝字,不管严瞿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必须得如此。 严霆没有说话,转身去了里间。 里头床榻之上,老夫人大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到严霆后,她嘴里呜呜啦啦说着什么。她似乎也知晓外面在谈家产之事,颇为担心。 老夫人也算是竭尽全力了,强拖着病体硬是演了这么一出险死还生的戏码。威远侯府的家业以往是老夫人管着的,如今她卧病在床,连话都说不了,加上昨日之事,足够将这些事揭过。老夫人为了严霆,也算是拼命了。 严霆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包括之前老夫人每次当他絮叨所说的家中不宽裕,乃至为什么会变卖了祖产,他也明白其中的原因。 不过是为了他罢了! “娘,都是儿子累了你!”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严霆跪在老夫人的床榻前,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颤抖着声音,男儿泪顺着脸庞缓缓滑落。 老夫人一个劲儿摇头,虽说不出话来,严霆却懂得她的意思。 为了你的大事,为娘的不累! 类似于这种话,老夫人对严霆说过无数遍,却从没有比这一次让他更为心酸、悲凉、凄楚甚至愤恨命运不公的。 蓦然回首,兜兜转转近二十载,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处心积虑想往上爬,似乎依旧停留在原地。甚至败光了祖业,自身也落到了如此悲凉的境地…… …… 没人知晓严霆经过了什么样的心灵折磨,只是他踏出老夫人房门之时,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沉着。 府里如今账面上的银子所有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一千多两之数,因着之前那事,陈氏也不敢提起此事。 幸好没两日严霆便拿回来五千两银子放在了帐上,倒也是安了不少人的心。 仅剩的那两个铺子被严霆收拢到了自己手上,同时还有威远侯府的勋田,这是如今府里的所有基业。陈氏还是管着家,却是不管进项之事。严霆说了,府中用度以后他会想办法。 威远侯府再度恢复了平静,除了沈奕瑶日日忙着给女儿办嫁妆,还有操心给严茹定下婚事的薛氏。 府里如今这种情况,想指望公中给姑娘们出嫁妆银子,估计是不可能。沈奕瑶本身就没抱这种希望,倒是薛氏愁眉苦脸好几日。幸好到了年关,她与沈奕瑶合伙的那个成衣铺子送来了红利,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现如今陈氏安静得厉害,似乎再度回到未管家之前的样子。 据说三爷一直没给她好脸色,那日若不是三房的两个姑娘拦着,严瞿差点休了她。之后没过几日,严瞿便抬了一个姨娘起来。 严瞿和陈氏的感情一直不错,严瞿算是一个厚道人,即使陈氏这些年一直没养个儿子出来,也未曾生过什么纳妾的念头。这次抬的姨娘是从身边里丫头选的,据说是个宜男之相,看来严瞿也是不准备再忍了,这次是冲着想生个儿子去的。 陈氏有没有闹,大家都不知晓。不过平日里碰面,可以看出陈氏的气色并不好,似乎有颇多心事的样子。 126|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瑶抬眼就看见梅庄毅站在门边上,下意识将手里东西塞到身后。 “你来了?” 梅庄毅点点头。 “事情办得怎样?”王瑶问道。 手里少了那双鞋底子的她,似乎又回归正常的模样。虽打扮与以往略有些不同,但从她说话的样子与坐姿,都与以往别无不同。 梅庄毅松了一口气,总算觉得没那么怪了。 “我家里人同意了。”他没有提他回去说要成亲,在家中引起的震动。她娘高兴地连连抹泪,说他终于懂事了,连他爹都是满脸欣慰的样子。之后对于他要娶王尧亲妹子的事,家人自是没有反对。 王瑶并不意外是这种结果,因为眼前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总是有办法做成。:“那我们——” “你看你什么时候去我家一趟,商讨一下婚事?”王尧是南方人,而梅家在北地,梅家老两口不可能去南方,自然需要王瑶的‘亲哥哥王尧’亲自出面。 “什么时候都行。” 两人聊了几句,就定下明日上梅家谈婚事的决定。梅庄毅在周家住了一晚,次日就带着恢复男装打扮的王瑶回家去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柳氏对儿子突然提出要娶王尧妹子的决定有些诧异,到底她心心念念都想儿子成亲,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定下后,王瑶便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了。 对外的借口自是给妹妹办嫁妆,其实究竟如何只有内里人清楚。 梅氏获知弟弟要成亲的事,也觉得十分诧异,不过她的心情和柳氏如同一辙,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日周家上下都显得十分喜庆,俱因今天是梅庄毅和王瑶成亲的好日子。王瑶在北方没有亲戚,只能选一个就近的地方用来发嫁。刚好她一直住在周家,便选择从周家出嫁。 早在十多日前,周家便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个个龙精虎猛,让人摸不清楚真实底细。看衣着打扮都是寻常老百姓,可若认真看他们表情和眼神,就能看出与一般老百姓不一般。 这几人都是王尧的嫡系手下,以范叔为首,不远千里远道而来来给王瑶送嫁。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一大早王瑶就被撵去洗了个澡。等到下午全福人过来梳头,卢娇月并不在场,其实认真说来今天一天她都没出现在王瑶面前,俱因她如今身上有孝,怕冲了喜气。 全福人正在给王瑶梳头,刘翠兰带着桃丫在里头帮忙,卢娇月躲在屋里,心里仿佛猫抓似的,就想去看看王瑶穿了嫁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坐在炕上和点点玩,一面不时顺着窗子往外望去,就在这时东厢那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王瑶从东厢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面露焦急之色的刘翠兰母女俩和全福人。 “哎呀你这丫头,没出门子之前,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的。” 王瑶充耳不闻,几个大步走到窗子跟前。 “你……”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从来不忌讳这个,你帮我看看,好看吗?” 一身大红色嫁衣的王瑶站在屋檐下,耀眼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妆扮,明眼可见似乎有些不习惯,不时就想用手去摸脸,却又不敢去触摸。 全福人是个眼光极好的,并没有强要给王瑶擦上白白的妆粉,而是让她显现出天然的肤色来。浓密而黝黑的剑眉被修过了,但并未损坏其原有的形状,只是把周边杂毛修了一下,显出漂亮的轮廓来。不薄不厚形状姣好的唇上被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仅仅只在她脸上动了两下,就让她的样子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少了些许阳刚之气,多了几分属于女性的柔美。 “真好看!” 王瑶笑了,她知道卢娇月不会骗她,遂点点头便走了,来去如风一如她惯有的性格。 到了黄昏的时候,梅庄毅带着迎亲的队伍来了。 王瑶一身红色嫁衣,由范叔亲自送上花轿。 “你小子一定要对瑶儿好,要不然我们虎头山十八好汉,上天下地都饶不了你!”范叔直起腰时,低声对梅庄毅恐吓道。 明明是被威胁了,梅庄毅却有几分想笑的冲动。 还虎头山十八好汉,真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待瑶儿好的。” 范叔这才点点头,让开身。 伴随着鞭炮声与敲锣打鼓声,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带去的是希望,带去的也是美好的明天。 * 王瑶回门是来周家的,因为范叔等人还住在周家。 一大早范叔就显得魂不守舍的,来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时不时还折腾起那几个同他一起来的汉子们。一会儿让他们帮着提水,一会儿让他们打扫院子,本来就十分干净的院子被他们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水洗过了,亮得能照出人影。 卢娇月好笑地站在正房门前,笑道:“好了范叔,您老别折腾了,我小舅舅他们待会儿肯定会来,您还是先来吃早饭吧。” 范叔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若是看他体格,还真看不出他以前是做打家劫舍的。可就是他这么个体格,硬是把他带来的那几个彪形大汉,震慑得在他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些日子范叔等人也和周进两口子混熟了,尤其见卢娇月是真心对王瑶好,他也挺感激这个小妇人能指点王瑶一些女人家该懂的东西,便对卢娇月十分和颜悦色。甚至连周进见过几次面的熟人,都很少能得他好脸,偏偏他就对卢娇月十分和蔼。 “月丫头,估计你也累得不轻,那些小崽子个个能吃能塞,填饱他们还真得费点儿力气。” 可不是!范叔一行来了八个人,除过范叔以外,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范叔本想着多带几个得力人手,到时候也能帮忙,哪知让这几个去打家劫舍可以,让他们来办婚嫁之事,真是个个抓瞎。 幸好还有卢娇月和梅氏,梅氏如今要带孙子,还要忙家里一些琐碎的事务,抽不出空来帮忙。不过她动嘴,卢娇月动手,周进和范叔等人打下手,倒也将王瑶出嫁之事办得妥妥当当。 这一行人住在周家,日常吃穿用住自然也在周家。住的地方周家不缺,随便找两件空屋,屋里都有炕,一个炕可以睡四五个人,两张炕就解决问题了。可是吃的问题却是个大难题,这几人都不擅长做饭,做饭的活计自然让卢娇月和程婆子包了。两人成日的忙得连轴转,就为了填饱这些人肚子。 一听范叔说自己能吃能塞,一旁几个努力装隐形的汉子们个个十分窘迫。这能吃也是错吗?像他们这种体格的,哪个不是能吃能喝。 见此,卢娇月忍俊不住笑了,“怎么会,饭食都做的简单,只要大家不嫌弃就行。” “嫌弃什么,能吃就行了。”范叔背着手往这边走来,一面训斥道:“都站着干什么,还让人侍候!?” 话音还未落,这几个汉子便一窝蜂地钻进灶房里了,差点没把正在盛饭的程婆子给吓死。她掀开蒸笼盖子,一蒸笼馒头很快就没有了。 是的,馒头,现如今周家顿顿吃馒头。 实在是因为馒头好做,面发好后,直接上灶就蒸了。大米饭也简单,但关键吃米饭要炒菜,这么多人炒菜可是一样大难题。只吃馒头的话,配些稀粥,再配些酱菜就能解决一顿。或者把稀粥换成汤也可以,反正都简单。 顿顿喝稀粥吃馒头,可把这几个汉子吃得嘴里能淡出鸟来,关键他们还不能抱怨,抱怨就会被范叔训斥,想吃什么自己做去!可关键他们要能做才成啊。 有人提议去村子里头摸几只鸡来打牙祭,这几个人做饭不中,烤鸡却是没问题。可话刚出口,就被其他几个人打了。临行之前,范叔可是再三交代,让他们要低调低调,若是坏了老大的名声,他们就等着□□去! 所以,不想□□,还是吃馒头吧。 这几个人随便就蹲在院子里吃了,范叔则是在屋里和周进两口子一同吃。三人边吃边说些闲话,一顿也就打发了。 这边刚吃饭收拾好碗筷,门外就有人报信了。 “叔,老大和老大男人来了。”报信的是一个叫菜狗子的汉子。这人个头挺大,就是有些憨头憨脑的,每每总是能闹出些笑话来。 “什么老大不老大的,会不会说话?”范叔斥道。 菜狗子当即搔了搔脑袋道:“叔,姑娘和姑爷来了。” “这还差不多。”范叔满意地点点头,和周进两口子一同迎了出去。 门外,排排站的几个汉子嘴巴呈大开之势,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不为其他,实在是因为他们老大竟然穿了一身女人家的衣裳,穿女人家的衣裳也就算了,头上还插了几根金簪子。 王瑶面色呈窘红之态,望着卢娇月几人,一旁梅庄毅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倒不是王瑶刚嫁人就改变了做派,而是亲婆婆实在太热情了。成亲次日敬媳妇茶,婆婆送了一根金簪子给她。这两天在夫家,她更是感受到婆婆无微不至地关心与照顾。从是否吃得惯北方的菜,到她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王瑶出嫁之前,卢娇月倒是帮她做了几身适合新婚穿的衣裳,可关键她实在穿不了那种大红大紫。 去敬茶之前,王瑶就在屋里纠结上了,最后想想还是挑了一身靛青色的衣裙。这套衣裙是卢娇月帮她做的,王瑶穿不了鲜艳的颜色,卢娇月特意帮她做了几身适合她的给她穿。 王瑶长这么大就没穿过女人的衣裳,不过这种衣裳倒是不排斥,一来衣裳素净没有绣什么花花草草的,样式简单大方,是卢娇月根据她体格做的。二来也是颜色是她惯常穿的深色。 可新媳妇哪能穿这么暗的颜色?敬茶的时候,柳氏当时没说,事后却是十分体贴问她是不是没来得及做,说若是没做,她帮她赶两身出来,新媳妇总要喜庆些才好。 王瑶连连点头说有,又将衣裳拿出来证明,之后自然如了柳氏所愿给换上了。 在人前她穿这样的衣裳,回屋立马就换了下来,可今天回门,可没地处给她换衣裳,这不就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包括她今天的发式,都是柳氏帮忙梳的。 这两天在梅家,梅庄毅没少偷偷捉狭笑话她。王瑶忍了好几次,见他此时当着范叔的面还这么笑话自己,心中又气又窘。 可当着人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这一把拧下去,差点儿没把梅庄毅给拧哭了都。 练外家功夫出身,可不是他这种肉鸡可以抵抗的。 “小舅舅你怎么了?怎么脸都青了?”卢娇月关心问道。 梅庄毅抖着腰杆儿,歇力强忍,“没啥,就是昨天晚上睡觉扭着腰了。” 他以为自己这个借口很好,谁知落在人耳里就成另外一层意思了。 见外甥女连声轻咳转移话题,周进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看着他,范叔满脸猥琐的欣慰和激动,梅庄毅简直有一种当场夺门而出的冲动。 这群猥琐的,都想哪儿去了! 只有王瑶还一脸迷茫,有些闹不清楚这些人为啥这样。还是若干年以后,一次她和卢娇月闲聊,两人提到今日的事情,彼时已经真正成人家媳妇的王瑶才明白这其间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 梅庄毅和王瑶这对新婚夫妻没在家里留多少时日,就打算出门了。 对梅家人找的借口是,两口子实在感情太好,谁也离不开谁,尤其王瑶本是商家女,早年也没少和她哥哥南来北往到处跑,所以并不会存在害怕颠簸流离之苦的难处。 柳氏虽有些感叹这个儿媳妇的异于常人,到底是儿子喜欢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儿子是个在家里呆不住的性子,若真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回来,他一年四季在外头跑,儿媳妇在屋里独守空闺,也是害了人家的闺女。 如今这样也好,也算是夫唱妇随。 这趟周进也打算出去,如今他们的生意正处于发展之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虽想在家里陪媳妇养闺女,可实在没脸让新婚的梅庄毅两口子在外面忙活,他自己在家中过悠闲日子。 三人做好出门的准备,正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韩家庄那边来人了,说庄氏快不行了,让周进过去一趟。 一年多未见,庄氏整个人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头发花了一半,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最让人诧异的就是她的神态,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的,精神气儿全都没了。 就像是一截近乎腐朽的老树根。 也确实腐朽了,庄氏的模样十分虚弱,躺在炕上若不是胸口还见有些起伏,真让人以为人已经没了。 “你对我娘到底做了什么?” 周进一声暴喝,抓起缩坐在炕角的韩老栓,就是一拳头过去将他打倒在地。 韩老栓艰难地自地上爬起来,呵呵地怪异笑了两声,“我可啥都没对她做,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侍候着,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最后一句,他是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出来的。 他神情十分激动,冲到炕前去摇晃庄氏。 “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惩罚我,我帮你养儿子养女儿,我护着你让着你,我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你就这么恨我?” 见晃不醒庄氏,他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不是想见你儿子吗,我把你儿子叫来了,再不睁眼,可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庄氏对这世间还有留念,一直陷入昏迷之中的庄氏竟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周进,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虚弱地笑了一下。 “进儿……” “娘!” “月儿来没?还有我可爱的小孙女……”她的声音很小,若不屏息静气去听,还真听不到。 “来了。”周进强忍着嗓子里的翻涌,侧开身让抱着点点的卢娇月显露在庄氏眼前。 似乎看人有些艰难,庄氏歇力去睁大眼,看到那一大一小两张如同一辙的美丽面孔,她笑了,笑得很欣慰,笑得很开怀。 卢娇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娘,你在这不开心,咱就回家。点点还小,还是第二次见奶奶呢。点点,你叫奶奶……”她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女儿,点点望着眼前这老妇,有些惧怕也有些陌生,到底她是听话的好孩子,还是嫩声嫩气地叫了一声奶。 庄氏笑容更大了,轻轻地哎了一声。 “娘,你看点点多可爱,我娘现在忙着带孙子,她管不上我了。点点没人带,现在会走路了,天天摔得跟泥猴儿似的,你当亲奶奶的可不能不管孙女……”卢娇月抖着嗓子,说得很急切:“你看我和进哥还要再生的,没人帮着可不成,你跟咱们回家吧,日后就帮咱们看孩子。” 卢娇月说一句,庄氏就点一下头,一直到她说得没话再说,她才轻声道:“娘老了,恐怕帮不了你们了……” “老什么老,你才五十不到。走,跟我回家!”周进说道,就要去扶庄氏,他口气十分凶恶,可手却是止不住的抖,明明手掌那么大,胳膊那么有力,却是怎么也扶不起庄氏。 庄氏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潮红起来,模样十分激动:“进儿,娘有话跟你说,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你姐。请允许我再最后一次自称为娘,我这个娘做得失职……我答应你爹要带着你们一起活下去,看着你们娶妻出嫁生子一生圆满,可我却没一样能做的……” 那一天,至今庄氏依然记忆犹新——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要那么疏忽呢? 粮食早就没多少了,可男人骗她自己吃过了,她总是信了。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至始至终男人都背着人吃草吃树根吃土,却把仅有的粮食省下来给她和几个孩子吃。 明明他可以活下来的,他是男人,总能比她个妇人坚持得久一些,可他却那么走了,在小女儿走后没多久。她知道他是撑不下去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会带着她和孩子继续撑下去。他不光是心里撑不下去了,也是身子撑不下去了,他已经油尽灯枯。 临走前,她答应他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可她恨不得是自己死才好。 其实早在那一日,庄咏梅就死了,死在那天晚上,这十几年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怎么没做到?我们现在一家都活了下来,姐出嫁了,姐夫待她很好,小宝柱很聪明听话,年前姐传信,说她又怀上了。我如今也娶妻了,娇月是个好媳妇,我闺女既聪明又可爱,我和娇月以后还会生很多很多孩子,你以后抱孙子都抱不过来……”周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着,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下去,他娘就一定会听着,一直听着。 庄氏也一直听着,边听边笑,边笑边点头,似乎精神气儿全部都恢复了过来。 周进十分欣喜,于是说得更多,甚至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只有在他身后的卢娇月,身子抑不可止地颤抖着,因为她可以看出庄氏脸上那种不正常灰色。 庄氏拍了拍周进的手,打住他的絮絮叨叨。 “进儿,我累了……” 周进一愣,“娘,你累了就歇歇,我这就带你回家。” “进儿,娘累了,娘要去找你爹了……你乖啊,别哭……” 你乖啊,别哭。这句话让周进的记忆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很小,很顽皮,闯了祸被他爹打的时候,他娘总是会这么跟他说…… 笑着说完这句话,庄氏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抓着儿子的手,也滑落在被子上。 “娘?”周进的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了庄氏。 “娘!” “娘!” 卢娇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哥,你别晃了,娘她老人家走了。” “娘——” 127|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旁边一直垂着头的韩老栓,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黑心烂肺肠的女人,冷心冷肺,老子捂了这么多年,就没捂热过你……” 他指着炕上的庄氏,一面怪笑一面唾骂:“滚,贱人,滚!老子不要你了,滚!” 沉浸在震惊、伤心、难过的周进,听到这话就被点燃了,当即转身就要去揍韩老栓,却被身旁的卢娇月给拉住了。 “你别吓着女儿。” 点点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大山兄弟走过来,拦在韩老栓身前,韩老栓隔着两个儿子继续怪笑着道:“滚,把那贱女人带走,滚,老子不要你了!你这颗捂不热的石头!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走吧,把娘带走。” 卢娇月扯了扯周进衣裳,并对他使了个眼色。周进当即明白过来,转头对韩老栓不屑呸了一口,便转身去炕上将庄氏抱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滚,都滚!都滚了才好!” 一直到周进两口子上了马车,还能听见韩老栓在屋里跳嚣唾骂的声音。 * 周家门口挂起了白,村里有许多村民都十分诧异,打听之后才知道竟是周进的娘没了。 虽不知道周进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娘,但都是一个村住着的,有不少村民都上门表示哀悼。 梅家人来了,周进在县里的那些手下们也来了,还有齐春尚和李从发两人。本来打算启程去南方的梅庄毅两口子留了下来,帮周进打理庄氏的丧事。 庄氏死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风尘仆仆来到大溪村。 正是挺着肚子的周腊梅和李水成夫妻二人,小宝柱也来了。 一进门,周腊梅就哭上了,“我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接到传信时,她还不敢置信,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和李水成念叨肯定是进子跟自己开玩笑的。可看到门前的挂白,还有院子里搭的灵棚,以及一身麻衣的卢娇月,她不信也不行了。 卢娇月双目通红,形容憔悴。 打从韩家庄回来,周进就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形如枯槁地跪在庄氏灵前,她操心完年幼的女儿,又要操心男人,早已是精疲力尽。 “进子呢?” 听到周腊梅问周进,卢娇月才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姐,你帮我劝劝进哥吧,他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也不睡了,谁拉他他都不起来……” 周腊梅一阵风似的卷进灵棚,李水成在后面叫都没叫住。 踏进灵棚,她果然看见披麻戴孝跪在庄氏灵前的弟弟。 明明是个五大三粗体格壮实的男人,也不知怎么了,竟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神情木然,双目没有焦距,只是不停地重复往火盆里丢纸钱。 “你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再来。” “大姐。”周进木然地抬起头来,薄唇已经干得起皮,一动就迸出血珠,嗓音嘶哑难听。 一见弟弟这副模样,周腊梅更生气了。 “你这是在折腾谁?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你媳妇闺女?” 顺着大姐的手,周进看到面容憔悴的妻子,还有大眼睛里含着泪珠的女儿。大抵是那天在韩家吓到了,连着多日家里又乱得厉害,以前除了饿了拉了从来不哭的点点,这几日哭得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我知道你伤心娘走了,可人已经走了,难道你也想跟着去,让你媳妇你闺女为你继续哭坏了眼?” “大姐,我没,我……” “既然没那就好,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刚好我也饿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我和你姐夫这几天就吃了点干粮。”说着,周腊梅转头望向卢娇月,“月儿,家里有东西吃吗?” “有有有。”卢娇月连连点头,将女儿递给梅氏,就慌着去准备了。 * 姐弟二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饭,两人都是如同嚼蜡。 周腊梅一面吃一面不知想到什么掉眼泪,一面掉眼泪还一面命令周进吃,包括她自己也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饭菜。 一顿饭吃下来,不光对两人是折磨,旁边人看得也是眼里直泛酸。 梅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盘碗收下去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怎么没了的?” 听到这话,周进的脸当即死寂下来,卢娇月一面忧心地看着男人,一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当天去韩家庄的路上,在周进的连声追问下,受韩家人所托来叫周进的村民,就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这村民是韩家的邻居,两家院墙挨着院墙,大抵韩家人也心中有数,周进心中对他们有隔阂,才会请了外人来叫他,估计也是想避嫌。 这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庄氏突然就病了,可到底患了什么病,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身子一天天虚弱下来,起先还能下炕,后来连炕都下不了了,韩老栓给她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诊,俱都看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之后韩家那边就沉寂下来,时不时倒能听见隔壁传来韩老栓的几句骂声。 当时卢娇月还在想莫是韩家人对庄氏做了什么,可之后见到的一切,以及韩老栓那状似癫狂的样子,她才明白其实庄氏早就心存了死意,大抵也是不想活了,才会成这样。 听完后,周腊梅不哭反笑,笑完了后,又哭了起来。她一面用帕子抹泪,一面就道:“她早就想死了,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以为她舍不得死的,她放不下进子和小海,却没想到她真撒手不管了……” 李水成站在一旁,面色戚戚,可除了叹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娇月哽咽着劝道:“大姐,你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子,可哭不得。” 周腊梅止住哭泣声,“你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这话显然是对周进说的。 周进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脸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大姐,若不是我……都是我……” 周腊梅道:“这事儿我不劝你,你也不小了,都当爹的人,什么事儿都得你自己想。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一摊子都指着你,你要是垮了,娘连个摔盆儿的人都没了。还有,等过了头七就要扶灵回乡,你打算就这样回去?” 周进当时没有说话,可之后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守在庄氏灵前。 过了头七,周进姐弟二人就打算扶灵回家乡了。 虽然走的时候庄氏没有交代,但姐弟二人都知道娘是想跟着爹葬在一处的。 作为儿媳妇和亲孙女的卢娇月母女两个,这次自然要跟去的,还有李水成父子二人。梅庄毅放心不下,便和王瑶及范叔等人帮着送他们扶灵回乡。人手多点儿,走在路上有个什么事,也能帮把手。 也幸亏梅庄毅等人跟上了,因为是带着一口棺材上路,这一路走得极慢,等将庄氏下葬后回来,已经是又过了一个多月了。 李水成两口子没有再跟来大溪村,而是直接改道回了府城,梅庄毅和王瑶等人回来后,在家中停留了三日,就匆匆忙忙踏上南下的路。 因为周进一直情绪低落,又有孝在身,所以这次他没有跟着一起块儿去,而是留在了家里。 家里突然就空了下来,空空荡荡的,冷清得厉害。 周进虽没有在像之前那样魂不守舍,到底还是心里装了心事,所以一直闷闷不乐的。卢娇月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他在愧疚,可惜这个心结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解掉的,只能他自己想开。 这一日,韩小海突然上门了。 他是一个人跑来的,一进来就叫嚷着要周进还他娘。 周进神情恹恹,不想理他,卢娇月见他是个小孩子,就出面告诉他庄氏已经下葬了。 听到这话,韩小海不依不饶就要上前打周进,哭着说都是他害死了娘,如今害得他爹也快死了。 周进两口子这才知道原来那日他们走后,韩老栓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起先还能下炕,还能骂人,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心情非常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一见到韩小海,就匆匆跑过来将他一把拉住往门外走。 这几个人都是韩老栓侄儿辈的,其中一个叫韩成的人对周进道:“你爹人快不行了,你要是还记得他养你一场,最好去一趟。” 周进终究还是没有去。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恨的,只是因为韩老栓的死,让他心里的这种恨竟没有宣泄的对象,而变得茫然起来。 “其实他是知道你娘心里想什么,要不然那日他也不会那样。”之后的某一天,卢娇月这么说道。 可不是,庄氏是韩老栓的妻,只要他不允许,周进根本没办法将庄氏带回来,更不用说将庄氏和周进爹葬在一起了。 就是因为知道,周进的心才更为复杂。 这一切究竟该怪谁呢? 也许该怪命运弄人。 * 点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回来后恹恹了一阵儿,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家里又响起欢快的笑声,看着女儿的笑脸,周进偶尔也会笑一下。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庄氏留下的阴影终于渐渐淡去了。终归究底,人是要往前看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 周腊梅又生了个儿子,生产之时周进特意带着妻女去了府城一趟。 回来后周进对卢娇月说,我们也生一个吧,不拘是儿子是女儿,就当是给点点做个伴儿。 卢娇月笑得神秘,起先周进还不懂其意,直到有一日早上起来,卢娇月突然吐得稀里哗啦,他才知道媳妇儿这是又怀上了。 八个月后,卢娇月给点点生了个弟弟,取名天天。 二年后,卢广智再次下场,终于得偿所愿中了秀才。 而同时,卢娇月又爆出好消息来,她又怀上了。 日子还在一天天继续,偶尔卢娇月梦回之际会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事,可令她诧异的是上辈子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她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场翻身就忘的梦。 梦就梦吧,现在的她有夫有女有子有家人,现在的她很幸福。 128|番外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一 “二丫头,你看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人还没进门,崔氏就扬声喊道。 她穿着深蓝色袄子棉裤,手里拎了一个竹篮子。篮子有些重,进屋后她就搁在桌上了。 卢桂丽从屋里走出来。 现在的她依旧瘦得厉害,但是气色却是以往好了不少,眉宇间少了几分轻愁,多了一丝安然。 “娘,你带啥来了,瞧把你乐的。” 崔氏一面打开竹篮,一面笑眯眯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智儿那小子中了秀才,你二哥家要摆三天流水席,还给娘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娘挑了些好的,都给你送来了。” 本来笑着的卢桂丽,当即脸上没了笑容,她小心翼翼瞅了坐在门边上的杜廉一眼,直到见他脸上没露出什么其他表情,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日头好,杜廉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靠着门框子上晒太阳。 太阳有些晃眼,也因此他半阖着双眼的。他穿了一身又厚又宽大的棉花袄子,是酱紫色的。若是有明眼且懂得针线的妇人就能看出,他身上这件袄子是妇人的衣裳改的。 也确实如此,杜家如今的日子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卢桂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杜廉又瘸了,两口子日里就指着崔氏补贴一些,做新衣裳这事自然是奢望。前年的时候杜寡妇生了一场病走了,为了给杜寡妇办丧事,杜廉让卢桂丽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包括以前他在学里穿的一些好衣裳,即是如此还在外头举了债,至今未还。 去年冬天,没厚衣裳穿的杜廉冻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日日缩在炕上。卢桂丽愁得直掉眼泪,崔氏手里没钱,只能把去年老二家给自己做的一身衣裳拿来,让卢桂丽改改给杜廉穿。 崔氏眼睛不中用,早就不能再做针线,卢桂丽针线活不好,她又不好意思托别人帮忙,只能随便改了改,就这么将就给杜廉穿了。 若是以前,杜廉还会骂句有辱斯文,可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脆弱与软弱无力。尤其卢桂丽没力气,家里柴火也不够使,冬天的时候烧炕只能烧晚上,为了不让自己冻死,杜廉只能穿上这身妇人的衣裳。 经过一个冬天,这袄子已经十分脏了,袖口和领口已经发黑发硬,可杜廉却一点儿都没自觉。可能是因为冷,他甚至双手揣在袖子里,就那么闭着眼睛斜靠在门框子上,像一块儿搁了多日坏掉的猪肉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味儿。 “快吃,你多吃些,娘怎么看你又瘦了?”说着,崔氏看到背对着她们的杜廉,眼神变得厌恶起来,“如今这家里就指着你这么个妇道人家了,你可千万不能害病。”她的话音中隐隐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卢桂丽自然知道娘为啥这样,便想转移话题,“娘,你吃了没?我等会把这菜热了,你跟咱们一处吃。” “吃什么吃,我已经在家吃过了,这些都是娘专门给你拿来的,你可千万别烂好心都紧着别人。有些人啊吃了反倒没什么用,还不如个女人。” 这话音就明显了,可不正是在说杜廉。 杜廉的身子一僵。 卢桂丽急得快哭了,“娘,你说这些作甚,你再这样以后别来了。” 崔氏有些生气,“娘倒是不想来,可不来你们两个打算去喝西北风去?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儿挫折都受不了,这附近村里那个村儿没有不健全的男人,像咱们村的田眼子,人家生下来就只有一只手,还不是娶妻生子种地照样养活一家人,还有小溪村的王大成,不也是瘸了条腿,走路都不利索……” 都说成这样了,杜廉自然不能再继续装听不见,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又顺手拎起那张小杌子,才一瘸一瘸地往西屋走去。 杜廉的腿瘸得有些厉害,也不知当初那大夫怎么治的,现在他竟变成了长短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因为高低不一,所以走路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十分丑陋。 他进了西屋后,就将门从身后关上了,可即是如此,也还是能听见崔氏母女在堂屋里的说话声。 “……娘,你别说他了,他已经够难受了……” “……我说两句还不成?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让人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 “……你不知道,智儿那小子如今可有出息了,咱村里谁说起他来不是伸出一根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还连着三试都是那个什么案首……你二哥家如今可风光了,老大两口子会赚钱,老二如今是那个什么生,据说官府还给发银粮,还能免税子……要是你爹还在,可得高兴死了……” 思绪渐渐抽离,杜廉望着屋里南角那处的空旷径自发呆,之前那里是放着他的书案和书橱的。 以前,谁若是弄脏了杜廉的书,哪怕那人是杜寡妇,他也会大发雷霆。可如今却是再也没能有这种情绪,甚至把那些他曾经视为命根子的东西都当掉了,他的心也冰冷冷毫无起伏。 一个无用之人要书干什么? 他弟弟竟然考中了秀才…… 一张如花般容颜再次跳入杜廉的脑海,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智儿从小就聪明,十四才启蒙,以前村里人都笑话你二哥家瞎糟践银子,老大个小子在家里任事不干,就捧着书本子,如今可没人这么说了,都快羡慕死了,说咱老卢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会儿把菜热热,你在家里再吃点儿……” “你不说这娘还忘了,我来可不光是给你送菜来的。你二哥家摆流水席,那席面可摆得真是气派,敞开了任上门道喜的人吃,不拘是哪个村的……其实这事儿娘早就想跟你说说了,你毕竟是你二哥的亲妹子,兄妹俩哪有什么隔夜仇,你二哥家如今日子过得好,你去低个头说几句软和话,哪怕是从他家拿些豆腐回来卖,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娘,我没脸去求二哥,当年、当年……” “当年什么?当年那事儿是娘做的,如今你已经这样了……说得再难听些,若不是你这死丫头强出头,如今摊上这些的该是月儿那丫头,你二哥得感激你才是……”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娘如今啥也不求,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哪怕让娘当即闭了眼,我心里也是没牵挂的,可你……” 母女两人在外头絮絮叨叨的说话,屋里杜廉径自出神的发愣。 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桂丽推门走进来。她望了站在屋中央位置的杜廉,小声道:“娘说让我们去二哥家吃酒,你在家里也憋太久了,咱们出去散散?” 卢桂丽其实并不抱希望杜廉能答应她,两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的心结和忌讳,本以为又要迎来一声滚,哪知杜廉却是说了一句好。 卢桂丽有些诧异,有些欣喜,她其实是希望杜廉能走出家门的,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事儿。再来她娘说的事也让她上了心,每每收下娘拿来的粮食,卢桂丽总是觉得无地自容,可自己实在没有本事赚钱养家,若真能从二哥那里拿些豆腐回来卖,哪怕每日只能卖出少许,也能补贴家里一二。 要知道二哥家如今的豆腐生意做得很大,这附近十里八乡几乎每个村都有代卖卢家豆腐的,据说生意都还挺不错。卢桂丽想着村里如今还没有人家代卖卢家豆腐,若是她能把这事办成,以后也不用她娘日日那么抠索,就为了给她省些粮食,也免得新大嫂总是和她娘怼。 年前的时候,卢明川娶了个新媳妇进门,那是一个和胡氏截然不同的妇人,胡氏以前是阴着来,而这个女人则是干什么都明火执仗。但凡让她看见崔氏往女儿家捣腾粮食,哪怕这是崔氏的口粮,她也能跑到村子里撒泼打滚骂大街,因此在村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最近崔氏拿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卢桂丽和杜廉只能顿顿喝稀,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去年冬天卢桂丽可是吃了一番苦头,她才会动了这种心思。 话不容多说,卢桂丽和杜廉收拾收拾就和崔氏出门了。 两人已经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每次能换身新,还都是崔氏将二房三房家孝敬给她的衣裳,偷偷拿来给女儿穿。卢桂丽在柜子里寻摸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一身比现在身上穿的更好点儿的,至于杜廉就更不用说了,他拢共就这一身袄子。 刚是三月天,天还有些凉,虽太阳很大,但若是有风吹来,还是冷飕飕的。 一路到了大溪村,几乎是离很远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嚷声。 待到了近前来,远远就能看见露天里摆了不少桌子,有的桌子甚至摆到了村道上。大家欢声笑语,边说边吃,很是热闹。 因为人很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崔氏三人。 崔氏也没领两人进院子里去,而是在外面随便找了张桌子,就坐了下来。这桌是刚上的新菜,几乎都还没动,桌上也就只坐了两三个人正埋着头吃着。 大家只顾吃,也没去看崔氏三人。这种真正的流水席就是这样,除了是一个村的,谁也不认识谁,尤其大溪村出了个案首,可是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有不少人从别的村赶来,就是为了看看这案首到底长得啥样,当然也是顺道来混顿饭吃的。 “快吃,先吃饱了再说。”崔氏招呼道。她上了年纪,往返两趟,这会儿早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方才在杜家说已经吃了,不过是想给女儿省口肉,她在家里偶尔还能吃顿肉,女儿可都指着她带点儿好东西过去,才能开顿洋荤。 “咱们不进去跟二哥二嫂打声招呼好吗?”手里被崔氏塞了双筷子,可卢桂丽还是有些犹豫。 “没啥好不好的,你二哥他们这会儿估计还忙着,咱们先吃饱了再进去。” 听到娘这样说,卢桂丽只能点点头,拿起筷子去夹菜,不过却是给杜廉夹的。 “你也吃点儿。” 早说了,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杜廉内心在咆哮不吃嗟来之食,可在那香喷喷的大肉块子入了口,也立马从高高在上的神佛变成了凡夫俗子。 起先,他的嘴和他的手还很慢,想尽量保持一种矜持的姿态。可很快他就顾不上了,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往嘴里塞着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了。 卢桂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是妇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同一桌上另外几人,不禁投以诧异的目光。 他们觉得自己的吃相已经够难看了,可谁叫人家卢家的流水席摆得实惠,鸡鸭鱼肉样样有,盘盘都是堆尖儿的,可跟这两口子比,他们还真是自愧不如。 真是没吃过肉的!这几人在心里唾道。 可不是没吃过肉的! 杜廉能感觉到对方讥讽的目光,可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味蕾占据。 “娇月,你咋出来了?”喧嚷声中,因为那个名字,所以明明并不高昂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钻入杜廉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望向不远处那人。 129|番外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二 卢娇月今日打扮的十分喜气且漂亮。 一身桃红色夹袄,配竹青色绒面马面裙,明明红配绿很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看起来格外明艳照人。尤其衬着她那在太阳光底下显得异常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是让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婶子,我出来找点点,这小丫头也不知钻哪儿去了。”卢娇月边对刘翠兰道,边四处张望。 刘翠兰今天也来吃席了,因为院子里太挤,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外面。陈铁根也来了,正满脸红光与荣有焉地坐在男人那桌,和村里的汉子们边喝酒边吹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儿子中了秀才,实际上不过是他出嫁闺女的小叔子。 至于寡妇?寡妇没来,陈铁根并不待见将她带出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带过,只是总有人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瞅两人,次数多了,陈铁根也知道寡妇是丢他人了。 “没看她出来,这会儿人多,还是赶紧找找吧,可别孩子让跑不见了……”刘翠兰让桃丫和小丫帮忙找孩子,自己也打算帮忙到处看看,正和卢娇月说着,就见周进牵着点点走了过来。 “这不是!”刘翠兰顿时惊喜道。 卢娇月望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周进嗔道:“你也真是,女儿跟你在一起,你咋不跟我说一声。” 周进有些无辜:“我正和人喝酒,这丫头突然钻我身边来了,我听人说你在找孩子,这不就出来了。” 卢娇月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女儿小脑袋瓜子道:“以后不准乱跑,去哪儿要跟你娘说一声,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小心让拐子把你拐走了。” 点点梳了两个小揪揪,上面还缠了两个银铃铛,穿了一身粉红色缎面小袄,上面绣着好看的兰草,衬得她如雪般的肌肤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粉嫩又可爱,一点儿都不像乡下女娃子。 也是前些日子附近有个村子丢了两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家都说是被拐子拐跑了,卢娇月才格外着急女儿。 “我没有乱跑啊,我去找爹爹了。”点点眨巴着大眼睛,嫩声嫩气地说。 “去找爹爹也要跟娘说一声,娘看不见你了,会着急的。” “那好吧。”小女娃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头上的银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走,咱们进去。”周进牵上女儿,点点伸出小手去拉娘,卢娇月拉起女儿手,正打算进院子里去,突然脚步停了一下。 看到媳妇怔忪的表情,周进不禁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望着远处那一瘸一拐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和男人女儿往里面走去。 “没啥。” 那个人,是杜廉? * 杜廉走得很急。 若是能跑,他这会儿已经跑上了,可惜他如今腿脚不便,只能这么一瘸一拐的走着,像似一条落荒而逃的瘸腿狗。 到底为什么想跑,杜廉也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此时这幅样子。 卢桂丽从后面急急追过来,拦下他:“你咋了?咋不吃了?” 杜廉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油光光的嘴,一阵恼羞成怒的感觉上了心头。她看到自己了吗?看到自己狼吞虎咽在她家吃席? 她是主人家,而他却是上门混饭吃的破落户,依稀还记得当初她不愿嫁他,自己恼怒的心想,以后等他考中秀才考上进士,他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可当初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成了笑话。 “我不吃了,我要回去!” 杜廉眼神凶恶,不由分说扒拉开她就往前走,卢桂丽还想去追她,却被崔氏从身后一把拉住。 “你追他做什么,这个不识好歹的!” “可……” “你可别忘了正事儿。” 卢桂丽只能和崔氏又往二房家那边去了。 杜廉步履更急,一路出了大溪村。 日头很大,他走得很快,也因此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可他却没有想停下的打算,甚至脚已经开始隐隐抽疼,也依旧没有。 他满心满肺的憋屈、愤怒、不甘、失望、懊恼,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了,他一直以为自己除了麻木漠然,再不能有其他的情绪。却没有想到,这些久违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如惊涛骇浪朝他淹没而来。 甚至连身上的袄子,他都觉得开始碍眼起来,恨不得当场撕了去。 她看出来了吗?她针线活儿好,肯定是看出来的,她会怎么想自己? 杜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手疼、脚疼、膝盖也疼,甚至连脸也是火辣辣的疼。 道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杜廉索性就这么放任自己狼狈地趴在那里。似乎不用露出脸来,他就能保住自己的颜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时一个小童的说话声也传入他耳中。 “咦,那里爬着一个人……” 杜廉连忙自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抬,便一瘸一拐地仓皇而去。 “哎呀,是个瘸子!” “那人可真丑。” 风轻轻的吹过,远远的都还能听到那两个小童的声音。 * 杜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娶了卢娇月。 他看着他娘磋磨她,看她偷偷地痛苦哭泣,心里却充满了畅快感。 他如愿考中秀才,他带着娘和那个面孔苍白身体羸弱的她搬去了县里。 他活得十分得意,虽之后中举蹉跎了几年,到底他是自信满满的,他坚信自己能考中举人,甚至考中进士。 果然,他得偿所愿。 跨马游街的那一日,他觉得自己站到了人生巅峰,他一个寒门子弟,能走到今时今日,他觉得自己比起那个新科状元也不差。 他想,多亏了他娘,为他汲汲营营。他想,多亏了他爹给他生了个聪明的脑袋,并早早为他启蒙。 可唯独,他没有想到她。 那个她在哪儿呢?反正没在他心里。 模模糊糊,他听见有人在哭,还听见有人在说,他做梦都在笑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 杜廉的梦境还在持续着。 他如愿考中了庶吉士,非庶吉士不能入翰林院,非翰林院不能入阁。虽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但杜廉有信心若干年后他能登上阁老那个位置。 而她,显然有些碍眼了。 在翰林院这种说清贵,清贵无比,说市侩也十分市侩的地方,杜廉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若是没有人拉他一把,三年后考评,他很可能就会被丢出京城,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去当一个小官儿。 杜廉无疑是心急的,也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找机会的地方,之后座师有意想为家里那个年逾二十还未出嫁的女儿招他为婿,他自是正中下怀。 而她,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杜廉该庆幸自己有远见之名,之前他刚中举那会儿,不是没有富户人家属意他。可彼时他自信满满,自然不想糟践了自己,为了些许阿堵物就毁掉自身的清白。在他想来,自己值得更好的,包括他娘也每每都叹道,当初给他娶了卢氏,真是屈了他。 既然屈了,不要了就是。 她生性驽弱,又素来害怕他娘,杜廉很有把握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当当。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娘竟然那么蠢,明明他再三嘱咐要处理得低调些,她竟闹得胡同里的邻居们都来看热闹,而她竟决绝至此,宁着拼死,也不愿被休。 知道卢氏一头磕死在自家大门上,而动手之人竟是自己老娘,杜廉除了连声咒骂,已经没能有其他反应。 眼见出了人命,当时在场的人立马去报了官。 顺天府的官差上门拿人,将杜寡妇锁入大牢。 那么多目击者,根本不是杜寡妇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妇能够辩驳的。杜寡妇被安了一个因儿媳不愿下堂,才恼羞成怒动手害死儿媳的罪名。西井胡同那里可不缺嚼舌之人,将之前杜家发生的一些事,也告知了来问话的官差,这下可好了,根本连翻案的机会都不给。 杜廉急得团团乱转,却不知该去哪儿给亲娘求一条生路。他初来乍到,毫无根基,而翰林院的同僚因为他攀高枝的行径,因妒生了嫌隙,几乎没人与他来往。 不得已,杜廉求上了座师家。 原想向来待他和蔼可亲的座师,会帮上自己的一把的,哪知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人撵了出来。 “呸,就你这样的,还想攀咱家姑娘?真是痴心妄想!”门房满脸嫌恶,狠狠唾骂。 在京城这地方,什么小道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显然这门房也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门房都知道了,刘侍郎能不知道吗? 杜廉宛如一头丧家之犬仓皇而逃,次日他照常去翰林院点卯,却被以品行不端纵容恶妇行凶之名,贬斥回家。 这样几乎是断了杜廉以后后的仕途,再没有哪个庶吉士是这样被从翰林院里撵出来的。杜廉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座师的手笔。 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刘侍郎如今也是满头包,御史纷纷弹劾他纵容门生行凶,逼死原配,恶行昭彰,无视皇权。坐到刘侍郎这个位置,本就树敌甚多,有人见有这么好的把柄送上门,自然放过这个攻歼政敌的好机会。 刘侍郎都不能畅快了,自然不会放过杜廉。 其实这事本身并没有多么严重,发迹之后停妻再娶的官员不胜枚举。可关键是卢娇月死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死在杜寡妇手里,杜寡妇是杜廉亲娘,杜廉要攀高枝,杜寡妇为何会下这样的狠手,自然不用解释,而杜廉背后是刘侍郎。 本来一件小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牵扯到朝堂上的事,而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作为最小的那只小虾米的杜廉,自然早早被牺牲了。 杜寡妇被判斩刑,杜廉被革去功名,发回原籍。 杜廉的梦自此结束。 梦醒之前,杜廉因为身无钱财,落得乞讨回乡。也是时机赶得凑巧,正是寒冬腊月,他还没离开京城多远,就被冻死在半路上。 …… 杜廉浑身直打冷颤,上牙和下牙相撞磕得咔咔直响,就这么把他磕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卢桂丽憔悴的脸色和红肿的眼。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说着,卢桂丽又哭了起来。 崔氏端着一个碗推门进来,见杜廉已经醒了,就对女儿道:“我早就说了没啥大事,就你紧张他!没生个少爷命,倒生了个少爷的身子。” 杜廉沉睡不醒,卢桂丽慌得六神无主,这几日崔氏连家都没回,就帮着忙里忙外了,所以格外不待见杜廉。 “我得回去了,你大哥在外面做工,王氏那女人是个不省心的,没得把我屋里柜子都给撬了。”见没啥大事,崔氏摘下围裙,就匆匆走了。 “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卢桂丽擦了擦眼泪,去把崔氏熬好的粥端过来。 杜廉明明饿得饥肠辘辘,却凭空添了一些不耐,一把将碗扫落在地上。 怎么就是梦? 怎么就是梦! 若是没有最后的变故,该多好! 之后的日子里,杜廉有意无意便躺在炕上昏昏大睡,就想再进入那个梦里,去改变那个结局。可那梦却是再不可寻,让他深深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做过那个梦…… …… 杜廉躺在炕上昏昏欲睡,卢桂丽一面挑着豆子,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说了半天,也没见杜廉吱一声,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日卢桂丽觍着脸去提了想代卖二房家豆腐的事儿,原本想没那么容易办成,哪知卢明海竟一口答应下来。 一般代卖豆腐的人家去拿豆腐回来卖,都是要用银钱买的,卢桂丽没钱,卢明海便给她找了个挑豆子的活儿。每天给她一口袋豆子,让她把里面的脏东西挑干净,便给她五斤豆腐。 就这么挑豆子换豆腐回来卖,渐渐卢桂丽手里也有能买豆腐的钱了。不过二房那边没说,她就没打算停下这个活计,五斤豆腐也能卖几文钱,蚊子腿再瘦也是肉,卢桂丽已经过怕了那种挨饿受冻的日子。 虽如今她卖豆腐赚的还是不够她和杜廉两人吃饱肚子,但再加上崔氏的贴补,也将将够过日子。 这种日子是之前卢桂丽想都不敢想的,唯独让她担忧的就是杜廉如今的状态。自打那次醒后,杜廉的瞌睡似乎就变多了,整日里除过吃喝拉撒,就是在炕上昏昏大睡。 卢桂丽想,莫是他得了什么病。可如今手头实在紧,还是等手里攒够了钱,再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吧。 这么想着,卢桂丽将一盆挑干净的豆子倒进旁边的袋子里,又去口袋里倒了些没挑过的豆子出来。顺道还看了杜廉一眼,果然他又睡着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挑豆子。 130|番外之迟来的幸福 番外之迟来的幸福(卢娇杏篇)一 走到马车不能再走时,周进便将卢娇杏和山子放了下来。 他没有和卢娇杏说话,只是拍了拍山子肩膀,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驾着马车走了。 面前是茫茫的大山,和崎岖的山路,卢娇杏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抱着女儿的手,便去望山子。 山子搔了搔脑袋,放下手里的包袱,伸出大手:“路不好走,我来抱咱闺女吧。” 卢娇杏其实并不放心他能抱好女儿的,可不知想到什么,她却选择将女儿递了过去。 刚满月没多久的小甜甜,躺在大红色的襁褓里,睡得十分安稳。此时的她并不能体会到娘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只是离开娘的的怀抱,她似乎有些不能适应,挣扎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显然山子是没抱过孩子的,明明手大胳膊粗,却拿一个奶娃子没办法。他慌手慌脚,手足无措,真让人担心他会把孩子摔了。卢娇杏上前一步,帮他调整姿势,声音很轻的道:“让她的头躺在你的臂弯里,用胳膊撑着她的腰背,这只手托着下面。” 终于找对了姿势,山子腼腆一笑,“你懂得可真多。”他望着卢娇杏的眼睛灼灼发亮,似乎很惊叹的样子。 卢娇杏不禁有些窘,微微垂下头去,“这是我娘教我的,其实抱的次数多了,也就学会了。” 山子点点头,“以后我多抱抱咱闺女。” 他望了望天色,一手抱着娃儿,一手把脚边的包袱提了起来,背在背上,对卢娇杏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走吧,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地方。” 卢娇杏背着另一个小包袱,跟在他身后,踏上进山的路。 * 山路崎岖而难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卢娇杏体力不支,山子只能放慢自己的脚步来等她。 其实卢娇杏早就坚持不住了,还是山子那句争取天黑之前赶到的话,激励着她艰难地迈动自己的脚步。 太阳落山了,晚霞笼罩着整片山林,入目之间还是茫茫的大山。卢娇杏她心里有些急,也有些害怕,正想去问怎么还不到,却见山子满脸欣喜地将她带到一片树林中。 他指着其中一颗树上的木屋说道:“这马上就天黑了,山里晚上野兽多,咱们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上路。” 木屋是做在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上,被浓密的树枝遮挡着,若不是山子指给自己看,卢娇杏还真发现不了。刚好甜甜又吭吭唧唧地哭了起来,她也顾不得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卢娇杏不会爬树,怎么上去可真是让山子绞尽了脑汁,最后还是他一只手抱着卢娇杏的腰,卢娇杏抱着甜甜,他另一只手攀树,才把母女两个带上去。 也幸亏他啥都没有,就是力气大,要不然还真是难办。 甜甜饿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卢娇杏顾不得去看木屋里是啥样的,就找了个地处坐下来,背着身子掀开衣裳给甜甜喂奶。 这期间山子下去将卢娇杏带的东西都扛了上来,放在门前的小台子上,卢娇杏也喂完甜甜了,这才抬眼打量这间建在树上的小木屋。 不得不说,这间小木屋建得十分精妙。 木屋刚好建在主枝干的树杈中央,大约三米见方,门前还有一个小平台,面积也不大,两米见方的样子,刚好可以让人落脚,或者放些东西。 木屋是用树干拼凑而成,四周墙壁上还能看见黑褐色干枯的树皮,地面却是刨得平平整整,看起来还算整洁。屋角处有一块儿偌大的石头,石头中间下凹,上面架着一口小铁锅,一看就是做饭的地方。 按理说房子盖在树上,应该是不稳当的,却没想到在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儿,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晃悠。 卢娇杏不禁表现出自己的赞叹,山子脸红红的搔了搔脑袋,“这地方是我盖的,咱们山里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腿脚慢点儿就要住在露宿野外了。山里野兽多,容易出事,不过它们都不会爬树,有这么个地方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卢娇杏更加惊讶了,山子顺势给她讲了讲山里的一些事。 “有时候为了打猎,几天都不能着家,所以像这样的地方这片大山里有好几处,不过那些都是一些老猎户搭建的,我也是跟他们学着才盖了这里。”他一面说,一面去屋角放柴火的地方拿了几根木柴,在大石头上把火点燃,等将火点燃后,他才到旁边一个简易的小木柜子里拿了个布口袋出来。 小木柜的做工十分粗糙,一看就是随便拼凑出来的,不过倒是能装东西。 山子从口袋里倒出一小把高粱米,放进锅里,又从柜子里摸了个竹筒子出来,往锅里放了些清水。怕卢娇杏以为水不干净,他忙解释道:“这水是我出山的时候装的,干净着呢。” 又道:“山里人讨生活不易,经常会有干粮耗尽的时候,所以像这种临时落脚的地方,都会放上一些水和粮食,供大家应急。不过一般吃了这里的粮食,事后要记得来补上,以免下次有人来落空。” 卢娇杏眨眨眼,道:“那会不会有人吃了这里的粮食,却故意不补上?” 山子用那种十分诧异的眼神去看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大家都是山里人,山里经常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如果大家都这样,等哪天自己真碰到困难的时候,那不是故意害了自己,没人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因为谁也不知道坏运气会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卢娇杏哑然失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也是她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怪不得她娘说山里人都老实,也确实老实,不像外面的人那么奸猾。 山子又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当你们山外人在家猫冬的时候,正是咱们山里人出来活动的时候,冬天雪大天冷,这个时候野兽的毛皮是最好的,所以大家都会赶在这个时候出来打猎,也好剥了皮子以待明年换钱换粮……” 两人说话的过程中,粥已经煮好了,山子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馒头来,放在火上烤了烤,才递给卢娇杏。 “简单了些,也没菜,就怕你会吃不惯。”山子的面色有些羞窘,似乎因不能给媳妇吃顿好的而感到十分羞愧。 卢娇杏咬着脆脆的馒头片,小声说:“没啥,我会习惯的。” 也必须习惯。 吃晚饭的途中,外面的天迅速黑了下来,这还是卢娇杏第一次如此直面黑暗来得如此迅速,几乎是一眨眼,天就黑了。 “你别怕,我来点灯。” 黑暗中,山子轻车熟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盏油灯出来,点燃了。 灯芯小小的,也就只能照亮方圆两米左右的位置,甜甜就睡在卢娇杏腿边的地铺上,望着对面那张年轻的脸,一阵心安上了心头。 山子说山上夜里野兽多,卢娇杏只是过耳就忘,可真到了夜里,她才能感觉出野兽到底是怎么个多法。 狼嚎,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忽近又忽远,让人心发紧以为野兽来了,可再去细听,却又似乎没来。 甜甜本是在睡梦中,被狼嚎给吓哭了,嚎嚎大哭,怎么也哄不住。卢娇杏急得满头大汗,身子却是止不住发着抖。 山子急得围着两人团团乱转,一面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忽然他低骂了一声这些畜生,对卢娇杏道:“我去外面生火,你别怕。” 山子从屋里抱了一捆子柴火,就没入黑暗之中。 木屋里,卢娇杏紧紧地抱着怀中嚎嚎大哭的女儿,满心的不安。 那是狼吗?好像真的是狼。大溪村并不靠山,卢娇杏是没见过的狼的,只是听人说过。 狼嚎越来越近了,就在卢娇杏快要崩溃之时,山子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别怕,它们都怕火,我在树下烧了火堆,它们不敢过来的。”卢娇杏这才知道山子竟下树去了,就为了烧一堆火,让野兽不敢过来。 他怎么敢?他不怕被野兽吃了吗?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她带着一丝哭腔问道。 山子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还在哭的甜甜,摇了摇头。 卢娇杏这才明白,原来外面那群狼是女儿的哭声引来的。她心中责怪自己,赶忙站起来来回走着哄女儿,可是怎么哄也哄不住,无奈只能祭出神器,才将甜甜的哭声止住了。 望着女儿翕合蠕动的小嘴,她背着身有些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一时竟被吓得忘了哄她不哭。” “没啥,你又不懂得这些。你别怕,野兽都怕火,其实咱们住在树上,野兽是上不来的,我就怕他们一直嚎,吓着了你和孩子,待会儿它们自己就散了。咱闺女既然睡了,你也睡吧,我来守夜。” “还是你睡,明天还要赶路。” 山里野兽多成这样,卢娇杏再没有白日里赶路的安然,而是充满了忧虑。她可没自信来头野兽,自己能够对付,还是要紧着他养精神。 “你睡!”山子坚持道。 无奈,卢娇杏把女儿在地铺上放下,又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望着那个背对着她,面朝外坐着的背影,卢娇杏紧闭的眼眶慢慢润湿了。 她的选择似乎并没有错,这是一个好男人。 * 卢娇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再次醒来,发现身边的女儿没了,她心里一惊就想叫喊,却听到女儿的笑声。 她抬眼就看见坐在一旁地上,伸出一根粗粗的手指去逗着女儿的山子,他脸上满是惊奇的笑容,让她当即就看得一愣。 “你醒了?”山子就好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娃子,赶忙收回自己的手,一脸忐忑。“我见她醒了,怕吵了你睡觉,就跟她玩了一会儿。” 卢娇杏坐了起来,伸手将头发顺了顺,“谢谢。” “谢啥,粥我熬好了,你快吃吧。吃过饭后,咱们就出发,等下午的时候,差不多咱们就能到家了。” 家? 是啊,家。 131|番外之迟来的幸福 番外之迟来的幸福(卢娇杏篇)二 因为带着卢娇杏和甜甜,山子只能放慢自己的脚程,也因此等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这是一个建在山洼里的小村庄,三面环着峭壁,朝外的一面围着碗口粗的木栅栏。说是村庄,实则有些夸大了,里面的房子并不多,眺望过去,好像只有十几户人家。 “山子哥你回来了?” 两人刚进村口,一旁就跳出来个人。 此人长得五大三粗,体格壮硕,就是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十分破旧。 他叫虎子,也是一个山民。 这处小村庄建在大山里,山里野兽多,每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村口那扇用木头做的栏杆式的大门就会从里面关上,并派人守夜。虎子就是今晚的守夜人,正打算关上大门的,却没想到山子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这就是你婆娘?我的老天,山子哥你可真有福气,竟娶了这么个漂亮婆娘回来。”虎子羡慕之意流于言表,卢娇杏还没见过这样坦率的人,当即被那句‘婆娘’臊得脸一红。 山子心里喜滋滋的,一面偷眼去看卢娇杏,还不忘一面斥道:“去去去,你嫂子胆子小,别吓着她。”说完,他面色红红的看着卢娇杏,“快走,我带你回家去,别理这小子。” 两人回到家。 其实所谓的家就是两间用石头垒成的房子,外面用篱笆围了起来,院子有小半亩的样子。 屋里很简陋,家具都没有几件,有一个没上漆的大木柜,一个炕柜,一张小炕桌,再就是一张瘸了腿儿下面用石头垫着的木桌,和几张木凳子。 “家里穷,又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平时都不怎么收拾。不过我以后会好好打猎挣钱,给家里添些东西。”山子面露忐忑道,生怕媳妇会嫌弃。 哪知卢娇杏却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没关系,日子都是慢慢过起来的。” “你不嫌弃我?” 卢娇杏望了山子一眼,摇了摇头。 山子的脸上顿时笑了开来,他跑去将身上的包袱放下,又把甜甜接了过去,放在炕上,才道:“我去做饭。”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很快,饭就做好了。 晚饭很简单,就是一碗乌漆嘛黑的煮腌肉,还有几个当初临进山时山子买的馒头,馒头还是用烤的。可能也意识到自己手艺不好,他有些窘窘地道:“我这次出山,也没有出去打猎,家里没新鲜的肉,赶明的我就出去打猎,到时候就能有新鲜的肉吃了……” “以后你打猎我来做饭,出门之前我从家里带了些菜种子过来,赶明种上就能有新鲜的菜可以吃了。” 进门之前,卢娇杏就看出来了,这村里几乎没有人家开菜地,好像他们都不用吃菜的样子。 难道他们平时都是吃肉吃馒头吗?卢娇杏诧异在心,不过并没有说出来。 而她之所以会带菜种子,也是外面的人把山民们形容得太穷了。说他们没地所以没粮吃,也没菜吃,万万没想到竟所言不假。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你们不开菜地,平时不吃菜?” 山子愣了一下,道:“当然会吃菜,只是咱们这里没几个人会种菜,都是在山里采野菜来吃的,现吃现采,你不知道有些野菜可好吃了……” 卢娇杏默默地听着,努力去吸收一些大山里生活的知识。 之前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眼前的困难,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忍受的。其实不能忍受又怎样,她必须过下去,也必须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哪怕是为了女儿。 “你怎么不吃肉,多吃些。” 山子一个劲儿往卢娇杏碗里夹肉,看着自己碗里堆了一碗的肉,而那个肉碗里已经见底了,他却一块儿还没吃。卢娇杏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许未来的日子并不难过。 * 知道山子带了个媳妇回来,第二天村里所有人都上门道喜来了。 这些山民们样貌各异,但如同一辙的体格都十分壮实。其实想也想得到,能在这地方活下去的,身子骨不壮实的,又能活下来几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当山子出去打猎的时候,卢娇杏都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大抵也是知道媳妇会担心会害怕,山子极少会在外面过夜,都是当天就回来了。 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融洽,感情也一天比一天好。在一个水到渠成的晚上,两人终于有了夫妻之实。 而卢娇杏也显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在有限的条件里,她尽可能努力地将家里的日子过了起来。 她开了菜地,把自己带来的种子种了下去,还让山子出山了一趟,去买了一些小鸡崽回来,顺道家里缺的一些物什,也都添置了一些回来。 山子其实是有钱的,不过并不多,攒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攒下了十来两银子。这在山外人看来,是笔不少的银子了,可在山民们来看,这点儿银子远远不够娶个媳妇,所以他们都是很穷的。 这种思想是深入骨髓的,没有娶上媳妇的,都是穷人。 卢娇杏嫁过来后,有不少山民私下里会打趣问山子,娶这个媳妇花了多少银子。山子说没花银子,他们还不信。因为在他们来看,哪怕是个寡妇,也是需要花银子才能娶来的,更不用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了。 是的,卢娇杏对外自称是个新丧夫的寡妇,这是当初她和山子商量出来的说辞。她带着一个女儿嫁过来,也只能是个寡妇。 日子过得忙碌而又充实,枯燥但却平静。 村里的妇人并不多,年轻的媳妇只有那么三四个,其他俱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卢娇杏是新媳妇,大家都待她十分热忱,有时候男人们出去打猎,这些妇人们都会聚在一处说说话。 因为是仅有的五个年轻媳妇的其中一个,所以另外几个年轻妇人总会来找卢娇杏说话。 与其他人想比,她们显得好奇许多,总是探问卢娇杏为什么会嫁来这种地方。因为不管是从外表也好,还是从衣着打扮来看,卢娇杏都不像是一个家里穷到要把女儿嫁给山民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个年轻媳妇都各有来历。其中一个叫翠花的就是本村的,父母也是山民,长大后就嫁给这个村里打猎本事最好的猎手,一个叫豹子的山民。另外三个则都是从山外头嫁进来的,一个叫大妮的年轻媳妇,是家里太穷,爹娘为了给她兄弟娶媳妇,就以三十两的高价,将她嫁给了一个山民。而另外两个差不多也都是因为家里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许以高价嫁了过来。 其实说是嫁,不如说是卖,反正这三人从不提娘家如何如何。 也就是这三个人对卢娇杏的来历很好奇,在她们来想,这山子媳妇大抵也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可惜卢娇杏却从来不提这其中事情,倒是让她们挺失望的。 因此,这三人十分排斥卢娇杏,总觉得她跟自己不是一个战营的。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了。 这三个年轻媳妇并不怎么甘愿呆在这种地方,哪怕这里有肉吃,哪怕她们各自的男人都把她们捧到了手心里,她们也对这里充满了抵触。日里总是和各自的男人吵吵闹闹的,闹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 即是如此,她们各自家里的人,甚至村里其他人,都对她们十分容让。 不得不说,在这个村里,女人的地位是十分高的。别说打媳妇了,甚至连骂媳妇的都少见,大抵也是因为不容易娶到媳妇的原因。 而与之对比,安静柔顺的卢娇杏,就赢得村里其他人的欢迎。 其实这其中的道理十分简单,当命运的不堪对你露出了狰狞的爪牙,你除了笑着面对,满腹怨气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令人生厌,更会让自己变得面目丑陋。 也因此,每次那三家有哪一家闹腾起来,山子都会满心感激地抱着卢娇杏说,谢谢老天,把你嫁给我。 卢娇杏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感激上天,让我嫁给你,让我知道这世上其实还有希望。 * 在甜甜九个月的时候,卢娇杏有了身孕。 山子知道媳妇有了后,差点没一下子蹦到房顶上去,他打猎更加勤勉了,说要努力赚钱,以后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搬到山外去生活。 不是山子忘本,而是山里的日子实在太苦了,苦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太危险。前些日子,村里有个猎户打猎受了重伤,人被扛了回来,下午就咽气了。 这个村子并不大,哪家死了人,全村的人都出面了。 人群里的卢娇杏被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攥着山子的手,生怕那日有一天他也会这样被抬回来。 其实这样的情形在村子里并不少见,山民极少有寿终正寝的,当年山子的爹就是这么死在外头,连尸骨头没找回来,山子娘没多久就跟着走了,留下了山子一个人。如今山子娶了媳妇,有了女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这个质朴单纯的山里汉子,开始为妻女着想起来。 走出大山,这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山子却不得不开始想了。 而同时,卢娇杏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想等两口子攒够了钱,就托爹娘在外面卖两亩地,以后就回大溪村扎根算了。 虽这样不免又要麻烦爹娘,可望着可爱懵懂的女儿,和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卢娇杏也只能这么打算。 又是两年过去,这两年间卢娇杏一直没有回去过。 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实在抽不出空来。起先是为了隐瞒下甜甜的身世,之后有了毛头,更是离不开身。也是卢娇杏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她不想拖儿带女回去拖累娘家,而是想等自己攒够了银子,大大方方的回娘家去。 不过三房那边也不是没有卢娇杏的信儿,因为有周进这门生意在,每年到了冬天,他们收皮子的时候,山子都回出山一趟。一来是卖自家攒下来的皮子,二来也是给老丈人家捎些山货。甚至因有这层关系在里头,山子从中帮着周进他们收了不少好皮子,不光给周进他们省了许多功夫,山子自己也能从中赚些辛苦钱。 其实一开始山子只觉得是亲戚,想给他们帮帮忙,而周进觉得不能白让人干,每次都会给些辛苦钱。次数多了,周进干脆把这一片儿收皮子的事托给了山子,也因此这两年山子很忙,经常山里山外的跑。 不过辛苦也是有回报的,这两年山子挣的钱比以往几年还多。 手里有了银子,卢娇杏又开始想搬到山外面的事了。 她将这事跟山子说了,刚好山子也有这种想法。两口子商量了下后,便带着儿女出了一趟山。 回到久别的大溪村,卢娇杏有一种恍惚感。 到了家门,乔氏正在院子里头晒太阳,远远看见女儿,她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冲了过来,一面用手拍着卢娇杏,一面骂道:“你这个狠心的,几年都不回家。要不是每年你们让进子捎些山货回来,娘还以为你怎么了。你自己不回来也就算了,连累我外孙外孙女也不回来,你这个狠心的死丫头……” 卢娇杏也是泪流满面,扑在乔氏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娘……” 她不是不想回来,是没脸回来。自己已经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若是不把自己的日子过起来,她怎么有脸回来。 卢明山听到外面动静,早就走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他,也是眼中晶莹,到底是男人,做不出来妇人态,只能粗着嗓子道:“哭个什么,回来了就好。” 是啊,回来了就好。 132|番外之我是王尧 番外之我是王尧 我叫王瑶,三横一竖王,瑶台的瑶,意指美玉。 不过在前二十四年中,我不叫王瑶,而是王尧,尧舜禹汤的尧,是个男人。 其实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男娃子,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穿着男娃的衣裳,作着男娃的打扮,甚至像一个男娃似的练功。 我曾经问过我爹,为什么会是这样。我爹说当年家里穷,我娘当时被一个贪官家的公子哥看中,硬要抢去当小妾,我娘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墙上,我爹和人家大打出手,谁知把人给打死了,之后就带着我落草为寇。 当然这似乎与他为什么把我扮成男娃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也占了绝大部分原因,因为在山匪窝子里混,还是当男娃要便宜一些。尤其刚开始的时候,我爹并不是山匪头子,不过是个小喽啰,他寻常出去做买卖,便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山寨里。 这一切都是我爹跟我说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一直作为一个男娃这么成长着,成日和山寨里其他同龄小子爬树掏鸟窝泥窝里打滚。而当我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娃,还是在我第一次来癸水的那会儿,那是我第一次流那么多血,我被吓得惊慌失措去找我爹,跟他说我受伤了要死了,我爹百思不得其解,问清楚具体后,才黑着脸找来了范婶。 是范婶跟我说,我其实是个女娃的。 范婶是范叔的婆娘。 从男娃变成一个女娃,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很久都无法接受这项事实。虽然我表面上似乎接受了,实则心里一直没有。我开始暗暗去观察男娃和女娃的区别,才终于明白男娃和女娃到底是哪儿不同,也终于懂了为什么我爹从不让我和那几个小子下河洗澡。 我不想当个女娃,因为当女娃实在太麻烦了,一个月之中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的时候。及至之后,我自己当了老大,带着一票手下从陆路打到水路,每个月固定几天我哪儿也不去,也不在人前露面,别人只当我是怪癖,甚至有人猜测我曾经有个相好的姑娘,可惜红颜早逝,我看似冷面实则是个念旧的人,所以才会在那几日躲在屋里思念缅怀她。 实际上…… 呵呵。 曾经有一次我爹喝醉了酒,跟我说过他心里的打算,他说以后等我再长大点,就为我招婿,以后他的位置就交给我男人。 我听了心里十分不服。 虽然我嘴里不说,但我从不吝于用行动来表示,山寨中一众年轻人中,没有一个能打得过我的。每当我打倒一个,将他们按在地上死死□□,我心里都会想,这些人连我都打不过,怎么能当我男人。 我以为这是对我爹一种无言的抗议,直到我爹走的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爹早就将那句话忘了。 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都全白瞎了? 有句粗话叫窑姐的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我想我大抵就是如此吧。 不过我该庆幸这么多年我的努力,要不然我该辜负了我爹临终时的遗言。 我爹遗言十分简单—— 你一定要给我们老王家留个后,一定要,要不然你爹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爷! o(╯□╰)o * 其实我能说我对我爹的遗言十分嗤之以鼻吗? 没了我爹,我更能肆意的当个男人了。 之后带着一众我爹的老手下杀出重围,东山再起,及至势头太旺,被朝廷围剿,以至于从陆路跑到水路。 日子过得很凶险,但却很刺激。 我王尧天生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记得有这么一句话,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我没读过书,就识得几个字,不知道这么形容到底贴切不贴切,但当日子过得顺当以后,范叔范婶日日在我耳根子边上念叨起我爹遗言的时候,我当时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要不然我娶个女人回来?! 范婶当场哭给我看。 值得一说的是,我从小不怕天不怕地,连我爹都不怕,就怕范婶的眼泪。在我是王尧的时候,我以为是因为我是范婶打小看大的,所以待她格外另眼相看。及至之后我成了王瑶,我才明白虽然我总认为自己的是个男人,其实还有一点不是,那就是我还有一根属于女人的敏感神经。 我有点怕女人的眼泪。 我早就发现了,不过一个当老大的人,怎么能有弱点呢,所以我一贯用凶恶的面孔去掩饰它。我一直掩饰的很好,当年饶过杨青山和他那女人孩子,算是唯一的纰漏,不过之后我就改了,而真正让我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也只有范婶了。 我该庆幸这两次失误,一次失误让上天将他带到我的面前,而另一次则让我下定决心嫁给他。 其实我一开始没打算嫁给梅庄毅的,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人。当匪的日子也挺无聊,难得有一个人如此别具一格,又心思诡诈,我手边除了范叔几个老伙计,几乎没什么得力的人,所以我想将他收罗到自己手下,以后可以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哪知他却趁我不防摆了我一道。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么大的亏,我对他留意上了。 我如他所愿放过他们那条船,去劫了另外几条。 劫了这么一条大鱼,足够我呆在老巢吃许久都不用出来干活儿了。其实我是一个挺懒的人,还有点怕死,若非必要的话,我实在不想冒着风险出来。 当然这一切别人都不知道,尤其连着几次因为我的懒,使我们这帮人躲过了朝廷扫荡围剿。我手下之人更是对我信服,他们是怎么说的?老大真是算无遗漏,如诸葛再世。 我能说我是怕死吗? 一个当老大的人,怎么能够怕死! 因为怕死,所以我早就不想当匪了。可手下这么一大帮手下要吃饭,不当匪又能当甚? 出于对他很好奇,回去我就审问了杨青山,杨青山将他的来历原原本本跟我说了,甚至因为他有些小聪明,还看出我对他有些兴趣,更是投其所好讲了他许多事情。 因此我对他更好奇了,同时还有一个念头升了起来,也许我能改行? 我是不会做生意,但他会做,那样一个另类的,为了目的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人,想必不会在乎我的身份。 果然,他上钩了。 和他一起合作十分愉快,而日日跟他在一起,更是发现了他许多有意思的地方。 其实我的心思很单纯,就是觉得他很有意思,而显然范叔范婶误会了。 知道我对一个男人感兴趣,范婶对我使出妇人家天生就点亮的技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明明知道她是在骗我的,可我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也许其实我心里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只是当时我并没有会意过来,直至若干年后的某一日,突然想起当年往事,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就他有了男女之情。 不过那会儿我的心态还有些不正常,所谓的男女之情是我为男,他为女。 当然在之后的某一日,我突然扭过这种不正常的心态,那时候我才懂得男的终究是男的,女的终究是女的。 我用了不正当手段迫使他娶了我,其实这招我还是跟范婶学的,我想着他肯定坚持的比我久一些,哪知他还不如我。当我刚进行到第一步的时候,他就溃不成军了。 若干年后我问他,他说他其实是被我吓的,被吓得娶了我。 为此,我整整一个月没让他进我的被窝。 老娘就那么吓人?! 133|番外之命中注定 番外之命中注定(梅庄毅vs王瑶) 新婚之夜,梅庄毅和王瑶两人是分了被窝睡的。 早说好了只是应付差事,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自然各不相干。可临着早上要起来的时候,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那就是怎么对家里人交代。 虽说乡下没有验元帕这么一说,可新婚之夜有没有发生点儿什么,可是从被褥上就能看出来的。 无奈之下,梅庄毅瞅了王瑶一眼,仅着中衣中裤就下炕翻箱倒柜,找了把剪子出来。 “你干什么?”王瑶见梅庄毅手持铁剪,对着自己尾指试来试去比划着,不禁问道。 “放血。”梅庄毅言简意明。 “放血作甚?” 梅庄毅脸难看了一下,他到底要不要跟她解释这其中的关窍?不过这人是怎么当土匪头子的,怎么连这事儿都不懂? 想了想,他还是将个中关窍讲了一下。 听完后,王瑶蜜色的脸爆红。 良久,才憋了一句出来,“那你放吧。” 是啊,放吧,可关键下得去手才行。 梅庄毅一直不动,王瑶诧异看他一眼,旋即明白过来,下炕去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短刀,扔到他的怀里。 “用这个,这个比较快,你那个不行。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手指头削下来了。” 好吧,这么一说,梅庄毅更下不去手了。 见他还是不动,王瑶终于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用那种‘原来你怕疼’的眼神,上下将梅庄毅打量了一番,差点没把他打量得恼羞成怒,才过去一把将刀拿了过来,问道:“还是我来吧,需要放多少?” 这个问题倒是把梅庄毅难住了,他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伸出一根尾指:“随便来点儿吧。” 随便来点儿是多少? 王瑶想也不想,对着手腕上就是一划。 梅庄毅等了半天都没感觉到疼,扭脸一看才发现她竟是在自己手上动了刀,见她手腕上血流如注,他当即炸开了,“都说随便来点儿了,弄这么多,你当是杀鸡啊。还有我不把手给你了,谁让你在自己手上动刀了?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王瑶十分淡定地瞅了他一眼,才伸手在被褥上滴了些血,之后才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女人。” 梅庄毅被哽得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良久才没好气道:“你不是女人,难道你以为你是男人?” 王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梅庄毅更觉得堵了,眼睛忍不住往下在那高耸上来回打了一个转儿,才气呼呼地去衣柜里翻了件中衣,撕下一溜布条下来,扔给王瑶让她包手。 “不是我说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王瑶没去拿布条,而是回身在炕柜里翻了一个男人用的荷包出来,从里面掏了个瓷瓶,倒出来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敷在自己手腕上。粉末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化了开来,血很快就止住了,再不见往外淌血。 做他们这一行的,随身必备一瓶金疮药,止血效果可不是这布条可以媲美的。 好吧,梅庄毅热脸又贴了个冷屁股,这下更加生气了,只觉得自己是昏了头,当初干嘛答应娶她回来。 直到见王瑶拿起那布条缠着手腕,他面色才稍微好了些。 之后两人去洗漱,又去敬了茶,出来的时候碰见梅庄毅大嫂刘氏。刘氏从两人屋里出来,手里还抱着刚换下来的被褥。 刘氏面色怪怪的,王瑶心里有些窘迫,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一定坚持要放血了。 直到中午的时候,她才知道刘氏脸色为什么这么怪,因为梅大虎将梅庄毅叫过去了,绕来绕去扯了半天的闲话,才进入正题。 他让梅庄毅悠着些,要知道疼自己媳妇。 梅庄毅起先还有些不明白,直到梅大虎见弟弟懵懂,又点拨了他几句,他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下笑话可闹大了,整整一个下午两口子都没踏出房门一步。 * 当新媳妇的日子十分难熬。 无他,皆因梅家人待王瑶实在太热情了,尤其是柳氏,大抵也是之前梅庄毅扯出来的幌子起了作用,柳氏待王瑶可谓是事无巨细。 梅庄毅说王尧兄妹二人自幼失怙,因为没有长辈教导,王瑶又是被亲哥哥带大的,所以她对一些人情世故甚至是女儿家应该懂的事,并不是太了解。也因此柳氏并没有怀疑儿媳妇有些怪异的行为举止,只当这孩子可怜,待她更是尽心。从衣食住行,到日常打扮,她俱都事事提点,事事关心。 心是好的,只是这种行为让王瑶感觉十分有压力。 也因此当能从家里启程去南方,王瑶可是打心底的松了一口气,扭头就做回了以前的装扮。 出现在梅庄毅眼前,梅庄毅被吓了一跳,手指头都气抖了。 “你咋成这样了?” 王瑶瞥了他一眼,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道偌长的刀疤却微微蠕动起来,像一条大蜈蚣似的:“我本来就是这样。” 梅庄毅一脸吃屎的样子,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和王瑶说话。直到晚上的时候,王瑶卸下伪装,他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两口子被安排住在一个舱房里。 这是范叔做下的决定,王瑶自然不好当范叔说两人其实是假夫妻。 这种装货的商船,一般舱房都不大,房间都不大,里面的床榻自然也不大,反正肯定是比不了乡下的土炕。两个人躺在上面,虽到不了必须紧贴着的地步,但也只刚好够睡两个人,几乎身子挨着身子。 王瑶闭着眼睛,静静等待周公来找自己喝酒下棋,梅庄毅却仿佛烙饼似的,一会儿翻个身,再一会儿动一下。 灯已经熄了,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从窗扇缝隙里洒射进来,将屋中覆盖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那啥,你晚上洗澡了?”一个睡不着的男人,没话找话说。 王瑶刚酝酿出来一点儿睡意,就这么被赶走了,“这是船上。” 好吧,这确实是在船上,船上虽然不缺水,到底做什么都有些不太方便,即使如梅庄毅如此爱洁之人,没攒够一定的天数,也都是随便弄点儿水擦擦的。 梅庄毅没再出声,王瑶继续酝酿睡意,好不容易等她快睡着的时候,梅庄毅又说话了。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妇人家,干啥又扮成男人,就不觉得憋气得慌?” 扮男人跟憋气有啥直接关系? 不过王瑶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梅庄毅又忍不住说话了。 “我跟你说啊,那个地方捆久了对身体不好……” 哪个地方? 王瑶很快明白过来,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想骂一句流氓,实在酝酿不出来这种感觉,可若是不骂,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想来想去,终于憋出一句:“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彻底让梅庄毅不出声了,以至于之后王瑶睡着后,他也一直没出声。可他却一直宛如烙饼子似的,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的。 如是这般几日后,梅庄毅终于爆发了。 这天晚上,他对王瑶说他要打地铺。 其实这几日王瑶睡得也不甚好,总有那么个人在你身边烙饼子,能睡好才有鬼。 她望了梅庄毅一眼,道:“还是我来打地铺吧。” 梅庄毅不同意,“我个大男人让你个女人打地铺,说出去我哪有脸。” 这句话也不知触动了王瑶的哪根神经,她竟再不说话,自己去拿了两床被子过来。一床铺下面,一床用来盖,看都没看梅庄毅一眼,就睡下了。 之后几天,她一直回避和梅庄毅说话,梅庄毅可不是傻子,这会儿也算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得罪她了。 可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难道谦让还有错了? 明明男人不是应该让着女人吗? * 船一路行至鬼头滩,到了鬼头滩以后,并没有往前方河道直行,而是进入了一条小岔道。 走到这里,水道越发崎岖了,四周也越来越荒凉。 七拐八绕,绕到梅庄毅头都快晕了,才终于进入一处峡谷。起先水面还很宽,渐渐越走越窄,两岸都是险峻陡峭的崖壁,高耸入云,与之相反水面却十分平静,天空碧蓝如洗,水色清澈照人,宛若不是人间。 又往前走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这是王瑶的老巢。 这处地方是当年一次被朝廷围剿,王瑶他们四处逃窜,无意中发现的。此地易守难攻,又十分偏僻,不是有人带路,还真不容易找到。反正梅庄毅这是来第二次了,至今还未记住前来的路。 他和王瑶这次是来见范婶的,范婶本来打算跟着范叔他们一同去给王瑶送嫁,可惜临行之前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范婶老蚌怀珠,突然有了。 范叔两口子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喜讯传出,原想着这辈子大抵要无后了,哪知范婶竟在这当头怀了身子。胎还没坐稳,自然不能行远路,所以这趟范婶没跟过去。不过既然两人成了亲,王瑶又素来拿范婶当亲娘看待,肯定是要来给范婶看看的。 范婶见到两人后,十分高兴,连连抹泪,说自己总算是了了桩心事。及至之后她和范叔两人去说了会儿话,出来后待梅庄毅更加和蔼可亲了。可突然之间她脸色就变了,望着王瑶的眼神怪怪的,不过梅庄毅和王瑶两个并没有发现此间端倪。 等到中午吃过了饭,范婶把范叔叫回屋里,一进房门,她就道:“死老鬼,你竟然说瑶儿和梅小子圆房了,你莫不是唬老娘的吧。” 范叔疑惑不解,连声问道怎么了。 范婶这才皱着眉说:“这些事儿你们男人不懂,女儿家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是能看出来的。瑶儿的眉间未开,走路的姿势也不对。哎呀,我跟你这死老鬼说这些做什么,现在咱们应该关心的是两个孩子没圆房的事!” 范叔一脸懵了的样子,怎么可能没圆房,回门那次小两口在周家的表现明明是圆了房的。只是自己婆娘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就是确有其事,难道两个孩子合着伙起来骗自己的? 两口子面面相觑良久,范婶才开口说:“咱们先暗中观察观察,看这俩孩子到底是不是合起伙儿来骗咱们。”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 由范婶出面留下了两人,本来梅庄毅和王瑶只打算在这里留三日的,如今正是他们生意进入高速发展期,自然不能耽误。 可范婶又是哭又是回忆以前,尤其她一大把年纪又怀着身孕,两人也只能依了她,答应留下来陪她一阵子。 之后的几日里,范叔两口子一直私下里暗暗观察两人,范叔甚至还被范婶还派出来听墙角。连着蹲了三晚上的墙角,两人总算确定了,这俩孩子真是合起伙儿来骗他们的。 范婶当着范叔面哭得不行,扭头抹抹眼泪又开始捣腾起来。不光是范叔,还有范叔手下那一帮小崽子们都被她使上了。 梅庄毅是个热闹的性子,本就喜欢与人相交,之前就跟王瑶的一众手下混熟了,这次过来,平时也闲的没事可做,自然又和那帮人混在一起。 此处平静是平静,景色也十分优美,鸟语花香的,可就是太无聊。闲来无事的时候,王瑶手下的那帮子手下三五不时就喜欢去约着打个猎什么的,或者偶尔赌赌小钱,用来打发时间。 这日他们结伴出去,打了两头鹿回来,当天晚上就捣腾着叫大伙儿去吃鹿肉。 不光吃鹿肉,还比着喝鹿血。梅庄毅本不喜欢这种腥气太重的东西,可见连王瑶都喝上了,那帮小子们还在一旁起哄,一时热血上了大脑,就喝了两碗。 吃了鹿肉,又两碗鹿血一下肚,当时不觉得什么,回去后就燥热了起来。 正值夏初,天还不热,梅庄毅燥得不行,连着洗了两个冷水澡,都没缓解掉那股子燥劲儿。 王瑶练完武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他头发梢上滴着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一见他微微有些潮红的脸色,她心知肚明道:“那东西躁性大,你去外面跑两圈儿就好了。” 王瑶这是拿着自己当例子,反正她每次吃了鹿肉喝了鹿血,晚上出去练会儿功,把那股子燥发泄出来就好了。梅庄毅不会武功,在她来想,出去跑跑估计也成。 梅庄毅怎么可能大晚上出去跑圈儿,没得让人笑话,他摇了摇头,将头发擦干后就上榻了。 房里只有一张床,也没有多余的被褥,所以两人只能同睡一张床。 这些天在寨子里,梅庄毅已经习惯和王瑶同床共枕,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人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 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床压得吱吱乱响。 “那会儿我对你使了几个眼色,让你没事别乱吃这些东西,可你就是当做看不到。”寂静中,王瑶忍不住说道。 梅庄毅一脸郁郁,他当然看到了,不过却是把她当做了挑衅。其实他现在还是觉得王瑶在挑衅自己,没得一个女人家喝了就没事,换他个大男人喝了就被折腾成这样。 “那东西没喝习惯的,第一次喝了都难受……” 还说! 梅庄毅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翻身压了过去,眼珠子红红的盯着身下躺着的那人。 王瑶如今在外面还做男人打扮,只是脸上的那道疤却没了,大抵还是梅庄毅的抗议起了作用。现如今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老大其实是个女人,震惊肯定是有的,不过震惊之余也只能接受。 这一来是因为王瑶往日的震慑力够深入人心,二来也是因为老大如今带着大家过上了好日子。其实若有办法,还真没人愿意当匪,走投无路是一个,另外也是除了当匪,实在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来钱养活自己。 如今梅庄毅和王瑶强强联合合作,带着一伙匪改行走了正途,大家也对未来感到有些希望了。只等老大赚够了钱,到时候带着大家搬到陆地上去,结束远离人群的日子,回归到正常生活中。 所以老大是女人还是男人重要吗? 只要知道老大两口子是本事人,能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就行了。 所以王瑶如今也不如往日拘谨,尤其在自己屋里,她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神经紧绷,非得日日缠着胸才能安然入睡。 此时的她刚洗过澡,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新之气,明明不像寻常女儿家身上还有股女人香,却让梅庄毅觉得格外好闻。她只着了一件中衣,里面穿着一件卢娇月给她做的月白色肚兜,因为梅庄毅突来的动作,致使衣领微微打开,露出一道美妙的弧度来。 梅庄毅感觉自己好渴,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王瑶就算再迟钝,也觉出有些不对,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 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刺激到梅庄毅了,他不禁舔了舔下嘴唇,哑声道:“你应该没忘咱们俩是成亲了,自然想做些成亲应该做的事。” 一面说着,他一面就亲了过去。 亲上之后才发现,这滋味比他想象中更好。 * 梅庄毅觉得自己活到二十多岁,一夕之间就把自己所有脸都丢光了。 因此,次日还没等王瑶醒来,他就偷偷溜了。 这处寨子自成一地,要想出去只能坐船,他实在没处可去,只能躲到王瑶手下一个叫海子的水匪那里去。这个叫海子的,是王瑶的得力手下,人年轻,性格爽朗,平时和梅庄毅十分说得来。 王瑶早上醒来没见到梅庄毅,还以为他是出去找人耍了,可大半个上午都没见到人,她才恍然大悟这人肯定是害羞躲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会害羞,佛曰不可说。 她一直忍着,忍到晚上还不见梅庄毅回来,就杀到了海子的住处去。 “老大,大嫂在屋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大抵也是因为收留大嫂,致使老大亲自找了过来,所以海子十分心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竟把平时他们这群人私下打趣老大两口子的称呼说了出来。不过这会儿对话的两人,心思都不在这处,自然没发现出端倪。 倒是屋里的梅庄毅听见了,忍不住跳了出来:“王八蛋,海子你别走,你叫谁大嫂来着?” 只可惜海子见势不妙,早就一溜烟跑了。 王瑶本是寒着脸,这会儿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一见她笑,梅庄毅更是恼羞成怒,眼神躲躲闪闪道:“你笑什么,有啥好笑的。” 王瑶止住了笑声,瞄了他一眼,道:“快跟我回去吧,范婶下午还在问你上哪儿去了,说是不是咱俩吵架了。”轻咳了一声,她又道:“以后我一定不那样了,一定悠着点儿。” 梅庄毅直接头顶都冒烟了,跟炸了毛似的猫一样,“悠着什么,悠着什么?那啥,你是练武的,我能跟你比体力?!还有,我那不是晕了,是我太困了……哼哼,我告诉你,这事你谁都不能说,还有下次得我在上面。” 说完,他就盯着王瑶看,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跟你回去的样子。 “行,都行,你跟我回去吧。” 事实证明,不光是男人会提了裤子就不认账,女人也会。再下次的时候,王瑶还是没忍住去了上头,当然经过多番历练,梅庄毅的体力早已今非昔比,可以和王瑶战得旗鼓相当,不过这是后话。 ……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梅庄毅突然自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似的。面色也有些怔忪,似乎依旧沉浸在那梦里,还未醒过来神儿。 王瑶本是熟睡,被他吵醒了,见他这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梅庄毅面色怔忪地望了她一眼,喃喃:“我做了个梦。” 王瑶还没见过男人这个样子,好奇问:“什么梦?” “我梦见我第一次出来做生意,也遇见了你,只可惜当时我们船上得力的人太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就被你抢了。而那杨青山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在你离开去抢另外几条船,命人将船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灭口,进子为了救我重伤身亡,我落入水中,侥幸没死却瘸了条腿……” 梅庄毅的口气太萧瑟,王瑶听得心里十分不舒服,皱着眉一把掩住他的嘴。 “行了,都说是梦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那杨青山不是行船途中落水身亡了吗,你怎么会梦见他?快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儿一大早天不亮女儿又要来闹咱们。” 梅庄毅望了望妻子的脸,是啊,那只是个梦,一个噩梦而已。 134|番外之十二年后 数百米河道两边全是等待过闸的船只,一艘挨着一艘,只有河道正中央位置留了一条水道供后面船只通行。 整个河面上宛如市集一般,喧嚷得厉害,到处都是人声。有隔着船互相聊天的,有围坐在甲板上晒太阳耍牌的,还有站在船上向四周看热闹的。沿河两岸还有不少当地的小商贩,带着各种小吃和当地特产前来售卖。‘卖炸油糕’、‘卖油饼’、‘卖烤鸡’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临着岸边船上的人实在忍不住嘴馋,凑上前去买来品尝一二。这就仿佛是打开了一道魔咒也似,让临近船只上的人纷纷高声叫着帮忙递一份儿过来给银子。 都是闲得无聊,所以大家都非常乐于助人,从岸上的小贩手里买来一份份吃食,就这么人传人的在河面上传递着。甚至还有人互相讨论这家的饼太油,那家的烤鸡不错,那卖鱼丸子的小寡妇长得漂亮等等诸如此类闲话。 整个大乾朝,大抵也只有这‘敬沣闸’附近才有此盛景。 也是这‘敬沣闸’是通往京城的最后一道闸口,各地船只南来北往众多,人多船更多,每次经过这里等待过闸都要耽误些许时日。等上三五日不稀罕,耗上数十日也不是不可能,也因此久而久之这里就成这样了。 就在这时,有一行三艘船越过众多船只从正中间水道往前驶去,惹来一众等候过闸的人们俱是羡慕不已。 其中一艘民船上,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大抵是第一次来京城,忍不住问身边的船老大:“这是哪家的船,我见明明不是官船,怎生他们就可优先通行,咱们却还要等在这里?” 这船老大日里南来北往的跑,也是个懂行的,遂对他说道:“你恐怕不知道了吧,那是‘钱丰行’的粮船。” 见这书生还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船老大心想他估计是第一次来京城,于是便与他解释这其中端倪。 原来这等候过闸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官船为第一等,商船次之,最后才是民船。而第一等中还有一个特例,那就是负责漕运的船,以及各处往京城运送粮食的商船。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坐拥几十万老百姓,达官贵人更是众多。这些人都要吃饭,每天光粮食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朝廷特意下令,往京城送粮的粮船可在通闸过关时先行。 “那钱丰行可是咱大乾朝有名的大商行,各地都能看见他们的铺子,上至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下至普通老百姓各种民生用物,应有尽有。他们是做粮食生意起家的,发家之后也并未放弃老本行,京城最大的粮行就是这钱丰行的。” 书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感叹道:“怪不得。” “所以咱们这些人还是老实等着吧,等商船过完就轮咱们了,我估摸着还要等五六天,耐耐性子,别急啊。”船老大敷衍道。听见不远处又在叫卖烤鸡,想着这连着多日困守在船上,菜盘子一天比一天寡淡,便对不远处一个黑脸后生喊道:“李狗子,你小子帮我跟那隔壁船上的人说说,帮我捎几只烤鸡过来。娘的蛋,这天天杵在船上,嘴里能淡出鸟来,咱们也打打牙祭!” 李狗子一听要打牙祭,顿时一阵欢呼,就和隔壁船上的人套近乎去了,一口一个哥哥的,让人往前面递话好卖些烤鸡回来。 书生还在那里连连跺脚叹道:“还要等这么久,我可是急着赶考,我听人说每逢会试京城各处客栈人满为患,经常进京赶考的举子找不到住处,这可怎生是好……” 那船老大早就见怪不怪这种情形了,遂一面分心噙着笑看李狗子和隔壁船人套近乎,一面敷衍道:“莫急莫急,咱们这片儿民船上多得是来进京赶考的举子,你放心,肯定会让你在开考之前入京的。” 书生一阵气塞。 而此时,为书生所羡慕的那艘船上,正坐着卢家二房三房以及周家和梅家诸人。 这十几年来,二房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食肆开遍了整个辽东府,更是万年县数得上号的大地主。而周进和梅庄毅两人的生意也十分红火,如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老百姓,谁不知道有个‘钱丰行’啊。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行行业业都能插上一脚。 而三房家借着和二房的这层关系,如今的日子也过得不差,卢明山是个会钻营的,早在多年前就借着钱丰行的货源开了个杂货铺。由小杂货铺开到大商铺,如今大小也算是个商贾了。更不用说是梅家了。梅家出了个‘金算盘’梅庄毅,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屠户之家。 至于卢广智,做为二房家最有本事的一个儿子,先是中了秀才,三年后下场如愿中举,虽中举之后次年参加春闱落第,但两年之后再考却是状元及第。 一朝成名,天下皆知。 之后入翰林院任编撰,三年后期满,直接任了六科给事中。 这给事中虽只是七品小官,但无奈官小权大,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可谓是天子近臣。所以如今的卢广智,虽年纪轻轻,但在京中也算是举重若轻一人物。大家都心中有数,这是新皇在当心腹来培养,若是无意外,这小子日后前程不得了。 此次这番众人入京,就是特意来探望卢广智的,卢广智自打六年前中了进士,就一直久居京城,连着多年未曾回过家乡。 家里人都知道他忙,忙得没时间抽空回来,可其他人也都忙。 这不,还是卢广智连连往家中送信,家里人也实在是惦记他,才会相约一同上京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坐这船可真急人。”梅氏道。 今年梅氏整五十,明明年纪不小了,从外面看起来却是才不过人到中年的样子。大抵也是最近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心,儿女们都好,也没甚让她可操心的,所以人显得年轻。 “二嫂,你家别急,我听茹丫头说明天差不多就能到了。”说话的人正是乔氏。这多年过去了,乔氏一如往昔,只是头上添了些许白丝,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但那说话带笑的样子却是一点儿都没变,都当婆婆的人了,嘴皮子还是一如以往的利索。 “是啊,娘,都到京城脚跟儿下了,也不急在一时。”卢娇月在一旁插言道。 她还是一如当年的娇美秀雅,一头乌发在脑后垂垂的挽了个斜髻,上面插了根金步摇,步摇上的金色流苏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着,越发显得她明艳照人。时间待卢娇月很是优厚,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给她增添了些独属这个年纪妇人应有的成熟韵味儿。 梅氏望了望窗外,与两人道:“不是我性急,而是坐这船太多事儿了,每逢到了过闸就要走走停停,关键这一路上的闸还挺多。” 说白了,还是急。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女,她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眉若远黛,唇若点樱。尤其是那对漂亮的眼睛,睫毛又长又密,眼瞳又黑又亮,眼角斜飞上挑,明明是一身男人妆扮,可任谁都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此人正是乔氏口中的茹丫头,也就是卢娇月和周进的大女儿周馨茹。 点点长大后就不让人叫她小名了,总说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小奶娃。谁若是这么叫她,她就跟人急,久而久之大家就叫回她的大名。 她一进来就偎到梅氏身边,抱着她的手臂道:“外婆,你老人家就别急了,你瞅瞅外头多少人还在后面等着,动都不能动弹,咱们这已经是很快的了。你别急,明儿上午准能到。” 梅氏笑着抚了抚外孙女的鬓角,道:“既然茹儿都说了,外婆就不急,不急。” 乔氏掩嘴笑道,说梅氏这是有孙女万事足,梅氏却道就这么一个孙女,不疼她疼谁。 可不是,也是出了奇,卢广义兄妹几个下一代之中,也就周馨茹这么一个姑娘。 卢娇月也在笑,嘴里却是道:“点点,你咋又穿回这男人衣裳了?娘都跟你说了几次,你也不小了,也是该说亲的人,哪能天天穿着这么一身到处跑,以后谁家还敢娶你?” 周馨茹娇嗔:“娘,我也跟你说了好多次,不要叫我点点,人家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点点点点的叫着,没得让人笑话。” 卢娇月知道女儿这又是在转移话题,遂道:“咱们先不说这称呼,娘在问你这衣裳。”说到这里,她已经收起了笑,柳眉也微微皱了起来。 她素来是个待孩子温和的人,能有这般态度,说明她心中已是极为不悦。 见女儿这般凶外孙女,梅氏首先就不依了,将周馨茹一把揽在怀里,道:“穿这身衣裳怎么了?我茹儿穿啥都好看,穿啥都是一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卢娇月无奈:“娘,你就惯着她就是。” “你娘就这么一个外孙女,不惯着她惯谁?我茹儿长得漂亮,人也本事,哪家的孩子有她这么懂事?里里外外一把抓,学问能做的,银子也能赚的。我知道你怕咱茹儿嫁不出去,就凭咱茹儿这人品,风声一放出去,还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正说着,梅庄毅走了进来。 “大姐,我远远就听见你在夸茹丫头。”他满脸都是笑,人近中年,却是风姿不减。 他身后跟着王瑶,此时的王瑶与十多年前的王瑶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女性的温柔,少了几分阳刚之气,不过还是一如往昔的飒爽英姿。 “还不是月儿,一看见咱茹儿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着,梅氏还瞥了女儿一眼。 卢娇月顿时委屈道:“娘,我啥时候看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了,还不是她……” 梅庄毅插话道:“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我看这势头,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能到,智小子那里早就来了信,他说到时候会派人来接咱们,让我说又不是不知道地方,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对了,大姐,我听姐夫说智小子媳妇来信说智小子要纳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生生的就要纳什么妾?” 这事儿梅庄毅还是才听卢明海说,如今两家都家大业大,梅庄毅两口子天天忙着天南地北地跑,这次也是碰巧,两人在行经丰城的时候,得了信听说姐姐姐夫一家人要上京,才会打算顺道跟着一同去探望探望卢广智,两人也是刚上船没多久。 一提起这个,梅氏也顾不得埋怨女儿,皱眉叹道:“可不是!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会急火火的想进京一趟。老二那孩子素来是个明理的,蓉儿那丫头跟他多年夫妻,一直好好的,如今孩子都生了几个,怎生就在这个时候说要纳妾,我想着莫是这边出了什么岔子。” 说到这里,梅氏整个人忧心忡忡的。 卢娇月也皱着眉,若不是相信二弟的人品,她还真以为这京城是个大染缸,什么人来到这里就会变得让人十分陌生。可即使她信任亲弟弟,弟媳妇来信这事不是假的,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135|番外之十二年后 番外之十二年后(二) 提起这事,就又要说说之前。 卢广智成亲成的晚,当年他考中秀才以后,梅氏便说要与他说亲。只是当初卢广智一心扑在学业,家里人也不愿耽误他的举业,才会暂且将此事搁置。 之后卢广智在秦秀才的举荐之下,拜到他曾经的同窗如今在东昌府府学任教授的刘举人门下。 这刘举人是个学识极为渊博之人,可惜生不逢时,他感叹官场黑暗当政者昏庸无能,遂弃了应试,偏居一隅教书育人。及至之后,新皇登基,励精图治,可惜此时他已年过半百了,也早就歇了年轻那会儿的雄心壮志。 卢广智是个好胚子,不光勤奋努力,人品心性都没的说。刘举人身为府学教授,本是从不收弟子的,却偏偏破了例,将他收入门下。甚至因对弟子的极为欣赏,还想将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刘蓉许配给他。 不过彼时卢广智才不过是个秀才,自觉以自身条件配不上先生家的千金,遂婉言拒绝。直至三年后他中了举,又见先生家的小女儿还未出嫁,便主动上门提了亲。 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喜结良缘。 刘蓉的亲爹是举人,在其熏陶之下,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识文断字,颇懂文墨。两人成亲以后,夫唱妇随,感情甚是融洽。 直至之后卢广智一举金榜题名,刘蓉随夫来到京城,这么多年来两口子几乎是脸都没红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让素来懂事明理的刘蓉,竟不惜千里迢迢给公婆送信诉苦。 卢广智接到家人要来京城的信,还当是自己屡屡往家里去信,终于说动家里人,殊不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样,咱家就没有纳妾的这规矩,这事儿我向着蓉儿!”梅氏道。 梅庄毅安慰道:“大姐,你也不要多想,反正咱们已经来京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了以后问问智小子,我相信他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 梅氏只能点点头。 之后,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才散去回各自舱房。 周进和卢娇月相携走了出去,见媳妇一脸心事重重,周进不禁劝道:“好了,你也不要想多,智儿的心性我了解,他虽进京之后有些改变,但也有他自己的坚持,更从来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这其间肯定是有什么事。”卢广智进京之后,周进曾与他见过两面,所以比旁人看卢广智看得更为透彻一些。 卢娇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做出了这种事?” 周进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只能沉默不语。 卢娇月愁眉不展了一会儿,才抬眼去看丈夫。 与十多年前相比,人到中年的周进显得越发稳健了,若说梅庄毅是潇洒磊落,他则是稳如泰山,让人一看到就莫名的心安。 也确实如此,两人成亲这十几年来,周进一直护着卢娇月,宠着她让着她。男人太过成熟,倒把卢娇月惯得越发像个小姑娘了。 即使再忙的时候,周进也从未忽略过妻子,每年都会抽空在家中呆上几个月甚至半载,就为了好好陪陪妻儿。更不用说纳妾什么的,周进有钱以后,又常年在外做生意,没少碰到过各种场面,给他送妾送婢子的也不再少数,可他却从不沾染这方面的事情。 没少有人在卢娇月耳边说些小话,例如谁谁谁发财以后,娶了多少房小妾,还例如谁谁谁,在外面包了多少外室。当然别人说这话,也不能说是恶意,只是警醒于她,可卢娇月却从没放在过心上。她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在她想来,如果连丈夫都不能信任了,这个世上,她又能信谁? 当然偶尔忍不住也会胡思乱想,卢娇月偷偷在心里想了所有可能,都不认为丈夫会背叛她。即使背叛了也不怕,她有儿有女,有爹娘兄弟有舅舅舅母,大不了她就回娘家,她不信她的家人会不管她。 而且她早已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她了,不是那个只会怨天尤人自哀自怨,甚至钻牛角尖到自己将自己撞死的她。她的生命里除了丈夫,还有许多许多人,也许周进生了二心,她会伤心难过,甚至很久都无法调试过来,但她相信自己会好的,一定一定会。 不过这话卢娇月从没当周进说过,还是一次两人聊到齐春尚又讨了一房小妾的事,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将自己代入了齐春尚的原配,说了一些‘大逆不道’之言。 一个是不小心说漏嘴,顺势心生试探,一个听完之后啥也没说,却是将另一个抓过来打了顿屁股,打完之后两人又滚在一处了。 这种小波澜在这十几年中有许多,可俱是宛如春风吹皱了池水,一眨眼就消失了,并未对两人的恩爱产生任何影响。所以说人这一辈子总有许许多多的小波折,只要两人心在一处,只要能自尊自爱,就无惧任何事。 愁完卢广智,卢娇月又愁上女儿了,点点并未跟两人一同出来,大抵也是心知肚明离开了外婆,她娘又会念叨她。现在的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有底线纵容自己的那个爹了,现在的爹只会听娘的,所以点点并不认为爹能拯救自己。 “你说那丫头被咱们一家人惯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姑娘家成天穿着男人衣裳到处跑来跑去,去跟人做生意,一点大姑娘的样子都没有。都是小舅舅,教她打什么算盘,把咱女儿教成了这副样子。” 可不是?! 点点从小在爹和舅爷爷身边耳濡目染,很小的时候就对做生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尤其梅庄毅又刻意将她往此处引导,五岁就教她打算盘,八岁的时候点点打起算盘来,连梅庄毅都自叹不如。 学会打算盘的点点,并没有因此而满足,成天黏着梅庄毅和周进,让两人带她出去见识世面。梅庄毅和王瑶两口子连着生个三个儿子,就是没有一个女儿,两人几乎把点点当亲闺女看待。而周进更不用说了,那时候的周进还是一个没有底线纵容女儿的亲爹。 其实也是周进两口子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等他们反应过来,点点已经被梅庄毅‘教歪’了。 当然除过做生意这一项让两口子颇有微词的,点点在其他方面,都让两人甚为自豪。点点人聪明,又爱学愿意学,女儿家会做的事,她都会做,女儿家不会做的,她也会做。 好吧,这说来说去,又说到她做生意方面上了。 不过刨除性别来看,点点在从商方面十分有天赋,不光心思缜密,更是眼光锐敏,简直到了让梅庄毅惊艳绝才的地步。 当年周进和梅庄毅两个是靠着粮食生意发家,及至之后涉足的方面越来越多,别的地方赚头太大,倒显得这粮食生意有些寒酸了,虽没有到丢下的地步,但因为牵扯太多,并不太愿意去发展。 而点点当初想选一门生意试手,梅庄毅出于稳妥的心态,就把这最好做的粮食生意交给了她。本就是南北倒卖,只要有货源销路,几乎不用发愁会亏本,哪知点点不光没有亏本,还将这生意做出了‘花儿’来。 西北靠近边关,那里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又没有水路,本是商人们最不愿涉足的地方,可点点却选择将自己的发展方向定在那个地方。这让梅庄毅和周进十分不能理解,不过宠孩子嘛,反正这生意是无本的买卖,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就算粮食砸在了手里,也有许多种办法销出去。 起先做得很难,不是被劫道,就是利润太微薄,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不过点点并没有放弃,依旧坚持,以蚕食鲸吞的程度慢慢占据西北的粮食市场。就在梅庄毅和周进忍不住想劝她不要这么犟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没什么赚头,这时朝廷出了一个政令。 这就是之后让众盐商趋之若鹜的‘开中法’,以盐引代币,鼓励商人往边关运粮,缓解边关缺粮的问题,顺道也能解决朝廷长途跋涉往边关运军粮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这是新皇开展的新政。 此政一出,天下人皆惊。 而钱丰行无疑是开了道先河,要知道什么东西都是讲究早晚的,占据了整个西北粮食市场的钱丰行,无疑成为了任何粮商盐商想往边关运粮都必须逾越的庞然大物。 因钱丰行率先响应政令,让新皇大为欢喜,特将钱丰行点为了皇商,并赐予钱丰行两纲盐引。要知道朝廷只放出了十纲盐引,用以充实边关军粮储备。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未入纲者,无权经营盐业,也就是俗称的‘窝本’。仅凭这两纲盐引,钱丰行就足以傲视众多商行了。 而让钱丰行拥有皇商的名号,甚至多了一个聚宝盆的,只不过是个还不到十四的黄毛丫头。 不过这件事也就只有钱丰行内部的人才知道,在外人眼里,这钱丰行是走了狗屎运。 因为这件事关系太大,梅庄毅和周进商量以后,并未和家里人说,所以卢娇月并不知道在她眼里有些‘胡作非为’的女儿,其实为家里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好了,咱女儿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娘不是说了嘛,咱点点不愁嫁。你是在家不知道,外面想娶咱家女儿的人家有很多,只是那些人我和庄毅都看不上,所以没有跟你说罢了。”周进道。 卢娇月十分诧异:“真的?那你跟我说说都是些什么人家,你和小舅舅两个都是男人,这种婚嫁之事你们哪里懂,还是我这个当娘的为孩子操心罢。” 周进默然,可当着媳妇又不好直说那些人都没打什么好主意。 在他想来,他的女儿值得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来配,而不是这些光想打他这点家业主意的人。 碍于其中太过复杂,他又不想让媳妇跟着操心,周进只能往简单里说,只字不提其中的波诡云谲,只是道这家的儿子中看不中用,那家的儿子年纪轻轻房里就弄了一大堆丫鬟,这个长得歪瓜裂枣,那个个头太矮还没咱女儿高。 卢娇月听得连声直呸,骂那些人癞□□想吃天鹅肉,都是些什么人。 两口子一面说,一面往舱房走去,说不出的和谐与美好。 * 等众人到了码头,卢府的人已经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不过卢广智却并不在,经过管家的解释众人才知道,原来卢广智临时被圣上招进了宫。 天大地大,都没这事大,众人自然不会挑什么。尤其在他们来看,都是一家人,本就不用这么慎重其事。 一路坐着马车进了城,京城的一切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 不光房子建得体面高大,道路笔直笔直的,又宽又平整,五六辆马车并行都没甚问题。 这是卢娇月这辈子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大街上那些熟悉的景象,她不禁恍惚了起来。 周进心想这是媳妇第一次来,不禁道:“等咱们安顿下来,我带你出来逛逛。” 卢娇月甜笑点头:“好。” * 周府坐落在城南,是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 当年卢广智中了状元,二房两口子虽抽不出空进京一趟,却也托梅庄毅和周进两人给卢广智捎了银子过来。卢广智进了翰林院,要在京中呆三年,总不能让他一直租房子住。 彼时二房家的生意还没有现在做得这么大,又错估了京城的房价物价,只给捎了五百两,想着买一个小座小宅子也就算了。可梅庄毅和周进却是南来北往跑惯了的,知道京城居大不易,遂一人又添了一千两,帮卢广智购了这处宅子。 一来就当道贺,二来也是为卢广智日后打算。 卢广智在京中,他的妻儿必然也要来,尤其当官的,甭管大小,家里总要买几个下人的。再说了家里人难免会来京中探望,买个一进的小宅子,也就只够他们一家住,其他人来了住哪儿,还不如卖大点儿也宽敞些。 所以这趟大家来都有地方住,也不用去外面住客栈。 一进门,还没安顿好,梅氏就急匆匆把儿媳妇刘蓉拉进屋里,问她怎么回事。 刘蓉生得瓜子脸,丹凤眼,身形苗条,浑身充斥的一股书卷气,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也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来,刘蓉勤俭持家,不管是卢广智还未发迹之前,抑或是发迹之后,都是一如往昔地待人温厚,谁都挑不出个错字来。更不像那有的妇人,丈夫一朝得势,就张扬跋扈起来,称得上是一个贤内助。 尤其卢广智日里忙碌,与婆家人联络感情大多都是由她出面,三节六礼从不拉下,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去信询问公婆身体可好,家里可好。 所以梅氏和卢娇月即使与她见面不多,也知道她是个稳妥之人,要不然这次也不会她去信诉苦,梅氏就这么急慌慌的跑过来。因为她知道,若不是真有难处,儿媳妇绝不会如此失态。 一见婆婆如此关心自己,刘蓉眼泪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