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空难 身为野狼战队的通信兵,颜傅坐过形形色色的飞机,什么直升机,战斗机,运输机...但是没有哪一架像现在这样,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特么哪是飞机啊,这特么是海盗船吧! “老~~~公~~~” 不要误会,颜傅的新婚妻子兆筱钰此刻没有心情撒娇,而是飞机晃得太凶,生生把这两个字给抖成了电音。 颜傅侧脸,后排的女乘客瞬间捂住了嘴巴。 哇塞...好帅啊!! 侧颜杀,说的就是颜傅这种刚毅的脸型,当然,从正面看也是相当的赏心悦目。 不过兆筱钰现在无暇欣赏她老公的“盛世美颜”,此刻她全部心思都在海盗船,呃不,飞机上。 “咱们会不会掉下去啊?”早知道就不出国度蜜月了!想想全世界飞机失事的概率,兆筱钰觉得吉尼斯欠自己一版新纪录。 颜傅宠溺的揉了揉小媳妇儿的发顶,柔声道:“没事儿,不用担心。” 作为军人,还是特种兵的一员,颜傅原本是没有机会出国旅行的。但他们队长念在他前不久刚立了战功,层层报告打上去,这才批了半个月的婚假。 一开始,颜傅以为飞机遇到了气流,不过现在嘛... 这机长是在拿客机当战斗机开吗!? 也不知这飞机的优点是不是擅长打脸,颜傅话音刚落,飞机就颠簸的更加凶残了,要不是大家都绑紧了安全带,这会儿机舱早变滚筒洗衣机了! 颜傅果断的敲开座椅底部,抽出两个包裹,熟练的给兆筱钰系上,自己也套了一个。幸亏当初买的是头等舱,否则... “%#amp;amp;amp;amp;amp;#%@…hope...you…”空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左前方传来,颜傅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他敢肯定,刚才飞机在空中转弯了,还是一个大弯! 难道飞机要返航? 颜傅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他听的不是广播,而是隐隐约约从驾驶舱传出来的争吵声。 似乎有人在大喊着请求降落,尽管隔着厚厚的舱门,大部分音节难以分辨,但颜傅还是敏锐的抓到一个词:禁飞区。 他赶紧打开手边的电脑,后排那位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女乘客,抻长脖子探了一眼,只见黑色的屏幕上连个正常的界面都没有,全是代码。 唉~~~女乘客惋惜的收回目光,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竟是个程序猿! 嗡—— 剧烈的耳鸣屏蔽了大部分声音,颜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敲击键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怎么会这样!?! “啪!”下一秒,他狠狠的合上了电脑,扯开了安全带。 “老公!”兆筱钰扑了个空,飞机震动的越来越没底线了,屁股已经很难再挨着座位。 “把门打开!!!”颜傅狠狠的砸向驾驶舱,可惜根本没人回应。 空姐呢,空乘呢,他们都死哪去了!?! “妈的,把门打开!!!”颜傅又猛踹了一脚,但是驾驶舱内异常安静,仿若无人。 “艹!”颜傅艰难的转移到舱门处,客舱的门在紧急情况下是可以打开的。 可是... “妈蛋!”颜傅用尽各种办法,那门就是一动不动! 此时,头等舱的其他乘客已经完全吓懵,后面经济舱也闹哄哄的一片嘈杂,不少人在询问:飞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最终,颜傅颓然的挪回自己的位置,将兆筱钰紧紧的拥在怀中。 08年,他第一次来到北京,在鸟巢观看奥运会的开幕式。当时隔壁坐着四个姑娘,挨着自己最近的那个,就是兆筱钰。 彼时的兆筱钰还是中文系的大一新生,爱吃,爱笑,笑起来特别甜,一直甜到他心里。 “老公...”见颜傅这样,兆筱钰心里再明白不过,飞机出事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颜傅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可他现在的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兆筱钰脸色煞白的贴着颜傅的胸膛,眼泪不断的向外涌。“老公…我爱你。” “我也是。”颜傅嘴角上扬,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跟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嗄——飞机的轰鸣声又加剧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兆筱钰使劲儿搓了搓耳朵,效果不大。 “我说,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兆筱钰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这家伙,从来没说过好听的哄我,好容易说一回吧,还是俩人快要死的时候。“再说两句,要不我觉得亏得慌!!” “我爱你!!!”颜傅用力揽着媳妇儿的肩膀,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会学好多情话说给你听。 “要不我唱首歌儿给你听吧?”兆筱钰眨眨眼,每次她唱歌,颜傅都会抱头鼠窜,好像她的歌喉是生化武器。 但这次颜傅没有拒绝,“你唱吧!” 兆筱钰目不转睛的看着颜傅,开始纵声高歌:“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她一唱完,周围响起一片哀嚎。 晕,那换一首吧。“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哇呜——!!”后面那位女乘客哭的尤为大声。没天良啊,这个时候还在单身狗面前秀恩爱! “全都是泡沫,只一霎的花火...” “嘤嘤嘤嘤......” ...算了,不唱了,本姑娘大概真的没有唱歌的天赋。 飞机忽然毫无征兆的开始下降,颜傅向窗外望去,滚滚的黑烟笼罩着整个机翼,飞机的两个引擎完全失控了!! 兆筱钰将他的视线扳回,认真道:“也许,咱们能穿越呢。”还省钱了,要知道北京的墓地可不便宜,大通铺,你中有我,我中有他… “那你抓牢点,省得到时候我找不着你!”颜傅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下来,二人十指紧扣,仿佛要融为一体。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兆筱钰紧贴着丈夫的胸膛,此刻这颗心脏跳动的如此有力。 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大作。 殘光将眼前的一切拼凑成不断变化的万花筒,整个世界像飞速运行的陀螺,天旋地转。 恶心,压抑,头痛眼花、呼吸困难,甚至身体在撕裂开来。 “啊——!!!” 2.向福 呼... 曾经有一次,野狼战队被派往雨林执行任务,大家爬到树上等候敌人的出现。颜傅中途睡着了,从三米多高的树上背朝地的掉了下来。 那一摔,好像把他肺里的每一丝空气都从身体里挤了出来,他拼命地挣扎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颜傅努力尝试着呼吸,想尽快平复下那颗即将蹦出胸口的心脏,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吸... “阿福啊,快去城里请大夫吧!再晚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了!!” 谁,是谁在说话? 颜傅双眼紧闭睫毛微颤,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阿福啊,不是爹不帮你,三十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 “爹,求你了,求你救救小玉吧!!” 不要,不要跪他! 猛然间,各种记忆纷至沓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喜悦,有委屈... 呃...好吧,颜傅不得不承认,他接受的绝大部分记忆都是憋屈不忿和忍气吞声。 嘶... 脑袋里乱糟糟的,快要承受不住而炸裂,颜傅终于恢复了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好痛。 缓缓的,他睁开了眼。 这是哪儿啊? 警惕的扫了一眼周围,昏暗的小屋,粗糙的木梁,青灰色的墙壁,除自己外一个人也没有。 奇怪,这地方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 等等,颜傅下意识举起颤抖的双手,宽大的骨节,手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皲裂,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不,不可能!! 我不是已经... 筱钰! 筱钰!媳妇儿!...飞机!! 铺天盖地的眩晕,颜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不可能! 筱钰...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泪水无声无息的浸湿了他的鬓角。 媳妇儿... “也许,咱们能穿越呢。” 脑海中骤然响起妻子说过的话,颜傅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肯定是穿越了,一看这里,就不是他所生活的世界所能呈现的样子。 等等,如果我能来这儿,是不是意味着... “筱钰!”颜傅喊了一嗓子,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我得去找她! 擦了把脸,颜傅掀开压在身上的被角,一股酸爽的脚臭味儿扑面而来。 噁~~~ 颜傅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不仅是因为被子的味道,还有一股硬生生被塞进另外一个身体的强迫感。 是的,另外一个身体,一个名叫向福的农村娃。 “向”不是他的本姓,是他继父的姓。 话说向福三岁那年老家闹灾荒,村里人都活不下去了,纷纷外出逃难。 走到虹富县的时候,他爹病死,他娘桂芝改嫁给了当地青源村一位姓向的农民。 这人便是他的继父——向梁。 那时向梁的妻子刚刚难产而亡,两个孩子还小,急需有个女人来照顾。当时桂芝的要求也不高,可以说没啥要求,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于是向福改姓为向,因着他比向梁的大儿子向金大半岁,自此便成了向家的长子。 虽然姓氏改了,但血缘这个东西却是改不掉的。 向梁对这个长子仅仅是面子情,甚至还不止一次的对向福产生过腌臜的念头,因为向福长得漂亮,十岁之前,村里的孩子们都管他叫“妮儿”,向金和向银往他身边一站,简直一个天上两个烂王八泥坑里。 好在向福胆小,他知道向梁并非自己亲爹,所以平日里总躲着他。等到向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长得跟向梁差不多高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向家的主要劳动力。 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狗差,与此同时还要整日受向金向银俩兄弟欺负,向福从不反抗,一来他知道桂芝不会替自己出头,二来他也明白向梁不会公正的评判,三来嘛,向福胆小,他潜意识里觉得只要离开向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即便过的十分憋屈,向福也从没想过要离开向家。 但是向梁想过,以至于后来渐渐发展成每日睡前的催眠曲,要不是看向福还有些用处,向梁早出手了。 向福十七岁的时候,娶了心爱的姑娘赵小玉。在颜傅看来,这是向福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够“爷们儿”的事,也是桂芝唯一一次为儿子争取什么。 草草举行了婚礼,第二天,夫妻俩就被向梁赶出了家门。哦,对外的说法是分家。 向家有田产六十亩,其中上等旱地三十亩,上等水田二十亩,中等水田十亩,在青源村算得上是富户。 向梁说了,“我和你娘还年轻,你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没成亲,这地我留三十亩,其余三十亩你们兄弟一人十亩。” 向福拿着十亩中田的地契一如既往地沉默,桂芝也没发表任何意见。 就这样,向福带着新婚妻子搬进了村尾的茅坯房。 家是分了,但向福却依旧是向家的免费劳力,后来还加上了赵小玉,孩子...说白了,向福这一股人就是向家老宅的奴隶,玩物,出气筒和冤大头。 艹,真特么想揍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儿,你特么到底是多窝囊! 颜傅挣扎着坐起身,呃...,他整个下半身都是麻的。 “别动。” 木门开了又合,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上前一把按住颜傅的肩头。 如此陌生的口音,颜傅却奇迹般的听懂了,并且认出了来人:猎户,赵大兄弟。是了,他想起来了,这里是赵大的家! “喝点水吧。”赵大递过来一个大泥碗,水是温的,喝起来还有一丝甘甜。 “我…怎么了?”颜傅的语气中明显带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来呀,是瘫痪还是绝症,让老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惨绝人寰”!来呀!! 等颜傅坐稳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裤脚被高高挽起。稍一抬腿,就看见在正面的脚踝骨上糊着一层深绿色的泥浆。 “被蛇咬了。” 幸亏遇到下山的赵大,及时放净了毒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向福你还能再蠢一点儿么!?!还能么!! 颜傅闷声道:“多谢。”也不知这话是跟赵大说的还是跟身体的原主人向福说的。 “你婆娘咋样了?” 听赵大这么一问,颜傅的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张苍白的脸,是一个叫赵小玉的女人,她好像... 快要死了! 3.接盘 早春的黄昏,洒金的斜阳将颜傅的背影拉的颀长。 站在山脚下,望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颜傅不得不接受现实,自己真的是穿越了,来到一个名叫青源村的地方。而立在村尾的那座孤零零的篱笆小院儿,就是原主向福的家。 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陪伴他的只有手中的野鸡——这是赵大硬塞给他的。 “拿回去给孩子吃,”赵大重重的叹了口气,“弟妹的事我也听说了,这样吧,你把家里安顿好,我带你进山。” 颜傅沉默的点点头,这一切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他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强打起精神,颜傅加快了脚步,这会儿腿脚倒是不麻了,就是软的像面条。 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庄户人家晚饭吃的早,这个时候连村里的狗都回家了。 颜傅在一扇简陋的栅栏门前停了下来,目露迟疑。 “爹!”向福的大女儿大丫眼尖的发现了颜傅,快步迎了出来。“爹你去哪儿了...呀,爹你进山了?” 颜傅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喜当爹的心情真的很微妙。“嗯,你赵大叔给的。” “爹!”第二个跑上前的是向福的大儿子大蛋,今年六岁,这孩子被向福两口子教的有些胆小。大蛋右手还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这是向福的二女儿二丫。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向福,用极细小的声音吐出一个字:“爹。” 要不是颜傅观察细微,估计都没人察觉到她还张过嘴。 “你娘醒了么?” 此话一出,三个孩子同时垂下脑袋。 颜傅抿了抿嘴角,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骡车,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向福的岳父大人赵老爹的车。 “爹,姥爷来了。”大丫担心的瞅着颜傅,她知道,爹最怕的人就是姥爷。 “嗯。”颜傅拎着野鸡朝厨房走去,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不管怎样,自己占了向福的身子,就必须接盘向福的日子。 所谓的厨房,不过就是一个简易的茅棚,搭在房子的东山上,灶台连着屋里的土炕。 颜傅走进厨房的时候,赵老爹正在处理家中的最后一只母鸡,观赵老爹此刻的表情,好像手里的不是鸡脖子而是向福的脖子。 “爹…”颜傅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喊出这句爹,没想到赵老爹根本不搭理自己,从鼻腔里重重喷出一个“哼”字,跟牛魔王似的。 颜傅尴尬的放下鸡,“那啥,我去看看小玉。” 向福家盖的是标准的土房,里头垒的是土砖,外头垙了两层灰泥,屋顶上束的是麦秸,只有房脊上盖了一趟板瓦。一到下雨天,外头下大雨,屋里洗淋浴;要是外头下暴雨... 那全家都得跑到外面避雨唻!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旧的不成样子的木桌,歪七斜八的凳子像老太太参差不齐的门牙,还是镶补过的那种。 东西两头儿砌的是土炕,屋子中间没有隔断,只右边的炕与桌子中间隔了一层麻布帘子,算是分了个里外。 一进屋,颜傅就浑身不自在,一股莫名的心虚顺着脖子爬上脑门儿。颜傅不停的告诉自己:你现在是向福,赵小玉的合法丈夫,不能让别人发现异样!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拨开帘子走到炕前,就见炕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两颊深陷,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青白。若不是她还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颜傅都要以为眼前躺着的是一具干尸。 看着这样的赵小玉,一股强烈的懊悔和愤怒迅速点燃了颜傅的暴脾气,他知道,那是来自原主的本能反应。他暗自对向福道:你放心,这笔账我迟早会替你讨回来! ****** 三天前 一大早,向福跟着向梁下地补种,快到晌午时,一个老乡突然跑来喊向福。 “阿福啊,你快家去吧!你婆娘快不行了!! “啪!”掉落的秧苗溅了向福一脸泥水,他顾不得擦拭,疯一般的往家跑,都说七活八不活,小玉这胎正好在八个月上! 等向福到家一看,这才发现赵小玉的情况比那老乡描述的还要严重的多! 先是后脑勺上磕了个大窟窿,汩汩冒血,抹了香灰也不顶用。再是稳婆说赵小玉这胎怀了双生子,人家不愿意给她接生! 向福恍惚记得村里是有这样的说法,双生子不吉利,犯忌讳。 可再怎么犯忌讳也是他的孩子啊! 按说大家乡里乡亲的,稳婆再怎么也不好直接走人,但赵小玉的情况委实吓人,稳婆几乎是逃出向家大门的。 没办法,桂芝和村里的几个婶子一齐上阵,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眼看着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向福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幸亏何婶子及时提醒了他,“快去城里请大夫吧,否则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向福人高腿长,大夫很快被请了回来,孩子也保住了,但赵小玉却因失血过多,命在旦夕。 大夫说了,想救赵小玉,除非用人参下猛药,后期再配着阿胶等滋补之物调理,否则即便救过来,也是废人一个。 像人参这种稀罕物,别说村里了,就是县里都不多见。 向福二话没说,拿了地契就去求向梁。 向梁吧嗒吧嗒烟嘴儿,吐出一口呛鼻的浓烟。“这样吧,地契先放我这儿,这三十两算我借你的。” 中田在青源村可以卖到五到八两一亩,向梁向来精明。 三十两银子换回来一根儿比筷子还细的人参,医药费掏空了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家底,向福这才打起了进山寻药的主意。 然而,要不是碰巧遇上下山的赵大,估计向福早已中毒身亡了。 不过真的向福的确是死了,颜傅不自在的拢了拢衣襟,想着自己正在一个死人的身体里,后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气。 走出屋子,颜傅心中倍感无力。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家徒四壁,妻子重病,举债累累还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令颜傅心情阴郁的远不止这些,从出事到现在整整三天了,赵小玉却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伤了后脑,会不会变成植物人啊? 颜傅苦恼的对着墙面就是一拳,擦,墙面凹进去了。 不行,就算赵小玉真成了植物人,老子也要让她开出花儿来! 4.邻里 赵小玉娘家所在的赵家堡,跟青源村中间隔了个虹富县。赵老爹紧赶慢赶,还是月上中天才到家。 “怎么才回来?!”等了半宿的赵刘氏匆匆迎了出来,“饿坏了吧?”她一边帮着赵老爹卸骡车,一边絮叨他这么晚才回家,也不知道叫人提前带个信儿。 “唉!”赵老爹叹了口气,将骡子关进棚里,领着刘氏往屋里走。 “这是咋啦?”刘氏先是给赵老爹倒了一碗水,接着又端出热在灶上的晚饭。“有人找麻烦?”不怪刘氏这样问,赵老爹脾气不太好,他平日里拉车挣钱,跟人拌两句口角也是常有的事儿。 “别提了!”赵老爹将今天去青源村的事儿说给媳妇儿听。今天有俩人要去青源村,赵老爹想着闺女快生产了,等送完人后就顺带着去了闺女家。 谁知闺女竟...! 唉! 一想到闺女躺在炕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赵老爹又重重叹了一声,把闺女和女婿家的情形说给刘氏听。 刘氏不是赵小玉的亲娘,赵老爹的原配也是灾荒那年死的。刘氏来的时候,赵小玉还不到一岁,瘦的跟什么似的。 刘氏可怜赵小玉那么小就没了亲娘,所以对赵小玉格外疼惜。 只是后来刘氏有了自己的儿女,女儿小曼和赵小玉有些不对付,小玉又性子扭捏,两个闺女出嫁后倒是不经常来往。 不过总的来说,刘氏还算是一个称职的后娘,毕竟后娘难为,赵老爹也是理解的。 刘氏拍了一下大腿,沉着脸道:“那老向家怎么说,人是在他们家出的事!”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受这么大罪! 赵老爹面色更加阴沉,“除了小玉的婆婆,向家的一个也没露头。” “向福呢?”刘氏其实不大指望向福,小玉会遭这么大罪,还不都是因为他!“他当初娶小玉的时候怎么跟咱们保证的!” 赵老爹也气这个女婿窝囊没担当,不过他也承认,向福对闺女确实是实心的。“明天你和我再上小玉那儿,多住几天。”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氏肯定要出面的。故而赵老爹一说完,刘氏就忙活开了,先去西屋点了一百个鸡蛋,其中有六十个是她早就给赵小玉预备好的;又翻腾出几块布料,家里仅存的一些草药和红糖。 到了第二天早上,刘氏又绑上了两只老母鸡,装了一袋子小米一袋子红枣,想了想,又往篮子里塞了半袋子杂面,这才上了骡车。 赵老爹鞭子使得极顺,在一片清辉中驶向青源村。 与此同时,颜傅也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惊醒,他昨晚和孩子们一起睡在了西炕上。 “哇~哇~” 哭声弱的可怜,比猫崽子的奶音大不到哪儿去。 颜傅快速起身,整了整衣服——昨晚上根本没脱,抄起门后挂着的鸡蛋筐子,里面还有几个鸡蛋,颜傅将鸡蛋拨到边上,小心翼翼的抱起两个小人儿,轻轻放在鸡蛋筐里。 青源村地处青源山脉的边缘,此时山雾还未完全褪散,不远处的青源山如同身在仙境,颜傅吐出一口浊气,往隔壁何家走来。 何家的小儿子正在扫院子,一看到向福,顿时换上不屑的白眼,冲着屋里大声吆喝:“娘,娘!” “吵吵啥,”何婶子边往外走边用腰上的围裙擦着手,一见来人,眼中登时充满怜惜。“阿福来了?” 颜傅不好意思的张了张嘴,半响才吐出一句:“何婶子,孩子…” 赵小玉喂不了孩子,好在桂芝的好姐妹何婶子愿意帮忙,她家俩儿媳妇都有奶水。 孩子该喂奶了,颜傅不说何婶子也知道。她接过孩子,先是摸了摸俩孩子的屁股,“尿芥子是你给他们换的?” 颜傅点头,之前的仨孩子,向福都给他们换过尿芥子,他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行,孩子白天就搁俺们家,你不用挂挂着。”何婶子说着就要往里走。 “等等,”颜傅从怀里掏出一串钱,这是家里仅存的一串钱了。“婶子,你收下。”孩子吃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赵小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也许...颜傅不愿再往下想,“以后还得经常麻烦婶子。” 何婶子用力一推,“你这孩子!乡里乡亲的,小玉还吃着药呢,婶子不能要你钱!” 无论颜傅好说歹说,何婶子就是不肯收钱,连鸡蛋也不收。 “何婶,这两孩子吃...” 不等颜傅说完,何婶子就急急打断了颜傅的话,“阿福啊,你是婶子看着长大的,村里村外谁不知道你是个老实的。现在小玉遭了大罪...家里还有五个孩子,婶子知道你的心,但是婶子真不能要!” 颜傅只好收了钱,却是连孩子加鸡蛋筐子都留下了。 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俩孩子,相信何婶子也能理解。 何婶子看着颜傅离开的背影直叹气,原本好好的一家子,唉,造孽哟! 等颜傅回到“自”家的时候,大丫已经手脚利落的做好了早饭——黑馍馍就咸菜。 他一言不发,狠狠的嚼着馍馍,真揦嗓子啊。比起这个,压缩饼干都堪称人间美味。 三个孩子极安静的吃着水泡馍馍,这个时候院子的栅栏门忽然响了一声,颜傅扭头望去,原来是桂芝来了。 从赵小玉出事到现在,向福没跟桂芝说过一句话,颜傅也不稀得搭理她。 当然,桂芝看着大儿子阴沉的脸色也不敢往前凑,她从怀里掏出几张冷透了的白面饼子,一一熥到灶沿儿上;然后开始拾掇屋子,接着又抱起木盆去河边清洗赵小玉垫身子的血布巾和双胞胎的尿芥子。 饭后,大丫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挖野菜,这是孩子们每天的主要活动。 颜傅先是去看了一眼赵小玉,接着又把两只水缸都盛满水——向福家穷,没有钱打井。好在他家离河边不远,只要穿过整个村子。 也不知老宅那帮人是没在还是心虚,反正颜傅来来回回路过好几趟,硬是没见到一个老宅的人。 他满心的斗志无处安放,只好将气撒在别处,比如将家里但凡能盛水的器皿都灌满了水。 做完这些,颜傅打算找几把趁手的工具,不是为了趁着月黑风高宰了向梁一家子——虽然他真的很想这么干,而是为进山做准备。 奈何向福下地的工具极少,只能临时绑了个类似铲子的东西。 刚绑好,就听见外面传来车轱辘的声音。 5.真相 “爹,娘。”颜傅认出来人正是向福的岳父岳母,立刻上前打招呼。 赵老爹不搭理他,车上的刘氏也不用他扶,一步跳了下来。 见他二人面色不虞,颜傅不再言语,默默地跟在赵老爹身后搬东西。 “亲家…”桂芝还没走,扎着手讪讪的跟刘氏打招呼,刘氏像是根本没看见这个人,径直走进屋里。 “姥娘!”显然,孩子们还是很高兴看见刘氏的,刘氏一来,就代表着有新衣服和好吃的。 看到炕上的赵小玉,刘氏的鼻子一酸,堪堪没掉下泪来。 再掀被角,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刘氏火了,庄稼人谈不上娇养,但赵小玉好歹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闺女,为姑娘的时候何曾遭过这么大的罪!要不是看在向福忠厚老实的份上,当初怎么着也不会把小玉嫁进老向家! 唉,刘氏后悔了,谁知道向家老宅竟是这么一个情况。 按说向福和赵小玉两个,人也勤快,孩子也懂事儿,家里咋会这么穷呢? 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向家! 向福买块肉,向银会守在村口跟向福叨念向梁和向家对向福的养恩,于是肉就进了向家老宅。 向福打条鱼,向银会守在村口跟向福叨念向梁和向家对向福的养恩,于是鱼就进了向家老宅。 春天播种秋天收麦,反正向家总有让向福“心甘情愿”为老宅出钱出力的地方,连带着,赵小玉和大丫几个孩子,也成了老宅的奴隶。 大包子养小包子,“感同身受”的颜傅心里憋着一股子邪火,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至于向福这条命,就算是赔了向家的养恩吧。 这也是颜傅不搭理桂芝的原因,向福为什么会一次次妥协,还不是为了桂芝能在老宅过得好点儿。可桂芝呢,一次次的让向福失望,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母亲! ****** 感觉有人在帮自己垫姨妈巾,兆筱钰下意识的夹紧了大腿。 “小玉,小玉你能听见娘说话吗?” 谁,谁在叫我? 兆筱钰像是演了一场电影,主角感觉是自己,但又不像自己。 从小没娘,她依恋继母刘氏,继母对她也不错。 可是后来继母有了妹妹,妹妹赵小曼总喜欢跟自己抢,抢爹,抢娘,抢好吃的好玩的,长大了还抢花布裙子!赵小玉不喜欢赵小曼,连带着也不喜欢刘氏。最后她谁也不喜欢,整日自怨自艾,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 再后来,她遇到了向福。向福喜欢她,不喜欢赵小曼。她也喜欢向福,跟爹娘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只是...... 嫁给向福,并没有她之前所幻想的那么幸福。 新婚第二天,她拖着酸痛的身体像个婢女似的伺候向家老小,连午饭都没吃就跟在丈夫身后搬家。 婚后的每一天,她都是如此过的,先伺候向家人,在老宅干活,最后才能回自己家。 没错儿,一到饭点儿,她就该“下工”回家了。以前还遮遮掩掩,说什么叔嫂不好同桌吃饭;向金向银陆续成亲以后,连这块遮羞布也懒得扯了。 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哪怕赵小玉怀里身子临近生产,向家人也不会放过她! “你是我们的大嫂。” “我爹可是把我大哥养到成人,还给你们分了房子分了地。” ... 总之,向家养了向福,向福的妻儿就必须给向家卖命! 长女出生,长子出生,次女出生... 孩子越来越多,赵小玉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苦。 她尽量不把孩子们往老宅里带,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女受欺辱。 有时候婆婆会偷着来自己的小家帮忙,但往往却招来向家人的更多不满,更多的打击和报复! 赵小玉忍啊忍啊,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直到几天前,向家的栅栏门被向珠一脚踢开。 “嘭——!” 这一脚不禁惊到了在屋里做针线的赵小玉,还吓坏了家里唯二的两只母鸡。 “跟我走!” 向珠是向梁和桂芝的女儿,今年十五。她跟向家的大部分人一样,历来对这个大嫂没有什么耐心,更何谈尊重,一般都像是指使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小姑,”大丫大着胆子上前拦道:“小姑,我娘还怀着弟弟...” “起开!”向珠一把将大丫拨拢到篱笆根儿,抓起赵小玉的手就往外扯,“快点儿跟我走!” “丫啊,照看好弟弟妹妹。”赵小玉只来得及嘱咐这么一句,就被向珠硬生生的拖出了院子。 她挺着大肚子走不快,一手撑腰,脚下拌蒜,只好苦着脸央告小姑子,“珠儿,珠儿,慢点儿!” “真厌恶!”向珠狠狠掐了一把赵小玉手腕上的软肉,满脸的不耐烦,但速度确实是慢下来了。 赵小玉吃痛,一路眼泪汪汪的跟着向珠往老宅去。她这次怀像不大好,肚子比前几次都大,从七个月往后就时不时坠坠的疼。向福早就不让她下地,家里的活计也接过去大半,赵小玉感动的同时,又心疼自己的汉子太辛苦。 因为老宅的地还指着自家两口子出力呢,这不,相公今儿又跟着公公去田里补种了。 赵小玉一只手被向珠扣得死死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可她不敢说,只好一路忍着。 到了老宅,两个弟妹都站在院子里,正看着向金和婆婆桂芝正往门口的骡车里搬东西。 “哟,咱们家的大嫂来啦。”腔调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在向金媳妇胡氏和向银媳妇儿王氏嘴里,“大嫂”二字是世间最低贱的词儿,没有之一。 赵小玉也习惯了,淡淡的应了一句,算是打过招呼。 “娘,您找我?”赵小玉托着肚子站定,老宅只有一个人不会欺负她,那就是婆婆桂芝。 桂芝撩起眼皮瞥了胡氏一眼,然后垂下眼道:“也没啥事儿...” 胡氏冷笑一声,陡然拔高声调,“大嫂,是俺找你。” 6.醒来 听到外间传来赵老爹和颜傅的脚步声,刘氏抽出帕子快速沾了沾眼角,陪在一旁的桂芝明显有些局促不安。 令她更加不安的是,颜傅进门后就关上了屋门,屋内瞬间昏暗下来。 赵老爹的拳头松了又紧,心头的怒气按下又起。他兀自坐到桌前,强压下痛打桂芝一顿的念头,那样自家有理也变没理了。 麻布帘已被拉开,颜傅木着脸坐到赵老爹对面。 屋内的气氛愈加凝重,桂芝心虚的垂下眼,扶着炕桌身体慢慢下移,屁股只沾了炕梢的一点边儿。 “亲家母,”最先开口的是刘氏,“俺们小玉本本分分的一个姑娘,嫁到你们家才几年,就把人给弄成这样…”刘氏说着说着红了眼眶,“俺们把闺女当成宝,怎么一嫁进你们家就连个人也不是了!俺们小玉到底哪儿得罪了你们,这明摆着是要俺们小玉的命啊!”说完刘氏掩面而泣,赵老爹的脸也黑如锅底。 桂芝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忙摆手道:“不,没有,不是…” “那你说,俺们小玉这伤是怎么来的!”刘氏收了泪,目露狠戾。 桂芝不敢看赵老爹,她小心的瞥了一眼向福,见儿子根本没有替自己出头的打算,不禁心灰意冷。“不,不小心磕的…” 刘氏冷笑着盯着桂芝,“小玉怀着身子,她不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吃饱了撑的跑到你们家去撞墙!?” 桂芝手足无措的靠着炕沿,“真,真的是不小心...” “哼!”黑壮的赵老爹坐在那儿如铁塔一般,他重重地喷出一个哼字,吓得桂芝腿都软了。 见桂芝不老实交代,颜傅忽然腾地站了起来,语气十分冷硬,“是不是他不让你说?” 在座的都听明白了,这个“他”指的就是向梁。 桂芝不知该作何解释,一时间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到底是不是!!”颜傅嘭的一拳砸在了桌面上,那里顷刻间塌陷下去。 桂芝死死咬住嘴唇,向梁确实交代过她,不能提俩孩子的事儿,对外就说是赵小玉自己磕的。 刘氏双手交握,“你不说,等小玉醒了,俺们就去找父母做主!”父母指的是虹富县的县令李大人,他素有贤名儿,爱民如子,如今当地老百姓动不动就将他抬出来震慑对方,比什么都管用。 桂芝被三人唬的心乱如麻,她原本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会儿脑子更是搅成了浆糊。 此时兆筱钰已经醒了,但她一直闭着眼,就想听听桂芝怎么说。 看来今儿是躲不过去了,桂芝颓然的扥在炕尾处,“那天,是胡氏...让珠儿来找小玉的...” ****** “啥事儿啊?”赵小玉惴惴不安的捏着衣角,胡氏向来看不上自个儿,往常有事都是直接吩咐。 胡氏笑着和王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嫂啊,我娘家爹后天过寿,我们两口子今儿就家去,你过来照顾几个孩子。反正眼下地里也不忙,你闲着也是闲着。”话里话外没有一丁点儿求人办事的觉悟。 向金和胡氏有三个孩子:长子向富贵儿,今年六岁,是青源村儿公认的混世魔王+费头子,平日里就知道捣蛋和作弄人,整个村里没有一户稀罕他的;长女向红,今年五岁,别看是个姑娘,性子比向富贵还野,才五岁的孩子,撒泼的程度就已经不输大人,到她手里的活物儿,没有一个能活过半个时辰的;次子向富财,今年只有一岁多,这孩子也邪性,成日里就知道哭,一不满足他意就嚎个不停,算下来每天至少要哭上四五个时辰。 就这样的仨孩子,赵小玉打心眼里厌恶的慌,怎肯帮她照料! 赵小玉不情愿的皱了皱眉,“富贵儿几个不跟你们去拜寿啊?” 胡氏撇撇嘴,她最看不惯赵小玉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不过她家的三个魔星什么样她也知道,只好耐着性子道:“后天一早他爹就回来接他们。” 赵小玉抬头看了一眼胡氏,“家里不是还有二弟妹和珠儿,我这...”月份大了身子也沉,实在是弄不了几个孩子。 不过没等赵小玉把话说完,王氏就率先开腔堵上了赵小玉的嘴。“大嫂啥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进门四五年了,好不容易才怀上身子!” 边说还边附赠白眼无数,好像赵小玉心眼子多坏,多么见不得她好似的。 “咣当!” 向珠冲赵小玉甩完脸子,一把摔上了堂屋的门。 赵小玉沉着脸不说话,虽然心里对桂芝还抱有一丝期望,但桂芝每每都会让自己和向福失望。这不,桂芝开口了: “小玉啊,你要是搁家没事,就过来坐坐...” 这话还不如不说,赵小玉心里愈发添堵。 王氏是金疙瘩,碰不得累不得,自己就是那猪牛马,生下来就该伺候你们向家人!?! 想到这儿,老实人赵小玉真动气了。 “娘,我来不了,我这身子也沉了,家里还有孩子和一堆活计...” “赵小玉!”胡氏毛了,她赵小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拒绝自个儿!?“让你看孩子是看得起你,装你mlgb啊装!” 胡氏这一嗓子,成功将两个正在捅呼猪玩儿的孩子引到了前院,“娘,娘,咋地啦?” 赵小玉见俩孩子一手握着一根长杆儿,杆子上还粘着臭烘烘的猪粪,下意识的避开了几步。 她一直有些怕这俩娃儿,实在是兄妹俩心眼儿太坏,谁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干出什么来! 胡氏瞪着赵小玉不说话,这俩娃登时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立刻挥起手中的长杆儿往赵小玉身上招呼。尤其是向红,发疯般的朝赵小玉的肚子上抽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贱人,贱人!敢惹俺娘生气!” “啊!”赵小玉赶紧弯腰护住肚子,手背上被抽的红一道儿紫一道儿,身上很快挂满了猪粪。 “嘿嘿嘿嘿...”向金见了乐的不行,索性倚在门框上看热闹。 桂芝看着不像样,上前要收俩孩子的长杆儿,却被向富贵狠狠敲了一下脑门儿,“老不死的!” 骂完这话以后,见自己的爹娘并没有制止自己,娘和二婶儿还站在那儿抱着胳膊笑,向富贵像是得到了天大的鼓励,手上的杆子挥舞的更卖力了。 啐,活该! 胡氏王氏看的心头畅快,向珠也抿着嘴不吱声,只有赵小玉心里憋屈的不行,知道今天这顿打算是白挨了,还无处说理切。向富贵儿是公公向梁的心头宝,若自己去告状,指不定胡氏还要倒打一耙,说自己这个大伯娘欺负了侄子呢。 婆媳二人被俩孩子赶到院子中央,霹雳啪啦的一顿揍,赵小玉毫无招架之力,倒退着往后躲,偏两个疯孩子灵巧的不行,也不知是慌乱间谁先碰到了谁,快躲到门口的赵小玉一个重心不稳脚下失衡,直直的向后砸去! “嘭!!” 后脑勺跟台阶来了个亲密接触,赵小玉也当初摔晕过去。 院中看热闹的人登时愣怔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向金,他和胡氏默契的卷着孩子就跳上了骡车,那速度跟让狼撵了似的。 王氏一看赵小玉身下淌血,暗骂了一句晦气,撩开帘子回了自己屋。 而向珠,一直趴在门框上看戏的向珠,默默的放下了窗户挡。 桂芝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见王氏和向珠都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只好喊了隔壁邻居家的大嫂,俩人抬着满身是血的赵小玉往向福家挪,直到路上遇到相熟的村民,这才喊了向福知晓。 7.夫妻 “向金人呢?” 颜傅尽量模仿着向福的语气,他可不想被赵老爹当成怪物打出去。然而此刻的他,即便是坐在瘸腿儿的凳子上,也习惯性的挺直了腰板儿,殊不知,这样的神态根本不像向福。 好在赵老爹和刘氏的心思都在赵小玉和桂芝身上,并没有发现女婿的异样。 桂芝不敢看儿子,话也说的支支吾吾,“不...没...还没回来。” 在座的诸位心中了然,向金两口子这是借着祝寿的由头躲出去了。 哼,颜傅面上不显,心头却在冷笑,如此胆小怕事的一个人,这些年怎么就把向福给拿住了。是了,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向梁的溺爱和偏心,我倒要看看,作为一家之主,向梁这次打算怎么包庇两个亲孙! “他呢?”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向梁。 颜傅声调平缓,语气也不辨喜怒,但桂芝却觉得脊梁骨发寒。“也,也没回来,他们都去胡家了...”桂芝的声音越来越小,向家老宅如今只留了她一个看门,其他人都躲出去了。 颜傅瞳孔猛然收紧,原来他们打得是这样的主意! 赵老爹低低骂了句混账,这帮王八羔子! 的确是够混账的,一院子大人,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俩孩子欺负一个孕妇,出了事不帮忙不说,还全都没事人似的躲出去吃席,真是人性泯灭到了极点! 该死!颜傅垂下眼帘,掩饰下心中的怒火,他已然分不清心底的这股怒火是因着向福还是为着赵小玉了。 “小玉!”刘氏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轻轻的推了推女儿的肩膀,“小玉你听见娘说话吗?” 糟糕!一直装睡的兆筱钰刚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巧被身边的刘氏发现。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饶是兆筱钰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但睁开眼的一刹那,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撼到了。 漏缝儿的茅屋顶,落尽灰尘的房梁上挂着残缺不全的蜘蛛网,翘起黄灰泥坯的墙壁,简单且破旧的家具,唯一值钱的可能就是窗户上糊的那层白纸。 这是兆筱钰生平见过的最破烂的房子,如果这也勉强能叫房子的话。 “小玉啊,”刘氏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意,“身上好点儿没?” 兆筱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水,快给小玉倒碗水来。”刘氏话音刚落,颜傅就跑了出去。 “小玉啊,”赵老爹双手扶着炕沿,半个身子已经探到了炕里,“你这是哪儿不舒坦啊?”怎么整个人木木痴痴的。 哪儿都不舒坦!腰酸背痛肚胀腿麻,嗓子眼儿跟冒火似的。 兆筱钰歪了歪僵直的脖子,动弹了一下四肢,下一秒便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刘氏赶紧将人扶住,“慢点儿,慢点...” 赵小玉失血过多,这一小小的动作让兆筱钰头昏目眩了好一会儿。 “小,小玉,喝...喝口水吧...”再回来的颜傅端着一碗刚冲好的红糖水,因为水温太烫,只好先搁在炕桌上。 兆筱钰扫了他一眼,这就是原主的老公吧,长得确实招人稀罕。但比起我们家老颜... “咋地啦小玉?”看着女儿突然红了眼眶,赵老爹还以为是赵小玉身上不舒坦。 兆筱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老公,可越是这样,眼泪水越是抑制不住的往下淌。 这辈子...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老颜了?兆筱钰悲从中来,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刘氏看了一眼赵老爹和桂芝,三个人默契的退了出来,还是让小两口好好说会儿话吧,小玉这孩子,心里指不定有多委屈。 “你...别哭了。”颜傅不自然的别过脸,“月子里...不兴哭。” 想到这副身子之前受过重创,兆筱钰渐渐收了泪,因为怕露馅,她始终低着头。 颜傅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这会儿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说:你老公向福已经被蛇咬死了,我不过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我会帮你报仇,也会担起向福的责任帮你养大孩子,但我不能成为你的丈夫,因为我已经有妻子了。 但是这些话颜傅是不能说的,他搓了搓向福的粗手,对赵小玉道:“你好好养病,家里...有我呢。” 听到向福的话,兆筱钰再度红了眼眶,这语气真是太像她家老颜了! “嗯。”兆筱钰轻轻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了。她快速扫了一眼向福,哑声道:“那个...我,我想...”这个词儿该怎么说,窝尿?小解?出恭...? “咋啦?”颜傅看着赵小玉脸上莫名的染上绯红,不解其意。 “我想......那个。”兆筱钰声若蚊蝇,还是临近寒冬,有气无力的那种。 那个? 哪个? 颜傅的目光从兆筱钰粉染的双颊落到轻咬的下唇,再到手捏被角的姿势以及两只腿在被中搓成一个X的形状...她想干嘛?! 兆筱钰憋得不行,感觉小腹以下快要憋炸了。“我...我要小解。” 轰——这次轮到颜傅脸红了,“我,我去给你找找。”说完逃一般的跑出了屋子。 呃...好尴尬呀。 兆筱钰撑着身子挪了挪屁股,捧着糖水小口小口的喝起来,边喝边打量着自己未来的家。 炕很大,除了深色的炕桌,炕尾还立着两扇五斗橱,橱上摆着箩筐等物,还有一堆干净的尿芥子。 因着里间和外间相隔的那层粗布被完全拉开,兆筱钰可以完整的看到离炕头不远处的木门。斑驳的旧门框,边棱磨损的厉害;门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桃符,就算双扇门板合拢,仍有不窄的缝隙,桃符就是从门缝中戍进来的。 顺着门一直看到外间儿,硬实的黑泥地上竖着几个烂木头凳子,高矮不一,大小不齐,还有明显补过的痕迹。 唉...真是见识了什么才叫真正的家徒四壁。 “娘~!娘!” “爹!娘是不是醒了?” 院子里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叫喊声,兆筱钰身子一僵,不出意外,应该是赵小玉的孩子们回来了。 8.父母 颜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视线从竹根做的鸡槽一直扫到水桶,最后落在水缸里的水瓢上。 他拿起裂纹缝补过的水瓢,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接着转身进了厨房。 桂芝不在,厨房里只有赵老爹和刘氏,一个在拔毛,一个在洗菜,见到向福进来,二人都没抬头。 “爹,娘,”颜傅收住脚,半佝着身子,学着向福的习惯伸手捏了捏裤裆。“爹,我想明日进趟山。” 赵老爹不吭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颜傅顿了顿,“顺利的话也得三四天。” 赵老爹还是不吭声,连半个眼皮子都没撩给女婿。 颜傅又看了一眼刘氏,“家里,家里就麻烦二老了。” 赵老爹头手上的活计不停,半天才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响,“嗯。” 刘氏见赵老爹应下了,这才转身对女婿道:“阿福啊,小玉这次吃了大亏,你可不能再跟以前式的了。” “娘,你放心,”颜傅目光坚定,“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小玉和孩子。” 想到向福对桂芝态度的转变,刘氏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听到女婿的保证,赵老爹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他主动询问道:“你和谁去?” 进山是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这座青源山,供着那样一位祖宗。 “赵大,就是...” “我知道他,”赵老爹打断了女婿的话,“说起来,咱们和他还是同族。” 赵老爹说完继续埋头干活,颜傅得了赵老爹的应允,心头一松,开始在狭小的厨房里挑挑拣拣起来。 刘氏瞅着女婿一会儿拿着汤盆儿比比量量,一会儿又对着蒜臼子出神,甚至蹲在腌菜坛子前嘀咕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阿福啊,你找啥呢?” 颜傅搔了搔绾在头顶上的发髻,“尿桶。” ... 来厨房找尿桶?你咋不去茅房找饭呢! 刘氏没好气的翻了女婿一眼,“你等着!”说完就抖搂抖搂手上的水,去了后院。 颜傅从厨房出来,就见自家的三个小萝卜头一路飞奔进了院子,老远就听到他们喊:“爹!我娘是不是醒了?” 见颜傅点头,三个孩子脚步不停,欢快的跑进了屋。 “娘!” “娘~” “娘...” 三个小包子仰着头排排站,兆筱钰挨个儿看过来,深感向福基因的强大。 大丫长得真像向福啊,简直就是浓缩版的小阿福嘛,以后肯能出落成个美人。至于大蛋和二丫,也隐隐能看出向福的影子。三个孩子瘦是瘦了点儿,但至少目前都身体健康。 兆筱钰不禁微微笑了一下,挨个摸着三张稚嫩的小脸,心道:赵小玉你放心,既然我占了你的身子,就一定会替你把孩子们照看好。 大丫抱着兆筱钰的胳膊不撒手,这孩子真是被她娘那天满身是血的样子给吓坏了。“娘,你好些了么?” 兆筱钰笑着点头,“嗯,娘没事了,娘很快就能好。” 大丫得了兆筱钰的保证,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娘,我去找何奶奶,把弟弟们抱过来给你看!” 大丫说完就飞奔而出,这孩子,性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像向福和赵小玉两口子。 “娘,”大蛋眼泪汪汪的瞅着赵小玉,“是谁害你长病的,是不是...二婶?” 看来大蛋似乎很怕胡氏,兆筱钰轻轻拂了拂大蛋的发顶,柔声道:“这话是听谁说的?” 大蛋捏着兆筱钰的手,“狗子,栓柱儿他们...都那么说。” “都怎么说啊?”知道大蛋胆小,兆筱钰慢慢引着他开口。 “他们...”大蛋垂下脑袋,眼眶明显湿漉漉的。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热闹的嬉笑声。 “小玉啊!” 来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村妇,个子不高,体型壮硕,腮帮子和下巴颏都肉呼呼的,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身体贼硬实。这位婶子似乎跟向家人非常熟稔,进屋就一屁股甩到炕沿儿上,将怀里的孩子轻轻放到兆筱钰身侧。 刘氏见状,也将自己怀中的襁褓并排放在兆筱钰旁边。 这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儿,长的白白净净,像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是刚吃完奶,这会儿正睡得香甜。也幸亏俩孩子睡着了,要不兆筱钰肯定会露怯,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何婶子。”兆筱钰第一次见何婶子,所以这声称呼喊的没甚底气。 何婶子还以为是赵小玉身子虚的缘故,也不挑理儿,“怎么样,好些了没?” 兆筱钰挤出一个类似感激的笑容,“好多了,麻烦婶子了。” “嘿!说啥话,咱们乡里乡亲的,又挨着住,这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这老话儿说的好,种田要好秧,好儿要好娘,你可得赶紧好起来。有啥事就吱呼婶子一声儿,不准跟婶子外道。” “小玉啊,”何婶子话音刚落,刘氏就立马接上了话茬儿,“这次多亏了你婶子为你忙前跑后,不说别的,光俩孩子吃奶就是个大事儿。等你好了着,你们两口子可得好尚谢谢你婶子!” 赵老爹也不停的点头称是,他隐晦的剜了向福一眼。这孩子,一点儿眼力价都没有! 颜傅收到眼风,木讷的往前挪了挪身子。 “亲家嫂子说啥呢,”何婶子嗔了刘氏一眼,转而伸手拍了拍兆筱钰的胳膊,“别听你娘滴,啥谢不谢的,眼么前儿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这地啊靠肥长,这人啊就得靠饭养,你啥也甭操心,好尚吃药,大口吃饭,月子里可不兴作下病。” “你看看你婶子,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刘氏又赞了何婶子一句仁义。 何婶子矜持的笑笑,对刘氏和赵老爹道:“小玉这孩子,我是打心眼里稀罕她。” 一家人陪笑,兆筱钰觉得自己快要憋炸了。她忍不住瞪了向福一眼,这个呆子,就不怕姐尿在炕上么! “咋地啦玉,冷啊?”何婶子见兆筱钰额角冒虚汗,将她身上的棉被往上盖了盖,“小玉啊,你放心,俩孩子放我那儿,一准儿给你喂的白白胖胖的~!” 嗬,这血腥味儿真够冲的! “谢谢,谢谢婶子。”这下兆筱钰对何婶子是发自真心的感激,人家不图你啥,单纯就是为了两家之间的那份儿情谊,这样热心肠的好人,实在是太少了。 9.艰难 送走何婶子,刘氏从后院拎进来一个残旧不整的陶盂,里面垫了一层细沙土。 隔着老远兆筱钰就闻到了那股特殊的骚臭,但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扶着刘氏的胳膊慢慢下了炕,一手紧紧把着炕沿儿,一手不熟练的褪下裤子。 呼...... 小腹坠痛,恶露未净,兆筱钰接过刘氏递来的布条,呃,权当是每月亲戚到访吧。 “小玉啊,”刘氏扶着兆筱钰的肩膀,生怕她摔倒,“要不跟娘家去住吧?” 兆筱钰笑着摇了摇头,安慰刘氏道:“娘,我没事,哪有回娘家坐月子的。” 村里人迷信,女人坐月子是血光之灾,犯忌讳! 刘氏叹了口,没有再劝。等兆筱钰爬上炕,她又将陶盂拎了出去,“我去灶上看看。”顺便将三个孩子也带了出去。 兆筱钰摸了摸脑袋上缠的布条,后脑勺隐隐作痛,她不得不重新躺下,无聊的望着房梁出神。 唉... 这个家实在是太穷了。 在赵小玉的记忆中,她和向福似乎从未吃过一顿饱饭。 刚才她看几个孩子,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大蛋和二丫穿的都是大丫的旧衣裳,洗的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至于向福,脚上的那双全是补丁的棉鞋,似乎是他唯一的一双鞋。 怎么才能快速挣钱呢?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副身子需要长时间吃药调理,家里唯一的来源还被向福抵了出去。说实话,这地落在向梁那种人手里,即便还上钱,能不能拿回来还是两说。 反正颜傅对此是不抱什么希望,他这会儿正蹲在河边刷粪筐。 向家只有两个背筐,一个是大丫平常装野菜用的,一个就是颜傅手里这个:每天拾粪装粪,颜傅准备明天背它进山。 河边洗衣服的小媳妇们见向福来了,一个个挤眉弄眼,搔首弄姿。 颜傅冷着脸,对周边的一切旁若无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快速翻身。 手艺? 没有,这一点他非常肯定。 而且他不是向福,那些看天吃饭凭手种地的经验,他是一丁点儿也没收录进来,也就是说,眼下他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农民。 打猎? 给他一把MP5K或是AKM还行,弓箭...估计没戏。 倒是可以试试打绳结挖陷阱什么的,但打猎并非长久之计,观赵猎户就不难看出,他一个人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哦,他还有一只无名猎犬,瘦的跟闪电似的,估计下雨天都不用赵猎户给它开门,自个儿就能从门缝里挤进来。 嘚,明天见了赵大跟他说说,这狗就叫纸片儿吧。 幸亏纸片儿长的足够凶悍,长獠牙,四根细柳腿儿跑的贼快,否则早成肉片儿了。 肉片儿啊... 颜傅甩了甩脑袋,想把东来顺的锅子从脑海中甩出去,可饿瘪的肚皮却在不停的提醒他,从早晨到现在,他水米未进。 以前特训的时候,又不是没饿过。 他伏低身子,也许压着胃就没那么难受了。 如果非要在吃肉和吃米之间做出一种选择,那颜傅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吃肉,但是... 但是孩子不是宠物,丢根骨头就能活。况且自家这么多口子人,病的病,小的小,打猎一走好几天,自己也放心不下。 至于眼下最快速的挣钱方式... 做买卖? 没本钱,自己连现在是哪朝哪代都搞不清楚,贸贸然去做买卖,自家又没有靠山,万一得罪了权贵...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别说权贵了,向福一介农民,就是在排在公务员体系之外的村长都不敢得罪! 更何况这里做什么买卖能挣钱,什么行当能进什么行当不能碰,还需要大量的市场调研,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卖苦力? 不行,自己不在家,赵小玉和孩子们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除了桂芝,向家老宅一个人也没露过面,谁知道那帮人渣在憋什么坏。 去拜师父当学徒? 听说学徒在学习期间是没有工钱的,出师后还得白给师父干三年,赵小玉的两个弟弟就是典型的例子。 就在颜傅绞尽脑汁的思考出路的时候,兆筱钰也没闲着,她正在努力融入赵小玉的生活。 “娘,阿茂今年也十八了吧?” 刘氏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女儿赵小曼,还有两个儿子:赵茂和赵盛。 赵家地不多,赵茂就去学了木匠,前些日子已经出徒,如今正给师父家打白工,一天管两顿饭。赵盛今年十六,四年前去酒楼当了学徒,还有一年才出徒。 刘氏嗯了一声,继续跟手中的鞋底子做斗争。 “那娘你给阿茂相看媳妇儿了么?”兆筱钰仔细打量着刘氏,看得出来,刘氏是个实心眼儿的农村妇女,也不知道原主赵小玉为什么会对她有诸多抱怨。 提起赵茂的亲事,刘氏眼中闪过一丝内疚,她头也不抬,“相了几个,没看中。” 是赵茂没看中人家姑娘还是人家姑娘没看中他? 不待兆筱钰再问,刘氏就放下鞋底子下了炕,“我去瞅瞅鸡汤炖好了没。” 大丫见刘氏出了门,悄悄趴在兆筱钰耳边道:“娘,我听姥娘跟何奶奶说,人家要三十两银子的聘礼...” ****** 满院子都飘着鸡汤的香气,刘氏盛了满满一大碗鸡汤准备给何家送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何家的小儿子何满。 “哟,婶子又来啦?”来的可真够勤的,都快赶上回自个儿家了。 刘氏见了何满面露灿笑,“正好,婶子正要上你们家去。” 何满斜了斜嘴角,“来接孩子么?太阳还老高呐。” 刘氏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听何满的意思,是对自家很不满呗?也是,人家凭啥帮你们喂孩子,不乐意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小玉没奶,好歹也得求着何家喂下这段时间来。 刘氏想通之间的关节,挤出一道包子褶儿:“是啊,这不是炖了只老母鸡,给你们家送些...” “嗌,可别地了,”不等刘氏说完,何满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皱着眉头阴阳怪气道:“我们家可不敢要,您自个儿留着喝罢。”说完也不管刘氏,径自开了栅栏,把刘氏晾在门口。 很快,刘氏就听到何家正房里传来争吵声。 “...不祥!你还把他们当宝,让我媳妇儿喂,你这是怕我不死啊...”这是何满的声音。 “你喷什么粪!”这是何婶子的声音,“你嫂子和你媳妇儿生孩子,人小玉没少帮忙,不就是吃口奶么,你媳妇儿是论斤卖啊!” ... 刘氏看着手中的鸡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家人的争吵,兆筱钰也听见了,住在四下漏风的茅屋里,想听不见都难。她抱起被吵醒的双胞胎,在怀里轻轻的摇晃着。 唉,如果孩子真的一晃就能长大,那该多好啊。 10.进山 颜傅敲开赵大家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纸片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嗖的蹿了出来,一见是颜傅,竟激动的摇起尾巴。 在向福的记忆里,赵大极少跟村里人来往,唯一的“朋友”大概就是向福了。 因着两家挨得近,每到逢年过节,向福都会邀请赵大和他们一起,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许是常年一个人生活的原因,养成了赵大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冲颜傅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接着收拾褡裢,检查弓箭和绳索。 颜傅从背筐里掏出几根鸡骨头喂给纸片儿吃,这是从昨天炖的那只老母鸡身上扯下来的。 临出发前,赵大一脸郑重地问颜傅:“你敢去百花谷吗?” 颜傅微微一愣,这是他今早上第二次听到百花谷这个名字。 就在刚才,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刘氏塞给他几张硬面馍馍,再三叮嘱道:“别走远了,早点儿回来,千万别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指的就是百花谷。 当地人都知道,百花谷是青源山的禁地,极度危险。但凡闯入禁地者,轻则尸骨无存,重则...世世代代受咒诅。 人们谈百花谷而色变,以至于在不得不提到百花谷的时候,大家就用“那个地方”来代替,好像只要一说出这三个字,就会带来极大的厄运。 颜傅不禁反问:“百花谷里有什么?” 赵大沉默,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对方实情。 颜傅见他表情十分为难,又问:“你去过吗?” 赵大复杂的看着颜傅,点了点头。 “有参吗?”这是颜傅最想知道的。 赵大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那便去吧。”颜傅毕竟不是真的向福,对于百花谷的惧怕没有那么深刻,再说,他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奇灵异事也没少见。 赵大明显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中,向福从来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不过想到向福目前的境况,倒也不难理解他的改变。 二人一前一后的往山里走,颜傅习惯性的边走边观察周边的环境,浅山坡缓,到处是被砍断的树桩,青源村的柴火大多出自这里。 走到半山腰,又绕过了一片不规则的坑洼之地。 这是... 赵大头也不回,仿佛知道向福会有此疑惑。“这里原本是片野桃儿野杏林,被村里人挖走了。” 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 话说颜傅所在的这个青源村,民风...有些不可描述。 以前的青源村只有八十多户人家,东邻临水镇,南通虹富县,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儿,要不一亩中田怎么能卖到八两银子呢,放在北方都能买一亩半好地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饥荒,让很多北地的灾民都逃到了这里,渐渐生根发芽,才有了青源村现在的规模——全村将近四百户人家,村民超过一千多口,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大村儿。 村里原本有两个大姓氏,一向二杨,向家是仗着宗族人多,杨家则是老牌儿的耕读世家,祖上出过大官儿,听说杨家的一位老祖还当过皇帝的先生。 按说村里有读书人,民风应该不错,但是... 青源村还吸纳了不少外来户儿。 能一路逃难过来,没在路上饿死或被打死,最后还能在向杨两家的同意下落户儿,可想而知这帮人有多难缠。 所以青源村的大部分村民,跟淳朴二字绝对沾不上边儿。 两个大男人脚程快,等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就爬到了前山的山顶。 整个青源山脉绵延不绝,这里有几十座高达万丈的大山和十几座小山盘联而成。放眼望去,远处那片水美草丰的溪谷如画毯一般铺在地上。 很难想象,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叫青源山,也没有群山环抱,只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包,名唤姑娘山。山上寸草不生,但蕴含有丰富的金矿和玉石。 守护姑娘山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姑娘,而是一位名唤花娘的仙女儿。 每年一次,在白天最长的那一天的日出和日落之间,仅有一个不幸的人有机会见到花娘,在姑娘山上,得到花娘的祝福和馈赠。 话说那天,天亮之前,成千上百的人从全国各地来到姑娘山下,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幸运的人。 人们争先恐后的往山上爬,锋利的岩石割破了他们的手掌和脚心,烈日炙烤,狂风呼啸,陡壁峭崖,皆是考验。但是这样的考验是十分值得的,如今每年的二月二十二那天,人们依然焚香祭饼,虔诚的供奉花娘。 在溪谷与前山之间,一道红褐色的峡谷像一条丑陋的伤疤,斩断了山脉与溪谷的连接。 赵大指着那条峡谷对颜傅道:“看见了吗,那就是情人崖。” 颜傅颔首,情人崖的传说向福也知道。 那年,一个名叫青源的男子克服重重困难到达了山顶。 花娘见他生的俊美无双,便动了凡心,将他留在山上,和他成了亲。 但故事的结局并非从此以后二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是花娘因此触犯了天条,天帝无情降下一场天火,将姑娘山变成了赤焰山。 花娘为救丈夫青源不幸被困在了赤炎山中,永生永世受天火灼烧的苦刑。 青源为了陪伴花娘,身体化作青山,但天帝劈下一道雷火,生生将二人隔断,形成了眼前的情人崖。 要想找参,须得先翻过这座情人崖,然后沿着溪水边逆流而上,再从溪谷往鬼林方向去,穿过鬼林就是百花谷了。只有百花谷附近的松树林,才能寻到山参。 颜傅灌了几口水,掏出馍馍分给赵大一半儿,“咱们晚上歇哪儿?” 赵大两三口吞掉馍馍,伸出掌心的残渣给纸片儿舔。“鬼林有个小屋儿。” 颜傅点点头,赵大又道:“下晌你跟紧我。”溪谷有不少野兽出没,很多猎人的陷阱就设在那里。 二人吃饱喝足便往山下走去,绕过情人崖,来到溪谷中央。这里的草比想象中要高的多,有的甚至能没过头顶,颜傅无意间瞥见了一只灰兔子,可惜现在不是抓兔子的时候。 穿过溪谷就是鬼林,这里是大型猛兽的狩猎场,像赵大这样的猎户都轻易不肯进来。 一进鬼林,繁茂的树冠和枝叶立刻将阳光遮挡殆尽,尽管此时不过下午两点左右,却昏暗的像是傍晚入夜时分。 颜傅紧紧跟在赵大身后,尽量放轻脚步,四下里静悄悄的,他敏锐地嗅到一丝陌生的危险气息。 忽然,赵大停住了脚步,颜傅也瞬间绷紧了身子,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然而那里空空如也。 鬼林中一片死寂,二人警惕的扫视着周围,这会儿他们已经完全听不到纸片儿的声音了。 “汪!汪汪汪汪......” 林中骤然响起纸片儿声嘶力竭的吠叫声! 11.禁地 “汪!” 古树参天,幽暗静寂。 “汪汪汪汪!” 深林之中,犬吠声声,惊起飞鸟无数。 赵大与颜傅对视一眼,抬脚便跑。 “汪!” “这边!” “汪汪!” “那边!” 纸片儿的叫声断断续续,赵大不得不时时停下来分辨猎犬的位置。眼下他们前进的每一步都非常困难,需要拨开挂面似的藤蔓和乱七八糟交织在一起的各种植物,还要时不时的躲避着横冲直撞的蜂蚁蝇虫。 颜傅边跑边在脑海中搜索眼前这些植物的信息,奇怪的是,几乎没有名字能与它们相匹配。 先不说这些畸形的树干不用培训就能胜任树妖一职,就说脚下这堆诡异的枯叶,一张张都有蒲扇那么大,踩上去的感觉比向福家的火炕还要软,谁知道这些潮湿的枯叶层下是不是铺满了滑腻腻的蛆虫或者其他软体生物。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颜傅不禁对自己所处的地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汪汪汪汪!” 纸片儿还在奋力的呼唤着主人,赵大却渐渐放慢了脚步,倒不是为了照顾身后的颜傅,而是他听得出来,纸片儿叫声中所包含的兴奋,并不是危险。 果然,等赵大和颜傅找到纸片儿的时候,它正在嘚瑟的摇尾巴,就差在地上打滚儿卖萌了。 空气中散播着浓烈的血腥味,纸片儿坚守的地方,摊着一副扭曲的动物的残骸。从血夜的凝固程度来看,似乎刚死不久,已经被吃的开膛破肚,不过四根腿儿还算完整。 赵大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片刻,“是豹子。”只有豹子才会如此挑食,吃不完就将猎物丢弃。 颜傅莫名脑补出一集《动物世界》: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今天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头情窦初开的小公鹿... “此地不能久留,那头豹子应该还没走远。”赵大警惕的环视了一眼周围,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颜傅舔了舔嘴唇,“这鹿...” 赵大看了看颜傅,又看了看颜傅身边的纸片儿,这眼神儿...简直一模一样!他闷不吭声的拔出弯刀,开始切割没被豹子荼毒的四根儿鹿腿和小鹿茸。 颜傅也俯下身子帮着固定鹿身,有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饿了三天三夜,但那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对肉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接下来的路程,颜傅跑的比纸片儿还快。 太阳落山之前,二人一狗终于赶到了山腰上的小木屋。 “这屋子是你盖的?”颜傅围着小木屋转了一圈儿,发现屋后的柴火堆的有半人高。 “不是。”赵大打开门,一股灰尘无声扑落。“这是守林人盖的,山里有山里的规矩,过路人都能来住。”但是不能把里面的粮食吃完,柴火烧了也得补上。 木屋小的可怜,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只小炉子,门后挂着一把破弓和几支秃了毛的竹箭,墙角立着半个破瓮,赵大熟门熟路的拎出半袋子秫秫。 “你也是守林人?”颜傅递给赵大一截最粗的木头,在向福的认知里,守林人也是国家公务员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赵大苦笑着摇摇头,“不,我爹才是。” 颜傅努力的搜索着关于赵老伯的讯息,可惜,找了半天仍是空白页面。 赵大升好了炉子,让颜傅看着,他自个儿拎着水壶和鹿腿去了溪边,再回来时,手中还多了几把野菜。 颜傅好奇的瞅着赵大用细树枝编了一个类似网夹的东西,将鹿肉割成一大片,用网夹固定住,放在炉子上烤。 骨头则直接丢给了纸片儿,纸片儿叼起骨头趴到门口,欢快的啃着。 入夜之后,山里的温度下降许多,二人围着炉子烤火。鹿肉闻起来很香,但在没有佐料的情况下,也只是勉强能入口。 “睡吧,”吃完了鹿肉,赵大示意颜傅睡到床上去,“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一夜无话,颜傅私以为赵大说的那场硬仗,不过是为了哄自己早些休息,而且话里话外还有股意味不明的迷信成分。 不过,等到了第二天上午,颜傅就不那么想了,之前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半夜,至少颜傅是这么认为的,赵大将他唤醒,一人喝了一碗水泡馍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往山谷进发。 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张血盆大口。周围一片漆黑,树在风中不规则的摇曳着,树叶哗哗作响。二人一狗顺着溪涧翻过鬼林,此时天空才翻鱼肚白。 与天空同色的,还有他们脚下的路。 也不知走了多远,颜傅感觉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 浓雾笼罩着整个山谷,像灰色的窗帘在身边飘来荡去,赵大熟练的将麻绳打成两个结,一个让颜傅套在腰上,另一头则拴着纸片儿。“雾太大,咱们跟着它走。” 颜傅合上嘴巴,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百花谷? 怪不得没人敢来呢。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花儿比房子还高,草,身边的这株草,颜傅在田间地头不是没见过,最多长到自己脚踝处,现在却有四个人那么高,占地面积约有六七平方米,这科学吗? 所有的植物都像是变大了好几十倍,野菊花简直堪比百年的杉树,赵大指着一颗绿色的巨柱说那是野芹菜,颜傅抽了抽嘴角,什么样的盘子才能盛下这颗芹菜? 还有像电线杆一样的狗尾巴草,蒲公英球比篮球还要大上三四倍...以及许许多多颜傅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全都巨大无比。 这里...不会住着巨人族吧? 如果现在有哪颗花花草草像女人提裙子般提起叶茎走两步,他可能都不会太惊讶。 纸片儿走的很慢,这让颜傅更加心慌,如果此时出现一只蚂蚁...会不会一口就能吞掉自己的脑袋? 颜傅晃了晃手边的叶子,一滴巨型的水珠顺着叶茎滚落下来。“这些植物怎么能长成这么大?” “不知道。我爹说,他头一回来时就是这样的。”赵大警惕的观察着四周,步子迈得极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这么说,这些植被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 嗌?如果能在这里挖到人参...岂不比自己还要大?够赵小玉吃一辈子的了! 颜傅仔细辨认着头顶上的叶子和红色的花,忽然,脚下一软—— 12.危境 蛇! 有蛇! 这是颜傅的第一反应。 赵大低头瞅了一眼,语气十分淡定:“不是蛇。” 噫... 颜傅嫌弃的看了一眼脚下的软体生物,它大概有2、3米长,周身肉滚滚滑腻腻的。 不是蛇,难道是蚯蚓不成? 似乎为了证明这条肉褐色的东西不是蛇,纸片儿伸出前爪拨弄了两下,那玩意儿快速的钻进了土里。 呃...人家真的只是一条蚯蚓而已。 二人一狗继续往前走,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也许更短,颜傅发现他们的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乌云。 他后退几步,原来那片乌云是一只巨型的蝴蝶,它停留在一朵十几米高的月季花儿上,一对石灰墙般的翅膀遮住了阳光,投下一大片阴影。 颜傅心头暗暗下沉,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随便一种不起眼的生物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他冲赵大的背影喊道:“咱们不能绕过百花谷吗?” 赵大却没有吭声,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了?”颜傅拨开身前的植物,小跑两步追上了他。 “嘘!”赵大紧紧按住颜傅的肩膀,指着不远处那座黑乎乎的“山丘”道:“看见没,那才是蛇。” 颜傅顺着赵大所指的方向望去,如果不是赵大提醒自己,颜傅也许会以为那是一座奇形怪状的石头山,毕竟就颜傅所知的最大森蚺跟这座“蛇山”比起来,差不多就是蚂蚁和大象的差距。 颜傅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不敢进百花谷了,有这样的“守卫”在此,还敢来这里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嫌命长。 颜傅觉得赵大两者兼有。 “我和纸片儿把蛇引开,你去看蛇窝里有没有蛋。”赵大边说边解开颜傅腰间的绳子。 颜傅都不知道赵大哪来的自信和勇气,就那座蛇山而言,弄死一个渺小的人类简直易如反掌,连分分钟都用不了,顶多秒秒钟的事儿。他敢打赌,赵大还没有那蛇的一颗牙齿大。 “我...不爱吃蛇蛋。”颜傅一本正经的盯着赵大,希望他能放弃这个疯狂的决定。 赵大继续解绳子,头也不抬,“蛇蛋附近有一种蓝色的草,花儿是白色的,你有多少挖多少。” 颜傅抿嘴,什么草比命还重要? “你放心,你帮我挖了这草,我就是豁出命也让你安稳儿地下山。” ...这蛇可看起来不大好惹,光吐出来的信子就有好几米长... “行了,”赵大终于解开了颜傅和纸片儿的绳子,他郑重的握着颜傅的手道:“如果我被那蛇缠了,你不要管我,带上它赶紧跑,它能领你回去。” “......” 下一秒,不待颜傅做出反应,赵大就领着纸片儿跑没影了。 好吧,颜傅放下后背的助筐,拿出自制的铲子,不就是挖个草么。 “咻——!” 清亮的哨声响彻山谷,蛇山开始移动起来,颜傅不敢耽误,侧着身小心地往蛇尾的方向移动。 等他挪到蛇窝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汗透了。 只是...颜傅俯下身细细寻了一遍,奇怪,这里根本没有蛇蛋。倒是有不少赵大说的那种蓝草,大小比例跟正常的兰花无异。 “汪!汪汪汪汪!” 纸片儿的叫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颜傅不再纠结蛇蛋的问题,学纸片儿刨坑的动作,火速挖起草来。 一...二...三... “嘎巴”,挖着挖着,颜傅的脚后跟儿不小心踩到了一片—— 蛋壳。 蓝色的斑纹上还粘着少许粘液。 也就是说,小蛇们早已破壳而出了。 ****** 颜傅缓缓的转过身,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珠子正居高临下的盯着自己。 他不知道这种人蛇之间的对视会不会引发更大的灾难,颜傅慢慢地调整着呼吸,脖颈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的笔直,还伴随着一种干坏事儿被逮到的窘迫感。 “嘶...” 颜傅僵硬的报以微笑,有种暴露在敌方狙击手视野中的赶脚。 “嘶...” 颜傅身体微微后仰,手心儿全是汗。我不好吃,真的,我很久没洗过澡了,身上又臭又酸。 “嘶...” 朱红色的信子越来越近,这次差点儿触到颜傅的鼻尖儿上,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一个蛇口逃生的经典案例。 那人也是被蟒蛇缠住了,他索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任蟒蛇将他吞食。一直吞到大腿,他才拿出刀子将蟒蛇的嘴巴划开,死里逃生。 那么...我现在该躺下吗?颜傅瞟了一眼手中的铁铲,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当刀来用吗? “嘶...” 这次颜傅清楚地瞧见了蛇口中的长门牙,大小粗细就跟昨晚上吃的那根鹿腿骨差不多。 呵呵,难道人家遇见的蟒蛇没有牙?颜傅不准备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嘶...” 比挑水桶还粗两圈儿的浅灰色“小蛇”,似乎非常不满颜傅的存在,那双金色的瞳孔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你在找这个吗?”颜傅忽然举起手中的蛋壳,大概有飞盘那么大。 这次小蛇没有再嘶,而是紧紧盯着颜傅手中的蛋壳。 原来它是在找这个! 怪不得蛇窝里找不到蛋壳,原来都被这些“小家伙们”吃掉了! 颜傅不放心,将蛋壳伸到左边试了试,没想到小蛇的脑袋也跟着向左偏了偏。 哈!天助我也! 颜傅抓住机会用力一甩——“走你!”将蛋壳丢的远远的,小蛇嗖的就钻没影儿了。 此时颜傅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命,他赶紧收起地上的蓝草,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奔逸绝尘也不过如此了。 跑着跑着,他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儿?!”赵大又惊又喜,他好不容易才逃出蛇口,正想着怎么跟向福汇合。 “小蛇都孵出来了!”颜傅想起这茬儿就来气。 赵大头皮一紧,“草呢?” 颜傅速度不减,没好气道:“拔了!” 巨蛇发出恼怒的嘘嘘声,“嘭!” 赵大猛然推了颜傅一把,堪堪躲过身后那条巨蛇的致命一击,“快跑!!!” 还用你说!颜傅脚下像是开了挂,要是挂俩机翼,估计都能起飞。 “往那边跑!!”赵大和他隔得老远,目的是为了引开巨蛇的注意力。 “哪儿啊!?”颜傅对地形不熟,在他看来,方向不重要,先逃出去再说! “看到那面缓坡了吗?!” 颜傅胡乱点头,此刻他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咱们就在那儿碰头!” ... 两个时辰之后,颜傅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这里的树和草终于是正常的了。 唯一不正常的,大概就是对面那三头熊眼中的自己。 13.险域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翻译成中文就是:它瞎还是不瞎,这是个问题。 就在离颜傅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头壮硕的大棕熊正领着两头小黑熊溜溜达达,惬意的享受着午后的亲子时光。 颜傅紧紧捂住口鼻,生怕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打搅到熊熊母子的林中漫步,万一人家心血来潮,想临时加顿下午茶呢? 举目四望,颜傅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右前方的一颗大松树上,刚才有姜黄色的毛绒物体一窜而过,估计是松鼠。 现在问题来了,是爬树呢...还是躺下装死? 作为一个特种兵,竟然一天遇到两次要不要装死的抉择,真是够丢人的。 逃跑就不要想了,如果说他刚才跑的两条腿儿像是灌了铅,那么现在,妥妥的就是两根儿黏在一起的油条啊,还是在豆汁儿里泡了好一会儿的那种。 跟熊赛跑,颜傅不敢保证自己能赢。 那么,就只有... “吼~”大棕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两颗苔藓般的尖獠牙不经意间闯入颜傅的视线。 好死不死的,还让他看见了熊伸出那节长舌头,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 不行,就算装死逃过一劫,估计也得被它舔掉一层皮。 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上树了。 等等,熊会不会爬树? 呃...熊会不会他不知道,但动物园里的熊猫是会爬树的! 颜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登时成了一个大花脸。 三头熊越走越近,颜傅的冷汗再次顺着鬓角滴落下来,黑泥污的脸上很快被冲刷出一道道白条,花脸瞬间成了斑马线。 不管了,总不能坐这儿等死! 颜傅双手扶着背后的树干,缓缓的直起身子,嗬,脚好麻... “嗷嗷——”一头小熊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冲颜傅的方向叫了起来。 熊·孩·子... 颜傅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很想跑,跑的无影无踪,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常听老人们说,山上有熊,并且有神仙。 如今神仙化作白素贞,熊也生儿育女,真是太特么刺激了。 “吼——!” 大棕熊重重咆哮一声,就在颜傅以为它会立刻掉转脑袋朝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它竟不屑的转身走了。 走了... “吼!”喊着小熊一起走的。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老子还被熊嫌弃了?! 颜傅紧张的盯着三头熊渐行渐远,直到它们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肯定自己的确是被熊嫌弃了。 嘚,颜傅虚脱的一屁股扥在地上,将肩上的竹筐撤下来放到一旁,筐子轻的可怜,里面除了工具和蓝草再无他物。 呼...也不知道赵大和纸片儿怎么样了,会不会撞上那三头熊。 此时的颜傅是又累又饿又渴,不一会儿,他便靠着树干睡着了。 ****** “吧嗒,吧嗒...” 颜傅贪婪的吮吸着嘴唇上的水珠,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天色阴沉晦暗,原来是下雨了。 赵大怎么还没来找自己? 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颜傅就着雨水擦了把脸,又用手接着喝了几口,肚子立刻响起了空城计。 怕雨水浇坏筐中的蓝草,颜傅找了几片枯树叶盖在上面,重新背起竹筐。他得给自己找点儿吃的,装干粮的小布兜,在逃离百花谷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背着熊走的方向,颜傅一路向北,这里地势平缓,唯一的困难在于雨越下越大,脚下越来越滑。 走了约么二里地,颜傅忽然停了下来。 停在一株叶肥花红的植物前。 哈,哈哈哈!!! 颜傅喜得不知该作何表情,赵大是对的,这里真的有人参!! 他赶紧翻出揣在内衣里的红布,这是他偷偷从赵小玉压箱底儿的喜服上剪下来的,那衣裳估计赵小玉也不会再穿了。颜傅稍稍用力撕下一小缕,仔细的绑在人参的茎脉上。 然后整个人趴伏在地上,轻轻拨开茎脉附近的泥土。 颜傅刨的特别仔细,就怕不小心掐断参须,雨点不停的砸落在背上,他却毫无知觉。 终于,一根完整的人参被挖了出来。颜傅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在手中,只见那参的主干约有小拇指粗细,虽说长得不怎么规整,但人形已现,下半身分了七八个叉,最长的须子接近一尺半,整体估计有二两多沉。 颜傅喜不自禁,正准备仰天长啸一声,忽又想起这是在林子里,只好怀着锦衣夜行的心情将参包起揣到怀中,继续搜寻起来。 有一就有二,这附近肯定还有参!颜傅埋头苦找,可惜找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也没找到他的二。 好在还有一,颜傅将山参牢牢绑在怀里,对赵大和纸片儿的安危越来越担心。 最后他决定在树上呆一夜,此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明天早上赵大还没来,他就回百花谷寻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俩丢在这儿! 找了一颗最大的树,颜傅却爬不上去——树干湿滑,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 最后还是一对豺狼夫妇帮着他上去的。 豺狼比狼小,长得也比狼乖巧,素有狼中柯基之美誉。像狗行千里吃屎一样,无论什么种类的狼,对猎物的追求都是一样的——肉,尤其小鲜肉。 它们的叫声也十分相似,喏,树下越聚越多的狼群就是最好的证明。 “嗷呜——” 吃不到颜傅的狼群很焦灼,被当成盘中餐的颜傅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时候山雨初歇,浓密的树叶下面尚留一丝干燥,可风一吹,雨水又从树叶上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颜傅水淋淋的靠在树干上,双手搓着胳膊,二月里的深山夜里气温极低,一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颜傅觉得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幻想着干净舒适的屋子和各种各样的食物,苹果焗鹅肝和香辣蟹停留的时间最久,还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丘吉尔... 颜傅咂么咂么嘴,无论是短丘还是长丘他都喜欢,适中的环径,摩挲过白糖霜的触感,坚果夹杂着巧克力的香气,尤其是配上一杯轩尼诗... “嗬...嗬...” 不知过了多久,颜傅在半梦半醒之间,对上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它正迈着轻盈的步子,稳稳的朝自己走来。 我在... 树上!! 颜傅顿时就吓醒了,狼上来了? 不,不对,狼不是这样叫的。 那么...颜傅马上想起了昨天晚上吃的那根儿鹿腿。不会吧,明明是你自己不要的...我们就是捡了个剩儿! 就在颜傅考虑要不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对方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颜傅悄悄摸上了腰间的铁铲。 生死关头,他脑海中再次响起兆筱钰的歌声(魔音)。 那豹子的眼神分明在说:因为我刚好遇见你,留下尸体才美丽。 颜傅深深为自己鞠了一把心酸:风吹花落泪如雨,我没肉全是泥... 豹子喷出一团白雾:因为刚好遇见你,留下美味的期许。 颜傅紧紧握住手中的铁铲:如果再相遇,我想我还是不会把鹿腿还给你。 14.肉搏 颜傅决定主动出击。 他稳了稳心神,两腿紧紧夹住树杈,接着双手牢牢握住铁铲,像挥舞棒球般铆足劲儿打了出去—— “嘭!” 居然蒙中了! 当然,这一铲子也成功的激怒了黑豹,下一秒,它就拉锯般的咆哮着向颜傅猛扑过来。 颜傅下意识的侧身一闪,双腿快速松开了屁股下的树杈,跳到了相临的那根树杈上。黑豹一扑未中,脑袋撞在了颜傅身后的树干上。 颜傅脚下不稳,不得不转移到另外一根树杈上。 不过黑豹的动作显然比他快的多,不等他站稳,下一爪子就直接抓穿了他的衣裳。 嘶——你特么多久没啃过指甲了! 不等颜傅反应过来,黑豹就像多了一个脑袋的四条蟒蛇一样,灵活又矫健的缠住了他的身子,同时用前爪摸索着伸向颜傅的喉咙。 颜傅一手死死的掐着豹子的脖子,一手拿铁铲往它的眼睛上怼。 无论是嗅觉还是夜视的能力,豹子都远远超过其他猛兽。 “嘎巴”,铁铲被豹子一口甩飞,颜傅快速扼上豹子的咽喉。 黑豹突然身子一扭,咽喉挣脱开了颜傅的虎口,颜傅用力向前一压,几乎将它翻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颜傅抽出双膝顶住了它的胸膛,用胳膊肘顶住了它前肢的咯吱窝,一手握住一条前爪,这才避免它将自己撕成碎片! 只是这样一来,颜傅的两只手就暴露在豹子的尖牙之下。它脑袋飞快的往上一抬,狠狠的咬住了颜傅的右手! “啊!” 这一咬非同小可,豹子的咬合力是极好的,颜傅只觉得右手骨快要被豹子的后槽牙碾碎了。 但他却没有急着往外拔,他想的是,如果右手继续往豹子的嗓子眼儿里怼,能不能把它憋死? 这么想着,只要豹子的牙一松,他就把拳头塞进去一点,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在使劲挤着豹子的喉咙,双膝用力顶住它的肺部,让它回不过气。 但是这能坚持多久?他快喘不动气了,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为什么它还不死! 也许是颜傅已经精疲力尽,也许是豹子还留有后手,那豹子忽然剧烈翻滚起来! 颜傅立刻抽回了手,豹子趁机反身一跃,竟想跳下树去! 是逃跑还是积蓄力量发动新一轮进攻? 不行,不能让它活着离开! 颜傅向前一扑,抓住了豹子的两根后腿儿,豹子扭头一咬,颜傅的左手顺势再次掐住了豹子的咽喉。 不过... 这次一人一豹都没有之前那般幸运,树杈接二连三的受到巨大晃动,终于承受不住——咔吧一声——华丽丽的折了... 虽然树杈折了,但根部还连接着树干,所以树杈上的这两位并没有立刻自由落体,而是随着树杈的倾斜不断向下滑... “嘭!” 颜傅压着黑豹重重地落在了下一层的树杈上,黑豹不满的发出一记闷吼。 “嘭!” 不待他们反映过来,这一层的树杈又折了... “噗!” 这次才是落地的声音,本就被雨水浸泡过的地面又被豺狼们刨的泥泞极了。 豺狼们似乎已经离开,黑暗中一片窒息的静谧。 豹子好像摔晕了,总之它没能在第一时间站起来。 颜傅也好不到哪去,右手抖的厉害,他知道自己正流血不止,可他没有力气扯下破碎的衣服包裹,只能将右手抱在怀里,希望有点儿作用。 恍惚中,颜傅再次听到了狼嚎声,我就说么,豺狼不能傻到连个放哨的都不留。 会死么? 即便侥幸不被狼群吃掉,也已经被豹子咬伤,很可能会感染...这里肯定没有疫苗类的药物吧? 只是... 如果我死了,她们怎么办?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颜傅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仿佛嗅到了一丝火光。 ****** “醒了?” 呃......纸片儿你的口水快滴到我脸上了。 颜傅失望的闭上眼,猎户小屋,唉...看来自己是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 不过下一秒,他的心中就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没错儿,一种不止劫后余生的喜悦。 “喝了它。” 赵大递过来一碗黑乎乎的汁水,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颜傅扶着胸膛慢慢的坐起身,被豹子抓的地方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乖乖的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颜傅刮刮嘴角,“现在啥时候了?” “太阳刚下去。”炉火烧的很旺,借着橘红色的火光,颜傅看到赵大的一条胳膊缠着厚厚的布条。 这么说,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咋弄得?”原来赵大也受了伤,怪不得昨天下午没赶上来。 赵大苦笑,“碰上了一只发情的猫。” 噗... 赵大也够悲催的,老虎比豹子可厉害多了,尤其还是一只欲求不满的母老虎。 “你把它弄死了?” 赵大摇头,“我哪有那个本事,把它引到百花谷了。” 提起百花谷,颜傅忽然想起了那些蓝草,“我的筐子!蓝草!” “这儿呢,”赵大一转手,将筐子拎到床前。“草没了,咱俩个都叫畜生给咬了,我就全捣碎给敷上了。” 颜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怪道:“这草还能治伤?” “呷!”赵大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神仙草能治百病呢!我跟你说,这草在外头都是万金不换!!” 神仙草? 还万金不换?! 怪不得赵大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挖,原来这么值钱啊!?! 只是...颜傅一想到蓝草全被哥俩用光了,登时心疼不已,大哥你也太败家了吧! 缓缓转动着右臂,颜傅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胳膊高贵起来,这是多么富有的一条胳膊呀!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百毒不侵了?”颜傅目光炯炯的盯着赵大,神仙草嗌,不能只有这点功效吧? “这个嘛...”赵大面露为难,“我也是头一回弄这个,反正俺爹是说过这草能治百病。” 哎呀! 颜傅忽然懊恼不已,早知道这草这么厉害,当时多挖些就好了! “呐,这个给你。”赵大将他腰间的褡裢取下,拿出一个干燥的布包。 这是... 颜傅打开一看,眼眶唰就红了,一根白玉般的老山参,品相比自己挖的那个好了不止一倍!参干有胡萝卜般粗细,掂着足有四两沉! “大哥...”颜傅的声音哽咽干哑,嗓子里好像钻进了毛毛虫,痒痒的。“多谢。” 赵大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那啥,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赶路呐。”说完自己先靠着炉子躺下了。 颜傅盯着赵大的背影,想起了前世的战友,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曾有过约定,谁死了,没死的人就要穿着比基尼去参加对方的葬礼。 可惜了,他一直想看队长穿比基尼的样子呢... 15.归途 “丫啊,大清早的上哪儿去?”刘氏将盆中的脏水泼到篱笆墙外,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大丫。 大丫笑的一脸灿烂,脆生生道:“姥,俺去迎俺爹!” 今天是向福进山的第四天,大丫寻思着她爹怎么着也能在午饭前赶回来。 这孩子,倒挺心疼她爹。刘氏摆了摆手,“去吧,别跑远喽。” “嗌!”大丫背着小竹篓,像只撒欢儿的兔子。 此时的兆筱钰还在睡着,倒不是她懒,而是之前失血过多,醒着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头晕的厉害。加上药里也有安神的成分,导致她每天醒着的时间很少,孩子们也都懂事的不去打扰她,所以每回醒来的时候不是吃饭就是吃药。 昨个儿下了一天的雨,早饭后赵老爹领着大蛋去了地里。庄稼人最看重的就是庄稼,赵家虽然地少,但在经验老道的赵老爹的伺弄下,每年的收成还不错。 刘氏收拾完屋子就抱着双胞胎去了隔壁,自打她们两口子在闺女这儿住下后,桂芝就再没露面。 直到晌午,大丫也没迎着她爹,蔫头耷脑的回来了。 刘氏安慰她道:“昨儿下了雨,道儿不好走,兴许你爹下晌就到家了。” 大丫这才打起精神,献宝似的从篓子里翻出一堆蘑菇,刘氏摸了摸她的发顶,赞许道:“俺们大丫真能干!姥娘这就给你们做蘑菇鸡蛋汤。” 因着兆筱钰要吃药,所以向家破天荒的有了午饭,吃饭的时候,兆筱钰忍不住频频地往门口的方向瞧,她也有些担心向福。 说起来,她对这个“丈夫”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她理解向福所处的生活环境和对老宅的不得已,而另外一方面,她又特别瞧不起向福的包子行径,没有男人应有的担当。 但向福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兆筱钰本着合作共赢的原则,也把向福当成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况且她从来不是一个被动挨打的人,既然下定决心要赚钱兴家摆脱老宅的控制,那么第一步就是改造向福。 午饭过后,赵老爹牵着骡子出了门,虽说他不待见这个女婿,但女儿后半生还得靠着向福,孩子们也不能没有父亲,向福再不好,至少身子健健康康的,还能下地干活。 ****** 没有干粮,颜傅和赵大醒来后草草吃一顿半生不熟的秫秫粥,又寻了些柴火补上,然后快速往回走——这鬼地方,颜傅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虽然二人都带着伤,但他们脚程并不慢,一路几乎是跑下来的,直到溪谷地才放缓了脚步,赵大走的是与来时不同的方向,他要查看先前布置下的陷阱。 昨儿个山里也是下了一整天的雨,溪谷的草场泥泞不堪,颜傅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纸片儿身后。在这里,泥有泥的好处,有利于他们辨识野兽的足迹。 进山捕猎有捕猎者的规矩,设陷阱的地方必须要给人提示,比如赵大,他会在显眼的地方绑上蓝布条,也是间接告诉同行,这个陷阱是有主的。 第一个陷阱设在乱石堆成的小山丘侧面,坑头不大但是挖的极深。这个陷进明显是被雨水冲坏了,上面铺的枯草和树叶都掉进了坑里,赵大若无其事的将它重新掩埋好,看来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第二个陷阱挖在杂草茂盛的山包附近,颜傅探了一眼,深坑之中竟然圈着一条手腕粗细的金纹环蛇!他不自然的抖了抖肩膀,现在他是一看见蛇就腻歪,赵大找了根长杆叉起蛇,抓住蛇尾快手将它摔死,接着麻溜儿地取出蛇胆,小心的包起放入褡裢。 漂亮的手法一气呵成,颜傅看的羡滟不已。 赵大故意将蛇伸到颜傅面前,一脸坏笑,“要不?今晚上回去添个菜。” 颜傅立即后移了半个身位,他颇有些嫌弃地拿眼皮子夹了一眼赵大,“不用了,你自个儿留着吃吧。” “哈哈...”赵大被颜傅的表情逗乐了,正要再和颜傅说说蛇肉的美味时,却被纸片儿的叫声打断。 赵大定睛一瞧,发现纸片儿所在的位置正是第三个陷阱附近——灌木丛下。 这个陷阱是赵大根据野猪粪便的位置挖出来的,也算他运气好,前面已经猎到过两回野猪了。 这一次,还会是野猪吗? 赵大三步两跳的来到坑边,瞬间两眼冒光,他兴奋的搓了搓手,这次竟然还是野猪!而且不止一头!! 那头大的母猪被尖锐的竹刺从侧身穿进内腹,它的身侧还躺着两只正在吃奶的小猪。 颜傅看到陷阱周围被踩的不成样子,想来这只倒霉催的野猪很有可能是不小心滑进去的。 母猪见有人来,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显然还没死透。身边的那两只小猪目测是母猪掉落陷阱后无法挣脱,才迫不得已生下来的,否则没法解释这坑里怎么会多了两只毛都没长全的小乳猪。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母猪弄上来,至于两只小的,赵大不打算要,“太小了,没肉,卖不上钱。” 颜傅看着两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猪崽子,心有不忍。他劝赵大,“你可以拿回去养啊。” “啥?”赵大怪异的瞅了颜傅一眼,“没有母猪这小玩意儿根本养不活!” 颜傅恍惚记得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致富节目,好像就是关于野猪养殖的。“你真不要啊?” 赵大摇头,“根本养不活。” 颜傅俯下身子,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将两只小猪小心捞起,“那我要了,我养。” “这可是野猪!”还有一句话赵大没说,你们家穷的饭都快吃不上了,拿什么来喂猪? 颜傅却很坚持,他找了一堆干草,将两只小猪放到筐里,怕它们乍离开母猪不适应,又在上面又盖了一件外衣。 赵大彻底无语了,他倒是没有再劝,而是将母猪绑好,又找了一根结实的木棍用来抬猪。 二人一前一后,抬着二百多斤的野猪往回走,等绕过峡谷的时候,颜傅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被压塌了! 谁叫他比赵大高半个脑袋呢,所以上山的时候,赵大主动要求垫后。 与此同时,牵着骡子越走越艰难的赵老爹也爬到了半山腰。 16.卖参 “娘!娘你醒醒!”大丫激动的摇晃着兆筱钰的胳膊,“爹回来了!” 兆筱钰在半醒半昏之间撑开眼皮,“丫啊...你说啥?” 大丫满脸雀跃,一双漂亮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爹和赵大叔回来了,还驮回来一头野猪!” 野猪? 兆筱钰皱了皱鼻子,此时外面闹哄哄的,似乎来了不少人。“谁在外头?” “可多了!”大丫拍了下巴掌,接着说出一大串人名。 兆筱钰无语,村里的娱乐活动极少,大人孩子们闲来无事看稀奇倒也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赵大干嘛把野猪拉到这里?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路上,颜傅已经再三拒绝赵大将野猪平分的提议。 陷阱是人家赵大挖的,跟自己半毛钱也没有,他不过是搭了把手。再者说,自己两次被赵大所救,还白白要了人家的参,心中已是对赵大亏欠良多。 后来他二人遇到赵老爹,赵大便以受伤为借口,想着把猪拉到向福家,给孩子们多切块肉。谁知...下山途中遇到了几个坏小子,嚷嚷的半个村儿都知道了。 院中巷口,大人孩子挤成一堆,向家的栅栏门都快被挤散架了。 “阿福,这么大一头野猪怎么分啊?”村里的几个赖汉剔着牙,倚在门框上逗弄向福。 “见着有份!哈哈...”还有一帮整日游手好闲的小年青,半真半假的笑嚷着,一看就是平日里欺负向福欺负惯了的。 “达达,给俺块肉!” “叔叔,俺也要!” ... 向家本家的孩子们在大人的教唆中穿来穿去,不甘示弱的喊着要肉。 嗬,好大的脸! 颜傅嗤笑,对青源村的村民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猪不是我猎的,我可说了不算。”他扫了一圈围观的群民,见不少人面露垂涎,不禁皱起眉头。 他转而对赵大低声道:“趁这会儿天还不晚,赶紧(把猪)拉到县里卖了吧。” 赵大经他一提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故意大声道:“这不是来借大叔的车嘛!” 听赵大这么一说,不少人当场落了脸,再看向颜傅的眼神时,就少了八分的热切,多了十分的鄙夷。 “散了吧,”刘氏拿手巾扑打着衣裳往外撵人,还有一些小孩子不愿意走的,见大丫板着脸拎着杵衣棍子出来了,这才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也不走远,就在院门口守着。 一直趴在门框往外瞧的大蛋,整个脑袋都快挤进门缝里了,他身子晃了晃,抿嘴不语。刚才...他好像看见二叔家的向富贵了,只是那人一闪而过,他也不敢确定。 大蛋歪着头想不明白,向富贵不是去他姥爷家了么? 颜傅和赵老爹帮着赵大将野猪搬到车上,三人赶着骡车,往县城走去。 赵大常来县里买野味,自是有相熟的酒楼,三个人交了入城的车费,直接将野猪拉到了一品鲜的后厨。 “哟,赵大哥来了,”后厨的活计们都认得赵大,“我去喊掌柜的!” 这头野猪挺争气,硬是撑到在酒楼过了称才咽气。这活猪跟死猪的价钱还不一样,活猪更值钱,连皮带毛能卖到二十二文一斤。 掌柜的把了银钱,又再三叮嘱赵大一有新鲜货就送来,再过半个月就是花娘节,到时候大户人家都会寻些野味尝鲜。 赵大点头应了掌柜,从肉钱中挑出一块银角子,“劳烦掌柜给来两坛好酒。” 掌柜笑着去后头搬酒,赵大笑着对颜傅和赵老爹道:“今晚上叨扰婶子和弟妹了。” 赵老爹听了直摆手,“说那些就外道了。” 赵大不顾颜傅和赵老爹的阻拦,先是去肉摊上割了一整块后鞧,又去布庄买了三匹布——一匹花布两匹藏青,他笑嘻嘻地对赵老爹道:“还得麻烦婶子,给小子也做身衣裳。” 赵老爹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变相的感谢他翁婿二人,便没再添话。 接着三人又去了粮店,赵大没有地,吃粮得自个儿买。他先是称了白面杂面各五十斤,又要了一袋子稻谷,最后划拉了几斤红枣桂圆等物,这是他准备给赵小玉的。 晚饭自然吃的非常丰盛,既有大块的炖肉又有蘑菇等新鲜的小菜,刘氏凉拌了一个三丝,炒了一碟子鸡蛋给他爷仨下酒。 三个孩子倒是吃的十分规矩,没有见到肉就失态,可见向福两口子在这方面的教育还是不错的,这让颜傅和兆筱钰都暗暗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兆筱钰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向福身上,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后来帮刘氏收筷子时才恍然大悟。 是了,向福竟然是用左手使筷子! 虽说他伤了右手,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使左手使得这么顺溜! 因着她家老颜就是左撇子,吃饭拿枪都是用左手,所以她对此十分敏感。她猜测,要么向福可以左右开弓,要么...就是这个向福有问题! 以己度人,兆筱钰越看越觉得怪异。 人还是那个人,但向福的整个气质和气场,完全不像赵小玉记忆中的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向福给自己的感觉,熟悉中透着一股疏离。 向福为什么会疏离自己的媳妇儿,这点兆筱钰想不通。 就在兆筱钰观察颜傅的同时,颜傅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赵小玉。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赵小玉有点儿怪怪的。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但赵小玉吃饭时的礼仪,以及一身若有似无的书卷气,是她原本不可能有的! 吃饭完,天完全黑了,送走赵大之后,颜傅坐到赵小玉面前,掏出了那两根宝贝的山参。 兆筱钰愣了愣,没想到向福居然真的挖到了参! “那个...”兆筱钰摩挲着两根参,“这参怪难得的,咱们卖一根出去吧?先把地拿回来。” 颜傅轻笑,“我再去挖便是。” 兆筱钰摇头,“你刚才和赵大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山里太危险,我...家里还指望你呢。” 颜傅睨了兆筱钰一眼,“行,你说了算。” “卖这根好的。”反正自己吃,品相什么的不重要。 颜傅赧然,扯着自己挖的那根山参道:“就卖这根,自家人吃当然要吃好的。” 这样的颜傅让兆筱钰有一瞬间的恍神,不过她马上又恢复到赵小玉模式。 “行,听你的。” 17.师徒 向富贵不情不愿的被胡氏拖着回了老宅。 一进门,他就不耐烦的挣开胡氏,冲进院子里狠狠地踢着鸡栅栏,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几只老母鸡吓得在栅栏里左窜右扑,胡氏赶紧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小祖宗,你就消停消停吧!” “哼!”向富贵一把将她甩脱,蹬蹬蹬的跑进了堂屋,一脸委屈的盯着向梁道:“爷,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啊?!” 向梁将向富贵揽在怀中,垂下松松垮垮的眼皮,掩盖住双眼迸发出的嚚猾和阴毒。他慈爱的摸着孙子的发顶,“快了,快了。富贵啊,你再等两天,爷领你去个好地方。” ****** 第二天一大早,颜傅揣了参,坐着赵老爹的骡车去了县城。这次赵老爹没跟着一块进城,出来了这些天,他不放心家里,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 虽说刘氏养的那些猪鸡每日都有赵茂亲自喂看,赵茂的一日两餐也有师父家供应,用不着担心。但赵老爹还是想回去瞧瞧儿子,别看他外表粗犷,内在却心思细腻,也是个疼孩子的主儿。 颜傅按着向福的记忆,找到了位于东门大街的德安堂,就是上次赵小玉出事,向福来请大夫的那家医馆。 因着时辰尚早,这会儿医馆中并没有什么人,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厅里扫地,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柜台上称药。 见没人招呼自己,颜傅便抬脚往柜台的方向走去。 那人的余光早就扫到了颜傅,但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自顾自的绑着药包。 颜傅站定后拱手相问:“请问...这位小哥,你们收药吗?” 被问的年轻人撩起眼皮冷漠的扫了一眼颜傅,从他洗白泛起毛边儿的衣领一直打量到垫了五六层内衬的鞋面,这才不屑的收回目光,一声不吭,像是没有听到颜傅的询问一般。 嘿,什么毛病! 颜傅心有不悦,木着脸又问了一遍。 “吵吵啥?”连接里间的布帘兀的被人掀开,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瘦男子,留着两撇搞笑的八字胡,背着手的样子像极了东海龙宫里的HR总监——龟丞相。 年轻人一见到他,霎时活了过来,表情也不再是一脸的不耐烦,而是洋溢着热情和活络。“掌柜的,您来的正好,”他冲着颜傅的方向努了努嘴,“来了一位卖药的。” 被唤掌柜的那位“龟丞相”,斜楞着三角眼儿打量了一番颜傅,同先前那位年轻活计的做派如出一辙。他仰着下巴,略带傲慢的拖起长腔:“来~卖什么药啊?” 此时的颜傅真是不想卖了,为了这参,自己差点儿命丧豹口。不过想到赵小玉和孩子们面黄肌瘦的脸,他生生忍住了迈腿的冲动。“山参。” “龟丞相”眉毛一挑,嗤笑道:“嗬,山参,口气不小。”那副蔑视的神情似乎在说:你认识山参么就敢来卖? 颜傅觉得自己没必要向他证明什么,敷衍的再次拱了拱手,准备离开。笑话,难不成县里就只有你们一家医馆? 就在这时,里间又出来一个人,颜傅定睛一看,认出了此人正是向福前几日请的那位,人称易大夫。 没想到易大夫还记得向福,二人寒暄了几句,听说颜傅是来卖参的,便叫他将参拿给他看。 颜傅思索了一秒,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色的小布包。他仔细的将布包一层一层的解开,最后露出一根全须全尾的山参。 易大夫目光闪了闪,笑道:“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了,知道你家中艰难,这样吧,这根参我就收下了。”说完就伸手抓参。 颜傅胳膊向后一撤,躲开了易大夫的双手。“即是熟人,易大夫便开个价吧。” 易大夫与“龟丞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甩下了自己的袖子。 颜傅也学着他的样子,将手缩进袖口之中。 接着,二人在袖子里比划起了价钱。 易大夫先是比了个四,颜傅冷笑,当初你那几根须子都讹了向福三十两,这根山参足有之前的两三倍粗,你却只肯出价四十两,你们家银子怎么那么值钱呢! 见颜傅摇头,易大夫又比了一个四十五两。 这次颜傅直接抽出了手,他今儿就根本不该来这儿! “五十两,”易大夫咬咬牙,半是敲打半是威胁道:“你去打听打听,满县城的医馆谁还能出到我这个价钱!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颜傅小心翼翼的包起参,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德安堂。他这样的态度自然更加激怒了易大夫等人,易大夫黑着脸冲颜傅的背影啐道:“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得病,若再落到我的手里...” 后面的话颜傅没听见,即使听见了他也不在意。出了东门大街,他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始转悠。 虹富县是南安州最大的县,街道繁华,人口众多,颜傅走在人流之中,受伤的右手紧紧护着怀里的山参。 走着走着,他忽然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是小偷?还是... 他故意拐了个弯,往一条僻静的小胡同走去。 后头的人也跟着进了胡同,颜傅装作不经意间的回头,发现对方是个跟易大夫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 难道是德安堂的人不甘心,所以直接叫人来抢? 颜傅扭了扭脖子,对方只有一个人,就是再来三五个,自己对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 年轻人不近不远的跟着颜傅,眼看快要出胡同了,他怕将人跟丢了,赶紧快跑了几步。谁知他刚出胡同口,就迎面对上的颜傅的一双冷眸。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那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我...我不是坏人!” 颜傅眯了眯眼,难道这人是向福的旧友?“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那人急忙摆手,“我,我也是个大夫。是德安堂易大夫的徒弟...” 颜傅不等他说完就冷了脸,怎么,姓易的真当别个都是傻子?! “我不是,唉!”年轻人涨红了脸,跺脚的同时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我也开了一家医馆,就在北门大街的后巷子口。” 一刻钟后,颜傅跟着年轻人来到了城北的一家小医馆——聚仁堂。 18.换药 聚仁堂是一家年后新开的医馆,馆长,也是馆内唯一的大夫兼伙计,姓洪名文,原本是德安堂那位易大夫的高徒,却因一次医疗事故被逐出师门。 不过,这次医疗事故原本的责任人并不是洪文,而是易大夫,姓易的为了自己的名声,将徒弟推到前头背了黑锅。洪文气愤不过,与师门一刀两断,自己在城北开了这家小医馆。 颜傅坐在聚仁堂的内间里,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医室,既没有妙手仁心的幌子,也没有体面的摆设。“这么说,你现在成了德安堂的对头?” 洪文苦笑着挪了挪手边的腕枕,“我哪有资格做人家的对头。” 也是,德安堂好歹还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医馆。 颜傅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这还是他来青源后第一次喝茶,味道微苦,辨别不出是什么品类,口感更像是煮开的茶树梗汤。他放下茶杯,对洪文道:“那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来医馆的路上,颜傅已经明确告诉过洪文自己是来卖参的,不过就聚仁堂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也不太需要山参,说不定多卖些大力金刚丸之类的,生意还能勉强维持着。 洪文羞赧的低下头,“我...我想请向兄帮个忙...” “向某一介农民,”颜傅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点儿也不像个农民,也许是没有熟人在场的缘故,他这会儿也不需要掩饰什么。“怕是无能为力。” “不不不,”洪文猛然抬起头,快速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颜傅道:“今日请向兄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它。” 颜傅嘴角微抽,居然给一个不识字的农民看书,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想归想,颜傅还是接过书翻了几页,里面描绘的全是...花草?图下还备注了几行字。 “什么意思?”颜傅抬头,他已经认出这是一本描写药材的书,但下面的字嘛...他只识得个别的偏旁部首。 “我这医馆没甚名气,若去药行进药,小弟又...囊中羞涩。所以...能不能请向兄帮忙进山采药,当然,我肯定会付钱的,不过...呃...不瞒向兄,小弟的医馆现在确实是入不敷出。所以这药钱...能否改成以药换药?”洪文希冀的盯着颜傅,他知道对方家中有病患,既然如此,大家何不精诚合作,各取所需? 见颜傅沉思不语,洪文又补充道:“向大哥放心,我洪文绝对不会拿残次的药材哄骗与你,若向大哥能答应洪某,文愿为大哥寻一可靠的买主!” 颜傅习惯性的曲了曲食指,这个洪文不愧是姓易的徒弟,打得一手好算盘,既不用花钱就能收药,还顺便得一主顾,想来他也看的十分明白,知道自己眼下缺钱缺药,保不齐就会应下... “一年,”颜傅的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桌面,“且挖到多少算多少。你知道,没人敢进青源山。”尤其是百花谷,给多少钱都不去。 洪文嘴巴张了又合,“行,一年就一年!” ****** “爹,”颜傅和赵老爹约好午时在北门外见,赵老爹从家里又拿了不少东西,他见女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故而下车等着二人过来。 “爹,这是洪大夫。”颜傅先是介绍了洪文,接着又跟洪文介绍了赵老爹。 他二人相互见了礼,洪文说明来意,三人便上了骡车,往虹富县的西北方向驶去。 虹富县在南安州的东南方,两城相隔百十余里,两个时辰后,骡车停在了南安州郊区的驻军大营门口。 “汝等何人!”守门的军士大喝一声,长枪一挥,枪头直指来人。 洪文立即上前作揖,“这位军爷,麻烦您给李将军的侍卫长傅勇传个话,说故人有要事相见。” 那守门的军士一听来人是找傅侍卫长的,立时收了枪,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儿,肃声道:“你且等着,我去叫人传话。” 颜傅没想到洪文还有这样的门路,他也在军队待过,知道药材是继武器之后顶顶重要的军事储备,由此便可窥之,这位李将军似乎不怎么受朝廷待见。试想,哪个有门路后台硬的将军,还需要身边的侍卫长来收药? 过了一会儿,传话的小兵回来了,冲着不远处的颜傅道:“将军请洪大夫还有这位兄弟一起进去!” 洪文愣了一秒,将军从未传见过自己,怎么今日... 颜傅也不知这位李将军想干什么,不过他倒是不拒绝进古代的军营瞧瞧,毕竟这样的机会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赵老爹不放心的嘱咐了女婿几句,无非是见了贵人要行礼,机灵点,少说话之类的。 颜傅一一应下,然后跟在洪文的身后进了大门。 驻军的校场占地极广,四周都摆着训练器材,校场正北的位置是一趟趟青砖碧瓦房。三人穿过校场,来到一处房舍之外。 “将军,”传话的小兵在门口抱拳行礼,“洪大夫来了。”接着掀开门帘,示意二人进去。 屋内只有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颜傅脚步一顿,显然,他高估了这位将军的实际年龄。 颜傅跟着洪文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李将军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星眸剑眉,鼻梁骨高挺的恰到好处。他笑着忙道免礼,请二人入座。 颜傅趁机扫了一眼站在李将军身后的傅勇,国字脸,宽额头,面相忠厚老实。 李将军先是同他二人寒暄了几句,在此期间不动声色的扫量了向福一番。他总觉得向福的这身装扮同他本人十分违和。接着,他便直奔主题。“听说你得了一枚好参?” “好参称不上,”颜傅大大方方的掏出了怀中的山参,“是草民在山间偶得的。” “哦?”傅勇接过参,李将军笑眼相看,“你是猎户?” “不是。”颜傅说完也不做过多的解释。 李将军递给傅勇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掏出一幅卷轴,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 “你可识得此物?” 傅勇打开卷轴,颜傅侧目一瞅,嗬,画中赫然是一株神仙草! 颜傅收回目光,面不改色道:“没见过。” 尽管颜傅隐藏的很好,但李将军还是从那一瞬而逝的闪光中嗅到一丝不安,他笃定这个人是见过神仙草的。 “这样啊,”李将军目露惋惜,在傅勇之前,他还有一位出色的侍卫长,领着二十个军中精卫去百花谷寻神仙草,却全军覆没,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若你能寻得此物,某愿出万金!” 颜傅摇头,语气诚实且中肯,“小人确实没有见过。” 19.滋事 李将军下巴一挑,傅勇顺势递上一张银票,就算颜傅再不识字,上面印刻的三个打眼的“一百两”,他也是认得的。 颜傅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看向主位上的李将军,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后又各自错开。 “向兄弟,”李将军的目光锐利深邃,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军人特有的刚毅之气,“你的参我收了,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好药材,可以直接送到洪大夫那儿,价钱上肯定亏不了你。当然,如果能遇到这个...”他睨了一眼茶几上的卷轴,“某还是那句话,愿出万金赎买!” 颜傅身子微侧,瞥了一眼旁边的洪文,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收下对方的银票,却没开口应承什么。 洪文又同傅勇闲话了几句家常,不等人家端茶送客,颜傅便同洪文起身告辞。 “将军,”送人回来的傅勇一脸不解,“这参虽好,却是没有止血的药材来的实惠...”有买参的钱,还不如收一箱止血的(药材)呢! 李将军轻笑,手中摩挲着一根参须,答非所问。“这个向福倒是个妙人。” 傅勇搔了搔头,他是越来越搞不懂他家将军了。 从军营出来已是下午四点过,赵老爹怕洪文进不了城,赶着骡车一路疾驰。只是...待他们赶到县城时已然华灯初上,城门早就关了。 颜傅提议洪文到自己家凑合一晚,“茅舍贫陋,委屈洪大夫了。” 赵老爹怪异的斜了女婿一眼,没有开腔。 洪文想着青源村到县城不过二十多里路,明早回去也赶得及,便一口应承下来。 三人又赶着骡车往回走,夜里本不好赶路,幸得今晚月色不错,再加上赵老爹是个合格的老“司机”,路况熟悉,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隐约瞧见了村口木牌坊的灯笼。 正当骡车经过村头的老槐树时,树影下突然窜出一人,赵老爹当即勒住骡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爹!” 颜傅没想到奔骡车冲过来的人竟是大蛋,心中亦是后怕不已。 大蛋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爹,姥爷,你们可回来了...” 颜傅和赵老爹急忙跳下车,“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他们,他们,呜呜呜呜...”大蛋扑到他爹怀里,哭的异常委屈,“他们说...要休了娘,把娘和弟弟们撵走!” 颜傅霎时黑了脸,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攥得嘎啦作响,不用说,肯定又是那帮愚民!只是这回不知他们又受了谁的撺掇,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寻衅滋事! ****** 颜傅将大蛋抱到车上,他自己却没有上车,而是疾步往家跑。 寒凉的月光下,栅栏门歪歪的挂在篱笆墙上,像是在无声的对主人控诉。 颜傅沉着脸,迈进了自家的小院儿。 一片狼藉。 水桶不规则的倒在一旁,水缸被砸破了一只,鸡栅栏被踩踏的不成样子,农具也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靠近台阶的位置,还散落着一堆破碗。 赵大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抚摸着纸片儿的后脑。颜傅眼尖的发现,纸片儿的后腿上还绑着两块木板。 一见颜傅进来,赵大立刻站起身,声音异常沙哑,“怎么才回来?” 不待颜傅解释,刘氏和大丫就一前一后的冲了出来,二人的衣衫皆被扯成条状,看起来像两个移动的拖把。 “可算回来了!”刘氏见门口只立着颜傅一个,往他身后探道:“你爹呢?大蛋接着你们了吗?” 颜傅点头,“接着了,他们在后头。” 大丫那双漂亮的杏眼肿的像两个核桃,她上前一把搂住颜傅的腿,抽泣道:“爹,他们欺负娘...” 颜傅轻轻拍着大丫的后背,安抚大女儿道:“丫不怕,有爹呢。” “唉!”赵大捂着半拉脑袋,对颜傅道:“你先去看看你媳妇儿吧。” 咯噔!颜傅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他放开大丫,三步两步的跑到床前。 赵小玉再次死寂般的躺在炕上,满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颜傅试了试温度,果然,她发热了。 该死! 赵小玉本就大病未愈,如今在月子里发高热... 他焦急地往门外看了一眼,他们怎么还没到!幸亏今天把洪文带回来了,否则就以赵小玉现在的状态,熬到明早非烧坏不可! 还有赵大,颜傅刚才就发现了,赵大虽然抹了香灰,但这会儿额角还在流血。 “怎么回事?”颜傅的眉毛皱成了一个死疙瘩,怎么他出去了一天,家里就变成了这样! “哼...唧...”最先回答他的是,是角落里的两只小奶猪。二丫揽着两只小奶猪,满脸只剩下一双惊惧的大眼。 这两只小奶猪正是他昨日从山上带回来的那两只,因为没有奶,这会儿正饿的直哼哼。 刘氏无力的摇了摇头,唉,这事说起来,还是自家姑娘不占理。 大丫抹了抹眼睛,对她爹道:“是七祖祖!她领着三奶、六奶和大娘娘三娘娘,还有秀儿姑她们,来咱家......” 大丫口齿清晰,颜傅从她的话中,拼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今日午后,刘氏趁着好日头晒上被子,正准备去何家接孩子时,发现一群妇女浩浩荡荡地往自家的方向走来。 领头便是向家族长的胞弟七叔公的媳妇七叔婆,也就是大丫说的七祖祖。 刘氏见来者不善,赶紧将孩子们送回屋,嘱咐他们千万别出来。 七祖祖有两个媳妇儿,分别是大丫说的三奶和六奶,三奶也有两个儿媳妇,大丫喊她们大娘娘和三娘娘。 进了院子,最先开口的便是这位三娘娘张氏。她一上来就语气不善的质问刘氏,“你就是赵氏她娘?” 刘氏将晒着的被褥往边上挪了挪,一副不打算搭理她们的样子。 “嘁,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闺女,”张氏抱着胳膊,一脸的幸灾乐祸,“把赵氏叫出来!” 刘氏解下围裙打扑了打扑袖子,板着脸道:“小玉坐月子,不能见风,有什么话你就跟我说吧。” 张氏刚要开口呛她,却被七叔婆拐杖拄地的声响打断,她后退几步,站到了三奶的身后。 七叔婆撩起耷拉的眼皮夹了一眼刘氏,她当家做主了几十年,向来说一不二。她一张口,就习惯性的不容他人置喙。“我们向氏从来没有出过双生的孩子,你闺女生了怪胎,犯了大忌,我们向氏是断断不能容的。正好今个儿你也在,就把她领回去吧。” 刘氏顿时如遭雷劈,什么意思,向家这是要休了小玉!? 20.下堂 凭什么?! 刘氏气的心肝乱颤,她家姑娘哪里不好!?是不敬公婆了还是没给向家生儿育女?凭什么这个死老太婆说休就休!?!真当我们赵家人好欺负么!! 刘氏故作轻蔑的扫量了对方一眼,怪道:“你谁啊?” 噗~ 趴在门后的姐弟三人登时笑做一团,向来高高在上的七叔婆,平日里没少整治赵小玉和三个孩子。 “嘘...”大丫示意弟弟妹妹噤声,三个小萝卜头继续趴在门缝中间往外瞅。 刘氏的质问让七叔婆神色一滞,当初向福成亲,她知道这个后进门的侄孙不受侄子向梁待见,所以从相看到成亲,她们这股人压根儿就没出现过。 如今倒叫一个小辈儿给自己没脸,七叔婆心里堵,面上就带了出来。她重重的捶了几下拐杖,腮帮子上的沟壑让她看上去异常刻薄。“啐,没规矩!” 刘氏蹙眉,抱着胳膊道:“谁定的规矩?没脸没皮的跑到人家里乱吠就是你们家规矩?再说了,你谁啊,还特么管到老娘头上来了!” 这几天刘氏算是看明白了,向家老宅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黑心烂肺的货!把自家姑娘弄成这样,居然还有脸收了女婿的地契!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冲女婿发,今日便存了大闹一场的心思,大不了以后让小玉一家子回赵家村,再不用受这帮老货的气! “放肆!”张氏像是抓住什么不得了的契机,立刻从婆婆身后跳了出来,她男人在城里做工,经常回家学他们掌柜太太骂人时的模样,张氏也将这口吻学了个十成十。 刘氏气笑,丢过一个花式白眼,“你又是哪个?!” 张氏翘着下巴,骄横道:“问你闺女去!我告诉你,这里是向家的地盘,我们奶的规矩就是向家的规矩!赶紧带上你闺女滚,我们向家可不要赵氏这种不祥的媳妇儿!” 刘氏爆怒,叉腰上前,指着张氏的鼻子破口大骂:“艹你mlgb!我闺女差点儿被你们向家害死,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胡咧咧!叫向梁滚过来!我倒要问问他,我们小玉哪里碍了他的眼,差点叫人活活打死...” 说到后头,刘氏渐渐带了哭腔,她将大腿拍得啪啪作响,看热闹的村民呼呼啦啦越聚越多,将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隔壁的何婶子挤不进来,只得将脑袋探过篱笆墙,大声地安慰刘氏。 屋里的兆筱钰也被刘氏中气十足的哭声吵醒了,因着刘氏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身体渐渐好转,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谁来了?”兆筱钰额角突突直跳,她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孩子们才意识到她醒了。 大丫咬着下嘴唇走近兆筱钰,语气中满是厌恶,“是七祖祖她们。” 兆筱钰眨眨眼,哦~,是她呀。 向氏现任的族长三叔公和七叔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向氏一族目前辈分最高的两个人,族里大事小情,都要先请示这二位叔公。 向梁与那位七叔婆的关系十分亲密,当初他跟自家兄弟争产的时候,就是得到了这位七叔婆的支持,从而得了他爹的大部分家产。 赵小玉嫁给向福之后,认亲和上族谱的那天,那位七叔婆给了小两口好大的没脸,茶不喝,礼不收,张口闭口就是你爹这些年不容易,你们要好好孝敬你爹之类的,好像他二人欺负了向梁似的! 逢年过节,那位七叔婆每次见到赵小玉都要拿话敲打她,无论赵小玉怎么做也不能让她满意。 兆筱钰爬到炕尾抽出一件外衣,向福和赵老爹都不在,她不能让刘氏一个人在外头孤军奋战! 院中,刘氏还在对着众人抢天呼地的哭诉,七叔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当然知道向家休弃赵氏不占理,所以她才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赵氏自己滚蛋。 赵氏性子绵软,根本不敢反抗;刘氏又是后娘,按说不会真心维护赵氏。 七叔婆松垂的腮帮子抽了又抽,谁能想到这个刘氏竟是个护崽儿的,也不知她是真疼闺女还是怕赵氏回娘家赖上... 向家的几个妯娌争前恐后的站出来和刘氏对骂,但她们毕竟不是赵小玉的正经婆婆,被刘氏三言两语就挤兑的无言以对,只好又退回七叔婆的身后,跟一帮围观群众数落赵小玉的不是。 刘氏见状直接坐到地上唱骂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向家心狼,当初差点儿一尸三命不说,现在还要来逼死她家闺女。 “去吧桂芝叫来。”七叔婆一直狠看不上面糊般的桂芝,但眼下却不得不让她出面。七叔婆的心意十分坚决,这个赵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向家了! 张氏接了吩咐立马兴奋的往向梁家跑,桂芝是向福的亲娘,哼,这下看赵氏母女怎么办! 屋内,兆筱钰穿戴整齐,她反复攥了攥拳头,觉得力气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才扶着大丫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娘,”大丫担心看着她娘,“姥姥说你不能出门...” 兆筱钰笑着刮了一下大丫的脸蛋儿,“放心,娘没事。” 大蛋的目光闪了闪,跟在兆筱钰的身后出了屋门。 “小玉!你咋出来了!”刘氏赶紧卷了一床晒在绳子上的被褥给兆筱钰披上,“快回去!” 兆筱钰冲她微微一笑,“娘,她们是不是要撵我走?” 刘氏知道闺女这是已经听见了她们的话了,转过身对着七叔婆等人冷哼道:“她们凭啥撵你?” “赵氏!”七叔婆习惯性的半仰着下巴,好像她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老太太。往常她摆这个动作的时候,赵小玉一定会吓得魂不附体,像奴仆一样跪在她的脚边。 但是换了芯子的赵小玉,不但没有跪,而且毫无惧意的走到七叔婆面前,居高临下的蔑了她一眼,嗤笑道:“好霸道的老太太,管天管地还管到侄孙子屋里来了。” 七叔婆活这么大年纪,何曾在青源村受过这样的气!她想都不想,抬手便向兆筱钰挥去。 兆筱钰早就料到她会恼羞成怒,顺势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拿出吃药的力气狠狠的往死里掐,痛的七叔婆佝下了身子。 二者气势高下立现。 “你!你...”七叔婆疼的冷汗直冒,满心里想的都是:她怎么敢!!休了她,休了她!一定要梁儿休了这个女人! 兆筱钰身子微微前倾,嘴巴停在七叔婆长满白毛的耳边,吐气如信,“您这黄土都埋到头盖骨的人了,怎么还喜欢逞老不死的威风呢?是嫌自个儿死晚了么,要不要我帮忙啊?” 不待七叔婆反应过来,兆筱钰已经收回身子,她拔高声调,甜笑着对众人道:“七奶~,您腿脚不好,孙媳扶着您倒也没什么,只是孙媳不巧害了病,万一过给您可咋整...” 疯了,赵氏一定是疯了!七叔婆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她听侄子说赵氏跌破了头,没想到竟是把人给弄疯了!? 21.条件 “你,你...”七叔婆气的整个腮帮子都在颤,她想抽回胳膊,却怎么也挣不开兆筱钰的“魔爪”。 兆筱钰笑吟吟的看着七叔婆,目光却冷的渗人,她卯足劲儿掐着对方的胳膊,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虽然这具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但常年的劳作让赵小玉的力气不输男子。 “放手!”七叔婆恼怒的咬着牙花子,她下门牙都掉光了。 兆筱钰挑了挑眉,趁对方不备的时候猛然松开了手,七叔婆还没来得及泄力道,乍离了兆筱钰的拉扯,她差么点摔在地上! 好在她的两个儿媳妇就在她身后,一把将人抱住了,不过老太太还是不幸闪到了腰。 “哎呀!”兆筱钰立马换上一副惊惧的神情,语气中的担心和忐忑拿捏的恰到好处:“七奶!你没事吧!?都怪孙媳没用...”说到后头竟是带了哭腔。她虚抹了一把隐形的眼泪,难过的垂下眼,实则心里头快笑翻了。 这一幕在众人看来,就是赵氏想扶老太太却遭嫌弃,看客们的风向立刻从同情赵小玉上升到对向家众人的愤慨:一帮子人欺负一个病弱的产妇,真不要脸了! 兆筱钰暗暗叹息,自己真是跟老太太没缘啊。这么多年的学雷锋日,她硬没抓住过一个老太太!更不要说什么扶她们过马路了! “娘!” “奶!” 七叔婆的儿媳孙媳女儿们一窝蜂的涌上前去,生怕自己不能在第一时间展示孝心。 兆筱钰抬头望天,这里的空气真好,居然还能看见蓝天白云... 七叔婆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她扶着腰,瞳孔中那块狭小的区域迸发出一道寒光,看向兆筱钰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恶毒来形容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赵氏生吞活剥! 只见她面色发黑,浑身气的直哆嗦,对着俩儿媳道:“去,去把你爹叫来,就说我快被人打死了!” ****** “后来呢?”颜傅背对着屋里唯一的光源——一盏老旧的臭油灯。此时赵老爹他们也回来了,洪文正在里头给赵小玉瞧病。 大丫看了刘氏一眼,咬着下唇不吭声。 “唉!”刘氏长长的叹了口气,递给女婿一碗白水。“后来你娘过来了。” 颜傅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她怎么说?” “她...”刘氏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大蛋替她解了围。 “爹,你要是听奶的,我们就不要你了!我们…我们都跟着娘!” 颜傅疑惑的看向刘氏,“啥?” “唉!”刘氏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这也是话赶话的说到那儿了...” 就在七叔婆吩咐完儿媳妇去找家里男人们的时候,张氏扯着桂芝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兆筱钰惊奇的发现,张氏那张散射式的黑脸盘子上,居然也会出现其他的颜色(shai)! 张氏恶狠狠的将桂芝向前一推,尖声道:“赵氏!瞪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来了!这回看你们娘俩还有啥B脸赖在这儿!” 兆筱钰的目光投向来人,才几天的功夫,桂芝似乎老了好几岁,她眼眶青肿,即使留下一绺头发,也掩盖不住额角的青紫。 看来,桂芝在向家老宅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兆筱钰一点儿也不同情她,自己立不住,为人处世毫无原则可言,遇事只会一味的避让,活该被人家欺负! “小玉...”桂芝怯懦的瞟了媳妇一眼,“你...要不你先回娘家待二日...等...等过几天...” 呵,兆筱钰心中冷笑不已,刚才一见到桂芝,她就知道赵小玉的这位好婆婆会说什么了。 见兆筱钰斜愣着眼瞅着自己不说话,桂芝强硬着头皮劝道:“阿福不容易,为了你,连地都抵了...” 是啊,向福为什么会抵地?赵小玉又是怎么死的,桂芝不帮儿子儿媳讨回公道,反而帮着向梁助纣为虐! 真真儿是个无可救药的糊涂蛋! 兆筱钰心中微叹,先有七叔婆大棒在前,再有桂芝软刀子在后,她不禁陷入沉思,向梁他想干啥?单纯的贪图自家的十亩地? 兆筱钰摇摇头,不像。 桂芝还以为兆筱钰摇头是因为不答应离开向家,她为难的看向七叔婆,满眼祈求。 就在这时,院子里又呼呼啦啦的挤进来一堆人,张氏顿时面露得意,桂芝也稍稍松了口气。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七叔公一枝的男人们。他们见自家娘们都好好地,便退到了一旁,或站或蹲,像看脏东西似的打量着兆筱钰娘俩。 “七叔公来啦,还带了这么多伯伯叔叔堂兄堂弟,”兆筱钰后退几步,故作紧张的对着众人道:“我爹和阿福不在,七叔公这是想干啥!?” 七叔公哼了一声,他自持身份,不屑与赵氏这样的小辈儿媳妇说话。 围观的群众再度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讥讽向七为老不尊,向家合起伙来欺压赵小玉母女等等。 不过兆筱钰还是低估了向家人的脸皮,对方的脸上连一丝难堪都不曾出现,可见人家早已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 兆筱钰清了清嗓子,继续对众人道:“既然七叔公来了,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你们要撵我走,总得给我个说法,别拿俩孩子说事儿,孩子姓向,就是不祥也是你们向家祖上没积阴德!” “你胡喷什么粪!” 七叔公终于变了脸色,兆筱钰不等他们开骂,接着又道:“要我走也行,我兆筱钰也不是非得赖着向家才能活,只是你们必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七叔婆阴着脸,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也不过如此了。“你说。” “第一,我要向福亲口跟我说叫我走;第二,五个孩子我得带走,反正向福离了我也是要再娶的,你们向家也不缺孙子;这第三嘛,”兆筱钰眼波一转,“大伙儿都知道前些日子我差点儿叫人给活活打死...” 有内幕!众人皆竖起耳朵,等兆筱钰接着往下说。 七叔婆赶紧打断了兆筱钰的话,“你就说你第三个条件!” 兆筱钰笑了笑,身姿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叫向梁给我赔礼道歉!” “不行!”七叔婆气呼呼的拿拐杖捶地,“他是你公公,是长辈!赔礼道歉绝不可能,孩子你想都别想!要走你也是你自己滚!” 22.混战 兆筱钰双眼一眯,冷冷的盯着七叔婆,“若我不依呢?” “由不得你!”七叔婆面露狰狞,“来呀,帮着赵氏收拾收拾,今儿就把她娘俩送回去!” 张氏一个健步冲上前,她小姑子向秀紧随其后,几个打头的村妇挽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你们要干啥!?!”刘氏随手抄起立在门边儿的木杵,将兆筱钰护在身后。“我看谁敢动!” 兆筱钰俯身嘱咐了大丫几句,小丫头澄清的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兴奋。很快,大丫从后院儿拖过来一把铡猪草的铡刀。 张氏等人被唬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立即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兆筱钰自觉威风凛凛,英姿不凡。她肩上披着棉被,手里握着大刀,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哎呦,可了不得,”人群中有上了年纪的人开始劝赵小玉,“使不得哟,你一个娘们家家的,快把你汉子叫来是正经。” 也有不少人高一句低一句地劝着向七和他婆娘,:“你们也不给人家个交代,就这么急哧哧的撵人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好好说,别动武把焯!” 桂芝手足无措地夹在两拨人中间,想劝又不敢劝。 张氏的小叔子突然从墙根下站了出来,吆喝着他的叔伯兄弟,“草他娘的,咱还能叫个女人拿住了!”说完就带头往外走,看样子是准备去找趁手的家伙事。 “回来!”七叔公将人喝住,“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他话刚落地,向家的男人们又转了回来。 “阿福媳妇,”七叔公皱着鼻子,好像兆筱钰是一坨臭不可闻的猪粪。兆筱钰本以为这位七叔公会“语重心长”的劝说自己一番,谁知他一张口,就彻底暴露了他愚昧无知的本性。 “你先家去,改天我会叫阿福上门说清楚的。” 嚯,你当自个儿是谁啊?! 兆筱钰觉得对方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不由得嗤笑一声,“这里就是我家,不把话说清楚,我哪儿也不去!” “还愣着干啥!”七叔婆恨不得身先士卒,如果她年轻上二十岁,一定会立马跳起来抓破赵氏的脸! 张氏把心一横,弓着腰就冲兆筱钰撞过来! 兆筱钰学斗牛士的样子灵活的侧身一躲,张氏刹车不及,嘭的一声撞上了兆筱钰身后的水缸。 “桄榔!”水缸破了,水哗哗淌了一地。 看的兆筱钰这个心疼,在没有自来水的世界,每一滴水都来之不易,这一大缸的水,至少得挑个五六回! “啊——!”张氏的尖叫简直要冲破天际,她抱着肿胀的脑袋愤恨不已,赵氏她竟然敢躲! 兆筱钰耸耸肩,“大伙儿看到了,是她自个儿撞得。嫂子,”兆筱钰对着抱头打滚的张氏道:“水缸叫你撞破了,你得赔!” “我跟你拼了!”张氏恼羞成怒,张牙舞爪的向兆筱钰扑来。 兆筱钰横刀一挡,将张氏拍了个趔趄,这个时候向家的女人们已经将兆筱钰和刘氏团团围住,刘氏抓起水舀子就往她们身上泼去。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什么婆婆腿,寡妇挠,全都招呼上来了。 “住手!”就在女人们混战之时,赵大从篱笆墙外跳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大蛋。 “哈!这是连姘头都找好了!没脸没皮的小娼妇,那俩孽种指不定是谁的...”张氏吐了口血吐沫,指着赵大和兆筱钰骂骂咧咧。 “放屁!”赵大气的涨红了脸,“你特么欠抽!” ****** 洪文一掀帘子,全家人立刻围了上来,赵老爹急道:“怎么样?小玉她...没事吧?” 洪文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众人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颜傅摸了摸胸前银票所在的位置,坚定道:“洪大夫,你尽管说,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绝对不会放弃!” “向兄误会了,”洪文急忙摆手,“大嫂的高热看似凶险,实为风寒入里,并无大碍。”他转而面向刘氏,“大娘,家中可有生姜和红糖?” 这个时节哪来的生姜! “大夫,”刘氏面露难色,“红糖有,生姜...”即便秋上收了姜,庄户人家也不舍得自己吃,都是拉到县城去卖,年下能卖到七八文钱一斤呢! 刘氏将女儿家现有的吃食在脑海中一一掠过,跟洪文商量道:“大夫,家里倒是还留着几头干蒜,你看...能不能替...?” 赵老爹瞪了刘氏一眼,正欲开口,却被洪文打断:“蒜就不必了,这样吧,大娘单煮一锅红糖水就行。” “好,好,这就来。”刘氏立马转身去了厨房,灶上的燎壶一直开着呢。 “洪大夫,”颜傅将洪文拉到赵大身前,“烦请帮我大哥也看看。” 赵大赶忙推脱,局促道:“不用,没啥事儿。” 颜傅这才发现他脖子上被挠的一道道儿的,便指着他的头顶诓道:“流血了。” 赵大下意识的去摸,洪文赶紧制止他,“别动,让我看看。” 赵大只好乖乖坐着,让洪文给他瞧伤。 做大夫的有个习惯,但凡外出总要备着些急救的药物。洪文从贴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均匀的洒在赵大的头上和脖子上。 “行了,明早上再看看,估摸着就能结痂了。” 颜傅和赵大双双起身道谢,洪文淡笑无事,赵大想着洪文在这儿多有不便,于是邀请他跟自己回去住。 洪文想了想便应下了,待他再次瞧过兆筱钰,对颜傅道:“向兄,借一步说话。” 他二人走到栅栏门处,洪文轻声问道:“向兄,上次给大嫂诊病的可是我...那位德安堂的易大夫?” 颜傅沉声道:“正是此人。怎么?” “唉...”洪文刚才一直纠结着要不要告诉颜傅实情,“他可曾与你说过,大嫂...大嫂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有娠了。” 颜傅心头一沉,虽然他没想过要和赵小玉做真正的夫妻,但眼下她跟向氏族人闹成这样,此事一旦被人知晓,那帮人一定会以此为借口... 颜傅双手抱拳,对洪文郑重道:“此事还望洪大夫能替在下保密。” 23.察觉 向家的臭油灯破天荒的燃了一宿,豆大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将整个屋子映衬的更加阴森恐怖。 半夜,趴在炕头休息的颜傅蓦地直起身子,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被刘氏裹成粽子的赵小玉在棉被里挣扎,似乎想摆脱周身的束缚,一双眼半睁半闭着,嘴里还时不时的发出痛苦的低喃。 颜傅悄无声息的靠上前,正准备将人叫醒的时候,忽然听到赵小玉嘟囔道:“救...救我,老公...救...救...” 老公?! 颜傅如遭当头棒喝,在向福二十多年的记忆里,他从未听到过“老公”二字!! 他再度俯下身,耳朵几乎要贴在赵小玉嘴上。 赵小玉又浑浑噩噩的嘟囔了几句,这次颜傅十分肯定,赵小玉说的就是“老公”二字! 难道...颜傅惊愕过后,心中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一个大胆的假设在脑海中慢慢成型。自己不也是穿来的吗,赵小玉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是没可能啊! 哈!他兴奋的拾起拳头在空中打出一记弯拳,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赵小玉正处在深度昏迷中,跟当初向福的情况差不多! 而且,颜傅回忆着这几日里跟赵小玉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起初他还以为是向福的原因,现在看来... 还有赵小玉昨日的行为,以及面对向氏族人的态度...根本不是向福记忆里那个赵小玉能干得出来的! 颜傅越想越觉得眼前人极有可能就是妻子兆筱钰! 他激动的睡意全无,殷勤的将脸盆架搬过来,拧干湿帕子给赵小玉擦汗。 “筱钰,筱钰?”颜傅轻轻在赵小玉耳边唤着媳妇儿的名字,他以前受过这样的训练,一般人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会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 兆筱钰不适的扭动了一下身子,眉头紧锁。 颜傅不错眼的盯着赵小玉,不肯错过她脸上的丁点儿变化。说起来,这还是他来这儿后第一次仔细打量赵小玉。 与北方姑娘兆筱钰不同,眼前的赵小玉一看就是典型的南方妹子,细眉弯眼,鼻梁挺翘,因她现在正在发汗,巴掌大的小脸儿烧的通红,嘴唇也干裂起皮了。 颜傅恨不得立刻将人摇醒,好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兆筱钰。不过他还是按耐下了这股冲动,如果对方真的是筱钰...他可舍不得大半夜的吵醒自个儿媳妇! 颜傅拿手背试了试赵小玉的额头,洪文的土法子挺管用,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重新趴回炕头,对着空气一顿傻笑,良久才合眼休息。一直到他睡着,颜傅都没想起来,万一赵小玉里头那位不是他媳妇儿咋办。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洪文就来找颜傅了。颜傅在炕前等了一好会儿才离开,看来赵小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了。 二人依旧坐的赵老爹的骡车,进城之后,颜傅跟着洪文回铺子里拿药,刚好路过一家银号,他便请洪文帮他将银票换成银钱。 洪文看了他一眼,愈发觉得这位农民兄弟有些神秘,就向家那种条件,估计向福还是头一回摸到银票吧?他又是从哪儿知道银号会吃欺头的呢? 所谓的吃欺头,就是去银号换银子的“手续费”。 若是颜傅自己去换,一百两最多能换出九十四两,剩下的那六两便是“手续费”。 但是换作洪文去换,银号顶多收二两银子的“手续费”,谁叫人家是县城里“有头有脸儿”的大夫呢。 洪文将颜傅提前准备好的黄布袋子还给他,颜傅数出十两递上前去,“洪大夫,这是昨日的诊金。” 洪文眉梢一挑,这个向福还挺会来事,自己不过是个刚出徒的大夫,哪里衬得上十两诊金!不过是想酬谢自己昨日牵线搭桥卖了那参罢了。 洪文推了三回,见对方十分坚持,这才收下银子。颜傅临走时,他又包了几副治血亏之症的药给他,颜傅道了谢,抱着银子和药材急匆匆的地往家赶。 眼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筱钰也该醒了吧? ****** 兆筱钰确实醒了,颜傅和赵老爹到家的时候,她正在喝红枣小米粥。 “筱钰!” 颜傅的声音中有明显抑制不住的颤抖,兆筱钰停了吞咽的动作,却没有搭理他。 她还在生向福的气!虽然她知道昨天的事其实不应该怪他。 “筱钰...”颜傅小心翼翼地坐到兆筱钰对面,“我...我...” 这会儿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颜傅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黄布袋子,略带讨好的推到兆筱钰面前。 兆筱钰冷着脸扒拉开袋子,下一秒就陡然变色。 嚯!这参这么值钱?! 白花花的银子五两一锭,兆筱钰摩挲着胖胖的银锭子,不经意间瞥了向福一眼。 见对方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兆筱钰眼神一怔,她又想起她家老颜了。 颜傅却是在出神,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咆哮。 一个声音在说:她是筱钰!筱钰看见钱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而立刻有其他声音出来反驳道:是人看见钱都会有这样的眼神,何况她还是一个穷逼! 她昨晚上说梦话了,她极有可能不是赵小玉! 就算她不是赵小玉,你怎么就能肯定她是兆筱钰?! 如果她不是筱钰怎么办?!就算她是穿来的,也不一定就是兆筱钰... 一时间,颜傅的心思百转千回,他理了理心神,对兆筱钰道: “你昨夜...说梦话了。” 兆筱钰猛然抬起头,“我说什么了?!” 反应这么大,是不是证明她在心虚?颜傅故意卖关子,就是笑而不答。 兆筱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着急了,“我发烧是会说胡话的,作不得真。” 颜傅轻笑,“你说那些可不像是胡话。” 兆筱钰登时又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大蛋跑了进来,他扯着颜傅的衣角道:“爹,三叔在外头。” 向银? 颜傅和兆筱钰对视一眼,他来干嘛? 向银是来传话的,他习惯性的斜着嘴角笑,所以半张脸是歪的。 见到颜傅,他也不喊大哥,一脸的不耐烦,张口就直接命令道:“爹找你。” 24.试探 颜傅一言不发,转身回了屋。向银却没有出声拦他,而是继续倚在篱笆墙外等。 向福每次回老宅,必不会空着手,也不敢空着手。小到半篮子鸡蛋一筐子野菜,大到两只鸡半扇猪,只要向福踏进向家大门半步,就一定会奉上“孝敬”,所以向银笃定向福是回屋拿东西去了。 “什么事?”颜傅一进屋,兆筱钰就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向梁找我。”颜傅心里早把赵小玉当成了兆筱钰,所以言语间也没有什么避讳。 兆筱钰一怔,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么?向福竟敢直呼向梁的名讳?往常两口子在背地后里提起老宅的时候,向福都是一脸畏畏缩缩的神情。 更令兆筱钰惊奇的是向福居然没管自己要银子,看样子也不打算给老宅送东西。“你...” “你放心,”颜傅朝兆筱钰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你归家的,谁说也不好使,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说完还冲兆筱钰调皮的眨了眨眼。 兆筱钰暗骂自己花痴,这样的向福不但勾人,还给人营造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幻觉,一定是幻觉! 兆筱钰拍了拍自个儿的脸蛋,少女,你睡多了吧,别做白日梦了! “娘,你干啥呢?”三个小萝卜排排坐,最近他们越来越黏兆筱钰和颜傅了。 兆筱钰讪笑道:“没啥。”她默默地垂下眼,从布袋里掏出六个银锭子推给颜傅,“先把地赎回来吧。” 颜傅却没有接,“银子不必急着给,他孙子伤了你,这医药费原本就该他掏。”还有一句颜傅没说,三十两银子算啥,我还嫌给的少呢! 兆筱钰彻底没话了,难道是钱有多大款,人有多大胆?所以向福不怕向梁了? 颜傅笑眯眯的盯着兆筱钰,越看就越肯定她是自个儿媳妇,除了脸和身材不一样,习惯语气以及细微的小动作全都对的上。 嘿,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你咋还不走?”兆筱钰被他瞅得毛毛的,将钱袋子封好,又把家里仅剩的那几十枚铜钱也拿出来放在一起。别说,向福在这点儿上还是不错的,家里的钱财都是赵小玉在管,他从不过问。 颜傅枕着胳膊舒坦的靠在被褥上,“不急,反正他也不会进来。” 这倒是,向银根本没把向福一家当成人来看,更不可能“屈尊”进来。就算有事叫向福去老宅,也是隔着栅栏门喊两嗓子。 兆筱钰白了他一眼,继续吃粥。仨孩子也不走,攀着颜傅让他讲故事。 颜傅瞟了兆筱钰一眼,轻笑道:“行,爹今天就给你们讲一个‘借尸还魂’的故事。” “咳咳咳咳...”兆筱钰顿时被米粥呛住了,颜傅立刻上前帮她拍背,兆筱钰身子闪了闪,心虚的摆手道:“没,没事。” 颜傅笑着收回了手,没有再提这茬儿,转而开始给孩子们讲故事。 直到快晌午了,颜傅才慢慢悠悠的从屋里出来,手里什么也没拿,向银见了差点儿气歪另外半张脸。 ****** 颜傅不紧不慢的跟在向银身后,遇到熟人还会主动停下来打招呼,闲唠两句。男人嘛,说的无非就是土地和牲口,拜赵大所赐,现在大伙儿跟颜傅的谈话中首次有了关于野猪的话题。 就这么一路溜溜达达走走停停,等二人来到向家老宅的时候都快过晌了。向银的媳妇王氏一直在门口巴望着等,见到颜傅也不喊人,却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满地对向银道:“你咋才回来?!” 向银上前托住王氏的肚子,没好气的嚷嚷道:“什么稀罕人物,也值得你站这儿瓜等!有没有委屈着我儿子啊?” 王氏啐了他一口,向银便拉着王氏进了堂屋,颜傅也跟着进了院子。 向家老宅的正房是一趟五间的大瓦房,左右各有一间抱厦;院子很大,两侧各有三间东西厢,除了鸡栅栏以外的空地都铩着青砖;天井里就有水井,还不止一口。房前门口都种着果树,颜傅数了数有七八样之多。 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整个前院,之后才信步往堂屋里迈。 堂屋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圆桌,此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这会儿向家人正齐齐地围坐在桌子旁,一看到颜傅进来,瞬间都变了脸色。 向家老宅以前也是只吃两顿饭的,自打胡氏进门怀上孩子以后,向梁才改成一日三餐。 向金一想到满头是血的赵小玉,再看颜傅时就有点犯怵,不过他平日里浑惯了,又仗着他爹向梁在这儿坐镇,口气愈加霸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趁大家吃饭的时候,这不是倒胃口嘛! “爹叫我来的。”颜傅也不恼,笑的一脸没心没肺。 桂芝一听是儿子向梁叫来的,心里头高兴,殷勤的张罗着拿碗取筷。 胡氏和向金不约而同的望了儿子向富贵一眼,那小子根本没发现他爹娘投来的目光,全部心思都在盘子里的那只扒鸡身上。 “坐吧。”向梁面无表情的放下筷子,即使在分家前,向福也是没有资格坐在桌子上吃饭的,一般都是捧着碗在院子或厨房里吃。 “嗌。”颜傅绕过向富贵,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主客的位置上。 向梁颤了颤眼皮,起身道:“你跟我过来。” 颜傅遗憾的扫了一眼桌面,可惜了这么丰盛的饭食。 “他爹...”桂芝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安的从颜傅身前扫过,这孩子也真是的,咋空着手就过来了,看来这个赵小玉,别本事没有,就败家祸害她儿子能耐... 向梁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向富贵马上抓起一根鸡腿往嘴里送,他早就饿了! 对于向梁的小心思,颜傅不是不知道,他故意舍不得离开座位,抬头对向梁道:“爹,要不咱先吃饭吧,有啥话不能吃完了再说?要是饿坏了爹,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颜傅话音未落,胡氏夹菜的筷子便讪讪地停在了半空。 “不用了,我不饿。”向梁板着脸,对着颜傅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25.向梁 颜傅不是向福,向梁的冷脸对他一点儿震慑力都没有。 只见他挪了挪屁股,玩味的拖着长腔道:“哦~,原来爹不饿呀。”——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起身! 颜傅话音刚落,向梁的脸唰的就黑如锅底,一时间堂屋里静的可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瞅怪物似的瞅着颜傅,向富贵吓得连嘴里的鸡肉都忘了咽。 向金使劲儿揉了揉眼,没错,这人是向福,可他怎么敢这样跟爹说话!! 桂芝也被吓得不轻,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下意识的往向梁的方向望去。 向梁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向家众人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就连向梁最疼宠的孙子向富贵,也不敢在他爷爷面前说个不字。 而颜傅的这番表现,已经深深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当然,他对长子的底线从来都是特别的高。 向梁那双眼白明显多于瞳仁好几倍的三角眼,凌厉的射向颜傅,迸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但颜傅却不以为意,他拾起筷子准确无误的挑起一根鸡大腿。“哎呀,这就是松鹤楼的扒鸡?以前老听人说这玩意儿金贵,原来在咱家也不是多稀罕。”说完便大刺刺地撕下一块肉,在众人见鬼的目光中大快朵颐起来。 庄户人家很少有吃三顿饭的,即便吃也是随便垫吧两口,而向家老宅午饭的主菜竟然是扒鸡和酱肘子。就老宅这样的生活水平,向梁父子还好意思整天刮擦向福一家,颜傅按下心头的暴戾,化气愤为食欲。 向富贵张了张嘴,扫了一圈在座的大人,没敢吱声。 当着向梁的面,向珠不敢摔筷子,只好拿淬了毒的眼光刺颜傅;胡氏也恶狠狠的拿眼白剜颜傅,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吃吃吃,看爹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向银两口子抱着胳膊冷眼看戏,只有桂芝,不安的搓着手,目光在向梁和儿子之间徘徊。 “还行。”颜傅吃完鸡腿咂么咂么嘴,筷子又伸向了桌子中央的酱肘子。胡氏差点儿叫出声来,扒鸡和酱肘子都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要不是向富贵吵着要吃,她怎么也不会...这个该死的向福,饿死鬼投胎么!? 众人各怀心思,堂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冷,连平日里没骨头似的向红,这会儿也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尽量减少自个儿的存在感。 其实小孩子对大人情绪的变化非常敏感,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大伯跟以前不一样了。 至于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打心眼里怕他。 气压持续走低,颜傅却跟没事人一般,吃的相当欢实。他确实是饿坏了,来这儿之后他就没正儿八经的吃过东西!他承认刚才有一部分是故意气向梁的,但现在么...先填饱肚子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仗嘛。 颜傅吃东西的速度极快,桌上的食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失,这是以前在部队里吃饭的时候练出来的,每次吃饭前,他们队长必须得喊一个口号:预备——起!否则还不等人到齐,饭菜就被抢光了。 桂芝承受不住其他人的压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颜傅不耐烦的抖落掉她的手,继续往嘴巴里塞。 向金等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颜傅吃,再看向梁的脸色,已经不知道能用什么词儿来形容了。 直到扒鸡变成一堆不规则的骨架,肘子也像是被纸片儿啃过的一般,颜傅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筷子。向富贵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委屈巴巴的瞅着向梁。 “怎么,你们也不饿?”颜傅嘬了嘬牙花子,吐出一块肉渣。 向金等人这顿郁闷啊,但碍于向梁在此,都聪明的没出声。 “吃饱了?”向梁僵硬的挑起嘴角,笑着问颜傅。 颜傅睨了他一眼,慢吞吞的直起身,看起来尤不知足。“凑合吧。” ****** 颜傅跟着向梁来到里间,刚迈过门槛,就听向梁大喝一声:“跪下!!” 颜傅面不改色,自顾自地踱到主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啥事儿啊爹?这天还不热呢,你老的火气咋就这么大。” “我叫你跪下!!”向梁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中的某些成分。 “爹,跪下多不吉利啊。”颜傅这话说的很露骨,你还没死呢,干啥着急叫我跪啊! 向梁双眼一眯,训斥道:“反了你了,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颜傅挑了挑眉,翘起二郎腿抖擞了两下,“哪有,我就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他倏的打了一个饱嗝,“我都是把你放在心上嚟~” “哼,”向梁怒极反笑,背着手道:“你不用在这儿跟我演戏,如今你翅膀硬了,以为我管不了你了是吧!你信不信我一发话,叫你在青源待不下去!” 切,谁稀罕啊。 颜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爹你还有事么?”从颜傅嘴里的吐出来的“爹”字,跟普通代码一般,毫无温度。 向梁转过身,今天的向福极为反常,他不能忍受这种脱离自己控制的感觉。他死死地盯着颜傅,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估计颜傅早不知死了多少万回了。 “休了赵氏,要不你就跟她一起滚!” 嗬,颜傅脸上虽然还是在笑,但眼神却是陡然一冷,“凭啥?” “她不敬长辈,竟敢跟七叔七婶动手,这样的妇人留着也是搅家精!再说,她还生了俩晦气的东西,向家门里是断断不能留着这种妇人的!” “然后呢?”颜傅双手一摊,“孩子们都还小,以后谁照顾他们?” 向梁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颜傅一眼,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有些气恼。“你大姑家的春梅表妹,前些日子不是归家了么,我看她比赵氏懂事多了,不妨叫她来家里照顾几天。” 呵呵,这样的话向梁有脸说,颜傅都替他臊得慌。 春梅是青源村有名的泼辣货,成亲没两年丈夫就死了,她赖在婆家不走,直到前些日子在跟野男人厮混的时候被她婆婆抓了个正着,这才被强压着送了回来。 拿这种女人跟赵氏比,颜傅都觉得恶心,向梁简直是瞎了心! 颜傅嗤笑道:“还有没有?” 向梁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有村口的赵寡妇,家里有地,吃喝不愁。” “呵呵,就是三年克死七个相公的那位?” 26.拒绝 向梁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颜傅的话。 这位赵寡妇可不是一般人,她的事迹在青源村乃至整个临水镇和虹富县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但赵寡妇挑选男人的标准未免也太不走心了。三年里换了六任相公,不是暴毙就是和离,和离后的那两位也难逃一死,一个酒后跌进了河里,一个犯了疯病把银锭当成了点心...村里人都说赵寡妇邪性,大白天的都不敢从她家门前过。 也不知对方给向梁许了什么好处,以至于向梁连名声都不要了,让自个儿娶这么一座瘟神进门,向梁是真怕他不死啊! 颜傅抖擞着二郎腿,语调也吊儿郎当的像个地痞,“那赵寡妇有多少地啊?” 向梁神色一滞,他还真不知道赵寡妇家有多少地,只听黄媒婆说她家有良田百亩。 “怎么,爹没打听?”颜傅一脸欠揍的撇撇嘴,“不打听清楚你就敢往出说,那赵寡妇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向梁眉毛一横,“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样的人家还埋没你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还敢跟我这儿挑拣!” “主要是你给找的这俩下家也太磕碜了,”颜傅啧啧两声,“知道的说你疼我怕我挨饿受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我早死呢!” 我就是盼着你早死! 向梁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别提多难受了。面对油盐不进还耍无赖的向福,他隐隐生出一种无力感,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这样吧,爹你也甭替我操心了,”颜傅弹了弹裤腿上的一团灰土,“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赵氏再不好,人家嫁进来的时候也是黄花大闺女,是我的结发妻子。”正说到这儿的时候,桂芝端着茶壶茶碗进来了,颜傅装作没看见,继续道:“也不是谁都有爹这样的福气,能娶到一个好寡妇的。” 桂芝听到儿子的话,身子虚晃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然而向梁和颜傅都跟没看到似的,更别提上前扶一把,桂芝顿时红了眼眶,放下茶碗就匆匆跑出去了。 颜傅心中冷笑,刺心么?刺心就对了,人就是这么贱,以为时间一久大家就把你曾经的过往都忘了,殊不知,这块疤一直都在,永远也抹不掉。 他不是看不起再嫁之人,而是看不惯桂芝对幸福的追求都建立在向福的痛苦和忍耐之上。偏她还不知收敛,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向梁欺辱向福一家,事后她再去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哭诉自己有多么不得已的苦衷,让向福体谅她云云,想起来就特么恶心! 他可不是软蛋向福,向梁和桂芝想继续拿捏他?——门儿都没有! 向梁没想到一向维护桂芝的向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知道,之所以自己和儿子能拿捏向福,一是因着向家的养恩,再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桂芝。 而向福今天能当着桂芝的面说出这种话来,显然是已经厌弃了她。 向梁很明白,名声这个东西对于不读书不做官的泥腿子来说根本没啥用,还不如一兜子黑面来的实惠。如果向福真的不在意桂芝,不怕背上不孝和忘恩负义的帽子,那很多事就不好办了。 向梁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颜傅,这个便宜儿子如今滑不溜秋的不好控制了,令他更想不明白的是,曾经那个胆小懦弱的向福,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有如此大的改变? “爹还有事儿么?”颜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没事我就回去了。” 向梁瞅着颜傅不说话,颜傅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得寸进尺,“刚才那扒鸡不错,再给我来一只捎回去给你孙子孙女尝尝。” “哼,”向梁冷笑道:“我怕他们没那个福气!” 颜傅用力拍了拍向梁的肩膀,向梁想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动弹不了。颜傅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敢咒嚜我孩子,看老子不捏死你! “爹说啥呢,有我在,谁敢动他们一手指头,我就是拼了这条烂命也要弄死他!”颜傅那双黑漆漆的眼仁释放出一抹决绝和狠厉,看的向梁猛地心头一跳。 他不是向福!向福绝对不敢拿话来威胁自己! 向梁眼珠子一转,“你不休赵氏,地契就别想再拿回去!” “呦呦呦呦,”颜傅松开了向梁的肩头,眉眼在笑却是寒霜无比。“那爹就替我好好保管着吧。反正我们这股人上那儿吃都一样,不挑食,好养活。再说了,爹这儿的伙食比镇上的大户人家吃的还好嚟!” 向梁眼皮子跳了跳,他还真怕向福一家子赖上自己,向福这么能吃,那几个小的肯定也是填不满的讨债鬼!他顾不上酸痛的肩膀,厉声道:“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赵氏你是休也得休,不休也得休!” 颜傅斜了斜嘴角,满脸不屑。“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把你们都撵出青源!”向梁狠压着眉头,参差不齐的牙齿暴露在嘴唇之外,看起来异常狰狞。 这副表情让颜傅想到了山里的那群豺狼,他耸耸肩,无所谓道:“随便你。”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老宅。 颜傅一走,向金向银两兄弟立刻就凑了上来。“爹,他咋说?” 向梁没有搭理两个儿子,黑着脸一屁股坐回到主位上,兀自添了一碗茶水,捧着茶杯出神。 向福的拒绝固然令他生气,不过最令他羞恼的还真不是这个。今天的谈话自始至终都没有脱离对方的掌控,也就是说,他向梁才是一直被牵着走的那个。 向福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厉害了?这些日子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或是遇见了什么人... 出了老宅的大门,颜傅就立即回到了正常的状态。向福那种印刻在骨子里的怯懦他学不来,索性就耍两手无赖,反正他也没打算放过向梁,撕破脸也是早晚的事。 一路上遇到那些歇过晌的村民,颜傅秒变苦脸,跟谁也不主动打招呼,问起来不是摇头就是叹气,跟来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纷纷猜测,肯定是向梁又作妖了,那老东西也是面甜心苦,背地后里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向福一家呢! 27.偷窥 不等颜傅走到村尾,远远的就瞧见赵老爹正蹲在门口修栅栏。 “爹。”颜傅走近自家的篱笆墙,捡起地上的工具和赵老爹一块儿修。 “唔。”赵老爹这次没有给女婿冷脸,二人配合的还算默契。 “爹你放心,”颜傅跟赵老爹郑重承诺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小玉,我们两口子的事儿谁来说也不好使。” 听了女婿的话,赵老爹暗暗松了口气。 当初女儿铁了心的要嫁给向福,自己虽不赞成却也没狠下心断了女儿的念想。如今...向家闹着要小玉下堂,就算老赵家都来给闺女撑腰,却也抵不过向氏人多势众。小玉还年轻,若是沦落到被休的下场...他这个当爹的,会内疚一辈子!再者,家里要是有个被休的姑娘,那底下的两个儿子就更不好说亲了。 所以颜傅的保证,无疑是给赵老爹吃了一颗定心丸。 “再就是...”颜傅瞄了赵老爹一眼,“我跟人洪大夫说好了,以药换药,以后小玉吃药就便(bian)宜了。”接着又把进山采药的事儿说了。 赵老爹扫了一眼颜傅的右手,叹了口气道:“你先跟赵大说说,让他领着你,别一个人在山里头瞎转悠。进了山你自己多加点小心,一家人都挂挂着你呢。”说完便抽走了颜傅手中的枝条,“这里不用你,先去吃饭吧,灶上你娘给你留着饭呢。”自从颜傅上次进山被豹子咬伤了右手,伙食的待遇就跟兆筱钰一样了。 颜傅摸了摸肚子,他刚才光顾着吃肉了,这会儿胃里确实有点反酸。“那行,爹你有事叫我。” 赵老爹摆摆手,示意他敢紧去吃饭。 颜傅便起身往厨房走,路过窗户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关于自己是颜傅的事儿,他准备过些日子再告诉兆筱钰,至少也得等她做完月子以后,免得到时候她心绪大动,反倒不利于养病。 屋内,几个孩子正在小炕上午睡,兆筱钰和刘氏在西边的大炕上悄悄讨论着赵茂的婚事。 刘氏将她这些日子给儿子相看的几家姑娘一一说了,“就兰家的那个二姐还不错,虽说长相上不是很出挑,但人勤快,说话干事都挺利落。”赵家的几个孩子都长得俊,所以刘氏是比着自己的两个闺女说的。 看来刘氏很中意兰二姐,兆筱钰手中穿着粗棉绳,头也不抬道:“那兰家要多少彩礼?” 刘氏抿了抿嘴角,将粗针狠狠攮进鞋底子,“我琢磨着...怎么也得十吊。” 十吊钱,也就是十两银子。兆筱钰放下手中的笸箩,“娘你等着。”说着就爬到炕尾,打开了五斗橱,从里面摸出一个黄布袋子来。 “娘,这是三十两银子,你拿着给阿茂娶媳妇儿。”兆筱钰将六个银锭子排成两排,笑眯眯的推给刘氏。彩礼十吊,修房子宴宾客再给人姑娘打副银三什,三十两估计也够使了。 刘氏吓了一跳,捂着嘴小声道:“哪儿来的这么些钱!?” 兆筱钰笑了笑,“你女婿卖参得的。” 刘氏也没想到那参这么值钱,“娘不要,你们留着过日子吧。”闺女这回伤了身子,光吃药就不是个小数,孩子都还小,家里里里外外哪样缺的了银子。 “哎呀娘你就拿着吧,”兆筱钰眨眨眼,低声道:“我这儿还有呢。” 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自己面前,要说刘氏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手艺有手艺,为啥迟迟相不上个媳妇,不就是因为家里拿不出彩礼钱么! 刘氏眼波一转,探过大半个身子。“女婿知道吗?” “娘~,”兆筱钰嗔了刘氏一眼,“钱的事儿我说了就算,你女婿啥样你还不知道!” 刘氏想了想,也是。她转而又想起赵老爹,“你爹他...”要是让老头子知道自己收了闺女的银子,回家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兆筱钰握了一下刘氏的手,“娘你只管拿着,爹那儿我来说。” 这下刘氏彻底放心了,不过她只拿起四个银锭子,“这些就足够了,你们也不容易,这钱算娘先借你的。” 这次兆筱钰没有再劝,只道:“娘要是不够再跟我说。” 刘氏看了女儿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颜傅又跟着赵大进了山,这次没有带纸片儿,它的后腿儿还没完全好利索。俩人也没往深处走,最远就到溪谷附近,洪文画册上的草药有不少是赵大见过的,找起来也方便。 一进山,颜傅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他扯了赵大一把,示意有人在跟着他们。赵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动声色的换了一条小道儿,赵大祖孙三代都是猎户,对整个青源山非常熟悉,很快就将那尾随之人甩掉了。 赵大有些好奇,“刚才是谁跟着你?” 颜傅摇头,“不知道。”其实他心中已有两个人选:一是向银,因为自己那日的表现引起了向梁的怀疑,所以派向银过来窥探;二是那位执着于神仙草的李将军,不过他这两天并没有发现村里来了陌生人,所以身后之人很可能就是向银。 有了这个小插曲,两人当天下晌就回来了。赵大伤了胳膊用不了弓箭,好在陷阱里还有点收获,是一只半大的黄羊,他打算第二天和颜傅一起进县城卖掉。 有了钱,兆筱钰也开始盘算家里的生计,她拿了五两银子给颜傅,眼看着天一里一里的热起来了,趁着明日县里有大集,先置办些常用的家什和米粮是正经。 颜傅接过兆筱钰罗列的单子,不由得失笑道:“你这是画了些什么啊?” 兆筱钰面皮一红,心想:你不是不识字嘛!而且...她现在成了农妇赵小玉,也不“识字”,只能画画了! 初一和十五镇上、县里都有集,逢五逢十村头就有集。孩子们一听说颜傅要领着他们去赶集,激动的整晚都没睡好。 一晚上大丫醒来不下五回,都被刘氏劝回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颜傅就被赵老爹唤醒,他支起身子灌了一口凉白开,蹑手蹑脚的下了炕。 28.赶集 “吱呀”,老旧的木门发出一记陈腐的声响,东炕上的大丫瞬间就醒了过来。她揉了揉发胀的眼皮,麻利儿的套上外衣,然后叫醒弟弟妹妹,又帮着他们穿好衣服鞋子。 “爹。”三个孩子齐齐的站在颜傅面前,大丫一双灵动的杏眼忽闪忽闪,充满了期盼和雀跃。 颜傅已经洗漱完毕,乡下人对这方面不大讲究,连着孩子们也少有这样的意识。他沾湿帕子给三个孩子一一擦过脸,又喂了一道水,这才领着他们往大门口去。 赵老爹已经套好了骡车,赵大也到了,孩子们都很热情的跟他打了招呼。刘氏抱出一床薄被铺在车板上,这是给三个孩子预备的。她再三叮嘱赵老爹,“早上风大,你驶慢些。” 赵老爹点点头,“我省的。” 临出门前,二丫期期艾艾的望着颜傅,小声问道:“爹...我能抱着大花二花一起去么?” 大花二花就是颜傅从山里捡回来的那两只野猪崽,因为周身长着棕色的螺纹,所以孩子们给它俩取名为大花二花。 向福家穷,孩子们也没有什么玩具,所以大花二花自然就成了孩子们的宠物。 颜傅俯下身一把将二丫抱起放到车上,慢言细语的解释道:“待会儿大花和二花要去堂姑姑家吃奶,不能跟着咱们。” 二丫乖巧的点了点头,一整天都没再提大花二花。 这两只野猪崽初来的时候,刘氏也曾断言它们养不活。常年喂猪的人都知道,猪崽子至少得半个月以上才能断奶。 第二天刘氏送双胞胎去吃奶的时候,听何婶子说对门向花家的母猪月初才下了崽儿,刘氏便抱着大花二花去讨奶吃。 当然,这奶不能白吃,为此向家掏了十个大钱。对于自给自足的乡下人来说,十个大钱够一家子过一个月了。不过向花对外还是说自家亏了,那两个野猪崽如何如何能吃,她家的猪崽子整天饿的直哼哼。 刘氏怕她亏心,背地后里祸害大花二花,又送过去半袋子黄豆。就这向花还不知足,每天早早的就把自家猪崽赶进去吃奶,等轮到大花二花的时候,已经嘬不出多少奶水了。 幸亏两只野猪崽子够皮实,否则早活不起了。 ****** 三个孩子都是头一回出远门,往年即便年下节里,向梁也不准向福一家回赵家村。因为向氏族人众多,走亲戚的自然也不少,他们两口子得老老实实地在老宅里干活,比平时还要累。 薄雾散退,晨光渐起,一路上有不少往县城去赶集的人,赵老爹也顺带着把他们捎上。别的不说,这一趟下来,进城门的车费就挣出来了。 到了县城,赵大背着黄羊去了酒楼,颜傅一家则是将车赶到了聚仁堂,他得先把草药给洪文。 洪文也不跟他客气,当即收了药记下账。知道他们一家要去赶集,便叫颜傅将车子停在后院儿,“若东西拿不过来,就叫店小二直接送到这里即可。” 颜傅和赵老爹道了谢,领着孩子们往北市大街的方向走去。 到了北市口,赶集的人越聚越多,颜傅一手抱着二丫,一手牵着大丫,赵老爹则是紧紧拽着大蛋的胳膊,生怕他会凭空消失一般。 大集上人声鼎沸,卖东西的五花八门,有自家的土特产,也有不少二手家具和衣物。孩子们两眼放光的盯着吃食和木偶玩具,却没有一个张口跟颜傅要的,惹的颜傅一阵心酸。 “爹,”颜傅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小吃摊子道:“咱们也去垫吧两口吧。” 赵老爹摸了摸腰间的褡裢,本想说刘氏给他们准备了干粮,但是看到孩子们一脸期待的神情,赵老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那就...去吧。”大不了明日多跑几趟车。 “耶!”孩子们欢呼着使劲拉着大人往小吃摊子的方向奔去,颜傅不由得嘴角上扬,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嘛。 小吃摊子共有四五家,颜傅每家都买了一些,几个人在馄饨摊儿上坐了,颜傅又要了三碗鸡汤馄饨。 赵老爹瞥了女婿一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顿饭少说也得三十个大钱,够买三条子好肉了! 一开始,孩子们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可过了一会儿,大丫仍抱着手里的驴肉火烧久久没有下嘴,大蛋和二丫也是小口小口的往里咽,颜傅还以为她们不喜欢吃驴肉,便将自己面前的馄饨端了过去。“丫啊,咋地啦?” 大丫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爹...我想把火烧留给娘和姥娘...”大蛋和二丫听了姐姐的话,也立时停下来不肯再吃。 颜傅目光一顿,轻轻揉了揉她的软发,对着三个孩子道:“快吃吧,这是给你们买的,待会儿爹再给你娘和姥娘买热的。” 赵老爹微微别过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玉家的三个孩子真是太懂事了。 吃完早饭,颜傅又给兆筱钰和刘氏打包了一份,接着便拿出单子,开始了今日的采买。 兆筱钰罗列的东西很多,从针头线脑到米面油盐,林林总总列了不下数十项。几人最先来到粮铺,颜傅想称白面和大米,却被赵老爹阻止,最后只称了五十斤黑面和五十斤下等稻子,十斤小米和一斤花生。颜傅不顾赵老爹的黑脸又搜罗了一堆调料,他记得筱钰是最爱红油辣子的。 付完钱,颜傅直接说了聚仁堂的地址,叫店小二送货。 “糖人~唻,好吃好玩的糖人~!” 一出粮铺,就见一群小孩儿从他们蜂拥而过,围住了一个卖糖人的摊子。自家的三个孩子也翘着脚往里瞅,颜傅索性将两个女儿抱起来,赵老爹也将大蛋顶在肩膀上,孩子们一时看的拿不下眼来。 “走,爹也给你们买糖人。”颜傅说着就往糖人摊子走去。 大丫急急拽住他道:“爹,我们要一个就行,刚才吃的挺撑。”大蛋在一旁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颜傅笑着递过五个铜钱,选了那支最大的龙腾九霄。 谁知大丫姐弟刚接过糖人,一个小男孩就从人群中突然窜了出来,指着大丫姐弟尖声喝到:“爷,就是他们偷了我的糖人!” 29.诬陷 听到小男孩的尖叫声,原本还在买卖的吃瓜群众迅速将现场围拢成一个圆圈,其速度简直完虐颜傅参加过的任何一次阅兵式——变换方队。 孩子们的表情也由喜转忧,大丫脸上随即闪过一丝愤怒和委屈,她愈发攥紧了手中的糖人,不甘示弱的冲小男孩吼道:“这是俺爹买的!” 小男孩把头一仰,吸了吸鼻涕,“你骗人!你偷的我的!” 颜傅面色一沉,一把将那小子抄起,戾声道:“你再说一遍!” 小男孩张口就要哭,但看到颜傅那张寒峻的脸,顿时就吓的连气都不敢出。 “放下我孙子!”一个酒糟鼻三角眼的老头子冲破“人墙”挤进了“包围圈”,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狒狒,试图从颜傅手上抢下孩子。 对方没有认出颜傅,但是颜傅却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向金和向银的亲舅舅吴垣。 颜傅对吴垣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因为向福第一次见吴垣的时候,对方就挑唆着向梁打了他一顿,这在向福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极恶劣的影响,以至于向福后来噩梦中大部分坏人的形象,都跟吴垣长得一模一样。 向福永远也忘不了成亲后第二日,向梁逼着他和小玉去吴家认亲,吴垣却当着众人的面奚落了他们一顿,“我可不是你舅,你舅还不知道在哪儿死着呢,以后别再来脏我吴家门,我特么嫌晦气!” “爷爷!爷爷...!”小男孩一见吴垣来了,哭嚷着在空中踢蹬腿儿。 颜傅收紧了力道,拎着小男孩的手却没有放下,而是将人移到了侧边,露出自己的脸,吴垣这才发现对方竟然是窝囊废向福! 一长串又急又脏的咒骂源源不断的从吴垣残缺的牙缝中吐出,向福居然敢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孙孙,简直是活腻歪了! 赵老爹认出吴垣后也黑了脸,小玉成亲那天,就是这个糟老头子领着一帮吴家的后生来闹事,差点就跟送亲的赵家人打起来! “向福!我艹死你NLGB的,还不赶快把阿年给老子放下来,你TMGN养的臭B崽子,看老子不抽死你MLG巴子的...”吴垣一边骂骂咧咧的向颜傅走去,一边撸起袖子,作势要打颜傅。 赵老爹上前一把抓住吴垣的胳膊,用力一推,将人推了个趔趄。 吴垣顺势趴在地上,学着泼妇的架势拍打着地面哭天喊地,“杀人啦~!抢钱啊!抢了我们不说,还欺负我们祖孙老的老,小的小...” 吴家祖上就是虹富县出了名的赖子,也是靠耍“无赖”起家的,吴垣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无赖手段几乎是无师自通。 陆续有吃瓜群众认出了吴垣,一时间嘲笑声不绝于耳,当然,也有那“好心人”出言相劝,劝颜傅把糖人还给吴家小哥儿,即便再穷也没有从孩子嘴里抢食的道理;或者劝吴垣别苛刻孙子,吃个糖人还要演一出仙人跳。 女人,尤其是嬢嬢级别的大婶儿们,见颜傅长相俊逸,纷纷站在颜傅这边指责吴垣诬陷老实人,“我亲眼看见人孩子他爹把了钱的!”一位挎着篮子的大婶信誓旦旦,好像她刚才帮着卖糖人的收过钱似的。 立马就有人开口询问卖糖人的中年男子,“嗌,你说说,这糖人到底是谁把的钱?!”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都想知道卖糖人的会怎么说。 卖糖人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吴垣,他当然认得城北有名的吴赖子,每次他家孩子来买糖人,都是给一个糖人的钱,却要赖走三四个糖人。 “我...记不清了。”卖糖人的别过眼,他一看大丫他们就知道这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不知多久才会再来县城一次。而吴垣,却是地地道道的老城里人,他可不想为着一家子穷逼得罪了吴赖。他指着大丫手中的糖人道:“这是龙腾九霄,五文钱一个。” 哗——,人群再度喧嚣起来,五文钱一个,看颜傅一家子的衣着打扮,根本不像是能出得起五文钱给孩子买糖的人家。 “你!”赵老爹睚呲欲裂,恨不得当场给卖糖人的两巴掌。 吴垣见卖糖人的帮着自己,瞬间气焰高涨,不但要求颜傅归还糖人,还要他跪下来磕头求饶,上门赔礼道歉等等。 就在这时,集市的两个管理人员也过来了,这下吴垣更加嚣张,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恶人先告状。“质爷,质爷你们可来了,求质爷为小老儿做主啊...” 两个质爷都是黑白两道打交道的主儿,怎会不认得灰不溜秋的吴垣。二人一来就被他缠的不行,用近似拍苍蝇的手法将他撵开,这才询问起颜傅事情的起因。 颜傅三言两语把情况交代清楚,并对两位质爷坦言,“这支糖人确实是向某掏钱给孩子们买的,某可以证明给大家看。” 两位质爷对视一眼,“你咋证明?” 颜傅走到卖糖人的摊子跟前,将吴年从左手换到右手,他指着架子上摆着的一排兔子形状的糖人问道:“这种几文钱一支?” 卖糖人的不明所以,比划了两根手指:“两文。” 颜傅点点头,又指了指大丫手中的龙腾九霄道:“这种你做了几支?” 卖糖人的瞥了一眼两位质爷,低声道:“今儿早上就做了一根。” 颜傅再问:“你确定你不记得收过我钱?” 卖糖人略略沉思了一霎,坚持道:“人太多,记不清了。” 颜傅转而对众人道:“我有证人能证明这糖人确实是我掏钱买的。” 吴垣指着卖糖人的怪笑道:“人家都说没收过你钱了,你还想狡辩!” 颜傅冷笑道:“若我拿得出证据呢?” 吴垣眼珠子乱转,最后停在吴年的身上。“那我便原谅你挟持我孙儿一事。”他都佩服自己,从没念过书却能想出挟持二字来。 “不如这样,”颜傅低头瞅了一眼吴年,“这支糖人统共就做了一根,不是我说谎就是他说谎。待会儿我请出证人来,说谎的那个挨对方三拳如何?” 吴垣猛地向后一缩,“你这是欺负我们爷俩不死啊!” 颜傅终于放下了吴年,但还是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你放心,我不会出手。若待会儿证明是你孙子说了谎,你挨我爹三拳,或者他(吴年)挨我闺女三拳,你选。” 吴垣心里打鼓,先前孙子确实问自己要过钱买糖人,但他没有给。吴垣斜楞着眼藐颜傅,“若你证明不了呢?” 颜傅信然一笑,“那我便磕头求饶上门赔礼道歉,如何?” 30.打脸 “这法子好!” “俺看行!” 不等吴垣答应,秒变迷妹的大婶们就纷纷声援颜傅,两位质爷也点头同意。倒是还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继续在一旁架桥拨火,被颜傅一个眼风扫过去,刹时就哑了。 “不行!那也太便宜你了!”吴垣双手掐腰,浑身的无赖相一展无余。 颜傅双眼一眯,“那你要如何?” 吴垣狠狠地啐了一口大黏痰,差点儿落在颜傅的鞋面上。“除了磕头求饶赔礼道歉之外,你还得的赔我十两银子的误工费!” “嚯!吴老爷好大的脸~!”不等颜傅开口,周围的看官们就先挖苦开了,“吴老爷奏的什么买卖,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挣十两银子!” “哎,吴癞子,也带着哥儿几个发发财呗,你说咋演就咋演!”这是赤裸裸的讽刺吴垣讹人了。 “呦呦呦,这样的话也说的出口,想银子想疯了吧?!”最开始帮着颜傅证明清白的那位大婶儿,眉飞色舞的甩着胳膊弯里的筐子,兰花指翘得相当别致。 这个手势让颜傅有一瞬间的出戏,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夏天陪着兆筱钰看好声音的日子。 吴垣气急败坏的指着那帮出言讥讽他的人道:“滚滚滚,老子的事儿碍着你们啥了,老子一天到晚忙着哩!” “哈!忙着一天到晚诈财骗钱呢吧!哎,你这孙子身上全乎不?没少个PY啥的?”这帮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句比一句刺的狠。 “滚你MLGB的...”吴垣的脏话技能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领,张口就来。 “你闭嘴!”两位市场管理员早等的不耐烦,刚才他们在吃饭途中被人匆匆喊来,来了之后才发现是集市黑名单上的吴垣,再一问,却是为了争一支五文钱的糖人!这叫两位质爷如何不恼?也就吴垣这种人,才能干得出这种没皮没脸没下线的事儿来! 吴垣不甘心的闷哼一声,终是抱着胳膊没再开腔。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一位质爷示意颜傅赶紧拿出证据,他们也好回去接着吃早点。“你说吧。” 颜傅往粮铺的方向走了几步,从围观的人群中随机抽出一位小哥儿,对众人朗声道:“他便是向某的证人!” 被拉到空地中央的小哥儿一脸懵逼,这事儿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他又从何而知这家孩子到底偷没偷过糖人!? 颜傅笑着对众人解释,“这位小哥儿是粮铺的伙计,刚才我们一家就是从他手里买了米面等物。敢问,小哥贵姓?” 粮铺的小哥儿微微红了脸,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不,不敢,免贵姓王。” 人群中立刻有人出声附和,“对对对,我认得他!周记粮铺的王二!” 颜傅侧脸问王二道:“王小哥儿,刚才我们一家去贵铺买了米面,你找了我三十七文铜钱的事儿还记得么?” 王二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记得。” 颜傅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伸到他面前,“劳烦王小哥儿给掌掌眼,看看这是不是你刚才找给我的那些?” 王二快速扫了一眼颜傅手中的铜钱,肯定道:“没错儿。” 吴垣脸色一白,他已经明白颜傅要干什么了,不由急的直跺脚,“天下的铜钱都长得一个样儿,你怎么知道这些就是你们家的!” 王二直接不服气的大声辩白道:“我家整日跟米面打交道,日子久了银钱上自然沾了一层面灰,大家一摸便知!” “请看。”颜傅将手中的铜钱呈给两位质爷和众人验看,铜钱表面的缝隙中确实填满了面灰。 这下不等卖糖人的打开钱罐,两位质爷就一把夺了过去:最上面一层的五个铜钱,赫然都是带面灰的! 吴垣无话可说,但他无赖惯了,当即就转换了话风,不阴不阳的歪排颜傅道:“我说大外甥,你吃了我们家这么多年白饭,就算给你侄子买个糖人也亏不着你!” “谁是你外甥!”赵老爹没好气的冲吴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颜傅立刻接上赵老爹的话,“我们本本份份的人家,可攀不上你这户儿的舅舅,我舅在北山府程家沟的老坟里埋着呢!” 说完颜傅也不看吴垣,扯着吴年的衣襟道:“说罢,你选谁?” 吴年边哭边挥动着两条胳膊在身前乱舞,“爷,爷,救我!” 吴垣难堪的又啐了一口吐沫,“向福,你TM别给脸不要脸!” “谁不要脸!五文钱都讹,从孩子嘴里抢食,到底是谁不要脸?!”吃瓜群众又开始怼吴垣了。 颜傅冷冷的盯着吴垣,语气不容置喙,“是你,还是他?” 吴垣绷着嘴角不说话,自己居然被向福这个窝囊废给治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今天这打肯定是混不过去,他瞅着还在嚎哭的吴年,忽然破口大骂道:“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杂碎,净给我丢脸!叫人收拾你一顿也好,省得老子动手了!” 围观的人们极为不耻,尤其是大婶们,谁家还没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孩子没教好,说到底还是大人的错! 颜傅招招手,大丫将手中的糖人递给大蛋,快步走了过来。 “丫啊,打过人吗?” 大丫摇了摇头,颜傅揽着她的肩膀道:“那爹现在就教你怎么打。” 大丫瞪大的双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愕然,接着便被随后而来的亢奋所取代。 颜傅转到大丫身后,拿着她的小细胳膊,“像这样把胳膊向后撤,对,就是这样,腿迈开点,对,脚站稳,力量放在腰上...” 大丫学的极认真,颜傅又做了道示范,“往外打的时候,拳头要握紧,这么转着旋儿的打出去...” 大丫又重复了一遍颜傅所教的动作,接着便攥紧拳头朝吴年走来。 吴年吓得连连倒退,大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接着卯足劲儿地挥出了拳头——“嘭!” 吴年疼的顿时弯下了腰。大丫从三岁上就帮着向福两口子干活,力气比平常的孩子都要大,这一拳又正好打在吴年的肚子上,疼的他吱哇乱叫。 大丫打完第一拳就退了回来,仰头问颜傅道:“爹,我能打他脸吗?” 颜傅偏头考虑了一秒,虽说打人不打脸,但之前他们也没说定三拳不能打在什么地方。 “可以。”颜傅的回答让大丫眼前一亮,也让赵老爹心中一沉,如果当初,他不把小玉教的如此温顺,是不是她就不会轻易被向家人欺负... “啪!”大丫这一巴掌打的相当干脆,吴年一手捂着脸,一手抱着脑袋坐到了地上。 颜傅又将缩在赵老爹身旁的大蛋领了过来,“儿子,他刚才诬陷你和姐姐,你生不生气?” 大蛋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颜傅循循善诱,“他欺负你们,难道你就不想还手?” 大蛋目光游移不定,以前他被向富贵和向红欺负,爹娘都是让自己忍着啊!现在爹却让自己还手...大蛋不懂,难道吴年比向富贵他们好欺负? 看着哭的一抽一抽的吴年,大蛋有些不落忍,颜傅再次鼓励他:“你别怕,爹和姥爷都在呢。” 大蛋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上前,胡乱给了吴年头顶一巴掌就跑回来了,躲在颜傅的怀中不敢出来。 唉... 颜傅暗暗叹了口气,教育包子任重而道远啊!大丫还好,大蛋和二丫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好在孩子们年纪还小,性子也没定型,只能以后慢慢往回扳了。 31.饱以老拳 周记粮铺临近北市街口的位置,从十字路口数过来正好是北大街的第二家商铺,第一家则是北市区最有名的望江茶社,三层高的楼面装修的甚是古朴雅致,不少文人儒商都爱来此会客或洽谈生意。 此时三楼的包厢内,一位瘦小的山羊胡老者正在刮擦着茶碗中的浮沫,他笑着对一旁的白面书生道:“如何?” 白面书生拱手笑道:“大人不愧是声名远播的李青天,治下的良民颇有胆识!”说完便掏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 原来他二人方才正为楼下的糖人事件打赌,赌的却不是颜傅能不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而是赌他到底敢不敢打吴垣。结果很明显,赌颜傅敢下手的李大人赢了。 没错,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虹富县的县令大人李康华,他笑眯眯的拂了拂胡子,“愚生,咱们再赌一局如何?” 被唤作愚生的白面书生饶有兴致的绕到窗边,望着楼下聚集的人群道:“这次赌什么?” 李康华回味了一秒口中回荡的茶香和甘甜,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就赌这个大高个儿能不能顺利解决姓吴的报复。” 季亮惋惜的摇了摇头,“双拳难敌四手。”此人甚勇,然一人尔。 楼下,大高个儿颜傅再次拦下了吴垣爷孙。 吴垣扯着还在抹泪的吴年,气急败坏的冲颜傅叫嚷道:“打都打了,你们还想怎样!” 颜傅也不跟他废话,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道歉。” “对,道歉!”大婶们的嗓门儿是相当给力。 两位质爷冷眼旁观,并不打算干预。 吴垣气的两腮直哆嗦,脸涨的比酒糟鼻还要红紫。他吴垣活了大半辈子,向来都是他欺负人家,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道歉!道歉!”人们的喊声渐渐形成了统一的节奏。 吴垣阴毒的夹了颜傅一眼,心中已是将他咒骂了无数次,你丫等着,老子今天不打的你人屌分离,老子特么就不姓吴! 颜傅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将三个孩子揽到身前,他们虽然年纪小,但尊严却是跟大人相同的。 吴垣强忍下心头的怨毒,狠劲摁下吴年的后脑勺,吴年迫于外力的重压而半躬下身子,看起来跟低头认错差不多。 二丫似乎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坏了,她眼中含泪,却迟迟不敢掉落下来。 这次颜傅没有再拦,吴垣气咻咻的拽着哭哭啼啼的吴年离开了吃瓜群众的包围圈。 吴垣一走,两位质爷也开始赶人,“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集市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运行,楼上的李康华也随即起身道:“走吧,再晚就赶不上热闹了。” ****** 因着刚才的小插曲,颜傅一行人在陈记布庄受到了老板娘热情的招待,路上还有不少大娘婶子给孩子们递瓜果点心,最让大丫高兴的是,还有几个小毛头追上来夸她厉害。 孩子们都有些兴奋,只有赵老爹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扫视周围,他担心姓吴的会伺机报复。 “姥爷,你瞅啥呢?”大丫探了一眼赵老爹的身后,赵老爹皱着眉头对颜傅道:“买完了么?买完咱就赶紧走。” 颜傅又拿出清单仔细的核对了一遍,在此期间,赵老爹不停地东张西望,他打定主意,待会儿出了城先回趟赵家庄! “齐了,爹咱们回吧。” 赵老爹推着颜傅沉声道:“快走。” 颜傅刚走几步,就本能的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他不动声色的抱起二丫,赵老爹在前面牵着大丫和大蛋,健步如飞。 走到离聚仁堂不远的巷子时,那个跟踪他们的人忽然不见了,颜傅不敢掉以轻心,就在快出巷子的当口,他叫住了赵老爹。 “爹,你走我后头。” 话音刚落,巷子口就忽然出现了一群人,有的手里拿着舂米的棒槌,有的拎着洗衣杵。颜傅心头稍落,对方只有七八个人,他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爹...”大丫的话被她的抽气声所掩盖,颜傅回头一瞅,就见巷尾也来走进来三五个大汗,个个生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不过手里都没拿“武器”。 “将军...”阁楼上的傅勇认出了颜傅,主要是颜傅脚上的那双棉鞋太特么抢眼了! 李将军眯着眼睛不吭声,他又不是救世主,凭什么让他出手相助?除非... 赵老爹揽着三个孩子退到了一户人家的门阶上,颜傅递给他们一个安慰的笑,心道:转变小包子们的好时机到了! “你就是向福?”为首的壮汉是城北有名的地痞褚贤孙,做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但他没想到吴垣这么心狠手辣,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颜傅不答反问:“是吴垣找你们来的?” 褚贤孙见颜傅表情镇定,不躲也不求饶,心中反倒对他生出一丝好感,抱拳道:“这位兄弟,得罪了!” 颜傅活动了一下脖子,双手握拳护在身前,挑眉一笑:“来吧。” 自不量力! 褚贤孙打了个手势,歪头命令身后的弟兄们道:“上!” 颜傅的拳速是在无数次实战中训练出来的,虽然他右手受了伤,但急速彪升的肾上腺已经让他的身体屏蔽了所有的感知。 “啪!” “嘭!” 两张扭曲的面孔应声倒地,第二个和第一个倒下的时间仅仅隔了不到一秒。 巷子约有七八尺宽,颜傅个儿腿长,一个漂亮的回旋连环踢,接连踹倒了对方三人,有一个手中的洗衣杵没拿稳,竟敲到了自己脑门儿上! 褚贤孙没料到对方竟是个硬茬,不由得暗暗将吴垣的祖宗们问候了个遍。他就知道癞子的话不能信,什么泥腿子,谁家的泥腿子一拳就能将人打飞! 不得已,褚贤孙只好亲自上阵,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拳头的硬度,三拳下来,眼冒金星,头晕耳鸣! 孩子们的眼中只剩下了颜傅灵活的身手和利落的招式,而赵老爹则是完全看懵了,这是他女婿向福?!莫不是门神上身了吧! 对方毫无章法乱打一气,完全是仗着人多。在颜傅看来,他们比移动的沙包高明不了多少。 白送上门的沙包,不打白不打! 颜傅打的身心舒泰,这些日子快把他憋死了!像现在这样的挥拳实在过瘾,去他娘的向梁,去他娘的桂芝,去他娘的吴垣向金向银!!! 李将军直接扒在了窗户上,艹!这特么是什么招式,真他娘的好看!不仅好看,还招招致命!要不是向福手下留情,这帮混混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李康华负手含笑,季愚生无奈的掏出一个银锭,“大人,晚辈又输了。” 32.李潜 阁楼的窗户狭长窄小,因此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借着照射在地板上的光束,可以瞥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絮状灰尘。 “将军...” 傅勇使了半天的眼色,可他家将军却一直沉浸在功夫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即便他这会儿挤出眼珠子来,估计他家将军也不会发现。眼瞅着县令大人的茶都喝过两道了,傅勇只好硬着头皮扯了扯李潜的袖子。 李潜当即神色一敛,学着颜傅的招式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然后才正面直视主位上的李康华道:“爹,你觉得这个向福咋样?” 也许是从小在军中长大的原因,李潜和李康华的气质完全是两个极端:李潜是典型的军痞,李康华则是亲善的儒者。 李康华半阖着眼,交握在腹前的拇指轻轻抬了抬,把球踢给了季亮。“愚生,你怎么看?” 季亮微微侧目,探了他的新主子李潜一眼。 这对父子的性格和行事方式虽大相径庭,但骨子里却都是执拗之人,尤其是对可用和有用之人,简直执拗的可怕。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季愚生知道,李潜这是看上那个叫向福的人了。 “家世普通,身手惊艳。亮虽不才,也阅过四地八省三十二州府,却从未见过这种功夫。” 李潜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猛然站起身,两眼放光,叫着傅勇道:“走,咱们这就去会会这个向福!”说罢就急匆匆的下了楼。 李潜走后,李康华拱手给季亮行了一个半礼,“愚生啊,潜儿性急冲动,以后就拜托你了。” 季亮赶紧站起来恭敬的回了一礼,“大人折煞晚辈了,将军前程不可估量,能辅佐将军是亮之幸也,晚辈定当竭心尽力!” 李康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拂了拂胡须,语气中不辨喜怒:“他的前程,端看天意...” ****** 一路上,赵老爹几欲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他不停的安慰自己,也许女婿在百花谷遇到了什么奇人异事...他默默地念了句花娘保佑,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孩子们也十分安静,在最初的兴奋过后,他们也察觉出了异样,并且顺着异样展开了发散式的思维: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那他们以后再对上向富贵和向红的时候,还需要忍吗? 此时的颜傅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其实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毕竟花娘这个挡箭牌还是很好用的。她和青源的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鲜少有人不信。 “李将军?!傅侍卫长?” 颜傅没想到李潜也来虹富县了,作为地方守军的最高军事长官,他竟然大刺刺的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向兄弟。”李潜虽然目光炽热,但表情却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热络也不亲近,与第二次见面的常人无异。 但颜傅还是从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好奇,他按下心中的疑虑,给李潜介绍了赵老爹和三个孩子。李潜似乎特别看重大丫,竟将随身的玉佩摘下来送她,颜傅强推不过,只得替孩子们收了见面礼。 大蛋和二丫都是普通的素色荷包,但这也够他们兴奋的了,毕竟这是孩子们头一回收到外人的礼物,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将军! 李潜没有久留,这让傅勇十分不解,将军不是专门跑来会向福的吗?怎么没说两句就要走了? 李潜当然不能告诉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准备回去好好打听打听这个向福再说。 送走李潜,颜傅等人也跟洪文告辞。赵老爹倒是没急着回赵家庄,而是出了城门就直奔青源村。 路上,颜傅叮嘱几个孩子不要把今天在巷子里打架的事告诉兆筱钰和刘氏,一来事情已经发生,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二来也是颜傅的私心,他希望兆筱钰能尽早好起来,但凡阻碍她恢复健康的人和事,他都不想让她知晓。 大丫懂事的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们保证不跟娘说。拉勾!” 颜傅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伸出了小指。当一大三小的四根小指勾在一起的时候,颜傅心底没由来的涌出一丝软软,也许,这就是父亲与儿女间温情的羁绊。 骡车行到村口的时候,正赶上庄户人家陆续回家歇晌,赵老爹等人的出现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打听他们去县城干了什么,买了些什么,当然,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想知道,向福哪来的钱置办这些东西。 赵老爹把脸一拉,“他们哪来的钱!自己都吃不上饭了,有点儿钱还不够那家刮擦的!!给一口泔水就要人家还一碗血,看我这几个外孙瘦的,呷,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众人听他这样说,纷纷顺着他的话指责向家老宅不仁义,把赵小玉害了还想拆散他们夫妻等等;再看一旁的向福低着头闷不吭声,便猜测这些东西都是赵家出钱买的,因此向福在老丈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大人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时隐时现。大丫一眼就瞧见了躲在老榆树下的向红,她贪婪的盯着大丫手中的糖人,但是碍于大人们在场,并没有上前来抢。 大丫瞪了她一眼,冲她挥了挥拳头。 到了家,众人先灌了一壶水,这一上午,又喊又吵的,把他们给渴的够呛! 大丫献宝似的将糖人和吃食捧给兆筱钰和刘氏,刘氏鼻子一酸,跟着红了眼眶。她别过脸,堪堪没掉下泪来。后娘难为,后丈母娘更是难讨到好,打她进了赵家门儿,头一回觉得自己不是个外人。 孩子们有一霎那的不知所措,赵老爹板着脸数落她道:“越活越回去了!” 刘氏嗔了他一眼,“我外孙女惦记我,我高兴!” 33.扩地 “爹,我有事和你说。”兆筱钰叫住了待要和颜傅一块儿搬东西赵老爹,刘氏看了她一眼,领着孩子们出去了。 不知怎的,赵老爹一下子就想起了女婿单挑十几个壮汉的场景,不由得一阵心虚。他呼扇了两下衣襟,也不看兆筱钰,径自搬了个凳子坐到了炕尾处。 “说罢。” “那个,爹,”兆筱钰往前探了探身子,这些天她吃得好睡得好,又顿顿人参阿胶的补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头也没先前那么晕了。“你女婿...” 一提到颜傅,赵老爹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兆筱钰。怎么,女儿已经发现向福不对劲了吗?! 兆筱钰被赵老爹的眼神弄愣了,难道向福得罪了他老人家? “咋地了爹?” “呃,没事,你说你的。”赵老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拿话岔开。 “哦,”兆筱钰压下心中的疑惑,说起了赵茂的事儿。“爹,再到秋上我大弟就整十九了吧?” 赵老爹沉默着点点头,儿子都快二十了还娶不上媳妇,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 “那个...爹,多亏了你和娘在这儿照顾我们,撇家舍业的,要不是你们,我...”说到这儿,兆筱钰眼眶有些泛红,她想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和颜傅婚礼之后就上了飞机,谁能料到这一别就是时空永隔! 兆筱钰快速拿指肚抹掉泪痕,“我和孩子爹这些年也没帮上家里,逢年过节还不能家去...” “唉!”赵老爹拍了一下炕沿儿,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和你娘不怪你们,唉,当初真该...唉!谁知道他们老向家...混到没边儿了,一群黑心烂肺的畜生!” 兆筱钰见赵老爹有血压升高的趋势,赶紧表决心,“爹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傻了!” 听了女儿的话,赵老爹又联想到了女婿的拳头,点头道:“有事你和孩子爹多商量着来。” “嗌。爹,你女婿大前天卖参得了些银子...” 颜傅卖参的事儿赵老爹自然清楚,不等兆筱钰说完,赵老爹就打断了她的话。“这钱你们好尚收着,你弟那儿我和你娘再想辙。” “爹!”兆筱钰不觉抬高了音量,“我们现在也使不着,放家里也生不出小的来,还成天的提心吊胆。阿茂不小了,以前咱没这个条件,说多少也是白瞎,现在有了,咋能再耽误阿茂!”说到后面,兆筱钰明显有些耍无赖的嫌疑,“我不管,这钱我出定了!” “爹,”兆筱钰又往前挪了挪,苦口婆心的劝道:“好闺女多难找啊!咱这样的人家,不就指望着阿茂娶个好媳妇儿兴家立业么。往后年岁越大就越不好说(媳妇),就算今年给阿茂订上,最早也得腊月里成亲,再到过年阿茂就整二十了!” “再说了,爹,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是大事。我问我娘了,她说兰家的二闺女就挺好,不就是八吊彩礼么,早早儿把人娶回来,阿茂心思定了,他又有手艺,顶多三五年咱家就起来了!” “爹你想啊,这会儿定上,明年年底您就能抱上孙子啦!......” 听着女儿劝自己的话,赵老爹很欣慰。小玉终于长大了,不像之前那么小性性儿,也知道为弟弟和娘家打算了。对于自己的四个孩子,赵老爹承认他最偏疼大女儿,一来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二来也因着对亡妻的愧疚。 所以刘氏知道,只要赵小玉开口,赵老爹没有不应的。 “行,这钱算阿茂借你的。”如果赵老爹说这钱算他借的,女儿未必会收,但以儿子的名义借,到时候就是俩家,阿茂也会记小玉的好。 兆筱钰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便笑着对赵老爹道:“听爹的!” 午饭是向家从未有过的丰盛,刘氏拌了一碗野菜,炒了十个鸡蛋。鸡早就吃完了,她今儿早上去村口买了一对蹄髈和一条子肉,蹄髈和雪豆炖汤,肥肉靠油,瘦肉和着粉子蒸了一大碗。主食是去年冬上存下的芋头和新蒸的杂面窝窝,对于向家这种贫困的庄户人家来说,杂面窝窝都是过年才会吃的好东西。 刘氏又将驴肉火烧切成块儿,放在装主食的簟子里,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碗小米汤。 “今儿是啥日子!?” 三个孩子兴奋的围着刘氏乱转,颜傅将兆筱钰扶到桌边,诸人坐定,看到这样的饭食都有些惊讶。 兆筱钰笑着点了一下大丫的鼻尖,“高兴的日子!” 见媳妇儿心情不错,颜傅也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口的阴霾,终于开始消散了。 “娘,咱还养鸡吗?”以前赵小玉养鸡的时候,孩子们还是经常能吃到蛋的。 “养,”兆筱钰笑着冲刘氏眨了一下眼,接着对大丫道:“你姥娘已经跟何奶奶说好了,让她给帮着点五十只鸡仔儿。” “耶!”大丫很激动,五十只鸡仔可是一大群呢!“以后鸡食我包了!” 大人们笑,孩子们也跟着乐。 “那...那大花和二花...”大蛋看了一眼颜傅,现在颜傅在大蛋的心目中,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也养!”兆筱钰豪气的挥了一下筷子,“待会儿吃完饭,就叫你爹去拾掇猪圈和鸡窝,咋样?”最后两个字则是问的颜傅。 想到猪圈,颜傅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他停下筷子,端着米汤对兆筱钰道:“咱家后院儿太小,要不要扩一扩?” 赵老爹一听女婿说要扩地也停下了筷子,“是该扩一扩,现在孩子们还小,再过两年,这个屋就住不得了。”像向家的这种泥坯房,顶多支个十年就好不错了。 “好,”兆筱钰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待会儿你去村口买两坛子好酒给村长送过去。”村口有个杂货站,既卖油盐酱醋,也收鸡蛋针线。 “你们打算扩到哪儿?”刘氏很少发表意见,但庄户人对于土地,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扩到溪边?”在向家西面几十米处有一条从山上留下来的小溪,每年只有春夏秋三季有水,到了冬天就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河床。不过这也够兆筱钰觊觎的,她现在无时无刻不怀念以前的自来水。 颜傅颔首,“好,就扩到溪边。” 34.商定 按着青源村约定俗成的规矩,村长一般由向杨两家轮流来当。现任的村长姓杨名甫,在杨氏族中排行十七,今年六十三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 杨甫极爱喝酒,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他六十那年办大寿的时候,一个人就干趴了三十多个青壮汉子。 颜傅买了两坛好酒,又包了半斤卤味,惹得开杂货站的杨老四瞅了他好几眼。 杨老四的婆娘屠氏吐出一口瓜子皮,看向颜傅的眼神亮晶晶的。“阿福啊,这是要上哪儿去?”屠氏是个五短十粗的黑面妇人,长得跟武大郎的双胞胎妹妹似的。偏她还爱打扮,一只手上就箍了三四个金镏子。 颜傅礼貌的点了下头没吭声,当然,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开口。 过了河——青源村被青水河一分为二,河对岸住的大多是杨家人——颜傅来到一家青砖绿瓦的木头门外,这里便是杨甫的家。 门大敞着,里头隐约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杨甫秉承着杨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家训,不到傍晚绝不关门。 见到来人,杨甫明显有些吃惊。杨家人很少跟向家人来往,人家自诩为耕读世家,跟向氏这种画风粗鄙的泥腿子不是一路货色。 等颜傅说明了来意,杨甫更吃惊了,现在全村谁还不知向福向梁父子俩的官司啊! “阿福啊...”杨甫嚅嚅了嘴,他很想问一句:你爹向梁扬言要把你赶出青源村,这事儿你知道么? “咋地了杨叔,那块地有人要了?”颜傅看出了杨甫的为难,故意这样问。 “这倒没有,”那块地就在向福家后头,地薄沙厚,还临着山,谁会稀罕那块地!“就是...你要那块地干啥?” 颜傅仿着向福的表情搓了搓手,“这不是家里又添了俩小的,往后孩子们一里一里的大了,我家的地又被我爹...” 颜傅突然铡住了舌头,苦笑着摇头,“家里七八张嘴还等着填呢...” “唉,要说你也不容易,”杨甫可怜他被向梁压榨的厉害,“这地我倒是能批,不过...” 颜傅很上道儿,“多少钱您说个数,我看回去能不能给凑上。” “那块地不值啥钱,你意思着给个一吊半吊的就行。” 颜傅估算了一下荒地的面积,少说也得有个两三亩,一吊钱确实不贵。“那行,杨叔,你看啥时候去量地,我把钱给你。” “明儿早上吧,我先去和里长说说。”杨甫拍了拍颜傅的胳膊,“阿福啊,不是叔说你,你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做小辈儿的,该服软就服点软,父子俩别整的跟仇人似的。” 可不就是仇人吗! “叔,我知道你为我好,”颜傅叹了口气,“可他们非逼我休了赵氏,还直接打上门来,这哪是当爹的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事儿杨甫自然也听说了,村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不管咋说,他名义上还是你爹,闹起来还是你吃亏。”杨甫瞅了瞅门口,低声对颜傅道:“有个事儿你还不知道吧,你爹要选村长哩!” 就向梁那户儿的还选村长?! 颜傅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侮辱。 “所以啊,”杨甫语重心长的劝颜傅道:“别跟他硬来,向氏那么多口子人呢,你说他们会向着谁?” ****** 吴垣等了一下晌也不见褚贤孙的人来报信儿,难道他们没找到向福?吴垣决定去找褚贤孙问问情况,于是早早吃罢晚饭就出了门。 这帮混混在城北有个据点,就是荣升号杠子班,褚贤孙是班头。荣升号的主营业务就是红白喜事给人家抬棺抬轿,除此之外,这帮人还在褚贤孙的领导下拓展了不少副业,什么要债、充当打手,在北城区收保护费等等。 到了荣升号,除了看门的老头儿,一个人也没在。吴垣一问,说是上午出去了就没回来。 吴垣心下纳罕,褚贤孙向来办事牢靠,怎么今儿... 难道把人给打死了?! 哎呀! 吴垣拍了一个巴掌,那他得跟向梁好好说道说道,向福家的那十亩地,怎么着也得分自个儿一半才行... 吴垣越琢磨越美,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爹,咱家来客人了。”吴垣的儿媳妇于氏一般不敢往公爹身前靠,要不是她家死鬼这会儿不在,家里又没个主事的,她说什么也不会... 果不然,吴垣猥琐的笑着捏了一把于氏的屁股,还顺着圆翘的部位一直抠到里头,使劲的揉搓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堂屋走去。 于氏低眉顺眼,强忍着恶心回了厨房。要不是为着几个孩子,她早在吴垣第一次强占她身子的时候就跟他同归于尽了! 见来人是褚贤孙,吴垣扭了一下酒糟鼻,噘着上嘴唇道:“我正找你呢。”等他走到灯下,看到褚贤孙的脸,登时就乐了,不厚道的嘲笑着:“哈!褚老弟,你掉染缸里啦?” 褚贤孙的宽面大脸确实像开了染缸,赤橙黄绿青蓝紫,整一个七彩葫芦娃! “哼,”褚贤孙冷冷的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姓吴的,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啥要害我!” 吴垣转了转眼珠子,再三确定自己给褚贤孙拿的是实打实的银子,而不是灌了铅芯的假货,这才理直气壮的拂了一下袖口,“我咋害你了!” “哼,”褚贤孙加重了喷气的力度,跟改良的摩托车有一拼。“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软蛋?曩包?嗯?!”褚贤孙指着自己的脸,又扯开了衣领,露出一块青紫的伤,“这特么是软蛋能踢出来的!?我特么踢你一个,比比咱俩谁紫!”说着就揪住了吴垣的衣领。 吴垣急忙求饶,“褚老弟褚老弟,有话好好说,”他一手把着桌沿,一手握着褚贤孙的手腕,这才勉强站稳。“你,你那帮手下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还在医馆治伤的兄弟们,褚贤孙更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吴垣整个人提起来。“你特么还好意思问!” 吴垣的脸色由白变青,再由青渐紫,一部分是因为缺氧,更多的还是因为向福,奶奶的,几天不见,向福这他娘的要成精啊! 送走褚贤孙,吴垣整个人立刻阴沉下来,他厉声吩咐刚从赌场里回来的吴骄道:“去,去把你姑父和你俩表弟叫来,就说我被向福那个狗杂碎给打死了!” 35.打架 吴骄没能出得了城门,为此吴垣又发了一通脾气。这一晚,吴家人都没睡好,因为当家人吴垣太能作了,不是喊活不起了就是嚷嚷着心口疼,又不准人请医延药,把于氏和吴骄折腾了个够呛。 第二天一大早,吴骄第一个闪出了城门,与此同时,村尾的向家也开始忙碌起来。 赵老爹和颜傅将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去隔壁和对门借了几套桌椅。 头一天下晌,赵老爹已经把猪圈收拾的差不多了,大花二花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孩子们将两只明显大了一圈的小猪崽小心翼翼的放进铺满干草和烂棉絮的垫子里,二丫还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留给了它们——一只从大丫那儿继承来的碎布娃娃。 因着村长和里长他们要来量地,按着惯例向家中午要开席,刘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喊了何婶子等几个相熟的妇人来帮忙。 吃罢早饭,村长和里长以及村里的几个辈分高的老爷子都来了,何婶子的男人何老大和他家小儿子何满也过来帮忙,当然,是真心来帮忙还是怕向家量地的时候占他们家便宜,这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听说向福要扩地,不少人都来瞧热闹,最近向家的热闹是一出接一出,比看戏还过瘾。 赵老爹一面盯着村长等人丈量土地,一面踢捡着地里的石头。这地实在太薄了,比最差的下等田还不如,得施多少肥才能养起来! 日头渐渐升高,一群村里的孩子也来小溪附近玩耍,顺便瞧热闹。这个时节溪水刚刚开源,水流很浅,大人们一般不管。 为首的头头儿不是别个,正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向富贵兄妹。 玩了一会儿,向花家的俩小子大田小田问向富贵,“你大伯请你们吃席了么?” 庄户人家买地是大事,一般要请自家长辈和外头帮忙的人家吃席面,今儿早上刘氏去张屠户家里订了十斤肉,还从杂货栈搬了几坛子高粱酒,这些都是向花跟她男人叨叨的时候被大田小田听到的。 向富贵斜了一眼向福家的方向,一脚踢飞了面前的土坷垃,“我才不稀得去!” “不会是你大伯根本没请你们吧?”张屠户的侄子张金涛比向富贵大两岁,他力气大,隐隐有取代向富贵成为孩子王的势头。 “放你娘的狗臭屁!”向红在骂人方面也不知是随了谁,脏话张嘴就来。 张金涛也不恼,指着不远处在荒地上拔草的大丫姐弟道:“请没请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孩子们都瞅着向富贵,向富贵瞪了张金涛一眼,“问就问!”他就不信大丫他们敢说实话! 此时大人们已经量完了地,也竖好了界碑,颜傅跟着村长立契去了。大丫一抬头,就见向富贵领着一帮孩子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不由得一阵心慌。 “你想干啥?”大丫将大蛋和二丫护在身后,大蛋却径自窜到了大丫身侧。 向红冲在最前头,见到大丫也不叫姐,上来就推了大丫一把,质问道:“糖人呢?!” 大丫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个趔趄,要不是大蛋手疾眼快的扶住了她,一个屁股蹲儿准现成。也不知是她爹的身手刺激到了大丫还是颜傅的教育起了作用,大丫想都不想,反手就给了向红一个大嘴巴子! “啪!” 这一巴掌直接把向红给打懵了,大丫还不解气,又狠狠拍了一下向红的脑门儿,大声凶道:“叫姐!” “叫你MB!”反应过来的向红指着大丫破口大骂:“艹你MLG屌B贱货下三滥的小娼妇,你和你娘都是丧门星!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向红是吐的又急又快,站在她身后的向富贵皱了皱眉毛,没有吭声。 前头的话大丫没有听懂,但后面的话却是将她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大丫拾起脚边的石头就朝向红砸了过去。 向红见势不妙,赶紧往向富贵身后躲,向富贵却不耐烦的将她一把推开。 向红见向富贵不帮自己,也不敢再待,拔腿就跑,跑的时候嘴也不闲着,边跑边骂骂咧咧;大丫气的两眼泛红,恨不得将她暴打一顿,于是紧追不舍,边追边砸。 其他小孩都站在一旁看热闹,“你姐疯了!”大田小田跟大丫几个最熟,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大丫! 大蛋将二丫紧紧的护在怀里,争辩道:“是她先推我姐的!她活该!” 向富贵用力戳了一下大蛋的胸膛,不料手指却被大蛋牢牢拽住了,向富贵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极大侮辱,厉声喝道:“你给老子放手!” 大蛋抿着嘴死死的盯着向富贵,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先打肚子还是先打脸呢? 这个问题,他从昨天在县城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 ****** 向富贵和向红哭着跑回家的时候,向梁和向金向银还没有从县城回来,胡氏一见宝贝儿子被揍的自个儿都快认不出来了,登时挽了袖子就要打上门去。 桂芝悄悄放下门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她看来,大丫几个向来乖巧,这次肯定是刘氏母女在背后撺掇的。 家里只有四个女人,桂芝不闻不问,向珠事不关己,躲在房间里绣嫁妆;倒是王氏出言劝住了胡氏,“嫂子,咱爹还没回来,你何必费那二遍事?” 胡氏想想也对,敢打她家富贵,简直是千年王八要上吊——活腻歪了!谁不知道她家富贵是老爷子的心尖子,哼哼...大丫那几个小杂碎,这次一个甭想逃! 这么想着,胡氏反倒不着急了,安慰下两个孩子之后便一门心思的惦记着怎么告状。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天,直到天擦黑,向梁父子三人才从县城回来。 “当家的,你回来了?”桂芝殷勤的迎了上去,表情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取悦讨好。 只是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 “嘭!” 向梁一脚将桂芝踹了个倒仰,阴着脸啐道:“你他妈生的好儿子!” 桂芝只觉得一口甜腥闷在胸膛里,吐不出,咽不下,苦涩极了。 36.教育 大丫和大蛋二丫猫着腰穿过热闹的前院,小心翼翼的溜着边儿,生怕厨房里的人看见他们。 此时院子中央,三张方桌已经摆好,桌面擦得干干净净,大碗小碗具已上齐,酒水飘香,似在催促主人家上菜。长条凳子也拖了出来,做好了迎客的准备。 “不在家?”杨甫的口气似是不大相信,他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说和向梁父子,这才劝着向福去请向梁过来吃席,结果却只有向福一个人回来了。“你那两个兄弟呢?” “也跟着去了县城。”至于为什么父子三人都去了县城,颜傅心中冷笑,看来吴垣还不死心,想让向梁出面“收拾”自己。 “哦...”杨甫的这个尾音拖的别有深意,他扫了一眼里长等人,示意颜傅开席。“那咱们开始?” 颜傅立刻笑着邀请村长和里长入座主位,并将赵老爹推到了本该属于向梁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在颜傅和向氏族长三叔公之间打了个转儿,前者笑意未改,后者神色不变。 颜傅知道,这位三叔公是向家难得的明白人,最是瞧不上向梁的行事做派,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不显罢了。 男人们在院子里喝酒,女人们则围着灶台磕牙,主题也渐渐从仙娘节的准备跳到了向梁和向家老宅。 “...没一个好东西,芯子里都坏透气儿了...”虽说何婶子跟桂芝交好,但她从不偏袒向梁等人,反倒是这群人里骂的最狠的那个。 这话说的刘氏周身舒坦,她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大声附和:“就是~!唉,可怜我们家小玉...” 屋里的兆筱钰听到刘氏的话,不觉失笑,刘氏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臭卖向梁的机会。 今天来的人不少,前院儿厨房一片热火朝天,谁都没注意到三个孩子悄悄的躲进了猪圈。 直到过了晌午,前头散了席,灶上也歇了,大丫才领着弟弟妹妹偷偷溜回屋子。 “上哪儿去了?”兆筱钰撂下碗筷,“你姥娘说刚才就没瞅见你们,还不快洗手吃饭!” 大丫的表情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她和大蛋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大丫怕兆筱钰看出端倪,左顾右看,“我爹呢?” “还桌子去了。”有情况! “哦。姥娘呢?”大丫将手指掩进了袖口。 “去河边洗碗了。”心虚啥? “哦。姥爷呢?”大蛋和二丫都低着头,三个孩子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送人去了。”兆筱钰眼尖的发现大丫的一只鞋子破了,露出半个大脚指,衣服上也沾了灰,虽扑打过,但还是能看出先前粘在上头的泥印子。再看大蛋,衣领上的扣子被扯掉了一个,大腿和膝盖上都有明显的磨白。 “快去洗手!”兆筱钰偏了偏头,正好瞥见了大丫屁股上的那坨黑泥。 被人欺负了? 不像啊... 打架啦? 能耐了! 兆筱钰双手托着腮帮子,看来...是时候跟向福谈谈小包子们的教育问题了。 ****** “爹~,我有事跟你说。”吃过午饭,大丫借着看地的由头将颜傅拉到了向家新买的荒地上。 “咋啦?”颜傅矮着身子,语气十分温和。这种温和跟向福的温吞不同,带着一种让人信赖的安全感。 午后的青源村安逸静谧,家禽和牲畜们也歇了晌,周围只听见潺潺的溪水声。 “爹,”大丫的一双星眸如溪水般清澈,“我...我们今早上在这儿揍了向富贵和向红。”在大丫的潜意识里,她爹肯定不会因为这事骂她,她就打了俩,她爹收拾了十好几个呢! 果不其然,颜傅听了眉笑眼开,当即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咋揍的?” 大丫立时敞开了话匣,一边兴高采烈的描述着当时的情形,一边手舞足蹈的给颜傅演示自己打架时的风姿,说到兴奋之处还激动的涨红了脸颊。 颜傅笑眯眯的听着大丫的讲述,时不时的插一两句嘴,引着她继续往下说。 要不要教孩子们一些防身术呢? 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肉搏是主流,骑射才是王道。 嗯,等筱钰出了月子,他得好好跟她探讨一下对于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爹...”虽然颜傅表达了自己对孩子们的支持,但大丫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原因无他,向富贵是向梁的心尖子,胡氏也是个泼辣货,大丫怕老宅的人找颜傅和兆筱钰的麻烦。“爷爷和二叔二婶会不会...” 颜傅胡乱搓了一下大丫的小脑袋,“没事儿,有爹在呢。”也不知道向福和赵小玉是怎么为人父母的,孩子们对他俩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大丫长舒了一口气,夸张的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啦!” 颜傅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下回记得用点策略,别傻乎乎的在后头追,省着力气多打几拳也好啊。” “嗌!”大丫握着颜傅的手,小脸儿一扬,“爹,以后这些地方都是咱家的了?” 颜傅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单,上面还印着向福的指纹。“喏,知道这是啥不?” “地契!”大丫一蹦老高,太好了,她们家终于有自己的地了,以后他们再也不用看爷爷和叔叔们的脸色,听姑姑和婶婶们的酸话了! 也不知赵老爹跟三叔公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向梁的二堂哥——三叔公的大儿子向嘉,截住了正要下地的向梁父子。 向金向银两兄弟很少下地,要不是颜傅的到来彻底断绝了向福这个免费的苦力,估计这俩人还在老宅继续充大爷呢。 向金一听说要下地,烦的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撸嘟着嘴,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在这点上,向银明显比向金聪明的多,即便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不会给他爹摆脸子。 “二哥来了。”向梁把烟袋锅子往墙上磕打了两下,未燃尽的烟灰顺着墙皮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唔。”向嘉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平时也很少跟外人打交道。“俺爹找你。” 向梁目光一沉,三叔找他,估计还是为着向福的事儿。 该死的小畜生,倒长本事了! 想起向福,向梁心头就一阵烦闷,他扔下肩上的锄头,转身对向金向银道:“你们先去,我上你三爷爷家瞅瞅。” 37.春梅 “三叔。” 向梁想当选下一任的村长,向氏族长三叔公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所以他才迟迟没对向福动手,就是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人拿住了话柄。要知道,他们这一辈儿的兄弟众多,想当村长的绝计不在少数。 “唔。”三叔公爱抽大叶子烟,晒干的整烟叶包裹着碎烟叶卷成食指粗细的烟卷,插在短烟锅子里,一直叼在嘴上,那形象有点类似老年版的大力水手。 向梁乖巧的坐到三叔公的下手,帮着老人家搓烟叶。 三叔公撑开眼皮睨了他一眼,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阿福那儿你预备怎么办?” 向梁手上的动作未停,头也不抬道:“那孩子主意越来越正,根本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你也没把人家当正经儿子!”三叔公毫不客气的戳穿向梁,“你瞅你办的那些事,不是我说你,你是缺吃了还是缺穿?非得去刮擦孩子!?还撺掇老七和他婆娘去撵人,生怕外头不知道咱们向家出了一对祸胎,说出去好听啊还是咋地!” “他又不是老向家的种,”向梁不忿,陡然拨高了声调,“我把他养这么大,又给他娶了媳妇,就是养条狗还冲我摇摇尾巴呢!” “他比狗可好使唤!你当我不知道,这些年你那几十亩地,那孩子出力最多,你家那俩小的,估计连爬犁都不会使呢吧!”三叔公鼻子里喷出一股青烟,又道:“你当初娶那位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有孩子,何必呢?(父子俩)非整的跟仇人似的,再大的养恩也叫你给磨没了。” 向梁阴阳怪气道:“哼,我原也不指望他记我好,人家现在能耐着嚟,我可使唤不动他!”一个人就打趴了十几个壮汉,要说向梁听了吴垣的话心里头没有震惊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敢在老子面前耍无赖,怪不得敢教唆几个小B崽子打他家富贵,这是长武艺了,变着法儿的跟老子叫板儿呢! 只是...这小畜生啥时候学的武艺,咋跟换了个人似的呢? 难道...是进山得了花娘的青眼? 呸! 小白脸子,花娘什么眼光啊!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阿福这孩子不错,不给老向家丢人!”以前向福不敢往三叔公这样的老人面前凑,三叔公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但是通过昨天跟向福近距离的接触,三叔公觉得这孩子还行,待人接物不露怯,行事懂礼,说话得体,是个出息孩子。 向梁心中不屑,但脸上没敢表露出来。“叔,到底谁才是你亲侄子,你咋老向着外人呢!” “一笔写不出俩向!”三叔公猛地用烟锅子敲了一下扶手,“别忘了他还是你们这一枝的长子长孙!” 向梁听了目光更加阴郁,本就不大的瞳仁愈发黑的吓人,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他写在族谱上,现在反倒成了那小畜生的护身符了,真真气煞他也! “你是长辈,你说话他敢不听?”三叔公语重心长的劝侄子,“好歹你养了他这么些年,我瞧那孩子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回去说两句软和话,把地契还给人家,休妻的事儿以后就不准再提了,咱们老向家没长那富贵脾气!” 三叔公的话在族中乃至青源村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向梁低着脑袋不说话,看来向福的事儿得从长计议了。 哼,小畜生,先容你蹦跶两天,等老子当上村长…看我怎么收拾你! ****** “舅!大舅!” 向梁刚走出三叔公的大门,就听到有人远远的在喊自己,他停下来回头一瞅,不是大妹家的春梅又是哪个。 向梁垂下眼皮,“春梅啊,你咋来了?” 春梅小跑着来到向梁跟前,举着一坛子杏花蜜道:“这不快仙娘节了么,俺爹让俺来给大舅送节礼。” 向梁抽了抽嘴角,接过装杏花蜜的网兜背在身后。春大落(la二声,春梅她爹)能想起来给他送节礼?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处了这么些年的亲戚,向梁还是十分了解春大落的。 这杏花蜜确实不是春大落的手笔,而是春梅借着他爹的名头来找向梁罢了。 向梁打量了外甥女一眼,头发梳的溜光水滑,耳朵后头一边别了一根银蝴蝶,上身是窄腰的黑底金线绣花的夹袄,下身是条土黄色的绣花裙子——这身打扮哪像个刚失业的寡妇! “既然来了就家去吧,中午叫你妗子(桂芝)给你炒豆芽吃。”向梁说着就往自家的方向走去,虽说他没有抠到春大落那种程度,但对外人也绝对不大方就是了。 春梅暗暗撇了撇嘴,一坛子杏花蜜就换来一盘子豆芽,大舅也忒会奏买卖了!只是眼下她还有事求他,不得不放下身段舔着脸哄番人家。“嗌!我最喜欢吃大妗子做的饭了!” 切~,向梁心中冷笑,春大落抠门到恨不得吐口唾沫给客人当茶喝,养个闺女也臭不要脸,给死人戴绿帽子。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闺女是yin chong!(打不出字来,会被和谐掉) “舅,我那事...”春梅期期艾艾的瞅着向梁,她之前跟向梁有约定,只要能嫁给向福,二十亩上等水田做嫁妆,一进门就把地契交给向梁。 向梁早打听过了,春梅口中的那二十亩水田,其实是她死鬼男人家的,地契根本不在她手上,而是攥在她婆婆手里! “唉...”向梁叹了口气,“春梅啊,大舅也稀罕你...”他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但是吧...这事呢...” 向梁吞吞吐吐的就是不松口。开玩笑,想空手套白狼? 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咋地啦大舅?”春梅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她死死攥着裙子上的水仙花,“是阿福不同意还是赵氏不肯走?” 向梁不吭声,自顾自地往家走,春梅立马追了上去,“哎~,大舅,大舅!我那儿还有二十两银子的私房!” 向梁脚步一顿,“先家去再说。” 38.打听 “你确定你说的人是向福?青源村的向福?” 原本一脸期待的李潜渐渐目露微狭,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难道青源村叫向福的不止一个? 傅勇也是一脸的不信,下意识的将视线转向季愚生所在的位置。 斥候魏五将脑袋埋得更低,好悬没忍住翻向李潜的白眼。将军最近行事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先是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白脸子当先生,同吃同住,天天腻在一起;接着又派自己到青源村打听一个叫向福的农民。 结果自己打听来的他还不信,不停的问问问,一句话都重复了不下五回了!“是,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将军嗌,您就是再问五回,向福也还是向家那个窝窝囊囊的泥腿子,难不成您还指望他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李潜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脸拉的老长,眉毛也打了个结,心里像过境的台风,呼啸着刮倒一片人设——自打那天无意中发现了向福漂亮的身手之后,李潜就对他日思夜想,恨不能立刻将人收之麾下。 这几天李潜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家族能培养出向福这样的人,他大致总结了三种: 最有可能的便是沧海遗珠——没落的贵族后裔,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苦心经营只为家族重新崛起的那一刻;这是李潜最喜欢的人设,这样他们就是一类人,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或者怀才不遇——出身于寒门的农家子,刚毅木讷,一路走来砥砺琢磨,时刻准备着,只待他日一飞冲天! 当然,也有可能是虎父无犬子——父亲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儿子是练武奇才,父子隐居于此,待价而沽... 然而... 李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心中只剩下一片狼藉,谁能想到身手不凡的向福真的只是一介农民啊!! 还是一个...一个从小寄人篱下,终于被继父养残的废物点心! 李潜双拳紧握,恨不得立刻拎起向福的脖领子问个究竟,你丫到底从哪学的武艺?!师父是谁!? 季愚生冲魏五摆了摆手,魏五看了李潜一眼,行礼告退,傅勇也退到了门口,屋里只剩下李潜和季愚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李潜是眼小的那个。 “将军,”愚生施施然的坐到李潜对面,“将军与那向福仅有两面之交,可曾想到此人会是如此身世?” 当然! 没...有。 李潜老实的摇摇头,向福这个诡异的矛盾结合体,已经成功的刷新了他对窝囊二字的认知。 季愚生莞尔一笑,露出一对儿好看的梨涡。“亮相信将军看人的眼光,将军也要相信自己才是。” “然...”李潜想着魏五的话,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万一向福真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咋办? “向福以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以后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对啊! 季愚生的话让李潜顿时眼前一亮,就算向福以前是魏五说的那种人,但凭他的身手和自己调教人的本事... 等等,若按魏五所说,向福是个典型的窝囊废,那他从哪儿学来的一身武艺呢?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被他继父发现,难道... 他去了百花谷,并且活着回来了! 哈! 李潜觉得自己窥知到了真相,猛然站起身,心中那份征服百花谷的欲望再度燃烧爆裂,他摩挲着指肚上的薄茧,愈发想要亲自去碰碰运气了。 如果他能顺利拿下百花谷,那神仙草...岂不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李潜越想越美,仿佛看到了那道金色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近... ****** “娘,疯婆咋上咱家门口了?”大丫将装石子的篓子搁在门口,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兆筱钰放下手中的针线,给她倒了一碗水。 “疯婆?”兆筱钰蹙眉急思,谁啊? 大丫上前接过碗,“嗯。娘你忘了,就是天天在村口抢小孩儿的那个!” 哦,兆筱钰想起来了,是她呀,青源村仅次于赵寡妇的人物。 疯婆娘家姓于,也是二十年前跟着流民到青源村落户的那一批人,后来嫁给了杨老五,一连生了十一个娃儿,全都没站住,于氏就疯了。杨老五不在家的时候,没人能管得住她,经常跑到村口,见着抱小孩儿的就上去抢。因着她经常守在村口,孩子们都不大敢去那边玩。 她咋来村尾了? 村口抢不着,来村尾开辟新市场? 这也不像是个疯子能想出来的招数啊。 兆筱钰巡了一眼还在炕上睡觉的孩子们,嘱咐大丫:“你爹和你姥爷不在家,今儿下晌(你们)就别出去了。”新买的地要开荒,赵老爹领着颜傅去打农具了。 大丫乖巧的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把脸,挨着兆筱钰坐下,拿起笸箩中的小衣道:“娘,这是给弟弟们缝的吗?” 兆筱钰老脸一红,这是她给自己缝的内衣... “丫啊,”兆筱钰从笸箩底下翻出一块花布,顺便抽走大丫手中的小衣,“喜欢不?” 大丫的眼中满是惊喜,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娘,我不要,留着给二丫吧,她都没穿过新衣裳。” 家里穷,大蛋和二丫穿的都是大丫倒下来的,为此大蛋没少被人嘲笑,说他爹小的时候是“妮儿”,他也是“妮儿”。 刘氏倒是每年会给孩子们做两身新衣裳,但赵小玉小性性儿,都将这些衣服送了人,情愿孩子们穿她改的旧衣。 兆筱钰轻轻捏了一下的大丫的腮帮子,“你妹妹有啊。” “也是新衣裳?” 生在这样的家庭,兆筱钰很能理解孩子们对新衣服的执念。“嗯,和你一样的。你姥娘还给你们一人做了一双新鞋。” “耶!”大丫喊完立马意识到弟弟妹妹们还在睡觉,赶忙捂住嘴,悄声对兆筱钰道:“娘,要是天天过节就好了。” 会的,兆筱钰暗下决心,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让孩子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39.节礼 颜傅无奈的扯走兆筱钰手中的花布,“不是让你多休息少做这些么?” 宠溺的神情和熟悉的语气让兆筱钰有一霎那的愣怔,面对向福,她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感。她把这种悸动归结为尘封在原主赵小玉身体里的深刻印记,否则怎么解释这种只有爱人间才会萌生的旖旎? “怎么了?”颜傅担心的望着她,语气更加温柔。 兆筱钰心虚的垂下眼帘,每次跟向福说话,都会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颜傅,思念的洪水就会冲破理智的堤坝,将她淹没在无尽的悲恸之中。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但理智再三强调现实的不可能,赵小玉磕破了脑袋才让自己有机可乘,但向福呢?人家可是一直都健健康康的! 兆筱钰强颜欢笑,“没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看到媳妇儿露出这样的表情,颜傅的心像是被她手中的针扎破了一般,他习惯性的伸出了手,却在碰触到对方的一瞬间停住了。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洪大夫说了,你得多休息,这样才能好的快。”原本颜傅根本不同意兆筱钰做针线,月子里若是养不好,以后要遭大罪的。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死亡,余生,他只想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兆筱钰瘪瘪嘴,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单调无聊了,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用她操心,双胞胎也有刘氏照顾,她都快躺的发霉了! “要不...我让大丫来陪陪你?”颜傅倒是想多陪陪她,但他看得出兆筱钰一直在回避自己,不,是回避向福。这让颜傅的心里又酸又甜,恨不能将实情现在就告诉她。 “不用,”兆筱钰挤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我看她还是乐意跟着你。” 最近家里忙着开荒整地,孩子们也跟着大人跑前跑后,帮着拔草捡石子儿,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 “你说...咱开了地种啥?”颜傅单拳托腮,引着媳妇儿跟自己多说会儿话。 “种绿豆吧。”别说,种地的事儿兆筱钰还真考虑过,她隐约记得哪本书上说种绿豆养地,但愿作者不是胡诌的。 “好。还有呢?” “西瓜行不行?”不是说沙地种西瓜最好么? “西瓜?”颜傅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兆筱钰当即鼻息一屏,难道这里还没有出现过西瓜?! “呃...我记不清了,大概...也许...可能...”每当出现这种情况,兆筱钰都会归结到自己磕伤了脑袋,这招对别人百试百灵。 除了颜傅。 他低头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西瓜的问题,这让兆筱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爹问我,今年给老宅送什么节礼。” 对吼,马上就是仙娘节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兆筱钰立即正色道:“你想送啥?” 按照颜傅的真实想法,两边都扯破脸了,还送啥节礼,有那钱还不如留着给孩子们买肉吃。 但是赵老爹在这件事儿上格外强势,坚持要颜傅送,“不能叫外人戳你俩脊梁骨!”有钱买地却没钱给父母置办节礼?咋地都说不过去!况且向氏一族人多势众,小两口再不做做样子,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了! 颜傅表面上应了,心中却是不以为意。就算他给向梁搬来金山银山,向梁也不会记自己半点儿好,更不会改变弄死自己的决心,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 他指着晒在院子里的石头道:“就送这个吧!”新买的荒地里有不少岩石,他打算留着垒院子。 “噗嗤~” 兆筱钰乐了,这礼物挑的真是既经济又实惠。 “怎么,我说真的。”颜傅眼波一转,“我看他家啥都不缺,送两块奇石装点装点门面也不错。” 从自家地里刨出来的破石头,要形状没形状,要花纹没花纹,还好意思叫奇石? 不过兆筱钰觉得这主意甚是合她心意,“你再割二尺红绸子系上,用红纸一包,就说咱家开荒挖出宝贝来了,是兴家旺族的好兆头。” 顺便拿这话堵堵那些人的臭嘴,什么祸胎,什么不详,全都特么的扯淡! 颜傅挑眉,应了一句好。 兆筱钰指着院子中央最大的那块石头道:“就它了,就说它看起来像仙桃!” 仙娘节家家户户供奉桃花饼和仙桃包,仙桃代表着花娘对世人的馈赠。 ****** 赵老爹回来的时候,颜傅正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刷石头。 孩子们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的将节礼的事儿说了,赵老爹听完满头黑线,虽说他觉得这样的节礼太儿戏,但见女儿女婿十分坚持,他便没有再劝。 颜傅特意选了一个路上行人最多的时间去送,用扁担扛着,一头绑着一个,用红纸包的严严实实,兆筱钰还用红绸在上头打了个蝴蝶结。 “阿福啊,这是给你爹送啥呢?”遇到相熟的人,自然要停下来问一嘴。 颜傅憨厚的冲对方一笑,“从地里挖出来的宝贝。” 一路上走走停停,等颜傅到老宅的时候,村里已经传遍了,向福在自家地里挖出了宝贝!还送给了向梁!! 向梁心中得意,看吧,这就是当老子的好处,你再有武艺,还不是得乖乖孝敬老子! 他伸脚踢了一下,以往向福给他送东西也是这种态度,用脚驱一驱,一来代表他的不屑,看不上向福,二来是表示他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不过这次向梁却没能踢动,向金急切的冲上前,一把将红纸撕了个大口子,露出了岩石的一角。 “这是啥!?!”没有臆想中金光灿烂,也没有传说中的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向金嘶啦将红纸全部扯掉,这哪是什么宝贝,这特么就是一块儿烂石头!!! “你敢耍我们?”向金的拳头捏的嘎嘎作响,恨不能一拳就削掉颜傅的半拉脑袋。 颜傅不理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而转身对着面如锅底的向梁道:“这两块石头宛如仙桃,又是在仙娘节前出现,可谓兴家旺族的吉兆,哪个敢说这不是宝贝?!” 40.桃花 “宝你MLGB!”向金怒不可遏,拾起拳头就往颜傅门面上招呼,打从他大舅吴垣抱着他哭诉的那天起,他就想这么干了! 颜傅一个灵巧的后撤身,轻松避开了向金挥过来的拳头,余光恰好瞥到了向梁凸出的眼珠子和紧闭的嘴角。他故意继续撩拨向梁父子,大声呵斥向金道:“你想干啥!?你眼里还有没有咱爹!我告诉你,想抢,门儿都没有!这宝贝是给爹的!” “放你娘的狗屁!”向金听了怒气更盛,恨不得当场将颜傅抽筋扒皮!他不管不顾的冲颜傅扎了过来,颜傅脚下一步漂亮的回旋,借着向金猛然冲过来的力道,顺势将他绕着脖领子像扔铁饼似的甩了出去,向金来不及刹车—— “咣!”的撞在了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当家的!”胡氏惊呼着跑上前去扶向金,向富贵和向红恶狠狠的瞪着颜傅,那眼神让颜傅想起了他们曾经在金三角执行任务时,在毒窝里发现的那帮孩子。 两扇木门终于吃不住里外的两层力道,“哗——”门里门外的两拨人蓦地堆在了一起。 原来村里人被颜傅来时的那番言行勾起了旺盛的好奇心,偏向梁不是杨甫,向家老宅的院门从早到晚都是关着的,一帮人只好趴在大门上偷听。 这会儿即便向梁父子再蠢也明白过来,刚才那些话是颜傅故意说给外人听的。 只见向梁稀眉倒竖,狠辣的凶光直勾勾的剜着颜傅,颜傅却不以为意,回给他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宝贝啊!”那帮好奇的村民七手八脚的踩着向金两口子爬了起来,脸皮厚的直接涌进了院子,围在石头周围转悠着瞅,“嘿!确实像仙桃吭!” “九哥(向梁族中排行第九)好福气啊,养了这么一个孝顺儿子!”说话的是族里排行十一的向大宝,也是向梁的竞争对手之一。 “梁叔,俺们帮你把仙石抬上炕吧,晚上抱着它睡,说不定你也能早日成仙!”村里有几个混小子,谁家的热闹也少不了他们。 “滚你妈蛋,石头哪有小婶婶抱着舒坦!” “哈哈哈哈...”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向梁额角的青筋暴起,因愤怒而扩张的鼻孔像极了某人的表情包。 “滚!!” 向梁怒喝一声,唾沫星子喷了一地,除了成功让众人闭嘴之外,还顺便吓走了停在树上的一排麻雀。 “呦,这还没当上村长呢就开始耍威风了~!”向大宝说完这句风凉话便转身往外走,打破了院中短暂的沉寂。 人们或讥或讽,陆陆续续走出了向家老宅。 向梁知道眼下若是跟颜傅吵吵起来自家不占理,于是挂着黑脸率先回了正房。向银抓着王氏紧随其后,向珠瞥了桂芝一眼,也跟着向金两口子进了堂屋。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颜傅和桂芝二人。 桂芝不痛快的扯了一下嘴角,走到颜傅面前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孩子,咋跟你爹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颜傅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深邃的目光中不带一丝温度。“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 桂芝顿时脸色煞白,她踉跄着晃了晃身子,满脸苦色的望着颜傅,眼中只剩下祈求。 颜傅却视而不见,一点也没有出手帮扶的意思。他犀利的盯着桂芝,嘴角扬成讥讽的弧度。“想想你做的那些事,想想你儿子孙子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我爹要是泉下有知...一定饶不了你。” 你不是喜欢装白莲花么?那我就帮帮你,让你在向梁面前尽情展示你的表演天赋。 “阿福!”桂芝惊慌失措的上前去拽颜傅的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她呆呆的僵在原地,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掏了个窟窿。 她不想的,她当年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天晚上,向梁又去了七叔公家,直到深夜才离开。 ****** 二月二十这天,临水镇和村里都有大集,向家人分成三拨,颜傅和刘氏去村口赶集,买过节要用的酒肉家禽;赵老爹独自一人赶着骡车去了临水镇买种子;大丫他们则是跟着赵大去了浅山的桃花林采花枝,桃花饼的主要食材就是桃花。 每年这个时候,孩子们都爱跟着大人去桃花林,采花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能见到许多村里以外的同龄人,比如大丫,她去年就跟几个临水镇上的小姑娘约好了,今年大家还在一块儿玩。 除了小孩子,少男少女们也会借此机会制造偶遇和邂逅,当年向福和赵小玉就是这么认识的。 “我跟你说,我大舅肯定看不上赵寡妇,就算她再有钱,没命花也是白瞎!我姐说了,过了节就把我表嫂和那几个小杂种撵出去......”说话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嘴巴附近长了一圈软塌塌的黑毛,更凸显出他本人浮躁的气质。 大丫正在林中寻找去年玩熟的几个小姐妹,不想一转眼就瞅见了春椿表叔,心里一阵腻歪,赶紧躲在了一颗桃树后面。 春椿话音刚落,就传来一个姑娘咯咯咯的笑声,“你姐嫁了,是不是你爹娘就会找媒人上我家来提亲啦?” “那当然!”春椿的语气十分笃定,“我姐这次可下了血本!不过要我说,有那些银子找谁不行,干啥非得找那个窝囊废向福啊!他有啥好,除了一张脸还能看以外,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 听到向福二字,大丫的脑海中骤然一片空白,春椿的话像魔音一般不停的萦绕在她耳边,“过了节就把我表嫂和那几个小杂种撵出去...” 她蹑手蹑脚的退出这片区域,逃一般的往赵大所在的方向奔去。 凭啥? 凭啥撵俺们走! 七祖祖他们是不是又要来家里闹了!? 还有春梅表姑和赵寡妇,她们也想抢爹!! 怎么办,爷爷是不是已经答应了春梅表姑?! 大丫现在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回家把这事儿告诉爹和姥爷,她相信爹一定会有办法的! 41.拜祭 颜傅听完大丫的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在意道:“这事儿爹早就知道了。” “啊?”大丫半张着嘴,表情看起来格外呆萌。爹早就知道了?“那...” 颜傅冲大丫神秘的眨眨眼,“丫儿,爹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大丫合上嘴,小脸正色道:“爹你说。” “今天这事儿谁也不能说,就算是咱爷俩的小秘密,好不好?”颜傅轻轻匢撸了一把大丫的软发,两只原本就绑的歪歪斜斜的两只羊角辫更加松垮。 大丫不解的看着颜傅:“连娘也不能说吗?” ! 就是不能叫你娘知道啊! 上次老妖婆来闹的时候她就想带你们回赵家,若是让她知道向梁连接手他的下家都找好了... 换作自己也不愿再待在向家了吧! 当然,这只是其次,他主要还是不想让媳妇儿为这点小事烦心,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对付向梁他们,而是快点儿把筱钰的身体养好! 颜傅肯定的点点头,“不行,除了咱俩之外,谁也不能说。” 大丫纠结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听她爹的。“行,我不说。但爷爷他...”大丫最怕的人就是向梁,这种深深印刻在心底的惧意,一时半会儿很难消除。 “你放心,爹不会让任何人拆散咱们家的,谁都不行!” ****** 仙娘节的前一天,兆筱钰终于把大丫和二丫的仙女裙做好了。 所谓的仙女裙,就是外层大摆飘逸、内衬修长的广口襦裙,袖口是拖长的喇叭花状。当然,有钱人家的小姐设计的花样子会更精巧,料子也更为讲究。 而兆筱钰给孩子们用的是普通的棉布和细纱,也没有绣花(关键是她不会绣),刘氏事先将布料裁好,她只管缝合。 能在仙娘节那天穿上漂亮的仙女裙跟着大人一起去拜祭花娘,几乎是青源地区所有小姑娘的梦想。 大丫也不例外,她期盼着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条仙女裙很久了,但家里实在太穷,赵小玉觉得做仙女裙费料太多,所以从来没有给女儿做过。 除了孩子们,颜傅和赵老爹也有一身新衣裳和一双新鞋,都是出自刘氏之手。 刘氏这段日子可以说是向家最忙的人了,一方面要照顾兆筱钰和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另一方面还要操持赵茂的婚事,兰家那边已经说定了,等兆筱钰出了月子就上门验亲。 晚饭过后,孩子们抱着自己的新衣新鞋早早的上了炕。拜祭花娘可是个体力活,天不亮就要起来爬山。 半夜,顶多凌晨时分,刘氏和赵老爹就醒了,开始预备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先是将前日买回的两只大公鸡扎好,有钱人家也有用鹅的,赵老爹将两只公鸡的脚牢牢绑在一起,放在提前编好的草笼子里——若是半途死了,花娘会给这家人降下祸患! 再是把昨儿个蒸好的桃花饼、仙桃包,高粱酒以及黄表纸和香烛一一装在颜傅的背篓中——为了显示诚意,待会儿他们得徒步进山。 青源村位于整个青源山脉的入口处,到了仙娘节这天,人们都会从这里进山,一些达官显贵会提前住进附近的庄子里。 所以当颜傅领着孩子们出门的时候,村里的主道上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大蛋痴痴的盯着这些漂亮的马车,大丫喊了几次他都没有听到。 向家没有气死风灯,颜傅点了一根火把,但作用不大,实在是黎明前的这段时间太黑暗了。 “赵叔!赵叔我们在这儿呢!”路过赵大的小屋时,大蛋一把挣开了赵老爹的手,兴奋的朝赵大跑去。 赵大也点了一根火把,大蛋似乎非常稀罕纸片儿,恨不能将它一块儿带上。 两拨人会合之后继续往山里走,这个时候小道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还有更多的人正源源不断的加入进来。 大丫和二丫十分乖巧,她们走在最中间,小心翼翼的避开道路两旁伸出来的枝条,生怕刮坏裙子外面罩着的那层细纱。 顺着沟谷爬到山顶,这时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里了,赵老爹找了一颗大榕树,将鸡笼子挂在树杈上,让孩子们坐在树根上休息。 很快,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一阵铜锣声后,县令大人李康华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天地滋源,万物随生,人间仙道,经转轮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拜祭花娘的仪式变成由虹富县的县令大人来主持,原先人们自发形成的亲族团体被打散,现在俨然成为一种声势浩大的政府行为。 “跪——”众人齐齐跪下,只有颜傅是蹲着的。 “拜——” 他面无表情的帮着赵老爹整理好香烛贡品,见孩子们学着大人的样子,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头,祈求花娘赐福,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家人健康平安。 颜傅没有拜,也不可能拜,他是一个军人,忠实的无神论者,虽然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穿越”,但仍然撼动不了他的信仰。 赵老爹没有发现女婿的异样,但李康华发现了。准确的说,他从发现颜傅后就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他,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跪拜,心中难免诧异。 拜祭礼的最后一步便是放生,没错儿,就是把带来的公鸡和吃食丢到山下。颜傅想到百花谷里的那坨蛇山,抿紧嘴角没有吭声。 归途要比去时快的多,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赵茂也来了,他师父给他放了一天假。 出师之前,学徒是没有假期的,比如赵盛,一年只能回来一趟,平时吃住都在师父家里。 兆筱钰对赵茂的印象不错,一个腼腆内秀的农家少年,给孩子们带了一堆他自己做的木头玩具。 很快,赵茂就成了向家最受欢迎的大舅舅,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不停的问东问西。 颜傅还邀请了赵大和洪文,后者是下山的时候遇到的。午饭自然相当丰盛,一桌菜几乎穷尽了刘氏所有的手艺,男人们喝酒聊天,孩子们大口吃菜,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下晌。 于此同时,向家老宅也是相当的热闹,春大落一家和吴垣他们都来了... 42.珍珠 大丫是哭着跑回来的,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浆和猪粪,身上的仙女裙像一片烂菜叶子,皱巴巴的挼(rua二声)成了一坨。另外两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大蛋不但脸上挂了彩,还弄丢了一只鞋。 “爹~~~”三个孩子哭着跑到颜傅跟前,还没等他开口,兆筱钰就从里间气汹汹的冲了出来。 “咋回事?!”兆筱钰看到大丫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裙子问:“谁弄的!?” 大丫看见兆筱钰明显畏缩了一下,想到娘亲在病中花了好几天功夫才给自己做成的仙女裙,大丫哭的更伤心了。大蛋和二丫也一个赛一个,哭声震天。 正在小炕上打呼噜的赵老爹和赵茂被孩子们的哭声惊醒,来不及穿鞋就围了上来。 二丫似乎是被吓狠了,一劲儿的打嗝儿;大蛋嚎的最凶,眼泪和鼻涕糊的满脸都是;大丫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哭她的宝贝仙女裙,一会儿又哭珍珠被他们抢走了。 颜傅听得云里雾里,兆筱钰被孩子们哭的一阵心烦,虎着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别哭了!” 三个孩子顿时噤声,像被人同时掐住了脖子。 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刘氏闻声也匆匆赶了过来,一看见三个孩子跟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似的,气的骂了一句娘,不由分说的扯着他们往外走。“正好灶上坐了水,先洗洗再说!” 大丫委屈极了,“姥娘...我的裙子...” 细纱本就不耐脏,如今上面沾满了泥巴和猪粪,即便能洗干净,纱也不会像之前那么白净蓬松了。 刘氏瞪了大丫一眼,解开她胸口的绸带,直接把人从裙子中拎了出来,然后把裙子扔的远远的——实在是太臭了! “谁他娘的这么坏!往孩子身上舀猪粪!” 刘氏边骂边给孩子们脱衣服,兆筱钰沉着脸不说话,她发现孩子们里面的小衣都被粪汤浸湿了!显然,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小孩子打架这么简单。 颜傅和赵茂直接将新买的水缸搬进了里间,赵老爹接着去灶上烧水,刘氏和兆筱钰负责给孩子们洗。 从头到脚,整整洗了六七遍,臭味儿才没之前那么严重了。五个大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将三个屎孩子弄干净。 在此期间,兆筱钰已经从孩子们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孩子们吃饱之后不耐陪大人们喝酒,大丫便领着弟弟妹妹出去玩,也没打算走远,就在她家新开的荒地和溪水附近。 谁知一出门,大蛋眼尖的发现了一颗珍珠,就落在他家的水沟旁边。 孩子们是见过珍珠的,这还要归功于王氏,她有一串压箱底的珍珠手钏,宝贝的很,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戴。 “有这么大呢!”大蛋给大人们比量了一下,目测有龙眼那么大。 兆筱钰猜测这颗珍珠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夫人或小姐镶嵌在首饰上的,因为山路崎岖颠掉了。但她不知道的是,孩子们捡珍珠的这一幕,恰好被对门家的向花瞅了个正着,她越想越不甘心,回身儿就骂大田小田,“人家出门就能拾着珍珠,你俩连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大田小田是谁啊,说委婉点是向富贵忠实的拥护者,说白了就是向富贵身边的两条二哈。俩人连盹儿都不打,立刻就跑到向家老宅告密去了。 今天向家老宅不是一般的热闹,除了吴家的四个孩子尽数到齐之外,春家的三个孙子孙女也来了。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倒也很能玩到一块儿去。 向富贵和吴年这对关系亲密的表兄弟,打从见面起就开始商量着怎么报复大丫——他俩都被她揍过。 而大田小田的情报,无疑是给这群孩子们找了一个很好的乐子。 吴家的大孙子吴磊是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也是孩子头。他平日里在县学里读书,没大来过乡下,自然看什么都稀罕。虽然吴磊书读的不怎么样,但他完整的继承了老吴家厚颜无耻的天赋,比他爹他爷爷更招人恨。别看他才十二岁,却是开过荤尝过女人滋味的老油条了! 吴磊正月里来拜年的时候见过大丫一回,想到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他猥琐的笑着对众人道:“咱们玩个游戏,看谁能让他们自己把衣裳脱下来。” 孩子们都拍手叫好,吴磊便领着一帮小孩浩浩荡荡的往溪水边来。向红眼珠子一转,又跑回去将后院装好的两桶粪水给拎上了。 虽说向红是胡氏唯一的女儿,但胡氏一直对这个闺女不怎么上心,所以,当向红看到大丫二丫穿着漂亮的仙女裙穿梭在花丛中嬉戏时,她嫉妒的眼都红了! 同样嫉妒她们的还有吴磊的妹妹吴蕊,她挣开姐姐吴妮儿的手,跑到了向红身边。 吴蕊也没穿过仙女裙,她的衣裳都是吴妮穿小了倒下来的。要说吴家的这四个孩子,除了吴妮的性子像于氏以外,其他三个简直跟吴垣吴骄一个德性。 春大落家的春林领着弟弟妹妹走在最后头,他们是来瞧热闹的,一开始也没打算上手。 反观向富贵和吴年以及向红和吴蕊,已经挽起袖子跃跃欲试了。 “你们想干啥!?”大丫牵着二大向后推了几步,早知道会遇上他们,说什么也要换下新裙子再出来啊! 大蛋倒是没有退,经过上次和向富贵那一役之后,他的胆子确实比以前大了许多。 “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你们三个?”兆筱钰气的又拍了一下桌子,颜傅知道,他媳妇儿生气了,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大蛋哭丧着脸点点头,“他们也没打我们,就是扔泥巴,后来向红和吴蕊跟疯了似的往我们身上浇粪汤,吴磊还叫我姐脱衣裳!” 岂有此理! 兆筱钰的拳头再一次落在桌面上,“你脸上的道子谁挖的?!” 大蛋吸吸鼻子,“吴年。” 大丫愤愤的对颜傅和兆筱钰道:“弟弟的珍珠也被他们抢走了!” 43.闹(一) 胡氏一把抢过向红手里的珍珠,厉声道:“哪儿来的!” 向红张着手上蹿下跳的往胡氏怀里扑,“给我!这是我的!” 胡氏不耐烦的给了向红脑门儿一巴掌,“什么你的!连你都是老娘生的!说!哪儿来的!” 向红嘴巴撅得老高,“捡的。” 一旁的吴蕊嚎的更大声了,不过她也是干打雷不下雨,半天没挤出一滴泪来。“你骗人!你骗人!!” 于氏揽着吴蕊,面露不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们磊哥儿刚才不是说了么,这是他带着他们赢回来的!”于氏口气很倨傲,话中着重突出了“磊哥”二字,说到“他们”的时候,指的也是吴妮吴蕊吴年几个。 春梅从春家的孩子们身后挤了进来,伸手掐腰道:“我们春林也是帮了大忙的,要我说,这珍珠就该...” “吵吵啥呢!”春大落和吴垣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子,吴垣生怕自家吃了亏,他抢在头里朝胡氏道:“富贵娘,你手里攥的啥?红丫头又抢她磊哥东西啦?” 前年正月花灯节的时候,向红抢了吴年的花灯还当场给弄坏了。这件事一直让吴家人记到现在,动不动就拿出来说嘴。 老不死的! 胡氏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拧着向红的胳膊道:“还不快说!这玩意儿到底哪来的!!” 向红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不禁又气又恼,早把吴磊之前的嘱咐抛到了脑后。“抢的!从大蛋手里抢来的!” ****** 如果可以,兆筱钰想给眼前的这个女人颁项‘殴死她’最蠢奖,是谁给了她这样廉价的自信,竟跑到自己面前来耀武扬威倒打一耙? 什么,胡氏? 不不不,不是胡氏,胡氏虽然不聪明,但智商也能甩这位十条街。 “表嫂,我可是为了你好。”春梅婊里婊气的捏着帕角扇了一下,作呕的香脂味儿齁的兆筱钰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承认,她是故意的。 春梅炸毛似的跳了起来,用帕子快速沾着脸上的鼻涕和口水,气急败坏的冲兆筱钰道:“赵氏,我表哥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兆筱钰冷笑一声,“哦?你男人倒是个有福气,可惜啊,如今坟头上的绿草都长得老高了吧?唉,就是苦了你婆婆,想拔都拔不干净。” “你!”春梅作势要骂,却不知何故硬是生生忍下了。 兆筱钰斜了她一眼,“我们家的事儿跟你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你可以走了,以后也别再来,俺们都是要脸的人。” 春梅扫了一眼紧紧贴在兆筱钰身侧的大丫,心里堵得不行,你等着,(关系)很快就会有的!到时候...哼,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和你生的臭B崽子! 春梅一走,借口挑水避出去的颜傅和赵茂就回来了,颜傅打量着兆筱钰的脸色,“她来干啥?” “叫我领着孩子们去老宅道歉。”兆筱钰觉得这话特别可笑,“他们欺负了咱家孩子,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居然还要让我和孩子们去道歉,道你妹!” 兆筱钰一个没搂住,把现代的词汇也喷出来了,她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颜傅,实际上心里头在打鼓——向福是真的有妹妹的。 颜傅似乎没有察觉到兆筱钰话中的不妥,他柔声对兆筱钰道:“你陪丫儿去睡会儿吧,这事我来处理。” 兆筱钰瞅着睡在小炕上的四个孩子,犹豫了一下,“行吧,有事叫我。” ****** 兆筱钰是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的,她伸出手想试探一下身旁的大丫,却只摸到了粗糙的被单。 “娘你醒啦?”大丫偏过头,身体还保持着扒望门缝的姿势。 兆筱钰坐起身,“谁来了?” 大丫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大蛋和二丫都一脸惶恐的盯着兆筱钰。 “族里来人了?”兆筱钰趿拉上鞋,大丫乖巧的让出了门缝中间的位置,兆筱钰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子里的人...群。 打头的是村长和七叔公七叔婆,向梁一辈儿的堂伯堂叔也来了不少,除此之外,吴垣春大落还有各家的女眷也都来了。当然,站在篱笆外头瞧热闹的也不老少,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 刘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兆筱钰意识到,刚才发出尖叫的人就是刘氏。 而向福... 兆筱钰忽然睁大眼,向福的背影...竟像极了她家老颜!! 怎么会!? 兆筱钰紧紧捂住胸口,不可能,向福他... 等等,难道向福进山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明明右手已经好差不多了却还是用左手吃饭,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左撇子! 借尸还魂的故事,对待老宅和自己的态度,以及萦绕在他们之间的那种... 兆筱钰越想越激动,她得做点儿什么,她不能离开向家,至少现在不行! 屋外,赵老爹和赵茂一左一右站在颜傅身边,赵茂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紧张的一个劲儿往赵老爹的方向瞟。 “阿福啊,”杨甫扯着杨老五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你五哥这些年也不容易...这事儿...你就看在老叔的面子上应了吧,我们杨家都承你情!” 兆筱钰这才发现,杨老五和疯婆子也来了。 他们来干啥?! 杨家的人丁没有向家的兴旺,杨老五和颜傅是一辈人,却整整差了将近二十岁。但眼前的杨老五脸上千沟万壑,说他跟杨甫同辈儿都有人信! 杨老五嚅了嚅唇角,扑通就给颜傅跪下了,“阿福兄弟,求你...” 不等他说完,颜傅就把从地上捞了起来,杨老五想要再跪确是不能够了。 七叔公拄了一下手杖,面色阴沉的接过话茬:“求啥!他(颜傅)个小辈儿家家的也受不起,我看这法子挺好,就这么办吧!” 向梁眼中闪过一抹得意,“阿福啊,爹也是为了你好...” “爹,”颜傅打断了向梁的话,他看了杨甫一眼,态度非常坚决。“杨叔,俩孩子我是绝对不会给旁人的,什么克不克的我不管,命大克死牛魔王,我向福还真不怵这个!” 向梁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44.闹(二) 更令向梁满意的是杨家叔侄的脸色,失望,难堪,以及...压抑在眼底的悲伤和愤恨。 杨老五发泄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觉得他被向家父子耍了,他没有孩子,他们家是绝户,所以连窝囊废向福都看不起他,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戏弄他! “向梁!”杨甫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是一村之长,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过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向家的小辈儿!老杨家的脸都快被他丢光了!“咋回事?明明来前儿都说好了的,你这,你这...拉出来的屎还能再坐回去!?”杨甫真是气狠了,左手掌垫着右手背,啪啪拍的山响。 向梁微微动了动眼梢,发现向福根本没有露出他想象中的无措,不禁有些恼怒。 “杨老哥你先别急,”向梁假意出言相劝,实则火上浇油。“我是一家之主,这事儿我说了算!这孩子一时半会儿的还没转过弯来,我说他。”向梁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希望向福能一直硬气下去,千万别松口!哼,得罪了向杨两家,看你以后还咋在村儿里混! “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叫人省心!人(杨)老五不嫌你俩孩子是对雙(shuang四声)子,诚心诚意的要抱回去养,给你省了多少麻烦!人家不比你富裕!他能亏待了俩孩子?!以后孩子出息了也记你的好,三好并一好的事儿,放到别个身上求都求不来,你还装怪拿乔!”向梁呵斥完颜傅,又立刻换上慈父的面具,“阿福啊,爹可都是为了你啊,大家都搁一个村儿里住,你要是想见孩子,不就是几步道的事儿?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了!......” 原来如此! 向梁这招儿真够贱的! 这是想借杨家的手孤立他们啊! 两个没足月的孩子,碍着你们哪儿了,非要赶尽杀绝! 兆筱钰瞬间觉得自己的油头已经被点燃,只差窜天和爆炸了! “娘...”大丫揪着兆筱钰的衣角,眼中的水汽氲湿了长扇般的睫毛,“他们为啥非要抱走弟弟?娘,他们是不是...是不是想把咱们全家都撵出去?” 兆筱钰矮下身子,将三个孩子抱在怀中,轻轻的拍着他们的后背。“别怕,有爹娘在呢。你们乖乖待在这里,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准出来。听见没有?” 三个孩子乖巧的点点头,大丫不安的抓着兆筱钰的手,“娘...” “丫儿乖,看好弟弟妹妹。”说完兆筱钰便敞开五斗橱,翻出了箱底的包袱。 ****** 向梁的一番劝说听的杨老五又抬起头来,满心期盼的盯着颜傅。 赵老爹频频给女婿使眼色,生怕他听信了向梁的话。 颜傅冷冷的瞥了向梁一眼,嗤笑道:“爹还真是擅长拆散人家父子。” 一句话说的向梁脸色变了又变,不可能,他当时才多大,他...不可能! 向梁下意识的转向桂芝,发现她脸色惨白,似是快要晕过去了。 “你说个数儿!我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上!”杨老五也是豁出去了,他知道,过了这村儿就没这个店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要从族里过继嗣子,但他婆娘疯成那样,哪个父母敢把孩子送到他们家来。 “杨叔,五哥,”颜傅周身释放出一股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语气也愈发冷硬,“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压根儿就没打算把孩子给别个,无论他们是不是雙子,都是我儿子,我既然能生就能养!” 话音刚落,疯婆就挣开束缚冲颜傅扑了过来。 颜傅抬腿一挡,脚底准确无误的bia在了疯婆的脸上。 众人一愣,就见疯婆像个丧尸,张牙舞爪的在空气中乱抓一气。 杨老五赶忙上前将她拖走,疯婆不肯,凄厉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杨甫怕她坏事,硬是叫了三五个壮汉才将人制住。 就这样的疯婆子能照顾好小孩儿? 向梁真特么畜生! 颜傅阴鸷的目光地扫过向家众人,冷笑道:“既然爹答应了杨叔,一个唾沫一个钉,总不能当屁就着吃了,肯定要给五哥寻个好儿子的。我这儿不行,向金那儿不是还有么,是吧爹?” 颜傅的话,像一碗辣椒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呛的好些人都睁不开眼。 “放你娘个B屁!”向金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一副要跟颜傅比划比划的架势。 “怎么,换成爹亲孙子就舍不得了?”亲孙子三个字,颜傅咬的极重。 “混账东西!不知好歹!”不等向梁表态,盛怒的七叔公就张嘴射出一枚暗器,颜傅迅速一闪,暗器直直撞在了颜傅身后的水缸,接着又弹到了地上,发出噹的一声脆响。 颜傅低头一看,竟是一颗镶了银边儿的门牙! 噗~,兆筱钰不厚道的笑了,她推开屋门,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一直笑着走到颜傅身边。 颜傅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兆筱钰秀眉一挑,戏谑的用嘴型比了两个字:老公。 若她之前还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向福就是她老公颜傅,那么现在,她已经从对方眼中无所遁形的惊讶和欣喜中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并且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兆筱钰,却一直没有跟自己相认! 兆筱钰笑的别有深意,不着急,等这事儿过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而颜傅在惊讶过后,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欢喜,一直盘恒在心底的期盼终于得到了回应,颜傅突然心跳加速,她发现了!筱钰她知道是我了!! 兆筱钰眨眨眼,逼退溢出来的泪水,颜傅喉结微颤,视线有一霎那的模糊。两个人默契又自然的挽起手,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们世界终于完整了! “还有没有规矩!”七叔公操着漏风的口音,他顾忌着还有杨家人在场,好歹咽下了祸害二字。 “你这是干啥!?”大红色的礼服和夫妻二人温情的互动深深刺痛了春梅,她不顾自己寡妇的身份,兀地从女眷中跳了出来。 问的好,兆筱钰冲她睨眼一笑,“常听人说,女子死的时候穿红衣能变厉鬼,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了,谁敢碰我孩子,我就跟谁拼命!有本事就弄死我,老娘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她)!!” 45.闹(三) 颜傅这才意识到兆筱钰穿的是赵小玉成亲时的礼服,他的目光随着身体微微后移,果然,屁股的位置少了一大块! 呃...颜傅收回目光,默默地将她往身后拢了拢。 早知道当初就换个地方剪了! 兆筱钰对此毫无所觉,她顺着春梅所站的位置一一扫过向氏族人,赵小玉虽然有些小性性儿,但心地善良,这里头有不少人受过她的帮扶,如今却... “滚回你们赵家庄去!别来祸祸我们向家!”张氏无论在什么时候总要第一个蹦出来恶心人,兆筱钰特别想问她一句:头还疼不?我们家买了新水缸哟,要不要来试试? “黑心烂肺的小娼妇,抱着你那俩祸害死远点!”七叔婆身后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嘴巴毒。 “就你这户儿不要脸的贱人,死了也是抽筋拔舌的命!”向秀平日里和春梅的关系最好,她挤到春梅身边,一双跟灯泡差不多大的牛眼恶狠狠的瞪着兆筱钰,“丧门星!我呸!” 一口腥黄的大黏痰准确无误的落在兆筱钰的脚面上,下一秒,她就快手抱住了颜傅的胳膊。 “放手。”颜傅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他目染凶戾,双拳紧握,青筋顺着手背一直凸突到额角。 兆筱钰冲他甜甜一笑,眸若璀璨。“让我来。”向福打小在青源村长大,这里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他,她担心颜傅动起手来会暴露。 那边刘氏已经挽起袖子准备扑上去挠向秀,被赵老爹一把扯住,“你别添乱!” 刘氏待要争辩,却被兆筱钰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杨叔,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孩子的事儿根本没人跟俺们商量,”兆筱钰真诚且坦然的看着杨甫,“俺们也从来没想过要把孩子过给别个,您也是快要当太爷爷的人了,肯定能体谅俺们这做父母的心,是吧?” 杨甫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 “五哥,”兆筱钰又转向杨老五,“五嫂搁我们家门口都坐了好几天了,你咋也没跟俺们提过这茬儿啊?” 杨老五慌张的掠过杨甫,不自在的低下了头。杨甫立时就明白了,侄子这是背着向福两口子跟向梁奏下的买卖!今天不过是要借他的名头逼着向福两口子就范! 杨甫心口堵的厉害,沉着脸对颜傅道:“既然你们不同意,这事儿就算了。”说罢就要往出走。 “别呀叔!!”杨老五快哭出来了,死拽着杨甫不松手,明明说好了的事儿,咋能不算了呢! 杨甫狠下心抽出胳膊,“老五啊,不是叔不帮你,你说你这事儿整的!你不跟人正经父母商量,偏走些歪门邪道!”杨甫当了将近二十年的村长,向梁的这点小心思他能看不出来?那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阿福!!我求求你!!我一定会好好抚养俩孩子,我,我供他们念书!”杨老五状若疯癫,一个劲儿的给颜傅和兆筱钰磕头,不少看热闹的村民开始七嘴八舌的冲两口子嚷嚷。 “嗌我说,你们家又不缺儿子,给人家一个怎么了?” “艹,你咋不把你儿子送人呢!”刘氏当即喷了说话之人一脸口水。 “俺们又不是雙儿!”那人立刻大声反驳。 “就是,一对祸胎也值得要死要活的,说给谁听呢!” “估计是钱没给够呗~” “唉,杨老五真叹(可怜)人,这两口子也是心狠,人都这样儿了还不松口。” “要我说,这买卖多值啊,白得一份家财,不比跟着你们吃糠咽菜强啊。” “就是,可怜可怜人家吧,临了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 妈蛋! 这他妈就是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啊! 凭什么我们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就因为我们不如他惨吗?! 兆筱钰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骂人的冲动。“五哥,我倒是有个主意。”端看你肯不肯干了。 杨老五收了泪,呆滞地望着兆筱钰。 “你要是真想要孩子,府城不是有慈幼院么?还有寺庙道观,里头有不少无父无母的俗家弟子。实在不行还有牙行...”买一个回来也成啊! 真想要孩子,从哪儿不能抱一个回来养,为啥非要盯着我们家的孩子不放啊! 杨老五麻木涣散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他转身看向杨甫,后者复杂的瞟了兆筱钰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杨老五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疯婆就要跟杨甫走。向梁暗道不好,赶紧上前拦住他三人,“杨大哥,这事儿的确是我欠考虑,但我...” 正说着,疯婆一把将向梁推了个趔趄,张嘴就道:“还钱!”一只抻过来的泥手差点儿杵进向梁的鼻孔。 向梁还想挽回,杨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任由疯婆胡闹。 “我说爹怎么就瞒着咱们应了呢,原来是收了人五哥的好处!爹,下回您卖孙子的时候可长点心吧,别再算上俺们这一股人,这分家都老些年了,您咋能糊涂到隔房卖孙子呢!”兆筱钰不屑的撇撇嘴,习惯性的攀上颜傅的胳膊。“您还是快点把钱还给人家吧,要不俺们也得跟着您老挨骂。” “骗子!还钱!!”疯婆继续撕扯向梁,向梁自知理亏,只好掏出钱袋,却发现银子没带够。 “我这就叫孩子回去拿!”向梁一边陪着笑,一边招呼向金回老宅取钱。 转过身,向梁的三白眼就立刻阴毒地刺向兆筱钰,如狼似蛇般的眼锋像飞出的霹雳火弹,恨不得把她烧成一个窟窿。 颜傅跨步将兆筱钰护在身后,挡住了向梁的视线。 “赵氏,”向梁腮帮子都气歪了,抖着手腕指向颜傅,“你不敬父母目无尊长败坏向氏,今天我就做主休了你!来啊,把赵氏给我打出去!” 赵老爹虎躯一震,蒲扇般的双手捏的嘎嘎作响,声如猛兽咆哮:“想休我闺女?先试试老子的拳头答不答应!” 向梁无赖的歪过脖子,“你特么有种就打死我,赵氏我今天是休定了!” 颜傅左手一挡,拦住了冲向向梁的赵老爹,他极力压抑着心头翻腾的怒火,咬牙道:“我·不·同·意!谁敢动她半根毫毛别怪我不客气!” 向梁冷笑一声,“老子才是一家之主,老子说了就算!谁特么管你同意不同意!你要不愿意就跟她一块儿滚,我们向家没有你这种不孝子孙!” 听了侄子的话,七叔婆的表情一下子就亮了,这么说,梁儿是准备将向福这一枝除族了? 46.闹(四) 隔着老远,向金就听见了向福家传来的哭喊和咒骂声,顿觉心头畅快不已,连带着脚下也更加轻快。 不过等他走到向福家门口的时候,却奇怪的发现围观的村民都退到了几丈之外。很快,原本愉悦的心情就被震惊所取代,最后只剩下惶恐和不安。这回,他不用挤就轻松的走进了院子。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溜儿人,向金定睛一瞧,嗬!这不是自称青源第一大力士的向壮么? 他怎么... 向金头一回发现,原来五大三粗的向壮也可以发出类似小猪崽的呻吟声,而且趴在地上的姿势特别妖娆——上回他去红花楼的时候,小珑香解锁的也是这个姿势。 还有他们这一辈的老大哥向虎,正抱着胳膊在地上骨碌,嘴里哎呦哎呦的叫着,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威风。 唉,这下老虎真成病猫了。不,是弱鸡。 向金抬手搔了搔鬓角流下来的汗珠,一定是他刚才进门的方式不对,否则怎么解释这一院子的青壮年都被打的哭爹喊娘?! 此时向家的女人们早已不见踪影,向金呆滞的望着站在人堆中央的那个人,夕阳的余晖冲破了云层,在某人身上洒下一片金光。 向金有些恍惚,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他名义上的兄长——向福。 向金马上意识到,这些人都是被向福撂倒的。 他咕嘟咽下一口干瘪的空气,退回到门口的位置,这才发现他爹正和七叔婆抱成一团,而七叔公...向金找了半天,终于在他爹的屁股底下发现了一张类似七叔公的鞋拔子脸。 花娘保佑,他什么都没看见。 “爹,”向金干巴巴的像个机器人般将怀中的钱袋递给向梁,“钱。” 向梁这才惊觉身下有人,他尴尬的放开七叔婆,从七叔公身上滚落下来。 颜傅刚才根本没有碰他们几个,向梁等人是被逃跑的向氏族人踩踏后跌倒的。 杨甫黑着脸走到向梁面前,而杨老五早就被颜傅的一系列动作吓破了胆,亦步亦趋的跟在杨甫身后,恨不得杨甫能把他们两口子都挂在裤腰带上。 “老哥哥!你得给我们做主啊!”向梁苦着脸把着杨甫的两只胳膊不撒手,“家门不幸呐,他这是想要的我命啊!” 杨甫却是闭紧嘴巴不搭茬,你们向家可真能耐,破事烂事不少不说,还逼出一位战神来! 接了向梁的钱,杨家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奔,不过这次他们还是没走成,兆筱钰出声叫住了杨甫。杨老五的脸比死了亲爹还难看,姑奶奶呦,您家的孩子就是打死我们也不敢要了! “杨叔,村里要是出了抢劫的事归不归您管?”兆筱钰跳着步子走到颜傅身边——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还没爬起来。 咯噔!被扔在角落里的吴垣和春大落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慌张。 “抢劫?”杨甫不可置信的撑开了下坠的眼皮,他当村长这么多年,村里从没发生过抢劫案。驻军就在离此不远的西北方,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青源? 再说,李将军的部队可比土匪霸道多了! 杨甫瞥了颜傅一眼,我倒要看看,从往后谁还敢抢你们家! 兆筱钰抱着胳膊肯定的点点头,“我们家确实被抢了,我的三个孩子还挨了打。” “咳咳咳咳...”吴垣一个没搂住,被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杨甫狐疑的扫过吴春向三人,知道这事儿肯定跟他们脱不开关系,心中更添腻歪。他马上就要卸任了,难道向梁非要在这时候给自己添堵!? 兆筱钰看出杨甫不想管自家跟老宅的纠葛,但她家老颜拳头都出了,人也吓住了,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对,抢劫,”兆筱钰笑眯眯的指着向梁吴垣等人道:“我家孩子的珍珠被他们抢了!” 这话要是放在几分钟以前,围观的人们也许会喷兆筱钰胡扯,“哈!你想钱想疯了吧!珍珠?你们家也配有珍珠?!” 但现在嘛... 这帮人不敢上前,生怕自己会成为躺在地上的一员。 “怎么回事?”杨甫估量了一下利弊,觉得向福闹这一场也好,原本向氏一族就人多势众,向杨两家又历来不睦,现在出了个向福得罪了整个向家,不如趁现在笼络住他,以后也算给杨家留个帮手。 别看他们向家仗着人多经常在村里耍横,实际上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儿,在青源,拳头才是硬道理。 兆筱钰三言两语的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并请向花家的大田小田作证——她早从孩子们口中猜到了珍珠一事是田家告的密。 向花的男人田老三为人还算正派,他亲自压着娘仨来作证。 杨甫自然愿意卖向福这个人情,勒令吴磊等几个孩子给大丫他们道歉,并要求他们归还珍珠。 珍珠被向梁给了吴垣和春大落,条件就是帮着他说服(逼迫)向福休妻和过继孩子,只是吴春二人没想到向福这么能打,几十个汉子跟闹着玩似的,面不红气不喘,早把他们看傻眼了。 吴垣不情愿的掏出珍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次他终于相信了褚贤孙的话,也庆幸自己刚才没动手。 地上的人终于互相搀扶着爬出了向家,向梁的三白眼翻了又翻,直到走出向家好长一段距离,他才停下脚步,回过头阴森的瞅了一眼向家的木栅栏,狠厉的吐出一句:“你给我等着!” 不过这话颜傅并没有听到,此刻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兆筱钰,脉脉含情。 赵老爹很有眼力价的将早已傻眼的刘氏和孩子们拉进了屋里。 兆筱钰嘴角上扬,她早已控制不住飞扬的心,笑的像偷喝了蜜糖小狐狸。“这么说,”她的食指在空中绕了个圈,眼睛从上到下的扫描着颜傅,“这就是你...?” 颜傅挑眉,痞痞的张开双臂,“怎么,不喜欢?” 兆筱钰双手抚上他的俊脸,目露戏谑,“还成吧。” 颜傅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兆筱钰刚一挣扎,就听颜傅俯在她耳边道:“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兆筱钰索性将油头深深埋在颜傅怀中,享受着重逢时刻的喜悦和温情。 趴在门缝的大丫笑着将弟弟妹妹揽到身后,她好喜欢现在的爹娘啊! 这一次,向梁说话算话。第二天衙门就来人了,向梁状告长子向福忤逆不孝,衙役来拿颜傅到衙门里问话。 47.闹(五) 两位差役到向家的时候,颜傅正在院子里做弓弩。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弓箭他使的不好,但弩箭没有什么门槛,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孩子们蹲在一旁围着他,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不得不说,颜傅是个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好父亲,兆筱钰坐在门口晒太阳,笑着看他们父子互动。 “爹,”大蛋一脸的跃跃欲试,“我以后也能跟着你进山吗?” 颜傅抬头看了一眼兆筱钰,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当然,他也没打算藏。在兆筱钰面前的他,是内心最真实的一面。“行啊,只要你娘答应。” 颜傅认为男孩子就该从小操练起来,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更应该早早面对困难和考验。但兆筱钰却不这么想,小孩子是该多锻炼,但不能把他们置于险境。没办法,这里的医疗条件实在是太落后了。 故而...兆筱钰“恶狠狠”地嗔了颜傅一眼,微笑着安抚大蛋,“等你长得跟娘一样高的时候才行。” 大蛋瞬间脸垮泄气,冲众人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看的兆筱钰失笑不已。 两个差役站在门口瞧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找错人,他们心里也纳闷,人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忤逆不孝之人啊! “二位差爷找谁?”兆筱钰最满意的就是赵小玉留给自己的这双眼睛,没有600度的束缚,再也不会出现五米之内人畜不分的囧况了。 二位差役的到来自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待他们说明来意,刘氏嗷的一嗓子就把手中的菜刀拍在了缸沿上。 “这个挨千刀的混账王八蛋!”刘氏气的脖领子都在颤,“他就不怕得报应!?!” 赵老爹也沉着脸,看得出,不善言辞的赵老爹正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两个差役见状还有啥不明白的,好言好气的安慰刘氏和赵老爹,说颜傅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必担心云云。 趁这个时间,颜傅也简单的交代了兆筱钰几句。 凭他二人多年养成的默契,兆筱钰自然知道颜傅话中的深意。她轻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颜傅放心。 没有戴枷锁,也没有脚铐,两个差人言语间还挺客气,颜傅从容的跟在他们身后往出走。 这时赵老爹已经套好了骡车,他冲两位差役抱了抱拳,半是商量半是恳求道:“差爷,让小老儿送你们回去吧?” 两位差役对视一眼,点头应了。他们来时也是搭的也是顺风车,自打李康华上任后,但凡出城办案的官差都有一定数额的车马费。 刘氏上前给差役一人塞了二两银子,他二人死活不肯收,“俺们大人可不兴这个。”李康华出了名的治下严明,县衙里没有一个敢背着他私收贿赂的。 赵老爹驶得不快也不慢,颜傅老神在在的稳坐车上,两个差役都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 半个时辰之后,骡车顺顺当当的进了城门。 虹富县的县衙在县城的中轴线上,占地面积不大,修建的没有颜傅想象中的庄严肃穆,看起来跟普通的深宅大院儿没什么两样。 县衙门口十分热闹,以年轻的媳妇子和老人家居多,看样子是想给县令大人送吃食,却被看门的差人拦了下来。 坐在颜傅旁边的差人与有荣焉的告诉他,“这些都是来感谢咱们大人的。” 颜傅点点头,看来这个县令真如传言所说,爱民如子。 进了县衙,差役将颜傅领进一处院子的廊下,“在这儿等着。”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颜傅举目四望,见正中央的门匾上悬挂着‘高堂明镜’四个滚金大字,猜测这里可能就是县衙的问事厅了。 过来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文吏打扮的官差,喊颜傅进去。 一掀帘,颜傅就瞥见了正位上端坐着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山羊胡老头,多半就是县令李大人。 屋子很大,左右各站了一排衙役,手里都拿着红黑两色的杀威棒,表情十分严肃。颜傅快速掠过他们,发现站在离他最远的那个男子不同于别个,他生的膀大腰圆跟黑熊似的,一闻就是尝过血的。 李康华旁边还有两张案子,各坐着一位师爷,见到颜傅进来,示意他上前。 颜傅走到跪在地上的向梁右侧,抱拳恭敬的行了一礼。“大人。” “跪下!”一个官差上前大声呵斥颜傅,小腿粗细的杀威棒拄在地上发出一记沉重的闷响。 颜傅没有动,“请问大人,草民犯了何罪?” 李康华眯着眼睛不说话,那个呵斥颜傅的官差猛然出脚狠狠踹向颜傅的后膝弯,前者纹丝不动,后者抱着脚呲牙咧嘴。 一旁跪着的向梁心里乐开了花,哼,叫你耍,在县令大人面前也敢造次,看大人们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果不其然,黑熊般的男子拎着杀威棒一步一重的走了过来,向梁认出此人正是县衙的捕头范亮,也是李康华身边的第一得力干将! 只见他走到颜傅跟前,二话不说就抡起杀威棒照颜傅的大腿打了下去!厚重的木棒裹挟着劲风,颜傅却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嘭!” 实心的棒子居然折了!! 折了... 李康华垂着眼皮不说话,看来这个向福不好驯服啊... “大老爷,您看见没,他在您面前都敢这样,在我们这些老头子面前就更别提了!”向梁挽起袖子露出昨日的擦伤,“您看,我这还算好的,我七叔都被他打的下不来炕了!”说完就伏在地上假哭起来。 李康华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仔细打量着颜傅,肃声问道:“被告,原告所言是否属实?” 颜傅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否。” “在大人面前你还敢狡辩!”向梁朝李康华遥遥一拜,“大人,向福他忤逆不孝,一言不合就对长辈和族人大打出手,求大人为草民做主,将向福除族去名,赶出青源!!” ****** 小宝贝儿们,小乐乐看到你们催更的留言了,来来来,咱们坐好小马扎谈谈关于加更的问题。 上架前一更,如果有推荐...至少两更!——但是小乐乐至今还在裸奔中... 唉~,青云虐我千百遍,我待青云如初恋! 不过... 打赏也可以解锁新姿势哟~! 哦呵呵呵呵...打赏10000币加更一章!说到做到! 手渣怕什么!大不了不睡觉!跪着也要加完!! 有木有来撩的? 最后再求一波:求推荐,求书单,求收藏,求打赏啊啊啊啊啊!!! 48.闹(六) 从向福记入向家族谱的那一天起,向梁就开始琢磨怎么将他除名了。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费劲巴拉的往上写?向梁因为此事还得罪了向金向银的二舅吴畑,两人至今不来往,逢年过节都是向金向银单独去临水镇上看吴畑。 当初...也许是地上趴久了,向梁的眼前有点儿发黑,想起当年他奏下的那些荒唐事,心里就跟吃了屎一样。 这次借着向福打了族里的人,向梁趁机提出要将他除族,三叔公再次果断拒绝了。 “...活该!阿福也是叫你们给逼得,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说说你...”三叔公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向梁的鼻子破口大骂,“完犊子的小王八羔子!打小你就独,想要的不给你就抢!跟大人耍心眼,当我们都瞎啊!你爹娘去的早,更没人管制你,越大越无法无天!你兄弟叫给你逼得...” 三叔公拍着桌子狠喘了两口粗气,“是不是我这个老东西碍你的眼了!鞥?!整天戳东打西的,你特么就不能消停二日!!你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就算向福不是你亲娃子,人也孝敬你这么些年了,哪里对不住你们!?非要让人家妻离子散你就得劲儿了?” 三叔公见向梁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愈发气恼,“就你这样还想当村长?我头一个不答应!你不用瞪我,话我摆在这儿,向福不能撵,咱们老向家没这个规矩!” 这年头,除族去名是大事儿,除非那人罪恶滔天,比如造反叛国,否则是不能轻易除族的。除了族,相当于是断了根儿,断了人家祖宗的香火和血脉的延续,所以像三叔公这样的老人家,把这种事看的比什么都重。 “就他那户儿的,我看咱们离抄家灭族也不远了!”向梁说完这句气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三叔公家,等他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衙门告向福。 当天晚上,向梁就跟着吴垣回了县城——按照青源地区的惯例和习俗,仙娘节这天是不关城门的。 他和吴垣嘀嘀咕咕了大半宿,今天一大早,衙门刚开闸就来击鼓鸣冤。 向梁不傻,他之所以告向福忤逆不孝,也是存了必赢的心思。 原因无他,县令大人在青源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对于不孝之人深恶痛绝,向梁曾经亲眼见到过李康华将一个不孝子打的血哩糊唻,就是因为那人不敬不孝他继父! 向梁觉得自己比继父的等级还高一层,他是向福的养父,他养活向福十好几年还给他娶了媳妇儿分了地。 向福就该孝敬他! 向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他那儿得来的,他说让赵氏下堂就必须撵,他说把孩子给人就必须送,向福敢不听他的那就是忤逆不孝! 哼!向梁心口憋了一股子邪火,这个家老子说了算,从来没人敢把老子的话不当回事! 向福啊向福,敢在老子面前动武把焯,老子告不死你丫的! ****** 李康华的视线在颜傅身上打了个转儿,再次回到向梁身上。“原告,你说被告对对向氏族人大打出手,所谓何事啊?” 向梁眼珠子骨碌了半圈儿,言辞相当恭敬。“回大人,草民的儿媳赵氏不侍翁姑不敬长辈,教唆口舌且身患恶疾,小老儿说也说了,可那赵氏的性子实在是泼辣狠厉,草民一家真的熬不下去了...”向梁哽咽着抹了一把看不见的辛酸泪,“只得苦劝我儿休了那赵氏,结果...” 从‘向福’到‘我儿’,向梁的话风衔接的严丝合缝,他像个慈父般深情了凝望了一眼颜傅。“唉~我儿不听劝不说,还伙同那赵氏的父亲兄弟将族亲打了半死!!大人~,您可要为草民和草民的族人做主啊~!” 说完砰砰砰的给李康华磕了三个响头,向梁这番唱作俱佳,更衬的一旁的颜傅桀骜不驯。 李康华深深看了颜傅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威严。“原告,你所述之事可有证据?” “有有有,”向梁立刻点头如捣蒜,“我向氏一族四百三十七口都可作证!” “向福,”李康华再次转向颜傅,“刚才原告所述之事是否属实?” “大人,”颜傅抱拳后目光直射李康华的深眸,“草民之妻赵氏温婉柔善,在村里素有贤名。只因她前不久诞下一对双生子,遭父亲不喜,便联合族人强逼草民休妻弃子。草民不从,父亲便指使族人殴打草民及家人,草民无法,只能自救。大人明鉴,草民并非故意殴打他人,乃正当防卫!” “哦?”李康华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何以证明?” “大人,草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李康华也想试试颜傅的能力究竟几何,便颔首允了。 颜傅将一排杀威棒齐齐并拢,请两位衙役抱紧下头。 这次他没有保留使出了全力,众人只见他一脚下去—— “嗙”! 伴随着一声巨响,棒子竟拦腰斩断了!! 李康华腾的站了起来,好好好,这个向福他要定了! 此时向梁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向福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这么厉害!?这特么根本不是人啊! “你...你不是向福!!”向梁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着颜傅,状似疯癫的大喊大叫:“大人!大人他根本不是向福!!” 李康华的手在空中定格,原本要拍下来的醒木,迟迟没有动作。 的确,这个向福跟李康华打听到的那个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他想听听向梁怎么说。 不过...向梁似乎被吓狠了,只会一个劲儿的嚷嚷‘你根本不是向福’,其他一句有价值的话也没吐。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 范亮大喝一声,吓得向梁抱着脑袋缩了回去。 “大人,”颜傅微不可察的活动了一下脚踝,这具身体虽然壮实但毕竟没有受过特殊训练,刚才这一脚下去...他用右脚撑着身体的大部分力道,抱拳垂首。 “大人可派大夫去族中查看,草民若蓄意殴打他人,绝对不只是擦伤这么简单!请大人明察,向梁之所以想将草民赶出青源,是因为他当年强占了草民的母亲并害死了草民的生父!” 49.闹(七) “放你娘个B屁!!” 向梁的脸变得跟信号灯似的,由红换绿,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酱紫色。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公堂之上,腾的蹦起身就朝颜傅张牙舞爪的猛扑过来。 这次颜傅没有躲,任由向梁撕扯着他的脖领子。 向梁身材矮小,不得不将脚尖踮成芭蕾舞状才勉强够着颜傅的领口,颜傅巍然不动,向梁像只挂在树上的狒狒,撼动不了他分毫。 颜傅冷冷的盯着向梁,语气比眼神更加寒酷。“你强占我母亲时被我父亲当场逮到,你非但不求饶还起了歹心,趁他病弱之时将人直接掐死弃尸荒野!赵氏无意间发现了你谋杀我生父的真相,你便恶意指使两个孩子殴打即将临盆赵氏,就是想借机除掉她!可怜赵氏摔破了头又动了胎气,差点一尸三命!” “不,不,我没有!”向梁慌了神,不自觉的放开了颜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和吴垣从酒馆出来,迎面遇上了在雨中奔跑的桂芝... 向梁刚要后退,颜傅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子,向梁避无可避,不得不直视颜傅那双锋锐怒目。 这双眼睛... 向福的长相大半随了桂芝,可想而知,当年的那个少妇模样有多美。 向梁感觉自己被颜傅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中,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天夜里,他不经意间瞥见的就是这双眼睛,以及...湿身的衣裙,跳动的胸脯子,还有没钱买药的无助... 颜傅将向梁拽到半空,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见赵氏未死,又打起了撵走她的主意,这样赵氏无论说什么,你都会给她扣一顶怀恨在心的帽子。我不同意休妻,你又教唆族人去闹,借机将我一家除族,好掩盖你杀人夺妻的事实!” 颜傅忽然松开了手,向梁来不及站稳啪的跌在地上。 颜傅不再看他,转身对李康华道:“大人,若草民没这把子力气,早被他们给打死了!” “老子现在就打死你!”向梁高高的抬起了手,恨不能像拍苍蝇一样拍死向福! 但是颜傅不是懦弱的向福,他居高临下的眯着向梁,向梁立马惊觉眼前的向福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他随便打骂的养子了。 向梁忍气吞声的收回手,重新跪了下来,他强逼自己稳下心神,给李康华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大人,向福这是诬陷!!” “阿福啊,”向梁操着浓重的哭腔对颜傅道:“爹把你养这么大,又是给你娶媳妇又是给你分地,你咋能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爹娘了!还在大人面前胡咧咧,你说这话,以后还叫你娘咋做人!”向梁也是豁出去了,他不信向福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桂芝的死活。 李康华拍了一下醒木,向前稍稍倾了倾身子,“向福,你说原告杀了你生父可有证据?” “大人,草民刚才所言之事都是草民亲眼所见!”想拿桂芝威胁我? 对不起,老子不受! “不可能!”向梁惊慌失措的看了颜傅一眼,“你当时才三岁!大人!三岁小孩儿能记得啥!向福他骗你!” 颜傅斜了向梁一眼,笃定的对李康华道:“大人,草民亲眼看见向梁杀死了草民的父亲,此事虽过去了二十三年,但草民仍记忆犹新!” 记忆犹新? 李康华微微皱起了眉头,向福应该是没念过书的吧?应该还不识字,那么谁来告诉他,这些逻辑清晰言辞切切毫无赘余的话是谁教向福说的? “既然如此,你便将事情的经过讲清楚!” 向梁紧张的盯着颜傅,难道他真的看见了?该死!操他娘的,当年真该把这个小畜生和他爹一块儿扔进乱坟岗子里! “大人,您还记得二十多年北地的那场旱灾么?” 怎么会不记得!!老夫死也忘不了!! 李康华的瞳孔陡然一紧,沉声道:“自然记得。” 颜傅压下心头的异样,继续道:“草民的家乡受灾,草民跟着父亲母亲一路乞讨来到青源......”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那头袭击颜傅的豹子。 颜傅刚进入向福身体的时候,接受的记忆并不完整,之后的几天里,他在梦中又陆陆续续的看到了一些深埋于向福心底的记忆。 那天在山里和猎豹打斗之后,颜傅跌下了树,也许是受了刺激太过心悸的缘故,亦或是神仙草的特殊药效,颜傅在昏迷的期间,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这次的主角是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向梁,颜傅不会认错,因为向梁的三白眼实在是太辣眼了。 记忆中的小向福蒙着被子缩在床角,他爹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们已经很久没睡过床了。 向梁殷勤的将向福一家三口安置在了客栈,还跟桂芝说第二天一早就给他男人找大夫。 桂芝是个女人,她明白为此要付出的代价。 那时向福他爹病的很重,向梁根本没把那个男人放在眼里,当着他的面就扑倒了桂芝... 向福他爹迷迷糊糊中发现向梁正在强辱他妻子,挣扎着想打向梁,但他实在是太虚弱,向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活活掐死了... 梦中的小向福紧紧捂着嘴巴,还好他整个人都包在被子里没有被发现。虽然眼泪和鼻涕将眼前的一切糊的十分模糊,颜傅看不真切,但小向福那一刻所经历的恐惧和颤抖却是让他感同身受。 桂芝起先还躺在地上哭,但是看见向梁把向福他爹掐死后,就吓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向梁不慌不忙的打扑了一下双手,交代桂芝对外就说她男人夜里没熬过去,反正流民天天都在死,县里人早见怪不怪了! 向梁当着向福他爹还没凉透的尸体,又强要了桂芝一回,之后便用床下的破草席子将人卷了丢在了乱坟岗。 当天中午,向梁就带着桂芝和向福回了青源村。 李康华沉默了片刻,“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那就是诬告! 咯噔!向梁死死的盯着颜傅,脑轮快速的运转着,人早就死二十多年了,尸体也找不着了,他能有什么证据! 颜傅睨了向梁一眼,“我母亲便是人证。” 此话一出,向梁着实松了一口气,桂芝不可能也绝对不敢出卖他。 ****** 小宝贝儿们,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推荐票,么么么么!挨个扑到亲亲! 请大家继续支持小乐乐,比心~! 50.真假 “桂芝肯定不会承认的。” 兆筱钰嘴巴里塞着满满的橘瓣含含糊糊的说道。 嗯,纯天然的水果就是跟那些妖艳的转基因不一样,不会甜到发腻,果酸味十足,汁水也丰沛。 “这个月份怎么会有橘子?还正巧叫你赶上了?” 这种橘子比秋天结的那种要大上许多,皮也厚实,颜傅剥的时候很小心,因为童心大发的兆筱钰要留着橘皮给孩子们做小桔灯。 “这叫丑柑。张嘴,”颜傅笑着又递过去一瓣,他喜欢喂兆筱钰吃东西,小嘴一糯一糯的,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在县衙门口碰上的,看样是想给李大人送,不过衙差不收也让他进,我好说歹说花了五钱银子人家才卖给我。” “你可真能耐,五钱银子够买三十斤肉了!”兆筱钰嗔了他一眼,“给你银子是叫你打点衙差的,你倒好,买了一筐橘子回来!” “李大人治下严明,怎会盘剥我等小民?”颜傅说着又将一瓣橘肉送进兆筱钰嘴里。 蕊状的甜酸立刻在口中爆裂,兆筱钰满足的眯了眯眼,愈发像只可爱的仓鼠。 “腿还疼不疼了?” 颜傅下意识的抻了抻脚趾,明明疼的眉毛都挤在了一处,却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早不疼了!这点儿小...哎~疼疼疼疼疼...!” 兆筱钰揪着颜傅的耳朵,一字一顿,“你·说·啥?” “媳妇儿我错了!” 认错倒是挺快。 兆筱钰没撒手也没加力道。 颜傅可怜巴巴的瞅着兆筱钰,“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真不疼了,疼疼疼疼疼...别揪了,再扯成驴耳朵了。我是谁啊,这点儿小伤连平时训练的一半儿都没有...再跑个二十里地都没问题!” 兆筱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松开了手,“明天让洪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颜傅满不在乎,“不~用。小毛病,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怕兆筱钰继续纠结他的腿,颜傅赶紧岔开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桂芝不会向着她儿子?” “哼,”兆筱钰冷哼一声,“像她那种毫无原则一心为己的白莲花,除了会和稀泥还会干啥,她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主见?说好听点叫出嫁从夫,说白了就是向梁身边的...她怎么可能会帮着无钱无势的儿子去指认她老公?”再说了,在这个礼教吃人的年月,“她要是承认,那她成什么人了?” “一心为己,这个词倒是很贴切。”颜傅揉了揉左腿,“她就不怕撵走了向福自己后半生无靠?”向金和向银肯定指望不上,向梁前脚刚死,后脚他俩就能把桂芝撵出去。 “不好说,”兆筱钰摇了摇头,“大概觉得向福和赵小玉好拿捏吧。”他俩确实好拿捏,只要桂芝还哭的动。 不过现在嘛...兆筱钰和颜傅都不会怜惜桂芝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说的太对了! “这事儿说好查也好查,找出那家客栈的账本子,看看当年向福他爹到底是哪天死的不就结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客栈在不在还不一定呢。” “这个李大人,”兆筱钰单手托腮,盯着桌上的丑柑道:“好像官声很不错嗌。” “那是。”颜傅想到围在衙门口的百姓,一个个都恨不得的把李康华当神供起来的模样,随口道:“是挺得民心的。而且...眼毒心狠,办事老辣。” “那你还敢骗他?”明明赵小玉的死是个意外,硬被你说成是向梁教唆两个孩子蓄意谋害... 颜傅笑的一脸纯良,“怕啥?反正这里又没有测谎仪。”当然,即便有测谎仪他也不惧。“再说,我说的也不是都是假的,假假真真,让他自个儿琢磨去吧。” 他之所以将赵小玉受伤的事儿也掺和其中,一是为了替死去的赵小玉出口恶气,二来也是给向梁赶走赵小玉增添合理性。这样一来,证人就从桂芝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同时让向梁和桂芝产生矛盾,最好是互相猜忌,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也说不定。 “那证据呢?”演戏倒还好说,但总得拿出能证明向梁杀人的证据啊。 颜傅笑而不语,兆筱钰挑眉,“难道你还想做个假的?” “不需要证据。”颜傅笑的像只老狐狸,“你受了重伤还在做月子,所以今天李大人没有叫你上堂作证。” “嗌?”兆筱钰不解,所以呢? “他不是说下个月初四再审,到时候会有人替咱们找到证据的。” ****** “爹,”李潜翘着二郎腿,嚼着茶叶要吐不吐的挂在嘴皮上,“我看就判向福诬告,忤逆不孝,故意伤人,您就打两板子将他除族撵出青源,这样他无处可去,我就能趁机收了他!” 季愚生刚要出言反对,就听李康华道:“嗬,你当他是傻的?待他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后,一定会心生怨怼,到时候背主出卖了你,看你咋办!?” 李潜蔫道:“到时候就说我当初不知情呗...” “糊涂!”李康华板着脸,向福今天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京城死去的长子和次子。李康华不禁对幼子更加严厉,“向福离了青源村,再想进山就难了,到时候谁替你找神仙草!?” 他喷出一股重重的鼻息,指着李潜道:“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说话前先过过脑子!” 李潜垂头搭脑,过了一会儿再看李康华,“那这个案子您想咋判啊?” 李康华目光如炬,“我自有打算。” ****** 向梁还没到家,他杀了向福亲生父亲并强占了桂芝,如今还想把向福一家除族去名的事儿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青源村。 “原来向梁是这种人!” 往日里跟向梁交好的村民都觉得自己受了愚弄,向梁那些竞争对手们更别提了,恨不得向梁能立刻消失,这样村长的位置就是他们的了。 向梁一看见桂芝就习惯性的抬起了手,忽又想到若桂芝身上带了伤,保不齐向福又要借题发挥。可到底心有不甘,于是狠狠地拍了她头顶一巴掌,“贱人!” 桂芝被打懵了,她一直在家整理节后的事宜,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51.晚耕 大丫一觉醒来就看见她娘正在缝橘子,她爹在一旁削木棍。大丫没有吱声,又悄咪咪的躺下了。 以前爹娘也经常一起干活,娘总是不住跟爹的抱怨,使性子;爹开始还哄娘,后来就渐渐不说话了。每到这时候娘就哭,哭她当年不该嫁给爹,天天受累受气... 而现在,大丫舒心一笑,娘会笑眯眯的跟爹说话;爹也不像原先那么沉闷,天天逗娘逗她们开心。 大丫暗暗祈祷,希望他们家都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个复杂的词她记不住,但是爹以前领着她吃喜宴的时候常听人说起。 兆筱钰将粗棉线打了个结,轻声对颜傅道:“大丫都七岁了,我想让她和大蛋去上学。” 装睡的大丫顿时激动的睁圆了眼,上学?!娘居然会让自个儿去念书?! 不过颜傅的一句话,瞬间就浇灭了大丫心中刚刚燃起来的小火苗。 “县学里不收小姑娘吧?”颜傅完全是凭着向福的记忆推断出来的,貌似这里的官学都不收女孩。 兆筱钰抿抿嘴角,“真讨厌重男轻女的社会!” 颜傅轻笑道:“你当咱们那时候就不重男轻女了?” “好歹我们还有机会啊!可这里呢!?我可不想让(大丫)她们一辈子都当个村妇,除了伺候男人就是生孩子。” 大丫眨眨眼,爹娘说的话她怎么有点听不懂呢?不过...大丫瞥了两眼和她并排躺在一处的弟弟妹妹,若自己去上学了,弟弟妹妹谁带?猪啊鸡啊的谁喂?姥爷姥娘又不能在这儿住一辈子,到时候爹娘更忙活不过来了! “...等我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专教小姑娘的私塾。”颜傅将削好的木棍绑在棉线上,一个小桔灯的就大功告成了。“其实你可以在家教她们啊。” 兆筱钰耸耸肩,“我现在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咋教他们?” “下次去县里的时候给你买几本书,再买本字典,哦,要不要再给你买本《如何查字典》?” 兆筱钰正要抬手打他,刘氏就推门进来了,她将一封崭新的蜡烛撂在桌上。“小玉,你要蜡烛干啥?”家里有臭油灯还买啥蜡烛,那是有钱人家才用的东西。 兆筱钰讪然一笑,“给孩子们做小桔灯...” 刘氏登时变了脸,嗔她道:“没见过比你还惯孩子的了!” 那么大的珍珠不说是当了补贴家用,居然拿给孩子当玩具!还说啥,“既然是孩子们捡的,那就该给他们”,小孩子懂啥,万一弄丢了多疼人! 不说远的,就说大丫二丫的仙女裙叫粪浇了,小玉说出了月子再给她们做一身——谁家的仙女裙见天做新的,脏了洗洗又不是不能穿! 刘氏又瞟了颜傅一眼,这也是个惯孩子的主,孩子们想养狗,他就四处打听谁家有小狗;出去一趟准买一堆零嘴回来,五钱银子买一筐橘子,钱多烧的吧! 刘氏看着橘子皮就来气,“这灯可值老钱了!” “爹咋还没回来?”兆筱钰见刘氏面色不愉,乖觉的岔开话题。 赵老爹吃过午饭之后去拉肥了,不是自家攒的那种,而是去专门沤粪卖肥的人家买。千万别小看这粪肥,不便宜,一车要三十五个大钱。 刘氏待要开腔却忽然打住了话头,“你爹回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兆筱钰就闻到一股冲天的恶臭。 噁...真是太臭了!!! 向家新开的荒地都是旱田,节前颜傅和赵老爹已经深耕过两遍,将地里的石头草根等物划拉出来,又将土耙平开了沟,再整平开了小沟,这样开耕前的准备工作就完成的差不多了。 两只小猪崽还没断奶,向家没存下多少的肥料,赵老爹去沤粪池足足拉了三趟,倒在新挖的粪坑里。整个后院臭气熏天,兆筱钰觉得水缸里的水都被染了一股屎味儿。 整个荒地算下来有三亩六分,将近两千五百平方米,除了绿豆和寒瓜(西瓜),赵老爹还准备了红苕芋头和花生黄豆等庄户人家常种的作物。 刘氏已经提前备好了幼芽,要不是颜傅去县衙浪费了大半天,这会儿地都种得了。 许是靠山的缘故,青源的气候与别处稍有不同,春夏秋三季并不十分明显,尤其是夏天,一过晌午,北岭雪山的冷风就会吹到青源,驱散炎热还这里一片清凉。 冬季的时间虽短,但是一下雪就会非常冷,从北地来的人都说青源的冬天比北地还冷。 春秋两季的时间最长,一开春就化雪,气温升的很快。当地人在立春前后就开始耕种,而现在都到二月下旬了,已是晚了很多,别人家地里的稻子都长到一尺多高了。 赵老爹和刘氏都是眼里藏不住活计的,趁着节后这点空闲赶紧把地种上,赵大听说后主动要求来帮忙。 除了赵大,对面田家跟隔壁何家也说要过来帮忙,刘氏便叫着何婶子一道准备席面,这也是庄户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感谢来帮种的人家。 何婶子瞅着四下无人,悄么声地问刘氏道:“阿福他亲爹和桂芝那事...真是向梁干的?” 刘氏切肉的手一顿,这话叫她咋接?“我咋知道,阿福说是他亲眼看见的。” 何婶子心说那肯定就是向梁干的了,她安慰刘氏道:“看大老爷怎么判吧,要真是...小玉两口子也算熬出头了。” 刘氏勉强挤出两道褶子没接话。 虽然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但对颜傅他们几乎没什么影响。不过老宅就没这么幸运了,清源村还有认识向梁的人都在积极关注事态的发展。 向金他老丈人胡老爷子为此还专门把向金两口子叫回去,毕竟谁家有个杀人强奸犯当亲家都是极丢脸的事。 这次胡家破天荒的没留他们两口子吃饭,俩人阴沉着脸回了家。 一进门就瞧见桂芝正在收拾碗筷,原来老宅的人也刚吃过饭。 胡氏厌恶的夹了桂芝一眼,啐骂道:“老不死的丧气狗!” 向金直接冲到向梁面前,“爹,你给我个准话,那事你到底干没干!” 向梁暗骂了一句蠢货,“你这是跟谁说话!我是你爹!!” “爹~!”向金不耐烦的嚷嚷道:“我大舅都跟我说了,当年是他和你一块儿抬得尸!” 52.争吵 向梁的表情立刻产生了一波诡异的变化,昏暗的光影给他脸上蒙了一层骇人的青紫,若配上小二度或者大七度的和弦,妥妥的就是恐怖片开头的蒙太奇啊! 向金说完这话就后悔了,他心虚的埋下头,不敢看向梁,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他爹像现在这样! “你大舅还说啥了?”向梁的音调中透着一丝诡谲的阴柔,似乎在极力克制心头的怒火。当然,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情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没啥。”向金没有抬头,直接略过胡氏对桂芝道:“娘,还有啥吃的没?” 桂芝愣了一下,向金有多久没喊过她‘娘’了,连带着胡氏和富贵他们...也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怎么,”向梁磕咑了一下烟袋锅子,“亲家没留你们吃饭啊?” 向金和胡氏对视一眼,不自在道:“留了,我和孩子他娘没住下,这不是挂挂着家里头...” 向金越说声越小,这话估计连他儿子向富贵都不信,更何况是他爹向梁了。他们两口子哪次去胡家不是又吃又拿! 桂芝小心翼翼的瞟了向梁一眼,“我这就给你们做去。” 胡氏狠狠掐了向金一把,向金没好气的抽出胳膊,胡氏见向金不搭理自己,抱着胳膊气呼呼的走了。 向金扯着面皮对向梁和桂芝解释道:“路上拌了两句嘴,她这是气我呢。” 向梁没有拆穿儿子,他也是要脸的,比村里任何人都要脸! ****** 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午,向梁就顶着眼下的两陀乌青去了县城。 他出门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人少的时辰,结果这天刚好有集,不少人赶集回来正巧碰上往出走的向梁。 人们纷纷避到两边,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道,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是吃人的怪物。 让向梁都觉得好笑的是村里的妇人,小媳妇子也就罢了,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妇人甚至比他大一轮的老婆子们也纷纷绕开他走。 向梁又气又恼,把这笔账记也在了向福头上,他暗下决心,等这事儿过去了非弄死那个小畜生不可! 但凡认识他的人,不是装看不见就是忙着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直到他走出村口好久还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一路上遇到相熟的人也是这种情况,向梁暗恨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吴垣那里别出什么岔子。 到了吴家,吴垣不在,是于氏开的门。 “姑父...”一见来人是向梁,于氏明显畏缩了一下,她本就畏惧向梁,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她更怕自己不小心惹恼了他。 向梁不欲跟个侄媳妇计较,敷衍的撩了下眼皮。“你爹呢?” 于氏微微皱了皱鼻子,在她眼里,吴垣比苍蝇屎还恶心万倍。这样一比,向梁顿时就‘和蔼可亲’起来。 “出去了,去了...” 至于去了哪,于氏还真不知道,一来她懒得打听,只要吴垣不在家里磋磨她就行;二来... 吴垣能去哪,不是花楼就是赌坊,在街上溜达都能讹小孩子一包栗子半块糖糕,没脸没臊的磕碜人! “行了,你忙去吧,我在屋里等他。” 听向梁这么说,于氏反倒松了口气。家里有人就好,有人她就不会被那老畜生又掐又骑... “那行,姑父你坐着,我去给你烧壶茶去。”于氏边说边往厨房去,心里盘算着怎么多留向梁一会儿。 向梁这一坐就坐到了晌午,吴垣边叼着蒸饺边敲门,一手还牵着吴年。 一开门,于氏就闪到离吴垣好几步的位置,也不叫人,晦着脸对吴垣道:“姑父来了。” 吴垣bia唧bia唧嘴,含糊应道:“唔。” 吴年喊了一声娘,不待于氏答应就撒开蹄子往外蹿,“我去叫我姐她们回来吃饭!” 于氏把两个闺女送到前街的绣庄学手艺去了,吴蕊坐不住,每次出门前都嘱咐吴年早早来接她回家吃饭。 吴垣不再搭理于氏,径直往堂屋去,向梁听到外头的动静也出来迎他,吴垣一双油手糊在向梁的胳膊上抹了抹,“哟,梁子,你咋来了?” 向梁没吭声,一进屋就关上了门窗。 吴垣自顾自的坐下,翘起二郎腿边抖擞边道:“说罢,找我啥事。” ****** 孩子们没回来,于氏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过了一会儿,堂屋里忽然传出吴垣的怒吼: “你他妈当初咋说的!!” 这一声来的太突兀,吓得于氏一不下心砸落了锅盖。老畜生向来跟姑父的关系好得很,今儿是咋啦? 见正屋的门窗紧闭,于氏心里愈发好奇,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根儿底下,耳朵紧紧的贴到墙上。 向梁在当屋地上来回走了两步,“我那不是,她男人死了,我那不是没倒出工夫么!” 咯噔!于氏心头漏跳了一拍,他们不会是在说...当年的那件事吧? “哼,你就是尝着她滋味好想独占,你当我不知道!” “她个,她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什么好不好滋味!再说,你现在讲究这些还有啥意思!” 原来当晚向梁和吴垣约好了一起jianyin桂芝,一个在客栈外头放哨,以防他们相熟的流民找来;另外一个上去强桂芝,等那个完事了再换班。 吴垣胆小,怕桂芝男人发现,就叫向梁先上。 结果向梁下来的时候说桂芝她男人死了,后面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我特么出了银子还帮你抬了尸!一口都没捞着!我特娘的咋就那么贱!!”吴垣想起这事就来气,同样是死了媳妇,凭啥向梁能白得一媳妇他却孤家寡人直到现在! 向梁拍了一下桌子,“你吵吵啥!行,这事算我对不住你,等这事过了我给你买个没kaibao的赔你!” ...... 天,花娘保佑! 于氏紧紧捂住口鼻,嗓子眼一阵发紧。她悄悄的往后退,一步一点的向后挪,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直到回到厨房,于氏才敢正常的喘气,她死死的抓着灶台,脑袋里的水花已经炸开锅了。 没想到...他们真的杀了人! 要是...要是被他们发现她刚才偷听...会不会连她一块儿收拾了? 一想到吴垣对她做下的那些事,于氏的脸色就变得跟指节一样青,从她被吴垣强占的那天起,她就没有一刻不盼着他死! 眼下...会是一个好机会吗? 53.跟踪 向梁有睡前寻思怎么把向福一家除族去名的嗜好,于氏有睡前琢磨怎么不声不响弄死吴垣的习惯。 如今这个习惯渐渐成了于氏的心病,甚至有取代孩子们的趋势,成为她生活中最迫切的渴望。 她无时无刻不设想着吴垣的各种死法,可她把地狱里所有的酷刑和她所知道的最阴毒的咒骂一个不差的轮了几百遍,吴垣还活着。 还他妈的活着! 于氏想到这儿就来气,啐,祸害!畜生! 老不死的狗杂碎!! 于氏狠狠的把墩子上的肉块剁成了肉末,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动手。虽然她力气不如吴垣,但她掌管着家里的饭食,她完全可以慢慢毒死他啊! 但吴垣鬼得很,他为啥走哪儿都带着吴年? 不是因为他多宠爱这个孙子,而是他也知道想他死的人不老少。 吴垣惜命的很,吃啥都叫吴年先尝! 于氏不敢轻易下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把她自个儿折进去,她娘家不给力,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她嫁到这种人家! 何况吴垣还有一个亲弟弟,就住在离县城不远的临水镇上,万一不小心叫吴畑他们发现了... 县令大人和范捕头可不是吃干饭的! 于氏很苦恼,她发泄的把抹布往墩子上一丢,怎么才能不暴露自己就弄死老厌恶呢。 不知向梁后来跟吴垣说了啥,饭后,他们要一道出门。 于氏一直将人送到院门口,“姑父,前街新来了个卤肉摊子,晚上叫孩子他爹陪您老喝几盅吧?”她就是想探探待会儿向梁还回不回吴家。 向梁瞥了吴垣一眼,吴垣不耐烦的冲于氏摆摆手,“你看着弄吧。” 这么说...他们一会儿还是要回来的! 于氏要笑不笑的抽了下嘴角,点头应道:“嗌。” 他们走后,孩子们也去睡午觉了,于氏蹲在井台子上心不在焉的刷着碗,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她脑中! 如果...她把这件事告诉向福... 现在的向福可不是从前的那个窝囊废了! 可向福凭啥信她? 于氏腾就站了起来,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摘下围裙混乱抹了几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厨房,接着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且锁上了大门。 走出胡同,于氏在街口站了站,然后一路向东。 虹富县的东城多是贫民区,胡同杂乱无章的连在一起,于氏七拐八拐的抄近道往河边去。 从青源村一路流经虹富县的清河在东城郊外与护城河交汇,河对岸的那片荒地就是人们口中的‘乱坟岗子’。 于氏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赶,终于,在绕过大半个东城后,她远远的瞧见了在走在前头的向梁和吴垣。 他们果然是要去乱坟岗子! 于氏暗喜,悄悄的跟在他二人身后,距离拉得不近也不远。 向梁和吴垣没有发现跟在身后的于氏,但是有人发现了。 一个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的男子转了个弯,停靠在路边的小摊上,他往下拉了拉苇帽,用肩上搭着的手巾捂住了大半张脸。 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在擦汗。 于氏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子,就这么直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午后街上的人本就不多,越往河边走人越少,于氏没敢跟着向梁和吴垣过河。她藏在桥洞附近的一棵大柳树下,巴巴的往对岸瞅。 只见向梁和吴垣手中各拿着一根长杆,低头在找什么,约么过了两刻钟,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确定了位置之后,两人又各自在坟头间串游。向梁趁吴垣不注意,从坟堆中扒了块板子下来,很快,向梁就拿着板子返回了刚才地方。 于氏看不清他们蹲在地上到底在干嘛,只好暗暗记住他们的位置。 不一会儿,他二人起身离开,于氏等他们走远之后便飞快的跑了过去。 她在地上仔细搜寻起来,吴垣的鞋都是她做的,鞋印的大小和纹路她都十分熟悉。 但是荒地上石土不平,腐烂的枯叶和丛生的杂草掩盖了大部分的印记。她强忍着作呕的臭气和逃跑的冲动,终于在一个塌陷的坑边发现了吴垣的脚印。 坑的旁边立着一块斑驳的木板,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类似花样子的标记。 于氏捂着口鼻愣了一会儿,待她记下位置后便快速逃离了此地。 而于氏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后不久,那个一直跟着她的男人也来到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男子见四下无人,火速掏出宣纸和墨蜡,将木板上的标记拓了下来。 做完这些,男子又去了向梁找木板的地点,将位置熟记后才转身离去。 ****** “你干啥去了?” 向金两手把着门框,堵住了向银的去路,“你袖子里藏的啥?” 向银一把推开向金的手,“关你啥事,让开!” “咱爹,”向金压低了音量,“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闲心在外头瞎溜达?” “哟~,”向银嘲讽的白了向金一眼,“你还知道关心起爹来了,长进不小啊。” 向金一把逮住向银的脖领子,“我是你哥!你特么信不信我揍你!” 向银那半张歪脸几乎快斜到了眼眉,“是,你他娘的就对我能耐,你特么真有武艺咋不去揍向福呢?昂?上回见了人家尿没尿裤子啊?” 向金拾起拳头就往向银身上招呼,向银下意识的抬起胳膊一挡—— “咣啷!” 藏在向银袖中的铁铲被甩了出来。 向金收了拳头,狐疑的盯着向银,“你拿它干啥?” 向银不耐烦的翻了翻眼皮,他懒得搭理向金这种蠢货,直接拿肩膀撞开他往里走。“老子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当晚,青源下起了小雨,向梁便留在吴家没有回来。 到了下半夜,一向好眠的向金忽然睁开了眼,他听到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悄悄卷了外衣趴在门缝上往外瞅。 就见向银扛了一把铁锹,在细绵的雨夜中走出了家门。 向金想都不想,抓了顶苇帽就偷偷跟了上去。 54.兄弟 这天清早,聚仁堂的门板刚下,洪文就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呆(大)夫,家泥(里)挠(闹)耗子,俺想抓点阅(药)。” 来人不仅着装怪异言词也相当难辨,隐约透着点青源的口音,像是久居此地的外乡人。 洪文偏了偏头,想看清楚来人的长相,谁知那人将苇帽拉的更低了,大半个脸都隐在阴影之中。 洪文心下狐疑,虽说雨天有些阴冷,但也不至于包成这样吧?“官府有规定,但凡买断肠草乌头砒霜等物,须出示本县的户籍上档。” 那人明显有些犹豫,“俺...俺是外地唻...” “你可以找里正或者保人写个证明,再不...” “大夫,”那人突兀的打断了洪文,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这点小事就木有必要麻烦里正咧吧。” 洪文注意到那人的指甲里全是黑泥,他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难道这人住在山里? 洪文相当干脆的将银子推了回去,扬了扬手中的账本道:“看见没?这种药每个月初官老爷都要来查的。” 那人闷头沉默了一秒,没再强求,转身离开了医馆。 春雨贵如油,这雨稀稀拉拉的飘了三天,到第三日傍晚才放晴。 赵老爹暗暗松了口气,这雨要是再下下去,这茬粮食就白种了。 雨后青源的气温又升高不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酵的酸臭味儿——兆筱钰深以为这是赵老爹那三车粪肥的功劳。 颜傅趁着雨天在家做了几百只弩箭,他准备今天跟赵大一同进山,除了找草药之外,主要还是想试试自己新制的弓弩。 一拐进通往赵大家的小径,颜傅就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纸片儿早就扑上来迎自己了,怎么今儿都到这了还没动静? 颜傅不由加快了脚步,不等他走进院子,就看见纸片儿正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口吐白沫! “赵大哥!” 颜傅连喊了几声,一声比一声急,赵大很快跑了出来,看到颜傅也有些惊讶。 不过等他发现躺在地上的纸片儿时,就立刻明白颜傅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自家门外了。 “咋滴了这是?”赵大赶紧抱起纸片儿,他先是扒了扒它的眼睑,接着又晃了晃它的脑袋。 纸片儿毫无反应,它眼睛半眯着,肚子一鼓一鼓的。 “中毒。”颜傅嘴巴抿成了一条缝,纸片儿是猎犬,很多有毒的植物它都认识,怎么会轻易中毒? 赵大又急又气,眉毛拧成了麻花。猎犬凶猛,他从不让它进村儿,怎么会吃到毒物!? 没有胶皮管,颜傅飞快跑进赵大家后面的竹林砍回一根竹子,用细棍绑着箭头将中间的竹节打穿,一端放在水缸里,一端他含在口中直到嘬出水来,然后一面扶着竹竿一面往纸片儿的嗓子眼儿里灌。 赵大在一旁扒着纸片儿的嘴,过了一会儿,纸片儿终于有了点反应,它接连咳嗽了好几下,忽然猛地一翻身,吐出一滩食物渣子和粘液。 赵大也不嫌脏,用手扒拉了一下,抹起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放在鼻下嗅了嗅,惊呼:“肉包子!”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纸片儿基本不会离开赵大的小院,这个有毒的肉包子是打哪来的? 赵大后怕不已,若向福晚来一步...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肉包子打狗——(狗)有去无回! 颜傅又继续给纸片儿灌水,这次它吐出来的就全是水了。“赶紧把它送到洪大夫那!” 赵大进屋扯出一块类似麻布袋子的东西将纸片儿简单的裹了一下,对颜傅道:“你今儿就别进山了,等明天我再陪你去。” “我不走远,就在林子里转转,试试这个。”颜傅将背后的弩示给赵大看,催促他道:“你快走吧,我爹在家,你坐他的车走!” 赵大看了看怀中的纸片儿,奄奄的似乎比刚才更严重了。“行,那你自己小心!” ****** 山路泥泞,颜傅一深一浅的往林中走,边走边想纸片儿中毒的事。 谁会跟一只狗过不去呢? 还是赵大得罪了人? 不,赵大跟村里人几乎没什么交集。 难道是...因为他? 不怪颜傅会这么想,老宅最近过于安静了,反常即为妖,谁知道向梁父子心里憋着什么坏。 可是为什么要毒纸片儿啊?它不过是一只狗... 有本事就冲老子来,拿狗撒气算什么男人! 走着走着,颜傅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上次跟赵大来的时候,这地方也是这么安静吗? 等他走到半山腰,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颜傅发现那片被村里人挖的坑坑塌塌的野杏林,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他停在坑边,用脚尖驱了驱地上的泥土。 按说这种坑会随着时间慢慢填平,但眼前的这些坑...好像又被人重新挖过似的。 颜傅迈大步从坑洼之间跳了过去,腐烂的枯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不好!!! 突然,颜傅脚下一轻—— 下一秒,他就不受控制的往下坠! 电光火石之间,颜傅飞速将手指插入泥中,以手为钉,将自己深深钉在身前的泥土中,两只胳膊撑住身子,好歹贴着坑壁挂住了! 就在他坠落的瞬间,四周地面塌陷,一个丈宽,不知深度几何的大坑骤然出现在他身后,坑底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竹刺! 若颜傅刚才不小心掉下去...一定会像赵大陷阱里的母猪...被竹刺扎个透心凉! 颜傅回头探了一眼,只见刺尖上抹了一层绿色的汁水,想来不是什么止血消毒的良药。 他敢肯定,这坑绝对不是猎人的陷阱,更像是...专门为人准备的。 颜傅终于知道刚才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是暴露在敌人视线范围内的危机感! 松软的泥土开始顺着颜傅的指缝塌陷,他现在急需一个落脚点! 颜傅的双脚不停的试探着坑壁,然而坑壁湿滑,他立刻放弃了先前的打算,两只脚迅速轮换着往坑壁上踢。 但效果并不明显,泥土的深层不比表层,坑壁又冷又硬,他现在好怀念以前的军靴! 就在他奋力自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颜傅猛地向前一扑,抓地的同时看到了来人。 “是你!!” 55.陷阱 赵大抱着纸片儿一路狂奔,刚拐上大道,就远远的看到赵老爹正领着三个孩子在新开的地里拔草。 都说一场春雨一场暖,三月初的青源气温已高达二十度以上。向家新开的地薄,又是常年杂草丛生,雨后草蹿得比粮食还快。 “叔!叔!!”赵大边跑边喊,路边的坑洼处还残留着不少积水,随着赵大的奔跑溅起不小的水花。 大蛋第一个发现赵大,“姥爷!快看!!” 赵老爹立马起身迎了上去,孩子们也呼啦围住纸片儿,见它奄奄一息的样子,大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赵叔,它咋啦?!” 赵大咬牙恨道:“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使坏,拿毒包子药了!” “快,”赵老爹急急招呼着赵大往家走,“我去套车。” 隔着篱笆的刘氏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她也赶紧帮着赵老爹一起套车,兆筱钰闻声也从屋里出来,“咋回事?” 赵大又将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兆筱钰皱眉,“赵大哥,你这两天跟人起口角没?” 这话把赵大说的一懵,他寻思了片刻,肯定道:“没有。” “老...阿福呢?”兆筱钰喊老颜喊习惯了,一着急差点就顺嘴秃噜出来。 “进山了。”赵大见兆筱钰的脸色瞬间变了,心底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兀的一拍大腿,“这两天后半夜它老叫唤,我出来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还信着是下雨从山里钻出...” “调虎离山!”兆筱钰暗恨这个没有GPS和卫星电话的时代,“这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你进山!” 赵大脸色煞白,“那阿福他...” 四人马上联想到向梁和老宅,难道他们...! 赵老爹一把搂过纸片儿,“你赶紧去找阿福,我替你把它送过去!” “嗌!”赵大环了众人一眼,撒腿就往外跑。 ****** 向金手中握着一根粗重的棒子,得意洋洋地俯视着颜傅,“啐!狗杂碎,没想到吧,你也有落在爷手里的这天!” 颜傅抬头,这一幕特别的视角让他的记忆和向福的记忆奇异的重叠在一起,分隔成子母画面,一边是向金从小到大欺负向福的情景;一边是野狼战队在中印边境遭遇伏击,队友们掩护着他撤退,相较于那帮凶悍的陆空特战员和爆破狙击手,他这个技术工种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渣。 颜傅冷冷的盯着向金,“这陷阱是你挖的?” 向金顿觉后脊梁一阵发寒,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他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从山里下来一头狼,那狼眼就跟现在向福看他的眼神一样。 不不不,向福的分明更吓人! 向金退后又觉丢人,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娘的瞅啥!”骂完就抡起手中的棒子朝颜傅的脑袋猛砸下去。 但这一棒下去之后并没有出现向金意想中的效果,他定睛一瞧,只见颜傅竟牢牢地抓住了棒子的另一端! 颜傅也是这时才发现原来向金拿的是一截小腿粗细的树干,他正待发力,却听见不远处又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你他娘的还跟他墨迹啥!” 向银抱着树干滑了下来,他手里攥着一把铁锹,等他跑过来,二话不说,举起铁锹就狠狠地砸向颜傅! “嗙!” 这次颜傅空不出手再挡这一下了,他歪头拿肩膀一抗,这一锹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肩头。 颜傅闷哼一声,向银立时心花怒放,待要再敲,颜傅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趁着向银抡锹的一刹那,颜傅攥着树干的手猛地向后一拉,向金一不留神失重前倾,眼看就要扑进坑里! 向银的铁锹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他忙去抓向金,颜傅趁机跳了上来。 眨眼间,也许更短,颜傅一个凌厉带旋儿的横扫,不等向金向银回过神来,他们就像叠罗汉一般趴在了地上,颜傅将向金摞在向银之上,一脚同时踩住了两个人。 二人大惧,这他妈哪是人啊!这他妈是妖怪吧!! 向银被压得死死地动弹不得,向金奋力挣扎,他们可是见过颜傅打人的! 颜傅脚下稍一用力,向金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他死死抱住颜傅的小腿,“别...别...” 向银艰难的吐出一句,“不...不准求他!” 颜傅再加力,向银眼前一黑,感觉身上像是压了一座五指山! 向金又吐了半口血,“饶,饶命啊大哥,我们再也不敢了...”再这么碾下去,怕是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大哥? 从小到大,向金喊过向福几次大哥?估计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这陷阱谁挖的?”颜傅阴鹜地盯着坑底的竹刺,“尖儿上抹的是啥!?” 向银咬紧牙关不吭声,向金受不住疼,吱哇大叫:“我我我,我们一起挖的!那上头(抹的)是断肠草!” 颜傅瞳孔陡然一缩,语气更冷,“是向梁叫你们来杀我的?” 一听到杀字,向金明显颤抖了一下。他那天偷偷尾随向银来到这里,没想到被向银逮了个正着,俩人差点没干起来! 后来他说帮向银一起挖,向银才把计划告诉他。 向金一直都笃定这个计划能成,谁知人都掉下了还能... “说!” “咳咳咳咳...没有!不是,我们,我们就是...跟大哥开个玩笑...”说到后尾,向金已是哭腔,“大哥我们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俺们这一回吧!” “向福!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要不老子早晚弄死你!!”向银像个泥坑里的王八,挣扎着想要挣开颜傅的桎梏。 向金只觉得胸前一轻,但是下一秒,那种压迫就又回来了,比先前的力道还要重! 这次他脸朝下,口鼻中沾满了腐烂的臭泥,向金努力的抬头,就见颜傅揪着向银的脖领子将他悬空在深坑之上! 向金吓得一声也挤不出来,向银也好不到哪去,一张泥脸毫无血色。 颜傅森森一笑,“这么好的陷阱,没人试试岂不浪费。” “大哥!”向金惨叫一声,“别别别,俺们真的知错了大哥!俺们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大人有大量,您就看在咱娘的面子上,饶俺们一条狗命吧!!!” 56.弩箭 “阿福!!” 花娘保佑! 明明对方是个糙汉子,喊的也是向金生平最讨厌的名字,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吼更悦耳动听的天籁之音了! 赵大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弯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不可,你和他爹,打着官司,你这,到时候,说不清...”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不过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 向金提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原位,不过很快,他就恨不得自己能缩成一只蚂蚁钻进土里! “来啊狗杂碎!放手啊!看官老爷怎么判!”向银阴阴一笑,挑衅的眯着颜傅,“我前脚一死,后脚就叫你们一家杂碎给老子陪葬!” 颜傅面无表情,然而下一秒,向银忽的在空中划了道弧——“啊!!” 向银吓得紧紧抓住颜傅的手,一排排淬毒的竹刺从他眼前迅速晃过。 “嘭!”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把向金和赵大吓得目瞪口呆,向金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颜傅)他竟把向银横种在了地里! 向金咽了口血唾沫,手脚并用的爬到向金身边,惊惶的晃了晃他,见他还有气,心下稍安。他赶紧冲颜傅剖白自己,“大哥,大哥这事都是老三想的,都是他在指挥,我,我顶多就是个干活的...” “怂货!”向银吃力的半抬起头,吐出一口血泥。也许真应了那句毁容等于整容的丑人定律,他现在的那半张歪脸看起来真没先前那么斜了。 颜傅再次出脚,伴随着“咔嚓”一声响,向银完全昏了过去。 这下不等颜傅开口,向金就跟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就我俩,旁人谁都不知道!那天下雨,...后来我跟着老三...,被他发现了,他叫我挖坑,他自己跑到县里去买药...” “哪家药铺?” 向金怯生生的看了颜傅一眼,“德安堂...” 不用问,又是洪文那位见钱眼开的好师父! “毒包子是谁的主意?”颜傅问这话的时候,赵大的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照着向金的肩膀就是一脚,“艹你大爷!” “当然,是老三...”向金重新跪好,他不敢看赵大,要知道,那包子的主意还是他出的! 颜傅冷睨着向金,“如果我(今日)没进山呢?” 向金惶恐的瞥了一眼半埋在土里的向银,“老三...老三说...他有法子引你过来...” “什么法子?” 向金心虚的垂下头,“我,老三没说...别打别打!!我说我说,老三他,他说你要是不来,他就绑个孩子...” 向金越说声越小,不用问,向银要绑的肯定是向福的孩子! 如果颜傅就这么死了,那么向福的孩子们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颜傅收了拳头,看向向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就说这事不成!”向金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大哥,大哥求你饶了我们这回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向金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我他妈不是人,我特么是畜生,我千不该万不该算计您,您大人有大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向金边打边不停重复求饶的话,很快脸就肿的老高。他心里呕的要死,把颜傅和向银,甚至连向梁都没放过,统统骂了个遍。 赵大拦着颜傅冲他摇了摇头,颜傅抿嘴,就这么放过他们?想想真他娘的不甘心! 颜傅伸手拎起向金,“回去告诉向梁,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说完就一把将人扔了出去! 向金尖叫着飞过陷阱,落在不远处的泥坑里。他再也撑不住,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颜傅环视了一圈周围,他总觉得这里不止四个人。 “看啥呢,咱走吧。”赵大刚一碰颜傅的胳膊,后者就立刻缩回了手。 “咋啦这是?” 颜傅活动了一下肩膀,“没事。” 赵大知他受了伤,更是催促着他快走,颜傅取下背后的弓箭,凭直觉朝林中放了一箭。 不过这一箭没有射中任何东西。 颜傅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他快走几步跟上了前面的赵大。 直到他们走了很久,魏五才小心翼翼的走出藏身的地点。他捡起地上的弩箭,很快消失在林中。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魏五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午后赶回了军营。 傅勇给魏五打起帘,自打这位军师大人来了(军营)之后,他贴身伺候将军的次数屈指可数。 “将军!”魏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潜眼皮都懒得撩,“说罢。” 魏五饱含崇敬的向季愚生抱了抱拳,“向家那俩兄弟果然要害向福,被向福识破,狠揍了他们一顿!” “只揍了一顿?”这个向福也太没血性了吧! “那个姓赵的猎户不知怎的忽然跑了出来,他劝向福不要杀他们,怕官司...生变。” 季愚生微微颌首,看来这个向福并非匹夫之勇,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 “将军,”魏五掏出向福的那支弩箭,“向福临走时,往属下的位置射了一箭。” 李潜眉梢微挑,“怎么,你暴露了?” 魏五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属下藏得很隐秘。” 李潜挥手让魏五退下,他背着手走到季愚生跟前,“你说这个向福,眼下还有心思进山,他为何不找他亲娘问问他生父所埋的(具体)位置?” 季愚生轻笑,“因为她也不知道。” 李潜有些吃惊,“不能吧,(他们)好歹也是结发夫妻!” “那又如何,一路颠簸流离,看遍饿殍千里,说不定她早生了别样的心思。” 李潜深以为然,他把玩着魏五拿回来的那支弩箭,“有意思,后日你同我一道去(县衙)旁听。” ****** 回到家,颜傅交代了兆筱钰几句,又再三叮嘱几个孩子这两天不要出门,这才和赵大急行军一般赶往县城。 幸亏颜傅催吐及时,纸片儿暂无性命之忧。洪文亲自熬了一碗浓浓的解毒药剂,几人合力给纸片儿灌进去。赵大牢牢把住纸片儿的嘴,怕它吐出来。 “伤到了骨头。”洪文给颜傅糊了一肩膀黑药膏子,“你说这事儿撵得巧不巧,前脚有人来买砒霜,后脚(纸片儿)它就中了毒...” 57.满月 兆筱钰从醒过来那天就开始盼着出月子,到了三月初二这天,刘氏终于允许她洗澡了。 一锅锅烧开的热水倒进水缸,赵老爹笑她,“给猪秃噜毛也使不了这些(水)!” 颜傅也在一旁笑,至于他为啥笑的一脸深意...兆筱钰老脸一红,嘭的关上了屋门。 “爹,”大丫拽着颜傅的衣角,“咱去赵大叔家看看纸片儿吧?” 打从颜傅无意间在孩子们面前秃噜出‘纸片儿’三个字后,孩子们就一口认定了这个名字。 颜傅看着三个孩子期待的眼神,笑着抱起二丫,一手牵着大丫。“走吧。” “耶——!”大蛋大呼一声,箭一般的窜了出去。 屋里,刘氏已经备好了水盆胰子,她摸了摸兆筱钰的后脑勺,“要不过两天再洗头吧?” “没事,早结痂了!”兆筱钰不在意的挠了挠刺痒的头皮,喜滋滋儿的脱下酸臭的衣裳,胸前一排明显凸起的肋骨看的刘氏一阵心酸。 刘氏原本还想叫兆筱钰喝点下奶的药,亲自喂养双胞胎,这会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明天的肉定好了么?”兆筱钰坐在小杌子上,一边洗头一边和刘氏商量明天给双胞胎做满月礼的事儿。 “嗯呐,张娘子说给咱家预备半扇猪,”刘氏舀着掺好的热水往兆筱钰头上浇,“猪蹄子我给你留着炖汤。” “嗌~,排骨也留着。”兆筱钰觊觎厨房很久了,她家老颜上回买了不少大料,可惜刘氏不乐意放,嫌(大料)坏了‘原味’。 “成。”刘氏应得很干脆,“明天都请了哪些人?” 兆筱钰搓着头发报出一串人名,刘氏听了半天没吱声,话在嘴边盘算了许久才道:“你婆婆那儿...” 按说双胞胎过满月,最该来的就是向家老宅,两个孩子打了小玉,差点害死娘仨,结果大人孩子到现在一句赔礼道歉的话都没有,想想就恨人。 可眼下两家打着官司... 这会儿要是再请他们... 别说见面了,光想想都觉得膈应。 “哼,”兆筱钰冷笑,“我不neng死他们就好不错儿了,还想叫我请他们坐席?呸,别说门了,连窗户纸儿都没有!” 刘氏摇摇头,“话是这么个理儿,但往后你们还得在这里住,惹恼了向家,到时候他们隔三差五的使坏,到头来苦的还是你们!” 别看他们是一帮无权无势的泥腿子,使起坏来不比那帮念过书的差!今天偷鸡明天药狗,往别人家地里浇热水,背着人挪(界)碑占地,手段多着呢。 兆筱钰把头发攥成麻花,边拧边硬气道:“不入流的下三滥,我能怕他们!” “你呀!”刘氏叹了口气,从肩膀上拿下毛巾抖了抖递给兆筱钰,“不叫就不叫吧,等官司了(liao)了看他们向家还有脸说啥!” 刘氏对颜傅的说法坚信不疑,在青源村,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何婶子一家就是颜傅的忠实拥护者。 这不,双胞胎过满月,何婶子早早就打过招呼,到时候一家子都过来打下手。 刘氏忙不迭的道谢,她还叫人给赵茂稍了信儿,叫他请假来参加俩外甥的满月礼。 兆筱钰整整洗了三遍,直到全身上下变成嫩红色才罢休,她看着盆里的泥条,心道原主赵小玉是不是嫁过来以后就没洗过澡啊! 除了衣裙,兆筱钰连被褥枕巾都换了,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血腥味终于被皂角的清香所代替,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小时候一家人去公园划船,幸福又温馨。 醒来时,兆筱钰侧身看着颜傅的睡脸,默默在心里道:爸,妈,我和老颜在一起呢,你们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地。 ****** 初三这天,一家人又是起了个大早,赵老爹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撒尿,第二桩就是下地瞅寒瓜。 赵家从来没种过这个,赵老爹当初也极力反对他们种,“...富贵人家的稀罕物,种粮食才是正经!” 兆筱钰却坚持要种,“地太薄,粮食收不了多少,三亩寒瓜能卖不少钱呢。再配上绿豆,养个两三年(地)也就起来了。” 赵老爹觉得悬,这不,寒瓜苗子还没起来,杂草就快把地占满了! “老头子,回来吃饭了!”只要赵老爹一下地,刘氏不喊个三五遍绝对不回来。 三个孩子今天都是一身的新衣,吃完早饭,大丫带着弟弟妹妹乖巧的等着迎人。 娘说了,今天来的小客人都由他们来负责招待! 张屠户特意又包了一对猪蹄给颜傅,说是他给孩子们的满月礼。颜傅推了两次没推过,等他从村头取回酒肉的时候,何家人已经到了,小院儿登时热闹起来。 颜傅递给大丫一包糖果瓜子,叫她招待小朋友,惹得刘氏又说他惯孩子。 除了何婶子和她俩媳妇,向花和栓柱她娘杜氏也来向家帮忙,厨房里女人们唠嗑,院子里孩子们嬉闹,一时间,小院欢声笑语不断。 过了一会儿,赵茂也到了,他给双胞胎一人准备了一把摇摇椅,孩子们见着新鲜,一个个挤上来吵着要坐。 大丫很为难的看着赵茂,一方面她觉得这是舅舅送给弟弟们的东西,万一玩坏了岂不对不起弟弟,也辜负了舅舅的一片心;另一方面她又不想扫兴,让小伙伴们失望。 赵茂看出了大丫的心思,笑着对一帮小毛头道:“羞不羞,这么大了还坐摇摇椅?”说完又拿出一个四肢会摆动的小老虎,孩子们立刻就被小老虎吸引,将摇摇椅抛到了一边。 大丫感激的看了一眼赵茂,领着孩子们去玩小老虎了。 “姐,”赵茂冲兆筱钰憨憨一乐,露出一排整齐但缝隙不小的牙齿。“姐夫的事娘都跟我说了。” 兆筱钰笑着点点头,忽然想到兰家二姐今天也要来,顿时促狭道:“见过兰二姐了么?” 轰——赵茂一张俊脸瞬间涨的通红,局促的东张西望,兆筱钰噗嗤笑了,“人还没来呢!” 赵茂大囧,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我去看看外甥。” 兆筱钰又笑,她这个弟弟啊,脸皮实在是太嫩了。 “小玉啊,小玉!”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兆筱钰定眼一瞧,嚯,她怎么来了? 58.来人 一个大脸盘子的矮胖妇人,包的一身红红火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行走的灯笼呢! 只见她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嘴里吠哧吠哧如灶上的风箱,脚下吱嘎吱嘎踩出一溜儿鞋印,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来了。 “十一婶...”兆筱钰着实有点惊讶,他们家一直跟向大宝家没什么人情往来,向大宝的媳妇钱氏怎会想起给自家送满月礼呢? “小玉啊,”钱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兆筱钰一番,握着她的手道:“瘦了,刚才婶子都没敢认,一打眼还信着是哪家的小姑娘唻!” 呵呵,兆筱钰礼貌的笑笑,不敢认您还吆喝的半条街都听见了。 “小玉!小玉~!” 两人寒暄着正要往里走,一个年轻的媳妇子抢跑两步拐了进来,“哟,婶子也来啦。” “嫂子。”兆筱钰笑着跟后来的这位打招呼,不是别人,正是三叔公亲自为孙子挑选的媳妇彭氏。 能让三叔公看重,可见彭氏多会来事,平日里见她也是言语得体进退有度。 但凡族里有孩子满月周岁这样的小喜,都是彭氏出面交际,一来三叔公上了年纪,这些人都是他的孙子重孙子辈,这种场合他出席不大合适;二来向嘉两口子都是闷嘴的葫芦,不如彭氏能说会道,既走了人情,又能让人家记好。 兆筱钰接过钱氏和彭氏的篮子,别说,俩篮子还挺沉。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招呼钱彭二人,“婶子嫂子,屋里坐。” “赵小玉!”就在三人快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大门外忽然响起了车轱辘声。 兆筱钰转了转眼珠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小玉~!” 这下不会错了,兆筱钰回过身,迎面就对上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朝天鼻,宽眼袋,总是皱着一双秀眉——不是赵小曼又是哪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兆筱钰坏笑道:“哟,什么风把赵二小姐刮来了?” 赵小曼跺脚,“怎么,不欢迎啊!”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是一副:你敢说个不欢迎试试! “小曼来了,”刘氏匆匆从厨房跑了出来,她拍了一下赵小曼的胳膊,“你这孩子,没大没小,叫姐!”说完接过兆筱钰手里的篮子,笑着对钱氏和彭氏道:“这俩姊妹,见面就掐,不见又想。” 赵小曼听见这话当即就甩了个白眼,兆筱钰忽然玩心大起,她上前一把搂住赵小曼,紧紧的抱着她道:“老妹儿,我好想你啊~!” 赵小曼身子一僵,一把挣开兆筱钰,“你你你,你离我远点,恶不恶心!” 哈哈,兆筱钰也不恼,赵小曼就是这么个别扭性子,原来在赵家的时候,姐妹俩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兆筱钰其实很能理解赵小曼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跟赵老爹和刘氏偏疼赵小玉不无关系。 刘氏用食指在赵小曼的门面上虚点了她一下,“也就是你姐,谁还稀得搭理你!关成和祥子呢?” 关成是赵小曼的男人,关祥是他们的独子。 “谁稀得她搭理!”赵小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搁家里呢!” 刘氏欲言又止,按说亲大姨外甥满月,关成怎么也该来一趟。 兆筱钰见赵小曼面色发白眼下乌青,知道她早起赶路貌似还心绪不佳,便玩笑着抢过她的篮子,“给你俩外甥送的啥?哟~!” 赵小曼立马抢了回来,冲兆筱钰翻了一个难度系数高达5.0的大白眼,“瘦的跟个刀螂似的,拎的动么你!” “好尚说话!”刘氏喊了赵小曼一嗓门,不放心的冲兆筱钰使了个眼色。 兆筱钰回给刘氏一个安心的眼神,领着她们进了屋。 四人先是看了看双胞胎,赵小曼颇有些嫌弃的撇撇嘴,“也不知道随谁。” 彭氏笑着接过话茬,“(孩子)还小,等百岁(百日)了再看,能随他爹娘一半也比一般人出息!” 钱氏也笑着夸了双胞胎两句,兆筱钰得意的冲赵小曼挑挑眉,换来对方更大的白眼。 “真羡慕你们姐俩,”彭氏边说边脱鞋上炕,“以前没出门子的时候,俺们村也有不少从小玩起来的小姐妹,后来嫁了人,一年半年的见不上一面。” 彭氏是长姐,下面四个弟弟,最小的那个年前进了学,兆筱钰正想跟她打听这事儿。 “嗌嫂子,你小弟是搁县学里念书么?” 赵小曼一听这话,立刻支棱起耳朵,她早就想把儿子送去上学了。 彭氏大方一笑,也不藏私,“他哪有那个本事!童生老爷才能进县学,俺们读的是私塾,他先生是临水镇上的王秀才。” “我知道这个王秀才,”钱氏插话道:“听说学问一顶一的好,教出不少秀才老爷。” 赵小曼听得很认真,“束脩一年多少?” 彭氏比了个二,兆筱钰以为是二两,刚要说还行,就听彭氏道:“十二两,笔墨另算,中午管一顿饭。” 这么贵! 两个孩子就二十四两,以后五个孩子...一年光学费就六十两! 兆筱钰砸砸嘴,怪不得古代读书人辣么精贵,敢情上学的门槛这么高啊! “唉,”彭氏叹了口气,“我就盼着我小弟早日考上县学,到时候不但不要束脩,(学里)每个月还补贴200个大钱哩!” “嫂子,”兆筱钰往彭氏那边挪了挪屁股,“镇上和县里有女学吗?” 彭氏微微愣了愣,“没听说。” 她继而笑道:“怎么,你还想送俩闺女去女学?” 兆筱钰笑了笑,“我们家哪有那个条件,我就是问问,瞎打听。” 赵小曼翻了兆筱钰一眼,坐在炕沿上不吭声,兆筱钰拿了果子给她吃,她不理也不接。 一直歪在被褥上的钱氏扫了三个年轻媳妇子一眼,抓起炕桌上的瓜子边嗑边唠:“小玉啊,你家那官司你们是咋想的?” 钱氏话音刚落,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住了。 “我们能咋想,”兆筱钰瘪瘪嘴,无奈的对钱氏和彭氏道:“这官司又不是俺们挑的头,该咋判咋判呗。” 钱氏不赞同的看了兆筱钰一眼,扫净掉在炕沿上的瓜子皮,“话不能这么说,你公公那个人吧...为人是独了点,但也没啥坏心,你看他把阿福养这么大还给你们分了房子置了地就知道,这做人啊可不能忘本!” 兆筱钰眨眨眼,向梁倒霉最应该高兴的就是向大宝啊,怎么听钱氏的意思...像是在为向梁开脱呢。 59.姐妹 既然钱氏开了头,彭氏乐得顺杆爬,她今天来这儿的主要任务也是劝说向福两口子放弃对向梁杀人强奸的指控。 “小玉,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九叔年纪大了,脾气和性子难免有点左,咱们做小辈的就该多担待些,是吧?孝顺孝顺,顺才是最大的孝啊!你听嫂子一句劝,回头你们两口子给九叔服个软,这事就算过去了。省得一天一出的,你们闹心不说,咱们也跟着不痛快,白叫外人瞧了笑话。” 以彭氏一介不识字的村妇来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实属难得,要换成以前的赵小玉,估计这会儿早被她绕晕了。 不过现在嘛... 兆筱钰心中冷笑,啥叫左性?噢,就因为他老,我们就该无条件迁就他,牺牲自家的幸福甚至性命来成全他向梁的私欲? 噢,不顺他意就是不孝,所以我就活该被撵,孩子们也必须送人,我们追究向福亲爹的死因就是天大的不孝?! 兆筱钰好半天才忍住出言讥讽的冲动,服软? 他也配! 合着我们这些受害者还要给杀人犯道歉,我们咋就那么贱呢! 见兆筱钰垂着眼帘不说话,钱氏觉得有门儿,继续劝道:“婶子是过来人,当年那场饥荒闹得多凶啊,你公公收了你婆婆,那是变相的救了他娘俩的命啊!老话说的好,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们自当是还了你公公的养恩吧!” 兆筱钰拿眼梢瞥了瞥钱氏,看来这二位今儿是来当说客的。 嗯,应该是三叔公的手笔。 彭氏自不必说,至于钱氏嘛...三叔公手里握着最重要的一票,若钱氏此番能成,那向大宝离村长的位置就又近了一步。 赵小曼刚要出声,却被兆筱钰一把攥住了手腕,赵小曼气哼哼的瞪了她一眼。 兆筱钰甩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眯眯的对彭钱二人道:“婶子,嫂子,这话原不该我来说,既然今天说到这儿了,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们了。” 彭氏微微张了张嘴,兆筱钰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我们家对我公公、对底下那俩兄弟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钱氏连连点头称是,不等她开腔,兆筱钰就抢白道:“掏心掏肺也不如过如此了吧!” 她指着屋里的摆设,“我们住的啥房子,”她扯了扯身上的裙子,“穿的啥衣裳,再看我那两个兄弟兄弟媳妇儿,人家那富贵派头,午食就扒鸡肘子的吃,我们呢!?” 说到这儿兆筱钰的怒气不断向上翻涌,她一一扫过彭钱二人,“是,我们家阿福是后来的,和亲生的不能比,可也没有这么糟践人的吧!我差点一尸三命不说,我们家阿福前天也差点叫向金向银两个弄死!” 啊?! 彭氏瞪大了眼,暗道坏了坏了,向金向银这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关键时候作啥妖啊! 作妖不说,还叫人抓住了把柄,彭氏知道向梁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向金向银对向福可没有养恩! 钱氏一听这话,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咋回事?” 兆筱钰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赵小曼唰的扭过头去,她最看不惯赵小玉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先是毒了人赵大家的狗,你说大家乡里乡亲的,这要是毒着人...” “哎呦!”钱氏低低念了句花娘保佑,兆筱钰瞥了眼彭氏,吸吸鼻子道:“俩人也不知道挖了几天,挖了好大一个坑,别说人了,熊都够装一窝子!底下插满了竹刺,上头还啐了毒!一个门里出来的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这是生生要我们家阿福的命啊!” 赵小曼猛然拧过头,愤愤地瞪着彭钱二人,钱氏不自在的抽了抽嘴角,“阿福没事吧...” 兆筱钰不满的瞪了钱氏一眼,“还说呢,向金向银这俩坏货,见他一下子没掉下去,竟拿铁锹往他头上砸!这万一...我们娘几个可咋活!” 要是向福死了,官司自然不了了之,赵氏肯定要被撵回娘家!至于孩子...彭氏不愿意再往下想,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向金向银俩兄弟搞出这种腌臜事,她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钱氏也讪讪的住了嘴,兆筱钰又道:“阿福他们当年是逃荒,我那公公也不是啥大病,就是饿的身子虚,要真挺过那一阵,我们家阿福...有亲爹亲娘,咋不比现在强!” 钱氏差一点就认可了兆筱钰的话,忽又想到向福的亲爹可是被向梁弄死的,顿时讪讪的搓了搓大腿,“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亲爹当时怎么个情况谁也不知道,你们可是实惠得过向家的好...” 兆筱钰嘴角不觉形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婶子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要是不记向家的好,我早抱着孩子去县衙击鼓鸣冤了,向金向银两个还能好好的在老宅充大爷!?!” 钱氏大脸盘子一拉,心里头把向梁和他两个儿子骂了个臭死。想想临来时三伯交代的那些话,钱氏竭力在肉脸上堆出笑褶:“说啥呢,一笔写不出两向,婶子这不都是为你好,怕你以后在村里难做人...” 钱氏状似为难的瞟了瞟对面小炕上的双胞胎,“向金向银的事你们做的对,你公公肯定也承你的情,说到底也是咱自家的事,闹到父母(李康华)面前...” “这话你跟我姐可说不着,”赵小曼实在听不下去了,呛呛钱氏道:“这事谁先挑起来的?我姐逼着向梁去告我姐夫啦?!” 钱氏给彭氏递了个眼色,彭氏为难的开口道:“九叔...当初也是偏听了人家的挑唆。” 这是想把责任都推到吴家身上。 赵小曼冷哼一声,转过头来怼彭氏,“我姐自打嫁到你们向家,这些年吃的屈比吃的饭还多!听人(挑唆)一句就巴巴跑去县衙告我姐夫忤逆不孝,可见人根本就不拿我姐夫当根葱!平常他俩过的是啥日子,你看看这家里,有件像样儿的东西没有,比要饭儿的就多个棚顶!” 赵小曼啪啪拍着炕桌,“杀了人爹抢了人娘还不让人说,再叫俩儿子来杀我姐夫,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60.威胁 赵小玉是村里出了名的软和人,来这儿之前,钱氏可谓信心满满。 虽说之前赵小玉跟七叔婆闹了一场,不过钱氏没大放在心上,当着娘家人的面就要撵人下堂,不闹才怪! 可如今... 钱氏和彭氏对视一眼,这事根本不像她们想的那么简单,向福两口子这是铁了心的要跟向梁撕啊! 钱氏悄悄拿眼角剜了剜赵家姊妹,这姐俩,一个油盐不进,一个跟炮仗似的,真是不好对付! “小玉啊,咱们父母(李康华)最看重孝道,那在全青源是出了名的,”钱氏竖了个大拇哥,“上回那个继父跟继子的事儿你知道吧?啧啧,被打的那个惨呦!” “婶子,”赵小曼不耐烦听这些,“你也不用在这儿威胁我姐,俺们相信父母大人不能不辨是非,冤枉了好人!” “你这孩子...!” 钱氏待要再说,彭氏却中途打断了她,“天还早,俺们就先回去了。” 一般满月礼午时开席,现在确实有点早。 彭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钱氏下炕穿鞋,她意味不明的笑着对兆筱钰道:“小玉啊,嫂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拿眼风快速扫了一下赵小曼,“别人不在村里住不知道,你都来了这些年了肯定清楚,咱老向家最是一条心,要不也不能在青源站这么久。” 嗬,劝说无果就直接赤裸裸的威胁? “嫂子你放心,我知道该咋说。”兆筱钰笑意不达眼底,她这会儿反倒有点羡慕向梁了,做错了事还有人为他出面,这就是背靠家族的好处。 彭氏知道兆筱钰没有听进去,也不再多说,直接挽着钱氏走了。 “你就知道窝里横,”等彭钱二人走后,赵小曼恨铁不成钢的虚点着兆筱钰,“叫我早把她们打出去了!” 兆筱钰不觉失笑,“人来送礼,我把人打出去?我土匪啊!” “你要是土匪俺们还省心了呢!扶不起墙的软泥蛋子,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们是黄鼠狼给...” “等等,”兆筱钰忽然打断了赵小曼的话,“事先声明昂,我可不是鸡!” 骂自己亲姐是鸡,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赵小曼没好气的白了兆筱钰一眼,“你还不如鸡呢!鸡好歹见了人还知道哚,你就只会哭!” 兆筱钰瘪瘪嘴,“一个是我长辈,一个是我嫂子,话没说上两句就动武把焯,说出去人还以为我疯了唻!” 先示弱,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老娘哪儿做的不对! 兆筱钰想到这儿都快被自己的机智感动了。 “我呸!你那叫没出息!”赵小曼深谙跟这帮妇人打交道的手腕,不拿嗓门镇住她们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我这叫以理服人!” ... 两姊妹在屋里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刘氏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接拿着大勺从厨房里窜了出来,“你们俩给我消停点!”吵吵得厨房里帮工的人都听见了!“你俩还小啊!” 赵小曼抱着胳膊不服气,小声嘟囔着:“吃这么大亏也不长记性!” 刘氏作势要打赵小曼,兆筱钰赶紧拦她,“娘,娘我俩闹着玩呢!” “哼!”赵小曼白了兆筱钰一眼,好歹没再呛呛。 之后陆续又来了不少送礼的,赵小曼直接去了后厨帮忙,等第一锅丸子出来,她舀了一大碗给孩子们分,惹得刘氏又念叨了她好几句。 兆筱钰伸手抓丸子,不想... “啪!” 赵小曼一巴掌打在兆筱钰的手背上,“要吃自己拿去!” 死妮子,下手真狠! 兆筱钰一把搂着赵小曼的脖子抢下了碗,得意洋洋的举着手里的丸子,一口咬掉一半。 嗯~,真香啊! “德行!”赵小曼又白了兆筱钰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酒席一直吃到了下晌,赵老爹和赵茂都喝大了,颜傅一个人去还的桌椅。 刘氏看看天色,催促赵小曼归家,赵老爹迷糊间听到了,晃晃荡荡的来到前院,准备套车送赵小曼。 “爹你歇着吧!”赵小曼颇有些嫌弃的掩了掩鼻子,“你这样咋驾车,不得把我带沟里啊!” 刘氏瞪了赵小曼一眼,“你快走吧,看见你就来气!” “我送你!”兆筱钰快速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掀开小炕上的篮子捡了两个靛青的尺头、几样点心,以及刘氏预备出来的鸡和丸子装在一起,“走吧。” “我不要你东西,”赵小曼甩手拒收,“留着给他们吃吧!一个个瘦的跟刀螂似的!” 大丫正领着大蛋扫院子,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赵小曼。以前她一直很怕这个小姨,可这回...不知怎的,大丫觉得小姨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凶了点。 “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外甥的!”兆筱钰自顾自的出了门,“咋?还得八抬大轿来抬你啊!” 赵小曼跟众人打了招呼,不情不愿的跟在兆筱钰身后,一直到村口姐俩也没再说话。 送走赵小曼,家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颜傅示意兆筱钰跟他出去走走。 兆筱钰正巴不得呢,这些日子刘氏最多允许她在屋门口坐坐,可把她给憋坏了! 兆筱钰兴冲冲的跟上颜傅,两人牵着手围着新开的地往小溪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真好,有山有水有树林。”兆筱钰望着不远处的青源山,云彩像棉花糖一样白嫩嫩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改天你领我去爬山吧?” “好。”颜傅笑着对上兆筱钰舒展的侧颜,“刚才...听茂哥说,赵小曼她男人好像病了。” 啊?! 兆筱钰惊讶的看着颜傅,“咋没听她说?” 颜傅笑着摇摇头,“估计是怕给咱们添堵吧。” 也是,大喜的日子来人家说病,是挺触霉头的。 “自家人怕啥。”兆筱钰说这话的语气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赵家人。 颜傅提议道:“等官司了了,咱们上关家瞧瞧去。” 兆筱钰点头,她一手把着颜傅的胳膊,脚尖试图撩起潺潺的溪水。“明儿我上了堂该咋说啊,咱俩要不要串串词?” 61.说情 颜傅摩挲着她的掌心,轻叹道:“李康华为人精明办案老辣,手下还有一帮得力干将...” 想到黑熊铁塔般的范亮,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兆筱钰,“你那点演技,骗骗这帮村妇还行,若对上他...” 颜傅挑挑眉,舍不得打击媳妇儿跃跃欲试的小眼神,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兆筱钰噘了一下嘴,放开颜傅的胳膊与他对视道:“那他明天问我,‘你怎么发现向福他亲爹是被向梁那个王八犊子给搞死的呀?’我咋回?” “咳咳,”颜傅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胸膛里发出一记闷笑,不答反问:“你想咋回?” “我...”兆筱钰眼波一转,“我就说我无意间听到的呗。” “何时?何地?有何证人?” “嗌!”兆筱钰粉拳捶在颜傅结结实实的小臂上,“这话是你跟他(李康华)说的,怎么现在反倒要来问我!?” 颜傅又笑,逗她道:“(咱俩)这不是串词么?” 兆筱钰秀眉微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沉思了一会儿,神色陡然一亮:“就说过年准备祭祖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桂芝问向梁,她....嗌?向福的亲爹姓什么?” “齐,向福他亲爹叫齐世昌。”颜傅遥望着青源山,语气无悲无喜。 “好名字,那向福原来叫啥?” 颜傅的表情忽然有些凝重,“齐延福。” “哦...”兆筱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嗌?你咋知道的?!” 颜傅嘴角微挑,轻描淡写道:“找人打听的呗。” “谁?”除了桂芝,谁还知道向福和他爹的过往?“你...去找桂芝啦?” “没有,她来找的我。” 原来上午颜傅去别家借桌椅板凳时,桂芝掐准时间在半道上截住了他。 “她跟你说啥了?” 颜傅面露讥讽,“左不过是让我别告向梁,我亲爹是病死的,叫我为她这个亲娘想一想,不要追究向金向银害我的事。哦,还说赵小玉那事也是个意外,不管跟谁,就是上了公堂她也是这么说。” 当然,前面的话桂芝说的更要深情和具体一些,后头她还要当街给颜傅下跪,被颜傅阻了。 “放!...”兆筱钰差点没忍住爆粗口,“她还要不要脸!?” 扫量了一眼周围,兆筱钰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怒火降低了音量,“她儿子儿媳妇都被向家那帮畜生害死了,她还在这儿帮他们说情?!她是不是疯了!?” 颜傅抿着嘴角,眼底一片冰凉。 “她有没有提俩孩子满月的事儿?” 颜傅冷笑,“提了一篮子剩饭残羹,说是给咱们席上添个菜。” 以前桂芝也经常把老宅吃剩或者已经快变质了的食物送到向家,每次向福两口子还要装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否则向梁就会克扣他们家秋收的粮食。 “你咋不当场把篮子扣她脸上!”兆筱钰气鼓鼓的抱着胳膊,真没见过这样的妈!自己亲儿子差点被害死,她不说给儿子出头,至少同仇敌忾也好啊,居然还帮害人的继子说情,脑子进水了吧! 颜傅桀黠一笑,“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我把那篮子让三堂哥(彭氏男人)给老宅送过去了。” 孙子满月,按说向梁等人应该来家里坐席,不过就算没有这场官司,估计老宅的人也不会给向福撑脸面。 作为晚辈,送一篮子酒菜聊表心意,不仅全了礼数,还谁也挑不出错来。 “哈哈,”兆筱钰乐了,想到彭氏,她又有点来气,遂把上午彭钱二人的话学给颜傅听。“...三叔公真有意思,明明是他侄子不对,却叫咱们一味退忍,凭啥!?” “凭他一句话,就能让向福一家在青源村活不下去。” 是啊,兆筱钰沉默,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说...这官司咱们能赢吗?” 颜傅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今天洪文来了,李潜李将军托他给俩孩子捎了满月礼。” “啥东西?” “一对匕首。”样子不算精美,但钢口却是不错。 “李潜和李康华什么关系?”兆筱钰被颜傅绕迷糊了,大哥,咱们不是在说案情吗? 颜傅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李康华是县令,李潜是驻军将领,按说他俩不应该有什么关系。 而且...颜傅回忆着他二人的相貌,好像...也没有什么肖似的地方。 “李潜为啥要给咱们送礼?”按说他一个有权有势的将军,周围巴结他的海了去了,犯不着跟他们这种乡下泥腿子打交道啊。 这也是颜傅想不通的地方。 若单纯为神仙草,他手里有兵有武器,踏平百花谷只是时间问题。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在兆筱钰眼里,她家老颜‘才貌双全’,被人觊觎不奇怪。 颜傅忽然想到了那天去城里赶集,在聚仁堂遇到李潜,他将玉佩送给大丫的事。 难道自己...早就暴露了? 颜傅深吸了一口气,“明天你见到李康华就这么说......” 两口子不知不觉在小溪边说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孩子们跑出来叫他们回家吃饭才作罢。 “爹,娘,”晚饭时,大丫提出要跟颜傅和兆筱钰一起去县衙,“我保证不添乱。” “我也要去,”大蛋不甘落后,拍着没有二两肉的小胸脯,“我是家里的长子!” 今天席间大蛋一直跟在颜傅身边,也不知从哪听了一句长子长孙,一下午都在跟家里人学。 刘氏瞪了兆筱钰一眼,意味相当分明。 兆筱钰眨眨眼,把孩子们的视线转移到颜傅那边。 “要不咱全家都去?”颜傅提议道。 “又不是去赶大集!”刘氏停了筷子,“你爹和你娘是去办正事,领着孩子像什么话!” 前一句是对孩子们说的,后一句则是冲着颜傅和兆筱钰。 “咳,”不知赵老爹咋想的,他低声跟刘氏商量道:“那啥,想去就一块去吧,你也去。” ... 刘氏到底没拗过赵老爹,当天晚上就把双胞胎送去了何家。 向家没有锁,颜傅用藤条将门鼻绑了,一家人坐着骡车往县城去。 兆筱钰比孩子们还兴奋,一路东瞅西瞅,颇有一家人外出郊游的赶脚。 到了城门口,众人下车,颜傅走在最前头,兆筱钰和刘氏领着孩子们跟在他身后,赵老爹则牵着骡子走在最后尾。 颜傅刚交完钱,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忽然跑过来扯住他衣角,“你是青源村的向福吗?” 颜傅顿了顿,“我是,你...” 那孩子将手中的纸团塞给颜傅,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迅速跑没影了。 颜傅狐疑的打开那张纸,只见上面—— 62.审(一) 一个字都没有! 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都是干干净净的。 若说有什么... 倒是有半个黑乎乎的指印和握成团状的折痕,难道这个时候就有指纹密令一说了? 兆筱钰不甘心的左翻右翻,对着光线瞅了半天,甚至用口水洇湿了纸张的一角。 然而... 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恶作剧? 谁会巴巴的送来一张纸来啊?而且... 兆筱钰将纸紧紧贴在鼻子上嗅了又嗅,都快把纸吸进鼻孔里去了。 除了纸张本身的味道之外,她还‘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墨臭和汗味儿。 颜傅别开眼,不忍直视兆筱钰跟纸片儿如出一辙的行径。 “要不找个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问问?” 说来也巧,县衙的不远处就是县学,附近还真有几家卖文房四宝的铺面。 因着时辰尚早,店家正在卸门板子,见颜傅一行人过来,以为是给孩子买笔墨的,十分热情的上前招呼他们。 兆筱钰对店家道:“掌柜的,孩子启蒙用什么样的纸笔啊?” 掌柜微不可察的打量了一眼来人的衣着,很快在一排架子中间挑了许多纸笔,摆在柜台上一一给他们介绍:“这是描红本...字帖...状元笺...哦,这是羊毫...” 兆筱钰一边翻着这些纸笔,一边猜测着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 她状作不经意的翻开字帖,嗬!魏碑! 再翻一本,嗬!正楷! 这么说...他们在汉唐以后... 民国之前... 等等,这本字帖的人名她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是... “娘,这纸真软真白!”孩子们围着柜台发出阵阵赞叹,向家也有纸,不过是包药的那种糙纸。 大丫和大蛋目光炯炯的盯着这些纸笔,满脸喜色,没想到娘说要送他们去上学是真的! 刘氏见兆筱钰真有买笔墨的打算,不禁暗暗着急,悄悄扯了扯她的胳膊。 兆筱钰递给刘氏一个安抚的眼神,她挑了一堆东西,等准备结账时才拿出了先前那个纸团。“掌柜的,请您给掌掌眼,这是什么纸?你们家有卖的吗?” 掌柜的将算盘珠子往旁边挪了挪,细细捻了捻手中的纸。“哦,这种(纸)是特供官学的,咱们这儿只有县学里的老爷们才有,外头没的卖。” 县学?! 兆筱钰和颜傅对视一眼,他们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在县学读书—— 吴垣的大孙子吴磊! ****** 向梁前一天下晌就带着桂芝来了吴家,早饭过后,于氏匆匆换了身衣裳,对正要出门的吴垣挤出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爹,孩子他爹也不在,我陪你们过去吧。” 难得见于氏这样殷勤,吴垣不疑有他,痛快的应了。 一路上,于氏一直魂不守舍只顾埋头走路,有几次差点撞到人。 向梁不满的皱了皱鼻子,有心发作于氏,但碍于吴垣在边上,也为着今天的官司挣个好兆头,他忍了。 等他们到县衙时,颜傅和兆筱钰已经早早侯在堂外的回廊中,向梁的脸色唰就阴沉下来,仿佛那一篮子馊泔水仍摆在他鼻子底下。 无关人员不得擅自进入县衙,赵老爹领着刘氏和孩子们就在县衙门口等,于氏尴尬的站在不远处,犹豫了好半天才上前跟大丫几个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范亮从屋里出来招呼颜傅等人进去,他仔细留心着颜傅的走姿,发现对方竟没有什么内力! 有意思,范亮微微挑了挑嘴角,凌厉的眼风与吴垣投来的目光在空中一错而逝。 ****** 迈过高高的门槛儿,兆筱钰忍不住四处张望,原来古代的公堂是这个样子啊... 屋子虽大,却没有几样摆设,什么狗头铡拶子(夹手指的那套刑具)枷锁,一个也没见着,只有衙差们手里握着崭新的杀威棒,看起来还有点肃穆。 兆筱钰盯着主位后面的影背墙瞅了半天,她总觉得上面的暗纹跟长了眼似的,有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影背之后的李潜稍稍往后撤了撤身子,就见季愚生投来饶有兴味的一瞥。 这个赵氏有问题! 平常妇人哪敢在公堂之上这般打量? 不说别人,就说跟在向梁身后的程氏,低眉顺眼,唯恐多喘半口气,若不是向梁频频给她使眼色,估计这会儿都要被吓晕过去了! 等李大人来到大堂坐稳主位之后,两个妇人的对比就愈发明显。 一见李大人进来,程氏扑通就跪在地上,连肩膀都在颤抖,而赵氏...先是礼貌的打量了一番来人,然后大大方方的跟颜傅一样朝主位的方向半鞠了一礼。 季愚生坐直了身子,这个赵氏居然不知道怕,眼神和表情也不似作伪,好像原本就应该这样! 堂上,李康华眯了眯眼,立刻有衙差出列大声喝道:“大胆村妇!见了大人为何不跪!” 兆筱钰无辜的眨眨眼,“父母大人刚才也没说要我们跪啊。” 向梁心中一喜,赶紧抓住机会上眼药,“赵氏!你平日在家目无尊长不孝父母惯了,现在到了公堂上竟敢藐视大人!大人,草民上次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赵氏她恶劣不堪屡教不改,连对大人您都敢公然不敬!” 兆筱钰淡淡一笑,轻蔑的扫了一眼向梁。“公公不必挑唆,父母大人公义,百年之后自是少不了人跪。小妇人虽是女子,却也是坦坦荡荡并无半点心虚,我又没犯法,为何要跪?!再说,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怎会刁难我等小妇人?” 好一张伶牙俐齿! 李康华做了个手势示意那衙差退下,他从不强迫别人跪他,他要的是百姓们心甘情愿的跪拜! “大人!...” 向梁待要再辩,李康华拾起惊堂木一拍,公堂上瞬间安静下来。 “被告向福,”李康华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你说你妻子赵氏能为你生父被害作证,赵氏,你何时......” 李康华正说着,忽然门口掀起一道亮光,一个矮瘦的差役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 那人径直跑到李康华身侧,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康华半垂的眼中精光一闪,二话没说就退了堂。 兆筱钰不解的看向颜傅,咋回事? 63.审(二) “小寡妇~ 三更半夜泪眼纷纷, 思想起多情有意的人儿~ 我为你望山跑死马~ 我为你沙里等黄金...” 一个面瘦须长、身穿青袍官靴的道士,一路哼着小曲儿悠悠晃晃地从青源山上走了下来。 一下山,那道士便住了声,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大摇大摆的进了村儿。 自打李康华上任青源县的父母后,别说和尚道士,就是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都不敢在明面儿上提那鬼神之事。 虹富县辖区内的三镇十八乡,仅有一个和尚庙,还是在个不起眼的旮旯里,每年供奉的香油钱还不够僧人们买油渣的。 故而这道士一出现,村民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探头探脑的盯着他瞅,这里头有不少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活的道士呢! 一路上,但凡遇到的村民几乎都是同一种表情,青袍道士不以为意,似乎早就习惯了众人好奇的目光。他径直穿过村子,见村口停着牛车和骡车,知道自己找对了路。 牛车上空空荡荡,连赶车的都不见踪影。 骡车上倒是坐着一个小妇人,丰胸细腰,眼角含春,不是寡妇春梅又是哪个。 自打春梅答应给向梁银子(定下向福)之后,向家的官司是一出接一出,她想撵走赵小玉,但又怕向福被逐出向氏一族,所以一直犹豫不定,今天就是去县衙听结果的。 “姐姐,这车可是要去县城?” 别看这道士长得不咋地,但一副漂亮的嗓子却是无可挑剔,尤其是“姐姐”二字,用官话这么一说,听的春梅立时就酥了半边身子。(作者君猜测是下半身) 其实春梅刚才隔着老远就瞧见他了,见他主动上前搭讪,便有心与他调笑。 “讨厌~,谁是你姐姐~!” 春梅咯咯咯的笑着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鸡,她双手撑着身子向前半倾,直将胸脯抻到了车外头。 青袍道士忍不住舔了下干裂的唇角,抬眼就对上了春梅独有的春氏媚眼。 四目一勾,山雷引地火,两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却是想到了一处。 道士猥琐一笑,见四周也没什么人,索性就隔着衣衫摩挲起了春梅的凸点。 春梅故意捏着嗓子呻吟一声,惹得道士的下胯当即就热了! “好姐姐,”道士伏在春梅耳边吐着热气,“我的好仙君,求你行行好点化了弟子吧。” “没脸没臊!”春梅被他撩拨的不行,一把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那道士的男根,顿时心中大喜过望:没想到这道士看起来瘦不啷叽,那里的尺寸倒是很合她心意! 两人躲在车里恨不得立时滚到一处,千盼万盼着赶车人回来,那道士二话不说递上一块银角子,包车! 春梅说了一个地址,赶车的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耻笑不已。 青袍道士在车上就想要,春梅不许,咬着那人的耳朵道:“你猴急什么,到了给你便是!” 道士又要春梅用手给她纾解一回,春梅藏着私心,时快时慢的就是不给他痛快,等他二人到地儿的时候,道士憋得更难受了! “走啊~!” 道士不肯下车,一手抵着门框一手捂着裤裆,“这底下支棱着可怎么见人!” 春梅一把将他拽了下来,“(这地方)哪有人!” 道士定睛一瞧,怎么是个和尚庙啊! “呆样儿~”春梅捂嘴一笑,拉着道士敲开了庙门。 这庙原是当地的一位大善人捐盖的,三进的院子,前殿大殿都修的相当气派。 可惜后来香火渐衰,年过六旬的老住持不得不另寻出路。 譬如... 提供标准的寺庙钟点房和套房,屋内有主持大人亲自研发的摇摇椅和无腥鱼鳔,是居家旅行,偷人**,赌博洗钱以及自由恋爱的最佳选择,住满一个月还有折扣哟~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一见是春梅,熟门熟路的将他二人领进了后院的一处厢房。 青袍道士也顾不得脱衣裳,掀开春梅的裙子就要往里送,“我的好姐姐,我的可人儿...” “你,你先戴上...” “好姐姐,我不行了,你快给了我吧...” 其实春梅也早就憋得不行了,自打她归家后,她爹娘看的紧,平时根本没机会下手! 故而她半推半就的允了道士,只是刚进去还没动几下,她就先忍不住了。 “啊...别,别停,啊~,我快要死了...” 道士不防被她猛地一夹,顿时泄了大半,春梅哪里肯干,扭着身子哼哼唧唧的吵着还要。 ... 两个人在厢房里一直待到天黑还不舍得出来,春梅见天色已晚,不顾道士痴缠,快速理好仪装就要归家。 道士无法,只好与她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的散了。 ****** 深夜,李康华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烛台快要熄了都未曾发觉。 “叩叩叩”,门板响了三下,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叩门声将李康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进来。” “大人,”身形削瘦的差役行了一礼,起身后仍是矮着身子没有抬头,“青檀道长回来了。” “唔。” 今上近年来越来越痴迷道术,这个青檀道长就是今天跟春梅在庙里苟合的那位青袍道士,也是皇上身边第一天师白眉的大弟子,跟着郭仪这个钦差一起来的虹富县。 “郭大人和李将军去了红花楼。” “唔。” “向福他们一家离开衙门后去了书局。” 书局?一家泥腿子去了书局? 李康华微微蹙眉,“都买了些什么书?” 差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大人请过目。” 怎么,还有书单? 李康华接过单子凑近烛台,越往下看越眉头拧的越紧,单子上除了一些启蒙的书之外还有一部正规的说文解字,以及...农书。 ****** 谢谢小满呦呦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推荐,抱抱~么么么么! 64.审(三) 小沙弥将范亮领到那间他常来的厢房,转身关上了房门。 房间清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也十分考究,古朴雅致,唯独少了檀香的气息。 范亮大马金刀的坐在蒲团上,望着小沙弥煮茶的背影出神。 这是...第几个了? 范亮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净尘呢?” 小沙弥闻言吓得手一哆嗦,茶匙掉进了孔雀蓝的瓷釉杯中,发出一记脆响。 “他...他...” 一想到柴房中那具青灰色的尸体,小沙弥脸色煞白,低头闷声道:“他病了...” “可惜了。”范亮摩挲着下巴上的络腮胡子,似在回味。 “我,小僧,”这个小沙弥是主持前不久从外地带回来的,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份,不过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客人是主持都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正襟危坐道:“小僧,小僧也能伺候好大官人的!” 范亮的目光在小沙弥白净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处扫过,从喉咙中嗡出一个字:“唔。” 小沙弥像个羞答答的新媳妇,烹茶的期间还时不时的瞟瞟范亮。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小沙弥手中的茶具和泥炉上的水壶偶尔发出一点响动。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春光和熙,照的人也懒洋洋的。 范亮索性闭了眼,任那小沙弥在身前伺候。 “我的好姐姐...” 忽然,从隔壁厢房传来一个好听的男音,小沙弥身子一僵,糟糕!师兄怎把他们安排到这儿来了!? 寺里谁不知道这位范大官人脾气不好最是爱净,师兄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啊! “道长剃了胡子倒叫奴家不认得了~”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安静的厢房内,女人咯咯咯的娇笑声尤为刺耳。 “贫道如今可配得上姐姐?” 原本升起暴躁之气的范亮猛然心头一震,这人怎么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他冲小沙弥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提上裤子攀上了房梁。 这趟厢房一共有三间,范亮所在的这间在东头,中间是摆了一圈椅子的堂屋,东西两间都要从堂屋进门。 寺庙的举架要比普通的房子高一丈有余,房梁也是通着的,别看范亮长得虎背熊腰,身手却是相当灵巧。 他猫着腰穿过堂屋,来到了西厢的梁上,透过方格子的天花,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床榻上交叠的两个人。 “道长...青檀...”女人紧紧缠着男人的腰身,动情的叫着男人的名字。 果然是他! 范亮冷笑,没想到皇上身边第一天师白眉的大弟子还有这种的嗜好! ****** 云雨初歇后,春梅靠在青檀瘦骨如柴的胸膛上,手中把玩着他掺杂着灰丝的卷毛。 青檀一把攥住了春梅的手,“我的好姐姐,容贫道歇一会子罢。” 春梅嗔了他一眼,“你那师父即是贵人眼前的红人儿,怎得叫你这般瘦削?还是你拿虚话哄我,根本没有贵人一说?” 青檀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打妄语。” “嘁~”春梅嗤笑着点了下他的额头,“你算哪门子的出家人!” 青檀嘿嘿一笑,“贫道修得是成仙的功夫,姐姐只说欢喜不欢喜?” “哼,”春梅红霞未退,声若酥醉,“你若真心想叫我欢喜,须得帮我办成一事。” 青檀表情一顿,“何事?” 春梅扭过身子,细着嗓门撒娇道:“你先应了人家嘛~” 青檀叫她摆弄得又有了些性味,眼珠子向下一转,手也不老实起来。“可是这事?” 春梅啐了他一口,拨拢开一双不安分的手,“是我家事。我表哥娶了个祸家的泼辣货,我舅父怎么撵也撵不走,你想辙将她除了,好叫姐姐我顺口气,也不白白辜负咱俩的这番情谊。” 虽说两人做了露水夫妻,青檀也算是出手阔绰,但春梅深知这种关系不牢稳,所以她做了两手准备。 若青檀真心待她,她守着藏着倒还罢了,反正天高皇帝远,青源距京城好几千里路呢,到时候她就住进城里去,吃香喝辣,再养个孩子,这辈子也算有个交代;若青檀过几天拍屁股走人,只要除掉赵氏,她照样能嫁给向福。 青檀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那表哥可是(长得)惹人稀罕?” 春梅不解其意,“我表哥自是个好的。” 青檀顿时心中不忿:好个浪荡妇人,一面同我倒凤颠鸾,一面又惦记她表哥,真真水性杨花! 唉~ 罢了罢了,萍水相逢总是缘,就当老子积德行善了。 “你那表哥姓啥名谁,家住何地?” 春梅一听这话,知道青檀这是应了自己,不觉喜上眉梢,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与他细说。 “那赵氏生了一对双胎?你可记得他们的生辰时日?”青檀眯缝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春梅不屑道:“自是记得。” “那好,明日辰中,你......” 二人商议的话被梁上的范亮听个一字不落,他暗自怪道:这向福一家是得罪了谁,前有养父告他忤逆不孝,后有表妹拆散他夫妻姻缘,还拿两个襁褓中的稚子做由头,而且... 范亮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吴垣那张紫红的酒糟鼻,向福还不知道吧,吴家还备了后招! 至于向福和赵氏... 先看看他们怎么过青檀这一关吧! 范亮听完壁角又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很快,西厢房内再度响起颤声。 范亮回到自己的厢房后,老神在在的坐在蒲团上喝了一货茶,那新来的小沙弥确实很会伺候人,范亮一直待到月上中梢才离去。 就在这天下午,村长杨甫亲自上街鸣锣,宣布明日钦差大人和父母大人要亲临本村! 消息一出,整个青源村都沸腾了! 兆筱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嘛,李大人不能无缘无故的退堂,肯定是(县里)来了什么大人物,搞接待去了。” “你又知道,”颜傅笑着拾起桌上那本厚厚的《说文解字》,只见书的前几十页都被细炭笔标注了拼音。“兆教授都看懂了吗?” 兆筱钰一脸傲娇的撅起嘴,“肯定啊!姐的中文可不是白念的!” 颜傅凑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那你猜猜钦差为啥会来?” 65.审(四) 没有兆筱钰想象中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也没有旌旗横幅和夹道欢迎,钦差大人来的时候... 青源村像是一片大坟场——静的可怕。 感觉猪啊鸡啊的家禽牲口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兆筱钰颇有些嫌弃的扫了一眼刘氏怀中的两只猪崽,褪去迷惑人的呆萌软毛后,野猪的‘凶相’原形毕露,破坏力也与日俱增。 新抷好没几天的猪圈被它俩刨了个大口子,这会儿两只‘罪魁祸首’正美滋滋的‘啃’着刘氏手中的饼渣。 “姥娘~”二丫的声音小小细细的,她笨拙的将炕桌上的点心渣子划拉到胸前,示意给两只猪崽吃。 刘氏瞪了兆筱钰一眼,其间的责备不言而喻。 兆筱钰缩了缩脖颈,刘氏嫌她娇惯孩子,天天唠叨的她耳朵都疼了。 赵老爹拘着三个孩子盘在小炕上,大蛋和二丫还好,大丫的屁股跟长了刺儿似的,没有一霎儿能实落在炕上。 见兆筱钰看过来,大丫秒换求助的目光。 呃... 兆筱钰朝她挥挥手,大丫看看赵老爹,见他不反对,于是笑嘻嘻地从炕上蹦了下来。 “娘~” “嘘——” 大丫立刻捂住嘴,娘俩一高一矮继续扒着门缝往外瞅,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 净街啊。 春天复苏的不止植物,还有各种虫蝇。 随着马匹不断产生的粪便,蚊蝇更是跟了一路。 故而官轿未到,苍蝇先行,兆筱钰不厚道的笑了,这景象也是难得一见。 轿子走到村尾时,李康华稍稍掀开帘角,目光撩过向家残破不全的栅栏门,一旁跟轿的范亮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果真...简陋不堪。 李康华已然信了颜傅的大半说辞,至少他刚才路过向梁家,有门有脸,气派的砖瓦房与隔壁的土屋泾渭分明。 骑在枣红色大马上的李潜已经从洪文那儿知道了向家的具体位置,他状作无意的撇过这座简陋却不失朝气的小院,心里又添了几分对向福势在必得的信心。 跟在李潜身边的傅勇瞪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座破房子竟然是向福的家。一路走来,土坯的房子不是没有,但绝对没向福家的这么寒碜! 他不是前不久才从将军那儿拿了一百两么? 就不能先拿出点儿来修修房子?! 真给将军丢人! 傅勇想着想着不禁瞥了一眼红顶蓝布的官轿,从京城里来的就是会玩,不光这位郭大人,他手底下的几位文办随从,个个跟没吃过肉的狼似的,一晚上就花用了将军三年的俸禄! 三年啊! 幸亏红花楼是他家将军的产业。 “停轿——!” “吁——” 大蛋一听见马蹄声,兴奋地挤进兆筱钰的身前,小声冲颜傅道:“爹,李将军骑得是战马吧?” 颜傅偏了偏头,就见不远处立着一匹长鬃黑壮的高头大马,鼻孔朝天,样子十分倨傲。 “唔。”都说马随主子,这位李将军估计也是心高气傲之辈。 这下大蛋更兴奋了,额头上轧出了两道红印都不自知。 轿子一停,郭仪若无其事的将先前捂住口鼻的香帕往袖子里塞了塞,萦绕在鼻尖的那股臭味儿更浓郁了。 他以手掩袖在口鼻处扇了扇,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松垮的肥肉也跟着抖了几抖,蹒跚的从官轿中走出来。 众人立刻行礼,郭仪清了清嗓门,随手整了整快要罩不住额头的乌纱帽,威严的迈出了招牌的八字步。“走吧。” 后面随行的差人牵马的牵马,开道的开道,兆筱钰认出了衙役手中的两块红底金子的木牌,一块是‘肃静’,一块是‘回避’。 切~ 兆筱钰撇撇嘴,这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讲排场,外头一个村民都没有,叫谁‘回避’,山里的飞鸟野兽吗? 忽然,一个身影以侮辱博尔特的速度奔跑上前,兆筱钰定睛一瞧,这人正是老村长杨甫。 “大人,”杨甫半弓着身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笑的满脸是褶儿,“您请,您小心脚下...” “原来这就是官话啊...”大丫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抬头对兆筱钰低叹道:“娘,这话听起来跟咱这儿也差不多啊,就是变了个调调而已。” 咳咳,孩纸,也许是村长的官话不达标呢。 再说,大部分汉语的方言就是变了个调调而已啊! ****** 郭仪是奉命来青源山督建仙娘庙的,当然,官方的说法是巡视南地。而青檀的任务是选庙址,俩人为了让以难缠著称的李康华乖乖听命行事,青檀早在几天前就偷偷进山打探过了。 对此李康华自是心知肚明,今上‘修仙’都快修魔障了,这里头还有他的不少功劳。 双方都是浸淫官场的老油条,今天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故而一行人在山里待了没一会儿就下来了。 走到村尾时,青檀忽然定住脚,对身后的杨甫道:“老村长,此事(修仙娘庙)关系重大,贫道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杨甫这一路都是诚惶诚恐,谁叫他官最小呢。“道长请讲。” 青檀背着手环了一眼青源村,“花娘上仙留下这青山绿水沃野千里,造福了青源的百姓,你们自当竭心尽力才是。修庙之人,须得严格筛查,日柱天干,什么山头火、山下火、霹雷火;剑锋金、大海水,统统不能要。除此之外,初一十五上香进斋必不可少,村中有阳刃逢冲(八字),衰薄寡凶,双生妇孺者,绝不能留!” 杨甫开始还认真记着,不过一听到“双生妇孺”四个字,顿时就抽了抽嘴角,再看青檀的眼神就没有先前的敬畏了。 那天青檀下山,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和春梅共乘一车去了和尚庙的事儿,不消半日就传遍了整个青源村。 联想到春梅,杨甫心中纳罕,青檀道长咋想的,按说不应该啊! 还是道士原本就是脑回路不正经的一群人,从京里来的尤为不同? 青檀还在等着杨甫的回话,却不知他身后的郭仪在听到刚才的那番话后,神色一敛,表情也凝重起来。 66.审(五) 今上拨给青源修建仙娘庙的钱... 郭仪拿了大半,余下的又分给白眉三分之一,剩下的... 剩下的还要跟李康华和李潜买‘平安保险’,随行的文办、跑腿的下人们一个二个也不是吃素的,这么算下来,修庙所需的材料和工人费用已是寥寥无几,少不得要让村长杨甫出面斡旋。 这会子青檀还在那儿不停地嘚吧嘚,要这要那,刻意刁难,真是不知所谓! 故意的吧? 白眉那老货视财如命,想来底下的这帮徒子徒孙也捞不着什么便宜。 哼,一个臭道士也配在本官面前指指画画! 郭仪越想越来气,他抬手扣住青檀的肩膀,拦下他正准备对杨甫发出的‘威胁’。 “都是青源百姓,谁不抢着争着想为上仙出份子力?这也是为子孙积福的事儿,道长的要求过于苛刻了。” 青檀一惊,汗毛都立起来了。 郭仪是什么人,官场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郭仪能想到的,青檀转个心眼儿也能想到,显然,刚才他的那番‘无心之谈’定是触到了郭仪的底线。 青檀立马换上一副恨不能立刻就再造重生的嘴脸,连连作揖鞠躬道:“大人教训的是。” 郭仪颌首,和颜悦色的对杨甫道:“不拘什么人,但凡想为上仙出钱出力的,尹都可答应,到时候在后庙竖个功德碑,让后世来人都感念大家的一片虔诚之心。” 郭仪话音刚落,众人的称赞声便不绝于耳,郭仪挺了挺腰板,语气愈发威仪:“尹有什么难处尽管跟这几位大人提,他们解决不了的就同本官讲,本官解决不了,还有皇上。” 官腔打的场面,却是只字未提修庙的费用和工人的补偿。 杨甫侧目往李康华的方向探看,见对方根本无意搭理自己,知道上面的几位都是喂饱了的,不由得暗暗发苦。 不过... 杨甫再一想,到年底他也该卸任了,仙娘庙的工程浩大,即便再快今年年底也是修不完的,到时候村长换成向家的人... 思及至此,杨甫心中稍安,紧绷的眉头也松散下来。 “大人,能为花娘建庙修宇那是咱们青源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也是今上和大人们体贴咱们青源的百姓,想来上仙亦不会为难大家。诸位大人,家中略备薄宴,恳请大人赏光,劳烦几位(大人)移步...” ****** 为了这顿饭,杨家,向家,乃至整个青源村都是‘权利’(全力)以赴。 每家每户必须上缴二两银子,村里所有的牲畜暂时归村长统一调配,接到通知的当天赵大就领着一帮壮汉进了山。 再刁的村民也怕官,况且这位钦差大人可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而且修庙一事事关花娘,村民们不敢不掏。 宴是好宴。 赵大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猎了一头刚睡醒不久的棕熊。春天的熊掌有些瘦,因着时间紧迫,加之厨子的水平有限,故而熊掌的口感不算上佳,还带着一股难以祛除的土腥味儿。 不过这并不影响吃客们的心情,熊掌虽然差点,但其他菜肴还算用心。 三个月的小牛犊腮边的软毛尚未褪净,几刀下去生取黄瓜条,京里来的大人们讲究,吃牛肉只吃这一块。 清炖蛇羹,虫草穿山甲,烙鹅掌,红烧娃娃鱼... 众人吃的红光满面。 酒也是好酒。 天宝洞中上百年的陈酿,窖在水竹中,一开封,竹香和着酒香,熏得半个青源村都醉了。 钦差大人相当满意,一边品着小酒,一边捏着为数不多的几根胡毛听众人恭维,笑的合不拢嘴。 当然,令郭仪心喜的不单单是这顿酒席。 这一路上各级官员们的孝敬盈千累万,郭仪等人深觉不虚此行;二来修建仙娘庙的事儿比想象中顺利的多,既得了银子还办成了差事,郭仪自是春风得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是谁先挑头说向家不如杨家,提起向家自然少不了议论一番向梁父子的官司。 男人们也爱八卦,诸人权当是个乐子,知道向家官司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排揎开来。 郭仪眯着醉眼问杨甫,“真有此事?” 杨甫的酒意瞬间退的一干二净,他大着胆子又窥了窥李康华,“这...” 摸不准这位钦差大人的脉,杨甫很惊恐。 “确有此事。”李康华笑着接过话头,示意杨甫道给郭仪听。 杨甫虽不解其中深意,却也不敢违背李康华,钦差大人待不了几天,在青源,说一不二的还是这位县令大人。 他细细的将向家父子的事讲与郭仪,郭仪听完大手一挥,“这有何难,传他二人堂外候审!” 呃...杨甫再探李康华,这‘堂’该设在何处? 李康华微微一笑,“大人不愧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国之能臣,下官先替青源百姓谢过大人!” 说完他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郭仪也象征性的举杯抿了一小口。 与此同时,村尾向家也在吃午饭。 不过按村长的要求,今日全村不得开火,所以大家吃的都是昨天预备好的冷食。 杂面饼子卷鸡蛋,配着咸菜和凉白开,大丫感叹,“要是钦差大人天天来就好了。” “可别,”刘氏心疼那二两银子,“有那钱都能吃一个月的白面馍馍了!” 兆筱钰故意逗她,“还顿顿配五花肉!” 大丫舔舔嘴,再看手中的杂面饼子,似乎也失去了先前的美味。 刚吃过午饭没一会儿,郭仪派来的差人就到了。 听完差人的吩咐,兆筱钰和颜傅对视一眼,这个钦差大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过两天拍屁股走了,底下的人按不按他判的办还是两说呢。 临时公堂就设在杨家祠堂,等兆筱钰和颜傅到的时候,一众大人们还没来,倒是村里人几乎都到齐了,将祠堂围的水泄不通。 天井摆了一圈桌椅,三叔公和杨家族长坐在一起,向梁坐在三叔公的下手,桂芝像个隐形人似的侍在他身后。 向金向银两兄弟阴测测的盯着颜傅,向银的半张脸在不停的抽搐,兆筱钰猜他想做的表情是冷笑。 67.审(六) 杨甫不是不知道钦差大人想借此事给他立威撑门面,顺便将修庙之事公布于众,恩威并施,这都是官场上教科书级别的套路了。 他只是不明白,郭仪越俎代庖替李大人审案,李大人真心不恼? 杨甫眼皮一跳,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青源地区尤甚。 然李大人上任以来,整顿吏治肃清陋习,铁血手腕怀柔政策,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青源上下如铁桶一般,油泼不进水泼不浸,百姓们亦视他如父母青天,可见此人城府极深。 这案子说小也小,不过是向家父子间的龌龊;说大也大... 百姓们当个茶余饭后的闲话,富户乡绅们却是要寻着苗头站队的。 一抬眼,冷不丁瞥见李康华依然是那副谦和恭逊的模样,杨甫对这位县令大人的敬畏之情又高了一个层级。 他唰的埋下头,幸亏年底就要卸任了,钦差一来,青源恐怕要变天啊... 天宝洞的陈酿果然名不虚传,郭仪起身晃了两下,咧嘴笑道:“本官失仪...稍歇片刻,再审不迟。” 杨甫忙不迭的喊人上茶,又送郭仪等人进屋休息。 李康华毕竟上了年纪,几杯酒下肚也晕晕乎乎的。不过他不肯同郭仪共用一炕,便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眯了一小会儿。 武将好酒,李潜没喝过瘾,本想打发人叫颜傅过来陪他喝,复又一想(颜傅)待会儿还要过堂,只好作罢。 ****** “钦差大人到——!” 随着差人嘹亮的嗓音一里一里的传遍祠堂的各个角落,兆筱钰的耳边终于清静了。 就在刚才,人们的议论声不亚于几百万只黄蜂,嗡嗡的兆筱钰头昏脑胀。 郭仪身着官服头顶乌沙,大步昂扬的走了进来。 除了随行的各级官员,所有的村民都跪在地上,包括颜傅和兆筱钰——钦差代表着皇上,不跪就是藐视天威,别说平头百姓,就是有品级的官员,不跪也可当场斩杀。 郭仪眼底的轻蔑一闪而逝,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上,李康华等人也在他下手按级就座。 “起吧。”郭仪唱着标准的官腔,似在力证自己的(官威)不凡。 颜傅扶起兆筱钰的同时飞速扫了一眼郭仪,对此人的品性有了大致的判断。 “本官奉命南巡,皇恩浩荡,圣上特派本官和青檀道长在青源山选址修建仙娘庙,供奉香火......”郭仪摆开长篇大论的架势,可惜众人都低着脑袋不敢看他,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郭仪却自顾自的说的痛快,最后演讲变成了训话。 “……不为了你们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也应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大概说了半个时辰,郭仪才发现跪在天井中的向梁一家。 “下跪,何人呐?” 郭仪打了个酒嗝,他毫不掩饰的用手扇了扇难闻的气味,目光一直在向梁身上打转。 “草民向梁。” “就是你杀人夺妻,谋害养子养媳?” 向梁立刻匍匐在地,凄厉哭嚎:“冤枉啊大人!!大人明鉴,草民是冤枉的!” “哦?”郭仪最是享受这种决定人生死的时刻,他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有何证据?” “大人,当初草民见向福母子二人可怜,草民家中亦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故而将他们领回家中。草民怕外人欺负那孩子,不惜与舅兄反目,这才将他上了族谱,此事族中长辈都能作证。至于赵氏难产,绝对不是草民蓄意谋害!是她体虚自己昏倒在地,草民一家都能作证!至于草民私心想撵走赵氏...” 向梁‘悲愤欲绝’地仰天四十五度角,“草民,草民自幼失怙,实在是不忍长辈们因我受辱啊!呜呜呜呜...”说到动情处,向梁掩面大哭。 简洁明了,丝毫不提自己的委屈却句句都是控诉,巧妙避开了当年政治上的坑,以点带面,让人脑洞大开。 兆筱钰朝颜傅眨眨眼,向梁这是经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颜傅侧目回望嘴角微翘,看的兆筱钰脸颊有些发烫,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撩妹! 郭仪象征性的问了三叔公和桂芝等人几句,之后竟跟三叔公唠起了闲嗑,什么去年的收成啊,家中的生计等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钦差大人的心思不在办案上。 “大人。” 刚刚从县衙赶来的文书恭恭敬敬地奉上与此案相关的口供记录,郭仪漫不经心的接过,随手一翻就扔在了案上。 青源村向杨两家根基深厚,如今向家人多势众,修庙一事多半还要依仗向家出丁出力。 向福不过是个异乡流民之子,想来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之后,这场官司该如何判,郭仪心中早有论断。 “来人啊,”郭仪示意随行的左右上前,“向福诬告养父向梁,将他逐出向氏,杖责二十!” “大人!民妇不服!”兆筱钰猛一抬头,一双明眸瞪得郭仪心头一跳。“大人仅凭一面之词就妄下罪名...” “放肆!”郭仪下意识的去拾惊堂木,忽的想起这是在杨家祠堂,只好端起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摔。 “大胆刁妇,竟敢咆哮公堂,念你初犯本官不予计较,若敢再犯,杖责三十!” 李康华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悠然自得的放下茶碗,看向颜傅夫妻的眼中掠过一道锐光。 颜傅抓住兆筱钰的手腕,兆筱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 以至于把普通话都漏了出来。 兆筱钰懊恼的抿着嘴唇,不甘心地怒视郭仪。 “大人,何不听听向福和赵氏的证词?” 李潜忽然插嘴,郭仪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向福的口供本官已经看过了,无凭无据,不敬父母,枉为人子!” 向金向银两兄弟对视一眼,喜出望外! “大人,草民还有一事要禀,前几天,草民的两个儿子进山捕猎,不想遇到了向福,他,他竟不顾同堂兄弟之情,将他二人打成了这般模样!” 倒打一耙?! 向梁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脸突兀的出现在兆筱钰的眼前,看着他嘴里时隐时现的舌头,兆筱钰兀的想到了毒蛇。 68.审(七) “放你娘的狗屁!” 赵大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挤进内堂,给郭仪连磕仨响头。“大人,那天进山草民也在,明明是向金向银挖了陷阱要谋害向福兄弟!他们也承认了......” 郭仪不悦的撩开眼皮,“何人胆敢私闯公堂,还不快快拿下!” 立刻有人上前捂住赵大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李潜不禁有些焦灼,一个劲儿地拿眼白瞟他爹。 李康华浑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让郭仪审,李康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来郭仪对向福不熟,出身官宦世家的郭仪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利弊,向福在郭仪眼中不过蝼蚁,为了拉拢向氏一族,郭仪一定会判向福诬告。 向福一人换向氏一族的忠心,这买卖,划算~! 如此一来,向福的日子愈发难过,他只需施点小恩小惠,向福就会为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二来向梁当年的所作所为他已经叫人拿到了证据,现在留他一命,不过是为了钳制向福,倘若哪天向福生出什么二心,向梁就是割开向福喉咙的那把钝刀。 三来...受点委屈算什么,人活着哪有一辈子畅快如意的? 男人嘛,受点委屈好,这样才有建功立业的动力。 李康华端起茶碗轻轻撇了撇碗沿儿的浮沫,今上爱喝明前的茶,他却更爱雨前的高山茶,苦到最后是回味无穷的甘甜。 一切尽在掌握。 李康华丢过一记凌厉的眼风,示意儿子稍安勿躁。 向福的骨头不是硬得很吗,看他这回如何应对。 颜傅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他垂着眼帘,谁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算算时间,这会儿赵老爹应该到赵家堡了吧? 孩子们... 大丫三个还好,不知刚满月的双胞胎乍离了家会不会哭闹... 如果没有五个孩子,颜傅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带兆筱钰离开,他们不是真正的向福和赵小玉,没有家族和土地的羁绊,古人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现代人自由的灵魂。 但是五个孩子还小,他们不能不负责任的丢给赵老爹和刘氏养活,更狠不下心留他们在青源村讨生活。 所以颜傅这次选择忍,照目前的形式看,无论自己出什么证据和证人都不会扭转局面,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只盼着这桩案子快点了结。 没看县令大人都避其锋芒,不敢与钦差争风么! 他一个平头百姓,只好‘忍气吞声’,以待来日。 ****** 兆筱钰从未像现在这样憋屈过,她双眼含泪看着差人打她家老颜板子,硬是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趴在条凳上的颜傅面不改色,心中却满是狐疑。 行刑的差人看似吆喝的起劲儿,刑杖真正落在他身上却不是很重,二十杖打完,还没队长踹他屁股一脚来的疼,这会儿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闹戏呢? 一旁的李潜急的冲颜傅挤眉弄眼,颜傅差点笑出来。 原来如此。 兆筱钰当即就发现了异样,她上前扶住颜傅,不动声色的狠狠掐了他一把。 “...” 颜傅登时痛到眉毛打结,在外人看来,这才是杖刑之后的正常反应。 他冲李潜的方向郑重鞠了一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李潜对他有‘想法’他不是不知道,越到这种时候,才越是能看清楚对方的为人。 颜傅半靠着兆筱钰,‘艰难’地踱到内堂,正在讨论山茶的几位大人纷纷住了嘴。 郭仪不知从哪找来一方镇纸,随着‘啪’的一声重响,堂内的气氛陡然肃铩起来。 “向福,你忤逆不孝诬陷父母残害幼弟,本官判你逐出向氏,你可服气?” 嗬,刚才审案的时候你怎么不问,现在打完人了又拿话威胁,若照实说‘不服气’,是不是又要将人好打?! 兆筱钰深深怀疑这位钦差大人根本不懂怎么断案,连最起码的流程都不知道! “敢问大人,此等罪名该判草民何种刑罚?” 郭仪一噎,眼珠子乱转。 “杖五十,流放西海。”李康华掷地有声。 颜傅痞痞一笑,“大人‘宽宏大量’,草民‘感激不尽’。大人是皇上亲派的钦差,草民不敢不服。” 这话郭仪听着有些刺耳,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来人,将向家族谱呈上。” 向梁很是得意,不过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他极力绷住面皮儿,不像向金和向银,要不是哥俩还伤着,估计这会儿都能嘚瑟上天。 兆筱钰有意识的看向桂芝,她始终背对着颜傅和兆筱钰,也不往这边瞅,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兆筱钰自嘲的笑笑,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低估了人心的惟危。 三叔公恭恭敬敬的奉上族谱,郭仪大笔一划,围观的人群发出难掩的抽气和叹息。 颜傅和兆筱钰神情自若,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众人想象中的悲恸和苦苦哀求,等着看他俩笑话的人皆然失望不已。 而此时此刻,兆筱钰内心是欣喜的。 终于... 摆脱了向家。 没有家族生活阅历的两个人,被划去名字的那一刻,没由来的心头一松。 除了名,他们跟向梁和向氏一族再无瓜葛,以后就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了。 杨甫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向福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惹恼了钦差大人,说不定全村人都得跟着吃挂落。 花娘保佑,祖先庇护,杨甫不安的扫了一眼向福两口子,官司判也判了,赶紧走人吧! 郭仪拾起镇纸用力一摔,“退堂!” 在村民们无声的‘注目礼’中,颜傅和兆筱钰走出了杨家祠堂。 刚迈出门槛儿,赵大就急急迎了上来。 “怎么样?没事吧?” 颜傅‘虚弱无力’的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没事儿。” “还是叫洪大夫来瞧瞧吧!我听说那棒疮不上药皮肉会烂!” “不用...” “我去找洪大夫。”赵大坚持要去县城,叫兆筱钰先扶着颜傅家去。 颜傅只好随他去,做戏要做全套,他一手撑着腰,一手牵着兆筱钰慢慢地往村尾挪。 夕阳下,两个长长的身影相互依偎,看的赵大好不羡滟。 69.回敬 “硫磺?” 洪文不解地看着颜傅,“你要硫磺做什么?” 颜傅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防虫。” “硫磺能杀虫?”洪文还是头一回听说。 别到时候虫没杀死,再把庄稼给烧了。 颜傅轻描淡写道:“试试呗。”反正他也没指望那几亩荒地能有多大出息。 洪文不疑有他,“那行,我帮你问问。” 颜傅拱手称谢,“劳烦文兄了。” 洪文将炕桌上的瓶瓶罐罐依次指给颜傅看,叮嘱他哪种是止血的,哪种是止痛的。 颜傅再次道谢,眼看天色已晚,他便催着洪文回转。 “我去送送洪大夫。”赵大见颜傅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洪文连道不用,却被赵大一把抢过了药箱。 “你好生躺着罢!”二人异口同声。 颜傅只得目送他们离开,兆筱钰将人送到大门口,洪文又反复叮嘱了兆筱钰几句,这才跟着赵大匆匆离去。 “你要硫磺干啥?” 兆筱钰端着一大海碗肉粥放在炕桌上,见颜傅作势要起身,赶紧上前一把按住他。 “你好好趴着别乱动。” “我真没事,还没上回去几内亚...” “哎哎哎,您老人家别提那些‘丰功伟绩’了行不行?” 虽说这点伤对颜傅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兆筱钰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好好好,不提不提。”颜傅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香啊,媳妇儿你做的啥好吃的?” 兆筱钰拿着勺子在肉粥里转着圈的翻搅,袅袅的热气混着肉香勾的颜傅抻长了脖子直往碗里瞄。 “咱娘留在灶上的骨头汤,我兑了半碗大米。” 除此之外还撕了半个蹄髈的瘦肉,又搅了俩鸡蛋,再撒上一把嫩葱花,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嗯~好吃。”颜傅微微煽动鼻翼,好久没吃过他家筱钰亲手做的饭了,熟悉的味道从舌尖滑进喉咙,颜傅忍不住心头一烫。 “好吃就多吃点。”兆筱钰眼眶泛红,“今儿你受委屈了...” 颜傅推过碗,“一起。”说着便舀起一勺肉粥往兆筱钰嘴里送。 兆筱钰乖乖张嘴吞了,也顺道咽下了‘锅里还有’的话。 夫妻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粥,屋里渐渐暗的只余下臭油灯周围的浅色光晕。 “硫磺真能杀虫吗?” 颜傅哑然失笑,“能吧,好像无机农药里掺的就是这个。” “你...”兆筱钰将信将疑,“你不会是想做黑火药吧?” ! 颜傅猛然抬头,脸上绽开的喜色拢都拢不住。“知我者,我媳妇儿也!” 兆筱钰一下子来劲了,“炸谁?向梁还是那个狗钦差?” 颜傅闷声笑道:“你想炸谁?” “不能两个都炸么?” 颜傅笑着摇头,“那也太明显了。” 兆筱钰低头想了一秒,“钦差吧,想起他那副丑陋的嘴脸我就恶心,尸位素餐!” “行。”颜傅满口答应,他想的也是好好‘回敬’郭仪一番,钦差嘛,俗话说的好,贼不走空,怎能让钦差大人空着手回京呢! “除了硫磺还(需)要啥?” 兆筱钰眼睛亮亮的,颜傅觉得炕桌上那盏唯一的光源都有些多余。 “还需要牛皮纸和硝石,钢珠,木炭...” 兆筱钰单手托腮,歪着头道:“钢珠可不好找。” “铁屑也行。” “那...用什么装呢?”现做模子是不是来不及了? “嗯...”颜傅沉思了片刻,“用土罐吧,找那种壁薄一点的,厚了怕是炸不开。” “硝石从哪儿弄?村口熟皮子的大黄你认得么?” “不用找他,”颜傅一手指向北边,“山里有的是。” 兆筱钰又问了一些制作黑火药的流程,二人又探讨了一番实行‘报复’的细节,不知不觉夜已深,夫妻俩直接和衣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兆筱钰将昨晚剩的粥热了,颜傅知道她不喜刷碗,便哄她同用一海碗盛了吃。 吃完粥,兆筱钰就挎着篮子出了门。 村里人的表情十分怪异,好像她是什么了不得的瘟神,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 兆筱钰自嘲的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去村口的杂货栈买了牛皮纸棉芯并几只小土罐,兆筱钰想了想,又添了一些松脂和臭油。 杨老四的婆娘屠氏一反常态,这次非但没有磕牙,连算账的时候都是头也不抬,好像多看兆筱钰一眼就会长针眼似的。 兆筱钰乐得耳边清静,裹了东西就立刻往家赶。 “爹?爹你咋回来了?”一进门,兆筱钰就看见了赵老爹的骡车,“娘呢?那俩(双胞胎)...” “好着哩!”赵老爹忙道:“你放心,没啥事,你娘找了赵...他媳妇给喂得奶,(俩孩子)吃的可欢实了。我和你娘这不是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唉...” 赵老爹已经知道官司的结果了,“没事,没事昂,离了他们也好,一群黑心烂肺的混账王八蛋...” “爹,我没事。”兆筱钰反过来安慰赵老爹,“以后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兆筱钰却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向家老宅。 敢算计她家老颜,老娘不发威,真当我是干脆面啊! “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我就招呼整个赵家堡...” “爹~!”兆筱钰再次岔开话题,“家里怎么样了?赶了半天路饿了吧,我灶上熬了红枣粥...” 兆筱钰边说边将赵老爹往屋里让。 “爹不饿,昨儿个洪大夫怎么说?上药了么?阿福就知道跟我打哈哈,也不肯透句实底。” 赵老爹‘告状’的同时还不忘瞪颜傅。 “爹...”兆筱钰苦笑着摊开手,“他真没啥事...” “爹,我真没啥事。”颜傅说着就下了床,还在赵老爹面前做了几个高难度的动作。 “你快躺下罢!”赵老爹黑了脸,“衙门的板子是那么好吃的!” 正说着,赵大拎着一只半大的野鸡从外头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是才打的,脖子上的血还没放净。“哟,叔来了。” “嗌~”赵老爹接过野鸡,“你劝劝他,逞能也不分个时候!” 此时颜傅已经扎好了裤脚,他抢先一步对赵大道:“我正好要去找你。” 70.买卖 青源村没有铁匠铺子,买铁屑还得去县城。 “爹,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颜傅跟着赵大进了山,赵老爹不放心闺女,非要赶着骡车来送。 城门一进一出就是好几文,这钱委实花的冤枉,故而父女二人约好了时间,赵老爹就在城门外等。 “中,你快去吧。”赵老爹摆摆手,回身从车板上掐了一把草料喂骡子。 兆筱钰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不远处的早点摊子上买了一碗热乎乎的豆花。 “又瞎花钱!”别看赵老爹接过碗的时候吹胡子瞪眼,其实心中十分熨帖。 进了城,兆筱钰按着颜傅说的地址找到了聚仁堂。 “嫂子来了。”洪文心说这两口子性子还挺急,昨儿晚上才说了要硫磺,这会儿人就到医馆了。 兆筱钰抿嘴一笑,“家里的锅漏了,我来买锅。正好你大哥说他托你买硫磺,让我顺道问问有信儿没有。” 洪文笑了笑,也不拆穿她。“我还没倒出功夫去问,铺子里倒是还存着些,嫂子先拿去用。”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兆筱钰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昨晚应该问问火药配比的,也不知道这点“存货”够不够使。 “这有啥!” 洪文说着便弯腰敞开了柜台下的橱子,麻溜儿的拎出一个姜黄色的布袋。 袋子上印着黑乎乎的硫磺二字,解开绳子,露出里面一块块黄色的晶体。 “嫂子看着如何?” 兆筱钰拾起一块颠了颠,嗬,还挺沉。“我哪懂这个。” 硫磺皂用过,硫磺还是头一回见。 “不瞒嫂子说,要不是我大哥要要,这成色的硫磺我还真舍不得拿出来。” 洪文不愧是走街串巷的郎中,买卖人口中的那套说辞信口拈来。 “这得很贵吧?”兆筱钰又将手中的硫磺放了回去,“要不...” “嗌嗌嗌...嫂子,不过是几块硫磺,”洪文重新将袋子绑的牢牢的,“这些你先拿回去让大哥使着,过两天我再多寻些来。” “那行,”兆筱钰从善如流的接过布袋,“改天等你大哥好了,叫他请你吃酒。” “中!” 洪文应得相当爽快,两人又唠了几句家常,兆筱钰便提出告辞,顺着洪文所指的方向去寻铁匠铺子。 虹富县历来有‘西贵南富,北乱东贫’的说法,聚仁堂所处的北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而铁匠和屠夫要属北城里最凶悍的那一类。 越往里走,兆筱钰就越能理解‘北乱’的由来。 这里的街道又窄又脏,随地可见的生活垃圾和浑浊的排水渠散发出阵阵恶臭,兆筱钰都分不清脚下踩的是泥还是... 过往的行人也是五花八门,有扑着劣质香粉的妇人,也有背着麻袋的贩夫走卒。 直到走了大半条街,兆筱钰才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大哥,给俺来口锅。” 所谓的铁匠铺,其实就是一间没有门面可言的破屋子,中间围着一口大火炉,梁上挂满了各种铁器。 打铁的汉子光着膀子,肥硕的肚皮周围包着一块被汗油浸泡的看不出底色的汗巾。他随手擦了一把汗,从梁上挑下一口双耳炒瓢。 “大哥...俺们家原来还有口锅,烧漏了...” “补锅十二文。”不等兆筱钰说完,那汉子就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 “这...俺们也不打算再用它做饭了,就是想补补煮猪食,你看能不能卖我些屑子?” 这年头,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再少数。铁屑混泥,既能塘炉子又能补灶膛。 打铁的汉子皱着眉头打量了兆筱钰一眼,“铁粉十五文一斤。” 十五文?这也太贵了吧! “大哥是不是记岔了?来前儿我男人兄弟说你这儿的屑子只要八文一斤。” “那是前年的价格。” 兆筱钰看得出对方的疑忌,官府明令禁止买卖生铁,所以这帮人只敢做熟人买卖。而十五文的叫价不过是想探探自己到底是生是熟。 “那也长不地这么快啊,都翻倍了!自己家使,大哥给算便宜点。” “十二文。”汉子眉毛皱的能夹死蟑螂,语气也愈发的不耐烦。 “再给我拿个长柄的炖锅,要小的。”兆筱钰说着便掏出钱袋,“屑子要五斤。” ****** 备齐了东西,颜傅当晚就开始制作炸药。 兆筱钰拿着上回做小桔灯剩的蜡烛在旁边来回移动,帮颜傅照亮。 “硫磺和铁屑的事儿洪文都知道,万一到时候官府追查起来...他会不会出卖咱们?” “我压根就没想着瞒他。”颜傅头也不抬道,“瞒也瞒不住。” 硝石和硫磺的杂质太多,他下午已经做了简单的提纯,现在就要将它们按比例密封在牛皮纸中。 “啊?”兆筱钰尽量让光源靠近颜傅,但又怕引着这些易燃易爆物,只好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护着烛火。 “嗯,就是要让他知道。我要跟他主子做笔大买卖。”颜傅用力把牛皮纸扭成一个梨状,只留引线在外面。 “你...不会是想倒卖军火吧?” “有何不可?” “你想好了,咱们现在可是在古代,这里的人都分三六九等的,万一...”兆筱钰比了个咔嚓的手势,“听说还有连坐啥的。” 颜傅将自制的土炸弹装进土罐,“衣服都弄好了吗?” 因为不知道郭仪离开的具体时间,所以颜傅准备两身衣服,身上的这套是黑的,还有一身‘迷彩’,是兆筱钰下午用草汁和黄泥染出来的。 “嗯,”兆筱钰将一身看不出底色的‘迷彩服’卷进背篓中,“底下是馍馍,要是明天中午还等不到你就赶紧回来。” 从青源到京城最便捷的路线就是去临水镇坐船,郭仪的行程他们打听不到,颜傅只能在半道上蹲点儿。 “好。你早点睡吧,我走以后把门用桌子顶上。”赵老爹下晌的时候回了赵家堡,留媳妇儿一个人在家他始终不放心。 兆筱钰点头应了,将一截灌满水的竹筒塞严实压在背篓的最上头。“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颜傅抽出一条黑布围在脖子上,兆筱钰垫脚给他整了整发髻,顺便亲了他一口。 颜傅趁机将人搂在怀中,轻呢道:“等我回来。” 每次颜傅外出执行任务,对兆筱钰说的都是这句话。 “嗯呐。”兆筱钰紧紧环住老公的腰身,“别把人给炸死了。” 颜傅亲了亲媳妇儿的额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71.蛛丝 灯暗酒醒颠倒枕,五更斜月入空船。 寅时,素以温柔乡著称的红花楼灯火通明。 一众风流女眷皆围在头牌花魁的香闺,伺候着郭仪沐浴更衣。 郭仪已然睡意全无,他嬉戏在‘花丛’中,香一口这个,再摸一把那个,女子娇俏的嬉笑声充斥着整个寂静的街坊。 而楼外,整装待发的军士和差役随从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侯在正门口,街道上停着六七驾马车,其中五驾马车里塞的满满登登,都是郭仪南巡以来的‘收获’。 “将军...” 傅勇本想提醒他家将军时辰不早了,却被李潜一个手势制止住了。 李潜面无表情的立在马上,他的任务是护送郭仪上船,至于会不会耽搁钦差大人的吉时... 干他何事! 就这样又等了将近两刻钟,郭仪的贴身常随才将主子请下来。 红花楼的姑娘们一直将车队送到街口,鸨妈吴二娘抹了抹额角的虚汗,着实松了一口气。 可把这瘟神送走了! 与此同时,距临水镇二十余里的官道附近,颜傅避在一个枯草垛围成的彀中,搓了搓冻僵的耳朵和双手。 这个彀是他临时搭建的,离官道只有十几米远,前面挡着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一来可以避风,二来点起火折子的时候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颜傅又拿出土炸弹检查了一番,话说,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制作黑火药了。 早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会用二踢脚掰成两半儿变呲花,他爹见他喜欢倒腾这些玩意,就教他怎么配黑火药,有好几次在弹药供给不充足的情况下,他们野狼战队都是靠这种土炸弹完成任务的。 要不是他爹在颜傅十八岁的时候追击毒贩牺牲了,颜傅也不会报考军校。 一直以来,他的梦想都是成为一名SA(软件架构师)。 颜傅望着垂在天边残月,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忽然,他感觉到身下有一丝异样的震动,颜傅精神一震,立刻伏在了地上。 是他! 只有郭仪出行才会出动这么多马匹。 颜傅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火折子,很快,车头上那一盏盏微弱的灯光,彻底暴露了车队和随行人员的位置。 黑暗中,颜傅像一只亟待狩猎的豹子,极速分析着车队驶来的速度和距离。 他掐准时间吹燃了火折子,灰色的烟气转瞬即逝。 此刻,他需要将炸弹点燃,然后准确无误的丢进快速移动的马车中,还必须是郭仪乘坐的那辆马车。 而此时的郭仪正舒服的靠在软枕上,心里头美滋滋地盘算着这次南巡给他带来的GDP。 即便是李潜,也没有料到会有人敢冲郭仪下黑手。 “嘶——” 火舌吞噬着银灰色的引线,在空中闪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毫无征兆的落在郭仪面前。 不等郭仪看清楚突然袭来的不明物体,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和火光就照亮了整个官道! “嘭——!” 颜傅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次土炸弹的威力这么大。只能说明一点,他的手艺又精进了。 “啊——!” 郭仪像一只被缚在砧板上的野猪,猛然袭来的巨痛和惊吓让他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来人,快来人呐——!” 车队登时陷入一片混乱。 “护驾!”李潜一手使劲拉住身下受惊的马,一手拔剑指挥着身边的军士。 颜傅趁乱退到身后的树林里,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愚生!愚生!” 李潜咣咣咣地砸着屋门,季亮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来不及穿衣,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此时天边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起床的号角尚未吹响,营中万籁俱寂,李潜一脸寒霜的站在门口,傅勇破天荒的没有跟在他身后。 “将军?” 李潜的一张国字脸阴的比天色还黑,“进去说。” “出了何事?” 将人让进屋子,季亮点燃了伏案上的青铜灯。 李潜兀自倒了一杯隔夜茶,不等季亮出言阻止就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将军...” “火蒺藜(ji li)。”李潜两眼望着灯台出神,右手的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亮不明白李潜想表达的意思。 “是火蒺藜没错。”李潜定定的看向季亮,“你说这火蒺藜是从哪来的?” 整个青源的军备武器都在他手里捏着,今上为了防备他们这些武将,与火药相关的所有物什都牢牢的把控在朝廷手中。这火蒺藜到底是从哪来的!? “将军,”李潜这两句话说的无头无脑,一旁的季愚生听得暗自心焦,“什么火蒺藜,到底出了什么事?” “郭仪,有人用火蒺藜偷袭郭仪,将他炸伤了。” 啊?! 季亮神色一顿,“那郭大人...” “伤了脸,胸前,两臂,”李潜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比划划,“膝盖以下都灼伤了,我已让人护送他回县衙。” “将军应该亲自护送才是,郭仪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此番他在青源受了重伤,难保他日后不会在皇上面前参大人和将军!” 李潜不在意的摆摆手,“无妨,他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两说呢。” “难道大人要...”季亮比了个杀头的手势,若郭仪死在青源,大人和将军必招皇上忌讳!“将军,此事万万不可啊!大人在此地经营多年,切不可因为区区一个郭仪前功尽弃啊!” “你说啥呢,”李潜无奈的抽了抽嘴角,“我的意思是,郭仪肯定是惹了仇家,这次是火蒺藜,下次指不定...” 等等,李潜忽然站了起来,“不对,不是火蒺藜!兵部敕造的火蒺藜我见过,每个下面都有暗戳,而郭仪车上的碎渣子不过是普通的陶土,更何况,火蒺藜根本弄不出这么大动静!” 季亮惊白了脸:“难道有人竟敢私制火药?!” 还是在大人和将军治下的青源... 半刻钟后,李潜将一包燃尽的灰土递给魏五,“让洪文悄悄去查,最近什么人买了大宗的硫磺硝石等物,全都给我打听清楚了,一个都不准落下!” 转天,魏五就从虹富县回来了,“将军,洪大夫说那包火药中的硫磺好像是从他那儿流出去的。” 72.验亲 回到家,颜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夫妻二人草草吃过午饭后就坐车去了赵家堡。 相传赵家堡曾是前朝皇族发迹的地方,全村百十余户人家都姓赵,现任村长赵兴是赵老爹的堂哥。 许是赵小玉太久没有回来过的原因,赵家堡与赵小玉记忆中的样子略有不同,村前小河上的木板桥换成了石拱桥,而村口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座石牌坊。 远远的就能瞧见牌坊中间嵌着的三个滚金大字:赵家堡。 颜傅扶着兆筱钰下车,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暮霭之下,炊烟四起。 兆筱钰揉了揉发麻的屁股,想挽上颜傅的胳膊却发现无从下手。 颜傅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拎着点心和豆腐,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包袱卷。 好吧,兆筱钰瘪瘪嘴,走着走着还是不自觉的拽紧了颜傅的衣角。 走在前面的颜傅灿然一笑,渐渐放慢了脚步。 “爹!娘!” 大丫眼尖,隔着老远就瞅见了颜傅和兆筱钰,“姥~!我爹我娘来了!!”她扔下手中的槐花,一头扎进兆筱钰怀中。 兆筱钰搂着大丫好一顿亲香,“听姥姥话没有?你弟他们呢?” 大丫指着后院的那颗老槐树道:“大蛋二丫和姥爷在后头摘槐花,二弟和三弟在赵白叔叔家!” “哟,小玉回来了!”刘氏急忙从厨房奔向院子,一双手上沾满了面粉。“阿福也来了,你说你们,回家还拿啥东西,又乱花钱!” “娘~!”兆筱钰这声“娘”喊的情真意切,颜傅也立刻上前跟刘氏打招呼。 听到这边说的热闹,隔壁的婶子忽然探出来半个脑袋,“哟,盛儿她娘,这是姑娘姑爷回来了?” 兆筱钰甜甜的喊了一句“婶子”,那妇人很是诧异,诧异过后便只剩下欢喜。“哟,真是小玉,婶子多少年都没见着你了!” 兆筱钰腼腆地笑了笑,前身因为向家老宅的关系,确实很多年不曾回来过了。 “俊了,这身段,还跟为姑娘的时候似的,一点也没变!” 兆筱钰礼貌的笑笑,那妇人惯会看人眉眼高低,也不过分打扰。同兆筱钰又客气了几句,嘱咐她‘有空来家里玩’,兆筱钰笑着应了。 “阿福啊,”刘氏上下打量着颜傅,“快,快进屋,一路累了吧。”刘氏边说边将二人往屋里让,等人到了屋里又冲后院喊:“老头子,老头子!” “累倒是不累,就是想娘做的饭了。”颜傅说着便挽起袖子,“娘别喊了,我去后头找我爹...” “阿福来了?”不等颜傅说完,赵老爹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大蛋和二丫兴冲冲的扑向颜傅。 “爹。”夫妻二人双双给赵老爹打招呼。 赵老爹点点头,对颜傅道:“正好,你过来给我搭把手。” 孩子们也围在颜傅身边往后院去,边走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两天在赵家堡的生活,“爹!姥爷给我们摘槐花呢!” “爹你吃过槐花糕吗?” ... 兆筱钰上前挽住刘氏的胳膊,“娘你别忙活了,晚上随便吃点就行。” “这不是撸的槐花么,娘给你做槐花糕吃!”娘俩边说着边往厨房去,刘氏压低声音对兆筱钰道:“你爹回来都跟我说了,阿福他...没事吧?” “没事,洪大夫给留了药,一点事没有!” “唉,那啥,都说民不跟官斗,委屈你们了。” “我早巴不得离了向家呢,”兆筱钰拾起菜心泡进水盆中,“以后他们再敢来惹我,看我不大嘴巴子把他们打出去!” 兆筱钰忽的想起昨夜他们对狗钦差的‘回敬’,一时竟笑的合不拢嘴。 刘氏见兆筱钰果真不在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起了另一桩心事。 原本她让媒婆跟兰家说好了三月初六验亲的,结果大女儿家出了这档子事,只好将验亲的日子拖后。 “娘,明儿是初九,日子也挺好,要不咱明天去吧?” 刘氏将和好的面团盖在面板上发酵,“也行,那我赶紧和你婶子说说去!” 兆筱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娘我和你一块,顺便把孩子们接回来。” 刘氏顿了顿,“小玉啊,要是她说啥不中听的,你就当...” 这个‘她’说的不是赵白他娘,而是找白的媳妇儿王氏。 “娘~,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放心,她要真说些有的没的,我看在俩孩子的份上也不会跟她计较。” 赵白喜欢赵小玉,当年跟家里闹着要娶她,虽说两家已经出了五服,但赵家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同姓不通婚。 所以历年来村里无论是嫁闺女还是娶媳妇,都没有在本村找的。 这事当年闹得挺大,赵白为此两年没有读书。 后来赵白娶了北王村的姑娘,那王氏性子泼辣的很,不知从谁那儿知道了赵小玉的事,竟堵在赵家门前整整骂了一天! 两家因此也断了来往,直到赵茂久也说不上亲事,赵白他娘才出面给说了兰家。 王氏一听说赵小玉回来了,下意识的拿眼瞟赵白,赵白懒得搭理她,卷着书就回了里屋。 赵白十六岁就考取了童生,却直到现在还没挂上秀才,赵白他娘就因为这件事老说王氏是扫把星。这次王氏主动提出帮忙喂养双胞胎,也是存了同赵家和好的意思。 再次见到赵小玉,王氏的脸上讪讪的。 兆筱钰却是大大方方的跟她道了谢,又与她不近不远的寒暄了几句。 刘氏见她(王氏)不自在也没多待,俩人很快就抱着孩子回了家。 “我弟去不?” 回到厨房,兆筱钰继续帮着刘氏打下手,为了让槐花糕吃起来更加松软,刘氏不惜拿白糖和的面。 “我叫他回来,也显得咱家重视人家闺女不是。”除了桂花糕,刘氏又将豆腐切成小丁和白菜炒了,赵老爹不知从哪‘变出’来两节香肠和一块腊肉,惹得兆筱钰口水滴答。 “娘,验亲咱得准备些啥?” 娘俩正说着,忽然就听大丫在院子里喊,“娘,姥娘,我大舅回来了!” 73.龃龉 听说赵茂要定亲,他师父给他包了两斤茶叶并一封点心,“这是俺爷俩去城里给人做活,主家赏的。”赵茂憨憨的笑着,露出一口宽牙缝。 刘氏接过茶叶放在五斗橱的最上层,“你姐刚才还问唻,正好明天就送这两包吧。” 按说验亲之后还有大小茶礼,到时候再送茶叶也不迟。但赵茂毕竟是家中长子,刘氏就存了拼尽全力也要把亲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心思。 “嗌。”赵茂斜了一眼窗棱,悄声问道:“娘,听说姐夫的官司判了?” “别瞎打听!”刘氏瞪了大儿子一眼,快步出了屋子。“老头子,老头子!阿福啊,快下来吧,别摘了,吃饭了!” 赵茂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出了里屋。 刘氏先熥了一碟花生叫爷仨吃酒,等酒喝差不多了,菜也就上齐了。 软糯的槐花糕,散发着槐花独有的香馨和小麦的甘甜,一口咬下去,口齿间充溢着一种名为‘童年’的老味道。 初春的第一茬韭菜口感最佳,和着名副其实的‘土鸡蛋’摊成的蛋饼,停留在舌尖上的滋蕾就只剩下久违的满足。 清炝菜心,腊肉糊豆子,蒸好的香肠切成薄片,再淋上一勺红辣油... 兆筱钰心中喟叹:这才叫吃饭呢! 刘氏一个劲儿的给兆筱钰和颜傅夹菜,“多吃点,我走以后你俩是不是见顿(饭)糊弄?” “娘~”兆筱钰擓了一勺腊肉糊豆子给刘氏,“你别忙活了,我俩肯定饿不着自个儿。” “你快吃吧,我自己来就行。”刘氏就着豆子吃了一块槐花糕,又继续给大丫几个孩子夹菜。 许是喝了酒,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赵茂也渐渐话多起来,“娘,我今天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瞧见二姐了。” 刘氏筷子一顿,“你俩说啥了?” “没,”赵茂打了个酒嗝,“我喊她,她没听见。” 兆筱钰插嘴道:“关成的病好了么?” 一听说关成有病,赵老爹也停了筷子。“孩他娘,咋没听小曼说啊?” 刘氏也奇怪的瞅着兆筱钰,“关成病了?你咋知道的?” 兆筱钰努努嘴,意指赵茂。 “我,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赵茂他师父是木匠,去他那儿定家具的大多都是周围的村民,这一来一往的,谁家有个什么事自然瞒不住。 “没听小曼说啊...”刘氏心里打了个突,又急问了赵茂几句,奈何他也不是很清楚。 “娘,明天咱们从兰家出来就去关家瞧瞧吧。” 刘氏没有立刻接茬,而是眼巴巴的瞅着赵老爹。 赵老爹重新拾起筷子,“去,咱都去。” 吃了饭,兆筱钰帮着刘氏刷了锅碗打扫了厨房,又给几个孩子洗漱,哄他们上床睡觉。 赵家一共有三间正房三间厢房,赵老爹和刘氏睡东屋,颜傅和兆筱钰睡西屋,厢房是赵茂和赵盛一人一间,孩子们就睡在赵盛的炕上。 “玉啊,”趁着颜傅不在,刘氏将兆筱钰先前托她保管的钱袋子送了过来,“都在这儿呢,我和你爹一动没动。那戏文里是咋说的来着?” “完璧归赵?” “对对对,”刘氏咧嘴一笑,“就是这词。那俩猪崽子你去看了吗?可能吃了!” 除了孩子们,当初颜傅和兆筱钰把家里所有的钱和两头猪崽也一并交给了刘氏。 “还没来得及呢,(它们)在娘这儿我是一百个放心。”兆筱钰笑了笑,“娘,关成的事儿你也别太挂心,小曼没跟咱们提,估计不是啥大病。再说了,咱家还跟洪大夫有点交情,实在不行就让阿福去请他。” 刘氏叹了口气,拍了拍兆筱钰的手背,“行,你们快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泛鱼肚白,赵老爹的骡车就驶出了赵家堡。 兆筱钰没让几个孩子跟着,颜傅也留了下来,美其名曰:看家。 刘氏不大放心,硬是早起给他们做好了一天的饭菜,又教颜傅怎么剁食喂鸡。 直到颜傅再三保证不会饿着孩子们和家里的牲畜,刘氏才被兆筱钰拖上了车。 兰家所在的李家屯位于赵家堡的东南方,地貌多以丘陵为主,所以这一路下来,兆筱钰被颠?(da)的着实不轻。 赵茂明显有些紧张,他扶兆筱钰下车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 “深呼吸,放轻松。”兆筱钰在一旁小声开导弟弟,“没事昂,就是走个过场。” 赵茂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兰家人比兆筱钰想象的还要热情,兰二姐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她母亲性子温婉,说话的时候也柔柔和和的。 不过... 谁家还没有一个两个的奇葩亲戚呢。 兰二姐的两个姑姑就很是难缠,言语间变着法儿的贬低赵茂,暗示赵茂配不上她家二丫头。刘氏听了虽说没有当场翻脸,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之前那么热切了。 兰二姐她娘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只好一个劲儿地劝赵家人“喝茶,喝茶。” 兰大姑不屑地瞥了一眼弟媳,拿腔怪调地问刘氏:“听说你们家有位嫁出去的姑娘夫家惹了官非?” 兆筱钰冷笑着放下茶碗,“大姑算是问着了,你说的那人正是本姑娘。” “哟~”兰大姑讥笑道:“这年头惹了官司不在家躲着,还有脸往别人家跑,真是没羞没臊。” 这话听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赵茂这会儿倒是不紧张了,因为这门亲事他也不想要了! 跟赵茂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赵老爹,兆筱钰一个凌厉的眼神甩过去,瞬间定住了赵老爹将要抬起的屁股。 兰大姑很得意,只是不等她的白眼翻回来,兆筱钰的话就刺出口了。 “我们行的正坐得端,凭啥藏着掖着?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话当着父母的面我也敢这么说!这年头,就是像大姑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父母跟前的官非才一桩接一桩的。” 兰大姑的眼泡子瞪得快要凸出来了,“你啥意思?” “夸你呗,遇上大姑,什么好事也变坏事了。” 兰大姑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皮笑肉不笑的冷哼道:“好厉害的大姑姐,俺们二丫头还没进你赵家门呢!” “哎,不敢当,我比大姑可差远了,是不是等二娘进了门,大姑还要做我们赵家的主啊?” 74.探病 “呸,谁稀罕!”兰大姑抱着胳膊又甩过几个白眼,“你们老赵家就靠着那头破驴吃饭,要钱没钱要地没地,凭啥娶我们家二妮!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兰家...” “大姐!” 兰老爹突兀地斩断了兰大姑的话,满眼祈求。 兰大姑气呼呼的别过脸,复又回首指着兰老爹骂道:“不出息的玩意儿!他赵家能有你亲姐家好!?”兰大姑又指了一下赵茂,“真把二妮子说给他,那就成了两姓旁人了,你说你能落着啥好!?” 咦? 此话一出,兆筱钰总算明白兰大姑为啥会冲他们发难了。 原来人家是想亲上加亲啊... 赵家人的脸上早已不复来时的喜悦,赵茂失神的盯着桌上的礼盒,一颗心像是架在小火上慢烤。 刘氏面上无光,一面心疼儿子,一面气兰家和赵白他娘不靠谱,说亲前也不打听清楚了!还有这个兰家,一女二许,搁谁...搁公主身上都说不过去! 赵老爹黑脸的样子十分骇人,他一起身,赵家人都跟着站了起来。“既然你们家另有打算,...” “大哥!”兰老爹急急拦住赵老爹,“不是,俺们是诚心诚意要跟你们家结亲的!” “诚心诚意?”刘氏气笑了,指着上首的兰大姑道:“打从进门起就开始挑刺儿,我们为着孩子也都忍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这亲我们不...” 兰二姐她娘也赶紧站了起来,“嫂子,嫂子你听我说,我们二妮子...” “还说啥,”兰大姑和兰二姑一齐挤上前,那意思分明是想撵赵家人走。 “大姐!!!” 兰老爹扑通就给兰大姑跪下了,唬的众人当场一懵。 “你这是干啥!?你为了个外人逼你亲姐?!昂?!你忘了当年咱家是咋过来的,你忘了爹娘临走前咋交代你的...”兰大姑唱作俱佳,在她断断续续且不失尖利的哭嚎中,兆筱钰推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想和兰老爹结亲的不是兰大姑,而是兰小姑。 兰家的姑娘多,儿子少,除了陪在堂屋里的兰大姑和兰二姑,兰老爹上头还有五个出了嫁的姑姐,兰二姐她爷奶一直生到四十出头,才得了兰老爹这么一个带把的。 后来老两口撒手人寰,兰老爹是被姐姐们一手带大的。 所以直到现在,兰大姑还能当兰家一半儿的主。 到了兰老爹这儿,两口子生了六个闺女也没生出一个带把的,好在兰家的姑娘泼辣能干,比如兰二姐,人勤快,啥活都会。 兰小姑就琢磨着为大儿子聘兰二姐。 但是兰二姐不愿意,她爹娘也不乐意。 原因无他,实在是兰小姑她大儿子太上不得台面了! 人才下等不说,懒、贪、馋、蠢占了个遍,两家就是因为太知根知底儿,兰二姐才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那位表哥,也不想掺和进兰小姑家的那趟子浑水。 兰小姑没招,只好去求助兰大姑。 兰大姑当然向着自家姐妹,听说今天赵家要来验亲,就存了搓黄两家结亲的心思。 兰大姑的这番做派羞的兰老爹几乎将脑袋埋到了胸前,就在此时,兰二姐忽然拿着一把菜刀冲了进来! “二妮子!” “你可别乱来!” 众人惊惶失措地劝她放下菜刀,赵茂急的裤子都快抓破了。 兰二姐原本指向兰大姑的菜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直接抵在了自己脖子上,“爹,娘,你们要是答应把我说给表哥,我现在就抹脖子!” “二妮儿!”兰二姐她娘哭的稀里哗啦,拉着兰老爹的胳膊直抽抽,“老头子,你快说句话啊!” 兆筱钰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这兰二姐的性子还挺烈。 “不说不说,”兰老爹声音直打颤,“好闺女,今天是来给你和赵家...” “兰庄町!”兰大姑炸了,“你今天要是敢应了她,我以后就没你这个弟弟!” 兆筱钰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兰庄町’叫的是兰老爹。 “大姐!”兰老爹一张黝黑的脸简直扭成了苦瓜,整个人哭瘫在地上。 “达达,婶儿,”兰二姐绝望的看向赵家人,腮边落下两行清泪,“我...” “兰姐儿!兰姐儿你可别做傻事啊!”赵茂也快哭了,他求助地看向赵老爹和刘氏,兆筱钰暗暗叹了口气。 “她爹!”兰二姐她娘狠狠打了下兰老爹,“你这是要逼死孩子啊,她大姑,求你给俺们一条生路吧...” 兰大姑气了个倒仰,“我这是为谁?!昂?他赵家是能给你钱还是能给你养老送终,啊!?” “我给叔婶儿养老送终!”刘氏一个没看住,赵茂梗着脖子就把话堵上了。 兰老爹一愣,连哭都忘了。 “好,好,”兰大姑气的哆嗦,“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 ****** 赵家人没有留在兰家吃午饭,闹了这么一场,他们哪还吃得下。 兰二姐包了一兜子蒸饺塞给赵茂,别说,这姑娘的厨艺确实不赖。 “你说话也不动动脑子!”路上,刘氏还在数落赵茂,“他家六个闺女,兰姐儿不当不阳的,你给他家养什么老!” 赵茂低着头,一旁的兆筱钰也没吭声,赵茂这话确实冲动了。 一直到了关家,赵老爹的脸色都没缓过来。 不过...这表情在关家人看来,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关成确实病了,而且病情十分严重。 “一开始俺们寻思着是淋了雨...”关成他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刘氏哭诉,“给他熬了一锅姜汤灌下去,汗也发出来了,一家人折腾了大半宿...” 正是春种的时候,家家户户抢着下种,关成也没太在意。 赵小曼见关成一个劲儿的咳嗽,就催他找大夫瞧瞧。 关成非但不领情还说了赵小曼两句,赵小曼赌气,就没再提这茬儿。 谁知... “大夫咋说的?”刘氏急的满头大汗,来了半天也没见着闺女和外孙,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咋样了。 “说是,说是拖成了痨症...”赵小曼的婆婆放声大哭,都说十痨九死,她家关成怕是活不成了! 75.马迹 听说痨病会传染,关家人也不敢把关成留在家里,关老爹就在村尾扎了个棚子,白天是赵小曼守着,晚上关老爹去值夜。 赵家人疾步走到村尾,就见赵小曼正蹲在茅棚外头熬药,关祥也蹲在不远处刨土,也不知道他在挖啥。 “曼儿啊...” 赵小曼一张素脸蜡黄蜡黄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瘦的脖筋子都突出来了。一点精气神儿也没有,肩塌背垮,耷拉的眼袋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 刘氏极力忍着把女儿带回赵家的冲动,泪水不停的往下淌。 “娘...爹?你们咋来了?”赵小曼僵硬地直起身子,招手叫关祥过来。 关祥紧贴着赵小曼,刘氏将他一把搂进怀中,“我苦命的孙儿哦...让姥看看,好孩子,跟姥娘家去吧...” “小曼。” “二姐。” 赵小曼撩了下浮肿的眼皮,算是跟兆筱钰和赵茂打过招呼。 “你个死孩子!”刘氏猛地回头抽了一下赵小曼的胳膊,“出了这么大事也不知乎我们一声,要不是你弟回来说,一家人还蒙在鼓里!” 赵老爹一把拉住刘氏,“你这是干啥!孩子本来心里就委屈,你这...” “娘!”赵小曼扑进刘氏怀中嚎啕大哭,这段时间她真是快要崩溃了!“娘...娘...我不知道咋跟你们说...呜呜呜呜...娘...” 娘俩抱头痛哭,揪的人心里结成了疙瘩。 兆筱钰轻轻拽了拽赵老爹的袖子,赵老爹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茅棚里似乎有人影在动。 不一会儿,关成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挪了出来,“爹...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娘...” 短短两个字,却整整咳了半盏茶的时间。 如果下一秒关成会咳出一块猩红色的肺泡来,估计赵家人都不会太过惊讶。 关成没再往前走,而是遥遥给赵老爹和刘氏行了一礼。 “爹!”关祥想去找他爹,被赵茂一把拽住了。 赵老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赵小曼围上帕子将他扶了回去。 等关成吃完药,赵小曼便领着关祥跟赵家人一起回了关家,一进屋,刘氏就眼尖地发现赵小曼陪嫁的樟木箱子不见了。 “你跟娘说实话,关成这病到底还能不能...?” 赵小曼抹着眼泪摇了摇头,兆筱钰觉得她下垂的眼眶都快要兜不住眼睛了。“能找的大夫都找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卖了二十亩旱地,能当的都当了...” 痨病不是急症,却是能拖死一家人。 刘氏看了一眼兆筱钰,“小曼,你姐夫认识聚仁堂的洪大夫,听说...” “没用的,”赵小曼颓然的垂下头,“熬日子罢了。” 兆筱钰开始有点怀念先前的赵小曼了,至少... 那个时候她还有心气儿跟自己抬杠,而现在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 回程的路上,刘氏一直扶着额头,兆筱钰知道,刘氏的偏头痛又犯了。 “娘,明天我就叫阿福去请洪大夫,说不定...” 刘氏无力的摆摆手,“这病啊,治不好。” 多少例子在那儿摆着呢。 不少大户人家,就因为家里有人得了痨症,从此家败的有的是,关家...又不富,又不贵,根本没希望。 “娘,”兆筱钰趴在刘氏耳边悄声道:“我那儿还有些银子...” 刘氏的眼中瞬间划过一抹异彩,然而很快又归于沉寂。“不成。不能用你们的钱。你们连块吃饭的地都没有,再没钱,拿什么养活七口子人。再说了,你身子也不好,...” “娘,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真没了。” “(你)说的轻巧,你那银子不是阿福用命换来的?你就保证他下回还能从那地方回来?你甭劝我,我已经有一个闺女这样了,我不能俩闺女都...”说着说着,刘氏的眼泪又下来了。 兆筱钰赶紧哄她,“娘,娘你别哭了,关成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咱请洪大夫,肯定比关家找的那些野郎中要强。” 关成之前只是咳疾,就是因为吃了野郎中开的药才耽误成痨症。 “唉...”刘氏长叹了一口气,“曼儿才二十啷当岁,你说...这以后的日子可咋熬啊!” 关家几代单传,关成既无兄弟又无姐妹,公婆还年轻,家里又有地。 原本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可如今看来,却都成了赵小曼的负累,可见这世上就没有完美这么一说。 跑了这么远的路,骡子也累的不轻,赵老爹不肯下力气使鞭子,一家人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到家。 “爹,娘,筱钰...” 颜傅早就做好了晚饭,回到家里暖屋热茶,四个人才算是歇了口气。 兆筱钰简单把今天去关家的事说了,颜傅立刻应道:“行,我明日一早就去。” 不过,颜傅注定会扑空,因为洪文此刻正在李潜的帐中。 顺着洪文提供的线索,李潜头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颜傅! 他让魏五去翻了向家的小破院,果然找到了那些还没用完的硫磺硝石等物。 “一样的东西,怎么会差这么多!” 李潜打小在军中长大,自然对火药火弹不陌生。他也照葫芦画瓢的做了几个土炸弹,但威力跟颜傅做的那个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李潜十分郁闷,“愚生,你说他是无知还是无畏?”敢私制火药,还炸伤了钦差,一般老百姓哪有这个胆儿! 无知还好,连打带蒙一套下来,不怕他不老实。 若是后者... “将军何必在意这些,只要他能为将军所用就够了。况且...将军(身边)确实需要这样的人。”御下是门大学问,将军欸,您要学的还很多嚛~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 可这种人... 不好控制啊! 转天,颜傅果然没有见到洪文,他惦记着兆筱钰的药快喝没了,就顺道回了家。 栅栏门上的藤条绑的好好的,但是门前的水沟旁,却有明显的马掌印儿。 而栓屋门的藤条,已经完全被折断,枝蔓散了一地。 颜傅翻开炕角,临走前他压在土坯上的那根头发丝儿... 不见了。 76.更名 “嘿!你们干啥呢!小兔崽子...!” 几个正在屋前绞藤条的孩子被赵大吓了一跳,顿作鸟兽散,逃跑的逃跑翻墙的翻墙,很快钻进了向家新开的地里。 这些孩子恨赵大坏了他们的‘好事’,故意踩踏起刚冒头的瓜苗。 赵大登时火冒三丈,抄起一根柴火棍就去撵人,“小兔崽子!你爹没教过你糟贱粮食天打雷劈啊!” “又不是俺们家的地!” 领头的孩子边跑边冲赵大做鬼脸,赵大认出来了,这孩子是老向家的。 “不是你们家的也不能踩!” 孩子们哪管这些,故意挑着长得茂盛的瓜秧子跺。 “滚!都给我滚!” 赵大气红了脸,赵老爹对这几亩瓜田在意的很,常听他跟人唠叨,说阿福他们家今年就指望着这些寒瓜换粮食,现在却被这帮小兔崽子祸害成这样...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向红学着胡氏的样子,狠狠地往赵大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娶不上婆娘的老狗,活该没人给你收尸!” “嘿,你这孩子...!” 不等赵大说完,向红就跑没影了。 “赵老狗,不进山,吃不起馍馍和稀饭!赵老狗,进了山,掉进狼窝没人管!...” 一帮孩子异口同声地骂起了赵大,嬉笑着跑远了。 “(向家老宅)没一个好东西!” 赵大低低骂了一句,回身看着散落一地的藤枝,转身往自家走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颜傅已经到家了。 “大哥。” “阿福回来了,正好,”赵大将手中的藤条拿给颜傅看,“我寻思着找根结实点的(藤条)把门绑上,你就回来了。” 颜傅指着空落落的门环,“有人...?” 赵大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几个混小子...没进去,叫我给撵跑了。” 颜傅目光微沉,不出意外,撬门的应该是向家人。“这两天有没有人来找我?” “有,”赵大神色一顿,“上回俩侄子满月来的那个小将军,他昨儿来找你了。” 是傅勇。 看来李潜已经知道土炸弹的事儿了。 “哦,他说找我干啥了么?” 屋门是今早上开的,马蹄印儿是傅勇昨个儿留下的,那么... 他藏起来的硫磺硝石等物是谁翻的呢? 作为一名长期奋战在一线的特种兵,颜傅自认藏东西的水平不亚于那些常年藏毒的枭贩。 “这倒没有。”赵大老实道:“他问你去了哪儿,啥时候回来。我就跟他说你去弟妹家了,具体啥时候(回来)不知道。” 没想到李潜这么沉不住气,直接就把傅勇派来了。 赵大这时才发现颜傅是一个人,他往屋里探了两眼,“哎?你们没去(赵家堡)接孩子啊?” “去了,这不是小玉难得家去一趟,我想着在那儿多住几天。” “是,应该的,”赵大拍着颜傅的肩膀,“叫我说,以前你就该多走动...嗌,那不是杨叔么,他咋来了?” 颜傅回头一瞧,就见杨甫背着手正往自家走来。 “杨叔。”两人客气的将人迎进门,赵大自觉的往厨房撤,“我去烧水。” “唔。”杨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对颜傅道,“阿福啊,我找你有事。” ****** “他找你啥事啊?” 是夜,赵家西屋,五个小萝卜头排排躺,夫妻二人盘坐在灯下低声谈论着白天发生的事。 他们一家被逐出向氏,以后不再是向家人,那么向氏一族在青源村的诸多福利也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当务之急就是重新立户,颜傅跟杨甫说定暂缓两天,他会找里长去县衙办理户籍。 “那...你是不是又得改名啊?” 颜傅无奈的笑笑,“是啊,又得改名。” “我看向福以前那名儿挺好的,齐延福,好记,寓意也不错,延续福气。” 颜傅颔首,“行,那就改回原来的名儿吧。媳妇儿,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孩子们的名字也重新...” “嗯,”兆筱钰深以为然,“什么丫啊蛋儿啊的,太土了!” 大丫忽然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娘,那你为啥还给我取这名啊?” 原来孩子们都没睡着,包括双胞胎,一听到大丫的声音也懵懵地睁开了眼。 呃... 兆筱钰拿眼示意颜傅,让他帮自己圆场。 “以前那是小名,”颜傅起身给孩子们掖了掖被角,不想三个大的都坐起来了。 “我知道,”大蛋极认真道:“就像狗子他爷怕他养不活,所以起了个贱名,他爷说了,等狗子长大了再给他起个大名。爹,我,我们是不是长大了?可以起大名了?!” “我,大名!”二丫难得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她手舞足蹈地指着自己,“长大了!” 兆筱钰搔搔脑袋,原来孩子们这么希望长大啊... 颜傅肯定道:“没错,大蛋说的很对。” “耶我们长大了!”大蛋很高兴,但是很快又皱起眉头。“娘,长大是不是要娶媳妇啊?可是...我还不想娶媳妇...” “是啊,”大丫很自然地接过话茬,“长大就要嫁人,我也不想嫁人!” 大蛋一脸担忧地看着大丫,“还有生娃娃...很疼!” 噗... 这个话题真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兆筱钰赶紧转移话题:“你们想不想知道爹娘给你们起的大名啊?” 孩子们立刻点头如捣蒜,连双胞胎也挥舞起小嫩拳。 兆筱钰清了清嗓子,早在拿到《说文解字》的时候她就开始琢磨孩子们的新名字了。 她满含笑意对大丫道:“丫儿,娘给你取的大名叫齐凰。喜不喜欢?” “齐凰...”大丫轻轻的念着自己的新名字,“娘,这个‘凰’是啥意思?” “丫儿知道凤凰不?”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新娘子身上那只鸟!” 大蛋比大丫还激动,兆筱钰已经预见到将来把大蛋送进学堂,他一定会成为赫敏那样积极回答问题的学生。 “鸟啊...”大丫有点懵,这‘鸟’跟向富贵老骂她‘没鸟的赔钱货’的‘鸟’是不是一种(鸟)啊? “是传说中的神鸟,”兆筱钰纠正道:“白鸟之王,象征着祥瑞。丫儿喜不喜欢?” “喜欢。” 虽然听不大懂,但大丫还是从她娘的话语中听出了这名字似乎很好,她以后也是有‘鸟’的人了! “我呢?”大蛋急急问道:“娘,我叫啥?” 兆筱钰满含深意地睨了颜傅一眼,斟酌道:“齐庆新,庆祝咱家重新开始。” 77.夜话 庆新,庆贺新生。 颜傅俊眸一亮,忽而绽开一脸如春风般的微笑。 兆筱钰:... 又来了,动不动就开启‘盛世美颜’模式,撩妹也不分场合! “娘看爹看呆了!” 孩子们的笑声让兆筱钰蓦然回神,好在光线暗淡,要不她一张老红脸往哪儿搁啊! 颜傅的笑意更盛,兆筱钰不自觉的扯了扯衣领,这天热的也太快了。 “我,我...” 二丫爬到兆筱钰身边,揪着她娘的衣角,兆筱钰直接把她揽进怀中。在刘氏的悉心照料下,二丫抱起来终于没那么硌人了。 “齐玥。以后咱们二丫就叫齐玥好不好啊?” 二丫不解的看着兆筱钰,显然不太明白二丫和齐玥的区别。 大蛋指了指头顶,兆筱钰笑着摇头道:“不是月亮的月,是...这个‘玥’呢...是上古传说中的神珠,寓为吉祥之兆,是天赐的宝贝。” “你们都是上天赐给爹娘的宝贝。” 颜傅柔声应道:“你娘说的对。” 大丫羞赧一笑,再看身旁的弟弟,发现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双胞胎似乎也被温馨喜悦的气氛所感染,两张看似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笑容。 “那二弟呢?”大丫的脸蛋红扑扑的,脸颊上那层细腻的绒毛,在暖黄色灯光的映射下如同敷了一层金箔。 兆筱钰逗着嘴角上翘的二儿子,“你二弟老这么精神,就叫齐庆奕吧,神采奕奕。” “那三弟呢?”大蛋凑上前,就见两个小娃一人抓了一根她娘的手指在那啃。 “齐庆弘,这孩子嗓门大,你姥娘说他一哭就得关窗锁门。” 颜傅不解其意,“为啥?” “招狼呗,”兆筱钰故意呲着牙扮狼的样子吓唬他们,“再不睡~~~大灰狼就要来了~~~” “为啥?”孩子们呼扇着长长密密的睫毛,一脸求知的渴望。 这... 难道赵小玉以前不用这法子哄孩子们睡觉? 呃... 想想也是,两口子一天忙到晚,哪还有心思给孩子们讲故事。 兆筱钰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吧,“娘给你们讲个故事...” 不等兆筱钰说完,孩子们就欢呼起来。 兆筱钰故意板起脸,“讲完就必须睡哦~!” ****** 官司判完的第二天,向梁就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和向金向银哥儿俩去了临水镇。 到了吴家门前,向梁将早前儿备好的藤条把自己给捆上,向金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爹,你这...你这就木有必要了吧。” “你懂个屁!”向梁瞪了大儿子一眼,“还愣着干啥,敲门去!” 向金不情不愿地叩响门环,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小孩,一看是向金,撒腿就往屋里跑。 “爹!爹!向家表哥来了!后头还绑着一个老头儿!”这孩子是吴畑的二房石氏生的,行三,吴家人都喊他小三儿。 坐在正堂里的吴畑哼了一声,他二儿子吴强惯会他脸色,出言劝道:“爹,既然姑父都来跟你认错儿了,你就让他们进来吧。这街上人来人往的,时间长了还以为您又把谁怎么着了呢。” 这话里有个典故,只有吴家爷们儿知晓。 “他早干啥去了!我吴家门是这么好进的!”吴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屁股却诚实地没离开椅子。 吴强知道他爹这是允了,亲自去请向梁等人进门。 “二哥...”向梁叫着这声二哥瞬间红了眼眶,“咱兄弟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吴畑冷着脸没搭理他,向梁一狠心一咬牙,扑通就给吴畑跪下了。 “二哥,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 “姑父,姑父使不得欸!”吴强扛着向梁硬是不让他跪地,向梁终究上了年纪,力气比不得吴强,两人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扭在了半道。 吴畑这才转过脸来,看着老了不少的向梁和满脸是伤的外甥,想到自己早去的妹妹,一时悲从中来。“唉!债啊,这都是孽债,我们老吴家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听到这话向梁心中陡然一喜,两家僵了这么些年,这回吴畑总算是松口了。 吴畑跟吴垣不同,人家是凭实力在道上混的,在临水镇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地下钱庄、赌坊都有他的场子,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如今出入青源的唯一码头也是他的地盘了。 “是我不对,”向梁一脸悔不当初,边哭边往自己脸上招呼,“是我对不起小薇(向梁前妻吴薇),是我辜负了二哥,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 许是上了年纪,这几年吴畑愈发见不得人哭,“起来吧,叫孩子们瞅着像什么样!” 吴强见状将他猛地往上一提,向梁顺势站了起来。 “二哥,”向梁掏出帕子抹了把脸,泪流的更凶了。“二哥这些年我老后悔了,没有一晚上睡踏实过...” “行了,这事儿翻篇了,以后别再提了。强子,叫人打盆水来。”吴畑指着主客的位置对向梁道:“你也别杵着了,坐吧,给你姑父上茶!”后头那句还是吩咐的吴强。 向梁暗暗松了口气,将帕子塞进了袖口。 ... 入夜,吴畑将向梁父子留在了吴家,酒席过后,吴畑和向梁窝在罗汉床上吃茶。 吴畑敲了敲烟袋锅子,“来点不?” 向梁笑的像一盆开败的菊花,虽然败了,但干巴巴的褶子犹在。他双手奉上自己的铜烟锅子,“还是二哥懂我。” 这画面怎么看都十分违和,向梁跟吴垣同岁,比吴畑大两岁,但光从面相上看却比吴畑大了十岁不止。因着吴薇的缘故,他还得管吴畑叫哥。 点上烟,吴畑深深吐出一口浓雾,屋里渐渐充斥着烟草燃烧过后的辛辣味儿。“说说,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向梁比了个手刀的动作,“死是太便宜他了,我听说西海那边有不少矿井...这事还得拜托二哥多多费心。” “卖?”吴畑捏了下鼻尖,“他家还有几个丫头小子是吧?” “是,两个丫头三个小子。” 吴畑又吸了一大口烟,“不好办啊,上头查的严,牙行都得去衙门报备。万一...” 向梁森森一笑,“二哥放心,那小子(一家)没户头。” 原来向梁一直没给向福上户籍,虽说当年为了哄桂芝给向福上了族谱,但事后向梁留了个心眼,没去衙门备案,所以向福一家现在都成了无名无姓的‘黑户’! 而且这事儿除他之外,谁也不知道。 78.瞒(一) 哄睡了几个孩子,颜傅熄了灯,和兆筱钰蒙了被头在黑暗中悄声私语。 “衙门什么时候给盖戳?” 当初颜傅扩地的时候,在村长里正的见证下立了地契,一般人家不会再去衙门立公契,多交一份钱不说,每隔几年还得上地保,像他们家这样的下等荒地,一年就要300文的地保税。 颜傅不放心,毕竟杨甫曾提醒过他,向家是青源村的大户,每家的户籍都在家主手里攥着,颜傅怕自家新买的荒地最后会落在向梁名下,于是趁着去县衙的时候找文吏办公契。 谁知他到了衙门一查,才发现向梁根本没给向福一家人上户籍! 这可麻烦了。 上户籍可不是一件小事儿,必须有保人,而且是在当地有家业或有功名的人才能作保,证明你是你,你媳妇是你媳妇,你孩子是你孩子;此外还得有中人,万一你作奸犯科,中人保人也得跟着你倒霉。 籍贯何地,在哪出生,为什么来青源,家里还有什么人,祖上又是干什么的,一样一样都得交代清楚。 幸亏有洪文这个‘坐地炮”帮他请人、打点,颜傅这才顺利拿到契单。 契单一式三份,颜傅将契单填好后再到衙门盖上公印上,俗称“上档头”。其中的两份,一份自己拿着,这便是他们一家的户籍了;另外一份放在里正处,上头来查的时候以证身份。 “等咱立了户…是不是也得交公粮?” 原先向家的地都在一处,公粮也是一块儿交。向梁每次都拿本应分给向福家的粮食顶,谁让他大权在握总管分配呢。 “唔,咱家的地每年要交七十斤秫秫。” 兆筱钰算了算,官方公布的荒地亩产平均在五十斤到八十斤左右,三亩多地交粮七十斤,约占总收成的一斤百分之四十;秫秫三文,七十斤就是二百一十文。 “那兵役徭役之类的呢?” “我打听过了,丁税只收成年男子,咱家目前就我一个人需要交;今上厌战,兵役已经好久不曾征过,如今部队的将士多是出身军户;至于徭役...按理说每家出一成年男子,像咱家这样的情况交点钱就能免,不过...这次修庙我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即便交了钱,看杨甫今天跟他说话的意思,也是希望他能带头出力。 “我明天一早就去衙门上档头,省得夜长梦多。”兆筱钰打了个哈欠,“睡吧,你明天还要赶路呢。” 第二天一大早,颜傅和洪文就从赵家堡出发去了关家。 洪文是昨天傍晚到的,他一回到县城就接到了颜傅留的口信,听说是痨症,他收拾了药箱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赵家堡。 当天晚上洪文就宿在赵盛的房间,吃过早饭,二人在刘氏殷勤的嘱托下登上了骡车。 赶车的还是赵老爹,一路上三个人都没什么交流。洪文倒是想问问颜傅那包硫磺的去向,但又怕他发现端倪,万一坏了将军的好事...洪文不敢冒这个险。 两个时辰后,骡车稳稳地停在了关家门前。 除了关祥,关家人似乎对他们的到来不太热心,颜傅敏锐的发现关家人在描述病因的时候目光躲闪,言语间还有些拦阻的意味。 他按下心中的不耐,陪着洪文去了村尾的茅棚。 关成咳的凶,一句话都说不抻头,洪文只好放弃了‘问’的打算,不过‘望’、‘闻’、‘切’三项确是做的足足的。 “怎么样,洪大夫,我们家成子他...?”等洪文诊完回来,关婶子一反之前的态度,似乎迫切地想知道关成的病情。 洪文不慌不忙地用煮好的汤药净了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没有喝关家备的茶水。 “洪大夫...” 看到洪文这番做派,关老爹也急了,他忍不住拿眼白一个劲儿地催促赵小曼。 赵老爹只当是没看见女儿的求助,洪大夫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叔,”洪文等屋里人的眉眼官司停了才开口道:“关兄弟之前一直有咳疾吧?” 赵老爹胸口一震,再看向关家人的眼神中就燃起了火光。 赵小曼不敢置信地张大嘴,那表情像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没,没有,怎么会...”关婶子不自然地抽动着干瘪的嘴角,“我们家成子...一直,身子都挺好的...” “关大娘,”洪文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关婶子的话,“据洪某诊断,关兄弟的咳疾至少有十年了。” 十年! 赵老爹瞬间黑了脸,十年之前,他家小曼还不认识关成!关家人太无耻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敢瞒着!?” 赵小曼的脸色愈发苍白,她想起来了,关成以前一上秋就咳嗽,直到过了端午才能好。 关家人都说关成这是闻不惯烟味,所以他从来不进厨房,冬天烧炕也是她去添柴... 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那些曾经不被注意的细节现在却如洪水般猛烈地撞击着赵小曼。 赵小曼晃了晃身子,好歹撑住没倒下去。 “亲家公,我们是真不知道啊!”关婶子还在一个劲儿地描补,“是不是这位洪大夫看差了,我们家成子...” “洪大夫是绝对不会看岔的!”赵老爹和颜傅异口同声地反驳道:“你们关家这是骗婚!” 翁婿二人想到一处去了,如果给关家定性为骗婚,赵小曼就不用守在关家。 毕竟她才二十出头,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赵小曼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中的水渍落下来。 赵老爹如铁塔般强势地挡在女儿身前,“小曼好些日子没回家了,过几日她兄弟要定亲,今儿我就把她带回去。祥子我也一起带走,正好去添个喜头。” 无论是定亲娶亲,主家都喜欢招小孩子去凑热闹,有添丁添喜的美好的寓意。 关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满心苦涩。 说不让吧,自家不占理,毕竟是他们隐瞒病情在先;说让吧,这小曼一走,谁来照顾关成,里里外外这么多活儿谁干。 赵老爹才不管这些,二话不说就把闺女和外孙带上了车。 关家无法,只好叮嘱赵小曼和关祥早点回来。 回程的路上,洪文仔细将关成的病情说了。 关家几代单传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年头根本没有什么计划生育。 从洪文的描述中,颜傅推论出关家有遗传病史,这才是导致关家人口不旺的结症所在。 79.瞒(二) 兆筱钰满心期待的递上契单,那掌印的文吏目光锐利地打量了她一番,拖着长长的官腔问道:“齐延福——是你什么人呐?” 兆筱钰渐渐敛去笑意,低眉顺眼道:“他是我男人。” “你男人念过书?” 兆筱钰心头一跳,开始回忆契单上的内容。上面的字都是出自她手,难道她写错了字?不能啊,那上头一笔一划都是照着《说文解字》上的字体誊抄的,难道自己买的不是官定版? “没有,”兆筱钰赶紧否认道:“找人给写的。” 那文吏轻哼一声,暗道果然如此。他就说么,一个乡下泥腿子怎么可能会写字,大人肯定是记岔了。“孩子的名儿倒是取的不错。” “大人过奖,这名儿也是找人给起的。” 许是‘大人’二字愉悦了这位文吏,他又瞅了兆筱钰一眼,终于拿出层层包裹的官印,沾着印泥在契单上盖了戳。 兆筱钰一颗忐忑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实处。 “吶,收好了。”文吏将其中的两份交还给兆筱钰,兆筱钰忙不迭的道谢。 “嗌,谢谢大人!” 文吏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兆筱钰将契单揣进裤兜儿中的夹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不是黑户了! 女人一旦心情好,购物的欲望也会随之大增,兆筱钰在大街上溜达了几步,转身进了一家布庄。 这天一里一里的热起来了,布庄柜台上摆的都是今年的夏布。兆筱钰精心挑选了两匹靛青色的薄纱棉,这颜色全家老小都能穿。她估算着料子,两匹布足够给全家人做一套夏衫了,余出来的还能多给她家老颜做一身工装。 出了布庄,兆筱钰又去洪文赞不绝口的那家卤肉铺子买了几样卤味并一只烧鸡。 快出城门时,她又遇到卖樱桃的扫尾,兆筱钰见那樱桃还挺新鲜,索性将那小半筐都要了。 这下想走路都不行了,兆筱钰扛着棉布跳上了驶向赵家堡的牛车。 颜傅等人和兆筱钰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刘氏见女儿和外孙回来了,喜得脚不沾地的张罗。 “来,吃樱桃!” 兆筱钰将洗好的樱桃放进干净的笸箩中,大丫几个都很兴奋,唯有关祥不往前凑,几个孩子想拉他一块儿玩他也不去,只黏着赵小曼,半步也不肯离开。 等兆筱钰再次回到厨房的时候,刘氏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她已经知道了关家的事。 洪文委婉又明确的表示,关成这是久病沉疴,毒入骨髓,没救了。 “那,那...”赵家人想知道一个大概的时间,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好在洪文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沉吟道:“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 众人沉默,刘氏尤不死心,“洪大夫,就没别的法子了?”她家小曼才二十三啊! 洪文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颜傅忽然心灵福至,“那要是有神仙草呢?” 赵家人失落的眼神中又重新燃起希望了的火苗,不过很快被洪文接下来的话再次熄灭。 “神仙草是能解百毒,但关兄弟这病...虽然叫毒但不是毒啊。况且这神仙草洪某也只是听说过,压根儿就没见过!” 颜傅抬起右手搓了把脸,他倒是见过,还以为那草真的无所不能,看来这草的药效也没赵大说的那么邪乎。 一桌子丰盛的席面,大人吃的味同嚼蜡,孩子们吃的小心翼翼。 刘氏不停地往赵小曼和关祥碗里夹菜,“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赵小曼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像个僵硬的木偶。 “曼儿啊,听话,这人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赵老爹说完自己先红了眼眶,赵小曼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 众人都停了筷子,刘氏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赵小曼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像两个洞,让人毫不费力地就能窥视到洞里的黑暗和无望。 忽然,她冷不丁地看向兆筱钰,“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啥?” 话音一落,屋里静的仿若时间都停止了。 “使命。”兆筱钰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仿佛这个答案她已经思考过无数次。 “使命?”赵小曼喃喃的咀嚼着这两个字,“使命...” “就是人活这一辈子,应该去做的事。不是简单的活着,有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也不是生儿育女,有养老送终的就够;而是真正的知道自己为啥活着,在生命这短短的几十年里,做点有意义,有价值,自己应该去做的事。” 兆筱钰说着说着语气有些哽咽,曾几何时,她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为国家、为社会,乃至全人类培养优秀的下一代。 而现在... 她摸了摸大丫脑袋,在哪儿不是活,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实现理想的机会! 兆筱钰深吸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使命,这个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通过很多事慢慢体悟出来的。” 就像真理一样,没有最终的答案,只有永恒的追问。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嫂子,洪某受教了。”洪文说罢举起碗中酒一饮而尽。 兆筱钰心虚的低下头,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赵小曼和关祥身上,没有追问她的这番言论是从哪儿学的。 赵小曼复杂地瞥了兆筱钰一眼,似乎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对赵老爹和刘氏道:“爹,娘,等大弟定了亲俺们就回去,关家...祥子是他们唯一的亲孙,我得守着他。” 刘氏不忍,“你,曼儿啊,你才二十三啊!” 赵小曼一把揽过关祥,“娘,谁说女人这辈子非得靠着男人才能活?我有地有儿子,他爷奶岁数也不大,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干他几年,等把祥子供出来...”赵小曼憧憬着未来,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往日的生机,“...我乐得轻松自在。” 众人没有再劝,而是默默地吃起了菜。 赵老爹猛灌了一口酒,“关成的事儿先别往外说,待会儿我去趟你大爷(赵家堡的村长)家。”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半晌,赵茂忽然来了一句:“爹,娘,我要娶兰姐,我这辈子就认她了。” 80.瞒(三) 听到隔壁院子里的动静,赵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悄悄移到窗口,抻长了脖子往外瞅。 是赵小玉一家,还有昨天傍晚来的那个大夫,正在门口跟刘氏等人告别。 赵白扫了一圈赵家的人,看起来都挺正常的,估计是给什么亲戚瞧病吧。 他把目光再次对准赵小玉。 瘦了,眉眼比以前更好看了,整个人也愈发成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女子独有妩媚。 不,只有他的小玉才会如此温婉贤淑,像王氏那种村妇,重新投胎都比不上小玉的一根手指头! 赵白不觉露出一脸柔昵的欣喜,小玉是他这辈子唯一动心的姑娘,他们本该...不,他们本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红袖添香,暖玉在怀... 那个大傻个儿根本配不上她! 站在兆筱钰身旁的颜傅忽然间感到一股莫名的敌意,他本能地朝赵白所在的方向看去,透过泛黄的窗纸,隐约映出一个人影。 有人在窥视。 颜傅锐利的眼神唬的赵白心头一跳,他往窗边的墙角挪了挪,借此躲避颜傅凌厉的‘扫射’。 颜傅收回目光,反身挡住了兆筱钰。 按影子的宽度和身量计算,应该是个身形削瘦的男子。 这个时间,村里的男人们大多在田间地头干活。 不出意外...这人就是隔壁赵家的那个书呆子。 颜傅忽然想起赵老爹提起赵白时的表情和语气,难道... 虽然心里清楚的明白此筱钰非彼小玉,但颜傅还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艹,就特么这样的还敢自称是读书人? 连最起码的非礼勿视都没学明白,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家人对赵白的窥视毫无觉察,刘氏还在一个劲儿的劝兆筱钰多住几天。“小玉啊,你们姐仨好不容易回趟家,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一家人聚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多好,咱家好些年人没这么齐嗦了...” “娘,”兆筱钰今天逛了一趟布庄,琢磨出一个赚钱的点子,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待在赵家。“我们过几天再来,家里的地正是起秧子的时候,听赵大说村里的坏小子都去祸害过一茬了。” “那你们回去,叫丫儿几个(孩子)在这儿多住几天。”刘氏退而求其次。 “娘,这不是还有祥子在嘛,他们几个就会裹乱,您也不嫌闹厛。”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刘氏一手牵着大丫一手搂着大蛋,“要回你们回,你不知道,你爹可稀罕孩子了,有他们在,你爹能多扒一碗饭!” “...” 三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夫妻二人,满心期待着他们的决定。比起青源村,赵家堡简直是孩子们心目中的乐园。 兆筱钰和颜傅对视一眼,兆筱钰无奈道:“行吧,那等我弟定了亲我们再一块儿回。” 当晚,兆筱钰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简直正确之极。 ****** 这些天向梁父子一直待在临水镇,今早上胡氏也领着向富贵和向红回了娘家,桂芝松散之余,开始挂心起她闺女被耽搁了许久的亲事,一过晌午就来了何家。 何婶子跟桂芝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两个老闺蜜一唠就唠到了太阳下山,要不是何家的男人们回来了,估计她俩能说上一宿。 也赶巧了,桂芝刚出何家没几步,就碰上了颜傅两口子。 “阿福啊,”桂芝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热切地扑向颜傅。“你这是去哪儿了?咋好几天都没着家?” 颜傅后退一步,躲开了她伸向自己的‘魔爪’。“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家?” 桂芝不好说是何嫂子跟她说的,只道:“我是你娘,天底下没有比亲娘更关心孩子的了。” “噗...” 兆筱钰不厚道的笑了,“那天钦差要打你儿子板子的时候你咋不说这话呢?” 桂芝一噎,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没规矩,谁家媳妇儿敢跟婆婆这么说话!” 不知是不是兆筱钰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桂芝比先前可硬气多了。 呵,是因为他们被赶出了向家么?所以她以为他们以后都要靠她了吗? 搞笑! “谁家婆婆一心帮着外人害自己儿子?!” 桂芝气恼,她绕过兆筱钰,努力挤出慈爱的表情。“阿福啊,还没吃饭吧,走,跟娘家去,娘给你炖...” “你想干啥?”兆筱钰拦在颜傅身前,戒备地盯着桂芝,不怪她把人往坏里想,像桂芝这种人,有时候比坏人更可怕。“是向梁叫你来的?” 桂芝没理她,而是和颜悦色地对颜傅道:“儿子,咱娘俩有日子没在一块吃饭了...” 颜傅别过脸,皱着眉头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事么?” “这孩子,怎么跟娘说话呢,”桂芝作势要拍颜傅,想了想还是算了,“儿啊,听娘一句劝,你去给你爹赔个不是,等他气顺了,娘再让他把你记回来!你瞅你瘦的,你放心,只要有娘在,肯定饿不着你们...” “哈,哈,”兆筱钰指着桂芝的鼻子讥笑道:“你把你儿子当什么啊?狗吗!?你特么在向家当狗也就算了,还让你儿子孙子继续当狗!?高兴了赏我们点剩菜残羹,不随你意了就往死里整?!” “胡说什么你!”桂芝涨红了脸,“有你这么跟婆婆说话的么!!” “你不是我婆婆!你!丫!不!配!!害你儿子孙子很得意么?怎么,没害死他们不甘心呐!?不过是向家的一条老母狗,在我们面前充什么大尾(yi)巴狼!” “赵小玉!”桂芝气的后脑勺上的发髻都在抖,“阿福你也不管管她,昂?你就瞪着眼看她欺负你娘?不要脸的搅家精,我儿子就是被你祸害...” “闭嘴!”颜傅狠厉地瞪着桂芝,“你是向程氏,我是齐家人,你我以后再无半点瓜葛!您这样的母亲,我们齐家高攀不起!” “你,你说啥?”这话如当头棒喝,砸的桂芝半天缓不过神。 “齐家?” “他们干嘛呢?” “又为了啥事啊?” 四周传来村民的窃窃私语声,兆筱钰这才发觉此时天快黑了,他们又被吃瓜群众围在了路中间。 “我,齐延福,”颜傅洪声对众人道:“在此立誓,从此与向家恩断义绝,与程桂芝再无半点关系!” “阿福,阿福啊...”桂芝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可怜巴巴的模样,她扯着颜傅的衣角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你怎么能不要娘啊,我是你亲娘啊...” 颜傅一把拽出自己的衣衫,吐字如钢:“是你先弃了我爹,又帮着向梁谋害我们一家,如今我们几口人得以侥幸存活,求向婶子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阿福...”桂芝哭的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复说着“我是你亲娘啊,你怎么能不要我...” 颜傅不为所动,“向婶子,麻烦你转告向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爹(为真正的向福和赵小玉)讨回公道!” 81. 瞒(四) “将军。” 李潜头也不抬,做了个手势示意来人坐下,他正在给边疆的舅舅写信。 “什么事儿?” “将军,”这人是他手下的一个副将,“鲁少爷问这批货什么时候能出港?” 鲁少爷说的不是具体的哪一个人,而是指临水镇码头的青帮、走私人货的地下牙行以及盘踞在青源地区的水匪。 官府每有异动李潜会提前告知他们,而鲁少爷也少不得每年给李潜等人上供,李潜有什么阴私的事儿也会指派他们去做。 所谓的兵匪不分家,说的就是这种狼狈为奸的关系。 最近因着郭仪的缘故,城门和码头都派了官兵严守,港口不允许任何商船和民船出港,鲁少爷的生意自然受到不小的影响。 “怎么,这才几天呐就等不得了?”李潜将信用火漆封严,郭仪今晚入夜后就会乘船离开,至于他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城...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康华的指示很明确,人不能死在青源。 “将军有所不知,东边和南边儿的那批货要的紧,已经连催了七八道了,若这个月底还不能到货...”到时候损失的可不只是将军您呐!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跟他说,亥初撤兵。” “是!”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吴家。 向梁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二哥,那咱们是不是该抓紧办了?” 吴畑微微颌首,吩咐手下道:“你们戌正出发,第一班船三更离港。记住,村尾最后一户,那小子有些拳脚功夫,千万不可大意!” ****** 桂芝没哭多大一会儿就走了,等颜傅和兆筱钰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谁都没有再提向家或桂芝的事,夫妻二人配合默契的做起了晚饭。 颜傅生火,兆筱钰淘米煮饭。她原本想煮粥的,颜傅坚决反对,说粥不顶饿。 兆筱钰只好学着刘氏的样子,将锅里的水舀出一半儿放进边灶上的小锅里,这便是明日早饭的米汤了。 话说,这种简陋的土灶台真是叫人身心疲惫,兆筱钰以前哪见过这个! 幸亏颜傅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拉风箱和封炉子,否则两人就只有挨饿的份,这地方可没有什么外卖服务,一到晚上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离开光源就跟纯瞎一样。 就连颜傅这种受过黑暗训练的人,辨别咸菜都是用嗅的。 两个人就着腌萝卜吃了一顿半生不熟的杂粮饭,简单的洗漱过后便上了炕。 “累死我了~~~” 兆筱钰摊在炕上躺成‘大’字状,这具身子到底是吃过亏,即便兆筱钰天天喝药,一顿两碗饭的吃也无济于事,动不动就头晕乏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补不回来了。 “早点儿睡吧。”颜傅吹灭了油灯,顺手扇走那股呛鼻的臭烟味儿。 兆筱钰只把外面的罩衫脱了,颜傅笑她,“你以前不是裸睡的么?”还说不脱光就睡不着。 “我才不傻呢,”兆筱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褥子本来就硌的慌,待会儿起夜还得再穿。” 颜傅轻笑,“其实你是怕被褥里有跳蚤吧?” 兆筱钰出月子那天换被罩,竟从棉絮里扯出四五只跳蚤,把她膈应的不行。 听颜傅这么一说,兆筱钰又觉得身上开始痒了。“等我挣了钱…嗌,老颜,你说咱做扣子卖行不行?” “扣子?这里的扣子都是用做衣服的边角余料卷的吧?”颜傅挠了挠头皮,这该死的发髻要是能剪掉就好了。 “也有复杂的,布庄里有专门卖扣子的呢。”兆筱钰想着白天看到的那些扣子,如果换成木质或者玉石,大家会不会接受呢? “老实说,咱们那时候的扣子真不算什么创新,拉锁才是革命性的颠覆。”颜傅起身给兆筱钰掖了掖被角,“而且你那种扣子得找人雕刻吧?”这样一来,成本比布扣子便宜不了多少。甚至有可能更贵。 “可是以咱们现在的条件,根本做不出拉锁啊。”她倒是想做拉链,根本不现实嘛! “但是...如果不用机器生产,纯手工扣子的产量会很低吧?而且很容易仿制,利润也少。” 说的也是... “叫我说,”颜傅双手枕着脑袋,“还是做军火买卖,利润大,来钱快。” “可咱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万一被人发现私制火器倒卖军需…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我才要跟李潜合作啊。”颜傅笃定李潜一定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现在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估计是咱们吧,”兆筱钰又打了一个哈欠,“人家是官,伸伸小拇指头就能摁死咱们,你还敢跟他靠,把他惹急眼了,到时候...” “不会,他是穿鞋的,咱们才是光脚的。像他这种上位者,吃相不能太难看,为了收买人心,明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以德服人的样子。我也不要多,够咱家日常开销、能供起孩子们念书就行。你看他手下的那些兵,哪个不是给足了好处,要不光凭那点子俸禄,连喝酒都不够,还能忠心为他卖命? ......筱钰?” 兆筱钰已经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浸透了枕巾。 可惜颜傅看不到,他回忆着各种热兵器的制作流程,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几分钟之后,至少颜傅是这么觉得的,他忽然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皎洁的月光冲破了厚厚的云层,射进拇指宽的门缝中。 这种感觉极其熟悉,颜傅悄无声息的下炕,像猫一样踮起脚尖轻轻的靠近门沿。 就在此刻,一支类似圆珠笔的东西从门缝里倏了进来。 颜傅:... 没想到这种经典桥段,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颜傅一手捂着口鼻,一手端起架子上的水盆慢慢地退回了炕边。 他把手沾湿,迅速地抹在兆筱钰的眼睛上。 这一招是跟兆筱钰学的,以前他睡懒觉的时候,筱钰就会用这招叫他起床。 兆筱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见一坨圆乎乎的黑影近在咫尺! “!” 颜傅一把捂住兆筱钰的口鼻,用几乎不在人类听力范围内的分贝道:“有人。” 82.瞒(五) 兆筱钰拍了一下颜傅的胳膊,示意他赶紧把手拿开。 谁知颜傅刚一移开手就立刻用被子蒙上了兆筱钰的脸。 “...” 颜傅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毒。” “...” 兆筱钰摸索着扯下枕巾,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包成了阿拉伯女人(其实更像村姑)。 屋子不大,腻人的香气渐渐充斥着整个房间,尽管缠着枕巾,兆筱钰仍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困倦袭来。 颜傅在尽可能不发出响动的情况下将整个脸都浸入盆中,兆筱钰有样学样,发现这法子确实能缓解不少。 但也只是缓解而已,不能根除。 颜傅再次翻下炕,将藏在炕砖里的黑火药掏了出来。 当初做土炸弹时剩了不少材料,颜傅索性就多做了几个以备不时之需。 他递给兆筱钰一把长弯刀,自己身上也别了一把,又将前段时间改进的弩箭挂在腰上。 等做完这一切颜傅才发现这个迷药似乎对他没什么作用,不像兆筱钰,要时刻把脸浸在水盆才能保持清醒。 难道是他用过神仙草的缘故? “三哥,差不多了吧?” 忽然,窗外响起男人沙沙的低语声,虽然音量小的几乎可以略过不计,但紧贴在窗边的颜傅和兆筱钰都听见了。 “再等等。”这是另外一个声音,从嗓音判断,此人应该是个练家子。 兆筱钰晃了晃颜傅的胳膊,怎么办?! 颜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掀开棉被将两个人都裹了进来。 兆筱钰:... “我猜他们会从窗户进来,你待会儿躲在我身后,等我把人全部引开之后,你再从后院的猪圈翻出去。” “那你咋办?” “你别管我,记住,先去找赵大,再去找杨甫,要是杨甫不肯管,你就去县衙。” 兆筱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我撮上房梁,我来放弩。” “不行,那箭头我磨得很尖,黑灯瞎火的再你扎着我。听话,这些人可能是向梁找来的亡命徒,也可能是炸弹的事儿被狗钦差知道了所以来报复咱们,还有可能是李潜...” “那我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媳妇儿你听我说,你在这儿我施展不开,筱钰!”颜傅紧紧地抓住兆筱钰的胳膊,“听话,你信我,我很快会去找你的。” 两人又悄悄议定了见面的地点,兆筱钰紧紧抱(勒)住颜傅,颜傅感觉胸腔里的肺泡都快被挤出来了。 两人像影子似的下了炕,兆筱钰最后一次洗了把脸,颜傅将吃饭的方桌扁倒,桌面正对大门,用炕桌和凳子垒成了一个临时的防护垒。 两人躲进防护垒中,兆筱钰将裙子系在腰上,以免影响待会儿逃跑的速度。她的心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好像水下的鱼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蹦出来。 世界静的仿若一切都停止了,颜傅庆幸今晚没有风,希望一会儿火烧起来的时候不会殃及他人。 借着月光,窗纸上清晰的出现了一个手印,伴随着那只黑手倏进了木楞,木椽倒转成另一个方向,很快被人从外面轻松撬起。 兆筱钰感到浑身的热气都在向上涌,她反手握着弯刀,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抵在胸口。 “嗖——” 一道青白的寒光闪过,弩箭准确无误的射入第一个爬进窗户的男子。 “啊!” “闭嘴!” “三哥,你看!” “闭嘴!” 外面的脚步声变得杂乱起来,就在这时,东面的窗户也被打开了! “噹!” 这次颜傅的弩箭射空了,不过下一秒,兆筱钰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金属刺进皮肉的‘噗’声。 一个,两个,三个... 先用弩箭射击对方的大腿,接着再出重拳将人打昏,颜傅重新回到堡垒的时候,老旧的木门发出一记重响。 “咣咣咣咣!” “老公!他们要进来了!” “准备。”颜傅瞥了一眼隔壁的何家,这么大的动静,他不相信周围的村民听不见! “嘭——!” 这房子本来就不算结实,随着门板的轰然倒地,连着房梁和墙面都在震动,下雪似的从上面落下不少灰尘和泥坯。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颜傅的弩箭就刺穿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匪人! “啊——操你MLGBZ的!” 对方从三面一起往里攻,颜傅不得不跳出堡垒应战。 兆筱钰几次想上前帮忙,又怕给她家老颜添乱,一咬牙,索性趁乱贴着前面跳出了窗户,不想—— 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满脸刀疤的匪人! 危急时刻,兆筱钰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弄乱头发学贞子... 都什么时候了!她用力拍了拍脸颊,将那些匪夷所思的法子全部踢出脑袋。 刀疤脸越靠越近,此刻兆筱钰无比唾弃脚软如泥的自己,拿刀的手抖个不停,月光下,刀疤脸邪恶地露出一口苔藓般的牙齿,一股令人作呕的鱼腥草味儿扑面而来。 更丢人的是,她做了一个可笑的假动作,还没跑两步就被刀疤脸踹了个趔趄! 完了,看着眼前不停有人影晃动,兆筱钰心底一片冰冷,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是谁,是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们的命! “小娘子,”刀疤脸比划着手中的刀,口气和语调是那么的奇异,“你最好乖乖的...操!MLGB的死娘们敢剌(la)老子...” 就在刚才,兆筱钰突然跳起来划了他一刀,刀疤脸被彻底激怒,扬起手中的大砍刀就朝兆筱钰劈了过来! 兆筱钰后退一步躲进了厨房,她抄起菜刀就冲刀疤脸丢了过去。 可惜,被他用刀挡开了。 兆筱钰被逼入死角,她且退且战,但凡手边能够的着的碗盆筷勺都一股脑地往刀疤脸身上丢。 最后,她被逼到了灶台上。 “看你还往哪儿跑!” 兆筱钰退无可退,屁股直接贴在扣挂在墙上的炒瓢。 急剧飙升的肾上腺让兆筱钰灵光一闪,她一脚踢翻了边灶上的小锅,滚烫的米汤把正要扑上来的刀疤脸烫了个正着! 兆筱钰趁机抽走铁锅,一边跳下灶台一边击打,拼命地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走水了!走水啦!!!” 还在屋里同匪徒交手的颜傅暗道不好,他一个地滚翻闪出了屋子,下一秒,呲着火花的土炸弹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临时堡垒中。 83.瞒(六) “轰——!” 巨大的爆炸声和突如其来的热浪冲得一众人扑倒在地,兆筱钰只来得及抱住头蹲下身子,紧接着,她身后的厨房连同顶棚开始大面积的垮塌,整个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燃烧起来。 怎么会有火弹!? 匪徒们惊呆了,吴大当家要他们绑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三哥!”被炸伤的喽啰们叫苦不迭,被喊作三哥的贼头子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人呢!?” “在那儿!”喽啰指着不远处的颜傅,“别叫他跑了!”后面是一长串骂骂咧咧的脏话。 “筱钰!”颜傅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兆筱钰,就在他快要跑到兆筱钰身边的时候,突然发现兆筱钰身后的废墟扬起一大股尘土! “老颜我...”兆筱钰刚伸出手,‘在这儿’两个字就被刀疤脸的虎口生生掐灭在喉咙里。 “臭娘们!”刀疤脸吐了一口连血带泥的唾沫,捏着兆筱钰的脖子将人举到半空,“三哥!” 贼头子闻声看过去,不等“小心”二字喊出口,刀疤脸就被颜傅手中的火棍狠狠砸倒在地! “操!”贼头子抹了把顺着鬓角留下的鲜血,招呼手下围攻颜傅。 “筱钰!”颜傅用力拍打着兆筱钰的脸,心脏骤然漏跳了半拍。 短短的几秒钟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兆筱钰以为自己又要见阎王的时候,她的脖子和身体终于得到了自由,空气重新回到胸腔,硝烟的味道呛的她连连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老颜...”兆筱钰艰难地撑开干涩的双眼,就见她家老颜又跟贼人战在了一起! “快跑!”趁着将对方打倒的间隙,颜傅捞起兆筱钰的胳膊就往外跑。 兆筱钰耳边呼过一阵劲风,贼人又追过来了! “汪汪汪汪...!” “阿福!小玉!” 就在这紧要关头,赵大带着纸片儿赶到了! “大哥!” “阿福!”赵大背挂弓箭手握长棍,两人护着兆筱钰且战且退,忽然,兆筱钰脚边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瞧——哈! 眨眼间,兆筱钰敏捷地拾起摔在地上的铁锅,曾经无数次颠勺失败的她,这会儿不但感觉不到铁锅的重量,还敲得响彻天际! “走水啦——!!” 兆筱钰这么一喊,对方的攻势更猛烈了,顷刻间颜傅的胳膊就被划了三道口子! “走水了!!!”灵魂歌手兆筱钰声嘶力竭地发出最强魔音。 “走水了!!”颜傅也在喊,他深知此时喊‘救命’是绝对不会有人理的。 果然,很快就有村民拿着盆子蹿了出来,而这时颜傅他们家已是一片火海。 “撤!”领头的贼人见村民越聚越多,他吹了个响亮的花腔哨,追赶颜傅和兆筱钰的那帮人立刻调头往回跑,颜傅粗略估算,今晚来了至少有三十人。 还真是看得起他。 “老公!” 颜傅顺着兆筱钰指的方向看过去,残破不全的屋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匪徒。 他想都不想就直接跳进水缸,接着便冲进了火海。赵大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老公!!赵大哥!” “汪!汪汪汪汪...” ...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好在下半夜没起风,火势及时得到了控制,每家每户之间又修了排水沟,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黎明时分,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除了他们家,其中烧的最严重的当属隔壁何家,半个院子都被烧掉了,不久前才翻新的五间趟房也熏成了腊肉色。 何家人的脸色很难看,可这也不能完全怪兆筱钰和颜傅,谁能料到水匪会突袭青源村呢! 没错儿,在颜傅卸掉两个贼人的胳膊之后,对方终于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颜傅阴鹜地盯着被绑成蚂蚱的水匪,“说,谁派你们来的?” 其他救火的村民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何家男人如怒目金刚一般守在一旁。他们倒是想将水匪爆打一顿,可又怕事后遭报复;想找颜傅和兆筱钰赔偿,又心虚的开不了口。 毕竟那么大的破门声他们也是听到了的,当时何家男人都一致地保持了沉默。 “啊——!别,别,我说,我说,”一个水匪无力地垂着两条毫无生气的胳膊,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是青帮!青帮的吴大当家!” 颜傅和兆筱钰面面相觑,吴大当家? 谁啊? “!”何婶子一拍脑门,“吴...吴!是不是向金他二舅?!吴,吴...吴畑?!”昨天下午桂芝刚跟她说过向梁去了临水镇的吴家,晚上小玉他们就遭了水匪,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肯定是他!”兆筱钰气的摔了手里的水瓢,一脚踢翻了离她最近的那个水匪。“你说!他让你们来干啥!?杀人灭口!?” “不...没,不是,”年轻的水匪第一次出来做事就与火弹来了个亲密接触,这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了巨大的阴影,“俺们三哥只说把你们一家子带回去...” 一家子?!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大主动提出要替两口子走一趟赵家堡,就在这时,村长杨甫终于带人赶到了。 他已经派人去县衙报了案,一个时辰之后,五花大绑的水匪被官差带走。 围观的村民早已离去,颜傅搂着兆筱钰,坐在燃成灰烬的屋前安慰她道:“你不是一直想盖个结实点的房子么,你看现在咱们有地,想怎么盖就怎么盖...” ‘熬战’了一夜的兆筱钰实在是无力吐槽,此刻她无比庆幸临来时把银子和孩子都留在了赵家。 不过,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 “爹,你咋来了?” 赵老爹赶着骡车,车上只有赵大一个人,想来二人是在半道上碰见的。 赵老爹面色发青,他颤抖着递给两口子一个纸包。 兆筱钰狐疑的打开纸包,心头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纸包里是一双孩子的虎头鞋。 兆筱钰的眼泪立时就飚出来了,“老颜!” 颜傅也认出来了,这种虎头鞋刘氏一共做了六双,他们家的五个孩子还有关祥一人一双,而这双鞋的主人... 是大蛋! 84.瞒(七) “爹,这...咋回事?”兆筱钰内心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但赵老爹接下来的话却无情地击碎了她的期望。 “唉!爹对不住你!”赵老爹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眼泪都快下来了。“也对不住小曼!” 原来前一天晚上关祥想和大蛋他们一起睡,刘氏就把四个孩子安置在了赵茂屋里。结果今早上刘氏喊他们吃饭,却发现四个孩子全不见了! 这下全家人都慌了神,赵老爹赶紧去找赵兴,赵兴立刻集合了全村的男人去找孩子。 可房前午后、村里村外的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人,赵老爹不敢耽搁,又马上赶来青源村报信。 至于这双鞋,当时刘氏一进屋就发现炕上乱七八糟的,只有这双虎头鞋整整齐齐的摆在炕头。除了鞋,孩子们的外衫袜子也被人胡乱扔在地上,衣服上还有几个黑乎乎的脚印。可见他们是半夜被人掳走的! “老颜...”兆筱钰瞬间失声了,脖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卡的死死的,吐不出,咽不下,不断翻涌的血浆狠狠地撞击着天灵盖。 四个孩子,最大的还不满八岁! 一想起昨夜那些穷凶极恶的水匪,兆筱钰的眼眶更红了。 “先别慌,”此时的颜傅格外冷静,“爹,你再仔细想想,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赵老爹想了想,想到眉毛都打结了还是没想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哄着俩孩子(双胞胎)先睡了,你娘和小曼一直在西屋说话,她俩睡得晚,也没听着有啥动静。” 颜傅当机立断,“筱钰,爹,你们现在就去县衙报案,然后去找洪文,叫他带着你们去找李潜。” 颜傅接着又对赵大道:“大哥,让纸片儿在这儿看着,你去村口租车,我马上就来!” “你要去哪?”兆筱钰紧紧攥着颜傅的袖子,“那帮水匪...” “水匪?!”赵老爹吃惊的瞪圆了眼,在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房子被烧的事儿,但赵大可没说是水匪干的!“那都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阿福你...” “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多耽误一秒钟孩子们就多一份危险!” 自从发现孩子们不见了,赵老爹就有些六神无主,听颜傅这么说,他心里更添焦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眩。 赵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叔,咱们赶紧走吧!” “对,对。”赵老爹状态不佳,但常年跑车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挥起了鞭子。 三人走后,颜傅从猪圈旁边的砖洞里又掏出了上次没有用完的硫磺和硝石等物,他检查了一下弩箭,从废墟里挑出十几支还能凑合着用的,又从地上捡了两把水匪留下的大刀。 家里烧的实在太干净,他又去了一趟赵大家,挽了一捆绳子,把赵大打猎时常用的褡裢也一并装了回来。 做完这些,颜傅径直来到向家老宅。 家里只有桂芝和向珠两个人在,生产在即的王氏昨天下晌回了娘家。 桂芝见颜傅只身前来很是高兴,不过等她看清颜傅身上背的大刀时,表情就变得极为复杂。 “向梁去哪了你知道么?”颜傅现在的样子极其狼狈,他穿的是何满的旧衣,鞋面上烧的全是窟窿,被火燎了的脸上和脖子上还残留着绿色的药汁。 桂芝低头不语,她当然知道,向梁为了去吴家可花了不少心思。 颜傅冷冷一笑,深为原主感到不值,摊上这么个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我来告诉你,他去了临水镇吴家,昨晚上吴畑派人去赵家堡掳走了大蛋他们,还雇水匪来取我们夫妻二人的性命。” 桂芝猛然抬起头,惊得说不出话来。向福家半夜着火的事儿她是知道的,为此还窃喜这回儿子和赵小玉肯定会来求自己收留他们一家,桂芝连摆谱的脸色和姿势都想好了。 “不,不可能,你爹他...” 不等她说完,颜傅已经大步离开了向家老宅。 桂芝瘫在地上,捂脸大哭起来。 村口,赵大已经雇好了骡车,颜傅在杂货栈补了些牛皮纸和松脂等物,二人便匆匆往临水镇赶。 临水镇是出入青源的唯一水路,四通八达,虽然叫镇,但其繁华程度并不次于虹富县。 到了镇上,颜傅没急着去吴家,而是先找人打听胡家。 胡氏王氏和孩子们都不在老宅,一定是向梁事先安排好的,颜傅准备先去胡家碰碰运气。 二人来到胡家所在的西柳胡同,赵大刚要上去敲门,却被颜傅一把扯了回来。 “咋了?” “你瞧。” 只见胡家大门一开,呼呼啦啦的出来一堆人,看样子像是要出门,其中就有胡氏和向富贵向红。 胡氏一手拉着向富贵,一手拽着向红的胳膊,时不时的看向周围,似乎非常警觉。 颜傅暗骂一句,眼下只能先去吴家了。 再说赶往县城兆筱钰和赵老爹,骡子跑的有多快,车子颠簸的就有多狠。坐在这样的车板上,兆筱钰感觉半个身子都是甩到空中的。 时间不等人,到了县城,父女二人分头行动,兆筱钰到县衙报案,赵老爹去聚仁堂找洪文。 “你家孩子不是淘气出去耍了罢?再等等看,要是明天...”刚泡上茶水的衙役很不情愿地接待了兆筱钰,原本他应该喝着小茶水,看着邸报,安闲地度过一个美好又清静的上午... “我家孩子是被人掳走的!”兆筱钰急的猛拍了一下案几,“昨晚上水匪差点把我们两口子砍死,现在我家孩子又不见了,你觉得我还能等到明天?!” “哎~”衙役悠闲地嘬了嘬牙花子,“你怎么就能肯定是被人掳了呢,孩子嘛,皮的很,许是瞒着家里大人出去耍了,你待会儿回家看看,说不定他们就藏在猪圈、草垛...或者什么...” 兆筱钰怒极,“你到底会不会办差!我要找你们大人!李大人!李大人!!民妇...” “何人在此喧闹!”黑熊一般的范亮忽然走了进来,一见是兆筱钰,眼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玩味。 “大人。”衙役赶紧起身行礼,“这个妇人...” “范大人!”兆筱钰病急乱投医,又把自己孩子失踪的事儿说了一遍。 “你就是青源村的齐赵氏?”范亮上下打量一眼兆筱钰,“那几个水匪都是你男人绑的?” “是。大人,那些水匪和我家孩子被掳都是吴畑干的!” 85.判(一) “打发走了?” 李康华端坐在主位上,腰板挺得绷直。尽管上了年纪,但这位李大人无论何时何地、人前人后,都一贯保持着这种刻板的坐姿。 “是。”范亮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大人,吴家动手了。” “唔。”李康华闻言舒心一笑,也该动手了。筹划了这么些年,终于可以开始了。 “大人,”范亮原本不该问接下来的问题,但这会儿李康华貌似心情极佳,范亮就大着胆子问道:“您让属下交代赵氏的那些话...向福他能听懂么?” 李康华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向福,是齐延福。” 范亮微怔,不懂二者之间有何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姓氏罢了,再怎么改还不是同一个人。 李康华哂然一笑,难得为范亮答疑解惑。“向福是向家的养子,而齐延福却是齐家的家主。如今他和向梁已无父子之名,向梁却还敢拐卖齐家的孩子且放火杀人,你猜齐延福会不会放过他。” 肯定不会! 范亮没由来的想到了齐延福那张刚毅俊俏的脸,他的孩子...应该长得也不差吧,如果被卖到江南之地... “新仇旧恨,”李康华端起茶碗轻轻吹着热气,“大开杀戒。” 范亮眼皮一跳,“可牙行的那艘船辰时就开走了。” 也就是说,载着几个孩子的船很可能已经离开青源。 李康华笑着捋了下花白的山羊胡,“走了就对了。”郭仪不能死在青源,但也不能死的太远,否则一路上各级官员上供的钱财就得拱手让给他人。 他才不做为别人作嫁衣裳的买卖。 “可是鲁少爷...” “什么鲁少爷,”李康华目露杀机,“一群乌合之众。”青源的毒瘤,他早就想收拾他们了,只是苦于没有连根拔起的机会。 不过现在嘛... 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这下范亮更迷糊了,听大人的意思是要收拾鲁少爷?可鲁少爷每年给知府大人的孝敬...听说相当丰厚,这样一来会不会得罪知府大人? 范亮抿了抿嘴角,“大人,那这几个孩子...”是救还是不救啊? 救,当然要救。他还等着齐延福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呢。 李康华吩咐道:“你即刻带人去临水码头。”这会儿郭仪应该快到沂源了吧。 “那吴家...?”还有那个始作俑者向梁... “不要打草惊蛇,你到了临水先去找齐延福,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范亮惊讶的半张着嘴,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傻。“...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兆筱钰等人奔向军营的时候,颜傅和赵大来到了吴家门前的街对面。 “(吴家)怎么这么多人?” 两个人找了一个馄饨摊子坐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吴家就送走了三波人。 “都是上门求平安的。吴大当家可了不得,”摊主放下碗,将手中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今天开港!” 颜傅当即拉住了摊主,“大爷,跟俺们说说吴家的事儿呗,俺们山里来的。”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摊主也是个爱唠闲嗑的,索性就坐到了颜傅旁边。 “前段时间不是钦差大人来了么,说是要从咱们这儿走水路回京,这码头就叫官家给封了。听说是昨晚上才开的,这不,吴家一大早就开始搬船运货了。”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向梁为什么会挑在昨晚动手。 “走了几班船了?” 摊主一愣,“这我哪儿知道,反正今早上我出摊儿的时候就瞧见有很多船在等着(离港)了。” 这么说,孩子们很有可能已经离开青源了。换作是他,也会早早把人送走。 沉住气,颜傅强迫自己吞下嘴里的馄饨,他需要保持体力,可吃进嘴里的东西却苦涩的难以下咽。 “大爷,离临水最近的县城是哪个?” 摊主想了想道:“往东是沂源,往西是阗水,往南是...” 沂源!? 赵大急的晃了晃颜傅的胳膊,赶紧的,人要是到了沂源,再想找着就难了! “娘!我要吃糖油果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忽然从吴家门里跑了出来,颜傅定睛一瞧,这不是吴垣的孙子吴年么! 他身后还跟着于氏,看样子娘俩是出来买东西的。 颜傅当即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对赵大道:“大哥,你帮我打听下早上都有哪些船离港了,待会儿我去码头找你。”说完就起身混入人流之中。 他一路跟着于氏和吴年来到一家卤肉铺子,大概是时间尚早的缘故,铺子里的货品还没摆全。 颜傅拾起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了于氏的肩膀上。 于氏吃痛,不经意的向后一瞥,吃惊的发现了不远处的颜傅。 颜傅朝她比了一个手势。 “年儿,你乖乖在这儿等娘,娘出去买个东西。”于氏将吴念安置在卤肉铺里,转身走了出去。 颜傅不近不远的跟着她,两人一直走进一条幽静的胡同才停下。 于氏警惕的扫了两眼胡同口,“说罢,什么事?” “那张白纸是你送的吧?”颜傅早就想问她了,那纸是县学特供,于氏不会写字,于是撕了半张白纸提示他。 于氏没有否认,不在意道:“是不是的也晚了,官司都判了。”她想摆脱吴垣,只能另寻法子。 “如果我能帮你摆脱吴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颜傅想来想去,于氏之所以会冒险提醒他,只有这一个原因。至于于氏为什么想摆脱吴垣,颜傅不愿深思。 于氏蹙眉,十分为难道:“二叔(吴畑)他...” “向梁绑了大丫他们,”颜傅将昨晚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于氏也是个母亲,相信她比别人更能体会失去孩子的痛苦。“你只需要帮我打听到吴家送走的船有几艘,分别都去了哪。如果可以...还请嫂子留意几个孩子上的是哪艘船。” 于氏低头沉默了几秒钟,“行,我尽力。” “那就拜托嫂子了。” “我...得了信儿去哪找你?” “我会来找你的。”颜傅准备潜入吴家一探究竟。 两人就此别过,颜傅匆匆赶往码头。 86.判(二) 封了这么久的码头终于开港,临水镇上近一半的人口都涌到了这里。码头附近人声鼎沸,来往的船只在这里卸货装船,搬运的工人来来回回挤挤插插,说是摩肩擦踵也不为过。 颜傅像个NFL(美国橄榄球联盟)的职业进攻球员,跑动、晃人、冲击、司克兰,终于——触地得分(到达赵大身边)! “怎么说?” 赵大面色阴沉,跟南来北往的商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吴家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共送走了五艘船,最早的(那班)三更离港,往西去的。” 三更,半夜一点? 水匪差不多是亥时初刻来的,从青源村到临水快的话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 往西...西海。 颜傅冷冷一笑,西海是囚犯的流放之地,不出意外,向梁应该是打算将他夫妻二人卖到西海。他以为他们一家没有户籍,就算被卖到矿井或者更肮脏的地方也没法逃出来。 至于几个孩子,估计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第二艘呢?有没有牙行的船?”要卖人,最妥帖的还是牙行,算算时间,从临水镇到赵家堡来回最少也要四个时辰,第一班船肯定是赶不上的。 “打听不到,他们只说第二艘是客船,辰时走的,往...沂源去。”赵大说完叹了口气,沂源水路发达,北上京城,南下夷海,东到江南,要找几个孩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客船...该死! 颜傅狠狠捏着关节,恨不得立时给向梁来一拳。 畜生!再怎么说大丫几个还是给他们老向家当过几年孙子,平时对向梁也算恭敬有加,可谁能想到向梁竟丧心病狂到对几个孩子下毒手! 不行,他现在就必须马上去一趟吴家! ****** 于氏拎着几包卤味并两坛子上好的杏花蜜往吴畑的书房走去,绕过门廊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哎,大当家的赏了你多少?”说话的是个丫头,听口音有些耳熟。 “哼哼~”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得意洋洋的摊开手,“喏!” “这么多啊!小梁哥你真厉害!”于氏记起来了,这个丫头是石氏的丫鬟,叫...美桃!对,就是这个名字。 “那是~”被唤作小梁哥的小子晃了晃脑袋,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这个你见过吗?” 于氏躲在角门的阴影处探过去,就见美桃拿着一支管状的东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 “啥东西?”美桃冲那小子撒娇道:“小梁哥,你跟我说说呗。” 小梁哥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受人仰慕的感觉,鼻孔朝天,抱着胳膊就是不吭声。 “求你了~跟人家说说嘛~”美桃摇着小梁哥的胳膊,一脸讨好。 “...行吧,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谁都不行!” 这下连于氏都好奇那东西究竟是个啥宝贝了。 “好,我保证不说!”美桃信誓旦旦。 “这个啊叫安神香,看见没有,点这儿就能冒烟,(人)只要闻上一闻,立马睡死过去,踢都踢不醒!” “这么厉害啊,你从哪儿弄的?”于氏暗赞美桃问的好。 “黑龙寨的三大当家给我的,昨晚上咱们去赵家堡...”小梁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闭紧嘴巴。 “赵家堡?你们去赵家堡干啥呀?” “没干啥,我还有事...” “小梁哥!”美桃张开胳膊拦住了他,“你跟我说说嘛,我保证谁也不说!”说到最后美桃还发下了毒誓。 小梁哥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那行吧,不过这个月要让你娘给我多添肉菜。” “行!”美桃应的极干脆。 小梁哥环了一眼周围,弯腰轻声道:“昨晚上咱们去了赵家堡...大当家的叫我们去绑五个孩子...但是到那家之后只找着四个...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一小子,我们就捎带脚的把他一块带回来了...” 于氏屏气凝神,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啊,这样行吗?”美桃似乎很为他担忧,“万一被人发现...” “不~会,人弄回来大当家的看都没看一眼就叫俺们搬到船上去了,反正俩丫头三个小子,凑够数就行呗。再说,那船走都走了,外人上哪知道去。” “也是,”美桃仿效主家的样子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指着小梁哥的胸膛道:“那这香就算归你了?” “那当然!”小梁哥拢了拢前襟,“这东西难得的很,昨晚上我就只点了一小会儿。” 于氏听得差不多了,她悄悄后退几步,重新从门廊经过,这次她故意加重了脚步。 “太太。” 看到于氏走进院子,美桃和小梁哥同时避到一旁行礼。 “嗯。”于氏从来没在吴家的下人们面前摆过谱,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只比丫鬟婆子好那么一丢丢。“二叔在吗?” 小梁哥立刻回道:“在呢,老爷、大老爷(吴垣)和姑老爷(向梁)都在。” 于氏淡淡一笑,将最上层的纸包递给小梁哥,“这是王记新上的辣卤,送给咱们尝鲜的。我记得二叔不吃辣,这包你就拿去吃吧。” 小梁哥连连道谢,于氏摆手道:“你们去忙吧,二叔这儿我来伺候。” 吴家的前院很大,几乎占了整个宅子的五分之四,于氏慢慢悠悠的绕过议事厅,来到吴畑书房外的走廊上。 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侧面的窗户大开着,里面传来吴畑的说话声和向梁的笑声。 “二哥英明!”向梁似乎十分开怀,“他们死也想不到二哥会把人藏在那里!” “唉,可惜了,”吴畑惋惜的叹道:“还是叫那小子给跑了,不过,那几个孩子倒是卖了个好价钱。” “多少钱?”一听到吴垣的声音,于氏就直犯恶心。 “一百两。”搭话的是向梁,他半是恭维半是欣喜道:“也就是二哥,要不连一半儿都卖不到。” 听了这话,于氏心中发寒,几个孩子,最大的也就八岁,向梁怎么下得去手! “嗌,许老板验了货,说那几个孩子底子不错,在他手里调教两年,保准能卖上高价!这点算什么,还不够零头的呢。” “哎我说梁子,你之前答应我的那个...” “大哥放心,我已经跟许老板说好了,没开bao,会伺候人,下趟船就给你送来!” 87.判(三) Anyone is in (好奇怪,这个单词跟in后面会被屏蔽)misfortune,just want to turn back the hands of time. 兆筱钰曾在书上读到过:“任何人遭遇不幸时,都只想让时光倒流。” 兆筱钰也不例外。 在脑袋胀痛和恶露不止的日子,她曾不止一次的祈祷老天能让她回去,回到家里的橡胶床垫上,哪怕在医院里躺个一年半载,哪怕失去行动能力变成残疾或植物人,也比在这儿强。 她甚至发下毒誓,只要能回到家人身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 眼一睁,一闭,世界还是它诚实的模样。 梁上的蛛网灰色的土墙,漏风的门板纸糊的窗。 兆筱钰不是不绝望,要不是这么多年的教育让她做不出放弃生命的事,或许这世上早没兆筱钰这号人了。 好在老天对她还算眷顾,捎带脚的把她家老颜也送过来了,兆筱钰这才重新燃起斗志,下定决心要把孩子们培养成才,跟她家老颜好好的度过余生! 可天不遂人愿,糟心的事儿接踵而至,一桩接一桩,折腾的他们一家人精疲力尽。 兆筱钰回想起这些日子与孩子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大丫懂事又疼人,大蛋也越来越像个小男子汉,二丫乖巧可爱…他们像刚出芽的小树,太多的期待,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弄死向梁! 这个黑心烂肝的畜生!丧心病狂的变态! 大丫他们还只是几岁的孩子啊! 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即使他们侥幸逃脱,也很有可能会沦为乞儿,若是被卖到那腌臜之地... 一想到这儿,兆筱钰就心痛的无以复加,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兆筱钰越想越愤怒,恨不得立时飞到吴家撕了向梁吴畑和那帮绑匪! 老天啊,你最近是不是没上班! “嫂子,咱们快到了。”洪文委婉的提醒她。 兆筱钰抱着膝盖叹了口气,将脸贴在大腿上蹭了蹭,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到她脸上的斑驳了。 骡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停在离驻军大门不足百余米的地方,洪文率先跳下车,对兆筱钰道:“嫂子,我先去找人通报一声。” 兆筱钰快速抹了把脸,吸吸鼻子道:“麻烦洪大夫了。” 洪文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不太成功。 “小玉啊,”待洪文走后,赵老爹不放心的叮嘱兆筱钰:“爹在外头等你,待会儿见了将军跟人好好说,要是人家不愿帮忙,千万别使性子。”赵老爹怕兆筱钰会因为担心孩子而失了分寸。 “爹你放心,我有数。”兆筱钰一脸肃穆,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说服李潜带兵去救孩子们! 约么半刻钟后,傅勇出来了,招呼洪文和兆筱钰跟他走。 守门的兵头一脸稀奇的盯着兆筱钰,最近来见将军的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啊——阿嚏!” 军中帐内,李潜忽然打了个喷嚏,季亮笑道:“将军正好可以借口有疾不见那个赵氏。” “为何不见?”李潜揉了揉鼻子,心说他都盼了好几天了。“水匪袭村,几个孩子被掳,我身为一州的驻军首领,怎可置百姓于水火!况且我早就想灭了那帮水匪了!要不是...” “将军慎言!就算如此,愚生还是劝将军不要管(此事)。” “不管?”那岂不是错失了收服向福的大好良机?! “这样,请将军在帐中歇息片刻,容愚生先去会会那个赵氏。”季亮对兆筱钰的印象还停留在县衙的大堂上,他有些坏心眼的想着,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现如今会是怎样的一副‘尊荣’。 李潜不满的撇撇嘴,“速去速回。” 兆筱钰一路低着头,未曾留意傅勇将她带到了季亮的书房。 “大人,”兆筱钰没见过季亮,只觉得眼前的男子长得斯斯文文,应该是个文官。“民妇赵氏有要紧事求见将军,还请大人代为通传。” “这是我们军师,你有事跟他说也是一样的。”傅勇口气冷硬,似乎十分反感女子进入军营。 兆筱钰抬头快速瞟了季亮一眼,“大人,恕民妇失礼,此事关系重大,非亲自禀告将军不可。” “我家将军哪有功夫见你!”傅勇不耐烦的冲兆筱钰嚷嚷,“你这妇人好不知事,孩子丢了就去报官,我家将军哪有闲工夫管你家的破事!” 兆筱钰攥起拳头,强迫自己忍下暴打傅勇的冲动。 “嗌,”季亮知道兆筱钰恼了,使了个眼神示意傅勇退下,他温和的对兆筱钰道:“将军此刻正忙,你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谢大人,我还是等将军吧。”兆筱钰很坚持,她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斯文男子不像李潜那么好说话。 季亮微微后仰,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一个女子。她面色憔悴眼睛红的像一对秋子(核桃),一身并不合身的旧布衣,毫无荆钗修饰。明明是来求人的,却无半点自怜之意,骨子里隐约透出一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坚韧。 很好,都说男人身边的女人代表着这个男人的品味和能力,显然,向福的品味还不错。 至于能力嘛...季亮承认,他现在对向福一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他的印象中,女子不都是温婉如水的吗?怎会还有像赵氏这样倔强如钢的女人! “将军到——!” 李潜到底是没绷住,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忙碌的状态。 “你就是赵氏?说罢,找我何事?” “将军,”兆筱钰将昨晚的事和水匪的口供一一报给李潜,“...眼下只有将军能救几个孩子,求将军速速带人赶往临水!” “没有军令不可擅自出兵,否则以造反论处。” 兆筱钰把心一横,暗骂这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将军,我临来时夫君曾嘱咐我一言,让我一定要转告将军。若将军肯出手相助,我夫君愿为将军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潜顿时喜上心头,面不改色道:“没有军令守将不得擅自离岗。” “愚生愿带人前往。”鬼使神差的,季亮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李潜愕然的望着季愚生,刚才你不是还劝我不要管? 88.判(四) 于氏叩响门扇,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二叔,”于氏笑盈盈的推开门,“刚才年哥儿非要吵着吃什么糖油果子,我想着二叔和姑父最爱老伍家的杏花蜜,就捎带脚的挑了几样下酒菜。” “骄儿媳妇有心了,”吴畑满意的点点头,“来,先给你爹满上。” 于氏殷勤的给三人倒酒,目光在不经意间掠过茶几时发现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顿时计上心头。 她故意撤了些力道,酒坛子差点从手中脱落,顷刻间,她如愿的看到酒水洒在了茶几上。 “笨手拙脚,干什么中用!”吴垣骂了她两句,指着打湿的银票道:“还不快拾起来!” 向梁瞥了于氏一眼,见她小心翼翼的拿着银票往外走,总觉得哪里不对。 于氏心里直打鼓,这东西算证物吧?万一到时候被他们发现... 不行,她得赶紧找个替罪羊! 这些年于氏整日苦思冥想怎么弄死吴垣,却一次也没有实践过。 一来吴垣一直堤防着她,二来就是因为吴畑的存在让于氏心生忌惮。 吴畑是吴垣最大的依仗,只有扳倒吴畑,她才能彻底摆脱束缚,否则以吴畑护短的性子,第一个倒霉的肯定是她! 怎么才能扳倒吴畑呢?吴家在临水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次借向福的手能彻底铲除这哥仨么? 一时间于氏的心思百转千回,如果吴家倒了,会不会影响她儿子以后的仕途? 不,吴家不会倒的。没了吴畑还有吴希(吴畑的大儿子),吴希才是正经的买卖人,吴家在他手里只会更好。 打定主意,于氏加快了脚步,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跟突然闯进来的小梁哥撞了个满怀! “哎呦!” 吴垣张嘴就要骂,却被一咕噜爬起来的小梁哥抢白道:“大当家的,门外来了一位姓范的捕头,说是...”小梁哥偷瞄了于氏一眼,“说是...” 吴畑不耐烦的大声呵斥道:“说是什么!传个话也传不明白!” “哟,吴大当家好大的威风。”范亮手扶官刀走进院子,身后还跟着颜傅和一众衙差。 于氏一怔,她没想到向福居然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吴家众人面前。 吴畑闻声走出书房,向梁等人紧随其后。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向梁阴狠的盯着颜傅,恨不能立刻变成范亮,一刀捅死那个小畜生! 颜傅的目光掠过于氏等人,落在吴畑身上。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吴家兄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吴畑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忠厚仗义。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赖赖唧唧的吴垣还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同胞兄弟。 与此同时,吴畑也在打量颜傅。 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童,如今身高八尺有余,比自己还高出半拉脑袋。比起俊朗的五官,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双锐利且直透人心的眼睛。吴畑暗暗心惊,怪不得向梁一定要除掉他,吴畑常年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岂会看不出颜傅周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很好,这个时候还敢闯吴家,是个爷们。 “范大捕头,”吴畑双手抱拳,“不知范大捕头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哼,”范亮冷冷一笑,“昨夜水匪作乱,本捕已将几个贼人拿下,据他们交代...”范亮直刺刺的盯着吴畑,“是受了吴大当家的指使!” 向梁心头一跳,虽然早就料到那帮水匪会反水,但也没想到官差来的这样快。 思及藏在吴家船舱里的黑老三和李康华一贯的行事作风,向梁的面色有些发白。 吴垣战战兢兢的缩在吴畑身后,在青源,水匪一词仅次于造反,谁不知道李将军和李大人生平最恨水匪。 吴畑锋眼一眯,“无稽之谈。我们吴家向来本本分分,怎会与水匪勾结!大人明察,千万别被小人眯了眼。大人岂不知身边的这位小兄弟乃是诬陷人的一把好手,说不定是他被除族后怀恨在心,买通水匪恶语中伤!” 颜傅没有搭腔,他想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怎么才能跟于氏搭上话。 范亮瞥了颜傅一眼,“吴大当家,这话说的有失偏颇吧。谁不知道临水码头是吴家的地盘,钦差大人前脚刚走青源就来了水匪,这其中的猫腻真是令人恍觑!” “范捕头,仅凭几个水匪怎可武断就是我吴某人干的,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水匪的话怎可轻信!”吴畑挑衅的瞅着颜傅,“我们吴家可不是软柿子,这话到了知府大人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哼,大当家的不必吓唬范某,除了水匪,你还派手下夜闯赵家堡掳走了齐延福的四个孩子!”此话一出,小梁哥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慌乱。 齐延福?! 向梁表情狰狞,磨牙吮血,似要吃人。他没想到向福竟有胆子改回原名,还这样的迫不及待!如此说来,户籍的事只怕是已经被他发现了。 不过...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算算时间,今日傍晚船就会到沂源,就算现在立刻启程也来不及了! 于氏眼珠子一转,瞥向小梁哥所在的位置。见颜傅看过来,她微微偏头,冲小梁哥的前襟努了努嘴。 颜傅秒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那小子的上衣! 啪嗒,一个管状的东西掉落下来,被颜傅当场接住。 范亮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颜傅手中的安神香,“吴大当家给掌掌眼,此为何物啊?” 小梁哥吓得面色铁青,吴畑骂道:“还不快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小梁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离此地。 范亮整暇以待,等着吴畑解释。 吴畑负手而立,“小子年轻,难免淘气,吴某御下不严,让大人见笑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吴某人手下尽够,费心巴力的去绑几个孩子作甚!” “当然是为了你那好妹婿了!”范亮邪魅一笑,指间在向梁和颜傅之间画了个来回,“现在全青源哪个不知他二人的官司。” “大人有何凭证?!” 颜傅再次晃了晃手中的安神香。 吴畑嗤笑,“仅凭这个就想判我吴某的罪?大人未免太过儿戏!” 范亮不欲跟他继续啰嗦,吩咐手下道:“来人呐,把他们带回县衙!” “我看谁敢动!”吴畑大喝一声,涌进来的青帮立刻将范亮等人团团围住。“烦请范大捕头宽坐,吴某这就去衙门请罪!” 89.判(五) 范亮豹眼一凛,他身后的一众衙役当即拔出了腰刀。“吴畑,你想造反不成!” 吴畑再抱拳,语气咄咄:“得罪了!” 范亮唰的一把亮出官刀,刀面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发光。“我看谁敢!” “抄家伙!”青帮众人拿的不是刀,而是齐眉的长棍。 双方各不相让紧张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只有颜傅没有动,他像一棵挺拔的松柏矗立在人群中央,轻蔑的盯着退到了廊下的向梁。 向梁被他看得有些恼,不甘示弱的回瞪! 颜傅:如果趁乱弄死向梁会不会太便宜他了? 向梁:如果趁乱弄死小畜生会不会太便宜他了?不不不,这狗杂碎邪性的很,机会难得,还是一次性弄死他吧! 吴畑果断的做了个手势,青帮的人立刻抡起棍子冲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也许更快,没人看到颜傅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上一秒他还站在原地,可下一秒水匪的弯刀就准确无误的架在了吴畑的脖子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唬的青帮众人瞬间停下了来,连范亮也吃惊的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向梁大骇,他是怎么办到的! 倒是吴畑还算镇定,暗暗赞了一句好俊的身手!赞完又心生遗憾,若他能为自己所用…可惜,他们注定是对头。 “叫他们退下。”此时的颜傅在众人眼中就是冷面阎王,青帮众人不自觉的慢慢后退,生怕下一秒他们老大的头颅就会滚落到自己脚边。 吴畑仰头大笑,“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不过你们也甭想走出吴家!” “大当家!”吴畑刚说完,众人就发出一阵惊呼,这小子真的敢下手! “你个狗杂碎!”向梁急的直跳脚。 吴畑只觉脖子一痛,顿时血流如注。他!他竟敢当着官差的面行凶!这说明什么?吴畑细思极恐。 “说,孩子被你卖到哪去了!?” 吴畑把心一横,准备死硬到底。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噗~” 颜傅又一次手起刀落,之后刀刃重新架回吴畑的脖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一旁的范亮看的津津有味,别说,这个齐延福还挺对他胃口。 吴畑只觉下身一凉,接着就只剩下疼。“你!你…” 原来颜傅在他裆下来了一刀,这对于一个男人,尤其还是一帮之主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向梁气的脸直哆嗦,想骂又不敢骂,而吴垣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只有于氏,又惊又喜,如果吴畑废了...如果吴畑废了... 唉!要是现在吴畑和吴垣换换该多好! “大当家!”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然从人群中挤进一个黑面络腮的大汉,冲吴畑大叫道:“不好了大当家!有个小白脸子领着一帮人围了咱们的仓库和沙船!” 小白脸子?颜傅的第一反应是兆筱钰请了李潜的人,可是...傅勇从何种意义上说也不像个小白脸子啊... 吴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怒视范亮大声斥道:“范捕头好谋划,没有官文就敢抄家!” 颜傅一手压着吴畑的后颈,一手换了持刀的方向。 范亮也不辩解,收起官刀对颜傅道:“走吧,大当家的,也让咱们见识见识你们吴家藏了什么宝贝!” ... 一刻钟后,颜傅和兆筱钰终于胜利会师。 范亮带人搜查仓库,颜傅和季亮等人第一时间跳上了避在林水湾不远处的运沙船。 船板骤然吃力,周围荡起一圈圈的水浪。 须臾,三十个藏匿在仓底的水匪全部被俘,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下船。 ****** 彭修禾在一片水渍中醒来,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朝透光的方向看去。 飘着绿藻的河水不断从缝隙中汩汩而入,打湿了发霉的木板。他身下的水渍就是这么来的。 彭修禾吃力的撑起身子,后颈痛的像断了一样。他打量着四周,这好像是...船舱。 等等,船舱?! 自己刚才明明在上学的路上,怎么会... 彭修禾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脖颈,脑子还有些发懵。 “你醒了?” 清脆的童音惊得彭修禾差点跳起来,随着咚的一声响,他脑袋跟天花板来个亲密接触,这下脖子更痛了。 “你...们是谁?”昏暗低矮的船舱中,四个孩子缩在角落里,跟他说话的就是那个最大的女娃。 “我是大...齐凰,这是我弟弟妹妹。” 大丫这话的时候,关祥一个劲的往她腋下钻,彭修禾这才发现他们几个都没穿外衣和鞋袜。 “你...”彭修禾觉得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眼熟,“你们是向家人?” “不是,”大蛋很肯定的回道:“我们姓齐。你又是谁?” “我?”彭修禾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叫彭修禾,是...” “我知道你,”大丫抢白道:“你是三伯娘(彭氏)的弟弟!” “你们真的是向...青源村的人?” 大丫点头,大蛋招手道:“那边有水,你过来坐吧。” 彭修禾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这么说,你们也是叫人半道劫了?” 大丫神色一滞,“半道?” “嗯,”彭修禾气愤的捶了一下地,“今天我家里人没送我,我刚走出村口不久,就被一帮坏人敲晕了。” 大丫和大蛋对视一眼,“我们...不知道咋就上这儿来了。” 关祥忽然大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咣咣咣!”似是有人听到了关祥的哭声,拿木棍之类的东西猛敲门板。“老实点!再哭就把你们扔下去!” 一想到周围都是水,几个孩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几个孩子小声交谈着,过了一会儿,舱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彭修禾猜测是不是天要黑了。 船开始不规律的晃动起来,大丫明显感觉到船在上升。 等船舱内黑的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 “出来!”只见外面站着一个满脸麻点的彪形大汉,借着气死风灯的微光,那一脸麻点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都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他的腿再丢进江里喂鱼!!” 一毛钱的爱 天色阴沉,午后的蓉城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 手渣的作者君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因为打字太慢,很多措辞和情节会在不经意间流逝,她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式来记录。 就在这时,屁股下的椅子突然猛烈晃动起来,玻璃也在呼呼作响。 作者君淡定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又地震了。 她等了几秒钟,世界很快又归于平静。 面前的屏幕也是灰白的,她茫然的盯着上面的标题,不禁陷入沉思。 上架感言。 确实该好好感谢一下。 这是小乐乐的第二本上架的书,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作者君怀着忐忑的心情上传了生平第一份稿子,很快,编辑们联系我了。 当初的雀跃和兴奋不多赘述,在这里我只想表达长久以来的感激。 我的编辑绿萝是个负责任严要求的大大,但同时又对我们十分包容,总是在背后默默的注视和呵护着我们,相信很多作者君都深有同感。希望绿萝大大能一直伴我们前行,爱你,比心~ 这本书5月的最后一天就开始发了,本意想写一篇轻松搞笑的文,可后来越写越...最后小乐乐决定放弃原来的文路,重新修文! 感谢《悍妻攻略》的作者清酒流觞,她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帮小乐乐看文修文,讨论情节;感谢《美人神棍》的作者董无渊,百忙之中看文指导;感谢好友们的大力支持:@风之灵韵,@画江,@小璃,@丹青,@音音,@云铀子,@油渣,@秦礼,@悠兰,@暖暖,@包子,@小红...(太多了,请大家自行对号入座) 当然,最要感谢的还是你们,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感谢你们一路来的陪伴,感谢所有打赏和投过推荐票的朋友们,小乐乐会继续努力,希望大家不吝赐教,多多支持! 接着说说大家最关心的更新问题: 上架后每天两更打底,月票每增20加一(这几天双倍月票哦!),一次性打赏一万加一,嘿嘿,那个...盟主虚位以待哦! 明日的首订非常非常重要,关系到这本书未来能走多远,哪怕准备要看盗版的亲们,也希望明天能给小乐乐一点支持! 哦,说到盗版的问题,在此必须插播一句:小乐乐修文频繁,所以...盗版的阅读体验会大打折扣哦~ 最后,希望大家不吝给小乐乐一毛钱的爱,均订破三百万更一天,破五百万更三天,说到做到! 亲亲抱抱举高高,小乐乐再次鞠躬致谢,爱你们(*╯3╰)mua~! 90.判(六) (第一更) 是夜,郭仪一个人倚在船舷上喝闷酒。 他身边的长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人,您伤势未愈,临行前大夫曾叮嘱不可饮酒…” “滚!”郭仪气的将酒壶砸向那人,“滚!!” 打从被炸伤那天开始,郭仪就一直心绪不佳,对谁都没个好脸。 心高气傲的钦差大人生平第一次遭遇刺杀(他把这次爆炸袭击事件定性为刺杀),除了身体被灼伤之外,心灵上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想起那团嘶嘶冒火的火弹,好像随时会将他吞噬。夜里也睡不安稳,常常会梦到自己被炸成碎尸。 几天下来,郭仪被折磨的精神萎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 他转身回望着无边的黑暗,下意识的轻抚着脸上残留的药膏子,如果他毁了容...郭仪忽然打了个寒颤,那他的仕途就彻底完蛋了! 郭仪有些后悔,不该一路上那么张扬。 会是谁呢?是谁想要他的命?他的眼前闪过一张张政敌的脸,无一不是在幸灾乐祸的嘲笑他。 不过...郭仪心底又生出一丝庆幸,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在性命无虞。李康华承诺会给他一个交代,他对此不是很确信...那个狡猾的老狐狸!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回京郭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只包了一艘官船和一艘引航船护送。他走得时候除了李康华等人谁也没有告诉,更没有通知沿途的官员接待。 “大人,”一名随从匆匆弯腰上前,“船夫说前头水流湍急河道险窄,是不是靠岸歇息等明日天亮再走…” “歇息?!”郭仪眉毛一挑,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濒临爆发的前兆,“本官在沂源都没歇息,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叫本官在哪歇息!?!” 随从暗暗叫苦,心说大人你可以歇在船上啊,又不是没有床褥。他们从出了临水就一直在赶路,如今船工疲乏,夜里还不许人家休息,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人又不是铁打的。 郭仪不耐烦的冲随从摆摆手,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回到京城,哪还顾得上船夫下人们累不累! “是。”随从掩下心中的不满,看来今晚上是没法睡了。 钦差大人的话船工们自然不敢不听,不过他们自有一套偷懒的法子。河道险窄,这帮船夫都歇了摇橹,全凭几页布帆前行。 不过今夜风小,所以半个时辰后,郭仪气恼的发现这船根本没走多远! 而与此同时,吴家的船却是一路急速前行。 兆筱钰抱着胳膊立在船头,从最初听到孩子们的下落后激动的一心奔向沂源,到现在的静夜中忧心忡忡,兆筱钰叹了口气,只剩下满身的疲惫。 颜傅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劝道:“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兆筱钰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但此刻却没有半点睡意。“咱们快到沂源了吧?” “唔。”颜傅自然的将兆筱钰搂在怀中,遮挡了大部分的晚风。“别担心,咱们肯定能找到他们的。” 明知道这是安慰自己的话,可兆筱钰还是没由来的心头一松。 原本在舱内小酌季亮,无意间看到他夫妻二人靠在船头亲密的说话,莫名就升起一股恼意,他重重的踩着步子走了过来,停在兆筱钰的身侧。“那客船早就到了沂源,你们上哪儿找孩子。” 兆筱钰刚落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是啊,沂源那么大,水路四通八达,万一... 颜傅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就厌恶这个叫季亮的家伙。听到这话,颜傅更是火冒三丈。“那依军师高见,姓许的会将孩子带往何处?”语气中的讥讽连兆筱钰听了都有些吃惊。 她微不可察的扯了扯颜傅的衣角,意思是让他对季亮客气点,毕竟人家帮忙出来找孩子,就算看在李潜的面子上也不能叫人太过难堪。 “自然是京城。”季亮丝毫不在意颜傅的态度,他迎着河风衣袂飘飘,愈发衬的他儒雅不凡。 “为什么不顺江而下直达江南?”兆筱钰记得于氏是这么说的,那个牙行的许老板要把孩子们送去江南。 “京城繁华富庶,”虽然江风硬冷,可季亮还是觉得手头少了点什么(大概是羽扇吧)。“商人重利,比起被人发现或者(孩子们)想法子逃走带来的麻烦,不如尽早脱手。” 其实颜傅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不想跟季亮似的在那摇头尾巴晃的瞎显摆,幼稚! 三人没再交谈,而是一致的望着不远处的明月。 吴家船轻,又无行礼负累,在一帮老船工的全力抢行下,众人终于在半夜时分赶到了沂源。 沂源是大港,港口设了重重关卡。范亮到了码头一问,监船的说傍晚时分共有上百艘船只进港,从青源来的就有五艘。不过入夜后离港的只有一艘官船,他们在码头稍作停留就走了。 众人听了心知肚明,那是钦差郭仪的船。 颜傅不由纳罕,真有这么巧? 一行人分作两拨,兆筱钰和季亮等人上岸找孩子,颜傅和范亮继续北上。 船又行了约么两个时辰,水面上忽然浅浅的闪烁着点点微光,众人大喜,终于赶上了! 等跟对方喊完话,范亮吩咐一干手下道:“你们几个跟着齐兄弟上前面找,你们几个跟我去后头。” 颜傅深深看了他一眼,率先跳上了那艘引航船。 “什么人!” 范亮一个大步踏上船板,很快就来到了主舱室。“郭大人,别来无恙。” 郭仪又惊又俱,嗓子眼里却是被痰堵住了一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急的他满头大汗。 黑暗中,范亮如捕猎的豹子上前一把拎起了郭仪,在他死命的挣扎中将人丢进了水里。 “噗通!”水花在船舷处激起巨浪,郭仪拼命的拍打着水面,范亮随即也跳入水中。 “救...” 范亮邪魅的露出森森的白牙,不等郭仪喊完救命二字,就将他彻底拖入水底。 不久之后,一张苍白的脸面渐渐浮露于水波之间,惊惧的双眼空洞的盯着夜空,隐隐还有两汪恨水。 91.判(七) (第二更) 几个孩子窝在舱底,由于空间狭小,他们连翻身的动作都做不了。好在孩子骨头细软,捆住手脚的绳子已被他们挣脱。 一整天水米不进,到了半夜,孩子们又饿又冷,蜷着腿缩在一起。 大丫抱着二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到船在摇晃,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好像有人在吵架。 彭修禾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推醒几个孩子,轻声道:“是不是官差来找咱们了?” 算算时间,家里也应该发现他今天根本没有去上学。 几个孩子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瞬间点燃了大丫的希望。 “是爹!”大丫激动的摇着大蛋,“咱爹来了!” 不等彭修禾阻止,大丫和大蛋就开始大叫起来,“爹!爹!!”边喊边用力的拍着船板。 彭修禾也跟着奋力拍打起来,不管是不是,先出去再说! 这会儿官船那边正忙着打捞‘酒后失足’不慎掉在河里的郭仪,引航船上的大部分人也都过去帮忙。 只有颜傅没动,他直觉这艘引航船有异,所以故意跟掌舵的船夫吵了起来。目的就是想引起孩子们的注意——如果他们在的话。 他仔细侧耳倾听,虽然声音细弱,但已经足够让他心花怒放!孩子们就在这艘船上! 黑麻脸也听见了,顿时不安起来,他明明记得堵了几个小兔崽子的嘴还将人捆的严严实实,怎么这会儿... 颜傅二话不说就要拆船板,黑麻脸赶紧上前阻拦,不想却被颜傅一脚踢下了水! 拍打声越来越急,终于,在颜傅撬开第三块船板后,露出了大丫满是泪痕的笑脸。 “爹!” “姨夫!!”这是关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喊颜傅。 “齐叔叔!” 颜傅低头一看,果真多了一个孩子。 返航时只有颜傅和孩子们,范亮要处理郭仪的事,颜傅细心的发现,来时的船工比回程时足足少了一半。 颜傅知道,郭仪大概不是死于失足落水,而是...蓄意谋杀。 不过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孩子们平安的送回家。 重逢自然是喜悦的,尤其是这种灾难后的重逢,兆筱钰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五个孩子完好无损的躺在她身边,今夜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欣慰的了。 归程格外顺利,等他们到达临水镇的时候,赵家人和彭家人已经在码头等了整整一天。 “爹!娘!”彭修禾第一个跳下船,迎接他的是家人温暖的怀抱。 而赵家... 刘氏和赵小曼抱着几个孩子哭成了泪人,尤其是赵小曼,一双肿眼泡子哭的都快脱窗了。 官船比吴家的船早到一会儿,范亮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颜傅和兆筱钰道:“三日后辰时大人要在衙门口审理此案,汝等务必准时。” ****** 青烟袅袅,熏得宫墙内外像个香火极旺的道观,进出的人也都是一身道袍。这哪还有半点皇室的威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小内侍发髻高高盘起,身着单衣布裙,由于跑的太快,脚上的草履发出悉碎的摩擦声。他蹬蹬蹬的爬上台阶,在迈进大殿的一瞬间放轻了脚步。 “皇上,八百里加急。” 正在法坛上打坐的成帝不满的皱了皱眉头,示意内侍上前。 打开折子,上面赫然写着一行正楷小字:南巡钦差郭仪回京途中偶遇水匪不幸殒命,望陛下定夺。 “啪!” 成帝狠狠的摔了折子,人都死了还定夺个屁啊! 郭仪,郭仪... 成帝指尖不停的叩击着底座,郭仪怎么会死呢? 郭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虽说贪财了些,可这年头谁还没点特殊嗜好呢。 成帝不觉得臣子爱好黄白之物有什么问题,那他为何会死呢? 难道是得罪了上仙? 或者上仙对他选的地方不满意? 白眉曾经跟他说过,想要飞升必须借助青源山那个花娘的仙力,他才迫不及待的派郭仪和青檀去青源修庙,难道是他心不诚? 不对,他沐浴斋戒了整整三日,没有比他心更诚的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成帝眼前闪过一张他最不想看到的老脸,他曾经的老师——李康华。 嘁,那个只会喜欢装模作样的伪君子!肯定是他暗中阻挠才得罪了上仙。对,一定是这样! 成帝喷出一口怒气,冲着法坛背后的屏风大叫道:“天师,天师!!” 白眉匆匆而出,抱着丹炉的鼎盖弯腰行礼,“圣上。” “郭仪死了。”成帝边说边挥了挥手中的折子。 “啊?”白眉惊呼,满脸的不敢置信。 “是死了,”成帝点点头,“我记得你有个徒弟是跟他一块儿去的。” “启奏陛下,青檀的确是跟着郭大人一同远赴青源。不过...”白眉想把自己摘出来,不想成帝根本不给他机会。 “你那徒弟来信没有,修庙的事儿怎么样了?” 白眉只好捡成帝爱听的说:“一切顺利,只待吉时便可开工。” 成帝搔了搔下巴,李康华居然没阻拦?那是哪里出了差错。“他见到李康华了?” “是。” “他怎么说?”行将就木? 白眉想到青檀的来信,略沉吟道:“老态龙钟,精神不济。不过…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成帝不屑的撇撇嘴,又一个老不死的!“来人啊,去跟姓陈的说,南安知府治下不严害死了南巡钦差,将他革职查办,擢升…那个,那个...” “虹富县。”白眉小声提示道。 “对,虹富县县令李康华代知府一职,那个…”成帝又顿了顿,问白眉道:“朕记得郭仪有个小儿子前几日已过会试?” “是,郭仪的庶子郭扬,上个月入会试二甲第四十一名。” “行,就他吧,待殿试后任他为…那什么县县令一职。” “是。”一旁身穿法服垂手侍立的内侍规规矩矩的甩了下拂尘,应声退下。 白眉心中暗暗祈祷大徒弟一定要将修庙的事顺利完成,郭仪这一死,还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 远在千里之外的青檀忽然眼皮一跳,就听赖在他怀中的春梅娇嗔道:“死鬼~,人家有了啦。” 青檀一愣,“什么?你再说一遍?” “讨厌~,人家有了你的孩子。” “真的?!”青檀顿时惊喜若狂,太好了,他青檀,不,他齐延祖终于有后了!! 92.判(八) (第三更) 吴畑知道,这次的事,吴家也好,青帮也罢,怕是躲不过去了。 昏暗的牢房里,一束凌光拌着灰尘射入栏杆的间隙,像追光灯一样打在吴畑的身上。他盘腿而坐,冷静的思考着这次的事,好像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昨晚吴希买通狱卒传来消息,说知府大人根本闭门不见,虽然革职查办的敕令还未到南安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钦差大人一死,这位知府大人的乌纱帽能戴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再就是黑龙寨被李潜带人剿灭,也就是说,这招先斩后奏打了黑龙寨一个措手不及,彻底让青源乃至整个西南地区的水匪荡然无存。 刺杀钦差,吴畑自嘲的抿了抿嘴角,这罪名想想都觉得可笑。黑老大会吃饱了撑的去劫钦差?但凡有点脑子就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贱啊,真贱。 这些年给李康华他们的孝敬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结果呢?都说当官的吃人不吐骨头,他算是见识了。 还有姓齐的那小子,居然把孩子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小子很有可能是李康华的人啊!这下不止向家和吴家,连姓许的也撘进去了。 唉~ 吴畑重重叹了口气,他从年轻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这会儿想起来却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的,徐徐图之,说不定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又叹了一口气,复又想起李康华,眼中透出浓浓的讥讽:县令大人真是下的一手好棋,既得民心又立官威,这青源啊,怕是要变天了! 大牢里空荡荡的,这也是李康华非常引以为傲的事。他从来不养闲人,即便是秋后问斩的死囚犯,他也会想法子让他们发挥最后的剩余价值。 所以这会儿大牢里只关着吴畑三人,至于前几天被逮的那几十个水匪…估计已经和黑龙寨的兄弟们“团聚”了吧。 吴畑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不一会儿,牢房的那头又传来呜咽的哀嚎和哭诉声。 是吴垣。 他这个哥哥,从来没有当哥哥的样子,从小都是他照顾吴垣,而吴垣只会不停的给他惹麻烦。 “畑啊~畑啊~!”吴垣哭的鼻涕淌进嘴巴还不自知,“你快跟他们说我啥都不知道,官爷,官爷!我啥都不知道,你们把我放了吧!呜呜呜呜…” “大哥!大哥你别哭了!二哥这不是在想办法么!”向梁被关在吴垣隔壁的牢房,昨天他跟吴畑说,等过堂的时候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他身上,“二哥,只要你能出去,弟弟多等两天没事儿。” 他还幻想着吴畑能救他! 只有吴畑心里明白,李康华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青源的,这回…全完了。 罢了,罢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十年基业转眼成空。 他认。 ****** 升堂的这日清晨,赤日东升,朝云散尽,青源又迎来一个春光明媚的永昼。 从辰时起,县衙门口就人满为患。 前几日水匪袭村,烧了几户人家还掳走了五个孩子,不料追凶途中钦差大人又遭横死。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衙门口挤满了看市的百姓,且越聚越多,大半个青源的人都涌到了这里,堪称万人空巷。 李康华直接叫衙役在县衙街口的广场上搭了个台子,他一会儿就在那里当众审案,也好叫百姓们知道,以儆效尤! 除了百姓,青源地区的各级官员也都来了,这帮人鼻子灵的很,单从李康华的一系列动作就嗅出了端倪。 一到巳时,铜锣大开,三通鼓毕,十六名衙役发一声喊,鱼贯而出。 手执红漆水火棍,如怒目金刚一般,并列两排。李康华官袍冠带齐整,阔步昂扬的踱出县衙大门,高高坐在高台正中,身后立着万年不变的黑熊范亮。 李潜、各级官员文书也同时入场,分两边桌椅坐定。 李康华一拍惊堂木,威仪奕奕,会场内外顿时鸦雀无声。他张大眼往堂下扫去,见颜傅于氏等人都在,遂开口吩咐道: “来人啊,带被告!” 须臾,吴畑吴垣和向梁被狱卒拖到台子上,他们脚上锁着镣铐,一路边走边滴里嘡啷的响。周围呜呜泱泱的都是人,射向他们的全是凌厉的目光。吴垣吓得脚软如泥,趴在那儿气都不敢喘。 “齐延福,今日你既是原告,且将案情本末禀来。让本县听了分明,方可判断。” 颜傅拱手叩谢,“大人,草民本是北山府招远县人,后随父母南下逃荒,走到青源时父亲染疾,我母亲延医途中偶遇向梁。他将我们一家骗至客栈强行霸占我母亲,被我父亲发现后将他扼打致死弃尸荒野。草民妻子赵氏无意间听到此事,在向家遭到毒打,差点殒命!向梁欲撵走赵氏,草民宁死不从,他心生毒计要将草民一家赶出青源!先是向金向银设计毒害草民,后又水匪夜闯草民家中,不但伤了我夫妻二人还一把火烧了草民的屋子,草民的几个孩子留在赵家堡,也被青帮的人掳走!幸得大人和范捕头出手相救,草民夫妻和几个孩子才没有天涯永隔!” 这番话颜傅整整背了一天,他一说完,兆筱钰立时松了一口气。不错,字字清晰洪亮,声情并茂。 李康华听罢微微颔首,“向梁,齐延福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向梁低头不语。 李康华一拍惊堂木,叱道:“向梁!你从实招来,否则别怪本堂无情!” “威——武——” 李康华话音刚落,两排衙役都捶响了杀威棒。 沉寂了几秒钟之后,向梁忽然引吭狂叫:“没错!人是我杀的!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是我买通水匪去绑那一家子畜生,也是我把人卖给了许牙人!”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倒抽气。 “大胆向梁!人既是你杀的,为何上次在杨家祠堂欺瞒钦差!” ”我…我就是想叫他们死!他们一家都该死!”向梁说罢大笑不止,睥睨的剜向站在不远处的颜傅。 啪! 李康华重重摔了一下惊堂木,“向梁!休得胡言妄语,咆哮公堂。当年你是如何残杀齐世昌的?尸首又去了哪里?一一从实招来!” 93.判(九) (第四更) 这次向梁还算老实,把杀害齐世昌的过程说了个大概,不过从头至尾都没提吴垣也在场的事。 但是他不提,不代表李康华就会放过吴垣。 “于氏,有人于上月二十四日未时看见你尾随向梁和吴垣去到东郊,你为何要跟踪他二人?” 于氏匍匐在地,语焉不详,“民妇...民妇是出门买东西无意间...碰到的。” “大胆于氏!公堂之上岂容尔等撒谎!速将你当日看到的据实以告!” “是。”于氏抖如筛糠,“禀大人,那日我姑父来家中找我公爹,两个人在屋里还吵了起来,我,民妇一时好奇...就偷偷听了两句。” “你听到了什么?” 于氏不安的瞟了一眼向梁,“我,民妇听公爹说...说什么‘我帮你出了银子还抬了尸,一口都没捞着!’” 于氏将吴垣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大人我没有!”吴垣急惶惶否认,“她胡说的大人!你个吃里扒外的骚娘们...”吴垣喊完又冲于氏吐出一堆咒骂的话。 啪! 惊堂木一响,李康华双眉攒紧,“于氏,你继续说。” “后来我公爹和姑父就出了门,我,民妇当时真的是去买东西的,无意间在路上看到他们,就想...民妇一时好奇,就跟着他们去了乱坟岗...我,民妇当时隔着河看不清晰,只记得他们在坟堆里找了块木板子,然后插在地上就走了。” 吴垣大骇,没想到他们偷着给齐世昌立碑的事儿也被于氏发现了! 更令他惊惧的是李康华接下来的话,“于氏你上前辨一辨,是不是这块木板。” 于氏摸了摸上头的花纹,“没错,就是这个,像一串桂花。” 听到‘桂花’二字,站在向金向银身后的桂芝忽然打了个寒颤。 “大人,”于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上面的水渍早就干了。“这是公爹叫我拾起来的,民妇,民妇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浮夸,兆筱钰撇撇嘴,于氏这段演的有些过了。 果不其然,吴畑深深的看了于氏一眼,心道:这就是债啊。 “吴垣!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甚话可说!” “大人,大人休要听这妇人一派胡言,她,她是恨我...她...”吴垣转着眼珠子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说他长期霸占儿媳妇,那岂不是罪加一等! “是向梁叫我干的!”吴垣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一切都是向梁逼我干的!” 李康华冷冷一笑,“本堂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宣客栈掌柜上堂!” 吴垣一听,直接瘫坐在地上。向梁也抬起头,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那老掌柜仍然健在,还被县令大人给找了出来! 老掌柜是被人搀上来的,他手拄拐杖,步履维艰,见到李康华便作势跪拜,李康华纳头急道免礼。 “老人家,这二人你可识得?” 老掌柜仔细端详了向梁和吴垣一会儿,“回大人,老朽略有印象。”接着他便将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从向梁怎么订房到半夜二人怎么去抬尸,听完这话吴垣彻底萎了。 李康华一双厉目锋芒扫过向梁等人,“当年你二人见色起意将齐世昌一家诓至客栈,向梁强占程氏被齐世昌发现,你索性将人扼打至死,你二人又将尸体弃于东郊野林。程氏迫不得已只好跟你归家,之后你又生出腌臜念头,百般虐待养子,一心想将他赶出青源。此为第一宗罪!” 李康华接着又道:“前不久齐延福之妻赵氏无意间听到你与程氏讨说齐世昌之事,你担心杀人败露,遂教唆几个孩子对身怀六甲的赵氏痛下毒手,赵氏险些一尸三命。此为第二宗罪!” “赵氏侥幸活命,你又唆使向家众人朝赵氏发难,将她撵走,齐延福不肯,你便心生歹意想将他一家除去!你诬告齐延福一家不孝,导致他们一家被向氏一门除族,此为第三宗罪!” “被除族后你仍不知足,非要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于是伙同吴畑借水匪之手夜袭青源,并去赵家堡掳走齐延福的几个孩子将人卖到勾栏之地!此为第四宗罪。期间你的两个儿子向金向银还妄图毒杀兄长,本堂说的是也不是!” 哗—— 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天底下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杀了人爹,占了人娘,现在还要杀人儿子,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打死他!” “杀了他!” ... 不知从何时起,愤怒的百姓们形成了一致的口号,要求李康华严惩向梁。 李康华捻须沉吟,半晌无话,直到周围的人声渐渐消退。 “本官在此宣判:”李康华再度起声:“向梁数罪并罚,本该处以腰斩,但本官念他年过五旬,死罪可免。然他作恶多端,不惩戒不足以平民愤!来人啊,将他家产全部抄没,田地收回,杖责五十,发配西海!” 随着李康华的话音同时落地的还有朱红色的令牌,两侧的衙役迅速上前将向梁拖了下去。 李康华的视线又转向吴垣,“吴垣,你明知向梁行恶却不阻止还与他同流合污,本官判你服役十年,杖责三十。来人啊,将他拉下去!” 吴垣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衙役们堵上嘴拖走了。 于氏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摆脱了那只肮脏的老狗!服役好,服役哪是人干的,别说十年,吴垣能坚持一年就好不错了。 “吴畑,”李康华面无表情道:“你为向梁害人一事牵线搭桥还派手下掳走孩子,将水匪藏匿于吴家船中,本官将你杖责三十,你可服气?” 吴畑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雕塑一般。 “来人啊,将他拉下去,吴畑同水匪与钦差大人殒命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官暂且将他收监择日再审!” 李康华连发几道命令,最后,他转向向金和向银。 “向金向银,你二人谋害手足,败露之后仍不思悔改,本官判你二人服役三年,杖责三十,同向梁吴垣一道游街!” 94.游街 (第五更) “齐延福,”李康华面色稍霁,语调平缓如熙,“你自幼失怙,本官念你常年受向梁盘剥饔飧不继,特将抄没(向家)的财产与你,望你今后自立自强,黾勉从事。” “谢大人。”颜傅和兆筱钰以及侯在堂下的赵家人一同叩谢李康华。 “退堂!” 随着李康华手中的惊堂木一拍定音,范亮出列鸣锣收班,一直以来悬在颜傅一家头上的杀人诬告案终于尘埃落定,两侧的官员也纷纷起身,随李康华打道回衙。 赵大感慨的拍了拍颜傅的肩膀,“兄弟,这回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刘氏和赵小曼激动的拉着兆筱钰的手,发自内心的替他们一家高兴。 赵老爹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不住的赞道:“李大人真不愧是青天父母官!是咱们青源的福气啊!” 众人皆点头表示赞赏,只有颜傅笑而不语。 桂芝孤伶伶的被人遗忘在角落,和不远处其乐融融的齐赵一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胡氏和向珠今天也来了,不过这会儿早已不知去向。 因为家产被抄没,胡氏现在快恨死桂芝了! 桂芝悻悻的望着不远处的颜傅和兆筱钰,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场外的人群一股脑的跟着衙役向梁等人移到了刑台附近,大蛋吵着要去观刑。 兆筱钰略有踟蹰,那种场面不适合小孩子围观吧? 不等兆筱钰想出拒绝的理由,赵大就一把将大蛋举到了肩膀上,“走,叔带你看去!” “嗌…” 兆筱钰刚出声要拦,就听赵老爹招呼其他人道:“走吧,咱们一块儿去。” 刘氏摆手,“有啥好看的,都是些糙老汉子,我们娘几个就不去了。” 兆筱钰忽然想起杖责是要脱裤子的,她抱起二丫对颜傅道:“你们爷儿们去吧,我们…”她扫了一眼街口,“就在茶楼那儿等你们。” 众人顺眼望去,见街口的对面立着一家三层楼高的福田茶社。 刘氏嫌贵,“咱们随便找个地儿站站就行了。” 此时临近中午,艳阳高照,兆筱钰又累又渴,再看几个孩子也被晒得有点蔫。“娘,官司赢了咱们该找地儿庆祝庆祝吧,我看也别去茶社了,咱们就去酒楼搓一顿!” 刘氏忙拦道:“不成不成,酒楼多贵啊!你想吃啥咱去买,回家娘给你们做...” “嗌,老婆子,这回听小玉的,”赵老爹大手一挥,朗声笑道:“今天你爹也奢侈一把,沾沾闺女的光!闺女啊,记得待会儿给爹叫坛好酒!” “成!”兆筱钰干脆的应道。 “你还要赶车呢!”刘氏瞪了赵老爹一眼,指着下一个街口的小摊子道:“咱们就去那儿吃两口得了。” “不妨事,你别听你娘的,尽管去。”赵老爹说话间已将关祥高高抱起扛在了肩膀上。 “嗌!”兆筱钰笑嘻嘻的拉着刘氏朝酒楼的方向去,颜傅也同兆筱钰一起,他可没兴趣观摩向梁的屁股。 今日县令大人审案,不止百姓们来了,还有不少富户乡绅也在附近的茶楼酒家包了房间看热闹,这会儿各号商铺饭店人满为患,都是看完审案歇脚磨牙的。 有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死死的盯着颜傅,直到他们一家进了对面的酒楼才收回目光。 青檀端起茶碗,若有所思的审视着茶水中的倒影。 齐延福,齐延福... 是巧合还是...? 他努力尝试着从记忆深处找回些什么,可惜一无所获。 “咱们走吧。”春梅心里叹了口气,姑父输了,她也跟了青檀,这辈子恐怕是再没机会嫁给表哥了。 ****** 啪! 啪! … 杀威棒狠厉的击打在皮肉之上,发出一种类似捶打牛肉馅儿的声音,拜颜傅所赐,新制的杀威棒又厚重又硬实,一棒子打下去,向梁当场失声。 虹富县不比京城,有各式各样型号大小不一的刑具,在这里,杖责用的是统一的杀威棒。行刑的衙役貌似是个没太有经验的新手,向梁边嚎边挣扎,这下手的准头就有点不太好找。 有好事的闲汉还专门围在向梁的身侧帮他喊数。 “一!二!…” 向梁可没有颜傅之前的待遇,三棍下去屁股开花,十杖之后人竟昏死过去!等衙役上前一查,才发现向梁的尾椎骨已经断裂了。 五十杖,别说年过五旬的向梁,就是年青的壮小伙也受不了! 行刑的衙役偷偷瞟了范亮一眼,见领导没发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 哗—— 一瓢冷水重新让向梁清醒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顿猛捶,直打的向梁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偏他被打成这样还没人可怜他,大家都啐他活该,这种人渣败类就不该活着浪费粮食! 等向梁被抬下来的时候,下半身已血红一滩,吴垣只一眼便嗷的一声吓昏了。 人群中的桂芝嘴巴嚅了嚅,掐着手心到底是没上前。 向银试图爬到向梁身边,被范亮一脚踢了个皮青脸肿! 众人都赞好,向银无意间瞥到人群中的大蛋,眼中的恨意更甚。 半个时辰后,向梁等人被捆在囚车上游街,兆筱钰站在窗口满是遗憾,“如果有臭鸡蛋就好了。” 颜傅眺望着不远处的囚车和疯狂的人群,“就算有也挤不进去。” “咱家有臭鸡蛋,”刘氏以为兆筱钰想吃,“回去娘就给你腌!” 兆筱钰不由苦笑,“娘,我的意思是拿臭鸡蛋撇他们!” “啥!?”刘氏瞪了她一眼,“他们也配!叫我就拿粪...土咯砬砸死这帮短命的王八蛋!” 大部分人都是刘氏这种想法,他们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或者垃圾,肆意的发泄着心中的恶,像一场盛大的狂欢。 五辆囚车从县衙门口出发,围着县城绕了整整一大圈,等向梁再次回到大牢的时候,浑身恶臭,脸上身上没有一处好肉。 ... “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说。” 范亮细细回想如自语道:“既然向梁想弄死赵氏,为何当初还以银换契救她性命?若说他想乘人之危诓骗齐延福的地也有些太过牵强。” 李康华笑而不答,负手信步而出。 95.和离 等官差们赶到青源村的时候,胡氏和向珠已经收拾好了一大车的东西,看样子是想去胡氏的娘家先躲一躲。 胡氏没想到衙门的动作这么快,一见到官差闯进院子,又怯又急,惶惶的躲进屋里不敢出来。 官差见门口的骡车上装的满满当当,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将院子封了,顺带着将那一车东西也扣了。 “你们干什么!”一步踏出屋门的向珠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这是她辛辛苦苦绣的嫁衣,里面还裹着几年来攒下的嫁妆。 “把她拉开!”范亮的手下的捕快一个个如狼似虎,向珠护财心切,也顾不上姑娘家的娇矜,跟官差们撕扯在一起。 “嘶啦——” 包袱皮经不住力道撕裂开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向珠哭着扑在地上捡,“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官差们哪管这些,在他们眼中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家的。“大胆!你若再敢阻拦本快执行公务,别怪咱们不客气!”厉声斥责的同时还不忘威胁的亮出一截官刀。“还不赶紧让开!” 向珠哪见过这种阵仗,虽说她平时在家里蛮横不讲理惯了,可那也只是在向福等人面前耍罢了,真碰上硬的她也不敢造次。 很快,躲在屋里的胡氏也被官差撵了出来,姑嫂二人颤瑟瑟的抱在一起,无望的觑着官差们进进出出抄东抢西。 向梁藏钱的地方十分隐秘,别说胡氏,就是他的枕边人桂芝,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家里的银钱藏在哪儿。 不过这可难不倒这些官差,他们一个个都是抄家的好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向梁的棺材本一文不少的掏了出来。 向家老宅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不少围观的村民,他们对着胡氏和向珠指指点点,都说“这家人心眼儿不好”,“遭了报应是活该”等等。 银子、细软、值钱的家什...一件件被抛了出来。 胡氏咬牙大恨,这些原本都是他们的,是她家富贵的! 向珠眼里噙着泪花,后悔没早点嫁人。她把一腔怨气都怪在了桂芝和向福头上,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以后有没有人肯要她还两说哩! 随着官差们将一件件一箱箱的财物晾晒在众目睽睽之下,围观的村民们越看越咋舌,没想到向梁不声不响的攒了这么多宝贝! 官差们也有些惊讶,来之前听说向家略有薄才,只是没想到光银钱就抄出了五百多两! 封了箱子,官差要将胡氏和向珠二人撵出去,这宅子也是要封的。 胡氏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撒泼打滚,赖在地上不肯起,“我的嫁妆啊!你们拿的都是我的嫁妆!” 官差不禁冷笑,“别忘了你也是向家人!你的嫁妆也是向家的财产!” 胡氏一听愣了,顿时连哭都忘了。 怎么办?向金马上要去服役,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胡氏呆滞的望着眼前的虚空,脑中忽然闪出和离的念头。 不,不行,她还有俩孩子,他们都姓向。 唉!胡氏眼睁睁的看着官差封了院子,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把东西要回来! ****** 对于和离一事,胡氏不过是气急眼了随便想想,但她婆婆桂芝却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在官差回来之前就已经将状子递到了李康华的案上。 桂芝不识字,状子是找街边靠写字为生的先生代笔的,行文流畅,骈四俪六,写的好不可怜。 “大人,这是抄没的向家家产。”随清单一同奉上的还有一只成色透亮的漆盒。 李康华接过单子,覆盖在桂芝的状纸之上。 只见上面林林总总列了满满一张纸:房契一张,银钱五百两,上等水田二十亩,中等水田十亩,上等旱地三十亩,檀木椅子两把,桌几一案,金丝楠木茶盘一托,前朝汝窑花口瓶一对… 骡子一匹,车板一辆,公猪三头,母鸡一十八只… 下面还零零碎碎记着些银簪朱钗丝娟毛料等物。 李康华看完吩咐道:“将这单子誊抄一份给齐延福,原本备案下档。” 官差应声称是,躬身退下。 “大人,这程氏是不是知道向梁的家私颇丰,如今全部归了齐延福,她打算投靠儿子,所以才急着与向梁决裂。”范亮语间很是不齿。 李康华哂笑,“程氏既失原籍又无婚书,何来和离一说。” “啊?”范亮微讶,“她不是说向梁给她上了族谱?” 李康华打开漆盒,将里面的地契银票等物取出,手指在盒子的内壁间摸索。“向家的族谱我看过,上面只记了向梁的发妻吴氏,未录填房。” “那…程氏妻不是妻,妾不算妾,(此事)该如何判断?” 李康华细细摸索了一会儿,终于在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硚口。他撬开表层的绒毡,小心翼翼的抽出里面的纸张。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将纸摊开示意范亮上前,“你来看。” 范亮疑眉一瞥,赫然是一张身契! “没想到向梁还留了这么一手!这样说来,程氏不过是他‘买’来的妾!” 桂芝不识字,当年向梁骗她说这是一纸婚书,谁能料到竟是一张卖身契呢! 李康华对范亮道:“你去把这张契单的原档文牍找出来,将状子一同发回,据实已告。” “是。” … 一刻钟后,走出县衙大门的桂芝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游荡在大街上,她嫁给向梁二十多年,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妾呢?! 妾! 还是有身契的妾,这叫她以后怎么活啊! 桂芝眼中无泪,只剩颓然和绝望。 眼下她一无所有,向家的男人都被关进了大牢,宅子也被封了,她无依无靠,腹中辘辘,比那大街上的叫花子还不如! 不,不对,桂芝忽然灵光一闪,她还有儿子! 她儿子马上就是有钱人了,向家的地,房子...以后全都是他儿子的!对,就叫阿福出钱把自己买下来,恢复自由身,她就还是齐世昌的发妻,齐延福的娘! 阿福还年轻,又有功夫,现在又有了地,以后那日子只会比向家更好! 桂芝越想越兴奋,只要她抱着阿福哭一哭,说说她这么些年为他受的委屈,她是他亲娘,阿福一定会心软的! 对,她这就去找阿福!桂芝目光闪烁如撞大邪,她将脑后的髻饼打散,犹觉不足,又往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灰。 她就不信阿福见她这么惨还会不管她! 96.换地 “你说你想把上等的水田换成荒地?”杨甫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颜傅,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颜傅微微一笑,“是。您给估个价吧。” 县令大人的办事效率极高,颜傅收到衙门传讯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刚刚从布庄出来正准备回赵家堡。 一接到消息,颜傅又返回了县衙。 从向家抄没来的东西都收在县衙的仓库,颜傅只需凭盖过官印文牍就能领取。不过除了银钱和房契地契,其他东西颜傅连看都没看就叫人搬进了当铺。 他和兆筱钰都不是真正的农民,旱地还好说,依葫芦画瓢,好歹还能务弄出一家人的口粮。水田就算了,他们既不会育秧又没啥种植经验,放在手里也是白糟蹋。 夫妻二人已经商量过了,把水田换成山脚下的坡地,他们打算在那建个属于自己的庄子。 “你为啥要换地!?”杨甫难以理解,“那都是上等的水田,水田!全村都找不出比那块儿更出息的地了!”向家的那块水田位置极好养的又肥,别说十五两,就是二十两一亩都有人抢着要!“阿福啊,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叔,你别劝我了,我和孩子娘已经商量过了,二十亩好田换地,十亩中田佃出去送孩子们念书。” “......” 虽然不是自己的地,可杨甫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肉疼,多好的水田啊,说卖就卖...以后再想买回来可就难喽。“唉...!算了,我也不说啥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自己的打算。” 其实杨甫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颜傅这么做是急着要把向家的地脱手,免得向氏一族又借机生事。 “叔,小子知道你是为了俺们好。”颜傅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早就有买地的打算,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不值钱的荒地,但在他看来却是难得的宝地! “罢,罢。”杨甫颇为失落的摆摆手,“那荒地三亩一吊,你准备要多少?” 颜傅掏出二十亩水田的地契,“还请杨叔给估个价。” 杨甫沉吟不语,“按说这上等的水田市价在十两左右,但上等里头也分个好和特好。像你们家的这块地,怎么也得...” “这地不能卖!”不等杨甫把话说完,就见一帮村民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为首的正是向家族长三叔公。 颜傅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胡氏和七叔公等人也混在人群之中。 看来胡氏他们是心有不甘来闹事的。 杨甫颇感无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刻他也更能理解颜傅为什么会急于把地脱手了。 “这地不能卖啊~!”三叔公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抚上颜傅的胳膊,语气十分恳切。“阿福啊,三叔公从来没得罪过你吧?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这地咱们不卖行不行?” “三叔公,”颜傅扶住他的手,“你听谁说我要卖地了?” “啊?难道不是...”三叔公狐疑的回头瞅了胡氏一眼,“那你这...?” 颜傅耐心的解释道:“这地还是咱们村里的地,我不过是找村长换一块。” “换哪?” 颜傅指着村尾连接青源山的荒坡道:“换那儿。” “这,这也太...”三叔公的表情简直跟杨甫刚才的表情如出一辙,“阿福,你不是开玩笑吧,那可是块荒地,啥也种不成。” 颜傅淡淡一笑,“放心吧三叔公,我们打算...” “不能换!”胡氏忽然突兀的打断了颜傅的话,如果换了那水田不就成了公中的了,以后还有她什么事。“这地是我们向家的地,凭啥你说换就换!不能换!!” 颜傅锋眼一眯,胡氏像是被马蜂叮到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地契是县令大人亲手交给我的,如果不能换,那小子只好...”后面的话颜傅没有说的太过直白,但意思大家都听懂了,如果不能换,那他就拿去卖,这样好的地,保准很快就能出手。 “阿福啊,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地我出银子买下,”三叔公转而又对身后的向氏族人道:“大家每户都出点子钱,以后这地就算作族中的祭田。” 三叔公在向氏一族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他话刚说完,就有不少族人点头表示支持。不管怎么说,这地还是向家的。 颜傅看向杨甫,见他也不反对,甚至有点乐见其成,便同三叔公商量道:“不如这样,既然三叔公要买,那十亩中田你也一并买下吧?” “怎么?那地...” “地是好地,只是我们两口子种不过来。” 也是,一家子只有两个劳力,其中一个还是病病歪歪的妇人。 三叔公略一沉思,点头应允。 颜傅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胡氏看的眼都红了。 三叔公接过地契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渐渐染上笑意。“阿福,这地你准备估多少?” 杨甫给颜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卖贱了。 颜傅想了想道:“中田八两一亩,上(等)田十五两。” 三十亩水田就是三百八十两银子,可以置一千一百四十亩荒地。 三叔公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 “嚯——” “这地也太贵了!” “狮子大开口啊,你小子没见过钱是什么滴!” 向氏族人纷纷表示这地要价太高,胡氏心说这样好的地还嫌贵,可复又一想,反正(这地)卖的钱又不归他,于是也跟着旁人骂了起来。 “三叔公,”颜傅慢条斯理道:“这两块地光庄稼就不止十两银子,咱们村的地又紧俏,小子也不敢贱卖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你嫌贵可以不买,反正我也不愁卖。 “你是说连这庄稼也一块儿卖?” 要知道向梁每年用的可都是从县里买的良种,平日里伺弄的也精心,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价格真是太值了。 见颜傅颔首,三叔公也不再犹豫,“成,这地我买了。” 之后他二人又在杨甫和众人的见证下立了契约,只待明日就能去衙门入档。 此时天色已晚,颜傅就留在了村长家过夜,可怜桂芝好不容易用身上仅剩的银钱搭车来到赵家堡,却发现赵家人根本没回来! 97.合作 桂芝一拍脑门,暗骂自己老糊涂,如今向家的宅子已是她家阿福的,赵家那俩不要脸的老货肯定是跟着她儿子回青源村享福了! 一想到自己的屋子正被赵贱人霸占,桂芝就气的想挠花赵氏母女的脸! 哼,肯定是那个搅家精非要阿福帮衬她娘家,趁机多捞好处。 桂芝越想越来气,她才是阿福的亲娘,要享福也得是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女主人! 她幻想着以后在向家,哦不,现在应该改叫齐家了,她以后就是齐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像村里那些厉害婆婆一样变着花儿的磋磨儿媳妇...桂芝想着想着,得意的笑出声来。 她拢了拢头发,眼下天黑路远,她又身无分文,还是先找个地方过夜再说。 不得已,她只好敲开了赵家隔壁邻居的大门。 隔壁婶子见她披头散发面色晦暗,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张嘴就要撵她走。桂芝也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是赵家的远亲,偶然途经此地,明天一早就离开。 隔壁婶子听她说是赵家亲戚,又对赵家人知根知底,这才放她进屋。 至于兆筱钰和赵老爹等人,根本不像桂芝想的那样占了向家老宅,而是歇在了离衙门不远处的客栈。刘氏直嫌房钱贵,怎么也不肯多要一间,一行人只好分作两拨,男女各一间。 孩子们第一次住客栈,瞅什么都新鲜,尤其是两个男娃,上蹿下跳,直闹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颜傅跟杨甫向嘉等人再次来到县衙,颜傅将一千亩新置的荒地都上了官契。 出了衙门,颜傅请杨甫等人吃酒,赵老爹和赵大作陪。 席间自是一片祥和,酒席散后,他们一家没急着回赵家堡,颜傅和兆筱钰打算在县城多待几日。 一来颜傅要准备给李潜送份大礼;二来一千亩荒地上要起新房,需要买材料找泥瓦匠;再来就是赵茂不久后要定亲,兆筱钰想在城里给他置办聘礼。 而一大早就从赵家堡赶回青源村的桂芝再次扑了个空,向家老宅门板上的封条还原丝不动的贴着呢! ****** “大胆齐延福!你竟敢私制火药暗杀朝廷命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不,不不不,这么说太严厉,万一他真被我吓怕了怎么办? 李潜沉默转身,眉头紧锁。 “齐老弟啊,不是哥哥说你,你可知这私制火药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行,要是他真听我劝了岂不弄巧成拙? “齐老弟,男子汉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若你来我帐下效力?” 呃...好像有点过了。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不能威逼利诱又不能强取豪夺,读书人的那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自己又学不来,真是太难为人了! “咳咳...”一旁的季亮忍不住出声提醒,奈何李潜正沉浸在自我纠结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到底这话该怎么说啊!? 就在刚才,颜傅带着礼物登门道谢,而且他准备的这份‘大礼’也确确实实令李潜惊喜若狂! 除了亲眼见识到那天炸伤郭仪的土炸弹之外,李潜和季亮还亲自体验了一把颜傅带来的另外两份‘厚礼’。 一是可以发射火箭的弓弩,其实就是利用的火柴原理,箭头上涂有硫磺等易燃物,每次出鞘前跟贴壁的红磷发生摩擦起火。这种弩箭的箭头大,箭尾短,主要用途是引燃而非伤人;二是竹管地雷,顾名思义,就是用竹管塞上火药,再用长线穿过火槽,在敌人踏动时爆炸的简易地雷。 李潜看完这三种火器的威力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后季亮旁敲侧击的问颜傅那晚是不是他偷袭的郭仪,颜傅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这下李潜更是找不出合适的语气和措辞,他没想到向福竟然如此坦诚。 这也太耿直了!不但承认了,还拿出这样的东西吓唬他... 李潜又在地上踱了几步,见颜傅从容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火器一旦出现意味着什么!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 齐延福并非名门之后,也不是军户,如今名下还有富余的田产,更不可能入军籍。 钱财?庇护?权势? 李潜越想越深。 ... “齐老弟啊,”一刻钟后,李潜终于回到了主位上,他豪气的将碗中茶一饮而尽。“大哥是个粗人,也不会绕弯子,说罢,这些火器你是怎么打算的?” “将军,”颜傅一派云淡风轻,“这些不过是微末之计,若有更好的材质,齐某还能造出威力更强的火器。” 季亮闻言忍不住撇眼,嘁,净吹牛! 李潜却是深信不疑,激动的难以自持。“还有比这更厉害的?!” “是。” 李潜又大踏步的走了几个来回,颜傅趁热打铁,“将军,如果这些火器运到边疆,一旦有战事,我军的胜算会添几成?” 李潜刚想说必胜无疑,就被季亮抢白道:“最多可添三成。” 颜傅和李潜同时默默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还不算完,季亮又道:“而且朝廷有火器,比你这些更胜一筹。” 李潜抿嘴,军师扯谎的功力见涨啊。 颜傅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然如此,齐某就...” “嗌~齐老弟,”李潜赶紧把话圆回来,“朝廷是朝廷,咱们是咱们。你不知道,边疆的军士们苦啊...”他在边疆一呆就是八年,说起那里的贫瘠苦寒来令人唏嘘不已。 “既然如此,朝廷为何不将火器运往边疆呢?” 还能为什么!季亮暗骂颜傅问的实在蠢,皇帝不放心呗! 李潜笑而不答,只双手抱拳朝京城的方向遥遥一拜。 颜傅莞尔一笑,“如此一来,这火器生意倒是做得。” 当然做得! 李潜一瞬间心火大旺,军火买卖利润十分可观,就刚才那种火弹,有价无市,若跟舅舅联合... 到时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宏图大业何愁不成! “而且眼下有个好契机,青源要修花娘庙,正可借此实验咱们的新火弹。”颜傅又添了一把柴。 李潜脸上渐渐绽开狂喜的笑容,一对炯炯有神的荔枝眼也‘深情’地望着颜傅,流动着异常兴奋的神采。“好,就这么办!” 两个男人同时伸出手在空中击掌为盟,然后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98.定亲 “怎么样?” 颜傅一进门,兆筱钰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成了。” 颜傅笑逐颜开,眉眼弯弯像大丫新得的瓷娃娃。 兆筱钰(高兴地)当即给了他胳膊一拳,“怎么说?” 颜傅兀自坐到桌前灌了一大碗白开水,“二八开,咱们占二。” “这么多!?”兆筱钰又惊又喜,之前颜傅跟她说过,这门生意利润相当丰厚,只一成一年就是数以千计的银子。这还是刚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多。 颜傅想起季亮那张别扭的脸,心情大好。“我答应他们每年至少研制出两种新火器。” “你...”一想到热兵器带来的弊病,兆筱钰转喜为忧,“那几十年以后...会不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啊?” 颜傅失笑,“你想什么呢,就以现在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别说世界,能走出国门就好不错了。” “哦。”兆筱钰忽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这两成里包不包括材料的成本和研究的损耗?” 颜傅出其不意的刮了一下兆筱钰的鼻尖,“当然。”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一年也能剩不少钱,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还能送孩子们去上学。 兆筱钰双肘撑在桌子上,嘴角噙笑,“你们还说啥了?” 颜傅调皮的眨眨眼,“你猜。” “你...没管他要人?”造火药可不是小工程,从制作模具到提炼原材料再到成品运输,哪一环都缺不了人。 “知我者,我媳...” “都是些什么人?”兆筱钰急急打断了颜傅的话,“你认识吗?” “李潜挑的,应该都是他的心腹,保密不成问题。” “嗯...做这些东西需要大量的硫磺,你们怎么才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收购那么多硫磺?”单靠洪文怕是远远不够吧。 颜傅挑眉,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你是说...!”兆筱钰猛地想起了关于青源山的诸多传说,“难道...”她指着桌面,“有...?” “矿”字她用的是夸张的口型。 颜傅笑着抱起胳膊,“要不我干嘛非换那块地。”原本他打算先问李潜借点钱将那块地买下来的,现在有了向梁的水田,反倒给他在跟李潜的商谈中增加了筹码。 “你说实话,之前你进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颜傅故作深沉,“孺子可教也。” “硝石?” 颜傅点头,“你还记得姑娘山吗?” 怎会不记得!“就是花娘在遇到那个青源之前守的那座?...说山上都是金矿和玉石来着。” “嗯,我有个猜测,那座山可能是座矿山,不过不是金矿而是铁矿。你还记得传说中山上的石头会流血吗?” “...啊!我记起来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有可能是裸露的铁矿石?” 铁矿石氧化会生锈,铁锈从矿石中渗出红褐色的包浆,看上去不就像石头在流血吗。 “嗯,不仅如此,我发现北岭雪山附近还有硝石矿。” 兆筱钰双眸熠熠发亮,“这么说,咱们是守着宝贝了!?” 颜傅摇头,“不一定。现在的青源山很可能是经过几百年地壳移动和挤压形成的,三年前这里还地震过。现在青源的人口越来越多,外围缓坡的那些树都快被砍差不多了,万一遇上暴雨泥石流...” “那咋整,咱们的荒地都用来种树?”兆筱钰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句有名的口号: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颜傅略作思考,“是要种一些,不过不能全种,咱们还得种寒瓜呢。” “寒瓜?”兆筱钰不禁心中哀嚎,一下子要开那么多荒地,这得拉多少车粪肥啊! ****** 桂芝一连在村口守了三天也没见着颜傅等人回来,到了第四天早上,她不顾何婶子的劝阻,再次前往赵家堡。 也赶巧了,今儿个赵茂定亲。 本来刘氏都打算放弃兰家了,兰二姐虽好,但结亲毕竟是两个家族的大事,她实在是对兰家的众多姑奶奶心存忌惮。 可赵茂一心认定了兰二姐,非她不娶,刘氏拗不过儿子,只好妥协。 原本两家说好聘礼是二十斤猪肉,两只大公鸡,两斤茶叶,两斤点心,两斤红枣之类的果子,两坛子杏花蜜,二两礼金,银三式和两匹夏布。 这样规格的聘礼放在庄户人家算是顶丰厚的了,兰二姐她大姐成亲时的彩礼都没到这些。 可就在定亲的前一天,兰家(主要是兰大姑)却嫌不够,叫赵白他娘传话来,说要想娶她家姑娘,需得给他们兰家出嫁的姑奶奶们一人做身衣裳! 刘氏听了气的直跺脚,不过当天晚上兰二姐就叫人捎了话,叫赵茂不必理会兰大姑她们,聘礼多少她都嫁。 刘氏这才消气。 到了定亲这天,刘氏将早早预备好的大红庚帖交给媒人,兆筱钰瞄了一眼,上面什么吉祥话都没写,更没有“敬求金诺”“恭候金诺”等谦词。不知刘氏是不知道呢,还是故意没填。 随赵茂的庚帖一起去到兰家的还有定亲的聘礼,最打眼的是一个朱红色的漆盒,里面装着给兰二姐的金六式。 没错,兆筱钰承认自己是小心眼的跟兰大姑别苗头,所以将银三式换成了金六式。她还特意挑的时下最流行的花样款式,馋的兰大姑直勾勾的盯着兰二姐,半天都挪不开眼。 刘氏嘴上嫌贵,心中却十分熨帖。 换了庚帖就意味着两家正式结亲了,之后便是见屋礼(也作“里”,主要是了解家产、家风,探视男方的容貌,亲自证实一下媒人的话是否可信)。 除了兰家人,赵家堡半数以上的村民都来赵家吃席,桌子一直从赵家摆到村口,刘氏存了扬眉吐气的念头,硬是凑了满桌子的肉菜。 桂芝就是在众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到的赵家堡,她顺着桌子边走边忖:这酒席该不会是赵家办的吧? 吃席的村民还在不停议论着赵家的聘礼,金六式,定城里的大户小姐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桂芝走到赵家门口,证实了之前自己的猜测,那股憋了几天憋到发酵的无名火,终于轰的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双手掐腰,扯着嗓子在门前大声嚷嚷道:“赵氏!你给老娘滚出来!我倒要问问,你儿子定亲凭啥花我儿子的钱!” 99.寄生 有一类人,生来从未想过自力更生,而是通过依附于别人获取维持生存的基本或庇护,这就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寄生。 很明显,桂芝就是典型的这类人,陡然失去寄主让她身心焦虑,迫切的需要下一任宿主的给养,于是把主意打到了齐延福身上。 而且她这回不但要‘寄生’,还想翻身做主人。 前几天她乍一离了向家还不太适应,这几日在尝过了没有向梁打骂的甜头后,她愈发想要控制住儿子一家。 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桂芝自己,都认为不管父母怎么对孩子,子女都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不计前嫌尽心尽力的赡养老人,否则就是大不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阿傅’非彼‘阿福’,不可能被她拿捏,更不会任她摆布。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向婶子。你怎么来了,是专门来给我弟道喜的?”兆筱钰两步窜出院子,说话间上前一把钳住了桂芝的手腕,不让她往人堆里钻。 “放开!你给我放手!”桂芝气吁吁的想挣开兆筱钰的钳制,“你敢这样对(我)...婆婆,你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兆筱钰反唇相讥,“向婶子,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你姓向我姓齐,你是向梁的妾,算我哪门子的婆婆!再说了,当初某人帮着向梁害亲生儿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亲娘,现在没人养活了又回过头来舔擺,怎么好事都是你家呢!” 桂芝顿时涨红了脸,“我不听你个小Sao B 胡咧咧,我要见我儿子!阿福!阿福你快出来啊!你亲娘快被赵家的贱人给治死了!” 被她这么一嚷嚷,吃席的兰家人和赵家堡的村民都陆陆续续的围了过来,还有人爬上墙头,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瞅。 刘氏气急,今天是他儿子的好日子,桂芝却跑来大吵大闹,到底存的什么心! 兆筱钰暗道不好,赶紧圆场:“这是我们村的向婶子,今天来给我弟道喜的。哎呦这酒还没吃咋就昏了头呢,曼儿啊,快帮我把向婶子扶进去!” 赵小曼挤进人群,一边捂上桂芝的嘴一边跟兆筱钰合力将桂芝往屋里拽,桂芝张口就要咬赵小曼的手,被兆筱钰狠狠扼住手腕,桂芝吃痛,当即松了口。 “没事儿了啊,大家继续,吃好喝好昂!”刘氏见桂芝被两个女儿合力拖走,尬笑着请众人回席。 众人纷纷侧目,兆筱钰若无其事的将人押进西厢,一关门就立刻道:“曼儿,快去把你姐夫叫来。” 赵小曼担心的望了一眼兆筱钰,匆匆出了房门。 很快,替赵茂挡了不少酒的颜傅像个煮熟的虾子,步履不平的走进西厢。 桂芝一见他进来,酝酿了半天的眼泪唰就淌成了河,“阿福,娘的亲儿子嗌,你差点就再也见不着娘了!你刚才没来不知道啊,赵家没一个人玩意儿,她们...” “闭嘴!”颜傅低低吼道,他本就不善饮酒,这会儿更是头痛欲裂,桂芝的哭嚷吵得他脑袋都快炸了。 桂芝一噎,接着打起了哭嗝。“阿福啊,娘知道你怪娘之前没帮你作证,可当时...你不知道,向银找了吴希,那些话都是吴希教你爹...向梁说的。吴希是啥人啊,跟知府家的公子一块儿做买卖,人跟当官的能说上话!咱们...咱们小门小户,在这儿又没根没底的,怎么跟人家斗啊!” 兆筱钰递给颜傅一杯水,心下了然。 她就说向梁怎么突然开了窍,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想来狗钦差也是收了吴家的好处,这才上演了那出《贼养父诬陷害养子,狗钦差断狗屎案》! 颜傅冷漠的扫了桂芝一眼,“说罢,你找我作甚?” 桂芝脸上一喜,往颜傅所在的位置挪了挪,颜傅后退一步,躲开了桂芝伸出来的手。 桂芝尴尬的拿出帕子蘸了蘸脸上的泪渍,“儿啊,咱家现在就剩咱娘俩了,以后娘就跟着你了...” “向婶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兆筱钰的目光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她可不想被桂芝这张狗皮膏黏上。“你是向梁的妾,我们家可不敢收留逃奴!” 桂芝像是拿住了天大的把柄,“你看看!阿福,你看她怎么跟娘说话呢!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好儿子,娘再给你挑个好的,我儿子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才有...” “再找个像你一样的寡妇?”颜傅冷冷一笑,“向婶子,我媳妇儿说的对,你是向梁的妾,我们家向来奉公守法,不敢收留逃奴。” 桂芝如遭雷劈,眼泪哗哗的往下掉,“阿福,你咋能这样说娘呐...娘这些年忍气吃苦,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你发达了,却不认娘了,说出去也不怕人家戳你脊梁骨...” “别人说什么我管不着,”颜傅厉声质问桂芝:“是我叫你引狼入室的?还是我叫你眼睁睁的看着向梁弄死我爹却不言不语见死不救的?” “你说你为了我好,结果小玉在你眼皮子底下遭人毒手,你以为省出那几口剩菜剩饭对我们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以前向梁打我骂我的时候你在哪里?向金向银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们一家人给向家当牛做马,结果向梁想要我命,要我们一家子的命!你他妈就眼睁睁的看着,连提个醒都没有,你还敢说你为我好?你他妈也配当一个母亲!?!” 这话憋在向福心里很久了,可惜一直到死都没有机会,今天借了颜傅的口,终于把心底的愤慨宣泄出来! 兆筱钰也感同身受,是桂芝的自私和懦弱害死了向福和赵小玉,也差点儿害死她和老颜还有几个孩子。 “所以,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打算,你爱上哪儿告上哪儿告,我早就说过我跟你再无瓜葛,我齐延福消受不起你这样的娘。我们齐家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 桂芝长大嘴巴,像一只被抛到岸上的鱼。“阿福...”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两个人彻底厌弃了她,“阿福你叫娘一个人咋活啊?” 兆筱钰听着好笑,“你有手有脚,难道没男人就活不成了?” “这样吧,”颜傅怕她继续闹腾搅了赵茂的好事,“你先回向家,鸡猪也给你,后院那么大,养活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 100.新家 忙完了赵茂的定亲礼,送走赵小曼和关祥,赵老爹和刘氏再次离开赵家堡,随颜傅兆筱钰还有孩子们一起回到了青源村。 这一次,全家人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建设家园的喜悦,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讨论着对新家的规划。 那一千亩荒坡从村尾一直延伸到前山,被小溪和青水河隔成了三大块,颜傅打算仿照现代军事基地的布局建一圈环形工事。 若不是兆筱钰极力反对,他还想把房子直接修成石堡,理由是“肯定很结实。” “你光想着结实了,那么多石头从哪来?你是有吊车还是有切割机?” 颜傅一想也对,“还是盖正常的院子吧。”等机会成熟再盖石堡也不迟。 “你们打算盖几间?我看把大蛋他们的屋也(一起)盖出来吧,省得费那二遍事。”大蛋才六岁,刘氏就想到他将来娶妻生子的事了。 “三进吧...”兆筱钰偏头看向颜傅,“三进会不会太多了?得烧多少砖呐?” 因为没有钢熔性混凝土,颜傅准备自己开窑烧砖,内芯就用铁水浇筑,莫氏硬度至少要达到6级以上。 “你烧砖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烧几块玻璃?”兆筱钰很是期待拥有玻璃的房间,明亮又温暖,不像窗纸,冬天不挡风夏天不透气,天一阴屋里就黑黢黢的。 “我试试,但是纯度肯定不会太高,而且颜色也不好控制,烧出来很可能就一小块一小块的。” 兆筱钰听完兴致怏怏,“算了,你还是别试了。” 骡车一路前行,穿过村子径直来到赵大的小院。在新家落成之前,他们一家就临时借住在这里。 最先迎接他们的照例是胖了一圈儿的纸片儿,最近赵大一直忙着帮颜傅找工人收材料,根本倒不出工夫带纸片儿进山。 赵大一听到纸片的叫声,就知道是颜傅一家到了,赶忙迎出来帮着赵老爹卸车搬行礼。 一下车,兆筱钰和孩子们就迫不及待的奔向他们‘新家’的位址,就算眼下还只是一片野草短棘遍布的荒地,不知何时才能化‘腐朽’为良田,但在兆筱钰看来,却是世间少有的美景。 “娘,以后这就是咱们家的了?”这话大丫已经问了不下十遍,太神奇了,几个月前他们一家还在漏风的屋子里担心柴火不够维持到春天,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家就变地主了!? 兆筱钰牵着两个女儿的小手,笑如春山。“对啊,”她指着远处的溪流草地,“这些都是咱们家的,一直到(清水)河边上。” 可惜杨甫怎么也不肯将河对岸的那块地卖给他们,说是没有村里人喝他家洗脚水的道理。 兆筱钰走到溪水汇成的水洼旁,“让你爹把这里扩一扩,咱们也弄个池子种莲藕养虾蟹,再盖个亭子,到了秋天咱们全家就坐在这儿吃着螃蟹,喝着小酒,赏月...” 大丫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身在兆筱钰所描述的场景中,“真好。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兆筱钰笑道:“当然不是,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大蛋在草地上撒丫子的跑,边跑边喊:“这是俺们家的喽~!” 娘几个都笑,欢快的笑声好像会传染,附近来往的村民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状的喜悦之情。 等他们再回到赵大家时,刘氏已经整理好了床铺。 屋子太小,男人们不在这儿睡,而是在齐家原来的小院儿里搭了个简易的窝棚。厨房的灶台稍微补补还能用,刘氏定了两口大锅,准备给来帮工的人造饭。 村里人盖房子没什么讲究,一般就是在选好的宅基地上用石灰按比例划出房线,然后照着房线挖地槽(地基),用挖出来的土拌上沙子和石灰,一层一层的铺在地槽里,再用木槌夯实,就可以在上面起屋了。 颜傅想仿照现代的房子建一个地下室,这样一来地基就需要挖很深,而且要找硬实的长木桩加固。 “去山里砍吧,”赵老爹建议,“要不上哪儿捣鼓?” 赵大也赞成,“早晚得砍,别忘了还有房梁呢。” 颜傅环视着一片荒地,心中闪过一丝无奈。大也有大的烦恼,这庄子何时才能盖起来啊。 好在李潜这回倒是相当给力,他把选好的人提前派过来了,说是帮着颜傅盖房子,这样也能快点开始火器的研究和生产。 一千二百个军士中选出了三十三人,其中就有傅勇和魏五。 “嫂子,”傅勇一来就陪着笑脸给兆筱钰道歉,“上回...是我的不是,对不住嫂子了,嫂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兆筱钰礼貌的笑笑,这事就算揭过,但两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除了李潜派来的人,颜傅还招募了五十个村民,一天一人十五个大钱,管两顿饭,保证顿顿有肉。 这样的待遇在青源村也算独一份了,向虎和向壮等几个向家的后生也不顾家人的反对过来帮忙,颜傅一视同仁,都以兄弟相称。 三个孩子也不闲着,常常穿梭于众人之间,时而搭把手递个工具,时而跑跑腿送个茶饭。大家都夸几个孩子聪明懂事,三个孩子也干的愈发起劲儿。 泥瓦匠属于技术工种,等主屋的地基夯实压干后,就轮到他们上岗了。 先是用规整的石头垒好房子的间角,接着就开始在间角的基础上拍泥垒砖。因为盖窑太费时间,颜傅索性用黎族烧制陶器的方式烧砖——直接放在柴火上烧。 这样烧出来的红砖颜色各异,有的干脆是黑的。幸亏后期还要垙上泥坯,否则墙面一定十分诡异。 垒好的墙体留出门窗的位置,兆筱钰心心念念的玻璃终于烧出来了,不过就像颜傅先前预料的那样,大多是不规整的小块。 将这些小块抛边再粘合成一体,才拼凑出了一整块玻璃,不但透光性差,而且绿不拉几的像摊成煎饼的鸟屎。 不过聊胜于无,兆筱钰咬牙接受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上梁大吉这天。 101.上梁 “良时吉日~宅兴旺,万贯财宝~进家堂!” “好——!” 杨甫话音未落,围观的村民们就立刻捧场的喝起彩来。 兆筱钰和颜傅默契的对视一眼,不由轻笑出声。 明明夫妻二人才是今天的主角,可两人就是迟迟入不了戏。 实在是眼前的场面太逗了,比搭台唱戏还热闹。 在青源村,上梁是仅次于红白喜事的重大集体活动,需要举行一系列的上梁仪式。 颜傅特地请了村长杨甫来主持,同时还邀请了向家的三叔公和杨家的族长以及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来观礼。 村里人的文娱活动本来就少,故而今日的村尾比肩继踵,热闹非凡。这会儿围聚在新宅门前等着“抛梁”的大人和孩子都挽起袖子跃跃欲试,只等杨甫唱完上梁文疏就开抢。 杨甫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得意的大唱起来。“良时上梁~人丁旺!儿孙富贵~大吉昌…” “好——!”赵大等人在底下带头叫好。 上梁又叫庆梁,日子是开工前就“请”好的。 从挖地槽开始,一天干多少活儿、几天能把屋檐墙垒到平口,到了上梁那天,什么时辰把梁立起来,瓦匠头儿都心里有数,安排得井然有序。 一家人顷员出动,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刘氏和兆筱钰的任务就是煮茶造饭,保证一切后勤供应。 说是上梁,其实房梁早已安好固牢。 今天的“庆梁”就是把正屋檩条儿中最顶上的一根脊檩安装上。 “左有青龙送财宝,右有白虎进田庄...” 正屋门前,杨甫的唱贺还在继续,兆筱钰怕人前失礼,索性将的目光从唱作俱佳的杨甫脸上移开,掠过贴着红纸贺词的主梁,定格在一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身上。 可怜的小家伙,待杨甫一喊“伏以良辰吉日”,就是你的断头之时。 “一进人丁千万口,二进寿命好延长,三进主家发大财,四进主家乡福禄,五进主家万年兴...” 等杨甫高喊“进乎!进乎!大进大富大贵”时,以工头为首的工人们就准备“祭梁”了。 大公鸡被一刀干脆利落的放血,兆筱钰不忍直视,倒是男人们兴头高涨,粗鲁的扯开酒坛子上的封泥开始倒酒。 杨甫示意颜傅上前端起鸡血,他抬起颜傅的胳膊再次大声唱道:“伏以良时吉日——天地开张,祭梁万事大吉昌。生在深山万丈长,原来姓芳名金娘,弟子请汝来作正中梁,鲁班仙师亲手做,平安顺序富万年。一杯清酒敬梁头,主家代代中状元。一杯清酒敬梁尾,主家代代满家伙。一杯清酒敬梁中,主家代代进田庄!” “好——!”众人又是一片洪亮的叫好声。 随着他高喊“祭梁——”,工人们就将正梁抬进新屋的门前。 此时供桌上已摆好了猪头、炸鱼、烧鸡、烧鹅、咸蛋、豆腐、茶汤、香烛等物,领头师傅接过颜傅手中的酒碗,边唱边往主梁上浇酒。 浇毕,颜傅给工匠们派发红包,周围人头攒动,一帮等着抢“上梁馒头”的妇人们半是好奇半是打趣,“包了多少吉利啊?” 今天大家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便是“吉利”。 工人们捏着手中的红封咧嘴大笑,领头师傅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他这包里至少有二两银子! 兆筱钰笑吟吟的后退一步,下面就该她家老颜出场了。 领头师傅和工人们互相打过招呼后,便高声大喊:“上啊,大吉大利!” 然后众人用绳子慢慢拉梁上柱端,梁的东头高于西头而上,因为东首为“青龙座”,西首为“白虎座”,白虎要低于青龙,在这点上工头特别讲究。 这根主梁是赵老爹和赵大亲自挑选的,上下几乎一般粗细。兆筱钰也是那时才知道主梁必须用杉木,且最好是笔直参天、枝繁叶茂的小树,树龄不能过长。 工人们一边上梁一边喊着整齐的喝彩号子:“伏以呀!” 这个时候颜傅必须在下头大声应和:“好啊!” 工人们继续:“手提金鸡凤凰叫~” 颜傅朗笑:“好啊!” 兆筱钰:“噗嗤~” 工人们:“祭梁金鸡吉星到~” 颜傅大笑:“好啊!” 工人们:“吉星高照福来报~” 众人:“好啊!” … 最后成了众人的大合唱,孩子们吆喝的尤为起劲,一个个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霹雳巴拉的鞭炮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等正梁放平稳后,颜傅将村民和邻里送来的”五谷彩袋”亲自搬到屋顶,挂在梁的正中,寓意五谷丰登。 他将缝着鞋垫的大红布披在梁上(寓意给新房主人铺垫家底),这个过程就叫”接包”,寓意接住财宝。 之后工人们便将糖果、花生、馒头、铜钱等从梁上抛向四周,让蜂拥上前的村民们哄抢,人越多就代表着主家会越兴旺,这便是“抛梁”,意为“财源滚滚来”。 “抛梁”的时候,工人们还不忘高呼吉利话,什么“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 “抛梁”结束后,众人退出新屋,让太阳暴晒屋梁,称为“晒梁”,意味着“上梁”仪式告一段落。 当然,对于来帮工和看热闹的村民们来说,这只是前戏,主菜还在后头! 此时外面的荒地上已经摆好了几十张桌子,为了今天的“庆梁宴”,颜傅从张家定了两头整猪。 今天的主厨不是刘氏,而是村里常年接席的老师傅,拿手的便是这坝坝宴。 开席之前,作为主家的颜傅还要发表一番感谢语。他在众人落座之后,高高举起了海碗。“感谢大家来捧场,今天齐某略备薄酒,答谢诸位乡亲父老和师傅们,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杨甫嫌他说的太短,又端着酒碗啰嗦了一刻钟,真是难为一个爱酒如命的老人家了。 女人和孩子们穿梭在桌椅之间,男人们喝酒划拳大口吃菜,笑闹声,戏骂声充斥在耳边,惹得众人只想发笑。 兆筱钰有一瞬间的愣怔,好像幸福的时光就该如此。 她遥望着郁郁葱葱的青源山,一份难言的感动从此深扎心底。 102.郭扬 一接到任命文书,李康华便简单的收拾了行囊,带着范亮等人匆匆赶到了南安州。 他身边一无内眷二无丫鬟仆妇,倒是很快就安顿下来。 因着前任知府还遗留下一堆未处理完的公务,李康华一来便马不停蹄的批阅功、仓、户、兵、法、士六曹的文牍簿册,善后诸事事宜。 这其中就有李潜军中军士职衔变动的存档文牍,李康华翻开阅看,见军需采办和钱银出纳军械的单子上多了季亮的名字,就知道李潜已将齐延福和火器研制的事儿拿下了,不由暗自心喜。 如今水匪全歼,码头上也换成了他的心腹,进出青源的水陆皆在他管控之下,只要他不发话,谁也甭想走出青源半步。 接下来,他需要打通青源和边疆的通道,将火器安全隐秘的运往边疆。 “大人。” 此时夜已深沉,谯楼早起了更,书案上铜烛台的烛火映照着李康华苍白憔悴的脸,衬的眼下的垂暮愈发明显,倒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一如夜枭般明亮,叫人不敢直视。 范亮抱着一摞厚厚的刑狱案卷走了进来,“大人,这是吴畑和黑老三的口供。” 李康华眼皮一撩,端起了案头的茶碗。“审完了?”还以为吴畑的骨头有多硬,看来所谓的江湖道义也不过如此。 “是。” 范亮把吴垣吊在刑房里变着花样的折磨他,让吴畑在一旁观刑,吴垣直被打的哭爹喊娘,几度昏死过去,吴畑实在受不住,只好画押认罪。 李康华展开卷轴细细咀嚼。 只见上面一行行罪行罗列的简明扼要,杀人袭村,入户抢掠,伙同水匪抢劫官船,谋害钦差,抛尸江中,同行文书随从四十一人无一生还... “唔,不错。”李康华满意的点点头,“速速上报给朝廷,一定要赶在郭扬到青源之前收到批复。” “大人,”范亮不解,“那郭扬不过刚过弱冠之年的愣头青,且之前一味读书求学不问世事…”大人何故忌惮他呢? 李康华细啜着手中的热茶,“不问世事焉能高中二甲?此子不像京中贵(公子)哥儿自命不凡,观其(科考)卷宗,是个谨小慎微之人。” “大人,不如叫人(ji 女)哄(骗)他一番?” 李康华睨了范亮一眼,神色难辨。“郭扬并非好色之徒,更不是皮肉滥淫的小人,(品性)与他父亲大相径庭。” “大人难不成想用他?”范亮轻呼,他家大人还真是‘荤素不忌’。 李康华淡然的放下茶碗,“为何不用?能从大宅门里脱颖而出的庶子,总该有过人之处才是。” 怕是心思腌臜更胜常人。 范亮暗自腹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向来是个‘不逾矩’的好下属。“大人,向梁已于三日前发配西海,向金向银也编入犯籍,只是这吴家兄弟…” 吴畑的大儿子吴希几乎倾尽全部家产,只求李康华饶他父亲一命。 李康华沉默的盯着灯台,半晌才道:“吴垣就不必(留)了,至于吴畑...等陛下定夺之后再议不迟。” 半月之后,成帝的批复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秋后问斩。 与此同时,与奏折一起来到青源的还有新上任的虹富县县令——郭扬。 ****** 颜傅和兆筱钰遇到郭扬的那天,夫妻二人刚从县城的木器行里出来,正准备去粮铺买米。 家里添了三十三个壮小伙子,一顿饭十个大馒头还不顶饱,一顿不吃肉就跟狼似的盯着她家的两只小猪崽不撒眼,兆筱钰看着迅速奄瘪下去的钱袋,哀怨不已。 照这个速度消耗下去,不等见着回头钱,他们家就揭不开锅了! “上梁宴”之后,颜傅就给帮工们结了账,后面除了檩条的搭建需要一点熟练技术之外,麦秸和苇箔都是赵老爹一手包办的。 之后再给墙面上垙几层黏土,涂满石灰,合上板瓦,新房就算大功告成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进去住,需要再晾晒通风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兆筱钰打算把家具打齐。 本来很多活计赵茂和他师父就能完成,但赵茂他师父在看过新房的布局后,建议主屋的家具找城里的木器行来做。 原来木匠这一门中也分着三六九等,最厉害的当然是会设计会画稿的大师,其次是会雕刻精绘的匠人,像赵茂他师父这种只做简单白身的木匠,活计自然比不得木器行的师傅们手艺鲜亮。 兆筱钰像所有刚刚拥有新家的女人们一样,一进木器行就看什么都觉得需要,可一摸钱袋... 不行,待会儿还得买米呢! “要我说还是买张好一点的床吧,你不是不习惯睡炕?” 颜傅说着心里就支起了算盘,盖房和上梁宴统共花费了五十多两,现在全部存款只剩五百两,之后开矿买材料做实验至少要预留三百两,加上四十个人每天的吃食...哦,还有两头半大的猪崽和二十多只鸡... 第一批货款最早也得是下半年才能回转,这样算下来买家具的预算最多在...三十两。 而他媳妇儿刚才看上的那张床定价就是三十八两! 显然,兆筱钰也想到了,她干脆的拒绝道:“不要,炕多暖和,这里靠山气候潮湿,睡炕正好。” 颜傅将兆筱钰挽住他胳膊的手又往上挪了挪,“床底下也可以安火箱,你别担心钱的问题,大不了我带他们(进山)挖参去。” “你当我不知道,火箱用碳,更费钱!”兆筱钰还打算一上秋就送孩子们去上学,到时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要不咱们种几亩棉花吧?”至少冬天的棉袄棉被钱就省了。 “种,明天我就叫他们去开地。”颜傅一想起那帮‘吃货’就气的牙痒痒,李潜不会是把军中最能吃的三十三个人给他派过来了吧! 两人正说着,突然眼前坠下一个白乎乎的物什,颜傅手疾眼快拉着兆筱钰向后一闪,一只白瓷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夫妻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三楼的窗边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冲他们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103.初见 (月票加更) 此人便是郭扬。 他笑得一脸玩世不恭,毫无歉意的朝夫妻二人挥挥手,那样子真是无比欠揍! 兆筱钰登时气的火冒三丈,她原以为是楼上的人不小心失手遗落了茶碗,现在看来,那厮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若不是她家老颜反应迅速,这会儿她脑袋上非多一口子不可! 更令人气愤的还在后头,见兆筱钰眼中喷火怒目而视,那人笑意更甚,做了一个武林中仅次于一阳指的危险动作:右手握拳食指弯曲,一勾一勾的挑衅着夫妻二人濒临爆发的神经。 这时,酒楼的小二蹬蹬蹬的跑了出来,“二位,”他哈腰跑到颜傅跟前,苦着脸连连作揖道:“对不住了大哥,那位公子想请两位上楼一叙…” 兆筱钰一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哪有这样叫人的,简直没把他们当人看! 颜傅冷冽的扫过郭扬,面对陡然袭来的寒意,郭扬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反应过来后,郭扬有些羞恼,堂堂的一县之长居然被个泥腿子吓住了,想想都觉得丢人! “道歉要有个道歉的态度,你叫他下来!”兆筱钰抬头大声叱道。 “这...”小二为难的求告二人:“这位大嫂有所不知,刚才那位公子是咱们县新来的父母,郭扬郭大人...求二位别难为小的了,小人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 兆筱钰不禁冷笑,扬声叫喧:“原来是父母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想砸哪个就砸哪个,根本没把咱们老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哪个当官的敢背罔顾人命的罪名。周围来往的路人都惊诧的看向兆筱钰,顺着她的目光捕捉到了楼上的郭扬。 恁个泼辣妇人! 郭扬暗道不好,却见身边的长随无一上前劝解,心中更添气闷。 这时酒楼的掌柜也出来了,他和声细语的赔着笑脸对兆筱钰道:“这位娘子别恼,大人也不是成心的,是下人们笨手拙脚,险些酿出事故。二位若不嫌弃,请移步店中给二位斟茶赔礼。” “放手。”颜傅扫了店小二一眼,那小子立刻松开了颜傅的袖子。 “走吧,上去瞧瞧。” 兆筱钰黑着脸,转身怒气冲冲的踏上了楼梯,跺的木板蹬蹬作响,掌柜的赶紧跟上,一跃三步,“这边请。” 郭扬见夫妻二人上了楼,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整暇以待。 “咚!” 门扇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发出一记刺耳的躁动,郭扬不悦的抬起眼,就见一个穿戴整洁的妇人寒眉怒目的闯了进来。 “你就是郭扬?”兆筱钰轻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外表张扬内心自卑,想装纨绔却没那个资本,一身骚包的月白袍穿在他身上倒像是一个披着孝布的戏子。 不对,他的确就在热孝中!难道朝廷没人了?父死不是该丁忧三年吗? 李康华虽然走的匆忙,但整个县城的百姓没有不知道的,对于继任的这位新父母,衙门口也出了告示,不过大家都没太放在心上。 倒是李潜派人贺齐家“上梁”礼的时候跟颜傅提过一嘴,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是郭仪的庶子。 兆筱钰的眼神深深刺痛了郭扬,多少年了,他一直活在这种眼神中,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村妇也敢看不起他! 身边的长随像个装饰屏风的木头庄子,一动不动,郭扬恼羞成怒,难道他不知道现在应该上前呵斥对方一句“大胆”吗! “大胆!”这话从郭扬口中憋出,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尤其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还是一个来自自由民主社会的接班人。“见到本官还不速速磕头行礼!” 兆筱钰剜了掌柜一眼,这就是你说的道歉!? 掌柜口中发苦,却是不好掺和。 磕你妹! 兆筱钰恨死了动不动就要人磕头的破规矩,她想都不想就拾起桌上的茶杯泼向郭扬,顿时,月白的丝绸长衫上染下一片狼狈的茶渍,郭扬整个人都呆住了! 泼妇! 出京之前他还心怀憧憬,如此看来这里果真是未受教化的蛮荒之地! 郭扬死死的瞪着兆筱钰,这才发现她跟他之前见过的许多女子都颇多不同。 简单的发誓,没有任何荆钗装饰,脸上也干干净净的,不是低眉顺眼,不是婀娜妩媚,不是...跟他见过的诸多面姣心苦的女子都不一样,就是一个情绪都挂在脸上,一个...令人讨厌的妇人! “你我各不相欠,就此别过。”要不是没那个技术,兆筱钰还想给他脸上也来一脚。“走吧。”她自然的挽上颜傅的胳膊,出门前还不忘狠狠的瞪了小二一眼。 “慢着!” 郭扬出声叫住了夫妻二人,“我父亲,”郭扬一脸正色拱手拜北,“上敕南巡钦差郭仪,你可认得吧。” 兆筱钰睥睨回望,不在意道:“似乎有那么点儿印象。” 郭扬玩味的盯着兆筱钰,“听说,你是我父亲审的最后一个案子的苦主?”也是唯一一个案子,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那又如何,如今钦差大人已是一捧黄土,可见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兆筱钰嘴角弯成讥讽的弧度,她才不怕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县令,只要李康华在青源一天,这个郭扬就甭想翻出花来! “看来你对我父亲怨气颇深呐。”郭扬骤一变脸,“赵氏你好大的胆子,敢非议皇上亲命的钦差,就不怕我就地将你法办吗!” 颜傅猛然上前一步,冷冷的盯着郭扬,将兆筱钰护在了身后。 “嗬,”兆筱钰怒极反笑,“民妇不知有皇帝,只知有李青天!” “好,好好好。”此言一出,郭扬心花怒放,当即连上报参奏李康华的腹稿都打好了。 兆筱钰被他笑的有些懊悔,恍然察觉到对方刚才是在试探自己,怎么轻易就中了人家的圈套! 颜傅却不以为意,即便他媳妇不说,郭扬随便找人打听一下也会得出相同的答案。能人背后有人能(四声,同弄),就让李康华自个儿烦恼去吧。 104.舆图 出了酒楼,兆筱钰犹自气咻咻的鼓着腮帮子,模样像极了嘴巴里塞满食物的鼹鼠。 颜傅用指尖轻戳她的脸颊,笑道:“你都泼了人家一身茶了还不解气?” “哼。”我还想踹他两脚呢! “看来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做了不少功课。”颜傅没想到郭扬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奇怪,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在怀疑…自己? 是有人引导他往自己身上想还是... 呵,冤有头债有主,他可不要打错了算盘! “哼,无耻小人。” “最近你不要一个人出门,买东西一定叫着咱爹一起,别省那几个进城的钱,安全第一。”颜傅打算明日带着一帮‘吃货’进山,房子已经建的差不多了,他得开始搜集制作火药的材料。 当然,颜傅还有一点小私心,这么多人一起进山,总能挖到几株好参吧? 权当他们的伙食费了。 “嗯呐嗯呐。”兆筱钰不耐烦的应道。 颜傅轻笑,顺着发髻捋了捋兆筱钰的脑袋,“来摸摸毛,气不着…” “我才不会为那种人生气唻!” 说罢兆筱钰就大跨步的迈进粮铺的门槛,冲着粮铺的活计吆道:“小哥儿,给我称两百斤黑面一百斤秫秫!” 颜傅一听脚下差点儿绊个趔趄,又吃黑面馍馍啊! … 等走出粮铺的时候,兆筱钰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夫妻二人又去买了几捆牛皮纸和棉线,一路溜达着来到了洪文的聚仁堂。 也不知是不是兆筱钰的错觉,她总觉得洪文的医馆生意萧条,来就医的似乎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哟,大哥嫂子来了。”一见他二人进门,洪文立刻起身招呼。 “你忙你的,”颜傅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丢下病人。“我们去后院等你。” 洪文没再坚持,等送走那位病人后才匆匆往后院来。 “大哥,将军让我跟你们一起进山。”洪文似乎对此事很期待,说完便希熠的盯着颜傅。 颜傅颔首,李潜听说他要带人去找硝石,约他今日到军中议事。“那你收拾一下,今晚就歇在我家。” ****** 颜傅进来的时候,李潜正伏在桌案上在看一张舆图,话说,这还是颜傅来这儿之后见到的第一份舆图。 上回他和筱钰去书局买书的时候,打算买几本地方志了解一下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谁知里面大部分都是科举用书,连话本子都寥寥无几,一本关于州邑地志的都没找见。 他们问过书局的掌柜才知道,但凡有这种描绘山川地形的书,都被列为禁书。 朝廷卡一道,李康华那儿还要再卡一道。 像小说、春宫之类的也都属于禁书之列,害的兆筱钰想买本解闷的杂书都只能在工具栏里找。 很明显,上位者对此管控十分严格,想必也只有军中才能见到舆图了吧。 其实军中也难见如此细致的舆图,李潜只有地方的布防图和小范围内的地形图,这幅舆图是季亮走遍四地八省三十二州府,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绘制出来的。 李潜招手示意颜傅上前,“你来看!” 颜傅靠过来一瞧,只见图上画着一个类似裤衩的疆域,其间河流山川都简单描比在内,城镇乡墎也清晰可查。 再看舆图的正中央,写着几个浓墨的大字: 大...什么…广什么...舆图。 中间有两个字他不认识! 颜傅抿了抿嘴角,他得把这个字的笔画牢牢记住,等回去问问筱钰。 好在李潜没让他等那么久,指着上面的一行字一字一顿解说道:“大龘(da二声)广齏(ji一声)舆图。” “大龘?”颜傅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他和筱钰真的不在地球上? “是,本朝的开国圣祖皇帝不是汉人。”李潜神色黯淡,语气也带了一丝悲凉的意味。 “不是汉人,”颜傅重复着这几个字,“那是哪人?”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月的时间,颜傅不是不好奇他所处的时代,之前苦于没有机会,当然,他也怕露出破绽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实。 不过观李潜此刻的态度,好像他不知道才是正常的。难道百姓们都不在意谁当朝理政么? “是大龘人。” 如果可以,颜傅想捂脸。 等等,大龘?鞑靼?会是同一个民族吗? 不对,颜傅又细细览着舆图,这个大裤衩就是大龘?哪个朝代的疆域变得这样诡异了? “这里就是青源,看,咱们现在就在青源山的西北方。”李潜以为自己的宝贝舆图成功把颜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给镇住了,眉眼间全是自鸣得意。“这里就是沂源,顺着沂源往东行可直达江南腹地...” 我说怎么像大裤衩呢! 原来最上面的这条横线是江河! 整个大龘被山川河流切割成了四大块,也就是李潜口中的四地:东北平原,西北高地,西南山区和东南丘陵。 四地共八省三十二州府,其中齐延福老家所在的北山府就在大龘的中间位置,而青源地处西南山区,紧挨着西北高地。但是从青源到西北必须绕道中土,因为青源山脉连绵起伏,中间有无数高峰雪山险阻,至今无人能翻越这片极地直达西北。 颜傅指着‘裤裆’的部分问:“这是哪?” “西越。”李潜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阴沉。 “这里呢?” “南疆。” “这儿呢?”不会这里还有国家吧。 “东越。” “...” 感情大龘只占了个中间的位置,周围邻国全都虎视眈眈! 颜傅指着那条长长的‘裤腰’又问:“江北是哪(个国家)?” 李潜心一沉,目露坚毅,吐字如钢:“家。” 颜傅:“...” 这叫他怎么往下接!? “将军不是大龘人?” 这话如同冰水倒进了滚油中,李潜一下子炸毛了。“当然不是!老子是正儿八经的汉人!” “...” 颜傅放弃了,两个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李潜摸着江北的位置深深叹了口气,“兄弟,不瞒你说,我从没(回)到过故土。如果...”他谨慎的斟酌着字眼,“如果咱们能从这儿穿过去就好了。” 颜傅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去,赫然就是那片无人逾越的雪山! 105.雨季 吴垣死了,以这种令人不耻又遭世人诟病的方式。 李潜跟颜傅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那口吻像是在讲搞笑段子。 颜傅用茶碗掩住了眼中大部分的情绪,吴垣死了,死的很像他一贯为人处世的作风——无赖(耐)。 狱卒将裹着尸身的苇席从牢里拖出来往于氏和吴骄面前一丢,连一眼同情都懒得欠奉。 当着吴希的面,不管内心的喜悦如何欢腾不休,于氏都极力绷着自己的面皮,用涂满姜汁的手绢紧紧的捂住口鼻,这一招百试百灵,她很快就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毕竟是死了公爹,她的兴奋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吴骄的表情很平静,但于氏知道,吴骄的内心一定也像她一样狂喜满溢。 夫妻二人无声的交流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同以往的神采。 吴希找来一辆驴板车,将吴垣的尸首拉回他们家在南安州郊外赁的小院儿。人死为大,哪怕生前再鄙夷不对付,吴希的妻子姜氏还是悄悄当了自己的钗环,买了一口薄皮棺材。 吴家虽然没有被抄家,但吴希几乎是倾尽全部家财才换来吴畑的斩监侯,并且还搭上了吴垣的性命。 对此吴希心中有些愧疚,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安排好吴垣的后事。 正堂之中已经摆好了棺木灵位,于氏不再嫌弃吴垣肮脏的身体和邋遢的酒糟鼻,和吴骄一起擦拭尸体入殓。 吴垣像一个破烂布偶,任人摆布,平静的面孔看起来十分陌生。 触摸着吴垣身上的伤,吴骄心头终于划开一丝难过的情绪。但一旁的于氏眼睛始终亮亮的,就在她收到吴垣死讯的一霎那,脚下软耙耙的像在做梦一样。直到现在,她死死地盯着吴垣的尸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死掐他的皮肉却毫无反应。她终于确定吴垣是真的死了,死的像块石头一样! 于氏不禁心中笑开了花,死的好,看样子还受了不少罪。受罪好,真是花娘开眼呐!! 至于吴垣的葬礼,吴希没有通知太多人,毕竟吴垣死的不光彩,吴家现在又冠上了通匪的罪名,还是低调些好。 于是,在一个阴雨缠绵的清晨,吴垣被埋进了吴家祖坟所在的墓田。在下棺的那一刻,于氏终于在没有姜汁的配合下也自如的嚎啕大哭起来,一直哭到不能自已。 她的恨,她的屈辱,她过往的不堪,都随着泪水和吴垣的尸体一同深深埋葬在泥土之中。 ****** 颜傅等人进山的第二天,青源村就飘起了绵绵细雨,赵老爹抬头望天,叹道:“又到雨季了。” 许是靠山的缘故,青源的天气很特别,每年有四个月是雨季,一般会持续二十多天,最长也不过月余,之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晴天,即便中间偶然下雨也是一小会儿,不会坚持太久。 赵大和纸片儿作为重要的向导,也随颜傅一起进山了。午饭过后,兆筱钰和刘氏盘坐在炕上缝制孩子们的夏衫。二丫也在一旁有样学样的缝制荷包,大丫和大蛋板板正正的坐在门口的方桌上写字。 赵老爹戴上苇笠对炕上的娘俩道:“我去新宅看看。” 大蛋一听立马直起了身子,不过看到兆筱钰瞥来的目光,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去吧,”刘氏咬断线头,“把窗户关关,别潲进雨水。” 新房的墙面上才垙好了石灰,被雨一浇肯定会留下一片尿旮旯。 “唔,”赵老爹顺手抄起门后的铁锨,“我去给瓜苗培培土。” 新开的那几亩寒瓜被向富贵他们踩死了不少,后来那晚烧着了屋子又烧死了靠墙的一大片,现在只剩几十颗秧苗,赵老爹宝贝的很,伺弄的也精心,就怕这几亩新地今年会颗粒无收。 庄稼人有个讲究,就是种地尤其是新开的地不能没收成,这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老爹一走,屋里又恢复了午后的静谧,刘氏拿着一件小衣在兆筱钰身上比了比,满意道:“终于长点肉了。” 兆筱钰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确实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娘,我弟成亲的日子请好了吗?” 昨天赵白他娘亲自跑了一趟青源村,就是来讨论“请期”的。兆筱钰和颜傅不在,所以也不知道她们具体讨论的怎么样了。 “定了,”刘氏一笑,眼角的细纹就显得非常深刻。“冬月二十。” 距今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兆筱钰暗暗下定决心,她得快点学会农妇的日常工作,否则等刘氏一走,家里非乱成一锅粥不可! 娘俩正低声说这话,忽然就听大丫脆生生道:“娘,三伯娘来了!” 兆筱钰转身回望,就见彭氏手持油伞推开了栅栏门,臂弯里还夹着一筐绿油油的青菜。 “嫂子。”兆筱钰趿上鞋的功夫,彭氏也正好走到屋檐下。 “嗌,小玉,婶子。”彭氏笑的真挚,“没啥好东西,家里的新菜,给婶子和侄子侄女儿们尝尝鲜。” 彭氏很会说话,这一点兆筱钰早有领教。她知道兆筱钰对两个女儿看得重,所以字里行间就把大丫二丫抬得跟大蛋一样高。 “嫂子快屋里坐。” 赵大的小屋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刘氏才来的前三天,彻彻底底的搞了一次大扫除,现在终于有点家的样子了。 “嗌。”彭氏撇退上炕,先是狠夸了一番刘氏的手艺,接着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彭修禾的私塾先生准备上秋的时候再招一个班的学生,问兆筱钰要不要把大蛋送去读书。 这是好事,兆筱钰当即应道:“当然,多谢嫂子还帮我留心着。” “嗨,这有啥,你叫了我这么些年嫂子,咱这情是断不了的!你不知道,修禾老跟我提起你们家阿福,老念叨着想来找大丫他们玩...” 彭氏比之前来送上梁礼的时候还要热情,说起颜傅的时候还挑起了大拇哥。 兆筱钰谦虚回应几句,邀请彭氏一家下月初六来新宅“烧炕”,还特地加了一句:“到时候一定要叫上修禾。” 彭氏的笑意更甚,心道跟明白人说话就是不费劲。“行,到时候你要不嫌弃,嫂子就来给你们打打下手。” 106.探(一) “我天,真他娘的太好看了!” 对于这次代号为“蝗虫”的探险行动,刺头高黑一路都在用不配合的行为来表达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极度不满。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对于出身庄户的高黑来说,蝗虫就代表祸害,他们不过是进山探路寻矿,怎么能叫“蝗虫行动”呢? 这不是骂自己是祸害么! 不过眼前的风景实在太美,这会儿高黑早已彻底忘却了先前的不快,大笑着和同伴们开起玩笑来。 不同于高黑的矫情,“蝗虫”队长傅勇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他看着手下一个个在齐家吃的膘肥体壮,确实跟“蝗虫过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洪文是最后一个爬上山顶的,他顾不得欣赏美景,一屁股坐在地上,捧着竹筒咕嘟咕嘟的灌起水来。 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一人一狗正负立眺望着远方的群山。 颜傅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纸片儿的脑袋,心里想着:若是筱钰看到此番美景,一定会说… 一些描写美景的诗句,而不是像那帮大老粗,只会说“好看”,“太他娘的好看”,“真他娘的好看”之类的。 好吧,颜傅搔搔鬓角留下的汗珠,在诗词这方面,他也是大老粗。 高黑人如其名,又黑又壮,他率先掏出炸肉馍馍,就着微风和熙的美景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众人见状不由失笑,魏五打趣他道:“高黑,这馍馍一人十个,吃完可就没了。” 高黑的手一顿,突起的喉结一耸一耸的,“这么好吃的馍,趁早装在肚里俺才放心哩!” 馍是普通的杂面馍馍,里面的肉却是兆筱钰选的上好的梅花肉,切成手掌大的薄片后,再用大料腌制一天过油炸熟的,夹在馍馍中,酱香混着肉香,那味道… “老盖了!(高黑语)” 众人听了都笑,各自拿出自己的馍馍开始啃。 纸片儿舔舔鼻子,满含期待的趴在赵大和颜傅脚边。 “待会儿咱们从这边走,”赵大掰下一块馍馍扔给纸片儿,指着左手边的山脊道:“绕过情人崖,从银牙儿沟穿过去…” 他们这次进山的主要目标不是神仙草,而是姑娘山下的铁矿和北岭雪山附近的硝石矿。所以走银牙沟会相对安全一些,虽然可能比走百花谷要多付出三、四倍的时间。 颜傅把馍里的炸肉撕下一半给了纸片儿,然后三五口便将馍馍吞了,一行人继续朝情人崖进发。 “蝗虫”小队中有半数是青源当地人,大概是受花娘传说的影响,他们都是头一回如此靠近情人崖。 狰狞的峭崖像一道丑陋的伤疤,隔开了溪谷和前山。站在崖岸上往下瞅,峭壁两面的断层纷纷伸出张牙舞爪的藤蔓和杂草,错根盘节的纠缠在一起。崖底窄窄的,有浑浊的水流湍急而过,洪文只探了一眼,就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赵大看到洪文脸色变了几变,心说这才哪到哪。情人崖的末端离百花谷不足十里,那底下… 啧啧啧啧,修罗场也不过如此! 翻过情人崖,一行人来到了银牙沟的沟口。 银牙沟两侧都是高达数百丈的险峰,银条一样的瀑布嵌落在山涧之中,汇入沟底的河流。 整个银牙沟像一弯新月,连绵不断的森林郁郁葱葱,一片梦幻般的彩色云朵在沟谷上空飘过。 “花娘显灵了!” “蝗虫”小队中立刻有人跪了下来,不停的冲那片云彩磕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是蝴蝶。” 成千上万的蝴蝶汇在一起,就像一片流动的彩云。 对于从未进入山谷的“蝗虫”队员们而言,这是一个神秘未知的世界,但对于赵大这种常年进山的猎户来说,再神奇的景象也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语气平淡的对众人道:“还有一种跟筷子似的绿云,是山里的小鹦鹉排成的;还有白鹭…” 颜傅放眼望去,苍翠的谷地尽头,数千丈高的北岭雪山积雪的山巅隐约可见,在阳光下耀射出一道道金辉。 “咱们怎么过去?”傅勇的问题正好衔接上赵大的话尾。 “当然是划船。”赵大朴实一笑,指着前方的一片滩涂道:“那里有几排竹筏子,是守林人扎的。” 颜傅暗暗敬佩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守林人,真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众人分乘五支竹筏,纸片儿没有上船,而是一头扎进水里快活的凫了起来。有的汉子想学纸片儿,被赵大高声喝住。 “水里有蛇!” 经赵大这么一吼,不少人都歇了心思,一面饶有兴味的盯着岸边的猴子跳来绕去,一面不停的摇着辅船的短杆。 “看!鸟!!” “蝗虫”队伍中个子最小的小麦忽然喊了一声,别看他个子小,饭量却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高黑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瞅下胯,而傅勇他们则是抬头望天。 “水里!看水里!水底下!!”小麦急的大喊。 颜傅偏头望去,就见清澈见底的浅水滩中,一群小黑鸟正在水中振翅觅食。 “水黑鸫,”赵大吹了一记口哨,纸片儿很快掉转方向游了回来,“它们能在水里飞。” 众人正惊叹着,就见头顶上掠过一片黑影,仿若一小片乌云。 颜傅心头一紧,不会是百花谷里的什么东西跑出来了吧。 “神鹰!!”高黑惊声大呼,“俺爹说草原上就有这种鹰,能逮羊羔子哩!” 颜傅眯眼一瞧,这只巨鹰翅膀两端的距离足有一丈远! 赵大蹙眉,忧心忡忡的望着那个巨大的飞影,小声对颜傅道:“不好,怕是不好。” 颜傅恍惚记得鹰总爱在死了或垂死的动物上面盘旋,所以猎户们认为是不祥之兆。 “真他娘的大唻!” “看!它又飞回来了!” “蝗虫”队员们兴奋的讨论着巨鹰,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巨鹰越飞越低,一直盘旋在竹筏的上空,好似在寻觅可口的食物。 颜傅可以清晰的看到巨鹰翅膀下一根根灰色的羽毛。 “啸——” 忽然,巨鹰发出阵阵嘹亮的哨声,等颜傅再抬眼时,发现他们正在被黑暗吞噬——几十只巨鹰遮天蔽日,猛冲着竹筏呼啸而来。 107.探(二) 熬夜导致感冒加重,两眼通红,看什么都是花的。如果明天我更不了,那只能说明...小乐乐不幸倒下了... 看在人家这么努力的份上,能不能给个订阅? ****** “快划!”颜傅厉声指挥着众人,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往这边走!” 众人顺着颜傅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右前方有一条狭窄的支流,被两侧的山峰压成了一个三角型的拱洞,如此一来,便能阻挡这些疯狂的巨鹰。 赵大欲要出声阻拦,却被猛然冲下的巨鹰扇了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里! 此时想往回划已是不可能,强大的水流正把筏子一个劲的推向岔口,赵大忙于和巨鹰周旋,也顾不上和颜傅争辩。 这种时候,军人的团队协作能力就很好的体现出来了,众人背靠背一致对外,像七朵盛开的仙人掌,将刺,不是,将箭头瞄准巨鹰的眼睛,大力射了出去。 巨鹰显然被流矢激怒,更凶残的从四面八方朝众人扑来,大家一边奋力抗击巨鹰,一边合力划桨,终于,竹筏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越过窄窄的激流,进入幽暗的弯道。 狭小的空间将巨鹰阻挡在外,耳边只剩下一片啸嚎。 “娘唻,这是啥鬼地方!”高黑气吁吁的抹了把汗,不知是不是陡然失去光照的原因,他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赵大重新撑起竹竿,“咱们回头,阿福!咱们回头!” “不行!”傅勇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裹住流血的手臂,“外头全是鹰,回头不是找死么!” “再往前走才是找死!”赵大急哧哧冲前头吆喝,“阿福快停下!” 行在最前面的颜傅将竹竿深深的扎入水底,却意外的发现此处的河道极深。 船停不住了!! 不但停不下,还在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冲。 就在这时,河湾那边忽然传来急流空洞的吼声,汹涌的水浪拍击着沿岸的礁石,急速旋转的涡流在船的四周飞溅,好像成串成串的炸弹在河底爆炸,滔滔白浪跌伏不停。 颜傅努力将长竿抵住岩壁,众人也探出身子,将手中的杆子拄到礁石或岩壁上,试图将船停下。 然而这样的努力全是徒劳,石壁太滑,杆子根本撑不住! 河水不断地撞击在嶙峋的礁石上,水雾激起的浪花腾空而起,把船上的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石头!!” “小心!!” 河道中央不知从何时起冒出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岩石,河水从岩石间冲过,狂暴的吼声震耳欲聋,涌起巨大的浪峰! 这下众人都成了落汤鸡。 颜傅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避开岩石,竹筏在岩石的间隙中左躲右闪地颠簸着,一下被拖上波峰,一下又跌到浪谷,估计连造筏子的人都想象不到,有一天这简单的竹筏还能上演如此杂技。 不远处,一条横线划断了水天,河水转眼间变得无影无踪,在它消失的地方,升起一片可疑的水雾—— “瀑布!前头是瀑布!!”赵大失声大喊,可惜已经太迟了。 竹筏瞬间腾空而起,所有人都被抛向虚空。 “啊——!!!” ****** 不知过了多久,颜傅伸手挠了挠发痒的脸颊,却触及到一片潮湿。 他睁开眼,所看到的一切血红又模糊,四肢好像被卡车倾轧过,已经深深陷入泥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半躺在水中,以一种奇异的姿势。 记忆的片段还在反复重播,颜傅按下脑中的定格键,让画面停顿在他们滚下瀑布的一刹那。 他下意识的抱住自己的膝盖,缩成了一个球...巨大的水花...枯枝烂叶...筏子断成了碎竹...圆滑的鹅卵石... “汪!汪汪汪汪!” 是纸片儿! 颜傅四肢并用,摇摇晃晃的从水里爬了上来。 “汪!”纸片儿吧嗒的爪步声此刻听来仿若天籁,颜傅费力的抬起胳膊,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主人呢?”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低低的呜咽。 颜傅使劲闭了闭眼,视力终于恢复了一些,原来红的一片是晚霞,还有天边越积越重的云层。 他重新回到河边洗了把脸,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和食物。 谢天谢地,他背挂的弓弩还能用,但是腰间空空的,弯刀和竹筒不知去向,幸运的是,装食物的牛皮褡裢还在。 即便是牛皮,在水里泡了这么久,里面的东西也浸湿了。幸亏刘氏用油纸把馍馍仔细的包了,只最顶上的那个湿透了,底下的还好。 颜傅将外衣裤子脱下拧干,仔细检查着裸露的皮肤上有没有沾染水蛭;紧接着按压肋骨,手指的所到之处都疼的厉害,好在没有伤筋动骨,颜傅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褡裢里掏出上次洪文给他的药膏涂抹起来。 纸片儿乖乖的趴在一旁,轻添着自己未干的毛发。 抹完药,颜傅又吞了那个被河水泡灢的馍馍,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其他人呢? 颜傅一深一浅的往前走,地上坑坑洼洼,乱石杂草羁绊,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杈,拄着它艰难前行。 “赵大——傅勇——!” “魏五——高黑——!” “小麦——木头——!” 颜傅边走边喊,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他一声回应。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纸片儿耷拉着尾巴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狗就这样行了几里地。 眼看天色渐暗,颜傅不得不考虑今晚在哪儿过夜的问题。 火折子湿了,不能点火,对于只身流浪在荒野中的人,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颜傅寻了一圈,决定在一颗老榕树上凑活一晚。 “纸片儿乖,我先把你拉上去,别怕,我马上上来陪你。”颜傅匢撸了一把纸片儿的软毛,用藤蔓将它缠起,另一头穿过高高的树杈,慢慢的将它拉到树上。 纸片儿站稳后迟疑的倒退了两步,喉咙里又开始呜咽起来,显然这样的高度让它很是害怕。不过颜傅很快就爬了上来,将它紧紧抱在怀中。 “别怕。” 一人一狗就这样在黑暗中互相依偎,颜傅想起了上次在林中遇到的豹子,微微打了个冷颤。 没事,这次他有弓弩还有纸片儿,豹子肯定不是他对手。 这样想着,颜傅渐渐失去意识,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兆筱钰每次迎接他归来时的笑脸。 108.探(三) 午夜时分,林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移动的脚步。天空越发红的阴沉,林莽那头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咆哮,与夜枭如鬼泣的呜咽形成了山林间独有的夜的合唱。 黑暗中,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划破了夜的寂静,颜傅倏地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又一声疯狂的尖叫,颜傅坐直了身子,这声音的主人好像是… 高黑!? “操他姥姥的…”又一串杂夹着俚语的怒骂声袭来,颜傅心中一喜,是高黑! 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大麻烦。 狼群?豹子?还是黑熊?亦或者是...老虎? 颜傅将纸片儿绑在后背,驮着它跳下树杈,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黑所在的位置。 “救命啊!” “救我!快...快!” “操他娘的…” 离他们越近,颜傅就越激动,听声音好像不止高黑一个,还有木头他们! 等他赶到时,却没有发现任何猛兽,四五个身影正以奇怪的舞姿围在一起旋转,而且还是不停狂跳的那种。 纸片儿还以为高黑他们是在玩什么游戏,也跟在他们脚边欢快的跳了起来。 “你们…”颜傅暗暗好笑,“这是在干嘛?” “快!”高黑听到颜傅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大哥快帮帮俺们!” 大哥? 颜傅挑眉,“刺头”高黑不是白叫的,来青源村这么久,他何曾喊过自己大哥? “背,背!” 木头边说边移了过来,颜傅抓起他的衣领猛地向后一扯—— “嘶啦——” 随着碎布一起掉下来的还有长如铁钉般的阴影,颜傅仔细一瞧,竟是一种特大号的蚂蚁,周身散发着诡异的荧蓝色,巨螯深深地蛰进木头的肉里,似吸血的蚂蟥般吸附在皮肉上,肚子一鼓一鼓的。 “别动!” 颜傅记得在哪部电影里见过类似的蚂蚁,不过人家是把蚂蚁的头和螯留在肉里,起到类似外科手术缝合的作用。 “不能拍,它会咬的更厉害。” 颜傅又冲高黑喊了一嗓子,现在必须赶紧点火把它们烫下来! “谁有火折子?火石也行!”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是听到全部都是否定的答案时,他心理还是有不小的落差。 好吧,一群被李潜惯坏了的饭桶! 在雨里生火尤为不易,颜傅从一颗上了年纪的老松树的树洞里掏出一把干燥的松叶,铺在一截断木上,用削尖的树枝快速摩擦起来。 许是凄厉的惨叫太过磨人,颜傅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成功点燃了松叶。 有了火,阴森的树林显得不再那么张狂恐怖,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颜傅将火把靠近木头的后背,蚂蚁受不住火烤全都掉了下来。 赶走了蚂蚁,六人四下里搜罗了不少干树枝围起了篝火,好一阵子,大家都没有说话,还是高黑率先打破了沉默。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瀑布冲下来之后有两股分叉,高黑等人被冲到了另外一边。 颜傅将自己掉下瀑布之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众人听完又是一阵沉默。 “那咱们…接下来咋整?去找人吗?”高黑小心翼翼的扫了一圈同伴。 颜傅搓了把脸,这么大的林子,又没有通信设备,上哪找去。 “先休息,天亮了再说。” ****** 湿热的气息一波一波的袭来,颜傅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纸片儿在舔他的脸。 他抬起胳膊摸了摸纸片儿的脑袋,却没有触及臆想中的软毛,而是沾了一手湿哒哒的水珠。 雨势更大了,昨夜的篝火只剩下一堆燃尽的焦灰,被雨水冲刷的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消失殆尽。 颜傅叫醒了其他人,五人中只有木头的褡裢还在,高黑他们昨晚一人分食了一个,这会儿只剩下四个馍馍。 颜傅拿出自己的食物重新分配了一下,正好一人两个。 “咱们顺着这条河往前走,”颜傅将馍馍里的炸肉撕了一半给纸片儿,惹得高黑一阵眼热,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他们还指望着纸片儿领他们回去呢。 颜傅就着雨水咽下干噎的面渣,“先到下流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 高黑几个点头应是,在他们心中,颜傅已然成为大家的主心骨。 一路攀上爬下湿滑泥泞,众人早没了欣赏风景的心思,高黑他们的情绪不佳,这场意外的灾难已经将他们先前身为优秀士兵的傲气打折了近半。 六人一狗沿着河岸边走边寻,不过直到中午都毫无所获。 颜傅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也许其他人都被冲到了另外那条河里? “汪!汪汪汪汪!...” 纸片儿的叫声让众人的心霎时又提了起来,颜傅大步越过积水的池洼,追着纸片儿的方向跑去。 水流湍急,翻涌的白浪和水沫不停冲击着凸起的岩石,在河道中间,赫然翻卡着一截竹筏。 高黑等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捞起来,可惜筏子上什么都没有。 几人的士气更加低沉,未卜的迷途,即将告罄的食物,还有让人心烦的春雨,一直黏腻不停。 “大哥你看!”木头使劲揉了揉眼,指着被水汽氤氲的远方道:“咱是不是(走)到头了?” 颜傅眨眨眼,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不少雨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木头说的地方应该是一片河滩。 众人又急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了山林,踏上土黄色砂砾铺成的浅滩。 如果此刻没有下雨,这里真是个露营的好地方。 河滩前面是一片景色优美的水湾,湾宽百尺有余,颜色如多彩的梯田,一层一层包裹,一片一片渲染,和谐又泾渭分明的交融,让颜傅忆起了九寨的五花海。 与五花海不同的是,水面上不时有鱼儿跃出,还有白鹳等鸟儿在细雨中掠过,更添了几分生机勃勃。 而水湾的另一边,林莽苍苍,遮天蔽日,五彩的树冠将远山装点成只有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奇景。 高黑忐忑的盯着颜傅,“大哥,咱们还往前走吗?” 109.探(四) 这个问题,从颜傅遇到高黑他们的那刻起,他就开始思考了。 如果能顺利找到其他人,他也许会鼓励,甚至强硬地要求他们跟他继续往前走,毕竟进山之前,他们已经做足了遇到危险的思想准备。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可是现在... 出来的三十六人只剩下六个,高黑他们明显不愿意再往前走了,如果他们离弃自己,他还会一意孤行的坚持下去吗? 颜傅很是矛盾,一方面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叫嚣着返程,而另一方面,他私心里还是想去姑娘山一探究竟,就这样无功而返,他不甘心。 眼下,只要渡过眼前的这片水湾,他们就能再度踏上征程。 前进还是后退,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颜傅沉默不语,还有一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那就是其他队员至今下落不明,三十个人生死未卜,这其中还有他的兄弟赵大和洪大夫。 高黑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颜傅身后,像六个泥塑。 渐渐的,天色开始转亮,雨势从弱到停,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在颜傅犹豫不决的时候,纸片儿再次叫了起来。 “呴——” 明亮的哨声直震人心,众人皆是一愣,下一秒,纸片儿已经窜出了几丈开外。 “阿福!”赵大边叫边用力的挥手,“这边!我们在这儿!” 尽管被浓密的灌木丛层层遮挡,但颜傅还是眼尖的瞅到了一艘木船缓缓的从水湾的上游划了过来,船头上坐着的赫然就是赵大! 颜傅惊喜交集,高黑等人更是欢呼雀跃的冲船上的人叫了起来。 “赵大哥!” “黑子!” “腰果!” “木头!” ... 一、二、三... 船上坐了九个人,颜傅心里一沉,怎么不见魏五傅勇和洪文?难道... “他们在老黄那儿,洪兄弟正给他们煎药呐,我们几个是出来寻你们的!”赵大一把将颜傅拉到船上,“幸亏遇见老黄!要不哥儿几个昨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原来他们冲到了另外一条河的下游,正巧被巡山的守林人老黄救起。老黄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守林人,到他儿子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七代守林人了。 “还有谁?”高黑一上船就急急的问道。 赵大报出一串人名,他们一共十九人,昨晚上是在守林人的小木屋里过的夜。 颜傅又问起小麦等人,赵大摇头,“没见着,我还寻思着他们能跟你们在一块。” 众人听了一阵叹惜,赵大拍着颜傅的肩膀安慰他道:“你别着急,老黄捎信儿叫他俩儿子帮着去找了,说不定咱回去的时候,人早都到家了。” 颜傅挤出半幅笑,那样子像是不小心舐到了溃疡。“但愿如此。” 摇橹拍打着浅浅的河水,荡起的浪圈一波波地冲击着鹅卵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此起彼伏地喷吐着雪白的泡沫。 十五个人已是木船的最大承载量,河水与船舷只有一扎的距离,船身稍有晃动就会漏进水来。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有桨的划桨,没浆的用手拨,船行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对岸的岩壁,长满了厚厚的苔藓。 河岸很陡,湿滑的叫人难以攀附,高黑一脚不甚从青苔上滑了下来,“噗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有蛇!”高黑疯狂拍打着水面吱哇乱叫,边跳边捂着半拉屁股,“有蛇咬我!!” 赵大嘿嘿笑他,“不是蛇,是鱼。”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高黑从水里拖了上来,腰果揶揄他道:“啥鱼这么不开眼,还稀罕你那糙黑腚!” 高黑捶了腰果一拳,“你小子嫉妒我!古代不是有个大美人,鱼见了她就...” “得了吧你!” “黑子你真臭不丑要脸!就你那大黑腚还好意思跟美人的脸比...” 众人笑成一团,一直压抑在他们胸中的巨石像天边的乌云,终于挪开了半个身位,立刻就有阳光照射进来。 被阳光这么一照,周围瞬间美的仿若仙境。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通过骤降的气温,颜傅判断此地海拔至少在两千米以上。纸片儿亲昵的依偎着赵大而行,走了约么几里地,一座木质的小屋跃然于众人的视野。 重逢自然又是一番嬉笑喧闹,颜傅见傅勇和魏五等人并无大碍,心下稍安。 他转而抱拳向老黄道谢。 老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培着烟渍的大黄牙,连道不用。 赵大递上一碗热水,“先进屋熥熥衣服,洪老弟说要给你看看。” 守林人小屋的内置大体上都差不多,洪文脸上抹着紫色的药膏子,心有余悸的跟颜傅说着先前的事。“不过,”洪文说着说着眼神狡黠一眯,悄悄对颜傅道:“这地方一直没什么人来,我看过了,有不少好药材!” 颜傅轻声笑道:“要不你别跟我们去了,留这儿采药吧。” 洪文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是心动,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半天没吭声。 等颜傅出来的时候,发现众人正围着一口石板锅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颜傅走上前去,就见一只巨大无比的蛋正立在锅中,原来大家正在讨论这是什么鸟下的蛋。 说实话,颜傅不认为这是一颗鸟蛋,什么鸟能... 等等,颜傅脖子微微后仰,这玩意儿不会是蛇蛋吧? “赵哥,你从哪儿弄得?”腰果指着锅里的蛋道。 赵大拿眼瞧老黄,老黄抚掌一乐,比划出一种身形巨大的鸟类:“俺们都管它叫大鸟,飞不起来,跑的也慢。” 颜傅暗自松了口气,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蛇蛋打交道了。 二十六个人分吃一个炒鸟蛋,别说,滋味儿还行,就是口感有点粗。 赵大还在附近套了几个绳索,颜傅偶尔听见有人冲那陷阱嘀嘀咕咕,什么花娘保佑有那不长眼的野猪之类的一头撞进去,他们明天的早饭就有着落了。 颜傅听了失笑不已,他走到老黄身边问道:“今晚咱们睡哪儿?”小屋肯定盛不下这么多人。 “俺知道有个山洞,就在半山腰子上。”老黄口音极重,有时候他说的话颜傅都是靠猜的。 110.探(五) 老黄说的山洞就在距小木屋约么七八里路的半山腰上,老黄和赵大边走边用树枝和藤蔓编了几个类似网球拍的夹子。 “拿着,”赵大给了颜傅一支,“你准头好,待会儿多逮几个。” 颜傅略微迟疑的接过拍子,“你们这是要…捕飞鼠(蝙蝠)?” 赵大笑道:“是啊,给哥儿几个加顿宵夜。” 高黑等人一听顿时兴奋不已,立刻露出“吃货”本色,目光炯炯的瞪着赵大问东问西:“飞鼠是啥?好吃不?咋吃啊?” “老好吃了,”老黄咧开一嘴黄牙,“烤着吃zain(最?才?颜傅摊手表示这个字真心不好翻译)香!” 颜傅表情一滞,他记得蝙蝠好像是携带狂犬病毒的吧,这玩意儿…真的能吃么? “放心吧,”赵大似是看出了颜傅的犹豫,“我爹小时候常给我烤。”说罢一脸的怀念。 高黑等人听了更是积极过头,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捕蝙蝠。 到了洞口,有人拿拍子,有人撅树杈,大家分三路埋伏在洞口附近,只待蝙蝠飞出的来那一刻。 老黄做了个嘘的手势,将燃了松脂的火把往洞里使劲一丢,立刻,铺天盖地的黑影就冲了出来,像发球机同时发射出成千上万的网球,不少人当场被疯狂的蝠群扑了个趔趄。 大家趁机啪啪啪的挥舞着手中的家伙事,像搂苍蝇似的,很快地上就躺了几十只黑不溜秋的蝙蝠。 “快捡啊!小心别叫它咬着!”老黄搬出了背篓。 “哈!大丰收啊!”高黑边捡掉在地上的蝙蝠边嘶馏口水。 颜傅捏着蝙蝠的翅膀将它丢进筐子,指尖传来阵阵的绒黏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 … 不一会儿,洞口处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一股混合着果木炭的椒香渐渐溢出,挑逗着众人的味蕾。 老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葫芦高粱酒,众人边吃烤蝙蝠边传着葫芦喝酒,一口肉,一口酒,吃的好不快活。 “大哥你来一只吧!肉可香可嫩呢!” 高黑递过来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那张呲牙咧嘴的丑脸用什么极致的词汇形容都不过分,狰狞的牙齿和凸出的下颚正恶狠狠的盯着颜傅。 颜傅无语(嫌弃)的吞了口唾沫,“不了,你吃吧,我不饿。” 这帮人的胃是无底洞吗?还是刚才的那锅炒鸡蛋只是他的幻觉? ****** 灰色的山洞里,一双殷红色的眼睛正在慢慢的靠近熟睡的人们,硕大的鼻孔喷出一股难闻的雾气。 颜傅警觉的睁开眼,扶着洞壁悄悄起身,左手摸上了腰间的弩箭。 他一步一步的向后倒退着,企图将红眼睛引出来。 洞外,晨曦的白雾环绕在山涧,透过雾蒙蒙的晨光,他清楚的窥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像蛇,又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蛇。 红眼睛拥有像百花谷的守护者那样粗壮的腰身,厚厚的鳞片像盔甲一般坚硬,脑袋顶上的三片红色的冠子如燃烧的火焰般炫目,它张开满口尖牙的大嘴,吐出长达五六米的淡蓝色信子,脚下碾着篝火的余灰缓缓的从洞里走了过来。 没错,是走。 它比守护者多了一双粗壮的腿,脚掌扁平,目测其中的一根小脚趾都比荷叶还要大! 颜傅拿着弓弩瞄准它的眼睛,可是眨眼间的功夫,它的眼睛就换了另外一种颜色,像是蒙上了一层眼罩! 它一步跃到颜傅面前,俯视着他,像极了高黑他们盯着食物的眼神。 蛇怪。 颜傅冷汗淋漓,整个后背都湿透了,脑海中乍然记起《哈利·波特与密室》中的蛇怪,这家伙不比那位好看到哪去。 姑且也叫它蛇怪吧。 蛇怪突然用尾巴扫向颜傅,那力度堪比被超速的卡车猛烈撞击了一般! “啊...!” 下一秒,颜傅抱着肚子睁开眼,呼...原来是个噩梦。 “呼...呼...” 颜傅终于知道那股难闻的气味是从哪来的了,他抽出胳膊,将高黑的大腿从自己腰上挪开,一个人爬出了洞口。 粉红色的天幕上还闪烁着点点星光,太阳虽未升起,但山林却是醒了。 颜傅顺着无路的小径走了一会儿,怦怦乱跳的心脏随着清新的空气渐渐平静下来,他搓了把脸,终于赶走了那段令人心悸的噩梦。 这里是...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爬上了高地,天色越发明亮起来。远处,一座座大山绵延起伏,离最近的山脚不过半天的路程。 其中当属离他们较近的那座大山最为奇特,山上光秃秃的鲜有植被,布满灰暗的浅紫红色,看上去像一块块疥廯。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姑娘山? 好像比想象中...更大更高更孤独。 等太阳渐渐冒出地平线,大地入披片片金光,从两山之间望过去,白雪覆盖的北岭雪山的山顶清晰可见。 颜傅呼出一口浊气,就快要到了! 等他再次回到山洞的时候,众人正在积极的生火造饭。 赵大昨天布置的陷阱为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回馈,除了一只长相奇异的小动物(鼻子像猪,眼睛和耳朵像浣熊,浑身长满了黑毛,只有五六十斤的样子,老黄说这玩意儿叫黑mo(貘?)),赵大还好运气的猎到了两只刚出窝的野鸡,估计是还没睡醒,就被赵大一箭射穿了脖子。 吃了饭,众人告别热情淳朴的向导老黄,继续往姑娘山进发。 颜傅猜的不错,刚才他看到的那座山就是传说中的姑娘山。 那些浅紫红色的斑就是大块的红石,不像康定红石滩的石头红的那样鲜亮,倒像是从石体内自然渗出的红浆。 最令人欣喜的是,整座山都是这样的石头,采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众人喜不自禁,总算是没白来! 可喜悦过后,他们又开始发愁,这些石头怎么运回去啊?指望着他们一趟趟的来山里搬,要搬到猴年马月?! “要不咱在这儿建个炼铁的作坊?”高黑试探着问道。 傅勇踢着脚下的石块,“那还不如直接在这儿做火器呢!” 颜傅忽然福至心灵,倒也不是不行,如果他们能打通去往西北高地的密道... ****** 感谢书友130825121341923投出的宝贵月票,感谢大家的支持,O(∩_∩)O谢谢!笔芯~~~ 111.再见 兆筱钰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跟这个令人讨厌的新县令见面了。 郭扬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笑的一脸奸痞。“哟,这不是号称京城四大才子的季愚生么,怎么跑这荒山野岭的穷地方来了?咋?被家里撵出来了?啀我说季愚生,京城里多少美人没有,就算你失了从前的身份,也不该巴巴的跟在一个村姑屁股后头献殷勤呀,你跌不跌份!” 兆筱钰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蹙眉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虽说兆筱钰不是名节大过天的原装土著人士,但这话在她看来是对自己人品和德行的极大侮辱,甚至会影响他们家跟李潜的合作。 倒是一旁的季亮面不改色,仍保持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叫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其实季亮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兴奋,类似心潮澎湃的愉悦,说不出的羞赧,和以及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激动。 就在刚才,他一个人在大街上四下溜达的时候,还想着会不会在这儿遇见赵氏。结果转眼间他就看见她从木器行里出来,不由一阵欣喜,他想都不想就在人群中喊住了她。 今天的兆筱钰照常毫无修饰,脑袋上只简单的绑了个丸子头,因为身材削瘦的缘故,根本不像个生产过的妇人。 季亮眼尖的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看起来好了许多,心下也莫名的轻松起来。 “小玉。”季亮笑的一脸熟稔,倒叫兆筱钰有些吃惊。 “季先生。”兆筱钰客气的同他打招呼,毕竟人家帮了自家的大忙,兆筱钰也不好冷脸相对。 “怎么就你一个人?”季亮越走越近,停在了离兆筱钰不足一米的位置。 兆筱钰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指着不远处老伍家的幌子道:“噢,我爹定酒去了。” 今儿是五月初一,兆筱钰是和赵老爹是来县城赶大集的。还有五天他们家就要乔迁新宅,除了家具之外还有许多没置办的零碎,初六当天还要宴请宾客,为了省钱,这次的酒席还是由刘氏掌勺,所以今儿个他们爷俩就是出来大采购的。 “何时乔迁新居?”季亮明明知道齐家“烧炕”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六,他连当天代表李潜出席乔迁宴的说辞都想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兆筱钰,他就想引着她多说几句。 “五月初六,”兆筱钰礼貌的回之以笑,“到时候...如果季先生有空...” “好,”季亮不等兆筱钰说完就笑的一脸灿烂,“季某必不负邀约。” 呃...兆筱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季先生怎么来县城了?”兆筱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酒坊,按说身为李潜的军师,应该时时伴在李潜左右为他出谋划策才对。难不成...李潜也来了? “噢,我...”季亮总不能实话实说是来挑礼物的,庆贺你们家乔迁大喜的礼物。“我来替将军寻几样东西。” 兆筱钰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一亮,“季先生,你可知道哪里有教女子读书的学堂?或者让女子附学的私塾?” 季亮微愣,“怎么?你...”想去上学? “是我的两个女儿,”兆筱钰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我就想让她们...学些知识道理,开阔下眼界。” 这下季亮真的被兆筱钰惊艳到了,上学不为嫁人管家,只为知事明理,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特别。 他有些失神盯着兆筱钰的脸,半晌才道:“青源尚未有教女子读书的学堂,据季某所知,京城倒是有几所供贵女们读书的学堂,不过...”大部分教的也是女工厨艺和琴棋书画,少有四书五经等经世致用的学问。 兆筱钰失望的点点头,正要同季亮道别之际,却‘不幸’遇到了郭扬。 “哟,这是恼羞成怒啦?”兆筱钰生气的模样似乎大大的愉悦了郭扬,他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不过赵大嫂,你知道羞臊为何物么?” 一个女人,连白粉香脂都不扑,腮头红的像苹果一样,嘴巴粉淡无光,丑死了!还在大街上公然勾搭季愚生,真是不知廉耻! 兆筱钰当即刺道:“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知不知道的有甚所谓,倒是号称父母的县令大人,咋地有这么多闲功夫,跟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一般长舌八卦,真真是好亲民的妇女之友!” “放肆!” 郭扬勃然变色,待要发作却听季亮出言道:“难为郭四公子屈尊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界为县,要是郭大人觉得委屈,不如上奏朝廷,也许圣上会看在逝去的郭大人的面子上,给你...挪一挪?” “你!...”郭仪的脸色变了又变,季亮话里的威胁他听出来了,如果这话被皇上知道了,那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来青源为官乃同贽(郭扬的字)之大幸,扬必不负皇恩,兢兢业业治理辖内之事,季大才子就不必费心了!倒是季才子你,”他冷笑着瞥了一眼兆筱钰,“如此行事,也不怕伤了京城贵女们的心。” 季亮挑眉,“季某为人光明磊落,岂是内心腌臜之小人能恶意揣度的?郭大人有如此闲心,不若好好想想怎么在青源立足,也好不复老郭大人的前车之鉴!” “季愚生,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鸟?不过一介家族流弃之人,在故人面前有什么好嘚瑟!”郭扬恼了,开始口不择言。 “郭同贽,季某好歹还有资格被家族放逐流弃,你呢?区区一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也敢在爷面前耀武扬威!” “你等着!”郭扬咬牙切齿。 “好,季某拭目以待!” 郭扬睥睨冷笑,季亮淡漠凝视,暗流汹涌的气氛逐渐在两人之间上涨,连兆筱钰这个‘局外人’都感到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郭扬深深地剜了兆筱钰一眼,“告辞!” 季亮目光如锋语气冷硬,“好走不送!” 兆筱钰抚额,她怎么觉得...这俩人有点幼稚呢。 112.新宅 五月初三这天,历经十二天艰难跋涉的颜傅等人终于回到了青源村。他们一个个脏的跟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萝卜似的,还没进院子就嚷嚷着要吃饭。 刘氏赶紧开炉造饭,兆筱钰和赵老爹给她打下手,一帮“难民”足足吃了五大锅秫秫饭,还不算一锅炖肉、两锅青菜和一坛子泡菜,这番堪比“蝗虫过境”的架势看的刘氏眼都直了。 “慢点吃,”刘氏瞧着大伙儿都瘦了不少,一时慈母心作祟,怜惜道:“饭管够,我再给你们煮点儿咸蛋。” 一直坐在台阶上猛扒饭的高黑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挥着筷子冲刘氏道:“哎呀婶子,你简直就是俺亲妈!” “黑子跟谁都不亲就跟饭亲!” “哈哈...婶子这肉太香了!” 众人纷纷夸赞起刘氏的手艺,夸完继续埋头大吃。 趁着颜傅吃饭的功夫,兆筱钰将那天遇到季亮和郭扬的事说给他听。 “一个是望族的嫡子,从小按接班人的要求培养起来的,如今却被逐出家门;一个是高门的庶子,从小受尽冷落白眼,如今却成了一县之主。你且等着看吧,这俩人,以后有的斗。”颜傅听完总结道。 不想这话一语成谶,以至于颜傅每每见到他俩都有掐死他们的冲动。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家具都打好了么?初六都请了哪些人来?”颜傅没再继续季郭二人的话题,而是问起了搬家的诸多事宜。 “嗯,已经送过来一批了,待会儿茂哥儿还要带人过来安架子。被褥啥的咱娘缝了一些,又请何婶子她们给缝了一些,还有窗帘啥的,都是找人绣的。”兆筱钰掰着指头说了一长串人名,“村长和杨家还有三叔公他们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下晌再亲自去说说,也显得咱们重视人家。” “好,”颜傅点头应道:“人都找好了吗?” “嗯,除了何婶子和两个弟妹,还有彭氏、栓柱他娘和他奶...”兆筱钰一口气说了十来个帮工的妇人,“我列了个单子,这是咱家那天要做的菜。” “怎么不请人做?”颜傅边看边问,只见上面列了十道菜,两道汤,光备用的材料就多达几十种。 “咱娘不让,”兆筱钰耸肩,“怕花钱。” “该花就花,别把咱娘累着了。” “我不累,”刘氏正巧进屋拿拍被的撑子,听到了颜傅的话尾,“咱家起屋烧炕,娘高兴都来不及呢,不累!” “那个...”等刘氏走后,兆筱钰才轻声对颜傅道:“桂芝前天来找过我,说是想来帮忙打打下手啥的。” “你没应吧?”那个女人还真是会挑日子。 “我怎么可能答应!”兆筱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她想干啥我又不是不知道!” 一旦桂芝登堂入室,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在这一点上两口子态度十分坚决,绝对不给她半点机会。 “不过...”兆筱钰双手托腮,“我听村里人说,她把胡氏和向珠他们接回来了。”王氏上个月初生了一大胖闺女,在娘家做完月子后也回了老宅。 呵,她还真是‘慈母心肠’! 颜傅片刻无语,“随她吧,反正那宅子咱们也没打算要。” 夫妻二人都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觉得做事不能太绝,一帮老弱妇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两口子议完乔迁宴的事儿,兆筱钰又问起了颜傅他们这次进山的情况。 “俩矿都找到了,”颜傅没提被巨鹰袭击差点摔死的事儿,“就是不好往外运。我们背回来一些,先看看炼出来咋样吧。要是好的话,我打算在山里头建个冶炼厂,就地取材,然后批量生产火器。” 兆筱钰瞅着颜傅,“怎么就回来了你们几个啊?还有那十个人呢?被你留在山里挖矿啦?” 颜傅面色一沉,“他们...和我们走散了。” 兆筱钰心里咯噔一下,她就知道这矿不是那么好找的! “出啥事儿了?” “遇到了一点小状况。老黄说替我们留意着,一有信儿就马上通知我们。”颜傅轻描淡写道,实际上内心沉重无比。 “他们...”还能找回来么? 颜傅苦笑着摇摇头,“我和高黑他们找了一天,赵大老黄他们也找了一天,老黄的俩儿子一直在找,回来的时候我们按原路返回,又在附近搜罗了两天,一点儿影都没有。” “啊?不会是遇上狼了吧?或者其他什么...”野兽之类的。 颜傅眉头紧锁,“应该不是,总不能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就好像...凭空消失...”说着说着,他的脑海中再度闪现出蛇怪的样子。 “爹!爹~!!” “娘!” “高叔叔!你们回来啦!” ... 两口子正说着,孩子们回来了,这几天三个孩子一直在新宅帮着大人布置屋子打扫卫生。 “爹!”三个孩子一见到颜傅就飞扑上来,“爹你可回来了!” 孩子们的笑声将刚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颜傅一把抱起二丫,对兆筱钰和孩子们道:“走,咱们去新家瞧瞧!” ****** 青源地区不流行过端午,故而这天他们家也没怎么准备,象征性的包了几个粽子(腊肉的那个被纸片儿吃了),算是应了个景。 到了初六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穿戴整齐,迎着朝霞往新宅去。 门口上的匾额是请彭修禾的私塾先生王源之提的,红底黑字的“齐府”二字端是大气内敛,显示着主人干练的处事风格和耕读持家的家风。 街门左手边是一趟倒座房,五扇双开的玻璃窗擦得干净亮堂,右手边是一间门房,只安了一扇单窗。 进门后最先看到的是一面五谷丰登的影背,很贴合乡村的农家气息。 穿堂两面各有一道月亮门,右边形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左边穿过门廊便是仿照城里人家修建的垂花门,两侧连着抄手游廊。 进了垂花门就是主院,标准的四合院配置,四方四角。五间主屋,左右各有一间耳房,东西厢都是规规整整的三间室。 左右的耳房旁边都开了一个角门,穿过角门便是第三进,除了一排的后罩房,颜傅还特地围了个花园子,虽然现在还空无一物,不过兆筱钰已经定了几十株果树苗,准备栽一圈果树,不仅能遮阴,到季还能吃果子。 花园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偏院,这是兆筱钰用来养猪和养鸡的地方,以后家里要是人多还能再起两座跨院。 113.烧炕 上梁之后,傅勇等人就搬进了新宅。不过他们怎么也不肯住厢房,傅勇和魏五挤在门房的小炕上,高黑他们就在盖成粮仓的倒座房里打地铺。 等颜傅一家人到新宅的时候,傅勇等人也开始练操了。 齐家的荒地成了傅勇等人的临时校场,进门之前,赵老爹打了个顿儿,转身指着荒地和旧院儿之间的垄沟对颜傅道:“等收了麦子,咱爷俩再把粪池子扩一扩,多抷点肥,开荒也能省下几个(钱)。” 赵老爹说的那条沟是每年雨季被溪水冲出来的水沟,就在原来旧宅子的旁边,建新宅的时候颜傅把下水道的出口安在了那里,上头盖了板子和蒲草,形成了天然的化粪池。 “成。爹,咱啥时候开始收麦子?” 从坡地上望过去,青源村凸陷在一片青黄色的麦浪之中,前几日颜傅不在家,赵老爹领着兆筱钰和孩子们下地、选种子、磨镰刀,夏收之前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明儿吧,”赵老爹抬头看天,这次雨季只持续了十二天,他怕过几天会有雷暴。“我昨下晌去看了,还插不进脚。” “爹,今年咱家的收成咋样?”赵家堡比青源村靠南且地势低,麦子也收的早。赵家的地少,赵茂和几个玩得好的发小几天前就把麦子收完了。 “还中吧。” 翁婿两个站在门口聊起了地里的事儿,刘氏在后院一连几道的催:“老头子,吃饭了,阿福!小将军他们练完了么?” 小将军说的是傅勇,不单刘氏这么叫他,青源村的村民都这么喊。 “来了~!” 今天的早饭是炸酱面,意喻福气长长久久。 以前刘氏不会做炸酱面,这种吃法还是兆筱钰教她的。别说,刘氏的大酱还是晒得相当不错,有咸香味儿的干酱,甜味的面酱和辣豆酱,切成小丁的里脊肉混着甜面酱一炒,浇在热腾腾的面条上,再撒上咸香椿和黄瓜丝,别提多美味了。 高黑一连干了三碗,魏五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他道:“黑,别吃了,小心中午吃不下饭。看见没,鸡、鸭、鱼、肉,杏花蜜!” 高黑摸了摸肚皮,停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猴子(魏五)你又诓我!今儿咱们兄弟要帮忙,吃饭都是下晌的事儿了!” 魏五贼兮兮的瞅着他乐,傅勇瞪了他二人一眼,“还不快过来搬桌子,一会上(来)人了!” 临时厨房设在了西偏院,这个时节的蔬菜正是最好的时候,井台子旁边摆了十几个篮子,兆筱钰正在把洗干净的蔬菜往筲箕里装。 “嫂子,”木头探出大半个脑袋,“何婶子他们来了。” 兆筱钰起身就往前头去,正好迎上刚进门的何婶子一家。 “恭喜恭喜!” “小玉大喜啊~!” “谢谢婶子。走,先进屋坐会儿。” 何婶子忙摆手,挽着袖子道:“不地了,你娘呢?我找她干活去。”说完就叫着两个媳妇去了后院。 何满贪婪的打量着屋子院子,兆筱钰跟他打招呼都没听见,等进了主屋,他更是拿不下眼来。 “气派。”何满摸着椅子扶手谄媚道:“嫂子,这是金丝楠的吧?” “噗~”兆筱钰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岔了气儿。“大兄弟你真能逗,我们家哪买的得起金丝楠?”她用指节敲了敲茶几,“没上色,就烫了一层蜡。”所以看起来像金黄色,但实际上只比木头的原色稍微深一点儿。 何满嘿嘿一笑,也不觉尴尬,这让兆筱钰觉得他刚才那话是故意的。 客厅里摆着八张椅子一张方桌和四张茶几,都是清一水的铁木,正对门槛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季亮的真迹),两边贴着大红色的喜联。 画底下摆着方桌,一边一把椅子,墙角立着两个两米高的大花瓶,这是李潜派人送来的贺礼。 何满踱到左边,掀开门帘子往里探,“嫂子,这是你和阿福哥睡的屋?” 睁眼说瞎话! 你家卧室没床没炕,只摆着一个圆桌和一圈凳子? 兆筱钰大大方方的挑开帘子,“餐厅,吃饭的地儿。” 何满夸张的竖起大拇指,“讲究!” 他侧身挤进餐厅摸着溜光水滑的桌面,一脸稀罕,“听说大户人家都这么摆!” 兆筱钰敷衍的笑笑,何满也不客气,不等兆筱钰出声阻拦,他一个箭步就顺着圆桌摸进了东屋。 “哟!这是嫂子的屋儿吧?”何瞒东摸西摸,从橱柜到炕桌,连新铺的被褥都没放过。 “不是,”兆筱钰暗恼他没家教,不经主人同意就乱翻别人家的东西。“我爹娘爱睡东屋。” “哟~”何满浮夸的张大眼,一屁股坐在新铺的褥子上。“婶子真好福气!听嫂子的意思,叔和婶子是要在咱们这儿常住呗?” 这问题就是个坑。 如果兆筱钰回答是,不用半天的功夫,村里就会传出她不管婆婆,只帮衬娘家;如果她回答不是,那帮闲来无事的村民又要嚼舌根,说娘家帮了她这么多,结果新房一盖好就把后娘亲爹撵走了。 其实兆筱钰心里明白,何满的心思代表了青源村大部分人对他们家的态度,一夜暴富,还跟当兵的搭上关系,家里来了几十个兵,也不知道是来干啥的。 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旁敲侧击的问过兆筱钰,甚至连几个孩子都没放过,别看现在大家表面上对他们热络,实际上背地后里还不知怎么贬敇。 兆筱钰笑而不答,笑意未达眼底。 何满见她不钻套儿,又蹿到了西屋。 西外间靠北一面砌的土炕,南面是两把椅子和一张黑色的方桌,孩子们还小,兆筱钰打算让大丫他们暂时先在这儿睡。 何满见屋里没什么家具,又大刺刺的去推里间的门。 不过这次,门没有开,兆筱钰提前上了锁。 “哟,嫂子屋里这是藏了宝贝啊~” 兆筱钰挑眉笑道:“是啊。” 何满很是不满,脸上就带了出来,“哟,嫂子还怕瞅是怎么地。兄弟就想开开眼,又不偷你,真是小气!” “没错,”兆筱钰目露讥讽,语气充满警告的意味,“嫂子不但小气还很小心眼。” 何满当即心虚的垂下眼,难道...那事被她发现了? 114.酒席 作为齐家的女主人,兆筱钰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招呼客人,不过村里好些妇人她都对不上号,所以特地叫了彭氏帮陪。 彭氏不愧是向家第一得意人儿,说话得体,分寸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来,弟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六婶子姑姑家的表妹,娟儿,哟娟儿,这是你们家老二吧...” “这是杨二叔家的大哥哥和大嫂子,大嫂,怎么没见着小婷啊?...” “好久不见啊婶子,哟,孙子都这么大了...” 兆筱钰礼貌的同客人们打招呼,笑的脸都僵了,今儿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主院摆了十六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全部坐满,后院放了二十张桌子,这会儿也挤得满满登登。 “姐,”赵茂扯了扯兆筱钰的衣角,将她拉到一边,“刚才村长跟姐夫说里长还要带着几个人过来,叫咱预备着。姐,这会儿上谁家去借桌子啊?” 周围的邻居都借了个遍,马上到饭点了,上谁家借都不合适! “你先进去招呼客人,我来想办法。”兆筱钰打发了赵茂,把借桌子的事儿跟彭氏一说,彭氏笑道:“多大点儿事,你三堂哥(彭氏男人)就给你办了!” “谢谢嫂子。今天多亏了嫂子,”兆筱钰感慨道,“要不是嫂子我今儿非闹笑话不可!” 本来兆筱钰还以为自己能把客人认个七七八八,谁知...来的人太多,一个个瞅的她眼都花了!要不是彭氏在一旁提点,今天的笑话可就闹大发了。 彭氏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去后厨催催,这儿有我呢。” 谁能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兆筱钰发誓她真没有邀请这么多客人,有的不但自家来了,连媳妇的娘家人或者亲戚也跟着来了,估计是怀着一种猎奇的心态吧。 兆筱钰匆匆往西侧院去,刘氏这边亦是忙的热火朝天,凉菜已经做好,热菜的材料也备好了放在旁边,两个灶台上都炖着肘子,临时搭建的两个灶台在蒸鱼。 洗菜、切菜、添柴、拉风弦...偏院里全是人,兆筱钰都无处下脚。 “娘,做好几个菜了?” 刘氏忙的倒不出工夫搭理她,努嘴叫她自己瞅。 今天十二道菜品中有四道凉菜六道热菜两道汤菜,其中最复杂的一道凉菜当属十香如意,十种蔬菜汆水切丝,再配上佐料拌在一起,一桌子一盘,保守估计按四十桌来算,就是四十盘,光拌菜就要拌个十几盆。 泡菜木耳,椒盐花生,椒香皮蛋一碟碟整整齐齐的码在案子上,兆筱钰果断叫人上菜,这样也能空出不少地方。 “上菜啦!上菜啦~~~” 凉菜还没端到桌子上,小孩子们就蜂拥而上,围着端菜的人伸出了泥爪。 兆筱钰冲大丫喊道:“丫儿,叫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去洗手!” 小孩子们哪管干不干净,同来的大人们也不管,生怕自己孩子少吃了一口。 嘚,兆筱钰无奈的叹了口气,“摆筷子吧。” 今天的碗碟筷子都是借的,有的人直接拿着碗就来了,一开始兆筱钰不明白这是什么礼节,还以为人家给自己送面盆呢。她还傻乎乎的问彭氏,青源村烧炕都流行送盆啊? 彭氏笑着把因由一说,兆筱钰才知道是人家怕给主家造成负担,自己捎着碗筷来不就省得麻烦了么。 刚摆好筷子里正就到了,令兆筱钰惊讶的是季亮也来了,还带了一大堆礼物。 “季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和周围的捎盆带碗的村民们一比,季亮显然出手太阔绰了,“先前不是已经送过贺礼,今儿个能来吃酒已是给足了咱们面子,先生何必如此客气。” 季亮笑的腼腆(好奇怪,我是不是看错了?季亮还会笑的腼腆?),“恭贺小玉入宅大吉,一点子心意不足挂齿。” “季先生请,”兆筱钰将人往主屋里迎,“阿福,阿福,季先生来了。” 东外间的圆桌旁已经坐了一圈的人,除了村长杨甫和里正外,还有杨家族长和三叔公等村里几个有名望的老人,哦,还有傅勇和大蛋未来的先生王秀才王源之,季亮进来之前一家人正在品评王源之送来的字。 颜傅给众人介绍了季亮,一听说是李潜李将军手下的参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季亮纳头急道免礼,又抱拳给众人回礼。 “季参将是哪里人士?”杨甫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几个老人家的眼睛都快黏在季亮身上了。 “故居京城。”季亮微笑着睨了颜傅一眼,“将军近日忙的脱不开身,叫我替他给你带句话,恭喜齐兄弟乔迁大喜,若改日有空到军中一叙。” 颜傅抱拳称谢,在座的人心中了然,知道这是李将军派人来给齐延福撑面子。 村长等人心下更是好奇,齐家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攀上了李将军? 三叔公有心想问问季亮向梁父子的下落,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大喜的日子何必给人添堵呢。 “上菜啦~” 屋里这桌是兆筱钰亲自来上菜,她边摆盘边给大家介绍菜名:“这是十香如意,这是年年有鱼,步步高升(酱炒年糕),金玉满堂(蛋黄爆豆腐)...” 季亮不自觉的去看兆筱钰,脸上也挂了同她一般的笑容。 上齐了菜,众人都夸赞兆筱钰会持家,兆筱钰红着脸抱着托盘退了出去。 “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莅临寒舍,”颜傅举起了酒碗,“齐某满饮此碗,答谢诸位的回护之情!” 屋里屋外、前院后院都热闹非常,孩子们追逐打闹,穿梭在人群桌角之间,男人们喝酒划拳,女人们高声的调笑,交相映衬,重重叠叠,直震得鼓膜嗡嗡作响。齐家新宅点燃了村尾前所未有过的喧闹。 ... 人群中,有一双不安分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兆筱钰。 何满满怀心事的呷了口酒,那事她到底知不知道? 按说俩孩子也不大,应该看不出啥来... ****** 亲们!!! 小乐乐的订阅哗哗的掉,掉的人心碎嘤嘤嘤嘤... 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嗷嗷嗷嗷!! 115.嫌隙 “娘,”二丫拽着兆筱钰的裙角,“弟弟哭了。” 兆筱钰脚步一滞,俯身抱起二丫,“估计(弟弟)是饿了,玥儿饿不饿?” 二丫搂着兆筱钰的脖子软软道:“玥儿不饿。” 娘俩快步来到后院,彭氏急急上前迎她,“我正说去找你,俩孩子哭的嗓子都哑了。” 今天二丫的任务是看顾双胞胎,倒不是她不尽心,而是人小腿短,好半天才挨到兆筱钰身边。 兆筱钰匆匆往屋里去,就见俩孩子一个哭声震天,一个低低的啜泣,哥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嫂子,你帮我把橱里的小奶锅拿出来。”兆筱钰抱起哭的鼻涕眼泪乱沁的双胞胎,轻轻的给他们擦脸,“奕儿乖,不哭~~~弘儿乖,不哭不哭噢...” (作者君突然很想哭,订阅实在是太惨了...) “这是...”彭氏打开锅盖闻了闻,一股奶腥味扑面而来,“你就给孩子喝这个?” 人怎么能喝畜生的奶! “没招儿了,我又没奶...”兆筱钰示意彭氏把奶锅子放在炉盖儿上温起,心说喝羊奶怎么了,姐还是喝牛奶长大的呢。 “何满媳妇不是...” “唉,快别提了。”兆筱钰无奈的笑笑,“自家的孩子还是不麻烦别人的好。” “咋地啦?”彭氏眼中闪烁着好奇(八卦)的火焰。 兆筱钰也想找人吐槽,就一五一十的跟彭氏说了。 从赵家堡回来后,兆筱钰又把俩孩子送去了何家。 除了鸡蛋红枣之类的谢礼之外,兆筱钰还包了五两银子,答谢何家一直以来给与自家的帮助。 这次何婶子没有推托,痛快的把东西和银子都收下了,老二庆奕之前一直跟着何家大儿媳妇曹氏,老三庆弘是何满的媳妇孙氏在喂,所以这次还跟以前一样。 何满凭白得了二两银子,刚开始还乐得不行,后来不知听谁唠了两句嘴,当天就逼着孙氏喝了二芽汤,还不许孙氏说出去。 “反正咱家这个也一岁半了,他们齐家有的是钱,不拿白不拿!”何满掂着手里的银角子,“就这我还嫌少呢,这是打发要饭的呐!” 孙氏毕竟是为娘的,不忍心看那么小的孩子饿着,就熬了米汤喂庆弘。 结果孩子一回家就吐了,兆筱钰当时就急了,要找何家人讨说法。 刘氏劝她先别跟何家撕破脸,等颜傅他们回来再说。“咱家现在老的老小的小,何家不认你也没招。再说你何婶子对咱们一直不错,这事儿可能她不知道。先放放,等烧完炕娘去跟她说。” 兆筱钰虽然忍下了,可心里还是起了疙瘩,随便找了个借口没再把俩孩子往何家送。前几天去县城赶大集的时候,兆筱钰买了一头刚下过崽的母羊,现在每天挤羊奶给孩子们喝。 彭氏嘴巴张了几张,颇有些唏嘘道:“这...这真是...人心隔肚皮啊,平日里看着你们俩家走的挺亲的,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兆筱钰微微一笑,吹凉滚烫的羊奶,灌进颜傅给双胞胎做的竹筒奶瓶里。“这事儿嫂子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跟人说。” “呃,”彭氏忙点头应下,“那是,不说,不说。” ****** “小玉,小玉!” 兆筱钰刚哄睡了双胞胎,就听外头有人在喊她。“嫂子我去看看,你帮我给丫儿弄点吃的。” “嗌,放心吧,”彭氏拿棉被将双胞胎围起,“这儿有我呢。” 兆筱钰点点头,等关上门才问来人,“啥事?” 一个面生的妇人冲她招招手,“小玉啊,门口来了俩孩子,非要叫俺们给他俩摆桌席面...” 兆筱钰见那妇人目光躲躲闪闪,知道其中有异,抬脚就往前头走。 挤出座无虚席的主院,兆筱钰一眼瞥见了守在垂花门的木头,“咋回事?” 木头摇头,“俩孩子,一直在大门口吵吵。” 兆筱钰快步穿过影背,听到了孩子的哭闹和吵嚷声。 “让俺进去!俺娘说了,这都是俺们家的!” “赵小玉你个臭不要脸的骚娘们,挨千刀的丧门星,你给老娘滚出来!” 是向富贵和向红,一边叫骂一边踢打着阻拦他们闯进去的腰果。 兆筱钰黑了脸,她活这么大还没见过嘴巴这么毒的小女孩。“闭嘴!向红,你刚才骂我啥?” 凌厉的气势吓得两孩子当即哑了声,“你俩来干啥?!” 向红不服气的掐腰梗脖子道:“俺娘说了,你们家有今天是抢了俺们家的钱,你把俺们的钱还回来!”泼辣不讲理的样子跟胡氏学了个十成十。 兆筱钰冷笑道:“谁跟你说的你找谁要去,别在这儿胡搅蛮缠,再闹把你们丢山里喂狼!” 向富贵显然被兆筱钰的‘威胁’吓怕了,畏缩道:“大伯娘,我们是来吃席的。” 向家老宅的日子不好过,胡氏和向珠在胡家呆了几天,被胡氏娘家嫂子骂作是吃闲饭的,胡氏一赌气就领着孩子回了向家老宅。 可她们一无银子二无来源,家里出这么大事儿,不可能像以前一样接受仇人(颜傅一家)的供养,于是胡氏等人不得不绣些帕子枕套之类的,换钱养活自己。 没有地,粮食都得拿钱买,向富贵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几天才能吃一顿肉,还是星蒙几块。 其实青源村大部分庄户人家都是这么过的,几天能见一次荤腥就很不错了。 早在前几天胡氏就撺掇着桂芝来齐家吃席,桂芝也想来,她倒不是为了那口吃的,而是想让颜傅在众人面前认她。 虽然两口子在赵家堡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死,可桂芝心里总还保留着一丝期望,正是这丝期望让她成为向家老宅如今说一不二的婆婆。 结果兆筱钰干净利落的拒绝了她,气的胡氏在家骂了好几天,毕竟心有不甘,就教唆俩孩子来捣乱。 看着两个孩子面有菜色的小脸,兆筱钰又气又怜,“在这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兆筱钰端出两个大碗,里面全是肉丸子之类硬菜。 向富贵喜得眉开眼笑,伸手就往碗里抓。 兆筱钰往后一撤,俩孩子抓了个空。 “先去洗手。” 向红张嘴又要骂,却被向富贵一把捂住了嘴,硬是拖着向红到井台子上洗了手。 兆筱钰一人分了一双筷子,“就在这儿吃,碗是跟人借的。” 116.草率 “慢点儿吃。”见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兆筱钰忍不住出言提醒。 向富贵点点头,手上的速度却是一点也不慢。 向红吃的同时还不忘把肉丸子往怀里塞,兆筱钰本欲出声阻止,不过想了想还是没那么做。 待两只大海碗被舔的干干净净之后,兆筱钰对向富贵道:“明天我们收麦子,你回去跟你娘说,我允许她们来地里割,不过只你们几个,若是叫了外人来,一粒我都不带给的。一天的功夫,能收多少算多少,都给你们,不过就一天。” 向富贵兴奋的点点头,“谢谢大伯娘!” “你不用谢我,换成是别人家(吃不上饭了)我也会这么做。” 权当是日行一善,兆筱钰才不承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她们不配!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兆筱钰心底的某个角落愤怒的喊道。 向富贵押着向红的脑袋,俩孩子给兆筱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了。 兆筱钰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嫂子,这是谁家的孩子?”腰果好奇的问道。 “老向家的,向金是他们爹。” 腰果有些吃惊,“就是他俩把你...” “是啊,”兆筱钰抱着胳膊,心情坏到了极点。“你说,俩孩子,唉...”她能怎么办,把人打一顿再撵走? 才六七岁的孩子,她也干不出这事! “嫂子你心太软了。”腰果如实说,“叫我...我肯定不管他们这么些肉菜。” “噗嗤~”兆筱钰失笑不已,“确实。” ****** “不去,”胡氏恨恨的瞪着向红手里的肉丸子,肉香在空荡的屋子里肆溢,“那地本来就是咱家的,是孩子爹...我公爹他们下了不少功夫才弄得这么旺,又是拔草又是灌肥,没白没黑的伺候着,如今白占了咱家的地,还好意思叫这人那人的去收麦子,她以为她是谁啊!不去!” “不去你就回娘家,”桂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她绷直了腰板儿指着大门口的方向道:“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娘,”向珠不满的皱着眉头,“嫂子说的对,她(兆筱钰)这是恶心谁呢,村儿里谁不知道那地是咱家的,用她充大方!要不咱找几个人...” “不行!”向富贵急的直跳脚,“大伯娘说了,要是别人去她一粒米都不会给的!” “谁是你大伯娘!”胡氏斜眼啐他,“没出息!一顿饭就忘了你爹受的罪了!” “...” “珠啊,你明天就不用下地了,搁家做饭,我和你嫂子去。”桂芝怕闺女晒坏了更难说婆家,指使俩孩子道:“明天富贵和小红也一块儿跟着下地。” “啥!?”胡氏尖声惊叫,“他俩才多大,连刀把(镰刀)都够不着!” “也不用他俩够,跟屁股后头拾不行啊?”桂芝不满的瞥了一眼王氏,“再说,家里就两把刀,我再去邻衬家借借,咱仨一人一把。” “婆婆,”王氏生产之后丰腴了许多,一说话就显出厚厚的双下巴,“我和嫂子哪会干那种粗活,要不俺们在家...” “你们不干谁干啊!”桂芝大声叱她:“叫我一个老婆子养活你们,你也不嫌臊得慌!不干就滚,爱上哪上哪!我说了,这个院子里头不养闲人!” 胡氏和王氏对看一眼,强忍着咽下心中的不满。 ****** “你说说你,”刘氏恨铁不成钢的虚点着兆筱钰的门面,“散给谁也不能便宜了她们呐!” 此时宴席已散,帮工的人也吃过午饭后陆续离开,刘氏边刷碗边数落兆筱钰,“不是娘说你,咱再有也不能给那帮白眼狼啊!你看着吧,(她们)吃了你的还要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娘~,我知道~~~”兆筱钰抬起袖子擦了把汗,“你是没见那俩孩子,瘦的...” “再瘦能比我外孙女瘦!”刘氏瞪了她一眼,“想想之前,丫儿几个大骨头都刺出来了,她们可怜过你们吗!你们当牛做马的伺候人家,结果呢!提起向家那俩孩子我就来气,要不是他们你能躺那么些天?!差点儿就死他们手里了,他们老向家哪有一个好玩意儿!你们才好了几天啊就开始嘚瑟!没见过你这么缺心眼子的!” “娘~~~”兆筱钰摸了摸鼻子,“那地原本就是人向家的,我们算是捡了个漏...” “什么向家的!你当我不知道,那些地一直是阿福在伺弄!”刘氏重重把碗一撂,“再说了,那地也是你们应得的!要不大老爷也不能全给了阿福!你忘了向梁之前怎么祸害你们了,昂!?” “你们娘俩吵吵啥呢,”赵老爹东倒西歪的走了过来,“前头人小将军他们还在跟阿福喝酒呢,就听你俩搁后头吵吵把火的。” “哼,”刘氏没好气的对赵老爹道:“你自己听听你姑娘干了些啥!” 兆筱钰低着头,把先前跟向富贵说的话学给赵老爹。 赵老爹听完半天没言语,“唉~你啊你啊...”他定定地瞅着兆筱钰,想起了故去的亡妻,那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嗨,给就给吧,几个婆娘能割多少。” “不是多少的事儿!”刘氏怒视着父女两个,“是压根儿就不该给!” “娘~~~”兆筱钰一脸讨好的往刘氏身边挪了挪,“话我都说出去了,总不能食言吧,往后(外)人咋看我。” “哼,你等着瞧吧,有一就有二,她们非赖上你不可!”刘氏抱着一摞干净的碗往赵老爹怀里一塞,“去,还碗去!” 兆筱钰暗暗叹了口气,草率了,太草率了,应该事先跟她家老颜商量一下的。 不知是酒没醒还是人彻底醉糊涂了,颜傅知道这事儿以后没有责怪兆筱钰,反而安慰(至少兆筱钰是这么认为的)她道:“放心,她们不敢赖你。不过媳妇儿啊,以后心眼别这么实诚了,一招哀兵之计就把你拿下了。” 兆筱钰大囧,试图挽回自己的颜面,“你说...旁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夸我心地善良?” 颜傅兀的打了个酒嗝,傻姑娘,“你管别人怎么说呢,你自己心里得劲儿就行了。” 117.送饭 正午火辣的骄阳烤的地面发烫,隔着薄薄的鞋底,像是踩在燃烧的铁板上。 兆筱钰努力匡正板车,让底下的轮子不往垄沟里钻。 “嫂子来了!”高黑眼尖的发现了兆筱钰,丢下手中的木耙子就跑了过来,“嫂子俺来!俺婶儿给咱做啥好吃的了?” 兆筱钰抹了把汗,拿下苇帽大力的扇着风,鼻腔里充斥着满满的热气。“菜饼,韭菜肉的,磨了绿豆打的豆汁儿。” 高黑将车子停在树荫下,咧嘴笑道:“嘿!俺最爱吃韭菜了!” 兆筱钰懒得搭茬,心说有啥是你不爱吃的。 不等高黑招呼,一群人就呼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兆筱钰从板车上抱下碗,先给赵老爹和颜傅各倒了一碗豆浆。 “爹,咋样啊?” 赵老爹一张国字脸晒得黑红黑红的,衬的眼睛越发明亮,“不糙,真不糙。我估么着这茬(一亩地)至少能收300斤以上。” 他仰起脖子将一碗豆浆一饮而尽,“压麦场子都拾掇好了?” “嗯,赵大哥领着大丫他们几个去的,棚子也扎好了。人麦场早几天前就压好了,前头是村长他们家晒得(麦子),我早上叫赵大哥左右的都知会一声,咱家占得地儿多,村长上午就招呼人收走了。” 赵老爹点头一笑,“人多就是干活快,今儿一天就能全收完!” “蝗虫”小队中大部分成员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干起农活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兆筱钰放眼望去,只见北边的一大片已经收割完毕,赵老爹指着空地上那一捆一捆的麦子道:“吃了饭就送过去。” 兆筱钰从筐里托出一张菜饼,“爹你快吃饭吧,俺娘用甜酱炒的肉,新韭菜可香啦。” “唔。”赵老爹接过菜饼,三两口就吞掉一张。 兆筱钰转而又挪到颜傅身边,小声问道:“怎么样啦?” “好吃。”颜傅吞下第二张菜饼,又灌了一碗豆浆。 “谁问你这个了!”兆筱钰用胳膊肘拐了一下颜傅的胸膛,“那边儿没过来找茬儿吧?” 颜傅轻笑,“除了祸祸了点麦子,其他还好。” 桂芝一反常态,早晨来的时候跟颜傅和赵老爹打过招呼就远远的避开了,胡氏和王氏根本没往前凑。 算她还有点眼力价。 兆筱钰最怕桂芝一看见她家老颜就开始哭鸡尿腚,整的跟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 “不过...” 颜傅的一句话又让兆筱钰的心提了起来,“不过啥?” “桂芝想跟咱们和在一块儿压打麦子,被我拒了。” 拒的好! “每年向梁也不去场子里扬,生怕人家拾走他一粒粮食,今年他家更有地方晒了,干嘛还非得赖上咱们。” 颜傅悠哉的望着天边的白云和金色的麦浪,“你看那几个像干活的么?” 兆筱钰定眼瞧去,就见胡氏跟王氏包的像两个阿拉伯妇女,矫情的握着镰刀,割麦子的同时还不忘往上搂不停往下坠的面巾,惹得桂芝发了好一顿脾气。倒是向富贵和向红两个干活还挺点实,跟在桂芝后头仔细的捡着漏掉的麦穗。 “刚来的时候更热闹,”不知何时,高黑窜到了兆筱钰旁边,夸张的模仿着胡氏和王氏的样子,“嗷~我的裙子!嗷~俺地纤纤玉指!嗷~救命啊~~~有虫!比手指头还粗的毛毛虫!嗷~!嗷嗷嗷嗷~~~” “哈哈哈哈...”兆筱钰笑的前仰后合,“促狭鬼!” “玉啊,你快回去吧!”赵老爹看着笑的不顾形象的女儿一阵无语,“谁在那守场子?别把孩子晒中暑喽!” 兆筱钰这才收了笑,从车子上拎下筐子和坛子,“赵大哥和纸片儿。那我走啦?车给你们撂下了昂。” 赵老爹冲她挥手,“快走吧快走吧。” 兆筱钰瘪瘪嘴,怎么感觉像是被人嫌弃了... 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白花花的日头烤的人都快熟了。兆筱钰润了润干巴巴的嘴唇,即便有苇帽的遮挡,还是眯眼才能看清楚前方的路。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姑娘,手里挎着篮子,一看就是去送饭的。 等走近了兆筱钰才发现那人竟是向珠,不觉多打量了几眼。 向珠瘦了,原来下巴底下的婴儿肥变成了下巴凸出的矩形脸,这一点并没有给她的相貌加分,反而让她整个人显得异常刻薄。向珠的五官随了向梁,如今瘦下来倒是跟向金向银俩兄弟有七成相似,越来越像一只行走的鞋拔子。 “是你?”向珠也认出了兆筱钰,先前赵小玉总是在向家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所以向珠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的这个妇人是赵小玉。 没礼貌! 兆筱钰权当她不存在,连旁光都懒得赏,继续往前走。 “你给我站下!”向珠气急败坏的拦住兆筱钰,“你耳朵聋了?!” 兆筱钰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你谁啊?有事儿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哟,这人乍一富贵了连眼神儿都不好使了?嗌我说赵小玉,我们老向家的血好喝么?”向珠恶狠狠的瞪着兆筱钰,“你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 兆筱钰不打算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继续纠缠下去,瞬间拉下脸来,厉声斥道:“离我远点!信不信我叫你们今天白忙活?!你再没事找事信不信我把宅子卖了把你们都撵出去!” 向珠一张鞋拔子顿时脸涨的通红,眼中已是噙了泪花,胸脯一鼓一鼓的像极了癞蛤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你...你个...”后面跟了一串听不太清的乱骂。 “我怎么不敢!”兆筱钰冷冷地盯着她,“向珠我奉劝你一句,别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你爹现在就是一个流放的囚犯,你俩哥哥也是,我默许你和胡氏她们住在老宅,是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没地儿去。你当你们多招人待见!” 兆筱钰说完便绕过向珠径自走了,向珠呆呆的愣在路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被人骂了,那人还是她生平最看不起的赵小玉! “你给我等着,”向珠气的嘴角直哆嗦,“你给我等着!!!” 118.丰收 “一共是...”兆筱钰不太熟练的拨拉着算盘,“一万...零一百五十六斤!平均...平均一亩地三百五十斤!” 比赵老爹估计的亩产还多出五十斤! 众人皆是一脸喜色,高黑乐呵呵的冲兆筱钰道:“嫂子,咱今中午吃面条吧!” “吃!”新麦子磨的面最是甘甜劲道,兆筱钰豪气的一招手,“走,磨面去,好尚犒劳犒劳大伙儿!” 这几天齐家和“蝗虫”小队的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累的一回来倒头就睡。割麦子,收麦秸,晒麦穗,打谷子,赵大和颜傅更是见天晚上守在麦场,山地夜晚湿寒,赵老爹替了赵大一晚上,结果第二天腰疼的毛病就犯了。 众人齐欢呼,搬粮袋的搬粮袋,扫磨石的扫磨石,赵老爹喝住“欲行不轨”的高黑,“你给我撒手!那是骡子不是驴!” 高黑嘿嘿笑着讨好道:“叔儿,骡子和驴差不多,能干活就行!” “快歇了吧,”赵老爹心疼的牵着骡子往后院走,这几天它也出力不少,一趟趟的往场子里运麦子,又一趟趟的运回来。“你甭打它主意,叔给你借驴去!” “嗌,叔,你太讲究了...” 高黑像个跟屁虫,从后院一直跟到门口,三个孩子没刹住,迎面撞上了高黑的大粗腿。 “干啥去啦?一个个整的跟小泥猴子似的。”高黑直接蹲在了门槛上。 大蛋雀跃的举着手里的麦穗,“拾麦子去了!”往年孩子们也拾,不过是偷偷摸摸的背着大人们拾。 “哎呀,这种嫩的烧着吃最好了!走,叔给你们扎秸子!”高黑说着就站了起来。 “不用,”大蛋挣脱了他的手,“去灶里烧更好吃!” 孩子们一口气跑进厨房,大丫兴冲冲的放下自己的小背篓,“娘~咱烧麦子吃吧!” 兆筱钰看着背篓里七零八落的麦穗,有的还是青黄色的。“行啊。” “耶~~~!” 烧麦子是孩子们在麦收时节最期盼的事儿,不过以前有向梁压着,别说吃了,就是想都不敢想。每次大丫他们看到同村的孩子在沟边烤麦子就眼馋的不行,后来向福趁着天黑出去拾,拾回来的就叫赵小玉在灶里烧,在孩子们看来,没有哪一种美味能比得上娘亲烧出来的新麦。 没一会儿,麦子烤的焦香焦香的,兆筱钰从簸箕里捧出一把,揉搓着吹净皮,分给三个孩子。 孩子们一把捂进嘴里,笑的像偷腥的猫儿。 “真香!” “娘你也吃!” “嗌,”兆筱钰也学着孩子们的样子一把将麦仁捂进嘴里,麦芽的甜香瞬间在齿间爆开,“嗯~~~好吃!” 娘四个蹲在灶台前,吃的脸上都是烧麦子的黑灰,兆筱钰故意把手上的黑灰往孩子们的脸蛋上抹,惹得三个孩子嘎嘎笑着四处躲蹿。 刘氏见了一个劲儿的拿眼瞪她,“你还小啊!” ... 收麦子只是夏收的第一步,地不能慌着,赵老爹又跟颜傅商量起下一茬种啥。 兆筱钰擦净脸凑过来问道:“爹,现在种棉花还来得及么?” 赵老爹沉思了一会儿,“怕是不中,天太热,虫子又毒,开花的时候正好打霜,到了冬上也出不来好棉花(白棉)。” “也不用多好...”兆筱钰想的是自家用,再给高黑他们一人做身棉袄,一床十斤的棉被,要是出去买可得花不少银子。 “那种两亩试试吧,要是不好也亏不多。” 兆筱钰抿抿嘴,暗暗叹惜这时候要是有玉米就好了。嗌,临水镇不是有码头?嗯,改天去寻寻。 “爹,要不咱还是种秫秫吧?”虽然颜傅讨厌剌嗓子的秫秫饭,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的是,秫秫经济实用,秫秫米能填饱肚子,多了还能酿粮食酒,杆子可以引火,冬天能省不少柴火。 “二十八亩地都种秫秫?”兆筱钰脸都快成秫秫色了。 “套着种点花生,大豆,”赵老爹想了想又补充道:“红苕也得种点,还有芝麻、芋头。” “红苕多种点,”兆筱钰想起了冬日的必备甜点——烤地瓜,“爹,咱是不是趁着没进六月赶紧把荒地开喽?” “嗯,”赵老爹赞同的点点头,“是得抓紧,我今下晌就去拉粪!” 兆筱钰一想起那股冲天的恶臭,整个人都不好了,“粪不着急,咱家不是还有么。要不等把那三十亩旱地种下去再说?” “不能等,”赵老爹一向对粪肥的事儿特别上心,他转头对颜傅道:“待会儿吃了饭你就带人过去扩扩沟。” 颜傅朝兆筱钰撇过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行。爹,咱老院子那边全扒了种菜咋样?” 这帮当兵的太能吃,之前的几分菜地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行啊,我看有的蔓子上都结瓜了。”赵老爹思索着以前种冬瓜的心得,“我这就去剪剪蔓子。”说罢就急急火火的抄起农具走了。 “媳妇儿,”颜傅往兆筱钰身边挪了挪,“你之前不是说想弄个池子养虾蟹?” “是啊,”兆筱钰盘算着要在荒地上种些什么,“弄个池子,培上藕,到了夏天还能赏荷花,吃莲子。对了,你在池子旁边给我留出一条道儿来,我要种向日葵,到了秋天咱们就不用出去买瓜子了。还有果树苗,你赶紧去问啊,我想在后院支个葡萄架子...” 颜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兆筱钰,听着她手舞足蹈的说着对未来的打算,嘴角不觉上扬,心中那股别样的宁静和爆棚的幸福感悄然浓溢开来。 “这样咱们二月里收甘蔗,三月里吃樱桃,四月有枇杷和香瓜,五月那就更多了...”兆筱钰一一细数着一年里能收获的果子,口水开始在口腔内疯狂肆溢,“到了九月以后还能吃螃蟹!”想想就兴奋! “你不能吃螃蟹,”颜傅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嘶啦浇灭了兆筱钰的期盼,“你忘了你还得吃药呢,螃蟹太寒,洪大夫说了...” “到时候我就好了,”兆筱钰一脸郑重的跟颜傅表决心,啪啪地拍着没二两肉的胸脯,“我从明儿开始就早起锻炼,点实吃药,保准上秋之前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 119.修庙 “哥,”向红揉了揉被草绳子勒红的肩膀,“刚才三祖祖跟你说啥了?” 向富贵仔细的搜寻着垄沟里遗落的麦穗,头也不抬道:“问我那天咱家去收粮的事儿。” “嘁,”向红不屑的噘嘴,“赵氏那个贱人...” “闭嘴!”向富贵严厉地呵斥她道:“向红,以后再让我听见你骂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哼,”向红被他哥训的憋红了脸,想骂又不敢骂,只好小声嘀咕道:“几斤麦子就把你收买了...” 向富贵皱起眉头,“那是几斤麦子吗!那是三百多斤!奶说能换一千斤秫秫,够咱家吃大半年的了!” 向红不服气,“以前咱家...” “以前是以前!”向富贵想起了刚才三祖祖告诫他的话,“富贵啊,你们家就你一个小子,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跟以前似的了。你大伯一家是好人,听祖祖的,多跟你大伯学点本事是正经。别跟你娘她们学,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咱家现在啥也没有,”向富贵背着篓子往前走了几步,拾起一根半截的麦穗,“要不是大伯娘,咱家可能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你也瞧见了,以前那些巴结咱们的人,咱奶去借粮都不开门!咱娘人前嘴硬,可一到晚上就躲在被里哭。”向富贵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光凭咱娘熬眼挣的那点子钱,肯定养不活咱们。” “那咱就回姥爷家,”向红眼中闪过期盼的光彩,“每次姥娘都给我预备下好吃的...” “以后不准再提回姥爷家的事儿!”向富贵警告她道:“尤其不能在娘面前提起,咱们姓向,不姓胡!” “不提就不提。”向红耷拉着脑袋,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得老远,“等爷回来...” “爷不会回来了,”向富贵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下来,哽咽着泣不成声,“祖祖说,咱爷他...” “没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伤势过重,还没到西海人就不行了,路途遥远,三叔公也是今早上才接到的信儿。 向梁是囚犯,尸体也不能运回祖籍,押差们就随便找了个地儿埋了。今天三叔公找向富贵来也是跟他交代一声,等过两天挑个好日子就给向梁立个衣冠冢。 ****** “爷,你跟富贵说啥了?我看那孩子走的时候...”彭氏跟兆筱钰处的不错,连带着对他们家一切的风吹草动都相当上心。 “没啥,”三叔公神色落寞地敲了敲烟袋锅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以后叫小文(彭氏长子)多带带富贵,那孩子不像他爷,趁着小还能掰过来。” 彭氏一听就明白了,“嗌。俩孩子根子里不坏,就是叫她娘教歪了。” 以前胡氏仗着家里有钱娘家得力,根本不把彭氏等人放在眼里,如今落魄了,也别想落着别人的同情。 “唉...那也是个糊涂的。”三叔公又叹了口气,感慨的摩挲着烟杆,“以前梁子在的时候压着阿福他们还不咋显,现在明眼人不用瞅就能分出高低,人阿福家的几个孩子也懂事...”三叔公絮絮叨叨的说着向梁以前作下的孽,“别说,赵氏为人还行,就今回(送粮)这个事儿吧...她要是真想逼死俩孩子,咱老向家也不能容她。” 彭氏微微敛眉,心道这话也太过偏颇,合着人以德报怨就是应该,不管不问就容都不能容?这也太... “别嫌爷话说的丑,”三叔公似是察觉到了彭氏的不满,“真就是这么回事,咱老向家四百多口子人,还怕他一个没根子的?”向梁一死,他对这个侄子再多的失望和怨气也散了,只剩下怀念和叹息。 彭氏微不可察的翻了个白眼,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爷,这次修庙咱家是捐银子还是叫孩子爹去?” 今早上村长杨甫召集各家各户的男人们开了会,官府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六月初六开始修花娘庙,算做今年的徭役。 二两银子顶一个徭役,三叔公虽是族长,但也是普通的庄户,往年都是彭氏的男人去。 三叔公嘬了几口烟,“去吧,今年叫上你爹,咱家多出一个人的份子。” 彭氏知道这是做给杨家和向氏一族看的,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再说啥,转天就去了齐家,把三叔公夸奖兆筱钰的话学给她听。 兆筱钰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刘氏,因为送粮的事儿,刘氏已经好几天都不搭理她了。 彭氏惯会看眉眼高低,一看母女俩这架势,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赶紧转了话题。“弟妹啊,修庙的事儿你们家是咋打算的?” “我们家...”兆筱钰尬笑着搓了搓手,“地还没开完呢,空不出手来。”意思是拿银子顶。 “我来的时候看着开了一大片了,”彭氏热心道:“趁着还没到日子,我叫你三哥来搭把手。” 不知从何时起,彭氏把“堂”字都省了,张口就是你三哥,你三嫂的,言语间很是亲密。 “三哥不去修庙么?” 彭氏无奈道:“哪能不去啊,俺们家...” 是啊,你们家还要给大家做表率呢。兆筱钰幽幽的想。 彭氏走后,兆筱钰招呼孩子们去叫颜傅等人回来吃饭,一千亩荒地保守估计要开十几天,这还是在买了牛和犁的前提下。 除了牛,兆筱钰定的果苗也到了,一家人加上“蝗虫”小队比前几天收麦子的时候还要忙,根本顾不上其他,所以当颜傅提出要在旧院子旁边修建公共厕所的时候,高黑等人内心是十分拒绝的。 “大哥,人都忙着修客栈,你看有谁修茅房的?”还有一句话高黑没好意思说,这不是有钱烧的么! 因着花娘庙的修建,已经有很多人瞅准了商机,在村口置了地盖成客栈或市肆。 “这主意好,”兆筱钰立刻想到了公厕带来的好处,“这样咱家就不用再去买肥了!” 赵老爹一听也点头表示赞同,“板子和砖都是现成的,费不了多少工夫。” 高黑哀怨的一口咬掉大半个肉丸子,“修就修!” 120.真假 等了将近三个月,终于等到了开工,一接到衙门的通知,明显胖了一大圈的青檀就迫不及待的赶往青源村。 同行的还有显了怀的春梅。 青檀劝她留在县城安心养胎等着他回去,可他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春梅就是不肯,硬要跟着回来,理由是她想她爹娘了。 话说春大落一家的思想理念还真是相当奇葩,对于春梅跟了一个道士,以后只能隐姓埋名的当个外室,他们不但不反对,还热情的接纳了青檀。 春大落想的是,只要春梅不吃他喝他靠他养,跟谁他都同意,最好还不要嫁妆,这么看来,青檀简直是为他家姑娘量身打造的天作之合啊! 春梅娘想的是,只要春梅有人养活,下半生有依有靠就行,管他和尚道士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甭管他是谁,能养活老婆孩子就是好汉! 春梅她弟春椿想的是,只要他姐能嫁出去,不影响他娶媳妇儿就成,至于他姐夫是干啥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春梅跟了青檀以后,春大落一家倒是经常去城里走闺女家,反而过的更滋润了。 兆筱钰早就瞧见了骡车上下来的俩人,不过不妨是春梅和青檀,看着春梅挺起来的肚子和胖成褶儿的双下巴,兆筱钰着实吃了一惊。 这肚子...咋看都有四五个月了吧?难道... 兆筱钰忍不住看向青檀的头顶,总觉得那盏帽子不应该是现在的颜色。 “哟,这不是嫂子吗?”春梅也瞧见了兆筱钰,扶着腰施施然的走了过来,对兆筱钰冷嘲热讽道:“嫂子气色不错啊,这人有了钱啊就是不一样。” “是啊,”兆筱钰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春姑娘荣归故里真是可喜可贺,要是你姑爹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倍感欣慰。” “哼,嫂子嘴皮子还是这么溜。”自打跟了青檀以后,春梅自觉身份不一样了,总认为自己比普通百姓高那么一等,可站在兆筱钰面前,那股优越感不知怎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类似在人前剥光了衣裳的羞耻感。“得意什么,再有钱还不是泥腿子一个!” “听春姑娘的意思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咯?”此话一出,招来不少过往村民不满的目光。 “不敢不敢。”青檀忙打圆场,一面暗暗打量着兆筱钰。 “哼,”春梅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就听兆筱钰又道:“春姑娘是哪一品级的诰命啊?说出来也好叫咱们开开眼。” “你!”自打春梅怀了孕,青檀对她那是百依百顺,惯得她都不知道姓啥了,乍一回来哪听得了这个?正待发飙,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张大眼惊奇道:“你...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难道怀孕会让人性格大变? 春梅从羞恼到惊喜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你还不知道!”春梅夸张的笑出声来,“哈,哈,还以为你们家攀上了将军就了不得了呢。” 兆筱钰皱眉,都说一孕傻三年,春梅不会是傻疯了吧? 春梅得意的盯着兆筱钰,“原来你还不知道。哼哼~!”说完便趾高气扬的走了,一路咯咯笑着像个抱窝的老母鸡。 什么毛病! 兆筱钰翻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村口的杂货栈。 老板娘屠氏正眉飞色舞的跟一个马脸的妇人聊天,一见来人是兆筱钰,当即打住了话头,两人心照不宣的嗑起瓜子来。 “嫂子,给我来十卷棉线,要最粗的那种。再要十斤松脂,二斤酱油...” 屠氏麻溜儿的把兆筱钰要的东西展在柜台上,短粗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拉着,“一共是...一吊零五百二十八文。” 兆筱钰掏出一角银子,“给。” 屠氏找给她一串铜板,目光在兆筱钰脸上来回扫了两圈,“小玉啊,你婆婆还好吧?” 欸? 这话问的兆筱钰摸不着头脑,“嫂子你啥意思?”现在村里谁不知道她家跟桂芝井水不犯河水,怎会这么问?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马面的妇人发出一声惊呼,快速和屠氏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居然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两个妇人似乎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那种“连当事人都不知道但自己却提前得到了消息”的优越感瞬间激满了胸腔,简直要兴奋的溢出来! “到底什么事?”兆筱钰不耐烦的蹙眉,今天人都咋地了,一个个跟打了过期的玻尿酸似的! “你公公...不是,向梁死了!”马面妇人嘴快一步,惹得屠氏一阵懊恼:这话本来该她说的! “什么?!”兆筱钰吃惊不已,“死了?谁说的?” “嗨~!”这次屠氏吸取教训,抢先一步快言快语道:“我十七叔(杨甫)接的信儿,看日子都快半个月了!” “听说向家要给他立个衣冠冢呢!”马面妇人不甘人后,立时把最新消息透露给兆筱钰,“就这个月底!” 两个妇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兆筱钰,希望她能说说她对此事的看法,可兆筱钰一言不发,收了东西就离开了,叫她们好一顿失望。 一路上,兆筱钰都在消化这个意外的消息,甚至一度怀疑它的真实性。在她看来,向梁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难道那五十棍子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兆筱钰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去荒地上找颜傅,把向梁的死讯告诉他。 颜傅的第一反应跟兆筱钰一样,向梁不像是个会认命的人啊,难道这次终于把他自己折腾死了? 很快,向梁身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源村,大家都翘首以待,等着看齐家和向家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齐家人既没有收回宅子,也没有认回桂芝,而桂芝也没有哭着喊着上门去闹,让不少等着看戏的人都大失所望。 半个月后,向家族长三叔公出面给向梁立了一个衣冠坟冢。 由于向梁是朝廷钦犯,死的也不咋光彩,所以向家刻意低调,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宴请宾客,只将衣服裹了埋在向家墓田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立了碑就算完事了。 就在向梁渐渐被众人遗忘的时候,南安州的州府府衙里却多了一个瘸腿的更夫。 121.寻矿 接连下了几场大暴雨,导致齐家开荒的工期一拖再拖,直到进了六月门,还有河对岸的一整片地没开始动工。 整日辛苦的劳作,搞得众人身心俱疲。石头一堆堆的往外挑,却始终没有颜傅要找的那种。当然,令人沮丧的远不止这些。 “你说什么?没有?”兆筱钰失望的耷拉着脑袋,前段时间刚养起来的圆下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不会吧,那这些天岂不是白费功夫?” “是啊,”颜傅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土层的深度和内质。“什么都没找见。” 至于后院堆得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他选择性的忽略不计。 “你不是...”兆筱钰放低了声音,午后的阳光毒辣,这会儿大家都在歇晌。“找了好几个地方么?” “是啊,”这次开荒的主要目的是勘探矿源,颜傅定了几个点,最深的挖了将近百米,为了掩饰深坑还在荒地上扎了十几个草垛子,可惜一无所获。“一个都没有。” 这也是让颜傅觉得奇怪的地方,先前他曾在荒地上捡到过一些裸露的矿石,难道(它们)不是这块荒地的原住民? 兆筱钰默默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尽量保持一动不动,这样就能少出点汗。“那...咱啥时候能开工?”眼下已是六月,往前上秋天就该冷了,最迟十月底大雪就会封山。 “怎么?”颜傅将视线转向兆筱钰,“家里没钱啦?” “是啊,”兆筱钰蔫??的托着腮,给颜傅算了一笔账。“前两天买牛花了十八两(三年的壮牛犊),新打的犁架、牛轭、犁头、耙子、铁锨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两,果苗,小树,种子,粪肥...哦,还新买的石磨,打谷机,谷萝、谷桶、竹垫、簸箕、畚箕...加起来...” 兆筱钰慢吞吞的翻出自己的记账簿,“一共是八十七两三钱二分银子,这还不算每天吃的肉,偶尔加顿小酒,一人一身夏布衫子...哦对了,前两天还捐了二两银子的徭役,杨婶子昨天来家里坐了半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咱家带头捐钱(修花娘庙),我估摸着至少还得出这个数。” 兆筱钰比了个二,现在村里谁不知道她家有钱,二十两算是买个平安。 “嗯,现在家里还有多少现银?”颜傅放下了炭笔,正襟危坐。 “不到四百(两)。” “今天是初二...我记得下个月大(蛋)...新儿要去拜师是吧?”不知大蛋受了什么刺激,不许别人再叫他小名,所以现在全家都喊他新儿。 “嗌~!”兆筱钰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下月初八,我得抽空去问问彭氏需要备什么拜师礼...” “娘!娘!” 正说着,屋外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 夫妻二人朝门口看去,就见大蛋手里捧着一块嫩绿色的东西跑了进来。 “下次记得敲门。”这话兆筱钰不止教过一次,以前家里只有一个屋门,孩子们也没有什么隐私意识,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不想...那啥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 大蛋敷衍的冲兆筱钰点点头,兴奋的举起手中的石块在颜傅面前摇晃,“爹你看!” 这是... 颜傅抓住大蛋的手腕,只见石头的底座是一块普通的岩石,上面却像一团团嫩绿色的松球,有点像珊瑚,但比珊瑚的晶体更绒长细密,松球之间还沾着新鲜的水珠。 他接过石块对着光源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喜逐颜开,“哪来的?” “从后院捡的!”无意间捡来的石头能获得爹的关注和在意,大蛋倍感骄傲。 原来趁着大人们午休没人管他,一个人溜到后院的石碓里玩,许是昨夜的雨水将石块上的泥垢刷下来一些,正巧被大蛋眼尖的发现了这块石头。 “这是啥玩意儿?”兆筱钰凑上前去用指尖戳了戳,“不像是玉。” “这是菱锌矿,”颜傅笑道:“碳酸盐你知道吧?” “呃...略有耳闻。”兆筱钰努力挖掘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化学知识,“就是做牙膏的那个对吧?” “...你想说的那个名词是不是叫碳酸钙?” 兆筱钰:... “爹,啥是碳酸盐,能吃吗?”大蛋好奇的问。 “当然不能!”兆筱钰对孩子们用嘴探索世界的行为相当无力,“叫盐就是真的盐啦,你见过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颜傅:...这个比喻不太合适吧? “可桃花饼里就有桃花啊,”大蛋认真道:“娘~啥是老婆饼?好吃吗?” “新儿,”颜傅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带爹去看看你找石头的地方好不好?” “好!” 一大一小去了后院,兆筱钰瘪瘪嘴,端下五斗橱上的笸箩,拾起针线继续给孩子们做夹袄。 城里鲜少有成衣铺子,即便有也卖的十分昂贵,一家人从内衣到棉袄,都得兆筱钰一针一线的缝。幸亏原主赵小玉比较擅长女红,又有刘氏在一旁教导帮衬,否则她就是想依葫芦画瓢,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完成的。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外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媳妇儿你看!”这次推门的是颜傅,他一手拿着一块黑糊糊的石头,一脸激动。 兆筱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这是...煤...碳?” “不,这是辉铜,之前裹得泥太厚了,我没认出来。” “这么说...”兆筱钰后知后觉道:“咱们荒地上还是有矿的?” “当然,”颜傅肯定道:“只是矿层比较深,我估么着...至少得有好几百米。” “几百米?!”兆筱钰惊呼,“开什么玩笑,咱们啥机械化设备都没有,咋挖好几百米。”而且这里地下水丰富,钻井都用不了十米!到时候光抽水就是一个大问题。 颜傅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矿我是一定要开的。”有原料才能保证产量,对此颜傅十分坚决。 “可是...”兆筱钰探过身子悄声道:“私自开矿是犯法的吧?” 虽然在青源来说,李康华就是法律。 “那也得开!” 122.播种 不知颜傅跟傅勇商量了些什么,第二天俩人就找着赵大进了山。 其他人还是该干啥干啥,前些日开好的荒地已经深耕过两遍,这几天赵老爹和兆筱钰忙着选种育种,等土再干些就能播种了。 孩子们除了捡石头又多了一项新任务:把后院堆着的石头刷干净。 山雨常常从前一天的半夜下到清晨,孩子们披着蓑笠在雨中嬉戏,拿着棕毛刷挥来挥去,一会儿学不知名的大侠,一会儿又模仿颜傅等人,刷石头倒成了次要的。 临近中午,天边的积雨云渐渐被风吹散,太阳又出来作妖了,照的人直犯困。 兆筱钰在廊下挑拣着豆苗,刘氏挨在她旁边做针线,缝的是赵老爹的秋裤。 “小玉啊,豆苗子都发好了么?”赵老爹扛着锄头,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看那架势就是要下地。 “爹你看这样行不行?”兆筱钰将面前的竹垫伸给赵老爹看,“娘说油菜和肥田萝卜不用发我就没弄。” 新开的六百多亩荒地周围已经挖好了排灌沟,栽上了树苗,因着沙质太高,夏季易涝,再者是头一茬种,所以选种的作物还是以养地为主。 比如麦子套种黄花草(学名草木犀,一种药材,种子由洪文提供,亦由他回收。主治:清热解毒,消炎,干四肢浓水。可用于脾脏病,绞肠痧,白喉,乳蛾等。芳香化浊,截疟。用于暑湿胸闷,口臭,头胀,头痛,疟疾,痢疾。);棉花套种涝豆(学名田菁,外表类似大号的含羞草,耐涝、耐盐、耐瘠、耐旱,抗病虫和防风能力强,成熟后打浆可作牛羊猪的饲料)。 再比如甘蔗间种绿豆、豇豆,红花草(学名紫云英,播种之前需要先经过一系列严格的筛选,比如擦种、盐水选种、浸种、拌种,之后)与肥田萝卜混播,红苕同油菜混播,除此之外还可以插种或单做绿肥,主要以豆类为主,比如满江红、柽麻、竹豆、猪屎豆、绿豆、黄豆、大豆等等。 赵老爹用指肚捏了捏豆子,又用指甲掐了掐嫩黄的豆苗,“嗯,中了,(新地)今天再晒一天,明天就开始下种。” “那行,”兆筱钰把竹垫子往阴凉处挪了挪,“下午我就把种子都挑出来。” “她爹,要不过过大阳你再去吧,这会儿(地里)都是反上来的热气,看把你焖中暑喽。”刘氏看了看天劝道。 “是啊爹,都快吃晌午饭了。”兆筱钰也劝,虽说五十来岁放到他们原来的时代还属于壮年,可辛劳一辈子的赵老爹着实已经不年轻了。 赵老爹犹豫了一霎儿,“我就在附近瞅瞅,不走远了。”说罢便扛着锄头走了。 娘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娘,”兆筱钰坐到刘氏对面,认真道:“以后别再让我爹赶车了吧?”风里来雨里去,还赚不了几个钱。 刘氏咬断线头,“我说他也得听啊。小玉你是不知道,你爹死犟,我早两年就不叫他拉了,可他非不听!” “等冬上大弟成亲了,娘你们就搬来和我住吧。”这件事兆筱钰和颜傅早就商量过了,俩人一拍即合。 “啊?”刘氏听了很是吃惊,听小玉这意思要跟他俩养老?“哪有丈母爹住女婿家的?” “咋地啦?”兆筱钰不解,家里又不是住不下,而且有刘氏和赵老爹在,她和老颜确实轻松不少。 “不中,你叫外头人咋看你爹。”都说养儿防老,刘氏还保留着老思想,那就是老了以后靠儿子,女儿...终归是别人家的人。 “咋就不行,”兆筱钰急了,“以后家里有我大弟和兰姐儿看着,等盛哥过两年娶了亲还不是得分出去。又不是不让你们回去了,您二老可以随时回赵家堡,咱家这么些地,让盛哥儿两口子搬过来也不是不行啊。” “赵家堡是咱的根儿,落叶归根,你爹肯定不同意。”刘氏虽然对兆筱钰的提议很是心动,但她更了解赵老爹的脾气。 “我去跟我爹说。”兆筱钰边说边开始扎裤角,刘氏拦她,“都这点儿了,你跟我做饭去,等回头空了我先问问你爹再说。” ****** 颜傅三人当天傍晚就回来了,期间过程他没有同兆筱钰详说,总之还算顺利,等开完地就准备采矿。 这天夜里没再下雨,到了第二天一大早,齐家人和“蝗虫”小队分作三组开始播种,一组撒种,一组拉沟,一组盖种。 兆筱钰也来了,她一身标准的农妇打扮,头上戴着苇笠,脖子上挂着汗巾,膝盖以下扎着裤管,像模像样的跟在赵老爹身后撒种子。 撒种是三组里头最累的(至少兆筱钰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弯着腰,这个活计必须有常年耕种经验的老农民带着才能撒好,种子之间的间距要均匀,不能多也不能稀,多了容易抢养分长不好,稀了...则是对土地最大的浪费。 前头撒好了种子,后面的人就跟着拉沟,这也是一个技术活,沟道儿不能太浅也不能太深,还要留出间种或套种着别的绿肥的间隙,关键是得拉直,这样种出来的庄稼才易于管理和收割。 兆筱钰以前只在书上见过农民种地不易,如今亲身体会了一把,对此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头上顶着毒辣的大太阳,整个人像是钻进了烤箱里一样,背上烫的厉害,脚下一深一浅,步履不平,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儿摔倒。 一开始兆筱钰还干的劲劲儿的,随着低头弯腰的时间越来越长,温度不断升高,她的速度远落于赵老爹之后,甚至连大丫都赶不上。颜傅喊她休息她也不听,一定要坚持种完自己承包的一亩地。 没错,就一亩,谁能想到一亩地这么大,种起来如此费劲。 跟在她身后的拉沟的腰果倒是轻松了,半天才划拉一下。大蛋是管盖种的,他人小,用脚驱一驱土就盖完了。如此一来更显得兆筱钰动作缓慢,笨手拙脚。 一天的时间,兆筱钰统共种了两亩地,代价是—— 整整在炕上躺了三天! ****** 感谢暖暖的打赏!么么么么(* ̄3)(ε ̄*)! 123.归来 “噁~好臭...” 高黑一脚踹翻了蹲在他对面的大庄,“你小子几日没洗澡了!” “俺...”大庄无辜的张大嘴,刚想说我每日都洗,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嗷嗷嗷啊——!” 高黑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夜色已浓,他们几个是晚饭后出来纳凉顺便抽几口旱烟的(兆筱钰不许他们在院子里抽,怕呛着小孩子),“你鬼叫个啥!” 大庄哆哆嗦嗦的指着高黑身后慢慢移动的白影,“那是...那是...鬼...鬼啊!!” “胡吣什么!”高黑背后一寒,慢慢的转过身去。 “咩...” 那是一群羊。 等等,高黑突然反应过来,地里怎么会有羊!? 别是谁家使坏半夜把羊放出来祸害他们庄稼的吧!?(这脑洞也是没谁了) “嘿!”高黑几个赶紧站起来往羊群的方向跑,边跑边挥手大喊:“住下!别再走了!嗨我说你听见没!叫你丫别再走了!...” “黑子!!”赶羊的汉子忽然嗷的叫了一声,高黑这才发现羊群后面还跟着人。 一股不亚于陈年老沤旧粪的酵臭味迎风袭来,大庄捂住鼻子向后仰,“不,不行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非被他们熏死不可! “黑子!我是小麦啊!!”小麦顾不得脚下是地是田是苗是草,激动的朝高黑飞扑而来,“兄弟们,咱们到家了!!” 高黑使劲挤了挤眼,一拳阻住了扑向自己的小麦,憋着气问:“你是人是鬼?” “我啊!”小麦拍着胸脯,身上裹的羊皮毛扑簌簌的往下掉灰土,还带着呛死人不偿命的血腥和酸腐,“我小麦啊!” 小麦一开口,高黑只觉得嗓子眼里齁的不行不行的,眼睛也辣得睁不开,快要晕过去了。“你...你站远点!!” 小麦往后倒退了几步,“黑子,俺们没死!”说着又要激动的拥抱高黑。 “别过来!”高黑将那只刚才碰过小麦的手贴着屁股上蹭了又蹭,借着街门上灯笼的微光,好半天才看清来人。一,二,三...“怎么就你们七个?” 小麦叹了口气,“别提了,俺们遇上怪物了...”提起这茬小麦就想哭,“这一趟可真是不容易...” 几个大男人都流下了伤心的眼泪,高黑几个见了也是心底一阵难过。 “走吧,回去再说。”高黑几个帮着小麦把羊赶进东侧院(东侧院单独开了一个小门),“等明儿再给它们扎圏吧。” 小麦等人自是无异议,跟着高黑等人往回走。 “大哥,傅大哥!你们看谁回来了!” 小麦等人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齐家,众人大喜,傅勇等人原本都准备睡了,一听说小麦他们回来了,齐齐涌到了倒座房——然后又齐齐退了出来。 实在是太臭了! 小麦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忙问高黑他们平日是怎么冲澡的。 倒座房对面有一排夏子,颜傅给他们整成了三间盥洗室,高黑指着厦子前头的空地道:“你们先在这儿用井水冲一货,我去给你们烧水去。” 众人又是一番忙活,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兆筱钰开了西侧院的临时厨房,高黑犹嫌不足,直接把大锅搬到空地上,临时搭了灶台给他们烧水洗澡。 刘氏和赵老爹也不闲着,俩人去厨房给小麦他们准备吃食,兆筱钰找出几套干净的夏衫递给颜傅,“先叫他们穿你的凑活两天。” 小麦几个把身上的羊皮毛割下来扔在门口,众人探头一瞅,只见里头那层血糊潦癞,一看就是没有处理过,剥完皮直接往身上套。 也亏得他们能忍得下这种混杂着羊膻和不明呕吐物以及类似屎体气的臭味儿。 几盆凉水下去,整个院子臭不可闻,地面上漂浮着可疑的泥垢,再这么下去非招蚊蝇不可! 兆筱钰果断贡献出了自己的澡豆,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并没有多少改善,算是香臭参半吧。 “要不...把头发都剃了吧?” 也不知小麦几个头上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怎么也洗不开,颜傅果断出手,把小麦几个的结成坨的长发推成了板寸。 “这才是爷们儿该有的样子!”颜傅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要不是兆筱钰拦着他早就把自个儿剃了! 小麦几个摸着比光头好不了多少的脑袋欲哭无泪,高黑安慰他们道:“这样挺好,凉快,反正过两天就长出来了。” 换上干净的衣衫,小麦顿感自己如获新生。这时候刘氏的手擀面也出锅了,新麦自是香甜无比,再配上浓浓的酱汁... 小麦几个吃的狼吞虎咽,把一干人看的额蹙心痛不已。 “小麦,你见到老黄他们了吗?”赵大闻讯也赶了过来,他们回来以后,老黄来过三回,都说没找到人。不想今天他们竟自个儿赶着羊回来了! 令赵大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山里什么时候有那种羊了? 小麦摇头,“不认得。俺们见山上有人就没急着出来,等天黑以后才下的山。” “修庙的。”高黑解释道。 “你们从瀑布掉下来之后去哪儿了?”这是大家最想知道的问题。 “唉~!”小麦打了个饱嗝,“真是说来话长啊...” 原来那日他们从瀑布掉下来之后,连人带筏子一起掉到了山涧里。 “俺们还以为这回肯定死这儿了,那个缝子老深了!结果俺们就卡在那儿了。” 山涧很深,但是宽度很窄。 小麦他们喊了半天也没见着其他人,曾试图爬上去却没有成功,因为岩壁湿滑,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于是他们弃了筏子,跳到下面的岩缝中间,想顺着道儿找出出口。 结果... “俺们就走到了一个洞里。可吓人了,一开始还好,黑漆嘛唔的也看不清楚...” 他们的火折子也湿透了,所以几个人抹黑前行,饿了就吃泡灢的饼子,渴了就喝洞壁顶上滴下来的水,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蜷一蜷,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他们看到了火光。 124.密道 “那味儿老呛人了...!”小麦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想起来都觉得呛厛。” “哪儿来的火?”大家都被小麦的描述吸引住了。 小麦指了指地下,“火河,全是火浆子。” “啥玩意儿?”高黑以为自己听错了,用力掏了掏耳朵。 “火·浆·子,”小麦一字一顿,“跟水似的往外淌。” 颜傅略一思索,“你说的...是不是岩浆?” “呃...”小麦摇头,“俺们也不知道是啥,一开始还以为是...走到阎王殿了唻...” 说罢几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真...挺渗人的,到处都是火浆子...”要不是当时肚子传来的一阵阵的饿意狠狠地锤击着心口窝,他们都以为自己已经是死人了。 “后来见着有热水,俺们就泡了个澡...”小麦不自在的抓了抓板寸,还不太适应没有头发的感觉。 “你们怎么出来的?”赵大插嘴问道。 “继续往前走呗,”小麦老实道,“俺们也不知走了多久,老鼠臭虫蛹子...反正能往嘴里塞的俺们都吃!就在俺觉得快不行的时候...俺们走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也太...突然了点。 颜傅马上抓住了重点,“你们走到哪儿去了?” 小麦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鼻翼呼扇呼扇的,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高地!俺们到了西北!!!” 众人大骇,“西北!?” “嗯呐!”小麦兴奋的点点头,唾沫星子四溅,“俺们出来的地方是个山谷,那羊,那羊就是俺们从那儿弄回来的!” 当时这帮人看到羊群都疯了,比恶狼也不多承让,一口气杀了三头,羊皮扒都不扒就套了身上——西北冷啊! “后来俺们又沿着草地往前走了两天,出了山看着有庄子,一问才知道俺们到了西北!” 魏五急问:“那天是什么日子?” “呃...好像是...十六,月亮还圆着尼!” 他们是四月二十三出发的,五月十六...也就是说,他们整整走了二十四天! 傅勇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看向魏五,“这么说...咱们找着去西北的密道了!?!” 原本从青源到西北至少要三个月,现在一来一回只需要四十多天! 颜傅比他们想的更深一层,听小麦的描述他们走的应该是地下溶洞,如果把溶洞和岩浆利用好,那简直是事半功倍的大杀器! 正在众人欢欣雀跃之时,小麦却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俺们回来的时候原来的路口子走不了,水都没到这儿了。”他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颜傅顿时明白为什么他们那天没找到小麦等人了,一定是因为下雨导致河水升高,淹没了山涧。 “那你们是咋出来的?”高黑往小麦身边凑了凑。 “唉!别提了!”小麦懊恼道:“俺们就不该走那条道儿!” 他们回来的时候有火把,山涧走不通,他们就倒回去走了另外一条道儿,结果... 走出去竟是情人崖! “你们...不会是...”赵大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小麦哭丧着脸,“是啊,俺们遇到怪物了!!!俺们...” 情人崖的末端与百花谷的尽头相邻,小麦他们一走出去,发现周围竟全是尸骸! 那景象... 吓得他们当场脚都软了! “我说咱们回去重新找条路出去,可凌子非说从那里能出去...”除了凌子,还有好几个人都坚持从那儿走,小麦拗不过他们,于是一帮人赶着羊往谷地走去。 “你们...”高黑瞅着赵大和颜傅的脸色,直觉不妙。 “俺们撞上了怪物!!”小麦情绪十分激动,“它...眼睛通红,这么大!”小麦跳起来比划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型,“脑袋上还有大红冠子,血亮血亮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牙足有这么长!”小麦踮起脚尖抻长胳膊,“满嘴都是,老尖了!信子是蓝色的,一喘气儿都能把树刮倒!” “还有脚...一脚下去就顶大的一个坑...别说让它踩一脚,就是踩一脚趾头也得跟泥似的!” “皮也厚,俺们用箭射它,连点油皮都没破!” 赵大和颜傅对视一眼,前者目露疑色,小麦遇到的怪物跟百花谷那位好像不是同一个啊...后者心惊不已,难道蛇怪真的存在?就在百花谷里?! 接下来小麦的叙述有些语无伦次,另外几个人在一旁七嘴八舌的补充着当时的情形。 小麦他们遇到蛇怪的时候,它正在... 呕吐。 “绿啦吧唧,黏糊糊的,又酸又臭!”小麦痛苦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噁...一吐一大滩,都是些没消化完的骨头,连皮带毛...好像...还有那天咱们碰上的那种巨鹰...” 是了,想来那些鹰原本也是百花谷的原住民,因为蛇怪的出现...才不得不去别处觅食! 一开始小麦他们躲在尸骸后头,蛇怪并没有发现他们,小麦就想着等蛇怪走了再出去,谁知... 他狠狠拍了下大腿,“早知道就不该贪心把羊都弄回来!” 蛇怪的呕吐声太大,惊到了羊群,羊四下逃窜,反倒把蛇怪引了过来... “凌子他们就是...那个时候被...” 小麦几个慌不择路,只知道跟着羊群往前冲,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出了情人崖,到了后山脚下,人就只回来七个,羊损失了五十多头。 傅勇安慰几个人道:“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惜了凌子他们,都到家门口了...”小麦还是难以释怀,“俺们在后山等了一天,也没见有人从谷里出来...” 赵大默默垂下眼,暗道唯一从百花谷里活着出来的两人就在你面前。 颜傅拍了拍小麦的肩膀,“别想了,这一回你们死里逃生还立了大功,走,咱们喝酒去!” 高黑立刻积极响应,“对对对,喝酒去!” ... 第二天,李康华和李潜就分别收到了密报:通往西北的密道找到了。 ****** 感谢山雾投出的宝贵月票,感谢大家的支持,小乐乐会继续努力哒!求订阅!(* ̄3)(ε ̄*)么么么么~~~ 125.夏夜 当天晚上,高黑他们就宰了一只羊,“咱也尝尝西北的羊是啥味儿!” 大家都相当积极(包括刚吃完饭的小麦等人),放血、剥皮,抹料、调酱...兆筱钰还贡献出了彭氏前几日送来的蜂蜜。 高黑大喜,“嫂子真是太仗义了!”说着就要接过兆筱钰手中的罐子。 兆筱钰手臂一偏,“去,把肠子肚子洗干净,明天吃锅子。” “啊...?”高黑笑中带苦,乖乖应道:“嗌...” 大门外不远处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颜傅将一截枣木拖进火堆,火苗瞬间小了不少。 众人支架子的支架子,搬酒的搬酒,兆筱钰微微一笑,想起了以前跟她家老颜去吃海滩BBQ时的场景。 “娘~”几个孩子也不睡觉,兴奋的围着火堆跑来跑去,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娘,魏叔叔说要烤一大(整)只羊!” 兆筱钰笑着捏了捏大蛋越来越鼓的腮帮子,“这叫烤全羊,蒙...草原上都这么吃!” “吽~~~”大蛋惊讶的张大眼,“娘知道的真多!” 孩子们正是出于对周围世界新奇和探索的年纪,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要发问,搞得兆筱钰觉得自己像个会自动检索的语音版十万个为什么。 果不其然,大蛋的下一句就是:“娘,啥是草原?” “草原啊...” 颜傅走过来一把将儿子抱起,“就是很辽阔的草场,一望无际...” 兆筱钰跟在他们父子身后,招呼两个女儿近前,“别乱跑,黑灯瞎火的再磕着。” 大丫呲牙一笑,残缺的门牙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让兆筱钰不禁想到了吃藕塞牙的老太太。 刚掉门牙那会儿,大丫总是闷闷不乐,以为自己以后会像村里的那些老太太一样,一嘴七零八落的,稍微硬点儿的稀饭都嚼不动。 后来兆筱钰和颜傅再三向她保证过些日子牙齿自己就会长出来,大丫才渐渐释怀。 夏夜的飞虫极多,围着篝火不停的飞来飞去,兆筱钰一打开蜜罐,那些飞虫立刻朝她猛扑过来。 三个孩子不停地在兆筱钰脑袋上方拍打,可惜效果不大,颜傅将刚编好的铁网子在火上烧了一会儿,直到烧的通红,然后在兆筱钰周围挥了几下,立刻,烧焦的尸体味儿就四扬开来。 腰果还以为是羊肉糊了,赶紧招呼大家抬羊。 颜傅挥了挥手中的铁网,“不是羊肉。” 有了铁蚊拍的照拂,兆筱钰终于摆脱了蚊虫的骚扰,开始细细的往羊肉上刷料。三个孩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 “好香啊...”大蛋的鼻子都快贴到兆筱钰的手上了。 “娘!”忽然,二丫发出一声尖叫:“有虫!有虫!!” “别踩!...” 可惜来不及了,大蛋猛地出脚—— “啪!” 一只蝉蛹秒变浆糊... 兆筱钰惋惜的看了一眼,安抚二丫道:“这是戒六龟(知了蛹),不咬人。” 二丫依偎在兆筱钰身上,“娘,啥是戒六龟...” “我知道!”大蛋毕竟比二丫年长几岁,自然“见多识广”一些,“就是树上老叫唤的那个黑虫子!” “那叫蝉,蜕皮以前就是这样...”嗌!兆筱钰心思一转,忽然来了精神,“咱们去逮戒六龟吧?可好吃啦!!” “吔?这...虫子还能吃?!”孩子们惊讶不已。 “嗯,”兆筱钰肯定的点点头,“咱们现在就去逮,待会儿回去腌上,明儿中午娘给你们加菜!” 一听说有好吃的,三个孩子立刻“抛弃”了烤全羊,兆筱钰把刷子交给腰果,对孩子们道:“娘回家拿个东西,你们去叫你爹给咱们准备个火把。” 三个孩子忙不迭的跑了,兆筱钰三步两作跑回院子,找了一个小桶,往里面添了三分之一的水。 颜傅一听孩子们说要去捉蝉蛹,顿时玩心大起,他从火堆里抽出两根火棍,“走,爹跟你们一块儿去。” 北地长起来的孩子,每到夏天,尤其是进了六月以后,捉蝉蛹几乎是大人孩子们晚见最喜爱的活动。 旁晚时分或是雨后,蝉蛹扒开泥土往外拱,天黑以后,树下草丛都能寻到它们的身影,尤其是河边的柳树,是它们最常待的地方。 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往河边走,兆筱钰叮嘱道:“小心脚下,有些洞不是蚂蚁洞,是戒六龟快要出来了。” 孩子们一听,立时放轻了脚步,生怕踩到盘中餐。 “看!”兆筱钰忽然蹲下身,“这个要出来了!” 颜傅将火把挨近,只见地上冒出了一对小钳子,正在奋力扒土。许是感受到了其他生物的靠近,它扒了几下之后就不动了。 兆筱钰将手指伸出去轻轻碰了它一下,小钳子立刻钳住了兆筱钰的指肚,兆筱钰微微用力,将它完全拖了出来。 “娘好厉害啊!”大蛋凑上前,“娘让我摸摸!” 兆筱钰把戒六龟放进大蛋的掌心,“嘶——”大蛋抽气道:“它夹我!” 颜傅轻笑,“没事儿,戒六龟就那对钳子还有点儿用。” 兆筱钰将它丢进桶里,大丫不解的问:“娘,为啥桶里要搁水?” “这样它才不会爬出来啊。”实际上还有一个比较残忍的原因,戒六龟怕水,淹死后就不怕它中途蜕皮了。 有了这个的鼓励,很快,孩子们就找到了另外一个洞。 兆筱钰仔细看了看,“还不行,”她寻了一根细长的树枝,慢慢地伸进洞中,对孩子们道:“一定要小心,过了劲儿它们就滑下去了...” “我来试试!”大蛋从兆筱钰手中接过树枝,“有东西在动!...哎呀!” “没事,”兆筱钰知道这个肯定是滑掉了,“你们跟着你爹去树上找。” 不一会儿,大丫兴冲冲的跑过来,一手捏着一只戒六龟,“娘你看!” “丫儿真能干。”兆筱钰笑着矮下身子,大丫小心翼翼的把戒六龟丢进桶里。 “可容易了,跟摘果子似的!” 兆筱钰:呃...那是因为青源这边根本没人吃这种东西。 ... 这一夜自是收获颇丰,第二天,兆筱钰把腌好的戒六龟用油一煎... 金黄酥脆的蚕蛹在口中爆裂,那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从此,颜傅和孩子们每天晚上又多了一项活动:抓戒六龟。 126. 126.礼物 李潜接到密报之后,不顾季亮一再劝阻,决定要亲自前往西北一探究竟。 这次他没有邀请颜傅,随行的只有赵大、傅勇、魏五、小麦几个,对此高黑等人颇有怨念。 可他们也知道,眼下青源村这边儿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制作火器的临时作坊已经搭好,颜傅准备开始提炼上次带回来的各种材料。 “大哥,这是啥玩意儿?”高黑像是握着一柄望远镜,透过瓶口使劲往里瞅,“怎么(长得)跟个**似的?” 颜傅一时语塞,滞了几分钟才闷声解释道:“那是试管。” 只不过玻璃的品质不高,导致...颜色失衡罢了。 最让人误会的是不太规整的形状和外面一圈圈的纹路。 “这个呢?”高黑拿起烧杯嗅了嗅了,惊奇道:“嚯!大哥你真聪明!开这么个鸟口里头的东西就洒不出来了吧?” 鸟口... 倒也形象。 “这叫烧杯。” “那这个跟酒坛子似的呢?”高黑像个好奇宝宝,这里瞅瞅那里摸摸。 “酒精灯,”颜傅将案子上的玻璃器皿一一展示给大家看,顺便介绍它们各自的用途。 等他说完之后,高黑等人全都笑了。 颜傅:“?” “大哥,大哥你太逗了,你说天书呐!” “咱们就是一群糙老爷们儿,哪懂你说的那些玩意儿...” 颜傅:“...” “俺们见过最小的(量器)就是斛,毫升是个啥东西嘛!” ... 颜傅沉默了好一会儿,代沟啊!这就是代沟啊!而且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不知小说里那些穿越回古代的大男主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造出火器来的,简直比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还牛叉! 他捏了捏眉心,“好,咱们重新再来一遍。” “大哥你别费劲了。”高黑赶紧叫停,心道你再说俺们非睡过去不可。 腰果后退几步,指着那堆器皿道:“就是,大哥你叫俺们干啥都行,就是别...别...” 大家纷纷附和:“是啊,俺们有得是力气。” 颜傅:“...” 好半天,颜傅才缓过劲儿来,看来想培养几个得力的助手...简直比登天还难啊!他朝高黑等人挥挥手,“这儿不用你们了,你们去把硫磺和硝石都碾成细末儿。”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好勒~!” ****** 六月二十四是大丫的生辰,这孩子打出生就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原来怪家里穷,到了那天顶多给孩子煮个鸡蛋,后来有了大蛋他们,赵小玉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连鸡蛋都难得给了。 所以兆筱钰老早就想给大丫好好过回生日,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张罗了。 生日前一天,早饭过后,众人都去忙了,兆筱钰单独留下了大丫。“丫儿,娘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大丫不太情愿的扶着门框,“啥事儿啊娘,我还得去拌鸡食呢。” “一时半会儿的饿不着。”兆筱钰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丫儿啊,你过生想要啥礼物?” 大丫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娘,你不是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过生日么?”(原话是: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日!) “呃...”兆筱钰默默吐槽了原主两句,决定据实已告:“以前咱家不是太穷了么,娘...没钱给你们过生日。” “咱家现在就有钱啦?”大丫像个小大人似的掐着腰,那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好像兆筱钰这个当家人多么不叫人省心。“刚开了地,咱家又是买牛,又是添犁,还养了羊和猪,哦,还有鸡、牛、骡子,咱家哪有那个闲钱!你看俺爹,为了挣钱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做实验),大黑叔叔他们又那么能吃,这不都是钱啊!” 大丫小手叠在一起学着刘氏的样子拍着巴掌,“娘你知不知道,光鸡一天就要吃多少食...” 最后她总结道:“有钱也不能瞎花,攒着给我大弟念书!” 看着大丫小嘴一张一合的算着全家每日的消耗,兆筱钰一阵恍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原来(家里的)这些事孩子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丫啊,”兆筱钰一把揽过大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生辰呢一年只有一回,咱也不大办,就咱家这些人,热热闹闹的吃顿好的给你庆祝一下,咋样?” 大丫低头想了一会儿,“娘,生辰每年都有,咱家已经吃的够好的了,狗子栓柱他们,十天半月都吃不上一回肉。”再好...不得上席啊! 兆筱钰深吸了口气,“丫啊,你过生娘给你做条小花裙咋样?” 大丫先是一喜,而后又换上了小大人的表情,“不用了娘,今年我都有两身新裙子了,再过几天就该冷了,太抛费。” 想到自己精心设计,藏着掖着缝了好几天的花裙子,兆筱钰欲哭无泪,心说这礼还送不出去了! “再说了,光有我的,没有弟弟妹妹的...吃独份儿,不好。”大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长姐,受颜傅的影响,这个优点在她身上体现的越来越明显。 “弟弟妹妹过生的时候也会有的,”兆筱钰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叫人心疼。“就这么定了,娘现在就去定肉,咱们明天吃肉丸子面条!丫儿还想吃啥?” 大丫羞赧的垂下眼,想了想道:“嗯...上回姥娘做的豇豆饺子味儿怪好...” “那简单,咱家原来的菜地里就有,下晌叫你姥爷去摘(赵老爹太宝贝地了,不让别人摘,生怕他们不小心踩坏了苗子)。” “嗯!”大丫高兴的点点头,“那娘我去喂...” 你咋就忘不了喂鸡! 兆筱钰忽然对那窝鸡产生了强烈的怨念,她细细的给大丫理了理小辫儿,趴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爹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比起兆筱钰,大丫更亲近颜傅。一听爹也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大丫清亮的眼睛瞬间璨如星辰,“真哒?!” “那当然,”兆筱钰神秘的眨眨眼,“明天你就知道了。” ... 第二天晚上,大丫生平第一次见到焰火,幽暗的夜空被五彩缤纷的花朵照亮,她整个人都看呆了,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却触不可及的东西! 许多年后,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有人为她燃放焰火,场面更盛大,烟花更精彩。 可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爹当初亲自为她做的这些,永远定格在她最美好的回忆。 127.拜师 “娘...” 大蛋摩挲着肩带,刚才抱着新书包手舞足蹈的兴奋劲儿逐渐被另外一种不安的情绪所取代。“要是...要是先生不喜欢我咋办...” 兆筱钰努力搜索着自己第一天上学时的情景... 好像没有过这种烦恼。 “先生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 兆筱钰匢撸了一把大蛋毛茸茸的脑袋,小孩子的头又软又稀,偏他要学大人的样子绑起来...于是就成了现在这番不伦不类的模样。 “哎?”大蛋愣愣的看着兆筱钰,忘了要逃离他娘的“魔掌”,“我也...不知,就是...就是想着...万一...” 打从兆筱钰出了月子,就一直在教孩子们认字,客观来说,三个孩子中大蛋不是最聪明的那个,理解力比不上大丫,也不如二丫聪敏,大丫写十遍能记住的字,他至少得写二十遍。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蛋一直是最勤奋的那个。 每天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任务”,大丫喂鸡,大蛋跟着赵老爹下地,二丫还小,不过已经开始跟着刘氏学针线了。 做完这些,就到了兆筱钰给孩子们“上课”的时间,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每天还有作业。 完成作业之后,兆筱钰会撵着孩子们出去玩一会儿,只有大蛋怎么说也不听,继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念书写字。 对于一个不满六周岁的孩子来说,大蛋算是相当自律的了,可兆筱钰不想大蛋变成一个只会死记硬背的书呆子,所以她最近常招向文几个孩子来家里玩,就是想让大蛋跟同龄的孩子们多接触接触,省得一天到晚跟个小大人似的,操心太重! “新儿,”兆筱钰把大蛋的脑袋摸的一团乱,发髻歪歪斜斜的偏到了一边,她索性将发带取了下来,给他撮了一个最适合孩子们的发型——朝天辫。 “你上课的时候会捣蛋不听讲吗?” 大蛋猛摇头,似乎被兆筱钰的话吓到了,“当然不会!” “那你会不会不听先生的话,不努力学习?” 大蛋的小脑袋快摇成了拨浪鼓,“肯定不会!” “那你会欺负比你弱小的同窗吗?或者看不起人家,笑话人家之类的?” 大蛋瞪大眼抗议,“我咋能那样!” “那就是了,”兆筱钰耸肩,“既然这些你都不会犯,为什么会担心先生不喜欢你呢?” “我...”大蛋搔了搔鬓角的汗珠,这个小动作跟颜傅如出一辙,“我怕...我学不好,叫先生失望...”关键是他怕自己学不会,让爹娘失望。 兆筱钰笑着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可是你要是什么都会,还用先生干嘛?” “我...”大蛋难过的别开眼,“我比姐姐妹妹认字都慢,我笨...” “勤能补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只不过你还没找到自己最擅长的方面而已,”兆筱钰继续鼓励他道:“上学是为了让你知事明理,不是为了考试,也不是为了我们怎样。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别听你黑子叔叔他们胡吹,状元老爷不是那么好当的,全大龘三年才出一个。” “束脩也...我听姥娘说,我一年的束脩都赶上何奶奶他们家一年的收成了。”孩子们对钱财方面格外上心,大抵是以前的穷日子过怕了。 “束脩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有爹娘呢。对了,新儿,娘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兆筱钰把脸凑近大蛋,bia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软啊~~~ “你长大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娘,”大蛋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娘,这个问题姥爷和傅勇叔叔他们都问过我。” “哦?” “嗯,”大蛋认真的点点头,这个问题他真的有好好想过。“我想成为父母大人那样的青天大老爷!” 兆筱钰:... 不知她家老颜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做官啊...”兆筱钰心说这孩子还挺现实,还没进学就想着当官了。“为什么想当官?” “除·恶·扬·善!”大蛋迈着官老爷的四方步,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镇尺重重一拍,“大胆!尔等还不从实招来!” 兆筱钰:... 没想到她儿子的偶像居然是李康华! “当官...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啊,”大蛋小脸一沉,放下了手中的镇尺,掰着手指算道:“有好多坏人要抓,还有贪官污吏要治,要会说很多好听的话,还要给上峰送礼......” 兆筱钰:呃... 孩纸,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 提前一个月兆筱钰就和彭氏约好了,要带着孩子们一起上门拜师。到了七月初六这天,赵老爹非要赶着骡车送她们,还叫上了“蝗虫”小队中武艺最好的腰果。 “爹,不用这么麻烦,俺们去去就回。”兆筱钰觉得实在是有点儿...兴师动众。 “快走吧,晚了看叫先生不喜。”赵老爹有自己的考量,吴家毕竟在临水经营了二十多年,有些人不是说没就没的。 彭氏一看这阵仗就明白是咋回事了,笑盈盈的押着向文的肩膀跟赵老爹道谢:“麻烦叔和大兄弟了。”说罢就领着孩子上了车。 兆筱钰看着倚在门口巴巴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心下软的一塌糊涂,朝两人招手道:“丫儿,想不想跟娘一块儿去啊?” 大丫牵着二丫激动的跑了过来,小嘴紧抿,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彭氏惯会看人脸色,笑劝道:“一块儿去吧,反正咱们待会儿也要拜会师娘,我听说王秀才有个小闺女,跟咱丫一般大。” 兆筱钰暗道彭氏贴心,笑着将二丫抱到车上,再三叮嘱几个孩子待会儿到了学馆要听话,“乖乖的不准乱跑哦。” 孩子们齐齐点头:“晓得了!” 一进七月,早晚的气温明显有所下降,不像先前那般,一出太阳就热的喘不动气。乘着凉丝丝的微风,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临水镇。 因着大蛋他们读的是私塾,学馆就设在王秀才的家中。 “就是这儿。”彭氏指着临街的一户街门道:“修禾他们平时就是从这个门儿进。” 王秀才的私塾一共有五个班,别人是梅、兰、竹、菊、松,松班是今年才开的,大蛋和向文要读的就是这个班。 “王先生他一个人能教过来这么多孩子么?”一个班十二个人,五个班同时上课,到时候能保证学习质量吗? “除了王先生,馆里还有两个先生,一个姓李,听说是王先生的同窗好友,还有一个姓罗,是王先生的学生。” 128.王家 原来如此。 看来王家学馆能成为附近学馆中的佼佼者不是没有原因的,——人家师资雄厚! 而且在兆筱钰看来,王家学馆雄厚的不止是师资,“硬件设施”也相当可观。 王家学馆位于镇中心最繁华的位置,不说车水马龙,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因着教出了好几位秀才老爷,王源之如今在临水镇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光看这宅子就知道王家的家底颇丰。 车子停在了学馆的大门口,兆筱钰抬眼望去,只见门匾上高悬着四个斗大的金字:五味学馆,落款是李康华。 大门两侧各座着一头汉白玉的石狮子,修的甚是气派。最有意思的是大门前面修了台阶,而门楣上却提的是“树德门”。 兆筱钰暗暗在心里给王秀才算了一笔账,一年光收束脩就是七百二十两银子,原来学费中还包含一顿午食,从今年开始,午食不再由学里统一安排,而是学生自带,这样一来,王源之又能省下一部分开销。 再加上年节礼,几位先生和他们夫人生辰...啧啧啧啧,怪不得大家都羡慕读书人,成功的案例就摆在眼前呢! 下了车,兆筱钰对赵老爹道:“爹,你和腰果找个茶棚子歇歇脚。”七月流火,这么热的天呆在外头无异于自残。 赵老爹摆摆手,“你就甭操心了,俺们有地儿去。” 兆筱钰一听没有再劝,拎起礼盒,一手牵着二丫朝门房走去,彭氏和孩子们紧随其后。 守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听口音是当地人,见兆筱钰递上名帖,知道这是送孩子来念书的,当即请她们进到廊下,“诸位稍等,俺去通禀一声。” 兆筱钰看了彭氏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没有亮出手里攥着的铜钱。 不过...到底该不该给呢? “有劳了。”兆筱钰迟疑的功夫,那位老大爷已经一溜小跑的进了内堂。 兆筱钰默默的袖了铜钱,四下里打量着学馆。 这是一座极为考究的宅子,不像一般人家还修了倒座房,大门两端都是高高的围墙,墙根下种了一排银杏。 影背墙上刻的是论语为政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看字迹...好像也是李康华提的。 穿过影背进到院中,就见地上铺着清一水的青条砖,洒扫的干干净净。中间的位置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湖石,周边围了一圈颜色鲜亮的花圃,有了花圃的映衬,整个院落都显得活泼起来。 这个院子占地极广,正房和厢房都是大七间,宽房角,起脊要比一般的屋顶高出许多,想来这便是孩子们的教室。 正屋门前栽着两棵迎客松,一看就知道这树有好些个年头了,粗壮的树干被茂盛的树冠覆盖,树下立着一张圆石桌,旁边还摆了八个圆石凳子,面儿上磨得光滑如镜,想来这几个凳子很受学生们的喜爱。 等了约么半刻钟,打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刚才那位看门的老大爷,另一个是一名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他稍稍欠了欠身子,自我介绍道:“鄙人姓王名禄,是王府的管家,请二位娘子随我来。” 兆筱钰和彭氏对视一眼,彼此都添了一份拘谨。 一路从抄手游廊穿过角门,来到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狭长甬道,兆筱钰跟在王管家身后越走越纳闷,这里好像不是学馆...怎么看都像是住家的地方。 果不然,管家将兆筱钰等人带到一处垂花门口,再往里面走应该就是内宅,所谓的“二门”了。 这时迎面过来一位中年妇女,见了兆筱钰等人微微道了个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语气还算有礼。“是齐家娘子和向家娘子吧?” 不待兆筱钰开口,彭氏就笑着应道:“是,您是...” 中年妇人嘴角上挑,目光有些倨傲。“老奴是太太的管事嬷嬷,夫家姓牟。” “原来是牟嬷嬷。”彭氏给对方行了个礼,发现兆筱钰一动未动,忙圆场道:“我这妹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乍一见府上的富贵,怕是瞧花眼儿了。” 牟嬷嬷淡眉一挑,见兆筱钰根本没有向她福礼的打算,顿时心下不悦,不过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请随我来吧。” 神气什么! 兆筱钰被她瞧的有些恼,哮天犬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条看门狗! 彭氏悄悄扯了扯兆筱钰的袖子,摇了摇头。 兆筱钰心中微叹,彭氏的意思她懂,为了孩子,能忍就忍,要是忍不了... 那就使劲儿忍! 唉...兆筱钰整了整心绪,没想到这么快就转了画风,前一秒还是学堂,眼下...怎么就成了...后宅? 不过...即便是主院,这个院子也远不如前头的院子气派,面积只有先前的三分之一,房舍也矮了许多,倒是院里花草布置的相当赏心悦目,可见主人品味不差。 “嬷嬷!” 牟嬷嬷一进院子,立刻有丫鬟上前向她行礼,之后才轮到兆筱钰和彭氏。“二位请进,我家老爷和太太正等着呢。” 那语气好像是兆筱钰她们多么不知礼,叫人等了好半天似的。 兆筱钰懒得搭理她,领着孩子们径直走进正堂,一迈进门槛,就看见主位上的夫妻二人正起身相迎。 “先生,夫人。”兆筱钰又换上了招牌式的笑容。 “齐家娘子,向家娘子,请坐,请坐。” 兆筱钰之前见过王源之,烧炕那天也请了他来吃席;王源之的妇人瞿氏却是头一回见,感觉跟兆筱钰之前想象的颇有出处。 她原以为瞿氏会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妇人,外表有点类似林妹妹。 不想瞿氏身材丰满火辣,前凸后翘,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最是出彩,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见到兆筱钰和彭氏,瞿氏就热情的招呼丫鬟上茶。 兆筱钰和彭氏分别坐在王源之和瞿氏的下手,孩子们没有落座,而是站在各自母亲的身边。 “一心堂...”大丫盯着正堂上的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瞿氏似乎有点吃惊,招呼大丫上前,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啦?” 大丫懵懂地行了个礼,“我叫齐凰,今年九岁。”实际上才满八周岁,九岁是虚岁。 瞿氏有心试探她,“哪个凰?” “凤凰的凰。”对于小鸟一事,大丫特别在意。 “你刚才说什么,能跟娘娘再说一遍吗?”(此娘娘非彼娘娘,对于比自己父母年长的妇人都喊娘娘,或作:嬢嬢。) 大丫指着匾额上的字又念了一遍,“一心堂。” “知道作何解吗?”王源之忽然凑了过去。 129.种子 “嗯...” 大丫低头想了想,“是不是说学习的时候要一心一意,不能开小差?” 这是兆筱钰经常教育孩子们的话,因为家里人多事杂,每次上课的时候,孩子们的注意力常被“课堂”外面的各种小事所吸引。 大丫的回答让瞿氏颇感意外,夫妻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源之笑了一下,捻着胡须道:“唔,有点意思。” 彭氏笑吟吟的插嘴:“先生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 兆筱钰:噁~~~ 这样红果果的在孩子们面前秀恩爱真的好么? 彭氏的话似乎大大的愉悦了瞿氏,瞿氏的脸上笑意更浓,她将大丫往自己身前又拉近了一些,柔声问道:“谁教你认的字儿呀?”据瞿氏所知,齐家夫妇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大丫回头望了一眼兆筱钰,“我娘。” “哦?”瞿氏笑起的时候一双大眼睛丝毫不见变小,她转而看向兆筱钰,“弟妹以前念过书?” “咋可能嘛,”兆筱钰被这句“弟妹”叫的微微有点愣,否认道:“不过是认得几个数儿,这孩子今儿也是凑巧了。” “哦~,是这样啊。”瞿氏知道兆筱钰没说实话,语气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她收回目光,吩咐一旁的下人道:“去看看小姐的大字写好没。”这是要叫她女儿出来见客的意思。 彭氏心中一喜,连连夸赞起王小姐,“小姐不愧是先生和夫人的女儿,这么小就开始练大字儿了...” 瞿氏递给大丫两个果子,对兆筱钰和彭氏道:“她爹给她布置的任务,这孩子还算乖巧。要我说,咱们小门小户的,姑娘家认得几个字儿就够了。” “若夫人这里还是小门小户,那俺们还不得叫成狗窝啊!”彭氏往瞿氏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王先生学问好,自是要求高,小姐以后必能成大才女...”那一箩筐的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也难为她说了半天硬是不带重样的。 “什么才女,”瞿氏捏着帕子沾了沾鼻尖儿的细汗,将话头递给兆筱钰,“弟妹,你家的三个孩子长得真俊,倒是不大像你...” 兆筱钰颔首微笑,心道瞿氏真是个玲珑人。“随了他们爹。” “哟,那齐兄弟肯定是一表人才,”瞿氏的语调有些夸张,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王源之,“我们家这个也是,长得一点也不随我。” 彭氏立刻接茬,“都说闺女像爹,小姐以后肯定出落成才貌双全的美人儿...” 母亲们聊起孩子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趁这功夫,王源之朝大蛋和向文招招手,示意他俩上前。 “先生。”向文规规矩矩的拜了下去,这是祖祖临来前反复叮嘱他的。起身之后,向文怯生生的看了王源之一眼,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来。 “先生。”大蛋心里也很紧张,他学着向文的样子也拜了一拜。想到先前兆筱钰跟他说过的话,再看王源之并非像传说中的那般严厉,心里便没那么害怕了。 “唔,”王源之捋了捋胡须,和颜悦色道:“你二人平日在家可有习字读书?”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两个孩子,上回去齐家烧炕的时候,王源之就考校过大蛋和向文。 向文一听这话,吓得脑袋都快埋进了胳肢窝,支支吾吾的回道:“未...未曾。”其实彭修禾每回沐休都会来青源村,只不过向文一心惦记着和小舅舅玩,根本不曾认真习字。 “学生...”大蛋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道:“每日...都有习字...”说完便涨红了脸。 王源之神色一敛,表情极为郑重。“嗯,以后你二人要刻苦勤勉,不可贪玩。” “是。”两个孩子齐齐应道。 王源之又问了大蛋几个简单的问题,王源之的女儿王尚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泾渭分明”的景象。 “爹,娘。”王尚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跟她细柳条的身材很是相称。就如瞿氏所言,王尚嘉长相平平,确实随了王源之。 “嘉儿,”瞿氏笑的一脸慈爱,“这是你齐家身子和向家婶子。” 王尚嘉乖巧的给兆筱钰和彭氏福了一礼,兆筱钰还好,彭氏却是如坐针毡,忙道不敢。 兆筱钰叫大丫和二丫上前见礼,大丫大大方方的行了礼,不过笑的时候却是紧紧抿着嘴,生怕别人笑她牙齿漏风;二丫则是躲在大丫身后,好半天才肯露脸。 “这孩子胆儿小的很。” 瞿氏笑言:“刚到一个新地方,难免认生。嘉儿,你领着两个妹妹去园子里玩吧。” 王尚嘉跟大丫同年,不过比大丫大几个月。 “嗌。”王尚嘉俯下身子摸了摸二丫的脸蛋,对大丫道:“二位妹妹,请随我来吧。” 一听说去园子里玩,向文也待不住了,开始频频往门口的方向看。 瞿氏见他这样,便笑着挥手道:“你们俩也去吧。” 大蛋其实心里不大愿意去,可向文已经“听话”的跑了,他也就跟着追了出去。 孩子们一走,大人们也转到了正题。 兆筱钰和彭氏各自奉上束脩,起身向王源之鞠礼,“小儿贪懒顽皮,烦请先生严加管教。” 王源之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今天只是拜会,到了入学那一日才正式拜师。 兆筱钰和彭氏又坐了一刻钟,兆筱钰便提出告辞。 早有下人们出去寻几个孩子,后宅也不大,等瞿氏将她二人送至院门的时候,几个孩子也已经等在那儿了。 “娘你看!”大丫举着一根兆筱钰“梦寐以求”的果实,“这是姐姐送给我们的黄金果...” 兆筱钰直勾勾的盯着大丫手中的玉米棒子,脑中轰的炸开了花。 这是,这是... 她一把夺过大丫手中的玉米,恳切地对瞿氏道:“夫人,实在冒昧,这话原不该说,只是这玉...黄金果,能不能多给我几个?等到了年下,我必十倍还你!” 瞿氏愣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吩咐一旁的牟嬷嬷道:“去给齐家妹子端两盆番黍来。” 130.又见 兆筱钰宝贝的抱着两盆玉米跟瞿氏再三道谢,一出王家大门,彭氏就忍不住问她:“这番黍是啥宝贝?”也值得你这样丢人! 兆筱钰嘿嘿一笑,“大宝贝。” 烤玉米,煮玉米,玉米饼,玉米馍馍,咸粘粥...还有蛋糕!!哇咔咔...想着想着,兆筱钰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赵老爹和腰果就在街对面不远处的树荫下等他们,一见兆筱钰手里抱着两颗盆栽,赵老爹不禁皱起了眉头:闺女不会这么不懂事儿吧? “爹!”得了玉米种子,兆筱钰心情大好,她小心翼翼的将两盆玉米放在车板上,“爹你驶慢点儿昂。” 赵老爹嚅了嚅嘴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腰果好奇的凑上前,“嫂子,这是啥东西?” “保密!”兆筱钰爬上骡车,一手揽着两盆玉米,一手扶着二丫,一副不想多谈的架势。 彭氏见状也没有再问。 一路无话,但是兆筱钰知道,彭氏一定在默默吐槽自己。她也不打算解释,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等她日后种植成功...自然会有另外一番说法! “这是啥?咋来的?”一到家,赵老爹也顾不上卸车,问起兆筱钰两盆玉米的来由。 兆筱钰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强要的,她将赵老爹拉到一处避人的地方,低声道:“爹,这可是宝贝!”然后便将玉米的事儿跟赵老爹说了。 “你是说...这东西能抵粮食?”赵老爹半信半疑,他种了大半辈子的地,却从来没听过这种作物。 哪是能抵粮食,人家本来就是粮食! “既能当粮食,还能当菜吃,关键是产量高,爹你可别小瞧这几个玉米棒子,能种三分地呢!” 赵老爹不禁要问:“你咋知道的?” “我...”兆筱钰一噎,“呃...书上写的。” “你跟爹说实话,你,你...”赵老爹瞅了瞅周围,确定旁边没人才道:“你是不是跟赵白那小子...” “爹你说啥呢!”兆筱钰吓了一跳,“我跟赵白啥事都没有!” “我知道,”赵老爹摆摆手,“爹的意思是,你会认字儿是不是赵白教的?” 啊? 这个...原主好像是不大认字... 兆筱钰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但在赵老爹看来,女儿这就是默认了。 “阿福他...”赵老爹无论思想还是做派都是极保守的庄户人,“他知道赵白当初想...?” 兆筱钰摇头,她也不知道向福知不知道赵小玉和赵白的事,不对,赵小玉和赵白啥事都没有,是赵白一厢情愿好吧! “爹,别扯远了,你甭管我是咋知道的,反成我就是知道了,”兆筱钰拿出对付赵老爹的“杀手锏”——耍无赖,“你就教我咋施肥咋去虫,中不?” 赵老爹无奈的叹了口气,盯着两株绿色的杆子喃喃道:“玉米...名儿还起的怪好。” ****** 隔了一日,兆筱钰拉了几车旱地里的肥土,单独在后院划出一块地,将玉米种子全部埋了下去。 她特意在玉米地周围挡了一圈儿石头,避免不小心蹿出来的鸡祸害了苗子。 “娘你干啥呢?”大丫喂完鸡,就见兆筱钰蹲在玉米地旁边发呆。 兆筱钰觉得破土而出的等待太煎熬,跟几个孩子商量道:“走,娘带你们去县城逛逛吧?” 大丫一脸的不赞成,“娘,咱家最近没啥要买的。” “你弟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咱们去锦文斋给他买点笔墨纸张什么的。” “娘,”大蛋也兴致怏怏,“我啥都不缺。” “那...对了,”兆筱钰忽然想起来,“咱家今年的公粮还没交呢。”家里一直都忙的倒不出功夫,要不是为了去县城她也想不起这茬。 “过两天再交呗,反正还有大半个月。”大丫不在意道。 “不成,”兆筱钰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进城的机会,怎么可能轻言放弃。“我去找人搬粮食套车,咱们现在就去。” “要去你自个儿去,”刘氏将淘米水泼到了树下,“丫儿几个说好今天要帮我烧鏊子,咱们中午挞菜饼。” 孩子们忙不迭的点头,就连二丫也不黏兆筱钰。 兆筱钰瘪瘪嘴,小声嘀咕道:“自个儿去就自个儿去!” ... 高黑几个帮着把粮袋搬到骡车上,兆筱钰和赵老爹都没有上车,而是随车一起步行。 等到排队交完粮署时,兆筱钰已是累成了狗。 “爹,咱们去...”不待兆筱钰说完,一张“邪恶”的人脸忽然闯进了她的视线,不会这么巧吧! 兆筱钰立刻掉头,“爹!咱们快回家吧!” “赵氏!” 兆筱钰陡然打了个激灵,...真是冤家路窄! 她抓着赵老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啥也没看见... “赵氏!”郭扬快步拦下兆筱钰,“大胆刁妇,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兆筱钰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哪有当官的追着叫人拜的! 赵老爹疑惑的看了一眼女儿,“这位是...” 郭扬得意的瞅着兆筱钰,这回看你咋逃!“本...” “我不认识他,”兆筱钰急急打断了郭扬,拉着赵老爹快闪,“肯定是认错人了。” “站住!”郭扬气急败坏的冲兆筱钰道:“再敢多迈一步本官就打断你的腿!” 兆筱钰脚步一顿,慢慢的转过身,笑的比哭还难看,“民妇...眼拙,怕打扰大人微服,所以民妇就不给大人行礼了,免得暴露了大人的身份。大人日理万机,民妇就先告辞了。” 赵老爹惊恐不已,想跪却被女儿用力卡住了膝盖。 “慢着,”郭扬唰的一把亮开骚包的扇面,“既然是微服,那你就随本官一道访访民生吧。” “民妇正要家去,我娘喊我们父女俩早点回家吃饭。”跟你一起访民生?本姑娘吃顶了嗖! “正好,本官也尚未服食,就屈尊去你们家凑合一顿吧。” 我呸~臭不要脸! 兆筱钰忍气道:“民妇屋舍简陋,粗茶淡饭恐入不了大人的眼。不,民妇家中连粗茶都有没。” 所以...从小锦衣玉食的郭大人还是知难而退吧! “无妨,”郭扬不客气的跳上了骡车,“走吧。” 131.菜饼 “等一下!” 这一嗓子喊的太过‘凄厉’,以至于过往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兆筱钰尴尬的收回停下半空的胳膊,努力挤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那个...我,民妇突然想起来还要去买点东西...要不改天再请大人...” 兆筱钰边说边朝着赵老爹一顿挤眉弄眼,赵老爹愣了一下,“是,大人,草民...” “无碍,本官随你们同往。”郭扬依旧‘赖’在骡车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兆筱钰几欲抓狂,天底下竟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还愣着干嘛,走啊。”郭扬悠起小腿,稳稳地坐在车板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扇着扇子,看戏似的盯着赵家父女。 赵老爹手忙脚乱的扶起车辕,无措的看向闺女。 兆筱钰尬笑着搔了搔额角的汗珠,“那个...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难得大人有如此雅兴,民妇就先行一步,...”看来今天是避不过去了,她得赶紧回家报信儿! “不必麻烦,”郭扬懒懒的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睨着兆筱钰,“无需特地准备什么,也不必大肆张罗。” 郭扬的话透出两个意思,第一,是他去青源村的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第二,不许兆筱钰提前回去报备。 兆筱钰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不太好吧...大人毕竟是头一回去青源村,若是民妇不告知村长相邻,...” “你怎么知道本官是头一回去?”郭扬冷冷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赵氏,你一再推三阻四,难道是不欢迎本官?” 没错儿! 兆筱钰垂下眼,赵老爹忙作揖道:“草民不敢,大人能来是草民全家半世修来的福气。” “唔,”郭扬傲慢的扫了兆筱钰一眼,拿扇骨敲了敲车板,“走吧。” 兆筱钰灵机一动,“大人是官身,民妇怎敢跟大人同乘,...” “还有你不敢的事儿?”郭扬挑眉,指了指自己的长衫,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赵老爹赶紧撤了档子,兆筱钰黑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车后,直到车子出了城门才跳上车板。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出门! 兆筱钰非常后悔做了这么一个糟糕的决定,如果... 唉~算了,可惜没如果。 “本官是吃人的妖怪不成?”郭扬看着兆筱钰仅有半拉身子挨在车板上,几乎快要掉出去了,脸上挂着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憋屈样,没由来的心情大好。 他收起扇子指了指两人之间的空隙,“你可以往前挪挪,本官赦你无罪。” 你·大·爷... 兆筱钰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谢大人好意,民妇怕身上的泥灰脏了大人的新衣。”到时候再被你讹上,岂不冤枉! “怎么,本官说话不好使?”郭扬又挑眉,还是单挑左边,右边丝毫未动。 “大人误会了,”兆筱钰干巴巴的学着赵老爹刚才的话:“大人肯屈尊就坐是草民拌屎(兆筱钰故意说错的)修来的福气,民妇只是太过激动,如有不到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激动?”郭扬冷哼一声,“本官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眼瞎!说你烂心脏肺屎脑子都是抬举你了! “每次看见大人,民妇的心就像开了花一样,四分五裂的。”说完兆筱钰得意的微微后仰,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 只听嘣噔一声,车轱辘从一块石头上轧了过去,顿时,兆筱钰被颠到了半空,下一秒,她整个人就摔落到地上! 兆筱钰瞬间涨红了脸,太·丢·人·了... “哈哈哈哈...”郭扬捧腹大笑,笑的同时还不忘讥讽她:“天理昭昭,说谎是要遭天谴的!” 兆筱钰:... 遣你妹! ****** 出来一趟什么没买不说,还驮回去这么个玩意儿,兆筱钰深觉无颜面对家中夫老。 她揉着摔成八瓣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 一家人正等着她和赵老爹回来吃饭,不想一抬头,却看到兆筱钰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 “咳咳,”兆筱钰清了清嗓子,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县的父母官,郭大人。”说罢就颓然的垂下了脑袋。 颜傅当即抱拳给郭扬行了一礼,郭扬不满的挑挑眉,据他所知,齐延福不过是一介农民,见到自己为何不跪!哼,这两口子的骨头倒是硬得很! “大人饿了吧,”赵老爹也发现了女婿的不妥,赶紧上前张罗起来,“大人请上座,老婆子,嘿!还愣着干啥,赶紧给大人炒几个好菜,大人,家中略备着几坛杏花蜜...” 郭扬一抬手,赵老爹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酒就不必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略坐坐就走。” “嗌。”赵老爹弯着身子应了一声,急哧哧的奔向厨房。 颜傅将郭扬请到正堂,不一会儿赵老爹就端着碗筷和两筲箕菜饼走了进来,“大人,请慢用。” 郭仪也不客气,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张菜饼轻轻嗅了嗅,又重新放了回去。“本官不食韭菜。” 毛病! 韭菜多香啊,躲在门外偷听的兆筱钰狠狠夹了他一眼,不吃拉倒! “大人,这有素馅的,瓠子鸡蛋。”赵老爹诚惶诚恐的奉上另外一个筲箕,这次郭扬没再挑剔,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 这是! 郭扬有些惊讶的张大眼,这个菜饼的味道...怎么会跟他姨娘包的饺子如此相似! 郭扬细细嚼着手中的菜饼,思绪早已飞出了青源。 他是庶子,从小不受人待见,家中稍微有些头脸的下人都敢欺负他。他爹好色贪财,诸事不管,嫡母对他更是狠如财狼吝如貔貅,一直把他当贼防着。 只有姨娘,为了求父亲让他读书不惜在嫡母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被嫡母撵了出去,在京郊的庄子上勉强安身。 郭扬大口的吞咽着菜饼,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他来青源根本不是替父报仇的,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郭仪,早就盼着他死了! 颜傅递过来一碗苦荞,“大人请用茶。” 郭扬默默的接过杯子,他来青源是寻门路的,一条通往高官厚禄、世袭罔替的捷径! 132.捉奸 刘氏将擀面柱子上的菜饼飞速摊在鏊子上,饼面在挨到铁皮的一瞬间迸发出一种奇妙的反应,焦香混着菜肉的香气由远及深地萦绕在鼻尖,惹得口水泛滥,舌蕊和齿间疯狂地叫嚣着要吃! 刘氏抬起胳膊擦了一把汗,顺带着瞥了一眼吃的满嘴油的兆筱钰,“你咋啥人都敢往家领?” 兆筱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根本倒不出说话的空隙,她猛一吞咽,结果——食物正好卡在了喉咙中间! 今儿怎么这么点背!! 兆筱钰大力拍打着胸口,震得胸膛嗡嗡作响,“水...水...” 大丫见状立马起身抓壶,刘氏没好气的递过来一碗豆浆,“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兆筱钰咕嘟灌了一口豆浆,堵在嗓子眼里的食物开始慢慢下坠,“他死皮赖脸的非要跟来咱家吃饭,我估摸着...他可能是知道今天娘要擀饼...” “净胡说!”刘氏拍了兆筱钰一巴掌,兆筱钰的肩头立时多了一个白色的手印,“进村儿的时候碰见人没?” 兆筱钰端着豆浆想了半天,“好像...没吧。”他们回来的时候都过晌了,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狗都不在外头溜达。 “丫儿,该翻了。”刘氏一边擀饼,一边指挥着坐在鏊子前面翻饼的大丫,她转而对兆筱钰道:“你去问问你爹,看大人还想吃点啥。” 兆筱钰瘪瘪嘴,那么一厚摞饼,撑不死他丫的! ****** “娘,”向珠悄悄放下窗户挡,将桂芝拉到炕头,神神秘秘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桂芝眉头一拧,曾经修的十分精细的柳叶眉,这会儿全都粗粗拉拉的揪成了一坨,看着有点儿像女版的张飞。“谁啊?” 向珠瞅了一眼门帘子,小声道:“赵小玉。” 桂芝嘴角一抽,“看见她有啥稀奇的?” 提起兆筱钰桂芝心里头就不自在,她是向梁‘买’来的妾的事儿别人不知道,兆筱钰却是门儿清,这让桂芝对她心存忌惮。 “你不知道,”向珠往桂芝身边挪了挪,亢奋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 “啥?!”桂芝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一把抓住了向珠的手,“啥男人?啥时候的事儿?” 向珠目光炯炯的盯着桂芝,“就晌午那会儿,我去村头儿(杂货栈)买线,那个贱人就坐车上从我身前儿过,赶车的是她爹,车前头坐着一个二十啷当岁的男人...” “你看清楚了?不是赵茂?”桂芝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一些,向珠吃痛,挣脱了桂芝。 “不是!”向珠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打鼓,应该不是赵茂,她忽然记起了对方的衣着打扮,“那个男的穿的是长衫绸裤!” 肯定不是赵茂,他一个木匠穿什么绸裤!那是读书人才有的打扮!就算...就算那个贱人再怎么往娘家扒拉,那裤子也不是随便哪个就能穿得起的! “是咱们村儿的么?”桂芝又问。 “不是,”向珠回想起那个男人在车上扇扇子的样子,没由来的一阵嫉妒,贱妇!都是个破鞋了还整天勾搭男人! “你确定不是...”桂芝还想再问,向珠登时恼了,不耐烦道:“我都说不是了!” 话音一落,屋里顿时安静的只剩下母女二人的呼吸声。 桂芝抿着嘴角不知在想些什么,停了一会儿,就听向珠轻声问她:“娘,我有个法子能让我哥重新认回咱们,就看你敢不敢。” 桂芝心口一跳,“啥法子?” 自打胡氏和王氏领着孩子归家后,桂芝要养一大家子人,孤儿寡母的又指望不上。桂芝每天算计着那点粮食过日子,颇有些心力交瘁。 她没有一刻不盼着她儿子回心转意,重新接纳自己,所以向珠一说有招,桂芝深埋在心底的小火苗腾地一下子就燎旺了。 向珠阴毒的盯着桂芝身后的墙面,那里有个明显的大洞,是抄家的时候被官差们砸出来的。“要是咱们能抓到那个贱妇偷人...” 桂芝赶紧捂住向珠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向珠一把甩开桂芝的手,“娘你想啊,我哥成天进山,家里修了那么大的宅子,就只住着那个贱妇和赵家那俩老货。那个贱妇趁我哥不在,手里又把着钱,啥事儿干不出来!” 桂芝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她也的确很久没见到阿福了。可要说赵氏偷人... “娘,”向珠眼中闪过一丝妖冶的红光,“要是咱能抓着她偷人,我哥一气之下把她打杀了...最不济也得把他们一家子撵出去!到时候...我哥一个大男人又要伺弄地又要照顾几个侄子侄女,肯定忙不过来,没有那个贱妇拦着,你是亲奶,我是亲姑,几个侄子侄女又小,没有比咱娘俩儿更合适去我哥那儿照顾他们的了...” 桂芝心头一热,没错儿,以后她就成了齐家名副其实的老太太,什么妾不妾的,还不是阿福出点银子的事儿。 向珠见桂芝有些意动,继续添柴拱火,眼角撇了撇厢房,“那几个累赘...到时候就把她们撵回娘家,把宅子收回来,咱们齐家凭啥养着她们!” 对!这话简直说到了桂芝的心坎上。 向珠早就想好了,一旦撵走了赵小玉,齐家必须得有个女人操持,她可以趁机更名换姓,到时候再让齐延福给她出份嫁妆... “可就咱娘俩...”桂芝一想起黑塔般的赵老爹,心里有些没底。 “娘你傻啊,老向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咱们去找三叔公,把这事儿跟他一说,让他出面。”到时候那个贱妇就是裤裆上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行,”桂芝越想越可行,“那咱们啥时候去啊?” 向珠猛地一拍炕沿,“还等啥,现在就走!” ... 郭扬一连吃了七八张菜饼,直到实在是撑不下了才算完,颜傅一度怀疑县衙是不是不供他饭食。 吃完饭,郭扬提出要在院子里溜达溜达,齐家统共就这大点儿地方,不一会儿就全走遍了。倒座房旁边的院子一直锁着门,颜傅推说是放杂物的地方,郭扬虽然好奇,却也不好直闯。 逛完了院子,郭扬准备告辞,谁知人还没出垂花门,就被一帮气势汹汹的村民围住了。 133.撵走 “就是他!” 一见到郭扬,向珠欣喜若狂,满是泥垢的指甲几乎快要戳到了郭扬的脸上。 向珠话音刚落,她身后立时呼呼啦啦的涌上来一大群人,手里都抄着家伙事儿,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扁担,张氏吃了几次亏也学聪明了,拎着一根洗衣杵立在向珠身后。 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向梁的好叔婶七叔公和七叔婆。毕竟上了年纪,这急慌慌的一通赶,两个人都有些吃不消,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腿脚颤颤巍巍的,靠着拐杖和搀扶才勉强站稳。 不过他们心里却是相当喜悦的,之前向梁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们的地,因为抄家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现在桂芝和向珠又承诺给他们地...七叔公和七叔婆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撵走赵氏! 桂芝以前最厌恶的人就是七叔婆,比她正经婆婆管的还宽,往常都是能避多远避多远,今天却是一反常态,亲亲热热的扶着七叔婆,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原本郭扬走在最前头,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垂花门,忽然身前涌来这么多村民,还一个个面露不善气势汹汹,唬的他当场倒退一步,结果脚后跟卡在了门框上,差点儿一头栽倒! 颜傅手疾眼快的撑住了郭扬的后背,“小心!” 郭扬面皮一红,随即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以掩饰他刚才的羞恼。“尔等何人!竟敢私闯民宅!” “啐!小白脸子...”张氏叉腰上前正待开骂,忽然看到了郭扬身后的颜傅,顿时像见了鬼一样,指着颜傅磕巴道:“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由我来问吧!”颜傅寒光一闪,扫过向家众人,目光定格在桂芝身上。“说罢,怎么回事?” 桂芝被他看得陡然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向珠。 “哥,哥你在家啊...”向珠暗道不好,只是眼下她已是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道:“哥你千万别被那个贱妇骗了,这个小白脸子不是啥好玩意儿!他是那个贱妇的奸夫!我亲眼看见他俩...” “大胆!!”郭扬一张光滑细嫩的小白脸瞬间涨的通红,“你竟敢污蔑本...” “我说的都是真的!”向珠也豁出去了,就算向福在家又能怎样,即便不能‘捉奸捉双’,也说明不了俩人之间就是清白的!再说,他们家还有一群当兵的整日进进出出,难道个个干净?说不定早就跟那个贱妇有了首尾。如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把赵氏偷人的事儿坐实,否则她之前的努力不就白瞎了! 向珠指着赵老爹,“我亲眼看见他俩在县城的客栈里私会,这个老货还帮他们把风...” “闭嘴!” “住口!” “放你娘的狗屁!” 三个男人同时发飙,此刻赵老爹的脸都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高高举起了蒲扇般的巴掌,恨不得一巴掌掴死眼前这个污蔑他闺女的贱人! 这时高黑等人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咋回事?出啥事了?” 向珠得意的抱起胳膊,“哈,看吧!我一说那个贱妇全都跑出来了,怎么,你们全是她姘头不成?” “哈哈...” 向家众人毫不掩饰的嘲笑着颜傅,赵老爹再忍不住,作势就要开打。 “爹!” “老头子!” 兆筱钰和刘氏闻声也从后院匆匆赶来,她们出现让赵老爹猛然回过神来,“没你俩的事儿,回屋待着去!” “赵小玉!”向珠却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今儿大家伙儿都在,你敢不敢承认你做下的丑事!?” 什么鬼? 兆筱钰听的一头雾水,“向珠你有病吧!我之前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当成了耳旁风!” “大家都听见了吧,”向珠大着嗓门道:“之前我发现了赵氏的丑事,她怕我说出去就威胁我,要把俺们全家都撵出青源!” 桂芝立刻捂住了嘴,这事儿她还是头一回听说! “贱人!”七叔婆吐出一口大浓痰,“有我们在一天,就不能看着你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把姓赵的全撵出去!”向家众人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对!滚回你们赵家堡!” “阿福,是个爷们儿这样的女人就该打杀了浸猪笼!” “浸猪笼!” ... 眼看场面几欲失控,颜傅面色铁青,他一撩袖子,往地上狠狠摔了什么东西,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郭扬也被吓了一跳,只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坑,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青烟,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玩意儿是...火药?! “滚。” 这个字几乎是从后牙槽里挤出来的,颜傅双拳紧握,“以后谁再敢污蔑我妻子,”他一拳捣向垂花门的门柱,只听“嘎巴”一声脆响,门柱被捶了个拳头大的窟窿。“就如此柱!” 向家人齐齐吞了口唾沫,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向珠不甘心的叫嚷道:“哥你怎么就不信!那个贱妇——” “啪!” 赵老爹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向珠脸上,向珠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眼冒金星。 兆筱钰懊悔的要死,脑海中映出东郭先生和狼的教训,恨不得捶自己两拳。“向珠,我好心收留你们一家,还给了你们粮食,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真他妈是瞎了眼!” “那些本来就是俺们向家的!”向珠疯魔般的嘶吼着,“不要脸的贱妇,你害死了我爹,我跟你不共戴天!” “向梁死有余辜!” 此话一出,向家众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干嘛呢!大中午的搁这儿吵吵啥!”就在这时,村长杨甫和三叔公等人赶到了。 “大人,”愤怒的兆筱钰早就忘了要给郭扬保密身份,“民妇有一事求大人成全,民妇想为村里建一所学堂,就在村东头的那座宅子!” 杨甫莫名的看了一眼兆筱钰,盖学堂的事儿他早就想办了,只是...等等,大人?什么大人? 郭扬被众人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清咳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的私印。 桂芝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完了,全完了... 134.出头 “草民拜见大人。” 一句问安的话说的七零八落,众人伏俯于地,各怀心思。 如石化般的向珠仍呆呆的僵在那里,显得异常突兀。此刻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 郭扬冷冷扫了一眼向珠,下一秒,向珠就被人猛地用力一押,膝盖硬生生的砸在了地上。 没有人敢替向珠说话,包括桂芝。 “你是村长?”郭扬打着官腔明知故问。 “是,老朽杨甫参见大人。”杨甫恭敬的又鞠了一礼。 “本官今日微服出访,本欲不打扰乡邻,不想却被他们堵在这里,还被指骂为奸夫!你即是村尹,本官便找你讨要个说法!” 咯噔! 桂芝一听这话,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完了完了,她不该听珠儿的来找赵氏麻烦,赵氏这个贱妇,太他妈的邪门了!碰上她准没好事!这下可怎么办,怎么办! 没人给她答案,郭扬和齐家人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让她心里更加没底。 “大人,”杨甫扑通又给郭扬跪下了,心里把向家人骂了个臭死,“老朽惶恐,大人请高坐,待老朽问个明白。” “唔。”郭扬爱搭不理的点点头,今天这事儿他是铁定要为齐家出面了,不过他可不能白出力,齐家得好好回报他才是! 至于怎么回报...他得好尚想想。 跪在前排的三叔公回望了一眼向家众人,满脸褶子挤的能夹死苍蝇。老七两口子真是胡闹!一把年纪了还不知羞,被桂芝娘俩耍的团团转,真是...给他们老向家丢人! 彭氏跪在三叔公身后恨恨的想,要是换作别人,丢人丢到这个份上,早找个棉花垛碰死了! “怎么回事!”杨甫口气严厉,“大中午的你们跑齐家来干啥!?”还有一句话杨甫没敢说,一个个儿的还揣着家伙,想造反呐!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桂芝母女,桂芝摇了摇向珠的胳膊,意思是叫她赶紧道歉。 不想向珠会错了意,以为她娘想叫她担下罪责,瞬间就炸了毛。“程桂芝!哪有你这么当娘的,一出事儿就叫我顶,凭啥!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桂芝又气又急,“你这孩子,瞎说啥!我是叫你...” “杨叔,你甭问了,她俩今天是来捉奸的!”兆筱钰兀的打断了桂芝的话,“程桂芝,你是向梁买回来的妾,向珠是向梁的闺女,按理说跟我们齐家没什么关系。可我们还是看在你生养了我相公的份上收留了你们孤儿寡母,还送了几百斤麦子,原来的猪和鸡也给了你们。官司一了,之前的事儿我就没再追究,你扪心自问我兆筱钰哪点对不起你们!” “妾?什么妾!”向珠张大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桂芝。 “小玉啊...小玉...” 桂芝哀求看向兆筱钰,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别说了,娘知道错了,求你别说了...” 向家众人当场炸开了锅,“妾?她竟是个妾!”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大家的认知里,妾就是一个玩物儿,等同于家里的牲畜,是可以随意打骂买卖的。 妾生的子女天生低人一等,在法律上也是无权继承家业。 不知怎的,一听说齐延福的亲娘给向家做了妾,郭扬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你们居然跑到我家里来污蔑我!”兆筱钰不争气的红了眼眶,这个时代对女人有多苛刻她早就深有体会,如今被人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要是不能当众自证清白,以后会成为伴随她一生的污点!即便她家老颜不在意,可她的孩子,她的父母亲人,以后都会活在指指点点中! 她指着向珠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说我有奸夫,证据呢!?拿不出证据你特么就是故意陷害!我家男人长得俊又能干,我稀罕还来不及(颜傅老脸一红)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恨嫁呢!三叔公,杨大叔,你们给评评理,大人一表子人才,能看上我这个已婚已育的村妇!?” 郭仪嘴角抽了又抽,什么叫一表子?不会用词儿就不要乱说! 被点名的两个老人家无奈的看向颜傅,赶紧的,管管你媳妇儿! 颜傅却是没有动,筱钰心眼儿实诚耳根子又软,这次的事儿确实是狠狠地刺激了她一回,发泄发泄也好,省得堵在心里再憋出病来。 “大人,杨叔,那套宅子我们无偿捐给村里建学堂,”兆筱钰也想明白了,与其养着一帮成天想着怎么害她的白眼狼,不如给村里人实实在在的做点好事。“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开一班女学,让适龄的小姑娘们也来念书识字,不说别的,就为了她们以后能知事明理,别一天到晚跟个长舌妇似的东家西家的嚼舌根子!” “小玉,阿福...”桂芝哭的肝肠寸断,兆筱钰敢打赌,向梁下葬那天她都没这么哭过。“那宅子不能捐啊!阿福你不能不管娘啊,你不能撇下娘...你叫娘上哪儿去啊...” 向珠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她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嫂子,是我错了,我...当时看岔了,是我不对,你别撵俺们走...求,求你...” “说的轻巧,”兆筱钰冷笑一声,“你一句看岔了差点要了我的小命!我算是看明白了,斗米恩担米仇,你要求就去求姓向的,你们一家子死活与我们姓齐的何干!” 桂芝还要痴缠,就听颜傅抱拳对郭扬道:“大人,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还望大人为拙荆主持公道!” 郭扬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杨甫:“杨尹,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罪当...”杨甫一怔,心思还在筹建学堂上。“轻则杖三十,重则...枭首示众。”最后四个字,杨甫说的极轻,不过向家众人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不,不...”这下向珠着实被吓怕了,一个劲儿的给郭扬磕头,不一会儿整个额头又肿又紫。“大人我错了,大人有大量,求大人饶过小女子吧!...” 郭扬下巴歪向兆筱钰,意思是把这个处置权交给她。 兆筱钰沉默了一秒,轻轻摇了摇头。 郭扬心中一哂,官威毕露:“本官念你是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限你们一家三日之内离开齐家的宅院,终生不得再来闹事!” 135.学堂 “大人!!”桂芝一边凄厉地哭嚎一边猛烈的捶着胸膛,“大人开恩呐,我们孤儿寡母的离了青源可咋活啊...!” 郭扬和杨甫不约而同的看向三叔公,三叔公赶紧叩头,“大人放心,我向氏一族定会妥善安置他们。” “不,不不不,我哪儿也不去!”向珠一想到族里安置老弱孤寡的大杂院,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人,大人开恩呐!我,民女知错了民女再也不敢了,大人!” 郭扬神色一凛,三叔公暗道不好,猛一出手把向珠的脑袋叩向地面,“还不赶紧谢恩!” 向珠躲闪不及,“嘭”的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桂芝也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唔...”郭扬低吟一声,傲娇的扬起下巴,转身回了正堂。 杨甫冲三叔公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三叔公复杂的掠过颜傅和兆筱钰,欲言又止。 只是不等他开口,齐家众人就跟着郭扬回了内院,三叔公重叹一声,罢了罢了。 进到内堂,郭扬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一口气干掉了还没有完全冷透的茶水,皱着眉头质问兆筱钰,“你刚才说给村里建学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经过向家人这么一闹,兆筱钰明显感觉到他们家跟郭扬...似乎亲近了一些。 “大人,学堂之事并非民妇与人怄气临时起意,”兆筱钰言辞恳切,她早就想过要在村里办一所类似现代学校的学堂,“我们夫妻二人早有次打算,本来想着先跟杨大叔商量一下...” 杨甫期待的望着兆筱钰,“商量啥?” 兆筱钰下意识的看向颜傅,后者微微一笑,露出一副鼓励的神情。 “我是这么想的,要是说的不对...大人和杨叔请多包涵。”兆筱钰舔了舔嘴唇,“咱们办这个学堂,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扫盲。” “?”杨甫脸上挤出一道褶子,“啥忙?” “哦,就是为了让大家识字儿,不但孩子们能来上,大人们也能来。” “不行不行,”杨甫忙摆手,“学堂就是教娃娃的,大人瞎掺和什么!” “叔你听我把话说完。”兆筱钰有些气他倚老卖老,更多的是对女子的偏见和漠视,“咱们的学堂白天教孩子,晚上教大人。” “点灯熬油儿的,谁家有那个闲钱!”杨甫有点急了,这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小玉啊,钱得花在刀刃上,请先生可不是一笔小数!” “我的意思是免费让大人们来上课,孩子们只交学杂费,先生的束脩还是由村里...” “异想天开!”杨甫吹胡子瞪眼,“你之前还说要开什么女班,女娃娃念书有啥用!再说了,谁家会让女娃子出来念书!” 女孩子在家能等半个劳力,谁家会让姑娘家家的出来念书,家里的活儿谁干! “杨叔!”兆筱钰秀眉倒蹙,“女娃子怎么就不能念书了,我第一个把闺女送过去!” “别净扯些没用的,你是你,村儿里有几个能赶上你们家的。”当着郭扬和颜傅的面,杨甫算是给兆筱钰留情面了。 “大人,”颜傅见不得媳妇儿受丁点儿委屈,冷着脸道:“既然村长不同意,这建学堂的事儿还是改日再议吧。” 至于改到哪天...哼,等你卸任了再说吧! 杨甫讪讪一笑,“别地别地,还是现在议吧,难得大人今日在此,再说了,刚才侄媳妇儿也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话说出去了,待会儿有人问起来...” “就说村长大人不同意呗!”兆筱钰凉凉的接过话茬儿,搞笑,学堂的事儿我们家出的大头却要听你在这儿摆摆,我们咋就那么贱呢! “我哪不同意了!”杨甫斜了一眼郭扬,希望能得到支持,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郭扬连一丝旁光都懒得赏他。“谁家学堂不是招男娃子...这束脩...至少每人二两银子!”杨甫说完就后悔了,二两够干啥的,还不都填给了先生! “杨叔,我们捐学堂不是为了挣钱!”兆筱钰再次重申道:“俺们就想给咱们村儿实实在在的奏件好事,娃娃们为啥上不起学?不就是因为束脩太贵了么!别说二两,就是二百个大钱,拿不出来的人家有的是!要是咱们能多替孩子们想一步,以后全村儿的娃娃们都有学上,岂不更好?真要有那出息的,村里出点银子供他考上一场也不是不行,咱们村儿里出了官,叔脸上也好看不是!” 兆筱钰义正言辞的盯着杨甫,后者羞愧的(至少兆筱钰是这么认为的)垂下了脑袋,“咱们叫孩子上学也不是非要他们出人头地当官啥的,哪怕出了门认识个招牌,买菜能算个数,也不怕叫人骗了。再说了,学堂晚上空着,怎么就不能教大人识俩字儿?!” 杨甫的下巴几乎快碰到了锁骨上,郭扬见高下已分,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请谁来教?” 哪个先生能不要束脩免费来村里上课呢?还是一整天不休息,从早到晚都得上课。 “这个嘛...”兆筱钰早就想好了,“能否请大人出面,找那些才学不错但是家中贫寒的学子...” “才学不错?”郭扬玩味的瞅着她,“家中贫寒?” 兆筱钰老脸一红,貌似读得起书的人...都没有太过贫寒的,而且...若才学真的不错,怎会一事无成等着自己去请? 这一点杨甫自然也想到了,他皱了皱鼻子,等着看郭扬怎么说。 其实郭扬心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选,是他在大集上溜达的时候认识的,因着他父亲生病,不得不辍学编些篾筐来卖。只是...郭扬狐疑的扫过齐家夫妇,这事儿是赶巧了还是齐家早有预谋? “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件事是她临时起意,兆筱钰厚着脸皮对郭扬道:“能否请大人每月来学堂讲一节课?”权当是做公益了。 郭扬心下了然,这是齐家投桃报李。 “唔。”在杨甫惊讶的目光中,郭扬欣然应允,“就定在每月十五。”反正衙门的公务都有李康华的人代劳,一时半会儿的也要不回来,他又何必徒增烦恼。 136.远走 胡氏没想到,自己不过睡了一会儿午觉的功夫,宅子就被桂芝娘俩儿给作没了! 赵小玉没扳倒不说,还搭上了她们,这叫胡氏如何不气! 胡氏心里暗暗咒骂着,急急忙忙的赶到正堂,就见三叔公正坐在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劈头盖脸的骂她婆婆桂芝。 “我叫你们别去招她(兆筱钰),你们咋就不听!”桂芝和向珠去找七叔公之前先来找的三叔公,那个时候他就叱令她们别作妖,“现在可好,惹了阿福他们不说...你,你们这是给老向家招祸啊!” 骂得好,这是胡氏的第一反应。 桂芝低头啜泣也不辩解,一旁的向珠跪在地上不停的讨饶,“三叔公,求你了...你再去跟我哥求求情,别把宅子收回去...” 彭氏翻了个白眼,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唉,不知道小玉会不会连她一块儿恼了...想到这儿,彭氏又翻了个白眼,被刚进门的胡氏逮了个正着。 呸!狗腿子!胡氏撇撇嘴,上前几步,已然换上了泫然欲泣的模样。“叔公...几个孩子还小,他们为了跟娘和妹妹赌这口气,把俺们一家老小都撵出去,俺们...俺们以后可咋活啊!” 三叔公不以为然的咔嗒了咔嗒烟袋锅子,“该咋活咋活,来前儿阿福跟我说了,猪和鸡让你们带走,之前给你们的粮食也不要回去,我看了,够你们吃到明年开春儿的。赶紧拾掇拾掇,我叫米粒给你们收拾出一间屋来,现在就(搬)过去吧。” 胡氏哭声一滞,米粒?看坟的那个傻子? 向家的墓田在河对面的半山坡上,山脚下是祠堂,祠堂后面有个大杂院,是专门收容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或者孤儿的。负责看坟的是一个四十大几的老光棍,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只会说“米粒”俩字,所以大家都叫他米粒。 “我不去!”胡氏吓得面容失色,抱着向富贵央求道,“叔公,家里就剩下富贵这一根独苗,阿金和阿银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王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啥叫不能回来,她还指望着向银回来一家团聚呢!“叔公,那地方阴气重,孩子还小,我怕他们受不住...” “唉~,”三叔公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吧,王氏跟三个孩子先去我那儿住一阵子。”顶多两年半不到三年,向金和向银就能回来了。 “三叔...”桂芝怯怯的看着三叔公,“真要搬啊?”赵氏...说不定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们. “你当我跟你们闹着玩儿呢!”三叔公登时气的火冒三丈,“县令大人亲自发了话,又当着那么人的面儿,以后这就是学堂了!” 县令大人? 学堂? 胡氏和王氏面面相觑,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圈儿,终于弄清楚了桂芝娘俩做下的好事,更让她们吃惊的是,桂芝居然是向梁买来的妾,根本不算什么正经婆婆。 趁着各自收拾东西的功夫,王氏找到胡氏偷偷商量道:“嫂子,咱们不能再跟她们混下去了。”她们自然指的是桂芝母女。 胡氏早就生出了回娘家的打算,故而很是赞同的点点头,“那大杂院我是不会去的,你忘了二叔他们,才几天啊...人就疯了。” 向梁是有亲兄弟的,不过争家产的时候把他兄弟一家都撵出去了,相当于净身出户,没过几天他亲弟弟就疯了。 “我有个主意,”王氏往胡氏身边凑了凑,“听说二舅一家都去了南安州...” 胡氏立刻想到了吴希,“可咱们毕竟隔着一道。” “可大哥和阿银那都是(吴家的)实在亲戚,咱们也不是一辈子就赖那儿了,等大哥和阿银回来咱们就走。”而且南安州离矿场只有百十余里的路程,她去找她家男人也便宜。 胡氏纠结的咬着指甲,“咱们俩女人还带着孩子...去南安...路途又远...这路费...” “我都想好了,”王氏趴在胡氏耳边悄声道:“明早上咱们把猪和鸡全卖了,拿了银子就去南安。” 胡氏把心一横,“行,就这么办!” 到了第二天,趁着桂芝和向珠往大杂院搬被褥的时候,胡氏和王氏迅速将猪鸡赶到张家换成银子,在村口包了一辆骡车,领着孩子们离开了青源村。 ****** 听说村里要自己盖学堂,还不收束脩,青源村简直炸开了锅,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到村长家去打听消息。 杨甫笑眯了眼,虽说修庙也有他的功劳,可这庙毕竟是皇上要修的,不像学堂,由自己总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杨家自诩为耕读世家,但是已经好些年没出过像样儿的子弟,上一个考出功名的是他堂弟,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童生。他早就想建学堂了,只是苦于钱少力薄,一直没有成事。 这次误打误撞叫他给碰上了,杨甫做梦都能笑醒。当然,他也不会忘了齐家做出的贡献,所以很快村里人就都知道学堂是齐家捐的宅子了。 说什么的都有,不少老太太都背地后里骂颜傅和兆筱钰两口子心狼,把亲娘扔进了墓田。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赞他们家仁义,毕竟建学堂是有利于全村儿的大事,那么好的一座宅子说捐就捐,不是谁人都有这个魄力的。 不知瞿氏从哪儿听说了齐家捐建学堂的消息,这日兆筱钰送大蛋上学后,王家的那个牟嬷嬷来请兆筱钰入后院,说是她家夫人有请。 这次牟嬷嬷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兆筱钰也没拿乔,因着玉米的缘故,她心里着实感激瞿氏。 “弟妹,”瞿氏对兆筱钰十分热切,搞得兆筱钰泛了一胳膊鸡皮。“听说你们家捐了一所学堂?” 兆筱钰嘴角微抽,尬笑着摆摆手,“是捐了一座老宅子,还没开始修呢。乡下地不值钱,就是想着给孩子们提供一个识字儿念书的机会。” “弟妹太谦虚了,”瞿氏笑着牵起了兆筱钰的手,“听说还要开女学?” “是,”兆筱钰话锋一转,“夫人见多识广,又有不少闺中密友,可否请夫人为学堂推荐一位女先生呢?” “巧了,真是巧了,”瞿氏笑的眼角的细纹都排成了行,她拍着兆筱钰的手,眼神亮的有些刺眼。“就算弟妹不说,我也正有此意!” 137.先生 瞿氏给兆筱钰推荐的是一位孀居的翰林之妻,夫家姓姜。因着她是继室,所以没有封诰。为姑娘时颇有才名,老大人死后,她便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夫家的祖籍青源。 姜夫人平日里甚少出来走动,在一次族亲的婚宴中与瞿氏一见如故,成了闺中密友。 姓姜... 兆筱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秒,沉吟道:“我记得吴家的大少夫人(吴希之妻)好像也是姓姜。” “是,”瞿氏微微一怔,想起了齐家和吴家的官司,眼神便没有先前那般热切了。“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同宗,不过早出了五服了。” 兆筱钰知道瞿氏是个聪明人,所以也只是点到为止。如果这位姜夫人名副其实,那么吴姜两家的事自然另当别论,在此之前,她不想因为个人私怨而错失一位好先生。 “姜夫人现居何处?”兆筱钰温温一笑,表示自己并非肚量狭小之人。 “不远,”瞿氏见兆筱钰没有因为吴姜两家的关系而排斥姜夫人,顿时面如春花,开的无比灿烂。“就在虹富县城,挨着你们也近便。” “夫人,”兆筱钰抿了下嘴唇,“不瞒夫人,俺们这个学堂...怕是比不得夫人这里的条件,至于束脩...” “哦,”瞿氏掩嘴轻笑,“这倒不碍,姜夫人也不过是找个营生打发下时间。” 话虽如此,但实则这位孀居的姜夫人没有什么生活来源,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日子越过越艰难。她一个寡妇家家的,又是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也不好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所以一听说青源村的学堂要招女先生,便迫不及待的来找瞿氏打听。 瞿氏又是个热心的,想着齐家因为子弟的关系也能卖自己这个薄面。 “不知何时能与姜夫人...?”总得先见个面,试试深浅才能决定吧。 “明日如何?”瞿氏笑靥滟滟,直勾勾的盯着兆筱钰。 这么急啊... 兆筱钰心下疑惑,面上却是如常应对,跟瞿氏定好了时间便告辞了。 第二天,兆筱钰送下大蛋,又被早早侯在门口的牟嬷嬷带到了后院,不过这次去的不是正堂,而是花厅。 虽然兆筱钰是第一次来,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花厅布置的十分精心,连镂空木瓶上的空隙都清理的干干净净,里面插着淡粉色的大盏茶花,古朴雅致又不失活泼,可见主家下了不少功夫。 姜夫人已经到了,一见兆筱钰进门,便矜持的站了起来。 在兆筱钰的印象中,但凡有才情的人,难免恃才傲物,不过这位姜夫人却是没什么架子,又生的慈眉善目,好似庙里的菩萨。 她的两个女儿也来了,一左一右的侍在她身后。兆筱钰昨天已经跟瞿氏打听过,姜大小姐闺名唤作姜玉莲,今年十八;姜二小姐名唤姜玉兰,今年十四。 双方见了礼,两位小姐规规矩矩的落座,瞿氏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说的直热闹,不难看出她正在极力炒热气氛。 兆筱钰端起茶杯细细啜了一口清茶,目光落在姜家的两位小姐身上。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单就礼仪来说,姜家的两位小姐确实教养不错。 姜大小姐生的不像姜夫人,也许是随了故去的翰林老爷,细长的眉眼配上小巧的鼻子,巴掌大的小脸儿我见犹怜。这么一比,反倒衬的姜二小姐愈发呆萌可爱,一张白嫩的娃娃脸上嵌着黑葡萄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呼扇呼扇的十分惹人喜爱。 见兆筱钰看过来,姜二小姐冲她甜甜一笑,腮边隐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兆筱钰回之以笑,轻轻撂下茶碗。按说姜大小姐今年都十八了,怎么还待字闺中? “小玉啊,”从昨天起瞿氏对兆筱钰的态度更加亲昵,开始直接唤她闺名了,“怎么样,我这两个世侄儿水灵吧?”为了显得两家亲近,瞿氏故意眉眼飘然的胼摆。 兆筱钰微微一笑,“今儿可算见(识)了,到底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大小姐端庄貌美,二小姐玲珑玉透,夫人真是好福气。” 先前听瞿氏说赵氏不过一个乡野村妇,不想...也多少会识文断字儿? 姜夫人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笑道:“当不得齐家娘子的夸,这俩猴儿,整日没个正形儿,这是出来了才肯装装样子。” “你啊就是要求太过苛刻,”瞿氏一脸稀罕的抓着姜二小姐的白胖小手,“这么好的姑娘,你娘还不知足!” 姜二小姐捂嘴轻笑,“姨,我嘉儿妹妹呢?” “被她爹关着写字儿呢!” 话虽如此,瞿氏却是一脸骄傲,叫牟嬷嬷带着两位小姐去找王尚嘉,两位小姐一走,屋里的气氛有些冷。 “唉,”姜夫人叹了口气,“我也是为着她俩...” 兆筱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姜夫人叙述她们一家来到青源后的遭遇,原来姜大人前头的那位发妻还留下嫡长子,京里的一切由长子继承,她这个继室...说白了就是被撵回老家来了。 至于两位小姐,姜大小姐原本是定了亲事的,后来人家嫌她出了孝期岁数就太大了,于是姜夫人便做主退了亲。说到这里姜夫人还拜托兆筱钰给姜玉莲寻摸个可靠的后生,“家世啥的不挑,踏实本分就成。” 不知怎的,兆筱钰立刻联想到了季亮,嗯~等有机会问问他。 “都不容易,”瞿氏感慨着长叹了一口气,“如今的世道...” “青源还算好的,至少有亩地一时半会儿的还饿不死。”姜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到了京里...说是(人)吃人也不为过。” 难道当朝皇帝如此昏庸? 兆筱钰竖起耳朵,想探听更多政治信息,可惜姜夫人说了两句就不说了。兆筱钰也不好再问,便把话题转到了学堂上。 姜夫人确实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对女子学堂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看法,她二人越谈越投机,瞿氏暗暗替姜夫人高兴。 最后双方议定,每年姜夫人来学堂教书八个月,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脩,这是兆筱钰,也是村里能承受的极限了。 之后瞿氏又留了她们用午膳,等兆筱钰和姜夫人携手出门的时候,已是太阳偏西。 “你怎么来了?”兆筱钰一眼就瞧见了等在门外的颜傅。 颜傅笑着看向兆筱钰,释放出令她难以招架的“盛世美颜”。“刘先生也住在镇上,顺道接你们娘俩回家。” 138.雪洞 颜傅说的这位刘先生,正是郭扬为学堂举荐的那位寒门学子,早几年前也下过场,只是后来因着父亲病亡的缘故没有再考。 今早上兆筱钰和大蛋刚走不久,郭扬就派了人来找颜傅和杨甫,说是先生找到了,叫他们去县衙见见。 杨甫一听,火急火燎的跑到齐家,拽上颜傅就匆匆往县城赶。 到了县城一见,杨甫自是百般满意,恨不得当场就把人拉回村里! 原来杨甫早年就听说过刘先生的才名,上去十年前,正是这位刘先生童生试得了县里的案首! 而今刘先生已过而立之年,他家中原本以务农为生,后来因父亲生病不得不卖掉了祖产,如今寄居在临水,平日里靠摆摊写字勉强度日。 颜傅与他简单交谈了几句,发现对方并非那种一味死读书的学究派,满意的同时连着对郭扬也所有改观。 之后四人在一品鲜用了午膳,刘先生不胜酒力,颜傅便亲自送他回来。 兆筱钰了然,回身跟姜家人道别,姜夫人点头示意,算是跟颜傅打过招呼。 颜傅微微颔首,目光移向别处——他敏锐的发现姜家姐妹正在好奇的打量自己,这让颜傅心里有些别扭,好像从来到青源以后,盯着他看的人更多了。 姜玉莲紧紧的捂住胸口,想让怦怦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可事与愿违,她这会儿连自己的眼睛都控制不住了,完全黏在了齐延福的脸上! 姜玉兰歪着脑袋瘪瘪嘴,有些羡慕的看着兆筱钰和颜傅,原来夫妻间的(相处)还可以这样。以前她父亲在的时候,她也从来没见过母亲流露过这种神情。 姜夫人看着两个女儿直勾勾的盯着人夫妻看,心中大呼丢脸,赶紧叫着两个女儿走了。 姜玉莲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暗鄙自己没出息。京里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不过是五官长得稍稍俊逸点罢了,说白了还不是一个乡野村夫! 姜家母女走后,兆筱钰戏谑的砸砸嘴,伸出食指勾勾道:“美人儿~来,给爷笑一个。” 颜傅转身就冷了脸,然而眉眼间却不见丝毫怒气,“没个正型儿!” 兆筱钰嚅嚅嘴角,瞬间换了一副脸孔,眼睛闪着光,模仿起嗲嗲的港台腔:“我老公长得这么帅,伦家有危机感了啦~~~” “好好说话!”颜傅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调调,一听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了啦~”兆筱钰嘿嘿一笑,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满足感。 颜傅不再理她,抱着胳膊专心等学堂下课。 兆筱钰吐吐舌头,目光被周围越聚越多的小商贩吸引。 “老公,”兆筱钰拽了拽颜傅的衣角,“那是啥?你吃过没?” 颜傅顺着兆筱钰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老者推着一架板车,车上盖着一张苇席,手里一搭一搭的扣着小锤,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好像是...糖水刨冰。” 兆筱钰心中一喜,大热天的来碗刨冰简直...等等,“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冰窖的人家,难道这冰是...” 天然冰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附近有冰洞! 联想到上次小麦他们在洞里从青源到西北穿了一个来回,颜傅没法淡定,“我去问问。” “顺便买三碗刨冰回来!”可惜天太热了,刨冰存不了多久,不然她非买一桶回去不可。 “嗯。”颜傅答应着掏出了钱袋,几步来到卖刨冰的老头儿面前。 “客官,来几碗?”生意上门,老头儿笑的格外热情,“俺们家的冰可是上等的好冰,不是地窖里的冻出来的,保管您今儿个吃了明儿个还想!” “那是从哪儿来的?” 老头儿得意的晃晃脑袋,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从雪山顶上运下来的!” 吹牛! 颜傅淡淡一笑,也不戳破,一眼扫过车板上的苇席和糖霜,“来三碗。” “好嘞~!” 老头儿高高报着钱数,从背后的篓子里掏出三只土陶碗,手中的小锤在冰块的一角灵活的凿除雪霜似的碎冰,继而迅速在冰上浇了一勺糖霜递给颜傅。 确实是雪水。 颜傅把了钱接过碗,鼻尖儿凑到冰上嗅了嗅,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矿物质的味道。 “怎么样?”兆筱钰边吃边问,糖不是什么好糖,但冰里似乎带着独特的甘甜,倒也相得益彰。 颜傅低头不语,一想到青源山脉的底下很可能洞穴遍布,甚至交织成一张大网,他的心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是雪洞没错。”不出意外应该距临水镇不远,所以当天下午就能拉到这里卖刨冰。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大蛋又惊又喜,欢呼着朝兆筱钰奔来,“姥爷呢?” 平常都是赵老爹接他上下学。 “搁家吧,”兆筱钰拿帕子抹了抹嘴角,想起了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似乎也非常期待爸妈一起来接自己。“先吃碗刨冰凉快凉快。” “嗌!”大蛋喜滋滋的接过碗,小口小口的吃着,“要是能给带回去就好了。” 碗和木勺都是要还的,兆筱钰眼珠子一转,对颜傅道:“能不能让他给咱们送啊?” “怕是不等到家就化了,”颜傅指着板车下的一滩水渍,“回去咱们也挖个冰窖。” ... 回家的路上大蛋特别兴奋,“娘,今天先生夸我了!” “夸你啥?”兆筱钰心下没有欣喜,反倒添了一丝担忧。 “夸我认字儿快,写的好。”大蛋仰着头,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兆筱钰斜眼看他,“哦。你没跟他说你其实早就把一本《琼林幼学》都学完了?” 大蛋下巴一缩,笑容渐渐僵住了。“没...” “哦。你没跟他说你每天除了学里布置的任务,还要完成我给你们布置的作业?”所以字才会写的好,因为比别人练得多。 大蛋脑袋埋得更低,“没...” 兆筱钰轻声叹道:“不知者不怪。不过你自己可不能掩耳盗铃,学习不是为了哄先生夸你,而是你自己真正学到了多少。” 大蛋郑重的点点头,“娘我晓得了。” 139.拾柴 “踩蘑菇的小姑娘~” 啪!啪! 兆筱钰自娱自乐的哼着欢快的儿歌,脚下踏着‘魔鬼’的步伐,两株‘屹立’在树根上的小蘑菇应声倒地,瞬间被碾成了一堆蘑菇泥。 “背着一个大竹筐~” Duang~Duang~! “娘你唱啥呢?”大丫抖搂了抖搂身后的背篓,篓子里的野果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瞎唱呗~”兆筱钰搔了搔鼻尖儿的汗珠,深深吸了一口混着泥土和雨水味儿的氧气,哇咔咔,山里的空气就是新鲜!“清早光着大脚板,走遍树林和山岗~~~” 唱到大脚板的时候兆筱钰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无论是刘氏还是姜夫人她们都没有裹脚的,这是为什么? 当时他们坐的是飞机不是宇宙飞船吧,难不成他们不但穿越了时空还推开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 “快看!”大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快步钻进树丛中,不一会儿就捧着一簇红彤彤的野果献宝似的回到兆筱钰跟前,“娘你尝尝,可甜了!” 兆筱钰不疑有他,提起一穗就往嘴里丢。小小的果子又酸又甜,有点儿类似蔓越莓的味道,甜而不腻,酸是香味满溢的果酸。“嗯~好吃!” 大蛋嘿嘿一笑,自己也拄了一穗。“娘那边还有,我再去摘!” “慢点跑!” 颜傅在他们娘俩身后边拾柴边捡一些形状或者颜色怪异的石头,兆筱钰咧嘴一笑,真好,虽然是打着拾柴的幌子,但在她看来这更像是全家一起爬山郊游。 “老公!我想纵声高歌!”现在全家都已经习惯兆筱钰喊颜傅‘老公’了,虽然大家还不太明白这个称呼的现代含义。 颜傅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继续弯腰拾柴。 兆筱钰故意学着‘野狼’派的嗓音高声嘶吼,唱的同时还不忘配合着‘舞蹈动作’:“我踩的蘑菇最烂,烂的像那泥巴傻傻分不清...踩落落落落落地里踩落里踩...猜落落落落落我使劲地踩...” 大丫无语的回头瞅了一眼兆筱钰,娘的歌声真是...太魔性了。 已是七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每天早晨或傍晚,村里有更多的人进山砍柴,为过冬做准备。大丫和二丫也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跟着赵老爹拾柴。 这日清晨,雨水初歇,颜傅的研究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便提议带孩子们一起进山拾柴。 兆筱钰早憋得不耐烦了,一听这话高兴的差点儿没蹦起来。于是早饭之后,一家人背着筐子篓子和打猪草的工具上了前山。 自打山上开始修庙,进山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们拾柴的区域也不只局限在山脚,而是发展到整个前山。 枯枝断木越来越少,很多人直接扛着斧子大锯来砍,看着山坡上日渐增多的树桩,颜傅忧心不已。 再这么砍下去,万一出现洪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守林人守得也是深山,这里根本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唉,要是附近有煤矿就好了,至少还能缓解一部分。 煤矿...颜傅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儿,不知西北高地有没有煤矿...算算日子,李潜他们也该回来了。 一家人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遇到熟人就停下来打个招呼,兆筱钰见颜傅面带忧色,不解问道:“怎么,火器的事儿不顺利?” 颜傅摇头,“不是。高黑他们都上手了,月底就能出一批火弹。” “那是...材料不够了?”兆筱钰只要一想到颜傅不久后又要进山,再美的景色也失去了吸引力。 “还能撑个十天半月的。”颜傅摸了摸兆筱钰的脑袋,兆筱钰变赵小玉之后,个子就缩水了不少。他微微俯身靠近兆筱钰的耳边悄声道:“你放心,高黑他们都知道路,要去(采矿)也是他们去。” 兆筱钰稍稍松了口气,打从颜傅跟她说了蛇怪的事儿,她就经常做噩梦梦到蛇怪进村儿,把他们一家全吞了。 “看见没,”颜傅指着周围新增的树桩,“估计过两天这一片就要被砍光了。” 兆筱钰半张着嘴,“万一...”她可是见识过泥石流的威力的,别说一个村儿,到时候整个虹富县都跑不了!“这可咋办啊?” 颜傅苦笑的望着山顶初具规模的庙宇,“...只能寄希望于它(她)了。” 兆筱钰:…… “娘,”走在前头的大丫脚步一顿,指着不远处的那人小声道:“你看。” 兆筱钰闻言探眼过去,只见一个女子正抱着一捆柴火在山间艰难前行。 她歪歪扭扭的把柴火散落在地上,然后一根根的插在筐里,做完这些,她一屁股蹲在凸起的树根上,抄起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脸,一伏一伏的喘着粗气。 兆筱钰眯眼一瞧,那人好像是...向珠。 的确是向珠,只是身材更加削瘦,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脚上的绣鞋也被泥糊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眉眼间更加憔悴。打眼一看,根本不像个没出阁的姑娘,说她是桂芝的姐妹都有人信。 大杂院的日子不好过,这一点兆筱钰早就料到了,只是...她没想到向珠的变化会这么大。 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像一截行走的木头。 别看大杂院里住的都是老弱孤寡,偏是这种人才最难缠,今天来借一瓢米,明天再来要个针头线脑儿。你还不能不给他(她),不给就撒泼打滚的闹,无休止的吵骂,最后桂芝拗不过,不但要加倍给他们东西,还得低声下气的赔不是。 向珠吃了几次亏,如今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桂芝关起门来过日子,好在她们还有粮食。当初桂芝怕遭抢,把大部分粮食都寄存在三叔公那儿,隔断时间吃完了再去领。 向珠也瞥见了颜傅,她先是一喜,接着看到了兆筱钰,喜悦立刻成了恼恨,背上筐子扭头就走了。 “姑姑也会拾柴了。”听大丫的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欣慰。 “走吧,”兆筱钰拍了拍她的肩膀,“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140.宝驹 “汪!汪汪汪汪...!” 听到熟悉的狗吠声,大蛋又惊又喜,噌的从树林里蹿出来,“叔!...爹,赵叔回来了!!” 纸片儿欢快的扑向大蛋,激动地舔着他的脸,喉咙里发出类似婴儿般的呜呜声。 “哈哈...”大蛋的脸颊被纸片儿舔的痒痒的,他亲昵的将它搂在怀中,匢撸着它脑袋顶上的软毛。“你有没有想我啊...” 回答他的是一阵撒娇般的呜咽。 一人一狗在地上开心的‘打滚’,颜傅和兆筱钰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大哥!” “叔!” “嗌~!” 大丫和二丫闻声跑过来,赵大乐呵呵地扔下褡裢和背筐,一把抱起了二丫,拿胡子扎她的小脸,二丫边躲边咯咯地笑,颜傅笑闹着捶了一下赵大的胳膊,“怎么样?” 赵大长舒了口气,语气轻快:“可算回来了!” “他们呢?”颜傅往赵大身后探了探,山路上空无一人。 “将...叫我先回来给你们说一声,”赵大四下里瞅了瞅,确定没人后才道:“俺们在西北搞了些马...” 搞了些马... 兆筱钰脑海中立刻蹦出一段限制级的画面,呃……兆筱钰眼角微抽,这帮当兵的口味还挺重。 等等,赵大的意思是……李潜他们是赶着一群马回来的?! 颜傅大喜,又捶了赵大一下子,他警惕地扫量了一眼周围,将赵大拉到高地之上,这样视野更加开阔。“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怎么个接应?” “还有七八日才能到,我先回来报个信儿,到时候咱们摸黑进山,不走情人崖,从后山那头直接绕过去。” “弄回来多少(马)?” 赵大比了一个数,眉眼间满是得意。他拍了拍颜傅的胳膊,“将军说了,要挑两匹好的送你。” “那感情好。”颜傅来者不拒。“(是)野马?” “别提了!”一说起马,赵大就兴奋的刹不住车,“真他娘的神了!那词儿咋说来着?” “宝驹?”颜傅试探的补了一句。 赵大猛的一拍大腿,“可不就是!” “从哪儿整的?”上回赶了一群羊,这次又弄回来一群马,那山谷真成他李潜的福地了! 果不然,颜傅话音刚落就听赵大道:“还是上回那个山谷!一出山洞俺们就发现了,别说,将军驯马真是这个!”赵大竖起大拇哥,言语间满是对李潜的崇拜之意。 颜傅淡淡一笑,“走,家去,我给你留了一坛子好酒。” ****** 李潜等人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到的青源村,正值深夜,山脚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帮人给马蹄上裹了布,偷偷运回了齐家。 “这些马就留在你这儿,过几天我叫人把掌铁和鞍子送过来。”李潜大手一挥,豪气的决定了这批马的命运,听得高黑等人两眼直放光。 颜傅心头一噎,五十多匹马...一天得吃多少饲料啊!“要不还是送回(驻军)去一些,我这儿也...” “嗌,齐老弟勿要推辞,我回来的时候都想好了,马你留着,以后进山(采矿)运货都用得上。” 这次行动李潜最大的收获并不是驯服了这批马,也不是亲自绘制出了通往西北的密道,而是跟他舅舅——西北军忠武将军孟义接上了头。 孟义做梦都想不到外甥竟敢大刺刺的跑到西北来,他第一反应是京城出了乱子! “我看也快。”李潜并非危言耸听,成帝年纪不大却一心向道,整日琢磨着怎么成仙,膝下只有一个病病恹恹的皇子,怎么看都是亡国之相。 “怎么,我给你的信还没收到么?”难道是被人半道儿给劫了? 孟义眉头紧皱,“到底出了啥事,(你来这儿)你爹知道么?” “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潜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茶水,“我来找舅舅是有要紧事。” 孟义抿着嘴角盯着李潜瞅了半天,“何事?” 李潜凑到孟义身边,神神秘秘道:“舅舅,我那儿有批火器...” “你!...”孟义立马瞪圆了眼,“从哪弄的?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我的亲舅舅嗌~!”李潜将孟义刚刚撑起的肩膀又压了回去,“你放心吧,不偷不抢,我自个儿造的。” “我看你是想造反!”孟义磨着牙根儿低声恨道。 “没错儿,”李潜忽然目露狠厉,“老子他娘的早就想造反了!” 孟义一把逮住李潜的脖领子,“你小子知不知道,这他妈是诛九族的死罪!” 李潜回瞪着孟义,“我只知道他们害死了我娘和我大哥二哥,我要把咱们汉人的江山给夺回来!” 家仇国恨,他要一并报。 一想到惨死在宫中的妹妹,孟义顿时泄了气,他松开李潜倒退了半步,语气颇有些颓然,“说罢,舅舅能帮你做些什么。” 李潜神色一亮,笑嘻嘻道:“挣钱。” “挣钱?” “没错儿,拜托舅舅帮我把这些火器卖到北地。”李潜抱着胳膊,贼兮兮地盯着孟义道:“这些玩意儿可比朝廷制得那些威力大多了,舅舅可不能卖低喽。” 孟义心头一跳,“你老实说,这些玩意儿你从哪儿整的,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小子要能做出来老子的姓就倒过来写!” “嘿嘿...”李潜嘚瑟的摇头尾巴晃(孟义语),“您就当我是得了花娘的点化...” “去你...”孟义骂了他一通,到底是没能问出实话。 舅甥二人又细细谈妥了接洽和“分赃”的事宜,李潜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见到颜傅的第一句话就是:“火弹做的怎么样了?何时能出货?” 颜傅将他领到刚挖好不久的冰窖,指着码的整整齐齐的火弹道:“都在这儿了。” 李潜借着微弱的烛光扫过冰窖的一角,这是...寒瓜? 妙啊,实在是妙! 把火弹塞进寒瓜里,这样从外面看根本瞧不出异样。只是... “这些寒瓜是怎么合在一起的?”李潜摸了又摸,也没摸到缝隙。 “咳咳,将军,”颜傅不好意思说他们家头一回种寒瓜没什么经验,结出来的瓜里除了软绵绵的白瓤和瓜子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便在连接瓜蔓的地方开了个小洞,直接将配好的火药塞了进去。“这就是火弹。” 兆筱钰连广告词都给它想好了:寒瓜炸弹,一颗隐藏在平凡外表下的惊人能量! 141.开学 当天夜里,李潜便宿在了齐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尚未大亮,院子里就起了响动。 李潜心说齐家人倒是够勤快的,不一会儿,后院儿就隐隐传来剁葱的声响和刺鼻的辛辣味。 虽然又倦又乏,但常年早起的习惯还是令他睡意全无,李潜穿戴整齐走出厢房,就见颜傅正蹲在井台子旁边刷牙。 “这是干啥用的?”李潜指着井台子上的小木碗,里面盛着大半碗绿糊糊的胶状物质,是兆筱钰自制的牙膏。 “牙膏,”颜傅吐出一大口沫子,“我去给将军拿牙刷。”说着也顾不上漱口就钻进了里屋。 嚯,还怪讲究。 李潜心血来潮,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别说,齐家盖的新宅倒还挺似模似样的,有点儿类似京里的房型,尤其是正院的天井,铺满了十字花儿的岩砖,让他想起了儿时住过的庄子。 借着晨曦的微光,李潜踱到正房门前的石榴树前,树冠上已然结满了小孩拳头大小的青果子,树下架着一挺秋千,李潜摸了摸秋千上的木板,上头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露珠。 刘氏和赵老爹正在准备早餐,时不时飘来的肉香不断地冲击着他的鼻腔和味蕾,李潜顺着香味儿走进后院,一眼就瞧见了兆筱钰的玉米地。 这是... 他轻轻掐下半片嫩绿色的叶茎丢进嘴里细细嚼了嚼,淡淡的甘甜和草涩让李潜欣喜不已,是番黍没错!没想到齐家还会种这个! 原来早在十几年前,扶桑国就有使者将玉米的种子带到了大龘,朝廷试种了几茬,结果都以失败而告终。能开花结果的番黍甚少,朝廷便没有大面积的推广种植。后来玉米渐渐成了富贵人家的盆栽,在花匠的悉心呵护下,倒是还能结出几个果子。 李潜眯眼盯着这些刚发出嫩芽的玉米,真是乱来,到了十月一场雪下来,这些番黍非冻死不可。 兆筱钰翻箱倒柜才找出另外一柄牙刷,别看这么简单的一个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却是很难制作出来的东西。当然,但凡是现代随便一个普通的东西,想在这儿实现起来都非常困难。 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就连兆筱钰想打个简易的冲水马桶,赵茂和他师父研究了好几个月都没能做出来。 李潜拿着细毛的木柄牙刷左翻右看,真是巧思,他平日用的牙刷跟这个比起来...都能刷马了。 “将军,”等李潜刷完牙,颜傅递上一柄自制的剃须刀,臂弯里搭着新毛巾,“今天村里的学堂开学,不知将军可有兴趣一观?” “学堂?”李潜细细摩挲着刀柄,乖乖,这玩意儿还能装两层刀片。有意思,齐延福到底什么来头,怎么比季亮那小子还能摆摆。 “是,一会儿郭大人也会来村里,主持今天的开学典礼。”颜傅微不可察的退后几步,避免李潜甩沫子的时候溅到自己的新衣上。 “哦?”李潜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的刮着胡茬,不在意道:“那便去罢。” ****** 吃过早饭,大丫和二丫换上兆筱钰新给她们姐俩做的花裙子,梳着一模一样的双丫髻,背上同一式样的双肩包,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攒一句乖巧可爱。 刘氏喜眉笑眼的给两个孩子整了整衣角,“真好,咱家也要出女先生了。” “不是女先生,”二丫童声稚气的更正道:“是女学生。” “是,女学生。以后咱们丫儿啊也当女先生好不好啊?”自打刘氏听说姜夫人一年轻轻松松就能拿到二十两的束脩后,她就深刻意识到“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谛”,开始积极鼓励两个外孙女念书上进。 说来惭愧,近半个月来,兆筱钰和彭氏每日东奔西走,挨家挨户的劝说村民们把女娃子送到学堂读书。结果兆筱钰嘴皮子都磨白了却收效甚微,女子学堂统共才招了十二名学生。 不少人都拿怪话酸话怂怼兆筱钰,兆筱钰一气之下也撂挑子不干了,爱来不来,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向家老宅在杨甫精心拾掇下终于看起来有些学堂的派头了,一连五间的正房被改成了两间教室,正厅仍留作待客,左右的抱厦改成了一男一女两个厕所。东厢给刘先生一家人住,西厢分成了三间独立的办公室。 鸡栅栏和猪圈都撤了,倒是后院的菜地还保留着原样,果树也没动,天井里添了一个石桌和八个石凳,大门也扩了不少,看起来相当气派。 放鞭炮是中国人办喜事历来的传统,郭扬先是发表了一通感人肺腑的演讲,然后将他亲自提的牌匾,在热闹的鞭炮声中挂上了大门:青源学堂。 杨甫笑的合不拢嘴,这所学堂还挂了一点官办的性质——郭扬承诺每年给学堂拨款五十两,用作奖励优秀学生和科考的储备资金。 出于职业习惯,颜傅不喜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今天第三个发言的是兆筱钰,这在大多数村民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儿。 兆筱钰简短的说了两句场面话,把功劳都归功于郭扬和杨甫,把自家的影响力降到最低。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和颜傅都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 接下来出场的是刘先生,他半白半文的说了一番感谢大家的话,然后当众宣布学堂的规定和今年入学的学生名单。 学堂每年上八个月的课,分别是从八月初一到腊月初七,正月十六到五月初四,特地避开了农忙的时间。 上课的时间也分三个时段,早晨从七点到十一点是男娃班,下午一点到五点是女娃班,晚上七点到八点是夜校成人班——虽然免费上课,但报名的人仍寥寥无几。 今天的开学典礼姜夫人和姜玉莲也来了,姜玉莲的眼神自始至终都黏在颜傅身上,为了展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时刻保持着浅浅的笑意,这个动作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次,是她最满意的表情。 这样一个俊俏的城里小姐一出现,自然引来周围不少男人们好奇(猥琐)的目光。 姜玉莲极力忍耐着心中的厌烦,暗啐男人怎么都是这副德性。她故作委屈的看向颜傅,结果发现他根本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心情不禁更加恶劣。 142.爬床 “今日学生有幸迎拜李将军驾到,”刘先生按着颜傅的嘱托请出了李潜,“请将军大人给咱们大伙儿讲两句!” 围观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涌上前来想一睹李潜的真容。 李潜挺直腰板儿整了整衣襟,笑呵呵的走到郭扬身边,颔首致意。 郭扬拱手揖礼,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道果然如此。看来齐家跟李潜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并非虚言。 “诸位乡亲,李某人外出公干偶经此地......”李潜的出现让在场的所有人又惊又喜,喜的譬如杨甫、跟齐家关系不错的村民;惊的则是郭扬、姜夫人等。 姜玉莲看向颜傅的神情愈发热切,她用力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向李潜。 比起一个乡下泥腿子,正五品的定远将军显然实惠的多。 当然,李潜的出现不仅吸引了男人们,不少未出嫁的小姑娘也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瞅,这其中就有向珠。 学堂开学这么大的事儿,全村老小几乎都到齐了,向珠本来只是站的远远的瞧热闹,后来看到李潜,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知这位李将军可曾娶妻,夫人有没有跟来任上...如果能借着齐家的关系攀上李将军... 向珠想入非非,在她看来,妾和妻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说出去不好听。可她如今已是罪犯之女,名声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而且她现在快要被那个该死的大杂院给折磨疯了,一心只想着怎么逃出火坑。别说作妾,就是当个洗脚丫头也比在这儿强百倍! 打定主意,向珠悄悄退出了人群,头也不回的朝村尾跑去。 ****** 开学典礼一结束,李潜和郭扬就被杨甫请到了杨家。 颜傅寻到赵大,“大哥,你昨个儿跟我说的那个草场离咱们这儿远不远?” 五十多匹马,齐家的东侧院根本装不下,高黑等人只好将马群赶到赵大屋后面的空地上,简单围了一个篱笆墙。 没有石柱撑着栅栏,拦拦鸡鸭还行,要是换成这些野性未祛的高头大马...一旦发起疯来,大家也只有呵呵的份儿。 所以趁着学堂开学庆典的功夫,‘蝗虫’小队全员出动,劈木头的劈木头,盖马厩的盖马厩,至于草料...还得是颜傅这个‘主人’出面。 “啥草场,就是个荒坡,啥都不长就长草。”对赵大这种猎户来说,草场唯一的用处就是逮兔子。“不大远,赶车过去也就一个多时辰。” “那咱们现在就去吧。”因着羊群的关系,家里存的草料仅够一天的量。 “我也要去!”一说起草场,兆筱钰眼前就立刻浮现出阿尔卑斯山下的高山草甸,仿佛自带美颜功能的童话王国,美的令人心醉。 在一片绿茵如毯的草甸上,她挥舞着跟死神同款的镰刀... “不行,”颜傅抬头望天,初秋的太阳还烈的很,他柔声劝道:“你不是不乐意坐车?路不好走,到了还要爬山,要不你还是搁家...” “你们总这样儿!”不等颜傅说完,兆筱钰就气鼓鼓的撅起嘴,“我又不是瓷娃娃,割点儿草能有多累!” 她每天都有按时吃药,感觉身体比刚来的时候强太多了。 “弟妹,”人群一散,彭氏也凑过来道:“你叫我打听的纺车有信儿了,咱们这就过去瞅瞅?” 颜傅暗赞彭氏来的正好,“那你快去吧,中午不用等我们。” 兆筱钰失望的叹了口气,跟着彭氏去了村口的杂货栈。要卖纺车的正是货栈的老板娘屠氏,她娘家是南边的人,家里有台旧纺车,常年搁着也没人用,听说兆筱钰要要,屠氏索性卖了赚几个零嘴钱。 所以,这天傍晚大丫放学回到家,老远就听到凄惨的羊叫。 “高黑叔~腰果叔~” 大丫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她找遍倒座房和前院儿,发现蝗虫小队的成员一个也没在。 “爹,姥娘~”算算时间,姥爷应该去接大弟了。 奇怪,姥娘和俩个弟弟也不在屋里。 “咩啀——!”羊群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唤,大丫扔下书包就往后院跑。 “娘!你干啥唻!?”一开始大丫还以为家里进了贼,等走到东侧院才发现是兆筱钰…正在薅羊毛! “咹?”兆筱钰从一堆脏乎乎的羊毛中直起身子,她浑身上下沾满了羊绒,“——阿嚏!” “娘,”大丫指着兆筱钰手下的秃羊,“你要干啥呀?” “纺羊——阿嚏!”兆筱钰揉了揉鼻子,冲大丫招手道:“快来帮我摁住它。” 大丫翻过栅栏撸起袖子,“娘你祸害它干啥,你看你剃的,毛都秃了,晚上冻死了咋办。”夜里气温低,立秋刚过刘氏就拿出薄被来了。 “(毛)没了还能再长。”兆筱钰紧紧抿着嘴角,鼻孔不断地往外喷气,避免吸入更多的羊绒。 大丫也不再开口,娘俩专心致志的剃羊毛,根本没发现家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 夜色渐深,李潜是被傅勇和高黑架着回来的。 “厉害...”李潜冲着颜傅竖起大拇指,嘴里含糊不清道:“好...酒量!” 颜傅失笑,一把扯开李潜的腰带。杨甫确实是好酒量,连李潜这种酒经沙场的老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咋喝成这样。”刘氏担心的熬着醒酒汤,一边絮絮叨叨的跟兆筱钰嘀咕,“村长也是,把人将军灌的都走不动道儿了...” 兆筱钰捡着身上的羊毛,“郭...大人更惨,早不省人事了。” “去去去,上外头弄去。”刘氏撵她,怕羊毛掉进锅里。 ... 临近午夜,齐家众人都睡了,一个人影晃出了后罩房,蹑手蹑脚的来到正院。 李潜醉的不轻,但是深刻在军人骨子里的嗅觉还是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同。他佯装烂泥一般瘫在炕上,隐隐听到门板轻微的开阖声。 为了方便他起夜,颜傅特意留了一盏灯,昏暗的灯火微微跳动,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没有武器,不是刺客。李潜虽然行动有碍但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他半眯着眼,渐渐放缓了呼吸。 向珠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真到这个时候,不由心中寒怯。 不,事到如今她已是无路可退! 向珠撩起裙角,悄悄爬上了炕梢。 143.处理 就在她掀开被角,庆幸自己得逞的时候,李潜猛然睁开眼睛,果断的亮出了拳头。 此时向珠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腰腹被李潜狠狠捶一下子,身体瞬间腾空——伴随着眼前的昏眩和“嘭”的一声重响,向珠的后背Duang的撞在了门上,接着又弹到了地下。 “汝乃何人!”李潜霎时酒醒了一半儿,他扶着炕桌坐起身,目露杀戮之色。 “...” 向珠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这一摔摔得她荤素不知,两眼直冒金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听到厢房的动静,颜傅立马醒了,他来不及穿外衣,匆匆赶到李潜的门外急敲门道:“将军,出了何事?” 乍然听到颜傅的声音,向珠不由委屈的落下泪来,“将军...民女是齐延福的妹妹,是奉了兄嫂的吩咐特来伺候将军的。” 李潜睥睨一转,“是么,阿福你进来!” 颜傅推开门,一眼就瞥见了跪在地上的向珠。 李潜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仅仅一门之隔,向珠刚才的那番话颜傅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下早已是怒火中烧。他阴戾的扫过向珠,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惊扰将军休息,实乃齐某之过。”颜傅抱拳致歉,“此人是向梁之女,因其父横死对我们一家心怀怨怼。前些天她陷害拙荆被县令大人识破,判她终生不得来此闹事。不想她不但不知悔改,还干起了宵小之辈的勾当!” “不,不是这样的,将军明鉴,”见颜傅将自己定性为贼,向珠又气又恨,扯着嗓子大声哭嚎道:“大哥,明明是你叫我来的,怎么这会儿反倒不认账...” 被她这么一嚎,兆筱钰和孩子们全醒了,兆筱钰揉了揉睡眼,出啥事了? “闭嘴!”颜傅低声吼道,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还是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爬男人的床。“你是怎么进来的?” 向珠一噎,眼神飘忽,“大哥你说啥呢,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撒谎掉皮! 颜傅面色铁青,明明才十几岁的姑娘,却如此寡廉鲜耻,真叫人意外。“向珠,你爹是咎由自取,你三番五次害我齐家,到底是何居心!” 李潜见颜傅一脸坦荡,知道其中必有内情,自己一个外人不好插手,便歪在铺盖上看戏。 向珠不敢直视颜傅,嗫嚅道:“大哥你说啥呢我咋听不懂...” “是么。”颜傅不欲再跟她废话下去,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向珠惊惶地向后倒退,边哭边求饶,“大哥!大哥现在我爹没了,都说长兄如父,大哥你就成全我吧!” “成全你?”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贱人爬床!“你爹死了还不足百日吧?”要是向梁知道他女儿尚在孝期就做出这种事,不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向珠哭声一滞,“大哥,大哥我求你了!那个腌臜地儿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你还好意思嫌别人腌臜!”颜傅步步紧逼,“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进来的?!” “将军!”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傅勇的声音,“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 李潜看了看颜傅,混道:“老子睡不着在跟齐兄弟唠嗑呢,都给我滚回炕上睡觉去!” 门外的傅勇和魏五对视一眼,“是。” 颜傅感激的看向李潜,再次抱拳揖礼。“将军请放心,明日齐某一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说罢便随手团起桌子上的抹布塞进向珠嘴里,向珠待要挣扎,却被颜傅一个反手扣住了胳膊。 “老实点!”颜傅单手就能轻松制住向珠,“将军早点歇息,齐某先行告退。” ****** 人老觉浅,睡在东屋的赵老爹和刘氏早就醒了。赵老爹按下刘氏,“别去,女婿脸上不好看。” 刘氏想想也是,可心里到底是放心不下。“要不还是过去看看吧。”别到时候再被向家给赖上。 赵老爹沉默了几分钟,长吁一声,“罢,我就不出去了。” 刘氏摸黑披上衣服往外走,刚掀开正堂的门帘,就看到颜傅和兆筱钰推搡着向珠走了进来。刘氏一见向珠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娘俩又想作啥幺蛾子! 三个孩子挤在西屋门口,大丫咕哝道:“小姑啥时候来的?” “回屋睡觉去!”兆筱钰瞪了孩子们一眼,刘氏抱起二丫拦着大丫大蛋,“明儿个不用上学啊,走,姥娘带你们睡觉。”说着就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和向珠,兆筱钰一把抽出向珠嘴里的抹布,“说罢,你怎么会深更半夜的出现在我们家?” 向珠把头一偏,赌气道:“我跟你说不着!”贱妇两个字她只敢在心里骂,不敢当着颜傅的面说出来。 “你咋进来的?”兆筱钰又问,平时门房都留了人,按说这么一大活人不应该瞅不着啊。 向珠梗着脖子不吭声,颜傅的拳头又攥了起来,“问你话呐!” 向珠下巴一缩,嘟囔道:“我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我就自己进来了。” “你藏哪了?”如果今天藏得不是向珠而是歹人...兆筱钰想起来一阵后怕。 向珠不屑的剜了一眼兆筱钰,努嘴指向后院。 “谁叫你来的?”这事儿桂芝肯定知道,否则一个大姑娘半夜了还没回家,当娘的能不挂心? 向珠垂着眼睛没好气道:“没谁,是我自个儿想来的。” “也是你自个儿想爬床?”兆筱钰冷笑,“向珠啊向珠,你可真给出息!” 向珠不服气的恨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将军有一妻两妾,夫人系出名门,至于妾室...”提及李潜的家世,向珠立刻支棱起耳朵,“...据他说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你向珠一无门第二无才貌,人将军凭什么收你,你当李家是慈幼院吗!” “你以为大宅门就那么好混,就凭你这脑子,连第二出都活不到!”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向家,我会尽快给你找个婆家;二是仙娘庙也修的差不多了,听说还缺几个服侍仙家的姑子...” “我嫁!”向珠惶恐不安的望着颜傅,“我不去仙娘庙,我要嫁人!” 144.发嫁 桂芝一夜没合眼,坐在炕头直至天光大亮。 在灰色的土墙根儿和炕洞之间,时不时有老鼠从脚面窜过,桂芝搓了把脸,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颤巍巍的打开了房门。 日子越过越艰难,娘俩都把主意打到了齐家头上,只不过一开始,向珠肖想的不是李潜,而是人称小将军的傅勇。 出门前,桂芝对着水缸拢了拢头发,默默把准备了一夜的说辞在心里又背了一遍。 “三叔公,珠儿不见了!那孩子心眼实,指不定被哪个哄贩了去了。”桂芝狰狞的面容倒映在水面上,“好像有人见着她去了村尾...会不会是赵氏...?” 她状作抹眼泪的样子假哭了几声,“三叔公,您老可要给俺们做主啊,梁子这一走,就剩下俺们娘俩相依为命...” 忽然,桂芝抽了抽鼻子,不用问,肯定又是米粒在院子里拉屎。她厌恶至极,愈发坚定了要离开大杂院的决心。 “吱呀——” 就在这时,院门兀的开了,向珠阴着脸走了进来,她看都不看桂芝,径自往屋里走。 桂芝快步跟上她,向珠发狠猛踹了一脚房门,立时就有灰土秸杆从顶上落下来。 向珠一屁股甩到炕上,兀自生着闷气。桂芝想问又不敢问,心里急燥的难受,终于忍不住开口:“咋样?” 不问还好,桂芝这一问瞬间点燃了向珠的怒火,“咋样!?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不中用,我也不会连份儿嫁妆都置办不起!” “老不死的,”向珠发疯似的对着对桂芝拳打脚踢,“我真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才投生在你肚子里!” ****** 这次齐家的动作很快,不等向珠和桂芝反应过来,提亲的人就上门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春梅她娘!要知道,自打向梁父子下了大狱,春家人就再没露过面,甚至连向梁下葬那天都没派人来吊唁。 “他大妗子,好些日子没见了。”春梅娘是空着手来的,按说求娶人家闺女,怎么也该意思意思,可春大落是谁啊,十里八乡出了名儿的老抠,“成不成还不一定呢,费那钱干啥!(春大落语)” “是啊,俺们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穷亲戚,哪能入得了你们家的眼。”桂芝阴阳怪气的回道。 “看你说的,这不是小梅前阵子进了城,俺们去...” 桂芝不耐烦地打断了向氏的絮叨,“她姑,你找俺有啥事?俺正忙着哩!”没功夫跟你闲扯蛋。 “当然是好事,大喜事!”向氏拉过桂芝的手,直接开门见山,“他大妗子,咱两家亲上加亲咋样?” “啥?!”桂芝一把甩开了向氏,开什么玩笑,她还指望向珠钓个金龟婿给她养老呢!要是嫁到春家...哼,想都没想!别说门,连窗户纸儿都没有!“珠儿她爹还没过百日,...” “所以才要趁着热孝里成亲啊!要真等出了孝,咱珠儿不熬成老姑娘了!”向氏‘一心一意’的为向珠打算,“俺们家椿子和珠儿正好年纪相当,咱们俩家又知根知底儿的,珠儿没了爹,我这当姑的不得可劲儿疼她!不是我自夸,你问我那大儿媳就知道,我这婆婆算是十里八乡数得上的好婆婆了,又不管他们屋里的事儿...以后分了家,就是珠儿说了算!” “分家?”桂芝心说你家春大落舍得么,春椿那孩子也是个浮的,高不成低不就,整日游手好闲,怎么看也不是良配。 向氏笑的不大自然,“分,肯定得分,俺们家就俩小子,不给他们给谁呀。你放心,到时候俺们跟着老大过。” “我有啥不放心的,”桂芝皮笑肉不笑的顶了一句,“我记得你们家椿子不是看上了北王庄的闺女?” “呷,没有的事儿!”向氏极力否认,北王庄的闺女多贵啊,张口就要十二两银子的彩礼,哪像向珠,不但不要聘礼,齐家还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嫁妆。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向氏的两眼险些弯成了元宝,“俺们椿子打小心眼子实,跟珠儿又是一块儿长起来的表兄妹,我也有闺女,咱们都是过来人,这过日子,最难得的不就是找个实心实意的人家?我这既当姑又当婆,你说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至于春椿一听说春大落要他娶向珠,硬是闹了好几天没回家的事儿,向氏选择性的忽略了。 哼,桂芝心中冷笑,“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还等着她以后给我养老呢。” 向氏立马表态:“他大妗子,不是我说,你就是那享福的命。俺知道你心善不是那些卖儿卖女的刻薄人,你放心,等椿子娶了珠儿,肯定加倍孝顺你!” 这些日子桂芝见惯了冷嘲热讽,冷不丁听向氏这么一捧,心里还挺受用。只是她不甘心招春椿做女婿,又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万一向珠真熬成老姑娘... 桂芝有些犯难,模棱两可道:“这事...我还得问问珠儿。再者,她爹没了,向金和向银又是那种情况,珠儿的事儿还得请三叔公做主。” 向氏一看有门,为了保险起见,当天就嚷嚷的村里人尽皆知,桂芝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同意,要嫁你嫁!”向珠压根儿看不上春椿,娘俩又干了一仗。 不过几天之后,向珠却又同意了。 原来春椿在青檀的劝说和煽动下,哄着向珠‘回心转意’,直接生米做成了熟饭! 这下桂芝也没资格拿捏春家了,两家火速交换了庚帖,日子就定在了八月十二。 兆筱钰没想到向珠的亲事这么快就定下了,她痛快儿掏了银子,他们家对向珠也算是仁至义尽。 听说向珠要成亲,大丫学着缝了一个喜包给她添妆。向珠很是嫌弃的收了,却压在箱底一起带到了春家。 到了成亲那天,向珠简单的梳洗打扮过后,被人扶上了花轿。 桂芝哭的稀里哗啦,颇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切。向珠心里也不好受,眼角的余光看着破旧的大杂院渐渐被迎亲的队伍甩在了后头。她坐在大红的喜轿里,一点儿当新嫁娘的喜悦都没有。 大概是不期待吧。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幡然憬悟:原来关于向珠的一切,早在她踏上花轿的那刻起,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145.攀亲 尽管春大落一家极力邀请,颜傅和兆筱钰还是没出席向珠的婚礼。 不过这并不妨碍春大落在众人面前显摆,“都是实在亲戚,我这儿说一句,阿福没有不应的!当然,人阿福是干大事儿的,咱也不能没点儿眼力价,老给孩子添麻烦不是...” 喜宴一结束,彭氏就迫不及待的来跟兆筱钰吐槽,‘声情并茂’的模仿着春大落的口气,“阿福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仁义,我早跟亲家母说过,咱们阿福啊,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兆筱钰权当听笑话,笑过就忘了。 只是她没想到春大落还有这样一个优点——爱面子。奇怪,一般爱面子的人都要脸啊,可春大落抠成那样...好像跟要脸也不沾边儿呀。 随着学堂和公厕两种不同气味给村民们带来的便利,齐家在村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加上颜傅两口子比较低调,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搞得大家对他们越发好奇。当然,敬重也有一些,不过在兆筱钰看来,跟他们本身的关系不大。 大家都是冲着李潜和郭扬去的,再不就是颜傅的拳头,这一点齐家人心知肚明,所以平日在村里行事越发低调,见人也是一派谦和。 如此一来,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跟齐家攀交情的人越来越多,“亲戚”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好在有高黑等人‘护法’,那些人还不敢大刺刺的找上门来。 “弟妹你是没见,”不怪彭氏如此喋喋不休,实在是春家的喜宴办的太过奇葩,“我长这么大,吃过的喜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没见过全素的席面...” 兆筱钰捂嘴吃吃的笑,全素?亏他春大落想的出来!“那不跟和尚吃斋似的...” “可不就是!那酒里头也不知掺了多少水,菜汤底子连点儿油花儿都难见...还没庙里的和尚吃的好唻!”彭氏一拍大腿,自个儿也被逗笑了,“嗌你别说,他春大落再怎么得意他道士女婿,也不能叫这些人陪他(青檀)一块儿吃素啊!” 其实道士不忌口的。 兆筱钰默默地补了一句。 “有几家孩子嚷嚷着没吃饱,你没见当时我爷那脸挂的...啧啧...”彭氏掏了礼钱还吃了一肚子气,搁谁谁乐意。“也不知向珠怎么就看上了他家,真是...” 真是有眼如盲也! 别看大家都嫌春家的喜宴没油水,他春大落还不乐意请呢! “嘁,一帮子穷鬼!”春大落将串好铜钱又细细数了一遍,心里不停咒骂着给礼金少的人家。实在是(礼金的)数目跟他预想的差距甚远,按说他家小子娶了齐延福唯一的妹子,村里人都该捧着他才是。 “真是一帮吝狭鬼!”春大落又恨恨的骂了一句,反手摇醒向氏,“去,叫新媳妇起来喂猪!这都啥点儿了,你们向家净出懒馋货!” 向氏惺忪睁开半只眼,见外头黑漆漆的,不满的咕哝道:“天还没亮呢,喂啥喂。”说完翻个身又睡着了。 “懒婆子,”春大落憋着火,骂骂咧咧的朝外走,忽又想到女婿还在家中,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 以前向梁在的时候,向珠跟他来过几次春家,那时候虽然春大落一如既往的抠,但还没达到变态的程度。 不像现在,向珠吃惊的张大嘴,看着碗里那一滩连猪食都不如的呕吐物,“咱...咱家早上就吃这个?” “不是咱家,是你。”春椿不知从哪翻出一个白面窝窝,几口吞下肚,催促向珠道:“赶紧的,待会儿不是去认亲?” 向珠嫌恶的盯着碗里的‘早饭’,连拿起筷子的勇气都没有。 她还真别嫌,在春家,这些呕吐物都是定量分配的,每人只有一勺,多了想吃都没有! 当然,春家也有例外,那便是春梅和青檀,他俩的饭菜都是向氏单做。 向珠忍着恶心拾起筷子,就是迟迟下不去手。 “不想吃就别吃,”春大落早憋了一肚子火,见向珠那副表情更是气的直接摔了筷子,“以后也别端俺们家的碗!” ****** 向珠一路耷拉着脑袋,等走到村尾时才发现不对,“咋走到这儿来了?” “认亲啊,”青檀理所当然道:“齐延福不是你亲大哥。” 他咋也跟着来了? 向珠一愣,看向身边的春椿,“不是去你家...” “我家还有啥人啊,昨儿你不都见了么。”因着一会儿要见颜傅,春椿收敛了不少。 “我不去!”想起那晚颜傅威胁自己的话,向珠忽的停下了脚步,“我跟他家没关系,我...” “由不得你,”春椿一把缚住向珠的胳膊,“不去也得去,这是咱爹交代的!” ... 此时齐家也刚吃完早饭,刘氏和兆筱钰正在整理厢房。 马上就是仲秋,赵老爹和刘氏要回赵家堡送节礼,等十五那天接了赵茂再一块儿回来。 “鸡我都挑出来了,”刘氏指着一筐鸡蛋,“待会儿你给你何婶子送过去...” 不知刘氏跟何婶子怎么说的,烧炕后的第二天,何老大亲自押着何满来赔罪。何满也下得去手,当着众人的面,霹雳乓啷给了自己一顿大嘴巴子,何婶子和孙氏也拉着兆筱钰的手一个劲儿的道歉,这事儿就这么揭过。 现在两家还是会经常走动,但比先前客气和疏离了不少。 “嫂子,外头来了两男一女,说是来咱家认亲的。” 门外传来腰果的声音,兆筱钰掀开帘子,“认亲?” 腰果搔了搔鼻尖,“就是上回来的那个女的...” 兆筱钰立马反应过来,是向珠来了。 “你去跟她说我不在家,无论她姓向姓春,都跟咱家没关系,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 “啊——!!!” 听了春椿一路的冷嘲热讽,向珠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可再大的怒气也比不上眼前的绝望! 她的嫁妆箱子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布料和衣裳,但凡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全被拿走了。更别说齐家给的那二十两压箱底的银子,春大落如蝗虫过境,连半个铜板都没给她剩下! 146.过节 “娘,这些也给小曼拿上。” 打发走向珠,兆筱钰继续帮赵老爹搬东西。车板上立着六个大筐,装满了肉食鸡蛋点心果子。 刘氏忙摆手,“太多了,盛不下,我都没地儿坐了,还是留着给丫儿他们吃吧。” “欸~”兆筱钰把风干的羊腿使劲儿往筐里塞,“家里还有,也让祥子尝尝西北的羊肉。” 提起关祥,刘氏脸上添了一抹愁色,“你说他们(关家)是咋想的,硬是拦着不让来,这不耽误孩子么!” 青源村要办学堂的事儿,刘氏早早就捎了口信给赵小曼,叫她把关祥送过来念书。“这里不收束脩,学杂费也没几个钱,孩子住他大姨家,平时有我和你爹看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赵小曼很是动心,可关家老两口怎么也不同意,为此婆媳俩还闹到了(关家)族长面前。 兆筱钰终于把下半截羊腿塞了进去,露在外面的部分看起来像插在上头的肉旗。“估计...是怕祥子隔得远了跟他们离了心吧。” 听说关成已经病的下不了炕,家里只剩下关祥一根独苗,关家说什么也不会把关祥送走的。 “唉...这都是命。”刘氏避过身沾了沾眼角,“不说她了。枣儿我泡上了,你抽空把皮剥了;再就是我跟卖豆腐的说好了,明早上送一板过来,咱家人多...” 兆筱钰心疼的看着刘氏,女儿即将面对守寡的命运却无可奈何,她心里一定很煎熬吧。 “娘,”兆筱钰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刘氏,“娘你可得早点回来~” 刘氏身子一僵,立时红了眼眶。“你还小啊,都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叫人瞅见像什么样子...” ****** 兆筱钰把泡好的红枣拾进筲箕沥干水,放在竹凳子上,大丫和二丫一人搬了一个杌子,仔细的剥皮去核。 因着兆筱钰的缘故,红枣成了家里的常备品,赵老爹还在门前栽了一排枣树。剔净的红枣是要用做月饼的枣泥馅儿,除此之外,刘氏还炒了五仁和牛肉。 在这个时代,牛肉属于非常稀有的高级食材,刘氏活了大半辈子才吃过两回,谁家要是能吃上牛肉... 那离县衙一日游也就不远了,还附赠一次难忘的“购污”体验——挨板子。(百姓吃牛肉犯法,耕牛要在县衙报备,牛死或病牛必须由县太爷亲自盖章卡戳才能宰杀。) 见兆筱钰在井台子上淘水洗米,大丫抬头问道:“娘,今儿就做糍粑吗?” “做!”回答她的是颜傅,他将石臼和石锤拖到院子中央刷的干干净净,为待会儿舂米做准备。 二丫喜滋滋的露出一排糯米牙,高兴的拍了一下巴掌,“糖...粉...” 兆筱钰不禁笑她:“咱们玥儿也知道糍粑要洸豆面子和红糖?” “一说吃她记性可好了,”大丫轻快道,她晒着阳光,偶尔瞥见爹娘的互动,心里暖暖的。真好,花娘保佑,希望他们家一直这么好下去... 在青源,有几样吃食是过节一定要准备的。 一是月饼,常见的就是枣泥和五仁,牛肉是兆筱钰要求加上去的。她把牛肉晾成干,用野山椒炒的油爆爆的,浸在红油里,那滋味儿…真是巴适的板! 二来就是糍粑,糍粑的吃法有很多种,炒菜、熬汤,兆筱钰和孩子们最喜欢的吃法还是蘸着炒香的黄豆面子,再浇上热滚滚的红糖,焦香弹牙的糍粑在红糖的包裹下糯感十足,一口咬下去... 兆筱钰舔了舔嘴唇,目光不自觉的移到了廊下。 再来就是鸭子,这里人不常吃,大部分人家都是整只丢在砂锅里煮。 清汤寡水的有什么意思,兆筱钰决定做成板鸭,在试验了几次之后...她盯着着廊下挂着的一排红里透黑的鸭板,咕嘟咽了口口水。 还有就是桂花酿,河对岸的坡地上有两棵老桂树,赵老爹舍不得砍,留在了地里。 一开始兆筱钰还想试着酿酒,后来在经历了纺羊毛不成线,做鸭绒被发霉,制羊奶粉变黑灰(那次她烧漏了奶锅,差点儿炸了灶糖),养螃蟹死绝,种菱角没活却染臭了一池水...等一系列失败打击,以及大家一致的‘劝说’下,兆筱钰最终放弃了酿酒的计划。 当然,俗话说得好,‘秋风起,蟹脚痒’,在她看来,中秋节最重要的还是吃螃蟹! 可惜... 兆筱钰默默抵着泛苦的牙根儿,喝药的时间远比她预期的还要长。她不是没有反抗,可颜傅在这一点上非常强硬。她常常生火的时候哀怨的对着包药的糙纸运气,然后狠狠的挼成一团丢进灶洞,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嘴里的苦涩。 孩子们向往的池塘早就挖好了,就在溪口边上,不过种藕和荷花的愿望却迟迟没能实现——市面上根本没有卖莲藕种子。 池塘的周围开了一条羊肠道,外面种了一圈向日葵,这玩意儿很吸水,种的时候正好赶上高温雨季,现在有的已经开花了。 亭子还没来得及修,实在是他们都太忙了。 一千多亩地,几十口人一天的嚼用,还要同时照顾五个孩子,兆筱钰整天忙得脚不着地,幸亏还有赵老爹和刘氏帮衬着,否则她就是累死也顾不过来。 蝗虫小队也很辛苦,他们分成了三组,傅勇带队进山开矿,魏五带人远走西北送货,颜傅领着高黑等人没日没夜的烧窑、碾粉、提纯、配料...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房子给炸了。 ... 赵老爹回来的时候仍是载了满满的一车东西,大部分是赵家堡的友邻相亲们送的,刘氏一股脑儿的搬到了青源村。 “娘你咋不给我弟留着?”赵茂每天还是要回家的。 “他又不搁家吃,这些东西不能存。”还有一句话刘氏没说,她要是把东西留下,指不定便宜了哪个。 兆筱钰无奈的从车上抱下一筐鸡蛋,都是差不多的东西,倒腾来倒腾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谊吧。 这个中秋过的相当热闹,晚饭过后,大家一起去池塘边赏月。 兆筱钰偎在颜傅的怀中,遥望着白玉盘似的月亮,心里默念起那句最经典的词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147.吊唁 关成终于死了,之所以用“终于”二字,是因为他的死确实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包括关家老两口。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是盼着孩子早死的,哪怕关成病入膏肓,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微弱的气息和起伏的胸膛还证明他还活着。 只要人还在,哪怕是苟延残喘,家人也保留着一丝希望。同时也提醒着其他人,关家尚有儿子,尽管是个累赘,却也聊胜于无。 可这样的活法实在是太受罪了,关成整日咯血,像个坏掉的喷泉,时不时的汩出一口淤血堵住嗓子眼,呛的脸盘紫红。白天还好,一到下半夜就疼的阖不上眼,喊也喊不出,关家老两口着实心疼,恨不能替了他去。 有时候关老爹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居然生出一碗药毒死儿子的想法。当然,这也只是想想,毕竟是亲生儿子,他也下不去手。 父母尚且如此,更别说乡邻和族人,大家谈痨色变,平时都绕着关家走,亲戚们也是能躲就躲,绝不主动上门。 所以,当关成咽下最后一口气,像个石塑一动不动地躺在(茅棚里的)木板上的时候,赵小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解脱了。 那一刻她没有泪,或许是早就麻木了,只有心中那座巨大的冰山在慢慢消融,冻得她心寒齿冷。 ****** 消息很快传到了青源村,来报丧的是关家族里的后生,兆筱钰见他腰上系着白布条,心里咯噔一下,关成怕是已经... 果不其然,听完那人的话,刘氏怔怔的愣在当屋地上,眼里瞬间集聚起水渍,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一家人担心的看着刘氏,刘氏面无血色手脚冰凉,她强打起精神问了几句关成的事,然后叫赵老爹赶紧去套车。 “娘...”兆筱钰扶着刘氏回屋换衣裳,“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人死不能复生,...” “没事,”刘氏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好像随时会因为窒息而昏厥,“早晚的事,我昨儿还寻思唻...怕是就这几天了...我...我就是心疼小曼和祥子...” 兆筱钰委身伏在刘氏膝头,“娘你放心,以后还有我呢,我是家里的老大,底下的弟弟妹妹我都会照看着,小曼要是不想再在关家待了,咱们就把她娘俩接回来,不就是多双筷子,别的不说,地管够...” “好闺女,”刘氏吸了吸鼻涕,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有你这份儿心,娘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个儿了。” ... 兆筱钰回到西屋的时候,颜傅已经换好了素衣,明日关成出殡,他们两口子也要跟着赵老爹和刘氏一起去关家吊唁。 “没事吧?” 兆筱钰叹了口气,“上回洪大夫说了实情以后就有心理准备了,就是...挂挂着小曼和关祥。” 颜傅表情凝重,“这事儿...不好办。”关祥还小,离不开母亲,可关家只剩下老两口和赵小曼母子... 兆筱钰低头翻捡着衣裳,“我想给小曼些银子,听说关家为了关成...把地全卖了。” 颜傅点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儿,等下个月魏五他们回来咱们就有钱了。” 兆筱钰转身去翻钱袋子,从里头掏出四个银锭,“你看这些够不够?” “有点少吧?”颜傅没想到兆筱钰这么‘抠’,比他预计的要少的多。 “啊?”兆筱钰蹙眉盯着手里的银子,“二十两还少?”能买两亩好地了。 “给五十两吧,”颜傅揽过兆筱钰的肩膀,下巴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呢喃道:“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兆筱钰紧紧搂住颜傅的腰,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也是。” ... 安排好孩子们的起居,一家人即刻启程赶往关家,等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灵堂就设在正厅,微弱的光影来回的跳动,映出两个跪在棺材前面的人。刘氏一见到赵小曼,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曼儿...” 赵小曼看起来比几个月前还要憔悴,瘦的像具干尸,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她旁边跪的是关祥,娘俩脸色泛青,眼睛通红,肿的不成样子。 “曼儿,”刘氏又唤了她一声,赵小曼这才缓缓的抬起头,嘴巴嚅了嚅,好半天才发出声响,“娘...爹...你们来了。” 刘氏扑上前去抱住赵小曼和关祥,失声大哭,“我苦命的闺女唉...” “亲家...”关家老两口讪讪的,见赵老爹全程黑着脸,心里直打鼓。 “叔,婶子,”颜傅和兆筱钰淡淡的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想跟我妹子说会儿话。” ... 屋里空空荡荡的,比他们上一次来还要空旷,炕上只剩下两卷薄薄的铺盖和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 “小曼啊,你跟爹说,你倒底是咋想的?”赵老爹觉得对小女儿有愧,要是当初他多访访,说不定...说不定小曼就不会嫁给关成,更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守寡。 赵小曼捋着关祥头顶的软发,语气十分坚决:“我要留在这儿,祥子他爷奶都不坏...对我...也还行。他们老关家就剩下这一根独苗,我答应过关成,一定会把祥子养大成人。” 刘氏和赵老爹对视一眼,这样的结果他们早就预料到了。 “娘你们不用操心我,我有手有脚的,他爷说了,等过些天就去族里的佃地,干上几年不就啥都回来了。” 兆筱钰往赵小曼身边挪了挪,赵小曼嗔她,“这么大的埝儿还不够你坐啊!” “挤挤暖和,”兆筱钰故意往她身上靠,惹得赵小曼频翻白眼,“你没骨头啊。姐夫你也不管管!” “嘿嘿,”兆筱钰贼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拿着,买点好吃的给我外甥补补,你看你瘦的,跟个柴火杆儿似的。” 赵小曼别扭的别过脸,实则眼眶发热,怕兆筱钰看见笑话她。“我不要!” “你傻呀,白送银子还不要,又不叫你还!” 兆筱钰把银票塞进她怀里,却被赵小曼退了回来。 “那我也不要,”赵小曼硬气的抱起胳膊,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就是哪天穷的吃不上饭了也要不到你门上!” “啧啧啧啧,”兆筱钰不赞同的扯了扯嘴角,“我要是哪天穷的要饭了,我第一个就去找你!我吃你的喝你的,还赖在你家不走了!” 148.父子 “爹,你真要用吴家?” 说这话的时候,李潜翘着二郎腿,随手捻起一颗花生米弹向半空,花生米在空中划了一个陡峭的弧线,准确无误的落进他张开的嘴巴里。 李潜忽然很想笑,世间的父子千千万,但像他们爷俩这么奇葩的相处方式...估计还真没几个。 他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酒,嘴里充斥着铁血的味道。 这会儿李潜和李康华正坐在南安州府衙的地牢里,对着一墙旧迹斑斑的刑具,喝着小酒聊着天。酒是刑房里一直备着的用来笞打犯人的高粱酒,而花生米的原主人正是这间刑房的刑书。 李康华上任后不久,地牢就跟双十一过后的购物车似的,清理的一干二净。该砍头的砍头,该充军的充军,剩下的囚犯被他打包丢到了服役的采石矿场。 狱卒们整天闲的没事干,李康华下令不准他们在上班的时间打牌,于是大家发起了打扫牢房的运动,现在地牢里连老鼠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其干净程度可见一斑。 李康华看不惯儿子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索性细细品起茶来,半晌他撂下盖碗,问道:“你见着孟义了?” “嗯,”李潜意犹未尽,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吭哧吭哧的嚼着,香脆酥油的味道瞬间爆裂开来。李潜满足的眯起眼睛:“已(你)猜肿(怎)么着,窝大丢(舅)...” 李康华严厉的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叱道:“咽下去再好好说话!” 李潜咧嘴一笑,舌尖儿快速扫了一圈嘴角的渣子,“我和大舅都说好了,倒是爹你,真的非用吴希不可?” 秋审(每年八月中旬复审各省死刑案件称为“秋审”,就是复核复查各州府的刑事案件,其中死刑案可分为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祖四类,除情实类由皇帝勾决后执行死刑外,其他三类均可免除死刑)一过,李康华就把吴畑发配到了采石场,和向金向银哥俩儿‘团聚’了。 李潜觉得他爹整的这一手有些玩火的嫌疑,吴家之所以会一败涂地背上弑杀钦差的罪名,搞成现在一无所有,他爹功不可没呀。 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孟义曾告诉过他,不要跟对你怀有怨恨的人交朋友,他靠近你往往是憋了大坏的,指不定哪天就会趁你不备捅你刀子。 孟义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感慨,他也好,李家也好,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呢! 是以李潜特别警惕这种事儿,一听说李康华把吴希派到了西越,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州府,就是想劝他爹不要玩火,尤其是吴家这把火,搞不好会烧到自己。吴希他见过,虽出身商贾,却也是个人物。 “怎么,为父在你眼里就如此不济?”李康华双手交叠,两个拇指不停的转悠着,貌似心情还不错。 “我知道您老人家老谋深算,目光长远,可养一头狼在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康华长长一叹,状似唏嘘。“唉~用人难啊,用有用之人更难。” 李潜一时语噻,话说回来,找一个忠心耿耿又像吴希那么会挣钱的确实不容易,“爹你怎么保证他乖乖听命行事,不阳奉阴违?万一...事情败露,他肯定会反咬你一口!” 这种的事他在京里见的多了,区区一个吴畑,真能制住吴希? “要是败了,咬不咬又有什么区别。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李康华淡淡一笑,似乎胸有成竹。“不说这个,说说,你的‘生意’咋样了?” 李潜嘬了一口小酒,“算算时间也该到地儿了,百花谷也不知道住着啥鬼东西,放出去的信鸽没有一只回来的。” 李康华哼了一声,“还有半年的时间,你抓紧了,等庙修好了说不定他(成帝)会亲自来找,不能让那个瘪犊子占了先。” “我知道,”李潜一撩眼皮,满不在乎道:“就算他派十万大军来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我回来前看了,”一想到自己在(百花谷)崖口处看到的蛇皮,李潜忍不住咋舌,“好家伙!估计能从青源到沂源铺条皮路了。” 李康华想嘱咐儿子加点小心,可话道嘴边又觉得太矫情,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过是条畜生,怕它作甚! “爹,”趁着李康华走神的功夫,李潜探过头小声地问:“你派吴希去西越...是不是想引姓华的出山?” 华家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往往朝代的更迭都跟他们或多或少的有些关联,绝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因为古今帝王不会留这种人存在。 如果毁不掉,就彻底抹去他们的踪迹。 李康华瞅了儿子一眼,没有否认。 李潜脸上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笑意,“还有一件事,我这次路过齐家,发现他们种了番黍...” “什么?”李康华惊愕的转过脸,“齐延福还会种番黍?”他研究了好一阵子才承认扶桑国的使者确实所言非虚,那玩意儿是个宝贝,可齐延福...他怎么会知道? 李潜挑眉,“听说是赵氏无意间发现的,瞧着稀罕,想多卖几个钱。” 倒是有可能。 “好事,”李康华捋着胡子沉吟道:“这是好事,如此一来,便可大肆推广。”终于能将此事摆在明面上,齐延福真是他们的福将。 “那个...”李潜搔了搔鼻翼上的油渍,“爹...向梁真死了?” 李康华白了他一眼,“怎么,怀疑为父?” “没有没有,”李潜讨好的笑笑,“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少操心,开春就要招兵了,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兵...那肯定得多招一些,”李潜往椅背上靠了靠,“我预备在山里屯一部分兵力,这样既能守住密道,也不扎眼,还能帮着挖矿运货什么的。”一举三得! “人得好好挑挑,查仔细喽,这不用我教你吧。” “爹~”李潜暗暗腹诽,自己都快三十的人了,可爹还把他当小孩。“放心吧~,我省得哩~!” 149.棉衣 (友情提示:盗版的亲,这几章还没修,可否过几天再发?) 采石场距南安州不足百里,四面环山,罕有植被,周围都是岩石戈壁,条件十分艰苦。尤其一到冬天,饕风虐雪,山里气温低潮气大,每年冻死的不知凡几。 来这里服刑的犯人全都锁着脚镣,不能随意走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住在简陋的山洞里,一到晚上就会被关起来,到了第二天干活的时候才能放出来。 除了没有自由,吃的极差以外,犯人们每日还要在监工的鞭子下采石挖矿。他们走路的时候发出锒铛的响声,监工很容易分辨哪些是新来的,哪些是旧人。 走路时动静大的是新人,他们脚步略微轻快,常常会被铁链绊倒;蹭着地面或者拖拖拉拉没什么响动的是旧犯,这些人早就熬成了不怕鞭子的老油条,没熬成的那些...已经见了阎王。 欺负新人是矿上的惯例,也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为此向金和向银没少挨鞭子,向金钻过正在拉屎的裤裆,向银喝过尿桶里粪溲,尊严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就在哥俩儿倍感无望,甚至不止一次讨论过自杀的计划时,吴畑来了,兄弟俩的境遇才有所改善。 不过也只是比其他人略好一丁点而已,监工接到上头的命令,要留着吴畑的命,但也只是死不了而已。 胡氏和王氏在吴家一晃也住了两个多月,期间她们一直安分守己,帮着姜氏照顾老人孩子打理家务,任劳任怨,从不主动提及向金和向银的事。 但姜氏知道,她二人一直想找个机会见见各自的男人。所以这天午后,趁着妯娌三个在厨房收拾锅碗瓢盆的功夫,姜氏提出要带她们其中一个去采石场送棉衣。 中秋过后,青源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寒,阴冷的天气渗到人骨子里直发寒。吴畑的二房夫人石氏一直撺掇着姜氏去看吴畑,——大家心知肚明,一旦吴畑回不来,石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虽然吴家现在不复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家给了吴希一笔钱,支持他“东山再起”。 吴希去西越时只带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其余全留给了姜氏。吴家上下还有二十多口子人要养活,吴希他亲娘身子骨不太好,药不能断,在姜氏的悉心打理下,一家人紧衣缩食,开源节流,过的跟周围普通人家差不多。 一听说要去采石场,王氏的眼睛顿时晶莹闪闪的,亮的吓人。她激动的盯着姜氏,话不成句:“嫂子,嫂子我...妮儿...百岁(百日)都过了,她爹还没见过孩子...” 胡氏虽然也想去看向金,但没王氏那么的渴求,主动成全道:“让弟妹去吧,等下回有机会我再去...” “谢谢嫂子!”王氏感激的抓起胡氏的手,却听姜氏道:“不能带孩子,就咱俩,送下东西就回。”天知道她得打点多少银子,才能把棉衣被褥顺利的送到吴畑手上。 “...是。”王氏难掩失望,胡氏怕姜氏多心,忙安慰她道:“咱找人给妮儿画幅小像,(她爹)不就一直能见了。” 王氏并未释怀,勉强挤出一丝笑。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服从姜氏的安排。 九月初六这天一大早,姜氏和王氏各扛着一个大包袱出发了,她们走到城门口雇了一辆骡车,匆匆赶往采石场。 犯人没有李康华的手谕是不能见家属的,监工收了银子,仔细的检查过包袱,还搜出了向妮儿的小像。最后他只允许姜氏她们隔着围墙远远的看上一眼。 吴畑和向金向银早收到了消息,他们爬到了洞顶上,跳着脚挥手示意。 起先王氏还以为那人是吴畑,等辨认了好一番才发现那个细瘦的身影是向银,向银终于“人如其名”——头发全白了。 为此王氏偷偷哭了一路,她不禁开始担心,(吴畑)他们真的还能回来吗? ****** 寒露一过,青源地区温度骤降,兆筱钰和刘氏紧赶慢赶,终于在重阳节前做好了四十床棉被和三十套冬衣。 “娘,你看这样行不?” 因为来不及做棉鞋,兆筱钰用纺线失败的羊毛毡成了鞋垫。重阳节过后,颜傅和蝗虫小队会再次进山,而且要去很久。 “差不多了,”刘氏戴着兆筱钰送给她的老花镜,从镜片上方扫了一眼,“别粘太厚,(脚底下)不平活还咋走道。” 听赵大说上去半个月前北岭雪山就下了第一场雪,“冻得喘不动气。” 眼看再有一个月就封山了,可傅勇前些天回来说他们挖到了煤,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进山把煤运出来。 五十多套马掌和鞍子陆续送到了青源村,九月是秋收季,花娘庙暂时停工,等明年开春后才会开工,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在白天进山。 “抬头。”兆筱钰拿着自制的卷尺给颜傅量脖领,棉衣大致缝好了,她想再加个围脖。 兆筱钰体虚怕冷,进了九月西屋便开始烧炕。屋里暖暖的,煦的颜傅直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兆筱钰手上的针差点戳到他脖子。 “你可得早点回来。”这话说的兆筱钰自己都听腻了,“注意安全,冬天里的猛兽比任何时候都厉害。” “嗯,你乖乖在家等我,”颜傅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捂着,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阵忧心,药都吃了半年了,可身体还是没有多大起色。他不放心的再三嘱咐道:“不要开窑,塑料的事儿等我回来再弄。” 某天早晨,兆筱钰发现她刚开花的玉米被霜打了,心疼的不得了,就想弄个暖棚。后来得知盖一分地的暖棚要五十两银子,她便生出了自己做塑料大棚的想法。 颜傅告诉她塑料的主要成分是树脂,例如松香、虫胶等。兆筱钰二话不说就去买了一大堆松香和虫胶回来,一连几天在窑间里折腾,最后塑料没做成不说,还差点儿把窑给炸了! 150.招人 “嗯呐嗯呐。”兆筱钰应的很敷衍,以前她看小说里穿越到古代的女主,既能吟诗作对,又会经商种田,厉害的不得了。可怎么到她这儿... 想想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自己作下的“丰功伟绩”,兆筱钰心虚的低下头,试图转移话题。“那个...那个...傅勇他们是好久回来?” 颜傅失笑,也不戳破,低声道:“大概这个月底吧。”如果顺利的话。 火弹不好运,虽然这批寒瓜的外壳硬的出奇,但也不保证中途不会发生意外,毕竟山路崎岖,洞里又有岩浆流经,万一...颜傅不愿再往下想,当时和他一起入伍的同班同学小宋就是被分到了拆弹部队,后来在叙利亚执行任务时不幸遇难...整个人被炸成了几百块儿。 兆筱钰抱着颜傅的腰,脸颊贴在他胸口感受着胸膛剧烈的跳动,“老公,等我好了咱们再要个孩子吧?” 虽然大丫他们也是这具身体的儿女,可兆筱钰总觉得跟孩子们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她想和她家老颜再生一个,见证生命从无到有的过程。 颜傅身子一僵,声音有些嘶哑。“都五个孩子了你还嫌不够闹厛?” “怕啥,”兆筱钰在他怀中扭了扭身子,“反正这儿也没有计划生育。” 颜傅紧紧抱住兆筱钰,心口隐隐作痛,“还是算了吧,这里医疗条件太差。等弘儿他们再大一些,我就带你出去转转,这里肯定比咱们那时候环境好,到时候咱们去塞外骑马,在江南住一阵子。有了孩子...”他顿了顿,似在说服自己,“几岁之前都不能离了人,稍大大又要去上学了,等他成家立业,咱俩也老了,我看现在这样就挺好,丫儿他们还不够你忙的?” 兆筱钰不情愿的点点头,总觉得她家老颜语气怪怪的。 颜傅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岔开话题,“吃食都装好了吗?” 兆筱钰立刻松开颜傅,拉他进东厢,指着盖垫上垒成高高一厚摞的火烧问:“这些够吗?” 颜傅拿起最上头的那个硬面火烧捏了捏,连个指印都没留下。“够。”只要不是黑面馍馍,硬点就硬点吧。 第一次吃硬面火烧的时候,高黑笑说这玩意儿关键时候能当暗器使,杠杠硬,掰都掰不动。 后来刘氏做了一锅烩火烧,萝卜丸子再配上胡辣汤,香的众人恨不得连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兆筱钰由此想到了羊肉泡馍,她把羊肉斩成骰子大小的丁块,用鸡汤煨成了羊羹,里头还添了上回他们进山采的香菇、山药等配菜。 羊羹冷却之后变成一整盆肉冻,用牛皮纸一包再系上麻绳可以拎在手里,带着在路上吃。想喝汤的时候只要稍微加热,就是一锅鲜香美味的羊肉汤了。 除了羊羹,刘氏还晒了一架子的萝卜干,咬起来吭哧脆,也能水煮当汤底。 “还有腊肉,香肠,盐蛋...哦,肉干在这个包袱里...” 兆筱钰一一指给颜傅看,她惊讶的发现颜傅的目光有些闪动,难道是感动哭了?不至于吧。 “媳妇儿,”颜傅从背后一把搂住兆筱钰,在她耳边轻声说:“即便九死一生,万劫不复,不堕轮回,我也要与你共白头。”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兆筱钰心中一震,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我...最讨厌...和你分开,每次目送你离开...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颜傅手臂一点一点收紧,鼻尖酸酸的,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以前...是(军人的)职责所在,现在...是为了咱们以后有安定的生活,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你吱声(我)就答应,招手(我)就过来,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烦我、骂我,我都不离开你半步,一直一直粘着你。就算有一天我老了,走不动了,爬我也要爬到你面前...” 一滴泪花倏的打在兆筱钰的脖颈,她挣开禁锢,转身跳进颜傅怀中,狠狠亲吻着他,直到嘬得嘴唇红肿才罢休。 “爬慢了也没事,我等你。” ****** 颜傅他们走后,兆筱钰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院子中央,感觉周围静谧的可怕。 大丫和二丫跟着赵老爹下地了,刘氏带着双胞胎去了何家,后院也静悄悄的,东侧院的马厩空了,羊只剩下十几只,因着天冷的关系,都挤在一起。鸡蜷在窝里不出来,两头半大的野猪今天也十分安静,兆筱钰蹲在台阶上,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出神。 “娘~!” 不知过了多久,大丫抱着一捆豇豆回来了,兆筱钰眨眨眼,视线渐渐从模糊恢复清明。“回来了?” 她猛地一起身,昏眩的脑袋嗡了一下子,险些摔倒。 大丫忙上前扶住她,“娘你咋了?” 兆筱钰扯了扯嘴角,“没事,就是坐久腿麻了。” 赵老爹和二丫也搬着一大捆豇豆进了门,赵老爹脸色不大好,“小玉啊,豇豆该摘了,麦子也该收了。” 可偏这时候颜傅他们都走了,家里就三个大人,兆筱钰还是不顶用的。“你看找谁帮着摘两天,工钱该咋算咋算。” “爹,是不是除了棉花甘蔗那些,其余的都该收了?”兆筱钰是照着玉米来计算的,玉米种的晚,但是花苞已经结出了玉米粒,刚才她送颜傅的时候发现地里黄绿相间,应该是快要秋收了。 “唉,”赵老爹有些犯愁,“要不我回去把你叔伯他们都叫来?” “爹,”老找亲戚帮忙也不是长久之计,“咱雇俩人吧?” “...”赵老爹一怔,讪道:“咱又不是地主老财,说出去叫人笑话。阿福他们也不是老不在家...”还有一点赵老爹没说,往前就是年下,冬天没啥活,还得白搭上节礼,也太划不来了。 “爹,小将军也不是咱家的长工,”兆筱钰打定主意要雇人,颜傅他们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光凭他们几个,得收到什么时候。“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找彭氏。” 151.卖菜 齐家要招长工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青源村,第二天就有人陆续上门了。 兆筱钰请了彭氏两口子把关,经过筛选讨论,最后挑出了两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汉子,一个叫高升,一个叫张桂,都是本村的外来户,家里没地,原先是赵寡妇家的佃农。 今年中秋过后,赵寡妇一家举家南迁,听说要去投靠什么远房亲戚,把地都给卖了。原先的宅子她也想卖,可她名声实在是太...吓人,所以到临走也没卖了。最后赵寡妇只得委托杨甫帮她代卖,可迄今为止仍无人问津。 兆筱钰已经从彭氏那打听到了附近长工的待遇,她比着一般的人家稍微加了一些,每人每年六两银子,一冬一夏两身衣裳,管吃管住,一年四节都有假和年节礼。 东家待遇好,高升和张桂也卯足劲地干,想给东家留下一个好印象,两人都有孩子,自此孩子们也多了几个玩伴。 因着荒地是第一年下种,又是套种和间种的占绝大多数,所以这秋收就比别人家麻烦许多。 好在他们种的晚,别家都收的差不多了,也能请到人来帮忙。 麦子收了压打进仓,红苕甘薯刨了晾晒入窖,蔬菜就麻烦了,兆筱钰大体估算了一下,光豇豆就能收两万多斤,白菜萝卜那些还好说,吃不完可以收进地窖,晒成干或者腌泡菜都行。 豇豆不经放,摘下没两天就烂了,即便做成泡菜也用不了两万多斤呐。 “爹,咱把豇豆拉到城里卖了吧。”兆筱钰和赵老爹商量道:“赵大哥临走前跟一品鲜的掌柜打过招呼,要不咱明儿去试试?” 赵老爹也在为豇豆的事儿犯愁,“行,明天十五,正好城里有集。” 当天下晌,赵老爹就和高升张桂两个把豇豆绑好,除了自家的骡车和牛车,赵老爹又去杨家借了一辆牛车,牛虽走的慢,但也能吃重。三辆车装的满满登登的,第二天天不亮就从青源村出发了。 深秋的早风又冷又硬,兆筱钰扶着车走了几里路就吃不消了,她强挺着走到县城,一张小脸白的吓人,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小玉,你在这儿等着,爹去问问。”赵老爹陪赵大来送过几次野味,也买过他们家的酒,跟掌柜也比较熟了。 兆筱钰点点头,暗恼这副身子骨太差,她走到街对面的早点摊子上要了碗豆浆,边喝边等。 过了一会儿,赵老爹他们出来了,骡车上的豇豆少了大半。虽说豇豆在青源不算什么稀罕菜,但胜在她家比别人摘得晚,一品鲜的掌柜一开口就要了一千斤,还说十日后,若还有新鲜豇豆也可以送来。 一下子卖出去一千斤,赵老爹脸上终于放晴,一行人在早点摊子上匆匆扒了碗馄饨,便赶着骡车牛车往北市走去。 还不等到北市口,车就走不动了,来赶集的人太多,压根儿就进不去。 兆筱钰一看这样索性也不走了,把车停在街边,对赵老爹和高升张桂道:“你们把豇豆绑成两斤一捆,咱就搁这儿卖!” 赵老爹看了看还在不断涌进北市的人,也放弃了挤进去的打算,四个人分工合作,兆筱钰幺称,赵老爹他们直接用豇豆束成捆,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几千斤豇豆就鳞次栉比的排在车板上了。 “卖豇豆唻~!”兆筱钰见有人从北市出来便扯开嗓子大喊,“又嫩又新鲜的豇豆,五文钱(注:在大龘,一文钱约合人民币0.5元)一捆了昂~!” 喊了几嗓子,几个从北市出来的妇女便探头往这边儿瞅,兆筱钰热情的招呼她们,“大姐,来一捆吧,才摘的,还挂着露水哩~” “不是末茬子吧?”一个妇人仔细的挑拣着豇豆,这个时节的豆类蔬菜几乎都到了最后一茬了,口感当然远远比不上刚下时。 兆筱钰忙道:“当然不是,你瞧俺们家的豇豆多嫩多水灵,今年家里起屋,种晚了。大姐你拿回去试试,不好你来找我唻!” 青源有泡豇豆的习惯,一般人家会在冬天来临之前多储备一些,见兆筱钰的豇豆确实还不错,那妇人便挑了几捆,把了十个铜钱。 紧接着又有一批妇人围上前来,兆筱钰暗暗松了口气,这生意算是开张了。 许是今天赶集的人太多,北市的几个质爷一直没露面,兆筱钰也乐得没人管,等临近晌午时,三车豇豆终于快卖完了。 集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兆筱钰他们收拾了剩下的菜,准备回家。 “小玉?” 兆筱钰眼前忽然闪过一角月白的袍子,再抬头时,发现季亮已来到她面前。“季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季亮绷着嘴角温雅一笑,实则心中的喜悦如开花一般,灿烂无比,眉眼间也是满满的笑意。“来卖菜?看来生意不错嘛。” “还行,”兆筱钰不好意思的抿嘴笑笑,“季先生也是来赶集的吗?” 这时赵老爹也认出了季亮,赶忙上前行礼。 “赵大伯不必多礼,”季亮扶住赵老爹的手,对兆筱钰道:“我是来找郭大人报批的。” “哦。”这些政府部门间的运作兆筱钰不懂,不过见到季亮,她总要问上一问,否则不甘心。“季先生,你们军营里缺不缺菜?” “怎么?”季亮笑着挑挑眉,揶揄道:“你想让我们都尝尝(高黑)他们亲手种出来的豇豆?” “呃,”兆筱钰尬笑,“不是,那个...豇豆...种多了。” “还有多少?”季亮关切的问。 兆筱钰垂下眼帘,“差不多...两万斤。”想来想去,也只有李潜他们能消化掉。 季亮微微颔首,“这样吧,明日你把剩下的豇豆送到临水来。” “啊?临水?”兆筱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亮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将军让我来分管临水的驻军,”说完这句,他又直起身子恢复了往常的笑容,“你只管送来,就在码头边上,原来的吴家仓库那儿。” “多谢季先生!”兆筱钰感激的冲季亮行了一礼。只是...她脑海中又迅速划过一丝疑虑,朝廷又不打仗,李潜为什么要在渡口驻兵? 152.村长 顺利解决了豇豆的问题,接下来的几天兆筱钰都没有出门——天气实在是太冷了,阴霾的乌云聚拢在青源上空,使人昏昏欲睡,即使在白天,屋里也昏暗不明,不点灯根本看不清楚。 午后,大丫和二丫去了学堂,兆筱钰哄睡双胞胎,和刘氏蜷缩在炕上缝褥子。 炕烧的热乎乎的,煦的她直犯困。“娘,等他们回来再垒俩火炕吧,这才几月就冷成这样,再过俩月还不得把人冻死。” 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天热,倒座房里只垒了一面土炕,主要还是为了熥粮食。现在倒座房成了高黑等人的起居室,炕明显不够用,天一里一里冷了,再睡地上就不是那回事了。 “我看也别等他们回来了,明儿就叫你爹和高升他俩去拉土吧。”刘氏拍了拍收尾的棉被,感慨道:“新棉花就是好,真煖(xuan)和。” 那是,兆筱钰肉疼的想着,明年说什么也要多种些棉花,五十文一斤呢! 娘俩又唠了几句赵茂的亲事,兆筱钰哈欠连天,眼皮实在是撑不住了,歪在铺盖上道:“娘我睡会儿子,有事叫我。” ... “小玉,小玉...” 几分钟后(兆筱钰觉得刚睡下没多久),刘氏轻轻推醒兆筱钰,“快起来,村长来了。” 兆筱钰揉揉眼,杨甫?他来干啥? 正堂里,赵老爹给杨甫沏了一碗热茶,杨甫客气的道谢,“既然阿福不在家,我跟小玉说也是一样的。” 学堂的事儿办的漂亮,齐家又不邀功,杨甫自然投桃报李,两家的关系更胜从前。 “叔,你找我?”须臾,兆筱钰穿戴整齐迈进堂屋,手里还抱着颜傅给她做的小暖炉。 杨甫眼皮子颤了颤,天还没冷到抱炉子的程度吧?他指着身旁的椅子,“小玉你坐,叔有事儿问你。” “嗌。”兆筱钰从善如流,心猜杨甫来找她干啥,不是又要掏钱吧。 “小玉,阿福他们啥时候回来?”这是杨甫的第一个问题,他在家里早打了好了腹稿。 “这个...说不准。”兆筱钰的脑轮快速运转着,“叔找他有急事?” “倒也不是太急,”杨甫往前探了探身子,“小玉,你给叔交个实底,阿福他们...整天忙活啥呢?一趟一趟的。” “...”兆筱钰活动了一下眼珠子,“也没忙啥,这不是快封山了嘛,阿福他们进山捕猎去了。”要不怎么解释人和马匹一起消失,在青源村,家家户户是存不住秘密的。 “小将军他们到底是来咱村干啥的?”杨甫明显是有备而来,决不允许自己被个丫头片子随便糊弄过去。 “这个嘛...”兆筱钰语气有些为难,她往门的方向瞅了一眼,低声道:“叔我跟你说实话,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是将军吩咐的。” 杨甫的胃口一下子被高高吊起,忙保证道:“你说,我肯定一个字儿都不漏。” 兆筱钰又看了一眼赵老爹,赵老爹暗骂闺女滑头,起身道:“我去烧壶水。” 等赵老爹一出门,杨甫立刻迫不及待的问:“将军吩咐啥了?” “叔你知道特种兵不?”兆筱钰一脸神秘。 “啥,啥兵?” 不知道就对了,兆筱钰拿出忽悠导师的本事,“就是很厉害的一种兵,啥都会。将军从驻军将士里挑了一批人,让小将军领着进山训练。” 原来如此!杨甫恍然大悟,“这么说,这次进山也是为了训练?” “嘘——”,兆筱钰小声道:“这事儿属于军事机密,叔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管别人咋问,你就说不知道,可千万别传出去...” “我省得,”杨甫郑重的点点头,显然相信了兆筱钰的话,“你放心,叔别的不说,就是嘴严实。那阿福...是不是也入了军籍了?” 不要小看男人的八卦心,蠢蠢欲动起来不比欧巴桑们差啥。 “这倒没有,就是领着小将军他们进进山跑跑腿儿啥的。” “你别蒙我,”杨甫笑的满脸褶子,“咱们阿福功夫俊,将军肯定是想让小将军他们跟着阿福学(xiao)学。” 呵呵,您可真会往脸上贴金,我谢谢您嘞! “哪有,人功夫俊的海了去了。” 杨甫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说出了真相,“这事大事,你放心,叔不能坏了将军的计划。” 呼~ 兆筱钰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把话圆过去了。“对了叔,你今儿来找我...” “啊,是这么回事,”杨甫捂着茶碗,袅袅的香气在茶碗上方腾起一道道白烟。“这不年底儿我就卸任了么,我过来是想问问,看阿福愿不愿意当这个村长。” 啊? 当村长?这也...太突然了吧! 兆筱钰抿了抿嘴唇,“叔,俺们都是小辈儿,好多事不懂,这村长怎么也得选个德高望重的人,俺们家阿福...怕是不合适吧?” “咋不合适!”杨甫忽然张大眼,“要是选阿福当村长,我第一个赞成!村里修学堂,修花娘庙这两件大事你们家都出了不少力,阿福自己是个厉害的,跟将军父母(郭扬)他们又能搭上话。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向家三叔已经点头同意了,我们杨家自然没二话!” ...三叔公居然同意了?兆筱钰眨眨眼,为毛啊,向家不是有很多人想当村长吗? “这个...我们...”兆筱钰绞尽脑汁的想着怎样拒绝,以她对颜傅这么多年的了解,他肯定不想当这个村长!试想,一个常年习惯隐藏在人后,连当通信组组长都嫌麻烦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当村长! “你也甭急着回我,等阿福回来了你们商量商量,”杨甫呷了一口茶,“我今儿来就是先跟你交个底儿,你们也好提前准备起来。” 准备啥?兆筱钰没由来的想到了竞选学生会的演讲。 “你可别小看村尹,”杨甫语重心长道:“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 兆筱钰很想说他们不需要也不稀罕这个位置,谁爱当谁当,不是所有人都有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目标和觉悟的。 153.隐情 (看到小仙女的留言泪都下来了...没在国外,只是单纯手渣而已...(捂脸) 昨晚上写着写着睡着了,最近睡眠严重不足,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八点到家,吃完饭洗漱后就九点过了... 仰望那些时速在6000字以上的八爪鱼们,我啥时候才能修炼成那样...(捶地大哭) 我发誓我也想早点更啊,万更啊,爆更啊什么的,奈何...力不从心...ㄒoㄒ...) 这一章是用手机的码的,大家先凑合着看,等回去了精修! ****** 送走杨甫,兆筱钰托着腮帮子仰天发呆,怎么会这样,她和老颜可没打算把一辈子都贡献给青源啊。 首先,他们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这种归属感真的很难建立),当初来这儿完全是个意外,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一心想着怎么摆脱向家的控制,把孩子们抚养成人,然后就去闯荡江湖肆意人生。 二来,他们是长在新时代的年轻人,价值观和古人差了不只一星半点儿,无论是自我实现(享受)还是独立意识都很强,没有赖土的习惯。 再来就是兆筱钰自由散漫惯了,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如果她家老颜当了村长... 一想到那帮村妇为了蝇头小利或者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兆筱钰满脑门子黑线,暗暗后悔没有当场拒绝杨甫,唉,刚刚态度应该再坚决一点的... “小玉,小玉你在家吗?” 杨甫走后没过多久,彭氏又来了,兆筱钰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来,肯定还是为了选村长的事儿。 “嫂子来了。”兆筱钰迎到门口,不知从何时起,天上飘起了毛毛雨。 彭氏臂弯里挎着竹篮子,上面盖了一块蓝布头。“我娘家嫂子送了几板毛豆腐,我寻思着你可能爱吃...” 您可真会寻思。 兆筱钰立马接道:“爱吃,我和我娘最好这口,谢谢嫂子了。” 进了堂屋,兆筱钰就手给彭氏沏了一碗炒面糊糊,砂糖放的足足的,“嫂子尝尝,新下的(黄)豆面子和花生炒的。” 彭氏笑着接过碗,边搅边道:“弟妹真是会吃,听俺们家小文说,他们班上属新儿的伙食最好,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是想着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搭配罢了。 兆筱钰淡淡一笑,催促彭氏吃炒面,“冷了就不对味儿了。”吃吧吃吧,吃还堵不上嘴。 “小玉啊,”彭氏吃完糊糊,抽出帕子抹了抹嘴角,“那事你知道了吧?” 兆筱钰装糊涂,“啥事啊?” “就是...”彭氏往前挪了挪身子,“村长到点了,腊月初六选新村长!” 兆筱钰不知该作何表情,当初东海那只卡住腿的老鳖,估计在面对坎井之蛙的时候,亦是她眼前这种情形吧。 彭氏直勾勾的盯着兆筱钰,希望从她脸上发现一丝不同以往的情绪,结果令她失望的是,兆筱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啊。”兆筱钰张张嘴,表示自己知道了。“还早着呐。” 彭氏有些恼,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能如此不上心!她决定出重锤,“小玉,不少人都愿意你家阿福当村长,你跟嫂子说说,你是咋想的。” 来了,兆筱钰哭笑不得,“嫂子你从哪儿听来的?我们家阿福根本没这个打算...” “小玉你听嫂子的,”彭氏忽然一脸凝重道:“这是个好差事,你可千万别叫阿福兄弟让出去,都是爹生娘养的,凭啥咱们要比那姓杨的矮一头!” “啊?”兆筱钰听得云里雾里,“嫂子我咋没明白...” 彭氏犹自气恼着不知所云,“说好了两家轮着当,杨家那几个老不死的...黑心烂肠子...他以为他是谁...” 兆筱钰听了半天才听出一点门道,原来杨甫改了选举村长的规矩,公投的形式不再拘泥于选一个村长,而是选得票率最高的三个作为候选人,也就是说,由以前选一个村长变成了一次性选三个,其中两个是副村长,下下任村长就从副村长里选。 兆筱钰觉得这法子挺好,至少相对公平,村里的外来户越来越多,凭啥只能在你们向杨两家里挑。 只是这样一来,颜傅竟成了呼声最高的那个,这是向杨两家始料未及的。 今天彭氏来主要是探探兆筱钰的口风,如果齐家和他们向家联合挤走杨家,那是最好不过;当然,彭氏她男人向奎这次也要竞选村长,他在向家小辈里还颇有威望。但是比他们长一辈儿的向大宝等人也要竞选村长,这样一来,向氏族中的竞争就非常激烈,彭氏也想争取到齐家这个强有力的外援支持。 兆筱钰才不打算掺和他们两家的破事,明确表态道:“嫂子,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两口子压根儿没想着当什么村长,也做不来这么重要的领导工作,我三哥(彭氏男人)要是去选(村长),俺们一准儿投他!至于阿福...俺们没那个金刚钻也不敢这瓷器活儿。” 彭氏吃惊的瞪圆眼,“那可是...”村长啊!多少人抢破头想当还当不上,你们却往外推?!...脑子有病吧! ... 送走彭氏,兆筱钰蔫头耷脑的回到西屋,刘氏已经做好了另外一床被褥。 “这是咋了?”刘氏摘下眼镜,把油灯拨亮。 “没事。” 兆筱钰一头倒在铺盖上,彭氏的话依然萦绕在她耳边:小玉啊,你们别光看着眼么前,也得为以后想想。你们家新儿书念得好,他爹又能干,这才不到一年,你们家又是置地又是起屋,这么大的宅子住着,(村里)多少人看着不眼馋?要是阿福成了村长,你们家又跟将军打的热乎,大伙儿也有个奔头不是? 果然,无论到什么时候,大家的追求都是一样的。而所谓的领导,就是时刻要有带领大家奔小康的觉悟... “怎么会有人想让阿福当村长呢?”兆筱钰枕着手臂自言自语。 刘氏瞥了她一眼,“估计是瞧着你们两口子人傻钱多吧。” 兆筱钰:... 154.打听 今天轮到大丫值日,二丫帮着她一起清扫教室擦拭桌椅,等她们收拾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姜玉莲撑着一把油伞走到姐俩面前,“落雨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大丫忙摆手,“不用,没几步路,这点子雨算啥。姜姐姐赶快跟先生回家吧,再晚就坐不上了。”说着她牵起二丫,把书包顶在头上就要往外跑。 姜玉莲一把扯住大丫的坎肩,“没事,我送你们。” 大丫一时挣不脱,见姜先生的书房还亮着灯,只好纳头道:“劳烦姜姐姐了。” 每次大丫她们放学后,姜夫人还要在学堂留半个时辰给她们批改作业。姜玉莲刚才已经跟她娘打过招呼,不过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 雨越下越大,密密实实的敲打着伞面,跟姜玉莲的心率不分上下。 “凰妹妹,”姜玉莲的伞角偏向一边,二丫须得走在她俩前头才不会被伞面上滑落下来的水珠打到。“听说你爹功夫很厉害,是师承何人?” “不知。”大丫一心盯着湿哒哒的路面,避免踩进泥坑。刚才走太着急了,应该扎上裤脚的... “哦,我还以为他跟李将军是同师门呢,”姜玉莲自说自话,“这么说,他们并不是先前就认识...” “将军伯伯很好,还送过我玉佩。”大丫扯了扯脖领子,好热,娘自己怕冷,给我们也裹得的这么厚。不能解扣子,大丫想起了刘氏的叮嘱,万一呛了冷风就要跟娘一起吃药... 姜玉莲满心期待着大丫能掏出玉佩让她看一眼,结果大丫又把扣子系上了。 “那...你见过将军的家人吗?” 大丫摇头,莫名奇妙的瞅着姜玉莲,没事她见将军伯伯的家人干嘛? 姜玉莲暗道:没见过家人,可见关系也不过如此...但是也有可能是(将军)夫人不在...她接着又问:“你知道小将军他们为什么住在你们家吗?” 天色越来越暗,大丫想着路不好走,也不知姥爷把弟弟接回来没有。她随口说道:“不知。” 姜玉莲有些气馁,“郭大人你知道吧?他和你爹...是怎么认识的?” 大丫继续摇头,“不知。” 姜玉莲正了正伞柄,大丫的肩头立刻被雨水打湿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姜玉莲,咦,姜姐姐好像不太高兴? 何止是不高兴! 姜玉莲气恼的咬了下嘴唇,讥讽道:“那你知道啥?”一问三不知,真是个棒槌! 大丫秀眉一皱,“姜姐姐,你打听别人家的男人干啥?” 二丫好奇的回头看了姜玉莲一眼,姜玉莲又羞又恼,“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难道先生没教过你非礼勿言?”大丫本能的不喜欢姜玉莲,心说:奇怪,为什么先生只带姜姐姐却不带兰姐姐(姜玉兰)来呢? ——她哪里晓得,每次来学堂都是姜玉莲吵着硬要来的,姜先生拗不过她,只好带她一起。 姜玉莲憋了一肚子火,但是为了嫁人大计,她忍了。“凰妹妹说的是,姐姐一时好奇给忘了。”她换了个方式迂回道:“你平时在家里做甚?” 大丫不经意瞥见姜玉莲绣在鞋子内衬上的凤仙花,暗暗翻了个白眼,听说先生家里也不富裕,姜姐姐不说帮持先生,还有心思捯饬这些。她小胸脯一挺,抬起了下巴。“喂鸡,下地,拾柴,摘菜,念书习字儿...” 姜玉莲撇撇嘴,村姑!“那你爹娘呢?” “不能说!”二丫忽然出声道:“我娘说了,这是隐私!不能跟外人说!” 姜玉莲气闷,两个小丫头都这么难缠,可见她们老子娘不是个好对付的。她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丝难看的笑,“那你平时跟谁玩的最好呀?” 大丫正想着,就听二丫插嘴道:“大花和二花。” “谁?”姜玉莲有些失望,听名字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 “哦,”大丫一本正经的回道:“是我爹从山上捡回来的猪崽。” ... “这么晚了还麻烦姜小姐把她们送回来,”兆筱钰抬头望天,这会儿村头肯定没车了吧。“要是不嫌弃,姜小姐和姜先生留在家里吃晚饭吧?” 好主意!姜玉莲灵光一闪,吃完晚饭正好可以借口留宿... 她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兆筱钰说:“反正她爹他们也不在家,若先生和姜小姐肯赏脸,人多也热闹些。” 不在家? 那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姜玉莲状似不经意的环视了一眼周围,果然没有看到颜傅等人,前院儿也是黑漆漆的,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改天吧,小妹一个人在家。若是回去晚了留她一个人也不放心。” 兆筱钰一听便没有再劝。 赵老爹披上斗笠去后院套车,“这个点村口怕是没车了,我送姜小姐和先生回去吧。”再晚怕是进不了城了。 姜玉莲嫌弃的扫了一眼骡车,却没有出言拒绝。 送走赵老爹和姜玉莲,兆筱钰开始煎毛豆腐,三个孩子在一旁打下手。 “娘,”大丫一边剥蒜一边跟兆筱钰说起回来路上姜玉莲问她的那些话,总结道:“她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从哪儿学的这些怪话,”兆筱钰头也不抬道:“以后不准再学你高黑叔叔的话。” 高黑喜欢听书,嘴里时不时就蹦出什么“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孩子们都喜欢缠着他说书讲古。 “嘿嘿,”大丫模仿着高黑粗冽的嗓子,“咱是茅房拉屎脸朝外...” “齐凰!”兆筱钰回身瞪了大丫一眼。 大丫吐吐舌头,大蛋把舂好的辣椒粉递给兆筱钰,“娘,今天向文问我,说...我爹是不是要当村长了...” “啥?!”大丫和二丫齐齐探过脑袋,“娘,爹要当村长?!” “没有的事儿,”兆筱钰用筷子把煎好的豆腐一块块的夹进盘子,“不管谁问起来,你们就说不知道,听见了吗!” “是!”三个孩子齐齐应道。 不过...大丫搔了搔眼前的碎发,要是爹能当上村长好像也不错,至少杨娇她们就不敢再骂自己是暴发户了。 155.第一桶金 兆筱钰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等赚到了的第一桶金该怎么花,有好几次甚至想到失眠。现在五张崭新的银票就在她手里,兆筱钰攥的手心都出汗了,反倒想不起来要做些什么。 呃...得给老颜买点东西。 以前...家里的钱也是她管,老颜...没有什么特殊爱好,衣服部队给发,电脑手机队里给配,就是喜欢抽雪茄配威士忌或者白兰地... 雪茄,pass。 鼻烟...pass。 真可怜,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有钱也买不到了,尤其是波兰保罗的限量款...那股久久挥散不去的野草莓的芳香...可惜这里只有最普通的烟叶子... 算了,还是先想想给自己买点什么吧。呃...首饰? 金...玉...头面...项链...手镯... 兆筱钰细细回忆着市面上见过的首饰,不行不行,(头面)戴头上好重...(项链)揦脖子...(手镯)大冬天的多凉啊。 呃...还是买衣裳吧。 对,高档成衣!可是成衣铺子里的衣裳款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钱都浪费在绣花上了。至于花样子...也好看不到哪去... 要我说还是买吃食吧,去酒楼搓一顿...听说望仙居的松鼠鳜鱼很不错... 魏五等了半天,发现兆筱钰却在游神,不由暗自好笑。他清了清嗓子,“嫂子,俺们明天就走。” 欸?兆筱钰咽下口水,终于从‘饭桌’上抬起头来,“明天就走?这么急啊。” 魏五他们是昨天晚上下半夜回来的,今儿一早魏五就去李潜那儿跑了个来回,除了交给李潜这批货的货银,主要还是报告一下西北的情况。 “天不等人,再不去(西北)就得等开春了,所以抓紧时间先把齐大哥他们换回来,能多送一批是一批。劳烦嫂子给俺们备些吃食,俺们后半夜就走。” 兆筱钰和刘氏赵老爹立刻起锅造饭彻夜未眠,直到把魏五等人送出大门才回房休息。 ... 第二天是九月三十,学堂放假,一家人头一回睡到了日上三竿。 家里有帮工就是省心,哪怕睡到再晚,鸡猪牛羊这些都有人喂,不会饿的直叫唤。 吃过早饭,兆筱钰凑到刘氏身边,“娘,咱上街吧?” 刘氏瞅了她一眼,“咋,又有钱了?” 嘿嘿...兆筱钰笑的合不拢嘴,怪不得现代那些军火商辣么辣么有钱,飞机大炮跟闹着玩似的——感情这玩意儿来钱儿是快啊! “昨儿魏五把寒瓜的钱给结了。”兆筱钰拿着银票在刘氏面前晃了晃,“娘你下个月过生我给你打副金头面吧?” 刘氏嗔她,“不要。你快别嘚瑟了,好尚攒着给我外孙念书吧!” “有呢有呢!”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良田千亩仆妇成群指日可待啊! “那就给阿福他们弄身好毛料,山里多冷啊,别为了几个钱把身子弄坏喽!”刘氏提醒她道。 是了是了,兆筱钰一拍脑门,“娘,咱们进城吧!” 刘氏想了想,地里没啥要收的,炕也垒好了,“行,我去换身衣裳。” 三个孩子一听也吵着要去,兆筱钰大手一挥,“都去都去!” 赵老爹却道:“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叫高升赶车吧。”他怕家里没有个掌事儿的,再发生类似上次(向珠)闯空门的情况。 兆筱钰也想到了,“行,爹我给你捎杏花蜜!” ****** 痛快付了进城的车费,一行人东走西逛,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车板上还是只摆着最先挑选的那几本书。 这可不能怪兆筱钰,每次她说买什么的时候,刘氏总能列举出一大堆不买的理由,“家里还有”,“这东西用不上”,“我叫你爹给你做”,“一看料子就不结实”... 兆筱钰袖着钱袋,有钱却花不出去的感觉...像极了迟迟掀不开盖头的新娘,每次盖头一撩以为是新郎来了,结果却是一阵过堂风。 “小玉!” 一个丰满的身躯很快占据了兆筱钰的视线,兆筱钰笑盈盈的走上前去,“瞿姐姐。”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她。 “婶子。”瞿氏先是跟刘氏见了礼,刘氏明显有些局促,瞿氏身后的丫鬟很是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被兆筱钰眼尖的逮了个正着。 “师母。”三个孩子规规矩矩的向瞿氏行礼。 “来买东西?”瞿氏瞄了高升好几眼。 “昂。”兆筱钰不喜王家下人的态度,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我兆筱钰再穷也是站着挣钱,不像你们,整日夹着尾巴伺候着,靠主人的心情赏饭吃! “进来瞧瞧,”瞿氏热情的拉着兆筱钰走进一家燕之(取胭脂的谐音)坊,“喜欢什么随便拿。” 兆筱钰打量着不大的店面,装修的如小姐闺房般精致,四面是货架,中间摆着一个柜台。柜台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妇人,矮的那个看起来好像是掌柜。“这是姐姐的产业?” 瞿氏笑道:“闲来无事捣鼓着玩的。” 真有钱,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玩现实版的模拟人生。 “这都是姐姐做的?”兆筱钰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盛着乳白色的膏体。“好香啊。” “这是燕乳和珍珠粉调成的,妹妹可以拿去试试。”瞿氏从货架上拿出一瓶新的,她身后的丫鬟忽然出声道:“齐家娘子,这可是青源最好的雪花膏,一瓶要五两银子呢!” “多嘴!”瞿氏板起脸,那丫鬟立刻低头退到了五步开外。兆筱钰抿嘴笑道:“那我可要多挑几瓶。”说罢真的在货架上细细挑选起来,边挑还边询问材质和用途。 瞿氏倒也极有耐心,一一给兆筱钰介绍。 王家的丫鬟偷偷剜了兆筱钰一眼,脸皮真厚,我家夫人客套几句你还当真了! 最后,兆筱钰挑了一堆瓶瓶罐罐,看的刘氏直皱眉,悄悄在后背扯她衣角。 兆筱钰朝刘氏眨了一下眼,没事。 她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柜台上,“瞿姐姐,不用找了,等用完了我再来找你拿。” 瞿氏惊讶过后,迅速回过神,笑的比刚才真挚多了。“哪能叫你再跑一趟,回头我叫人送到你府上。” 156.毛料 直到走出燕之坊很远,刘氏的脸色都没缓过来。三个孩子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兆筱钰快走几步追上刘氏,挽上她的胳膊,“娘,这钱早晚得花。” 只要大蛋还在王家学堂念一天书,或早或晚瞿氏都会找机会把自己发展成她的客源。 “唉,”刘氏叹了口气,不欲跟她在大街上争执。“那也不能为了跟个丫头片子置气,把钱白白扔在这上头。”掉水里还听个响儿呢,五十两银子,能置好几亩地了,败家闺女! “娘,我不是为了跟她置气,”兆筱钰才不承认刚才是自尊心作祟,“上回玉米的事儿,我还欠她们一个人情...” 刘氏没好气的嗔了兆筱钰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两盆子玉米能值几个钱! “娘,”兆筱钰环顾左右,终于找到了应对的法子。她指着街对面的皮货栈道:“不是说要给阿福他们买毛料么。” “也就是阿福惯着你,”刘氏边走边数落兆筱钰,直到进了店里还没住嘴,“换了别人(家),两口子非干仗不可。”她娘家刘家庄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因着婆娘没跟自家男人说就擅自买了个银簪子,结果活活被她男人给打死了! 兆筱钰心虚的埋头挑料子,她随手抽出一张黑色的皮子,“娘,你看这个咋样?” “嫂子真是好眼力,”不等刘氏应答,一个干巴瘦的年轻小伙子从柜台里头绕了出来,“这是咱们掌柜的刚从北地运回来的皮子,大娘您摸摸,老煖和了!” 刘氏摸着溜光水滑的毛料,心说这得很贵吧。庄户人家哪有闲钱置办这个,冬天就是在袄里多絮几层棉花,即便是村里的富户,顶多也就是在领子上缝一圈兔毛,那都叫人眼馋的不得了。 兆筱钰见刘氏半天没吭声,知道她疼钱,便冲那店小二道:“小哥,要是俺们多买几张,是不是给算便宜些?” 店小二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嫂子尽管挑,我们掌柜的临走前交代过了,但凡买够十张皮子就赠一张兔毛。十五张皮子赠一条狐狸围脖,嫂子你看,这可是整条狐狸,...” 果然,刘氏一听很是心动,目光被棕红色的狐狸围脖吸引,她轻轻抚摸着狐狸尾巴,喟叹道:“真好,跟真的似的。” “娘,”大丫忽然叫兆筱钰回头,指着二丫问:“好看不?” 只见二丫脑袋顶上扣着一顶带耳朵的绒毛帽子,二丫懵懂的眨眨眼,兆筱钰看的心都要化了:好乖啊! 她当即决定给二丫买一顶,“小哥儿,这帽子咋卖?还有别的式样么?” 店小二没想到遇到一个大主顾,忙道:“有有有,嫂子你稍等,我这就去后头拿。” 这些毛料没有染色,全是动物本身的皮毛,皮板也很有弹性,一挼就知道没有抻过。兆筱钰和刘氏一连选了几块黑灰色的,准备给颜傅和赵老爹做坎肩。 “娘,给阿茂也选两块吧,冬月里肯定冷。”离赵茂娶亲的日子还有一个多月,下个月月底刘氏和赵老爹就要回赵家堡了。“这块狐狸皮也不错,给兰姐...” 刘氏一把扯过兆筱钰手中的毛料,“没得把她惯坏喽!”一想到兰姐刘氏就来气,兰家那帮姑奶奶真是不知所谓,贪心的没边儿了! “那就给娘做个披肩,”兆筱钰抿嘴笑道:“娘穿上肯定好看。” “我不要,”刘氏又摸了摸狐狸毛,“都这把年纪了,穿了叫人笑话。” “那有啥,”兆筱钰又把狐狸毛皮放在了选好的毛料上,“她们那是嫉妒!娘你想啊,等我弟成亲那天,你披上狐狸毛的大氅...” 隔壁赵白他娘还不羡慕死!刘氏顿时两眼放光,这些年因着赵白会念书,赵白他娘总是压自己一头,如果...刘氏越想心越热,“可咱也没做过大氅...” “婶子放心,俺们店里有成衣师傅,要是一次买三十张皮子,就免费给做两件大氅或者五件皮袄!”店小二回来了,手里抱着一摞毛帽子。 “呀,太乖了!” 兆筱钰翻捡着帽子,还不忘扣在自己脑袋上试试大小,刘氏笑着看她们娘仨轮换着戴帽子,“给丫儿买大一号,明年还能带。” “不用,”兆筱钰不喜欢不合身的衣服,以己度人,也不想给孩子们造成心理阴影,“明年给弘儿他们戴。” 刘氏想想也是,见大蛋安静的站在角落里,招手道:“新儿,你也过来挑挑。” 大蛋摇摇头,满脸心事的样子。 “娘你看我戴哪个好看?”兆筱钰在一顶灰色的圆耳帽和一顶黑色的尖耳帽之间犹豫不定,刘氏见大丫和二丫都带着灰色的,便道:“灰的吧,一看就是娘仨,错不了。” “婶子说的是,灰的是獭兔毛的,跟黑的一样钱,但料子更好。嫂子你摸摸是不是灰的更软乎?”店小二抱着两张裘皮抖给兆筱钰看,“这是咱们的镇店之宝,全青源也没有几张。” 貂! 还是一整张的貂! 兆筱钰小心翼翼的拂过表面,皮板轻柔结实,毛绒丰厚紧密,色泽光润水亮...简直让女人无法拒绝!!! “这得多少钱啊?”刘氏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料子。 “一百二十两,免费给夫人做成貂裘!”店小二热情的让人难以招架,“要不嫂子披上试试?” 呃...好贵。 兆筱钰如同三九天里吃了坨冰嘎达,心里那团热火瞬间被高额的价格浇灭了。她忙摆手道:“不了,不是俺们庄户人家穿的。” ... 最后兆筱钰选了六顶帽子(刘氏死活不要,理由是戴帽子压坏发髻),三十张毛料,其中一部分留下做大氅和皮袄。兆筱钰喜滋滋的摸着狐狸围脖,“娘你要哪条?”因着他们一次性买的多,店小二还多赠了一条狐狸围脖。 刘氏端详了半天,“我要深得吧,省得人家说我老不羞。” “成,那这条红的我要了,棕的留着给小曼!” 157.密信 出了皮货栈,一行人又来到一品鲜,要了几坛杏花蜜。 掌柜的笑问兆筱钰:“还有没有豇豆了?” 兆筱钰楞了一下,回头瞅高升。高升把骡子牵到门环上栓了,老实道:“还能再摘一茬,地里头的(萝卜)秧子,豌豆尖儿,黄花菜和油麦菜还有不少。” 掌柜的听了大喜,“你说的那些我包圆了,有多少要多少!”今年天冷的早,他们长期合作的菜农有的地里已经收完了。 “成,”兆筱钰拍板道:“等过些天摘了给您送来!” ... “娘,咱们去哪吃?”兆筱钰终于找到了一点当地主的感觉。有地就是好啊,虽然她家的地薄收成有限,但胜在基数大,算下来也能赶上两百亩好田了。 “回家。”刘氏语气不容拒绝。 “要不咱们去望仙居...”兆筱钰还想再争取一下,刘氏睨了她一眼,“回家。” 好吧好吧,兆筱钰跳上车,发现大蛋的脸色不太对。“新儿?” 从进皮货栈开始这孩子就一直闷闷不乐,刚才搬酒的时候也不太积极。兆筱钰试了试大蛋的额头,“不热啊...” “娘我没病。”大蛋拨开兆筱钰的手,抱起他的新书缩在一角。 兆筱钰看了一眼两个闺女,大丫和二丫正在一旁兴高采烈的比着各自的帽子,遂问:“新儿不喜欢这种帽子吗?” 大蛋微微抬起头,闷声道:“喜欢。” “那你咋...” “娘,咱回家吧。”大蛋满眼恳求,兆筱钰一怔,应道: “...好。” ... 晚饭过后,趁着大丫二丫泡澡的功夫,大蛋溜进厨房,对烧水的兆筱钰道:“娘,我不想去王家学堂念书了,我想在咱们村里读。” 这个念头不是今天才有的,却是现在才有勇气说出来的。 兆筱钰吃了一惊,“为啥呀?”这仨月不是念的挺好的么?“咋,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大蛋摇摇头,难过的垂下眼,不敢直视兆筱钰。 “那为啥不念了?先生讲的不好?”兆筱钰知道大蛋是个敏感的孩子,骨子里既自卑又骄傲。 “也不是。”大蛋想起白天在燕之坊发生的事,不觉红了眼眶。“太抛费...还要姥爷每天送我,村里的学堂...不收束脩,我下晌还能帮家里多干点活。” 原来如此。 “新儿,你是不是觉得娘今天去燕之坊买东西都是为了你?” 大蛋点点头,泪花啪的打在地上。 “不准哭!男儿流血不流泪!以后你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了几十两银子就跟个娘们儿似的哭鸡尿腚像话吗!” 兆筱钰一呵斥,大蛋的眼泪唰就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羞赧。 “以后别动不动就哭,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只会在别人面前暴露你的懦弱。所以遇事先想着怎么解决,而不是哭!哭要有用的话,那全世界的人都不用干别的了。” 大蛋嘴角紧抿,保证道:“娘我以后不会再哭了。” “接着说学堂的事儿。”兆筱钰弯下腰添了一把柴,“就因为你师娘跟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你就不想念书了?” “不,不是,”大蛋微微张大眼,灶火映在他眼中,跃出两簇小小的火焰。“我,先生常常夸我...聪明勤勉,师娘也对我很好,每天下晌叫人给我们送点心,我以为...”我以为真的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而不是... 因为钱! 不要小看孩子,大人的一言一行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们,大蛋敏感是因为早熟,而早熟的原因...无非是他们一家人常年遭受的压迫和无法摆脱的贫穷。 “所以你对瞿...你师娘很失望?” 大蛋沉默了一秒,重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娘...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没有做错什么。”兆筱钰倚着灶沿抱起胳膊,“她给你们准备点心,是出于对学生的爱护之情,你们班上肯定有人是不知道也没去过燕之坊的,难道她区别对待没有给他们点心吗?” 大蛋想了想,“没有。” “那就是了。今天咱们在街上碰到她,她强制娘买东西了吗?没有吧?如果你开了一家铺子,你会不会想着邀请修禾向文他们去店里逛逛?” 大蛋有些犹豫,“...会吧。” “是一定会。”兆筱钰将重心换到左腿,“所以啊,她可能没想到娘会买这么多,在商言商,我没觉得你师娘有什么不对。” “可是...” “没有可是,”兆筱钰抚上大蛋的肩膀,“你又不是银子,不可能所有人都稀罕你。当然,我不否认他们现在看重你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可也得是你自个儿争气,他们才会真的欣赏你。人其实很复杂,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价值值得别人夸奖,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搭理你...那才叫可怕。” 跟一个未满七岁的孩子说这些好么?兆筱钰不是很确定。 “总之你就安安心心的在王家读书,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为这些鸡毛碎皮的小事儿操心。” “...是。” ****** 两个小沙弥一个烹茶一个给范亮捶腿,青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范大官人,”他递上燃好的烟袋,“您尝尝,这是京里最时兴的烟膏子。” 范亮撩了一下眼皮,接过烟杆嘬了几口,“没啥味儿。” 他可是老烟枪了,烟丝要辣喉咙才过瘾,这玩意儿软了吧唧的,跟没蛋子似的。京里就抽这个?怪不得净出小白脸子。 青檀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两口,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京里来信儿了。” 范亮扔下烟袋打开信封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这么说,你师父已经准备动身了?” 青檀吐出一口浓烟,“(上回)我可是按您的吩咐回的信儿。” 软蛋! 范亮看不上青檀,不过既然他家大人要用他,那就另当别论了。“过几天你来听信儿。” 当晚,这封密信就摆在了李康华的案头。 158.布局 南安州,府衙 已是下半夜,漆黑如墨的庭院一片寂静,正房的门梁上吊着两只竹葛灯笼,随风摇摆,灯火似灭非灭。 宽敞的房栊紧闭,但丝丝冷风还是穿过窗棱钻进了房内,不过坐在案前的李康华并不在意,他拾起银剪铰断一截灯芯儿,火光瞬间燃亮,将他的背影投在对面的粉壁上,显得异常单薄。 父母官,天子臣。 李康华再度提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案头的笔洗,不禁哂然一笑,嘴角弯成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天子,去他娘的皇命天授,若有天命,也是谋事在人! 一想到几个月后,自己就能手刃仇敌,李康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急剧跳动的心房。 快了,吾儿,吾妻... “噹,噹,噹...” 梆子响了三声,李康华揉了揉眉心,提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福王。 福王是成帝迄今为止仅剩的一个兄弟,也是最不中用的那个,所以才能苟活到现在。 真是讽刺,老子心狠手辣,儿子却怂成这样,被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捏的死死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康华脑海中浮现出福王那张不敢直视自己的怂包脸,用朱笔在福王二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接下来是... 三皇子。 成帝唯一的儿子,病病殃殃,下生以后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一个八岁的稚儿,眼下还看不出什么。不过他外祖李显达... 李康华握着笔杆的手微微颤动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李家本是陇西大族,若非李显达当年卖主求荣,怎么也轮不到他女儿来当这个皇后。 李显达 李康华咬牙写下第三个名字,他的好堂哥,堪称李家一族的台柱子,最擅长背后放冷箭。当年宫变他假传圣旨诓骗自己一家入朝,以妻儿为质逼他拥立新帝。结果可想而知,孟氏被战马踏成了一滩血泥,长子和次子…误入流民成了他人的腹中食,尸骨无存。 幸亏当时潜儿非要闹着跟孟义去西北,否则... 李康华不知不觉掉下两滴清泪,摘下腰间的荷包轻轻摩挲着。荷包已经磨得很旧了,里面的香囊也干瘪一空,早就嗅不到任何味道。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李康华早已烂熟于心。 木由熙之蹊无路,水到穷处琼自来。 这是当年他与孟氏的定情信物,唉…李康华微微叹了口气,在李显达名字的右侧画出一条长线,一一罗列出京中的豪门世家。 季氏——没用的囊虫,只会装腔作势;高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陈家——一门三宰辅,朝中要不是陈家顶着,大龘早塌了!…… 罗列完朝中的武将重臣,李康华笔锋一转,力透纸背,很快,“西越”二字跃然于纸上。 西越的摄政王阮经唐是个人物,有勇有谋,心毒手辣,若成帝一死,西越必反。 李康华端起灯座,绕到椅子背后,墙上挂着一幅地图,靠墙堆起了几个箱笼和一堆捆扎严实的旧行囊。李康华挑灯看图,指尖敲了敲舆图上的某个位置,暗自沉吟:西越若反,必取沂源。水兵之需,迫在眉睫。 李康华放下灯座在地上来回踱步,世人皆以为他剿了黑龙寨,是为了把水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实则不然。真相是他收编了水匪,在黑龙潭秘密建了一支水军,所以渡口要换上自己的人,以免叫人发现端倪。 西北有孟义,暂时不会起兵,北线有天险相隔,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 李康华凝视着舆图,青源地处西南一隅,进可攻退可守,先占沂源,后取东北,三股会齐直杀京城。至于江南富庶之地和东南沿海一带,鱼米之乡,兵少将戝,最后再收也不迟。 再者就是南疆和东越,国力衰微,夷人自顾不暇,倒也不足为惧。 现在,时机成熟,他只需要一个契机。 李康华盯着案头的信封,成帝啊成帝,这回是你自己找死! 西壁有一雕花朱红槅子,李康华推门而入,走到一张紫檀的木柜前,驻足而立。上面赫然摆着三个乌亮的牌位,李康华如珍宝般擦拭着牌位上的名字,不由暗暗发誓:等我踏破宫城之时,就是他们血债血偿之日! ****** 几天后,青檀又去了一趟县城,不过这次见面的地点约在了红花楼。 正是早晨送客的时间,老鸨见走进来一个道士,不免调笑道:“道长怕是入错了门吧,咱们这儿是红花楼,可不是红花观~” 青檀笑的一脸猥琐,“怎么,妈妈可是嫌钱烫手?” 老鸨打了个哈欠,丢过一记媚刀眼,“道长好不知趣,姑娘晚上伺候了爷们,白天哪还有精力再侍候道长。” 青檀一把拽过她的手,指尖轻轻划过老鸨的掌心,色转流波。“换我伺候姑娘也使得...” 两人眉来眼去好一阵子,最后老鸨败下阵来,“道长楼上请,我这就去给您叫姑娘。” ... 回到青源村,青檀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行装,春梅扶着腰走上前问:“这是要干啥去?” “回乡。”青檀头也不抬,摊开包袱皮,将几双袜子铺在最底层。“你给我缝的那双棉鞋放哪儿去了。” “回乡?回哪个乡?”春梅忽然意识到她对青檀以前的事一无所知,原来他不是孤儿...“老家还有啥人?这都快入冬了,年前能赶回来吗?” 青檀动作一滞,“能,肯定能。”也必须赶在师尊到青源之前回来。 春梅嘟着嘴,一脸委屈,“我都快生了,你这不年不节的...” “你放心,年前我一定赶回来,不是还有仨月嘛。”青檀抚上春梅的肚子,“儿子,乖乖在家等爹。”说罢伏在肚皮上亲了一口。 春梅娇喘一声,掩下心中的忐忑,无声安慰自己道:走了也好,要是天天守在这儿,万一哪天提前发动,回头自己也不好解释。 “这些天你尽量不要出门,”青檀不放心的再三叮嘱春梅,“天儿怪冷的,要不你还是回城里等我。” 春梅靠在炕沿上帮着青檀整理包袱,“咋啦?” 青檀摇头,“也没啥,估计过两天衙门的告示就贴出来了。” 结果当天下午,李康华的手谕就下达到了青源村:从明日起继续修建花娘庙,年前必须竣工! 159.玉米 秋雨缠绵了近一个半月,这天,青源村迎来了久违的太阳,温暖明媚,照的人心头大亮,精神奕奕。 刷牙的时候,兆筱钰习惯性的走到后院去瞧她的宝贝玉米。前些日子,有些玉米已经饱满灌浆,兆筱钰忍不住偷偷煮了一个... 自此之后,全家人对这块玉米地更上心了,每次只要经过这儿,孩子们就要问上一遍:玉米啥时候能收? “我看中了,”赵老爹喂完猪羊走出东侧院,抬眼就瞅见闺女雷打不动的对着玉米刷牙,“线(籽粒乳线)收了,待会儿吃完饭就剥吧。” 赵老爹虽然没种过玉米,但他见人家种过蜀黍,想着都是粮食,应该差不多。 兆筱钰闻言一喜,刚咧嘴要笑,不想却噗的吐出一个泡泡。——好巧不巧被端饭的刘氏看见了,兆筱钰瞬间想起刘氏不止一次批评自己刷着牙乱跑的坏习气,本能的嚅了嚅嗓子...结果不小心把牙膏沫子给咽了! “咳咳咳咳...” 这下可好,兆筱钰一溜烟的跑到井台子边上,拾起牙缸拼命漱口,咳嗽声之大,把屋里的双胞胎都惊醒了。 刘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麻溜儿的,吃饭啦!” 晨光易逝,齐家的早晨每天都是是在仓促忙碌中度过的,大蛋要上学,必须赶点把早饭和他的午餐做出来,看着刘氏在灶前有如八爪鱼般挥动着刀铲锅碗,兆筱钰没由来的想到了野原美伢,庆幸的是,她不用蹬自行车送新儿上学。 自行车啊... 兆筱钰遗憾的叹了口气,这东西在青源不实用,这里到处都是跌宕起伏的缓坡和土路,还没走路来的轻便。 “娘,今儿要掰玉米吗?” 大丫边吃边给双胞胎喂南瓜糊糊,双胞胎过了半岁,可以吃些辅食了,南瓜糊糊和鸡蛋羹是他们的最爱。 这俩孩子也怪,太喜欢凑热闹了,明明早晨大人都忙不过来,可他俩非要跟他们一起吃饭,耳朵比谁都灵,刘氏笑说后院儿猪一叫,就是俩孩子的起床号。 “收!我来吧,”兆筱钰接过碗和小勺,“丫儿你吃完把手套找出来,待会儿要用;新儿你书包都收拾好了么?齐玥!不准把蛋黄给哥哥,不能挑食昂,挑食长不高...” “老婆子,”赵老爹每次都是第一个吃完,然后去后院套车,“给小高和小张也拾个饭盒,我叫他俩(今天)去旱地里拔拔草...”高升和张桂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同桌吃饭,所以每顿饭他们都是在后厨或者端到门房里吃。 送走赵老爹和大蛋,兆筱钰抱着一摞脏衣服丢进木盆,刘氏的声音从后院传来:“玉啊,衣裳先泡着吧,等摘完玉米再洗~” “嗌~!” 兆筱钰应声往后头走,她剥开最下面的那根玉米棒子,上面的玉米粒已经微微干缩凹陷,她用指甲掐了掐,嗯,硬度适中。 地上扔着两副手套,大丫和二丫拖着镰刀和铁锨走了过来,“娘,这玉米咋收啊?” 兆筱钰戴上手套,“看见没,要这么掰...”其实她也没掰过,所以力道掌握不好,又拽又扯,整株玉米快被她晃折了,灰土扑簌簌的往下掉。 为了给孩子们做一个好榜样,兆筱钰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终于,她成功扥(den四声)下一根玉米棒子,把外面的皮剥掉,将整个玉米暴露在外,玉米须也拔弄干净,喘着粗气道:“这样就能晒了。” 刘氏无语的拾起地上的一把小弯刀,对着一根玉米棒子前后各砍两下,整个玉米就囫囵囵的轻松拿下了。 兆筱钰:... 大丫学着刘氏的样子,娘几个很快塞满一麻袋,兆筱钰边剥边嘱咐大丫和二丫:“玉米的事儿谁也不能往外说。” “我知道~!”这话听得大丫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玉米的事儿就连家里的长工都瞒着,事关一家生计,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告诉别人。“娘,咱晚上再煮几个吃吧?” 二丫很是赞成的点头。 “不行。”刘氏和兆筱钰异口同声的拒绝,刘氏道:“你娘还答应了给人王家送。” 想起这茬儿兆筱钰就肉疼,自己真是嘴欠儿,当时干嘛承诺要还十倍啊!“这些棒子都老了,是留着做种的,要吃也只能晒干了磨成玉米碴子...” 大丫耷拉下嘴角,用脚尖儿将剥落的外皮驱的远远的,“娘,这些皮咋整?” “别扔别扔,”兆筱钰忙阻止她:“嫩的可以包馍馍,蒸出来甜甘甘的有股子玉米的香味儿;硬的那些晒干了烧火,肯着...” 一个时辰后,赵老爹回来了,一家子齐心协力,不到晌午就把玉米棒子全掰完了。 看着晒在太阳地里的玉米,一个个金灿灿的,兆筱钰舒心一笑,等明年再收了玉米,她就发给村里种,希望几年以后,人人都能吃饱饭,再也不会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晴空万里,孩子们又从夹袄换成了厚布褂子。午后,兆筱钰静静坐在廊下晒太阳,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晒在梁上的玉米偶尔传来干裂的吡声,在兆筱钰听来如同是一场卡拉扬指挥的交响乐。 赵老爹拖着几根竹竿走了进来,见闺女一脸安逸,忍不住逗她:“小玉,想吃竹筒饭不?” 竹筒饭! 兆筱钰的口水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淌,就算他们家的生活水平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肉的。“我去淘米!” 赵老爹笑呵呵的看着闺女蹦蹦跳跳的往后院奔,欢快的身影渐渐与他记忆中的小女孩重合,谁说他家小玉变了,我看纯是嫉妒! 乳白的江米和粳米各一碗,花生,甘薯块,腊肉丁... 很快,兆筱钰收拾出一大碗,塞进砍成截的水竹里,用筷子怼实,再用玉米棒子的硬芯堵严。 赵老爹在石榴树下搭了个简易灶台,底下铺上木头,几叶玉米皮一见火就燎的贼旺,兆筱钰小心翼翼的把竹筒搭在两块砖石之间,这样可以使它们均匀受热。 虽然刚吃了午饭没多久,但兆筱钰对竹筒饭的期待一点也不比肉少,赵老爹拿火钳子旋转着竹筒,绿皮逐渐熏黑,米饭和腊肉的香气也慢慢溢了出来。 160.初雪 “嘭——!” 随着一声巨响,竹筒一头的玉米瓤子被热气倏的喷了出来,里面的食材也天女散花般的落了一地,在静谧的午后显得异常突兀。 这一下把赵老爹和兆筱钰都震懵了,两人面面相觑——竹筒居然炸开了! “哇~哇~...” 紧接着,屋内响起孩子们的哭声——双胞胎被吓醒了。 不等父女二人“毁尸灭迹”,刘氏掐着腰一脸愤怒的出现在门口:“又作啥呢,俩孩子才睡着!” “娘...”兆筱钰讪讪一笑,试图挡住灶台,“没啥...” 刘氏仔细一瞧,见地上到处是散碎的腊肉和米饭,顿时气的胸中一鼓一鼓的,“浪费,这么好的米...这一些的肉!叫你们爷俩全祸害瞎了...!” 兆筱钰偷偷朝赵老爹做了个鬼脸,赵老爹嘴角绷的紧紧的,“这不天儿好上山砍了两根竹子,...” “砍竹子是晾衣裳的,你倒好,做起竹筒饭来了!”刘氏撸起袖子,指挥着兆筱钰和赵老爹,“把地扫干净,撮到簸箕里留着喂鸡;你去把俩孩子抱出来哄哄,今儿我就好尚教教你们咋烧竹筒饭!” 兆筱钰一看有门儿,拾起碗殷勤的跑进东厢,刘氏在她身后嘱咐,“多弄几个(竹筒),晚上给丫儿他们也尝尝。” 兆筱钰?(kuai)米的手一抖,又多舀了两碗米。 这一次,刘氏亲自塞米堵口,连烧火都不用赵老爹,兆筱钰蹲在一旁添柴。随着太阳渐渐西移,腊肉和米饭的香气越来越浓,勾的人直咽口水。 “姥儿,娘,你们干啥呢?” 今天姜先生有事,学堂提早下课,一进门,大丫和二丫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焦香。 “丫儿快来,”刘氏把一根烤好的竹筒用砍刀在三分之一处切了个斜口,从口子中间一劈两半,登时,油爆爆的腊肉和软糯的甘薯被晶莹的米饭包裹着出现在众人面前,让人食指大动。 兆筱钰把勺子递给两个孩子,大丫吃的停不下来,“呼,呼,太好吃了!娘你尝尝!” 大丫?了满满一大勺喂给兆筱钰,舌尖和滚烫的甘薯刚一碰触,甜香就瞬间弥漫开来,兆筱钰细细咀嚼着腊肉和花生,弹牙的米浆释放者独有的竹香,叫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娘,等二弟回来咱们也开家馆子吧?”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实践,兆筱钰对刘氏的手艺很有信心,正好花娘庙也要开了,村口陆续开了好几家馆子,据说生意还不错。“咱们有地,在原来旧宅子那儿起个两层小楼,摆上二十张桌子,也不做多了,就卖咱们山里才有的特色菜...” “竹筒饭!”二丫猛地抬起头,满嘴的饭粒糊在脸上。 “蘑菇饭!”大丫也积极出谋划策。 “我觉得炸酱面不错,咱这儿也没有卖的。”赵老爹熄了火,把没烧完的柴火划拉到一堆。 “娘你觉得咋样?”兆筱钰目光炯炯的盯着刘氏,刘氏面皮一红,“这,有人吃么...”还是对自己的手艺不自信。 “咋没人吃!娘你做饭那么香,人上山拜花娘的打这儿一过,哎呀呀~叫香味儿给拿的走不动道了...” “切,净胡说,不准拿仙娘开玩笑。” “我说真的,等仙娘庙一开,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来拜稗,说不定还有人专门跑来就为吃娘做的饭呢!” ****** 好天气没有持续多久,棉絮似的乌云一层层的叠加,盘踞在青源上空。 这天傍晚,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转为零星的冰粒子,噼里啪啦的敲击着屋檐。到了下半夜,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兆筱钰睡得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了人声狗吠。 颜傅和赵大等人正是踏着大雪回来的,垂花门的门栓是赵老爹亲自上的,颜傅没往里头来,打算跟腰果他们挤一宿。 高升和张桂赶忙劈柴烧炕,一进倒座房,众人就眼尖的发现临窗的墙下垒了一面土炕,这下就算‘蝗虫’小队的人全齐了也睡得宽裕。 “粮食呢?”除了炕和桌凳,倒座房里还多了一排箱笼,唯独不见夏收和秋收的粮食。 “都搁后院里。”高升在颜傅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后院堆了两个麦垛,粮食都贮在那里头。 颜傅点了点头,“你们去休息吧,这里我们自己来。” ... “爹,娘招了俩长工,管吃管住还给银子…前两天去县城买了一大堆帽子和围脖...” 外间隐隐约约传来大丫的声音,兆筱钰撑开眼皮,眼前白花花一片。 下雪了? 老颜他们在山里很冷吧,要是早点做皮袄就好了... 外间的说话声还在继续,“...五十两银子,就换回来一堆没用的瓶瓶罐罐...” 臭丫头,竟敢告我状! “咱家你娘管钱,她既然说买,肯定不能是一点儿用没有...” 听到这个声音,兆筱钰的心怦怦跳的直快,她悄悄穿好衣服,忽然开门从里间冲了出来! “妈呀!”大丫吓了一跳,兆筱钰一步跳进颜傅怀中,“老公你回来了!” 大丫赶紧低下头,顺带着把大蛋和二丫的眼睛也捂上。 颜傅给了妻子一个法式拥抱,兆筱钰再转过身时,表情就有些‘邪恶’。 “刚才谁告我状呢?我都听见了…” 大丫肩膀一缩,脚步开始后撤,“那啥,娘我给你打水...” “齐凰!”兆筱钰伸出了‘魔爪’。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丫边躲边往外跑,她最怕痒,娘每次罚她都是搔她咯吱窝。 “你给我站住!” 兆筱钰也追了出去,赵老爹正在院子里扫雪,见外孙女跑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大冷天的你干啥,出来也不披上袄...” “爹你哪头的呀!她冲你女婿告状!” 赵老爹劝道:“别闹了,待会儿你娘又要说你...” “齐凰你过不过来,你信不信...”兆筱钰随手团起一个雪球,呼~~~真冷啊! “我不过去!”大丫躲开了兆筱钰的第一次‘攻击’,“没打着!” 这下兆筱钰更气,连发两弹,“看你往哪儿逃!” “娘我也要玩!”大蛋和二丫不甘寂寞的凑了上来。 “谁打的!”兆筱钰被灌了一脖子雪,“别跑!!” ... 161.姜汤 “阿嚏!” 兆筱钰裹在厚厚的棉被里,慢慢细啜着颜傅端给她的姜汤,嘶——真难喝!放点儿红糖也好啊... “大口大口的喝!”刘氏如怒目金刚一般扫射了一圈,孩子们立马低下头,故意弄出呼气或嘶馏的响声,以证明自己正在努力。 一海碗姜汤熬得又浓又呛,兆筱钰喝了几口实在是难以下咽,兀的打了嗝,可怜巴巴的抱着碗,“娘...我喝不下了...” “喝不下也得喝!”刘氏气还没消,下手就有点重,她试了试兆筱钰的额头,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大早上起来袄也不披,领着仨孩子打雪仗,这下好了,耽误上学不说,还把人冻病了!快喝,抱着(碗)等下崽儿呢!” 兆筱钰脖子一缩,认命的叹了口气。 刘氏拾起抹布给二丫擦了擦嘴角,疼的二丫呲牙咧嘴,大丫见状往颜傅的身边挪了挪,就听刘氏把呛口对准了大丫:“你说你也是,你娘身子不好,你不会让着她点...” 就是,仨人联合起来打我一个,真是太过分了!兆筱钰愤愤不平的想。 “嗌,我下回注意,”大丫认错的态度极好,“娘我以后都让着你...” “啥叫你让着我!”兆筱钰眼睛瞪得溜圆,“要不是外头落了雪,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儿?” “快歇了吧,”刘氏瞪了兆筱钰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丫儿跟她爹说的哪一句有错儿,不都是你干下的好事。我都不稀得说你...” “娘,”颜傅适时出声,打断了刘氏的数落,这让兆筱钰和三个孩子大大松了口气。“今年玉米收成咋样?” “不糙,”说起玉米,刘氏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来,“昨儿下晌你爹过的称,一百五十多斤!都赶上一亩秫秫了!” 当然,她说的是下等田。 “麦子唻?我听爹说你们去县城送了两回菜?”颜傅成功岔开话题,兆筱钰感激的送上一串秋波。 “嗯呐,跟好地比不了,不过头一年,一亩算下来也有个百八十斤。”果然,刘氏的注意力被颜傅的话吸引,不再‘虎视眈眈’的盯着兆筱钰的碗。“豇豆收得多,多亏了人季先生,要不两万多斤烂在地里还不得愁死个人!” 听到季亮的名字,颜傅就隐隐觉得不舒服,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季亮那张漂亮的面孔,以及...那对轻浮的双眼和一身骚包的行头(你确定你想的这人是季亮而不是郭扬?)。“那得感谢李将军。” “对了,季先生他们来临水了,将军在渡口设了关卡和驻军,现在往来的船只都归他(季亮)管。”兆筱钰补充道。 颜傅微微颌首,李潜想干什么,他不是早领着人剿了黑龙寨?现在水路也应该很安全才是。“我今早上出去的时候看见还有人往山上运石料,(修庙)不是早停工了么?” “这次是知府大人下的令,说是年前必须修完,”刘氏剥了几个橘子,去皮后抿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双胞胎,“都盖了大半个月了。” 颜傅沉思片刻,联想到之前郭仪来青源村时说的话,看来不久之后,可能会有大人物驾临青源。 “爹,你当村长么?”二丫从碗中抬起头,眼睛湿润润的——姜汤辣呀! 颜傅看向兆筱钰,“什么村长?” 兆筱钰简单把杨甫和彭氏来找她谈过的话总结给颜傅听,末了还不忘叮嘱三个孩子,“谁也不准说出去,听见没!” 三个孩子乖巧的应下,眼巴巴的等着颜傅回答。颜傅心中冷笑,这是把他当冤大头了。“我临走前儿听说杨甫他儿子杨成回来了。” “谁?”兆筱钰没听过杨成的名字。 “我知道!”大丫忽然插嘴道:“就是杨娇他爹,杨娇成天跟俺们显摆他爹多么多么能,在衙门里当官儿啥的。” 在衙门当官?“那不是郭扬吗?” “不是那么大的官,”大丫噗嗤笑道:“就是看粮仓,记记账啥的。”就这杨娇都快嘚瑟上天了,要是真成了村长...杨娇还不得每天仰着头走道儿啊。 兆筱钰眨眨眼,问颜傅:“你的意思是说,杨甫想让他儿子继任村长?” “你以为呢。”青源村是当地的大村,人口快赶上一个小镇了,现在又修了花娘庙,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村能升成镇,到时候村长跟着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换成镇长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老犊子! 兆筱钰粉拳砸在炕桌上,海碗却纹丝不动,可见姜汤的分量着实不轻。“那他为啥要拽上你?” 刘氏白了兆筱钰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我说啥来着,人都觉得你们两口子人傻钱多! 颜傅嘴角微扬,他算是知道赵小曼翻白眼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为了跟向家打擂台呗。” 向家人多,这是杨家比不了的。 这倒是,因着向梁的关系,兆筱钰本能的排斥跟向家有关的一切,跟彭氏来往虽密,却是只八卦不交心的那种。 “这事儿让他们两家闹去,咱只管看戏。”颜傅摸了摸大丫的脑袋,“学里怎么样?” 大丫撇撇嘴,“还行吧。我觉得姜先生教的没娘教的好,有些课文她也不解释,就照书念。” 颜傅和兆筱钰对视一眼,兆筱钰忙追问:“你们不是学字儿么,啥时候学到课文了?” 大丫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纸,“那天先生不在,姜姐姐代的课,就叫俺们念这个。” 兆筱钰狐疑的展开纸,君知妾有夫...恨不相见未嫁时?!卧槽!这不有病么!兆筱钰登时火了,“她就教你们这个?!” “还有这些。”大丫又抽出几张纸,上面誊抄的分别是《诗经》里的《关雎》和《蒹葭》等。 “先把姜汤喝了!”刘氏见兆筱钰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又数落她,“你还不如个孩子,你看丫儿他们都喝上(完)了,就差你。” 兆筱钰愤怒的小火苗蹭蹭的往上窜,这个姜玉莲,自己恨嫁不过瘾还要教坏孩子,真是可恶!“我这碗多...娘我都冒汗了...” “快喝!” 刘氏半点儿不含糊,兆筱钰无奈的端起碗,脸色比碗里飘着的老姜还难看。 162.上门 这个年纪的姑娘,在遇到所谓的爱情时,都可能会或多或少的走火入魔,不幸的是,姜玉莲就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那种。 从原先避人隐晦到如今光明正大的跟人打听齐家,尤其是颜傅的消息,不过几个月的光景。 姜玉莲的疯狂让姜夫人暗暗心惊,她不止一次告诫过女儿不要对齐家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就是一户乍富的普通庄户人家而已。在姜夫人看来,颜傅根本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 但是姜玉莲不听。 现在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 姜玉莲也纠结过,比起在将军府的后宅当一个无名无份的姨娘(说的好像李潜会接纳她一样),或者嫁给年过半百的掌柜当继室,她更想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颜傅,正是她百里挑一甄选出来的男主。 这份爱看似来的毫无因由,却让姜玉莲一直沉迷于此,如果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那便是齐延福的身世,实在是太可怜了。 在得知齐延福的亲爹被养父害死后,姜玉莲‘心心相惜’,把颜傅幻想成一个怀才不遇还饱受虐待的养子,不得不听从养父之命娶了村姑赵小玉。 所以他才会常常不在家,因为他厌恶赵小玉! ‘想通’这一关节,姜玉莲按下心中的欣喜,继续筹划她的嫁人大计:她可是翰林家的千金,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村姑!? ****** “杨叔慢走。” 兆筱钰本想找姜夫人好好谈一谈,谁知这场伤寒让她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刘氏和赵老爹回赵家堡的时间也不得不一拖再拖。兆筱钰很是怨念的对着药碗,这是第三副了吧? 孩子们喝了姜汤发完汗就好了,她却天天吃苦药汤子,直把她苦的神佛不知,人鬼无望。 这天,颜傅刚刚送走杨甫,姜夫人就来了,她是来找兆筱钰辞别的。 “回京?”兆筱钰听着新鲜,谁不知道姜夫人的继子在老翰林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把她们娘仨扔回了老家,现在善心大发要接她们回京,早干啥去了。 “是她哥给阿莲定了门亲事,这不年底就出孝了么,等给老爷圆了坟,我们就一起回京。”姜夫人说话时慢言细语的,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慈霭。 “恭喜夫人和大小姐。”兆筱钰咽下准备了好几天的话,既然姜玉莲要走,应该也没机会祸害孩子们了吧?“何时动身?” “承蒙妹子和村里照顾,我想着怎么也要把今年教完,只是青源距京城好几千里,怕是赶不及...我拜托刘先生代完最后几堂课,所以定在了冬月二十三启程。” 姜夫人打量着兆筱钰的脸色,“妹子,姐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妹子成全,给大家解释解释,姐姐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阿莲翻年就二十了,我本想给她在这里找户知根知底的人家,她大哥怜惜她,硬要我们回京。别人还好,只是答应的妹妹学堂之事,放心不下,所以今日特来跟妹妹说明。” 嚯,好大一只绿茶表! 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听信瞿氏的话定下姜氏,还不惜自己掏钱出束脩,给村长和村里人打包票,兆筱钰啊兆筱钰,你真是傻透了! “哦。”兆筱钰的声音干巴巴的,她本打算不提此事,可姜夫人处事的做派实在是令人不耻。你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连离开的日子都订好了再来通知我们,还想拿她做筏子,这也太恶心了吧! 兆筱钰眉眼间不觉露出一丝讥讽,“孩子们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伤心呢。听说大小姐时不时的去学堂客串下先生?京里的小姐都流行玩扮家家酒吗?” 姜夫人的脸色瞬间阴霾下来,她勉强挤出一丝笑,看起来更像是犯了牙疼。“那日不凑巧,偶感不适,小女无状,叫妹子见笑了。” “哪还笑的出来,”兆筱钰面上仍是笑盈盈的,眼中却不带一丝温度,“夫人一走,大伙都来找我要说法,我上哪儿哭去。” “这...”姜夫人暗恨兆筱钰无赖,可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不得已道:“要不...我去拜托一下弟妹,让她再给学堂举荐一位先生?” 兆筱钰冷冷一笑,这是想拿瞿氏压她?“不必了,先生一走,女班开不开的起还另说呢。” “不至于吧...”姜夫人的脸越来越僵,脸上已经维持不住基本的表情,“我看孩子们还是挺愿意来的,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先生,可以请刘先生暂代一段时日...” “那刘先生可亏死了,收一份钱,却要教两个班的学生。”兆筱钰耸肩,笑的姜氏恨不得挠花她的脸,“不过这样一来,孩子们就学不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真是可惜了。” 姜夫人脸色一白,自己堂堂的翰林夫人,竟然沦落到被一个乡下妇人欺负!“那...明年的束脩我转赠给刘先生如何?” 姜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兆筱钰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帕子,骨节都白了。 至于么!跟要挖你心肝似的。 兆筱钰倒不是心疼那几个钱,反正最后也落不到她手里,她就是气姜氏言而无信,还把女儿带到学堂误人子弟! “这个嘛...夫人在京里见多识广,一般学堂的先生突然离职,学堂是怎么处理的呀?”兆筱钰一脸虚心受教的神情,“咱们学堂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夫人说说京里学堂的规矩,咱们以后也有个章程不是。” 自然是赔偿东家银子!还要补齐先前垫付的束脩。 姜氏想到这儿汗都下来了,她上哪儿找银子补给学堂,若非如此,她堂堂的翰林夫人,何至于对个村妇低声下气!“这样吧,我想法子说服刘先生教女班,不过束脩...妹妹你看,我也在学堂教了这么久...”总不能把二十两银子全还回去吧!最重要的是,这些钱大部分已经给莲儿置办成了嫁妆。 兆筱钰瞅着她不接茬,姜氏气恼之余却是无可奈何,咬牙道:“等我回了京,一定给学堂找一个合适的女先生,束脩就由我来出,妹妹意下如何?” “等夫人回了京哪还记得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旮旯,”兆筱钰显然不买账,“不如夫人给学堂捐赠点什么传世珍宝,也好给孩子们留下点儿念想,以后跟后来的先生和学生们也好有个交代。” 姜氏快气炸了,我又不是要去死,留什么念想!我特么要是有传世珍宝,老娘至于在这儿受气!?留给我闺女好不好!! 163.看戏 十月二十是大蛋和二丫的生日,兄妹俩虽然不同年,生辰却在同一天,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 学堂逢十沐休,这日吃早饭的时候,众人把早早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大蛋和二丫,俩孩子头一回收到这么多礼物,开心的手足无措,不知先拆哪个好。 兆筱钰把最下面的那个长条的牛皮纸包抽出来递给大蛋,“这是你爹送你的。” 大蛋欣喜的张大眼,接过纸包,小心翼翼的撕开封口,“哇~!”是他一直期盼的弓箭!“谢谢爹!” 颜傅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等来年开春,爹带你进山打猎。” 意外收获这样一个承诺,大蛋的脸上笑开了花,“爹你有空教我射箭吧。” “好。” “我的呢?”二丫焦急的在一堆礼物里翻捡着,“爹送我的...” “是这个。”大丫比妹妹快一步,挑出一个颜色鲜亮的小木盒,“快打开看看。” 木盒是抽拉式的,二丫慢慢拉动扣环,一对精致的瓷娃娃跃入孩子们的视线,两个小姑娘不禁由衷的赞叹道:“好漂亮啊...!” 大蛋偏头瞅了一眼,继续拆礼物。 刘氏给孩子们缝了一对星形的荷包,每个尖尖上还挂着络子吊坠,除此之外,刘氏还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一双新鞋;赵老爹的礼物最实惠——一人一百个铜钱,用红纸包着。大蛋立刻把铜钱塞进新荷包里,二丫则是交给兆筱钰保管;兆筱钰就比较无赖,“上回的帽子就算礼物了。” 孩子们对此没有异议,他们还不太了解生日和礼物之间的关联,主要是以前也没人重视他们的生辰。除了家里人,腰果他们和彭氏也给孩子们送了生辰礼,不外乎是木刀竹剑或者吃食之类的。 吃罢早饭,兆筱钰问大蛋和二丫,“今天你们过生,想去哪玩啊?” “进山!”大蛋跃跃欲试的攥着他新得的弓箭。 “过家家!”二丫最大的愿望是爹娘还有哥哥姐姐陪她玩真人版扮家家酒。 “丫儿呢?”兆筱钰转而询问大丫,希望她能给出一个操作起来更简单的建议。 “嗯...”大丫呶嘴想了半天,“要不咱进城看戏吧?”大丫只听杨娇她们说过戏园子如何如何热闹,谁又演的好,但从来没亲眼见过。 看戏?兆筱钰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张张花脸,继而想到其他曲艺,不免有些遗憾:要是这里有说相声的该有多好。 “说起来,”刘氏语气似在怀念,“咱们村儿好些年没搭过戏台子了。” “是啊,”赵老爹一直忙于生计,也有很多年没去看过戏听过书了。 兆筱钰看向颜傅,颜傅微微一笑,“那咱们今天就去看戏!” ****** 虹富县城南有一处百戏坊,坊间都是草台班子或者茶楼,颜傅把骡车停在聚仁堂,一家人溜达着往城南走。 今天逢十,县城里的街市上有小集,卖的大多都是热气腾腾的吃食,也有摆书摊字画和胭脂水粉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声此起彼伏,一路走来倒也十分热闹。 不等进百戏坊,街口的茶楼忽然爆出一阵如雷般的笑声,不少人驻足倾听,兆筱钰跟周围人稍一打听,原来是城里有名的说书人张铁嘴,今日在茶楼说新书。 “咱们也进去听听?” “不行,”赵老爹指着门前的木牌道:“看见没,客满了!走吧,咱们还是去听戏。” 兆筱钰颇有些遗憾,门外围了这么多人,这位张铁嘴肯定很厉害。 说话间一家人进了戏坊,两旁都是二层的小楼,门匾上挂着名号,什么隆庆班,三喜堂,门口竖着牌子:XXX登台献艺,票价XX文,茶水免费之类的。 一条街走到底,都是差不多的戏楼,兆筱钰提议去看《杨家将》,这戏她以前听说过。 “行啊。”刘氏比孩子们还积极,一家人走进广和楼,茶博士殷勤地往里引,院子挺大,观众却是没几个。 一家人选了第二排中间的桌子,不一会儿,外头又进来几个人,颜傅习惯性的回头一瞅,巧了,这人他认识。 褚贤孙没有看到颜傅,他招呼一帮手下占了两个桌位,一坐下便扯着嗓子喊:“上茶上茶!” “来了来了!”茶博士刚给兆筱钰他们这桌上完瓜子,闻言立马往后头跑,“褚爷好久没来了,还是老规矩?” “唔。”褚贤孙眼皮一撩,就听茶博士陪笑道:“您稍坐,马上来!” 不一会儿,戏开演了,兆筱钰听了几句,发现这时的戏跟后世的京剧有很大的不同:唱腔没那么严格,舞台和服装也简单,不像京剧那般精致华丽,有点儿像后世的舞台剧。不过对于娱乐匮乏的他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几碗茶水下肚,兆筱钰起身去找茅房,茶博士不知上哪儿去了,她找不到人询问,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这会儿她实在憋不住了,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就寻着声音踏进了一进偏院。 院子里站着一排小女孩,个个儿脚蹬在脑袋顶上,旁边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边训话边甩鞭子。 兆筱钰一看有些不好意思,人正练功呢,自个儿这么急惶惶的闯进来,太失礼了。可人有三急,这会儿她也顾不上其他,张口便问:“老先生,这里有茅房吗?” 老头儿抽了抽鼻孔,拿鞭子指了指身后,兆筱钰忙道谢,匆匆进了抱厦。 许是憋狠了,兆筱钰没能通畅的尿出来,只好一点一点的往外挤,蹲的时间就有点长。她正专心致志的尿着,忽然,就听外头嗷的一嗓子,兆筱钰浑身一震,差点把尿吓回去! 待她拴好腰带走出房门时,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小姑娘,一高一胖,高的那个抱着腿在哭,看样子好像是脚折了。 “这可咋办...班主说不要我了...我本来就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高个儿的小姑娘哭的很伤心,胖姑娘在一旁安慰她,“要不你再求求班主,就说你没地儿去...” 兆筱钰见了有些不落忍,从荷包里掏出一角子碎银子,“拿去看看脚吧,城北有家聚仁堂,大夫姓洪,你去找他,就说是齐婶子叫我来的。” 高个儿的小姑娘撑开袖子抹了抹眼泪,“谢谢婶子,我叫郭文锦,等我以后挣了钱,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兆筱钰忙道不用。 不成想,这次无心之举,在不久后的某一天,真的救了她一命。 番外一:农妇的日常 赵老爹和刘氏回赵家堡的当天晚上,兆筱钰失眠了。 她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默默盘算着明日一早要准备的饭食。 “快睡吧,”颜傅给她掖了掖后背,知道她怕早上起不来才睡不踏实,“别想了,早上我叫你。” 兆筱钰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夜,她中途醒来过三四回,生怕错过起床的时辰。 周围黑洞洞的,兆筱钰摸了摸发凉的鼻尖,无比怀念曾经拥有闹钟的日子。村里人一直把公鸡当成闹钟使,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是不能用了,冬天天亮的晚,鸡也跟着犯懒,不到天光大亮根本不打鸣。 感觉到身边有细细碎碎的响动,兆筱钰立刻睁开了眼,黑暗中有团黑影在炕前摇摆,她揉了揉眼皮,发现是颜傅在穿衣裳。 “老公?” “你醒了?”颜傅原本打算让兆筱钰多睡一会儿的,他把兆筱钰的衣服熥在炕头,“快起来吧,炕不热了。” 兆筱钰搓了把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五点。”时辰的概念对颜傅来说太模糊,他更喜欢精准到分秒。 听到前院隐隐传来腰果他们出操的哨声,兆筱钰立刻从炕上蹦了起来,“大蛋六点出门,我得赶紧做饭去。” “没事,我骑马送他,快,来得及。”颜傅说完扎起裤脚进了耳间。 “我先去!”兆筱钰一个箭步冲进盥洗室,上完厕所来不及洗漱就往后院奔。 唔~~~好冷啊! 推开门,一股冷风卷着旋儿的扑打在人身上,把屋里的热乎气儿也带走了大半,兆筱钰搓着手来到伙房,头一件事就是升炉子。灶膛是颜傅昨晚上封的,她打开炉门,发现膛内的炭火已经烧的发白,只剩下一点点红彤彤的余灰。 碳是颜傅这次从山里带回来的,数量有限,还要可着火弹先来,所以每天只有晚上封炉子的时候才能用。 兆筱钰丢进几片泛黄的玉米叶子,火苗很快就蹿了起来,她赶忙往里添柴,不一会儿,火膛发出轰轰的响声——兆筱钰咧嘴一笑,着了! 给耳锅添满水,兆筱钰开始淘米洗菜,给孩子做点儿啥呢?学堂里没炉子,午饭不能带汤水或者馅儿食,兆筱钰瞅着甘蓝和白菜,昨晚上才吃了肉丸子炖白菜粉条...嘚,今天炒甘蓝吧! 灶头多的好处就是造饭快,伙房里有两个大灶两个小灶,兆筱钰这头刚煮上稀饭,那边水也开了,她往锅里铺了三层罩樑——齐家人多啊,把刘氏临走前蒸的花卷和杂面馒头一一往上摆,嘴里念念有词:“鸡蛋,甘薯,南瓜,...” “媳妇儿,”颜傅洗漱完毕来到后院,“孩子(双胞胎)醒了,我先跟他们喂点水,还有丫儿几个,也要洗脸...” 兆筱钰从架子上拿下水壶,这才记起烧好的热水都被自己用完了。“我马上烧!老公你帮我切菜!” 颜傅脚步一顿,“切块还是切丝...饭!”他手疾眼快的掀开稀饭的锅盖,米汤差点沸出锅沿。“我来烧水,你去炒菜吧。” “好。”兆筱钰转身去拿盐罐,蒜,蒜放在...咦,油缸子呢?炒瓢在...这里!“老公你把锅端到那边,我准备炒菜了。” 颜傅立马照办,“你先炒着,我去看看孩子。” “好...咳咳咳咳...”没有油烟机,兆筱钰呛得直咳嗽,一阵手忙脚乱后,她额头都冒汗了,这才一个菜啊,再做点儿什么呢...对了! 兆筱钰翻出两节香肠,洗干净后快速丢进锅里,应该还来得及吧。 “娘,水好了么?”大丫跑进厨房,身后还跟着正在刷牙的二丫。 “去去去,出去刷去,”兆筱钰终于理解刘氏看到自己刷牙时到处乱跑的感受了,“把盆儿端过来,我给你们舀水。” “娘,我牙刷断了!”大蛋举着牙刷冲进厨房,兆筱钰凑上去仔细一瞅,“没事,就裂了个小缝。快去洗脸,院门开了么?你高升叔叔他们还要喂猪。” “马上去开!”大蛋又风一般的跑走了。 “娘,”洗漱完的大丫再次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桶。“我昨天摘的白菜帮子唻?我要喂鸡的!” “不知道,”兆筱钰头都不抬,啀,她刚才放盐没有? “娘,弟弟饿了,”二丫皱着眉头指着西屋的位置,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 兆筱钰拿筷子戳了戳南瓜,“稍等,马上好了。” “我来喂吧。”颜傅给双胞胎换好尿布穿上衣服来厨房取饭,他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鸡蛋羹好了么?” 晕!兆筱钰完全忘记蒸鸡蛋羹的事儿了! “老公你先给他们喂点儿稀饭吧,南瓜一会儿就好。”兆筱钰忙的晕头转向直接开口撵人。 “好。”颜傅用大碗盛了半碗稀粥,这时大蛋抱着书包走了进来,“娘我的食盒装好了么?” “马上马上!”兆筱钰接着卖力的挥舞着锅铲,“新儿去坛子里捞点泡菜。” “嗌。”大蛋背起他的宝贝书包,爬上碗柜。“娘这里咋还有一筲箕甘薯啊?” 兆筱钰一拍脑门,昨儿刘氏蒸的,还嘱咐过她一回,可她还是忘的一点影儿都没有。“晚上给你们煎地瓜干,你去看你姐喂完鸡了没,叫她过来端饭!” ... 趁着孩子们吃饭的功夫,兆筱钰匆匆洗漱完整理了一下卧室和耳间,把孩子们的玩具统一归置到簸箩里,又将昨天换下来的内衣内裤丢进澡盆。 在这里,泡澡是特别奢侈的享受,一般人家十天半月的洗一回都算勤的。兆筱钰受不了,顶多三天就要泡一次澡,而且坚持每天给孩子们洗屁屁换内裤,这样一来,洗衣服就成了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还有双胞胎的尿布,兆筱钰嫌恶的丢在桶里,那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儿熏得她早饭都差点咽不下去。 兆筱钰就着泡菜扒了几口饭,看着天色不早了,催促大蛋道:“新儿吃完了么,今天你爹送你。” 大蛋很是兴奋,“爹你下晌来接我不?” “不一定,”兆筱钰给他擦了擦嘴角,扣上帽子裹上围筒,“待会儿低着点儿头,别戗了风。” 送走父子俩,大丫和二丫帮着兆筱钰收拾碗筷,兆筱钰边擦桌子边对大丫道:“你放锅里,待会儿我来刷。” “娘我来就行。”大丫干活儿比兆筱钰利索。 “没热水了,你先放着。”井水太凉,兆筱钰怕冻坏了闺女,她拾起抹布往后院走,扬声问:“高升,猪喂了么?” 高升和张桂正蹲在厨房的当屋地上吃饭,一见兆筱钰进来,连忙起身回道:“猪羊马都喂好了东家。” “行,那你吃完饭扫扫院子,张桂,西边那片垄沟是不是该补了?” “是,俺们刚还说吃完饭就去。”张桂憨憨一笑,“东家,有些家伙事儿该补了,前些天一直没倒出功夫...” “行,那你挑挑送老犟头家去(补)吧,”兆筱钰见水缸少了大半,“高升你扫完院子把水挑满。” “嗌。” 正说着,腰果把碗筷送回来了,“嫂子,今中午吃啥?” 这个季节,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兆筱钰寻思了一秒,“要不中午咱炖排骨?” 腰果立时笑没了眼,“中咧,我这就跟他们说去!”齐家一跃成为张屠夫的大主顾,高黑他们功不可没。只要三天不吃肉,高黑就嚷嚷着身上没劲儿,一听要吃肉,他跑的比谁都快! “丫儿,”兆筱钰见大丫背上了筐子,知道她要出门拾柴搂猪草,“别跑远了。”继而又对跟在大丫身后的二丫道:“玥儿,你帮娘跑个腿儿,去张叔叔家要一扇排骨一条脊骨,记住了吗?” 二丫乖巧的点点头,重复着话里的关键词:“排骨,脊骨。” ... 等兆筱钰刷完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厨房,颜傅也回来了,马比骡车整整缩短了一半儿的时间。 “今天季亮也去了学堂,”拴好马,颜傅拍打着身上的草料走进后院,“刚才在(学堂)门口碰上了。” “他去干嘛?”兆筱钰拾起扫帚簸箕,两口子进了西屋。 “王源之请他去讲课。”颜傅帮着兆筱钰把盆里的水洒在地上,屋里铺了砖,但是每天都要洒扫,尤其是冬天,风一刮,院子里的尘土和烧炕的烟灰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走两步就扬的家具上全是灰。 “大哥回来了么?”前院传来腰果的询问声。 “来了!”颜傅高声应道。 “你去忙吧,”兆筱钰接过水盆,“中午吃排骨。” ... 大丫和二丫回来的时候兆筱钰正在晾衣服,她捶了捶酸痛的腰背,帮着俩孩子把柴火堆在垛上。娘仨通力合作,整了两大锅萝卜熬排骨,众人吃的一溜烟,兆筱钰却累的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娘,碗我来刷吧,你去歇歇。” “不用,你到点上学了,”兆筱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晚上想吃啥?” “啥都行。” 呃...兆筱钰叹了口气,做饭的人最怕‘随便’和‘啥都行’。 ... 晚饭是咸粘粥和煎地瓜片,兆筱钰把最后一捆菠菜也用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和白菜和萝卜为伍了。 烧水,预备第二天的食材,等给孩子们洗完澡,兆筱钰已经累瘫在炕头,动都不想动。 颜傅从耳间出来,帮她轻轻捏着肩膀。“要不咱也请个人来家里...” “没事,”兆筱钰闭着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太打眼了,我就是才上手,还有些不习惯。” 颜傅按摩的位置恰到好处,就在兆筱钰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颜傅道:“筱钰,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此刻的兆筱钰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你不记得了?”颜傅加重了力道。 “什么?”兆筱钰觉得自己的脑轮完全瘫痪了。 颜傅手上的动作一滞,“今天是咱俩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啊!” 是了,兆筱钰记起来了,当初他们领证的那天就是农历的十月二十二。 “你果然忘了。”颜傅失望的耷拉下嘴角,这副模样出现在一张俊脸上,让人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老公...”兆筱钰讪讪的不知如何安慰他,“那个...我...” “唉~亏人家还想了好久给你准备的礼物。”颜傅的语气愈加哀怨,他可怜巴巴的张大眼,清澈的眼眸里清晰的倒映出兆筱钰无措的面容。 “对不起啊老公...” “哼,太过分了,不能原谅。”颜傅故意撅起嘴。 呃,男人耍起小性子来可不好哄啊。 兆筱钰心虚的垂下眼,“那个...”早知道把大氅多留几天了,或者当初送的时候说是为他特地准备的礼物... “老公,”兆筱钰试图抱上颜傅的腰,中途被颜傅别扭的拦了一下,她紧紧搂着颜傅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肢,低声呢喃道:“主要是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特别特别幸福...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咱俩都结婚一年了...” 颜傅握着她的手感慨道:“是啊,一年了。” 这一年,他们经历了太多,现在想想,滚飞机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老公~~~”兆筱钰声音娇糯糯的,惹得颜傅喉头发痒,面皮发烫。“你给人家准备了啥礼物嘛?” 颜傅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猜。” “猜不着。”兆筱钰想了半天,“我以前见过吗?” 颜傅摇了摇头。 “那我上哪儿猜去!”兆筱钰的腮帮子鼓的像河豚一样。 颜傅松开她的手,回身打开五斗橱,从里层抽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这是第一件礼物。” 这么说,还有第二件喽? 兆筱钰欢喜的揭开层层包裹的红布,露出一根兰花似的草茎。呃... “这是啥?” 颜傅俯到兆筱钰耳边,悄声道:“神仙草。” 兆筱钰顿时眼珠子快瞪脱窗了,“你...你...!” “我问过赵大了,这东西干嚼煮水都可以,你要是不嫌味儿,现在吃也行。” 兆筱钰的手在颤抖,“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神仙草啊!万金难求的神仙草啊!!天啊,她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半晌,兆筱钰终于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哽咽,“第二件礼物呢?” 颜傅莞尔一笑,从橱里又掏出一个包袱,“丫儿说你挺喜欢的,我就叫人做成了斗篷的式样。” 他敞开包袱,一件毛色柔亮的貂裘以最珍贵的方式出现在兆筱钰面前。 兆筱钰:... 她眼中流动着幸福的水光,脉脉深情的望向颜傅—— 鉴定完毕, 她一定是拯救过全宇宙。 164.冬眠 兆筱钰凑到灯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神仙草。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的脸颊呈现出一抹可爱的橘红色,长长的睫毛投下两陀扇形的阴影。 挺翘的鼻梁,粉嫩的嘴唇,白皙的脖子,玲珑的锁骨... 颜傅不自觉的往下探看,自打兆筱钰换了身体,他们还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筱钰,”颜傅只觉得耳根发烫周身燥热,他扯了扯衣领,“我想...我们...要不...做点有意义的事庆祝一下?” 这样明显的暗示兆筱钰自然秒懂,她涨红了脸,不敢直视颜傅。 颜傅笑的一脸明媚,满目柔光,脑海中浮现出兆筱钰以前的模样,脸蛋也是像现在这样红扑扑的。“先把它吃了。”他示意兆筱钰快点儿解决掉神仙草,以免夜长梦多。 “...嗯。”兆筱钰按下小鹿乱撞的心跳,呃...该从哪儿下嘴呢…她把神仙草举到鼻下嗅了嗅,噁~~~“这是啥味儿啊?” “可能是…蛇的体香吧?”为了不笑出声来,颜傅强忍着把笑意演变成咳嗽。 呃…兆筱钰皱了皱眉头,伸出舌头尝试着舔了舔叶子。“没啥味儿,不知道吃起来口感咋样。” 不是太好,颜傅默默在心里说道,当初若不是被豹子咬伤,他说什么也不会喝这种东西——绝对跟美味不沾边儿。“要不…我给你捣成汁儿或者煮成水喝?” “不用了,这都几点了。我是说,别把孩子们吵醒了。”兆筱钰深吸了一口气,勇敢的将草叶根茎全部塞进嘴里。 颜傅紧张的盯着兆筱钰,只见她紧抿着嘴唇,表情狰狞,好像吞下了一整个青柠檬。 过了好一会儿,兆筱钰才苦着脸艰难的吞下嚼烂的汁液,她伸出蓝色的舌头,兀的打了个寒颤:“爽!” 颜傅松了口气,给兆筱钰倒了杯水,“漱漱口。” 兆筱钰看着颜傅的笑脸,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脸一下子由红变青,比红绿灯变得还快。“颜·傅!” 兆筱钰很少会连名带姓的叫他,如果不幸出现这一幕,一定是颜傅做了过分的事或者惹了很大的麻烦。 遭了!颜傅脖颈微微后仰,被发现了! 兆筱钰眯着眼,慢慢向他靠拢,语调阴测测的,在黑夜中听起来有些渗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去百花谷了吗!” “筱钰你听我解释,”颜傅边后撤边陪着笑脸,“回来的时候我们(赵大和纸片儿)没跟腰果他们一起走,赵大说去看看他新布置的几个陷阱…” “然后你们就顺道儿溜进了百花谷?”兆筱钰眉梢一挑,黑着脸抱起胳膊,“你知不知道那里是...” “这次特别顺,真的,我们根本没遇到那条大蛇,谷里也落了雪,我们没敢久待,拔了草就回来了。”颜傅的眼神特别诚恳,“不到半天我们就追上腰果他们了,然后我们一起回来的。” “几根?”兆筱钰问的是神仙草。 颜傅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的伸出食指。“就…一根,还是在蛇洞的洞口附近发现的。” “蛇洞!”兆筱钰瞪圆了眼,这次直接露出了‘獠牙’:“你们胆子不小啊!” “还行…我是说,我错了媳妇儿,我不该没跟你商量也没打声招呼就擅自行动,但你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临时任务…” “颜·傅…”这两个字完全是兆筱钰咬着压根磨出来的。“这是原则性问题!” “哪有那么严重,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向你保证!好媳妇儿,这里又没有通讯设备,我就是想请示你也没那个条件呐...” “颜傅!” “嘘——小点儿声,孩子们都睡觉了,你明早上不是还要早起,”颜傅假装打了个哈欠,一把搂过兆筱钰推倒在被窝,“好困啊,咱们也早点睡吧。来,乖~我给你脱衣裳...” 兆筱钰:… ****** 齐家西屋的火烛熄了,但相隔几十里之外的山林,傅勇等人的火把还燃着。 众人如迷途的羔羊般在鬼林里四处打转,“草他娘的,”有人恶狠狠咒骂道:“真他妈的邪门了!” 原本他们从姑娘山出来,一道儿走的还挺顺,后来大雪封了山路,就有人向傅勇提议,说走地下的洞穴,既暖和还不用绕远。 洞里也确实如他们所想,干燥避风,山里的寒风老烈了,跟刮刀子似的。可好景不长,走着走着,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蛇怪!” 小麦瞳孔一缩,当即认出了蛇怪特有的铠甲——岩石般的鳞片和红的发亮的冠子,好在蛇怪没有搭理他们——它睡的正香。 众人屏住呼气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连马都吓得不敢喘气儿,好容易绕出这片洞穴,谁知另一边还有‘惊喜’在等着他们! “这,这也是蛇怪么…”火光无意间照见一片黑色的鳞甲,大庄的后背瞬间湿透了,他抖着身子指着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位置,“傅,傅哥…” 傅勇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的场景,一条巨蛇,盘起来估计有小山那么大,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洞口。幸运的是它也在打盹儿,鼻孔喷出一股难闻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儿。 有这么两座’大佛’挡在前面,蝗虫小队只好原路返回,耽误了七八天,好不容易才从山里走出来。 颜傅听完众人的描述不禁皱起眉头,怪不得他前些日子去百花谷的时候没有发现巨蛇,原来躲洞里冬眠去了。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得不延迟送货的时间,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 照例,傅勇回到青源的第二天又去军营跟李潜汇报工作,当天下午,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大哥,将军叫咱们快些备货!”傅勇一进门就兴冲冲的来找颜傅,“越多越好!” “密道不是...”叫蛇给占了么? “这次是运到西边!”傅勇是真心为他们家将军和老爷高兴,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动手了! 颜傅立刻联想到了渡口的驻军,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165.赵盛 进入十一月后,天气变得非常寒冷。青源村周围的大山上灰蒙蒙的,覆盖着冰雪;溪水干涸,池塘的水面像钢板一样又冷又硬。每天早晨,地面都有霜冻,高升和张桂又多了一项工作:给地面除霜。 棉花的收成微薄的可怜,每亩只有几公斤,而且还是那种黄不拉几(高黑说发黄的原因是棉铃被霜冻了,壳上的颜色染到了棉花上),花苞只有很小的一点,棉籽也很少。 兆筱钰给双胞胎做了一身连体的婴儿服,用新下的棉花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丫笑说他俩裹得像粽子,大蛋则觉得更像是一对狗熊。 两只“熊仔”已经爬的很溜了,兆筱钰把西外间的炕收拾出来,让两个孩子在上头爬。颜傅特地给他俩钉了一截栏杆,以防他们掉下去,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一种新玩法:‘越狱’。 与此同时,蝗虫小队也开展了自己的副业。 因着原料有限,他们在做完这一批火弹后暂时停工了,颜傅闲来无事,把石灰、石英之类的掺进黏土里混成了“烟斗泥”,他给自己烧了一个锤子烟斗,虽然外型不太美观,但胜在烟道顺直通透。塞上发酵的烟叶,颜傅美美抽了来到青源后的第一斗烟,感觉非常满意。 高黑见了也吵着要学,当兵的哪个不是老烟枪,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大家烧起了砂锅、茶杯、坛子,花瓶之类的,别说,用“烟斗泥”焙烧出来的坯子还挺精致,比瓷器也不差啥。 后来家里摆不下了,兆筱钰提议他们去集市上摆摊,一开始大家还扭捏着不好意思,后来在孩子们的帮助下,竟也渐渐有了客源,还有不少人专门跑来定制。 高黑嘚瑟的不行,“爷们儿哪天不当兵了,当个匠人也能养活老婆孩子。” 也许是因为太忙了——要同时照顾五个孩子,还要给四十口子人做饭,收拾家务——所以,当兆筱钰突然意识到明天就是冬月十八,该出发去赵家堡的时候,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明天你先去送新儿,”晚饭的时候,兆筱钰跟颜傅和孩子们交代了一遍第二天的日程,“你回来咱们就走,新儿,明天下晌是你腰果叔叔去接你,后天晚上你们再一块儿去你姥爷家。” 大蛋又惊又喜,“骑马去?” “嗯,到时候还有你高黑叔叔他们。”喝喜酒这样的大事儿怎么能落了蝗虫小队诸人,高黑他们连贺礼都准备好了——亲手烧制的夜壶、痰盂、花瓶等等,林林总总一大堆。 “娘,我和妹妹跟你一块走吗?”大丫很是期待的望着兆筱钰。 “嗯,我都给你们请好假了。” 大蛋羡慕的看着姐姐妹妹,“娘,这次咱们能在姥爷家多住几天吗?” “嗯...到时候再说。”兆筱钰催促孩子们赶紧吃饭,“新儿,待会儿你先跟你爹去泡澡。” ... 第二天,颜傅从临水回来后,套上牛车,一家人往赵家堡去。 车上的棚子是高升和张桂做的,接触时间久了,兆筱钰发现她家这两长工确实不错,能干,也人踏实。除了种地,高升还有一项特别实用的技能:编筐,他爹原先是篾匠。 颜傅由此发明了一种新型的火弹,挂在树上或者房梁,引线搓结实,等到了安全的距离一拉,火弹嘭的就炸了。 目前这种火弹还在实验阶段,除此之外,颜傅还在设计和研究猎枪。枪的工序非常繁琐,制作一把猎枪需要铁皮作枪管,钢做撞针,硝石、硫磺、炭和铅做子弹,水银和硝酸做雷汞,这都得一一弄起来,短时间很难实现。 不过,颜傅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些材料在山里都能找到,只是制作猎枪这种精密的武器,必须有高精密度的工具才行,他一定会想办法做出来的。 “娘~!我们回来啦!” 不到晌午,一家人顺利的到达赵家堡,刘氏等人从屋里迎了出来,赵茂接过双胞胎,刘氏一把将大丫和二丫搂在怀里,“丫儿冷不冷,姥娘做了你们最爱吃的萝卜炒辣椒。” 这道菜是刘氏的拿手菜之一,是用五花肉、青萝卜、辣疙瘩咸菜和干辣椒炒的,再配上热乎乎的白面条...绝对是他们家冬天最受欢迎的菜品! 兆筱钰肚里立刻唱起了空城计,“嘿嘿,还是娘做的饭最好吃了...” 为了女儿一家的到来,赵老爹把屋里烧的暖暖和和的,兆筱钰脱下大衣裳,靠近炉边暖手。“娘,赵白续弦啦?我看隔壁门上也贴着红纸。” “嘁,”刘氏很不屑的瞟了一眼邻边,“前些日子赵白中了秀才,那红纸儿就没舍得往下揭。” “噗~”兆筱钰被刘氏的话逗乐了,揶揄道:“了不得啊,秀才老爷呢~” “可不是,”刘氏想起赵白他娘跟自己夸耀赵白的那副嘴脸,语气愈发鄙夷,“都快嘚瑟上天了。” 兆筱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赵小曼和关祥。 刘氏一脸欣慰,“比先前好多了,祥子老稀罕你给他的那顶帽子了。”摆脱关成的负累,又新置了三亩地,关家的日子虽然比不上从前,但也改善了许多。 “对了,我二弟啥时候回来?”赵茂成亲这么大的事儿,赵盛说什么也得回来一趟,“我都快十年没见过我二弟了。” “是啊,”提起赵盛,刘氏眼中闪过一丝慈霭的神色,“我给他捎了信儿,差不多下晌就能到。” 赵盛跟着他师父在州府的一家酒楼工作,每年只有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回趟家。 吃过午饭,兆筱钰和刘氏在炕上叠喜宝,大丫和二丫帮着装喜钱。过了一会儿,大门响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院里忽然响起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娘~!娘我回来了!” 刘氏趿上鞋急急去迎,兆筱钰和大丫紧随其后,屋门一开,少年倏的扑了上来,跟兆筱钰抱了个满怀。 “姐——!” ****** 姜氏翻箱倒柜,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给学堂捐赠一套老翰林任编修时修辑的一套史书。她有心在临走前膈应一下兆筱钰,可到了学堂才发现齐凰和齐玥今天根本没来上课! 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一家子回赵家堡吃喜酒去了,两三天回不来。翰林夫人这个气啊,整了半天她是盛装打扮给瞎子看——白费表情! 166.发奁 兆筱钰被对方忽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一瞬间,记忆的潮涌如排山倒海的席卷而来,最令她感动的画面是几岁的赵盛扯着原主赵小玉的嫁衣,哭着喊着不让她走。 兆筱钰有些动容,她轻轻拍了拍赵盛的肩膀,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我弟都长这么高了。” “姐~!”赵盛抱着兆筱钰的脖子不松手,刘氏打了他一下子,“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你外甥笑话!” 赵盛这才直起身,笑嘻嘻的问兆筱钰,“姐你想我不?” 兆筱钰笑盈盈的看着他,“想。” “二舅!”大丫和二丫还是第一次见赵盛,俩孩子也不认生,反倒是赵盛,白皙的脸色浮起一层红霞,腼腆的小声应了个‘嗳’字。 “出息!”刘氏嗔了他一眼,“洗手去,锅里给你留了饭。” 大丫趁着屋里没人的时候悄悄跟兆筱钰说:“娘,二舅舅比大舅长得好。”这孩子也是个颜控。 确实,兆筱钰点点头,放在现代,赵盛就是典型的小鲜肉啊。 浓眉大眼,五官精致,由于长期待在后厨,刮风下雨的也淋不着吹不着,皮肤好的她见了都嫉妒,身型高挑削瘦,最大优势是长了一双大长腿,好像赵老爹和刘氏的优点全被他继承了。 “师父给了我三天假,大后天一早儿我就得赶回去。” 全家围在饭桌上,赵盛一边吃饭一边跟大家唠嗑,这孩子吃东西一直慢条斯理的,跟个秀气的小娘子似的。 “你师父他咋样?”问话的是赵老爹,赵盛的师父是赵老爹的发小,俩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哥们儿了。 “又胖了。”赵盛搞怪的比了个大肚子。 “有钱难买老来瘦,你叫他少喝点酒。”赵老爹了解自己的这位发小,饭吃的不多,就是偏爱酒肉。“你可别学他。” “不能,”赵盛很在意自己的外貌体型,“我滴酒不沾,没事就跟着师哥练拳。”他师哥还俗前是庙里的和尚。 赵茂咧嘴一笑,宽牙缝让原本清俊的脸庞大打折扣,“二弟,你出师后有什么打算?” 赵茂挑了一根萝卜丝,“娘你手艺见长啊。大哥你呢?以后还是跟着你师父干?” 赵家只有几亩中田,靠种地只能勉强糊口而已。 “嗯,我们爷俩说好了,以后我的活儿他抽一,我们俩人的活儿对伴儿分。” “仁义,”赵盛挑了一下大拇哥,“我师父说了,过了年他就不干了,到时候看我,我要想留在酒楼,他就去和掌柜的说。” “好好儿的老王为啥不干了?”赵盛的师父也姓,全名赵王,赵老爹和刘氏都喊他老王或者王哥。 赵盛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小腿指了指踝骨,“痛风,站不了多大一会儿就疼的走不动道儿。” “那还喝酒!”赵老爹吹了一下胡子。 “没招儿,就好那口。”赵盛扒完剩下的几根面条,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嘴,“娘,明天下延房请的谁?” 在青源,姑娘嫁人前一天娘家人去男方家里铺床叫做下延房,当然,铺床是次要的,这个过程主要还是新娘家晒嫁妆。 刘氏白了赵茂一眼,说了几个赵家的后生。 赵茂嘿嘿一笑,心虚的不敢看刘氏。 一般庄户人家成亲,姑娘家要准备衣服、幔帐、被絮、箱笼、盆子、提桶、恭桶、橱柜、屉桌、饭桌、椅凳、火盆、碗碟之类的,兰家条件不是太好,赵茂想着自己就是木匠,以后这些家具也都是放在自己家里,所以... 他没跟赵老爹和刘氏商量,就偷偷包下了全部家具的制作,当然,他也没好意跟兰家要钱,把自己当学徒这些年攒下的钱都买了木料,他师父也没要他加工费啥的。 这件事刘氏一回赵家堡就知道了,赵白他娘笑话了她好一阵子,气的刘氏对赵茂一直都没个好脸儿。 “她们家谁来铺床?”兆筱钰一想起兰大姑和兰二姑,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听说是隔了房的婶子。”铺床一般要找自家人,而兰大姑她们是出了嫁的姑姐,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那就好。”如果可以,兆筱钰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兰大姑她们。 第二天天不亮,赵茂和赵盛就起来了,下延房要新郎亲自去请,方才显得男方家重视新娘。 兰家所在的村里还有一个习俗,就是“抢亲”,女方“棍棒相迎”,好叫男方知道姑娘不好娶,当然,就是走个过场,不是真打。 不过到了赵茂这儿...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兰家大门口围着一圈儿拿着棍棒的青年,一字排开,个个面色不善。屋里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嚎和谩骂声。 赵茂有点儿懵,这是啥意思? 赵盛也觉得蹊跷,他刚要上前询问,就被一根棍子抵住了胸口。 “这位大哥,我们是来迎...” “滚滚滚,我表妹不嫁了,你们回去吧!” 什么!? 赵茂吃了一大惊,明日就要成亲了,今天却说不嫁了? ****** 屋里,兰二姑的哭嚎还在继续。 “...不就是跟她要个橱,看把她给急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你叫谁滚呢,**崽子,还没嫁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爹以后想指望你,哼,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赵茂给兰二姐打的这套家具十分精心,料子也是难寻的老料,存了五六年了,要不是赵茂成亲,他师父肯定舍不得拿出来。 这样一套打眼的家具,自然引起了兰二姐几个姑姑的觊觎。 兰大姑相中了那张屉桌,她霸道惯了,张嘴就叫兰二姐把屉桌给她,“你大表哥屋里就却这么一张桌子,反正赵茂是个木匠,以后你进了门儿,想打啥样的桌子没有。” 兰二姑相中了那套橱柜,她聪明些,直接问兰老爹要,“你外甥女儿眼看也要出门子了,这套柜就送她表妹吧,也算是你这个当舅的给外甥闺女出份力,添点子嫁妆。” 兰三姑相对委婉,却最是狡诈,“你弟眼看要下场了,你知道三姑家里不宽裕,八口人都挤在一张炕上,我听说赵茂家也是睡炕的,乍一睡炕你俩也不习惯。要不这床就给了你表弟吧,姑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闺女嫁了人,过得好不好全靠娘家兄弟给你撑腰,你就把他当成你亲弟,等他出息了,肯定报答她姐,你说呢?” 167.抢亲 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赵茂和下延房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刘氏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焦急来形容,她揣着袖子徘徊在赵家堡的石牌坊底下,望眼欲穿。 “娘,”颜傅和高黑牵着马走了过来,傅勇他们也是刚到。“我们去前头迎一迎。” 刘氏点点头,她的脸被冷风吹得通红,想嘱咐颜傅两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人翻身上马,骑得速度很快,走了不到半刻钟,就遇到了赵茂等人。 “二弟!二弟你咋啦?”颜傅唬了一跳,只见赵盛被人用板子抬着,头上还蒙着赵茂的大衣裳。 “我没事,”赵盛的半张脸肿的老高,一只眼睛也青紫了,“跟他们干了一架,扭了脚...” 颜傅仔细查看了一下赵盛的伤势,还好,只是伤筋没有动骨。 “咋回事?”高黑摇晃着失魂落魄的赵茂,“人呢?妆奁呢?” “那帮狗日的!”赵盛忍不住骂了起来,“不但扣了我嫂子的嫁妆,还想悔婚!” “回去再说,”颜傅把赵盛背到马上,“娘在村口等了一下晌。” ... 等在赵家观礼的亲戚早散了,不过屋子里仍挤得满满当当,兆筱钰先给傅勇等人和陪同赵茂去下延房的人在堂屋里安排了饭食,一家人来到西里间,围着赵茂和正盛哥俩,询问今天在兰家出了什么事。 赵茂叹了口气,“娘,我错了,我不应该给兰姐儿打嫁妆。”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别是儿子在气头上不想成亲了吧? “哥这事根本不赖你!”要是赵盛脚没坏,估计这会儿能气的蹦起来,“他们这是抢劫!你给嫂子置办嫁妆碍着他们啥事了,还亲戚呢,我看土匪都比他们客气!爹,娘,他们就是想让我哥主动提出退婚,今天找了一帮子人在门口堵我们,我去他的表哥!还不让铺床的人进门,分明是想搅黄了亲事,也不管嫂子死活,好分赃!” 赵盛说的语无伦次,但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兆筱钰好一阵无语,兰家那几个姑简直奇葩出了天际,这种事儿都干的出来! “阿茂,他们没打你吧?”刘氏抚上赵茂的胳膊摸了摸。 “没,”赵茂愧疚的瞟了一眼赵盛,“二弟给我挡了一下子。”要不现在鼻青脸肿的就是他了。 “阿茂,你说实话,兰姐儿你还想不想娶了?”颜傅严肃的问。 赵茂沉默不语,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想。兰姐儿她...” “那好,你听我的,”颜傅边说边披上大氅,“咱们现在就去把兰姐儿接回来!” 是抢吧? 见赵老爹和刘氏都没反对,兆筱钰拿眼神示意颜傅: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帮龟孙! 颜傅招呼了傅勇等人,很快,马蹄声就踏响了整个赵家堡。 ****** 此时,兰家的闹剧还在继续。 兰大姑她们吃光了所有兰家准备招待新女婿和本家的饭食,有了力气,哭嚎和谩骂声此起彼伏,像几万只鸭子同时在呱呱乱叫。 屋外,兰二姐的那帮表哥表弟吃饱喝足了在厢房里守嫁妆,屋里,兰大姑等人正在继续围攻兰二姐。 “二丫头你说句话,只要你舍了这些家具,姑姑们立马走,你是想嫁姓赵啊还是姓张,我们连眼都不带眨的。” 兰二姐冷笑着扫了一眼兰大姑,声音有些沙哑,“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弹一下!你以为我嫁不成赵茂这些东西就能落在你们手里,门儿都没有!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些全还回去!” “那你就去死啊!”兰二姑歇斯底里的叫嚷着,扑上去捶打兰二姐,“你这种狼心的闺女不死也没啥好下场,我就等着看老天咋收拾你!” “你去死啊!你去死啊!”兰二姑家的两个姑娘一左一右架着兰二姐的胳膊,使劲把她往墙上推。 “我死!我死!”兰二姐她娘捂着心口,喊了一天,她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来了,“我苦命的闺女,好不容易得了一门像样的亲事,你们这是要逼死俺们娘俩啊...” 兰老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往墙上撞,脑门都撞紫了,“我死,我死!我是个绝户,我对不起爹娘啊~!姐啊,姐你们别逼二丫头了,这些都是人赵家出钱打的...” “不是赵家出的钱我还不要唻!”兰大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理直气壮的指着兰老爹的鼻子骂:“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分四六的弟弟!阉杂碎没卵用的玩意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赵家那大闺女家里有上千亩地,人家却这点狗鸡毛不是的玩意儿,兰姐嫁到他们家,以后不都是她的!犯得着跟俺们抢这些?” 兰二姐被兰大姑的谬论气笑了,“我大姑姐再有钱人也姓齐不姓赵!你们把我当啥,合着卖了我姐卖上瘾了是吧,现在又来卖我!当初逼人赵茂发誓养我爹娘,你们就是嫌俺们一家子是累赘!可这些年,要不是俺们,你们从哪得衣裳粮食?!谁是白眼狼?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为了彩礼和嫁妆还想逼死我,你们还是不是人!啐!畜生不如!” “你骂谁呢!死丫头你以为你嫁了人我就收拾不了你了是吧!”兰大姑恶狠狠的掐着兰二姐的脸,很快就掐出两个紫红色的淤印儿,“我告诉你,不留下嫁妆,你别想活着走出这个门!” “是么,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愤怒的声音,颜傅拉紧缰绳,身下的骏马前腿一蹬——咔嚓! 门从合页上脱落下来,震耳欲聋的哗啦一声,门板整个摔在了地上。 门口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没有下马,而是弓着腰直接踏进了屋门,兰二姑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吓得躲在了兰大姑的身后。 “你,你们是谁?”院子里传来男子的痛呼声,兰大姑吓得身子缩小了一半儿,不会是嫁妆太打眼,引来了土匪吧?! 屋里灯光昏暗,颜傅又驱马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凌厉的扫过兰家众人,“今天是谁拦着不让赵茂下延房的!你们不是要抢亲么,老子今天就陪你们玩个够!” 168.婚礼 “齐大哥!” 兰二姐喜极而泣,“阿茂没事吧?” 今天赵盛和那帮表哥们干架的时候,兰二姐就在屋里——不止她,他们全家都在,跟犯人似的被兰大姑等人看的死死的,不让任何一个跑出去报信儿。 “兰姐儿,你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嫁给茂哥儿?”在动手之前,颜傅觉得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对方的意见,如果兰二姐负了赵茂...那不好意思,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想!”兰二姐用力点了点头,腮边立时染上一抹红彩,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 “那好,”颜傅策马在屋里转了个身,这时候高黑等人已经把箱笼搬到了正屋门口,一干表哥们也被捆了手脚丢在院儿里。 “你来看看,哪些是你的嫁妆?” 兰二姐快速抹了把泪,指着地上的箱笼道:“这些都是!” “大庄小麦!把箱子抬上!”颜傅话音刚落,家具和箱笼就立马被人搬走了。 “不能碰...”兰二姑上前要拦,只是不等她起身,就被颜傅一鞭子甩了个趔趄! 咚——! 兰二姑一屁股扥在地上,像是被石磨猛地砸了一下子,顿时眼冒金星。兰大姑扑倒在她身上,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呐!胡子抢劫啦!!” 不喊还好,她这一喊,把院里的高黑等人激怒了,高黑照着兰二姐的大表哥就是囫囵囵的一拳头,直打得他呲牙咧嘴,哭爹喊娘:“娘,娘你别喊了!” 兰大姑一听到儿子的叫唤,吓得跟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喉咙里发出唔叻唔叻的声音,想出去护儿子又不敢上前。 虽然过了十五,但今晚的月亮很皎洁,偶尔有薄云飘过来,使院中的人陷入一片黑暗。 兰家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秒鞭子就招呼到自己头上。 “今天是谁先动的手?”颜傅居高临下睥睨着跪在地上的一干人,见没人吭声,他跳下马亲自走到他们面前。 “不说?”颜傅锋眉一挑,下一秒,鞭子就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大表哥的小腿肚上。 “不是我!”大表哥疼的泪都下来了,哭求道:“好汉饶命,俺们再也不敢了!” pia~! 鞭声再度响起,每响一下,兰大姑等人的心就跟着哆嗦一下,外头可都是她们的亲儿子! pia~! “这一鞭子是替阿茂打的,”高黑粗冽的嗓音在院中回荡。 pia~! “这一鞭子是替阿盛打的,” pia~! “这一鞭子是替兰姐儿打的!”颜傅又接连补了两鞭子,鞭鞭抽在大表哥的屁股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十字花的图样。 “啊嗷嗷嗷啊!娘快救我啊!二丫头,二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大表哥早没了人声,凄厉的哭嚎在黑夜中格外令人人毛骨悚然。 “这一鞭子是替你老子好好教教你,”颜傅把鞭子顺成了双股,“不是你的东西不要肖想,算计妹子的嫁妆,你特娘的算什么男人!”说罢狠狠的抽了下去。 “!”大表哥哪受得住颜傅的全力一鞭,他身子跌倒在地上——直接疼晕过去了! “明天一早,我们来迎亲,要是兰姐儿少一根头发...”颜傅黑着脸,阴霾的扫向兰家众人,举起手中的马鞭森森道:“老子就叫他尝尝什么叫屁股开花!” ****** 第二天,花轿准时到了赵家门口。有了颜傅和蝗虫小队的加持,赵茂心下稍安,领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往兰家。 兰大姑他们一宿没睡,倒不是不想睡,而是她儿子痛醒后哀嚎了一夜,把邻居家的孩子都吓哭了。 兰二姐简单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安安静静的坐在炕上等。 赵茂来的时候,兰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但没有一个敢进去的。兰大姑他们躲在厢房里连面都没露,所以这一次,赵茂轻松进了兰家的大门,一路畅通无阻的见到了兰二姐——原本应该有拦门的,新郎回答出问题,塞足红包才能进门。 为此赵茂还请赵白给他作了几首酸诗,他背了好几宿,不过眼下完全派不上用场。 花轿顺顺当当的回到了赵家堡,刘氏朝青源山的方向拜了又拜,嘴里念叨着花娘保佑。 作为主婚人的赵兴,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他儿子昨天也跟着赵茂一起去了兰家,下延房的事儿自然瞒不过他,早来就是为了听信儿,这婚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不过,等他进屋走了一圈,见新房里家具和箱笼都归置齐了(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宿),床也铺好了,不用问,婚礼照常进行! 抬轿的杠子班是邻村儿的,见迎亲的队伍里有一半儿是军爷,也不敢颠轿,老老实实的跟在马后头走,比原定时间还早到了半个时辰。 观礼的人也到的差不多了,赵兴和赵老爹一商量,嘚,那就早开始半时辰吧! 可人家唢呐班子不干啊,吹的人还没尽性,听的人也正热闹,赵茂一连塞了三波红包,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赵兴乐呵呵的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直奔主题——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小孩子们围着新娘,想在她低头的瞬间瞧见新娘的模样,有个小男孩试图钻进兰二姐的嫁衣底下,被人手疾眼快的捉了出来。 “二拜高堂——!” 赵老爹笑的合不拢嘴,刘氏一个劲儿的拿帕子沾眼角——兆筱钰给她画了个淡妆,她怕哭花脸叫人笑话。 “夫妻对拜...” 不等赵兴喊完,立刻有人起哄:“送入洞房——!” ... 女眷的桌子也摆在前院,兆筱钰穿梭在人群中间,她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招待妇孺。 女人们凑在一起,自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其中最能显摆的当属赵白他娘,唾沫星子四溅,不住嘴的夸耀赵白,女眷这边快成了她的专场。 兆筱钰路过她们那桌的时候,就听有人在恭维赵白他娘:“你们这些年没白熬,赵白中了秀才老爷,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呵呵,兆筱钰闻言嘴角闪过一丝讥笑,何止是祖坟冒青烟了,简直是蹭蹭喷火! 这一幕落在赵白眼中,不由暗自窃喜,他就知道,小玉心里还是有他的! 169.不甘 “小玉。” 都说酒壮怂人胆,赵白几杯酒下肚,自己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渴望被酒精拱的愈发不可收拾,他步履不平的走到兆筱钰面前,脖子以上跟腌菜汤子似的,又酱又紫,耳膜也随着脚步一鼓一鼓的,滚烫的胸口窝里,那种难以自拔的悸动仿佛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小玉。” 这次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不止一倍,赵白弯下红肿的眼皮,露出一个自以为柔情蜜意的眼神,殊不知这样的眼神激了兆筱钰一身鸡皮疙瘩,她后退两步,嫌恶的屏住呼吸,“赵大哥有事啊?” “呃,”赵白兀的打了个酒嗝,一股酒臭混合着口臭的气味儿迅速扩散开来,兆筱钰又往后退了一步,噁~~~ 赵白舔了舔嘴唇,觉得舌头有点干,“我,我...” 兆筱钰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人还是个结巴,朝廷的科举也太不严谨了!她对郭扬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深深的质疑和担忧,结巴都能录为秀才,这也太随意了吧,难道决定之前都不派人查一查吗! “得蒙父母大人看重,小生点县榜第四十八名,”赵白激动的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不过后头的话却是越说越顺,“小玉,白不负卿意不负心,当初我立志...” “赵大哥,我看你是喝多了,你娘和你媳妇儿都在那边呢。” 兆筱钰不耐烦的往出走,赵白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我,我当初是为了你...我,我...我以后还是会继续往上考的,小玉…小玉你等我。” 神经病! 兆筱钰又气又恼,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考不考与我何干!让开!” “小玉~”赵白深情款款的往前凑,“我一直...啊!!” “小玉也是你叫的!”颜傅一把抓起赵白的脖领子将他随手(用力)一扔,将人丢的远远的——他早想找机会收拾这个赵白了,可惜眼下不是个好时机。“媳妇儿你没事吧?” 兆筱钰一脸不高兴的跟颜傅抱怨,“这人有病吧,我都说别叫他来了,可大伯非说...” 赵兴是这么劝赵老爹的:赵白现在成了秀才,以后说不定还能考中举人呢,谁也不知道那块云彩会下雨,得罪他们没必要。喜酒嘛,就是人多才热闹。 “我知道,两家就隔着一堵墙,不叫也说不过去,”颜傅揽上兆筱钰的腰,“走吧,忙了半天你还没吃饭吧?我让娘给你留了鸡汤面...” 夫妻二人说着往后厨去,谁也没搭理倒在地上的赵白。 这一摔可着实把他疼的不轻,赵白酒醒了大半,他看着颜傅和兆筱钰背影,暗暗发誓:走着瞧,小玉早晚是我的! ****** 兰大姑活了大半辈子,从为姑娘到嫁了人,在娘家一直是横着走,哪个敢不听她的。如今在兰二姐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叫她如何甘心! “娘,我是再也不进舅舅家的门儿了,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再叫人打一顿!”花轿一走,兰大姑也待不住了,雇了辆驴车好歹把大儿子驮回家。 “就是啊,娘,那可是一帮军爷!”兰大姑的小儿子也在一旁帮腔。 兰大姑劝不动儿子,只好去联合几个妹妹,可她们也被颜傅吓怕了,说什么也不敢去闹赵家的门。 兰大姑咬烂了一口原本就不结实的大黄牙,自此以后她就添了个毛病,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赌咒发誓,“二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撕了你!...”之类的,大家都说她神经了。 不过这一等,兰大姑就再没机会‘报仇’了,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在颜傅和兆筱钰周围,不甘心的人有很多,比如竞选村长的向大宝,钱氏来找过兆筱钰几回,希望她能吹吹枕头风,让颜傅支持向大宝当村长。但是都被兆筱钰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向大宝没能争取到齐家的支持,两口子背地后里没少臭卖齐家。 再比如即将离开青源的姜玉莲,她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夭折了,这让苦恋中的少女心都碎了。 在姜大少爷一连几道信的催促下,在母女俩争吵无果,姜氏撒了无数次的眼泪之后,姜玉莲终于妥协了,收拾起了回京的行装。 但姜玉莲到底是不甘心的,她想走之前跟颜傅表明心迹,她不能一个人痛苦,至少也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哪怕只留下一段短暂的回忆,余生想起来,也好过白白付出一场对方却什么也不知道。 姜玉莲恶趣味的幻想着,自己比赵氏那个村妇好了不止百倍,说不定到时候...唉,真的好难抉择,万一他想和我私奔,我要不要答应呢? 奈何姜氏自接到继子的信后,防她如防贼,因此姜玉莲一直没找到机会。 眼看两天后就要启程了,这天夜里,姜玉莲趁姜氏熟睡之际,悄悄打开了房门。 县城每日戌时宵禁,这会儿街上自是空无一人,姜玉莲没点灯笼,摸黑往外走。 她早就打听好了,齐家去了赵家堡,她现在就去城南等着,明早城门一开,她就雇车去赵家堡,当天下晌就能回来。 只是她走了没几步,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姜玉莲吓得当场叫出声来,“鬼啊——!” “姐!” 姜玉莲定睛一瞧,原来是姜玉兰,她拍了拍胸脯,“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这儿吓唬谁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姜玉兰抱着胳膊怒目而视,“大半夜的你上哪去!”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掺和!”姜玉莲拨拉开妹妹,“别挡道!” 姜玉兰张开双臂,“你以为我不知道,咱们马上要回京了,姐你就死心吧!” 姐妹俩的争吵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姜氏本就觉浅,她下意识的摸向身边的铺盖,指尖触摸到的冰凉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赶忙披上衣服跑出门外,见到两个女儿还在,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俩吵吵啥呢!还不快跟我滚进来!” 姜玉莲恨恨的瞪了姜玉兰一眼,“姜玉兰,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姜玉兰回敬她一个白眼,“谁稀罕!” 170.新妇 兆筱钰一夜好眠,她醒来的时候,颜傅还在睡,倒是三个孩子的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外头隐约传来嘿哈声,估计是赵盛在教他们打拳。 兆筱钰又在炕上躺了一会儿,身下越来越凉,她刚要起身,却被颜傅一伸胳膊搂了个满怀。 颜傅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囔着:“媳妇...别走...再睡会儿...” 昨天他替赵茂挡了不少酒,高黑等人的酒量不用说,以赵兴为首的赵家堡的男人们也是个顶个的好酒量,这些人生生被颜傅灌趴下了,可想而知他到底喝了多少。 昨天下晌傅勇他们走的时候,高黑抱着马脖子半天爬不上去,刘氏生怕他走着走着掉下来。 乡下人的喜宴只有一顿,一般中午开下午散,昨儿个傅勇等人酒席一撤就回了青源村——赵家地方有限,睡不下这么多人。 “快起来,”兆筱钰摇着颜傅的胳膊,“待会儿人兰姐儿敬茶的时候就咱俩没起,那可丢死人了。” 颜傅撩开肿胀的眼皮,“呀...天都亮了...” “是啊,”说话间兆筱钰已经穿好了衣裳,她把架子上的衣服一股脑的堆在颜傅身上,“赶紧的,我先去洗漱。” 一出门,果然赵盛领着孩子们玩的热闹,“娘~”大丫窜到兆筱钰面前,一脸得意的掏出一个红包,“这是大妗子(舅妈)给我的。” “我也有!”大蛋和二丫相继掏出红包,“姥娘说这是...这是...” 大蛋和二丫对着脸,你瞅我,我瞅你,那个词儿叫啥来着? “请喜。”兆筱钰解释道:“大妗子刚来咱们家,你们叫她起床,这叫请喜。”还有一句话兆筱钰没说,请喜本该是娘家人来... “娘,我们能不能天天叫大妗子起床?” “没想到你们还挺贪心,”兆筱钰斜眼瞥了他们一眼,“只有新婚的第一天才请喜!” “哦。”孩子们倒也不觉得失望,大丫喜滋滋的把红包装进自己的衣兜,转身问赵盛,“小舅舅,你啥时候成亲啊?” 赵盛俊脸一红,支吾道:“早着哩,你放心,到时候小舅舅也请你们坐床。” 前天夜里,大丫和大蛋在熟睡中被颜傅抱到了喜床上,俩孩子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喜房!这还不算,刘氏不但没怪他们弄乱了床铺,还一人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封,后来孩子们才知道这叫坐床。 “行啊,”大丫应得干脆,“说好啦,拉勾!” 赵盛郑重其事的跟孩子们拉勾,兆筱钰失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人往后厨去。 难得的,今天刘氏不在,兰二姐正在灶前拾掇早饭,见兆筱钰进来,羞赧却不失爽利的跟她打招呼:“姐。” 坦率来讲,兰二姐长相平平,五官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她的笑容和言语总能让人感到一种充满干劲和斗志的力量,这便是兆筱钰最欣赏她的地方,像傲立寒霜的松柏,给人积极向上的正能量。 今天的兰二姐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花袄,头上只简单的馆了个妇人髻,眉眼间腻着一股甜蜜,甜的兆筱钰嗓子发齁。 “嗌。”兆筱钰暗暗咋舌,厉害啊,嫁过来第一天就敢下厨,可见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了。 “姐这儿有热水。”兰二姐脸蛋红红的,也不知是打的腮红还是被火耀的,她利落的给兆筱钰端盆打水,一看就是常年干惯家务活的老手。 哇咔咔,姑奶奶的待遇真好。 兆筱钰笑着接过盆儿,“兰姐儿,茂哥老馋我们说兰姐儿手艺咋好咋好,这还没吃光闻味儿就觉得老香了,俺们要是吃上瘾了,以后天天想可咋办啊。” “那姐你们就多住些日子呗,我正巴不得呢,”兰二姐憨憨一笑,“我就喜欢做吃食,最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吃的丁点儿不剩。” 兆筱钰眨眨眼,揶揄道:“那你就多生几个,到时候...” “姐~!”兰二姐跺了下脚,脸更红了。 “你们姐俩说啥呢?”刘氏扑打着褂子走了进来,兆筱钰嘿嘿一笑,“我正问兰姐儿打算给您生几个孙子呢!” 刘氏立时笑没了眼,兰二姐羞的快把头埋进灶糖里了,起身时她兀自对着锅台偷偷一笑,就听刘氏对兆筱钰道:“快去洗脸,待会儿水凉了。” “嗌~!” ... 早餐非常丰盛,兰二姐真的很有做菜天赋,她把昨天剩下的鸡肉拆成鸡丝,和冬笋干菇熬成了一锅鸡丝粥,主食是菜卷子,胖乎乎的花卷里包着菜芯和香葱,再配上酱肉汁儿和米糠咸菜,吃起来别提多美味了。 连刘氏都忍不住赞她,“二姐这饭做的真香!” “是啊,”赵盛撕下一块花卷在酱汁里一过,“比大酒楼里的师傅都不差啥,幸亏嫂子不开店,要不哪还有他们站的地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夸着饭菜好吃,直把兰二姐夸的不敢抬头,一颗脑袋都快熟透了。赵茂在一旁笑呵呵不开腔,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吃也堵不上嘴,”刘氏嗔了小儿子一眼,给儿媳妇解围,顺便把装花卷的筲箕递给兆筱钰和颜傅,“你俩多吃点,昨天都没咋吃东西。” “嗌,姐,”赵盛腮帮子鼓的像两个馒头,“你不是想在你们那儿开个食肆么,我看也不用等我出师了,喏,这不是现成的大师傅!” 兰二姐终于抬起头来,忐忑又热切的看向兆筱钰。 “是啊,”兆筱钰停了筷子,“这事儿我早就跟咱爹咱娘说了,兰姐儿,咱们一家人我就直说了,现在俺们那儿修了个花娘庙,村头儿起了不少铺子客店,我想在村尾修个小楼,卖卖吃食。挣的钱咱们一劈四,爹娘占一股,你占一股,我占一股,盛哥儿占一股。你觉得咋样?” 兰二姐下意识的望向颜傅,颜傅笑着点头表示赞成。 “我...我行不行啊...”兰二姐喜得热泪盈眶,花娘保佑,她上辈子积了什么福,让她投身在这样一户好人家! “我看不糙,”赵老爹拍板道:“就这么定了,趁着年前还有一个月的功夫,咱先把屋起喽!” “对,”兆筱钰也是干劲十足,“花娘庙年前修完,咱正月就开张!” 171.选(一) 桂芝拢着袖子蹲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白了一半儿,脸颊完全凹陷下去,呈一种病态的灰色,两眼空洞无神,一身脏扑扑的像个老叫花子。 她已经在齐家守了两天了,如果再见不到阿福... 桂芝打了个寒颤,脑中骤然响起那人威胁她的话,令她遍体生寒。 一阵北风掠过,桂芝缩了缩身子,咋还不回来!她抻长脖子往村口的方向望去,干裂的嘴唇骂骂咧咧的吐出一串难听的话,“狗贱妇,俚吝鬼,光想着把揽娘家...我苦命的儿哦,生被这个贱妇给毁了...祸害,臭娼根,姓赵的没个好鸟,挨千刀的玩意儿...” 门房里的高升听到这话,二话不说抓起扫把就要撵人,张桂赶忙拉住他,“你和个疯婆子置什么气,她再不济也是东家的亲娘,你我随便撵了她,保不定哪天就换她撵我们了!” 高升鼻子里喷火,“那也不能容她败坏东家娘子的名声!” “你当我不恼,”张桂硬夺下高升手里的扫把,“可咱也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是,你看前院的那些军爷,不也啥都没说。” “唉!”高升恨得捶了一下炕桌,“你且看吧,东家肯定不会允她进门!” “那是东家的事。”张桂重新把扫帚立在墙角,心说好歹是亲娘俩呢,再大的仇呗,难道还能一辈子不管她,临了还得赖着东家养老送终。 牛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村儿,兆筱钰已经适应了这种节奏,冷不丁慢下来还有点不习惯。 快到村尾的时候,她探出头去瞧了瞧原来的小院儿,秋收过后,地上光秃秃的,之前扩的那几亩新地上,又零星冒出一尺多高的荒草。 “娘,咱家原来的院子可真小。”大丫盯着旧址有感而发。 兆筱钰笑着抚上大丫的发顶,家里吃的好了,孩子们的身体也越来越壮实。“娘不是说过,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嗯!”大丫甜甜一笑,满心期待的盯着兆筱钰,“娘,咱家也要盖楼开铺子么?” 村头比兆筱钰刚来的时候拓了有三四里地,全是新建的二层小楼,有的铺面都已经开张了。 “是啊,”兆筱钰语气轻快,“你们也见了,每年来咱们这儿拜花娘的人乌央乌央的,今年修了庙,以后人肯定会更多。”尤其是周围县镇上的夫人小姐们,平时也多了一个好去处,哇咔咔,这不就是妥妥的旅游区嘛! “那娘咱铺子里卖啥?”大蛋仰天问道。 “卖吃食,你们觉得你姥娘和你大妗子的手艺咋样?” 孩子们猛点头,“他们都说姥娘做的饭好吃!”大蛋急急表态。 “那娘做的呢?”兆筱钰斜眼瞅他。 “呃...娘做的也好吃...” 大蛋眼神飘忽,兆筱钰发出恶魔般的笑声,与此同时伸出了‘魔爪’... 不等兆筱钰摸到大蛋的脸,牛车忽然停了,颜傅扭头喊了一句:“到家了!” 大蛋飞速跳车下,嘻嘻哈哈的往大门跑去,边跑边回望兆筱钰等人。 “我的大孙子嗌~!”桂芝上前一把抱住大蛋,紧紧搂着他不撒手。 大蛋被桂芝褂子上的油渍和烟灰呛得喘不动气儿,他死命挣脱开这个窒息的怀抱,一瞬间又勾起了被关在船仓底层的恐怖回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听到大蛋的叫嚷,颜傅和兆筱钰迅速跑到大门口,兆筱钰没认出桂芝,上前一把扯开她,厉声质问:“你干啥!” “阿...阿福...”见到颜傅,桂芝脸上终于焕发出从前的神采,“阿福,娘...娘想你们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颜傅扫了桂芝一眼,眉头攒簇,这时候大丫和二丫吃力的抱着双胞胎走了过来,低低的喊了一声奶。 桂芝嘴角抽了抽,兆筱钰没有错过她见到双胞胎时那一霎那的厌恶。 两口子接过双胞胎,兆筱钰面露不悦,“我们一家七口都在这儿,人也见了,好走不送。” “你...”桂芝张嘴就要骂,可瞥见颜傅那张骇人的黑脸,她生生咽下一肚子委屈,“阿福,其实娘今天是有事来找你...” “东家你回来了!”张桂掐准时间敞开大门。 兆筱钰看了颜傅一眼,领着孩子们进去了。 “说罢,什么事?” “你妹妹她...”桂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颜傅的脸色,见他眉头攒紧,立刻改口道:“我是说珠儿,她...你之前给她的嫁妆银子,都被春大落那个狗杂碎给偷了,春家还苛待她,怀了身子也不给口好的,整天吃他们一家子倒下来的泔水馊饭...” 春大落的思维模式跟别个不同,人家有了孙子第一反应是高兴,而他却嫌恶的啐了一句“讨债鬼”。在他看来,多个孩子就多张嘴,他的粮食就会减少,这是春大落不能忍受的。 “与我何干?”颜傅打断了桂芝的喋喋不休,“是我叫她嫁去春家的?” “不...”桂芝扎着手不知该怎么往下接,“娘求你了,你去跟春家说一句,包管比县太爷还好使,珠儿她...” “我当初怎么说的你忘了?”颜傅眼中射出一刀锋芒,“银子我出了,别逼我揭你们的老底儿!” “是,是...”桂芝低着头,心里直突突,可那人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好硬着头皮道:“阿福,阿福听说你要当村长了...娘,娘挺高兴,” “谁说的?” “嗌?”桂芝一抬眼,发现颜傅脸上并没有出现自己想象的那种喜气儿。 颜傅冷冷的扫过桂芝,“我问你,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桂芝再次垂下眼,面对颜傅,她总感觉好像有座大山随时会压下来,“我,村里人都这么说,我,我寻思着这是好事儿...” “这样的好事儿我不需要也不稀罕,我没想过当村长,以后这样的话不必再问。” “嗌。”桂芝应着舔了舔凸起的唇皮,“那啥,阿福啊,要是...这村长你不想当,不如支持珠儿她公公当呗...” “嗬,”颜傅眼中满屏都是嘲讽,刚才骂春大落的是哪个,现在又来为他说项,真是好笑! “我,我也是为了珠儿...”桂芝不敢看颜傅,“说起来都是实在亲戚,他要成了村长,珠儿日子也好过些,你脸上也有光不是?” 172.选(二) “不需要,我行的正坐得端,谁当村长对我来说都一样。” 桂芝一噎,“可,可...” “是春大落叫你来找我的?”颜傅半眯着眼,还有半个月就要选村长了,不少人都抢红了眼,开始不择手段的为自己拉票,这样的事在他身上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 桂芝吞了口吐沫,“...不,不是,是我自个儿琢磨的...” “你回去告诉他,以后若是再有人让你来找我,你也跟他们这么说,”颜傅语气严厉肃铩,“我对村长的位子不感兴趣,不要在外头打着我的名头私下搞小动作,要是被我发现...我可不管他是向的还是姓春的,到时候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桂芝大骇,吓得猛退几步,“我,我知道了...” “你也是,”颜傅前挪半步逼近桂芝,“要是让我再听到外面有人说筱钰的闲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 桂芝腿脚发软,不知自己是什么走回大杂院的。 推开门,不期撞上一张阴沉的老脸,桂芝如见阎王般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身后那人大喝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别忘了你闺女还在我手上,你信不信,我一脚就能叫她一尸两命!” 桂芝身子一僵,缓缓的转过身,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亲家...她姑父,再咋说,那也是你亲孙子。” “我不缺孙子,”春大落呲着苔藓般的门牙,坐在炕头上阴测测的瞪着桂芝,“程桂芝,我叫你办的事儿(你)办咋样了?” “我,我刚去找阿福了...他,他说他不想当村长。”眼下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桂芝在心里默念道。 “还有唻?”春大落不耐烦的皱着眉头。 “我也跟他说了,让他选你当...当村长。”桂芝不安的扯着袖子,屋外日头正好,她却浑身冰凉。 “他答应了?”春大落怀疑的瞅了她一眼。 “呃...他说他知道了。咱都是实在亲戚,”桂芝撒了个谎,她想的是,也许等到选村长的时候,那些钱她就赢回来了,到时候把欠条一撕... 没错儿,自打向珠嫁人后,桂芝迷上了耍钱。 她整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头没意思,以前捧着她,跟她聊得来的妇人也对她避而远之,桂芝闲的发慌,一来二去,就跟村里的赖子闲汉们学会了玩牌,没事就凑几局。 一开始那些人还以为钓上了条大鱼,村儿里谁不知道齐家富得流油,齐延福得了向梁的家财,又是置地又是开荒的,家里还住着一帮军爷,没钱哪能养得起那一些人! 所以这帮人哄着勾着桂芝耍钱,虽然输多赢少,但每次桂芝手里都略有结余。 桂芝也知道赌不是好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大杂院里住的这些人她也瞧不上,聊不来,于是这牌就越耍越上瘾,输的也越来越多,不得已,她拿了大部分粮食来抵。 次数多了,桂芝怕三叔公起疑,也不敢再去要,只好跟女儿向珠借。 向珠哪有钱啊,别说钱,就是铜钱大的一片草纸掉在地上春大落都不放过,更何况是真银铜板呢! 桂芝没要债的赖汉们逼得办法,就怂恿向珠去偷... 结果可想而知,要不是向珠怀着孩子,估计早被春大落活活打死了! 春大落也由此知道了桂芝耍钱欠债的事儿,不过这回,一向吝啬到拉完屎都恨不得拿双筷子再扒拉一遍的春大落,居然自掏腰包给桂芝还了赌债。 条件就是:必须说服齐家支持他当村长!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春大落也懂。可他为啥还这么抠,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也想吃点好的喝的贵的,可家里没钱啊,没钱咋整,只能从嘴里抠碗里省,能攒一个是一个。 但是当上村长就不一样了,春大落早对这个位子垂涎已久,以前苦于没有机会,谁叫他不姓向也不姓杨呢。 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听说村里每年光斜斛税和丁田助役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学堂,新盖的花娘庙...他仿佛看到一座座金山银山就摆在自己面前。 “程桂芝,”春大落跳下炕,拿手背甩打着桂芝的脸,“你他娘的最好别蒙我,否则...”他捏住桂芝的下颚,“你信不信,我叫你们娘俩儿死无全尸!” 说完用力一摔,桂芝陡然失了重心,嘭咚一声撞翻了炕桌。 “没用的老*货!” 春大落扬长而去,桂芝捂着脸咬牙痛哭——她不敢哭出声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找银钱翻盘呐! ****** “她找你啥事啊?”兆筱钰窝在炕上喝月季玫瑰茶,据说这两种花泡在一起有暖宫排淤的效果。 颜傅脱下大衣裳撇鞋上炕,“她想让我保举春大落当村长。” “噗,谁?”兆筱钰差点儿呛着,“春大落要是当了村长,别说杀猪了,就是谁家掉了根鸡毛他都能抠出一块肉来!” “以前听人说燕口夺泥针头削铁什么的,觉得挺夸张,没想到...”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一个春大落!”兆筱钰笑嘻嘻的问:“他咋想着当村长了呢?” “油水大呗,听说李康华打算把青源村升为清源镇。” 兆筱钰摆摆手,“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信啊。” “空穴不来风,”颜傅抿了一口兆筱钰的茶水,“没啥味儿啊。” “就是晒干的花瓣,能有啥味儿。她为啥要帮春大落说项?”这个‘她’当然指的是程桂芝,“就算俩人是亲家呗,人三叔公还帮她保管着粮食,时不时的接济她啥的。” 这些事儿都是彭氏告诉兆筱钰的,于情于理,桂芝都应该支持向奎才对。 颜傅摇了摇头,“也许是春大落许了她什么好处。” “也许吧。” “噗嗤~”两口子对视一笑,春大落会舍得给别人好处? 怎么想都觉得可乐。 “老公,”兆筱钰拿出新买的账本,“我看过了,明天二十三,宜动土,咱们请人开工吧!” “好,”颜傅趿上鞋,“我这就去跟傅勇他们说一声。” “嗌,”兆筱钰忽然灵光一闪,“你跟他们说,抽空烧点盘子碗,算我定制的~!” 173.选(三) 进了腊月门,天气更冷了。 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扯棉拉絮,整个青源村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北风吹得呼呼作响,狂风卷起积雪,犹如雪龙漫天飞舞。 兆筱钰包的像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推着板车一深一浅的往工地走去。 板车上架着一口炉子,高汤的香味儿和锅气被猛烈的西北风的刮的老远,正在砌墙的高黑手上一顿,咧嘴笑道:“嫂子来给咱们送饭了!” “狗鼻子,”魏五笑骂了他一句,丢给高黑一整块矩形的石料,“快砌,砌不完不准吃饭!” 高黑一听,力道顿时泄了大半,他无赖的往地上一瘫,“不吃饭哪有劲儿干活!” 魏五作势要打他,高黑一蹦三尺高,夸张的张大鼻孔使劲嗅了嗅,“五哥,咱俩打个赌,今儿中午的菜里头准有一道棒骨炖萝卜。” “呦呵,你小子行啊,”傅勇照着高黑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我看再过两天,炖的哪块地里的萝卜你都能闻出来了。” 高黑摸着脑袋嘿嘿一笑,实际上是今天早晨兆筱钰让大丫去买棒骨的时候,他碰巧听见了而已。 “歇歇吧,吃饭啦~!” 为了吃锅子,高黑特地烧了一个特大号的,就是现在炉子上坐的这个,兆筱钰一掀开盖儿,骨汤的香味儿瞬间包围了众人。 “你们吃了么?”颜傅接过碗和馒头,白胖的馒头里还夹着馠肉。 “回去就吃。”兆筱钰环视了一眼周围,“今儿也没人来。” 前些日子他们刚开工的时候,不少村民,尤其是妇人和孩子,都围在一旁看热闹,跟他们打听这里要盖啥。 这几天下了雪,大家都躲在家里不出屋,颜傅暗暗松了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最好一直都这样。”颜傅衷心希望道,不少妇人老围在高黑他们身边转悠,试图给他们牵线拉媒。 “哈哈,”兆筱钰一张嘴,眼前升起一股白雾,“今天早点收工,爹在家里熬糖,娘说晚上吃甘蔗鱼。” 鱼是彭氏昨天下晌送来的,五六条大花鲢,足有二十斤重。 “嫂子,”一听到吃的,高黑立马猴蹿到兆筱钰身边,“啥是甘蔗鱼?” “就是......” 用菜子油炒一锅香料,搁置发酵两天,加上鱼骨汤和甘蔗榨的汁煮成汤底,沸腾后放入腌好的鲜鱼片,再撒上豆芽,浇上滚油就可以吃啦,鱼肉吃完还能涮菜哟~ “嫂子,”高黑那双黑甲虫似的眼睛在粗呢帽子下闪闪发光,“这甘蔗鱼也是咱们店里要卖的?” “呃...再说,先试试味儿,好的话就当特色菜。”兆筱钰准备每一季度推出几样特色菜,甘蔗鱼就是其中之一。 不待高黑再说什么,傅勇就招呼他去干活了,兆筱钰收拾好碗筷准备回家。 “小玉,小玉!” 兆筱钰寻声望去,是何婶子,正隔着篱笆墙招呼她。 “嗌~!啥事儿啊婶子?” 何婶子招手示意她进屋,兆筱钰把板车停在一旁,进了何家的院子。 正房修葺一新,半点儿看不出曾经被火燎过,院子也清扫的干干净净,积雪都堆在大门两侧的枣树底下。 一进门,暖屋热炕的烧的正旺,何婶子把兆筱钰让到里间,拿出一床四四方方的新被褥铺在炕上,“小玉快坐,婶子给你冲糖水去。” “婶子快别忙活,家里还有事儿,我坐坐就走。” “知道你忙,家里也没啥好招呼(待)的,今年新熬的糖,你尝尝。”说话间何婶子已经利落的冲好了一碗红糖水,兆筱钰客气的接过碗,在何婶子殷切的目光下浅抿了一口。 “真甜,”兆筱钰笑的一脸真诚,“婶子找我啥事啊?” “这不是过两天就选村长了么,”何婶子低头搓了搓手,“我寻思着问问你,你们家...打算选谁?” 今年的选举与以往不同,一户有三票,可以选三个人,老户们鬼精鬼精的,不肯轻易应承,捂得比被窝还严实。 “怎么,”兆筱钰斜眼瞟了瞟门帘,“何大叔也想选村长?” “嘎嘎嘎嘎...”何婶子乐的直拍巴掌,“俺们家老何哪有那个头皮,你快笑死婶子了,嘎嘎嘎嘎...” 不是就好,兆筱钰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我就是随便问问,听我们家阿福说,想当村长的人不少哩。” “可不是,”何婶子拍了一下兆筱钰的胳膊,顺势往她身边靠了靠,“我跟你说啊,连杨老五都想当村长呐!真是笑死个人唻,嘎嘎嘎嘎...” “是嘛,”见何婶子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兆筱钰端起碗,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告辞。 “你听说没有,”何婶子又往兆筱钰身边挪了挪,“杨家放出话来,要是杨成当上村长,明年免收踢斛税!” “?...是么...”兆筱钰还真不知道,这不是贿赂村民嚒! “还有呐,向大宝也放出话来,说谁要是选了他,杀年猪的时候就分二斤猪肉!” 兆筱钰嘴角微抽,这种招数果然像向大宝和钱氏的做派。 “还有春大落,说是谁选他,他要是当上了村长,就一家分五斤麦子...” “谁?”兆筱钰眼珠子瞪得溜圆,不敢置信的问道:“(春大落)他舍得?” 何婶子又嘎嘎笑了一场,“我当时听着也吓一跳呢,谁不知道春大落抠的没边没沿,吃了人家的还恨不得拉在人家碗里头,不过这回,我看他是顶想当这个村长,要不不能这样...” 何婶子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人名,详细介绍了各自许诺的好处,唯独没听她提起向奎,兆筱钰不禁问道:“我听彭嫂子说向奎哥也要选村长,他家说给啥没有?” 何婶子撇撇嘴,“没听说。” 彭氏也想给,可他们两口子上头还有爹娘和爷爷,在家里头说了不算。向奎刚提起这茬儿,就被三叔公骂了个狗血淋头,“能当就当,不能当就拉倒,咱一庄户人家,哪来的橛子给你烧!” 这样啊,兆筱钰抿嘴笑道:“那婶子想好没,是选粮啊还是选肉啊?” 174.选(四) 何婶子一拍大腿,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乎兆筱钰的预料,“俺们呐,谁也不选!” 嗳? “怎嘛,你当婶子是那些眼皮子浅的,啥也不懂就跟着瞎捣乱?”何婶子瞪眼瞅她。 “当然不...” “小玉啊,婶子今儿就跟你交个实底,”何婶子神情严肃,“俺们谁的账也不买,就听阿福的!他说选谁俺们就选谁!唉,要是阿福能当村长就好了...” 末尾,她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听你娘说了,说阿福没这个想头,我昨晚上还跟你叔唠呢,这想当(村长)的人抢破头,你听说没?好几家直接干起来了,就咱阿福还往外推...” 兆筱钰不知该作何表情,“婶子,俺们压根儿就没想往这上头奔。” “婶子知道,”何婶子握起兆筱钰的手,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自己也彻底歇了那份儿心,把话头引到了齐家新盖的铺面上,“你们家大业大的,这又起了新屋,小玉啊,婶子多句嘴,这楼盖起来算谁的?” 兆筱钰不解,“啥意思?” “我听你娘说,这铺子开起来还有你俩兄弟的股儿?” 原来是这事,兆筱钰干脆的答道:“是啊,我爹娘,我,我大兄弟媳妇儿和我小兄弟各占两股,剩下的两股留着周转,给底下的人分红。” “你...你兄弟媳妇?”这孩子莫不是傻了?“你弟也愿意?” “这有啥不乐意的,我兄弟媳妇人不错,就是被她娘家拖累了...” “仁义啊,小玉,你和你们家阿福就是这个。”何婶子竖起大拇哥,其实她更多的是羡慕兆筱钰有个好丈夫。这年头,出嫁的女子想贴补娘家都是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整,谁跟兆筱钰似的,直接开个铺子给娘家人,还光明正大的让自己的男人帮着出钱盖屋。 “当不得婶子的夸,就是觉得我兄弟媳妇儿和我小兄弟有门手艺,不想白白浪费喽。” “小玉啊,”何婶子眼神愈发热切,“你们店里缺人不?到时候婶子和你俩嫂子...” “婶子放心,要是店里雇人,肯定第一个来找你!” “嗌!那我就擎等着听信儿了!” ... 出了何家,兆筱钰一路都在思考何婶子跟她说的那些话。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普通的八卦,但细细想来,兆筱钰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听说向家(族人)已经不跟姓杨的一块儿修庙了,单数向家修,双数杨家来,两家人都不碰面,见了谁连个招呼都不打,玆当没看见...” “赶集也这样,还有村口的杂货栈,杨老四放出话来,不卖给姓向的!” “前几天杨成回来了,不知哪个缺德鬼,在道儿上挖了个大坑,连人带车一头栽进去了,幸亏没伤着人...”何婶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唏嘘,好像杨成没受伤是多么遗憾的事儿。 兆筱钰越听眉毛拧的越紧,这可不是啥好兆头,青源村人多,都不算是好相与的,贫富差距又大,万一由此发展成打砸抢...那可真没法待了! 事实上,村长的竞争远比兆筱钰想象的激烈的多。 向杨俩家互相下绊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公开宣布自己要竞选村长的人不下三四十个,这些人的亲朋好友也为各自支持的人整日争斗不休。 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村里时不时的发生打架冲突,随着选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情况也愈演愈烈,甚至发生了严重的流血事件——杨老九和向老三(张氏的公公)各自领着一帮年轻后生在村口干起来了,两拨人谁也没捞着好,向老三被砸的脑袋开花,杨老九也折了一条腿。 三叔公知道后气的当场摔了手里的烟袋,“杨甫这个混账王八蛋!” 若不是他非要改选村长,也不会出这么些糟心事! 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青源村迎来了久违的村长选举——距上一次整整过去二十一年了! 腊月初六那天早晨,两口子穿戴整齐去往杨家祠堂,兆筱钰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 只见门口把守着官兵,原本打算借着打架的由头在杨家大闹一场的向氏族人不得不偃旗息鼓,兆筱钰心中冷笑,杨甫为了扶儿子上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但郭扬亲临青源村,傅勇也被杨甫请到了前排,一见颜傅和兆筱钰进来,立刻有人把他们引到傅勇旁边的位置,傅勇冲颜傅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今天杨甫看上去格外精神,他穿了一身考究的大褂,外头套着毛领的稠袄,像个地主乡绅。 虽然前头放着火盆,兆筱钰还是觉得有点冷,她紧紧裹住身上的狐狸大氅,发现就她一个女的坐在前排。屋里的人不多,大多数村民坐在天井,几个女户躲在墙角旮旯里窃窃私语。 兆筱钰旁边坐着的是刘先生,寒暄过后,刘先生夸奖起了大丫和二丫,希望兆筱钰让她们明年来男班读书。兆筱钰当场就应了,刘先生很高兴。 今天来的都是每家每户的当家人,等人到齐了,杨甫挤进人群中央的台子上,扬起铁喇叭开始喊话。 “老少爷们,姑娘媳妇儿,今天,咱们村儿选村长!老朽有幸邀请到了咱们的父母大人...” 郭仪点头示意,杨甫又继续介绍傅勇,底下响起苍蝇般的议论声,看来大家都对郭扬的出现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三叔公脸上不好看,本来他还想仗着人多压一压杨甫,现在看来,怕是杨甫早防着向家这一手。 介绍完前排的几位,又详细说了一遍今年选举的新规定,杨甫额头上冒了汗,“大家手里都拿到信封了吧,里头有三张红纸,一张上头只能写一个名,不能重复,不会写字儿的往这边儿瞅,刘先生在这儿呢!” 杨甫一喊完话,场面就有些混乱,不少人涌到刘先生身边,兆筱钰搬起椅子往外挪了挪,避免被人踩到。 约么过了两刻钟,大家的信封都填好了,杨甫叫人搬出一个箱子,把信封都收进箱口。 郭扬和傅勇来到最中间,旁边立着两面一人高的纸板,杨甫喊的嗓子都哑了,“静一静,都静一静!接下来,咱们请刘先生唱票!” 175.选(五) “杨成,”刘先生打开第一个信封,每个封皮上都写着户主的名字,这一封的落款人是杨甫。“齐延福,向奎。” “齐延福,向大宝,李老三。” 刘先生话音刚落,底下立时笑成一片,“李老三,你小子癞蛤蟆身上插鸡毛,装哪门子的好鸟,还想当村长!” 李老三不服气,“咋地!谁规定俺不能选村长啦,俺看恁(你)是没屁瞎搁楞嗓子!” “嘿,你咋说话呢,村长就这个屌样啊...” 眼看双方就要掐起来,杨甫赶紧上前呵止,“再他娘的吵吵就把你们扔出去!” 场面终于安静下来,刘先生继续唱票,“杨成,刘...” 刘先生不敢置信的瞅了半天,面色绯红的拿着信封问杨甫,“这怎么...”还有我的名字? 杨甫笑呵呵道:“先生也在咱们村落户了,选你不稀奇。” “可...”刘先生是读书人,觉得自己再唱下去有徇私的嫌疑。 “先生继续念吧。” “...嗌。” 郭扬发话了,刘先生没再纠结,接着从箱子掏出一个信封,“向奎,向大宝,齐延福。”... 每念一个人名,纸板上就会出现这个人的名字,重复了就在名字底下画一道杠,再重复就在横杠上画条竖线,满四条竖线再画横杠,如此反复。 兆筱钰暗暗咋舌,她家老颜的票数竟然一路飙升,遥遥领先于其他人。 杨甫笑眯眯的听着刘先生唱票,时不时偷瞥一眼信封上的人名。 “春大落...” 春大落的名字一出现,天井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春大落恼羞成怒,捏的指关节咔咔作响。“咋地!”他挑衅的看向众人,这些嘲弄的脸他都会牢牢记住,等他当上村长...哼!走着瞧! 几百个信封,上千次的报名,刘先生声嘶力竭的喊出最后一个名字,兆筱钰赶紧递上茶碗,刘先生狠灌了一通才缓过劲儿来。 杨甫收了信封,再次指挥人上前:“算票!” 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几分钟之后,算票的人报出总数,齐延福以382票位列第一,杨成以265票位居第二,向奎和向大宝以177票并列第三。 杨甫脸上笑开了花,不出意外,这个村长就是他儿子的了!父子俩对视一眼,杨甫准备宣布结果。 “等一下!”这个时候,颜傅起身走到人群中央,“村长,我有话跟大伙说。” 杨甫点点头,他本以为颜傅会等他宣布完结果后再上来辞让,没想到颜傅如此心急。这样也好,杨甫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感谢大家对齐某的信任,但是齐某才疏学浅,实在无法胜任村长一职...” “俺看你行!”不等颜傅说完,底下就响起一片应援声,“阿福兄弟,俺们支持你!” 颜傅抱拳感谢了一圈,“多谢,齐某心领了。齐某也向诸位保证,无论齐某人当不当这个村长,大家若遇到什么难处,齐某必当竭心尽力!” “好!”赵大带头鼓掌。 颜傅会心一笑,“在此,齐某也有两件事要宣布。第一,从明年起,齐家每年额外再资助学堂五十两银子,用作奖励咱们村的优秀学子;...”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打断了颜傅的话,“仁义啊,阿福兄弟真不愧是咱们村的福星!” 郭扬听了这话暗自瘪嘴,什么福兴,我看是假惺惺! “第二,”大家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颜傅又道:“我退出村长的候选,把选票投给另外两位我认为非常适合成为下一任村长的人选。村长?” 杨甫挺了挺腰板,“这个嘛,虽说规定里没写这一条,但是...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 “绝不后悔。” 杨成闻言一下子紧张的攥紧了手心,死死盯着颜傅,看他要把票投给谁。 “首先,我要把其中一半的票数赠与刘先生,希望他能给咱们村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孩子。” 刘先生张大嘴,很是吃惊,算票的人迅速拨起算盘,报了一个数:“216!” “哗——”周围一片哗然,加上刘先生之前得的选票,他现在的票数已经超过了向奎和向大宝。 “耍赖!” “不算!”向大宝和春大落喊的最为起劲。 杨成和向奎紧紧抿着嘴,心里跳的七上八下。 “再来,我要把另外一半的票数赠与向三哥,希望他能带领大家越走越好,越过越富!” “啥!?” 喧闹声震耳欲聋,那些一边把嗓子喊的嘶哑,一把还能在心里计算票数的村民们知道,向奎现在是368票,稳居第一位! 杨甫傻了,杨成呆了,三叔公握着烟斗的手微微颤抖,彭氏把脸埋在臂弯里,兆筱钰怀疑她肯定是偷偷的哭了。 向奎先是惊讶的脸色煞白,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他激动的手脚都忘了怎么摆。 如果有人此刻站在祠堂外面,可能会以为这里发生了爆炸,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怒骂声被完全淹没,过了好一阵子,大家才稍微冷静了些。 杨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会儿他觉得嗓子里灌满了苦艾,又苦又涩。“这么说,咱们的村长就是向奎了。咱们请新任村长给大家讲两句!” 向奎明显有些局促,他上台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打抖的小腿肚子。“那个...谢谢大伙儿,谢谢杨村长,这么多年了,风里雨里的不容易。给咱们村建了学堂还修了花娘庙,以后,俺们哥仨,”向奎和杨成刘先生站成一排,“同心协力,好好干,让大伙儿过上好日子!我也不会说啥漂亮话,咱就踏踏实实的干,肯定赖不了(liao)!” “好!!”向奎一说完,底下响起一片叫好声,当然,也有嘘声。 接下来,杨成和刘先生依次发言,最后是郭扬总结性发言,话里的意思大同小异,兆筱钰终于松了口气,可特么算尘埃落定了! 人群中,有一张阴郁的脸引起了颜傅的注意。这张脸的主人正是桂芝曾经替他说项的春大落。 春大落捏着拳头,越想越恼恨,他恶狠狠的瞪着的颜傅,眼中闪过一丝邪祟的红光,程桂芝,你他娘的居然敢骗老子!!! 番外二:友谊的小船(上) 大丫是被冻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后脑勺隐隐作痛。 一定是小妹又踢被子了,大丫闭着眼坐起身子,手往旁边摸去——咦? 她没有摸到衣服,而是拍到了一滩水。哪来的水?难道是弟弟们尿床了? 大丫倏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幽暗密闭的木箱里! 不,不对,大丫吃惊的睁大眼,她摸了摸木板上被腐蚀的缝隙,冷水一波一波的袭来,她感到身下在不规律的晃动着,这不是木箱,这是… 船! 他们怎么会在船上!? 大丫一骨碌爬起来,“哎呦~” 下一秒,她的脑袋意外的撞到了顶棚,大丫吃痛的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姐,你咋了?”大蛋揉了揉眼睛,“阿——阿嚏!你晚上又抢我被…” “蛋儿,你睁开眼好好看看!”大丫晃了晃大蛋的肩膀,大蛋疑惑的看向周围,“姐,咱这是在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大丫茫然的盯着透光的漏缝,“好像是在河里。” 听到说话声,关祥和二丫也陆续醒了过来,关祥一睁眼没看到赵小曼,张嘴就要哭。 “嘘——” 大丫赶忙捂上他的嘴,小声的说:“咱们…好像是叫人给偷了。” 孩子们平时没少听这些反面教材,什么谁家的孩子不听话,被人拐了,或者叫拍花子的拍了去了之类的,没想到他们昨晚乖乖的上炕睡觉,也会被人半夜里偷走! 恐慌,这是孩子们此刻脸上唯一的表情,他们眼里迅速积聚起水花,二丫想哭却不敢哭的瘪着嘴,张手要抱,“姐…” 大丫一手揽过二丫,一手拥着关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别怕,爹肯定能找到咱们!” 四个孩子抱头大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姐,我想尿尿。” “我也是…” 大丫也想方便,可这里这么小,又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姐,那是啥?”适应了舱底的黑暗,大蛋指着一个类似麻袋的东西,“好像还会动。” 大丫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用指尖戳了戳,轻声呼道:“软的!” 孩子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麻袋敞开,借着从空隙里钻进来的微光,看清了麻袋里装的人——一个男孩,看起来岁数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大。 “他是谁啊?”大蛋仔细端详着男孩的脸。 “不知道,看样也是被偷来的。” 大丫灵光一闪,“咱把麻袋撤下来,就尿这上头,看他们还咋偷人!” 一想到能报复偷自己的坏人,孩子们都有些很兴奋,大丫把麻袋叠放在离他们最远的角落,然后一个一个轮着去撒尿。 “臭死你!”大蛋是最后一个去的,尿完还在没沾到尿的地方狠劲踩了两脚。 孩子们总算出了口‘恶气’,不过兴奋劲儿仅持续了几分钟,关祥委屈巴巴的又要哭,“姐...我饿…” 大蛋和二丫也饿,不过这种感觉他们已经习惯了。 大丫很沮丧,可她是姐姐,不能在弟弟妹妹面前软弱!“咱们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 这是大丫的经验之谈,大蛋和二丫也深有体会,关祥将信将疑的趴在大丫腿上,四个孩子蜷缩在一起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大丫发现船舱里亮了许多,她已经能看清那个男孩的脸了。 呃?咋还有点面熟? 就在这个时候,船猛然晃了一下,男孩被晃醒了,他浑浑噩噩的发出一声嘤咛,一只手摸上了后脖颈。 “你醒了?” 男孩明显被吓了一跳,他犯了跟大丫同样的错误——“嘭”的一声,他也跟顶棚来了个亲密接触。“你…们是谁?” “你没事吧?”大丫看着都觉得疼,“我是大…齐凰,这是我弟弟妹妹。” “你…你们是向家人?” “不是,”大蛋现在最恨别人说他姓向,于是不客气道:“我们姓齐。你又是谁?” “我…我叫彭修禾…” 想起来了!大丫一拍脑门儿,“你是三伯娘的弟弟!” 三伯娘?大姐夫确实排行老三! “你们真是向…青源村的人?”彭修禾身下的书包湿了大半,他抱着湿哒哒的书册,心疼的不得了。 “那边有水,你过来坐吧。” 彭修禾一听这话立刻爬了过去,“这么说,你们也是叫人半道儿劫了?” “半道?” “是啊,我今儿早上上学,家里没人来送我,我刚走出村口没两步就叫一帮坏人给敲晕了!”彭修禾咬牙切齿道。 “我们不是,”大丫看了一眼弟弟,“我们昨晚上睡在我小舅的屋里,结果今早上一起来…我们也不知道咋就上这儿来了。” 说到这儿,关祥又哭了,吵着要娘。 原来如此,彭修禾义愤填膺,“这帮坏蛋,光天化日之下掳人不说,还敢私闯民宅偷人,真是可恶!” “咣咣咣!” 突然间门板响了,孩子们吓了一跳,外头传来一个粗重的嗓门儿:“老实点!再哭就把你们扔下去!” 关祥吓得泪都逼回去了,一时间舱底静的可怕。 咕噜咕噜…彭修禾脸颊一红,他肚子好饿。 舱底什么都没有,几个孩子搜罗了一圈,只找到满手的污泥。 “我听说,他们拐了孩子会先饿几顿,”彭修禾抱着肚子,除了饿,他还憋得慌,所以想用说话的方式转移注意力,“然后喂他们吃鱼…” “为啥吃鱼?”大丫显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看你第一筷子先夹哪块,要是先夹月牙肉的,绑匪就会问你家要很多钱…” 大丫眉头拧成一丛,“哪块是月牙肉?”他们家一年吃不上一回鱼。 “就是…” 彭修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丫摇头,“看不清。” “反正你要是见了鱼,抱起来啃就对了。”彭修禾给她出主意,“最好...装出你从没吃过鱼的样子。” 这还用装么,大丫深以为然,嘱咐弟弟妹妹待会儿见了鱼要抱头啃。 大蛋有些眼馋的盯着彭修禾的书包,“你在哪个学堂念书?” “王家学堂,就在临水镇,王源之是我先生。”彭修禾说这话的时候,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我娘也识字,她还会看书哩,我们家也有书,比你这个厚。”大蛋扬了扬下巴。 “先生说我才启蒙,读不到那么厚的书。对了,你们家是干啥的?”彭修禾恍惚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大丫姐弟。 “我们家…种地呗,俺爹可厉害了,他会采草药,还和我赵大叔进山捕猎,俺们家有两头野猪崽,就是我爹从山上带回来的!”大丫对颜傅极度崇拜。 “我们家我是老幺,我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可瘦了,巴掌大,他怕我养不大,就叫我念书。” 说起各自的家庭,孩子们暂时忘了自己被掳的事儿,只有关祥闷闷不乐,“我爹病了,我娘说…我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气氛重新跌回冰点,大丫善意的提醒彭修禾:“对了,你要是想上茅房,那边有个麻袋,就是装你的那个。” 彭修禾羞红了脸,低低应了一声,把书包交给大丫,慢慢往角落爬去。 天渐渐黑了,船舱里彻底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孩子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害怕黑暗,还有舱底的气温越来越低了。 就在他们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大门忽然被打开,孩子们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闭嘴!”门口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快把眼睛都挡住了。 “出来!都他妈给我老实点,谁要是敢跑,老子打断他的腿在丢进江里喂鱼!”船柱上挂着一盏鱼灯,微光随船摇摆,照的那人更加阴森恐怖。 孩子们老老实实的从舱底里爬出来,四周都是水,很远处才有灯火。 “过去!”那人指着一条不足两尺宽的木板喝道,木板的另一头还是船。 彭修禾第一个走上木板,接着是大丫和大蛋,关祥抽抽搭搭的边走边抹泪,走到木板中间的时候差点一头栽下去! “废物。”那人手疾眼快的扶住关祥,又骂了孩子们一通,等他们全部转移到另外一艘船上,他翘起一块船板,命令孩子们下去。 彭修禾站着不动,试图争取点什么,“大叔,我们一天不吃不喝了,你好歹给口水…” “废他妈什么话!”那人抽了彭修禾一巴掌,他拾起绳子把几个孩子们跟蚂蚱似的困成一串,直接把他们一起扔下去。 “嘭!” 孩子们再次被关进黑暗中,彭修禾有些绝望,“看来,咱们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了。” “不能,俺爹一定会救咱们的,”大丫哽咽道:“俺爹…一定会来的...”想到有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爹娘,大丫伤心的哭了起来,“爹…娘…” 她一哭,关祥和二丫也跟着哭了。 “别哭了,”彭修禾小声劝她,“咱们先把绳子弄开,万一有机会跑呢!”说完就开始撕咬手上的绳子。 二丫像个毛毛虫不停的蠕动着,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挣脱了绳子,几个孩子纷纷效仿,不一会儿,他们就摆脱了绳索的束缚。 船身渐渐摇晃起来,彭修禾知道他们又启程了,孩子们渐渐被这节奏催眠,再度昏睡过去。 … 当你和某人共同经历了某个事件之后,你们之间很难不产生好感,而被水匪劫持就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事件。 孩子们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要学里沐休,彭修禾就会来青源村找大蛋他们玩。 兆筱钰也很高兴孩子们能结识新朋友,所以每回彭修禾去齐家,刘氏和兆筱钰都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好吃的。 彭修禾一直记得大蛋看到书时那双发光的眼神,所以一听说先生要开新班,他放学后连家都没回就先跑来告诉彭氏这个消息。 彭氏听了心头一喜,“我正想着把你外甥也送去。” “姐,你别忘了跟齐嫂子说!”彭修禾急的直跺脚,他得赶紧回家,要不天黑前就到不了家了。 “知道啦,忘不了~!” 自打大蛋定下去学堂后,彭修禾来的更勤了,只要一有空就往齐家跑,他爹笑骂他:“你小子改姓齐得了!” “成啊,”彭修禾冲他爹做了个鬼脸,“我现在就去问问人收我不。” 说着便跑远了,留下彭老爹气的直跺脚。 转天到了开学的日子,彭修禾如愿见到了大蛋,到了午饭时间,他几乎是冲出教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树下,占了石桌上最好的位置。 “向文,庆新!”彭修禾朝他二人招手,松班的教室就在他们对面。 “小幺哥!”虽然彭修禾辈分大,但大蛋从来不喊他小舅,大丫二丫见他也是小幺哥小幺哥的喊,或者直接叫连名带姓的叫。 “小舅!”向文颠颠儿的捧上自己的饭盒,“今天俺娘给我带的菜包。” “真是亲娘俩!你姥娘给我挞的菜饼。新儿呢?”彭修禾边说边往大蛋的食盒里瞅。“呀!” 大蛋有些不好意思的揭开盖子,只见里面分了三格,又是肉又是菜的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两个白面馒头。除此以外,他又从装食盒的包袱里掏出一个罐罐,里头盛的是蘑菇鸡蛋汤。 “这也太丰盛了吧!”向文羡慕的挪不开眼,“俺们家过年也吃不上这么些好菜!” 大蛋的脸更红了,“俺娘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唻,咱一块儿吃吧,我也想尝尝伯娘的菜包。” “这…”向文看了一眼彭修禾,见他不反对,立马用手捏起一块肉,喟叹道:“真香啊~” 大蛋把食盒推到彭修禾面前,“小幺哥,你也吃啊。” “我…”彭修禾不好意思伸手。 大蛋把自己的筷子递过去,自己拿手帕擦了擦手,从向文的饭盒里挑出一个菜包,“以后咱们都一块儿吃!” 向文笑眯了眼,“中啊!” 有了彭修禾在一旁“保驾护航”,大蛋和向文很快熟悉了学堂,高年级的同学也不敢欺负他们。有时候大蛋和向文起了争执,彭修禾也是站在大蛋这边,这让向文很是郁闷,不止一次的跟彭氏告状。“小舅咋老偏帮外人!” 每当这个时候,彭氏就会数落向文,“肯定有你的不是,要不你小舅能不帮你?” 向文怄的不行,第二天抢过大蛋的午饭全吃光了,一个米粒都没给他俩留。 番外二:友谊的小船(中) “幺儿,你干啥呐?” 夏日炎炎,树上的知了都热歇了,彭修禾他娘罗氏见儿子窝在屋里半天没出门,心里有些诧异,往常这时候,这小子还赖在齐家不乐意回呢。 “没啥。”彭修禾怏怏道。 “咋啦?”不会是跟齐家的孩子吵架了吧?罗氏毫无章法的匢撸了一通彭修禾的头发,凌乱的发髻彻底被捋散。“这一脑门子的汗。” 彭修禾躲开罗氏的手,不乐意的甩了甩脑袋,“娘你干啥呀。” “吵架啦?”罗氏笑眯眯的问。 “没有,”彭修禾别过脸,“别招我,正想事儿呐!” “啥事啊?”罗氏横过身子再次对准小儿子的脸。 彭修禾见躲不过去,只得据实已告:“丫儿明天过生,我还没想好给她送啥。” 这么小就过生?罗氏暗暗咋舌,想起了闺女的话:齐家把孩子惯的没边了! “你不早说,今儿早上(村口)有集。”罗氏撇腿上炕,给儿子倒了一碗水。 “嘁,集上能卖啥,你叫我给她送扫帚还是簸箕?” 罗氏想说扫帚簸箕还用去集上买,怪贵的,你爹就能编!不过见儿子心情不佳,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早说下,娘给她缝条裙子也成啊。” “那咋行!”彭修禾不赞成的皱起一双粗眉,“她是我朋友,礼物应该我亲手准备才是。” “那你会啥呀?”不怪罗氏打击小儿子,除了念书,彭修禾好像没啥一技之长。 “我…”彭修禾懊丧的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写首贺诗,可先生还没教俺们作诗。” 那不跟没想一样。“嗌,你问小文送啥没?” “问了,他说我姐给大丫缝的裙儿。” 嘚,娘俩想一块儿去了。 罗氏一连想了好几个主意都被彭修禾否决了,罗氏难为道:“那娘可想不出来了,要不你去问问丫儿,看她想要啥?” “哪有这样的!”彭修禾气恼的撵他娘走,“娘你快忙你的去吧,别搁这儿裹乱。” 罗氏撇撇嘴,心说有了媳妇儿忘了…嗌?! 罗氏盯着小儿子瞅了半天,不会吧,小幺才多大?齐家那闺女也才8岁吧…还是9岁来着? 不过…齐家烧炕的时候她也去了,大宅子那个气派,若真能娶他们家闺女,确实不亏...不过要是小幺以后能考上举人…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按说小幺的年纪,现在定亲也不算晚...要不叫老大(彭氏)去探探? 不行,辈分在那摆着呢... “娘你瞅啥,”彭修禾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引发了他娘丰富的想象,罗氏很快回过神来,“没啥,就是看我儿子一眨眼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彭修禾才不信,昨天他爹还骂他是毛头小子哩。他被他娘的眼神扫量的浑身不自在,索性趿上鞋往外走,“我去镇上逛逛。” “你梳梳头再走…”不等罗氏说完,彭修禾已经跑远了。 “真是,大热天的,给个丫头片子送礼还得去镇上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 不行,罗氏打算去找闺女说道说道,不能让幺儿这么惯着她,以后进了门还不得跟花娘似的供着! ... 第二天,彭修禾穿了一身上学时才穿的长衫,撩起底摆往齐家走。 衣服下面藏着一把团扇,是他送给大丫的礼物,他怕别人瞧见笑话自己一个小子拿女人的东西,所以就包在了衣服里,说辞他都想好了,早晨刚下了雨,他怕溅到身上泥。 到了齐家,彭修禾发现满院子都是小孩儿,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他招手问二丫,“你姐呢?” 二丫往西间的卧室努嘴道:“在屋里试衣裳。” “哦,那我等她出来。”说完便走到廊下,一手还捏着衣角。 二丫跟过去,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的,“你给我姐送啥?” 彭修禾眉梢一挑,“保密。” 二丫撅了下嘴,“不说拉倒,哼,反成待会儿我姐也会跟我说的。” 不一会儿,大丫从里头出来了,彭修禾一怔,这是...大丫? “姐!你真好看!”二丫由衷的赞叹道。 没错,彭修禾暗暗点头。 大丫羞红了脸,局促的捏着裙角,她还不太习惯同时面对这么多炽热的目光。 这条裙子是兆筱钰精心为她缝制的,上身有点类似衬衫的式样,下摆是五层披纱的蛋糕裙,虽然小姑娘身量削瘦,但胜在有一双遗传了父亲的大长腿,再配上剪裁新颖的小布鞋,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彭修禾手心全是汗,觉得肚子那儿异样的抽动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学堂的考场上。 “小幺哥儿,你来了。”大丫抿嘴一笑,她的两颗门牙已经长出来了,但她还是认为笑的时候不应该咧开嘴。 “嗌,”彭修禾慌乱的拿出团扇,“送你。” 原本还有两句漂亮的贺词,可惜他这会儿脑袋一片空白,贺词早不知搁哪儿去了。 “呀~”大丫开心的接过扇子,捂着嘴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谢谢。” 呼...彭修禾松了口气,表情也不再那么僵硬,他之前还担心大丫不喜欢。“我...” “小幺哥儿!”大蛋用力拍了一下彭修禾的后背,他刚刚领着向文去看羊了。 彭修禾有一霎那的失落,他也不知这份失落是从何而来,也许是没能背出贺词吧,彭修禾遗憾的想。 ... 晚饭非常丰盛,有好多菜是彭修禾听都没听说过的,孩子们吃的心满肚圆,眼看天就要黑了,彭修禾提出告辞。 兆筱钰笑着拦他,“再等一会儿,丫儿他爹还给她准备了礼物。” 彭修禾点头应了,他潜意识里也不想走。 齐家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家庭,他从没见过谁家的姥姥姥爷是跟女儿女婿一起过的,她娘总说闺女外向,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再回娘家就是客。 可他觉得齐嫂子跟她父母相处的方式一点儿也不像主人和客人,听说大丫的姥娘是后娘,可她骂起齐嫂子来一点儿也不比亲娘俩差啥,他娘有时候都会跟他大姐客气两句,赵婶子却从来不会,都是直接摆明面上说。 还有就是前院的一帮军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敬重齐大哥,可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过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兆筱钰请众人移步门外的空地,孩子们好奇的左顾右盼,周围黑乎乎的,啥都没有。 就在这时,大蛋忽然叫了一声,“火!” 彭修禾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有一个小红点在慢慢移动。 嘭——! 毫无预兆,天空突然炸响了一道惊雷,紧接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黑幕上炸出了一朵炫彩无比的巨花。 “哇——”孩子们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焰火。 嘭——又一股腾起的灰烟冲破天际,爆裂开来撒下一片金彩。 这是彭修禾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烟花,他往年见到的那些爆竹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嘭—— 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似乎触手可及,所有人屏息凝视,期待的望向天空,在嘶嘶的火舌吞没引信后,轰鸣雷动,绽开,落下,一瞬间美的令人心醉。 漫天斑斓夺目,照的黑夜如白昼般明亮,大丫仰着头,痴痴的望向天空。她的侧脸时而清晰时而多彩,看的彭修禾心跳加速,好像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直到许多年后,他偶尔想起这个夜晚,心口都悸动的难以言喻。 天空自由无尽头,她比焰火绚丽。 ****** 学堂放假后的第一天,彭修禾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他收拾好书包,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被他娘叫住了。 “幺儿,把这个拿上。” “娘,”彭修禾推开饭盒,“学堂放假了,你忘啦?” “呷,娘还没老糊涂呐,这不是给你的,”罗氏把饭盒拍在彭修禾手上,“这是给你齐嫂子的。” “哦。”彭修禾收了饭盒,他嫂子又拎着一个坛子走了过来,“小弟,你把这个也带上。” 彭修禾凑到坛口嗅了嗅,“红油辣子?” 他嫂子笑了,“鼻子真尖,红油辣子泡的腐乳。你跟齐嫂子说,才泡了没多久,还要再腌一个半月才能吃。” “晓得嘞。”彭修禾拎上坛子往外走,他爹在门口嘱咐他,“去人家别给人添麻烦,有点眼力价,少说话,多…” “多吃饭!”彭修禾跟他爹开了个玩笑,抱着坛子跑远了。 “臭小子!”他爹笑骂了一句,哼哼着小调回了屋。 彭家在青源村的隔壁村子,两个村隔着田地能远远的瞧见彼此。眼下四野茫茫,彭修禾直接从田间穿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齐家。 路过向家的时候,彭修禾隔着栅栏吆喝了一嗓子,彭氏忙催促向文,“你小舅都到了,还不赶紧穿衣裳!” 向文恋恋不舍的下了暖炕,嘴里嘟囔着,“小舅也太早了…” “谁跟你似的!”彭氏扑打着向文后襟上的褶子,这孩子叫他爷奶惯坏了,典型的懒骨头,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倚着绝不坐直喽,但凡身边有个人,就往人身上靠。 彭氏把向文送到大门口,对彭修禾道:“管着点你外甥,他要是犯懒你就抽他!” 彭修禾点点头,向文偷偷噘了下嘴。 两个人的路程明显比一个人慢得多,向文懒洋洋的靠着彭修禾的肩膀,“小舅,坛子里装的啥?” 彭修禾往旁边挪了一步,向文也歪歪斜斜的贴了过去,彭修禾一把推开他,“好好走道儿!别跟个没骨头似的!” 向文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好容易放了假,我还寻思着能多睡一会儿。” “放假不是让你用来睡觉的,”彭修禾这会儿空不出手,按往常早敲他脑袋了。“先生布置的大字儿你都写完了吗?” “(开学)还早呢,这才第一天,我现在只想睡觉,或者躺在炕上啥也不干。” “你小子!”彭修禾踢了向文一脚,“你就不能学学人新儿,我听(王)先生跟李先生说,等过了年就把新儿转到我们班上。” “啥?!”向文瞪大了眼,深深被刺激到了,“他咋没跟我说…” 彭修禾没好气的白了外甥一眼,“他也不知道,是我去问成绩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人新儿这回考了你们班第一!” 向文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又把嘴巴闭上了。 “你要是能考第一,说不定先生也会让你跳班。” 向文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平日里功课已经够累的了,我才不想遭那个罪。” “你!…”彭修禾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外甥,“你脑子也不笨,就是太懒!你的卷子我看了,字儿写的那个丑,不是少根横就是缺个竖,你就不能长点心…” 向文一路低着头,任凭彭修禾咋说都不吭声。 “小舅,你好歹在外人面前给我留点儿脸。”快走到齐家门口的时候,向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哼。”彭修禾从鼻子里喷出两股白雾,“脸是自己挣的。”说罢便叩响了齐家的大门。 “汪汪汪汪…” 门一响,院里传来狗吠声,向文有点小失落,“新儿也太不够意思了,养了狗也不跟我说。” 彭修禾无奈的别过脸,如果可以,他真想揭开他外甥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是咋长的。 “来了~!”开门的是大丫,她腰上系着一个鱼篓,后面跟着大蛋。“小幺哥儿,向文,就等你俩了!” 向文一下子来了精神,“干啥去?” “俺爹说今天领咱们进林子打猎!”大丫欢快道。 “太好了!”向文几步蹿进院子,原来是纸片儿在叫。 “嫂子,”彭修禾把坛子和饭盒交给兆筱钰,礼貌的跟众人打招呼,“大哥,赵大哥。”他总觉得喊颜傅大哥很别扭,大概是因为他年纪跟大丫相仿,却比他们高一辈的原因吧。 颜傅拍了拍彭修禾的肩膀,“好小子,又长高了。” “赶快去吧,”兆筱钰给二丫裹了裹帽子,“架子啥的我都准备好了。” 大丫跟彭修禾解释道:“娘说今儿要吃烤肉哩!” 向文一听两眼发光,“那还等啥,赶紧走吧!” 颜傅笑道:“好,待会儿赵大哥带修禾,我带小文,腰果带二丫…” “我跟高黑叔叔!”大蛋自报奋勇。 “好,丫儿…” “我跟爹,”大丫最黏颜傅,“叫大庄叔叔带小文!” “行。”颜傅戴上手套,彭修禾这才看到他们手里的马鞭,原来是要骑马去,怪不得大家这样高兴。 “走咯~!”大蛋怪叫一声,摆出骑马的姿势往外跑,看起来相当滑稽。 “噗嗤~”大丫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笑成了月牙,“小幺儿哥,你看啥呢?” “没...没啥。”彭修禾尴尬的收回目光,觉得耳根发烫跟帽子没有关系。 176.冬猎 “呦吼~!” 马队疾驰在开阔的山坡上,大蛋靠在高黑怀中,像鸟一样张开双臂左摇右晃,如飞翔般兴奋的嚎叫起来。 “哈!哈哈——” 向文有样学样,看的彭修禾一阵紧张,不过更多的是雀跃。 男人爱马,爱速度与激情,好像是骨子里天生具备的本能,一沾上就热血沸腾。 彭修禾稍稍直起身子,迎上凛冽的寒风,只一瞬就像刀子般刮过脸颊,眼睛被吹得睁都睁不开。他不得不重新埋下头,不经意间瞥到了大丫脚上的羊毛靴子。 这是兆筱钰的得意之作,硝好的羊皮毛终于派上了用场,她给全家每人做了一双青源版的UGG,可惜这个名字不被大家所接受,反倒是赵老爹随口起的“老农鞋”获得了一致认可。 一开始兆筱钰还时刻纠正,后来大家叫习惯了,她也懒得再说,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这么low的名字。 虽然名字low了点儿,但不影响孩子们对它的喜爱,大丫的鞋带上拴着两个毛球球,随着马的颠簸一跳一跳的,直跳进彭修禾的心里。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11岁的男孩对于情爱的理解还停留在懵懂的概念期,彭修禾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往大丫的方向看。 几场雪后,青源山脉被积雪覆盖,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山里格外清冷寂静,马奔跑在蜿蜒的山道上,蹄下飞溅起雪沫,留下一串灰秃秃的掌印儿。 他们沿着干涸的溪床一路逆流而上,穿过桃花林,经过夹桃沟,来到后山以北的林子。 太阳终于劈开厚重的云层,给天空镶了一道金边儿,颜傅把大丫抱下马,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其他地方要高的多。 “汪!汪汪!”纸片儿在地上嗅了嗅,抬腿儿在树下撒了一泡尿。 “就是这儿,”赵大指着不远处雾气腾腾的一汪水潭道:“我去年来过,瞅见没,鹿!” 他指的是地上的脚印,平时动物们鲜少会出现在离村庄这么近的地方,只有冬天,当食物不够的时候,才会跑到这里来觅食,他去年冬天就在这片林子里捕到了鹿。 “这好像是…”颜傅踩在岩石上把手伸进水中,水质温暖又粘稠,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个天然的温泉池。他遗憾的冲大丫摆摆手,“估计没有鱼。” 孩子们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死心,趁着大人们忙活的功夫,偷偷踩着岩石往水潭挪去。 水潭附近没有积雪,泥泞的地上坑坑洼洼,全是动物的脚印,小麦带人在赵大指定的位置挖坑——他挖坑(洞)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赵大和颜傅打绳索,其余的人拾柴的拾柴,铺网的铺网,谁都没留意到几个孩子已经溜到了水边。 “嗨!”高黑是最先发现的,他三步两作的跳过去,一把拎起大蛋的脖领子,粗声粗气道:“离水远点,老子可不想为了捞你变成冰溜子。” 大蛋耸耸肩,很惋惜的对大丫道:“姐,看样咱们是捞不成鱼了。” 大丫跳上一块石头往水里瞅了瞅,水潭很深,即便有鱼也很难捞上来。“要不咱们栓个绳把篓子扔下去?” “不行,万一鱼太沉把篓子扯烂糊了咋办。”大蛋立即反对,向文点头赞成,“(而且)下篓子的时候(可能)会卡在石头缝里。” “可水这么深,不下篓子咋捞啊?” “不如把食洒在水面上,等鱼浮上来再用赵叔叔的网子捞。”彭修禾积极出主意。 “爹说(水潭里)没鱼。”二丫插嘴道。 不等孩子们商量完结果,大人们已经设好陷阱,准备去寻鹿了。 “谁跟我去挖松子?”颜傅背上弩箭,围猎这种事不太适合孩子们观赏。 “我去!”除了二丫,其他孩子都对这项活动不感兴趣。 颜傅用绳子绑好鱼篓,“把篓子下了,爹带你们去猎山鸡。” “耶~!”孩子们立马不再纠结鱼篓的问题,高高兴兴的跟着颜傅出发了。 周围静悄悄的,走了约么二里地,树木变得稠密起来,颜傅对孩子们小声道:“你们要是听到野鸡叫不要出声,站在那儿等我过去。” “野鸡咋叫啊?”向文没见过野鸡。 “咕咕…”大蛋学了一遍鸡叫。 “你那是母鸡,”大丫一本正经的更正他,“野鸡是这样的叫:谷…谷谷~~~” “谷…谷谷~~~”二丫在一旁学。 “谷谷谷谷...”向文又重复了一遍。 “谷…谷…” 大蛋不耐烦道:“知道啦,别叫了,你们把野鸡都吓跑了!” 大丫张着嘴,十分无辜,“不是我叫的。” “也不是我。”二丫摊手。 “别动!”颜傅忽然按住大蛋的肩膀,取下弩箭弯腰往前滑了两步——嗖!嗖嗖! 三支弩箭朝着同一个方向射出,孩子们屏息凝神,甚至忘记了呼吸。 “呷!” 野鸡惨烈的叫了一声,孩子们喜形于色,射到了! 颜傅快步跑去,拾起野鸡朝他们远远的摇了摇,“待会儿给你们加餐!” 有了这一只野鸡的鼓励,孩子们找起来更起劲儿了,期间大蛋和向文还轮流玩了一下弩箭,说好再遇到野鸡的时候让他们放箭。 但是下一只野鸡迟迟没有出现,向文走累了,一屁股扥在一堆雪上——至少,他以为那是一堆雪。 “叔,咱们歇歇吧。” “好。”颜傅站在树下,大蛋挤到向文身边,“爹,为啥…嘿!咋回事…” 两个孩子尖叫一声,他们屁股底下的那堆雪突然活了,在剧烈的摇晃。 随着一声深沉的咆哮,一只灰熊从雪堆下钻出头来。 “啊——” 俩孩子搅了它的清梦,这头野兽发火了。它猛地一拱,耸起庞大的身躯,把向文和大蛋一个倒栽葱,一个狗啃泥,摔到3米多远的一堆雪里。 大蛋从雪堆里钻出来,爬起来就跑,那大熊摇摇摆摆地在后面追。 俩孩子跌跌撞撞的朝颜傅跑来,颜傅接一个扔一个,把孩子们全托到了树上。 他将弩箭对准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这只灰熊声嘶力竭的咆哮了一声,噗的倒在雪地里不动了。 颜傅纳闷了,什么情况? 177.腊八 颜傅试探着往前挪了一步,熊没有动;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熊还是一动不动。 孩子们紧张的挨在一起,盯着颜傅慢慢靠近灰熊。 颜傅边走边挽着绳扣,五米,三米,两米…他抛出绳索,套上了灰熊的脑袋——它仍闭着眼,好像睡死了一般。 这是一头成年的公熊,身长一米半左右,皮坚毛厚,四肢健壮…不,它的后腿被咬伤了,伤口深可见骨,血痂凝结在皮毛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颜傅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它的一双后腿上,牢牢的打了个死结。 “啊!”向文忽然喊了一嗓子,把大蛋吓的够呛,他拍了一下向文的后背,“你鬼叫啥!” “!” 向文惊惧的睁大眼,哆哆嗦嗦的指着熊说不出话来。 就在绳子触及它伤口的一瞬间,熊兀的张开眼,它再度‘活’了过来。 “小心!”彭修禾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就在他以为熊会把颜傅撕成碎片的时候,灰熊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歪向一旁——它的两条后腿儿绑着呢! 这条绳子是颜傅特制的,里面包着一根金属线,非常结实。 灰熊被彻底激怒,它大发雷霆的咆哮着,像跳舞似地不停蹦跶,试图挣脱绳子。 颜傅端起了弓弩,不过下一秒,他又把弓弩放下了,他决定活捉这头灰熊! 此时,熊抬起了身子,它的两条前腿悬在半空中不停的摇晃和拍打,雪沫四溅,扬起的泥水让人难以靠近。 颜傅脱下外套,把褂子拧成一股绳,借助树干的斜坡迅速把熊的前腿捆在一起——准确的说,他试图把它们捆在一起,但熊显然不愿意干,前腿是它的主要武器,力大无穷,那大爪子一巴掌就能把颜傅送去见他的列祖列宗。 老子不信治不了你! 颜傅倔劲上来,身手更加敏捷,他在雪地里翻了个滚儿,尽可能避开那双拼命扑打的爪子。 幸亏这头熊受了伤,似乎在雪地里躺了很久,它扑打的前爪渐渐没了力气,行动起来也不像先前那么利落,颜傅趁机用褂子套住了熊的一条前腿,这么一来,只要再套住另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灰熊用尽全力闪电般扑向颜傅,颜傅左脚一蹬,右脚一撤,劈下身子堪堪躲过这次袭击,他趁熊没回过神的功夫,用另外一只袖子再次缠上熊的前掌,这一次,熊被牢牢绑住无法反抗,颜傅撕下一截布条,紧紧裹住熊头,把它的双眼蒙得严严实实的。 这法子很凑效,灰熊不再咆哮,也不再乱扭,甚至连轻轻的蠕动都停止了——它安静得像只绵羊。 。 这一幕直把孩子们看的心惊肉跳,目瞪狗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颜傅直起身子喘了口气,现在问题又来了,怎么把它运回去? 他们离水潭大概有十几里的路程,光靠他一个人拖,这么一头庞然大物,就是拖到天黑也拖不过去。 但是把熊留给几个孩子,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大哥,我回去找赵大哥他们过来吧。”彭修禾自告奋勇。 “你认得路吗?”颜傅担心的问。 “认得!”彭修禾心里打鼓。 “我小舅认啥都快。”向文‘神补刀’。 颜傅沉思了一秒,否决了这个提议,“林子里太危险,咱们一块儿回去。”说罢他抄起弯刀开始砍树。 他砍得是一棵年龄不大的松树,树冠可以当成雪橇来用,把熊绑在树上,他在前头拉,应该能省下不少力气。 “松子!”随着树干到底,树下的坑洞陷落,二丫开心的把松子往荷包里捡。 颜傅低头一看,笑道:“意外的收获。” 趁着孩子们挖松子的功夫,颜傅再三叮嘱他们:“待会儿你们离熊远一点儿,我怕它发起疯来伤到你们。” 孩子们乖巧的点点头,想起刚才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颜傅和孩子们艰难的拖着灰熊一深一浅的往回走,这家伙至少有500斤,还是保守估计。 熊好像又睡死了,它被绑在树干上,松针对它来说简直是被褥一般的存在。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颜傅气喘吁吁的回头望了一眼——才不到二里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颜傅感觉到了地面微微的震动,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头看熊——该死,它睡的正香。 颜傅吹了一记响哨,很快,几匹马出现了,颜傅终于松了口气,他这会儿腿都软了。 ****** 青源没有过腊八的习俗,所以当兆筱钰提出要泡豆子煮腊八粥的时候,刘氏是懵的。 “啥是腊八粥?” “就是...米啊,豆子,腊肉之类的混在一块儿煮一锅粥。”具体怎么操作,兆筱钰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大概的食材。 刘氏一脸嫌弃,“那不跟猪食一样。” 猪... “那咋能一样!?这里头放的可都是好东西!” 今天彭修禾给兆筱钰带了一盒子甑糕,她才由此想到了腊八粥。 刘氏用手扒拉了一下兆筱钰手上的筲箕,里面盛着小米、江米、白米、栗子,红豆,花生、大枣、瓜子...甚至还有松子! “又瞎祸害!”刘氏瞪她道。 兆筱钰:... “行了,我知道了,你放那儿吧,待会儿煮,你去瞧瞧他们回来没,天都快黑了。你爹干啥呢?叫他把炉子燊起来,待会儿你们不是要烤肉,架子我都刷干净了,你那个什么蘸酱咋调啊...”刘氏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兆筱钰悄悄往后退去,等刘氏念叨完一圈,兆筱钰早跑没影了。 ... “娘~!”大蛋小脸通红,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你猜俺们今天逮到了啥?” 兆筱钰往他身后瞅,“鹿?” “嗯~”大蛋嘚瑟的摇摇头,“不止。” “野鸡?”兆筱钰看到了进门的大丫手里正拎着一只野鸡。 “嗯~”大蛋晃着食指,“也不止。” “那你们...”兆筱钰忽然打住了话头,她使劲眨了眨眼,暮光中,高黑等人正搬着一头庞然大物走进院子。该不会是...一头熊吧?! 大蛋回头瞅了一眼,笑的一脸得意,“这是爹亲手逮的,高黑叔说这叫单手智擒大灰熊!娘你仔细看,还是活的哟,它受了伤,爹去找马大爷(村里的兽医)了。” 似乎为了证实大蛋的话,那头被抬进屋里的灰熊在地上翻了个身,然后... 又睡着了。 178.赌坊 花牌胡同是虹富县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不过对很多人来说,这里最吸引人的不是红花楼里貌美的姑娘,而是这里的地下赌坊——贵晟赌坊——县里唯一一家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被官府取缔的赌坊。 顺便说一句,这个赌坊也是李潜的产业,三教九流的人汇聚在此,亦不失为一个互通消息的好地方。 从外面看,这里不过是一幢普通的二层小楼,房子年陈已经有些歪斜,门口挂着一个金幡镶黑边的幌子,好像跟普通的店铺没什么两样。 然而...当你绕到侧门,穿过低矮的门廊,走进散发着臭味、霉味和劣质酒酸的店堂之后,才会发现里面实则内有乾坤。 店堂的柜台后面有一扇小门,小门直通地下,而灯火通明的地下大厅,钱庄、账台、酒保茶肆、牙兑中人,各种牌戏骰码应有尽有,才是真正的贵晟赌坊。 此刻,赌坊内人声鼎沸,大厅里几十张桌子周围挤得满满登登,在角落靠近天窗的位置,几个赌棍正围着一个衣着穷酸的妇人叫嚷,“再来再来!爷们儿不信还赢不了你个老*货!” 荷官收了骰子,笑眯眯的问桂芝:“大娘还押不押?” “嘿嘿...”桂芝觉得自个儿今天的手气相当不错,她把赢来的银钱使劲往自己怀里搂,笑的合不拢嘴。 “操,今天叫个老*货赢了,真他娘的点儿背!”一个黑面大汉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赌桌,立刻有人补了上来,是个尖嘴猴腮的赖汉,人送外号“祁三手”,是压坊的老油条了。他斜着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的扫量着桂芝。 桂芝把银钱塞进荷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快黑了,她也该回去了。“算了,俺...” “再来一局!”有人挽起袖子不让她走。 “就是就是,再来一局!”“祁三手”劝她继续,“咱也跟着老嫂子沾沾光。” 桂芝犹豫了,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大娘别担心,”荷官‘善意’的提醒她,“咱们这儿整晚不打烊,若是累了,过条街就是大车店。”潜台词是你晚上可以去那睡——如果你睡得着的话。 桂芝纠结的看了一眼外头,抿着嘴不吭声,反正回去也是冷屋冷灶的一个人,不如在这儿玩上一夜,毕竟她是好不容易托了熟人才进来的... 无论是本朝律法的明文规定还是李康华的严令禁止,赌场都是一般老百姓不敢触碰的禁区。 原来吴垣的儿子吴骄就在这家赌场工作——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份工作,迫于吴垣的强逼下不得不来罢了,吴垣一死,吴骄转天就辞了工——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为了赌坊的安全,没有门路是轻易进不来的,而桂芝之所以能成为这里的新人,还要归功于青檀。 春大落落选后很是郁闷了几天,他越想越气,觉得是桂芝母子联合起来耍了他。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手里捏着桂芝的欠条,打死她也不为过。可他怕得罪齐家,齐延福虽然没当上村长,但是三个村长里头有两个是他捧起来的,杨家父子也很给他面子。如果他贸贸然闹上门儿去,即便桂芝一时还不上钱,回头找她儿子哭一哭...这几个仨瓜俩枣齐家还看不在眼里,就是漏漏指头缝的事儿。 但是如果钱多了呢? 三五两不算啥,要是三五百两,成千上万呢? 春大落冷冷一笑,齐延福啊齐延福,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春大落第一时间找了吴骄,但是吴骄推说自己早离了赌坊,不想再沾惹这个行当,春大落没招儿,只好找女婿帮忙。 青檀当场就应了,条件是得来的银钱他们翁婿二人对半儿分。 春大落咬牙应了,他借着过年的由头给了向珠一笔钱,如他所愿,这笔钱向珠还没捂热乎就被桂芝要走了。 一开始桂芝也没敢往赌坊这上头想,可村里的赖汉排挤她,牌局她进不去,只能干瞪眼,而且越瞅心越痒。‘碰巧’某天她在村口胡溜达的时候遇到了青檀,桂芝心痒难耐,想着青檀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就随口问了一嘴。 不想青檀真的知道,不仅知道还熟门熟路的把也她领了进来,这才有了桂芝今天的‘开门红’。 旁边有人等不及了,“嗌我说你到底下不下?不押就滚,别耽误爷爷赢钱!” 桂芝看了一眼荷官,把心一横,掏出一角银子大力拍在格子上,“状元!” (注:状元筹,古代的一种骰子类博戏,用筹码,以绯多者为胜,别有全色、五子一色、和巧、分相、不同、马军、四序等名,次第俱得胜彩。最大者曰状元,为六十四柱。次差小,曰榜眼,曰探花,各三十二柱。递至秀才,最小者仅一柱。局毕计酬,以分胜负。别有一筹曰“场谱”,开载得失高下之数,以杜争竞。——摘自《中国古代赌博习俗》) ****** 青檀是腊月十四回来的,正赶上春梅那天生产,这孩子是头胎又养的胖,直把春梅折腾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好在没令青檀失望,春梅生了个儿子,青檀给他取名为齐庆耀,春梅这才知道青檀跟齐延福是堂兄弟。 “当年老家闹饥荒,没招了,寻思着往南走吧,好歹还有个盼头...我当时也小,后来...(从易子而食成了抢孩子充饥),爹娘就把我托付给了师父…” 这次,他一路向北,在老家北山府停留了几天,找到了后来回乡的几位老人,把族谱翻了出来,终于确定了齐世昌和齐延福的身份。 然后他辗转北地,联系上了范亮说的那位接头人,把李康华的密信交到了那人手上。 一想到跟兆筱钰成了妯娌,春梅心里十分别扭,“你咋不早说!” 青檀抱着春梅肥壮的身躯,“我也只记得以前俗家的名儿,这次回了老家,找到族谱才发现跟他们有亲。” “那你啥时候…”认亲两个字,春梅堵在嗓子眼儿里迟迟吐不出来。 “不急,”青檀隐隐有些期待,“等过了花娘节再说。” 179.过年 临近年根儿,村里最忙的人当属屠户张大彪。 进了腊月之后,村里几乎每天都有杀年猪的,大家忙着不是请客就是去做客,张大彪有时候一天要赶三四场。 其次是新任村长向奎,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向奎卯足了劲儿想把火烧旺。 这一点在他自掏腰包给大家送年节礼的事上表现的尤为明显。 作为青源村新晋的第一夫人,彭氏把打理家务的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她建议向奎把分发给村民的猪肉换成了白面,省得分不着‘好肉’的村民挑三拣四。 果然,这一举动让向奎在村里的人气空前高涨。 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最开心的是这帮孩子们,整天跟在张大彪身后凑热闹。 小年这天,孩子们又要去别家看杀年猪,跟兆筱钰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兆筱钰就纳闷,不就是杀猪么,有啥好看的,天天看也看不腻。 “当然不一样!”大丫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就拿咱家的猪来说吧,大花和二花痩,黑猪比白猪肥,咋能一样!” 兆筱钰翘眉,“不都是猪?” “猪和猪的差别可大哩!”大丫掰着手指头,“挨宰的时候叫声也不一样!” ...好吧,兆筱钰干脆放弃跟孩子们讨论关于猪高音和猪低音的问题,“早点儿回来,你姥儿晚上包虾饺,这么大的虾仁!” 兆筱钰比了个个头,这些虾仁是李潜给齐家的年礼,除此之外还有海男子、鱼虾等青源很难得一见的海产。 李潜还下了帖子,邀请他们一家去府城玩,颜傅应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初三。 而那头整日除了吃就是睡的灰熊也被颜傅当做年礼送给了李潜,兆筱钰喜滋滋的告诉刘氏不用再为将军府的年礼发愁了,刘氏听完差点儿被口水呛死,缓过劲儿来之后,满院子都听得到刘氏的咆哮:“你知不知道一头活熊值多少银子!?” 兆筱钰老实的摇头,“娘你昨天不是还嫌它吃的多?” 刘氏胸脯一鼓一鼓的直运气,嘴巴张了几张,兆筱钰赶紧在她发飙前撤离现场,“娘我去看看香肠蒸好了没!” 刘氏气的捶胸顿足,小玉这大手大脚的毛病是随了谁! 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浓郁诱人的香味儿在院子里弥漫,浓的高黑他们伸出鼻子,满怀希望的在空中嗅着。 刘氏养的那两头猪在来青源村前就杀了,只给赵茂和兰姐儿留了半扇,其余的都搬来齐家灌成了香肠或者腊肉。 两只野猪长得不大,顶多百十斤沉,不长肉就算了,还一天到晚的作祸,高升一个月要补七八回猪圈。 兆筱钰一狠心,打算把他们全宰了吃肉。奈何二丫哭着喊着不让杀,没办法,兆筱钰只好又买了何家两头出栏的猪,加上自家喂养的两头,估计过年应该是够了。 除了猪,兆筱钰还宰了十几只鸡,把大丫心疼的够呛。 几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儿,屋里屋外的大扫除,预备过年的各种吃食、祭品,偷空还要给孩子们缝制新衣新袜,兆筱钰无比怀念以前动动手指就能送到家的服务——然后打着哈欠继续挑灯奋战。 小年之后,兆筱钰不准孩子们再到处跑,她给他们布置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写春联。 大蛋和向文还没学到对对子,彭修禾倒是会,可一连写了好几家,他也有点词穷。 在无数次争吵之后,孩子们终于商量出一副对子:年年顺岁岁平安,家家乐人人安康。横批是:如意吉祥。 这副春联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兆筱钰便将桃符福字这些一并交给孩子们来写。 赵茂两口子和赵盛是腊月二十六到的,他们先是在新盖的铺子前站了半天,一进门就不停夸赞房子盖的好。 众人笑眯了眼,新房确实下了功夫,也花了不少心思。 前头是对称式的二层小楼,后头围了个大院子,盖了五间正房三间厢房,主要是为了方便赵茂两口子和赵盛。 新房所有窗户都是木雕花棱镶嵌玻璃,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前段时间烧制锅碗瓢盆的训练,颜傅他们烧玻璃的技术可谓突飞猛进。 这么气派亮堂的铺面,在青源村还是头一家。 桌椅仍是交给赵茂师徒来打,因着是自家买卖,赵茂格外上心,不但用了上好的漆水还在表面烫了蜡,赵茂亲自打磨了十几道,暗红色的木纹配上鸭蛋绿的碗碟,那画风...真是一言难尽。 除夕这天,孩子们写了一早上的春联和福字,赵老爹给他们调好浆糊往门窗上贴。 童音如银铃般在齐家来回串动,大门,屋门,栅栏...甚至连猪圈和马厩都没放过。 “姐,还剩一张。”此时房前屋后已是红彤彤的一片。 大丫歪头一想,拿着最后一张红纸条悄悄走进厨房,啪的贴在了兆筱钰的屁股上。 兆筱钰回头一瞅,脸都绿了。 出入平安。 “齐·凰!” “哈哈...”孩子们笑着四处逃窜,颜傅绷着嘴角,忍得十分辛苦。 年夜饭作为除夕的重头戏,自然是马虎不得,不过有了兰姐儿和赵盛的加入,使得这顿年夜饭在丰盛之余还提升了逼格。 红烧辣子鸡,清蒸多宝鱼,麻辣板鸭,香酥醉蹄,四喜丸子,靠大虾,九宝十三汤...林林总总做了二十多道菜,客堂餐厅摆了两大桌,赵盛还用萝卜雕出了富贵牡丹、年年有余等花样,摆在桌子中间煞是好看。 作为一家之主,颜傅的除夕致辞一如既往地简单明了,“大家吃好喝好!多吃点!” 高黑迫不及待的嘬了一口酒,“嗌~!听大哥的准没错儿!” “哈哈...” “吃吃吃!...” 大家边吃边聊,有说有笑,一直吃到戌末才结束。吃完饭,高黑带着孩子们去放爆仗,大人们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兆筱钰还跟傅勇他们玩起了双陆。 凌晨时分,村口的钟声响了,渐渐和远处花娘庙的钟声重合,颜傅握着兆筱钰的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在青源过的第一个年。 “过年好~!” “新年快乐!” 180.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晨,兆筱钰是被爆仗声惊醒的。 她习惯的往旁边摸去——炕面暖烘烘的,颜傅已经起床了——她睡眼惺忪的支起身子,屋里挺亮,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的铺洒在地上。 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兆筱钰心情大好,她伸了个懒腰,趿上鞋往盥洗室走去。 门一开,像按下了某个电源键,大丫俏皮的睁开了双眼,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红包。 呀!这是… 一个漂亮的花状银锞子跃然出现在她白胖的掌心,她放进嘴里咬了一下,银锞子的表面顷刻间多了一道浅浅的牙印儿。哇~大丫顿时喜得眉开眼笑,银的耶,她也有银子了! “姐...”大蛋揉着干涩的眼皮,他昨晚上玩太疯,凌晨才睡下。“你笑啥呢?” 大丫拿着银锞子在大蛋眼前一晃,“娘给的压岁钱!” “哇塞...”大蛋瞬间清醒了,他把枕头扔到一边,迫不及待的打开的红包,兴奋的举起手中的银锞子,“看,我也有!娘好大风(方)啊~!”这孩子昨晚啃猪蹄的时候把门牙硌掉了。 “咱俩的花纹不一样,我的是牡丹...” 姐弟俩趴在被窝里稀罕的把玩着各自的银锞子,把一旁的二丫也吵醒了,兆筱钰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现在有一百多(铜钱)了,再加上这个...” 兆筱钰莞尔一笑,“算账呐?” “嘿嘿...娘~”大丫快速把银锞子拾进荷包,“谢谢娘!” “娘~~~过年好!” 大蛋和二丫稍微慢了点,兆筱钰一眼瞥见了大蛋荷包里的铜钱,“啧啧啧啧...攒的不少啊,我看开学的笔墨纸帖就你们自个儿掏钱买吧。” 大丫咬了下嘴唇,“行吧。” 那副肉疼的小表情惹得兆筱钰失笑连连,“还不快穿衣裳,出去先给你姥儿姥爷他们拜年,待会儿吃年午更的饺子,看谁能吃出...” “呀!”大丫腾地跳起来,仿佛烫到了屁股,她急忙招呼两个小的,“赶紧的,我昨儿在饺子上还做了记号呐!” 应孩子们的强烈要求,年五更的饺子里面不但包了铜钱,还有糖块儿、栗子、花生、大枣、桂圆等一堆东西,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样。 三个孩子穿上新衣,鱼贯走进耳间,兆筱钰见双胞胎还没醒,便悄悄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红包,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房门。 “爹,娘,过年好!” 兆筱钰双手奉上一个红封,赵老爹半真半假的嗔她,“你爹我都啥岁数了还收压岁钱!” “嗯~这不是压岁钱,是增寿钱,祝爹万事如意,健康长寿!”兆筱钰笑嘻嘻道。 “我呢?”刘氏吃醋的嘟起嘴,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 “祝娘事事顺心,青春永驻!”兆筱钰甜甜的搂着刘氏的肩膀,刘氏笑着接过红封,“我算是沾我大闺女的光了。” “嘿嘿...”兆筱钰亲了刘氏一口,赵盛跳到她面前,“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刘氏熊他,“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 “有有有,”兆筱钰派给他一个,又给了赵茂一个,赵茂忙推道:“我就算了,我都成家的人了...” “咋,成家就不是我弟了!”兆筱钰把红封硬塞进他手里,“兰姐儿呢?” “她在厨房...我们两口子给一个就行了。” “那哪成!”兆筱钰转身要往后院去,就见兰二姐风风火火的掀开了门帘,“娘我...姐,过年好!” “嗌。正好,”兆筱钰递过红封,“过年好!” 兰二姐看了一眼刘氏和赵老爹,见他二人笑眯眯的颔首示意,这才腼腆的接过红封,“谢谢姐!” 兆筱钰灿然一笑,“一家人客气啥!” “啥事儿啊?”说话间刘氏已经走到了门口,“饺子下好了?” 兰二姐点点头,红着脸道:“后罩房里(年货)太多了,没找着蒜和辣椒油...” “走吧,”刘氏披上一件家常的外衣,“我和你去找,小玉,叫阿福他们吃饭了。” “嗌。”兆筱钰回屋披上大氅,期间又催促三个孩子,“麻溜儿的,吃完饭你爹要领你们去拜年。” ****** “我吃了一个钱儿一个花生一块糖还有...”大蛋走在最前头。 “我吃了一个栗子!”二丫很兴奋的仰头跟颜傅说:“娘吃了一碗什么都没吃着...” (兆筱钰:碗很小好不好,一碗才六个饺子!) “后来娘吃出一个大枣,”大丫补充道:“大妗子吃了一个钱儿两个花生,姥儿可高兴了。” 一路上,颜傅微笑着听孩子们谈论着早饭的战绩,见到相熟的村民就停下来拜个年。 “爹,”大丫快走几步牵上颜傅的手,“我听姥儿说,小年那天我娘给...奶送肉了...” “唔。”要不是颜傅听力好,那个闷在大丫嘴里的“奶”字都不容易发现。 大丫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等到了三叔公家的时候,她就后悔这口气松早了。 颜傅领着孩子们进门的时候,桂芝也在,彭氏想引着一众女眷去西屋,结果桂芝跟钉在座位上似的不动地方,大过年的三叔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频频使眼色让彭氏拉桂芝走。 可桂芝就是铁了心的要留在正堂,不仅如此,她一见到大蛋就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一句一个心肝肉的叫着,好像谁敢分开他们祖孙就是天大的罪人。 颜傅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桂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放开大蛋。她给了大蛋一个沉甸甸的红包,但对两个孙女连半个眼神都欠奉,好像她俩是隐形人一般。 两个小姑娘惊讶的打量着桂芝,面面相觑,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桂芝跟一个多月前出现在齐家门口时的她明显不一样了,她似乎过得非常富裕,比以前有向梁在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倍,因为孩子们从没见过她如此富态的模样,一身的高档成衣,穿的像个地主婆,抹额上的猫眼石有龙眼那么大,手腕子上还箍着一圈赤金的镯子,手上戴着五六个金镏子,一抬胳膊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我去找小文!”大蛋终于挣脱了桂芝,他把烫手的红包扔进桂芝怀里,逃一般的往外跑,大丫和二丫捂嘴一笑,也跟着出了正堂。 181.揭底 “你瞅见没,那么大的金镯子...” “咋没瞅见,俺又不瞎,脖领子上是整一绺的兔毛...” “还有鞋,鞋帮上印的是泰升源的标...” 院门口,向家族中的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桂芝的一身行头,向文向武哥俩也在,刚才桂芝一进门,撒手就给了他俩一人一个红包,里面装的不是铜钱,而是五分的银豆子。 “你说那事是不是真的?”向秀的大闺女毛丫长得跟她娘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谁知道,”张氏的闺女向芬对着正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孩子们朝院里望去,正好瞥见狂奔出来的大蛋被大丫扯住了后襟。 “跑啥!”大丫拽着弟弟不撒手。 大蛋回头望了一眼,喘着粗气道:“可憋死我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准说些不吉利的话!”大丫连啐三口,抬头就看到了那帮小姑娘。 “大丫姐,新儿,”向文朝他们姐弟招招手,大丫皱着鼻子上前,“啥事?” 小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挑着意味不明的笑,“大丫姐,刚才你奶给你红包了吗?” 原来是这事,大丫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她就是给俺们也不要。”大蛋和二丫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可亏大了,”向芬拿眼瞟向文和向武,“人得了银豆子哩!” “这有啥,”大丫不以为意,“三祖祖这么照顾她,她该给!银豆子算啥,金瓜子也不多!” 都知道彭氏跟齐家的关系不一般,没想到大丫也这么回护彭氏的两个儿子,毛丫心里直泛酸,她剜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谁能跟你们家比啊。” “可不是,刚才俺们还在说,你奶现在可富了,那金镏子金镯子,差么点儿晃瞎咱们的眼!哈哈...”说话的是向大宝的小闺女向喜,也在学堂里念书,以前跟大丫姐俩关系还不错,后来她爹没当上村长,很长一段时间见了大丫都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大丫哼了一声,没搭腔。 向喜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嗌,说实话,(那些首饰)是不是你爹给(她)买的?” “屁!”大丫瞪了她一眼,“咋可能,我爹会给她买(首饰)?下辈子吧!” 向喜不死心,“她可是你亲奶。” “呵,”大丫冷冷一笑,“俺们家可没那户儿的祖宗,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她不是我奶,她是向家的妾!以后再说错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谁信啊,”毛丫嗤笑道:“你爹要不贴补她,她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穿金戴银?” “爱信不信,”大丫恼了,回头看了一眼堂屋,爹咋还不出来。“俺们就是普通庄户人家,没那坏习气,我娘从来不戴首饰!” “这么说,那事儿是真的喽?”向芬对着大丫挤眉弄眼,“你奶可真不是一般人。” “啥事儿啊?”这话立刻引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 向芬故作犹豫的不肯吐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拿不准是真是假。” “快说快说!”毛丫一个劲儿的冲她使眼色,大丫和二丫也支棱起耳朵。 “那我可说啦?”向芬看似在征求大丫的意见,实则想把火拨撩的更旺。 “快说呀!”有小姑娘等不及了。 向芬像乌龟一般伸长脖子,用大家都听得清的分贝小声道:“听说…丫儿她奶赌钱,不是咱们村儿那种小打小闹的(赌),是在城里的赌坊,赌的老大了!” “不可能吧...”这是孩子们的第一反应,但大丫心底已是相信了。 “咋不可能,”毛丫不怀好意的斜楞着大丫,“她没屋也没地,不赌哪来的这么些钱!” 确实,好像除了赌,也没啥突然能发财的道儿了。 一时间,小姑娘们都幸灾乐祸的盯着大丫,那眼神好似在等着天雷随时劈下来砸在她身上。 “她爱干啥干啥,跟俺们有毛关系,”大丫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一个赌字,压的她心头直突突。“你们可真有闲工夫。” “俺们也是为了你好,谁家沾上赌不是倾家荡产。”向喜凉凉道,叫你跟你爹一样狂,这回看你咋哭! “我再说一遍,”大丫不耐烦的拔高了嗓门,“她跟俺们家没关系!”说罢便拽着大蛋和二丫往堂屋走,她要回家,这地方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待了! “直娘贼。”不知谁在背后骂了一句。 大丫腾就火了,她转身阴沉的扫射着一帮小姑娘,“谁骂的?” 没人承认,她们全都目露不善的瞅着她。 “长舌妇!”向文不耻的啐了她们一句,毛丫忽然出手,抓住了向文的衣领。 大丫猛地拍了她一巴掌,“啪!”一个响亮又结实的红巴掌印出现在毛丫的手背上,下一秒,毛丫瞪圆眼恶狠狠的向大丫扑来。 本来大过年的,大丫不想与人起冲突,可刚才那句“直娘贼”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来不及多想,卯足劲挥起一拳头就怼在了毛丫的肚子上。 “啊!”小姑娘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叫,连连向后退去,好像刚才那一电炮是捶在她们身上。 大丫整天跟高黑腰果等人混在一起,早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姑娘了,她攥起拳头厉声道:“来啊,敢骂不敢当,怂包!” 毛丫心生退意,想骂又不敢骂,只留下一句“走着瞧”便抱着肚子逃走了。 其他的小姑娘也顿作鸟兽散,大丫收起拳头,一言不发的迈进堂屋,一进门,就看见桂芝正对着满屋的老少爷们大放厥词。 “这闺女就该有闺女的样子,不搁家好好干活帮着带弟弟妹妹,借着上学的由头做懒,整天混在一帮小子堆里成什么样子!”见大丫姐弟三人进来,桂芝说的更加起劲,“学堂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么,瞎耽误功夫,以后是能考学还是能做官,狗jiba不是的玩意儿,识俩破字儿就把自个儿当成是大家小姐,这不祸害人么!” 大丫眯起眼,周身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不去上学,难道要俺们跟你似的跑到赌坊里赌吗!!!” 182.诘问 话音刚落,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众人齐齐看向桂芝,西屋里的谈话声也戛然而止,女人们都竖起耳朵,隔着门边儿近的人甚至用脚把门帘掀开,试图听的更清楚。 桂芝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胡咧咧啥,这孩子不是闹撞客(鬼上身)了吧?” 颜傅目光一沉,吓得桂芝缩了缩脖子,不自在的别开脸。 “哼,”大丫上前一步,拿眼将她从头扫到脚,大声质问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说你没去(赌坊),那这身行头咋来的!?” “我闺女孝敬我的不行啊!”桂芝故意抬高了嗓门儿,以此掩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噗嗤~”有人忍不住笑了,在座的谁不知道春大落的做派,他舍得出钱孝敬儿媳妇的老子娘?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三叔公在桌沿上磕打了磕打烟袋锅子,烟灰扑簌簌的往下落,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吩咐他儿子向嘉道:“去,把春大落叫来。” 向嘉老实的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门。 颜傅面无表情的站起身,“三叔公,我们先回去了。” “阿福啊,再坐会儿。”三叔公吐出一口浓烟,“小文,领着你大丫姐去后头找你奶,给你们留了好吃的。”最后一句是笑着跟大丫姐弟三人说的。 大丫回头瞅了瞅颜傅,颜傅柔声道:“去吧。” 大丫这才牵着弟弟妹妹们离开。 屋里再次沉寂下来,只剩下众人吧嗒烟嘴儿和啜茶的轻微响动,桂芝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手心里全是汗。 即便是她这个不能进入祠堂的妇人,也清楚的记得向家族规的第一条就是不准赌,违者轻则断手,重则逐出向氏。 桂芝暗恨大丫多管闲事,赌咋啦,这钱也不是随便哪个就能挣的!昂,就兴你们挣钱,不让我老婆子发财,哪门子的道理! 桂芝越想越气,萎在椅子上抱怨,“我就是个命苦的,好容易拔扯起四个孩子,亲儿子不认我,那俩又...俩儿媳妇也撇下我这老婆子不管,去了府城吃香喝辣,只留下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三叔公咳了一声,打断了桂芝的喋喋不休,“住嘴吧,大过年的也不消停,自己作下的孽,你瞎叽歪啥!” 桂芝悻悻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根本没人搭理她。 须臾,向嘉领着春大落回来了,桂芝一个劲儿的冲他使眼色,春大落装作没看见,背对着桂芝坐在了三叔公的下首。 “您老找我啥事啊?”春大落揣着手,一脸热络的望着三叔公。 “大落呀,”三叔公嚒哒嚒哒只剩下三颗门牙的牙花子,“没看出来,你小子挺衬啊。” 嗌?春大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老就别埋汰我了,我要真是那腰粗的,能抠搜成这样?” 三叔公用烟杆指了指桂芝,“你少鼻子里插葱(装相),连亲家都帮扶成这样,赶明儿咱们村都装不下你了。” 春大落快速扫了一眼桂芝,暗骂成事(程氏)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这才几天就嘚瑟成这样,怪不得会引起众人的怀疑。“嘿,啥事都瞒不过您老的法眼,这不椿儿他媳妇怀了孩子,平常咱也没少受人亲家照顾,我这...咱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你少嬉皮笑脸的,”三叔公冷下脸,深刻的皱纹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严肃,“赌也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沾的!?!” “没...”桂芝忙摆手,尴尬的站起身,极力否认道:“没,俺就是...” 春大落正朝她挤眉弄眼,缺货,就是啥,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嘛! “啪!”三叔公把烟袋锅子重重拍在茶几上,“趁着今天该在的都在,我把丑话说了前头,谁要是敢沾赌,立马给我滚出青源(村),咱们老向家没有断子绝孙(赌棍泼皮)的买卖!” 众人皆点头称是,桂芝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心说我凭手艺挣钱,碍着谁啦!?老不死的jiba灯,等老娘有了钱,谁稀罕住你这坟堆儿(大杂院)! ****** “爹,你说她哪来的钱(赌)啊?”回家的路上,大丫仍耿耿于怀。 “你觉得呐?”颜傅凝眉远望,拜花娘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下山,作为花娘庙的主持,青檀道长现在可是大家眼中的香饽饽。颜傅直觉此事跟青檀脱不了关系,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吴骄?亦或者... 大丫噘嘴,这还用问,“肯定是小...向珠!她,她那回在咱家...” 不是她。向珠没那个能力,桂芝又不是什么赌博高手,她为啥要把自己唯一的倚仗搭进去。 “我觉得是春大落。”大蛋小声嘟囔着,“他肯定是想报复爹选村长的时候没投他。” “好了,不要想了,”颜傅笑着挼了挼孩子们帽子上的毛耳朵,“咱们比谁先到家好不好?” 不等他喊开始,三个孩子就箭一般的窜到了前头,颜傅在后面喊着让他们小心看路,自己也快步往家走去。 回到家,兆筱钰正在收拾东西,他们明早出发回赵家堡,直接从那儿去府城。 见三个孩子脸色不好,兆筱钰摸了摸二丫的脑袋,“咋啦?” 孩子们立刻把刚才在向家发生的事一股脑的倒给兆筱钰,大丫刻意漏掉了打人的细节,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岔开了话题。 深夜,兆筱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一直在想桂芝的事儿。“春大落不会是想祸害咱们吧?” “恐怕没那么简单。”颜傅枕着胳膊,他一直想不明白青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是个道士,却肆无忌惮的娶妻生子,根本不在乎别人知晓。杨甫似乎知道些什么,但讳莫如深。李康华不是最讨厌和尚道士吗?不但默许了他的存在还委以重任...颜傅觉得他背后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网,正在慢慢笼罩着整个青源。 “对了,上次你去衙门接收家产的时候,见到她(桂芝)的卖身契了吗?” 颜傅仔细回想了一遍,肯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怪了,兆筱钰盯着黑黢黢的房梁,那卖身契去哪儿了呢? 183.府城 在兆筱钰的印象里,好像每年初二的天气都不会太好,至少不如初一好,颜傅笑称这种心理暗示是她给自己不想出远门找的借口。 不过当云层遮住太阳,天空再次飘起漫天大雪时,颜傅就不这么认为了,他按下快要被北风刮跑的帽子,暗暗骂了一句鬼天气。 还好有马车,颜傅庆幸的想着,他回头瞅了一眼封的严严实实的门帘,加快了挥鞭的速度。 这辆车是蝗虫小队送给齐家的新年贺礼,住在齐家的这半年,他们除了吃得好穿得暖,每次进山、送货还有额外的奖励和收入,为了感谢齐家的照顾,他们合伙出钱打了这辆车。 车身选用的是硬实的枣木,顶上罩着一层油布,两个车轱辘又宽又高,单驾的时速就能达到每小时四、五十里。 “快看!松鼠!” 忽然一阵寒风拂乱了兆筱钰的头发,她抬眼望去,见三个孩子正趴望在窗口,帘子被高高掀起,一阵风雪卷了进来。 “新儿。”兆筱钰抿着嘴唇,她怀里的双胞胎正在呜啦呜啦的‘控诉’。 大蛋讪讪的关紧窗户,“娘,雪这么大,明天还去府城吗?”大丫和二丫也是一脸的担心。 “去,”这个回答让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双胞胎高兴的拍着巴掌,只要听到“去”或者是“玩”,他们就会出现这种反应。“你爹早就答应将军了,说话要算数。” 兆筱钰暗暗祈祷,希望明天的天气好一些,不过令她失望的是,第二天早晨,雪依然下的很大。 天气更冷了,兆筱钰给颜傅准备的手炉不到半个时辰就凉透了,等他们走到府城的时候,颜傅看起来更像是一尊雪塑。 兆筱钰开玩笑的跟孩子们说,如果给你爹头上浇壶水,估计没一会儿就能冻成冰雕。 “啥是冰雕?”孩子们从未见过冰雕,青源的冬天虽冷,但春天来得很快。 兆筱钰怅然的叹了口气,估计她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了。 恶劣的天气并没有阻挡人们拜年串门的热情,马车进入主城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大蛋再次掀起窗帘,这次他没有开窗,而是用袖子擦干玻璃上的水雾,贴着朦胧的玻璃窗向外望。 兆筱钰稍稍抬起窗户,母子四人挤在一起往外面瞅。 “哇~!” 随着马车的移动,孩子们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南安州不愧是省府,街道宽敞,房子修的也相当气派,他们路过鳞次栉比的店面,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尽管离午餐的时间还早,但糕点和饭菜烹饪的香味儿早已远远飘出了它本应出现的位置。 兆筱钰直起身子看了一眼脚边的礼盒,会不会...太薄了?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本来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想到这儿,兆筱钰心安理得的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她原本不想穿这件的,可临走时突然变天——两刻钟后,她很庆幸当时选了这件衣裳。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门房是个瘸腿的老兵,他揣着袖子慢吞吞的挪上前,一听颜傅说他们是从青源过来的,态度立马360度的托马斯大回转,他利落的卸了门槛,殷勤的牵过马,“啧啧,好马,好马呀,拉车可惜了。” 颜傅没搭腔,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沉默寡言。 因为有内眷,老兵领他们往二门上走,甬道扫的很干净,一直路过三个垂花门,马车才停下。 “到了。” “多谢。”颜傅给他赏钱,老兵不要,他有些不舍的摸了摸马下巴,“嘿,老头子收了你们不少好处哩!”说完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真是个怪老头。 这时,从垂花门里飘出来一把大油伞,走到跟前儿才看清撑伞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她笑着给颜傅和兆筱钰福了一礼,“敢问二位是青源村来的齐家老爷和太太吧?” “不敢当,”兆筱钰笑着瞥了一眼颜傅,“我们确是清源村儿来的。” “二位请,”小姑娘接过礼盒,把伞高高举在兆筱钰头上,“奴婢名唤春桃,我们家夫人命婢子早早在此恭候,这边请...” 一进垂花门,满园盛开的红梅让人眼前一亮,花香四溢,兆筱钰忍不住伸长鼻子嗅了嗅,嗯~这大概就是名门闺秀的味道吧。 春桃停下掐了两支红梅,递给大丫和二丫,“拿去,别在斗篷上可俊啦!” 兆筱钰有点惊讶,这丫头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我们夫人喜欢小姐,可膝下一直没有姐儿,就连两位姨娘也...”春桃惋惜的又掐下几支红梅,问兆筱钰要不要戴花? 兆筱钰摇头,她连头上唯一的一根竹簪子都嫌沉。 春桃有些看不懂这位齐太太,身上穿这样好的貂裘,耳朵和手上却无半点装饰(待会儿她脱下帽子你会更吃惊),再看齐老爷和三个孩子,穿的也不差,可身上并无半点配饰...想来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人家吧。 不过...能得她家将军如此看重,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将军为了见他们,硬是推了李大人和罗同知的邀约呢。 “这边请。”春桃言语上更加恭敬,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正堂。 “齐老弟!”一掀帘儿,李潜快步迎了上来,给了颜傅一个热情的拥抱——屋里的女人们都看傻眼了,包括兆筱钰,这是要迈向好基友的节奏啊! 颜傅脸颊有点红,屋里太热了,浓重的香脂味儿熏的人头晕,颜傅觉得嗓子眼齁的发紧。 兆筱钰很想矜持的行个礼,但屋里眼花缭乱的首饰和衣裳让她的眼睛很难聚焦,一帮媳妇丫鬟围着她和孩子们,解扣子脱衣裳递暖炉湿毛巾一气呵成,兆筱钰觉得自己有点像被秃了毛的羊。 等她回过神时,将军夫人已经来到她面前,伸出了双手。 “弟妹,”将军夫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一颦一笑都像是在翻图片一样,“常听将军提起齐兄弟,言辞间满是敬重,不想今日一见弟妹,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可见你我二人亦有姐妹缘分。” 妈呀,兆筱钰好想一把甩开那双柔媚无骨的小手,这种画风真心不适合她这种粗人啊啊啊啊啊! 184.李玺 (各位亲,小乐乐还没倒出空修文啊,咱能等两天再发吗?这是要逼死强逼症的节奏啊!!) 可就算心里再别扭,兆筱钰还是老老实实地被她牵着走进暖阁,三个孩子规规矩矩的跟在后头,眼睛灵活的打量着周围。 所谓的暖阁其实就是一个单独的里间,四个墙角各摆着一方燃炭的铜丝罩笼,扑面而来的热气煦的兆筱钰睁不开眼,脸上很快浮起一层粉霞。 她和将军夫人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中间隔了一张紫檀木的双屉炕桌,桌上摆着一个白玉瓷的香炉,香味儿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 一落座,立刻有丫鬟上前,茶水瓜子糖果点心铺排了一桌子,兆筱钰忙道谢,将军夫人笑盈盈的开口道:“弟妹不必拘礼,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子君姐姐可好?” 原来李潜的夫人娘家姓陆,闺名子君。 人长得漂亮,名字也雅致,兆筱钰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算是真正见识了一回什么叫软玉温香。 说话时柔声细语,表情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无一不显示出良好的家教和高雅的气质,陆子君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名门闺秀。 她下首还坐着两个姨娘,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是跟陆子君比起来,气度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春桃,去看看宁哥儿回来了么。”陆子君似乎很倚重春桃,她笑着跟兆筱钰解释,大儿子李玺(小名宁哥儿)带着两个弟弟逛庙会去了。 兆筱钰揽过三个孩子给陆子君介绍,“这是我们家三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在她姥儿家。” 陆子君温柔的朝三个孩子招手,大丫和二丫福礼的动作比兆筱钰娴熟多了,她仔细端详着大丫二丫,很是稀罕的将她们搂在怀中,“长得真俊,春杏,”被唤作春杏的丫鬟端来一方托盘,陆子君将里头的福袋分给姐弟三人,孩子们齐齐看向兆筱钰,见她笑着点头才肯收下。 陆子君很会聊天,见兆筱钰身上并无半点首饰,料想她对这些大概不感兴趣,便引着孩子们说些乡下的日常,两个姨娘也不多话,一时间气氛融洽,暖阁里时不时传出女子娇俏的笑声和孩子们软糯的童音。 外间的李潜和颜傅同时松了口气,前者是因为实在不怎么会跟女子打交道,在他看来,但凡沾上女人二字,同麻烦没有什么分别;后者是因为太了解兆筱钰惫懒的性子,知道她不喜与人打机锋。 不过就目前来看,两家妇人相处的还算融洽,氛围也很温馨,直到—— “少爷,少爷您别跑啊,将军在屋里会客呐...” 后面的话不需春桃再多提醒,蹬蹬蹬跑进屋的李玺瞪着一双好看的凤眼凑近颜傅,“你就是颜师傅?会做火弹的那个?” “没规矩!”李潜沉下脸,不过李玺并不怕他,“爹,他是不是...” “喊叔叔!” 李玺好奇的绕着颜傅上下打量了两圈,忽然,他一拳头照颜傅的门面袭来—— 颜傅纹丝不动,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电光火石之间,李玺已经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地上,陆子君腾就站了起来,“宁儿...” 李玺笑意更盛,一个鲤鱼打挺,他猛地抬脚向颜傅扫去,这次速度更快,颜傅最擅长的就是一招制敌,所以毫不意外——李玺又被放倒了。 “宁儿...”陆子君手里的帕子快揪成了咸菜疙瘩,“叫弟妹见笑了,这孩子打小好痴功夫,平日里跟他爹也是没大没小的...之前常听将军夸赞齐兄弟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这孩子估计早憋着想跟齐兄弟讨教一番的心思...”话语中透着一股慈爱和亲密,好像俩家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世交代谊。 “不碍,这个年纪的孩子正该如此。”兆筱钰能说什么,陆子君说话滴水不漏,一席话既抬高了颜傅又圆了李玺的失礼,挑不出半点错儿来。 说话间,李玺又跟颜傅过了几招——他根本凑不到颜傅身前——倒是一旁的李潜跃跃欲试,看来,他打算叫儿子拜颜傅为师是对的。 没错儿,李玺就是被他爹这种说法给诓回来的。去庙会寻他的小厮说,他爹给他请的师父来了,李玺一听,撇下俩弟弟就往回奔,这会儿两位小少爷还在路上哩! 作为将军的嫡长子,也是李家目前唯一的嫡子,李玺从小就是当接班人来培养的,李康华很喜欢这个大孙子,李玺自己也争气,聪明好学,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最好的——当然,这点在人父母长辈眼里根本算不上缺点。 比如读书要请最牛的大儒,骑马也要西域的汗血宝马,学武艺自然也要拜最好的师父,所以他就想试试,这个师父是不是真如他爹所说,既会研制火药,又有一等一的功夫。 别看李玺在颜傅这儿连连吃瘪,他心中却是欢喜异常,颜傅使得这种功夫他从没见过,这回儿爹真是寻到宝了! “师父!”再一次被撂倒后,李玺也不恼,笑嘻嘻的抱拳单膝跪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颜傅一怔,“公子误会了,齐某暂无心思收徒。” 李玺笑眼一滞,略带责备的看向他爹。 李潜若无其事的搔了搔鼻尖儿,“拜师的事儿容后再议,钊儿和荣儿呢?” “后头呢。”李玺不大高兴。 “宁儿,”陆子君终于忍不住走出了暖阁,“快给你齐叔叔齐婶子见礼。” 李玺这才发现兆筱钰等人,他恭恭敬敬给颜傅行了一礼,歪头看向大丫姐弟,嘴角露出一个坏笑—— “嘭!”李玺又出招了,不过这次对的却是大丫,大丫灵巧的闪开了,她身后的嬷嬷遭了殃,被他一拳怼了个趔趄。 “宁儿!”陆子君唬着脸的样子依然那么好看。 李玺笑嘻嘻的凑近大丫,“小丫头,你也练过?” 大丫瞪了他一眼,嘴巴紧抿,李玺一把抓起大丫的袖子,“走走走,咱们去校场切磋一番!”他比大丫小几个月,打小身边也没有姐姐妹妹,所以在他看来,大丫和他的两个弟弟没啥区别。 “不可!”观此刻陆子君的表情,好像尴尬症都快犯了。 李玺失望的松开了大丫,转身朝大蛋走去。 185.做客 孩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也无法准确预料到他们下一步的行为。 李玺搂着大蛋的脖子,“走,哥带你去庙会逛逛。” 一副相当熟稔的样子,兆筱钰打赌他现在连大蛋的名字都叫不全。 大蛋也有点懵,陆子君待要开口,却听李潜吩咐身边的亲卫道:“好好看着哥儿,不要挤人多的地方。” 陆子君不好再多说什么,叮嘱了李玺几句,然后三个孩子跟着李玺出了门,可怜李玺的两个庶弟,刚进家门就又被他们大哥折腾了出去。 兆筱钰羡慕的盯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话说,她也很想见识见识府城的庙会啊。 李玺刚才是骑着小厮的马回来的,这会儿他抵拢袖子率先登上了马车,他的两个庶弟李钊和李荣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侍在一旁请客人先上。 大蛋回头瞅了一眼大丫,然后小心的踩着马凳往上走,等他站稳了,伸出手去接姐姐和妹妹。 李玺抱着胳膊目不转睛的盯着大丫,见她钻进车厢,便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大丫没过去,而是选在侧边的软榻上坐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李玺小声咕哝道。 大丫不理他,揽着妹妹静静的等其他人上车,李钊和李荣见到李玺有些畏缩,也没有挨着他坐。最后上来的人是春桃,她熟练的打开茶座关上车门放下帘子,冲外头喊了一句:“走吧。” 车子开动起来,李玺环视了一圈车里的人,“茶!” 春桃立马拎起泥炉上的水壶沏了一杯清茶,大丫咬了咬嘴唇,她也有点渴了。 春桃很有眼力价的又倒了一杯,正要递给大丫的时候,杯子却被李玺挡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大丫本不想理他,可又一想,毕竟自己是客,不好当着下人的面甩脸子,于是面无表情的回道:“齐凰。” “哎呦喂~”李玺怪模怪样的拖长了音尾,“口气还挺大!” 大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还挺呛,”李玺松开了手,大丫小口的啜着杯里的茶,就听李玺又问:“你的功夫是跟你爹学的吗?” 严格来讲,大丫学的这套防身术不算什么正规功夫,李玺从三岁就开始扎马步了,七岁时就能跟李潜对打,所以他才觉得诧异,一般人可躲不开他刚才那一拳。 大丫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还有腰果叔叔和高黑叔叔。” “他们是谁?功夫厉害吗?”李玺更关心对方武艺的高低。 “是...将军的兵啊,你不知道吗?”大丫奇怪的问,春桃支棱起耳朵,也想探听一下齐家的逸闻。 “什么?”李玺绷着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傻。 “傅勇叔叔你认得吧?”大丫心情终于放晴,眉眼有些得意,“他们住在我家!” 怪不得好些日子没见到傅勇,春桃往前倾了倾身子。 “原来是去了你家,怪不得...噢我知道了,他们是...” 火弹二字在嘴里走了个来回,又被李玺咽下去了。李钊和李荣好奇的望着李玺,却没有胆子开口问。 车厢里静悄悄的,大丫搓了搓手,门口虽然有个小炉子,但车内的温度还是很低,尤其是在适应了暖阁的闷热之后。 “就在这儿停罢,”李玺忽然高喊了一句停车,随行的亲卫敲开窗户,“少爷,离庙会街还远着呐。” “没事,我们下来溜达溜达。”李玺随意道。 春桃一开门,冷风打着旋儿的吹着门帘,李玺是最后下车的,他很自然的跟大丫并排走在一起,“喏,看见没,这就是府城最好的茶楼。” 大丫想起了上次去看戏的经历,“茶楼里是不是有说书的?” 李玺斜眼看她,“那当然,不止有说书的,唱曲儿,焚琴...” 大丫对他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李玺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每走一个地方都要跟大丫他们详细解说一番,身后的春桃很是惊愕,若少爷肯跟夫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估计夫人做梦都能笑醒喽。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到了庙会的街口,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大人领着小孩,很少有他们这样的组合。 小商贩推着车子或者直接把货品挂在身上,边走边叫卖,李玺叫人买了一大堆吃食,味道一般,就是图个新鲜;再往里走,就看到卖艺杂耍的草台班子正在卖力表演,孩子们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李玺还叫人给打了赏钱。 “这是啥?”最吸引大丫的还是吃食摊子,她告诉李玺,他们家的铺子正月初八就要开业了。 “鹌鹑饽饽。”李玺眼珠子骨碌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当天晚上,李玺就在饭桌上提出了要去青源村做客。 兆筱钰自然说好,李潜也笑眯眯的答应了,陆子君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闺女好,儿子从来不粘她。她生李玺时伤了身子,调养了七八年还没见好,听说兆筱钰去年生孩子也受了重伤,不知她吃的什么药,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晚餐就在大人们心思各异的揣测中结束了,李潜给他们一家收拾出了一套客院,回到客房,孩子们把今天去庙会的收获一一拿给兆筱钰和颜傅看。 夫妻二人也是头一回见古代的玩具,很是稀罕,童心未泯的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 “这是什么?”兆筱钰举着一个木制的小盒。 “李玺送给娘的。”大丫抿嘴一笑,大蛋和二丫也捂嘴笑了。 看到孩子们的表情,兆筱钰狐疑的打开盖子,“这是...” 里面盛着两个白玉骰子,底下拴着色彩鲜亮的络子,兆筱钰一眼就认出来了,“庙会还有卖这个的?” “是啊,李玺说这个娘肯定喜欢。” 他就是用这个哄她娘的,李玺认为兆筱钰也会喜欢,他单纯的以为,只要哄好兆筱钰,他拜齐延福为师就有人帮忙吹枕头风..... 孩子们睡下后,兆筱钰悄声问颜傅,“今天下午你们谈啥了?” “军需,军备,火药火器...”还有,李玺。“他想让他儿子拜我为师。” “你答应了?” “还没,我说我会好好考虑。” 李玺啊...兆筱钰又想起了那对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小子,兆筱钰莞尔一笑,靠在颜傅的肩头睡着了。 番外三:兰家的悲哀 在这个年代,穷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但穷,还没儿子。 甭管有多少闺女,只要没儿子,就会被人骂作是“绝户”,典型的说法就是:“上辈子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儿”,或者“祖宗造孽,没积阴德”,才导致这一家“断子绝孙”。 兰老爹不知道他上辈子干没干过缺德事,他只知道他这辈子是个绝户,被所有人耻笑和看不起的绝户。 他爹好歹还有自己这么个衰(sui)儿子摔盆,到他这儿却是谁也指望不上了。 一连生了八个闺女(有两个夭折了),两口子也歇了生儿子的心思。兰老爹不是没想过抱养或者过继个儿子,但人都嫌他们家穷,舍不得让自家孩子吃苦。 而且大家心知肚明,兰老爹的姐姐们个个不是善茬儿,外甥们又如狼似虎,这点子家底最后落在谁手里头还不一定呢。 当初兰大姑嫁人的时候,兰家的日子尚且过的去,那时候她爹娘健在,给她寻了一户邻村的后生,家里有四十多亩良田,算是相当殷实的人家了。 兰大姑一嫁过去就生了儿子,自此以后婆家娘家横着走,这才养成了她霸道跋扈的性子。 但是到了兰二姑这儿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爹上了年纪,她娘又一胎接一胎的生,熬坏了身子骨不说,还连累她守孝错过了二八年华。 等她嫁人时,一无长相二无嫁妆,还有兰老爹这个嗷嗷待哺的累赘,好不容易有人肯要她,还是个死了老婆的穷鳏夫,她嫁过去就当后娘,日子可想而知。 到了兰三姑兰四姑,家里没个主事的大人,相当于半卖半送,好歹有人肯接手罢了。 随着兰老爹渐渐长大成人,到了兰小姑嫁人的时候,她为了给弟弟娶妻,跟一户娶不上媳妇儿的老光棍家换了亲。 是以兰老爹最心疼他的小姐姐,所以当初兰小姑提出两家结亲的时候,兰老爹才拒绝的那样艰难。 当然,他性子原本就有些懦弱,在几个姐姐面前更是软到了底儿。尤其是在面对兰大姑的时候,从来不敢说个不字。 爹娘立不起来,最受苦的就是孩子,兰二姐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这些痛苦绝大部分来自她爹所谓的亲人。 兰家有五亩中田,后院还有半亩菜地,就算家里孩子多,按说也能勉强维持,达不到卖闺女的程度。然而兰家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清苦,一年里有八个月是吃不上粮食的,靠野菜谷糠麸皮这些富人家猪都不惜吃的玩意儿活着。兰二姐几个为了填饱肚子,常常跑到别人家帮工,她的厨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这种情况有一个专有名词:吃百家饭。 兰老爹也不愿意自家闺女背上这么个名头,可除了兰大姑之外的几个姐姐家日子都过的不如意,兰老爹不得不从自家人嘴里省下来的口粮接济几个姐姐,甚至逼着孩子们把帮工攒下的钱都拿给她们花用,如此一来,兰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不过兰大姑姐妹都觉得拿侄女的钱理所应当,“丫头片子,白养活她们啊!” 后来,兰大姐到了说亲的年纪,有人找上兰大姑,说是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卖到很远的地界儿作妾。二十两银子,兰大姑当场就拍板同意了。 她其实挺厌恶几个侄女的,不中用的丫头片子,挡了侄子的道儿,他们兰家才成了绝户。而且侄女以后终归是别人家的人,跟娘家不一个心眼。于是她隐瞒了作妾的事儿,连唬带蒙的说服了兰老爹应了这门亲事。 二十两银子,她净赚十六两,其余四个妹妹一人一两,兰二姑她们不知实情,一看有钱拿,知足的不得了。 到了出嫁那天,兰大姐是哭着被人拽走的,临走前,她再三叮嘱几个妹妹,千万别走她的老路,要嫁就嫁个堂堂正正本本分分的人家,不能由着兰大姑把她们全给卖喽。 也正是因为此事,兰家的几个姑娘跟兰大姑等人离了心,坚决不再听兰大姑她们摆摆。 尝到了卖侄女的好处,兰大姑又积极寻摸起下一个“主顾”,只是她这儿还没找到金主,兰家却传来消息,说兰二姐要定亲了! 这还得了,兰大姑立刻集结几个妹妹,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兰家。 “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跟俺们商量就答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 兰老爹被几个姐姐骂的狗血淋头,但是这次兰二姐她娘却是异常坚定,“赵家是个好人家,俺们打听过了,十里八乡没有不说好的,人后生是个木匠,有门手艺,家里也有地,有骡子…” 木匠? 兰大姑白眼都快翻到房梁上了,“一个木匠就把你们稀罕成这样,出息!” “那也总比啥都不会整日赖在床上强。”兰二姐含沙射影,兰小姑脸上不好看,“二丫头你咋说话呐!” “反正我是嫁定了,你们爱咋说咋说!” 这次兰老爹也站在自家姑娘这边,赵家为人方正做事讲究,他很满意这样的亲家。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人踏实。 兰大姑苦劝不成又生一计:索性让兰小姑家的孩子跟兰二姐凑成对儿,就算肉要烂也得烂在自家锅里,不能便宜了外人! 没想到赵家那位早早出了嫁的大闺女横插一杠子,硬是破了她们的局,兰大姑这个恨啊。 不过很快,兰大姑就转了心思——她看见了赵家的聘礼。 那一箱箱的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啊,尤其是赵家给兰二姐打的那套金六式,兰大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精美的头面。 尤其是在打听了齐家的现状之后,兰大姑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想起兰二姐走了狗屎运撞上这么大一金主就来气,把主意又一次打在了侄女身上。 这次是嫁妆。 赵茂打的家具她细细看了,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做工也精细;还有布料衣裳,其中有一套是刘氏给兰二姐做的,绣的那个精心,比城里卖的也不差啥了。 这样的好东西二丫头也配! 兰大姑嫉妒的胃里冒酸水,秉着弟弟家的东西历来都是大家共享的原则,她联合几个妹妹哄劝兰二姐把嫁妆留在兰家,“反正去了他们家,肯定是有炕住有衣裳穿,不像咱家,要啥没啥,留着这些东西给你爹娘,也不枉咱们家养你一场。” 哼,兰二姐冷冷一笑,她要是把嫁妆留下,第二天就不知道成谁家的了!她爹娘的性子她太了解了,这些东西根本守不住!况且,她要真这么做了,这亲成不成不说,以后让她在赵家咋做人! 兰二姐一语戳穿了她们的把戏,“那都是人赵家的东西,凭啥留在兰家?我就是不嫁了,这东西也必须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姑侄就这么杠上了,兰老爹夹在中间没少受难为。 后来颜傅领着高黑他们来“抢嫁妆”,着实把兰大姑吓怕了,没想到齐家还养着一帮军爷!兰大姑几个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但人都是很容易健忘的,日子久了,兰大姑也就没那么怕了。她思来想去,觉得只要不牵扯到赵家,她作为兰二姐的长辈,拿侄女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所以这回,兰大姑早早确认好了兰二姐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到了初三那天,兰大姑等人“严阵以待”,等着兰二姐“自投罗网”。 ****** 兰二姐和赵茂是赶着骡车来的,路上风雪很大,兰二姐就把兆筱钰给她做的毛大氅给裹在外头了。 因为是新媳妇,兰二姐还特地把刘氏敬茶那天送她的金银镯子和金银簪子戴上了,小两口顶着寒风冻雪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兰家。 下了车,赵茂给她打扑了打扑身上的雪粒子,小夫妻正是蜜月期,眉眼间自带一股甜腻。 “二姐回来啦!” “姐,姐夫!” “二姐二姐夫过年好!” “姐你真富态,这衣裳是毛的吧?”兰二姐的妹妹们齐齐迎了出来。 赵茂赶紧拿出红包,一人分了一个,小姑娘们像是会变魔术似的,红包拿到手里就立刻变没影了。 一进门,见到一屋子姑姑排排坐,兰二姐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差,赵茂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可没有姐夫那两下子。 “二丫头回来啦~”兰大姑皮笑肉不笑,实则指甲都快把炕沿抓烂了,这个小贱蹄子,还学起城里的奶奶穿起毛衣裳来了!她拿眼角示意兰二姑去接赵茂手上的篮子,兰三姐比她快一步,顺顺当当的接过了篮子。 “呀!”兰三姐立时眉开眼笑,因为兰二姐这回拿回来的都是吃食。腊肉、香肠、板鸭、腊排骨,卤肉、点心、瓜果...这样一来,即便兰大姑她们要抢也抢不走多少! “就拿这些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啊,你打发叫花子呐!”兰二姑离得近,把篮子里的东西瞧了个一清二楚。 兰三姐俏皮一笑,“那待会儿二姑可别问俺们要哦,俺们不嫌弃,俺们高兴还来不及哩,姐你真好!” 兰二姐捏了捏妹妹的腮帮子,一点儿肉也没有,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干,多挣钱,让爹娘和妹妹们过上好日子。 兰二姐一回来,四个妹妹就将她簇拥进里屋,兰大姑气歪了鼻子,把矛头(目标)对准了赵茂。 “茂哥儿,听说你们今年没在家里过年?”兰大姑为了打听赵家的动态可谓煞费苦心。 “昂,我们在我姐家过的年。”赵茂老实道。 “这也太没规矩了,哪有去出嫁的姑姐家过年的!”兰二姑大惊小怪,她还记得颜傅抽她的仇,“你姐夫也是个混不吝的,你姐那户的得成天挨打吧?” “咋可能,”赵茂深觉好笑,“我姐夫快把我姐宠天上去了,要星星不给月亮。” 兰二姑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编瞎话之类的。 “你们为啥要去你姐家过年啊?”兰大姑端着架子,但又学的不像,颇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既视感。 赵茂低下眼睛不去看她,怕自己笑出来,兰大姑颇有些得意,认为赵茂是怕了她。 “哦,我姐在他们村儿盖了栋小楼准备开食肆,让兰姐儿过去帮忙。” 什么!? 兰大姑瞪直了眼,“她能帮上啥忙,裹乱还差不多!” 赵茂不乐意了,“兰姐儿做饭可香了,我姐为这单独给她两分股,就是看中了兰姐儿的手艺!” 兰小姑不自觉的点点头,她当时也是看中了兰姐儿台上灶下一把好手。 而兰大姑的注意力还在两成股份上,心说赵家这个大闺女也是个傻的,怎么把钱白白扔给外人! 屋里的姑娘们和兰二姐她娘自然也听到了赵茂的话,她娘欣慰的抚摸着兰二姐的手,“俺们二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娘现在也没啥指望,就盼着你们姐妹好好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兰二姐心里也不好受,她娘明明比婆婆还小一岁,可看起来比婆婆至少老十岁! “娘...我婆她们待我可好了,临来前我大姑姐还跟我说呢,凭啥咱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挣的钱花着才得劲。等我挣了钱,我也弄个门头,不说别的,吃喝肯定不成问题。” “到时候俺们就去给我姐帮工!”兰三姐笑嘻嘻的说。 “成啊!” 姐妹几个憧憬着未来,她娘的脸上也添了一抹久违的笑容。 外间,兰大姑的问话还在继续,“你们成亲也有个把月了吧?有好事没?” 赵茂心说你比我娘管的还宽,“不急,我娘说了,先给兰姐儿调调身子。我们还年轻,先创上两年,多攒点儿钱,再要孩子也不晚。” 这下兰大姑彻底没话说了,兰二姑适时插嘴道:“茂啊,你看你们家大业大的,露个小指头缝就够俺们过一辈子的了,你表妹下个月成亲,你看…”见赵茂不言语,兰二姑心里直骂赵茂鸡贼,“你上回给兰姐儿打的那套橱柜就不糙,都是实在亲戚,你表妹这辈子就这一回,就算二姑不说,你们小两口也得表示表示吧?要不叫这一村子老少爷们咋看你们,是不是?当初你不是还应承下给我弟他们养老,你爹可是把这些外甥都当成是自家孩子…” 兰二姐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猛地掀开帘子,“她出嫁跟俺们有啥关系!当初要撞死我那劲儿呢!?让我给她置办嫁妆,门儿都没有!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以后你们各家的破事别来烦我们,我爹娘这么些年供你们供的够够的了,再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大嘴巴子把你们搧出去!” 兰二姑气的直哆嗦,“庄町,兰庄町你管不管!” 兰老爹蹲在墙角装鹌鹑,他确实也受够了,谁不想过两天安稳日子。 兰二姑作势要打兰二姐,兰二姐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赵茂,“你敢动我试试!我姐夫这会儿正在将军府里做客,你是不是嫌表弟的腿脚太好使了!” 说完这话,兰二姐眼圈红了,她想起临来前兆筱钰对自己说的话:...要是再难为你,你就拿你姐夫吓唬她们,反正她们也不知道...想摆脱她们,你得自己先立起来,再帮你爹娘立起来... 兰二姑颓然的放下手,扑通跪在了地上,她抱着兰二姐的裤腿不松手,苦苦哀求,“二丫头,算姑求你,你看在你爹的情面上...” “我不是我爹,我心狼,肠子硬的很。你忘啦,我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兰二姐抬起脚,那一瞬间仿佛走出了泥潭。 186.回家 因着初八食肆开业,兆筱钰婉拒了陆子君的再三挽留(兆筱钰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李玺),她反过来邀请陆子君去青源村做客,陆子君倒是想去,但过年期间官场家眷聚会走动频繁,她可没兆筱钰自在。 李潜也舍不得儿子,他常年待在军营,只有年节假的时候才能跟妻儿相聚,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别离,倒还忍得。然而陆子君从儿子下生到现在从没跟他分开过,愁的她一夜没睡好,巴不得李玺突然改变主意,所以第二天早晨,尽管扑了一层厚厚的粉,但眼下青影却是盖都盖不住。 李玺不但没改主意,反而铁了心的要拜颜傅为师,打算“以诚感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陆子君的希望落了空,只好打起精神给儿子收拾行囊。 原本陆子君还安排了春桃和春杏两个丫鬟服侍李玺,被李玺拒绝了,“新儿他们都没有丫鬟,我一个大老爷们,走哪儿身后都跟着俩丫头,像什么样子!” 春桃挺失落,她原还打算给傅勇一个惊喜来着。 吃过早饭,一家人辞别李潜夫妇,带着李玺回青源村。 李玺和大丫他们已经混熟了,回程的路上还耐心的教大丫姐弟下围棋。兆筱钰看的心热,试着跟李玺手谈一局,结果很惨的输给了他。兆筱钰心里嘀咕,如果没有三个孩子在一旁不停地瞎出主意,或许还不会输得这样惨。 陆子君打点的相当仔细,除了泥炉和茶壶,她还给兆筱钰他们准备了一个锅子,汤和菜都闷在里头,稍稍加热就能吃。 “你们家吃东西一直都这么清淡吗?”汤是好汤,羊骨鲫鱼汤撇去浮油,嫩白鲜美;料也是好料,Q弹的鱼面筋,虾滑,白菜芯,豆腐,萝卜...就是没有肉,而且汤里一点咸滋味儿都没有。 “我娘说,这样吃养生。”李玺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你才多大就需要养生!兆筱钰暗暗翻了个白眼,“你不喜欢吃肉吗?”他们家的孩子可是无肉不欢,连双胞胎吃肉糜都要比吃鸡蛋羹多吃半碗。 “喜欢啊!”李玺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食物,“但是我娘说,肉生火,尽量少吃。” “我娘说,”二丫高高挑起一根菠菜叶子,学着李玺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人好不容易进化到食物链的顶端,不是为了吃草的!” 兆筱钰头快埋进碗里去了,第一次没有为二丫的好记性鼓掌叫好。 “啥是食物链?”李玺不解,话说这位齐婶子说的好些话他都听不懂,难道是年龄的原因?还是他们青源村的人都这样说话? “就是,”大蛋吞下一颗鱼丸,“羊吃草,狼吃羊。” “人也吃羊啊,我是没见过吃狼的(人),倒是听说过被狼吃的。” 四个孩子齐齐望向兆筱钰,一旁的颜傅咬着筷子闷声的笑,兆筱钰瞪了他一眼,还能不能好了!“那你见过狼吃草吗?” 李玺一噎,还真没有。不过...狼为什么要吃草,“没有羊它还可以吃鹿啊!” “还能吃马。”大蛋补充道。 “咳咳,”颜傅撂下碗筷,“但是狼不会像羊一样以草为食,人可以选择吃羊,也可以选择消灭狼,食物链顶端的意思是,人有选择的权利,明白吗?” 李玺秒变星星眼,“师父,你好厉害~” 大丫挺了挺小胸脯,表情很是骄傲,好像李玺刚才夸的是她。 许是抢着吃的饭菜格外香,李玺吃撑了,这绝对打破了他以往的纪录,平常他娘只许他吃六七分饱。 见孩子们都困得睁不开眼,兆筱钰把羊毛毡子和棉被铺在车板上让他们的休息,不一会儿,车里的人都睡熟了。可怜颜傅,一个人顶着北风驾车,嘴巴都冻木了。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了齐家门口,李玺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围,以前他从没到过乡下。 “少爷!”傅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的抱起李玺举高高,李玺羞红了脸,“快放我下来!” 高兴的不止傅勇一个,高黑魏五等人也迎了出来,围着李玺团团转,嘘寒问暖。 李玺小大人似的讲了一通新年致辞,大意是大家辛苦啦,他代表李潜来齐家看望大家,新的一年大家要加油干,只字不提拜师的事儿。 兆筱钰把上次李潜住过的厢房收拾出来,孩子们将自己的玩具一股脑的搬到厢房(大部分是颜傅和兆筱钰给他们做的),直到晚饭结束,李玺还在跟大蛋几个讨论三国杀的胜负问题。 ... “还是自己的狗窝舒服~~~”泡完澡,兆筱钰盘坐在炕头,背后倚着被褥,手里拨拉着一个小算盘,旁边的纸上记着开业当天要用的食材和价格。 颜傅进来,兆筱钰头也不抬,“都睡下啦?”大蛋怕李玺睡不惯炕,非要陪他在厢房睡。 “唔。”颜傅脱下大衣裳,“算的咋样了?” “唉~”兆筱钰感慨的叹了口气,“挣钱不容易啊...” 颜傅微微一笑,抄起记账的纸,只见上面写着每道菜的食材和用量,以及所卖的价格和预计的成本。“可以了,一盘菜能挣将近一半儿呢。” 兆筱钰摇了摇头,“那是单点,套餐就赚不了那么多了。” 食肆主营面点和炒菜,早餐以蒸饺、馄饨和汤面为主,午餐是蘑菇饭和炒菜,暂时没有晚餐。 “套餐卖的东西也多啊。”颜傅仔细看了看,最少的套餐都有七八样吃食。 “就是想让大家尝尝当地的特色,”兆筱钰托着腮,“你说会有人买账吗?”毕竟食肆的事儿是她挑的头,两辈子头一回做买卖,兆筱钰心里没底。 “你知道咱们比别人的优势是什么吗?” “嗌?”兆筱钰心说连朝代和历史都没搞明白的人,有资格谈优势吗? 颜傅指了指脑袋,“我们知道未来——我说的未来是全人类的未来——我们的思想比他们先进,可以从前人的教训中总结经验,就说这个小吃套餐吧,不是就跟龙——” 兆筱钰捂住他的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您老人家越来越有师父的派头了。” 颜傅握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师娘,安寝可否?” “好呀,”兆筱钰笑的有点贼,“长夜漫漫,不如师娘教你解锁个新姿势?” 颜傅一把将兆筱钰压在身下,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粉唇,在她耳边吐气道:“为师更喜欢经典款。” 187.开业 赵家人是初六中午到的,这次刘氏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搬来了,因着兰二姐的缘故,赵茂以后会常驻青源村,还有赵盛,随着他师父的离职,他的学徒生涯提前结束,成为食肆的主厨之一。 趁着一家人搬东西的功夫,兆筱钰悄悄问刘氏,“兰姐儿回去没受难为吧?” 刘氏想起那糟心的亲家就一脸阴郁,“大过年的,问这干啥!” 看来是不太友善,兆筱钰又换了个人问:“茂哥儿他们去看小曼了吗?祥子咋样?”这个话题应该是刘氏喜闻乐见的吧。 不想刘氏更闹心了,“唉,小曼...叫我说她啥好,我和你爹啊,把她教傻了。” “啊?”兆筱钰心头一沉,“咋啦,是不是她公公婆婆...待她不好?” 这种事在乡下屡见不鲜,因为没了儿子,有那不讲理的公婆,经常打骂虐待儿媳妇。 “这倒不是,唉,”刘氏重重的叹了口气,“她公公身子不大好,之前是为了关成强挺着,这不新置的地还没捂热乎又卖了...把你给她的毛料也当了,听茂哥儿说,怕是熬不过今秋...” 兆筱钰:... “她婆婆身子骨也不好,”刘氏观人度己,心中感慨万千,“咱们老百姓啊,生不起病哟,我昨晚上还给你爹说唻,倘若我到了那天,你们也别费那医啊药啊的,就给我来碗耗子药,痛痛快快儿的死了干净,也省的受那份子罪!” “呸呸呸,娘你说啥呐,”兆筱钰听的难受,“嗌,要不等出了年,让小曼领着祥子来拜拜(花娘)?” 刘氏恍然道:“是是是,他们家一个接一个的,是该来拜拜。” “娘,”正说着,兰二姐进来了,“姐,试菜定的是哪天?” 这里的食肆开业前有试菜的传统,“那就今晚上吧,中午凑合凑合。” 说是凑合,但有李玺这个“贵客”在,刘氏还是炒了几个硬菜,吃的李玺的肚子都鼓起来了,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就比兆筱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脸蛋圆了一圈。 傅勇暗暗高兴,他家将军老抱怨回家的时候吃不饱,他觉得李玺平时也肯定没少遭罪。 初六下午,刘氏、兰姐儿和赵盛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使出浑身解数把菜单上的吃食做了个七七八八,食材比较贵和这个季节没有的蔬菜就选择性的略过了,除了齐家人和蝗虫小队,兆筱钰还邀请了彭修禾和彭氏一家。 初七,兆筱钰定的牌匾送过来了,匾额上包着大红布,孩子们偷偷掀开看过了,老农食铺四个大字着实没什么新意。 兆筱钰也这么认为,她想了好几个“高雅”的名儿,都被赵老爹否决了,“咱就一老农,本本分分的奏买卖,整那些花里花俏的干啥!” 这天晚上,兰二姐激动的睡不着,下半夜,寅时刚过,她就起来了。接着是刘氏和赵老爹,食肆的后院灯火通明,梆梆梆的剁菜声扰了何满的清梦,他蒙上头,骂了句娘。 兆筱钰和颜傅也起了个大早,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尽管没出正月,但风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冷硬了,兆筱钰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充斥着一丝暖暖的春意。 昨天下晌,赵老爹已经领着赵茂赵盛来铺子上打扫过了,这会儿赵茂又拿着干抹布撸了一遍桌椅门窗。 新漆的桌面在烛火的耀动下散发出一种妖冶如玉的光芒,条凳和椅子摆的整整齐齐,幌子和开业八折的海报早已提前贴好,地面洒扫的干干净净,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顾客上门了。 六点过,第一锅包子出锅,热腾腾的蒸汽将香味儿扑出老远,半个村儿都能闻到蒸饺的肉香。 鸡汤是前一天晚上煨好的,兰二姐快手快脚的包出两盖垫馄饨,兆筱钰看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兰二姐停了手,“姐,姐夫,先给你们来一碗吧?” 兆筱钰忙点头,指使赵盛给她切泡萝卜和香椿芽,“多给我浇一勺(红油)辣子,我去前头守着。” 她刚掀开门帘,就迎来了食肆的第一个客人。 青檀笑眯眯的递上一串铜板儿,“嫂子,来一笼蒸饺两个菜包。” 青檀每天的工作就是守着花娘庙,给香客提供香烛灯油,顺便解个签儿啥的,业务还没拓展到驱鬼除妖,不过兆筱钰觉得也快,最近有不少香客明里暗里跟村民们打听哩。 “打包还是在这儿吃?”兆筱钰麻溜的戴上棉布手套和口罩,食品卫生,从我做起。 “打包吧。”青檀瞥见了柜台后面的颜傅,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八点,来拜花娘庙的香客们陆续抵达青源村,以向奎为首的村领导班子,杨甫、三叔公等几个老一辈的族长也来了,蝗虫小队操练完,也帮着来撑场子。 噼里啪啦的爆仗声轰响了整个青源村,山上的青檀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可想而知它的威力。 村里男女老少都挤在门口看热闹,一时间村尾被堵得水泄不通,八折是乡下人没见过的推销手段,一听说有欺头(便宜)可占,大家蜂拥而至,过年人手里都或多或少的攥着点闲钱,二层小楼人满为患,很多人不得不搬着凳子蹲在路边吃,甚至一度出现了排长队的盛况,这在兆筱钰对村民的一贯认知里,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刚才还在为两盖垫馄饨发愁的兰姐儿,这会儿根本供不上煮,就算刘氏和兆筱钰跟她一起包,也赶不上外头点单的速度。 卖的最快的还是菜包,一文钱两个的菜包,皮薄馅多,十个笼梯轮换着蒸还是供不应求。 孩子们也来帮忙,穿梭在人群中间端菜收碗,直到十点过,客人才渐渐少了些。 兆筱钰盯着盒子里的铜钱有些傻眼,她翻了翻账本,发现来上香的客人几乎都点了套餐,而村里人点的大多是面条或者菜包。 有了早上的鼓励,大家干劲儿十足,午餐主要是炒菜,赵盛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大展身手。 到了晌午,香客们陆续下山,浓浓的饭菜的香味儿引的众人拔不开脚,一家人喜笑颜开,热情的接待食客。 “看来,咱们不用担心(吃)剩菜的问题了。”高黑远远的望着食肆,半开玩笑的跟李玺道:“少爷,要不咱们也去下顿馆子?” “嗯,”李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是该去捧捧场。” 于是,第一天当主厨的大庄被蝗虫小队集体罢免了,而老农食铺,则多了一群无论刮风下雨都每餐必到的忠实“客人”。 188.眼馋 “一共是...” 忙碌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疲惫,不过精神头挺好,晚饭过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的听兆筱钰报账。 “面一百五十斤...” “啥,使了这一些面啊!”兰二姐惊诧道,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他们用的可全都是连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白面啊!一斤白面做十八个菜包,才卖九文钱,还不算菜啊油啊的,用脚趾头想都亏的慌! “嗯呐,光菜包就卖了一千多个,”兆筱钰认真的拨拢着算盘,“蒸饺三十五笼,肉丸子面五十七碗,鸡汤馄饨八十二碗...” “姐,这菜包...要不明儿就回原价吧?”兰姐儿小心翼翼的问。 “那哪行,说好三天就三天,咋能才开业就不讲诚信,”作为食肆的董事长,兆筱钰是绝对的权威,她制定的一系列战略方针,不奢求兰姐儿他们都懂,但必须按部就班的执行,“这叫开业大酬宾,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得先把招牌打出去!” 兰二姐心疼的默默盘算着,一斤白面十二文,白菜一文钱两斤,猪板油二十文一斤...即使恢复原价一文钱一个,一笼屉(五十个)才挣不到十文钱... “大米六十斤...猪肉...” “姐,要不菜包别做了吧?”赵盛小声嘀咕,“挣不了几个钱还怪废事的。” 兰二姐深表赞同,要不是碍于自己是新媳妇,早举双手赞成了。 “不行,”兆筱钰口气十分坚决,“虽说咱做的是香客的买卖,但想站住脚还得靠村里,靠大家的口碑,菜包便宜,又是用油滋啦调的(馅儿),一般人都能吃得起。咱这菜包不但要继续做,还得一直这么好才行!” “你姐说的对,”赵老爹深以为然,这一家子都是外来户,不给村里人点甜头,到时候有点啥事谁来帮衬。“钱少点怕啥,细水长流嘛。” 兆筱钰点点头,喜滋滋的报出一个数,“去掉成本...你们猜今天咱们挣了多少?” “别卖关子了,”刘氏嗔她的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赶紧的,待霎儿还得早起剁菜呐。” 兆筱钰笑眯眯的伸出两只手,“五两六钱七分零八十一个铜板!”她把铜板都换算成了银子。 “这么多!”兰二姐惊呆了,她九岁开始去人家帮工,这些年统共都没挣到五两银子! “今天是第一天,人来尝个新鲜,以后可能就没这么多了。”兆筱钰有点惆怅。 “不少啦,”刘氏很知足,“一亩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还挣不到咱一天的钱哩!” 说到地,赵老爹跟颜傅道:“这两天暖和了,雪也化的差不多了,我寻思着大后天去试试犁。” “爹你看啥时候下种合适?”他也好安排蝗虫小队进山采矿的时间。 “最晚十六,我看何家都沤上粪了。” 提起何家,兆筱钰不由想起今天下晌臭气熏天的后院,她敢打赌何满是故意的。“娘,要不叫何婶子来铺子里帮忙吧?” 刘氏低头沉默了片刻,“唉,叫吧,日子还长着哩,咱就当是花钱买安稳。” 接下来的两天,食铺的生意比第一天还要红火,兆筱钰请了何婶子来店里帮忙,暂定一个月六百文的工钱,干得好年底还有奖金。 何婶子挺高兴,回去一说,何满却气的摔了筷子。“他们这是打发要饭的呐!你看他们家门口见天排那么多些人,抠逼嗖的给这么点子钱,咋好意思!” “你小声点!”何老大不满的瞪了小儿子一眼,“嫌钱少,你咋不自个儿挣去!一天到晚就知道窝在炕头上,看把你懒得!” “就是,”何婶子点了一下何满的太阳穴,“这还是看在咱乡里乡邻的份上,你出去打听打听,就是城里的小工,一个月能拿到这些不。” “哼,”何满重新拾起筷子,用手胡乱的抹挲了抹挲,“我算是瞅明白了,你俩脑壳就是方的,他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多要些咋咧!” “人家钱再多也是人家的,人家有那个本事挣,是好佬的你也开个铺面,让我跟你爹也享享清福!”何婶子剜刺了儿子两眼,“你少寻那些不自在,你当人都傻!” 何满不做声,拿眼白翻了一通,心说我要是有个有钱的养父,肯定比他齐延福强! 与此同时,何家对面,向花也在和她男人抱怨。 “...天不亮就剁菜,还叫不叫人困觉了,(村尾)一清早人就乌央乌央的,也不知哪好吃!” “菜包!”大田小田异口同声道:“他们家的菜包老香了!还有蒸饺,馄饨,肉丸子面条...” 老田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说的好像你俩去吃过似的。” 大田小田吐吐舌头,再看自家的饭菜,顿时没了胃口,“娘,要不你跟齐婶子去学学咋烧菜吧...” “啪!”向花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在桌面上,“嫌老娘做的不好就别吃!有本事你们给齐家当儿子去!” “胡咧咧啥,”老田不高兴了,“孩子说个实话也不行?你有吵吵的武艺,不如好好想想咋奏饭,见顿的一锅出(大杂烩),整的跟猪食一样...” “是好佬的你别吃啊!”向花气炸了肺,“一锅出咋啦,一锅出除了我也没人给你们做!” ... 村口,新盖的王家酒楼上了门板,他们家也是正月初八开业的,但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食客更是少的可怜。 饭菜比齐家的贵,味道没人新鲜,酒倒是不错,但村里人又大不讲究这个,不如去杂货栈打的酒便宜。 “掌柜的,今儿又...”厨子忐忑的望着掌柜,开业几天了,才做了三桌子菜,叫他如何安心。 “没事,”掌柜拍了拍厨子的肩膀,“来日方长,这才几天。” “要不...咱也...打八折?”跑堂的是青源村本地人,“我看好些人都是去吃欺头。” 掌柜的摆摆手,打心眼里瞧不上老农食铺,一帮乡下泥腿子,也知道啥叫奏买卖? “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有啥好学的,你们且看,过不了几天准黄!” 189.春耕 兆筱钰觉得青源的天气真怪,仿佛一夜之间,春天就来了,气温陡然升高,大地回暖,河流解冻,干涸的溪床重新被雪水灌满,小草倔强的钻出土层,很难想象不到十天前,这里才刚下过一场大雪。 天气好转,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山脚下新开的店铺,来拜花娘的香客更多了,兆筱钰惊奇的发现,村口一下子冒出十几家店,有布庄、茶楼、点心铺子...甚至还有一家银号! 好奇心作祟,兆筱钰进去逛了一圈,回来后愤愤不平的跟颜傅吐槽:“太黑了,(铜钱)换银子要手续费,(银子)换银票还要再交一份儿,存个钱不但没利息,每个月还要交百分之二的保管金,算来算去,钱都被他们家挣了!” “是啊,”颜傅幽幽道:“如果你有一把枪,你可以抢银行。但是如果你有一家银行,你可以抢所有人。” 李玺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再跟大丫他们玩大富翁游戏的时候,居然一次都没有输过! 正月十二这天,赵老爹领着高升张桂去地里试犁,都是庄稼的老把式,一锄头下去,赵老爹顿时笑靥如(菊)花。“不糙,不糙,明天翻一遍,十六就能下种!” 老话说的好,秋耕深,春耕浅,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 对此颜傅深有体会,春耕秋耕他都锄过,这回不到三天就把所有的地都犁了一遍,惊得兆筱钰直咋舌。 一千多亩地啊,竟然只用了三天,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被犁过的地,酥松平整,层次分明,远远的望过去,好像一排排巧克力威化饼干,令人心情愉悦。 “爹,咱种油菜花吧?”想到不久之后,漫山遍野的金灿灿,兆筱钰一脸陶醉。 “种多少?”赵老爹觉得挺浪费地,不过既然闺女提了,种一点也无妨。 “全种成油菜花行不行?”兆筱钰‘得寸进尺’,“老吃荤油对身体不好,有了油菜籽,还能榨菜籽油,油菜也能吃...” “你快算了吧,”刘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正儿八经的东西不种,弄些油菜,你忘了去年豇豆的事儿了?” “油菜花开开老好看了。”兆筱钰还想尽量争取。 “好看顶啥用,”刘氏瞪她,“咱家面快使完了,出去买多贵!” 好吧,好吧,兆筱钰败下阵来,“那...都种麦子?” 赵老爹笑道:“咋,又不稀罕你的玉米啦?” 兆筱钰瞪圆了眼,“咋可能!”她还指着玉米扬名立万呢! “爹,一百五十斤玉米能种多少地?”这次去将军府拜年,李潜特地问过关于玉米的事儿,颜傅心知肚明,这样一种高产量的作物一旦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势必会引起各方的关注,所以他打算把锅甩给了李潜,看样子,李潜大概会欣然收下。 “五十亩。”赵老爹沉吟道:“一亩三斤左右就够了。” “爹,我打算把南边儿的三十亩(旱地)都种成玉米。”上等的旱地,想来应该比去年的产量不差啥。 “唔,”赵老爹担心的是:“你想过没,要是村里人看见了,瞅着新鲜...别的还好说,万一给祸害了咋整?” 颜傅皱了一下眉毛,“爹,要是把玉米全种在咱家新开的地上,估计会减产多少?” 赵老爹摇摇头,“不好说,你别小看咱新开的地,一直养着,去年冬天又耕一遍,要不今年咋能这么快。” 耕地过冬,虫死土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颜傅抿了一下嘴唇,“那咱就种新地里,周围再围上一圈秫秫挡一挡。”能瞒一天是一天。 “成,就种在池塘边上,那块地不糙。” 除了麦子和玉米,颜傅还规划出一块地专门用来种“石头寒瓜”,这个名儿是高黑起的,他去年夏天到地里摘寒瓜,一不小心被瓜蔓绊倒了,脑袋磕在寒瓜上...结果寒瓜没事,他脑门上却肿了老大一个包,半个多月才全消下去。 兆筱钰已经放弃了种荷花莲藕的打算,池塘处于半荒废状态,颜傅买了一些鱼苗,他也不指望能有多大出息,好歹给池塘添点野趣。 下种那天,高升和张桂把家里人也叫来帮忙,赵老爹、颜傅、赵大、蝗虫小队,整整忙活了七八天才把一千多亩地全都种完,期间向奎两口子也过来帮着种了一天。地里铺子两头忙,可把他们累的不轻。 食肆渐渐上了正轨,食客并没有因为菜品恢复原价而减少,反倒因着春耕的关系,不少村里人也跑来食肆里吃饭,农忙嘛,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 正月十四那天,李潜派人来接走了李玺,送走李玺后,孩子们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家家户户忙春耕,孩子们也开学了,兆筱钰拒绝了彭氏去学堂教书的提议,于是女班只好继续由刘先生来教;双胞胎不但能走稳还会开口叫人了,虽然还只是单个字的往外蹦;蝗虫小队准备再一次进山,至正(年号)十三年的春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谁能料到仅仅一个多月之后,整个大龘王朝会闹得天翻地覆。 ... “这雨来的真及时。”午后,兆筱钰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二楼的窗户前,她喜欢从这个角度看向远处的群山和绿茵茵的麦苗。 一犁新雨破春耕,春耕临近尾声时,青源盼来了久违的春雨,细细绵绵,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烟雨之中,水雾朦胧,仿若置身仙境。 忽然,她瞥见一个人影,正急匆匆的向食肆走来,那人身披灰白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 兆筱钰心头一跳,就见那人已经钻进大堂,把正在扫地的赵盛唬了一跳。 兆筱钰蹬蹬蹬的下了楼,就听赵盛在对他说:“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 那人掀开帽兜,露出满头的银丝,兆筱钰抬眼望去,只见他长眉入鬓,目光矍铄,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位施主,贫道远道而来,可否施一碗清粥?” 请假条 刚到家,已经是一条废咸鱼了... 临近年底,演出任务比较多,这个月的更新可能不会太及时,抱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每次写请假条都一种做检讨的感觉/(ㄒoㄒ)/~~~ 番外四:青檀的秘密(上) “这日子可没法儿活了~!” 满头花白的老妪手里摇着一尾蒲扇,可无论怎么扇,什么时候扇,呼在面皮上的风也全都是热气。明明进了八月,可天(气)依旧怪的很,比三伏里还难熬,热辣辣的太阳快把人烤化了。 年仅六岁的青檀,不,齐延祖,脸蛋紧紧贴在水缸壁上,然并卵,水缸早就空了好几天了,这会儿更是温呲呲的烙的人心里难受。 “遭瘟的贼老天哟~~~这日子没法活了~!” 这话青檀已经听了不下几百回,自打蝗虫过境,庄稼颗粒无收,他太奶就成天成宿的骂。 “生啊~生嗌~~~” 老妪拖着长腔,她的眼睛早就看不清东西了,眼珠子上好像蒙了一层灰布,只能模模糊糊的辨别光线。 “生嗌~~~”老妪又扯着嗓子干嚎了几声。 齐继生是青檀爷爷的名字,齐家在北山府算是大姓,他们祖上还出过大官,不过那都是前朝的事儿了。 “太奶,我爷和我爹他们去找水了。”青檀一动不动,半闭着眼懒洋洋道。 “不叫人活呀…”老妪的背驼的厉害,她一手扶着竹根做的拐棍儿,一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娘,娘你上哪啊?” 青檀的奶奶罗氏快步走了出来,老妪的牙齿几乎快要掉光了,她嘛嗒嘛嗒下巴颏,“我要去找生,我滴儿嘞...” “他们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罗氏提高了嗓门,怕老妪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你儿和你孙出去找水啦~!” 老妪用手拨了拨耳朵,“你说啥,谁回不来?” 罗氏叹了口,扶着老妪往里走,“娘你歇着吧,睡醒了继生他们就回来了!” 罗氏和老妪走后,院子里只剩下青檀和两只蔫??的母鸡,青檀出神的望着鸡栅栏,他好些日子没吃过蛋了。 “哇~哇~...” 西屋忽然传来小孩的啼哭声,青檀知道是自己的妹妹醒了,他托着腮帮子四下里瞅了瞅,“三婶,三婶~!” “来了来了!” 东厢的门倏的被人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桂芝边走边提鞋,“阿祖,帮婶子看着你弟弟,他要是醒了你就领他上院子里把尿。” 青檀点头应着,没有进东厢,而是几步挪到厢房的窗下,偷偷的往里瞄。 屋里,桂芝解开衣襟,**着胸脯子正在给青檀的妹妹喂奶,青檀她娘今天回娘家了。 青檀看着看着,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吮吸着,好像这样就能尝到**的滋味。 可他吸了一会儿,发现嘴里仍是干巴巴的,前几天竹子里存的水也喝光了...青檀叹了口气,又坐回柿子树下,希望娘能从姥爷家捣鼓点吃的。 今年不是个好年景,用爷爷的话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月里凌汛冲垮了堤坝,三月里水涝淹死了庄稼,好容易挨到五月初停了雨,却是一直干到现在,七月里蝗虫过境,把补种的粮食啃的一点不剩,现在家里要水没水,要粮没粮,野草树皮被扒的丁点不剩,整个村都快荒了。 唉~青檀抬头望着焦黄色的天空,也不知道娘能不能从姥爷家借着粮食。 晌午,青檀他娘孙氏回来了。 “娘...”孙氏眼圈红红的,憔悴的眼袋快耷拉到腮帮子了,“俺爹他们...” 看到孙氏这副模样,罗氏还有啥不明白的,碰上灾年荒月,肯定是先顾自家。 “唉...”罗氏叹了口气,见孙子正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心下一软,“先做饭吧,阿祖他们都饿了。” “娘,要不咱也走吧,”孙氏小心的打量着婆婆,“今儿早上我瞧着又有好几家子往南去了...” 罗氏掀开米缸上木盖子,里面只剩三分之一的蜀黍了。她舀出来一瓢,顿了顿又倒回去半瓢。“等你爹回来再说吧。” ... 傍晚,青檀他小叔齐世轩回来了。 齐家有五个孩子,除了小儿子均已成家。青檀他爹齐世荣家里排行老大,老二齐琳是家中长女,老三齐琅是家中次女,老四是齐延福他爹齐世昌,老五齐世轩,今年十五,在县学读书。 “娘,先生说...”齐世轩语气略显踟蹰,“从明儿开始...学里暂时停课一段时间...” 齐世轩去岁考过了童生试,县学除了包笔墨之外还供一顿午饭。今年北山府闹了灾荒,县里财政吃紧,迫不得已临时停了课。 这段时间,齐世轩每天都会带一个馒头回来,是他从午食里省出来的。今天是一个鸡蛋,他拿给倚在门框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侄子,“你跟阿福分了吧。” 青檀小心翼翼的接过,仿佛手里捧的不是鸡蛋,而是一颗举世闻名的夜明珠。 罗氏眉眼间更添一抹愁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不住的祈祷,但愿孩子他爹能找到水,好歹熬过今冬。 然而令所有人失望的是,齐继生和两个儿子并没有找到水,父子三人到家时,嘴唇上暴起一层干皮,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生嗌...”老妪抱着儿子哭。 “爹...”阿福抱着他爹哭,青檀瘪瘪嘴,二叔不过是饿晕过去了,至于哭成这样么! “走吧,待不住了。”齐继生操着干哑的嗓音,“孩他娘,把粮种分一分。” 齐世轩复杂的看了他爹一眼,与其说是分粮种,不如说是分家,或者...各奔前程。 果不然,孙氏眼中划过一丝欣喜,她给了丈夫一个眼神,后者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爹,俺们跟着你。”桂芝没有得力的娘家,齐世昌不像他大哥还有岳家可以投靠,他们两口子早就商量好了,万一哪天要走,他们就跟着老爷子老太太。 齐继生苦笑着摇摇头,“我和你娘打算往北走,上你奶老家...她打十三上嫁给你爷,就再也没回去过。” 往北走...齐世昌和桂芝面面相觑,北边旱的更狠,这不是...找死么! “爹,娘,我跟你们去北边。”齐世轩心情沉重,这一别,还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中啊。”罗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当着全家人的面,她把钱匣子打开,把里头的银钱一分为三,将其中的两份推给两个儿媳妇。“拿着吧,等...等过几年...” 但凡能活的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罗氏说不下去了,她不舍的**着两个孙子的脸颊,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 “阿祖,阿福,”齐继生眼中噙泪,嘴角带笑,“以后甭管到了哪...活着,好好活着...” ——这是青檀对他爷爷奶奶最后的记忆。 番外四:青檀的秘密(中) “娘,...妹妹呢?” 粉嫩的肉块在火舌不断地舔噬下发出阵阵香味儿,青檀靠在他爹的臂弯中,心中戚然。 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有燃烧的干柴和枯叶发出细碎的响动。 青源盯着他娘垂下的额头,火焰跳动的映在她的发顶上,像一张鬼脸。就在刚才,他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被他娘换成了一块肉。 娘说,这是块狸子肉,可青檀知道,或者,是他下意识的往那方面去猜测,这是一块人肉。 “...熟了。”孙氏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丈夫,小心的将烤熟的肉串递给青檀。 青檀嚅了嚅的喉咙,真香啊... 他接过肉串,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爹。 “唉...”齐世荣别过脸,粗粝的掌心**着儿子的脑袋,“吃吧...吃吧。” 青檀咽下一大口唾液,心口好像置了一张大鼓,嘭嘭嘭的敲个不停。 吧嗒 油珠滴落在青檀的前襟,他慢慢的舔了一下肉,那股久违的味蕾又重新占据舌尖——嘶馏~! 真的是肉! 不是臭烘烘的骨头渣滓,也不是黏腻腻血肉模糊的皮毛,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块好肉! 尽管没有任何滋味儿,甚至皮上还带着脏乎乎的油渍,可青檀觉得这肉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肉! 他有多久没吃到肉了,是了,打从舅舅们抛下自己一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肉了。 想起初到外祖父家的那段日子,虽说不是锦衣玉食,倒也每顿都能吃饱,就在青檀窃以为熬过冬天就能回家的时候,更可怕的灾难席卷了整个北山府—— 兵祸 皇帝的哥哥篡位,兵匪像狼群扫荡了整个北山府,他外祖家也没能幸免。 迫不得已,一家人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好在舅舅们早有准备,一开始大家并没吃多少苦,直到... 某天青檀一觉醒来,发现舅舅他们不见了,他娘又哭又骂,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们被外租一家丢弃了,只能跟着南下的流民一起逃难。 起先,他爹和流民抢粮食抢庄稼,他娘跟着彪悍的大婶们剥树皮挖草根,勉强填饱肚子。 后来... 青檀不懂他爹为什么经常会让不同的男人把他娘拉走,他娘每次回来都默默流泪,但是他们一家人还活着,而且奇迹般的走到了京城。 当然,这里原先不叫京城,北边还有一座京城,虽然这一仗皇帝的哥哥没有赢,但也没有输,在青檀看来,皇帝的哥哥是赢了,虽然只赢了一半的天下,但也比原先只当个无名无权的王爷好。 只是这个京城,在七岁的青檀看来非常奇怪,他们这里居然流行吃人! 他亲眼看到两家孩子的父母交换小孩,用石头把他们敲碎肢解,像杀年猪一样。到处是抢小孩的疯子,在离城门口最近的市场上,孩子是论斤来卖的。 青檀很害怕,就连睡觉的时候也紧紧拽着他爹的手不敢放松,就怕突然有人会把他抢走拎到集市上卖钱。 许是吃了肉的缘故,青檀美美的睡了个好觉,好像最痛苦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一家人又混进城,义庙香客多,总能讨些吃食。 现在回过头来再细想当初他师父出场的那一幕,青檀不得不承认,他爹娘是被他师父给忽悠了。 “乘龙控鲤真吾偶,化石烧金即我曹。 尘世混来名异迹,蓬山思去梦魂劳。 吟依古柏天风断。啸近倦坛海月高。 九转丹成颜愈少,发胜纯漆脸胜桃。 ...” 彼时的白眉道长已经是满头银发(后来青檀才知道,他师父是少白头,二十岁的时候头发就全白了),面容却是相当的年轻,笑起来很和(伪)善,一身金丝银线的黄袍,头顶混元帽,脚蹬青云鞋,身后跟着两个少年,身着青兰色道袍,一人背着一架经箧,手里还端着漆皮的仙钵,一副很有权势的模样,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彼尊仙师,大圣大道,修身修性,无形无忧,万事不愁...” 白眉道长在大街上开坛科仪,不少人驻足看热闹,其中就有青檀的父母。 那个年月,孩子少,童子更少,白眉一眼瞥见了人群中的青檀,再看他父母,衣衫褴褛面露菜色,不用说,肯定是逃难过来的灾民。 白眉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笑着拿出两个白面馒头,在阳光下白闪闪的,晃得人眼发虚。青檀死死盯着白眉手里的馒头,他已经记不起上次吃白面是哪辈子的事了。 “你我合有此缘。”白眉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个馒头塞给青檀,立刻引来不少觊觎的目光。 等白眉一走,那帮流民立刻就围上来了。 这次他们想要的不止是青檀手里的馒头,还有他本人。 齐世荣和孙氏死死护住儿子,但寡不敌众,眼看青檀就要被那帮流民抢走,危急时刻,白眉又出现了。 很老的套路,但是很凑效。 青檀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束起了枯黄稀少的发髻,换上了宽大的道袍,告别了父母,一步三回头。 那个时候白眉已经是高宗的术士了,等青檀进了宫才知道,原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 提供鲜血。 整整七年,他像一只待宰的猪,每隔三个月被放一次血,每天吃的饭食也是补血的药材,所以他才一直身形削瘦。 可就算高宗再怎么补,他还是死了,白眉很快勾搭上下一任主子:成帝。 而青檀也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春,新帝继位,充盈后宫,秀女们从全国各地甄选上来,其中最耀眼的女子,是江南富户陈家的庶女陈秀珍。 芙蓉面,蒲柳姿,成帝很是宠爱了她一段时间。 不过,宫中能活下来的女人,从来不全是因为姿色。再漂亮的女人,在帝王眼中也不过是副好皮囊罢了。 宫中常寂寥,好在成帝的后宫中,除了宫女儿和太监,还有一帮道士。 青檀就是其中之一,失去童贞的那一天,他十五岁。 好想大家,祝亲们新年快乐!!! 2018,我来啦~~~!!! 番外四:青檀的秘密(下) 撇开道德的层面不说,青檀觉得自己混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吃皇粮,住皇宫,睡皇帝的女人,游走于名门望族之间,放眼整个京城,除了皇帝和他师父白眉,任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句青檀道长。 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他,因为他知晓太多的秘密。所以即便与腌臜龌龊的血腥为伴,青檀也觉得自己活得很成功,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能这么没有底线的。 他暗暗窃喜,这些秘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极富价值。 这是他的资本,亦是他的保命符和催命符,这一点青檀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在出演一场华丽又刺激的谢幕,他是齐家的长子长孙,他有权利决定齐家所有人的命运。 包括...齐延福。 青檀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青源遇到齐延福,还有他的好三婶,这场戏,齐家活着的人算是尽数到齐了。 很好,青檀只要一想到他们齐家正在齐心协力的做同一件事,心潮就澎湃的不得了。 修了这么多年的道,他深知天灾无力乏术,人祸却是可以避免的。 这一回,换他来做齐氏一族的掌舵人。若赢,便可改换门庭;若是输了... 青檀站在山顶上遥遥望着山下的青源村,谁能想到,命运是如此的巧妙,无量天尊竟把他渴望得到的一切都安排在了这儿。 他想起了临来青源之前,陈秀珍暗示过他的话。 “三皇子也是同你这般瘦弱...” 怪得了谁呢,是谁一听说贤德妃生了皇子就迫不及待的吃催产的药把未足月的孩子生下来的? “那日他穿了一身道袍,白眉竟将他错认成了你...” 那么瘦弱的孩子也难怪,当初...白眉的手段可不算光彩。不,他手段什么时候光彩过,别说心,他的整个下水都是黑臭腐烂的。 “皇上虔诚修仙,前朝的事我们女子又不懂...” 你不懂?别开玩笑了,是谁亲亲热热的喊隔了八代祖宗的陈夫人婶娘,有了陈家在前朝保驾护航,即便皇帝立马死了,三皇子也会顺顺利利的继位。 “你倒是说句话呀~!”陈秀珍急了,不过即便此刻的她,娇嗔中仍带着一股迷人的妩媚。 “淑妃娘娘想让贫道说什么?”青檀不假辞色,在他看来,皇宫是全天下最贱的地方,只要你有值得别人利用的地方,你就是神,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嫔妃,也像个最下贱的婊子一样舔白你。 “皇上派你去青源所谓何事?”陈秀珍眉梢挑俏,丹蔻滑过唇角。 “修庙。”青檀不卑不亢。 “哦?”陈秀珍露出一个自以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听说...青源有座姑娘山,那山里有一种神草...” 青檀垂下眼,心说你都打听清楚了还来问我干嘛。这女人,以为男人只要跟她上过床就成了只会听命于她的傻子? “那草...”陈秀珍抛了个媚眼,青檀一动不动,他早对这个女人死心(免疫)了。 刚开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青檀也付过真心,可皇宫是什么地方,他的那点子真心,还比不上白眉那个老*货的一句谗言。 再看陈秀珍,他总会想起白眉在她身上驰骋的样子,叫他直犯恶心。 “传言罢了,贫道也未曾见过。” 陈秀珍蹙眉,她的这个表情受到过很多男人的肯定,他们说这个表情会让他们心疼。 可此时,青檀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娘娘,贫道负皇命在身,若娘娘没有其他事...” “...阿祖,”难为陈秀珍还记得两人床底间的呓语,她起身抚上青檀的肩膀,“此番南下,你要多加小心,郭仪那个囊货,只会往自己兜里捞钱...” 接下来,青檀不意外的听到一大堆人名,各级官员的都有,显然,淑妃娘娘的目光并没有整天盯着男人的裤腰带。 不知成帝哪天发现自己的枕边人整日无时无刻的监视他、算计他,会怎么想。 成帝并非外人看起来的那么逍遥自在,权利,他从未放下过分毫。他为什么总是表现出一副一心向道的假象,不过是为他已经不能人道的事实做掩饰罢了,他以为只要得到神仙草就能...再次享受敦伦?生下皇子或者长生不老? 别他么做梦了! 那都是美丽的扯。 早在几年前,他的饮食就被李康华的人做了手脚,也是那个时候,李康华把青檀收麾帐下。 不得不说,李康华的价码太过诱人,他实在是太会收买人心。 就像这次,青檀偷偷去北地,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他的小叔齐世轩。 二十多年的时间,把当初那个执拗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心思深沉的政客,叔侄再相见,短暂的激动过后,更多的不是亲情,而是试探。 “这么说,你一直待在皇宫?” 哪怕齐世轩隐藏的再好,青檀还是察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红光。 “是。” “好,好,”齐世轩握紧侄子的手背,“听说南面那位醉心于修道,看来传言非虚。阿祖啊,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青檀扯了扯嘴角,最后一句,怎么听都像是在找补。“这些年叔父过的可好,祖父祖母太奶他们...” “唉...”提起亲人,齐世轩脸上浮现出少年时的影子,“北逃之后...没熬过去,他们走后,我侥幸被岳父一家收养,才没抛尸荒野。” 还真是幸运呢。青檀悻悻的想。“如今叔父身居高位家睦和美,想来爷爷奶奶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叔父高兴的。” 齐世轩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青檀低头啜了一口茶,嗬,点心居然全是素的,难道叔父有预知能力,早就知道自己当了道士? 还是... 虽说北地也不太平,二十多年前的天灾和人祸让朝廷大伤元气,加之这些年来边境常有外族侵扰,齐世轩一个堂堂三品大员,一年的薪俸才不到三百两,就这朝廷还常常发不出来,拿布匹柴杂来抵。 但齐世轩的岳家是豪门贵族,他夫人又是独女,再穷也穷不到他吧? 午膳仍是一桌素食,青檀忍不住问:“叔父...茹素?” 齐世轩愣了一下,不自在道:“是啊,你祖父祖母去后就一直...不觉也习惯了。” “叔父,”青檀撂下筷子,兀自抿了一口酒,“我见到阿福了,他们一家子都在青源。” 190.招兵 “将军,鸭蛋黄(指白眉,白眉姬鹟俗称鸭蛋黄)已经到了山下(青源村)。” 季亮大步走向李潜,后者正在签批今年的军需文牍。 “(盯梢的人)说他是四脚(从隘口走陆路)进的青源,但我们在(沂水)码头的人说,最近一直有大皇狗(暗卫)在附近溜达,看来那个软蛋(成帝)也放弃走水陆了。” “虚张声势。”李潜点评了一句,笑问:“(兵)招的怎么样了?” 季亮苦笑,“全是上顿接不上下顿的(贫民),眼看没活路了才来投的军,那身板儿...一阵风能刮跑一大半儿。” 李潜蹙眉,这得养多久才能上战场。“想想法子。” 季亮摇头,“除非花娘显灵,要不咱们去西北...” “不可,动作太大,自取其祸。”李潜的眉头挤的能夹死苍蝇。 “亮何尝不知,只是...眼看(大战)迫在眉睫,若等朝廷点兵,必不与咱们齐心,到时候...”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因小失大...”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笑声。 不一会儿,李潜的卫兵小司撅着嘴掀开帘子,高黑兴冲冲的一头扎了进来,眉眼间十分得意,咧着嘴大声给李潜行礼。“将军!” 李潜瞥了一眼呲牙耸肩的小司,一只胳膊还在颤颤发抖,问道:“怎么回事?” “嘿嘿...”高黑搔着脑袋,“这小子不抗揍...” “将军!”小司愤愤不平叫嚷着:“这怪物也不知吃了啥子大力丹,恁是差点拧断俺胳膊!” 季亮打量着高黑,呷,这黑胖子确实又壮硕了不少。 李潜抿嘴瞥了高黑一眼,冲小司摆手,技不如人有啥好抱怨的,倒是高黑... 小司气呼呼的行了个礼跑了,李潜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高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行啊,走,去校场!” 这是要跟高黑比划比划。 高黑嘿嘿一笑,在军中,能跟李潜交回手是士兵们莫大的荣幸。 一进校场,几个副官校尉都停了手上的动作,快速将两人围在圈内,李潜和高黑脱了外衣,高黑一身腱子肉绷的紧紧的,紧张又兴奋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气,大喝一声猛向李潜冲去。 嘭! 李潜双手交叠扛住了这次猛扑,尽管腰盘稳健但还是被高黑推出了圈外。紧接着高黑连续发力,逼的李潜步步后退。 嚯! 圈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李潜却是心中一喜,这一交手他就发现了端倪,高黑这几下子跟齐延福的招式近似,招招狠辣。 他不敢掉以轻心,两人从虚虚实实的试探到拳拳到肉,一时间竟是不分高低。 不过高黑毕竟不是颜傅,再加上内心多少对李潜有点惧怕,百招之后渐渐败下阵来。 但这已经很厉害了,李潜可是从小长在军营,八岁上战场,将军的职位是靠实打实的军功起来的,青源驻军中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全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在一旁观战的季亮心惊之余亦添欢喜,既然齐延福能把高黑训练成一员猛将,那些饥荒训练成普通士兵应该不在话下。 再次回到中军帐,李潜亲自给高黑倒了一碗茶。“你小子不错,跟阿福过手能挨几招啊?” 高黑刮了一下鬓角的汗珠,“二...二十...” 李潜故意板了脸,“说实话!” “十五...不不不,十招!”高黑的心里话是,十招之内还是打不死我的。 “哼哼,”李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当初送高黑他们去青源村也是想把这批人训练出来,但他不能要求齐延福什么,只能让高黑他们“多学习,找机会切磋”。 高黑心虚的垂下眼,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在人手底下挨过十招,确实够没用的。可...齐大哥是真厉害啊,有一回他们三十个人一起围攻他,硬是被打的哭爹喊娘... “将军,”高黑从包袱里拿出一只搪瓷缸子,“这是过年那几天整的,齐大哥给的配方,”他用力往地上一丢,不等李潜反应过来,又啪啪啪的用力在石板上敲了敲,“看,不破不漏。将军,齐大哥说这种搪瓷比俺们烧的那种白瓷还便宜,您说咱们是往北边卖呢还是往南边?” 季亮一把夺过搪瓷缸,“还有呢?” 高黑暗赞军师就是军师,没他不知道的。接着高黑又拿出一整套的茶盘水盆痰盂,最后是一只军用水壶,上面的盖子可以用来煮饭的那种。 李潜的眼神已经变得高黑都看不懂了,他拿起水壶仔细摩挲着,常年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军需装备,哪怕小到一只水壶所带来的重要变化。 “这是什么(材质)?”李潜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搪瓷啊,哦,这个啊,”高黑借过李潜的刀,奋力一砍,只听噹的一声—— 刀断了,断成了三截,其中一截是刀柄和刀身分离了。 李潜双拳紧握,抑制住想要狂吼的冲动,季亮咽了口唾沫,两人的瞳孔黑的吓人。 高黑还在兴致勃勃的谈论着水壶的作用,“将军您看,这样就可以煮饭,这样还能煮水...” 李潜心中已经在咆哮了,谁他妈管你煮不煮饭,老子要的是钢!是钢!!! “这是什么铁?”季亮问出了李潜也极想知道的答案。 “钢啊,齐大哥说这钢练废了,就只能做壶了。”高黑的口气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惋惜。 可另外两个人... 李潜死死盯着水壶,感觉血压在飙升。 连季亮都想爆粗口了,练废了?!瓜娃子,你晓不晓得将军这把刀是他大舅送给他的西夷军刀!是全大龘最好的钢口!最好的!!! 练废的钢都能把刀...等等,操,真他娘的! 李潜仔细摸了摸刚才高黑砍下去的地方,居然只有一个小小的印子,不仔细摸都发现不了的那种! 李潜嚯的站起身,“走,去青源村。” 高黑不解,“将军,后天才是齐大哥那俩小子的周岁。” 李潜深吸了一口气,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到底是哪不行,才叫手下的人蠢成这样?! 季亮忍不住拍了一下高黑的脑袋,狠狠瞪他道:“走!” 高黑委屈的扁扁嘴,嘁...军师跟将军呆久了也学坏了! 191.买马 策马狂奔,李潜和季亮一路上沉默不语,内心都是极不平静。 齐延福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能造出这样的钢,如果这些钢变成兵器...再配合着火弹...还有齐延福的那些致命的招式... 李潜越想心口越紧,齐延福他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将军,”快到虹富县的时候,高黑弱弱的提了一嘴,“齐大哥那俩小子后日周岁...”您就这么急赤白脸的空着手上门怕是不太合适吧? 是了,李潜手中的缰绳打了个顿儿,三人拐进了城门,李潜抛给高黑一张银票,“去,置办两件像样的贺礼。” 高黑应声而去,季亮凑近李潜,“将军,那姓齐的邪门的很,就怕他...” “诶,用人不疑,”再说疑人未必不能用,只要把握好度。 季亮没再说什么,作为一个下属,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到了,再多说就失言了。 不一会儿,高黑一胳肢窝夹着一架木马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串礼盒,“点心果子和摇摇,那俩小子蹭的很。” 李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三人继续赶路。 与此同时,兆筱钰正在叮嘱去接赵小曼和关祥的赵茂。 “茂哥儿,甭管老关家说啥,咋的也要把你二姐接回来。你就说咱爹咱娘想她和祥子了,来家里松快一天。”老关家越来越不像样了,整天死死看着小曼,娘家人送年礼都守着不肯走,这是防谁呢! “省得,我走了~姐。”赵茂拾起鞭子跳上了骡车。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晓得哩!” 眼瞅着骡车拐上了村道,何婶子攥着围裙凑了过来。“小玉,茂哥儿这是要上哪啊?” “去接我妹妹和外甥。”这会儿铺子已经打烊了,两人沐浴在午后的暖光下,边聊天边晒刚洗好的笼布。 “嗌你听说没,过些日子咱们村要来个大人物呐。”何婶子没有任何过度,直接把话头跳到了她最感兴趣的话题上。 兆筱钰笑了笑,没吭声,她心里清楚,这会儿何婶子不需要她的嘴巴,只需要她的耳朵。 果不然,何婶子神秘兮兮的凑到兆筱钰耳边,“上回来咱们店里吃饭的那个道长,白眉,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白长了一张仙风道骨的脸,那双贼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他是什么大人物?” “你可别小瞧他,”何婶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小声道:“听说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哩!” 看来这个皇帝也不咋样,兆筱钰转身往后厨走,何婶子亦步亦趋,“村里都传遍了,这位八成要来...”她指了指天,“咱们青源啊,这回肯定热闹啦!” 兆筱钰脚步一滞,“你是说...”皇帝会来青源? 这...可能吗? “当然,”颜傅用压棒压了压燃起的烟丝,小小的工作间里充斥着烟草的辛辣味。 这间工作室分上下两层,是当初建屋打地基留出的地下室,除了颜傅和兆筱钰,谁都不准进,门口上贴着极度危险的牌子和骷髅的标志,齐家人都知道这里是禁区。 兆筱钰也很少进来,每次看到那些现代社会才有的物件,她的心情就变得不那么美丽。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修庙,闲的蛋疼?” 工作间的墙壁超厚,颜傅不担心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这里也是两口子真正能一吐心声的地方。 “我真以为他是闲的蛋疼,哪个正经皇帝不是一天到晚的累个臭死,他也不怕底下人造反。”兆筱钰嗤之以鼻。 “你怎么知道(他)底下的人没造反?”颜傅扭头吐出一口浓烟,在发酵烟丝时他加了点酒,一斗烟下来,只把高黑他们辣的够呛。 兆筱钰挑眉,“确定了?”她指的是李潜。 “八九不离十。” “亲爱滴,你不觉得你的这些小发明...威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大?”兆筱钰认为自己是严格意义上的和平主义者和坚定的反战人士。 岂止是稍稍有点大,颜傅笑着瞥了一眼桌上的小手雷,只需两三颗就能轰平整个青源村。“你觉得...这事儿咱们能说了算吗?” 不能。 “或者...劝那个蛇精病(成帝)不要来找死?” 呵呵。 兆筱钰心里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人能管管他?那些大臣呢?”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没有世家支持,他成帝屁都不是,而皇帝这个位置,不过是各方利益的一个平衡点。 唉,这年头,想做个吃喝不愁的米虫都这么难呐! “对了,你打听到了没,这里到底是不是元朝?” 穷尽兆筱钰所有对古代历史的认知,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叫大龘的朝代,唯一跟大龘沾边的就是鞑靼。 她由此猜测这里可能是元朝,虽然等级制度什么的对不上号,也从没见过少数民族人士,但如果能知道成帝姓什么,也许就能解开谜底。而且自打白眉上山之后,她就更倾向于这种猜测。 “元没有分过南北,地名也对不上。” “历史都是胜利者的凯书,地名毕竟过了七八百年,也许...” “如果这里是中国,你以前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地形吗?” 这倒没有,百花谷就已经很奇妙了,而后山的部分更不可描述,他们割草的草甸怎么看都有点像阿尔卑斯山脉,虽然兆筱钰前世并没有去过。 “沧海桑田……”兆筱钰眉头紧皱,“难道咱们真的不在地球上?这不科学!” “本来咱们这种情况现在的科学就解释不了,既然咱们能来,也许有前辈带来了咱们的文明也说不定。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也许咱们大脑没死,只不过身体出了问题...” “然后被你的奇葩同事们拿去做实验了?”军方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密部门,有些异于常人的超能力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没有电影里那么夸张罢了。“那咱们不成了阿凡达?” 颜傅失笑,“别猜了,无论在哪,咱们好好过咱们的就是了。家里还有啥菜吗?” “怎么?” “一会儿说不定有客人来。” “谁啊?” 颜傅正待说话,就听“门铃”响了——墙体太厚,一般的砸门这里可听不见。 “齐大哥!齐大哥将军和季先生来了!!!” 193.交底 “将军,请。” 简单的寒暄过后,兆筱钰很有眼力价的闪人了,这两个人的气场让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实在是李潜和季亮看向她家老颜的目光太渗人了。 不过等走到厨房以后,兆筱钰又开始担心起来,那个季亮...按说年纪也不小了,咋还没成家,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一时间兆筱钰展开了无尽的腐式思维,而另一头,颜傅打发高黑去搬泥炉和茶壶,将李潜和季亮带到他制作火药的工作间,这里平时是不允许见明火的。 李潜心下稍安,至少目前看来,齐延福还是很有诚意的。 因为硝石等材料还没运到,屋里空旷旷的格外冷清。桌上摆着一系列计量的瓶瓶罐罐和颜傅自制的简易天平,靠墙的架子上倒是摆满了样品和一些“怪模怪样”的工具。 季亮好奇的打量着屋里子的物件,默默地回身跟李潜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个男人心里都明白,既然能进到这个屋,就如同上了赌桌,手里的牌该拿出来亮亮了。 “好久没见到季先生,是回老家过年了吗?”三人坐定之后,颜傅状似不经意的问,他知道季亮最近在忙招兵的事。 “亮...”提起家字,季亮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不过他很快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起招牌式的微笑。“大丈夫无以立业何言成家!” 李潜点头暗赞。 颜傅知道季亮这副神情是做给自己看的,也没放在心上,“不知将军和季先生今日为何联袂而至?” 装,继续装。季亮暗唾谁说农民朴实来着,这泥腿子比泥鳅还滑溜! “阿福,”李潜目光锐利的看向颜傅,尽量让口气听起来不那么严肃。他甚至还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可惜不大成功。“说说,那水壶是怎么一回事。” 颜傅淡淡一笑,和李潜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对这个人他不敢说百分之百的了解,但百分之五十还是有的。这个男人有理想有抱负,讲义气顾亲情,最难得的是骨子里刚毅木讷,值得他赌一把。 “这要看将军想让它变成怎么一回事。” “阿福,”李潜暗怪齐延福怎么没有字,等将来...他一定要给齐延福取个响当当的表字。“此话怎讲?” “若将军只是将军,这(钢)就是水壶、铁锅。”颜傅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这个时代的铁器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他一直在准备在等待时机,而白眉的到来无疑就是那个开花的信号。 像颜傅这种男人会甘心一辈子种地?别开玩笑了。 季亮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语气中有那么一丝不善:“若是更进一步呢?” 这话虽然问的有些冒进,但细细想来,却没有什么不妥。 颜傅不想和季亮这种酸儒玩什么文字游戏,直接点明道:“若将军偏居一隅做个逍遥王侯,这钢便是兵刀、铠甲。” 李潜能感觉到血液在猛烈冲击着脉搏,季亮更夸张,他兴奋的耳根儿都红了。 “不是齐某吹牛,相信将军和季先生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好刀好钢,但像这样的钢口,”颜傅打开墙角的一个铁箱,从底层抽出一块钢板随意弹了一下,瞬间发出一记清脆的响声。“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天知道在这个简陋的小作坊里,他费了多少工夫才做出一块勉强满意的钢来。好在原材料不错,虽有杂质但仍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颜傅把钢板翻了个个儿,那亮光几乎要闪瞎季亮的眼。“我用了特殊的涂料,确保它不会生锈。” 李潜瞳孔一亮,直勾勾的盯着颜傅,已然无法掩饰他心中的渴望。“若本将不甘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呢?” 颜傅信然一笑,“那还要看将军想走到哪。若只是扫平西越南疆,一合南北东西...可行倒是可行,只是...未免也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季亮倒吸了一口凉气,扫平西越南疆代表着执掌了整个大龘,不,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大龘了,再灭了北朝廷,就这还算大材小用,他齐延福想干嘛,一统天下吗?! 李潜却是神采熠熠,这话真他娘的对他胃口!他起身朝颜傅恭敬的揖了一礼,像学生请教先生一般:“愿闻其详。” 颜傅抱拳回了一个军礼,“将军请移步。” 李潜看了季亮一眼,季亮知道这是有话要密谈,正好高黑端着泥炉茶盘进来,他便耐心的坐下煮起茶来。 工作间分内外两间,两人进到内室,颜傅推开墙边的一排货架,露出地下室的入口。下了楼梯,二人来到刚才颜傅和兆筱钰所待的密室。 这里存放着各种来自现代的军械,以冷兵器居多(其实大部分还是半成品,不过唬李潜够用了),倒是李潜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不够用,满意之余又暗叹齐延福的创造力简直惊人。 “将军,”颜傅觉得此刻有必要再给李潜吃一颗定心丸,毕竟信任是良好合作的基础,“去年这个时候,齐某家徒四壁,妻儿命在旦夕,不得已进山寻药,却被蛇咬...(死)了。” 颜傅的语气不悲不喜,李潜蓦地想起了百花谷的那条巨蛇,眼中不觉流出怜惜。他没有打断颜傅,而是静静听着,他知道,这是对方在向他交底。 “是赵大哥下山时救了我,有件事,齐某对谁也没有说过。” 说到这儿,颜傅舔了舔嘴唇,李潜忽然有点紧张,他之前打听过齐延福,确实跟眼前的这个人完全就是两个人,难道说...他被蛇咬后遇到了什么奇事?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颜傅脑海中浮现出现代版兆筱钰的脸庞,“跟她在一起生活了几年,学了点本事...” 原来如此! 怪不得齐延福一身本事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拜过师父。李潜恍然大悟,心中笃定齐延福一定是遇到了传说中的仙女花娘! “醒来时却在赵大哥的炕上,”颜傅自嘲的笑了笑,“将军...权当个古儿听罢。” 李潜很是感动,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小人之心了,他拍着颜傅的肩膀,深情道:“李某人定不负你!以后你我明为上下,实为兄弟!今日为兄也有一事相告,此事关系到我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 “将军不必...”颜傅深知秘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诶~你我既是兄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此事全青源只有四人知晓,其中三个就在这间屋里。我...本名李云乾,北阁人士,家父李康华,康华是他的字,他...此事说来话长...” 194.炫耀 虽说话长,但李潜晓得这会儿不是讲故事的时候,他简单的说了下自己的身世。 在适当的时机,颜傅会表现出吃惊或愤怒的表情,心里却琢磨开了:麻烦了,李康华那个老狐狸可不好对付... 原来李康华因妻儿被杀与家族决裂(其间过程李潜语焉不详,不过颜傅敢打赌这事一定跟高宗的政变脱不了关系),也弃了原先的名字(李显盛),只以表字为名。而事发前李潜“凑巧”被他爹送到西北,躲过此劫,他舅舅使了一招偷梁换柱,让李云乾假死变成了孤儿李潜。 李潜说完,颜傅唏嘘叹道:“将军和大人真是不易...”父子在一处为官却不能相认,可不是不易嘛。 李潜也是感慨万千,“家父只盼着有一天,全家人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欺君可是大罪,想要“堂堂正正的在一起”还永绝后患,就只有“改朝换代”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了。 既然双方都“诚意满满”,接下来便是切入正题。 “将军请看,”颜傅将角落里的木头假人摆了出来,李潜早就瞧见这个假人了——身上套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铠甲。 漂亮啊,真漂亮。 铠甲的前胸和后背分别是一整块的护胸护背和护腰,弧度适中,而袖子是一小块一小块排列起来的,像一整片鱼鳞。 李潜摸了摸,又用力敲了敲,好硬的材质! 可不硬嘛,这套瓷甲是颜傅用模子烧制出来的! 颜傅从圆口的罐子里随意拔出一把钢刀,大力向假人的胸前砍去—— 噹! 像砍在石头上一般,铠甲毫无损伤,而刀口却缺了一块。 李潜瞪大了双眼,接过刀柄弹了一下刀身——好刀! 这刀的钢口质地跟刚才那块钢板差不多,怪不得齐延福说那把水壶是练废了的钢,这把刀明显比水壶的钢口要好许多倍! 而这套铠甲...李潜凑上前摸了又摸,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真他娘的神了! 齐延福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若他手下能有这么一批精兵... 李潜紧紧攥着刀柄,好像随时防着有人会突然抢走一般。“这是何物?” “瓷甲。将军还记得年前高黑他们烧的那批瓷器吗,就是用制瓷的法子在窑里烧出来的。”至于材料成份,不是上位者该关注的问题。 瞧瞧,这他妈就是差距! 同样都是烧瓷,高黑那帮呆货就知道烧个碗啊碟啊买几个小钱,而人家能烧出刀枪不入的铠甲! 男人并非只有见到美女的时候才会血脉喷张,对于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将军来说,战斗力超强的武器同样能达到这种效果。李潜已经尽力克制了,可他眼底还是升起了一抹血色。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颜傅又拿出了第二件武器——火弩箭,箭头也是用精钢制成,箭头的四面各有一个放血槽。为了打磨这些钢箭,他有大半个月都是用右手拿筷子吃的饭。 李潜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一片火箭霹雳巴拉的从弓弩中射了出来,速度之快是他从未见过的,箭头上居然还燃着火,不停的射向假人的胸口。 “...”李潜想说可惜了,这么好的铠甲,做一套很麻烦吧,结果等箭射完,铠甲仍完好无损!! 颜傅解释道:“这套瓷甲防火防箭,但对火弹的防御不高,缺点是不方便快速移动,造价极低,可配后勤。” ...李潜简直要爆粗口,后勤?!你特么消遣老子半天就是为了告诉老子这是给后勤兵配的?! 等等,李潜瞪大眼,“你是说,你能造出防御火弹的铠甲?!” 颜傅点头,“管杀就管埋,将军请看,这种就是防火防弹的。” 李潜使劲眨了下眼,炫耀,这是赤裸裸的在炫耀! 颜傅拿出的第二套铠甲,李潜做梦都不敢想,惊艳,太他妈惊艳了! 漂亮的流线,干净的质地,结实的架构... 李潜只觉得口干舌燥,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慢慢抚上了护心镜的位置。 天啊! 指尖传来的冰凉让李潜一阵颤栗,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心思都在眼前的这套铠甲上,颜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令人听不真切。 “将军,将军?”颜傅说了半天,说的嘴都干了,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听。 李潜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兀的抱起铠甲——竟意外的轻巧。 “好轻啊。” “这是给骑兵准备的,所以质地轻盈,方便快速行军。”果然,刚才那些都白说了。 “还有啥宝贝?统统拿出来!”李潜状若半癫,他抱着骑兵甲,满脸通红。 李潜失态了,颜傅很满意,他拿出了几个手雷,当然不是兆筱钰说的那种,而是之前的试验品。 “将军,这几颗小铁球能轰平整个青源村。” 李潜觉得心口有东西快要跳出来了,如果他有一支队伍,身披刀枪不入的铠甲,手握开山劈石的钢刀,遇到强敌顽城就仍几颗铁球...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李潜大口喘着粗气,他猛地攥住颜傅的肩膀,“给我训练一支精伍,这天下...” “大哥!”颜傅赶紧打断了李潜的话,再说下去太危险,“兄弟只想一家平安,妻儿老小衣食无忧,再也不必寄人篱下,看他人的脸色过活。” 这个时代,有钱人活的并不体面,商人排在最末尾,孩子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在这里,有权才是王道。 “好,”李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缓过劲来,“好,若有一天为兄能踏入王庭,必携你一同俯揽天下!”说完便伸出了手。 击掌为誓,这是承诺,亦是施压。 颜傅终于感觉到了心头上久违的澎湃。 “大哥现在手里有多少人?”光凑齐这些装备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李潜抿嘴,“加上新招的,将将两千。” “给我五百人,一年之后,还大哥一支三百人的精伍。”三百人是精甲,二百人是辅军。 “最多十个月。”李潜不确定仙娘节后青源还能拖多久。 ...... “好。” 195.选兵 简短的一个字,给李潜吃了一颗定心丸的同时,还勾起了他旺盛的猎奇心。 试想:放眼整个大龘,谁能在短短十个月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精伍?别说精伍,就是普通的步兵,在不上战场的情况下,至少也得要个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勉强称之为军。 想到这儿,李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时选兵?” 性子还挺急,颜傅微微勾了勾唇角,不过这才是干事的样子,真要拖拖拉拉的,反倒是他看走眼了。“选兵之前,还有几件小事须得跟将军商议。” 吖,李潜这才想起五百人可不是三十人,光吃喝拉撒都不是一笔小数。他豪气的挥了挥手,“福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为兄就是砸锅卖跌也给你凑齐!” “福弟”二字令颜傅陡然生了一层鸡皮,好在初春时节衣服穿的厚实,不曾叫人察觉。“每人每月两石米,半斤盐,其他折成银钱即可。” 光吃粮是远远不够的,得管肉管菜营养搭配才是,肉以牛肉和鸡肉为主,但法律严令禁止宰杀耕牛,所以颜傅要把肉折合成银钱,至于牛肉嘛... 既然西北有野生羊群和马群,那牛群还会远吗?就算西北没有,他手里有银子,悄悄置个养牛场也不是不可以。 李潜点头应允,西北有他舅舅坐镇,吴希又打通了西越这条线,眼下银钱不是问题。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铁匠和织工。”颜傅继续说道:“山里的矿以后由辅军来采,高黑他们要跟着一起训练。”他早就计划好了,等兵一来先送进山里挖矿开山,好好磨磨性子再说。 “织工?”铁匠不难理解,织工要来干嘛,给将士们做衣裳被褥吗? “特种兵的防弹衣,材质复杂,须得织工织就而成。” 李潜无有不应,暗自琢磨起‘特种兵’三个字的深意,“这么多人...山中何处可匿?” “后山东南坡有处草甸,草丰水美,北坡陡峻,周围山隘相遮,既可屯马又可训兵。” “大善。” “将军,有句丑话咱们还是说在前头。” “你说。”李潜认真的看着颜傅。 “第一,这些兵既来到青源村,必须完全按照我的规定训练,若中途有人...” “按逃兵处置。” “嗯,”颜傅听来满意,“这第二,山里的大小矿藏也必须先可着精伍先来。” “合该如此!”李潜想都不想就应了,笑问:“福弟何时选兵?” 颜傅也笑了,做大事的人就得有这种说干就干的劲头。“现在就去?” 李潜抚掌大喜,“行啊!” “哈哈,将军和季先生还没吃午饭吧,不如上去用个便饭再走不迟。” 李潜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他有些不舍的瞥了一眼颜傅刚才拔刀的圆罐子,颜傅秒懂,立马从里头抽出一把钢刀递给李潜。 “此刀尚在研发阶段,不足之处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福弟过谦了,”李潜接了刀,左右手换着掂量了一下,嘱咐道:“切不可外传。” 颜傅笑着应了,李潜原本还想要几个铁球(手雷),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两人回到楼上,季亮只需一眼就知道事情谈妥了,他一连倒了三杯热茶,双手捧给李潜和颜傅。 李潜高举茶杯,“李某以茶代酒,谢二位兄弟!” 颜傅和季亮对视一眼,都笑的意味颇深。 ... 等三人进到餐厅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都是兰姐儿的拿手菜,可惜三个男人的心思不在吃上,也没吃出什么好赖。 不过李潜和季亮饿狠了,刚刚又灌进一壶茶,倒是把一桌子菜全吃完了,刘氏看的直高兴。 吃完饭,三人牵马出门,走到村口时恰巧遇到了放学回来的大蛋。 “将军伯伯,宁哥哥呢?”不怪大蛋这样问,双胞胎的周岁宴,孩子们是给李玺下了帖子的。 李潜了解妻子的行事作风,一般有这类的宴请,陆氏都会事先询问自己,而这次提都没提...可想而知,陆氏并不想让宁哥儿跟齐家人交往过密。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两家牢牢的绑在一起,说句不中听的,以后他也好,他儿子也好,仰仗齐延福的地方还多的很呐。 是以,李潜和蔼的弯下腰拍了拍大蛋的肩膀,替儿子应承道:“后日必到!” “耶——!”大蛋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目送三人走后,赶紧急急忙忙的往家奔——他攒了好多新鲜玩意儿,专等李玺来呢! 一路又是快马奔驰,天擦黑时,三人终于来到军营,李潜立即召集所有士兵,在校场列队集合。 这个时候新兵和老兵的区别就显得尤为突出,老兵很快到位,而新兵拖拖拉拉还找不到位置,一大堆人挤在火把下,推推搡搡。 季亮见了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暗爽,让齐延福头疼去吧! 颜傅倒是不甚在意,弱就补,慢就操,好兵都是炼出来的! 高台上,李潜先是介绍了颜傅(他给颜傅安排的职位是特种兵总教头),所有副官都死死盯着颜傅: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新葱? 底下有个校尉名唤徐谦,之前见过颜傅几面,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他,泥腿子一跃成总教头了,他们将军是吃顶了嗖! “特种兵是啥兵,专门管种地吗?”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哄笑。 颜傅睨了徐谦一眼,后者冷笑着挑了挑眉。 有几个李潜的心腹倒是知晓他们将军最近招揽了一位财神爷,难道就是...这一位? 接着,轮到颜傅选兵了,看着台下的众人,他忽然生出一种回到部队的错觉。 “特种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可以一敌百!既然是最好的兵,当然是粮管饱,肉管够,银子管足!表现好了还有额外的奖励!” 此话一出,所有将士摩拳擦掌,连那帮站不直的新兵都瞪起眼来了。 而李潜和季亮的注意力却在那句“以一敌百”上,若真能练出这样一只精伍,甚至说...假以时日,他手下的人都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明日寅时造饭卯初出发,无负重,徒步进百花谷,以谷口的苜蓿草为质,后天太阳落山前拿到草的人,就有资格入伍特种兵!” 196.煽忽 嚇—— 众兵哗然,百花谷的“危”名谁人不知,新来的教头莫不是疯了吧,这哪是选兵,分明是叫人去送死啊! 徐谦等人更是冷笑不止,他就说么,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就算王八翻白儿成了教头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一个!将军也是,这种人有什么抬举的必要。 底下人的反应颜傅尽收眼底,他之所以会挑百花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来,恐惧是兵者之大忌,若心中有惧,则畏首畏尾,一遇到类似的情况就猫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的兵,如何做到无往而不胜? 二者,既然来当兵,那就要放下一切世俗的观念信仰,当兵就该是无神论者,唯一的信仰只能是**! 第三,从前山到百花谷地形复杂,正好可以考察众人的优劣势,之后训练也能“因材施教”。 “怎么,怕死?” 颜傅眼梢微挑,不怪他瞧不起他们,仅仅一个传说,连亲身证实都不曾(当然,他承认百花谷确实很危险,但谷口离蛇窝还远得很,那种巨大的苜蓿草不需到谷口就遍地都是。再说,但凡稍微动动脑子也能想明白,他是来选人的,不是来搞屠杀的!),就吓成这个样子,若大龘的兵都是这种怂包,那这个国家也离亡国不远了。 底下开始有人不服气的试图质问,却被颜傅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 “怕死就别来当兵!” 中国军人是非常骄傲的,那种骄傲是骨子里的自信和对国家的绝对忠贞。而特种兵尤甚,谁叫人家是精英中的精英。 当颜傅在这一刻释放出他“本性”之时,那股凌厉的气势直刺人心魄,李潜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暗赞颜傅有大将之风。就连季亮等人都不得不承认,将军的眼光真是毒辣之极。 颜傅举起了拳头,紧绷的手臂即使隔着衣服都能看清内里夯实的肌肉线条,“这里不养孬种!” 他扫视了着愤愤不平的众人,话风一转,戏虐道:“怎么,那娘们儿(花娘)你们都见过啊?” 噗—— 众人失笑,却见颜傅又虎了脸,“没瞅见过,提起来就吓尿裤子,你们可真出息!” 这下连李潜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众人细细思来竟觉得很是有理,一时间对百花谷似乎也不那么惧怕了。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都是爹生娘养的,看看人家,封侯拜将的,凭啥咱他娘的苦哈哈的穷熬着?” 众人不自觉点起头来,连李潜都觉得满腹委屈,青源虽说物产丰富,但比起京城江南等地,那简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想不想出人头地!想不想爹娘兄弟过上好日子!”颜傅一声比一声高,“想不想挣银子娶上个好婆娘!” “想!!!” 众人齐呼数十声,震的耳膜嗡嗡作响。 “别说本将没给你们机会,全员参列,有一个算一个,”见颜傅煽的热乎,李潜也是热血奔涌。军人就该有军人的血性,都跟软脚虾似的还打个屁的仗! 他眯着眼睛扫过站在最前排的几名副官,“当然,如若不愿,自可弃之!” 傻子才不去唻! 底下的新兵老兵早被颜傅的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这会儿连伙头兵都一个个摩拳擦掌,在底下大呼:“将军!我等能去否?” 李潜哈哈大笑,“能!” 底下又是一片欢呼,李潜亲切的拍了一个颜傅的后背,“走,中厅议事。” 徐谦等人互相打了好一番眉眼官司,季亮心中好笑却不点破,他有什么义务帮颜傅在军中立信,他就等着瞧好戏! 当夜,颜傅留宿居军中不提,却说齐家这边。 赵茂这一走,到了半夜还没回来,刘氏急的在院门口徘徊,赵老爹劝她:“歇了吧,许是看天晚留在老关家了。” 哼,刘氏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息,直喷在赵老爹脸上,憋了一晚上的牢骚终于忍不住发了出来。 “他老关家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大中午頭儿就走了,深更半夜了还不回来,这是接人还是取经啊!” “你小声点儿,孩子都睡了。” 刘氏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声音小了半格,“我真不知道咱小曼咋想的,她又是年纪儿大了,好好的再找一个又不是不行,就凭咱小玉现在...不说找个阿福这样的,找个向奎那样的还不是一把抓!”更何况家里有这么些年轻小伙子,她是越看越眼热,“你说她咋就那么死心眼儿!” 赵老爹只有叹气,他有两儿两女,一直以来小曼是最让他省心的那个,现在却是最叫他不放心。 “等她来了你再劝劝她。” “那她也得听啊!”刘氏皱眉盯着不远处的房门,只见屋里微微燃起了火光。 因着要等赵茂,兰姐儿夜里就歇在了厢房。虽然之前熄了灯却是一直都没睡着,索性披了衣服下炕。 刘氏见她出来,挥手撵她,“快回去睡觉,明儿早上还得上灶。” 兰姐儿拢了拢衣领,“没事,俺不困。俺和娘一起等,爹回屋歇着吧。” 赵老爹叹了口气,转身回了东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二月的晚风还是有些氤,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赵小曼的事。 “要不让姐夫出面把二姐接回来?”经历了自家那场闹剧之后,颜傅在兰姐儿心里简直如天神般的存在。 刘氏摇头,“小曼不听。” 赵小曼就祥子一根独苗,即便退一万步说,关家同意小曼再蘸,小曼自己也愿意了,但关祥...不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么! 况且关家老两口身子骨也差,他们还能看顾关祥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兰姐儿也愁,她现在自己过好了,就想力所能及的惠及家人。二姑姐日子过成这样,弄得一家人都跟着心里堵,她就想着出份子力。 “要不...咱把关家老叔和婶子一起接过来?反正...”兰姐儿小心的觑了一眼刘氏,然而夜里黑黢黢的只看得到一团影儿。“咱店里也缺人手,不说别的,洗洗涮涮的活儿老俩应该也能干的动...” 197.试探 刘氏猛地抬头,目光直勾勾的刺向兰姐儿。 兰姐儿虽看不清晰,但还是没由来的头皮一紧。 果然,刘氏发飙了。“咱可是在你姐家!你姐为着咱,挨了多少闲话!这家里头里里外外住了多少人,你信着你姐夫的银子都是从天上刮下来的!他老关家是谁,他也配!” 刘氏气的不行,数落了儿媳妇一顿仍不解气:“这话以后不准再提!” “欸,欸。”兰姐儿缩着脖子忙不迭的答应着,“我也是心疼二姐...” “......”刘氏默了半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就是命...” 之后婆媳二人各回各屋,早上兆筱钰进后厨的时候,发现兰姐儿眼皮肿肿的眼下还有乌青,以为是赵茂一夜未归的缘故,便叫她回去补个觉。 “俺没事,”兰姐儿心虚的不敢看兆筱钰,而刘氏闻言也没说什么。 兆筱钰直觉这对婆媳大概是闹了矛盾,她回头找赵老爹打听,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心想着都是一家人,牙齿和舌头都有打磕巴的时候,更何况是两个独立的人呢,遂也没有再问。 赵茂是第二天下晌回来的,除了一身疲乏什么也没带回来,一家人心头更沉,对关家的怨怒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初二是双胞胎的周岁,按村里的习俗应该大办,但双胞胎的名声实在尴尬,兆筱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请了相熟的几家人。 彭氏和她娘家堂嫂文氏是最早登门的,周岁宴上有几个豆腐做的菜很是讲究,文氏豆腐做的好,所以兆筱钰特意请了她来掌勺。 接着是何婶子和她的两个儿媳妇,抱着何强何壮一块来的,她家俩孩子跟双胞胎年纪相仿,经常放在一块玩。 还有向花,兆筱钰当时就是那么随口一说,邻里邻居的,不打声招呼好像显得他们家多看不起人似的,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不但人来了还捎了礼物——两个藏青色的尺头,以前大田小田过周岁的时候赵小玉也送过礼,兆筱钰便心安理得的接了。 而李玺的出现则完全不在兆筱钰的计划之内,她知道孩子们给李玺下了帖子,但私心里觉得陆氏不会让儿子来。 然而...眼下不但李玺来了,他的两个庶弟李钊和李荣也跟来了! 这下丫鬟婆子侍卫一大堆,呼呼啦啦的涌进齐家的大门,彭氏更是亲自上前端茶递水嘘寒问暖。 正巧来送猪肉的张大彪叔侄也在,平日里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惊得他二人眼珠子都快瞪脱眶了。一问才知道来人是将军府上的公子,张大彪觉得机会难得,当即送了一副猪脸给齐家,顺便把侄子张金涛也留下了。 “婶子。” 正堂,李玺笑嘻嘻的行了礼,身后的李钊和李荣也恭敬的行了子侄礼,对此李玺不置一词脸上却是十分满意。他一招手,下人就把陆氏准备的礼物堆满了整张方桌。 “宁哥儿,”兆筱钰亲切的招呼李玺入座,看着堆成小山的礼盒有些哭笑不得,再看李玺,不禁蹙眉道:“怎么几日不见又瘦了?” 李钊和李荣对视一眼,死死绷住嘴角,李玺不自在的挠挠头,随行来的春桃上前行礼道:“齐太太,我们大少爷最近苦练骑射,我们夫人...” “去去去,”李玺不耐烦的冲她摆手,“你们都出去!” 春桃立马领着丫鬟婆子出了屋,却也不知该往哪去,只好立在廊下候着。彭氏贴心的给她们抬了桌凳和茶水点心。 “新儿呢?”春桃等人一走,李玺又恢复了先前的活跃,“我师父呢?” 颜傅还没答应做李玺的师父,不过不妨碍李玺一直师父师父的叫着。 “随你父亲去了军中,”这事对李玺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就目前的形式发展下去,师父的名头早晚得坐实。“新儿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因着双胞胎过生日,兆筱钰给大蛋请了半日的假,中午赵老爹就会把他和向文彭修禾一起接回来。 一听颜傅去了军中,李玺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婶子,”他凑近兆筱钰,言语中颇有些讨好和撒娇的意味,“您帮我跟师父说说呗,让他收了我,我保证认真学武艺!” 兆筱钰瞥了一眼李玺坐在下手的李钊和李荣,那俩小子绷直腰板跟个小大人似的,板板正正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先生训话也不过如此了。 转眼再看李玺,靠在椅背上,长腿舒展着,比在陆氏跟前还要自在,不由失笑。“你可知那些拜师的学徒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嗌?”李玺不解,李钊和李荣也好奇的望了过来。 “诸事弟子服其劳。”兆筱钰挑眉弯笑。 “嗨,”李玺拍了下扶手,不在意道:“合该如此。” 哦?兆筱钰又道:“做了人家的弟子,整日跟着师父,凡事亲力亲为,不但平日里见不到父母,就连年节也不能回家,这也无所谓?” 六只眼睛同时盯着李玺,李玺沉思了一秒,“我父亲常言: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我是他长子,既然早有决心,必不能为儿女情长之事半途弃之。” 兆筱钰在“儿女情长”四个字上卡了一下,“那你母亲...也舍得?” 李玺勉强笑了笑,语气却是坚定:“家母...会支持我的。” 也许是做母亲的时间久了,兆筱钰忽然有点心疼李玺,“那我帮你说说,不过你也知道你齐叔...” “多谢婶子!”不等兆筱钰说完,李玺已然起身行礼,李钊和李荣也赶紧跳下椅子。 兆筱钰跟李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直到孩子们回来,她才脱身往后厨去。 ... 再说颜傅,这一夜他和李潜几乎没怎么睡,两个人从军需装备一直谈论到排兵布阵,说到兴起两人还在沙盘上推演了一番,然后...抵足而眠。 李潜的贴身侍卫小司很光棍的以为,军师失宠了... 三点造饭五点开拔,颜傅领队李潜随行,季亮徐谦等人留守。 这两日的辛苦自不必提,初二傍晚时分,颜傅和李潜领着合格的二百七十三人回到了青源村。 198.官身 对于这个数字,李潜是相当的不满意,尤其是身边还有颜傅这样一个鲜明的对比。 同样的路程,人家一路遥遥领先不说,在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硬是没渴着饿着,晚上还有地方睡,更是最早到达谷口,边烤肉边守在那清点人数。 反观自己手下的这帮人... 白天被野猪撵晚上被豹子堵,连特么马蜂窝和蜜蜂窝都傻傻分不清楚... 唉,新兵也就算了,老兵怎么也这么... 这么... 他都找不出词儿来形容! 诚然,徒步的过程很辛苦,而且因着颜傅徒步领队,他作为一军的统帅更是以身作则,没有骑马随众人一路急行军。 想到这儿,李潜摸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又硬又酸,像两条烧火棍——他都坚持下来了,这帮兔崽子却一个个的不争气,半路当了逃兵! 从刚开始的意气风发不甘示弱到进山后被吓得战战兢兢要死不活... 奶奶个腿儿滴,看来平日里对他们的管训实在是太宽松了!嗯,丢山里头狠狠训训也好,他只盼着十个月后,齐延福能给他一支不同以往的精伍。 对此李潜很有信心,就在刚才,齐延福不过下达了几个指令,什么“立定”“稍息”“向左转”“向右转”,这帮兔崽子就像模像样的拉成了齐整整的行伍... 欠收拾! 夕阳下,合格的二百七十三人跟在颜傅和李潜身后往山下走,众人疲惫的身影拉的老长,一如他们沉重的心。 天呐,豁去半条命才堪堪拿到入场券,谁知道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阴损毒招”在等待他们... 春日白昼渐长,一众人到齐家时天还没全黑,不过按村里人的习惯,吃饭晚的也该闭门锁户了。 颜傅记挂着双胞胎的生日,心急走在最前头,不想一进家门,迎接他的却是—— 一腔冷水! 颜傅抹了把脸,嚯~!这是开paty呢! “齐叔?” “齐大哥...” “爹...” 正在院中酣战的男娃们瞬间定格,赶紧将手中的“犯罪证据”——水枪——往身后藏。而在一旁拍着巴掌瞧热闹的女娃们也立时噤声。 “父亲!”李玺惊讶的发现他爹正站在他师父身后,这下不止孩子们,连屋内聊的正欢的大人们也安静下来,杨甫父子彼此对视一眼:果然来了! 原来午饭过后,齐家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几大波人,而且都领着自家孩子,美其名曰:给少爷们请安。 一时间,齐家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 看到颜傅领着李潜回来,兆筱钰暗暗松了口气。果不其然,李潜往院子里这么一站,再加上手底下近三百个如狼似虎的军爷,门神似的杵在大门口... 没一会儿的功夫,除了杨甫父子和向奎夫妇以及彭修禾等几个孩子外,客人们几乎全(吓)跑了。 晚席照样还是摆在院中。 在开饭之前,兆筱钰对流水席这个概念还不是十分深刻。不过等这帮人开吃之后,她不但理解了流水背后的深义,还开始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尤其是下巴。 难道这就是饿狼传说的由来? 当刘氏第七次去淘米、兰姐儿喊上菜喊到嘶哑,赵老爹将第三十坛高粱酒开封之后,高黑终于忍不住乎了旁边埋头苦吃的小兵一巴掌:“饿死鬼头胎啊你!给老子留点儿,嘿!那是老子的鸡腿!” 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放慢手上和嘴巴的速度,高黑又骂,“你他娘的听见没!给老子留点儿!自打上桌老子还没吃到一块整肉...” 这种情况在此刻并非特例,兆筱钰合上下巴,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群人在桌上抢来抢去... 话说她家老颜管李潜要粮没有,刚才刘氏拉挂着脸跟她说,后罩房里的面布袋子都快见底了... 相较于屋外,屋里的这帮人就吃的文雅多了,杨甫父子和向奎成了陪客,李玺和大蛋等一众小辈也在。 诸人落座,自然要问起李潜何故带着部队来到青源村。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李潜乐不得的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官腔摆了一遍,杨甫父子咂摸咂摸味儿,将军的这是要在青源村驻军? 爷俩喜忧参半,顺势问起驻军的负责人,心中隐约猜测着是不是早就来青源村“摸底”的傅勇。 “不知是哪位大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潜端起酒碗跟颜傅碰了一下,“当浮一大白!” 竟然是他! 杨甫父子心里酸的不行,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怪不得当初不肯当村长呢,原来是早就跟了将军!呷,看人这,正七品,啧啧,攀上了将军,可不就麻雀变凤凰,改换门庭了! 杨家父子立刻调转话头,溢美之词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淌,直把颜傅夸的天上没有地下无双,一旁的向奎都插不进嘴。 李潜眯眼笑看,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酒席的气氛更加热烈,在杨甫父子的刻意讨好下,众人轮番敬酒,不一会儿,李潜醉眼朦胧,舌头都大了,颜傅也好不到哪去,不止高黑他们,就是那些被他新选出来的兵,又岂肯轻易放过他。 “...高兴,唻,唻儿子,给你师父磕头!” 李潜明显是喝高了,席间颜傅被众人连灌酒带起哄的收了李玺为徒,他这当爹的自是要多干几碗。 虽说这个时候的酒没有深度蒸馏过,度数并不高,可...这么一直喝下去也是会醉人的! 李玺愿望达成,当即喜滋滋的趴在地上嘭嘭嘭的行了大礼,颜傅也晕的厉害,连扶他起来的动作都有些延迟。 “以后,”李潜一张嘴就忍不住打了酒嗝,“你当以父侍师...不可骄妄,你师父...就是打你骂你...也是为你好!听见没,好好学,用心记,你师父武高才逸,你便是能学他三分本事,为父也甚感欣慰...” 李潜拽着李玺的手,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颜傅笑眼相看,知道这是当爹的舍不得儿子受苦,又对儿子抱有极大的期望。 杨甫等人边附和边溜缝儿,捧得李潜身心舒泰,他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搭在颜傅的肩膀上,“以后犬子就拜托给福弟了,你就把他当成亲儿子,该打打,该骂骂,唻,我再干一碗!” 颜傅跟他碰了碗,正想说定当不负所托,却被李潜喷了满脸酒气。 “福弟啊,为兄与你相见恨晚,...不如,咱们两家结为儿女亲家,通家之好...你意下如何?” 番外二:友谊的小船(下) 咣当 勺子掉进瓷碗,溅了主人一前襟汤水。 但如遭雷劈的彭修禾一无所觉,他惊恐的瞪着李潜和颜傅,紧张到忘记了呼吸,自然也没有发现身边的大姐夫向奎正狐疑的盯着自己。 同样吃惊的还有李玺,他目光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齐凰么? 那丫头... 似乎也不错,就是脾气大了点... 李玺的脸上不觉升起一抹柔笑,不过...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飞快的扫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两个庶弟。 李钊和李荣被彭修禾刚才的砸碗声吓了一跳,两人正好奇的望过去,就被眼尖的李玺逮了个正着。 李玺撇撇嘴,原来如此,怪不得每回一见他就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总阻着大丫不跟自己玩,原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哼,好大的脸! 别人不知道师父的本事,他和他爹可是门儿清,他师父岂是凡人能窥视的!一个乡下娃也敢肖想他师父的嫡长女?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被李玺腹诽为癞蛤蟆的彭修禾,此刻真的有点儿像蛤蟆。只见他张大嘴,惶惶不安地盯着颜傅。 当然,盯着颜傅的人不止彭修禾,李潜更是眯着一双锐眼,不肯放过颜傅脸上的丝毫变化。 虽然齐延福已经在他面前表过忠心,但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 他的全部! 即便哪天有更大更难以抗拒的诱惑出现,齐延福也不敢不能舍弃自己! 面对李潜和众人炽热又探究的目光,颜傅当即打了个哈哈,这坑挖的... 漂亮! 对于李潜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牢牢绑上他的‘贼’船,颜傅早有预料,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干的是灭九族的买卖,是一场稍有不慎就会掉光脑袋的豪赌。 而结亲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一家人,妻族更是位列前三。 且李潜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结亲却不提是给哪个儿子,孩子们还小,自己又是李玺的师父... 颜傅深深望了李玺一眼,这亏自己是吃定了呀,好在孩子们还小,也没有点名哪个要娶哪个,现在开始培养还不晚。至于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至少...就按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一切还是大有可为。 但是彭修禾不知道这二人心中的弯弯绕啊,更无从得知两家结亲背后的深意,他攥紧拳头无声的祈祷着,齐大哥千万不要答应,千万不能答应啊!! 然而... 事与愿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李潜的三个孩子也在,颜傅不可能硬拒。他先是谦虚了几句,见实在推脱不过,便在李潜的盛情中点头答应了。 李潜大喜过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非常重视两家的联姻,更是豪气的从内襟中拽下一块龙凤玉璧,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那种,十分郑重的交托给颜傅。 颜傅与李潜相视一笑,二话没说就收下了。 众人立刻捧场起哄,这下就连李玺都被灌了不少酒。 至于之后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彭修禾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死死掐着手心,一张小脸在红光的映照下白的可怕。 齐大哥居然收下了,他甚至没有问过齐婶子和大丫的意见,就这么... 就这么理所当然的收下了! 好像,好像他们早有默契似的! 怎么会这样! 甚至等不及自己考出功名... 此刻彭修禾满心眼里只剩下几个字在滚动刷屏: 大丫定亲了... 她定亲了... 她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痴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彭修禾心底升起一腔难以抑制的怨念,他剜了一眼众星拱月般的李玺,深深的憎恨从脚底一直燃到发顶。 没错,就是憎恨。 他已经有了那么好的出身和家世,还拜了齐大哥为师,为什么还要娶大丫?!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那么好命,打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前程无忧。 而自己...除了拼命努力好像别无出路,凭什么,这不公平!! 彭修禾恨着恨着眼泪都快下来了,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恭贺声,再看众人畅笑着推杯换盏,连他身前的碗碟都好像一个个等不及,要跳起来去巴结李玺似的,不由恨意更甚。 他兀自端起酒碗,一口气灌了个干净。 好冷 好辣 好苦! 眼泪终是不争气的呛了下来,这一夜就再没停止过。 除了大蛋,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彭修禾的失态,不过即便察觉了又怎样,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 酒宴仍在继续,因着李齐两家结亲的事,席间的气氛更加高涨。 彭修禾一碗接一碗,灌了自己满肚子酒水,后来实在忍不住,一个人踉跄着往耳房走。 出了门,院中不知何时起已架满了帐篷,是了,彭修禾苦笑,以后他们就是齐大哥手下的兵了。 一阵晚风簌簌而过,立在廊下的彭修禾被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这远远比不上心里的寒。 是他先认识她的,他们还一起经历过绑架,是患难... 之交。 李玺这个小人!他早就看出这厮不是什么好鸟,上回来齐家尝菜的时候,他就抓着自己的口误不放,还嘲笑自己没见过世面... 小人!小人!! 彭修禾愤恨的捶了一下廊柱,抬起脚,却不知该往哪去。 齐家他来过很多次,从他们住在赵大哥的小屋一直到搬进这个院子,这里的布局、一草一木他都相当熟稔。石桌石凳上还摆着下晌没走完的棋局,石榴树下的那架秋千...前几天他们还一起打过... 彭修禾默默地回忆着同大丫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未来,说不定能以家人的身份住进这个院子...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泪水再次冲刷过脸颊,他眼前一片朦胧。 “小幺哥儿,你干啥呢?”大丫的声音兀然在身后响起。 “没,没事,”彭修禾慌张的抹了下下巴,“这么晚了你咋还没睡。” 还不是为了等你们喝酒! “哦,我娘熬了醒酒汤,让我过来看看。”大丫手中托着一个木盘,上面摆满了小盅。她在空气中嗅了嗅鼻子,蹙眉道:“你也喝酒啦?” “噢,没,呃,我...”彭修禾像是当场被先生抓住了开小差,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经意瞧见大丫露出的半截手腕,心中又酸又涩。 “你...戴了?”他指的是大丫手上的镯子。 大丫莫名,“不是你说这镯子是你花了一个月才磨出来的,我不戴就对不起您老人家的心血嘛。” “没…没想到你还记得。”彭修禾的脸更红了。 大丫:......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下午才说的话我晚上就能忘,那我以后什么也不用干了!” 这话刺的彭修禾心中口中直泛苦,你以后可不是什么都不用干了么,嫁到将军府当少奶奶...谁还敢... “怎么在这儿吃冷风?” 李玺的又一次“恰巧”出现让彭修禾的表情再度定格在难堪,这让李玺没由来的心情大好。他笑着一手接过托盘一手牵起大丫,好像没看见彭修禾似的。“走,进屋。” 大丫一直跟着刘氏在后厨打下手,并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见李玺收了盘子就要回去。“我就不进去了。” 李玺的手却没有松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什么东西这么粗?小心磨坏了腕子。” 大丫低头一瞧,只见李玺的手死死攥着她手上的木镯——都快捏变形了! “还不结实,”李玺很是嫌弃的撸下镯子,挑剔的左瞅右瞅,指甲深深地抠进木纹。 “你!”彭修禾当即气歪了脸,锁骨以上都憋成了紫色。 面对怒目而视的彭修禾,李玺很马尔福式的挑了挑眉毛。“怎么,不就是一块破木头。”说着便将镯子丢给彭修禾,拉着大丫进堂屋,“你来,我有事跟你说。” 彭修禾被气得半个字都吐不出,只剩下喘粗气的份儿。 大丫狐疑的看着他二人,见彭修禾死死拽着镯子也不好伸手再要。被李玺这么一拉一带,顺势就跟着他从堂屋进了西外间——也就是她们姐弟平时睡觉的房间。 “什么事?”大丫一进屋就想甩开李玺的手,今天这人怎么这么反常? 李玺却握着大丫的手不肯放松,一张精致的小脸儿上绽放着得意的笑。“没事,就是想找你说会儿话。”说完还有点小羞赧。 大丫瞪了他一眼,“我忙着呐。” “我...”李玺忽然把大丫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眉眼挤成一团:“嘶~,我这里好难受,哎呀,好痛啊...” 大丫慌了神,生怕李玺在自家出了事,“是不是喝酒喝烧胃了?”转身就要去端汤。 李玺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可能是咱姥做的肘子太香了,吃顶着了,你帮我揉揉就好了...” 大丫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在将军府“养生”的饭食,不疑有他,于是顺从的给他揉起肚子——用的是平日里给大蛋和二丫揉肚子时同样的力道。 “好点儿了没?” 李玺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正待说话,就见彭修禾急赤白脸的闯了进来。 “...不要脸!” 眼前的景象让彭修禾大受刺激,整张脸都黑了,骂完这句,他哭着跑走了。 李玺下巴一扬,趁机上眼药,“这人有病吧!” 大丫:...... 怪不得娘和婶子她们都不待见喝醉酒的男人! ... 当晚,彭修禾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 他娘罗氏一边照顾儿子一边骂骂叨叨,“...什么周岁宴,就不该去!那祸胎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招惹的?” 再看小儿子烧的满脸通红,心疼的气不打一出来:“…啥金贵人物,看把我儿灌的…奎子也不看着他点儿!他才多大,肯定是姓杨的那一家子老不休,见了酒就跟没命似的……” “娘你住住嘴吧!没看你女婿都喝成啥样了!再说,今天人齐家确实三喜临门!爷们儿哪个不这样。” 安置好向奎的彭氏一身疲惫的歪在炕头,两口子送彭修禾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便索性留在了娘家过夜。 “啥三喜啊?”罗氏满脸不屑。 “双胞胎过生,人齐兄弟现在又是官身,正七品的千户呐!” “啥?!”罗氏被闺女的话噎圆了眼,“千户?” “是啊,”彭氏半是感慨半是羡滟:“以后小玉就是官太太了,人双胞胎不就是实打实的少爷?”看谁以后还敢拿双胞胎的事儿说嘴! 那…那丫头岂不就成了官家小姐? 罗氏心中五味杂陈,正纠结着要不要跟闺女说说儿子的心事,就听闺女又道: “而且啊,李家还和齐家结了亲,就是李将军他们家,以后啊,说不定大丫就是将军夫人喽~!” 199.授职 “结亲?” 黑暗中,兆筱钰倏地坐起身。 怪不得刚才送客的时候杨甫他们一个劲儿的跟自己道喜,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只是... “怎么就说到了结亲上?”大丫才几岁,放到他们原先的时代还是一名小学生呢! 颜傅伸手将她拉回被窝,“外面冷。” “这也太突然了吧?”兆筱钰还是懵的。 颜傅将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两个人的脑袋,轻声道:“权宜之计,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位自然指的是李潜。 “可...”兆筱钰还是难以接受这种包办式的婚姻。“丫儿还不到九岁,这么小就定下,万一她长大以后不喜欢李玺,或者李玺不喜欢他,你强把他俩凑一块,不是害了咱丫儿么!” 兆筱钰越说越急,“宁哥儿可不像是个能吃屈的,到时候再整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吃亏的还是咱丫儿...” “你怎么知道他定的就是咱家大丫?他只说结亲,可没说具体是谁。” “啊?”兆筱钰一时语塞,“抠这种字眼有意思嘛,咱家只有大丫和李玺同岁...不对,那个李钊和李荣好像比咱二丫也大不了多少...可他俩...” 毕竟不是陆氏生的。 在大龘,嫡庶差不少呢,看郭扬的境遇就知道了。他爹死后他一分家产也没捞着,还整天被他嫡母派来的下人监视着。 颜傅低低嗯了一声,“所以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再说他正值壮年,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咱家泓儿奕儿娶他家闺女也不是不行。” 兆筱钰冲眼前黑漆漆的人影翻了个白眼,“你当将军府里的少爷小姐是大白菜啊,随你挑。” “总之这事儿还有变数。”颜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挺不住了,这会儿只想抱着软乎乎的媳妇儿好好睡一觉。 兆筱钰抿着下唇闷了一会儿,又问:“宁哥儿你们是怎么安排的,以后就在咱们家了?” “嗯呐,”颜傅含糊的应了一声,“明儿再说罢,——”后面的话直接被哈欠淹没了。 兆筱钰露出脑袋理了理长发和被子,“那我明天嘱咐孩子们几句。嗌,你说咱丫到底喜不喜欢宁哥儿那样的?” 回答她的是一阵响亮的鼾声。 ... 第二天一大早,李潜带着孩子领着部队回了南安州——这些新选出来的兵要重新登记入册,还要通过一系列的政审。 颜傅也跟着去了,虽说李潜有军中七品以下武官直授的权利,但还是得去知府大人面前过一道明路。再者还有一系列的入职手续,公印官服阀阅等物也必须由他本人去领。 这一日食肆照常歇业,不歇也不行——铺子里准备的食材昨晚上都用光了。 赵老爹和赵盛送孩子们上学,顺道进城采买;高升和张桂下地喂牲口;刘氏和兰姐儿在后厨打扫“战场”,兆筱钰一个人蹲坐在井边洗衣裳。 大丫和二丫喂完鸡,也凑到兆筱钰身边帮忙。 兆筱钰把姐俩的内衣单独放在一个小盆里让她们洗,娘仨边洗衣服边唠起学堂的课业。 “当然,”在问起大丫是否喜欢刘先生讲课时,大丫立时肯定道,“先生真太厉害了,”两个小姑娘满眼崇敬,“就没他不知道的!” 兆筱钰欣慰的点点头,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说结亲的事,就听大丫轻快的问:“娘,我爹是不是当官了?” “昂,正七品的千户。” “千户是干啥的?”二丫歪着脑袋糯糯的问。 “千户是…”说实话,她还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千户是干啥的。“等你爹回来让他告诉你们吧。” 二丫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娘,今天送李家哥哥们离开的时候,小宁哥哥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来了,兆筱钰快速扫了一眼大丫。 “...我问他为啥,他说等他再回来就常住咱家了,”二丫好像很高兴家里多这么一位小哥哥,“是真哒么?” “呃,”兆筱钰斟酌着用词,眼睛直直盯着大丫,“你爹收了宁哥儿为徒...” “像我大舅那样?”大丫一脸坦然,倒显得兆筱钰有些心虚。 “呃...不太一样。”赵茂可没娶他师父的闺女。“丫儿啊,你李伯伯他...” “咋了?”两双几乎完全复制颜傅的漂亮眼睛齐齐看过来,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娇憨和好奇。 “没什么,”兆筱钰决定还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她家老颜吧。 “是不是我姐要嫁给小宁哥的事?”二丫狡黠的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兆筱钰:...... “什么!?”大丫大吃一惊,立刻向兆筱钰求证,“是真的么娘?” “还不一定,只是说好要结亲,还没有定下是谁。”兆筱钰局促的看着大女儿,“丫儿你是不是不太待见宁哥儿?” 大丫眨眨眼,“没有啊。”就是那家伙平时老气我,我要真嫁给他,会不会哪天被气死啊。 那就好,兆筱钰暗暗松了口气,孩子还小,以后自己慢慢教导就是。“总之宁哥儿来了以后,你们该咋处咋处,跟以前一样。” 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听兆筱钰又道:“人父母不在身边,你们可不准合起伙来欺负他,听见没?” 大丫撇撇嘴,哼,那混世魔王不欺负别人就烧高香了!昨儿还把小幺哥儿气哭了呢! ... 南安州府衙,颜傅正式授官为正七品参将,比校尉高半级,跟季亮这个军师参将待遇一样。 办完手续,李潜领着颜傅进内堂拜见李康华。 这次见面不同以往,颜傅自知装傻是不行的,于是摆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像所有刚入官场的愣头青一样,发感言,表忠心,并以不太熟练的手法拍了几句马屁。 李康华眯着眼慈霭的笑,越发像只修炼成精的老狐狸。“阿福啊,你生平有何志向?” 颜傅神明眼亮,爽朗笑道:“属下是个粗人,平生就想当个大将军!” “哦?”李康华有些意外,倒是李潜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你说说,该如何当个好将军?” “披坚执锐,临危不惧,身先士卒,赏罚分明!”颜傅字字铿锵有力。 “哈哈哈哈...” 李康华大笑,李潜颔首笑赞,颜傅暗自揣度:这关算是过了吧? 200.遇险 之后李康华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颜傅适时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李康华收敛了先前的笑意,翻出一封信笺递给李潜,“看看。” 李潜迅速浏览起来,上面说的都是京中诸事。 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有三件:一是退居二线的老宰辅陈恪威发飙,冲进皇宫砸了成帝的法坛,还大骂他矫情自饰,任性妄为。 原因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成帝执意要来青源拜花娘,并派了白眉打前站,以陈家为首的大臣们不干了。 你修道又不是不让你修,在宫里怎么作也随你,但不能动摇国本! 一个皇帝整日不务正业,大臣们姑且忍了,好歹没出去作祸。 皇宫是盛不下你了咋地,非要出去作,过两天是不是还要去北廷溜达溜达? 大臣们集体反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就不得不提到第二件事: 成帝手握皇军,这次来青源,他要带走京畿一半以上的军队。 理由是:皇军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保卫皇帝的安全,皇帝在哪皇军就应该在哪,地方上的部队他信不过。 难得那废物聪明了一回,李潜不厚道的想。 但是这个决定让朝中很多大臣都感到惶恐不安,毕竟北朝廷这些年一直对大龘虎视眈眈,一下子撤走这么多人,皇帝也不在京中坐镇,谁来负责他们的安全? 谁又来保障他们的利益? 尤其是世家大族,豪门勋贵,都觉得成帝这一举动是修仙修疯魔了。 而这个时候,淑妃又在后宫搞起小动作,鼓动朝臣逼成帝立储——其实,李潜看着到这儿不觉好笑,成帝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便以后再有,三皇子也占着长子的名份,淑妃的吃相过也于难看了些。 “再看看这个。”见儿子阅毕,李康华又递过来一封。 这是吴希在西越搜集到的情报,阮经唐命人训练了一支水师,年后在南洋打了漂亮的几仗。 李潜看完轻轻叩击着桌面,为长远计,他们跟西越的合作是不是...该停一停了? 不想李康华听完儿子的想法却道:“不可。不过... 倒是可以涨涨价钱。” 西越虽物产丰富,但矿产稀缺。物以稀为贵,谁有货源谁就有定价权。 “唔。”李潜对此没有异议,——谁还跟钱过不去。 再者,颜傅前几天刚给他看了更强更新型的装备,这会儿李潜不免有些负才傲物,漏一点给西越也不足为惧。 到时候换回更多的钱财,把自家的军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看天下谁还敢与他争锋?! “对了,爹,我已经让宁哥儿拜了阿福为师,准备过两天就把他送过去。” “唔。”李康华纳头抚须,“宁哥儿聪慧好学,若长于妇人之手,难免粘上狭隘浮躁之气,放他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父子二人又叙了几句闲话,李潜这才出门去找颜傅。 颜傅离开内院后叫着小司去马厩牵马。临近午时,马夫不知去了何处,他二人只好亲自去开栏。 喂了两把嫩绿的新草,颜傅牵着马儿往外走。忽然,他感到背后一阵寒芒刺来,等他回身瞧时,却空无一人。 “咋啦,齐大哥?”小司意识到颜傅的不妥,出言相问。 “无事。”颜傅皱了皱眉头,按下心中的疑惑不提。 出了府衙,李潜邀颜傅同回将军府。他早就派人跟陆氏打了招呼,让她备好酒席,办一个正式的拜师宴。 陆氏本想说服李潜等过完仙娘节再送李玺去青源村,可席间不知他二人谈了些什么,李潜当场决定第二天就把李玺送走。 陆氏无法,只好含泪给儿子收拾行李,第二天一大早,颜傅和李玺就回了青源村。 同他们一道回来的还有两个人,皆是李玺的先生。 一位是名震大龘的大儒冯骥冯思海,今年五十有三,主教经史;另一位姓花,自己起了个诨号叫花不悔,此人精通六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颇有才学。 遗憾的是这位不悔先生不良于行,听说是两年前不慎坠崖摔的,被李康华的部下所救,后来李康华将此人“举荐”给李潜,成了李玺的先生。 虽然兆筱钰之前从没听说过的他们,但他二人气质出众,绝伦逸群,一看就让人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李玺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一来就邀请大蛋日后跟他一起读书。 大蛋心动不已,不仅仅是因为两位先生可遇而不可求,还有就是: 他不想再被桂芝缠了。 原来开学后的这半个多月,桂芝几乎每天中午都要跑到学堂去“看望”大蛋。 有时候是带一盒糕点,有时候是给他送鞋送笔墨,一见面就唠叨一大堆令人糟心的话,大蛋不胜其扰。 可他又不想让家人担心,所以一直瞒着。 桂芝见孙子比儿子好拿捏,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 大蛋低头纠结了半天,还是拒绝道:“我将启蒙,字还没认全,(一起读书)岂不拖你后腿。再说,学堂还交了一年的束脩...” “不碍,”李玺大包大揽,“我去跟师父说!” 大蛋忙拦他,“别,还是我去找我娘吧。” 兆筱钰和颜傅当然不会拒绝,有这么好的师资共享,不好好利用起来不是浪费么! 这下不止大蛋,连大丫和二丫也成了李玺的“伴读”。 兆筱钰不敢耽搁,第二天就给王家递了帖子。 学堂不去了,怎么也得上门跟人家好好说说,头天下晌兆筱钰已经去找过刘先生,刘先生通情达理,听说齐家来了两位先生,其中一位还是闻名遐迩的大儒,当即点头应允,并拜托兆筱钰帮他美言几句,“刘某改日上门求教。” 兆筱钰表示她做不得主,刘先生便笑了笑,没再强求。 自打齐家改换门庭之后,村里人对他们越来越“敬而远之”。 这天上午,兆筱钰忙完家里的事,一个人来到临水镇。 她先是去最贵的点心铺子选了几样糕点,又去布庄选了两匹时兴的水稠,正在路边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置办几样果子的时候,不巧被守在学堂外面的桂芝发现了。 见兆筱钰一身“富贵”打扮,桂芝顿时气的血往天灵盖上冲,又见她手里拎着四色礼盒,一看就知道小日子过得相当舒心。 联想到她儿子前两天又成了官老爷,赵氏这个贱人可不就嘚瑟上了天!而她这个正经婆母却连门都进不去,整天跟只地老鼠似的,就怕被赌场的人逮到。 新仇加旧恨,桂芝咬牙切齿的往兆筱钰身边移了过来。 兆筱钰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她正停在路边,等驿兵经过。 自打季亮来了临水的治所,大道上经常会有驿兵往来,军情如火,大家都懂得及时避让。 前路无碍,驿兵的马速更快。 就在快马极速驶来之时,桂芝忽然心生毒计,悄悄伸出了双手。 眼看驿兵就要驶到身前,兆筱钰稍稍后退了半步,谁知还不等她站定,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撞了一下,兆筱钰重心不稳,直直向前扑去—— 201.寻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兆筱钰扑身向前,甚至右脸感受到热臭的鼻息和疾风刮来的时候,对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大力拽住了她的衣领! 兆筱钰呼吸一滞,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就被猛地一带,踉跄着朝那人扑去,那人避闪不及,两人抱在一起跌倒在地上。 “哎呦!”猝不及防吃了一波瓜的群众倒吸一口冷气。 操!见兆筱钰没有被马踩踏踢飞,桂芝满目淬毒,暗暗骂了一句,转身就跑。 “......” 虽然身下有个肉垫,但兆筱钰仍摔得不轻,肋骨好像折了一样,疼的她眼冒金星。 “嘶...” 轻呼辗转成抽泣,兆筱钰艰难的挪开身子,发现身下竟是一个小姑娘,心中既感激又愧疚。 “你没事吧?” 小姑娘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兆筱钰赶紧爬开,两人互搀着站了起来。由于膝盖痛的难以撑起身子,兆筱钰不得不一直扶着大腿。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只剩飞扬的尘土和三三两两的人群——那些人也在看她。 是谁,竟敢当街行凶?! 兆筱钰强压着颤栗和怒火,柔声问道:“你没事吧,摔哪了?” 问完仍觉不放心,又对着那小姑娘前前后后的检查了一遍,“走,我领你去医馆。” “没事...婶子,你不记得我了?”小姑娘抓着兆筱钰的袖口巴巴的望着她。 “你是...”兆筱钰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些面善,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难道是赵家堡的亲戚? “我就是上回在戏园子...” “噢~,我想起来了,文锦!”兆筱钰拂了拂小姑娘鬓角的碎发,“多亏你,要不这会儿婶子就成马踏飞泥了。”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兆筱钰也笑了,刚才那股心颤肝抖的劲儿也去了大半。 “哎呀,这么好的点心...”小姑娘看着地上散落的糕点目露惋惜。 兆筱钰也心疼,她扑打着两人身上的土灰,见自己的膝盖和肘部都磨破了,叹道:“原本打算送人的,看我今天这样也去不成了。走,婶子先领你去医馆,待会儿再送你回家。” 小姑娘的眸子暗了下来,“婶子,我没有家。” “那你现在...在哪歇脚?”这么好的小姑娘,兆筱钰看着有些心疼。 “班主把我撵出去之后,我就归了贱籍,如今在主家做奴。”小姑娘低着头,借此掩饰心中的苦涩。 主家... “那你的家人呢?”兆筱钰牵起她的手,摩挲着掌心的轻茧,心疼更甚。“走,那边有个茶摊,咱先去喝完茶压压惊。”说罢两人便把地上的礼盒收拢起来往茶摊走去。 “坐啊,”兆筱钰叫了两碗炒茶,见小姑娘有些拘谨,又问:“是不是哪里痛?要不先去医馆?” 郭文锦忙摇头,“不用,婶子我没事。” “文锦,你...”兆筱钰斟酌着用词,“主家待你好不好?” 郭文锦点点头,“挺好的。主家姓王,是镇上的先生,我跟着小姐。” 姓王? 还是镇上的先生? “难不成你的主家是王源之王(秀才)老爷?” 郭文锦倏的抬起头,忙不迭道:“正是,我们小姐是他幼女。” 兆筱钰笑道:“巧了,我今天去的就是他家。” “啊,”郭文锦恍然悟道:“怪不得小姐说今日有客,叫我去买纸鸢。” 兆筱钰一阵后怕,幸亏没带着两个闺女一快来。想到这儿,再看对面的小姑娘,兆筱钰又问了一遍她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我娘没了,”郭文锦哽咽道:“我爹...至今下落不明。婶子,”小姑娘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我跟您实话说了吧,我来青源就是找我爹的!” 兆筱钰没打断她,这话像是憋了许久,再不吐就要发酵变臭了。 “...我爹为着我娘跟家里闹掰了,我娘没了以后,我堂伯他们天天来找我爹,要我们爷俩认祖归宗。 我爹不肯,族里的爷爷奶奶们就要让我爹续娶他们娘家的侄女,我爹还是不肯。 后来他们又逼着我爹养嗣,把堂叔家的小子们领到我们家,我爹就带着我走了。 虽然居无定所,可我们爷俩都觉得挺好,直到有一天,我爹把我安排在...一个伯伯家里,他说过两天就来接我...” 郭文锦吸了吸鼻子,“可等了半个多月都没来!伯伯说我爹来了青源,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把我送回了老家。我担心我爹出事,就偷偷溜出去找他,结果遇上了拍花子的... 我跑了,可(身上)没有户籍,我爹教过我几招防身的功夫,我就投了戏班子。 老班主天天打,练不好就没饭吃,我伤了腿,班主嫌累赘撵了我,当时多亏了婶子,洪大夫医术好,也没问我要诊金和药钱...” 郭文锦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之后去王家做仆为奴的事儿,兆筱钰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只身一人从家乡跑到青源,还是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 听谈吐应该是识文断字,还会点功夫,选王家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更像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若不厉害些,估计早被那些族亲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还谈什么千里寻父! 以己度人,去年才经历过找孩子的心酸苦楚的兆筱钰,决定帮帮她。 “令尊是何名讳,作何营生,说不定婶子听说过呢。”兆筱钰忽然插嘴道。 郭文锦愣了一下,“我爹他...姓郭名濬,在我们老家也是教书的。” 兆筱钰微微一笑,“你们老家在哪呀?” 郭文锦说了一个兆筱钰从来没听过的地名。 “文锦,你还想继续待在王家吗?” 郭文锦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先生治家严明,小姐和夫人也对我挺好的。” “文锦啊,不瞒你说,婶子想认你做干闺女,如果你想继续待在王家,那婶子肯定不会强求,而且还会一直帮着你找你爹。要是你...” “婶子!” 不等兆筱钰说完,郭文锦噗通给兆筱钰跪下了,说话间就要磕头。 兆筱钰唬了一跳,赶忙把她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咱娘俩可不兴这个。” “婶子,”郭文锦边流泪边发誓道:“若婶子能帮忙找到我爹,我这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婶子的大恩大德!” 202.是谁 “唻唻唻,先坐下再说。” 茶摊上的客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兆筱钰按下郭文锦的肩膀,将人重新扶回条凳上。 郭文锦快速擦了把脸,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婶子,本不该给婶子添麻烦的,可我实在是没办法...” “你这就见外了,”兆筱钰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若不是你,婶子这会儿是死是活还两说呢。这样,今儿你先回去,帮我跟先生和夫人道个恼,等过几天我必亲自上门商议此事。” 小姑娘破涕为笑,抹着眼角应道:“欸!我这就回去跟夫人说!” “不急,先把茶吃了。”兆筱钰轻轻推过碗盏,“吃完婶子领你去医馆。” “嗯。”小姑娘抿了一下嘴角,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兆筱钰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将炒茶吃完,又带人去医馆上了药,一直将她送到王家后街门,才暗暗卸了一口气。 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眼中升起一抹阴霾。 是谁?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想到这儿,兆筱钰不禁打了个寒颤。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过滤着她来青源后发生的种种,是她太掉以轻心了,还是吴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亦或者... 回程的骡车上,兆筱钰揉着隐隐作痛的膝盖两侧,一个名字开始反复在脑海中盘桓—— 程桂芝 平心而论,她对程桂芝的厌恶远超过向梁。 有些人,也许以前从未有过交集,可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两个人就不对付,都瞅对方碍眼。这大概就是人与人气场不合的缘故,有的人相遇是缘分,有的是怨愤。 但是碍于大环境,碍于所谓的道德和礼法,她该做的还是做了。 比如年节礼,就按普通农家的规格置办,既规规矩矩叫人挑不出错儿来,又叫大伙都知道,对于这个前婆婆,自己是仁至义尽的; 再比如当着外人的面,或者大家不经意提起此人的时候,她从不议论,更不会在背后说桂芝的坏话,当然,她也懒得说,事实摆那儿呢,别个又不是瞎。 但是不提不代表她不记仇。 桂芝是典型的寄生人格,以前靠向梁,为了讨好向梁不惜害自己的亲儿子。后来向梁死了,又想跑到他们家作威作福。 兆筱钰怎么可能惯着她!自然是来一次撵一次,敢进门就打出去,她爹的扫把和她娘的唾沫星子可不是好吃的! 所以... 兆筱钰挠了挠后髻,除了程桂芝,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更恨自己。 可...会是她吗? 她有这个胆子吗? 当初向梁在的时候...那副唯唯诺诺的嘴脸还历历在目,难道赌真的会使人心性大变? 不,不对。她是个聪明人,对丈夫和儿子终归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自己这个外三路的媳妇儿? 况且,在这个毫无(女)人权的时代,往往决定一个女人命运的不是丈夫,而是婆婆。 再或者...是个意外? 兆筱钰心存侥幸。 不要自欺欺人了,脑袋里一个小小的声音气恼的提醒道。 兆筱钰苦笑着抖了抖磨破的裙面,这裙子是刘氏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精心给她绣的,唉~,回去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 好在她并不需要纠结太久,骡车还没到村口,远远就瞧见一大帮人呼呼啦啦的往外走,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模样。 “小玉!” 最先扑上来的是刘氏,后面跟着三个孩子,急急地将她围住。 “娘你没事吧!?”大蛋的嗓门听起来有些破音。 “没……” 不等兆筱钰说完,刘氏已经急吼吼的攥紧了兆筱钰的手,好像怕她跑了似的。“伤哪了,刚才花儿(向花)她婶子跑来跟我说你在大街上叫马给撞了...” 原来如此,小看了八卦的传播速度... “娘我没事~”兆筱钰心里暖烘烘的,像开出了一朵花。她偷偷瞄了一眼她家老颜—— 嗯,很好,表情温和,但周身散发着冷气。 “你这孩子,”刘氏气的想打又舍不得打,一巴掌轻飘飘的拍在兆筱钰的肩膀上,一长串的询问夹杂着数落,中间都不待重样的。 好吧,这很刘氏。 兆筱钰调皮的冲颜傅眨眨眼,颜傅绷着脸,不过表情有点怪。 她答应过他出门一定会小心谨慎,还不止一次嘲笑他比刘氏还唠叨。结果...喏,遭报应了吧。 好在颜傅一开口,听得出是后期加工过的,“娘,筱钰,咱先回家吧。” “唉,”刘氏回过头,鼻音有些重,“走,你爹已经去县里请洪大夫了。” 兆筱钰搂住她的肩,“娘~,哪就(需)要请大夫,就刮破点油皮。像你闺女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轻易就...” “呸呸呸,哪有这么说自个儿的!”刘氏气的拍女儿的同时还不忘瞅一眼女婿,娘俩打着嘴仗慢慢的往家走。 到了家自是一通忙,兆筱钰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讲了讲,刘氏听说有人救了她,连呼花娘保佑,好人有好报。 几个孩子格外乖巧安静,估计她回来前颜傅有交代,孩子们听完经过之后,交换了眼神就规规矩矩的出去了,兆筱钰被颜傅拉着进屋上药。 “嘶...轻点轻点,大哥我跟你有仇啊...” 磨破的膝盖已经跟裤子混血粘在了一起,为了上药不得不再次扯开,疼的兆筱钰吱哇乱叫。 颜傅已然黑了脸,眉头越皱越紧,下手却愈发轻细。 兆筱钰静静地看着颜傅的侧脸,美色能不能当饭吃她不知道,但是当止痛药绝壁是可以的! “老公~” 兆筱钰抬手搂住颜傅的脖子,后者别扭的逃出她的胳膊。 兆筱钰瘪瘪嘴,来大龘的时间久了,她都忘了处女座的男人是最...最最最难哄的了。 等等,她心虚个什么劲?! 其实这会儿颜傅心里正自责的很,他在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做事不够周全,才给兆筱钰引来祸患。 “是谁?”沉默了半晌,包好伤处后,颜傅终于开口问道。 兆筱钰抿着下唇摇了摇头,“没看清。当时不少人都在等着过马路,完全没印象。” “今天去镇上(村里)有人跟你同路吗?” “呃...有俩,脸熟,就是对不上名...啊,都叫什么五婶,她说上梁那天还来咱家吃过席...” “工头的媳妇儿,赖五婶。” “对对对,就是她,还有一个,脸贼宽,挺能说的,一路都没住住嘴儿...” 颜傅低头沉思,兆筱钰回忆着细节,“……之后没碰上什么熟人,也没人跟踪我...” “爹,娘,”夫妻俩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咱家来人了!” 203.狗血 “全是婶子哟~”大丫眨眨眼,又补了一句。 兆筱钰连忙推颜傅,“你去忙吧,我没事。” 颜傅失笑,也没点破她的小心思,领着孩子们去了前院。 兆筱钰抿了抿头发,正待起身,就听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穿堂而过,很快,为首的那人掀起了帘子。 “小玉!” 打头的依旧是彭氏,兆筱钰私心里觉得,这个新出炉的第一村夫(人)也过于活跃了些,比她那个村长老公还积极,整天忙的连向文兄弟都很少管,不是接待来花娘庙拜拜的官员富户的亲眷,就是处理村里妇女间的大事小事,一副太太经济搞得如火如荼。 这不,一听说兆筱钰摔了,赶紧领着村里几家旺姓的当家媳妇子来探望。 “嫂子。”兆筱钰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就如大丫刚才所说,来的全是嫂子啊! “坐着坐着,又不是外人,”彭氏一脸担心和关切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紧紧握着兆筱钰的右手十指相扣,“伤哪了?要不要紧?你说你都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咋还跟个孩子似的,走个道儿都能摔了...” “这事咋能怪小玉,垄沟走多了还摔轱辘子,更何况是头畜生。”一个团脸的妇人打着圆场挤到另一侧,攀上胳膊攥住了兆筱钰的左手。“今儿早上你叔还说呢,齐兄弟现在家大业大的,小玉肯定忙不过来,咱乡里乡亲的,可不准跟嫂子外道。” 兆筱钰顿了一下才认出此人——杨甫的儿媳妇,副村长杨成的妻子赖氏——今天与兆筱钰一道儿进城的赖五婶是她堂姑。 一左一右都被人占了,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搬了椅子木墩围着兆筱钰坐了。 “到底咋回事啊小玉,五婶子回来报信儿的时候,可把咱们吓了一跳!”妇女们眼中跳旺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也没啥,”兆筱钰抽回双手理了理头发,含糊其辞,“就是过路口的时候不小心...” 妇女们毫不掩饰的交换着眼神,“谁还没个不小心了。哎,小玉,听说新儿以后不去王家学堂了?”彭氏生硬的转了话题。 不一会儿,刘氏和兰姐儿进屋送茶水,也留了下来。一屋子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东家长西家短,话题早不知偏到哪去了。 “小玉,俺听说...青檀道长跟你们家沾亲?”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正说得起劲,忽然听赖氏插了这么一嘴,她话音刚落,屋里霎时就安静了。 青檀? 事关向珠,兆筱钰不好开口,刘氏便道:“是回门那天领着向珠两口子来认亲的那个不?” 村里人谁不认识青檀,赖氏笑的别有深意,“听说俗名儿姓齐,不是从向珠这儿数。” 立马有妇人幸灾乐祸的看向兆筱钰,沾上春大落一家,不穷也得刮层皮! “嫂子这话打哪儿听的?”兰姐儿冷冷问到。 赖氏笑吟吟的不开腔,似乎很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 彭氏半恼半嗔地打了她一下,“起什么妖,快说,咋回事?” “我也是听人说的,”赖氏挑着眉尖一脸神秘,“好像就是从向珠她婆婆嘴里传出来的,年前道长不是走了一阵嘛,说是回老家查族谱去了,这一查了不得,真是跟你们家有亲,可近哩!说是...堂兄弟!” “呦~!那可真是...!”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谁不知道齐延福是根独苗,这本家的堂兄就是亲大哥呀! 妇人们挤眉弄眼,眼巴巴的瞅着兆筱钰要答案,“真滴呀?” 真你个仙人板板! 刘氏腾地跳了起来,张口便要骂,兆筱钰忙拉她,“娘你激动啥,你女婿现在可是官身。” 众人神色一凛,是了,冒充官家亲眷按大律可是要治罪的。 刘氏立刻冷静下来,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妇人颇有些失望。 “再说了,赖嫂子也只是说好像,人道长来过咱家好几回,也没听着他提过呀。” 一想起那一家子人,尤其是春梅和春大落父女,兆筱钰就直犯恶心,跟吞了一窝活苍蝇似的。 青檀来青源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吧,如果他真的是齐延福的堂兄,怎么早不认亲? 就算年前才确定,这也两个多月的时间了,几步路的功夫,怎么一直不见他上门? 哦,她家老颜刚当上官,亲堂哥就冒出来了,蹭热度都不敢这么蹭的吧? 再说了,若当初向梁的计谋得逞,他们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眼下也就不会有这种传言了吧? 兆筱钰面上似笑非笑,齐家还有其他人?桂芝不是说当年北地受了灾,齐家都死绝了么? 哼,有意思。 “这...怕是道长不好意思吧?”赖氏自诩跟着她男人在外头见过世面,压根儿没瞧得上兆筱钰。 “就是,毕竟隔了这么些年。”一个黑面皮的妇人跟着帮腔。 彭氏怜惜的看着兆筱钰,在座的人,除了刘氏和兰姐儿,都像是要吐出一口久憋在心头的浊气似的。 “要是这事儿是真的,那可是件大好事,对吧,姐?”兰姐儿冲着兆筱钰使眼色,“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俺娘家但凡有个亲兄弟堂兄弟的,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就是俺姐夫...” 兆筱钰扫了一眼众人,正色道:“可不是,我们家老齐当初就是吃了没个父亲兄弟帮衬的亏,要这事是真的,保不齐就欠诸位一顿酒吃!” 众人笑着起哄,就听兆筱钰又道:“不过呢,这亲疏远近可不只是看血脉,俗话说的好,贫寒穷难你不在,艰苦奋斗你不陪,等到了荣华富贵啊,你不配!虽然我们家老齐当了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可也不是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跟着鸡犬上天的。” 彭氏拍了个响亮的巴掌,“可不就是这话!血脉的事可不兴胡说八道,得好好查查,毕竟齐兄弟现在是官身,离家时又小,这可是好几辈子的大事!”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和,对着兆筱钰又是一顿吹捧,默契的略过此事不提。 但这还没完,当天傍晚,青檀道长就亲自上门给齐家送了份很特别的礼物,而且点名是送给兆筱钰的。 说是可以辟邪驱小人,每晚戌时抹在床头,保管日日平安夜夜无魇。 等他走了众人打开一瞧,竟是—— 好大一坛狗血。 204.不宣 “到底咋回事?” 密室内,灯火微微跳动着,豆黄的光影将夫妻二人的面容衬得有些诡谲。 “初一出了那档子事,我就找魏五帮着打听。” 魏五是斥候出身,又是李潜的心腹,找他再合适不过。 “怎么说?”兆筱钰往前探了探身子。 颜傅双目微垂,低声道:“(桂芝)确实是赌了,还越赌越大。据(赌坊)里头的人说,最先就是青檀搭的线。” “啊?”兆筱钰蹙眉,“他想干啥?” 不怪她多心,这一家子都不是啥省油的灯,尤其是这个青檀,说话做事,总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劲儿。 “我估么着这事啊,跟春大落脱不了干系。”兆筱钰原本交握的双手清脆的落在桌面上,“这是挑唆着使坏呢,为着选村长的事。” “我看没那么简单,”颜傅沉默了一会儿,似在思索什么。“刚才我送他(青檀)出门,他跟我说...” 兆筱钰静静听着颜傅将原话一一道来。 “贫道痴长千户几岁,有句善言不吐不快。齐大人前程似锦,万万沾惹不得那腐蛆之害啊。” 黑暗中,颜傅很难辨别青檀的表情,但他语气诚恳,似乎字字发自肺腑。 “道长此言恕在下听不懂。” “齐千户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程氏染赌,村人皆知。”青檀比颜傅矮大半个脑袋,若在白天,有些话他不会说的如此直白,谁叫他惯会察言观色。如今趁着夜幕,有些话,他不得不出言提醒,谁叫李康华临时改变计划,还不准他跟颜傅相认。 哼,这分明是想舍了他! 青檀不想死,他需要一个见证。而颜傅,无疑是最佳人选。 “齐大人新官上任,怕是有些(官场上的)规矩还不甚通晓。 我朝律法严明,凡为官及亲眷,涉赌者重则断手轻则流放。尤其咱们青源的父母李青天,最是恶赌,若让他知道齐千户有这么一位母亲,啧啧,怕是前程堪忧啊~” 颜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长生不老药是真是假,无论青檀跟原主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想沾。 “道长真是慈心悯怀,齐某人在此先谢过。不过,道长来的时日不长,怕是有些误会。好叫道长知道,程氏并非齐氏中人,乃向梁妾室,向梁害死家父,某与向家早已绝义,程氏更是与某再无半点干系。” “哼哼,她是什么人,齐大人再清楚不过。这骨亲血脉,哪是这么容易就断干净了的。贫道业已查明...” 青檀正要说年前回乡查族谱之事,却被颜傅生生打断,“此乃齐某家事,与道长无关。” “与贫道有无瓜葛,千户大人不日便知。”青檀暗恼自己没把族谱带在身上,其实他也明白,即便他能立时拿出族谱,对方信不信还是两说。不过眼下,解决桂芝才是头等要事,因为他在青源的时日已经不多了。“齐大人若想了断此事,贫道倒是有一法子。” “不劳道长费心,就此别过。”颜傅拒的干脆,就算桂芝十恶不赦,那也是原主的亲娘,他现在已是官身,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不过一介愚妇,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他…他到底想干啥呀!”兆筱钰听完顿时溜圆了眼,“一边拐带着桂芝进赌坊,一边又跑咱们跟前出主意,之前还领着向珠来咱家套近乎,这又放出谣言说跟咱们有亲。 我就纳了闷了,他为啥老揪着你不放啊。不是说他师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的?咋地,如今怎么连个小小的千户都不放过,他想干啥!” “他师父是他师父,他是他。他师父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代表他也得脸。” “他是不是想…想套近乎,借你干点啥事或者...抓你个把柄啥的?” “不好说。”想抓他把柄的人多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你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他说啥你都别答应他。” “我晓得。” “桂芝也是,明知道是坑还蹦哒着往里跳!”这种不害死儿子不死心的母亲,兆筱钰想想也是醉了。 “她蹦跶不起来。魏五跟我透了个话,”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李字,“这个赌坊背后的东家是这位,之前那位也是背着他(李潜)行事,魏五提了一嘴才知道,叫我别担心,他会叫人处理好。” 兆筱钰眨眨眼,咋处理? “她(桂芝)去耍钱是底下人开的口子,后来作了个扣儿叫她不敢再去,(李潜)要我莫再追究。” “......”兆筱钰用力抿了抿嘴唇,“就这么算了?!那个青檀...” “那个青檀不是什么善茬,我猜,他很有可能也是李家父子的人。” 兆筱钰愕然,“怎么...” 颜傅肯定的点了点头,“魏五同我说,青檀同李康华身边的范亮走的很近。就算不是他们的人,也同李家父子有私底下的交易。” “也许...他跟范亮是朋友?” “那魏五为什么要交代我这样的话,你当他傻?” 兆筱钰语塞,“那...他到底是不是你堂哥?” “呵,这重要吗?”颜傅脸上闪过一丝冷意,有些事,上位者说是,不是也是。“总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兆筱钰撇撇嘴,心说,装傻嘛,谁不会啊。 “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门,去王家带上大庄和木头。” “怎么,他俩不跟着你训练吗?”因着人数太少,颜傅把蝗虫小队也编进了特种兵训练营,正好补齐三百人。 “开春了,北地和西越都催的急,作坊也离不开人,我让他俩先看着。”颜傅顿了一下,又道:“那件事,怕是又有变数。” “你是说皇...要来青源的事?” “嗯。这次会有两万精甲护送。听他爹(李康华)的意思...”颜傅见兆筱钰打了个哈欠,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走吧,明天还要早起。” “哦。”兆筱钰心下闷闷的,起身扶着颜傅的胳膊向外走去。 205.练兵 第二天天不亮,颜傅集合队伍进山训练,地点就在后山的甸坡。 才短短几日,这里已不复从前那般草丰貌美的模样。 远远望去,四条光秃秃、用黑石子铺成的跑道将甸坡包围成一个椭圆形的圈。那圈中半人高的草丛里,隐藏着颜傅亲手布置下的各种机关,其中还不乏地雷猎钳等物,被高黑等人戏称为死亡之地。 坡下,两个新鲜的大泥坑十分抢眼,底层是未干透的泥浆,一坑中间砌着数堵砖墙,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排列着;另外一坑两侧立着木桩,由铁丝联结。 不远处,木桩阵和各种高高低低的单杆、勾梯分布在周围,最长的两柄单杠之间拉着一层两面宽的网绳。再往下,靠近林场的地方用简单的木栅栏围成一个圈,阳坡上插着参差不齐的旗杆,便是正在修建的骑射场。 土生土长的大龘士兵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训练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颜傅领着大家一块儿修的。原本向奎问过颜傅,想叫村里人来修,算作今年的徭役。 但颜傅以军事保密的条令拒绝了,当然,这条条令也是他提出来的:不许除特种兵部队的任何人,包括非部队领导以及其他各级官员入内。 所以整个后山成了颜傅的地盘,没人知道,甚至李潜本人都不太清楚颜傅是怎么练兵的。 从青源村到训练场大概20公里的路程,这期间都是负重跑,除了武器还要背着水筒和当天吃饭的食材。到达训练场时,天刚退红,露出一片青皮。 “稍息—— 立正——” 三百人即刻整齐划一的排成三个方阵,每个方阵是一个连,每个连由三个排组成,每个排三个班,每个班十一人,连长独立于班排。 傅勇、魏五和高黑,现在分别是一连、二连、三连的连长。一开始还有人不服高黑,颜傅说了,不服就打一场,打服为止。结果高黑一挑十,这下再没人说颜傅偏心了。 简单的造饭休息,便是基本的体能训练,俯卧撑,挂勾梯,穿泥塘,爬铁网。因着护具不齐,很多人受不了天天被泥浆烂草叶子糊一头,索性学小麦剃成短发。 也有人咬牙坚持,可一天训练下来早就累成狗还要抽空洗头,头发又长,不洗便结成泥疙瘩,万一训练时不小心挂铁网上,嘶——不但头发没了,连头皮也没了! 所以越来越多的士兵选择剃平头,对此颜傅不置一词,他倒是也想剃,奈何大龘律中不准官员剃发。 别说丧发,就是披头散发都不允许,甚至发量的多少成了衡量官员是否贤良的尺度!在刑罚中,丧发等同于断手断脚,若是官员无故没了头发,不仅是挨板子交罚款,还要遭皇帝申敕——便是所谓的不忠不孝! 这也是很多士兵为什么不削发的原因,父母在,不剃头;不当和尚不剃头;那些敢剪短发的,往往都是孤儿或早早没了依靠才来投军的,而世袭的军户或农家子弟是决计不肯的。 看来,得快点把头盔做出来啊。 颜傅负手立在山头,眼睛盯着训练的士兵,心里盘算着制作护具的工期,脑海里还反复琢磨着李潜昨日传来的消息。 成帝已于三日前出发,率部京师两万护军南下,其中精甲五千余人。 而李潜希望颜傅想办法把这五千人留下,最好能收入自己军中。 真特么敢想! 京城勋贵多如牛毛,这五千人盘根错节,李潜是想兵想疯了吧,这种人都敢要?! 其实颜傅错怪李潜了,想要这五千人的不是他,是他爹。 李康华甚至想把这两万人都留下,所以一开始,他的计划是让青檀把成帝骗到百花谷,然后... 神仙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不过现在嘛,李康华反倒不希望成帝痛痛快快的死,他得好好利用这条将死之鱼,最大限度的做出一席美味才是。 上午的训练是全能训练,而下午的训练则是以每人的特长为主,并且各个小组之间的训练任务是保密的。 比如小麦排长擅长挖洞,他手下的兵也是个中钻土好手,颜傅便命他带人进山修密道。 这种修自然不是简单的挖个土填个坑加个灯垫个路,而是按照颜傅的要求,在不惊动百花谷那两位大神的基础上,设置各个关卡并布置不同的机关陷阱,把密道变成迷宫,若外人闯入必困无疑。 再比如腰果排长,他综合能力强,骑射拳法都属上乘,还喜欢没事就整一帮人排兵布阵。 颜傅便命他教练众人军拳和骑射,另,每天组两队人,以木箱为质物,一攻一守,赢的那队晚饭每人额外加一斤肉,输的那队则要给赢的人做饭。后来又增加了洗衣暖炕这样的项目,再后来直接发展成—— “十斤白面!敢不敢来?” “老子奉陪到底!外加二斤肉干!” “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要能拿到箱子,老子给你洗一年的臭袜子!” “哈哈,老陈,你等着给老子洗袜子bou~!” “哼,你要是输了,就给老子缝一年的裤衩儿!” “啧啧,你那裤衩,窟窿都快露着蛋了,等老子赢了赏你一条新裤衩如何?” “滚你妈的...看招!” ...... 除此之外,颜傅还叫高黑领着人在温泉附近挖了一个大坑,教众人游泳潜水,搞水底大作战;每旬全军徒步进山采矿运石,上回他们在山里夜宿的山洞也扩为仓库,并在附近建了一个简易的提炼作坊,请老黄一家看守。 当然,颜傅也不会让向奎他们闲着,虽说不用他们修骑射场,但村里的卫所还是要建的。 郭扬难得大方的在后山附近批了一块地,连着荒山共一千五百亩,算作军屯。临水镇乃至虹富县周围的十几个村的村民都来给颜傅修卫所,虽说是服徭役,但每日肉菜管够饭管饱,光吃食就够本了。 因此有不少村民起了心思,想把家里的小子送进去,说部队里富,军爷们整天大鱼大肉的,打了胜仗还有赏银。当然,这些话不等传到兆筱钰跟前儿,就被彭氏一句话怼了回去: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至于赵大和纸片儿,除了齐家人,没人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在村里露面了。 206.干亲 又过了几日,兆筱钰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便叫人提前送了信,准备了四色礼品往王家去。 这次瞿氏早早等在大门口,一下车,兆筱钰便瞧见了一身新衣的郭文锦。 小姑娘面色红润,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正充满期待的望着自己,兆筱钰朝她点头一笑,看来,这些天瞿氏待她很不错。 “瞿姐姐。” “妹妹。” 二人互相见了礼,手牵着手往里走。 一路寒暄不提,过年期间两家也算往来密切,就在开学之前,瞿氏还带着小女儿王尚嘉拜过花娘庙。路过青源村时,自然是兆筱钰和彭氏招待的。 这会儿王源之和几位先生都在上课,进了后宅正厅,瞿氏的小女儿王尚嘉欢快的迎上前行礼。 “婶子,婶子腿好些了吗?”许是跟几个孩子玩熟了的缘故,如今王尚嘉在兆筱钰面前不再揣着小姐的架子,而是真正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样子。 “好多了,多谢嘉儿关心。几日不见,嘉儿又长高了,”兆筱钰亲昵的捏了捏王尚嘉的脸蛋,过年期间,孩子们的脸颊都圆润了不少,“今儿怎么没去上课?” 放在平时,王尚嘉都会去他爹的班上旁听。 “还不是为了等你呗。”瞿氏笑嗔,“我都说了你两个妹妹在家读书,哪像你这般一天到晚只想着玩,你婶子今儿个来是有正经事。” 王尚嘉眼中难掩失望,可怜兮兮的瞅着兆筱钰。 “你两个妹妹也整天念叨你,出门前还央告我一定要请你来做客,要不跟婶子家去吧?”兆筱钰见她耳朵上坠着一副丁香,暗忖要不要请刘氏给大丫二丫也穿个耳洞。 “好啊,婶子一会儿便带我家去吧。”王尚嘉笑吟吟的晃着兆筱钰的手撒娇道。 “只要你娘舍得,”兆筱钰笑眼看瞿氏,瞿氏装恼,“小没良心,走吧走吧,快跟你婶子家去吧。” “那我收拾东西去啦?”王尚嘉还真把瞿氏的话当真了,“走啊文锦,咱们赶紧收拾去!” 说罢便匆匆行了礼,拉着郭文锦一溜烟儿的跑了,生怕她娘反悔似的。 “这孩子,”瞿氏苦笑中带着一丝尴尬,“又要麻烦弟妹了...” “诶,姐姐说这话就外道了,我巴不得嘉儿去我那儿多待几日,好好教教我那两个野丫头呢。”兆筱钰其实很高兴女儿能有玩得来的小伙伴,当然,对于瞿氏的小心思...她也不会点破。 听了这话,瞿氏的笑意终达眼底。她冲一旁的下人招招手,立刻有人捧上一方深红色的木匣。 “好妹妹,那天听文锦回来一说,可把我吓坏了,嘉儿也急得够呛,嚷着要去看你。我说你婶子摔了,正是身上不舒坦的时候,还要招呼你,怎么安心养伤?这孩子纯孝,便央我做那不留疤的药膏子。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娘家祖上蒙医,留了几张不外传的方子,这些天我便在家里捣鼓这些。” 瞿氏边说边打开了盖子,“卖相不咋地,但胜在都是活络化瘀的好东西,每日敷用两次即可。” “多谢姐姐,”兆筱钰轻轻抚摸着匣子上的暗纹,心里暖暖的。是她想左了,谁还没点私心呢,至少眼下,瞿氏对自己的这份情谊是真的。“姐姐...” “既然你喊我一声姐姐,这姐姐关心妹妹便是应该的,”瞿氏故作娇蛮,“不许提谢,再说我可恼了。” 兆筱钰不由莞尔,起身行了一礼,俏皮道:“好姐姐,妹妹还有一事相求。” “哎呀,好厚脸皮的妹妹,”瞿氏鼻下抵着兰花指咯咯笑道:“莫不是还想讨我几个漂亮丫头给你府上充门面?” “几个不敢,只要一个,”兆筱钰说到这儿一脸正色道:“那孩子救了我,我哪舍得再让她吃苦,只想着认作女儿,好好疼惜一番。” 兆筱钰说着掏出一个荷包推给瞿氏,里面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之前多亏姐姐照顾,之后还要劳烦姐姐到衙门消档(除奴籍),姐姐万勿推辞,是我这做母亲的一点心意。” 见兆筱钰言辞恳切,知道对方是真上了心。瞿氏暗自庆幸,幸亏她平日里待下人不薄,自打出了兆筱钰的事,她对郭文锦更是上心,一应吃穿都是比着自个儿的亲闺女来。 “好,我收了。文锦那孩子确实招人疼,遇着你呀,也算是她的造化。”认了干亲,郭文锦就算半个官家小姐了,这往后...瞿氏想到自己的女儿,再看兆筱钰,心头忍不住感慨:这也是一个好命的女人。 “准备什么时候请咱们吃酒啊?” “二十,”兆筱钰抿了一口花果茶,顷刻间唇齿香溢。瞿氏还真是心细,打从自己随口说了一句晒干的花果可配茶饮,她便记下了。 “那天不是...” “是,那天是宁哥儿的摆知宴,”兆筱钰解释道:“原本也不想挤在一天办,怕委屈了两个孩子。是宁哥儿那孩子体贴,一来他师父忙,家里事儿又多,二来...这不马上就要过节了嘛。” 这次的仙娘节不同以往,全因大龘最高的统治者即将莅临青源,对此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当然,一起办还有一个好处,李玺的摆知宴,全青源的权贵都会聚集于此,兆筱钰也想借机帮文锦寻父:既然是读书人,左不过为官或者教书,再者投到大人门下做师爷也极有可能。 到时候请各位太太夫人们回去问问,保不齐就有消息了。 瞿氏又问了一些宴客的细节,知道兆筱钰已经订好了酒楼,后日下请柬,便不再多言。 “对了,”又叙了会儿闲话,瞿氏侧身往兆筱钰面前探了探,轻声问道:“你那事...查出是谁干的了么?” 兆筱钰摇头,桂芝确实没在村里,听大杂院的人说,她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回来过了。“怎么,莫不是姐姐听说了什么?” “你出事那天...”瞿氏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兆筱钰也不催她,半响才听瞿氏小声嘀咕道:“有人瞧见你婆婆了。” 就在临水镇? 还真TM的巧! “还有件事,我也是刚知道。听门子上说,你婆婆之前来找过新儿。”桂芝毕竟是齐庆新的亲奶奶,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拦着人家看孙子不是。 什么!?兆筱钰一惊,“有这事!”怎么没听新儿回家说起过... “我猜你也不知道,”瞿氏拍了下胸口,对于程氏染赌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还是找人好好查查吧,别到时候再惹出什么乱子。” 207.不悔 兆筱钰没有追问是谁在当天看见了程桂芝,她心里隐约有个答案。 那天跑马的人是军驿,只需马上之人稍稍一瞥便一目了然。虽说她不了解王家跟那人的关系,但她常听新儿提起,说那人又来学堂讲课如何如何,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兆筱钰还没脸大到认为自己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物,也不是自己多心,因为那人看自己时眼中的炽热实在是没办法忽视。 所以,为什么... 若说有什么阴谋,那人却从未害过自家,甚至好几次不遗余力的帮过他们。兆筱钰搞不懂,也许是自己长得像他的亲友故交? 早养成了想不明白的事就去问她家老颜的兆筱钰,对于这件事... 她还是学着独立思考吧。 在王家吃过午饭,回程已是下晌。看得出,两个小姑娘很是兴奋,一路唱着歌儿,像两只放出笼的小鸟。 “婶子,”郭文锦激动之余难免忐忑,“齐叔叔他们知道我要来吗?” “当然,”兆筱钰笑着搂过小姑娘,顺手捋了捋她腮边的碎发,“你放心,家里人知道你要来都很欢喜。他们是庄户人,性子直,不会说啥甜言蜜语,但心眼实诚,只盼着人好。就是眼下咱们家比不得嘉儿府上,屋少人多,只能暂时委屈你们挤一挤。等过了节,婶子打算把西跨院修成一个大院子,到时候单独给你们女娃们住。平时要是少了啥缺了啥的就只管跟婶子说,别不好意思开口,想吃啥只管跟你姥儿说。你且安心住,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一旁的王尚嘉也扭头安慰她,“你去了就知道,婶子家里人可好了,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我每回来了都不想走。” 郭文锦羞赧的点点头,嘴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就在这时,忽听驾车的大庄道:“夫人,赵大爷在村口等咱们呐。” 兆筱钰马上掀开帘,便远远望见了等在村口的赵老爹,等走近了,车子停了下来,不等兆筱钰下车,赵老爹就忙摆手道:“甭管我,快家去吧,你娘他们等着你哩。” “爹你...” “我就出来转转,上菜地瞅瞅,你们快家去吧。” 看着赵老爹越走越远的背影,兆筱钰无奈的摇了摇头。 马车继续前行,车速明显降了下来。郭文锦第一次来青源村,透过小窗好奇的四处张望。 “这是布庄,这是银楼...那是客栈。”王尚嘉一一指给郭文锦看。 “这是婶娘家的铺子。” 不一会儿,车子行到食肆门口,门窗已上了挡板,兆筱钰知道这是一家人为了迎接郭文锦,提前关了铺子。 “娘我回来啦~!” 只要兆筱钰进一家门,头一句便是喊娘,每回出门,最后一句还是喊娘:娘,我出门了。若刘氏不在,兆筱钰便交代其他人:跟我娘(咱娘/你姥儿)说我出门了。 后来孩子们也学她,全家人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凡出门或回家都要喊刘氏。 “回来啦,”刘氏特地换了一身新衣,一向大嗓门的她难得细言轻语,怕吓着人家小姑娘似的。“累不?渴了不?姥儿给你们冲甜水...” “姥儿...”郭文锦刚要行礼,却被刘氏拦住了,“好孩子,咱自家人不兴这些虚套,走,跟姥儿进屋。” “姥儿,我那桃花枝子开了吗?”比起郭文锦的局促,王尚嘉就显得熟稔多了,她边走边快速瞄了一眼关着房门的东厢——那是李玺他们上课的地方。 “把箱子搬到里屋吧,”兆筱钰指挥着木头搬行李——郭文锦只有一个小包袱,箱笼是王尚嘉的。“家里来了两位先生,东西厢都满着,你们这几天先跟丫儿她们睡西屋...” 听到来人的喧闹,兰姐儿和赵盛也迎了出来,兆筱钰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大弟妹兰姐儿,你喊兰婶子便是,这是我二弟,盛哥儿。” “婶子,舅舅。”郭文锦从善如流。 “待会儿你两个妹妹和弟弟就下课了,让他们领你去玩,”兆筱钰领着郭文锦往屋里走,“还有一个宁哥儿是你齐叔的徒弟,也是常住咱们家的。” 郭文锦乖巧的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宁哥儿,李大将军的嫡子李玺。 进了西屋,郭文锦打量着屋内的布置,简单质朴又不失野趣,真不像一般女子的闺阁。 尤其是墙上,贴的不是画作,而是舆图和一张大大的作息时间表。 早晨六点起床(六点是几点?郭文锦暗暗记在心里,待会儿要问个明白,省得误了时辰),洗漱过后是四十分钟的晨跑和体能训练,吃早饭,四十五上课。 每天课程不一样,但上课的时间是一样的,上午四个小时,中间休息一刻钟。 午饭在十二点整,饭后午休,一点半继续上课。 郭文锦继续往下看,目光停在了活动课三个字上,啥是活动课,干活迈? 她很难想象李玺挥动锄头的样子。 “文锦,你齐叔回来了。” 不止颜傅,魏五高黑等人也一起回来了,听说兆筱钰认了个干闺女,他们是来祝贺(蹭酒)的。 院中呼呼啦啦的涌进来一堆人,郭文锦瞠目结舌,怪不得婶子说家里人多呢。 “下课啦,下课啦!” 就在这时,东厢的门也开了,花先生听说今天有新人来家,便没有拖堂,准时下了课。 不过下一秒,郭文锦忽然张大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泪水如泄了闸的洪涝夺眶而出。 “爹! 爹爹!!” 一声惊喜,一声泣泪,众人皆愣,一时间院内寂静无声,大老爷们个个面面相觑,谁啊? 谁是她爹啊? 她喊谁爹呢? 惟有兆筱钰又喜又惊,她顺着郭文锦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向洒脱的不悔先生浑身僵直,一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爹!”郭文锦大哭着朝花不悔扑去。 “...儿,我儿...” 不悔先生早已泣不成声,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干人看的一头雾水,纷纷不解的望向兆筱钰。 208.摆知 花不悔这个诨号是郭濬(同浚)来青源之后才取的,他被李康华发现时,已经在山里躺了三天三夜,摔断了腿,人也快饿死了。 幸亏李康华救得及时,否则这世上早没他这个人了。 不过即便李康华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正骨,治的勉强能走,可到底是耽搁了些日子,所以现在走路还是一坡一坡的。 来青源村后,兆筱钰让赵茂给他做了个简易的轮椅,好方便他每天早晨去池塘钓鱼。 说来也怪,花先生从不吃鱼,可唯一的爱好却是垂钓。高升经常去请教他如何拌鱼食,于是池塘里的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肥壮起来。 但他每日去钓鱼,却从未拎回来过,但凡有人问起,便戏说自己学姜太公。 若再追问,便沉默不言。 因他讲课风趣又学识渊博,孩子们极爱重他,但包括李玺在内,对他的过往知之甚少,问也不答。追问急了就罚抄大字。久而久之,孩子们对他的好奇只增无减。 在兆筱钰看来,花先生就是这个年代标准的文人骚客,骨头缝儿里都透着傲娇。之所以用“骚”来形容,是因为他的文章字字犀利,诗词却放荡不羁,总能恰到好处的骚痒看官的心。 兆筱钰私以为这样的人,一定有过非比寻常的经历,才会活的如此洒脱。 父女俩狠哭了一阵,哭完见众人仍一头雾水的傻站在那,不禁有些难为情。“见笑见笑,是郭某失态了,实在是太高兴了...”说罢又揩了一通鼻涕。 原来花先生本名姓郭啊! 几个孩子相互交换着眼神,那表情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这些年为父没有一日不担心你的安危...”花先生说着说着又捂脸哭起来,断断噎噎道:“与我儿骨肉分离...如今失而复得...”他鞠了把泪,满眼感激的望向兆筱钰。 兆筱钰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句广告语: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脑子一抽,身体不自觉的就指挥人搬酒去了,高黑一马当先,直喊着:放着我来我来! 接着便是搬桌椅,摆碗筷,端茶倒酒。小孩子们则围着郭家父女团团坐——大丫还顺便递给李玺一把瓜子,这一拿一接也是相当默契。 李玺熟练的剥着瓜子,他自己却不吃,而是理所应当的放在大丫面前。 郭文锦吸了吸鼻子,在一片泪眼朦胧中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心里又酸又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外公在时常说的一句话: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等诸人坐定,郭濬斟满三大碗酒,高举酒碗道:“齐夫人,在下携小女郭帑(tang二声)先敬夫人三杯。若无夫人,郭某尚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小女,更无人救小女于水火,夫人高义!” 原来文锦的真名叫郭帑啊。 兆筱钰心下哂然,再看此时的郭帑,眉目溢彩,果然有了父母爱护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郭先生祖籍何处啊?”高黑早就鼓不住了,不等郭濬干完第三碗,立马出声问道。 郭濬苦笑,又倒了一碗酒,“莆阳郭氏。” 兆筱钰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很牛逼的家族,不然郭濬一说完,在座的人不会都沉默了。 “莆阳郭氏八万众。”不知谁念叨了这么一句,见兆筱钰不解,郭濬解释道:“郭氏族人众多,有八万余人。” 我天,八万!全大龘的军队加起来才不过三十余万,这要造起反来都不用找外人! “那先生...您当初为什么会来青源啊?”大蛋弱弱地问。 是啊,这么牛逼的家族,在莆阳躺吃鸡不好么。 “唉...”郭濬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高黑端起面前的酒碗碰了一下郭濬手中的碗道:“那您慢慢说,上菜还早。” 众人:...... 合着您老人家拿别人的心酸泪下酒呢! “嗨,其实也没啥。”郭濬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沉思。 八岁那年他偷溜到海边玩,不想那日突降大雨,浪大风急,自己人小腿短跑慢了,一个浪头被卷进了海里。 幸亏一个小娘子眼尖发现了他,跑去叫大人把他给捞了上来。 后来,他便常常跑到海边去耍,尤其是在先生打了手板或者父亲抽了他鞭子之后,他就翻墙偷溜出去,有时候几天不回家,直到他祖父派人来寻。 “我主要是为了去找你娘,”郭濬似乎在透过郭帑的脸回忆另一个人,目光是一种极致的温柔。 “我还请她教我凫水,”说到这儿郭濬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娘炸毛的样子像极了你奶养的那只西域猫。” 郭氏嫡枝的嫡子,聪慧过人,这样出色的青年本应前程似锦,又是族里寄予厚望的才俊,长辈们怎么可能会同意他迎娶一个渔女! 这其间的斗争郭濬不说兆筱钰也能脑补出一本宅斗记来,最后郭濬自请出族,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族长才勉强答应。 “可惜我娘在我五岁时过身了...”郭帑垂下眼帘,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众人皆叹,郭濬轻轻抚着郭帑的背,“没事,有爹呢,爹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郭帑哇的一声抱着她爹的胳膊大哭起来。 “都怪我不好,在外头惹了仇家,这才引来祸事。”郭濬明显对此事不想多说,但只要往深处一想,就知其中的疑点颇多。 首先,郭濬是个读书人,又没染上什么不良嗜好,哪来的仇家,而且还是一来就索命的那种? 其次,郭氏一族八万之众,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仇家淹死了好吧。就算郭濬跟家里闹不和,但自家人跟外人之间选哪个?这还用问嘛! 第三,郭濬出事之前把郭帑托付给了友人而非家人,可见郭帑在郭家是不受人待见的。 综上所述,郭濬所谓的仇家,应该是奔着他媳妇儿去的。 可那些人为什么会追杀一个女流之辈呢? 兆筱钰想不明白,直到晚上熄灯后,颜傅悄悄在兆筱钰手上划了一个字,她才茅塞顿开。 花——华,郭濬的媳妇儿是华家人,得华家得天下的那个华家。 209.成帝 既然郭濬在齐家,郭帑自然安心的住了下来。除了王尚嘉偶尔会感慨她的人生百转千回之外,其他人都很快接受了这个不完满的事实。 主要是大家也没时间感慨,因为没过多久,就是李玺的摆知宴了。 李潜作为青源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年后他又升官了),他的嫡长子自然成为全城的焦点。 地点就选在了府城的麒麟阁,据说是南安州最好的酒楼,男宾在主楼,女眷则安排在后面连着花园的水榭。 到了那日,兆筱钰一身贵妇打扮,顶着四五斤的头饰跟陆氏一道迎宾客,每走一步路都会觉得脖子又短了一寸。 这些衣服首饰都是陆氏准备的,大部分客人也是陆氏请的,兆筱钰只需要在一旁认人,回礼,微笑。 其实陆氏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赵氏露怯,她就立刻有法子圆场。好在赵氏没给她丢脸,虽不是长袖善舞,却也对应得当,礼数周全,让她着实松了口气。 太太们的圈子复杂,倒是大丫郭帑和王尚嘉几个小姑娘,很快融入了小姐们的圈子,看的兆筱钰好生羡慕。 菜品也是陆氏选的,兆筱钰暗暗记下每个人的口味,也许不久之后,这样的交际也会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宴会是个好东西,尤其对官场上的人来说。 啥?不认识? 没事,喝两杯,两杯酒下肚不就称兄道弟了么。 啥?不熟悉? 那也没事,再喝两杯,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全知道了。 觥筹交错,阿谀逢迎,大家在酒桌上联络感情,扩充人脉,打探消息,最不济还能拍拍上级的马屁,实乃一举多得。 虽说是李玺的摆知宴,但今日宴席的主人却并不是颜傅师徒,更不是李潜,而是另有其人—— 一个全青源都在抻长脖子等待的人。 终于,在同知夫人讲过第三个段子之后的尬笑声中,大家等来了一个身着绿袍的小内侍,传话说成帝驾临青源,距南安城还有不到三十里,请诸位夫人到城外的十里长亭恭迎圣驾。 可TM来了,兆筱钰揉了揉腮帮子,老娘的脸都要笑僵了! 很快,各位夫人整理仪装上了各自的马车,纷纷出城而去。而以李康华为首的各级官员,在接到探报的第一时间就直奔成帝的銮架,上演了一幕跪迎大礼。 等成帝到达十里长亭时,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陆氏领众夫人给成帝行叩拜大礼。 起身的时候兆筱钰趁机瞄了一眼成帝,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成帝的面皮是灰紫色的,人很瘦。 之后成帝以舟车劳顿为由在接风宴上略略坐了坐便打发了众人,兆筱钰和颜傅也跟着李潜陆氏回了将军府。 回府后,李潜又拉着颜傅季亮去了书房。因着第二天还要赶路,兆筱钰和孩子们便早早睡了,殊不知这一夜,南安州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半夜,内侍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约么一刻钟后,陆氏摇醒了兆筱钰。 “出什么事了?”兆筱钰累了一天睡得很沉,醒来才发现颜傅还没回来。 “本不想搅扰妹妹的清梦,实在是...”陆氏满脸为难,“想不出好法子,才来问问妹妹,可知有什么土方能治失眠?” 原来成帝打二十岁起就有失眠的症候,如今换了地儿更睡不着了。 “太医找了好些法子都不管用,这会儿连香炉都砸了,汤药也不起作用...” 我说成帝的脸色怎么那样呢,原来整宿的睡不着觉啊! “这太医都没法子...”我一个村姑懂什么呀! ”我知道叫妹妹为难了,可知府大人府上并无女眷,如今找到咱们府上...” 兆筱钰揉了揉眼,思量再三才道:“要不试试牛乳,再找两个账房先生。” “这...”陆氏不解,牛乳倒好说,要账房先生干嘛呀? “等皇上喝完牛乳,再叫长房先生拿着双算盘进去,把近十年来府衙里的账一笔一笔的算给皇上听,声大点儿,每一笔精确到分毫,要一字不差的念清楚。” “这能行吗?”陆氏十分怀疑。 “行不行的...试试再说吧,不行就当消化食儿了呗。” 陆氏:...... 也许是牛乳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成帝听账听累了,总之账房先生进去后不到两刻钟他就睡着了。内侍一看也不敢叫账房先生走,于是乎...两个账房先生有了生平第一次的“侍寝”。 本以为能一觉到天亮,不想下半夜,内侍第二次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兆筱钰连续被叫醒两次,内心呼啸过一万遍皇太后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又出啥事了?” “内侍来问明日朝食...”陆氏羞愧难当,本来这些事她早都安排好了,菜单子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的朝食她都写出来了。 可...成帝临睡前,却交代要吃青源当地的特色,这就难办了。 因为青源当地没什么特色,普通人家的早饭一般就是干粮就水,或者吃前一天的剩菜,顶多再配碗粥。 有钱人家吃好一点,也是包子馒头之类的,都是很常见的吃食。 就算有什么稀罕的吃法,也是打京城传过来的。 “皇上有什么忌口的吗?” 陆氏忙点头道:“有有有,皇上胃不好,不能吃韭菜葱蒜之类的辛味,肉也不能多食,但皇上极爱韭菜,无肉不欢...” 尼玛,兆筱钰又想问候皇太后了。 “皇上喜食面食居多还是米饭居多?” “面食,”陆氏忙不迭道:“御膳房的内侍监说皇上最喜食韭菜饺子。” “这样吧,”兆筱钰想了一会儿道:“府上还有羊吗?” “有,年前西北送来的羊还有几只。” “把肉剔了熬羊骨汤,待会儿皇上起来之后,我教御厨做油条。”兆筱钰打了个哈欠,“好姐姐,让我再睡会儿。” 陆氏无有不应,“好好好,一会儿我再来喊你。” ...... “这是何物?”成帝面无表情的夹起一根油条,在鲜香四溢的羊汤上方比划了一下。 “皇上,这是将军府进献的早膳,您试试?”内侍已经提前试过毒,说真的,青源的羊是不是比京城的羊多个角啊?怎么服侍皇上这么多年,他却从未喝过如此鲜美的羊汤,一点儿膻腥都没有! 成帝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小口油条,酥脆与软糯奇妙的结合在一起,下意识的,成帝又尝了一口汤.... 于是从这天起,青源有了自己的第一道特色早点:金条羊汤。 210.与民同乐 直到早饭时,李潜等人才重新出现在餐桌前。三个人顶着同款的熊猫眼,一盏茶的功夫就干掉了一整锅羊汤并几十根油条。 饭后,诸人回到正厅里等消息,没过多久,内侍第三次上门了。 这次倒是没空着手,不仅带来了成帝的赏赐,还额外给了齐家一个接驾的殊荣。 也就是说,仙娘节期间,成帝要住在齐家。 兆筱钰面上毕恭毕敬的接了旨,心里却是抄起斧头把成帝的仙人板板劈了个遍。 他们家已经够挤的了,四个小姑娘住一间屋,李玺和大蛋睡一张炕。这下可好,兆筱钰悲催的想着,估计连她自己睡觉的地儿都没了。 原本陆氏还想着把李玺留在府里过节,这下不走也不行了。而且她本人也得跟着,谁叫她进献有功,被成帝点了名伴驾呢。 也幸亏陆氏早早为李潜包下了青源村头的客栈,如今简单收拾一下便同兆筱钰等人一道出发回青源村。 一路无话,颜傅彻夜未眠睡得酣沉,李玺和大蛋坐在他身旁看书;兆筱钰和陆氏歪在一处补眠,大丫搂着妹妹,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闲话。 刘氏等人昨天就回了青源村,一听说要接驾,刘氏头一回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把屋收拾出来,”还是赵老爹先发话,“拾掇干净。” 一家人不敢耽搁,又叫来何婶子婆媳和彭氏等人帮忙,直到晌午才勉强把五间正房给收拾出来。 当初起楼时给赵茂两口子预备的小院如今派上了用场,赵老爹和刘氏带着双胞胎还有兰姐他们住食肆,兆筱钰带着女孩们跟陆氏住客栈。 比起外面,她更担心即将来家的这位。 兆筱钰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正打算做饭的档口,内侍又又又来了。 这次是传午膳,成帝的銮驾已经过了虹富县,很快就到青源村了。 兆筱钰简直无语了,投胎都没这么积极的,更何况是送死! 想想明天成帝就要去百花谷献祭了,兆筱钰咬咬牙,忍了。 “皇上想吃韭菜饺子,但太医说了,皇上不宜多食韭菜,所以这饺子里不能放韭菜,但皇上说必须要有韭菜。” 不放韭菜还叫什么韭菜饺子,兆筱钰真想糊他一脸韭菜! 兰姐儿和赵盛也被这没有韭菜的韭菜饺子难为住了,兆筱钰拍了拍赵盛的肩膀,“你去切肉丁,姐来想办法。” 新发的韭芽不过一扎长,正是最嫩的时候,兆筱钰割了满满一篮子,先是把一大半舂成糊,套上笼布把汁水挤出来,让兰姐儿用韭菜汁和面;另外一半儿洗干净,放在垫子里晒干。 刘氏按兆筱钰的要求把肉丁搁甜酱炒成臊子,等肉放凉了,这边面也和好了。 “姐,这能行吗?”兰姐儿心里直打鼓。 兆筱钰抄起一根韭菜,“包吧,照我说的包。” ...... 第一笼饺子刚上屉,成帝的大部队就浩浩荡荡的开过来了。 这还是精简过的,一万五千人留在了南安府,五千精甲驻扎在青源村外,只有随行的太医、内侍、近卫、侍婢三百余人跟着成帝进了村。 可这也够多的,他们家就是摞着睡也挤不下三百多个啊! 估计成帝也没料到齐家这么小,不是青源村最大的宅子吗,这...这还不如朕的一个寝宫大。 成帝摆摆手,示意随从留在外面,只白眉和几个贴身内侍跟着成帝进了门。 一家人先是在门口迎驾,等成帝进了屋,又在院中齐齐行跪拜大礼。 一辈子从未出过青源的庄稼人,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李康华,如今得见天颜,刘氏和兰姐吓得小腿肚子都在抖。 好在成帝也无心为难他们,走了一上午更是人困马乏,很快便叫了起,御厨跟他们一道回了后厨。 许是嫩绿的饺子让人食欲大开,又许是成帝饿坏了,进膳没多久,内侍就来传兆筱钰面圣。 “臣妇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现学现卖,兆筱钰的礼仪是陆氏来前儿才教的。 “免礼,”成帝端起茶碗撇了撇并不存在的浮沫,“这饺子是你想出来的?” “是。”兆筱钰眼观鼻鼻观心,还是无意间瞟见了成帝的脚——咦,怎么那么瘦的一个人,脚却这么肥啊。 “说说,怎么做的?” “用韭菜汁和面,甜酱和肉丁炒馅儿,包的时候留一个小口插韭菜,等饺子蒸出来再把韭菜拔下来。”这样吃起来既有韭菜的清香,还不会给胃带来负担。 “唔。”成帝应了一声,似是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像是对兆筱钰的肯定。“晚膳也由你主持吧,朕要与民同乐。” 兆筱钰瞬懵,当皇帝的这么随意真的好吗,怪不得你手下的人都想造你的反。 “臣妇...”我就一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你叫老娘上哪给你整御膳啊!!!还与民同乐,睁开你那瞎眼好好瞅瞅,你的民都快饿死了好吗! “下去吧。” 兆筱钰:......(脏话)...... 看来斧头太轻了,她该用大菠萝的。 出来之后,兆筱钰第一时间找到了陆氏,“你得帮我,否则我没办法完成。” 陆氏忙问是何事。 兆筱钰把成帝的要求跟她说了,陆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属于贵女气质的裂痕。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兆筱钰:“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需要一头骆驼。” 陆氏听了直想骂娘,青源距西域几万里,我上哪儿去给你找骆驼!!等等,陆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大人府上不就爱养些奇奇怪怪的畜生吗,她仿佛记得是有骆驼的。 不出两个时辰,李康华就派八匹马拉的囚车把骆驼给运过来了。 没办法,骆驼走的慢啊,尤其是张大人养的这头骆驼,又懒又肥,要让它自己走,估计第二天都到不了青源村。 傍晚时分,村口燃起了巨大的火堆,火炬从村尾一直绵延到村口,照亮了整个山脚。 青源村的夜晚从未如此明亮过。 成帝身后跟着青源大大小小的官员,以李康华为首的文官在左,以李潜为首的武将居右,村民们只能远远望着。 “皇上,”看到赵盛给自己打的手势,颜傅出列道:“拙荆已备好晚膳,请皇上移驾。” 211.献祭 成帝象征性的往前挪了几步,离篝火堆更近了。橘色的火光不停的耀动着,勾勒出他的基本轮廓。 远远围观的村民们一阵骚动,看见了么,那个瘦瘦的穿华服的男子就是皇帝,大龘的天! “皇上请看,这是第一道菜。”颜傅语调平平,表情不卑不亢。 顷刻间,烤的金黄冒油的骆驼被四个人抬了上来,成帝仰着下巴睥睨而视,面色不辨喜怒。 “皇上,骆驼温顺,代表着民心质朴,百姓就如这骆驼一般,天子给什么就背什么。” 话是实话,乍一听也没什么毛病,可往细里一品...有的人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尤其是跟着成帝从京城来的官员,闻言都不约而同的往成帝脸上瞟。 只见成帝眼波一转,犀利的盯着颜傅,似笑非笑道:“这比方倒是新鲜。青源距西域万里之遥,这骆驼是哪来的?” “皇上,是张大人进献的。”内侍话一落地,张大人赶紧夹着脑袋出列。 “唔。”成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挥了下袖子,便立刻有御厨提刀上前,三下五除二,脱衣服似的把骆驼给扒了。 等把骆驼开膛破肚,露出里面的肉,百官方才后知后觉,原来是套菜。 “将这骆驼赏给村民。”成帝一发话,内侍赶紧招呼侍卫们把骆驼肉给抬走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远处的人群传来良莠不齐的喊声,大约是“谢皇上隆恩”之类的。 成帝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面无表情的对着篝火,不知在想啥。 火舌吞噬着肉香,颜傅继续道:“皇上,这第二道菜是牦牛犊,此牛乃青源特有,长于高山之巅,极难寻得。” 成帝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此牛代表着天下男子。所谓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战时卫国,安时兴家,实乃天下男子之责。” 此话一出,不少文官心里咯噔一下,纷纷望向李康华:您老人家要教学生能不能别当着我们的面,您刁然一身,可我们还上有老下有小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果然,成帝闻言也转过脸,目光像X射线般扫量着颜傅。 颜傅眼观鼻鼻观心,表情恭敬,心思坦荡,任他打量。 “好,说得好,”成帝嘴角一挑,“将这牛犊赏给众将士。” 李潜赶紧出列谢恩,禁军统领及众将士山呼万岁,喧声由近及远,震得整个青源村微微发颤。 “齐大人,接下来是何稀罕物啊?”有官员佯装好奇上前询问,实则是为了给成帝打圆场。 颜傅认得这人,根据李潜的分析,这人是成帝的死忠,拉拢不来。当然,颜傅也不得罪,继续介绍道: “回皇上,此乃金鬃羊羔,以毛发金彩为名,也是青源特有。” 如果刘氏在此,一定会嗤之以鼻:什么金鬃羊羔,不过就是西北羊跟本地黄羊的杂种而已。这窝小羊是腊月里下的,刚满三个月,一窝仅有两只,长毛柔顺,在太阳光下一照还熠熠金光,确实招人稀罕。 “甚好。”成帝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的羊羔戳出个窟窿,“此物又有何说法?” “羊代表着天下女子,恭敬柔顺,哺育稚幼。” “那便将这羊羔赏给诸位夫人吧。”成帝兴致怏怏,手臂一挥,像是要拍散什么恶心的气味似的。 女人,他既喜欢又厌恶,对你有所求时百般讨好,对你无所求时又冷漠决绝。 割开羊腹,露出里面油光铮亮的鹅皮,一旁的白眉笑了,“皇上,这鹅贫道认得。” “哦?”成帝眉毛稍稍一挑,似是很感兴趣。 鹅还有什么不一样么,天下的鹅不都一个鹅样。 “皇上请看,这鹅身上有个桃花印记,是贫道亲自烙的。”白眉招手叫内侍把鹅端到成帝跟前,“自来青源后,贫道每日在山上为皇上祝祷,这鹅也是日日守在仙娘殿里不肯离去,贫道渡有缘之人,自然也结有缘之鹅。听闻齐夫人要为皇上治膳,需要一只鹅,贫道这才恍然:能为皇上进膳,岂不就是此鹅的造化。” “原来如此,”成帝指着那鹅问颜傅:“这鹅又有何说法?” “鹅代表着百官。” 鹅能看家护院,如此比喻倒也说得过去。 “臣等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百官赶紧表忠心。 “朕心甚慰。”成帝不算个好演员,因为他已经肆意妄为的太久了。当皇子时夹起尾巴做人的演技,初登大宝时心怀天下的演技,早已随着他每日焚的檀烟消失殆尽。 “这最后一道是微臣今日新猎的锦鸡,鸡身用十八种香料腌制,腹中包着松茸等十八种香菌...” 不等颜傅说完,成帝已经闻到了那股勾人心魄的香味儿,由于一直包裹在鹅腹内,这会儿乍一拿出来,周身还散发着袅袅的锅气。 等内侍监试完毒,成帝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菌菇细细咀嚼,原来,朕在你们心里就是一只锦鸡啊。 ...... 当晚,百官都宿在了青源村,因为第二日就是一年一度的仙娘节了。 这一夜,成帝没有喝内侍端来的牛乳,也没听账房先生算账,他和李康华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堂屋里,久久沉默。 屋内漆黑一片,内侍都被打发的远远的,正房十米开外无有一人。 “先生,朕快死了。”许久,成帝的声音从幽暗中飘来,如同那索命的鬼魅。 “皇上膝下有三皇子,江山可保。”李康华一点也不客气。 “你还真是...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不,你变了,变得更令人讨厌了。” “这大概就是做先生的通病,只记得学生最初时的样子。” “哼,朕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李康华长叹一声,“是我的错,是我把你教坏了。”如今我舍了身家性命来改过,是不是犹时未晚。 “朕说过了,李云霆(李康华长子)不是我害的!”成帝气恼的站了起来,但不知为何又泄了气,“那些都是我父王的手笔,我之前并不知晓。” “是啊,皇上如今座下的江山不也是先皇打下来的。” 212.引君 “好啊,原来你想要朕的江山。”成帝冷笑一声,像随时扑向猎物的豹子,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皇上多虑了,臣一介孤老鳏夫,要这江山又有何用。”李康华自嘲的笑了笑,语气中颇有些颓然。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朕不知道,当年你把幼子送去了西北,孟义骗朕说你幼子早夭,朕才不信!是不是你把人藏起来了,就等着有朝一日割下朕的脑袋!” “皇上啊,”李康华忽然换了一种语气,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般追思道:“你与云霆自**好,当初先皇兵变,老臣将身家性命托付给皇上,不料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怪罪皇上,只怪自己命不好,有眼如盲,看不清亲人的背叛算计。 后来幼子夭折,臣了无牵挂,只想一心为国,抚育百姓,报答朝廷。 可皇上是怎么对臣的呢? 先皇驾崩,皇上命臣守皇陵,三年不得出;承元三年,皇上派臣出使扶桑,海上水匪猖獗,臣九死一生才捡回这条小命。结果皇上斥责臣办事不利直接将臣发配到西海戍边,日日与强匪死囚为旅;承元十年,皇上招臣入京,臣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与那些弱冠之年的进士同选派官,且臣的官职,还不如士族举荐的门生。 青源地偏一隅,商匮民乏,臣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怠惫,这才有皇上今日看到的这般光景。如今,臣已近古稀,自知时日无多,能再见到皇上,也算是了了臣的一桩夙愿了。” “你说不怨,却字字都在怨朕!怨朕将你发配西海,怨朕不给你高官厚禄,怨朕把你丢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你也不想想,是当初是谁一意孤行得罪了先皇,得罪了世家,你让朕怎么办!你教朕怎么办!” 成帝越说越心浮气躁,他承认,他当初是有那么一点嫉妒李云霆,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他已经后悔了,尤其是当他登上那个位置后才发现,这把椅子不是那么好坐的! 曾经他父皇的死忠不服他,世家大族与权贵相互勾结,而以李康华为首的前朝旧臣他又不敢尽信...这才造成如今这尴尬的局面! “唉...”李康华长叹了一口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初你爹谋反,难道要我背着良心去助那乱臣贼子? 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爹谋逆成功登上了九五之尊,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这江山才坐不稳。 “看来老臣当年给皇上上书的陈情表,怕是...不幸都被臣言中了吧。” 这便是叫成帝最为气恼的地方。 一步错,步步错,眼下地方不听他指挥,军队不听他调遣,只认背后的世家;前朝后宫沆瀣一气,逼得他不得不躲在长春宫里炼丹;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脚肿的只能穿大两圈的鞋子。 更为悲催的是,他还有个儿子,快要成年的儿子! 所以,青源是他最后的希望,百花谷能治他的病,李康华能救他的命。他要借李康华的手,准确的说,他要借前朝旧部的手,好好收拾收拾这帮世家! 想想就来气,他可是堂堂的一国天子,竟然被姓陈的那个老匹夫指着鼻子骂!等有朝一日,他要把陈氏一族全剐了!一个不留!! “先生给朕个实话吧,百花谷到底有没有神仙草。”成帝收敛了怒容,让语气尽量平缓。 “有。”李康华答的干脆,倒叫成帝一愣,接着便是大喜过望。 “当真!?” 李康华肯定道:“的确是有,臣不敢妄言欺君。” “那明日,朕要亲临百花谷。”成帝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怕是不知,这百花谷极度危险,有巨蟒盘蚀...” “朕意已决,”成帝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明日叫五千精甲随朕入谷,朕还不信,区区一条蛇蟒能奈朕何!” ...... 后半夜,沉寂了没多久的青源村再度喧闹起来。 背着贡品香烛,百姓们陆陆续续汇集到山脚。旌旗开道,成帝一撵当先,百官徒步,五千人的军队紧随其后。等成帝都快到花娘庙了,百姓们才被允许上山。 兆筱钰和陆氏领着女孩们走在百官之后,三个小姑娘穿着不同颜色的仙娘裙,表情虔诚又肃穆。 到了仙娘庙,成帝进头一炷香,之后率领百官行拜祭礼。 礼毕,成帝立刻带人进山,李潜给颜傅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山路崎岖,成帝换轿为马,前有颜傅等人引路,白眉和青檀等人侍奉左右,后有五千禁军,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翻过前山,背坡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道路有些泥泞。一开始众人还不觉得异样,等走到溪谷之后,才渐渐发觉不对劲。 马越走越慢,有的马干脆跪在地上不起来,任人如何打骂就是不动。 成帝不悦,“百花谷乃圣地,想来这些畜生也有灵性。叫人把马牵回去,众将士随我徒步进山,以表心诚。” 众人无敢不从,纷纷弃了马,钻进半人高的草地,继续前行。 “哎呦!” 走了没多会儿,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不一会儿,叫嚷声此起彼伏,成帝极不耐烦:“出了何事?” “皇上,这草里怕是有虫,有不少人被那虫蛰了脚踝。” “区区小虫,还能拦阻我五千大军?无妨,但走便是。” 成帝发了话,众人只好忍着痛继续发前走,只是没过一会儿,那些被蛰的人纷纷头昏眼花,晕倒在地。 “这虫有毒!”内侍监高喊了一嗓门,紧接就着华丽丽的倒了下去,把成帝吓了一跳。 颜傅心中好笑,哪有什么毒虫,不过是沾了迷药的豪猪刺,打磨之后用小弩箭射到人腿上罢了。 他环视了一眼溪谷,嗯,吉利服做的不错。 成帝一边叫人清点人数,一边又命颜傅继续赶路。 颜傅抱拳领命,带领众人沿着溪谷直奔情人崖。 213.入瓮 这帮人以前从未进过青源山,是以,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颜傅带他们走的这条路,不是直接通往相对安全的鬼林,而是绕进了堪比阿鼻地狱的情人崖。 由于常年照不进阳光,崖底的气温很低,且光线昏暗。众人越走越冷,成帝便叫人点起火把。 不点还好,大家看不真切。等点上火把举目四望,当场有人吓尿了裤子,呕吐声此起彼伏。 原来他们周围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黑红的血肉,肮脏的皮毛,越往前走,尸体就越多,尸臭味儿也越重。 这些尸骸不仅有野兽的残体,还有被秃鹫遗弃,或者被野兽啃食,属于人体某一部分的残肢断臂,肝肠脾肚。 在狭窄幽闭的崖底,众人掂着脚,捂住口鼻,艰难的在尸体间移动。尽管大家一再小心,避免踩到腐烂的残骸,但黏腻的触感一再从脚下传来。 尤其是伴随着诡异的簌簌声,老鼠血鱉时不时从脚下窜出,那些陡峭的崖壁上,间或狰狞地凸出几块嶙石,就像为这些无名尸骸立的墓碑。 禁军首领左禄不安的警惕着四周,带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像这样的两面高中间低的狭道,最易伏击,一旦有人埋伏在两侧的高地... 怕是插翅也难逃! 但成帝一门心思只想快点到百花谷,即便现在天上突然掉下一座火焰山,他也会命人赶紧去拿水桶。 “皇上...” 内侍监怕再这么吐下去,就要失去身上的第二件器官了。他颤颤巍巍的移到成帝身后,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皇上,您万金之躯,何必亲自前往,叫李大人代劳便是...” 其实不光他一个人这么想,众人心惊胆寒的迈着每一步,生怕脚下会突然跳起一具尸骸。 况且他们才到情人崖,百花谷里还不知有什么庞然大物牛鬼蛇神等着他们呢! 就算死后得到一笔抚恤,也是有命拿没命花啊! 成帝一手捂着口鼻眉头紧皱,一手挥退内侍监,他不敢张嘴,生怕自己也吐出来。实在是太臭了,全京城一年的夜香倒在一块儿都比不上这里的一半儿! “救命啊!救命啊!!” 忽然,队伍中出现一阵骚乱,有的人身上居然着火了!! “灭火!把火把全熄了!!”左禄扯着嗓子大喊。 然而,那些人身上的火怎么也拍不灭。 随着火光的消失,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很多人身上蹿起了淡蓝色的火苗,看上去就像鬼魂在他们身上跳舞! “有鬼啊!!!” 人群炸了,尖叫,哭喊,狂奔,不可避免的踩踏... 得亏这五千人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最初的慌乱过后,众人拿出随身携带的水筒灭火。 虽然火没有烧多久,但众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灼伤,成帝一阵心烦意乱,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皇上,不能再往前走了。”左禄抱拳跪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然此时的成帝却如魔怔了一般,一意孤行,他一把抽出佩剑,“谁再劝朕,杀·无·赦!”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言语,于是队伍沉默的继续向前。 直到大家对尸体已经麻木,对气味也不甚在意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 还不如看尸体呢,内侍监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因为在他们面前,一双巨大的、愤怒的红眼睛,正死死的瞪着他们! 要不是被人扶着,成帝也得吓跪,天啊,这是什么鬼! 蛇怪慢慢从洞口伸出了脑袋,它抖了抖火红的冠子,石磨般的鼻孔喷出一股恶气。 它是被人用爆竹炸醒的。 可想而知,眼下众人落到了何种危险的境地! “嘭!!” 蛇怪猛地一嘴扎下来,顷刻间飞沙走石,除了一个大坑,五六名近卫已经变成了肉泥! 颜傅和左禄赶紧护着成帝撤退,恍惚间,成帝瞥到了蛇怪张开的獠牙,一口就咬掉了四五个人头! “快,快...” 成帝已经吓得失声,腿脚更是软的像一滩烂泥。这会儿不管颜傅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点头。 “绕过那蛇怪进洞!”颜傅挥舞着弩箭高喊。 “不行!万一洞里还要其他...”左禄一手攥着刀,一手护着肩膀上的成帝。 “这洞是唯一的出口,难道还要原路返回吗!”几箭下去,颜傅成功的激怒了蛇怪,它掉转头,张牙舞爪的冲他们袭来。 成帝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左禄一咬牙,招呼众将士:“列阵!保护皇上进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成帝醒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漆黑,还以为自己瞎了。他忽的坐起身,手在眼前晃了几晃。“这是哪儿啊?” “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成帝暗暗松了口气。 白眉和青檀摩挲着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成帝,“皇上,咱们在洞里呢。” 成帝缓了缓劲儿,“洞里?” “是啊,多亏齐大人骁勇,带咱们逃了出来。” ”左禄呢?”成帝意识到他身边的人并不多。 白眉拿胳膊肘碰了一下青檀,青檀只好硬着头皮答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洞中还有一只大蛇,左大人他...跟咱们走散了。” “走散了?”成帝开始疑心左禄是不是已经死了。 “皇上您有所不知,”青檀不觉带了哭腔,“这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咱们那么多人进来,可走着走着,就...” “还有多少人?”成帝冷静下来,他不能慌,他得活着出去。 白眉道:“包括齐大人在内还有十五个。” “近卫呢?”成帝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八个近卫,但有两个...重伤。” “齐延福呢?”成帝脑海中出现了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 “齐大人探路去了。”青檀服侍成帝喝了点水,“皇上您再歇会儿,齐大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成帝闭目不言,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打道回府? 想到猩红的蛇怪,想到朝堂上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成帝心中已有决断。 不,他不能半途而废,回去也是等死,他要搏一搏! 番外五:熊孩子的皮(一) 面对一屋子的大人,向来胆小的齐玥没哭。 不是她不想哭,而是她身边那个跟她穿着同样仙女裙的小男孩,正在拼了命的哇哇大哭。 “说吧,怎么回事。”兆筱钰平日里算不上是个严母,但今日事关自家孩子,这个恶人只有她来当。 坐在兆筱钰下首的向花紧紧抿着嘴唇,眼神恶狠狠的瞪着齐玥,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师娘,”李玺站了出来,“是我...” “你先别说话,”兆筱钰打断了他,“叫齐玥说。” 连名带姓,齐凰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作为长姐,她毫不犹豫的揽下责任。“娘是我...” “你的账待会儿再算。齐玥,”兆筱钰严肃的盯着小女儿,“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做错了事要敢于承担责任。” 齐玥瘪瘪嘴,“我...我没...” “那俺家大田咋掉粪池子里去的!”向花激动的跳起来撕扯着小田身上的仙女裙,“裙儿都穿上了,里里外外的人也都瞅见了,这以后俺家小田还咋做人!” “花儿你先坐下,”彭氏把她拉回座位,向花一把甩开彭氏,当她不知道,她儿子出事也有向文向武的“功劳”! “齐玥,你说,到底咋回事。” “我就是...邀大田小田...哥一块玩儿,”见兆筱钰目光严厉,齐玥这才不情不愿的加了个“哥”字,“那粪池子是他自己要跳的,我们拦都拦不住...” 齐玥越说越小声,向花腾地站了起来,嗓门直冲屋顶。“啥?!他自个儿跳下去的!他傻啊,没事儿跳粪池子!” 那粪池子有一丈深,若不是高升救得及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真的!”齐玥仰着脖子据理力争,“他们都可以作证!” 向文向武忙不迭的点头,“姑,真是大田自己跳的。” 向花又要跳脚,兆筱钰被她嚎的头疼,扶额道:“说清楚,好好的大田为啥要跳粪池子。” “娘,还是我来说吧。”大蛋挡在齐玥身前,“这事儿其实真不怪二丫。” 原来,自打齐家改换门庭之后,孩子们也跟着水涨船高,李玺更是成了村里说一不二的孩子王。 而这一切的改变,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二丫齐玥。 以前根本没人跟她玩,现在满村的小孩都巴结她,跟在她屁股后头撵都撵不走。 不过孩子再小也有自己的喜恶,那些不是真心想跟她玩的,她理都不理,只找自己喜欢的小伙伴玩。 但是齐玥小朋友的喜好实在是让很多小朋友难以接受,她最喜欢的游戏是扮家家酒,还自己写剧本。时间一长,村里的小男孩看见她都绕道走。 兆筱钰也知道小女儿的特殊癖好,因为每次齐玥写了新剧本都会拿给自己“品评”。 “出轨人妻...无意间发现自己旧情人的父亲...竟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尼玛,兆筱钰捂脸,这么复杂的人设,你那小脑瓜是怎么想出来的? “娘,这出戏怎么样?” 兆筱钰哭笑不得,“娘能问问你...这出戏的灵感是来源于...?” “先生讲的上古史书啊,”齐玥口齿清晰说得头头是道:“相国的女儿嫁给皇帝后生了一个皇子,皇子长大后却发现自己的并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有一天他无意中撞见自己的母后与大臣私会,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大臣的儿子。大臣为了辅佐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和父亲设了一场鸿门宴,谁知竟被皇后的老仆认出大臣的父亲就是当年杀害皇后母亲的采花贼...” 兆筱钰:...... 类似这样的剧本还有很多,而这次,齐玥为了庆祝仙娘节,特意编写了青源跟花娘的故事。 节下大人们都忙的脚不沾地,外头人来人往的不安全,孩子们便被大人箍在家里。 今早上从仙娘庙回来之后,李玺和大丫就带着大蛋二丫和向文向武在院里玩过家家,向花来齐家帮忙,就把大田小田也带上了。 一开始大家玩的还挺融洽,孩子们各司其职,向文扮青源,齐玥扮花娘,李玺扮青源他舅舅,齐凰扮婶娘,小田扮表妹,大蛋扮天帝,郭帑扮天后,向武扮三眼郎神,大田扮神犬。 其中有一段是描写花娘抚琴,青源吹笛相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孩子们跟郭濬学了几日琴,齐玥就把自己的琴也搬出来了,她弹琴,向文吹笛。 结果大田嘲笑齐玥弹琴像纸片儿挠门,齐玥火了,说大田演的神犬还不如纸片儿,顶多就是村口的疯狗... 这下两人大吵了起来,李玺他们自是向着齐玥,拉偏架,大田小田势单力薄,最后两人打赌比赛,谁赢了谁说了算。 “是他自己说,输了他就跳村口的粪池子,小田穿仙娘群在村里游街,敲锣打鼓的说自己不如女娃...”齐玥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大人们,一旁的小田哭的抽抽搭搭。 当然如果齐玥输了,就要把大花和二花白送给田家。两人白纸黑字立了字据为证,还各自按了手印。 听到这儿,刘氏极为不满的扫了向花一眼。孩子懂什么,还不都是大人教唆的。当初是吃了你们家几口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惦记他们家的猪! “你们比的啥呀?”彭氏好奇的问。 “大田出的踢球,二丫出的跳绳。” “要是两场都打平了呢?”彭氏又问。 “那就比赛跑。从咱家门口到村头的大槐树,谁先摸到大槐树算谁赢。” “这么说...”彭氏忍着笑,“咱们玥儿都赢了?” 齐玥狡黠的点点头,一旁的向文和向武似乎也与有荣焉。 向花又羞又恼,“那也不能真逼着人跳啊,万一出点儿啥事,俺们一家还活不活了!” “我们没逼他跳!”大蛋气的脸红脖子粗,“是他自己输了想赖账,哭着跑去跟先生告我们的状,说我们以多欺少,也是先生说,人无信不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下向花无话可说,灰溜溜的扯着小田走了。 “娘~~~”见兆筱钰依旧板着脸,齐玥上前抱着兆筱钰的腰撒娇:“娘你快看我嘴...” 兆筱钰低头细瞅她撅起的小嘴,“嘴咋了?” “苦...娘我嘴里苦...”齐玥的包子脸皱成一团。 兆筱钰捏着她粉嘟嘟的腮帮子,“人家都是心里苦,你咋嘴里苦喃?” “我,我刚才,吓破了胆...” 兆筱钰:......“你那胆是天天含嘴里是吗?” 齐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人家胆小嘛...” 番外五:熊孩子的皮(二) “上哪去啊?”兆筱钰忽然回过身,把孩子们吓了一跳。 因着过节,彭氏没有多待,略坐了一会儿就带着向文向武走了。 兆筱钰没有忽略小哥俩临走前看向齐凰那爱莫能助的眼神。送走彭氏,孩子们有意的拉开与兆筱钰的距离,就在他们快要溜进东厢房的时候,被兆筱钰叫住了。 “娘...我们去温习功课...”大蛋不敢正眼直视兆筱钰,一旁的李玺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对,温习功课。先生说...” “你们俩给我进来。”兆筱钰转身往堂屋里走,临走前还不忘给齐凰一个“别着急,待会儿就轮到你”的眼神。 大蛋和李玺对视了一眼,硬着头皮跟在兆筱钰身后进了堂屋。 兆筱钰端起茶碗一口一口的啜着茶水,长久的沉默。 李玺和大蛋眼观鼻鼻观心,倒也沉得住气。 半响,兆筱钰放下茶盏,“刚才你彭婶子跟我讲了一件怪事,你们想不想听听?” 两个男孩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嘀咕着这件怪事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怎么,你们不是整天喜欢问东问西的,今儿咋不好奇了呢?” 大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兆筱钰,“想听。” “春大落疯了。”兆筱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个孩子,“逢人就说咱家池塘里有鬼,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嘴角抿得紧紧的,看得出在极力忍耐,但他们眼中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他,他疯他的,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两个男孩垂着头,胸膛一鼓一鼓的。 “是啊,可为什么...”兆筱钰眼睛一眯,“大丫和二丫的仙女裙会在你们屋的炕洞里呢!” 咯噔! 大蛋暗道不好,千藏万藏,还是被他娘发现了! 见大蛋一时答不上来,李玺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哎呀!我说最近咋老听见吱吱响,原来我们那屋有老鼠。” “对对对,”大蛋立刻附和道:“有老鼠,有老鼠。” “有老鼠,”兆筱钰皮笑肉不笑的弯下腰,从茶几下的橱柜里掏出一个包袱扔在地上,“老鼠还会用马尾做假发套是吗!齐庆新!你们还不打算说实话!” 两个孩子吓得后退了半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抬眼看看兆筱钰,就是不吭声。 “怎么,不想跟我说,是想亲自跟你师父说,是么?” “师父这么忙,这点小事就木有必要告诉他老人家了吧。”李玺尬笑着打了个哈哈,“再说了,这也不是啥大事,那俩假发套...是给二丫做的道具,她不是写了一出新戏嘛,仙女儿啥的,我们俩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李玺!”兆筱钰双眼一瞪,指着那地上的包袱疾言厉色道:“你当我好糊弄!那是仙女么,你家的仙女长得跟女鬼似的!” 李玺咽了口唾沫,待要再辩,却被一旁的大蛋扯住了袖子。大蛋歪了一下脑袋,李玺稍稍侧了侧脸,余光就瞥见了趴在门外偷听的齐凰和齐玥。 李玺马上意识到,不能再提仙女裙和假发套了,会把齐凰的事也扯漏的。 “还不打算说实话吗?”兆筱钰抱着胳膊,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李玺泄了气,“这事...” “这事都怪我!”大蛋抢过话头,“不关宁哥的事儿,都怪我馋嘴,...才不小心烧了春大落家的草垛。” 兆筱钰一诧,“春大落家的草垛是你们烧的?” “嗯。”大蛋丧气的垂下头,“那天上午冯先生吃坏了肚子...” 冯先生独爱麻辣,偏他肠胃弱,前一天晚饭吃的红油火锅,第二天上午,冯先生受不住,索性给孩子们布置了自修就去蹲茅房了。 上午大人们都在食肆里忙活,大蛋最近老觉得饿,就提议说吃烤红苕。 大丫立马附议:她知道旱地的垄沟里还埋着去年晚种的红苕。于是几个孩子就拿上火折子去了地里。 大丫说的这片地就是当初向梁手里的三十亩良田,开春时种下的麦子,如今刚冒了个尖,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等他们到了地里才发现,自家的垄沟里不知何时被堆满了秸秆。 再看隔壁的那块田,地里的秸秆都没了,犁的黑秃秃的一片,一看就是刚刚下种。 孩子们当场不乐意了,任谁看到自家的地被别人占了都不待说高兴的。 而且稻草这么多,这么厚,他们压根儿就挖不到红苕。 几个孩子生气的踢着麦垛,想把草拨到隔壁的田里,这时一个路过的村民上前制止他们,说隔壁这块地已经卖给了春大落。 原先这块地是赵寡妇的,他们一家举家南迁就把地给卖了。当时因着要卖地,秋收时就只割了麦穗,没管秸秆。 后来春大落接了这块地,就想着开春时再拾掇,所以麦秸一直留在地里。 孩子们一听是春大落,只好自认倒霉。村里谁不知道春大落的脾性,你敢动他一根秸秆,他就敢赖你一车麦子! 最后大丫确定了地点,几个孩子把红苕翻出来,也不家去,索性在附近的垄沟里挖了个洞,盖上枝子点上火,边聊天边等红苕熟。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闻到一股焦糊的味儿。起先孩子们还以为是红苕糊了,翻开看了看却没事。 过了一会儿糊味儿越来越大,等见了明火才知道是旁边的麦垛着了! 这下孩子们慌了,也顾不上烤红苕了,拔腿就往家跑——找水灭火呀! 到了家,拎桶的拎桶,抱盆的抱盆,等他们再回到地里,嘚,十几个麦垛烧的只剩下一半儿了! 这么大的火,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早瞧见了。不过大家救火却救得有些犹豫,一方面怕蔓延到自家地里,不得不救;另一方面又怕被春大落讹上。 结果就是当春大落一家赶到地里的时候,麦垛烧的只剩一小半了。把春大落给心疼的呀,本来这些秸秆他还想留着喂牲口,这下得多废多少粮食啊! 孩子们都不待见春大落,见火灭了,就回家放水桶了。 等到了家才想起来,地里还烤着红苕呢! 番外五:熊孩子的皮(三) 其实在垄沟里烧火是乡间地头常有的事儿,尤其是春夏时节,为了给作物驱虫,大家经常在傍晚时分点一堆篝火,虫蛾就会自己朝火堆里爬。 所以大家也都没当回事,见麦垛的火熄了,就各忙各的去了。 春大落肉疼粮食,满脑子想着从哪儿能多抠搜出一些来,也没心思多待,所以当孩子们再次返回垄沟的时候,地里已是空无一人。 来回折腾了好几趟,几个孩子这回是真饿了。地上的树枝已经燃尽,大蛋扒拉了一下灰堆,从里面翻出几个焦香四溢的红苕。 李玺以前从未吃过烤红苕,大蛋便把头一个给了他。 “呼...烫烫烫烫烫...”接过红苕,李玺双手来回倒腾着,连吹带呼,一口咬下去,立刻黑了小半张脸。 大丫本想帮他擦擦脸,结果忘了自己也是满手的黑灰,这下李玺的脸更黑了! “哈哈...!” 大蛋笑的嘴里的红苕都掉出来了,李玺不甘示弱,当即伸出爪子抹了大蛋一脸! 一场大战就此开始,孩子们互相追着跑着,跳起来往对方的脸上抹灰。 也不知是谁跑的时候没留心,一下子撞飞了二丫手里的红苕,她刚想喊,结果被郭帑抹了一鼻子灰,立马就把红苕的事儿给忘了。 吃完了红苕,孩子们心满意足的往家走,路上还不忘到溪边洗了把脸。 坏就坏在这天刮的是东南风,也怪春大落点儿背,他们家的地正巧就在齐家的下风向。 原本燃尽的灰烬不知怎的被吹进了几根麦秸,不一会儿,浓烟滚滚,麦垛再次燃烧起来。 这回春大落跑得比谁都快,这哪是烧麦垛,分明是在烧钱啊! 好在众人灭火及时,只烧了一个麦垛,春大落恨得咬牙切齿,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整自己。 他也不走了,就在麦垛旁边守着。 这厢孩子们吃完了烤红苕,觉得嘴巴里有点干,李玺便提议去村口新开的铺子里买糖水。 齐家的孩子都是有自己的私房钱的,听李玺这么一说,纷纷赞成,于是一行人又转道村头。 因着临近仙娘节,村口十分热闹,孩子们吃完糖水还在附近的小摊上逛了逛,李玺和大蛋买了一堆擦鞭,打算活动课的时候大家一起玩。 说来也赶巧,往常孩子们为了避免碰到村头那几只疯狗都绕着走,今天他们人多,胆子也大了起来,大蛋甚至偷偷用擦鞭袭击了一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赖皮狗。 也许是擦鞭的震慑力太大,那狗冲他一个劲儿的汪汪,就是不敢上前。 这无疑是对孩子们的另外一种鼓励,包括齐玥在内,所有人都不停的往疯狗身上扔擦鞭。李玺还给大家做了一番“排兵布阵”,谁先扔谁后扔,先扔哪一只... 要不说这个年纪的孩子狗也嫌,其中有一只长毛癞皮狗,被几个人同时扔了擦鞭,只听砰砰砰的几声——狗身上着火了! 狗也吓了一跳,没命的往前跑,它越跑,身上的火着的就越大,火越多,跑的还越快。 春大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火狗朝自己飞奔而来,更令他瞠目的是,那狗发现了麦垛,竟一头扎上来就往秸秆上蹭... 蹭! 真别说,身上的火倒叫它给蹭灭了,但代价... 麦垛再一次烧了起来。 而那只疯狗居然还不知足,在麦垛间钻来钻去...最后叼着一只烤红苕跑了。 跑了... 春大落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儿里,咽不下又舍不得喷,憋了老半天才喊出一句救火。 而此时火势已大,春大落脱下外褂,想想又舍不得衣裳;往地里铲土,又心疼刚下的种子...犹豫间,火势愈演愈烈,很快,剩下的麦垛都陆续燃了起来! ...... 那一天,半个村的人都听到了春大落的咆哮。 兆筱钰听完一阵无语,半响才道:“是不是春大落后来知道了烤红苕的事,就把账算在了你们头上?” 小哥俩对视一眼,颇有些不忿,“那他也不能往咱家鱼塘里浇开水啊!要不是先生发现及时,鱼塘早成鱼锅了!” “怎么回事,”兆筱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咱家鱼塘咋啦,怎么没人跟我说?” “娘你不是前些日子伤了腿嘛...我就叫高升瞒下了。” “齐庆新!”兆筱钰拔高了嗓门。 “娘!”齐凰听不下去了,快步跑了进来,“这事不怪宁哥儿和新儿,是我...” “齐凰,”兆筱钰怒目圆睁,“你出息了,还学会听墙角了!给我老实站那儿!宁哥儿,你说,池塘闹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玺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道:“那天先生早起去垂钓,发现池塘里的鱼翻了一片,水中却无任何异样...” 于是当天晚上,高升悄悄隐藏在池塘周围,看是谁在使坏。 结果就瞧见了春大落,挑着一担开水偷偷往鱼塘里浇! “你们怎么知道是春大落?”黑灯瞎火的,也有可能是别人啊。 大丫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谁能跟他似的,浇完开水还等着捞鱼。” “你闭嘴,听宁哥儿说!” “丫儿说的是,高升见他捞鱼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第二天叫高柱(高升的儿子)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打春家过,那鱼腥味儿是瞒不了人的。” “所以你们就想给他个教训,扮鬼吓唬他?” 李玺低着脑袋驱了驱脚尖,“其实我们一开始没想着扮鬼吓唬他,我们也没扮鬼,那纯属是个意外...” 第三天晚上,春大落又来了。朦胧的月色下,他蹑手蹑脚的来到池塘边,搬起水缸就要往里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勾住了他的耳朵,春大落吓了一跳,水缸嘭的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 春大落吃痛,又不敢声张,怕引来齐家人,只好无声的抱着伤脚呲牙。 就在这时,又有什么东西挂住了他的下嘴唇,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摸,竟是一枚豪猪的倒刺!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下一秒,他的耳朵和嘴唇就传来一阵剧痛,同时被两个相反的力量猛烈的撕拽—— 番外五:熊孩子的皮(四) 李玺并不知道他师父搜罗这些猪刺是用来干啥的,更不知道上面涂了洪文的独家秘方。 他只是单纯的想捉弄一下春大落,于是借了郭濬的鱼竿,又怕事后留下把柄,就把鱼钩换成了猪刺。 为了一击必中,他和大蛋两个人偷偷练了一下午的用鱼竿勾树叶。这天晚上,他们又借口学习学累了,早早的上了床。 等全家人都睡下之后,两个人才在高升的掩护下偷偷溜了出来。 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的埋伏在池塘边的花丛里,等着春大落自己送上门。 刚开始李玺和大蛋还屏气凝神,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后来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两个孩子昏昏欲睡,就在大蛋快要睡着的时候,李玺猛地推了他一把。 大蛋立刻打起精神,来了! 黑暗中,不等来人下一步动作,李玺已然悄悄拿起手边的鱼竿,嗖的朝池边的黑影甩了过去!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春大落吃痛的搬起左脚。 与此同时,大蛋也甩出了自己的鱼竿,也是凑巧了,竟一下子挂住了春大落的嘴唇! 两个男孩按着事先商量好的法子,一人一边死命地拉扯;那头春大落疼的泪眼横斜口水飞飚,想护耳朵嘴又被扯住了,想揪掉嘴上的倒刺耳朵又被生拉硬拽。 最后他决定舍了耳朵,咬牙把头使劲儿这么一偏,耳朵挣脱了,同时也被倒刺豁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直流。他顾不上疼,赶紧去拔嘴上的倒刺。 好不容易才勾上,大蛋怎肯轻易放弃。他一边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拉拽,一边又不停的变换着方向,春大落像一只被勾住的鱼,随着鱼钩的摆动不停的摇晃着脑袋,身体也跟着乱颤。 但大蛋毕竟是个孩子,力气有限,所以当春大落一手紧紧的拽住鱼线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了拔河一般的对决。 嘣! 鱼线折了,春大落一个不稳向后仰去,好死不死的绊倒了身后的水缸! “啊...” 开水溅了春大落一身,还是后半身,春大落捂着菊部惨叫一声,待他反应过来又赶紧捂住口鼻。 嘴破了,耳朵豁了,砸了脚面又被开水烫,春大落一时不知该捂哪里才好,只觉得浑身没一处好肉,疼的他直跳脚。 大蛋和李玺憋笑憋得不行,全身都在抖。活该!叫你丫使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祸害我们家的鱼了! “...然后他就跑了,我们俩一直藏得挺好,估计他以为是被恶鬼缠住了,这才吓得语无伦次...”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只有三岁?” 明明兆筱钰挂着一副笑脸,可孩子们就是觉得莫名心惊。 “小玉啊,”就在这时,刘氏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郭帑和齐玥。孩子们紧张的望着兆筱钰,默默地祈祷刘氏能顺利解救自己。 好啊,还学会搬救兵了。兆筱钰脸色一变,“今天你们必须得给我说清楚,谁来都不好使!” 她转而又对刘氏道:“娘,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刘氏见兆筱钰真的动了气还有点发怵,她看了孩子们一眼,“那啥,今儿过节,姥儿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兆筱钰暗自好笑,过节这句分明是要她手下留情。 等刘氏一走,孩子们知道彻底没了指望,一个个蔫头耷脑,像霜打了的茄子。 “齐凰,”兆筱钰托着下巴往前探了探身子,“让我猜一下,那天晚上春大落看到的女鬼其实是你吧?” 大丫立时攥紧了拳头。 猪刺上的药很快便起了作用,恍惚中,春大落看到池塘里幽幽飘来两个女鬼...长发白裙,手里还托着蜡烛,吓得他当场尿了裤子! “不只你,还有二丫,对吧?”要不怎么解释炕洞里有两条仙女裙。 “前几天茂哥儿拎回来两个大木盆,说是给奕儿和弘儿的澡盆,但用的却是最轻的常青木。那两盆其实是给你们做的,”兆筱钰用的是肯定句,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大丫,“你们要澡盆干什么?” 二丫不安的看了看姐姐,大丫轻轻摇了摇头。 “齐凰!”兆筱钰猛地拍了一下茶几,“你真是越大越有主意了!” “师娘息怒!”李玺赶紧上前行礼道:“那盆是我送给两位妹妹让她们在池塘里捞鱼玩的。” “编,接着编!”兆筱钰一把抽出了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打量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是吧!” “谁叫你不让我去参加仙娘会!”大丫赌气的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眼中泛起了泪花,“杨娇她们都笑话我,说我无才无德,你们怕丢脸才不让我去的!”说罢便呜呜大哭起来。 仙娘会... 兆筱钰忽然想起前不久,彭氏邀请自家去参加青源村举办的第一届仙娘会,说白了就是村儿里自己出钱办的堂会,叫孩子们也上台表演个节目。 当时兆筱钰觉得自家孩子学琴才没几天,音都认不全,就没打算报。 结果... 没想到彭氏为了办好仙娘会,硬是说服了刘先生组织学堂的学生们出节目。 杨娇几个本来就跟大丫不合,这下更是拿才艺刺激大丫,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不敢上台怕闹笑话等等。 “所以你就编了一个女鬼的节目,准备今晚上吓死他们?”兆筱钰一脸的不可思议。 “噗...”孩子们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大丫也破涕为笑,恼羞道:“什么呀,明明是水中仙子!” “你们两个戴着假发套,坐在澡盆里,一人捧一根蜡烛,伸着长舌头;郭帑在后头给你们烧艾,烟熏火燎的,这也不像水中仙子啊,倒像是阎王爷在熏腊肉。” “哈哈哈哈...”几个孩子笑的前仰后合,大蛋更是拍着大腿,眼泪儿都笑出来了。 “什么呀!”大丫又气又笑,“那假发是上妆的时候才用的!我和二丫是坐在澡盆里跳蜡烛舞!” “还蜡烛舞...亏你想得出!” 兆筱钰神色一凛,“你想参加仙娘会直接跟娘说便是!两个小姑娘偷偷摸摸的半夜溜出门,还让郭帑给你们打掩护!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做多危险!要不是宁哥儿和新儿,你们俩上不上的来还两说!” 大丫摸了摸鼻子,她当时光想着下水之后如何,却没想着之后怎么上来。 番外五:熊孩子的皮(五) “丫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不忿杨娇她们嘲笑你才想着要表演节目的,还是真的想上堂会?” 大丫愣了一下,“我...” 不用说,兆筱钰已经知道答案了。 小孩子的世界几乎没有忍耐,他们想要什么就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实现。只不过手段简单甚至拙劣,被大人一眼就看穿了。 “过来,”兆筱钰招了招手,孩子们齐齐围上前来,看着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兆筱钰心底一片柔软。“娘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春大落他...” 兆筱钰顿了顿,就听大丫愤愤不平的插话道:“他在外人面前诋毁我爹!说我爹故意不让他选上村长,还说我爹薄情寡义,向家把他养到大,到头来他却不养亲娘,不帮衬自个儿的妹妹啥的。” 几个孩子纷纷点头,这些话不是传了一两日了,他们都有所耳闻。 “公道自在人心,他说他的去,咱们内心无愧就好。” “可先生说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谎话说一万遍就真的有人信了。”李玺表示不服。 “那你们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咯?”兆筱钰反问。 孩子们又低下了头。 “干娘,”郭帑年纪最长,也最有话语权。“麦垛的事儿的确有我们的责任,但那也是他先占了咱家的地。至于鱼塘的事儿,我不觉得我们有错。” 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兆筱钰又问:“村口的疯狗老吓唬你们,那你们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它吗?没有,因为你们知道自己是人,而狗不知道自己是狗。” 孩子们似懂非懂,默念着那句,狗不知道自己是狗。 “有一种人,做错了事不觉得是自己错了,而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就说春大落,如果他平时尊老爱幼,以德服人,那么当初选村长的时候,大家会不考虑他吗?” “他总想着从别人身上捞好处,”大蛋皱着眉头道:“他还拿我奶她们威胁我爹,让我爹投他的票!” “就是!他总想着占便宜,烫死咱家鱼还捞回去自己吃...”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春大落的不是,眼看着就要变成春大落的批判大会,兆筱钰清了清嗓子,话头一转:“所以娘希望你们遇到事儿的时候,无论结果怎样,先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先埋怨别人。” 孩子们若有所思,“那娘,像宁哥儿刚才说的,谎话说一万遍就有人信了怎么办?” “那也是暂时的。先人不是说过,看一个人要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看,少一天都不行。你们都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应该知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这人啥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新来的咋办?”二丫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求知欲。 孩子你是杠精吗,兆筱钰撩起二丫的刘海,一下一下的梳拢着她头顶的软发,“新来的会找周围的人打听啊。其实很多人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们只接受自己想知道的那一部分,或者自己希望变成的那种结果。所以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是咋想的。 丫儿你明白吗?” 齐凰懵懂的看着兆筱钰,顿了一会儿才道:“娘,其实我不想上堂会,就算咱家要出节目,也应该是帑姐姐去。”郭帑好歹还有点唱戏的功底,而自己连首小调都弹不明白。 “我哪行啊,”郭帑摆摆手,“人家台上的角儿都是练了十几年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先不说你们弹得咋样,我之前不让你们去,是不希望你们把才艺当成一种攀比或者炫耀的工具。为什么要你们学琴,先生给你们讲过吗?” 大蛋点头道:“先生说,习琴是为了让我们陶冶情操,予心于情,寄情于琴。” “习琴不只是为了让你们陶冶情操,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琴能让你们了解音乐,往深了说,音乐可以梳理人的灵魂,这也是人离不了乐的原因。所以习琴不过是一条路径,一种纾解的方式,娘不希望你们把它当成手段,你们能明白吗?” 大丫羞愧的点点头,“娘,是我想左了。” “你确实想左了。”兆筱钰语重心长的对她道:“这第一,你不应该听信杨娇的挑唆。你们之间啥样你自己心里没数么?她说啥你都往心里去,那你不得气死啊?人家一激你,你就上当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傻? 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别人,更不是活在别人嘴里,她想说啥说啥,你堵得住一个,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就算你真咽不下这口气,想上堂会证明一下自己,干嘛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大大方方的跟娘说不行吗?我说不让,你可以来说服我啊,我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 最让我生气的就是你们不顾及自身的安危,大晚上的偷溜出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被人撸了咋办,或者掉池塘里,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你姥儿她们,你忘了去年你们叫人贩子给绑了,我和你爹急成啥样,求宁哥儿他爹派兵帮我们找人,一路追到沂源,你知道娘当时的心情吗!” 兆筱钰说着说着红了眼眶,大丫羞愧难当,“娘,我再不敢了。” 齐玥也把小手捂在兆筱钰脸上,“娘你别生气了,我姐她再也不敢了...” “臭丫头,”兆筱钰刮了一下二丫的鼻尖,“看你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齐玥哀嚎着捂住屁股,“我都说多少遍了,是大田自己要跳的!” “也是他主动提出输了就去跳粪池子的?” 呃...这倒没有。 “那啥,他不是扮神犬么,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我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齐玥!”兆筱钰再次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二丫缩回手,后退着往哥哥姐姐们身后躲,直到退出堂屋,她拔腿就跑,边跑还边喊着:“姥儿,姥儿~~~救命啊!” 214.堂会 刘氏闻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窜出厨房,手里还握着一柄菜刀,急急问她:“咋地啦,你娘把你咋地了?” 齐玥一头扎进刘氏怀中,“我娘要收拾我!” “这不是还没收拾么。”刘氏安慰她,不想刚说完,就见兆筱钰跨进了后院。 “姥爷~~~!”齐玥又躲到赵老爹身后,赵老爹一边护着外孙女,一边板着脸对兆筱钰道:“别闹了。” 兆筱钰:...... “好,齐玥,从今天开始,你和齐凰还有郭帑全部禁足!” 齐玥大声哀嚎,捂着脸假哭起来。见兆筱钰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怯生生的问道:“那...禁足多久啊?” 兆筱钰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女儿,乖巧到不行。“一个月。” 齐玥讨好的冲兆筱钰甜甜一笑,“能少点不?十天,十天行不行?” “齐玥,你别得寸进尺!” “二十天呢,二十天...” “齐玥!” “娘~~~求你了,我知道娘最好了。”齐玥还待争取。 “哼,你别记我的好,我怕你的小脑瓜装不下!”兆筱钰丝毫不肯让步。 “好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那娘...今晚上的堂会...”齐玥双手合十,满脸祈求。 兆筱钰想了想,“今天过节,准你们去看堂会,但是从明儿起,你们五个全部禁足一个月!” ...... 傍晚,齐家人吃过晚饭,搬着马扎来到村口看堂会。 开阔的河滩处已经搭起了高台,大丫庆幸自己放弃了蜡烛舞,这高台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待会儿就算她能按照原先的设想,坐澡盆从河上游飘下来,大家也瞧不见。 因为高台背对着河面,前面灯火通明,后头黑灯瞎火,能瞅见才怪! 彭氏见到兆筱钰一家很高兴,目光一一掠过孩子们和刘氏等人,但没见到颜傅,不禁大失所望。 颜傅不在,意味着李潜、李康华这些官员,甚至成帝,都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青源村。 可她没瞧见禁军离开啊? 那么多人,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吧? 彭氏不甘心的在人群中继续搜寻,然令她失望的是,直到堂会结束,她都没看到她盼望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彭氏当然不知道成帝的行程,这会儿连成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一会儿,锣鼓点响起,青源村第一届仙娘会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雷打不动的《仙娘劫》,这出戏是青源地区的保留节目,上了年纪的人,像杨甫这样的,从小看到大,没个一千遍也有八百遍,自己都会唱。 所以第一个节目很成功,角儿在台上唱,观众在底下唱,十分热闹。 第二出戏叫侠客行,是由学堂的男学生们和戏班子里的武行合作表演的。 男孩子们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拍掌叫好,看来每个男孩心中大概都有一个侠客梦吧。 “娘,我有个事一直都搞不明白。”齐玥托着腮糯糯的问。 “啥事啊?”兆筱钰边看戏边看顾几个孩子。 “那些戏文里头的大侠到底是干啥的?” “嗯?”兆筱钰不解,大侠就是大侠呗,很会耍剑的那种。 “我是说,大侠咋都那么有钱呢?也没见他们干活儿啊。可他们天天下馆子,动不动就小二来一壶好酒两斤牛肉,这得不少银子吧?他们还帮扶老弱,一整就从裤裆里掏出一锭银子,问都不问就给人家了。 还有啊,他们整天行走江湖,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就好奇,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这...”兆筱钰一时语塞,“可能...劫富济贫?” “那富人招谁惹谁了?”齐玥耸耸肩,“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都挺不容易的,凭啥他说给谁就给谁?” 兆筱钰被她带偏了,竟认认真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而且我还发现一个问题。” 你咋那么多问题,好好看戏不行吗。 齐玥剥了一颗瓜子自说自话道:“一般大侠救了姑娘,如果大侠是俊俏的小郎君,姑娘就会一脸娇羞,说什么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如果大侠是黑脸大汉,姑娘就会说:谢壮士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此大恩。 要是那姑娘长的很丑,大侠就会说: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某不敢自专。 要是那姑娘长得好看,大侠就会说: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某这就修书一封,让家父前来提亲。” 兆筱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还落说了一条,”郭帑忽然凑过来道:“如果是俊俏的小郎君上门提亲,姑娘会说:终身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要是换成黑脸大汉,姑娘就会说:女儿还想多孝敬父母两年。” 兆筱钰:......你们真是深得戏文的精髓。 一出侠客行毕,男孩们高声欢呼,大蛋也学着李玺的样子,抓起一把铜钱往台上扔。 扔完又觉得肉疼,那得是多少个菜包啊! 第三个节目是杨娇她们编排的仙女记,讲的是天帝的七位仙女下凡,不料却被人间繁华迷住了眼,不愿再回天庭当仙女的故事。 说实话,看过无数欧美大片的兆筱钰表示:她对这样俗套的情节真的是提不起兴趣。 但一旁的大丫全程都在聚精会神的看,还时不时挑人家唱词、身段的毛病。“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有多厉害。” 兆筱钰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源村里热热闹闹的办堂会,殊不知青源山中,一大帮人正凄凄惨惨的找出口。 在颜傅和季亮精心布置的密道中,左禄领着手下如无头苍蝇一般,这儿挨一箭,那儿捅一刀,黑漆嘛唔的又看不清楚,最后才发现竟是自己人! 另一边,颜傅带队的成帝等人也好不到哪去。堂堂的一国之君哪吃过这种苦头,受过这样的待遇! 戏他是看不成了,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比任何悲情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惨! 真的,戏文都不敢这么写。 成帝摸着肿胀的酸腿,恨不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睁眼一瞧,嘿,他哪都没去,还在他的长春宫里打坐呢! 215.乱(一) 跟成帝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一人。 那些跟他从京城来的官员,这会儿一个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李康华团团转。 “李大人,要不还是再派人...” “唉...”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就被李康华的叹息声所打断。“前天派去的已经是第三波人了。” 京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臣等实在是担心圣体安危。” 不怪他们着急,实在是...这些天有不少大臣暗地里埋怨,怪成帝行事太任性,也太没个成算。自个儿领着五千人进了山,也没留下个一言半语的。结果,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留他们在这儿心急火燎的干等。 今天已经是成帝进山的第十九天了,随行的禁军顶多备了五天的干粮,很多大臣甚至开始怀疑,成帝是不是已经...被花娘给收了。 “要不...冯大人...” 不等李康华将话说完,姓冯的那位官员就急忙推脱道:“冯某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对山里又不熟悉,李大人还是另派他人(进山)吧。” 李康华心中冷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挑,目光扫过京官诸人,所及之处无一人不避。“冯大人多虑了,李某只是想请冯大人去请武侯爷前来商议此事。” 这次护随成帝来青源的两万大军中,其中有一万五千人是安国候武骧的部下。成帝到青源后,这一万五千人便驻扎在南安州府。 姓冯的知道自己被耍了,也不敢恼,匆匆退出去找武骧。其余人等纷纷避到墙角,屋内泾渭分明,青源本地官和京官似是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不一会儿,武骧进来了。 这位安国候生的一副暴戾的凶相,脾气也不大好。在群臣们眼中就是一个惹不起的活阎王,谁叫人家三代驻守京畿,得成帝重用呢。 这次成帝来青源,点名叫他随护,京畿的驻军也带走了三分之二。他手下还有两名副将,一位姓郑,一位姓孙,前天进山寻人的便是孙副将。 “李大人找武某来是有何事?”武骧一来就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上,他是超一品的侯爵,下面的官员品阶都比他低。 “刚才冯大人建议,再派人进山保护皇上。”李康华睨了一眼武骧,不咸不淡道。 “前天不是才派了五千人马?”武骧皱了皱眉头,粗声质疑众人。“难道众位大人是怀疑武某对皇上不尽忠尽责?!” “下官不敢。”冯有霁在脑海中迅速问候了一遍李康华的各位祖宗,其他京官也赶紧表态,他们并无此意。 “那便是了,”武骧兀自端起茶水灌了一大口,“皇上出来一趟也不容易,青源山清水秀,皇上流连山中景致也未可知。武某已派了五千人马进山搜寻,想来不日就会传回消息,各位大人安心静候佳音便是!” “可...”冯有霁的硬着头皮上前,“皇上已进山十九日,李将军(李潜)和孙将军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吾等...实在是忧心圣体安康,寝食难安。” 武骧轻蔑的哼了一声,“既然各位大人如此忧心皇上,不如也随军一同进山。昨日突降大雨,道路难行,想来孙副将他们还未曾走远。” 这...京官们不敢接话,冯有霁的避重就轻,话锋转向李康华。“李将军也进山多日,难道李大人就不担心?” 李潜是第二波进山的人,第一波是禁军中折在溪谷的那一批。药性过后,这帮人也不敢回,索性派了一个人回来禀明状况,其余人等又继续追成帝去了。 之后的几天,山中再无人回来送信,官员们等急了,于是李潜点了一千亲兵,进山寻人。 可等了十几天,依旧毫无音信。 李康华撩开官袍坐了下来,神色淡然。“李将军身经百战,虽对山里不甚熟悉,然手下千余众,应自保无虞。冯大人有这心思不如多想想,如何跟三皇子和京中诸人交代。” 冯有霁暗暗叫苦,他担心的正是此事! 京中已经知道成帝失踪的消息,淑妃娘娘和三皇子一连派了三道八百里加急前来询问。成帝生死未卜,他夹在中间更是进退两难。 如果成帝不在了,他得另投新主,可成帝膝下唯有一子,眼下,三皇子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想到这儿,冯有霁更坐不住了,生怕自己回京晚了,就抱不上三皇子的大腿了。 官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这也是大家着急的主要原因。是死是活总得给个话呀,这样他们才好继续往下进行。 李康华冷眼旁观,这些个蠰虫一个个只想着为自己打算,全然不顾成帝的死活。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可怜成帝,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成帝自个儿作的! 识人不清,用人不善,重小人,远旧臣,被世家一步步钳制,德不配位,不乱才怪! 而此时京中确实很乱。 淑妃一党紧锣密鼓的筹划着三皇子继位,以福王为首的保皇党则想着怎么把成帝弄回来,侄子再亲也比不上哥哥,更何况中间还夹着陈家和一个陈淑妃! 其余世家大族皆在观望,反正对他们而言,谁当皇帝都一个样。 ...... 不知道已经被京中诸人判了死刑的成帝,这会儿还在百花谷里打转。 是的,他终于来到了日盼夜盼的百花谷,只是...眼前的景象怎么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谁来告诉他,这些巨大的,比树还高的草、跟屋顶那么大的花、比狗还壮硕的蚂蚁、比鹰还庞大的蝴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花谷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成帝下脚踩的每一步都小心再小心。 他被长着鸡冠子的红眼怪物吓怕了,被鬼林中的野兽惊怂了,当颜傅告诉他,眼前那座移动的山丘是一条巨蟒时,成帝再也承受不住,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咔吧一声,断的稀碎。 他现在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不停的叫喧着:跑!跑!跑!!! 216.乱(二) 而另一边,左禄带领的禁军也好不到哪去。一众人伤的伤,残的残,像一群失去了嗅觉的猎狗,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不是他们不去找,而是在一次次希望和绝望中,彻底失去了信心。 刚开始,他们看到光亮,哪怕只有一丝缝隙都是极兴奋的。可下一秒,兴奋就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代替。无处不在的蛇怪和巨蟒像幽灵一般时隐时现,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咬掉他们的脑袋! 而这仅仅是一小部分,密道中的各种机关简直令人崩溃! 毒烟,冷箭,火海,鬼知道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水,没有食物。然而饥饿并不是最令人绝望的,最令人绝望的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等死。 有一晚,他们好不容易走了出去,却发现外面竟然是白雪皑皑的山麓! 四周黑黢黢的,山顶的寒风夹杂着雪沫,不少人想回头,洞里虽然黑,但至少不会被冻死。 但左禄坚持要从这里下山,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三天水米未进,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路! 好在他们命不该绝(颜傅:呵呵),寻了没多久,竟让他们发现了一群牦牛! 靠着牦牛的血肉和皮毛,总是勉强活了过来。在众人的一再请求下,左禄终于打消了翻越雪山的打算,一行人再次回到洞里。 如果左禄读过《圣经》,大概会对《出埃及记》中那段:摩西领着以色列人在旷野中行走时的苦难感同身受。与摩西不同的是,摩西要祛除以色列人身上的奴性,而颜傅称这一过程为:去成帝化。 这些禁军中的将领大多是京中子弟,平时都是鲜衣怒马守卫皇城,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所以当他们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走出山洞,看到真正的蓝天白云时,很多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左禄看着手下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早不复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有些恍惚。 “将军,咱们出来了,咱们终于出来了!” 众人抱头痛哭,殊不知,这些天,就在他们头顶上,武骧的大军快把整片青源山脉都翻遍了! “这是哪儿啊?”等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植被似乎跟进山时不一样了。 左禄嗅了嗅空气中的风,奇怪,他们被困了这么久,气温应该升高了才是,为什么这里的风这么冷硬,也没有进山时的青草味儿? “将军,这里是个山谷。” 不用手下的人提醒左禄也发现了,他们身处峡谷的最深处,峡谷很大,远远望去,能看到前面的隘口。 而且只有这一个出口。 有什么能比蛇怪还可怕,左禄整了整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袍,下令出谷。 一出隘口,就见树下拴着马,左禄大喜。 再见来人,左禄懵了。人他认得,可怎么会... 孟义抱拳嘿嘿一笑,“左提督,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走吧,孟某已经在此恭候多日了。” ****** 红日西斜,夕阳把难以计数的树冠染成一片金黄。不一会儿,那个橘红色的火球就跟他的视线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武骧眯着眼睛,看着夕阳渐渐落入云层。 又一天过去了。 而他和他的手下还没有找到成帝。 武骧默默用靴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十字。三十天,成帝进山整整三十天了。 五千人的禁军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山林深处,难道这里真的有花娘镇守,设了人间仙界,所以他们才进不去吗? 还是成帝和五千禁军已经...葬身蛇腹? “侯爷,”不知何时,李潜已经来到他身后,“银牙沟、盘水沟和北岭附近都找过了,明日是不是再去溪谷瞧瞧。” 武骧亲自带兵进山后不久,就在盘水沟附近发现了李潜等人。之所以两军会在那儿偶遇,都是因为之前受到了巨鹰的袭击。 这些巨鹰只吃活物,格外凶狠。 山里地形又复杂,春天的野兽格外凶猛,所以兜兜转转,竟让武骧先找到了李潜。 而孙副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出发的第二日起便连降大雨,情人崖崖底被水淹没,人都进不去,更何况去找人了。 青源的天气向来如此,两个月间总有一段时间是雨季。雨接连下个不停,山路难行,之前的痕迹也被雨水冲刷,更增加了找人的难度。 “李将军,通往百花谷的路只有这两条吗?”武骧望着远方,一轮苍白的弯月悄然升起。 “侯爷有所不知,因着百花谷有巨怪盘守,当地人并不敢进山。即便进山,也只限于前山,连溪谷都不会靠近。 据常年进山的猎人说,要入百花谷,必经鬼林。但鬼林十分危险,又是刚开春,所以齐千户不走鬼林也属正常。 至于为什么走情人崖,侯爷也看到了,一来可以直通百花谷避开鬼林,二来皇上出发时正值旱季,路上并无拦阻。 而据李某所知,通往百花谷只此两条道,除非飞天遁地,否则别无他法。” 武骧久久沉默,他是个粗人,但他不傻。青源山脉是广袤连绵,但五千人不是个小数,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百花谷是危险,但远不至于走不进去。 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碍他们进百花谷。 武骧的脑海中一一掠过李潜、李康华、三皇子、福王和陈恪威的脸,政治中没有巧合,他也不相信巧合。 若说这其中没有什么人的授意,打他死都不信。 武骧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大龘的天要变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青源山中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 武骧率大军顺利的通过了溪谷,沿着情人崖一路向前。雨水虽退,但道路依旧十分泥泞。不过这也有好处,大家就不必害怕起鬼火了——尸骸都在泥里裹着呢。 “侯爷!禀侯爷,前面发现了咱们的人!”派出探路的斥候第一时间向武骧回禀:“身首异处,看来他们是遭到了袭击。” “将尸体抬回去。” “侯爷!”这时又有斥候急急朝武骧奔来,“皇上!皇上在洞里!” 217.乱(三) 成帝回到南安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把白眉和青檀师徒关进大牢,择日处以极刑。 这让很多人感到恐慌,尤其是当初赞成成帝来青源的那些官员,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成帝会翻旧账,一声令下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所幸,成帝现在没工夫搭理他们。因为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就是在他失踪期间,他的小妾勾结大臣和世家,立了长子为新帝,而他这个皇帝,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摆设! 更令他气愤的是,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从百花谷里逃出来,却将面临着被关进另外一个牢笼的命运! ——新帝已昭告天下,太上皇,也就是成帝,一心向道,回京后将永居长春宫为大龘百姓祈福。 此昭一出,成帝当时就炸了,这简直就是拿着一把大宝剑,在他脑门上不停疯狂的试探! 成帝要是能忍,他就不是成帝了。 儿子重要还是皇位重要,成帝毫不犹豫的选了后者。 当晚,成帝就命人写了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文章大致说了三点: 第一,他虽然是为了百姓,为了大龘国运昌隆才来青源祭拜花娘,但他不应该让自己身陷险境,让百官忧心; 第二,他没有教好儿子,没让三皇子懂得什么是孝道,什么是父君,他愧对列祖列宗; 第三,他之前受小人蒙蔽,疏于管理后宫,才出了陈淑妃牝鸡司晨干涉朝政一事。等他老人家回京之日,就是拨乱反正之时。 这边罪己诏一出,新帝那头也不甘示弱:作为一国之君,您老人家的确不该任意妄为;你想啊,你要是不去青源,能在山里失踪吗?不失踪,我怎么会当皇帝呢? 且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在,我能怎么办,只好临危受命,这不也是为你尽孝嘛。 成帝险些被气出脑梗,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我刚登基那会儿都没你这么臭不要脸! 好,你不是想皇帝吗,我封你为太子行了吧。等老子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但现在你还得乖乖的给老子当儿子! 新帝能干吗,哦,从皇帝变太子,你当我傻?再说了,这登基能是儿戏吗?这不让天下人耻笑吗!您老人家就将错就错,索性退位得了。 成帝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硬气,这说明啥,说明京里风向大变啊!成帝有点慌,再这么下去,他能不能回到京城还是两说。 不行,不能再这么杠下去了,成帝一拍大腿,嘚,你想当皇帝,行,我准了,但是你年纪太小,一国之君的担子那么重,你一个未成年人,我这当爹的也不放心啊。这样吧,就把你叔福王封为摄政王,帮你处理国事。 新帝也不是吃素的,要封摄政王可以,但人家摄政王都是亲爹死了之后才封的。爹您老人家还活着,这么干不合适吧?当然,您要非得这么干,当儿子的也无话可说,只好在青源给您建个行宫,让您老人家好好安度晚年。 ...... 父子俩就这么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成帝底气不足,新帝也不能直接跟他撕破脸,毕竟成帝是他老子,历来都是只有老子打儿子,儿子要是敢还手,那就是不忠不孝! 如此一来,外有他爹虎视眈眈,内有他娘蠢蠢欲动,朝堂上还有他叔大包大揽,搞得新帝的处境十分被动。 其实,新帝并不想这么快继位的,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好说不好听啊。他爹刚出事他就当了皇帝,虽说天家无父子,可他本来就没兄弟,自然也没啥太大的压力。 至于新帝为何会如此迅速的登基,还得归功于他娘——陈淑妃。 陈淑妃出身并不高,只是江南富户家的庶女,娘是买来的姬妾。 当初陈家人让她进宫,也是为了保全跟她同龄的嫡姐不受宫中采女的染指,谁也没想到她能在后宫活下来,还生了个儿子,如今又成了太后! 她这个太后当的真是威风,有丈夫,活的;有儿子,还是活的,简直史无前例! 虽然陈淑妃并不聪明,但她一路凭借自己的身体走到现在,绝不只是简单的以色侍人之辈。她有一个优点,说好听点叫善于把握机会,说白了就是惯会顺杆爬,见缝插针。 比如这次成帝刚一失踪,她就联络朝臣联合世家拱自己儿子上位。本来登基大典没有个三、五月根本准备不好,可硬是被她生生提前到只一个月就完成了所有程序,可见陈淑妃——现在该称陈太后了——心急到成什么程度,估计成帝刚出皇城,她就计划着怎么把儿子拱上皇位了。 如今陈太后得偿所愿,愈发觉得成帝碍眼,她思来想去,给青檀发了一封密诏,让他想办法除掉成帝。 别说青檀如今自己都身陷囹圄,就算他没事,他也不可能把成帝怎么样——因为百花谷之后,成帝犹如惊弓之鸟,现在他到哪都带着武骧,包括上大厕的时候,武骧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先不说武骧堂堂一超品侯爷,整天对着成帝的屁股是怎样的心情,就说白眉师徒二人,自打被关进大牢之后,就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倒不是牢房污秽不堪,恰恰相反,李康华治下的牢房堪比客栈,之前每日都有人清扫;而是整个地牢中除了白眉和青檀再其他,就只剩下蛇。 各种蛇,各种颜色各种型号的蛇,以至于后来,白眉看什么都像蛇,一个月后,他疯了。 成帝也似乎终于想起了大牢里还有这么一号人,于是端午节那天,成帝下令将白眉和青檀处以剐刑。 第一个行刑的是白眉,整整三日,一千三百七十四刀,成帝一刀一刀的帮他数着。 轮到青檀时,成帝没去看,但让所有官员和州府的百姓们去观刑。 也是那天,第一次走出府衙的向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了刑场。 可他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青檀道长!那个蓬头垢面,在刑场中央一下一下被刽子手剜肉的人,向梁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儿子,向银。 218.乱(四) 人是范亮亲自去采石场提的,李康华只说找一个与青檀身形相似的,至于范亮为何会选向银,青檀在离开前对颜傅说了这样一番话: “此去北地,你我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但你我骨肉同亲,失散二十年后又能在此相聚,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我原本打算让程氏给二叔陪葬,如今只断了她两条腿,也算是还了她当年的哺育之恩。 至于向家兄弟,这些年他们来欺你辱你,我这做大哥的,以前没能护着你,叫你吃了不少苦,这次拖上一个向银,就当是大哥给你赔礼了。 李大人不叫我同你相认,是早知会有今日之事,成帝心胸狭窄,一定会拿我师徒出气。这样也好,你也不会受我牵连。这次你护驾有功,升迁指日可待。 至于春大落一家,受我牵连发配西海(成帝本想把这一家子也砍了泄愤,是李康华出面提醒他:按大龘律,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五岁以下的稚子非谋逆不斩),我已拜托范兼丞(范亮)一路照顾,若弟妹得空,劳烦她送上一送。” 颜傅良久无言,在山中的那一个月,他与青檀朝夕相处,很多次他们两个配合默契,把成帝耍的团团转,即便没有手足之情,也多少培养出了一些战友之谊。 “对了,上次我去北地见到了三叔,你还记得三叔吗?小时候常给咱们带好吃的,嗐,你那时还那么小,肯定不记得了。三叔如今在北地也是正三品的长史太傅,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三叔吗?” 颜傅依旧面无表情,许久才道了一句:“一路保重。” 青檀笑了,笑的像个孩子,他有二十年没像现在这样笑过了。他拍了拍颜傅的肩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奔北而去。 兆筱钰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拿了棉衣和吃食送春大落一家上路。他们是跟青檀同一日下狱的,不同的是,他们一家被关在县衙的大牢。 拜春大落平日雁过拔毛的性子所赐,这期间竟没有一个人来探过他们。 见兆筱钰前来探监,向珠拼了命的磕头,求兆筱钰把她还有她的孩子救出去。 兆筱钰表示无能为力,“这事是皇上决定的,我哪有那个本事。” “嫂子,我哥现在是官身,你叫他求求皇上,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向珠一个劲儿的苦求,她怀中的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是啊,小玉,”春梅也搂着孩子不停的给兆筱钰磕头,“求你了,你们家阿福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只要他去说,皇上一定会开恩的!!” 向氏从栏杆中伸出一双枯瘦肮脏的手,一把扯住了兆筱钰的裤子。“小玉,小玉婶子求你了,你跟皇上说,春梅跟那个青檀连婚书都没有,俺们一家子实在是冤枉啊!” 连孩子都有了,婚不婚书的还重要吗? 兆筱钰怜悯的看着两个孩子,从栏杆塞进两个包袱。“这是棉衣,里头有孩子的棉鞋棉帽,虽说已经过了端午,但西海偏冷,一路上也没多少住家,你们多穿些,也能少受点罪。 这里头是白面饼子和肉干,我把羊奶晾干了弄了些粉,兑点水就行,抗饿。” 春梅收了泪,恨恨的盯着那两个包袱,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她想起了仙娘节前,青檀恶狠狠的警告自己不要乱传他和齐家关系的话。“你要是敢说出去,谁也保不住你!” 兆筱钰叹了口气,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不起眼的布袋,“这里有五十两银票和二十两碎银子,银票我换成了十两一张的。路上已经有人给你们打点好了,这些钱你们留着...以防万一。” 向珠哭的呆呆的,她直愣愣的望着兆筱钰,嘴里不停的叨念着:“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向氏接过钱袋,给兆筱钰行了一个大礼,兆筱钰忙摆手,“婶子...多保重。”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大牢,自此之后,兆筱钰再也没有见过这一家人。 ......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堂上的争斗几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成帝依然赖在青源,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不能走。 一来,青源地区进可攻退可守,万一哪天真要跟他儿子拔刀相对,他好歹还有个退路。 二来,成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就病入脏腑,又进山折腾了一趟,没找到神仙草不说,还差点儿把自己的老命搭进去。 成帝自知时日无多,更不敢轻易上路。 说到神仙草,颜傅先前让赵大和纸片儿先进百花谷,想赶在成帝到来之前把神仙草挪出来。 可奇怪的是,不知是季节的原因,还是神仙草生长缓慢,赵大和纸片儿在谷里待了将近一个月,硬是连一根草苗都没看到! 后来成帝又叫武骧派人去寻,但仍旧一无所获。 成帝因此脾气更加暴躁,动辄打骂宫人,连带着不少官员都跟着遭了秧。 就在这个时候,西越的来史忽然求见,说他们的摄政王阮经唐,不日要来大龘贺新君继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众说纷纭,但大家几乎一致认为西越此来是不安好心,想趁大龘内乱之际分一杯羹。 新帝说白了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之前跟成帝你来我往,那也是他底下站队的朝臣们耍耍嘴皮子,挥挥笔杆子。若真要动起刀动起枪来,他还没这个手腕和魄力——手握兵权的勋贵们可不是那么好指挥的,之所以他们不动,也是在观望,在等一个结果。 至于远在青源的成帝,收到消息更坐不住了。他和阮经唐打交道这么多年,深知那是一个不安分的主。而他这次亲自前来,让成帝甚是不安。 一方面,西越使者进京会坐实他不再是皇帝的事实,而另一方面,西越一直对大龘虎视眈眈,挑这个时候来大龘,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不管大龘方面如何婉言谢绝,西越的摄政王阮经唐还是带领着两万部下,一路沿水路进入了大龘。 219.忙碌 无论朝堂上怎样的风起云涌,百姓们的日子依旧平淡如常。 仙娘节后,兆筱钰开始组织人手制造铠甲。别看颜傅现在手下的兵多,可担子也越来越重,人手不足就成了第二大难题。 第一则是制造、合成这些特殊材料的设备,是这个时代所没有的。 瓷甲还好说,只需建模烧制再按顺序排列缝制即可,但穿甲片所用的线,以及制作防弹衣的材料和轻骑兵的羽甲就很麻烦了。 首先,她需要一台纺纱机。 青源地区甚少产布,即便有也是小作坊,老式织机。想要织出紧实细密的料子,尤其是聚酯尼龙类,就得需要更高级别的织机。 而眼下,这里没有电,一切只能靠人力手动。 兆筱钰以前也没接触过纺纱机,她跟赵茂比划了半天,赵茂仍似懂非懂。 他是木匠,不是绣娘,兆筱钰说的那种机器,他想都想象不出来。 兆筱钰只好退而求其次,她苦思冥想,凭记忆画了一架八个纱锭的手摇纺纱机,也就是珍妮机,带着赵茂访遍了南安州府大大小小的木器作坊,终于找到了一位年轻时在江南学艺的老师傅,愿意试着给他们做做看,至于成不成不敢保证。 等待无疑是焦人的,在这期间,兆筱钰开了窑,按照颜傅的要求将瓷甲需要的甲片烧了出来。 除了甲片,兆筱钰还尝试着烧了几块玻璃——她一直想给刘氏做一副老花镜。 兆筱钰上辈子是个六百度的近视眼,深知“睁眼瞎”的痛苦,年后见刘氏总眯着眼睛穿线,她就恨不得立刻把眼镜做出来。 只是她镜框还没做好,颜傅就把她千辛万苦打磨出来的镜片给制成了望远镜! 说来也巧,那日颜傅见兆筱钰在磨镜片,忽然就想到了以后上了战场,望远镜绝对是必不可少的军事装备。也因着望远镜一事,颜傅开始设计瞄准镜。虽然眼下还没有枪,但颜傅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把火弩上装上瞄准镜,看看能不能提高远程射率。 等兆筱钰把老花镜做出来,那头织机也做好了。别说,老手艺人的活计就是精到,兆筱钰请了彭氏一道去试,在简单的调试过后,彭氏很快就纺出了一锭棉线。 “我滴个花娘啊,”彭氏激动的语无伦次,“小玉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小玩意儿太好使了!” 彭氏说的小玩意儿正是飞梭,不同于一般的织机,这台织机的滑槽两端都装上了弹簧,梭子可以极快的来回穿行,加上八个纱锭可以同时出纱,一下子就提高了八倍的效率。 兆筱钰不敢露白,只说是自己借着当初彭氏给她的织布机胡琢磨出来的。 之后兆筱钰又定了十台珍妮机,临走前,她把骡机的样式也给了老木匠,希望他能早日把这种织机也研究出来。 老木匠神色复杂的看着兆筱钰,几度想张口,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眨眼到了六月,玉米成熟,赵老爹喜气洋洋的跟颜傅和兆筱钰说:“你爹活半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出数(高产)的粮食!” 可不出数嘛,看着后院屋上檐下天井里晾的到处都是的玉米棒子,赵老爹乐得合不拢嘴,“三十亩地就能出这老些,一亩算下来能有个七八百斤!” 兆筱钰哼道:“当初我说这是宝贝您老人家还不信。” “是是是,老闺女说的对。”赵老爹也不跟她争,招呼张桂去打酒,“今晚上咱爷们儿怎么也得喝两盅!” ...... 整个夏天,兆筱钰哪都没去。 高黑他们已经搬到了新建的卫所,前脸的倒座房便空了出来。兆筱钰把倒座房弄成了临时车间,随着十台织机陆续运到青源村,她托彭氏找了几个手脚勤快又不爱多话的妇人,教她们用新机器纺纱。 兆筱钰已经跟季亮说好,等骡机出来,就把车间搬到原来吴家的仓库附近,她想试试新制的骡机能不能用水力带动起来。 夏天来登山拜仙娘庙的人不多,食肆的生意也渐渐淡了下来。刘氏终于有了空闲给赵盛相看媳妇儿,赵盛不耐在家中一天到晚的听他娘唠叨,索性跟着高升到青源各地去收棉花。 在齐家诸人中,颜傅无疑是最忙的那个,从训练到军备,他事事躬亲。借着密道,火弹源源不断的送到西北,一些关于禁军的消息也随之传了回来。 左禄到了西北后就被孟义扣了下来,五千禁军也被打散,编入孟义的行伍。 一开始,左禄不肯乖乖就范,开什么玩笑,老子可是禁军统领,皇上在哪我就在哪,凭啥听你指挥!大不了干一仗,谁怕谁! 孟义也不客气,好,你说的,皇上在哪你在哪,那么请问:皇上现在在哪呢? 左禄傻了,是啊,皇上到底在哪呢,他把皇上给弄丢了! 一想到成帝的性子,喜怒无常,猜忌多疑,左禄更是心如火烧,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头扎回青源去。 后来成帝找到了,左禄知道了又想跑。孟义也不拦他,只幽幽的问了一句:皇上若要问起,你为何出现在西北,你要如何作答? 左禄一拍脑门,是啊,山洞是不能再走了,上次是侥幸脱逃,这次还指不定会遇到些啥。等他三五个月到了青源,说不定皇上已经回京了。要是皇上到时候问起,他怎么会到了西北,跟西北军搅和在一起... 左禄一想到这儿后背就蹭蹭冒汗,他是百口莫辩啊! 后来新帝继位,左禄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没一时冲动回了京城,否则一个失职的罪名是跑不了了。到时候他夹在两个皇帝中间,两头不讨好,两边都冲自己开火,他就算不死也活不成了! 跟那些等待结果的勋贵和世家们一样,左禄就这么在西北待了下来。主要是他也无处可去,他是成帝的人,可现在,成帝一定不会再信他了。 八月,西越的摄政王阮经唐经沂源入京;九月,成帝薨。 220.福王 尽管隔了十多年,福王再次见到李康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怕呀,除了先皇,福王最怕的人就是李康华,连他哥成帝都排在李康华之后。 实在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至今挥之不去。在福王的噩梦中,李康华绝对是占第一位且出镜率最高的。 好在福王脸上肉多,下巴都快耷拉到胸口了,哆嗦这一小下,也没人发现。 “先生。”福王毕恭毕敬的给李康华行了师长礼,一如他初见李康华时的样子。 “殿下。”李康华心里多少有点感慨,曾经那个胆小呆傻的学生,如今变本加厉,在愚蠢鲁钝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真叫他这个当老师的汗颜啊! 也是,无知者无畏,但凡长点脑子也不能到这儿来。 见了礼,福王慢吞吞的往衙内走。 不是他不想快,而是他人如其名,五短身材又肚大如球,简直就是一只行走的大福。他一走路,两坨大腿根部的肥肉就会挤在一起摩擦摩擦,减缓了他行进的速度。 李康华也陪着他慢慢走,边走边在想,他到底哪儿没对,怎么会教出这样一头猪。 成帝的灵柩停在府衙正堂的中央,福王远远瞧见那黑黢黢的棺椁,眼神明显畏缩了一下。那里面躺的是他的亲哥没错,但不意味着死了就比活着的时候对他好,在福王看来,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他哥都一如既往的吓人。 没错,他哥是死了,却留给他一个烂摊子。 他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摄政王,他就想好好活着不行吗!结果这唯一的愿望也在他哥临死前破灭了。 成帝一死,新帝党就把矛头对准了福王一派。 福王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人,这下更是举步维艰。 而最令福王不能接受的是,成帝把皇位传给了他。不是新帝这个亲生儿子,而是自己这个被他打压了半辈子的弟弟! 这是何等的我操!福王忍不住想拍棺大骂,还好,他忍住了。 “殿下请节哀。”李康华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大臣们都看着呢,你好歹哭两声啊。 福王一惊,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捂着鼻子大哭起来。 李康华松了口气,要不是福王一直以来打着他学生的名头,他才懒得管呢。 哭了好一阵,在众人的劝解下,福王用袖子擦了擦通红的双眼,“皇兄可曾受苦,有何交代与我的?” “皇上不曾受苦,”李康华脑海中瞬间闪过成帝临死前那张青紫色的脸,“只是临走前放心不下殿下和大龘的百姓,故而留了密诏给殿下,请殿下随臣来。” 李康华走在前面,福王埋着头亦步亦趋,以至于李康华停下的时候他都没发现,一头撞在了李康华的后颈上。 李康华一回身,福王吓得立刻夹紧了屁股,李康华深吸一口气,双手将锦盒捧给了福王。 福王抿了抿肥肠般的嘴唇,喏喏的接过了锦盒。 密诏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李康华也知晓成帝的意图,说实在的,这么昏的招,真是难为这对猪兄猪弟了! 之所以这会儿在成帝的灵柩和众人面前宣读密诏,也是为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走这个过场。福王既然愿意接受成帝的安排,那么不久之后,他将在青源称帝,所以才一路急行军,他不来,成帝不能下葬,不下葬他也不能登基。 底下的官员们一个个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选福王还是新帝? 李康华对此不屑一顾,他看都不用看,就能听到那帮人在心里拨算盘珠子的声音。 宣读密诏的时候,李康华的余光中瞥到了成帝的字,他默默垂下眼帘,将一切情绪埋于眼底。 不是他吹毛求疵,而是... 就这字迹,就这文笔和措辞,这昏的不能再昏的烂招,都对不起印成这张纸的小树! ...... 福王的到来像泥牛入海,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成帝下葬后,颜傅回到青源村,这天晚上,一家人难得的聚在一起吃饭。 刘氏做了满满一桌子肉菜,“阿福啊,多吃点,瞅你瘦的,眼窝子都塌了。” 兆筱钰听了直想笑,眼窝子塌了是没睡好,跟吃不吃肉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段时间确实辛苦,官员的伙食都没见过荤腥。 齐凰夹了一大根羊腿骨给颜傅,“爹你多吃点。” 颜傅笑着点点头,拿眼睨兆筱钰:看看,闺女都知道心疼我。 兆筱钰嗔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肉吧! 见颜傅身旁的李玺一粒一粒的填着米,几次欲言又止,兆筱钰都替他憋得慌,不禁出言相问:“咋啦宁哥儿,想啥呢?” 李玺看了看颜傅,又瞅了瞅对面的冯骥和郭濬,半响才问出一句:“为啥福王要来青源啊,子承父业本是天经地义,他横插一脚,就不怕将来...?” “难道怕就不做了吗?再说,他有先帝遗诏,正当大位,他有啥好怕的。”兆筱钰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我觉得福王当皇帝挺好,至少他知道自己不够奸,也知道怕死。怕死的人才活得长久,那些不怕死的人早成一碰黄土了。我要是他我也会接受(遗诏),与其在京城受新帝猜忌,还不如来这儿赌把大的。” 李玺瞪大了眼睛,兆筱钰这话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 “娘...”大蛋囫囵咽下一口饭,“你可真敢想...” 冯骥和郭家都笑吟吟的望着兆筱钰不说话,兆筱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人活这一辈子,本来就够艰难了,连想都不敢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他还有妻儿家人,一个不好便是满盘皆输。”李玺希冀中又带着一丝迟疑。 “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同甘共苦。总不能一边享受着荣华富贵一边又贪生怕死吧?愿赌服输,我要是他的家人,没什么好抱怨的。若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支持自己,只能共富贵,那跟路人又有什么分别!” 李玺愣了许久,“可...可...”可要是所图甚伟且危险系数极高呢? “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兆筱钰不觉得自己有错。 221.医院 “宁哥儿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夜里,兆筱钰枕着颜傅的胳膊,一手搂着他的胸膛,两条腿分别搭在他的腰上和腿上。这是兆筱钰觉得最舒适的睡姿,颜傅不在的这些天,她都没怎么睡好。 颜傅一把按住胸前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早晚都会知道的。” 成帝下葬,作为将军府的嫡长子,李玺也一同随父祭拜。有些事,随着成帝的死和福王的到来,也是时候该告诉他了。 “那福王什么时候登基啊?”兆筱钰紧了紧胳膊,颜傅身上暖烘烘的,抱起来真舒服。 “初一登基大典,除夕祭天。” “都定好了?” “嗯。日子是李大人定的,府城以后改名叫南京,国号不变,帝号仍沿用‘福’,年号敦元,等福王登基后,李大人就是开国第一宰辅了。” “哦...”提到李康华,兆筱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咱爹说再过几天玉米就能收了,你跟他们说这事儿了吗?” 上次收获的玉米,颜傅跟向奎他们三个村长商量后,将良种免费发放给了村里的人。 当然,种子不是白拿的,凡是来领粮种的人家必须签一份官契:一,保证种子绝不外传,一旦外泄就按叛国罪处理;二,玉米收获后,所有玉米全部按市面上良种的价格收回,不得自行买卖。 夏播时村里的旱地几乎都种上了玉米,这次颜傅见到李康华时跟他提了这事,李康华叮嘱他千万不可外传,并厚厚嘉奖了他:拟定新年伊始,也就是福王登基时,封颜傅为正五品的抚远将军。 “这么说...咱们一家要搬到府城去了?”手一旦获得自由,兆筱钰又恶趣味的圈起了颜傅的胸毛。 “看你,搬不搬都行。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大朝会,我平时还是在这边练兵。”颜傅搂着兆筱钰,手指绕着她的长发。 兆筱钰想了想,“暂时还不想搬,麻烦。” “那就还住这儿。李潜给我和季亮一人置办了一套宅子,等过两天你去府城瞧瞧,看是租出去还是弄成棉纺厂。” “你说我弄个小医院行不行?”临水镇上已经有一个棉纺厂了,就目前的军需来说足够供给了。而且省城各方面条件更便利,不如弄成一个军区小医院,以备将来。 “也好。”一想到即将来临的战争,颜傅心情颇有些沉重。打仗就意味着牺牲,有些牺牲,不只是豁出命去那么简单。 “你说,如果咱们就每天种种地,养养花...会怎样?”兆筱钰用鼻尖拱了拱颜傅。 “不会怎样,”想到兆筱钰刚来时喂鸡的笨拙样子,颜傅忍不住笑了起来,震得胸膛一鼓一鼓的。“大不了我就跟赵大哥似的进山打猎呗,反正饿不着你。” “说的我好像种地就会饿死自己一样!” “那可不好说。” “你!”兆筱钰张嘴就咬,夫妻笑闹一阵,兆筱钰忽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这都半年多了,那啥(神仙草)还没找到么?” “没有,大概是没了吧。”赵大带着纸片儿几乎把百花谷的旮旮旯旯都搜遍了,连根影儿都见着。“找不着是好事,省得人惦记。” 找不到就没人惦记了吗?兆筱钰觉得未必。 ...... 又过了一旬,玉米收割完毕,兆筱钰安排好家里的琐事,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府城。 “妹妹快请坐,春桃,去把张夫人前两天送的老君眉沏来。”陆氏见到李玺格外高兴,如今她和兆筱钰二人也姐妹相称了。“春杏,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新做的点心,都端上来。“ “姐姐别忙活了,”兆筱钰坐到陆氏下首,“我略坐坐就走。”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多住几天吧。”陆氏一脸笑意的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虽然李玺正脱离大众审美的白面小生,朝黑壮大汉的方向疾速发展,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论长成啥样在娘的眼中都是天下第一帅的。 “是要多叨扰些日子,”兆筱钰把准备建医院的事儿跟陆氏说了,“待会儿我先过去看看,到时候还要请姐姐出面帮忙寻一些坐堂的大夫。” 陆氏稍一思量,“这是好事,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参一股。不知妹妹肯不肯分一杯羹?” 这话正中兆筱钰下怀,“妹妹求之不得呢,姐姐若有交好的夫人对此事感兴趣,也可邀来一同相商。” 陆氏是个行动派,“走,我与你同去,你且与我说说,这医院是怎么个章程。” “这医院其实就是把药铺和医馆集中在一块儿,分门别类。有门诊,药房,还有住院部。” 陆氏点头,“这门诊有何讲究?” 兆筱钰继续道:“门诊就是看病,有的大夫擅长跌打骨伤,有大夫是妇科圣手,咱们把这些有口碑有医德的大夫请来,哪怕客座,每隔几日来一次都行。 把这些大夫分派到各个科室的门诊,比如骨科、牙科、妇科。有人来问诊时,只需挂个号,说出病症,就能找到对口的大夫。 大夫开了药方,直接在这里抓药,若有人伤得重,不宜挪动,也可住在医院,有专门的护士负责照看...” “等等,护士又是何人?”陆氏听得糊涂。 “就是陪同和护理,可以是大夫的学徒,也可以现招一批人,之后慢慢培养。姐姐先听个大概,咱们边走边说。” 上了车,陆氏又问起医院如何盈利,兆筱钰道:“每个大夫的水平不同,诊金也分三六九等。每月大夫除了基本工钱,还有诊金的五成。” “那药房和住院...?” “住院要交押金和住院费,每日一结;药房的药比市场定价少一成,大夫的诊金也比着外面的医馆稍减一点,但是药材的成色和大夫的医术都不能比外头的差,这样才有更多的百姓来咱们的医院瞧病。” “听你这一说...似乎也赚不到什么钱啊。”陆氏不解,这不赔钱赚吆喝么。 “跟姐姐实话说了吧,这医院我就没打算用它挣钱。”兆筱钰往陆氏耳边凑了凑,“福王继位,与京城那边势必水火,我如今也是早做打算。 一来,咱们根基不稳,民心不齐,医院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 二来,万一将来...刀剑无眼,咱们多储备些药材大夫,也好给将军他们多一层保障。之后处理伤患,减轻伤亡,也可增后援。” 陆氏瞪大眼盯着兆筱钰,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良久,陆氏叹道:“我自诩高门出身,却不如妹妹多矣。” 222.官司 李潜给颜傅和季亮置办的宅子在同一条街上,离着将军府约二里地,说话间就能到。 下了车,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红漆的大牌坊:泰安坊。据陆氏说,青源本地的富户大多聚居于此,故而取了泰平安康之意。 成帝来南安州前,李康华曾点了几个坊重新修葺,其中就有这泰安坊。 兆筱钰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地方,街道干净,门脸敞亮,两排都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齐家的新宅是从左数第六栋,季亮的则在右数最后一栋。 从大门到垂花门,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地上铺码着青砖,两边都有厢房和抱厦,兆筱钰见了极为满意,心里盘算着怎么把前院改成药房和候诊室。 进了垂花门,一座不大的假山立在中央,周围还圈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这一进的院子极大,正房九间,厢房七间,左右也都带了耳房。 穿过游廊,二进比一进占地小些,但左右都带了跨院,院子修的极精致,很多花草都是兆筱钰以前从未见过的。 宅子一共三进,第三进是主院,修的端是大气,陆氏见她看的眼都直了,打趣道:“怎么,后悔啦?反正医馆还没开,现找宅子还来得及。” “不不不,”兆筱钰忙摆手,“这宅子极好,做医馆再合适不过。” 陆氏心中暗叹,这么好的房子她倒舍得,真不知该夸她大度还是骂她败家。 不止陆氏,这么漂亮的宅院,几个孩子见了自然欢喜,听说兆筱钰要把这宅子改做医院,孩子们都有点不敢相信。 “干娘,您真的要把这院子改成医馆啊?”郭帑一脸的不可思议,“等...过些日子,齐叔也要常驻府城的,留着住家不好吗?” 兆筱钰笑了笑,“一宿两宿的,他在哪不能凑合,实在不行再租个院子呗。医院开起来是造福百姓的,一个人和所有人比起来,哪个重要?” “可...这要改成医院,以后就不能住了。” “我也没打算再改回来,”兆筱钰习惯性的揉搓着郭帑的腮帮子,“你忘了你爹给你们讲的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君子不分男女,你们是读过书的人,更应该知道君子肩负的责任。虽然我只是个村妇,离君子的徳行还差得远,但也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身边的人做点事。现在既然有这个条件,为啥不坚持到底。” 郭帑眨眨眼,“建医院需要很多钱吗?” “嗯...”兆筱钰抬头看了一眼陆氏,“我们会想办法的。” “那没有钱的人能来看病吗?”齐玥仰着小脑袋,“也没钱买药。” 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杠精吗? 兆筱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每个月会有义诊,也会赠药,实在严重的病症,让家人以工代赈也行。” “走吧,”陆氏牵起齐凰朝兆筱钰走来,“我这就回去给各家夫人们下帖子。” ...... 有了陆氏带头张罗,医院的事很快排上日程。兆筱钰在府城又待了几日,便领着孩子们回了青源村。不想一进家门,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她。 “小曼!”兆筱钰欣喜的上前搂住赵小曼,“啥时候来的,咋不让人给我捎信儿呢,早知道你要来,我头几天就回来了!” 赵小曼下意识的往后躲,“啥毛病,你起开...” “我好想你,”说完这句,兆筱钰眼中迅速聚拢起水光,“你个死丫头,请你比请佛都难,过年的时候为啥不来!仙娘节,端午,中秋,重阳,你说,为啥每回叫茂哥儿去接你你都不来!” 刘氏重重的哼了一声,兆筱钰转过身,这才发现刘氏的脸色极难看。“娘,咋地了?” “好好跟你姐说。”刘氏扔下这么一句就走了,兆筱钰作势要拧赵小曼,“你咋又惹咱娘生气了?” 赵小曼没好气的拍开她的爪子,“不是我。” 兆筱钰四处寻了一周,这才发现关祥不在。“祥子呢?” 提到儿子,赵小曼明显情绪低落,“在他奶家呢。” “咋不把他也带来,我还给他准备了书本和...咋地了小曼?” 赵小曼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他...来不了。” “啥叫来不了?”兆筱钰唬了一跳,不会吧,关祥才几岁,不会得了跟他爹一样的症候吧! “他爷奶不让。” 兆筱钰松了口气,没得病就好,这年月,随便一场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人命。“为啥不让。” 赵小曼冷笑一声,“怕我不回去了呗。” 原来自打关成死后,关家老两口怕赵小曼会拐着关祥回娘家,整天像看犯人似的看着她。 即便赵小曼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改嫁,甚至把兆筱钰和刘氏给她的钱都拿出来置地,给关家老两口看病,可他们依然不信她。 之后更是越来越过分,关祥她奶晚上要跟赵小曼一起睡,整天啥都不干就监视赵小曼。赵小曼下地,她就搁一旁站着;赵小曼做饭,她就搁一旁坐着,就连赵小曼上茅房,她奶都要搁一旁假装喂猪! 每回赵家人去送节礼,关祥他爷奶更是寸步不离,生怕赵小曼跟娘家人告状,尤其是当他们知道兆筱钰一家成了官身,连赵茂赵盛都去了青源村,更是对赵小曼和关祥严加看管,就差没拴上链子了。 “那天我从地里回来,碰上个问路的,就给人家指了指地方,结果,”赵小曼气的脸都红了,“那个老虔婆就骂我不守妇道,说我勾搭野男人...” 后面的话赵小曼实在学不出口,她这辈子听过的最肮脏的咒骂也不过如此了。 “岂有此理!”兆筱钰气的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些事你咋早不跟我说!” “我一开始也是为了祥子,他爷奶对他是没的说。他才这么小就没了爹,我也是不想让他... 姐,你帮帮我,我实在受不了了,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那你咋想的?” 赵小曼咬了咬嘴唇,“我要立女户,把祥子要过来!” 223.争(一) “你...”兆筱钰这时才发现赵小曼身上穿的是兰姐儿的衣裳。“咋回事?我给你新做的那几身皮袄子呢?” “...当了,说是要攒钱给祥子念书。”后面的话赵小曼没说,关祥他奶整天张口闭口的骂她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关成,“寡妇家家的,穿成那样儿勾搭谁!” “!”兆筱钰气的想骂人,“那祥子启蒙了吗?现在在哪读书呢?” 赵小曼一哽,“还没去,他奶说孩子身子弱,读书费精神,等过两年再大点儿着...” 兆筱钰狠敲了赵小曼一记暴栗,“他奶他奶,你自己就没点儿主意吗!咱们村里就有学堂,先生也是正经的秀才出身,说了多少回叫祥子来念书,就是不听! 不是我说你,小曼,你这当娘的不为孩子以后想想?这么大了还整天拘在怀里,一家人惯着,等再过两年定了性,将来有你哭的时候!”兆筱钰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你就冲我能耐!” “我有啥招儿,那是我婆婆!”赵小曼委屈至极,“你忘了当初向家咋对你的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还好意思说!先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咱爹咱娘都叫你归家,偏你倔!非要在关家守着。行,你守,咱们都尊重你的选择,可你不能耽搁孩子啊,咱娘为你哭了多少回你知道么! 是,你想着孩子没了爹,还有爷爷奶奶疼,可你想过没有,他们能教孩子啥! 关成我就不说了,人都没了,现在说啥也没意义,就说祥子,比新儿小半岁,上回见他的时候还不会自己提裤子! 他爷奶能守他多久啊,你又能守他多久!孩子是独立的人,不是你们的附属品,更不是猫儿狗儿,高兴的时候逗弄逗弄,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孩子是要教的! 我说多少回了,你但凡听我一句劝,现在也不至于... 你手咋了?”兆筱钰眼尖的捕捉到了赵小曼伸手时僵硬的动作。 赵小曼别过脸,兆筱钰一把拉过她的手,天啊!这哪是一双二十几岁女人的手,就算庄户人家常年劳作,也比不上赵小曼这双满是伤口和老茧的手! 赵小曼抽回手,由于动作太猛,胳膊碰到了椅背,疼的她嘶了一声。 兆筱钰迅速抓过她的手,往上挽了挽袖子,只见赵小曼那瘦的皮包骨的胳膊上,露出一道道暗红色的伤痕,“他们怎么敢!” 赵小曼撸下袖子轻泣道:“自打关成去了,他娘就跟疯了似的,想起她儿就哭,有时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拿我出气,掐我,打我,用杆子抽我...” 兆筱钰的怒火直往脑门上冲:“这TM还是人吗!她儿咋死的她心里没点逼数吗!居然敢这么糟践你,当咱们一家子是死人呐!” 兆筱钰的吼声惊动了刘氏等人,还以为这姐俩又吵吵起来了,赶紧进屋劝,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兆筱钰拎着药箱,正准备给赵小曼上药。 “这是咋了?”刘氏一见赵小曼的伤,当即红了眼眶。 兰姐儿轻呼一声,怪不得刚才赵小曼换衣服的时候不让自己进屋,原来是... “你是死人呐,”兆筱钰一边给赵小曼上药,一边气呼呼的数落她,“都这样了还不给家里送信儿,茂哥儿去了那么多趟,但凡你说一句...” “我咋说啊!他爷奶跟看犯人似的看着我,茂哥儿去了也在一旁守着,半点儿不离人的!面上对我贼好,等人一走,立马把东西搬他们屋去...”赵小曼边哭边喊疼,“你轻点!” “我以前咋没看出这俩老货这么能装!”刘氏恨得咬牙切齿,对赵小曼更是又怜又气。“你个死妮子,这么大事咋不早点跟娘说,我可是你亲娘!” “我可是你亲姐!”兆筱钰也跟着喊了一嗓子,赵小曼白了她一眼,“骂完了吧,过瘾了吧?待会儿见了咱爹...嘶——你轻点儿!” 今儿一大早,赵老爹就和高升去临水镇拉棉布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你当咱爹瞎呀。”兆筱钰毫不客气的怼她。 刘氏也红着眼瞪赵小曼,“就你爹那暴脾气,知道了还不得冲到关家一刀捅死那俩老货!” “捅死谁啊?”说曹操曹操到,刚才娘几个说话声太大,压根儿没注意到赵老爹已经进了院子。 赵小曼慌忙扯下袖子,“爹,回来了。” “哟,”见是赵小曼,赵老爹喜上眉梢,“小曼回来了,祥子呢?” 赵小曼看了看刘氏和兆筱钰,不知道该咋接。 “爹,这回小曼是回来跟咱们商量,怎么把祥子也接过来。” 赵老爹面上闪过一丝狐疑,“咋地啦小曼,出啥事儿了?” “能有啥事,就孩子不想在关家呆了。”刘氏一个劲儿的冲兆筱钰使眼色,“那啥,我和兰姐儿做饭去了。” 刘氏一走,屋里的气氛有点凝重,赵老爹一脸严肃,“别给我打马虎眼,到底咋回事。” “爹,关家对小曼不好,咱把小曼和祥子接回来吧?”兆筱钰率先开口道。 “你说接就接啊,”赵老爹皱着眉头盯着两个闺女,“小曼行,可人祥子是关家唯一的独苗苗,人能让你接?!” 赵小曼不安的瞅了一眼兆筱钰。 “可他爷奶没那个能力...” “啥叫没那个能力,爷奶养大的孩子多了去了,不是,你俩想啥呢,关祥姓关,是人老关家的孙子,说破天去也是这个理儿!” 这年头,就算孩子随娘改嫁,也得经过关祥他爷奶和族里人同意。可就眼下这种情况,关家同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要是给小曼立个女户,祥子还是姓关,但由小曼抚养,成人后他可以自行选择回不回关家,这样行不行?” 赵老爹像看西洋景一样看着兆筱钰,“凭啥人家的孙子要给你养?” 赵小曼扑通给赵老爹跪下了,“爹,我不能把祥子留在老关家,那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爹,他们还虐待小曼!”兆筱钰一把扯开赵小曼的袖子,“爹你看!” 赵老爹当场炸了,他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黑如锅底。 224.争(二) “爹你先别上火,”兆筱钰给赵老爹倒了一碗茶,用脚尖踢了踢赵小曼,叫她赶紧起来,“这事是他们理亏在先,咱们先出个章程,大不了对簿公堂!” “说的轻巧,”赵老爹气的不轻,说话的时候还在喘粗气,“小曼啊,这回你是下定决心不在老关家待了?” 赵小曼点头,“我一心为着祥子,为着他们关家,可到头来...爹,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爷奶这么对我,我是彻底心凉了。” “好,好,那爹也不怕跟他们撕破脸,”赵老爹似是在心中做了某种决定,“小玉,你明天跟爹去趟关家。” “好嘞~!带刀不?”兆筱钰故意打岔。 赵老爹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咋不把阿福手底下的兵一齐带了去。” “好主意。”兆筱钰假装认真思考。 “噗嗤,”赵小曼忍不住笑了,“那倒省事了。” 第二天,木头和高升赶车,赵老爹和兆筱钰早早便出发前往老关家。 比起上一次兆筱钰来关家时的家徒四壁,这一次关家的生活水平明显好了许多。 前院养着鸡,后院喂着猪,赵小曼还用兆筱钰给她的钱置了地,赵茂几乎每个月都要来送节礼,每次都是吃的用的一大车,按理说关家老两口更应该好好待赵小曼才是。 “哟,老哥哥怎么来了?”关祥他爷听到车轱辘声探出头来瞧,见是赵老爹,立马迎了出来。 兆筱钰掩下心中的憎恶和腻烦,跟关祥他爷打了个招呼。 “小玉也来了,”关祥他爷满脸讨好,笑的像个朴实的庄稼汉,“进屋,屋里坐。老婆子,老婆子!!” 关祥他奶一脸不耐烦的掀开帘儿,见来人是赵老爹和兆筱钰,立马换上一副热络的笑。“哟,小玉咋来了,快快快,快进屋。” 虽然刚进十月,老关家已经烧上了炕,烘的屋里暖煦煦的。关祥他奶给兆筱钰铺上褥子,又从炕头端过来一个筲箕,“吃花生,今年新下的。” “婶子快别忙活了,坐吧。”兆筱钰语气不冷不淡,关祥他奶手一顿,眼中的热络也褪去了大半。 “老哥哥,喝茶,”关祥他爷拎着茶壶给赵老爹和兆筱钰一人倒了一大碗茶水,“家里也没啥好...” “嗯~,”兆筱钰抿了口茶水,打断了关祥他爷的话,“这茶不错,就是这么泡有点儿可惜了。” 关祥他爷尴尬的站在当屋地上,经兆筱钰一打岔,他才想起来这茶是赵家中秋时送来的。 “祥子呢?”兆筱钰放下茶碗,“算起来,我也快一年没见这孩子了。” “搁那屋睡觉呢,”祥子他奶讪讪的指着身后,“这孩子身子弱,昨夜里没睡好...” “这都快晌午了,就算再没睡好呗,这一睡睡一天,晚上能不走了困?”兆筱钰话语间增加了几分凌厉。 关祥他奶耷拉着眼皮子坐在炕沿上不言语,关祥他爷搓了搓手,对关祥他奶道:“你快去叫孩子起来,说他姥爷和大姨来看他了。” 关祥他奶极不情愿的趿拉上鞋,慢吞吞的朝里屋去。 “叫他奶给惯坏了,”关祥他爷坐到赵老爹对面的椅子上,“他爹没得早,我们就这一个孙子,全家都围着他转,稍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奶就急的不得了...” “那也不能把孩子给惯坏了。”兆筱钰已然又添了几分气势。 “那不能,”关祥他爷拍着扶手,笑的十分勉强,“等他再大大,懂事了,俺们就把他送到学堂里念书...” “祥子也不小了,新儿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进学了,再说,眼么前的就有现成的学堂,又不用你们出束脩,这么好的事儿上哪找去。” “俺们...祥子哪能跟大少爷比,以后少爷是要当官的,俺们家祥子...也不指望他啥,能认个字儿,不当睁眼瞎就行。”关祥他爷时不时的瞅一眼里屋,见赵老爹打进屋后不发一言,心里头有些没底。 兆筱钰正要再说,却见关祥打着哈欠出来了,他奶还在屁股后头追着他给他套外衣。 “祥子。” 兆筱钰叫他,关祥一脸不耐烦的应了,转身倚在他爷的怀里,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这孩子,”关祥他爷一脸宠溺的揽着孙子,好言好气的哄他:“快叫姥爷,叫大姨,你不是最喜欢你大姨给你的皮帽子...” 关祥这才半张开眼,敷衍的喊人,“姥爷,大姨。” 看到外孙这副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的一身懒骨头,赵老爹气的五脏六腑如同炉火在烧。兆筱钰也气的不轻,她招手让关祥过来,关祥不动,他爷推了他一把,“快去,你大姨想你呢。” 关祥这才不情不愿的爬上炕,兆筱钰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多久没洗脚了,身上咋这味儿? “祥子,你咋不跟你娘来大姨家玩啊?” 一提到赵小曼,屋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关祥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看了一眼爷爷奶奶,小声道:“家里忙,我娘抽不开空。” “哦,”兆筱钰又柔声问道:“那平时你娘都忙活啥呀?” “种地,喂猪,喂鸡,洗衣裳...”关祥板着手指一一数来。 兆筱钰瞥了一眼关祥他奶,“确实挺忙的。那你咋不叫你爷奶带你来玩啊?” 关祥小脸一皱,复又沉寂下去,“我爷奶才不会领我去呢。” “为啥呀?”兆筱钰引他继续说。 “他们说我娘...”不等关祥把话说完,他爷就急急打断了他,“祥子,你饿不,你奶给你留了鸡蛋和馍馍。” 关祥扭过头,兆筱钰从荷包里掏出一把自制的奶糖,“这是你大丫姐给你带的,你尝尝?” 花花绿绿的糖纸立刻吸引了关祥的目光,他拿起一颗糖递给兆筱钰,兆筱钰一愣,伸手接过糖,剥开糖纸又递到他嘴边。 关祥刚要张口咬,他奶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啥玩意儿啊就乱往嘴里拄,走,奶领你吃鸡子去。”说完便半拉半扯的拽走了关祥。 兆筱钰扔下糖,一脸寒霜的看向关祥他爷。 225.争(三) “叔,我今天是看在我妹和祥子的份上,我叫你一声叔。 我们两家也认识了小十年了,当初你们求娶我妹,从过礼到成亲,我们也从没难为过你们,更没提出啥过分的要求,对吧? 我们是真心盼着我妹好。 结果,后来的事...关成的病你们也确实是瞒了我们,可为了我妹,我们一家还是不计前嫌,该问医问医,该送药送药。 再后来,关成去了,我妹非要给他守节,我们再不舍也都顺了她的意。 心疼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逢年过节,从冬到夏,凡是我们有的,什么时候缺过你们? 我们一家对你们可谓是掏心掏肺。可昨天,就昨天,你知道我妹是怎么回来的吗?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也是拉车的人心善,到了家还是我娘给掏的车费。” “俺们也不知道小曼回了娘家,走前儿也没说一声...”关祥他爷垂着脸,似乎对赵小曼未经他们允许就偷跑回娘家很是不满。 赵老爹刚要发飙,就被女儿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兆筱钰冷笑一声,“是啊,我妹为啥瞒着你们,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她是怕再不走就见不着我们了!” “你这话说的,”关祥他爷显然觉得兆筱钰是借题发挥,“俺们待小曼那是十个头的...” “十个头的把人给打成那样!”兆筱钰猛地一拍桌子,茶碗也跟着跳了一下,洒出不少茶水。“我妹是你们明媒正娶的媳妇儿,不是外头买来的奴役! 你们说打就打,我妹长这么大,我爹我娘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指头!凭啥来了你们家给你们一家人当牛做马不算,还要挨打受气,我们一家欠你啊!” “打,没,没...”关祥他爷眼神飘忽,讪笑着搓着手,“没有的事,我们对小曼好还来不及,哪能...” “所以她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抽的是吗!”兆筱钰怒不可遏,赵老爹怒目切齿,关祥他爷吓得快缩成了球,“这事儿,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 “哼,”兆筱钰怒极反笑,“你承认也罢,不认也罢,我只信大夫说的。今儿我娘带着小曼去城里看大夫了,你说你们待她好,可那一身伤是瞒不了人的,我妹瘦的跟什么似的,说出去谁信啊! 你也别着急否认,等我妹从城里回来...”兆筱钰眼中闪烁着危险的信号,“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心眼儿小,谁敢伤我的人,老子就是拼了命也要整死他!” 关祥他爷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埋着头装鹌鹑。 “今儿我们爷俩来,”赵老爹终于开腔了,“就是想问问,小曼你们是咋打算的。你们要是嫌这个媳妇儿不好,行,我二话没有,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权当没认识过。” “这,这哪能呢,自打成子没了,俺们真是把小曼当成亲闺女疼...”关成他爷急急辩白。 “哎,您悠着点儿,您那疼爱我们家小曼受不起!”兆筱钰讥讽道。 关祥他爷看了一眼赵老爹,“老哥哥,亲家公,俺们家现在就只剩这四口人了,俺们俩老的身体也不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等俺们走了,这家不都是祥子的。祥子还小,你忍心看他们母子分离?” “叔这话我咋听不懂呢?你的意思是,你们虐待小曼,还不准我们把人带走,我们要是非要带走小曼,就是逼他们母子分离?”兆筱钰抱着胳膊眯眼瞧他,“合着我们一家子都是坏人,你们就事事无辜? 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被你们打死就是我们不对,我们当初就不该给关成瞧病,也不该叫祥子念书,我妹被你们打成这样,我们也不该来讨公道,来了就是欺负你们一家老弱孤寡,是不是!” 关祥他爷吓得一哆嗦,就听赵老爹爆喝一声:“我最不应该的就是信了你的邪,把闺女送进火坑!姓关的,要不是看在祥子的面儿上,我今儿就把你宰了你信不信!” “我不是这意思...” “打死人啦~~~!”忽然,关成他奶咋咋呼呼的跑进屋,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开始嚎:“我那命苦的儿啊,你睁眼瞧瞧吧,看你爹娘叫人欺负成啥样了...” “你TM的给老子闭嘴!”兆筱钰一茶碗结结实实的砸在关成他奶身上,张大眼恶狠狠的瞪她道:“再给老子嚎一句,老子立马就捆你丢百花谷喂蛇!” 一听这话,木头面无表情的站到门外,关祥他奶吓得打了一嗝,再也不敢乱叫。 “小曼我是不会让她再回来受罪了。”赵老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放妻书,你俩按个手印吧。” “这...”老两口对视一眼,只觉得心肝肉疼。放走了赵小曼,那这每年送来的东西和新置的地... 当初怕老关家对赵小曼不好,上地契的时候兆筱钰就留了个心眼,叫张桂去衙门上档的时候写的是赵小曼的名。 关成他奶也愣了一下,当即转坐为跪,毫不含糊的朝着自己的老脸左右开弓,“我错了,是我糊涂,我不该拿小曼撒气,您大人有大量,等小曼回来俺们一定好好待她...” 关祥他爷也讨好的望着兆筱钰,“他奶知道错了,俺们再不敢了...” 说实话,这是兆筱钰临来前想到的最糟糕的局面,她看了一眼赵老爹,生怕他心软。好在,赵老爹不为所动,还隐隐露出不解气,想亲自动手的意思。 这下兆筱钰放心了,直接把话挑明:“我知道,你们哪是在乎小曼啊,你们是在乎新置的那些地和这一屋子的东西。 说实话,昨天我一回去见着我妹叫你们欺负成那样,恨不得立刻叫我家阿福把你们扔牢里去,叫你们也尝尝挨鞭子的滋味儿!虐待儿媳也是要判罪的,你们知不知道!” 老两口忙不迭的点头,“俺们再不敢了。” 兆筱钰见火候差不多,说出了真实的来意:“但是呢,我又一想,好歹为了祥子,不能把事做的那么绝。小曼你们是别想了,我好好的妹妹,嫁谁也比在你们家守寡强! 这样吧,地我可以留给你们,甚至还可以再给你们些养老银子,但是,祥子必须让我带走。” 226.争(四) “那不行!”关祥他奶当场拒绝,“祥子可是俺们的命根子!” 关祥他爷也一个劲儿的摇头,紧张的盯着兆筱钰。 “你先别急着摇头,”兆筱钰幽幽道:“祥子跟着你们能有什么出息,我这也是为了他好。 说句不中听的,我就是强要,你们又能把我怎么地。就是官司打到李大人跟前,我也不怕,我妹叫你们打成那样,我不要你命已是便宜你了! 你要装疯卖傻我也不拦你,就是大人们见了你这一出,也只能判你们没能力照顾好孩子,关成不就是个例子!” 关祥他奶又急又气,说话间就翻起了白眼,兆筱钰站起身,一把抽出篹里的簪子,毫不犹豫地狠狠往她脸上扎,关祥他奶见势不妙,一个骨碌爬起来往后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怎么,不装晕了?”兆筱钰自是有备而来,“你放心,你就是死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关祥他奶被兆筱钰激的恼羞成恨,抡起胳膊就要打兆筱钰,“我跟你拼了!” 关祥他爷赶忙上去抱住他奶,“不能打,人可是官家太太!” “反成也是个死,我不活了...”关祥他奶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渐渐收了回来,她用力拍了一下关祥他爷的肩膀,扯着嗓子哭丧起来:“我的儿啊...我咋这么命哭啊,花娘嗌...快收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吧...” 兆筱钰一个眼神,木头径直走进屋里,他抻了抻手中的马鞭,下一秒,关祥他奶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跟你们好说好商量,你们就觉得我好欺负是吧。我可不是小曼,你也不是我婆婆,说好听点儿叫姻亲,说白了就是官和民!” 兆筱钰第一次感受到在这个时代等级所带来的优势,“在我跟前演戏,你当你是角儿啊!你不是想死么,去啊,没人拦着你。正好,我连地都省了。” 关祥他奶恨恨的瞅着兆筱钰,却也不敢再闹。 “关祥姓关,等他成人以后,他可以自己选择回哪。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 “你让俺们想想,中不?”关祥他爷祈求的打着商量。 “行,”兆筱钰觉得说的也差不多了,“三日之内,我在家听信。” 临走前,兆筱钰又去看了看关祥。 那孩子也是心大,堂屋里闹这么大动静,他硬是能在厨房里吃的欢实,见兆筱钰要走,还不忘问她要糖。 兆筱钰矮下身子,摸了摸关祥的小脸,“祥子,你愿意跟大姨家去不?” 关祥歪了歪头,“有糖吃么?” “有。但是一天只能吃几颗,要不你的小牙该坏了。” “有肉么?” 兆筱钰笑了,“也有,点心,果子都有,还有先生。你乐意念书不?” 关祥摇了摇头。 “为啥呀?” “没意思,”关祥撇撇嘴,“没啥用。” “那你长大想干啥呀?”兆筱钰耐心的等他说,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不知道,”关祥明显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我奶叫我干啥就干啥。” 兆筱钰叹了口气,觉得在关祥这件事上,他们和关家怕是还有的扯。 果不然,三天之后,关家老两口叫族里的一个后生给兆筱钰带话,说关祥可以跟着赵小曼,但是他们另外有条件。 第一,赵小曼必须立女户,且所有财产都要写在关祥名下,先前置下的地也要过到关祥他爷名下。如果赵小曼改嫁,那关祥必须立刻回关家,且赵小曼名下的所有财产也要让关祥一并带走。 第二,兆筱钰要给关家老两口在赵小曼住的附近置办宅子一套,地五十亩,好方便他们随时看孙子。且房契和地契都要写关祥他爷的名。 第三,关祥成年以后,赵家任何人不能拦着关祥回关家。 第四,赵小曼每月要给关家老两口养老银子五两,年节翻倍,直到两老口全部过世为止。期间,老两口如果生病,那医药费也得赵小曼出。 关家族里的后生说完汗都下来了,兆筱钰冷冷一笑,“你回去跟他们说,说我知道了,钱我可以给,就怕他们有命要没命花。” “凭啥!”这次轮到赵小曼不干了,“我有啥,我的嫁妆早叫关成败光了,这地,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娘家出的,凭啥给了他们!再说了,我都不是他们家人了,凭啥还养着他们,还想要房子和地,养老银子,我呸!” “她咋不上天!”刘氏也毛了,“合着咱家不但要给她养孙子还要养那两个老货,美的她!” 关家的后生擦了擦汗,硬着头皮道:“三堂伯(关祥他爷)说,他们也是疼孙子,怕孩子将来跟着小曼姐受委屈...” “这哪是疼孙子,分明是卖孙子!按斤称两的卖!”赵小曼气的不行,“怕跟了我委屈,行啊,孩子我不要了,你让他俩抱着金蛋过去吧!” “嗌,”兆筱钰知道赵小曼说的是气话,忙拦道:“说啥呢,这话也是浑说的。” 刘氏也瞪了赵小曼一眼,拉着她进了东里间。 那后生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说话时也带了些磕巴,“三堂伯说,您,您要是同意,过,过几天就来族里定下,他们也好请人来做个见证...” 兆筱钰倒也没难为他,“你帮我回去转告他们,说我知道了。十五那天必到。” 后生松了口气,逃一般的离开了齐家。 那后生一走,赵小曼立刻出来了,“姐,你不会真答应他们吧,他们这是拿祥子要挟我,你可不能答应啊!咱家就是普通的庄户,上哪给他整房子整地,他们这是想赖上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兆筱钰叹了口气,“小曼,如果,我是说如果,祥子不愿跟你,也不愿意来咱家,你想过没有,到时候你咋办?” 赵小曼似乎被问住了,她逃离关家时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过,如果关祥不想跟她归家咋办。 良久,赵小曼颓然的对兆筱钰道:“我尽力了,要是祥子...实在不想跟我,那也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227.争(五) 听赵小曼这么说,兆筱钰心下稍安。第二天,她去了县衙找郭扬。 来大龘两年,兆筱钰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说话做事也不像之前那样畏首畏尾。当然,这一切的自信也大多来源于颜傅和赵家人的疼爱。 兆筱钰也打心眼里把赵家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所以在赵小曼的事上她才会不遗余力。 显然,关家老两口在他们走后得到了高人的指点并族中的支持。 在这个时代,族长对族人的管控有时候比官府律法还严格,看郭濬他们家族就知道了,族长的某些权利是官府也无法干涉的。 关家老两口不足为虑,她需要搞定的是关家的族人。 到了县衙,兆筱钰表明来意,不一会儿,就有衙役出来领她进去。 之前跟向梁打官司的时候,兆筱钰来过几次县衙,郭扬进驻县衙后,并未做什么改动。是以,兆筱钰跟着衙役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郭扬的办公室。 郭扬乍一见她,眼神一亮,不过很快,嘴角就划过一丝弧度,眼中的明亮也瞬间变成了讥讽:“稀客呀,什么风把齐夫人给吹来了?” “人来疯。”兆筱钰也不客气,颜傅和郭扬现在属于同级,不过等福王继位后,谁高谁低还真不好说。毕竟青源地偏,文臣易得,武将难寻。 “郭大人胖了不少啊,看来为了坐稳这位置,着实辛苦。怎么,胖点儿就不怕风大了吗?”兆筱钰话中有话,最近青源最大的风就是福王了,而福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壁是个不折不扣的胖子。 就连给他登基大典画图的画师们都说,别人入画只需一张纸,而福王则需要四张。故而南安州府行宫的正殿中,福王的画像是四幅拼起来的。 但福王再胖人家也是福王啊,没招,命好,羡慕不来。所以一时间,整个青源官场竟刮起了一股以胖为美不瘦之风。 郭扬没想到兆筱钰这么牙尖,也是,她本来就是个乡野村妇。 “齐夫人此来不是跟我磕牙的吧?”郭扬大刺刺的翻了个白眼,也怪,这个乡野村妇总是能激出他的本性。比如这个白眼,官场中人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不雅又情绪外漏的表情了。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这么闲。”兆筱钰走到他桌前,“啧啧啧啧,你这下巴都能熬出二两油来了。郭扬,你要不要这么拼?” 郭扬瞪了她一眼,“我胖我的,吃你们家五花肉了!不是,赵小玉,你来就是为了挖苦我的吗?我忙着呢,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别恼啊,真有正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郭扬不耐烦的别过脸。 “你跟宜县的县令吴大人熟不熟?”下一秒,兆筱钰已然换成了认真的口吻。 女人!刚才还出言讽刺我,这会儿又正经八百了。郭扬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他就是看兆筱钰不顺眼,哪哪儿都来气。“不认识。” “真不认识?”兆筱钰挑眉,“同是县令,从年初先帝来青源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不下几十回,你们就没打过招呼?”骗谁啊! “认识又怎样,嗌,不是,你问宜县的县令干嘛,怎么,虹富县还盛不下你啊!”郭扬没由来的心浮气躁,没事老打听别的男人干嘛,这女人真是不叫人省心。 “我妹她婆家在宜县的治下,”这次兆筱钰没跟他抬杠,“我就是想打听打听,那位吴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扬瞅了她两眼,“跟本官不是一路人。” “哦...郭大人是哪一路的?” 郭扬一噎,“本官是进士及第,正经的科举出身,而且为官清廉,从不欺下媚上。” “哦...”兆筱钰明白了,宜县的县令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不仅贪财还是个马屁精。怪不得关家人是那种脾性,跟一县之主的行事作风是分不开的。“不知那位吴大人在宜县坐了多久了。” 郭扬略一思索,“二十年有余。” 一个二十年的老县令...兆筱钰觉得有些棘手。 “怎么,你惹了官非?”郭扬上下打量着兆筱钰,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当官太太的觉悟,怎么出门也不知道上个妆,真是懈慢! “不是我,”兆筱钰不觉咬起了嘴唇,“是我妹,她想自立,但膝下有一子,且是那家唯一的子嗣...” 郭扬皱了皱眉毛,“不好办,子随父乃天经地义,历来如此,从没听说过哪家祖辈不要孙子的。” “从来如此,便对吗?”兆筱钰没给他好脸色,“孩子还小,离不开母亲。可有什么法子能把孩子要过来,不出族也不改姓,只是随母居住,等他长大成人,可自行归家。” 郭扬还是摇头,“父死母归,该是谁家的孩子就在谁家,到哪儿都是这个理。” 兆筱钰气闷,她知道这件事难办,难道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关家提出来的条件她不是不能满足,只是这样一来,给他们一家和小曼留下的后患是无穷的。 先不说财产问题,只说身边有这样的爷爷奶奶整日教唆,她很难想象以后关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一旦小曼再婚...这些事她不能不考量。 而最令赵家人生气的就是:关成骗了他们,害小曼年纪轻轻守寡不说,现在还拿孩子当借口,要小曼为他们的下半生负责。 如果关家对小曼好还另当别论,结果是虐待了小曼还要赖上她下半辈子,要赵家供着他们。刘氏一想起这事来气,这是关家吃定他们看重小曼和祥子,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谈条件。 “咱们县里可有厉害的讼师?” 郭扬想了想,“还真有一个,吕讼师,我叫人把他地址给你。” “多谢。”兆筱钰诚心实意的抱了抱拳,郭扬一阵牙疼,好好行个福礼能死啊! “对了,”临走前,兆筱钰把颜傅叫她转达的话告诉郭扬,“福王登基,升县为州,这知府的位置...” 郭扬顿时坐直了身子,“如何?” “我家阿福说,郭大人正经科举出身,又是先帝亲提的知县,为官清明,本应擢升。只是...郭大人刚过弱冠,这吃亏就吃在年纪上,而宜县的那位...” 郭扬立时明白了,他暗骂颜傅和兆筱钰夫妻俩狼狈为奸,居然冠冕堂皇的假公济私,谁不知道南安州府治下四州七县,他不过是七个候选人之一! “而且,”兆筱钰耸耸肩,“随先帝来的京官也不少,且一开年就要行科举...” 郭扬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女人,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我知道了,多谢齐夫人提点。”郭扬咬牙切齿道。 228.争(六) 到了十月十五这天,赵家人连同吕讼师一道去往关家,除了他们,随行的还有木头等八个颜傅的亲兵。 颜傅本来也打算要去的,被兆筱钰拦下了,“还不到你出面的时候,如果这回搞不定...你再来。” 颜傅将兆筱钰环在身前,“行吧,那为夫就等你凯旋归来。” 兆筱钰举起拳头点了点头,“我行的,我可以的!” 颜傅失笑,“听说你最近很威风,连县令大人都为你差遣了。” “嗯,”兆筱钰狡黠的点点头,“感觉自己很帅,像个英雄!” “好吧,女英雄,去大展拳脚吧,”颜傅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发,在她耳边轻昵道:“早点回来,你的美人还在家等你呢。” 一大清早就这么撩...不好吧,兆筱钰狠狠地嘬了颜傅一口,坏笑着舔了舔嘴唇:“洗干净等我,美人~” ..... 大概是早上的这一幕太甜,以至于兆筱钰到关家祠堂的时候,还挂着一脸的甜笑,心情着实不要太好。 在外人看来,就感觉是兆筱钰稳操胜券。 不过很快,这种愉悦的心情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到了关家祠堂,门口围了几十个壮汉,整个关氏一族的成年男丁几乎都在这儿了。 族长他们之前见过,在关成的葬礼上,是个六十多的干瘦老头,脸上深刻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很严厉。 面由心生,这位族长确实也是一个古板又严苛的人。 见到兆筱钰,关家族长率先跪地要行大礼,兆筱钰侧身避开,“老人家折煞小妇人了,快请起,咱们今天聊的是家事,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礼不可废,”关老族长坚持行完大礼,他孙子想上前扶他,被他用手挡开了。“齐夫人请上座。” 这回兆筱钰没跟他客套,径直走进内堂坐到了关家族长对面,她下首依次是赵老爹和刘氏,其他人都站在赵老爹和刘氏身后。 “赵氏也坐吧。”关家族长指了指刘氏身旁的椅子。赵小曼看了看兆筱钰,见她点头,这才挨着椅子坐了下来,屁股只占了三分之一——这是她第一次进关家祠堂,平时对这位老族长也是又敬又怕。 “你们俩也坐。”关家族长指着他下首的两张椅子,关祥他爷和她奶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俩,关祥他奶不安的扭了扭屁股。 “关家祠堂是不准女人进来的,”老族长一开口,整个祠堂就安静的只像个先人的地盘,“今天齐夫人来,先是官,再是亲,事关咱们族里的子嗣,又是头一回出这种事,所以我今天开了祠堂,叫你们来,也是听听你们的意思。” 族里的男人们讷讷的点了点头,兆筱钰相信,这位族长在族中有极高的威信,而她现在所看所听到的一切,不过是老族长的下马威。 “齐夫人,老朽听闻齐夫人要带赵氏归家,并愿出钱帛,将关祥一起带走,是否有此事?”老族长先发制人。 “关成病故,我妹按制守丧,如今丧期已满,我父母家人都盼妹早归。”兆筱钰打起精神,避免被他牵了鼻子。 “齐夫人,”老族长把目光对准赵小曼,“赵氏嫁于关家就是关家人,关成病故当为他孝敬父母,照顾关祥,自请归家已是不义,又有何脸面带走关家唯一的孙子。” 兆筱钰了然,这是一个很要强又很固执的老人家,甚至,还非常霸道。 “老族长,当初我们嫁妹时关成已有病在身,是他先瞒了我们一家人,意如骗婚。后来他病故,我妹也是真心想守。但关家婶子整日虐打我妹,我妹实在熬不住才偷跑回家。我父母...” “婆母教导儿媳乃天经地义。”老族长打断了兆筱钰的话,“我们关家一向规矩守礼,从没有再蘸之人。” “老族长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女儿在婆家受了虐待,你也会置之不理,让她继续受磋磨。”兆筱钰端起茶盏,稳稳当当的抿了一口。 “老朽没有不敬公婆不守妇道的女儿。” 兆筱钰压住气,她不能急躁,急躁的后果就是被人抓住漏洞。 “所以老族长是打算先给我妹扣上一顶不孝不义帽子?骗婚在前虐打在后,做的好是应该,不顺你们的意就是不守妇道,”兆筱钰面带微笑,语气不疾不徐,“真是好算计。” 目的被拆穿,老族长也不恼,依旧面容严肃。“齐夫人说的这些老朽不懂,老朽只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赵氏当以夫家为天,伺候公婆,抚养子嗣才是。” “大龘律中并无明文规定不让寡妇再蘸吧,难道老族长的规矩比福王比先帝还大吗?” “老朽不敢,齐夫人也不必拿官威压我。老朽一乡野小民,不认得什么福王,只知道祖宗规矩。” 看来这老头的冥顽不灵是故意的,兆筱钰话锋一转,“这么说,老族长是不肯放人了?” “如果老朽说是呢?”关家族长反将一军。 屋内的气氛瞬间一僵,众人纷纷望向关家族长,尤其是关家老两口,满脸的官司,表情十分精彩。 “那就只能对簿公堂了,听说宜县的县令吴大人为官二十载,对治下的子民如同再造父母,想来也不会冤屈了小妹。”兆筱钰惋惜的扫了一眼关祥她奶:“可惜了,本来还打算...” “等等,”关祥他奶果然上当,不过下一秒,她就被关家族长射来的眼神吓怂了。她立马低下了头,恨不得把脑袋藏裤裆里。 “老朽自问,如何处理家事,处置赵氏,都没有犯法,自然也不怕对簿公堂。想来即便齐大人官威赫赫,也不能枉死我等清白小民。” 处置二字,是在逼兆筱钰服软,兆筱钰憋着火,不动声色。对他不能像对关氏那样且打且哄,她若表现出气急败坏就落了下乘,那么关祥就更难要回来,小曼也得背着不守妇道的名声。 赵家人没想到关家族长是这么难缠的角色,赵小曼越听越心凉,手心里全是汗,她满眼哀求的望向兆筱钰。 229.争(七) 记得有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所谓的领导力,就是带领团队连续打六次胜仗。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不但敌人服了,手底下的人也服了。 如果把齐赵两家比作一个团队,兆筱钰和颜傅现在就处于领导者的位置。他们这个团队就像一艘船,颜傅是船长,兆筱钰是大副,随着他们力量的积累,这艘船会越来越壮大,团队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前头他们已经打赢过向梁那一仗,那么这次,兆筱钰也不会让大家失望。 见赵家人齐齐投来不安的目光,兆筱钰先是递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她环视了一周,关家的族人们一个个眈眈逐逐的盯着她,那眼神像极了狼群贪婪的注视着落单的羊。 “老族长,你说你一心为了族人,那么请问,关家族中有多少人进学?”兆筱钰双手交握,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老爷子微微撩了撩眼皮,不情愿的答道:“三人。” “哦...你们村儿几百口子人,就只有三个后生进学啊?”兆筱钰之所以挑读书这件事来问,也是因为这个时代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见对方不接话,兆筱钰接着又问:“那这三人读到什么程度了,可曾科考?” “自然,已有子侄考过童生。”关老族稍稍挺了挺胸膛,看来他对读书人还是颇为敬重的。 “哦...童生啊。”兆筱钰点了点头,“老族长可知我们一家为何想接关祥回青源村?是因着我们村里自办了一所学堂,乃是我们虹富县的县令郭大人亲提的,郭大人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每月都会来学堂讲课,所以我们也想把祥子送去读书。而且...” 说到这儿,兆筱钰故意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句清晰道:“学堂是免收束脩的,不但免收束脩,成绩好的学子每年还有不少额外的奖学金。” 这话成功让关家族长完全张开了那双耷拉的眼皮,底下的男人们也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起来。 “免收束脩?” “还有奖学金?” “啥是奖学金?” 兆筱钰闲适的喝了一口茶,就听关家族长道:“齐夫人好福气,青源村千余口人,自是比我们富庶。” “人多未必就富裕,人是多了,麻烦也多。”兆筱钰放下茶盏,“这学堂是我一力促成的,每年的奖学金也是我们家出的。” 关家族长身子微微后仰,显然有些惊讶,“齐夫人大义,关某人十分佩服。” 话是好话,但听起来根本不像那么回事。 兆筱钰笑了笑,“所以,关老族长还是坚持让关祥留在关家吗?那么他失去的,可能不只是母亲。” 毁人前程等于杀人父母,关老族长犹豫了,因为他知道,光凭关家老两口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让关祥接触到比齐家更优质的教育资源。 “不如这样,我们打个商量,我看你们关家优秀的后生不少,每年你们族中可以送三人到我们青源村的学堂读书,如何?” “也不收束脩?”关家族长眼中迸发出精光。 “嗯,不收束脩,同我们村里的学子一样,成绩优异者也可获得学里的奖学金。”兆筱钰真诚的回望他。 顿时,底下的男人们炸开了锅,这等好事还不赶紧答应,过了这村就碰不到这种傻子了! 只有关家老两口心焦如焚,一个劲儿的给关家族长使眼色。不对啊,怎么跟他们事先商量的不一样啊! 关家族长没有搭理他俩,他在认真的思考此事的可行性。毕竟他是族长,一族后生的前途现在正握在他手里。 “青源村离此地百十余里...” “这你放心,学堂有宿舍,学生可以住在那里,每天供应三顿饭,每月只需交100文伙食住宿费。若家庭实在有困难的,也可以以工代赈,也就是打扫学堂,帮着先生处理一些教务之类的。” 关家族长点了点头,再看兆筱钰时眼神又变了。 他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关家老两口,对兆筱钰道:“老三(关祥他爷)他们两口子只有成子一个孩子,如今成子没了,孙子再跟着你们走了,这老来无依无靠...” “这一点老族长也不必担心。如果我妹能顺利归家,祥子也能安心来读书,那么我们愿意把我妹名下的地都转到祥子名下。 祥子现在还小,这地自然是交给关家二老处置。另外,我妹的嫁妆我们也不要了,关祥自是姓关,是老关家唯一的孙子,这一点不会变。 学里每旬沐休我会派人把他送回来祖孙团聚,也免得说我们不近人情,罔顾人伦。” 关家族长捋了捋胡子,“齐夫人刚才所言可敢立字据?” “自然,”兆筱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列明了刚才她所许下的承诺。“如果老族长同意,那么就请在上面按个手印,我也好叫人去县衙上档头。” 关家族长接过契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上面除了兆筱钰刚才说的那些,还额外列出了双方不得违约的说明,其中有一条就是:若关家老两口出尔反尔,或故意找茬,跑到青源村去闹,干扰赵小曼今后的生活,那么合约即刻终止。 关家族长当着众人的面把契书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其他人还好,关家老两口却是不干了,嘴里嚷嚷着兆筱钰这是要他们家破人亡。 关祥他奶又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关家族长也不制止,兆筱钰知道,这是在替关祥他爷奶讨要更多的好处。 真把老子当软柿子了,兆筱钰唰一变脸,怒喝道:“看来老族长并非诚心想解决此事,我还是到县令大人面前分说吧!” 吕宋师立刻上前递上一份状子,兆筱钰看也不看直接丢在桌上,关祥他奶一看势头不好立马噤声,怯怯的望向关家族长。 “齐夫人休和村妇一般见识,”关家族长展开状纸大致浏览了一遍,不得不说,吕讼师的状词写得确实很有水平,连兆筱钰这个原告初看时都忍不住心中忐忑。 “冤家宜解不宜结,关某愿意同青源村结同窗之谊。” 230.暗涌 兆筱钰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了结此事,为此她还做了两手准备。看来她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读书人的敬仰和渴慕。 赵家人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兆筱钰留在祠堂签契书,赵茂去关家接孩子,赵小曼眼巴巴的守在门口等。 “娘!”祥子见到赵小曼很是激动,高兴的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赵小曼搂着他狠狠亲了又亲,“好孩子,走,跟娘归家。” 祥子一愣,目光有些迟疑,“娘,咱上啊?” “回青源村啊,”赵小曼心中眼里满是喜悦,“以后咱们就留在青源村不走了,跟你大姨你姥爷他们住一块儿。” 祥子先是一喜,后又露出疑惑,“那我爷奶呢?” “当然是还在这儿啊,要不地咋办,家里的猪和鸡,还有菜地啥的也离不了人啊。” “那咱还回来吗?”祥子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虽然去青源村他很喜欢,但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啊。 “每旬回来一趟,等你...” “我的孙儿啊~~~我的命啊~~~”就在这时,关祥他奶忽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她一把拽过关祥,指着赵小曼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害死我儿子还要抢我的孙儿,你个浪荡的贱蹄子...” 后面是一长串极污秽的咒骂,关祥他奶似乎觉得还不过瘾,骂完又对赵小曼动起手来,赵家人赶紧去拉,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把她给我拉开!”兆筱钰闻声走出祠堂,她一下令,立刻有两个亲兵上前拖走了关祥他奶。 兆筱钰抖了抖手中的契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若再敢打骂诋毁我妹,胡搅蛮缠,我就叫人把你送牢里去!” “祥子!”关祥他奶不敢再闹,转过头泪眼汪汪的瞅着关祥,“你娘她骗你,你不能跟她走!你不要爷奶了吗,你以后再也见不着爷奶了!” 祥子扁扁嘴,要哭不哭的看着赵小曼,赵小曼忙给他解释,“你爷奶还是搁家,娘陪你去学堂念书,咱们住你大姨家,逢年过节的你还是得回来。...” “祥子!你娘不要你了!他要给你找后爹!”关祥他奶边挣扎边冲着关祥喊。 关祥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念书,我不念书,我不要后爹!呜呜呜呜...我不去...呜呜呜...” 这样的场面兆筱钰早已预料到,离别是会难过,但也只是暂时的。 最后还是赵小曼哄好了祥子,领着他跟关家族长以及他爷奶告别。 关家老两口自是舍不得,紧紧拽着关祥不松手。兆筱钰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做了这个恶人,那索性就做到底。她叫人拦着关祥他爷奶,一家人这才得以脱身。 车子越走越远,关祥还在赵小曼怀里呜呜的哭,兆筱钰摸了摸关祥的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但无论对错,她都不后悔。 接回祥子,赵小曼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令兆筱钰欣慰的是,赵小曼没有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怨妇,她依然是那个怼天怼地的赵小曼,每天跟兆筱钰打嘴仗惹刘氏唠叨的赵小曼。 当然,这些伤害不可不在她心里留下痕迹,所以赵小曼也更珍惜、更爱护她的家人了。 ...... 离福王登基大典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青源各地也处于紧张的氛围之中。 京城那边是不会让福王顺利登基的,是以陈太后派了好几拨杀手来刺杀福王,虽然行动都失败了,但这也让很多人都感到恐慌。 这天,兆筱钰到府城跟陆氏商量医院的事,就听陆氏跟她八卦起了府城最新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中,荣登榜首的非福王妃莫属。 兆筱钰见过福王妃,是个马脸长脖子的精瘦妇人,长得有点像哈利波特的姨妈,但比人家眼睛小多了,是标准的三角眼。 兆筱钰初次见到她时,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勾股定理,可见福王妃的三角眼长得是多么的标致。 不知福王当初为什么会看上她,还因此惹恼了他父皇,从此彻底与皇位无缘。 不过自成亲以来,福王夫妻甚是恩爱,生了三子一女——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官员愿意跟随福王的原因,家庭和睦,乃长久兴盛之兆。 按理说,福王登基,福王妃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可当福王妃提出要在登基大典一个月后办封后大典时,却被李康华一票否了。 这还不算,李康华已着人去了江南采女,并派使者到东越求娶公主,说福王妃出身低微,福王应娶贵女母仪天下。 福王妃当即就炸了。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这些年来她在王府一直顺风顺水,对福王也是手拿把攥,她叫福王吃鸡,福王就不敢吃鸭。 所以当她知道李康华不想承认她这个皇后的时候,福王妃也习惯性的拿出了她的拿手绝活——撒泼——挠的李康华满脸豹纹,一连几天都没脸出家门。 陆氏说这话的时候兆筱钰就在想,如果哪天你知道了李康华是你亲公公,不知到那时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除此之外,立谁为太子也成了第二大话题。 福王有三个儿子,都是福王妃所出,且都还未成人。兆筱钰私以为这个话题是有心人在暗中挑拨,毕竟一母同胞的三兄弟,又是在这种特殊时期,若兄弟阋墙,内部先乱起来,那这个政权就岌岌可危了。 再有就是成帝从京城带来的官员和福王一派,以及李康华的人,为了得到更好的位置而在私底下明争暗斗,这个偷偷参一本,那个悄悄告个状,一旦福王问起来,李康华就装聋作哑,问急了就说都是殿下的臣子殿下自己看着办,弄得福王也没脾气。 与此同时,颜傅也被安排了任务,那就是在登基大典的时候保护福王的安全。 这事交给谁李潜都不放心,尤其是他身边还有一个立场不明的武骧,万一武骧有不轨之心,那登基大典很有可能就成了屠宰现场。 于是,官员们的期待中,在百姓们的观望中,在挫败了陈太后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之后,终于迎来了福王的登基大典。 231.登基大典 “夫人,夫人,该起身了。” 一张湿热的毛巾捂在了兆筱钰的脸上,下一秒,她从睡梦中惊醒。 “哦,”兆筱钰坐起身,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什么时辰了?” “寅出三刻。” “哦,”三点四十五分,兆筱钰默默换算了一下单位,她摸了摸身边凉透的被褥,颜傅已经走了,她也该起来准备了。 “恭贺夫人新禧,祝夫人四季安康,吉祥如意。” 今儿是大年初一,赤珠赤霞两个婢女伏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磕了头,兆筱钰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银裸子,“同喜同喜,呐,你们俩可是头份儿。” “谢夫人。”两个婢女接了银裸子,都十分欢喜,“夫人,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好。”兆筱钰恋恋不舍的掀开被子,她仿佛听见被窝在苦苦哀求: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也不想啊,兆筱钰揉了揉眼,接过赤霞递来的牙刷。 这两人是陆氏为医院招护士时,顺带着给兆筱钰挑的贴身婢女,“...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孺人,身边怎能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说出去要笑掉大牙。” 兆筱钰很想说,她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来,但大环境如此,她也得入乡随俗,否则就成官家夫人们中的异类了。 原本陆氏给她挑了四个,兆筱钰只要了俩,倒不是她不相信陆氏的眼光,而是她真的还不适应被人团团包围的感觉。 陆氏不依,又加了一个,分别给了大丫她们三个女孩。“等过些天,我再帮你寻两个嬷嬷,这小姐的礼仪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兆筱钰道谢,在这方面她的确不如陆氏。 挑好了人,陆氏也不立时给她,而是先叫手下的人教了她们一个月的规矩,之后才来兆筱钰跟前儿伺候。 兆筱钰心里明白,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他们一家地位的提升,她的一切言行举止都要符合现在的身份,她没有时间学习,别人也不会等着她成长,她必须立刻进入角色。 陆氏身边的丫鬟是按春夏秋冬取名的,到了兆筱钰这儿,她就按葫芦娃的颜色起名,赤橙黄绿青蓝紫,第一波丫鬟就以赤字开头。 另外三个是女孩子们自己想的,郭帑的丫鬟叫思敏,齐凰便跟着娶了思语,齐玥的丫鬟叫思书——因为她真的很想撕书。 事情是这样的,齐玥是孩子们记性最好的,背书最快的,也是郭濬最喜欢的学生。郭濬为了激发她的潜能,让她每天背五十页说文解字,一个字也不许错,否则就每个字罚抄一百遍。 齐玥第三次跟兆筱钰抱怨这件事的时候,兆筱钰安慰她道:“我觉得这法子挺好。” “啊?”齐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路边捡来的。 “聪明的人往往都比较懒,郭先生也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好吧,齐玥说不过兆筱钰,哀怨的领着思书走了。 梳好头,上完妆,兆筱钰一层一层的套着诰命服,她觉得自己像个洋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到底穿了几层。 “哇——娘!你...” 来给兆筱钰拜年的孩子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娘你真漂亮!”大丫由衷的赞叹。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古人诚不欺我。”大蛋调皮的眨眨眼,“其实娘你不化妆更好看,这妆有点显老。” 兆筱钰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你们给夫人(陆氏)拜年了吗?” 孩子们这才想起来这儿的初衷,齐齐给兆筱钰磕头拜年,待领了压岁钱,又一窝蜂的跑没影了。 孩子们一走,兆筱钰吩咐赤珠:“跟思敏几个说,好好看着他们,今天街上人多,就别到外头凑热闹了。” “是。” 今天街上的人确实很多,本来嘛,大年初一,谁还不拜个年串个门啥的。只是除了走亲访友的普通百姓,大街上还有不少士兵,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延续到行宫门口。 辰初,兆筱钰和陆氏登上了去往行宫的马车。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马车驶的很慢。尽管衣服穿的很厚,怀中抱着手炉,兆筱钰依然觉得冷。 干嘛非选在今天,也不知道她家老颜这会儿有没有地方取暖。 到了行宫门口,已经有很多大臣和外命妇等在甬道,兆筱钰和陆氏下了车,也加入到张夫人的队伍。 辰中,陆续有内侍出来领她们入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到了指定的地点,兆筱钰紧了紧衣领,实在是太冷了。 辰末,城门口的大街前,忽然出现了一支队伍。 他们列成六个方队,昂首挺胸的迈着步伐,每一步都是整整齐齐的踏在同一个拍点上。 每个方队所拿的武器不同,身上的着装也不尽相同,瓷甲如雪,羽甲绯紫,重甲成金。精致的铠甲打磨的锃亮,头盔反射出熠熠辉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要闪瞎众人的眼,百姓们争相观望,却发不出声息。 因为这三百人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震撼,那种迫人的力量由内而发,他们每一步清脆的敲打在石板上发出的重击,如同敲在众人的心上。 颜傅还给他们编排了口号。 三百人振聋发聩的喊声由远及近,兆筱钰隐隐感到眼眶在发热,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每次唱国歌的时候,她都会萌生出这样的感慨。 大殿内外寂静无声,显然,包括福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只队伍震撼到了——那是一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敬畏。 犹如天兵。 这是大家看到这支队伍的第一感受。 颜傅走在最前面,到正殿时给福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请皇上检阅!” 福王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甚好!” 李潜难以置信的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在空中多挥几下,他就知道!这家伙是个奇才!! 李康华有点懵,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他急切的在人群中搜寻着范亮,他得快,无论是向梁还是更夫,都不能再留了! 可令他懊恼的是,范亮搜遍了整个府衙,都没找到那个瘸腿的更夫。 向梁彻底失踪了。 232.备战 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皇帝也不例外。 福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领百官亲自下基层视察农耕,视察的地点就定在了玉米基地青源村。 去年秋上,青源村的玉米大丰收,颜傅派人将所有收获的玉米都运到了府城,哦,现在改叫南京了。 李康华将这份大礼送给了福帝,民以食为天,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同时也是青源政权稳健的根基。 当然,这份大礼不是白送的。福帝为此掏了很多钱,几乎把他从京城带来的钱都花光了。 李康华要的就是这笔钱,有了钱才能扩充军备,兵强马壮才能更好的守护青源,青源稳固,福帝和他屁股下面的椅子才稳当,所以尽管这笔钱数额巨大,但福帝掏不能不掏。 这笔钱李康华一分为二,一部分以每斤上等小麦的价格返给了青源村的村民,另外一部分以官府的名义买下青源地区无主的荒地,佃农开垦种植。 宜县的县令吴大人就是栽在了这上头。 当初兆筱钰为了让赵小曼和关祥顺利归家,她做了两手准备。一是送关家族中的后生来青源村读书,二来就是她打听到关家村和邻村之间有六百余亩荒地的龃龉。 两个村的村民都认为这地应该属于自己的村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争斗不休,这地也就一直空着。 宜县的县令吴大人是个贪财的主儿,他悄悄把这地划归到自己外甥名下,实则就是贪了这六百余亩荒地。 有句老话说得好,民不跟官斗,不过大多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二是官不与民争,当官的不跟百姓争,争得便是这利。 兆筱钰早就知道李康华有收购荒地的计划,所以她才让郭扬出面,假借两县并州,重新划分区域一事套出了这荒地的实情,等李康华派人收地时,将此事往外一捅... 不用别人,两个村的村民就先闹起来了,吴大人因此被撸,郭扬顺利成了虹州的知府。 今年春耕,青源全地都种上了玉米,虽说比起麦子,玉米算是粗粮,但眼下大家也顾不得粗粮细粮,只要百姓们饿不死,还能有余粮供给军中就行。 原因无他,新帝已与西越结成同盟,眼看就要跟青源开战了。 倒不是新帝有多喜欢西越,之所以他会许诺娶西越的公主为皇后,实属无奈之举。 别看他坐镇京中,百官也照旧上朝,可他指挥不动勋贵,动不了军队,说白了就是一个摆设。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福王登基,青源变成国中国。 是以,新帝以联姻为代价,换取了阮经唐的军事支持。如果阮经唐能拿下青源,他愿意割让青源一半儿的城池来当做求娶西越公主的聘礼。 阮经唐觉得这买卖不亏,不过他也有条件。 首先,他的兵是从西越带过来的,对大龘环境不熟,他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勘察熟悉地形。 其次,他这次攻打青源算是孤军深入,一旦兵败,新帝必须给予后援支援。 第三,打仗所需的一应辎重粮草必须由大龘提供。 第二条和第三条还好说,新帝觉得一点儿粮草他还是供得起的,但第一条... 每个国家的地势地形都属于这个国家的军事机密之一,谁能保证哪块地下就是干净的,万一有矿呢?万一有墓呢?这都是钱啊。 朝臣们也纷纷反对,阮经唐不急,他知道新帝一定会答应的。 对大龘来说,福帝和新帝看似是两个争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则是家祸,同室操戈。如果双方摆开阵仗光明正大的嗑,那就是内乱,外人,尤其是北庭或其他周边的国家就有可趁之机。 但是大龘又没有绝对的把握和实力对抗北庭,关键是勋贵们不想掺和,你们叔侄俩斗去吧,谁赢了我们听谁的。 这样一来,新帝只能借用外援,且对外也只能说是平叛。 最后两家达成协议,阮经唐的部队只能在沂源附近活动,不能越过沂水以东。 这样的协议正中阮经唐下怀,他要的就是沂源。他根本没把青源放在眼里,青源地偏多山,只有南安州府方圆几百里的平原,而沂源不同,沂水以北是京城,东临江南,西靠青源,再往南与东越和西越接壤,是裤衩(大龘疆域)的中心位置,也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 这些消息都是李康华和福王手下的探子陆续从京城传回来的,除此之外,西北的孟义和北地的青檀也叫人捎来了密信。 孟义信中说他已经把西北军整编的差不多了,新帝封他为镇北大将军,统十万众。说是十万,其实正规军不过五万余人,除了他的西北军,还有西北侯和镇西侯的两万人马。 他最近在跟两位侯爷密切接触,希望能说服他们站福王的队。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大量的火弹,最近北庭那边订货量大增,眼下又是特殊时期,他自己的军中也要多备一些,以防不时之需。 再说青檀,他到北地已半年有余,干的还是自己的老本行——道士。 齐世轩将他安排在京城一处香火旺盛的道观之中,方便他打探官家的消息。叔侄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见面交换信息,这一次青檀信中大部分篇幅是关于北庭的武将。 北庭的武将中,最得皇帝信赖、手握重兵的武将有两位。一位是齐国公郭毅,号称马上夫子,祖孙三代镇守北疆;另一位是武昌侯张朔,龘江天堑以北都是张家军的地盘。 在信中,青檀还特地提到了张朔的嫡长子张挥。 原本张挥是个病秧子,太医都说他活不过二十。两年前,张挥病重,张朔怕长子断了香火,就替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冲喜。谁知张挥竟因此渐渐好了起来,上个月已经随父去军中效力了。 “你们也看看,”李潜招颜傅和季亮到军中议事,将青檀的密信递给他俩览阅。 张挥,颜傅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二人相见之时,竟是那般光景! 233.失踪 大杂院的婆子到齐家报告桂芝失踪一事的时候,兆筱钰正在旁听郭濬讲史。 她一直很好奇自己所处的时代,所以一有时间,她就会跟孩子们一起上课。 通过郭濬的讲述,她了解到大龘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两个。 她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与北地的那个大龘是同一个皇室所出,国号都是龘,且这个字已经沿用了近千年。虽然中间换了几任皇室,但这个国号却一直沿用至今。 在龘江之北的那个大龘,外人称之为北龘;他们所处的龘江之南的这个国家,外人称之为南龘。 原本大龘是一个国家,幅员极其辽阔,北到北岛,南至南海,东临扶桑,西达乌夷,都城在上京。 高宗,也就是成帝和福帝的父亲,是皇室宗亲,他不甘心只做一个闲散王爷,于是联合李氏族人以及世家勋贵起来造他哥哥的反。当时北龘适逢千年不一遇的大旱,国力衰退,民不聊生,这才叫他钻了空子。之后两个争权划江而治,高宗定都于江州,也就是现在的京城。 “那在大龘之前,咱们这片疆域上存在过哪些国家呢?”兆筱钰很好奇。 郭濬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之前是部族,定居于城后才有了邦国。自女娲造人以来...” “等等,女娲造人?”兆筱钰不敢置信,女娲她熟啊,可大龘这个政权她之前从没听说过! 郭濬点头,“是,女娲是我们的先祖,她同盘古造人,教化百姓,并传下农桑织陶、书乐先史,才有了后来以礼治天下...” “先史?”兆筱钰敏锐的抓住了一个词,“什么是先史?” “上古和中古的史书。”郭濬已经后悔回答兆筱钰的提问了。 “上古和中古?”兆筱钰希望能得到详细的解释。 郭濬深深探了李玺一眼,“上古就是自三皇五帝,经夏商周,秦统六国汉立政权,后经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直至内战结束,新政权建国。” 她就知道! 兆筱钰激动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还带倒了椅子。“之后呢?” “之后便是中古,”郭濬不明白兆筱钰为何会如此激动,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在座的人中,只有李玺,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才会知晓这个秘密。他沉着脸对兆筱钰道:“中古那部分已经遗失,无人知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郭某也无从得知。” “怎么会?”兆筱钰难掩失望,一颗迫切的心也跟着坠入寒潭,没人知道吗? 身体不断被抛起又被安全带扯回来的痛感还如同昨日,呛人的浓烟和头晕目眩的撕裂还历历在目,午夜梦回,父母殷切的叮嘱和一飞机人的哭喊尖叫,像电影一遍又一遍的定格重播,难道这一切,就没有答案了吗? 郭濬坚定的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恕郭某学艺不精,不能为夫人答疑解惑。” 兆筱钰失魂落魄的离开教室,不过就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成了中古?她所熟悉的时代,怎么就成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那她到底是谁,她真的存在过吗? 兆筱钰彻底陷入了迷茫。 “夫人。”见兆筱钰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赤珠忍不住出言提醒。 “哦,请起,”兆筱钰这才反应过来那大杂院的婆子正在给自己行礼,已经蹲了好一会儿了。“快坐吧。” 那婆子本就心中忐忑,到了兆筱钰跟前儿更加不安。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只好半靠在椅凳上,揪着袖子不敢抬头。 “怎么了?”兆筱钰见她神色不对,难不成是桂芝又作什么幺蛾子了? “禀,禀夫人,那程氏...”婆子慌张的站起身,“不,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兆筱钰皱着眉头,桂芝被人打残了双腿,一个连走路都不能的人,你跟我说她不见了? 那婆子不安的捏搓着衣角,“就,就今儿早上,我去给她端饭,谁知...” 谁知她一开门,却发现炕上空无一人! 婆子吓得当时就傻了,那可是齐大人的亲娘啊,她不过一个乡下婆子,有几个脑袋够赔! 事情还要从去年春上说起。 桂芝嗜赌,又尝到了有钱的甜头,愈发不可收拾。青檀叫人做了个扣,让桂芝欠了柜庄一大笔银子。 之前是祁三手他们引着她赌,桂芝一个半路出家的哪是那帮老油条的对手。她越输越多,欠的数额也越来越大,要债的找上门来,兆筱钰和颜傅又言明不管,最后桂芝无法,只好跑到县城找于氏,求她收留几日。 于氏和吴骄好不容易才脱离赌坊那帮人,自是不肯为了桂芝再牵扯进去。桂芝辗转临水镇,找了一个在酒楼洗碗打杂的工作,这才有了落脚之地。 那日,她从身后推了兆筱钰,见兆筱钰没死,心中又恨又怕,一连几日躲在后厨不敢露面。 之后兆筱钰听了瞿氏的劝,准备派人去寻她,结果她的人还没出青源村,桂芝就被人抬回来了! 桂芝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两条腿血淋淋的,膝盖以下和十根脚趾全都没了。听说脚趾是被人一根一根砍下来的,小腿骨是被人一寸一寸敲碎的,可见当时受了多大的磋磨。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桂芝要是因此改了性子,那她就不是程桂芝了! 虽然她残了,瘫了,可她作妖和折腾人的劲头依然没变。 兆筱钰请洪文给桂芝看了腿,桂芝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抱着洪文的大腿不撒手,哭天抹泪,说颜傅和兆筱钰不孝,不管她,把她一个人都在大杂院自生自灭云云。 洪文当时尴尬的手足无措,至今大腿上还留着桂芝掐的指甲印。 不过桂芝以为这样能逼颜傅和兆筱钰就范,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颜傅单手一把挫骨掌下去,当场就让桂芝疼的嗷嗷叫,真的,洪文给她上药的时候她都没疼成那样。 当时向珠还在,知道桂芝受了伤,便央告春大落,求他许她回来照顾她娘。兆筱钰付了医药费,之后便丢开手没有再管。 桂芝更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等她腿上的伤口愈合差不多时,趁着有一日向珠不在,她从炕上自己爬下来,慢慢爬到院子,借着米粒家的独轮车,她一路从大杂院滑到村里,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到她的惨状。 春天正是仙娘庙的旺季,青源村人来车往好不热闹。只要一见到有人经过,桂芝就趴在地上嗷嗷哭,边哭边说自己是齐延福的亲娘,被儿子媳妇赶出家门,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儿子和媳妇都不管她之类的。 总之颠倒黑白,怎么恶心人怎么说。 人心就是那么怪,大家都同情弱者,见桂芝落得如此下场,很多人就把她之前做的恶事都选择性的遗忘了,纷纷指责起兆筱钰,说她不养婆母之类的。 当时临近仙娘节,眼看成帝一行就要到青源村了,为大局着想,兆筱钰只得请彭氏出面,找了大杂院中一个孤寡婆子照料桂芝的饮食起居,每月给那婆子银钱,务必一日三餐,每天都要有肉菜。 但桂芝仍不满足,以绝食来要挟兆筱钰把她接到齐家。 兆筱钰和颜傅哪会吃她这套,直接叫那婆子断了炊,不出三天,桂芝就熬不住了,紧接着向珠一家又被关进了大牢,她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经常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不是嫌菜淡了咸了,就是嚷嚷着腰疼腿疼,要看大夫,提出一大堆无理的要求。 对此,兆筱钰充耳不闻,要不是看在向珠临走前苦苦哀求,程桂芝又没了腿不能自食其力的份上,她才不管她呢! 没错,兆筱钰已经知道那日在临水镇,害她险些葬身马下的黑手是程桂芝了,根据季亮手下和郭帑的描述,兆筱钰确定无疑,当初推她的人就是程桂芝!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先找到了程氏并打断了她的腿。 兆筱钰觉得挺解气,人都这样了,她也犯不着再跟这种人置气。 所以当照顾桂芝的婆子说桂芝不见了的时候,兆筱钰的第一反应是:这次又要作啥妖。 “其他人也没瞧见?”大杂院里住了不止一户两户,一个大活人,进出总会留下点痕迹吧。 那婆子直摇头,哭丧着脸道:“老婆子都去问过了,没人瞅见。”别说炕上地下,屋里屋外,就是向家的坟头墓田她都找遍了,就是寻不到半个人影! “昨晚上还在?” “在,在,”那婆子忙不迭的点头,将晚饭做的什么,桂芝吃了多少,又说了哪些抱怨的话,之后伺候她洗漱就寝,整个过程说的详之又详,生怕落下点什么。 “那你们晚上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那婆子寻思了一会儿,“没有,啥动静都没有。” 这就怪了。 当初桂芝被人打成那样,在地上疼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挣扎着爬到外头喊人。 这么一个惜命的人,兆筱钰不认为她是自己跑的,且向珠一家已被发配到西海,她娘家人又早就不在了,是谁把她给接走了呢? 没错,兆筱钰认为程桂芝是自愿走的,否则一院子的人不可能听不到一点动静。 会是是谁呢? 她跟向金向银的两个媳妇儿相处的并不好,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来往。以兆筱钰对胡氏和王氏的了解,她们不会主动去接手一个麻烦。 那会是谁呢? “走,我跟你去看看。”兆筱钰决定亲自去趟大杂院,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那婆子在前头带路,一路上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程氏的事,无非是一天到晚的抱怨兆筱钰,把自家的娘家人揽到青源村来,又是盖屋又是开铺子的帮衬着,却不把自己这个正经婆婆放在眼里。 兆筱钰左耳进右耳出,她才不在意程桂芝说什么呢。一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兆筱钰早在心里将她千刀万剐过无数次了。 向家人多,墓田也大,整整占了村西边的一座山头,大杂院就在山脚下,住的都是向家人。 进了院子,兆筱钰先是叫人检查了一遍屋顶,木头下来后摇了摇头,“没人踩过。” 那就不是歹人,兆筱钰在脑海中将掳走桂芝讹钱这一条划掉。 打开屋门,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桂芝嫌用夜壶解手麻烦,索性就在地上解决,然后叫那婆子打扫。 屋里显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兆筱钰憋着气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她柜中的贴身衣物都不见了。 虽然桂芝负债累累,但还不至于穿不起内衣。 这么说来,桂芝是跟熟人走的,那人须得有把子力气,才能将桂芝人不知鬼不觉的背走。 “夫人,您看!”木头最先发现了窗台上的半个脚印,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细勘察了一番,指着窗外不远处的矮墙道:“人是从窗户走的,那矮墙顶上有一处十分干净,看来那人先是把程氏撮到墙上,待他翻过去后再将人背起。” 木头边说边做了个背人的动作,“而且,那人还是个瘸子。” “瘸子?”她认识的人当中有瘸子吗? “嗯,夫人请看,这脚印一深一浅,可见那人不是腿受了伤,就是个跛子。” ...... 于此同时,南京城里的某处密室中,李潜和李康华父子俩也在隔案对峙。 “爹,你怎么这么糊涂!!”李潜忍不住吼道:“你居然会留下那个向梁,你知不知道,他害死了阿福的亲爹还想杀了阿福全家!” 李康华的面庞有些扭曲,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这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可当时,他也不知道齐延福会成为他们手下如此重要的一员猛将。他只是想留个后手,免得重蹈当年的覆辙。 “你当初就该判他斩立决!”李潜生气的来回踱步,“这要是被阿福撞见...” “大龘律,非谋逆者年过五十不斩。” “那大龘律有没有说,私藏犯人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已派人去找了,你再派几个可靠的手下去齐家保护他们,务必不要让齐家人发现。” 234.一战成名天下知 三月,大军开拔,阮经唐亲率两万余众一路南下。 四月,部队到达沂水,阮经唐派了两千人为前锋营驻守沂源。沂源水路四通八达,他的主力部队就驻扎在距码头三十余里的庆阳城外,那里也是沂源连接陆地的唯一隘口。 五月,南京城将军府。 “这是漕帮打探回来的消息,”李潜将一张简线图递给颜傅,“阮经唐在水上设了层层关卡,把征缴来的渔船用铁锁首尾相连,一道道分布开来,每道相隔几里,守望相助。”这是防着他们从水上正面攻击。 从沂水到西越的北江,东至江南,西到青源,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湖泊,水路发达,也是大龘内陆水运的主干线。 这样一个庞大的水路运输体系,自然少不了码头和漕帮。 不过漕帮不是单指某一个帮派,而是代表着一类这样的人。他们活动范围主要在江湖之上,靠往来运货为生,帮派的名头就是他们信誉的保证。在大龘,这样的帮派有很多,像李潜手下的这一派,就是当初那批从黑龙寨收缴来的水匪。 黑龙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被李康华砍了脑袋,现在的大当家是黑老三,就是带人去青源村掳颜傅和兆筱钰的那个。 李潜将人纳入麾下,变黑为白,给了他们一个正经的出身。在他的示意下,这帮水匪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帮派混成了从沂水到青源之间唯一的漕帮。 颜傅接过图纸扫了一眼,“东边和南边呢?” 两军对垒,又是沂源这么重要的军事要塞,江南当地的守军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家打的热火朝天而无动于衷。 谁也不傻,万一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呢? 就算烧不到自己身上,能分一杯羹也是好的呀。 “父亲派去江南的人已经回来了,”替福王采女不过是个幌子,借此与江南守军之一的孙家达成共识才是李康华的真正的目的。“孙家愿意从中协同联谊,替咱们周旋其他驻军之事,就怕阮经唐会调动(西越)北江的守军引为后援,攻我右路,是以沂源之战,必须要快!” 孙家不可能白出力,至于李康华许诺了什么,颜傅不问也不想知道。他问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人: “武侯爷还是闭门不出吗?” 自打福帝登基,阮经唐挥军南下,武骧就称病闭门不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不打算掺和。可他手下一万五千余众,个个骁勇善战,即便与西越大军正面对上也未必会输。福帝不止一次上门求他,希望他能站青源的队,包括他手底下的人也都劝他,既来之则安之,先守住青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然而武骧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就是拥兵不出。福帝急的下巴都少了一层,如果武骧不动,那么他手下就只有一个李潜能用,而李潜的部下才堪堪一万人,有一半儿还是最近新招的,怎么跟人家阮经唐的正规军干啊! 对此颜傅倒是觉得无所谓,人少有人少的打法,他还没把区区两万人放在眼里。他现在思考的是:沂源打下来之后该怎么守。 “你来守,”李潜拍了拍颜傅的肩膀,“除了你,别人我信不着。” 颜傅笑了笑,“沂源易攻难守,等打下来后不如请武将军镇守此地。” 易攻?你从哪看出来它易攻?水上层层关卡,都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将士才能冲破这道防线!再说,凭啥让武骧守,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了沂源,美不死他! 颜傅似乎听到了李潜的腹诽心谤,出言劝道:“安国候三代驻守京畿,若不是得成帝重用,也不会随驾至青源。如今青源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他却一再拒绝闭门不出,福帝已然心生怨怼,若此战我们输了还好,若赢了,他在青源岂不尴尬?有他在,他手下的兵岂肯听咱们指派? 不若就此将他挪到沂源,一来,新帝会有所顾忌,毕竟武家军还守卫着京畿重地;二来,江南和东北也不会对咱们虎视眈眈,可以借此缓和与各地之间的关系;三来,既然他不能为咱们所用,也不能为新帝所用,不如就把他竖在沂源,也好减轻咱们的压力。” 一旦打下沂源,各方势力一定会蠢蠢欲动。而武骧安国候的身份摆在那,想动他嘴里的肉,那得看勋贵们乐不乐意。 还有一句颜傅没有说,他能打下沂源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眼下他们势单力薄,跟人硬嗑是不明智的。不如借此机会把诱饵抛出去,让鱼儿抢,等他们有了喘息之机壮大实力,再徐徐图之。 李潜久久沉默不语,吃进肚里的肉再吐出来,任谁也舍不得,尤其还是沂源那么大一块肥肉。过了好一会儿,李潜才再次开口:“计将安出?” 颜傅笑了,他知道李潜这是想明白了。这才对,谋全局者怎能因小失大。 “将军请看,”颜傅在纸上寥寥几笔画出一样物件,“此物一出,沂源可破。” “这是何物?”李潜仔细端详着纸上那坨头盔不像头盔的的东西,“用何材料?” “此物是属下用树脂虫胶玻璃水浇筑一体而成,可使人在水下呼吸。”其实就是潜水镜的改良版,他前世的岳父,也就是兆筱钰她爹是个资深潜水爱好者,因此颜傅对潜水装备也略有了解。 李潜抚掌大笑,“好,好!需要多久?” “一月足矣。除此之外,将军再备二十艘西越的商船,其中十艘装满火弹,十艘空仓。” “好,六月初六,为兄给你践行!” ****** 入夜,船队缓缓驶入沂源水域。 “什么人!”问话的是西越口音,为了保险起见,就连水上巡防的人都是西越的士兵,怕的就是有内鬼与青源暗中勾结。 “官爷,官爷,咱们是西越来的。”回话的人是吴希手下的大掌柜吴友三,与阮经唐的火弹交易历来是由他负责运输的。 “运的什么呀?”那人说着就要撩起火弹箱上的油布,被吴友三一把给按住了。 “官爷,这是咱们王爷要的货。” 一听是阮经唐叫人从西越运来的,那人便收了手。虽说他只是前锋营中的一个小头目,但也多少听过一些关于火弹的事。大战在即,阮经唐叫人送火弹过来再正常不过。 “这些船都是?”那人往后瞅了瞅。 “只有前头这十船,后面的是空船,王爷叫空的,咱们可不敢多问。”吴友三纳头道。 阮经唐问新帝要了粮草辎重无数,等打下青源,说不定还有其他...那人自觉窥知到了阮经唐的秘密,不敢再查。“放行!” 一声令下,船只解锁,二十艘大船缓缓驶向码头。 这样的设防还有三道,终于,头船靠岸,吴友三递上船引和牌子,对检查船只的官兵道:“劳烦转告小易将军,王爷要的货到了。” 阮经唐手下有两个姓易的将军,是堂兄弟。大易将军易辙领右路军,小易将军易轲领前锋营,也就是驻守沂源的这位。 “你等着!”打头的举着火把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手下,“你们都离远点!”火把上浇着火油,万一把火弹引爆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火光渐远,二十艘船依次靠岸,潜在船底的人也终于露出了水面。 仆从打扮的颜傅打了个手势,水里的人立刻将面罩摘下,悄无声息的堆放在最后一艘空船上。紧接着,他们又在船舱里换上黑衣,从头到脚,连鞋底都包上了黑布。做完这一切,三百人静静的等在船舱中,等待颜傅的下一步指令。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队兵丁,约么五十个左右,身穿步兵的铠甲,他们是来接货的。 等这一队人跳上船,正准备搬货的时候,黑暗中突然窜出几个黑影,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被人齐齐抹了脖子。 颜傅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敌人的衣服和护甲,若无其事的继续搬货。 卸完船,颜傅跟着吴友三去往营中,身后远远的跟着傅勇的五十人。魏五和高黑各领一百人,悄无声息的没入黑暗之中。 这个游戏他们在训练时经常玩,叫斩首行动。谁先找到军中帐所在,割下首领的脑袋算谁赢。不过这回颜傅改了一下游戏规则,看谁在不惊动敌人的情况下,割掉更多敌人的脑袋,以人头数取胜。 一路畅通无阻,颜傅和他的五十名手下光明正大的进了敌营。 火弹的确是阮经唐要的,易轲也早已备好了仓库。进了军中,颜傅边走边留意观察着周围,吴友三直接进了军中帐,他和其他人在外头等。 看得出,阮经唐治军严明,营帐如棋盘般布局,无一人喧哗,每一刻钟就有一队巡逻经过,一切井然有序。 等交接完毕,吴友三出帐时冲颜傅点点头,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就全靠他们自己了。 颜傅回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然后跟着易轲的手下将火弹搬入库房。 “行了,你们下去吧。” 今夜无月,火把的光照范围十分有限,黑灯瞎火的,易轲的手下锁上库房,挥手叫颜傅等人离开。 这一会儿的功夫,颜傅已经分析出敌营的布局。东西南北四个角落都有武器库,军中帐周围是高级军士的营帐,按级别以此分散开来。于是他领着手下七拐八拐,钻进了西北角的一座空帐之中。 以他们这队人的身份,就只配住这种二十人一屋的营帐。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 先说傅勇和他手下的五十人,一直尾随颜傅,等他们进入敌营后,便悄悄潜在了离营门口不远的地方。 不得不说,阮经唐的部下不是草包,前锋营选的位置非常有利。营门口是一大片空地,只有几颗矮树。从高塔上向外望,一览无余。大门又修的异常坚固,想从正面进攻,除非... 傅勇举起了左臂,他小臂的弓弩上有一只精巧的瞄准镜,经过颜傅的改良,可以在黑暗中准确无误的瞄准敌人。 他在等,等一个信号。 于此同时,高黑和他的手下悄悄摸近了前锋营的背后。与正门一样,后门也建的十分稳固,四角和后门两侧都有一座高塔,塔顶和塔中各有两个哨兵。 各就各位,将弓弩瞄准哨兵,高黑像石头般伏在暗处一动不动。 另一边,魏五带人爬上了高地。这里有先锋营的一座哨岗,还有两座分别在码头和城楼,码头不急,周围有船只不宜打草惊蛇,但这座哨岗与城楼掎角呼应,又能给大本营示警,必须第一个端掉。 哨岗的人还算警觉,但架不住颜傅训练出了一批魔鬼,很快,哨岗的火炬熄了三下,等火光恢复如初时,前锋营高塔上的哨兵已然全都倒下了。 每只弩箭上都涂了洪文的独家秘方,高黑等人亲身试验过,只需三十秒,人就会陷入昏迷。 颜傅默默估算着时间,这也是他们长时间训练出来的默契。几乎在高塔上第一个哨兵倒下去的同一时间,颜傅又做了一个手势。 一行人分作两队,无声无息的摸进了隔壁的营帐,与大龘的军帐相同,帐中是清一色的大通铺,颜傅等人如鬼魅般站在床头,他手一落,他们手中的刀就像阅兵时迈步那样的整齐划一的揦了下去—— 刀片坚韧锋利,瞬间割断了敌人的喉咙,那些人在睡梦中还来不及反抗,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短暂的抽搐过后,一切重归于平静。 就这样,颜傅带着手下一个帐子一个帐子的割,遇到巡逻的就顺手干掉,不一会儿,另外三路人马也摸进了敌营,同一种手势,同一种刀法,像割韭菜一样,轻而易举的割掉了前锋营所有人的喉咙。 除了易轲。颜傅要留着一个活口传信儿。 天亮时,高黑等人已经把两千敌军的尸首整整齐齐的码在了运粮草的车里,颜傅割断了易轲身上的绳索,“给你们王爷带句话,就说,东家在青源。” 易轲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恨恨的瞪着颜傅,睚呲欲裂。“你给老子等着!” 颜傅礼貌的笑了笑,“好,我等着。”说完用力拍了一下头马,那马便慢慢跑了起来。 就这样,三百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了整个前锋营,别说伤,就是连点油皮都没蹭破。沂源的人简直不敢相信,一夜之间,他们就换主了! 颜傅也因此一战成名,人送绰号: 农夫 235.退兵 端了前锋营,不代表着完全拿下了沂源。虽然辛苦了一夜,但此刻颜傅等人还不能休息,因为很快,他们将面临着一场恶战。 阮经唐的大本营距沂源只有三十余里,最迟一两个时辰,他就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从沂源到青源,走水路最快也要大半天,所以青源的援军最早也得是今天晚上才能到。 而不出意外,阮经唐的部队下午就会开到沂源城下。 时间紧迫,在西越的大军到来之前,他们必须趁着水上的巡逻队换岗之际,处理干净余下的西越残军。 兵分两路,傅勇带人剿灭登岸换岗的巡逻队,颜傅带人布防。 沂源城三面环水,东西南各有渡口,仅北面一座城防。若西越大军绕道水上,从背后攻击相当费时费力,非一日之功。这样一来,阮经唐想要夺回沂源,就只有从正面发起进攻。 靠颜傅仅有的三百人守住一个偌大的沂源城,在外人看来,无疑于痴人说梦。 但颜傅和他的手下不这么认为,他们已经做好了面对强敌的准备。 “老爷,老爷,那,那农夫来了...”沂源是州府,守城的知府姓杨,一大清早,颜傅就带人敲开了府衙的大门。 千万不要小看沂源城中消息传播的速度,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颜傅割韭菜的事早已传遍了沂源的大街小巷。 杨知府抖了抖胡子,明明是六月伏天,他却生生打了个寒颤。“快请。” 颜傅也不跟他墨迹,直接表明来意,他希望杨知府能尽到一方父母的职责,尽量保护城中的百姓。 杨知府十分为难,颜傅这是在逼他投诚,若将来青源战败,他这个知府...岂不成了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要是不答应...杨知府默默打量着颜傅,他会不会立刻血溅当场? “下官自当尽力。” 杨知府很快做出了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颜傅很满意。 城外,高黑和小麦领着人将运来的火弹尽数埋伏在进出沂源的必经之路。这次的火弹是颜傅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火弹之间连着引线,一旦马蹄触碰到引钱,两面就会同时爆炸。 布置完这些,高黑也不急着走,而是派斥候在前头打探消息,他就在离雷区不远的地方等着。 过了约么半个时辰,第一波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报告连长,前方约二十里有敌军骑兵近两千余人!” 来的真是骑兵,高黑嘿嘿一笑,还真让将军给猜着了! 其实阮经唐不想派骑兵的,他甚至不想再打下去了。 因为颜傅说的那句话,让他重新考虑和掂量起西越与青源关系。 凭空冒出一个吴希,阮经唐不可能不找人查他的底。之前他就派人跟踪过吴希,话里话外也不止一次的试探他背后的东家,那样的利器,不可能单纯的出自一个商人之手。 而现在,他知道了答案:东家在青源。 这说明什么,青源的实力不容小觑,人家只是没摆在明面上罢了。阮经唐是个将军不错,但他首先是个政客,政客首要权衡的是政治利益,如果再打下去,跟青源结成对头,不死不休,那么只会让别人渔翁得利。 “王爷!”见阮经唐迟迟不肯表态,易轲急了,他的前锋营全军覆没,这是多大的耻辱,不报此仇,他以后还有何颜面留在军中,又如何给手下立威! 阮经唐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京城那边究竟知不知道青源的实力。还是说...他被人给算计了?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提起这茬易轲就来气,还不都是因为您老人家叫人来送火弹!否则他们怎么会没有丁点防备!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就不单单是以下犯上的问题了。 “假借咱们的商船运送火弹,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难道查防的人就没发现?”不应该啊,好几百人,不是一个两个,空船跟满载能一样吗! “属下惭愧,只知他们随船而来,却不知人是藏在哪里。” 这就奇了,难不成那人手下都是一帮水鬼!? 阮经唐复杂的看着手下的几位得力干将,左右为难。不打吧,好像面子上说不过去,被区区三百人吓破了胆,实在是有损他摄政王的威望。 可打吧,他心里又没底。十艘火弹,足够把沂源城炸上两回了。 阮经唐倒是不担心如何跟京城那边交代,毕竟打仗这种事谁说的准,他只应了攻打青源,又没保证一定能赢。 “王爷,”接到自家堂弟那快眨断睫毛的眼色,易辙拱手对阮经唐道:“昨晚之事实属意外,乃贼人心思狡诈阴毒之计,可见此人不过是鸡鸣狗盗之辈。他手下只有几百人,必不敢跟咱们正面交锋,不如先派骑兵震慑,再推重甲,沂源立下。” “属下请命!”易轲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愿亲率骑兵为前锋,杀剿贼寇,将功赎罪,望王爷应允!” “属下愿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不灭齐贼,誓不罢休!”他们西越的将士何曾怂过,外面几十架马车上的尸体已经成功激怒了西越人。 阮经唐也不能不考虑手下人的感受,他严厉的叮嘱易轲:“万不可轻敌。” “是。”易轲嘴上应着,心中甚是不服。他昨晚是轻敌了,但这回...他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那头阮经唐点将发兵,大军压境;这边沂源城内各处也在积极备战。 颜傅训练出来的人,不说以一敌十,单兵作战收拾三五个还是不成问题的。傅勇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刚上岸的巡逻队尽数剿灭。 颜傅又叫人在城门口附近和城中人口密集的街道散布谣言,说西越大军马上要来攻打沂源,阮经唐是个煞神,屠城不留活口云云。 很多百姓,尤其是城里的富户听了都惶惶不安,有的干脆上了船,携家带口的逃往江南。 魏五不解,“将军为何叫人传这样的消息,不怕城中大乱吗?” 颜傅微微一笑,“就是要他们乱。去跟腰果他们说,把北大门封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新帝舍了沂源换西越的公主,阮经唐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很快,新帝在沂源百姓们的口中就被骂成了一坨臭狗屎,因为他们真的看到阮经唐的大军开过来了。 两千轻骑兵像一团迅速移动的沙尘暴,扬起漫天飞沙。高黑放下望远镜,示意他手下的人打旗。 一面深红色的旗帜在路中间大力摇摆,易轲一抬手,骑兵的队伍就减速停下来。 高黑立在路中间,歪着脑袋冲易轲摆摆手:“呦,小易将军,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您手下的人埋了吗?埋哪了?哎呦瞧我这记性,这是大龘,不是西越,以后你们想拜祭怕是也难。不如这样,小易将军把这些马都留下,送给我老高,我呢,每年派人给他们扫扫墓除除草啥的,权当赚个辛苦钱,你看咋样?” 易轲气的两腮打抖,恨不得一鞭子甩在高黑脸上。“小贼休要猖狂,吃我一箭!”说时迟那时快,易轲一手搭弓一手射箭,只听嗡的一声弓响,一支长箭直冲高黑的眉心射来! 高黑动都没动,抬手轻轻一按,护罩就从头盔顶上滑了下来。 噹! 随着清脆的一声敲击,箭头受阻掉在了地上,易轲大吃一惊,他这一箭足有五石,只多不少,可细看那人,却丝毫未动!且那面罩看似透光,质地却异常坚硬,难道这一箭竟没伤到他半分! 高黑哈哈一笑,“再来,阮将军是没管饭吗!” 易轲怒极,又射一箭,这次他瞄准的是高黑的咽喉。 噹! 毫无意外,箭头再次被挡了下来,高黑神色更为得意。 易轲当即脸色大变!他哪知道,颜傅在训练重甲时,让射箭组在他们脸上身上放箭,甚至裆下都不放过!谁往后退一步,三天没有肉! 高黑就是被这么训练出来的,说起颜傅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简直罄竹难书!最让高黑他们记仇的,就是那回为了训练他们集中精神,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面不改色...颜傅请了红花楼的头牌小玫姑娘。 军营,尤其是颜傅的特种兵训练营,别说美女了,平时就连只母苍蝇都进不来。虽说一帮大老爷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颜傅军纪严明,别说他们没假期,就算偶尔放个假,这帮人也不敢进出青楼妓院。 若是他们当中有人胆敢调戏村民或嫖娼赌博,呵呵,那就来吧,三百个大男人轮着打一遍,能活下来算你运气! 可有一天,颜傅居然拉来了一个女人,还是个美女... 那帮在烈日下站军姿的士兵们都傻了,直勾勾的盯着那姑娘瞅,就差眼珠子没黏人家胸上! 有这样一个美女在,众人自是难以专心,于是被狠狠揍了一顿,还罚了三天的肉,跑圈一百! 大家挨了罚还没吃到肉,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们定力不够呢。谁知第二天,颜傅又请来一个美女! 比前一天那个身材更好,衣着更暴露... 这一天又是全军覆没,所有人都罚了三百个俯卧撑和三百个引力向上。 第三天,大家学乖了,别说美女,就是光屁股的仙女他们也不瞅了! 可说归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因为颜傅又做了一件更过分的事,他真的叫来一个全身光溜的女人,在众人面前搔首弄姿... 那一天,众人被罚凫水三百圈,当时可是初冬,水塘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一群人硬是泡了大半天,可把他们折磨惨了。 第四天,大家都学聪明了,无论你出什么招我都权当没看见。可这回,颜傅又找来一个美女,背影婀娜,身姿曼妙,脸上蒙着纱巾,忍不住叫人浮想联翩... 可等那人一摘头纱,噗—— 大家又绷不住了,原来那人竟是一个满脸沟壑、笑容猥琐的老头假扮的! 那一夜,众人彻夜未眠,从训练场到情人崖低负重训练,跟各种尸体待了一宿。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那也太小看颜傅了。第五天,他找了一个说书先生整整讲了一下午的段子,一个比一个好笑。 最先憋不住的人,被罚了打扫半年的厕所。总之各种体罚也五花八门,高黑最怕的就是写大字,被郭濬批得一无是处。 所以,易轲的两箭在别人看来凶险无比,对高黑等人就如同家常便饭。且他们身上的重甲从头至尾防护的严严实实,连脚踝手腕都没放过,西越的软箭根本伤不到他们! 没错,在高黑看来,刚才易轲那两箭的杀伤力连他们平时训练的一半都没有,还不赶上他们用的弩箭。可他也不想想,西越的铁器远远不如颜傅改良后的钢铁,又怎么跟他们的精钢弩箭比。 易轲不信邪,他再次抽出一根箭,与前两箭不同,这支箭的箭头上浸了火油,他用火折子点燃箭头,然后拼尽全力射了出去! 这一次,火箭直奔高黑的胸口,可高黑还是纹丝不动,那箭头一碰到高黑的铠甲就调转了方向,无力的跌落在地上。 五石算什么,高黑轻蔑的看着易轲,老子天天被一百石的木舂捶打,还不是照样站的稳!当然,他身上的重甲也起了很大的支撑作用,脚上的靴子也是特质的,靴底呈锯齿状的,抓地很牢。 “小易将军就别费功夫了,我来呢是好心提醒一下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高黑摇了摇拇指,“我就怕到时候给你们收尸都费劲!” 易轲望着高黑身后坑坑洼洼的路面,“别以为埋了火弹我就会怕你,你当我是无知小儿!”易轲见过火弹爆炸,需得是明火点燃,根本不是埋起来用的。 高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翻身上马,给易轲和他的手下让开道路。 易轲冷冷看了他一眼,喝令一声,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面。 五十步,一百步,两百步,五百步,一千步... 嘭—— 轰—— 高黑两手堵住耳朵,远远的瞅着在空中散落的血肉,小声嘀咕:“我都说了你不信...这不找死么,唉...炸的这么碎,拼都不好拼...” 236.祸(一) 易轲死了,阮经唐退兵了。 青源军无一人伤亡,斩敌三千余众,力下沂源。 消息传回青源的时候,大殿之中骤然无声,刚刚还在激烈争吵的朝臣们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向李潜。 阮经唐可是手握两万西越大军啊! 区区三百人,怎么可能,这不合常理!! 反对派和中立派只觉得他们面前似乎张开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啪啪啪的左右开弓,打的他们根本张不开嘴! “好,甚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福帝,他仰天大笑,从案头扶手一直拍到李潜的后背,行似疯癫,笑到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李潜也跟着他笑,边笑边一一扫过刚才那帮上蹿下跳,骂他不自量力的文臣。 爽啊,真他娘的解气!他早就瞧不上冯有霁那帮子缩头乌龟了,还讲和?还纳岁称臣?老子不一唾沫星子tui死他! 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李潜看向他爹,李康华依然是那副淡定无波的神情,好像颜傅只是领着人去沂源溜达了一圈,顺带撵走了阮经唐一样。 “皇上圣明,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收复沂源,京城腹地指日可待!”前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文臣们,这会儿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齐齐恭贺福帝,仿佛之前那一幕只是众人的幻觉。 福帝得意的扫了一眼站在李潜身后的武骧,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老子面前摆谱,没有你安国候,老子照样拿下了沂源! 武骧面色阴晴不定,一个农夫,居然领着几百人就干退了阮经唐的两万大军,这说明什么? 说明当初成帝在山里头失踪,根本就是这姓齐的小子故意为之! 也许更早之前,他们就已经算计好了。 脑海中不断闪过他从护送成帝出京到福王登基的画面,这一路走来,一桩桩,一件件...武骧细思极恐,难不成那五千禁军早就被人收买了? 不,不对,武骧犀利的眼神刮过李康华和李潜,不可能,他们哪来的胆子! 可万一要是真的呢?武骧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行,他得赶紧离开青源,可眼下,他走的了吗? “皇上,”李潜恭敬的拱手道:“如今沂源已下,应及时派兵驻守才是。” “嗯,”福帝摸了摸腮边的两撇小胡子,深表同意,“爱卿觉得应派何人驻守合适啊?” 李潜也不抬头,继续躬身道:“臣以为,安国候深谋远略,堪此大任。” 安国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他们没听错吧?李潜居然要把这么大块肥肉送给武骧?立场不明的武骧? 这不闹戏嘛! 武骧也懵了,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这会儿满脑子里充斥着各种阴谋论,至于沂源是肥肉还是骨头,他都顾不得了,只一心想离李康华远远的。这个老狐狸,可把老子害惨了! 可他又一想,这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么!武骧脑子转的飞快,眼下若是去到沂源...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一来,他不必在福帝面前碍眼;二来,万一哪天新帝逼着他站队,他手握沂源,也有谈判的筹码... 这么想着,武骧的思路清明了许多,他上前一步拱手道:“臣愿往。” 啊呸! 你愿意老子还不愿意呢! 福帝满心怨念,可他不能反驳李潜。一来李潜的手下刚打了胜仗,他不能寒了军心;二来,李潜现在是他手下唯一能用的武将,他还指望着李潜能给他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再者,从客观上说,沂源现在成为全大龘眼中的肥肉,派武骧去镇守的确是再合适不过。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他将视线转向李康华:“先生意下如何?” 福帝一直对李康华礼敬有加,称他为先生,在朝臣面前给足了李康华这个第一宰辅的面子。 “臣以为极妥。”李康华袖着朝服,这是他跟李潜早就商议好的,福帝问也是白问。 “如此便辛苦安国候了。”福帝不甘心的挤出了一脸褶子,看起来像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也幸亏他眼小,大多数人并未察觉。 “臣必当竭心尽力,力保沂源无虞。”武骧暗暗松了口气,青源的水太深,在形势不明之前,他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几天之后,阮经唐兵败的消息传回京城,新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三百人斩了三千余众? 西越的兵都是木头桩子吗,站那儿叫人砍!? 什么什么? 火弹?青源军怎么可能有火弹,火药的配方是大龘最高军事机密,就算成帝再不满他这个儿子,也不可能把火药的配方外泄啊,那就不单单是谁当皇帝的问题了,这是要灭国的节奏啊!! 更令新帝气恼的是,阮经唐兵败之后根本没回京城,直接拉着粮草辎重绕道南下,回西越去了。 ...... 简单的交接过后,六月末,颜傅经临水县回到青源镇。 福王登基后,青源治下的县镇基本上都升了一级,青源村也升级为清源镇,镇长还是向奎。 也许是颜傅割韭菜的事迹太过刺激,又或许是沂源的胜利让李潜实力大增,等他回到青源后,李潜又给他送来一批人,这次有五千人之多。 之前李潜就陆续送来过几百个匠人,有铁匠、木匠,泥瓦匠织工等等,这些人大多是签了身契的,颜傅用起来也放心。 而这次的五千人,是李潜新招募的兵丁,他想的是:既然阿福能训练出三百精甲,那再多五千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能拥有成千上万,像颜傅这样的将士,李潜就心潮澎湃,血脉喷张。等到那个时候,普天之下,看谁还敢跟他说个不字! 后山的训练场容不下这么多人,颜傅带着队伍进驻南京城外——原来李潜驻军的营中。福王登基后,李潜的部队已经转到达州,也就是南京城的东南方,镇守青源地区的南大门。 至于清源镇这边,矿场、火药作坊和兵器库还是由大庄和木头全权负责,兆筱钰负责棉纺厂和一切的后勤供应。 八月,出使东越的使者回来了,东越王拒绝了与青源联姻,理由是东越皇室没有适龄的公主。 可李康华分明记得,东越王与第一任王妃所出的嫡长公主,今年已满十七,正是最佳人选。 237.祸(二) 进了八月,秋老虎依然威势不减,这天晚上,兆筱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颜傅不在,兆筱钰摊成一个大字,无聊的躺在炕上划来划去。过了一会儿,她依然没有睡意,索性披上外衣出了卧室。 女孩们已经搬到西跨院,西外间成了兆筱钰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她掀开门帘,径直来到堂屋,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水温尚可入口,兆筱钰怀念起那些有空调的日子,至少不会热的睡不着。 也许是今晚闷热的出奇,刘氏也睡不着,听到堂屋里有动静,她也出来了。母女俩点了灯,闲聊起赵小曼新开的羊毛作坊。 当初兆筱钰见西北的羊绒毛厚实就想捣鼓毛衣,薅秃了不少羊。后来也没弄成,这些羊毛就堆在后罩房的仓库里。 夏收腾仓库的时候,赵小曼发现了这些羊毛,听说是兆筱钰费了好大力气薅的,扔了又觉得怪可惜。反正农闲无事,赵小曼就打算尝试一下兆筱钰说的那种羊毛衣。 她把羊毛整理洗净,借着烈日炎炎很是暴晒了一通,又送去棉纺厂纺成粗线,在兆筱钰只知原理不懂操作的指导下,竟让她给织成了! 说起来,原先的赵小玉女红也很好,这跟刘氏平时的言传身教有很大关系。 赵小曼觉得织毛衣并不难,就是把线用特定的手法编在一起。除了最常见的平针,她还发明了很多针法和式样,在毛衣上绣花等等。 兆筱钰觉得赵小曼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便怂恿着她开作坊。她投资机器,提供羊毛,赵小曼负责开发产品,挣的钱她们姐俩一人一半。 一开始赵小曼不肯答应,她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家家的,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不太好。再者,这作坊羊毛都是兆筱钰出的,她就光教人怎么织,怎么设计花样子,就拿一半的利润,实在是太多了。 “暂时先这样,你就安心织你的毛衣,什么毛裙毛裤坎肩啥的多织点,剩下的交给我。”兆筱钰不由分说的立了契,赵小曼说不过她,被押着按了手印。 作坊还是设在临水县的码头附近,与棉纺厂相邻,这样连租仓库都省了,以后运输起来也方便。 为了避免赵小曼和关祥两头跑,兆筱钰在临水县给他们租了一套宅子,紧挨着王家学堂。关祥也转到了王家学堂读书,前几天已经开学了。 刘氏欣慰的对兆筱钰道:“看着你们都出息,把家也立起来了,娘知足了。眼下就盼着兰姐儿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闺女小子都一样。” 兰姐儿怀孕了,前两天才查出的喜脉,现在全家上下都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 可她每天还是抢活干,“没事,俺娘说了,多干活孩子生的快。” “我爹想好名儿了吗?”兆筱钰笑着问刘氏,赵老爹这几天没事的时候老在郭濬和冯先生身边瞎转悠,说是要给孩子起个有文化的名。 “呷,别提了,暂时先定了俩,要是闺女就叫赵如意,小子就叫赵吉祥。”说完刘氏自己先笑个不停,“还有文化呢。” “吉祥如意,挺好的。”兆筱钰正要再说,忽然,她隐隐听到一声闷响。 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兆筱钰走到院子,抬头望向远山。 今夜的天空是紫红色的,寂静无风。兆筱钰屏气凝神,她担心刚才那一声是不是山里出了问题。无论是火药作坊还是矿场,都是极危险,极易发生事故的地方。 但愿是她听错了。 可下一秒,大地发出一声令人惊悚的轰鸣,像数十万野兽咆哮一般由远及近,紧接着,兆筱钰身体开始颤抖。 不是她在抖,而是她脚下的地面。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08年大地震的时候,她人就在成都! “地震了!!!”兆筱钰声嘶力竭的大喊,边喊边跑去拍东西厢的房门,“地震了!!快出来!!” 这时刘氏也反应过来,她喊起了赵老爹,俩人赶紧去后院叫醒其他人,不一会儿,所有人衣衫不整的涌进院子。 “夫人!” “娘!!” “高升张桂,你们去通知向奎,带上锅,把全镇的人都叫起来!”兆筱钰搂住扑向自己的齐玥,“爹,娘,盛哥儿,你们赶紧去临水县通知季先生,把小曼他们接出来!” 赵老爹急急去套车,“先生,”兆筱钰又转向郭濬,“你们赶紧回南京通知将军,宁哥儿,叫你娘赶紧派大夫过来!” “娘咱们不一块走吗?”齐凰紧紧抓住兆筱钰的手。 “你们先走,兰姐儿,你跟孩子们一起,自己多加小心!”兰姐儿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的猛点头。 这时,大地似乎平静了许多,兆筱钰知道她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因为很快,更猛烈的震波将再次袭来。 “赤珠赤霞,你们跟着先生去南京,务必护好孩子!”见两个婢女还要争辩,兆筱钰猛地将人一推,“快走!!” “什么东西也不许带,立刻马上走!!把圈门打开,”兆筱钰边指挥边朝马厩跑去,她将守卫齐家的三十个亲兵分成几拨,一批护送李玺等人去南京,一批跟着赵老爹去临水,剩下的兆筱钰也各有分派。“你们几个去卫所通知木头,你们几个去府衙通知郭扬,告诉他们先撤到郊外,要快!否则来不及了!!” 就在马车刚刚驶出大门的时候,大地再次翻滚开来,路面也出现了裂缝和塌陷。 “快走!!”兆筱钰骑在马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马儿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猛地突然加速,差点把兆筱钰甩出去! 兆筱钰紧紧攥着缰绳,也许是危险触发了她的潜能,明明是午夜,她却看到了路两边一间间正在倒塌的房屋! “地震了!快跑啊!!”孩子们也在马车上大喊,其中还夹杂着双胞胎的哭声。兆筱钰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到了赵大和他身后的纸片儿。 “赵大哥!”兆筱钰迅速做出了决定,“你去通知阿福,我去...” 后面的话,被轰的一声巨响打断,兆筱钰呆呆的望着青源山,那是,那是... 火山喷发,猩红的岩浆沿着火山口蔓延开来,虽然北岭雪山离他们很远,可大庄他们还在山里啊!!! “赶紧,赶紧通知阿福叫他来救人!!!”空气中很快传来淡淡的焦酸味儿,兆筱钰死死揪着胸口,她怕,怕这一切不是天灾, 而是人祸。 238.祸(三) 地动山摇,惊慌失措的马儿在巨大的颠簸中奔跑,出于本能的左跳右晃,躲避着突现的裂痕和塌陷。 兆筱钰伏在马上,死死抱住马颈,哪怕鬃毛戳进嘴巴里也丝毫不放松,好歹没让自己掉下去。 身后浓烟滚滚,山里是不能去了,兆筱钰和赵大一路狂奔,直奔南京城郊。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纸片儿忽然大声吠了起来,不一会儿,兆筱钰隐约看到了前面的火光。 “阿福!”看到来人,赵大大喜,以更快的速度打马上前,兆筱钰紧随其后。 “赵大哥,筱钰!!”颜傅看到兆筱钰,一颗心才落了地。天知道他刚才被晃醒的时候,最后悔的事就是不在兆筱钰身边。 “老颜!”兆筱钰几乎是被颜傅直接从马上捞进怀里的,她急急地指着身后,“火山,山里!!” 颜傅身子一僵,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他稳了稳心神,“孩子呢?其他人呢?” “我让郭濬带着孩子们回将军府了,咱爹他们去了临水接小曼,我和赵大哥来找你。” “好,”颜傅紧紧抓住兆筱钰的肩膀,“你现在就回将军府,我已经派人去找洪文,你也通知医院那边,叫他们早做准备,我会把人尽快救出来。” 兆筱钰点头,“有不少房子塌了,山里可能更严重,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放心,我已经派了傅勇他们领着人去救助百姓了,我叫人护送你进城,赵大哥,”颜傅转向赵大,“麻烦你跟我一起进山。” 赵大立刻掉转了马头,兆筱钰一把拉住了颜傅的胳膊,“山里现在进不去!” “我知道,但岩浆引发山火会把整个青源山烧没的,我得尽快灭火救人。”颜傅把兆筱钰撮到马上,又细细的给她整理了一下马镫。“注意安全,在京城等我。” “你也是。”兆筱钰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会一直待在医院,有事就派人去那找我。” “好,”颜傅忍不住再三叮嘱,“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兆筱钰重重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颜傅,“我等你回来!” “好。”颜傅微笑着挥了挥手,如果他知道兆筱钰此去差点儿命丧黄泉,他一定不会让她待在医院的。 但此刻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意外,所以跟兆筱钰匆匆告别后,颜傅继续带人向前。 南京城距青源山不过百十余里,自然也受到了地震的波及。 兆筱钰进城的时候,城门已经大开,沿路上有不少百姓的房屋毁坏倒塌,到处都是无助的哭喊和求救的叫嚷,很多人自发组成了救援队,和城中的守军一起救助被掩埋的百姓。 兆筱钰先去了将军府,孩子们刚刚睡下,陆氏在等她。见兆筱钰进门,陆氏急急迎了上来。“怎么回事?” 兆筱钰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起因,有几座活火山喷了,阿福带人去救了,现在山里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陆氏拍了拍胸口,“人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刚才...我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直到看到李玺他们进门,陆氏的三魂七魄才得以归位。 兆筱钰挨着最近的椅子坐了,话虽如此,可山里的矿场和作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要是就这么毁了... 陆氏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先去歇会儿,医院那边我已经增派了人手,现在城里各处都乱着,天亮之后怕是想歇也歇不成了。” 兆筱钰不解,陆氏小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妃怕是要招你入宫。” “三天,这三天是关键,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医院盯着。孩子们就拜托姐姐了,如果我爹我娘他们到了,还请姐姐帮忙安置一下。” 陆氏无有不应。 果然,天一亮,宫里的内侍就来传唤兆筱钰,兆筱钰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诰命服就匆匆进了宫。 大殿之中,除了福王妃——李康华始终不愿给她一个皇后的身份,福帝和李康华也在。两人眼中红丝遍布,可见他君臣二人都是一夜未眠。 兆筱钰把地震发生的过程简单描述了一遍,李康华审视的望着她:“你当时怎知那是地动?” 不要小看那提前了一两分钟的警报,也许只短短的几秒钟,就能救下无数人的性命。 兆筱钰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小时候我爷跟我讲的,他说他小的时候经历过地动。” 反正赵小玉的爷爷早就作古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真有人要较这个真,搬出县志什么的,她就说自己当时年纪小,记岔了也有可能。 李康华果真没有再问。兆筱钰离开皇宫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当初地震的时候她做过志愿者,对简单的伤口处理有一定的经验。 医院人满为患,大夫们忙得焦头烂额,兆筱钰挤到病房,就见所有的床上,椅凳,角落,都是受了伤的百姓。 兆筱钰挽起袖子,用酒精冲了冲手,也加入到了护士们的队伍中。这一忙,就忙到了天黑。 兆筱钰疲惫的瘫靠在墙角,陆氏亲自端了食盒给她,揶揄道:“赵大夫,吃饭啦。” 兆筱钰失笑,才发现自己手都抬不起来了。“我爹他们到了吗?” “军师叫人传了口信,说赵大伯他们跟学堂的先生在临水救人呢。” 平安就好,兆筱钰匆匆扒了几口饭,“今晚上我守着,刚郭扬叫人传了话来,说过一会儿还有几十个重伤。” “县城怎么样了?”看着到处都是满目疮痍,陆氏也揪心的很。 “房子倒了十之七八,幸亏高黑他们去的及时,军帐都支上了,就是受伤的人太多,正一批一批的往咱这儿送呢。” “我叫了所有夫人们明天在城门口施粥,你不是说有个避疫的方子,待会儿叫人抄给我。” “好,”兆筱钰望了望窗外,感受着与这个时节不符的寒意。“外面下雨了吗?” “是啊,”陆氏叹了口气,“今晚可难熬了。” 兆筱钰无意识的敲着窗台,下雨对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可对于山里的人来说,确是实实在在的一场及时雨。 239.祸(四) “大夫!大夫!!”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救助队的人送过来一名伤员。 兆筱钰一打眼,只见那人捂着头,满脸都是血,走路一瘸一拐的,瘸的那只腿上也沾满了血。 怕是伤到了胫骨,兆筱钰初步做了一个判断,她放下食盒急急跑了过来。可就当她伸出手,准备扶那个伤员进治疗室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寒光,一把匕首直刺刺的冲她胸口扎来。 兆筱钰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匕首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下一秒,一阵剧痛袭遍全身,顿时,她的锁骨和胳膊上血流如注。 “小玉!”陆氏吓的面如土色,“来人!快来人!!” 那人见自己一击不中,再次持刀向兆筱钰袭来。就在那人抬头的一瞬间,兆筱钰看清了对方的脸,虽然被血染的一团模糊,但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向梁,怎么会是向梁!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巨大的愤怒如同一剂肾上腺素,兆筱钰抬起脚拼尽全力朝向梁的裆下踹了下去。 “啊——” 几乎同一时间,侍卫们赶到了,就在向梁狰狞地再一次举起匕首时, 噗 一把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咣当 匕首掉在了地上。 “你这个毒妇...”向梁喷出一口鲜血,满脸是道不尽的恨意,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你不是死了吗?是谁救你回来的?!”兆筱钰捂着伤口,快速流失的血夜令她脸色发白。其实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这让她更为光火。 欺骗!背叛!被算计的愤怒!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嗬,”鲜血不断从向梁的口中涌出,他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匕首,又恨恨的看了看兆筱钰,最后,他睁大眼睛,直直的倒了下去。 向梁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了。 兆筱钰觉得自己也快死了,因为她瞥见了那把匕首,锋利的刀刃上除了她的血,还有一抹深绿色的暗痕。 “...有毒。” 这是兆筱钰在昏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兆筱钰欣喜万分,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可当她看清楚眼前的白是顶帐而不是天花板,以及她家老颜头上那坨揪揪时,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醒了?” 兆筱钰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她家老颜紧紧攥着。 颜傅将兆筱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笑了,“你终于醒了。” 兆筱钰心疼的摸了摸自家老公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想说话又说不出——嗓子干的像火在烧。她嚅了嚅嘴唇,比划了一个水字。 颜傅猛灌了一口水,轻轻朝兆筱钰吻了下去。 兆筱钰老脸一红,她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甜的水,没有之一,胜过世上所有的甘泉! “好点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点?”颜傅笑着看她。 兆筱钰红着脸抿了抿嘴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像破锣,不过能讲话了。“...好多了。” 颜傅捋了捋她腮边的碎发,动作极轻揉,好像她一碰就会碎似的。“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大夫说你失血太多,要好好休息,我也知道你要是听不到答案,心里肯定难受,也休息不好。所以我来说,你就听着,好吗?我会尽量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兆筱钰眨了眨眼睛,因为点头这个动作很可能会让她伤口崩裂。 “嗯,从哪开始说呢,”颜傅想了想,“就从向梁为什么没死开始说吧。” 颜傅往前探了探身子,伏在床头,“有人救了他,那人你也认识。是范兼丞(范亮,兼丞是他的官职),他说他当时瞧向梁可怜,起了恻隐之心,就把人救了回来,后来又觉得不妥,便自作主张将人留在府衙当了个更夫。” 这话颜傅和兆筱钰一个字都不信,没有李康华的首肯,别说一个犯人,就是一只蚂蚁都进不了府衙的大门。 “范兼丞说,他当时只是想着将人留在眼皮子底下,而且向梁自打来了之后也确实没出过府衙,直到...” 颜傅玩味的笑了笑,“直到成帝回到南京,把白眉和青檀剐了,向梁发现被剐的不是青檀而是向银,这才逃了出来,之后就失踪了。你是不是想问程桂芝? 没错,人是他接走的,向梁接走她之后,两人就躲进了庙里。” 见兆筱钰轻轻蹙眉,颜傅解释道:“青源只有一个和尚庙,你还记得盛哥儿的师兄吗?他就是从那个庙里逃出来的。那地方脏的很,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范兼丞是那里的常客。向梁打着范亮的名头住进了庙里,姓范的也是灯下黑,那段时间他几乎搜遍了整个青源,就是没想到向梁会躲在那儿。” “地...” “地震的那天夜里,庙里的柱子倒了砸死了程桂芝,向梁也受了伤,他知道你们医院免费救治伤患,就起了歹心。他早就打听到医院是你开的,之前就有人见过向梁,义诊的时候。那天白天他也来过,见你也在,就趁着晚上人少...” “那毒...” “是断肠草,幸亏你之前吃了神仙草,那毒对你不起作用,顺着血就冲没了。只是你本来就贫血又失血过多,加上两天一宿没睡,这才昏了三天三夜。” 兆筱钰睁大眼,她居然睡了三天!“那山里...” “能救的都救了,幸亏小麦当时在密道里设了好几条逃生的路,矿场塌了,作坊那些也烧了不少...一直在下雨,到现在都没停,山里的火也灭的差不多了。” “什么原因...” 颜傅叹了口气,“运火弹的时候,车子掉进了岩浆里。” 密道之中有一段路极凶险,两边都是翻腾着岩浆的火河,一车火药掉进去,不炸才怪。 “那百姓...” 提到这茬,颜傅面色沉重,“伤了一万,死亡和失踪近两千人。” 久久沉默,过了好半天兆筱钰才再度开口。“那个...” “?还想知道什么?” “那个...我能不能上个厕所?” 颜傅轻笑,他想起了来青源后与兆筱钰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问他要尿壶的场景。 “早都给你准备好了。” (本卷完) 240.东越(一) 马车走得极慢,车里的某人昏昏欲睡。 尽管这辆车是颜傅专门为兆筱钰出行打造的,内部宽敞明亮又温暖舒适,但一连十几天都窝在里面,兆筱钰觉得骨头都快躺化了。 她挪到正在看书的颜傅身后,像猫一样蹭着他的后背,“老公~,咱们出去走走吧?” 颜傅望向窗外,正午的阳光炽热又明媚,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又把手伸到了窗外。微风和煦,虽然是寒冬腊月,但东越的气温明显比青源高上许多。 “好吧,”颜傅给兆筱钰系上披风,“外面山路不好走,只能待一会儿。” 兆筱钰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敲响门板,“赤霞,赤霞,叫人把我的马牵过来!” 这马是李潜送给兆筱钰的,上次地震,山里好多野马跑到了西北的大峡谷,孟义挑了几匹最好的送到了青源。 其中就有这匹浑身赤红的青源马,兆筱钰当时一眼就相中了,李潜因着向梁的事一直对颜傅两口子心存愧疚,见兆筱钰喜欢,当即就将马送给了她。 别看青源马身材矮小,但它们四肢十分健壮,马蹄也厚实,善于爬山越岭,耐力极佳。 兆筱钰坐在马上悠悠达达的看风景,时不时跟颜傅聊上几句,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么漂亮的风景,能跟心爱的人一同欣赏,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当然,看风景还是次要的,勘察地形和收集材料才是他们一路走得极慢的主要原因。 东越国与青源的南部山区接壤,西临西海,南临南洋,东边与西越国隔水相望。 来之前郭濬曾给兆筱钰普及过一些关于东越国的历史和常识。 东越和西越原本是同一个国家,也是女娃和盘古的后人建立起来的,阮是他们的国姓。 与大龘不同的是,东越和西越算是和平分家,之所以大龘一直没能吃掉越国,也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关系既紧密又复杂,无论大龘先对哪个国家开刀,另外一个就会立刻支援。 这也是东越为什么会拒绝青源求亲的原因。 一来,他们不想跟青源有过多的交集,毕竟是大龘内部的斗争,他们只需趁乱分一杯羹,没必要把自己也摆在牌面上;二来,他们跟西越说是同根,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成为两个独立的政权,万一他们因掺和进大龘的内斗而实力大减,谁能保证西越不会借机吃掉他们。 是以,东越拒绝了青源的求婚,消息传回南京城,福帝喜忧参半。 站在一个丈夫的角度,还是一个一直以来扮演着深爱妻子的丈夫,能跟发妻生同衾、死同穴,是福帝对福王妃的承诺。何况他们膝下有三子一女,如果东越公主嫁过来,那么他的嫡子就成了庶子,这么多年他的三个儿子可都是当嫡子来教养的,嫡庶不分,是乱家祸国之兆! 但作为一国之君,不能单单只考虑自己的家事。对青源这个新建的政权而言,如果能与东越结成同盟,无疑是给青源的大后方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虽然,福帝和大部分朝臣们对东越这样一个国力和实力都远不如大龘的小国不屑一顾,可就因为不屑,所以被拒绝之后才格外的愤怒。 只有福王妃,在最初的窃喜过后,不知从哪打听到了向梁的事,也猜到此事怕是与李康华有关。是以,在兆筱钰醒来的第二天,她竟亲自跑到医院来探望兆筱钰。 彼时的兆筱钰只能躺在床上,福王妃也不讲究这些俗套,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是来求兆筱钰的,她希望兆筱钰能帮她说服李康华,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兆筱钰惊得目瞪口呆,“王妃怕是找错了人,臣妾一介村妇,哪有这本事...”他们一家与李康华心生芥蒂是他们的事,与别人无关,福王妃想借此为自己捞好处,实在是有点... “小玉,”福王妃伏在兆筱钰床头恳求道:“咱们俩其实出身都差不多,我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贵女。当初跟皇上相识...也是阴差阳错... 我这辈子是值了,按说不应该再生出什么痴心妄想。可你我都是母亲,我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膝下的三个皇儿考虑。你家齐将军骁勇善战,又得宰辅和皇上的信任,前程大好。你我都是嫡妻,这男人一旦有了权势... 小玉你帮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 “王妃娘娘,”兆筱钰吃力的打断了她,“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不不不,现在只有你能办到!只要你愿意,你们家齐将军愿意,李大人会重新考虑的!”福王妃紧紧抓住兆筱钰的手,“小玉,我知道你有膝下有三女,你看我那三个皇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娘娘!”兆筱钰不得不拔高了嗓门。她和她家老颜从没想过要用孩子换什么荣华富贵,他们一直努力的向上爬,除了为他们自己,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家人和孩子以后能活的稍微轻松自在些。“还请娘娘慎言,臣妾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儿实在配不上皇子殿下,此事恕臣妾实在无能为力。” 福王妃难掩失望,三角眼中也隐隐生出恨意,就在这个时候,颜傅回来了。 听完福王妃的请求,颜傅略思考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她。 这让福王妃大喜过望,兆筱钰敢打赌,福王妃一定是对他们家生出了某种心思,毕竟在皇家,皇上和皇后不仅是夫妻还是君臣,皇上有皇上的死忠,皇后有皇后的派系。 福王妃走后,兆筱钰问颜傅为什么要答应她。 颜傅是这样解释的:“咱们既然选了李潜,就跟李康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向梁是怎么回来的,当初都是李康华帮了咱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李潜是他的儿子,无论李康华做了什么,李潜都不可能不要自己的亲爹。 所以这事只能先这样,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眼下他也需要一个台阶,不如卖福王妃这个人情。至于东越,那是必须要拿下的,尤其是这回咱们刚经历了一场地震,元气大伤,短时间不宜出兵。你... 想不想出去转转,顺便挣点小钱钱?” “可以吗?”兆筱钰跃跃欲试。 “当然,”颜傅刮了一下兆筱钰的鼻尖,“不过,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241.东越(二) 腊月初三,新上任的征东大将军颜傅和正三品淑人兆筱钰夫妇,携使团四百余众,开始了他们的东越之行。 从青源的南京城到东越的王都金京,直线距离不过千余里,但两地多崇山峻岭,从进入两国交界的云州开始,他们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进入东越之后,更是日行不足三十里,连东越王都觉得甚为夸张的是:颜傅以妻子伤势未愈为由,走一天,歇两天,七八日的路程硬是走了将近一个月,直至腊月三十的中午,一行人才抵达金京。 东越国的官制有些类似汉朝的三公九卿制,东越王以下,设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别掌管政务、军事和监察。三公以下又设九卿,负责管理军政和宫廷事务。 负责迎接他们的是太常卿和礼官大夫,因着是新年,接风宴就跟新年晚宴安排在了一起。 这与颜傅的预期不谋而合,他要的就是人多,人越多越好。 到了驿馆,夫妻二人换上特地准备的衣装,随礼官大夫进宫参加晚宴。 也不知是因着要过年的缘故,还是东越国的人口本就不多,一路走来,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到了王宫——如果不是礼官提醒他们王宫到了,兆筱钰还以为这里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实在是东越的王宫修的非常简朴,连福帝在青源的行宫都用了金砖和琉璃瓦,而东越的王宫之中只有几座石砖垒砌的大殿,寝殿以木楼居多,有的后宫的嫔妃住的还是竹楼。 进了大殿,东越王居中,大臣们依次分坐两边,形成了几层的包围圈,这让兆筱钰想起了法庭上的陪审团——只不过东越的官员们对他们的好奇似乎远大于审判。 能不好奇嘛,以前东越是大龘的属国,是下臣。打从南龘政权建立之后两国才以平等的地位邦交,且在这之前,大龘从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出使过东越。 双方见面行礼,东越王请颜傅入座,兆筱钰则被内侍领到王后和女眷们的殿中。 作为东越之主,东越王先是说了一番场面话,文绉绉的,大意是说:我们东越这些年来一直施仁政,教化百姓,礼治天下,你们这次远道而来,是要给我们东越带来更多的仁德和义行吗。 待他说完,颜傅笑道:“王何必曰仁,亦有利义而已矣。”大王何必谈什么仁政礼治,有利益和义行就足够了。 ???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大龘不是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张口闭口都是仁义礼智,怎么这位...不像是来求亲,反倒像是来谈生意的。 颜傅就是来谈生意的。 谁说缔结同盟必须要靠联姻,联姻为了什么,还不是谋求更大的利益吗?政治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与其互相猜忌,不如把利益摆在明面上,明码标价,大家立个规矩,按规矩来就是了。 东越王摸了摸胡子,饶有兴趣的盯着颜傅,“那么将军此来...是要给咱们带来什么利益呢?” 颜傅欠了欠身子,“还望大王允准我的手下进殿。” 东越王有一刹那的犹豫,毕竟颜傅煞名远播,东越上下也知道了他“割韭菜”的壮举。不过这只是一瞬,下一秒,东越王就点头应允了。 进来的是小麦。 小麦行完礼,把一筐子石头摆在大殿中央,东越王不解的看向颜傅,这石头有何利益?用来砸人吗? “大王,不如跟在赌一把可好?” 东越王没吭声,用眼神示意颜傅继续说下去。 “大王跟在下各选一块石头,选中之后叫人切开,答案一目了然。” 东越王颌首示意,立刻有侍卫捧着筐子上前,他指了指上面那块最大的,叫侍卫拿给众人看。 轮到颜傅时,他随意拾起一块就丢给了小麦。 当着东越王和众大臣的面,小麦将两块石头一边一个摆好,然后叫人抬了一架锯车进来。这是颜傅改进后的锯车,老式的锯车是用筛出的石英砂和绳子以及铁丝缠成的弓子,在踏板的人力作用下相互研磨。而颜傅设计出来的这种锯车,只需把钢口最好的锯片整体固定,就能比较轻松的切割石块。 最先切的自然是东越王选出来的那块,只见两个匠人将石头固定在锯车中,几十个来回,那石头就被切成了两块。 接下来该轮到东越王和他的大臣们惊讶了,因为切割后的断面上,竟然有一部分是淡绿色的光面! 这是...! 很快,颜傅选的那块也切开了,比东越王的运气好些,颜傅选的这块断面是深绿色的。 玉! 众人反应过来,这是玉!!! “不如让诸位大人也来试试?”颜傅抿了一口酒,嗯,东越的贡酒果真名不虚传。 殿中的气氛陡然变得浮躁起来,颜傅又道:“不如这样,这筐中一共有二十几块石头,把每块石头上标上号码,各位大人竞价,价高者得,这得来的银钱嘛,就赏给采石的百姓,如何?” 东越王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工,“就依将军。” 大臣们纷纷朝东越王拜首叩谢,因着有外人在场,竞价并不激烈。最后二十几块石头开出来,只有一块是极品紫玉,其他都是普通的油青种和糯种。 不过这也足够让东越人激动了,他们皇室的玉佩加起来才不过几百件,平民更是没有资格拥有玉佩。而这一筐就有二十多块,尤其是那块紫玉,色泽晶莹剔透,是车太尉开出来的,被他当场献给了东越王。 “齐将军,这些石头是从何而来?” 颜傅笑了笑,“路上捡的。” 东越王听明白了,难道这石头是产自他们东越?可...他从没听说过东越境内有玉矿啊,还是说... “齐将军好眼力,随手一捡,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坐下东越王下首的栾丞相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 “嗯,我也觉得东越国遍地都是宝贝。唉,可惜啊,千里马到处都有,就是无人赏识,栾大人,你说可惜不可惜。” 242.东越(三) 栾庸目光一滞,面皮微微发烫。 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被人怼得下不来台过,谁叫他姓栾呢,打小他就知道自己是要当丞相的。 就像饶家出皇后,车家出太尉,张家出劁猪的,刘家出织席子的;越西的男人会箍桶,越北的汉子会弹棉花,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而他们栾家,出丞相。 到栾庸这儿,已是栾家出的第八个丞相了。说实话,栾庸此人无才无德,要不是他姓栾,这丞相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他来坐。 可人家命好啊,是栾家的长子嫡孙。尽管在外人看来,栾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X,你看他言行举止,哪有一国之相的城府和气度! 东越王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栾庸老脸涨的通红,他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磕巴,“齐齐齐将军,拿我们东越...越的宝贝和我...我们做生意,真真真...” “嗌,丞相此言差矣,若齐某今日不告而取,偷偷叫人运到青源,才是真真真真真不要脸。” 明知颜傅在故意学自己说话,栾庸气的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东越王凌厉的剜了栾庸一眼,转而又对颜傅和颜悦色道:“寡人自是知晓我东越境内有玉石,只不过不曾开掘而已。” “是嘛,”颜傅转了转手中的酒盏,就在刚才,他临时起意,打算把这贡酒也纳入谈判之中。“既然如此,想来东越也一定有不少能人异士慧眼识珠,能甄辨普通石头跟原石的区别,且不乏能工巧匠将玉石精雕细琢,更有门路将玉器卖到大龘南北和西越,是齐某自大了。” 此言一出,东越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连他这个当王的都不知道自己的境内有玉矿,更何况是玉匠和玉商,东越就没产过这俩玩意儿!再说,东越百姓是没资格买玉的,他私库里的玉石,连刚才开出来的一半儿成色都没有,更不要说那块极品紫玉,他见都没见过。 叫你丫装B,颜傅自顾自的喝着酒,你当随便捡块石头就能开出玉啊!那一筐原石可是从几百颗里头精挑细选出来的! “齐将军,老夫敬你一杯!”这时,车太尉端着酒盏站了起来。见颜傅一饮而尽,他大笑道:“爽快,对老夫的脾气,再来!” 三大杯酒下肚,车太尉对颜傅的好感大增,“齐将军,东越的酒如何?” “甚赞。入口甘冽醇厚,又不失清香,好酒,好酒!”颜傅毫不吝啬对贡酒的夸赞,让东越王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一挥手,豪气道:“给齐将军装上一百坛,寡人与将军一见如故...” “嗌,”颜傅忽然打断了东越王的话,“一百坛哪够,不如这样,大王每年给大龘五万坛贡酒...” “五万!” 不等颜傅说完,栾庸先坐不住了,他们东越天宝洞中的藏酒,一共也不过十万坛,颜傅张口就要五万,还是一年的量,这也欺人太甚! “五万,”颜傅收敛了笑意,当然,这酒不是白拿的。“玉石我会派专门的人来开采,制成成品,得来的银钱咱们两家平分,如何?” 东越人心里打起了算盘,总的来说,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玉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一堆石头,只有他们大龘的人才稀罕这种破石头,不惜花高价去买。如果他们东越自己采来自己卖...就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财力,不说别的,就眼前的锯车和玉匠就不好找。 就算他们有了锯车和玉匠,也雕出了精美的玉器,怎么卖到大龘还是问题。毕竟山高水远,这一路上又多崇山峻岭,且大龘国内如今形势不明... “两万。”东越王说的是贡酒,“且玉石二八分成。”他们东越出原石,自然要占大头。此言一出,东越的大臣们纷纷点头赞成。 颜傅走下座位,拾起了一块原石。“大王可知,从石头打磨成玉器,需要多少道工序? 几十甚至上百道,越精密越复杂,”他掂了掂手中的石头,众人的心也跟着抖了几抖,“将这些玉器从东越运到江南、京城,甚至北庭,又需要多少人马抛费,大王算过吗?且每个玉商都有自己的渠道,身后站着各种势力,如何打进人家的圈子,占领市场,获得认可,大王想过吗?” 东越王沉默了,他可以拒绝跟青源合作,但是之后呢?青源有火弹,眼前这个人,轻轻松松就灭了西越大军三千余众,他之所以盛情款待他们,也是不想跟青源结仇。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不是吗。 “两万。”这是东越王的底线,毕竟每年产的贡酒都是有数的。“且我要与西越相同数量的火弹。” 颜傅笑了笑,“大王别急,火弹的事容后再议。不如先看看此物,”他从自己的荷包里倒出几颗红辣椒递给东越王:“大王可认得?” 自然认得,东越王宫的花园里有许多这样的辣椒,他们当成盆景摆在屋内,可以驱虫。 “我一路走来,发现山中有极多类似这种红椒的野山椒和其他种类的辣椒,我们可以派人来教你们怎么种,能达到亩产30石(两千多斤),而每年,我需要东越给我们提供辣椒三十万石,这还是前期,三年之后,每年至少提供一百万石,大王意下如何?” 东越王惊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你们要这么多辣椒作甚?” 颜傅笑了笑,“吃啊。” 那也吃不上这么多吧!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是要把辣椒当饭吃的节奏啊。 “每石作价几何?”主管钱谷的大司农立刻起身问道。 颜傅反问他:“贡米作价几何?” 贡米是东越和西越皇室专供的米,以金色香糯著称。 难道他还想要贡米?东越王不淡定了,贡米乃皇室的象征,他卖还是不卖? 大司农很快报了个价格,比市价稍稍高了一成左右。颜傅也不跟他讨价还价,而是把目光再次对准东越王:“大王,听说贵国的贡米每年只有几万石的产量,不知大王想不想让它多产一些?” 243.东越(四) 什么叫他想不想? 难道是他想就能有吗!他又不是神仙,东越境内多山,能种粮食的土地就那么些,都种贡米,百姓吃什么,难道他还能把山移走不成! “说来听听。”东越王眯起了眼睛,在颜傅来东越之前,他也叫人打听过这位初出茅庐的将军,听说此人以前是个农夫,说不定他还真有法子能让贡米增产。 “此法说来也简单,敢问大王,贡米一年几收?” 什么几收?东越王下意识的看向大司农。 “贡米幼苗娇弱,非沃土良田不生,且生长时间较长,故而一年两季。”大司农个子矮,须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颜傅的脸。 “哦,”颜傅点点头,“齐某倒是有一法子,可将山丘变良田,只是这贡米...” 山丘变良田?怎么可能! 大臣们纷纷摇头,觉得颜傅是在说大话,栾庸更是出言嘲讽:“齐将军喝醉了吧,也不怕吹破天!”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颜傅挑了挑眉,鄙夷的扫过栾庸:不懂就少在这儿瞎哔哔! 栾庸气结,车太尉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来,将军满饮此杯!” 这酒度数不高,颜傅喝着跟玩似的,几杯下肚,面色不改。 “齐将军好酒量!” 以车太尉为首的武将们顿时对颜傅心生好感,眼看场面一度失控,就要变成拼酒大会,东越王清了清嗓子,就听大司农大声问道:“齐将军还没说有何法子能将山丘变良田?” 颜傅放下酒盏,“不如这样,大王在金京附近选一座山头,不出十天,我还大王一块良田如何?” 东越王边点头边捋着胡须道:“甚好。” ...... 与此同时,女眷的殿中,兆筱钰也被王后和嫔妃以及命妇们团团包围,她们聊的是女人的话题。 “齐夫人,你身着单衣...不冷吗?” 其实兆筱钰刚才一进大殿的时候,东越的女眷们就发现了兆筱钰身上的衣服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料子。尤其是兆筱钰脱下披风后,身上那件特制的羊毛裙,在灯火的映衬下更显得流光溢彩,与众不同。 一开始,她们还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东越的冬天虽然不像青源那般寒冷,但温度也不高,尤其是屋里,比外面还要阴寒湿冷。 尤其是大殿之中,四面透风,因着人多又没烧火盆,很多女眷坐久了都受不了,时不时的裹一下衣领,有的干脆把手揣在袖笼里,让身边的婢女喂给她吃。 反观兆筱钰,似乎根本不觉得冷,女眷们纳闷了,不是说这位齐夫人受伤未痊吗,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伤病号,反倒是她们,一个个冷的面色发青,幸亏脸上的粉厚,要不就现原形了! 终于忍不住了,兆筱钰微笑着伸出了手,“我不冷。” 那夫人握住了兆筱钰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暖,对众人道:“还真是。” 女眷们立刻拾起扫描仪一般的视线打量着兆筱钰,一个嫔妃柔声问道:“齐夫人的裙子可真别致,是大龘最近流行的式样吗?” 兆筱钰摇了摇头,“是我妹妹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 “令妹真是能干,”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家看向兆筱钰的目光也愈发炽热。 “不知是何种料子制成,臣妾怎么瞧着不像是丝棉...” “的确不是丝绵,”兆筱钰轻轻扯了扯袖子,“这东西叫羊绒,又叫软黄金,是取自我们青源特有的金鬃羊身上那层薄薄的细绒,纺成纱线织就而成。” “真软,”离得近的夫人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这一件衣裳得用多少只羊啊...” “上百只羊才得一斤羊绒,”兆筱钰才不会告诉她梳羊绒不是杀猪,羊没了羊绒照样能活。“我这件衣裙尚不足一斤...” “这么轻!”这次连东越王后都惊讶不已,她们身上的衣衫别说一斤,连点缀带绣花,没个十斤八斤的都不好意思出门! “我不爱穿重的衣裳,压的难受,”兆筱钰装作不经意间理了理衣领,露出一角雪白的内衬,“就连这里衣,也是我们棉纺厂特制的。” 众人这才发现兆筱钰的内衣确实与她们不同,质地似乎更细密柔软。再仔细一看,女眷们有些不敢置信,按说这位齐夫人已年近三十,怎么身材...还保养得如此娇俏,完全不输少女! 最令她们不能接受的是,听说这位齐夫人以前不过是一介村妇,难道青源的水和米与别处的不同,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听说齐夫人膝下有三子两女,怎么夫人...” 那人边说边比了比胸部的位置,兆筱钰莞然笑道:“倒不是像夫人想的那样,而是...另有玄机。” 众人催促她快快道来,兆筱钰对东越王后道:“还请王后屏退内侍。” 王后撩了撩手指,内侍们纷纷退出殿中,兆筱钰递给赤霞一个眼神,赤霞便从衣领中揪出一件胸衣。 这是主仆二人早就商量好的,众目睽睽之下,赤霞的耳根微微发烫,但在场的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这是...”胸衣在女眷们手中来回穿梭,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惊叹之声。 “呀,这可真软...” “真白...” 东越不产棉花,所需的棉布都是从江南或青源运过来的,可想而知,就算再普通的棉布,在东越也是价格相当的昂贵。所以普通百姓只能穿又粗又糙的麻衣,而在座的这些夫人,能拥有几匹不错的白棉,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了。更别说像兆筱钰这种用改良纱机制成的棉布,比白棉更轻柔细软,做成内衣再合适不过。 “我能试试吗?”哪个女人不爱美,见众人跃跃欲试,兆筱钰挑了一个跟赤霞胸围差不多的女眷,叫赤霞伺候那位夫人更衣。 不一会儿,那位夫人手足无措的走出了内殿,也不知该捂胸还是捂脸,她扯着衣角忐忑的看向众人,“...怎么样?” 在场的所有人都定定的望着她,神了,这内衣一上身,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244.东越(五) 当然,仅凭一件内衣就想大妈变仙女,那也不现实,兆筱钰又不是花娘。不过她确实动了一点小心机,等那位夫人再走近一些,大家这才发现,除了内衣,她脚上的鞋子也换了。 这是兆筱钰养病期间为陆氏制作的谢礼——高跟鞋,鞋面是光洁的羊皮,鞋底是木跟,因为增加了高度,走路时重心后移,穿鞋的人须得腰背挺直,这样一来就更能体现出女子身姿的婀娜与曼妙。 除了高跟鞋,赤霞还给那位夫人重新上了妆,用的是瞿氏新制的彩妆,如此一来,整个人看起来如沐春风,颇有些改头换面的赶脚。 “这鞋...” 眼尖的夫人们也发现了鞋子的玄机,兆筱钰伸出脚,让众人也看清她脚上的鞋,与那位夫人不同的是,兆筱钰的鞋面上各缀了两颗大大的东珠,是福王妃临别所赐。 “我个子不高,与我家将军站在一起...”兆筱钰捂嘴笑了笑,“故而就做了这双鞋。不成想我们大将军夫人和王妃也喜欢,这才敢拿来献丑。” 东越的女眷们哪一个是高个子,她们国家的男子都普通不高,这简直是在赤裸裸的提醒她们身材的缺陷! 众人齐刷刷的盯着那位夫人,确实,这双鞋明显把人的腿线拉高了,人也显得修长了许多。 “齐夫人,不若把这双鞋子卖给我吧,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见身边的女眷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那夫人决定先下手为敬。 “夫人勿急,我这次出使东越,受我们大将军夫人所托,带来了一百双高跟鞋赠与王后娘娘及各位夫人,待会儿宴会结束,还请娘娘派人随我去取。” 大将军夫人,也就是李潜的夫人陆氏,而不是福帝的发妻。东越王后听出了画外音,再看兆筱钰时,语气明显热情了许多。“那就多谢陆夫人和齐夫人了。” 兆筱钰欠了欠身子,就在这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蹬蹬蹬的跑了进来,她从头到脚都是红彤彤的,脑袋上绑着两个揪揪。 “母后!”小姑娘一头扑进东越王后的怀中,对着众人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兆筱钰身上。 “她就是青源来的村姑吗?”小姑娘指着兆筱钰问。 “不得无礼,”王后柔声斥道:“这位是齐将军的夫人赵氏。” 兆筱钰起身福了一礼,“公主恐是记岔了,我是村妇,不是村姑。” 周围传来窃窃笑声,小姑娘轻蔑的看着兆筱钰,“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泥腿子。” “区别可大了,”兆筱钰笑眯眯的看着她,“村妇是嫁了人的妇人,村姑是没出嫁的姑娘。像公主这样的姑娘家,放在我们村里要叫村姑,像长公主这样已经成了亲的,即便昨日才成亲,那也得唤一声村妇了。” 东越拒绝了福王的求亲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长公主发嫁了。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出意外应该是东越王后的小女儿阮钰,也是长公主阮钦的胞妹。她把长公主下嫁孟雄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兆筱钰的身上。而阮钦连今天的新年晚宴都没来,可见她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然这一切跟兆筱钰有什么关系! 她是来结盟的不错,可她不欠谁,尤其是长公主,又不是她逼着阮钦下嫁的!再说,青源也没强迫东越,非得让长公主嫁给福帝,你们东越自己心虚,怪谁? 听说驸马长得有点丑,有点矮,脸上还有一大块黑色的胎记,除了勉强是贵族出身,毫无才华可言,与长公主哪哪都不般配。 这么比起来,福王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完胜那个孟雄,也不知东越王眼睛咋长的,竟把自己的闺女嫁给那么一个货。怪不得阮钦不来,要是驸马见着她家老颜,还不得羞愤而死! “你!”小姑娘气红了脸,“你才是村姑!” “公主此言差矣,我是村妇,你忘了,我刚才给你解释过...”兆筱钰开启了唐僧模式,心说我能跟你墨迹一天不待跑偏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小姑娘气急败坏,拾起手边的酒盏就朝兆筱钰泼了过来。 “呀!”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那一盏果酒就直直泼在了兆筱钰身上! 顿时,暗红色的酒水从兆筱钰的胸前炸开,一直滴答到腿上,淌下一大片暗渍。 “钰儿!”东越王后急忙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小公主的手,“还不快向齐夫人道歉!” 小姑娘梗着脖子挑衅的瞪着兆筱钰,就不道歉,看你能把本公主怎样! “钰儿!”王后使劲拽了一下她,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撇开王后就跑了出去。 “齐夫人,实在是对不住,小女无状,本宫自会罚她,只是这衣裙...”上百只羊才得一斤线,还是什么金鬃羊,只怕这裙子价格不菲... “无碍,”兆筱钰一伸手,赤珠立刻递上一张纸巾,就在众人暗暗惋惜这条羊绒长裙时,只见兆筱钰不慌不忙的拂了几下,衣裙上那片突兀的暗红色就被她手中的纸巾所吸收,很快,裙子上什么都没留下,又干净的像新的一样了。 “齐夫人莫不是会变戏法?”一个年轻的夫人惊愕的抓住了兆筱钰的手,“这又是何物?” “纸巾,”兆筱钰将用完的纸巾揉成一团,要不是地震震倒了许多树木,她也不会想起来造卫生纸。“就像公主刚才所言,臣妾出身寒微,用棉布如厕总觉得太过抛费,于是就弄了这个纸巾...吸水比那棉布强上许多,用来擦拭最好用不过。” “原来如此,”年轻的夫人眨眨眼,“不知这纸巾是何物所出,又作价几何?” “还有这羊绒裙,不知夫人是否肯割爱?” 兆筱钰笑盈盈的望着众人,“这纸巾不止一种,按品相和质量也分着三六九等。我刚才用的纸巾是原生木浆制成,每张造价二十文。” 一张纸巾要二十文!这也太贵了吧! “除了原生木浆,普通的木浆棉桨草浆竹浆也可造纸,只是工艺不同,价格也略有差别。最便宜的纸巾,十文一卷。 至于这裙子,是舍妹的一片心意,恕难相让。不过舍妹开了一家作坊,不知王后娘娘和诸位夫人是否有兴趣...” 245.东越(六) 兆筱钰是来做生意的,寻求的是合作伙伴;而颜傅是来结盟的,自然是围绕着两家之间如何互帮互助,达成战略合作。 “齐将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殿中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男人们推杯换盏,武将们更是放开了喝,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直把颜傅灌得面色潮红。 一个跟颜傅差不多年纪的将军,一手搂着颜傅的肩膀,一手还在跟颜傅碰杯,“某就想知道,嗝...,齐将军当初,当初是怎么把西越打退的。”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了许多,颜傅是喝了不少,但酒精麻痹的是小脑而非大脑,所以他此刻的脑袋瓜还是相当清明的。 “这要感谢阮大将军的火弹,”一个人对上一群人,颜傅必须时刻打起精神应对,“这火弹呐,并非只有明火点了才能用,有的火弹埋在地下,只要不小心踩上,甭管是人是马,嘭——瞬间就灰飞烟灭...” 东越王一惊,“世上还有如此利器,可否让寡人和众卿一观?” 颜傅笑着摆手,“如此利器,齐某怎敢随身携带,岂不凶险?” 也是,东越王纳头道:“刚刚将军说的这种火弹...西越可有?” 颜傅笑道:“自然没有,否则那日血溅当场的就是齐某人了。” “如果...”东越王摩挲着指腹,“东越愿与青源结成盟好,共进共退,这火弹...” 颜傅朗声笑应:“自然是青源有的,东越也会有。来人!” 颜傅拍了拍手,一个身穿瓷甲的士兵走了进来。“大王请看,这是我们青源将士独有的瓷甲,水浇不进,火烧不燃,若东越与青源结成盟好,这瓷甲某可做主每年送东越一百件,何如?” 吹牛! 栾庸无声的比了个口型,他甚至怀疑,西越的士兵是不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牛群砸死的。 “哦?还有如此神甲?”车太尉上前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又弹了弹。“此甲真如齐将军所说,水火不侵?” 颜傅懒得多费口舌,他一抬手,小麦便将桌上的一坛贡酒悉数洒在了身穿瓷甲的士兵身上。 酒水顺着甲片流到地上,这还不算完,小麦又拿起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了地上的酒水。 轰——蓝色的火苗一下子蹿的老高,攀着甲衣一直燃到前胸,士兵一动不动,好像被烧的人不是他。 “真乃神器也!”不少武将纷纷上前围住那士兵,过了一会儿,酒精燃尽,火苗熄灭,颜傅对车太尉道:“此甲质地坚硬,将军可愿一试?” 车太尉也不客气,当即亮出自己的佩刀,拔刀便砍—— 噹! 这一下至少用了八分的力气,刀口撞在瓷甲上发出一声脆鸣,车太尉抬眼看刀,刀口居然卷刃了! “哈哈,好甲,好甲!”车太尉赞不绝口,微不可察的与东越王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他们还没天真到以为青源会把最精良的武器和铠甲与他们分享,齐延福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百套瓷甲,那青源的大军呢,更别说姓齐的手下的精伍。看来沂源之战他们能以少胜多,绝对不是侥幸。 火弹价格高昂,瓷甲更是有市无价,东越王皱了皱眉头,他需要拿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否则人家凭什么白白送给你,他可没有另外一个适龄的女儿了。 想到这儿,东越王越发后悔,早知道他就答应把女儿嫁到青源了,福帝虽然年纪大了些,可他不是还有仨儿子吗!唉,都怪栾庸拦我,栾庸误国啊! 栾庸莫名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心里愈发的急躁,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们真的要跟青源结盟了,西越那边...他不好交代啊! “不知这火弹...”东越王权衡利弊之后,心中已有了决断。 “一万,”颜傅伸出一根手指,“青源每年可给东越提供一万火弹,只不过...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 “齐将军请讲。”东越王调整了一下坐姿,有所求就好,即便他一下子满足不了,大家还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 “东越国三面临水,请大王允许我们在东南西三面各选一处开港,港口所得的赋税我们一文不要。” 那你们要什么?东越王想不通,斥资建港却不要税收,那建港的意义何在? “只要大王批准,凡青源的商船和货品进出入港时免税即可。” 这...东越王想了想,“我东越船只入港收税三成,外五成,青源与东越同税,如何?” 颜傅故作为难,“这...怕是回去不好交代。” “若齐将军真能将山丘变良田,寡人愿每年交与将军贡米三万石,如何?” 交与自己,而非青源。颜傅叹了口气,“还有一事,望大王成全,是齐某的一点私事。” “齐将军请讲。” “东越景色秀美,齐某甚爱之,还望大王能在南部沿海批一块地或者一个小岛,齐某想修个别院。” “哈,这事好说!”东越王应得爽快,他扫了一眼底下的群臣,“寡人欲与青源结为盟好,众爱卿有何谏言?” “大王,”始终未发一言的御史大夫终于开口了,三公之中,一般他站哪头东越王就会听取哪头的意见,所以御史大夫可以说是大臣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臣以为,东越与青源世代为邻,若友结盟好,互通有无,有利于两国百姓,且...” “不可!万万不可!”栾庸突然跳出来打断了御史大夫,“青源地偏一隅,名不正言不顺,我东越世居西南与世无争,还请大王三思,万不可因小失大!” 东越王现在看着栾庸就烦,他偏过脸,问车太尉:“车爱卿以为如何?” 车太尉瞥了一眼栾庸,总觉得他对青源有些反应过激。“臣等欣赏齐将军为人,且齐将军此来诚意十足,臣以为,与青源结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东越王点了点头。 “大王,愿东越与青源共进共荣!”颜傅再次举起了酒盏。 246.东越(七) 十日后,东越王和王后率领百官浩浩荡荡的出了金京。 长公主依然没有露面,小公主阮钰依偎在母亲身边,显得格外乖巧。 她也不想这样,但在出宫前,王后已经警告过她,如果她再敢胡闹,就将她禁足到青源的使团离开为止。 那怎么能行!她还没给齐将军看她新得的小花猫呢! 尽管小公主不喜欢兆筱钰,但却很喜欢颜傅,这些天,每次颜傅进宫议事,她都缠着颜傅问东问西。 小公主心底隐隐萌生出一个念头,她觉得这世间能配得上她大姐的男子,应该是像颜傅这种长相俊美又很厉害的将军才对。 是以,一听大司农来报,说京外的良田修整好了,请东越王和王后去验看时,小公主便巴巴的求了王后,保证自己一定乖巧听话,绝不会捣乱云云,王后这才勉强应下。 一路上,东越王后端坐着一言不发,小公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母后,齐将军真的能把大山变成良田吗?” 王后摩挲着手腕上的紫玉镯子,神色晦暗不明。 她在想栾庸的提议,虽然这么做会让皇室蒙羞,但她更希望女儿能得到幸福,而不是整日以泪洗面。 见母亲不搭理自己,小公主无聊的踢着脚,过了一会儿,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快看!”不用别人提醒,小公主已经把脑袋伸出了窗外,她猛地摇了摇王后的胳膊,“母后!母后!!” 王后一把将女儿拽了回来,无需探头,那重峦叠嶂的远山便映入了眼底。 一层层,一片片,似云状,或波浪,高低错落,阡陌纵横,整座山像被巨斧劈成了无数形状各异的台阶。 没错,颜傅的法子就是将山地改为梯田。 王后心中已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不止她,在场的所有人都对眼前的景象震撼不已。 原来山还可以这样开垦,那他们的耕田岂不是多了无数倍!? 就连准备了好几种挑刺方式的栾庸都哑了火,他不得不承认,颜傅确实做到了把山丘变成良田。 “齐将军,青源也有此...梯田吗?”东越王激动的语不成调,他们东越人多地少,每年都有无数青壮力死在海上。如今有了梯田,他们东越再也不怕缺粮了! 颜傅颔首,“只有南部丘陵地区修了一些。”青源的中心是一大片广袤的平原,不需要修梯田;而北部的山脉多火山和岩山,修不了梯田。地震之后,很多百姓流离失所,为了让百姓们尽快安顿下来,颜傅便提出了修建梯田的法子。 “王上,”大司农双眼含泪,激动的对东越王道:“此田不仅能种稻养鱼,还可储水保土,实乃一举多得,利国利民,福及子孙的大好事啊!” 王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颜傅,这样的人,只有留在他们东越,才能是福不是祸。 “赤霞,看见盛哥儿了吗?”兆筱钰找了一圈,却怎么也看到赵盛。 这次他们夫妻二人出使东越,赵盛也跟着来了,美其名曰——出来见见世面,实际上是被刘氏安排的相亲给整怕了,央告着兆筱钰把他也带上,“姐,求你了,咱娘跟魔障了似的,整天逼着我娶媳妇儿...” “咱娘也是为了你好。”兆筱钰只能这么安慰他。 谁叫地震不但没让刘氏放缓相亲的速度,反倒让她更加急切的逼迫小儿子成亲,“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想跟你姐去见见世面我不拦你,但是回来之后必须给我把媳妇定下!” 赵盛无法,只能先答应着,心想能躲一天是一天吧。 这次整修梯田,就是赵盛负责监管的。虽说他以前也没怎么下过地,但毕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没见过梯田,还没见水田吗。 赤霞摇了摇头,“我去找小麦问问。” 小麦啊...兆筱钰笑的别有深意,赤霞小脸一红,跑了。等回来的时候,脸颊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兆筱钰。 “夫人,小麦说...刚出门的时候,少府的人来找咱们将军,说是越王给咱们批的海岛定了,将军就让盛少爷去办手续了。” “哦,知道了。”兆筱钰点了点头,等他们回到驿馆,赵盛还没回来,直到晚饭过后,赵盛才回到驿馆。 “姐夫,这是地契。”赵盛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我找人描了一下那岛的大概地形和位置,这是地图。” 颜傅拍了拍他的肩膀,赵盛憨笑了一下,知道这是姐夫对自己的认可。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兆筱钰盯着赵盛,“饭吃了吗?” “吃了,”赵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路上遇到点儿事,一个姑娘的车坏了...” “英雄救美去啦?”兆筱钰推给他一盏茶水,“这里是东越,不是青源。小心别招来烂桃花,看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知道,”赵盛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自认为不是小孩子的赵盛,不久之后,惹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这是后话不提,一个月后,金京周围的梯田基本改造完毕,颜傅也向东越提出履行选址建港的承诺。 东越王爽快的应了,派少府和內史随同前往。 二月的东越气温早已回升,越往南走,天气越热。 颜傅一行先是来到了西海。 兆筱钰原先以为,西海是个类似死海的巨大内陆咸水湖,或者是像黑海那样的内海。等到了西海岸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西海是一片巨袤的海洋,从东越一直延伸到与北龘交界的乌夷。之所以称它为不毛之地,是因为海岸线就像被整齐切割过的巨型岩石,寸草不生。 兆筱钰有些担心,“在这儿建港,怕是要花很大的力气。” 颜傅笑着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你只看这海岸岩崖难凿,却不知这里水深又开阔,周围也算平坦,最适宜建造海港。” “可咱们没设备啊。”仅凭人力,得修到什么时候。 “会有的,”颜傅匢撸了一把兆筱钰的头发——本就被海风吹的四处飘散,这下子更乱了。“轮船会有的,港口也会建起来的!” 247.东越(八) “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在西海岸只待了几天,一行人继续往南走。 这天,赵盛忸怩的钻进了兆筱钰的马车,他打了许久的腹稿,终于鼓起勇气跟兆筱钰摊牌了。 “啥事啊?”兆筱钰捏着一颗淡粉色的珍珠,在阳光下细细打量。他们之所以跟东越王要一座海岛,也是想尝试一下人工养殖珍珠。 “姐,”赵盛觉得嘴巴有点干,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得跟兆筱钰坦白。“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上回去看梯田的时候...走到半路碰上一个姑娘,车坏了...” “赵盛,”兆筱钰忽的转过脸,“别跟我说你看上人家了,这里可是东越!”天晓得对方是什么来历,万一心存不轨...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知道,我...我...”赵盛支吾了半天,最后道出一句:“我得娶她。” 兆筱钰有点懵,“你说啥,你要娶她?” 赵盛点点头,从腮边一直红到耳根,重复道:“我得娶她。” “你...不会是把人家姑娘已经...!”兆筱钰一瞪眼,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盛忙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我也不想那么快...” 赵盛从来不是一个胆大的孩子,这一点跟赵老爹的暴脾气不无关系。兆筱钰蹙眉,“那姑娘姓啥名谁,家里是干啥的。” “她叫阮香,是公主府的女官,”赵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天她车子坏了,身边就跟着一个赶车的和一个小丫头。姐你也知道,咱爹常年赶车,有点啥毛病都是自己修。我也会那么一星半点的,就帮她把车修好了。她说要谢我,当天晚上就请我吃了个饭... 后来我在金京修梯田的时候,她经常来找我,跟我讲东越的事儿,我也跟她讲咱们青源的事...” “你都跟她讲什么了。”兆筱钰心中警铃大作,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我没说别的,”赵盛忙摆手,“我就说当学徒时候的事,还有种地啥的。” 兆筱钰又问:“那她有没有问过我或者你姐夫,还有关于咱家之类的。” “没有,”赵盛想了想,肯定道:“没有,我从来没跟她提过咱家的事,我只说我上头有俩姐姐一个哥哥。” 兆筱钰抱起胳膊,“你继续说。” “然后就,渐渐熟了...你还记得咱出发前一天,我问你有没有事,想带你去见个朋友。” “就是去见她?”兆筱钰想起来了,那天她本来是要去的,可那帮夫人听说她第二天要走,纷纷跑来跟她签合同。兆筱钰一直忙到晚上,自然也没去成。 赵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她说她想我走,我说我得问问你,她就让我请你去她家...” “你去了!?”兆筱钰一惊。 ”没有,我说你抽不开身,等回来再说。谁知...她又叫了一个小丫头给我送信...我想着可能好些日子都见不到面,所以我就...” “你们约得哪儿?” “别苑,她说那是公主的私产,平日里没什么人...姐,”看到兆筱钰的表情,赵盛心中更加忐忑不安,“我是喜欢她,但还没到那份儿上,我当时也不知是咋了,浑身就跟着了火似的,然后,然后我们俩就...姐,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惹祸了,但我怀疑你是被人下药了。”不怪兆筱钰阴谋论,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过了赵盛这般天真单纯的年纪。 赵盛张大嘴,半天反应不过来。他从小生长的环境和他所遇到的人,都是简单质朴的农民,下药这样的事情,他以前只在戏文里听过。 “为啥呀,”赵盛很受伤,“我,我有啥呀,我就是一厨子!” “可你还是齐大将军的小舅子啊。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这样,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千万别让人看出异样,”毕竟同行的人当中,还有东越的官员和仆从。“我先跟你姐夫透个底,让他派人打听一下那个阮香,等咱们回了金京再说。” ...... 东越的南部四季如夏,颜傅边走边留意着沿途的植被。 他已经跟东越王说好了,他的人帮忙修整梯田,但山中的草药和虫蛇必须归他所有。之后东越每年,也要给青源提供一定数量的药材,尤其是三七白牛胆和罂粟,他希望东越能派人专门种植这些草药。 东越王无有不应,梯田让他的耕田大增,种点草药能费几亩地。 “就是它!”走着走着,颜傅忽然跳下马大喊兆筱钰,兆筱钰闻声探出脑袋,只见颜傅蹲在一棵植物面前,笑的像个傻子。 “快看,我找到了!!” 兆筱钰跳下马车,来到那株叶子肥厚的植物面前,“确实跟咱爹种出来的不一样,这叶子可真肥。” “是吧,”颜傅小心翼翼的刨着周围的沙土,众人也纷纷围了过来,“将军,此乃何物?” “烟。”兆筱钰叹了口气,她家老颜痴迷雪茄跟烟斗,连她这种不抽烟的人都对各种雪茄和烟斗丝如数家珍,可见平时受了多少洗脑和荼毒。 “去,拿个筐来。”颜傅吩咐手下。他想好了,岛上除了橡胶,要全都种上烟草,全部都要!!! 有了这一株烟草的激励,接下来的行程明显放慢了许多。一行人继续往南走了十几日,终于到了东越最南端的海岸,而东越王送给颜傅的那座岛,就在海岸的对面,隐隐可以看到那岛的轮廓。 这是四座海岛相连的群岛,占地越有四五个南京城那么大,东越王出手阔绰,可见他对梯田之事有多么的满意。 碧水蓝天白沙滩,兆筱钰惬意的吹着海风,喝着椰汁,被颜傅牵着左瞧右逛。 “起个名儿吧。”颜傅抱着那一筐搜集来的宝贝烟草,像斯克莱特(冰河世纪里的松鼠)一般四处寻找着最佳埋藏地点。 “嗯...”兆筱钰想了又想,“要不就叫哈瓦那吧。” “这名好!”颜傅眼神一亮。 “或者直接叫雪茄岛也不错。”兆筱钰故意揶揄他。 “还是叫哈瓦那吧。”颜傅一手抱着筐,一手搂着兆筱钰,觉得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明明拂面而来的是海风,却硬是让他嗅出了雪松木的味道。 248.东越(九) “我儿怀孕了。” 闻言,兆筱钰有点懵,随即她反应过来,王后说的“我儿”,应该指的是长公主阮钦。 可…这跟他们夫妻有什么关系!至于一进京就急吼吼的把人召进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国要开战了。 在哈瓦那岛待了半个多月之后,他们一路东行,在两江的汇流处选了一块最适合建港的三角洲前缘。之后又一路北上,直到两刻钟前,他们才刚刚迈入城门。 只是还没等他们回到驿馆,就接到东越王的急召,而此刻,殿中只有东越王、王后和颜傅兆筱钰四人。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他们四个。 颜傅扫了一眼王后身后的屏风,他敢肯定屏风后面藏着一个女人,因为屏扇链接的缝隙处,已经暴露了一角绯色的衣裙。 至于其他几个,颜傅也已确定了位置,四角和房梁两端各有一人,想来是东越王的暗卫。 颜傅微微动了一下左腿,用大腿去定位裤兜里那把短枪的位置。弹夹中有五发子弹,这是他目前造枪水平的极限,再多就很有可能会炸膛。而兆筱钰裤兜里也有一把袖珍的手枪,说是袖珍,其实有一个半雷明顿·德林格那么长,只能装三发子弹。 上次向梁的事让颜傅自责的同时,也意识到必须给家人更好的保护。所以在兆筱钰养病期间,他花了很大的心血才做成了三只手枪,第一支是试验品,丑的惨不忍睹。当然,这两支也好看不到哪儿去,胜在是用而已。 如果筱钰能侥幸打中一人... 颜傅默默盘算着待会儿万一动起手来,他怎样才能护着媳妇儿全身而退,并没有注意到此刻东越王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其实跟外面的太阳没有多大的关系。以及东越王后冷冰冰的语气,好像只要她一张口,就会立刻把他们两口子冻成冰雕。 “......恭喜...大王和王后。”兆筱钰干巴巴道,她能说啥,在不明形势之前,她啥都不能说。 “哼,”王后冷笑了一声,“我儿新婚不久,从未与驸马同房,如今却身怀有孕,难道齐夫人不好奇?” 这有啥可好奇的!说不定你女儿雌雄同体呢。 兆筱钰看了一眼颜傅,冒着被打死的危险指了指上头,“许是...上天眷顾?” 话毕,殿内一片死寂。 东越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面色铁青,愤怒的喘着粗气,可又不能自降身份,跟兆筱钰一个妇人一般见识,只好把矛头对准颜傅:“齐将军,此事你怎么说!” “殿下有喜是好事,齐某只是不解,此事与我夫妻二人有何关系?”其实颜傅和兆筱钰已经大约猜到了怎么回事,怕是真的与他们有关。 王后似笑非笑地盯着颜傅,“怎么,齐将军敢做不敢认吗?” 兆筱钰张大了眼,倒不是她怀疑她家老颜,而是惊讶于王后居然想把此事赖在她家老颜头上! “王后娘娘请慎言,齐某行的端做得正,自问没做过什么逾矩悖礼之事,还望大王和王后明鉴!”颜傅往兆筱钰的方向偏了偏身子,拱手纳头,语气极为诚恳。 东越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了,既然王后和大女儿都已经承认了,那这事肯定是这小子干的! “齐延福,本王自问对你不薄,你却...” 忽然,东越王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长啸和爆裂声打断,颜傅脸色一变,不好,他们的人有危险! “大王,何故杀我青源使者!”颜傅摸向了枪管。 东越王一愣,没有啊,他没派人...他要是想灭了青源来使,干嘛还偷偷摸摸的召他们两口子进宫。这事说白了是皇室的家丑,他吃饱了撑的才会闹得人尽皆知。 “来人!”东越王大喝一声,“派人去驿馆瞧瞧!” “喏!”郎中令应着跑了出去,很快,那人又回来了。“禀报王上,驿馆燃起大火,路卫尉已派人前去灭火。” 兆筱钰焦急的看向颜傅,颜傅再次抱拳:“大王,事出紧急,还望大王允许在下即刻出宫!” 东越王有些犹豫,一方面他担心齐延福不认他闺女,借机跑了;另一方面,他又真怕青源使团出事,两国刚缔结盟约,人就在自己的地盘上死了,到时候结盟不成再结成仇... “齐将军速去,”东越王很快做出了决断,“只是小女一事尚有不明之处,还请齐夫人留下为我们答疑解惑。” “妻弟这次随某而来,尚在驿馆不知生死,只怕拙荆此时没心思给大王解惑,还请大王体恤!”颜傅语气十分坚决,他绝对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 “什么!赵盛还在驿馆!?”屏风后的女子突然跑了出来,这让东越王和王后有一瞬间的尴尬。 兆筱钰担心的事终于被证实,此刻反倒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她走到阮钦面前,“公主,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最清楚,若你还顾惜我家幼弟,就请跟大王和王后道明实情。” 阮钦偏过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见阮钦不吭声,兆筱钰又转向王后。“王后娘娘,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但我家将军素来刚直,洁身自好,绝不会认张冠李戴之事!莫说公主是一女子,就是精兵良将,也未必能近他身。不知娘娘从何而知我家将军欺辱了公主,今日之前,我夫妻二人甚至连公主长啥样都不知道!且我们入京后,将军每日都在与大王议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时时都有人盯着,大王一问便知。 就怕是有人存心要破坏两国盟约,还望大王和王后明察!” 东越王看了一眼王后和公主,心知此事有异,便道:“齐将军和夫人先回驿馆,此事容后再议。” 颜傅和兆筱钰各自行了一礼,匆匆离去。阮钦一直目送他二人离开,等殿中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时,阮钦不再犹豫,扑通跪倒在东越王的脚下。 “父王,我腹中的孩儿是...” “钦儿!”王后突兀的打断了她,眼中满是警告。“你可要想好了。” “母后,”阮钦决绝的看了一眼王后,匍匐在地,“我与赵盛两情相悦,还求父王母后成全!” 249.东越(十) 颜傅和兆筱钰赶到驿馆的时候,众人还在奋力救火,火势已经蔓延到周围的官邸,他俩也迅速加入到灭火的队伍之中。 半个时辰后,大火终于扑灭,驿馆也烧的面目全非。幸亏他们刚回京,行李还没入库,否则损失更大。 “怎么回事?”负责送赵盛他们回驿馆的是小麦,颜傅在宫中听到的信号,也是小麦放的。 “您和夫人前脚刚走,就有一队人马拦下了我们,说是卫尉的人,要带走赵二公子。属下跟他们说,必须等您回来,他们不干...” 不肯交出赵盛的结果就是双方大打出手,说实话,东越的弱鸡(小麦语)他们还没放在眼里,尤其是跟着颜傅打沂源的那几个,除了颜傅谁都没服过。 “伤了几个?” 小麦摸了摸头,“没伤几个,他们又回去搬救兵了...” 而这回,是栾庸亲自带人来的。 “栾庸?”颜傅皱了皱眉头,“他带了多少人?” “一两千吧,把驿馆整个都围住了。非要咱们交出赵二公子,还拿放火威胁咱们。” 颜傅低低附耳问他:“你用了几颗手雷?” 小麦不好意的笑了笑,黑黢黢的脸上只剩一口白牙,“没多少,就用了...一颗。” “一颗能炸成这样!”颜傅捶了他一下,“待会儿知道怎么说吧?” 小麦急急点头,“知道,那姓栾的老儿想一把火烧死咱们!” 与此同时,兆筱钰在人群之中也找到了赵盛——大家的脸上都是黑灰,她是凭腿的长度把人找到的。 “姐!”赵盛眼睛红红的,“你没事吧,他们找你进宫干啥?” “我问你,”兆筱钰拉住赵盛,“你那个阮香是不是跟我个子差不多,皮肤白白的,双眼皮,鼻尖上有一颗痣?” 赵盛点头点的好似小鸡啄米,“是是是,姐你见着她了?” 兆筱钰犹不死心,“她是不是团脸,樱桃口,说话的时候左脸有个梨涡?” “对对对,就是她!” 兆筱钰气的打了赵盛后背一巴掌,“她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府的女官,她是长公主,她叫阮钦!!” 赵盛惊得嘴巴能吞下一只鹅蛋,“她,她...她是长公主?”完了,赵盛自知闯了大祸,这下不用刘氏,他自己都想拍死自己! 与此同时,栾庸也一状告到了东越王面前。 “大王!”栾庸刚进来的时候,东越王吓了一跳,怎么会被人打成这副熊样,估计连你爹妈都认不出来了吧。 栾庸哭着爬到东越王跟前,“大王,臣,臣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大王了!” 东越王没由来的心头一松,见不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爱卿怎么了?”语气之不耐,态度之敷衍,连门外的郎中令都听出来了。 可惜栾庸没听出来。 “大王,”栾庸哭的悲悲切切,边哭边嘶哈的——眼泪碰到伤口,不疼才怪。“大王,那个姓齐的心怀不轨,刚才,臣与都尉经过驿馆时,发现青源的人跟卫尉大打出手,臣就上去阻拦,不想...却被贼人打成这副模样,他们还拿火弹要炸死臣等...” “火弹?”东越王心思急转直下,各种阴谋论纷至沓来。“你可看清楚了,真是火弹?” 栾庸点头如捣蒜,“臣看清楚了!” “宣齐延福进宫!” 很快,颜傅和兆筱钰就来了,这次他们还带上了赵盛。 一进门,颜傅就看见了栾庸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行完礼,他忽然面色大恸,指着栾庸高声质问:“栾大人,齐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率兵包围驿馆,还放火烧我部下!那日我已向你保证,不会告诉大王你那心腹是西越摄政王的门客,你为何还不依不饶,定要烧死我才罢休!” 什么心腹,什么阮经唐的门客,都是颜傅胡诌的。这种事不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在东越王的心中埋下一颗刺。 一个丞相能指挥动军队,东越王不忌惮才怪! “你,你胡说!”栾庸脸上那些没有瘀紫的部分全都涨成了褐红色,“大,大王,姓齐的血血血口喷人!臣,臣没有...” 东越王摆了摆手,“齐将军,栾爱卿说你手下人用火弹袭击他,可有此事?” 颜傅自然不承认,“大王,此来东越是为着两国盟好,齐某怎会做出这等不义之举!大王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凡火弹炸裂必有余迹,大王派人一探便知!” 手雷炸开后也会有痕迹,不过早被小麦他们处理干净了。 “不必,寡人相信齐将军。” 咯噔!栾庸不敢置信的望着东越王,言外之意,就是不相信自己喽? “栾卿暂且退下,寡人与将军有事要议。” 完全不给栾庸这个丞相面子,甚至在外人面前都懒得上演一出君臣同心,可见东越王对栾庸厌恶到了何种地步! “大王,”等栾庸走后,颜傅深深给东越王施了一礼,“我已问过内弟,那日确实事出有因...” 其实颜傅来之前,阮钦已经跟东越王坦白过了。从她和赵盛第一次见面,一直到那日在别院上演不可描述的干柴烈火,她都详尽的告知了东越王和王后。唯一说不清楚的,就是她也不知道那药是何人所下。 但是王后知道,因为这个馊主意是栾庸出的。 而王后会被他说动,也是存了私心。 她看重齐延福的才能,以及他背后的势力。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她的女婿,即便她一直生不出儿子,皇室和朝臣们也不敢轻视于她。而赵氏不过是一个村妇,吓一吓,哄一哄,留着给她女儿赚零花也不错。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女儿,她引以为傲的长女,居然会看上一个厨子! 在这一点上,阮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从小长在宫中,看多了尔虞我诈,她的五个兄弟斗得只剩下了一个。像赵盛这样单纯质朴的男子,她以前从未遇见过。阮钦过够了这种算计和被算计的日子,往后余生,她只想嫁一个爱自己的人,成为一个妻子,母亲,而不是一颗平衡各方势力的棋子。 所以在嫁给孟雄后,她才特别心灰意冷,迟迟不肯与孟雄做夫妻。孟雄也无所谓,只要他有驸马的名头就足够了。 而赵盛的出现,无疑点亮了阮钦生命中最渴盼的光辉。她像一团火,不光想温暖自己,还想烧死别人。 250.东越(十一) 自古至今,历来男方娶媳妇都叫求娶,既然是求,那就得摆足了求人的态度。 就像现在,赵盛跪在东越王面前,一副家犬见了头狼的模样。 临来之前,大姐跟他说,老丈人不可怕,丈母娘才最可怕。可这会儿赵盛有点想哭,普通人家的老丈人也许不可怕,可他未来的老丈人是一国之君啊!想想他都快吓尿了好吧! 赵盛一直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总感觉脖颈子凉飕飕,每回一句话都要想半天,生怕再也不能活着走出这地方了。 寥寥数语,东越王对赵盛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正如齐延福所说,这小子就是个小白,啥啥都不懂。也不知他闺女是中了什么邪,竟看上这么一个傻白甜。 东越王的脸色不太好看,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什么长腿欧巴,打仗的时候就能比腿短的跑得快吗?什么白面小生,人家看你脸蛋子长得好就会不杀你吗? 别闹了,东越王看赵盛,哪哪儿都觉得不顺眼。不是说女儿都是爹前世的小情人,那应该按着他这款的找啊,而不是... 这个赵盛哪一点像他! 唉...但愿钦儿将来不会后悔。 “起来吧,”东越王拉拉着一张脸,“赐坐。” 赵盛战战兢兢地道了谢,只挨着板凳的边儿沾了一点屁股。 “去请王后和公主。”东越王吩咐手下的同时睨了一眼赵盛,自己安慰自己,傻白甜有傻白甜的好处,他在东越无亲无故,只能靠他女儿,这么想想... 东越王更糟心了,这不就一吃软饭的小白脸子吗!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估计这会儿赵盛早被东越王千刀万剐了。 不一会儿,王后和阮钦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爱情的力量,阮钦和赵盛一对眼,周围的空气就开始充斥着一种荷尔蒙的味道,像一堆看不见的粉红泡泡,在大殿里咕噜咕噜的冒个不停。 东越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像要把看不见的泡泡挥走似的。“钦儿,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赵盛?” 阮钦点点头,脸颊爬上一抹粉红。这段时间,她只要一想到赵盛,脑海中就会不停的播放那段两个人在别院中...赵盛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幕,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两人如此情浓,在座的人都有些牙酸。兆筱钰作为赵盛的长姐,有些话必须由她来说,你瞧,东越王和王后都端坐在主位上,等着羊入虎口呢。 “大王,王后,幼弟无状,妄求公主,还望大王和王后看在舍弟一片痴心的份上,成全他一片思慕之心。” 东越王和王后默不吭声,兆筱钰敢打赌,如果现在是数九寒天的话,东越王的鼻孔刚刚一定喷出了一大股热气。 赵盛看了看姐姐,慢慢从凳子滑到地上,“大王,王后,草民是真心求娶公主,草民一定会拼尽全力对公主好!求大王和王后成全!” 阮钦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把泪水逼了回去。 大殿之中又开始冒粉红泡泡了。 “你也说了,你乃一介布衣,如何求娶公主?”在东越,庶族贵族不通婚。不过王后既然这样问,看来已经被女儿说动,接下来便是商量细节了。 “臣已连夜送信回青源,为内弟请封。”颜傅改了称呼,也是把东越王当成自家人了。 “他如何养活我儿,荫蔽子女,难不成靠给人做饭吗?”东越王吹胡子瞪眼。 “大王,王后,”兆筱钰陪着笑脸,“舍弟还通农务,梯田法便是他帮着实施监理。况他未及弱冠,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力的年纪。若大王不弃,可将他放到大司农手下锻炼几年,说不定将来也能独当一面。” 东越王面无表情,东越会种地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能娶公主? ”大王,王后,”颜傅拱手道:“若大王恩允婚事,臣愿出一艘远洋巨轮当做彩礼。” 远洋巨轮? 东越王还是头一回听说,“何讲?” “普通渔船不过丈宽,木制;而巨轮是铁皮海船,长百丈,宽数十丈,无需风帆可启航。远洋巨轮更甚普通海轮,可称之为海上陆地。” 东越王倒吸了一口气,虽然幅度很小,但足以让颜傅窥知到他的心思。 能称之为海上陆地,可见此船的规模。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像东越这种两面临海的国家,国内资源匮乏,即便有梯田,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更何况,那是一艘不需风帆就能行驶的巨轮。 “何时?”总不能让他等个十年二十年,到时候他两眼一闭两腿一蹬,还找谁要彩礼去! “少则五年多则八年。若用此船,须得先建海港。” 还行,东越王摸了摸胡子,有点激动又有点期待。 “大王,王后,”说完彩礼,该说说聘礼了。兆筱钰看了一眼阮钦,“先前大王所赐的海岛,臣妾打算用来养珠,以后便交与舍弟打理,臣妾愿让出五成,作为长公主的聘礼。” 养猪? 东越王和王后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什么猪这么特别,还要不远万里运到东越来养? “拙荆所说的珠乃珍珠,并非家畜。”颜傅解释了一句。 哦... 啥?! “珍珠也可饲养?”王后道出了东越王也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兆筱钰点头,“理论上可以,只是目前还在试验阶段。不过...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短则半年,迟则三年可收。” 这... 东越王夫妻对视了一眼,这可是个大买卖啊!毕竟珍珠难得,为此每年东越有多少青壮年死在海上,若此物可养... 夫妻二人顿时想到了鸡生蛋,蛋生鸡,生生不息... 这聘礼果真诚意十足! 东越王开始重新审视赵盛,“你会养珠,这养出来的与那些...天生的有何不同?” “回大王,表面上差别不大,甚至养出来珍珠的比野生的形状更圆润,更大颗。野生的珍珠无核,养殖的有核,仅此而已。”赵盛避重就轻,这些都是兆筱钰在岛上教他的。 “唔。”东越王点了点头,依旧板着脸,不过语气好了许多。“驿馆已毁,你们便留在宫中吧,也好早日熟悉宫规。”最后一句是跟赵盛说的,兆筱钰赶紧冲弟弟使眼色,赵盛立刻拜倒在地:“草民叩谢大王!” “哼。”东越王撇了撇嘴,阮钦忙上前扶起赵盛,“什么大王,该喊父王,以后也不准喊草民,要称儿臣。” 赵盛心头大喜,咚咚咚给东越王磕了几个响头,磕的眉心都青了。“儿臣谢父王成全!!” 251.归家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宫里所有的人都视赵盛和阮钦为洪水猛兽,一见到他们就躲得远远的。原因无他,大家都是人,不想动不动就被灌一嘴狗粮。 半个月后,请封的旨意下来了。福帝封赵盛为岭南伯,赐金锄头一柄,赵氏族谱一册,玉雕两尊,珍珠两斛,护甲百余件,另赐府邸一座,当然,府邸在南京城。 这些赏赐无非是在提醒赵盛,你小子能娶公主,看的是青源的面子,你得好好护住青源的利益,否则你老子娘,你兄弟族人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其他还好,让兆筱钰感到意外的是,福帝居然封了赵盛为伯爵,公侯伯子男,伯爵的爵位并不低,她之前还想着福帝顶多封他个子爵就好不错了。 还是颜傅一语道破玄机:“你想啊,上次他求娶公主被拒,这回换成了盛哥儿...” 赵盛VS福帝,那中间可不仅仅是差了几百斤肉的距离! 兆筱钰秒懂,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也不多承让嘛。大起来的时候其大无外,张口就是宇宙闭口就是全人类;小心眼儿的时候又其小无内,纳米做成的针尖儿都插不进去! 有了封号和爵位,接下来便是请期。阮钦身子渐重,拖不得,颜傅和兆筱钰也得及早回青源复命,于是婚期便定在了四月二十。双方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孟雄这个话题,好像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孟雄也确实已经死了。就在驿馆突遇大火的当晚,他与友人醉酒坠入山崖溺毙——是东越王的手笔,他向来做事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孟雄的族人孟氏,是东越西边的一个部族,善骑射,东越军中的骑兵大多来自孟氏。东越王将孟家世代居住的山寨以及附近方圆几十里的山脉都赐给了他们,并承诺会将这些山改造成梯田,作为安抚孟家的补偿。 孟氏一族果然再也没有提过孟雄。 大家也似乎集体遗忘了阮钦已经嫁过人的事实——婚期定下后,金京城中的风向又变了,人人皆知东越与青源已结为盟好,在他们口中,阮钦也成了那个为国为民,不惜牺牲自己的长公主。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婚礼自然办得十分热闹。又值初夏时节,满城鲜花绽放,赵盛怀着忐忑和激动的心情,终于成为了公主背后的男人。 婚礼后的第三天,颜傅和兆筱钰返程回青源。 离别在即,赵盛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拽着兆筱钰的袖子不撒手。 “姐...你别走...你别丢下我...呜呜呜呜...”赵盛泣不成声,兆筱钰叹了口气,耐心安慰他道:“我也不想把你留在这儿,可你现在是东越的驸马,就得守东越的规矩。你放心,爹娘家里有我,你常来信就好,指不定哪天我就带爹娘他们来看你...” “真的?” “比真金还真!”兆筱钰重重点了点头,“你好好照顾公主,女子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你可千万要仔细。”万一阮钦遇到什么不测,那赵盛可就危险了。 “我晓得,”赵盛擦了擦眼泪,“姐,姐你一定...帮我跟咱娘说说...我不是...” “我知道,咱娘不会怪你的。说不定她知道你娶了媳妇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儿离咱家也不算远,你就当是搁外地办差,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再说,以后咱们跟东越常来常往的,说不定哪天你还能领公主回青源呢!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现在是伯爷,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咱爹咱娘他们也沾你的光住进了伯府,也算是你的孝心了,记着,一定多来信,别叫一家子人都挂挂着。” “儿子不孝...”赵盛哭的不能自已,“姐,姐我给咱爹咱娘磕个头,你,你帮我带回去。”说罢便匍匐在地,朝着北方磕了下去,一直磕到脑门都肿了还不肯罢休,兆筱钰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盛哥儿,你听姐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还有公主和你们的孩儿。你姐夫给你留的人,你要时刻带在身边,那把手枪,也要时时带在身上。这里不比乡下,我们又都不在你身边,遇事三思后行,多跟公主商量。盛哥儿,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把自己的小家撑起来!” 赵盛哽咽着答应着,“姐,姐你放心,我,我能,能行的。” “那岛和这里的一切就拜托给你了。”兆筱钰拍了拍赵盛的肩膀,又忍不住给他拂去腮边的泪水。他才十八岁,第一次出远门就要背井离乡,一个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人生地不熟的,还要整日跟一帮老油条周旋,叫她怎么能不心疼。 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遇,谁也不能拒绝长大,主动成长总好过被迫接受,以后,他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 归途比来时快了许多倍,大家都归心似箭,包括兆筱钰,虽然她真的很怕面对刘氏。 “娘!娘!!” 尽管如此,在远远看到十里长亭的时候,那么多人中,她还是一眼就寻到了刘氏。 离别流泪,流的是不舍;相逢亦流泪,流的是喜悦。 “娘~!”兆筱钰笑着笑着眼泪就冲出了眼眶,刘氏比她离开时胖了一点,她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刘氏怀中紧紧箍着她的脖子,“娘我想死你啦~~~!” 刘氏没有躲,她已经习惯兆筱钰动不动就跟个孩子似的扑在她身上。这半年见不到大女儿,念叨她的次数比赵盛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多上许多倍,可见刘氏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兆筱钰,这也许就是花娘赏得母子缘分吧。 刘氏嗔怪的拍了兆筱钰一下,“这么多人呢,也不怕孩子笑话。” 兆筱钰转过头,看到一大帮人都围着自己,不禁开心的笑了。 结果笑的时候不小心喷出一个鼻涕泡,兆筱钰若无其事的拿出纸巾擦了擦鼻涕,擦完还忍不住跟刘氏嘚瑟,“娘你不知道,他们看见纸巾老神奇了,我签了一大笔单子呢!娘,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库里的毛衣和纸巾我都卖了。还有高跟鞋!...娘,你做啥好吃的了,我想吃炸酱面和蒸饺,东越不产麦子,我半年没吃过面食了!娘...” 252.债券 回到青源后的第一件事,颜傅甚至来不及梳洗更衣,就被福帝急吼吼的召进宫,汇报这次他们出使东越两国达成的具体事宜。 文件很长,身兼知制诰的冯有霁念了大半个时辰,朝臣们越听越心惊,看向颜傅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这个泥腿子不简单呐,人家不光是个武夫,还是个有脑子吃人不吐骨头的武夫! 等冯有霁一念完,福帝立刻激动的走下龙椅,紧紧握住颜傅的手,一脸深情的望着他道:“阿福真乃福将耶!是朕之幸,国之幸也!” 颜傅寒毛倒立,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单膝跪地,“臣愧不敢当,这是微臣分内之责。” “哈哈,好一个分内之责!”福帝那张油腻腻的脸忽然在颜傅面前放大了许多倍,颜傅瞬间意识到,这是福帝在扶他起身。颜傅忙道了一声“不敢”,躬身退到了李潜身后。 福帝仍含情脉脉的注视着颜傅,李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若叫福帝知道阿福那些奇葩本事,还不得把人一天三炷香的供起来! 做完秀,福帝重回龙椅,肃穆的扫了一眼群臣,“如今咱们已与东越结为盟好,且玉米连年丰收,屋瓦重修,百姓已无后顾之忧。只是眼下,这建港造船一事...” 众人都知道福帝要说什么,青源现在不缺粮草也不缺兵马,可就是没钱。 去年地震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福帝免了当年的税收;后来又拿出大量的钱财重建城镇乡郭,几乎把所剩不多的家底都掏空了。而青源的钱粮一直都掐在李康华手里,福帝他们可不没钱嘛。 “皇上勿要担心,此事既然出自齐将军之手,想来银钱之事...齐将军也一定有法子解决。”冯有霁对着福帝极尽谄媚,奸佞二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冯大人说话就说话,干嘛非要学那勾栏里的老鸨,贱不喽嗖的!”李潜不悦道。 “!”冯有霁敢怒不敢言,瞪着李潜直运气。 福帝看向颜傅,极力展示出自己亲和的一面,“齐爱卿可有良策?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颜傅垂目拱手,“回禀皇上,臣只想出中下两策,还未寻得上上良方。” “哦?”福帝一听说真有法子解决,又惊又喜,迫不及待的问道:“何为中策?何为下策?爱卿细细道来。” “是。”颜傅直面福帝,“建港造船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最重要的,还是百姓齐心。所以臣的中策,便是发行国债。” “国债?何为国债?” “所谓的国债就是皇上您,以您的信誉和整个青源为担保,向百姓集资,并承诺一定时间内归还本金和利息。” 话音一落,众臣哗然,讨伐声此起彼伏,李康华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颜傅。 福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他真心觉得这法子不错,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他囊中羞涩的窘境。 “那下策呢?” “回皇上,下策就是攻入京城,诸事可解。”整个大龘都是你的了,你想咋建咋建,也不用费力巴拉的讨好东越了。 福帝神明眼亮,要不是众臣都在,他倒是想问问颜傅攻入京城的把握有多少,能不能跟上回攻沂源似的,一夜之间,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京城,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上,”李潜面无表情的出列道:“我朝适逢大难,此时不宜出兵!” 福帝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先生以为如何?” 李康华耷拉着眼皮,神情严肃,“臣以为,这国债如伤人饮酒。” 你被人砍了一刀,胳膊在流血,你明明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药,可你手边只有一瓶酒。你喝了,醉了,暂时不会痛,可伤口依然还在流血。等酒劲过了,你醒了,还是得面对伤口! 福帝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又问:“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众人纷纷没了刚才跳脚的劲头,一个个垂头耷脑,生怕福帝会点名叫他们回答。 “众爱卿再想想。齐爱卿,你将这两策整理成册,朕与先生商议过后再议。” ...... 出了宫,颜傅没急着回伯爵府,而是跟李潜一道回了将军府。 这段时间,为了孩子们上学方便,齐凰他们都是住在将军府中。颜傅临走之前给几个孩子都布置了任务,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身为师父和父亲,怎么说也得好好检查一番。 出乎颜傅意料的是,孩子们不但认真去做了,还完成的...相当不错。 先说李玺,他之前一直跟着颜傅在学习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勘察等等,颜傅给他布置的任务就是造出一台发电机。 电这个词,是兆筱钰给李玺试毛衣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 当时李玺感觉自己被什么给蛰了一下,还以为是针落在衣服里了,结果兆筱钰说不是,是静电。 孩子们自然要问,啥是静电。兆筱钰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把手贴在毛衣上摩擦摩擦,等孩子们再碰毛衣的时候,竟啪的发出了一点火花,这下孩子们来了兴趣,围着颜傅讲了一晚上的电。 自此之后,李玺对电就着了迷,整天琢磨着如何才能实现他师父说的那些玩意儿。 颜傅告诉他,想要用电,必须先得做出一台发电机。 为此李玺没少动脑子,缠着郭濬讲了几百遍诸葛亮用水能做成的日晷,甚至偷藏了李康华珍藏的鲁班书日日研究,一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历了几百次失败之后,李玺终于做成了发电机——尽管...比颜傅想象中大了那么一丢丢,但好歹能发电了,也算是勉强合格吧。 实际上,李玺做的发电机比兆筱钰的马车还要大。那导电的铜丝,因为技术水平有限,足有小拇指那般粗。 青源没什么风,但水多,李玺最先想到的就是水能发电,于是他找人做了一台水车。 据说给他踩水车的侍卫,如今在将军府都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号:麒麟旋风腿。 253.一千年前的你 一千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当你置身于农耕社会,没有手机WiFi,连最基本的吃饭喝水都要自己耕种自己劈柴的时候,那时的你会是怎样,你又会做什么? 兆筱钰表示她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笨蛋,“做什么都笨手拙脚的,蠢的要死!” “没事,”颜傅宽慰她,“等再过一千年就好了。” “为啥?” “习惯了呀。” 兆筱钰一把将颜傅的脑袋按到旁边的水盆里,“等再过一千年,你就不用梳揪揪了,美少女战士!(这是颜傅学生时期的外号,会在番外里解释)”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一直没停止过改造自己的生活,比如兆筱钰终于烧出了马桶和莲蓬头,而颜傅,他做的可就太多了。在李玺制作发电机之前,他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定子轴承和电刷。 如何检验发电机是否能正常工作,颜傅给大蛋留的任务就是——制作灯泡。 原理他给孩子们讲过,具体操作也有木头等人帮着烧制玻璃的部分,至于钨丝,不是拿来就能用的,大蛋狠下了一番功夫,才做成了三个跟灯笼差不多大的灯泡。 说实话,以李玺制作的发电机的功率,估计再大的灯泡接上也得烧,颜傅拿出了自制的电线——感谢东越的橡胶——缠了几圈降压,这才敢接到灯泡上。 啪! 不幸的是,第一个灯泡仅仅闪了一下就灭了,颜傅知道,这是钨丝断了。他又缠了几圈,“再来。” 李潜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试电,他之前也感受过静电,话说,如果把电插在水里,能不能一下子把人给电死?如果能那样...他们过龘江的时候... 哈!李潜越想越激动,完全忘了几个月前,他还整天在为李玺几个整天痴迷电的事而发脾气。 第二个灯泡明显比第一个亮的时间长,即便是白天,也无法忽视这只硕大的灯泡所产生的光亮。不过没坚持多大一会儿,这只灯泡也熄灭了。 “电压不稳。”颜傅检查了一下发电机,又重新调试了一下,“再来。” 大蛋不舍拿起了第三个灯泡,成败在此一举啦! 李潜忽然上前道:“我来蹬。” 李玺不放心,再三嘱咐他爹,“力量一定要均匀,千万别...” “知道了!”李潜拨开李玺的脑袋,“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你老子就上战场了,老子什么没见过!” 李玺还是不放心的盯着李潜,小声咕哝着,“净吹牛,穿开裆裤,你咋不说你生下来的时候,还没出襁褓就能取敌人的首级于千里之外了...” 李潜拍了一下李玺的脑袋,“嘀咕啥呢!” 李玺往颜傅身后站了站,“师父,有了这发电机是不是就能做电报了?” 颜傅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第一次体会到后继有人是多么令人欣慰的事。“没错,这次我从东越运回来不少橡胶,可以做成上万米的电线,到时候在咱们这安一个,在西北安一个,不出一刻钟就能收到消息。” “啥?!”李潜抠了抠耳朵,他没听错吧,“啥是电报?” 李玺简短的给他解释了一番,李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地之间若这么快就能收到消息,那还要驿兵干啥,直接发电报不就行了,还能边喝酒边唠嗑呢! 不过...他下意识的确信颜傅能做到,就像这电,他以前以为是胡扯,可现在还不是让他儿子给捣鼓出来了? “爹,你们试好了吗?”齐凰齐玥和郭帑姐仨走了过来,她们刚才去准备自己的任务了。 “稍等,”颜傅示意几个孩子稍安勿躁,他又再次确认了一下,才对李潜道:“开始吧。” “亮了!!”李潜很激动,毕竟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而周围的人早已司空见惯,大少爷都试验过上千遍了好吗,将军...别这么丢人好吗。 这次灯泡持续的时间很长,约么过了二十分钟,颜傅叫停,“不错,发电机和灯泡都完成的很好。” 李玺和大蛋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帮工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笑。李潜擦了擦汗,别说,蹬这玩意还真得有把子力气,他下来的时候腿都有些酸了。 齐玥晃着颜傅的胳膊,“爹,爹,该去看我们的了。” 一帮人又跟着颜傅来到郭濬的院子。 作为郭帑的亲爹和孩子们的先生,郭濬历来以身作则,比如这次颜傅给三个姑娘布置的任务是蒸汽机,郭濬从头至尾都参与了制作。 可以说,蒸汽机的大部分零件和组装都是他来完成的。 这是颜傅第一次郭濬的院子,但是他敢保证,以前这里肯定不是这样的,因为房子也好,院子也罢,都被糟蹋的面目全非。听说郭濬的私书库,也在经历了孩子们的第一次试验后,搬到将军府的藏书阁。 关于蒸汽机,其实颜傅没想这么快提上日程,主要还是为了加快机器工作的效率。至于火车,他想着等打下大龘之后再做考虑。 但是经过这次出使东越,他发现老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路不通,再好的东西也运不出去。更何况兵贵神速,有了火车,他也能最快的调动兵马粮草,所以他在给孩子们的信中,再三强调蒸汽机的重要性,让孩子们集思广益,当然,他凭记忆画了好几版的图纸给郭濬和赵茂,希望他们能对蒸汽机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帮助孩子们早日研究出来。 于是在经过了郭濬和赵茂无数次的讨论之后,在孩子们烧坏了陆氏第二十八个水壶,炸烂了伯爵府的第八个灶膛之后,终于,第一版蒸汽机新鲜出炉了。 不过很快它就从一个整体变成了一堆零碎的废铜烂铁,郭濬的书房和院子也是那个时候毁掉的。 眼前的蒸汽机,是大家攒出来的第五个版本。 郭濬端了一盆燃的正旺的火炭过来,慢慢的往里添。过了一会儿,蒸汽渐渐升腾,女孩儿们跳了起来,完全把陆氏平日里教她们的贤良淑德抛在脑后。 “动了!”齐玥使劲摇晃着颜傅的手,“爹你看见没,动了!” 颜傅笑着点点头,肯定道:“动了。” 李潜不可思议的盯着颜傅,这还是人吗,这是神仙投了凡胎啊! 254.琐事 殊不知已经被发电机和蒸汽机提前了几百年进程的兆筱钰,这会儿正和双胞胎在兰姐儿房里逗弄赵吉祥。 四月里,兰姐儿生了个儿子,这会儿还在月中。她比怀孕前胖了一圈不止,可见兆筱钰他们走后,刘氏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兰姐儿身上。 赵吉祥小盆友也养的白白胖胖,他继承了赵家人一贯的白皮肤和挺翘的鼻梁,只眼睛随了兰姐儿,是单眼皮的丹凤眼。 兆筱钰坐在兰姐儿身边,双胞胎围在婴儿车旁边,一个拿着拨浪鼓,一个举着刚买回来的糖人,同赵吉祥小盆友咿咿呀呀的不知在交流着什么。 齐庆弘和齐庆奕如今也三岁多了,许是太久没见到兆筱钰和颜傅的缘故,刚才一见兆筱钰的时候,两个孩子竟怯生生的喊了她一声姨姨。 听得兆筱钰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刘氏忙纠正两个孩子,“这是你们娘,你们不是整天找娘吗,你娘回来啦!快叫娘啊。” 两个孩子这才扑到兆筱钰怀中喊了一声娘,紧接着大哭起来,兆筱钰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有子万事足的兰姐儿倚在床头,凭借这个儿子,她终于消除了她娘家人担心她生不出儿子的心结。“姐,盛哥儿他...真娶了公主啊?” “是啊,”兆筱钰笑了笑,她知道兰姐儿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你们这辈子都见不了几回。” “姐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着...咱家本来就人少,盛哥儿一下子去那么老远...我就是...心疼咱娘。”有了儿子,兰姐儿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像以前,总怕得罪人,很多话都闷在心里,问也不说。 兆筱钰叹了口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盛哥儿也有他自己选择的路要走...人嘛,总归要学着自己长大,不可能靠谁一辈子...咱娘那儿刚好一点,你可千万别招她。” “我晓得,”兰姐儿又往兆筱钰面前凑了凑,一脸好奇,“姐,公主长啥样啊?” 兆筱钰噗嗤笑道:“还能长啥样,都是两眼睛一张嘴,难不成当公主的还能多长个鼻子。” “不是,我是说个头,五官,漂亮不?” “还行吧,”兆筱钰回想了一下,“对了,盛哥儿成亲之前两人画了一张画像,我带回来了,待会儿给咱爹娘看完了也拿给你瞅瞅。” 兰姐儿高兴的点了点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姐,你让人从东越捎回来的那个橡胶可真好使,按姐夫说的法子熬了,可比咱平时用的浆糊子粘多了,干的也快!” 地震的时候,兰家的房子也塌了,幸好没伤着人,一家子没处去,就来南京投奔兰姐儿。 那会儿正赶上兆筱钰受了伤,青源镇成了一片废墟,兰家的几个妹妹就帮着照顾兆筱钰,兰老爹也跟着赵老爹忙前忙后,帮着重建新家,整修农田之类的。 养病期间,兆筱钰开始教兰家的几个姐妹如何做纸巾、姨妈巾、纸尿裤之类的,现在赵吉祥小盆友用的就是自家作坊里生产的纸尿裤。 “咱们岛上种的几乎都是橡胶树,沿海的那些也跟当地人说好了,只能卖给咱们。对了,我叫茂哥儿去包的甘蔗园怎么样了?” “岭南那一片儿都种上了,总共是十万石甘蔗,明年还能翻一倍。姐,你要那么多甘蔗干啥?” “熬糖啊。”兆筱钰也不打算过多解释,青源地区不缺糖,但是西北,东北...这些地方种不了甘蔗,糖全靠西越供给。 兰姐儿也不多问,她跟赵家其他人一样,都养成了兆筱钰说什么就做什么的习惯。“姐,那以后咱的饭馆还开不?” 伯爵府在南京城,青源镇那边就有些顾及不到,现在赵盛又不在,这铺子... “你还想开吗?”兆筱钰随手捻了几颗樱桃。 “想。”兰姐儿老实道:“别的我也不会。可盛哥儿走了,咱家又铺的这么大...” “其实也不用你啥事都亲力亲为,找几个...” “小玉啊,”姐俩正说着,刘氏端着两大海碗红糖醪糟蛋进来了。她递给兆筱钰和兰姐儿一人一碗,催促道:“快,趁热喝。” “娘,我喝上这一大碗还咋吃饭啊?”兆筱钰瞪着海碗里的荷包蛋,七分熟,溏心,用勺子轻轻碰一下,还有点Q弹,正是她最喜欢的口感。 “饭还早着哩,”伯爵府里有两个厨娘,四个帮厨,但每次还是直到饭点了才抢天忙活赶出一顿饭来,用刘氏的话说,就是“磨(蹭),干活不铩利。” 怕是没那么简单。兆筱钰吹了吹糖水,她准备叫赤珠赤霞两个待会儿去敲打敲打这帮下人。 “阿福啥时候回来啊?”刘氏抬头望了望外头。 “快了吧,”兆筱钰吞下一整只荷包蛋,“赤珠赤霞呢?” “在后头收拾行李呢。你跟娘说说,那些毛衣啥的你是咋卖出去的?” 兆筱钰喝了一口糖水,从荷包里掏出一叠契纸拍到刘氏手中,“呐,不止那些,以后咱们每年还要给东越供一万件毛衣,十万匹棉布,一千双高跟鞋,一百万卷纸,还有卫生棉、纸尿裤、香膏子...总之一大堆,怎么样,娘,这下不愁卖不出去了吧?” 刘氏挂上老花镜,认认真真的看了起来——这半年兆筱钰不在,刘氏和兰姐儿赵小曼她们跟着几个孩子认了不少字。 “姐,这,这么些货,咱,咱家能,能供得出来吗?”兰姐儿刚才一不小心咽猛了,拍着胸打起嗝来。 “招人呗,”兆筱钰给她捋了捋后背,忽然一拍大腿,“我得赶紧给西北送信儿,叫他们运棉花和羊来!” 刘氏目露迟疑,“我听小曼说,有不少人家也开始学咱们薅羊毛制毛衣啥的...” “没事,”兆筱钰不甚在意道:“全大龘这么大,再好的生意也不能咱一家全占喽啊。让他们学,有了比较才能分出好赖。再说了,咱还可以卖毛钱啊!娘,你让小曼挂出牌子,从明儿开始,咱们收羊毛!” 255.西北(一) “娘~~~我们回来啦!” 伯爵府占地不大,中规中矩的三进老宅子,欢快的脚步刚涌进垂花门,这边刘氏就一脸喜色的起身:“孩子回来了。” 兆筱钰笑忖:平日里老说我惯孩子,真正惯孩子的是您老人家好吧。 三个姑娘飞扑进兆筱钰怀中,往常郭帑会让着两个妹妹,这次却没有,三个女娃同时往兆筱钰怀里挤,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实验蒸汽机的事。 “厉害呀,这么说,你爹要把建作坊的事儿交给你们负责啦?”兆筱钰给她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大蛋也在刘氏怀中挣扎,脑门已经被刘氏揩红了一大块,后进门的李玺笑呵呵的望着他们。 “宁哥儿,”兆筱钰冲他招招手,“个头窜了不少,令堂如何?” “忙~”李玺拖长了音尾,“父亲笑说母亲比他还忙。” 兆筱钰失笑,“原想给你母亲找点营生打发下时间,不成想倒拨成了女中豪杰。你多劝她些,注意身体,事是忙不完的。” 李玺点头称是,兆筱钰又问了孩子们这段时间的日常,只见大蛋频频给李玺使眼色,兆筱钰心下好笑,偏又不动声色,想看看几个孩子打的什么主意。 “师娘,求您个事儿呗?” 李玺语气中的郑重让兆筱钰不得不提高警惕,实在是... 实在是他们太能折腾,去东越这段时间,几乎每隔一日,她就会收到陆氏的告状信。 什么烧了先生的书房,炸了院子(想想就心悸),在涪江上游搞什么截流,差点儿淹死,还跑到震成废墟的矿场等等等等,简直罄竹难书! “我们...这次想跟师父师娘一起去西北...”李玺看了一眼小伙伴,很明显,“我们”是指他和大蛋还有大丫几个。 西北? 兆筱钰秒懂,想来青源要有下一步动作了,去西北的计划...怕是早就定好了,只等他们从东越回来。 刘氏的脸一下子拉的老长,才刚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又要去西北?朝廷是没人了吗! “你听谁说的?” “朝廷里都议论开了,想来师娘回来途中已然听过八王议政之事。” 新年伊始,新帝为了笼络勋贵武将,封了八位异姓王,其中,就有西北侯柴暻。西北与青源相连,如今柴暻被封西北王,西北的局势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所以朝廷希望你师父出面...”后面的话,兆筱钰用了一个表情来解释。 “不止师父,”李玺看向兆筱钰两眼放光,“师娘如今有送财娘子的美誉,自然是...” 兆筱钰不语,若有所思。 “什么送财娘子,”刘氏不满道:“你师娘本来身子就不好,去年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儿命都没了。小玉,听娘的,不许去。谁说也不好使!” 李玺讪讪的望了一眼兆筱钰,又给其他几个孩子使眼色,刘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把人都赶到了吃饭的花厅。 晚宴自然是极丰盛,李潜和陆氏也来了,陆氏比兆筱钰走时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以前的陆氏像精致的瓷器,需要细心呵护,如今被打磨锋利且不失大家主母的风度,更像是一把玉剑,看起来温润无比,却是随手可以捅死人的。 “西北到底是怎么回事?”送走李玺一家,兆筱钰舒展的躺在自己久别的大床上,颜傅挂好衣衫,也躺了下来。 “羊肥了,棉花也该收了。” 兆筱钰笑了笑,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收啊,该收收。”他这个农夫的美名可不是白来的。 “只是这样?” “自然不能,”颜傅翻了个身,面对着兆筱钰道:“为夫想带娘子浪迹天涯看碧海琼花,不知娘子可愿同往?” 兆筱钰闭上眼睛轻轻吻了一下颜傅的鼻尖,“无有不肯。” 颜傅正待有下一步动作,却听兆筱钰又道:“你儿子和你徒弟也要跟着,这事你知道吧?” “那两个臭小子,”颜傅重新躺平,“不只他俩,丫儿也跟我说,这回他们想跟咱们一起去。” “咱们是去...去干活的,不是去旅游啊。”兆筱钰叹道,她可不想赵盛的事在孩子们身上重演。“李将军怎么说?” “他倒是心大,还劝我呢,说男孩子不能那么娇娇,老关家里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他还真是心大。老李也不说他吗?”老李是颜傅给李潜他爹李康华起的昵称。 颜傅轻蔑的发了一个气音。 “那你咋想的?”通过这次去东越,兆筱钰发现古人的旅途不是一般的艰难,别说路了,有时候路这个概念都变得很模糊,兴许是一段河流浅滩,或是悬崖峭壁上的几根草绳,又或是几乎呈九十度的天梯,简直是拿命在赶路啊。 除了赶路,还有遇到各种野兽毒蛇的危险,当然,最大的危险还是来自同类。 两个政权并立,本身就是一场搏杀,听说太后出十万金悬赏李康华的人头,李潜八万,齐延福五万——颜傅还拿这事跟兆筱钰开过玩笑。 “这次...不止要去西北,”颜傅在兆筱钰耳边悄声道:“我准备一路向东,先到东边,然后南下去江南,走水路回来。” 这是一盘大棋,兆筱钰愣了几秒钟,“老李他们知道吗?” “老李不知道,只有小李(李潜)知道。” 不用说,这一定是二人想出来的“额外”计划,到时候将在外,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你想当张仪啊?福王,我是说皇上,未必是秦惠王啊。” “谁管他是不是,小李是就行了。” 好吧,兆筱钰又想起了李玺那张殷切期盼的脸,“那你到底带不带他们去啊?” 颜傅挑挑眉,“再说吧,看他们表现。” 兆筱钰:...... “你知道吗,”半响,兆筱钰幽幽道:“我小时候最讨厌爸妈跟我说这句话。” “那我明天就告诉他们,只要能说服你和陆氏...还有咱爹咱娘和老李,我就带他们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唱红脸?” “媳妇儿啊,你盯着我看的时候,哪回脸不红啊。来,今晚上让你好好看看为夫。” 256.西北(二) 第二天,兆筱钰一睁眼,就看见了三个毛茸茸的脑袋。 “娘~~~” 眉眼弯弯,表情热络,含糖量极高——典型的二丫式讨好。 兆筱钰搓了把脸,坐起身来。 “夫人醒了,”赤珠忙上前,不想被二丫一把抢过了帕子,“小姐,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兆筱钰示意她退下,赤珠老实的掩上了房门。 “娘~~~”二丫拿起帕子就要往兆筱钰脸上呼。 “你们陆婶婶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这个指责相当严重。 兆筱钰走后,三个姑娘除了沐休和年节,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将军府。陆氏还专门给她们请了教养嬷嬷和女先生,每日无论再忙都要检查女孩们的功课,言传身教,不敢有一丝疏漏。 诚然,兆筱钰夫妇的托付固然重要,但其中也不免陆氏的私心——她更愿意接受大丫齐凰成为自己未来的儿媳,而郭帑,陆氏是唯二(也许唯三)知道郭帑真正身世的人,她不敢不谨慎。 “不...” 三个女孩有点傻眼,郭帑拉着两个妹妹退后几步,做了个标准的请安动作,大丫和二丫也跟着福下了身。 “给娘请安。” 兆筱钰点了点头,用帕子捂住了脸。 说心里话,看到孩子们这样,她心里不好受。可现在的社会规则就是如此,在没有能力改变规则之前,她除了接受还得遵守。 尤其是她们现在不单单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她们身后的一切,如果她们想走出这里,就必须准备好面对一切困难的决心。 而作为母亲,更是孩子们生活中效仿的榜样,所以改变,也必须由她开始。 “起来吧,早饭用了吗?” 兆筱钰刻意不去看二丫,因为她的小女儿正在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还没有,”郭帑毕恭毕敬的回答,“刚放了早课。” 早课指的是练功,颜傅和兆筱钰都觉得女孩子学点防身术很有必要,既能保护自己又能强身健体,为此还特地给她们请了几位女师傅。 兆筱钰刚趿上鞋,女孩们已经把衣衫递到她面前。 兆筱钰心里既熨帖又好笑,面上却是不显,梳妆之后带着孩子们去花厅用饭。 不想,花厅里气氛更加怪异。 “爹,娘,这是怎么啦?” 赵老爹的脸黑如锅底,刘氏面色潮红喘着粗气,赵茂两口子惴惴不安,显然,老两口刚刚正在吵架。 见赵老爹和刘氏不开腔,兆筱钰给赤珠使了个眼色,很快,孩子们去了偏厅,下人也退到了院外。 “娘,咋地啦?谁惹您生气啦,茂哥儿!” “不是我,我可不敢。”赵茂忙摆手,说完朝兆筱钰努努嘴,又看了一眼赵老爹。 赵老爹很响亮的哼了一声。 “爹,咋回事?” 不待赵老爹回答,刘氏就极郑重的问兆筱钰道:“小玉,你还认我这个娘不?” 这,兆筱钰吓了一跳,忙上前揽着刘氏,“娘你说啥呢,我就是不认我爹也不能不认您啊!”边说还冲赵老爹挤鼓眼。 赵老爹撇过头,嘟囔了一句,没听清是白眼狼还是白养了。 “那娘问你,这回去西北,娘能跟你们去不?” 啊? 兆筱钰眨眨眼,原来是这事,“娘...你咋想着去西北了呢?现路上可不太平...” “我就问你行不行!”刘氏执拗的问兆筱钰要答案。 “你别给孩子添乱...” 赵老爹说的时候赵茂一个劲的点头,“就是,娘,咱在家待着不好吗,您要是闷了,咱就回赵家堡...” “我问的是我闺女,你俩别插嘴!”刘氏瞪了赵茂一眼,“小玉,你说。” “当然能了,”兆筱钰立刻肯定的回答,“您要真想去,我叫阿福给您请封,咱们...” “你就别惯她了,”赵老爹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去干啥的,又不是游山玩水,是去干正事,干大事,拖家带口的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我就要跟我大闺女待一块,她去哪我就去哪,只要她一天认我这个娘,我就一天不离她!” 难道刘氏在家里受了委屈? “娘,我当然希望您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山高路远的,这一路上也肯定不咋太平,您能跟我说说为啥想去西北吗?” 刘氏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道:“你们不在家,几个孩子也不常回来,我知道,孩子们得念书上进,你爹也见天的不在家,城里城外的两头跑,茂哥儿和小曼不用说,眼下兰姐儿是月子里,等过了这几天,她比谁都闲不住。我一个老婆子在家有啥意思,小玉啊,你把妈也带上吧,不说别的,这一路上吃个茶做个饭的,妈也能给你帮上忙。” (在青源地区娘有两个称呼,老子娘,婆婆妈,这里刘氏称妈有恳求兆筱钰的意思。) 赵茂两口子对视一眼,愧疚的低了下头。 兆筱钰轻轻捋着刘氏的后背,“娘,都怪我们先前没考虑到,我记得您有个舅舅去了西北?” “是啊,”刘氏顿时情绪高涨了不少,“我三舅,小时候拿我最好,听说在那边扎了根,这么些年了也没回来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那咱这回就去看看他老人家?” “好,好,”刘氏高兴的拍了一下巴掌,像个亟待出游的孩子,“那咱啥时候走啊,我赶快去收拾...” “娘,不急,朝廷那还没正式下批文呢,到时候还得调动部队啥的,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兆筱钰把刘氏推到餐桌前,“咱先吃饭,爹,吃饭,我去把孩子们叫过来。” “唉...”赵老爹长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你跟阿福商量商量,看我和你娘跟着去合不合适,请封啥的就算了,咱家经不起再折腾了。” “啥?爹,”不等兆筱钰开口,赵茂先急了,“你也要去?那我们咋办啊?咱家咋办啊?” “就是,你去干啥。”刘氏也跟着帮腔。 赵老爹瞪了刘氏一眼,“陪你!您老太太出门,不得跟着十个八个的随从啊!越活越倒退,老了老了还矫情上了,嫌家里闷,以前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回到家倒头就睡,也没听你喊过闷。现在条件好了,不愁吃穿了,活儿都有人干了,还嫌乎上了,我看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话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被包子结结实实的堵上了。 257.西北(三) 兆筱钰有些头大。 颜傅宽慰她,“带老人家出去散散心也好,路上的事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兵分两路,咱们抄近道过去,(守山的)都是自家兄弟,不能出什么岔子。” “可爹娘毕竟岁数摆那,这老的老小的小...再说了,咱们又不是去旅游的。” 颜傅笑道:“咱爹常年在外头跑,娘也是地里家里一把抓,我看人俩比你体力都好。还有几个孩子,这两年一直练功,要说担心,我们倒是更担心你。” 兆筱钰做了个鬼脸,“你甭想把我撇下,说好了的,这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想甩我,门儿都没有!” “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颜傅按着自己的胸口,“你哪都别想去,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说完便探过头来亲了兆筱钰一口。 兆筱钰老脸一红,忙推开他,“说正事呢!” 颜傅盯着她笑,兆筱钰瞪了他一眼,颜傅依旧笑眼如花,兆筱钰恼羞的捶了他一拳,颜傅立时变了脸,捂着胸膛委屈道:“哎呀,疼~”说罢作势扑进兆筱钰怀中。 “别装小奶狗了,大尾巴狼。”兆筱钰两手扯着颜傅的腮帮子,“你有没有觉得,咱娘好像变得有点儿...有点儿...没有安全感?” 颜傅挣开兆筱钰的魔爪,“什么安全感?”这玩意儿别人给不了,只能靠自己。 “我也说不上来。会不会是地震后遗症什么的,我记得...可咱这儿也没什么条件心理辅导...还是有人欺负了她,她又不好跟咱们说...” “不会吧,我觉得你娘是压抑的太久了。” 兆筱钰深以为然,“叫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你看,老爷子脾气不好,家里也不宽裕,这些年...我娘过的挺不容易的。” 颜傅抚上兆筱钰的肩头,“不止,咱们也给她添了许多麻烦。老人家一天到晚忙前忙后,家里大事小事,净操心了,咱们又走了这么久。” “是啊,咱爹还说什么老小孩,任性啥的,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咱娘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任性。 你看,她小时候,家里兄弟姊妹一大堆,又赶上荒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更别提什么生活质量。我猜她大概从记事起就要帮着家里做事,这里的礼教对女子又苛刻,哪有什么心思任性。 等十六七岁嫁给咱爹,又是后母,后母难为,她上要伺候公婆——对了,听说我这身子的亲娘还是村里有名儿的贤惠人,下要照顾子女,她一个后进门的新媳妇,难免谨小慎微,咱爹又是个暴脾气,哪还敢任性啊。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媳妇孙子都有了,小曼儿的事也解决了,日子越过越好,关键是咱爹也比原先好说话了,不像以前脾气那么急了,难免...对吧?人之常情。” “所以?” “所以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老爷子老太太开开心心的带出去,再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伯爵府人仰马翻。 听说主家要远行,下人们各有心思不提,就连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也来凑热闹。 每日伯爵府的大门一开,就有不少商贩婆姨凑上前来兜售各种物件。什么荷包帕子,平安符,鞋袜衣帽,面饼油块,甚至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来卖黄槲兰,“夫人戴上些吧,别地儿可没有。” 门房不胜其扰,伯爵府前俨然成了一个新集市。 一开始孩子们觉得挺有趣,不过几天之后,大丫和郭帑来找兆筱钰,希望她能把那些商贩赶走。 兆筱钰问起原因,大丫面露不快,“他们到处打听府里的事,咱家的人一出门,就跟糖块掉进了蚂蚁窝似的。” “他们都打听些什么?” “什么都有,府里有几个主子,谁管家,过几天去哪,都有谁去...” 兆筱钰点了点头,“那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瞒着,一问三不知。” “这样啊...”兆筱钰笑道:“下次再问,你们就说咱们要去西北求粮。记住了,问狠了再说,要不情不愿的那种。”这是颜傅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为何?”郭帑极是不解。 兆筱钰笑而不答,两个姑娘见问不出答案,索性去找不悔先生——郭帑的父亲郭濬。 恰好李玺和大蛋也在,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不悔先生微微一笑,“那些探子,没错,商贩之中有不少是各方派来的探子,如今时局不明,好比两军对垒,对方出了牌,自然想知道我们如何应对。” 前不久新帝封了八王,各方势力都在等着看这回青源如何化解危局。 “这一招,叫示弱。”郭濬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弱者惹人怜悯,强者易生嫉恨,八王者另有不服之众,都可为吾所用也。” “可是先生,大多数人都是追随强者而欺负弱小。”青源示弱,岂不人人都敢来踩一脚? 郭濬挑眉,“示弱就是真弱?” 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当然,青源现在确实不富不强,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若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郭濬笑的别有深意,就算是孩子们的先生,有些话也只能点到即止。 几天之后,齐家军北上“借粮”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源。不少人猜测是地震导致青源元气大伤,不得不出此下策。可青源地区的农户们却是傻了眼,开了梯田,玉米连年大丰收,亩产比从前翻了好几番,怎么官家还要舍近求远,到西北借粮? 这李齐二位将军到底屯了多少兵马,还是真如外头人所说,齐家军要一口气打到北京城去。 似乎是为了验证传闻,八月初九,齐家军三千余人,在福帝及众大臣的目送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南京城,一路向北而去。 在这之前,兆筱钰等人也低调行装,悄悄进入了青源山脉。 一路辛苦自不必提,九月初十,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西北高地。颜傅一马当先,未出隘口,就远远瞧见了迎接他们的人马,打头的不是别人,成帝曾经的亲信,左提督左禄是也。 要不是对方自报家门,颜傅差点儿没认出左禄——孟义可真会调教人啊。 “新仇”加“旧恨”,左禄呲着两排大黄牙,语气也极不客气,开口就是:“齐大将军,你可把左某坑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