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后娘生崽 “阿莞,你后娘可要生了,赶紧着家去呀!” 正在田里插秧的陶莞抬头淡淡瞥了一眼地头上火急火燎跑来的隔壁张家婶子,接着又低下头忙活手里还剩一把的稻苗。 “你个死丫头,就你这死样哪个还敢当你的后娘!”张翠桃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愤愤地骂骂咧咧走开。她“好心好意”跑来告诉这个丧门丫头片子,没想到她竟还给起了脸色。 陶莞斜眼看着凡事都爱插一手凑凑热闹的张翠桃扭着她的水桶腰笨拙地离去,在后面嗤嗤嘲笑。 如果不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她陶媛媛现在哪还用顶着小陶莞的身份对着这些个七大姑六大姨的个个赔笑?来到东塘村已经一年多了,她也认命了,该咋地就咋地吧。 陶莞转而又低叹一口气,她何尝不想回去看看家里新添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只是这几天家里因为张细花临盆的事,已经弄得人仰马翻,她爹和她奶奶日日守在床前愣是不敢挪开半步,于是家里的重活累活一股脑地全推倒了她身上。 这稻苗是刚购进的,若不趁这几天下了田头去,就要糟蹋了,那这一年她们家还吃个啥? 她现在忙完手里的秧子还要按照她爹的吩咐赶着去村头的王婆婆家买些金银纸钱与一对大红烛在自家门前燃上,说是莫让那些爱作怪的小鬼到家里来惊扰了刚出生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 陶莞咬咬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一会便将剩下的稻苗全都插布好了。她直起早已酸得挺不直的腰,用手腕印了印额头上的汗,对着自家的田头放眼望去,嫩滴滴的新绿一片,小苗子们个个整整齐齐地排列成行成队,风吹过时还会泛起小小的碧浪。陶莞看着这样的情景,舒心地笑了。 舒了口长气,她就收拾收拾搁在地头上的物什朝着河边走去。这清洗完手上和脚上的污泥,她还得赶去买纸钱与红烛。 “阿莞,你家生了个啥?村头挂着红布哩,一准是你家那婆姨生了。”东塘村的习俗是谁家新添了人丁就要到村头的老柳树上挂红布条,等到孩子满月了才能摘下来。 村南的老李头操着一杆烟枪一把揪住正急急赶路的陶莞,用他那一口污糟的黄牙在陶莞的脸上喷了一口浊烟。 “咳……咳……”陶莞被劣烟呛得差点掉下泪来,她连忙蹬脚挣扎:“李爷爷,我正赶去买头三件驱小鬼呢,也不知我张姨生了个啥。” “哦哦,那你可得赶紧着。你老陶家可是盼大白孙子盼了这么多年,这不一晃你都八岁了……唉……我同你说啊,这姑娘家大了泼门了还得倚仗娘家的小舅子,你哟……对这小弟弟可得上足了心!” 陶莞抽了抽嘴角,这生男娃女娃还没个准,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倒是一个个比谁都还上心,仿佛陶家这一胎定是个男娃子,不然生了个泼门的女娃儿就是天大的笑话一般。这个村子就是这样,谁家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村头村尾传得个便。 陶莞对老李头甜甜一笑,道:“嗯哪李爷爷,我先去买头三儿了,您老请便。”说完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阿莞……喂……阿莞……我还没说完呢……” 陶莞不理会老李头在身后的叫唤,笑的没了形一直往前跑。 她足足小跑了有十来分钟才来到了村头的王婆婆家,谁知王婆婆早就备好了金银纸钱与一对大红烛在等着她。 “阿莞啊,你家大爷一早儿就到村头挂了红布条,这会子你张姨也该生了吧?”王婆婆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到气喘吁吁的陶莞面前,把包好的东西递给她。 “嗳!许是生了,我才下田头赶着回去看呢。婆婆这些要多少银钱?” 王婆婆笑眯了两只眼睛,只剩下两条眼缝,“这红火火的喜事哪能多要,就八文铜钱。我今早叫你家大爷顺道提了回去,哪知他一股脑地只知道往家跑去,根本不听我老婆子在后面叫唤。” 阿莞笑了笑,她爹这几日可算是被折磨疯了,如今真要生了那还不被彻底魔怔了进去?她想象着她爹那憨憨傻笑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婆婆,这是八文钱,我先家去了啊!” 王婆婆接过陶莞递来的八文钱稳妥地收到了自己的帕子里,才对她点点头,“嗯哪,孩子快家去吧,分红蛋可别忘了我老婆子啊!” 陶莞微笑着点头,“自然少不了您的。” ************* 陶莞抱着怀里的金银纸钱与红烛一路疾跑,等她跑到自己的土坯房前时,屋里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啼哭声:“哇——” 生了生了!陶莞喜不胜喜,连忙加紧步伐跑进篱笆门内。 她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张细花住的东屋,却看见自己的奶奶陶李氏阴着一张森森的黑脸走了出来。老婆子的背已经佝偻,这时候再搭上这惨淡的恶脸,陶莞一下就识趣地顿住了步伐。 陶李氏看着是陶莞回来了,且怀里还抱着扎眼的头三件,想想也是花了那么几个钱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就捶了她的背两下,“又是个赔钱的东西!这叫我老婆子怎么去见孩儿他爹,叫我怎么去见老陶家的祖宗哟……” 陶莞被陶李氏一下捶蒙了,一时也忘了痛,直问道:“生了个妹妹?” 陶李氏剜了她一眼,恨恨道:“可不是个没把儿的!进门三年愣是一个屁都没有,这会怀上好吃好喝供得跟祖宗似的,谁知生的竟还是个泼门的货。” 陶李氏骂的难听,还故意放大了声音也要让屋里的人听见。 陶莞皱起眉,这娃娃无论是男是女,好歹也是条人命啊!女娃又怎么了?照旧可以下田,还可以帮衬着家里养鸡做饭洗衣,哪里比不上这下面只多了根小藤瓜的男娃儿了? 这时屋里又响起了张细花的惨叫声:“啊——” 接着又一声洪亮的啼哭声掀动了陶家的屋顶。 产婆急急忙忙跌跑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见陶李氏还站着跟孙女唠嗑,一把年纪了也不知怎么就飞奔到了陶李氏面前,大呼:“陶家嫂子,大喜啊!大喜啊!生了个龙凤胎,前头是个姐儿,后头是个哥儿!” 陶李氏一下子怔喜得跌退了一步,又死命拽住产婆急问:“真是个男娃?” “嗯哪!块头小了些,掂量掂量似不足六斤。”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开眼菩萨开眼呀!我的孙子,我的宝贝孙子喂——”她一边痴痴呢喃一边挣扎着要进屋看孙子。 “我的乖孙,我的乖孙呢?” “娘,搁我手上呢!”陶大友一脸憨憨的痴笑,左手抱着女娃,右手掂着男娃,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 “去去,你个大老粗老爷们儿的,瞎闹腾个啥,这刚生的孩子你也抱得来?”陶李氏停顿打量了下,硬是把陶大友左手上的娃娃抢抱了过来,“哎哟——我的心肝儿孙子欸——” 她一掀包住孩子的棉布一下就白了脸色,这才发现自己抱错了,儿子手上现在抱着的那个才是男孙孙。于是她张口大喊:“阿莞阿莞!快来接着这个泼门货!” 陶莞进屋看了自己的奶奶这重男轻女的厉害模样,撇撇嘴放下手中的物什就走过去轻柔地接过宝宝,砸吧着嘴逗弄起小娃娃来。 随即陶李氏又眉笑颜开地接过陶大友手中的娃娃,掀布看了下,定心地舒了口气,一个低头在小孙子的身上吻了个便,那看着孙子小藤瓜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似的。 “咱老陶家有后啦!” “嗯哪,娘,咱以后挺直腰板做人,甭管外面人瞎说个啥!” 陶李氏喜得落下了泪来,直应:“嗳!” 这个家自从陶莞她娘死了之后就没快活过。陶莞的娘在陶莞四岁的时候生崽死了,那还是个男崽,没出娘胎就被憋死了,老太太的心就跟剜了一块似的。老太太倒是不心疼媳妇,就是对自己的长孙可惜的厉害,要是搁现在,她孙子都可以满口叫奶奶绕着院子瞎跑了。 自陶莞的娘李氏死了以后,没隔几个月张细花便进门了。她那时在十里八乡是个泼辣的闺女,名声在外面传的可劲难听,这么一年年耽搁下来也没人家上来说个亲,呆在家里日日受嫂嫂的白眼,就连她爹娘也日日闹心女儿嫁不出去。听说东塘村的陶家有意思想给家里的老大续个弦,虽然老陶家家境忒差了点,连个盖土坯房的六两银债都没还清,但老陶家嫁了五个女儿,家中就只有陶大友这么一个独苗,张细花嫁过去放远了看也是享福的,那些个小姑还不存着心眼多帮衬自己的大兄弟? 张细花的爹娘当年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把女儿嫁到了老陶家,就连彩礼也没敢多要。反倒在张细花回门时给老陶家带回了两只大白鹅、四十个热乎乎的大鸡蛋、二匹印花蓝布、三斤红糖,这样的手笔顶的上东塘村较好的人家了。 原先陶李氏对这后娶的媳妇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到了后来满了一年张细花的肚子也没个信儿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处处为难使绊,张细花又是个厉害的媳妇,这婆媳二人撕破了脸面就经常是大打出手,招的邻里邻外的没少看了笑话去。 这也难怪张细花怀上以后就到处挺着个大肚子到处漏婆婆的不是,听她说话的人也是半听半打发就过去了,有哪个做媳妇的这么在背后说婆婆的?这张细花也不是好货,倒是她们二人这么闹来闹去,苦了小陶莞夹在中间受尽虐待,大冬天还得给后娘去河边洗衣袜,冻得麻木了一个跟头栽进河里差点没了命。 这老陶家就真的跟搭戏台唱戏似的,今日婆婆一出,明日媳妇儿来一出,永远没个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2012.12.12黄道吉日,开坑。泼门:方言,意思是女子出嫁,源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3第二章:满月 这日是老陶家两个小家伙的满月日,老陶家赶早儿就挨门挨个地送了昨夜染好的红鸡蛋,一户两个,再分上一把花生,两块状元糕也就完事儿了。 陶莞正打算给村头的王婆婆家送去,顺道叫上她爹一同去摘了老柳树上的红布条,谁知这王婆婆就不请自来了。 王婆婆搓着常年劳作的手,笑眼眯眯地驼着背进了老陶家。 “老陶家的孙子呢?” 正抱着乖孙的陶李氏走了出来,见是村头卖喜丧货的王老太婆,嫌她晦气,当即冷下脸色。“老姐姐赶巧儿啊!怎么今日想起到我老陶家坐坐了?” 王婆婆见了陶李氏的冷脸干笑着说:“老姐姐可笑话我了,我这不来沾沾喜气儿嘛,你老陶家的大喜事儿可不常办呐。”她这是话里藏针,讽刺老陶家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一个男孙。 陶李氏冷哼了一声就给陶莞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东西给她打发了得了,省得在这讨没意思。 陶莞自然知道奶奶的意思,连忙揣上东西递给王老太婆,“喏,婆婆,这份是您家的。” “嗳!还是小阿莞乖!赶明儿去我老太婆家坐坐,老太婆我给你熬点姜糖吃。” 陶李氏掀了个白眼,这王老太婆是出了名的小气贪财,就这么惦记她老陶家的两个满月红蛋,巴巴从村头赶到村尾,还能舍出一锅姜糖来?真会说客套话!再说谁稀罕她这红白掺半一身晦气的老东西的物什了? 她狠了眼色催促陶莞:“阿莞,叫你爹同你去村头摘了红布,省得到时候忙活忘了,触了霉头!”她这是故意说给王老太婆听,特别是“触了霉头”更是往死里提嗓。 王老太婆是个历事多磨的人精儿,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继续自讨没趣,就对陶莞说:“阿莞啊,我瞧着你家小人瘦巴巴的紧,定是在母体里就阴损了,可得当着心。” 她这话操着七分的真心三分的客套,村里有多少养不住的孩子,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就看惯了,别说是刚满月,就连三四岁保不住的也多了去,于是她这么好心提点。 但陶李氏听了可就不这么想了,这不是咒她老陶家的孙子吗?当下就来了火,“欸我说你这死老太婆,都半脚踩进棺材了,就为了这二个鸡蛋巴巴儿赶来,又来咒我的大孙子,你这份讨喜的我不稀罕!走走走!”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孩子,陶李氏早就一扫帚把她扫出去了。 “得,我也不在这惹心烦了,阿莞啊,谢谢你家红蛋咧!”说着又眯眯笑着拄着拐杖颤颤悠悠地走出了老陶家。 “啐!”陶李氏狠劲地往地上吐了口痰,去去晦气,又转脸眉笑眼开地逗弄起孙子来。“小宝乖,奶奶亲亲。”一口老黄牙掺着口水就印上了孙子的小嫩脸蛋,孩子一下就哭了起来。 弟弟也知道奶奶臭臭!陶莞在一旁看了偷偷笑。 “死丫头,笑个啥!还不叫上你爹去摘红布?当我的话是放屁呢!” “嗳嗳!我晓得了奶奶,这就去。” 陶莞跟她爹去村头摘了红布回来时,正赶上张细花的娘家人提溜着鸡鸭进门。 来的人是两个小家伙的大娘舅张世荣,也是个庄稼汉,不过家里的条件可比陶莞家好多了,前二年还住上了新房子,也算是他们村里响当当的富户了。 他见着父女二人从外面回来,冲他们打招呼:“你爷俩儿扯红布刚回来呢!”他盯着陶大友手上叠的方方正正的红布道。 “嗯哪大哥,快进屋坐吧。”陶大友忙迎上前给大舅子开门。 “娘舅好。”陶莞甜甜地跟张世荣打招呼,可心里却在发狠地腹诽他。这张世荣跟她那泼辣的妹妹张细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尽想着占人家的小便宜,守着几个钱财是个十足的守财奴。 “阿莞啊,都这么大了。”张世荣摸摸她的头,眼里露出一丝盘算的精光。 陶莞在心里呸了一口,这老东西一副算计的模样准是在她身上打主意。 “细花,大哥来了!”陶大友一进门就冲东屋喊。 张细花正坐在床边给孩子喂奶,听了丈夫的叫唤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喜冲冲地抱着孩子跑了出来,“大哥!” 张世荣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小衫,斥责道:“这刚出了月子就没记性,着了凉可是得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我哪用你出来接,赶紧抱着我外甥进去吧。” 张细花喜应着说是,又用余光瞟了一下张世荣手中的鸡鸭跟一篮子鸡蛋,忙变了脸色对陶莞喊道:“你个没眼色的死丫头,娘舅提着这些个东西不累啊?赶紧着提走!” 陶莞早就习惯了她的大呼小叫,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接过张世荣手中的鸡鸭,小跑着把一只鸡一只鸭放到了自家的鸡圈里一同养着,又跑回去连着鸡蛋也提到了灶房。 陶莞走到灶房,陶李氏正在揭锅盖看下米了没,一掀开锅盖,锅里还是空空如也,正好陶莞走了进来,陶李氏就一个狠劲往她身上砸了一个拳头,“你个作死的冤家,都啥时候了米都还没下锅!你想饿死我们一家子啊!” 陶莞有些委屈,她才刚刚从村头赶回来,歇都没歇一会,哪有功夫来洗米做饭?况且陶李氏一口一个“我们一家子”,分明是没有把她当做自家人。就是比那粗使丫鬟也是好不了多少,人家一个四等丫鬟在府宅里过年过节的还可以做一件新衣裳,她一年到头在陶家就连新布料的边儿都没碰过。 也许是因为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陶媛媛才会少一点难过心酸,有时候她会把这一家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有时候又觉得她们很是可恶,这陶莞才多点大?搁现代还是个家里宠着惯着的小娃娃,顶多上小学,再看看现在的陶莞,十个手指哪一个是好的?不是溃烂就是起了厚厚的茧子。 最开始她也有过反抗,但这个身体实在是太孱弱,根本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几顿毒打下来,陶媛媛慢慢也就死心了,等她大一点有了反抗的本钱再好好治一治这个家动辄伦拳打骂的家风。 陶媛媛恨恨地在心里暗骂陶李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去量米做饭。 陶李氏抢过她手上的鸡蛋篮子,放到地上一个一个地数起来:“一、二、……九十八、九十九、一百!这亲家也忒客气,不过是个满月又不是周岁,竟提溜了整百个鸡蛋来。” 陶李氏笑眯了眼,心想着到了孩子周岁的时候,自家收的鸡蛋定然比现在还多,这吃都吃不完了。前些时候亲家母也提溜了八十个鸡蛋给媳妇坐月子炖红糖水吃,一天两个到现在都没吃完,如今天气还凉,存着也不怕坏,这一下来了整百个鸡蛋,指不定还可以去集市上卖掉一半,换些现钱呢! 陶莞看着奶奶笑的连老黄牙都要掉出来了,嘟着嘴嫌她市侩。“奶奶,大娘舅还搁前屋呢,你不去看看?” “是得去看看,你记得敲三个鸡蛋撒点葱花炒了,今天亲家侄子来,多加点菜。” “嗯。” “把过年还存着点的老白干儿也一应端了来吧。” “好。” 大晌午,老陶家的饭桌上多了许多平日不见的菜色:五花肉炖白菜豆腐、葱花鸡蛋、年前儿晒的梅干菜。 这梅干菜可是江南人家家家户户都乐意晒制的,也不太精贵,搁点猪油撒几张粗盐一同扣在碗里放在饭上蒸,出锅时整个院子都喷香,拿来招呼客人下饭最好不过。 陶莞把所有的菜都端上了八仙桌又去前屋里招呼了张世荣等人来用饭,自己就跑去照顾弟弟妹妹。小弟弟小宝刚喂完奶,正吐着奶泡泡熟睡,小妹妹大宝就可怜了,张细花的奶水不够,只够小宝一人吃,大宝就只给喂羊奶,她又不乐意吃,有时饿的干嚎看着别提多受罪了。 陶莞抱起躺在床上睁着乌溜溜眼睛的小妹妹轻轻摇晃着,时不时用手指点点她的小嘴,再做鬼脸跟她游戏。大宝才蜕完皮没多久,皮肤粉粉嫩嫩的,一点也不似陶莞的糙皮粗肉,可是软滑的很。陶莞捏捏她小脸上的肉,都快爱不释手了。 大宝大宝,陶莞越叫越觉得心里渗得慌,这不是现代社会那什么化妆用品么?两个孩子都还没起大名,大宝小宝的先凑合着叫。本来陶李氏还要给大宝叫二丫,多难听!她要是二丫,那陶莞不就成了大丫了?真是有够村姑。陶莞抽抽嘴角,幸亏她死命地拖着她奶奶一时情急就随口说了大宝、小宝,陶李氏听着大宝小宝似乎有那么点子富贵命的意思,也就一口应承了下来,就叫大宝小宝。 等两个小家伙满百日,族里的长老就可以给起个响当当的大名了。 哄得小妹妹睡着了,陶莞才走到灶房盛了半小碗大白米就着早晨吃剩的咸菜吃了起来。这个家难得煮二斤精白米,平日里她都是吃红薯粥或者玉米面馍馍,哪有口福吃这细细的大白米。就算煮了也是先拿去孝敬陶李氏,再是陶大友、张细花,她哪敢当着他们的面大口大口地吃这精贵的米粮?只怕没吃几口就被拍去做活了。 陶媛媛觉着自己过得实在窝囊,这小陶莞的身板原来就跟小竹竿似的,身上没有一点余肉,一条条小肋骨都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皮清晰可见。可是这个身体现在正在发育时期,如果长期这么下去也甭指望长出什么如花似玉的模样了。 虽然无奈要做粗活、累活手指粗糙了点,但其他方面陶媛媛还是很注意保养的,平日里全然没有农家人不爱洗澡的风气,宁愿被陶李氏跟张细花揪着耳朵骂浪费柴火也是要烧热水隔三差五地洗洗澡。这白天晚上用清水洗脸更是奉如金规玉律,就算大冬天井里都结上冰渣子了她也是雷打不动地打一盆水伸手下去洗,还可以细毛孔哩! 按张细花的话说就是:“这作死的丫头就知道成日狐媚个心思瞎臭美,又不是什么太太小姐,倒是比谁都讲究。” 这时陶莞就会在心里做一个鄙视的鬼脸,驳她:难不成还跟你一样成天整日蓬头垢面,油拉拉着一张黄脸还往上涂脂擦粉?这头发隔个十一二天的也懒得洗一回,每每瞧着她那头油乎乎洒着头皮屑的枯燥头发,别提有多恶心了,就连吃下去的饭也要隔夜给吐出来。 4第三章:定亲风波 那日送走了张世荣,张细花对陶莞的态度居然破天荒地好了起来,就是这日日天蒙蒙亮起来给她做早饭的功夫也省了。 陶大友还不解自己这刻薄的媳妇儿怎么突然对自己前妻的孩子好起来,于是愣着脑袋搁被窝里问她:“花呀,你说你近日怎么对阿莞跟亲娘似的?我瞅着怪别扭的……” 张细花在被窝里提着胖腿踹了他一脚:“我说你这当爹的说的都是啥话?我还能亏待了你女儿去,给她吃给她穿,有哪个后娘跟我一样这么掏心掏肺地对着这小拖油瓶!” 这说起大话来还真是一点都不脸红心跳,陶大友闷闷地把让她踹歪的被子调了过来不出一丝声响。 张细花把手伸到他粗壮的腰肢上拧了一把,给了他一个白眼也就生着闷气地转过身去不理他。嫁了这么个老实巴交的丈夫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这太老实就处处吃亏,好在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要是还有兄弟,这家产估计都得让他兄弟挖了去。可到了外头,这鱼木脑袋的陶大友可算把她给气得半死,她还得处处给他留颜面,到处在娘家人面前说他好话。 陶莞对着这没事一副殷勤模样的张细花时不时冷颤颤地打一个激灵。这个女人存着什么心思她还能不知道?准是往她身上打什么鬼主意才这么“慈眉善目”,于是也不领她的好脸色,该干嘛还干嘛去,不过有懒觉可以睡,她还是果断地日日睡了个饱才起来做活。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有半个多月,陶莞这才明白张细花为啥突然对她改变了态度。 她正在河边跟一群姐姐、嫂子边拉家常边洗衣服,几个泼皮的男孩子就跑到她面前鼓捣着鬼脸,对她吐舌:“羞羞羞,陶家阿莞要给人家做媳妇儿啦!” 陶莞剜了一眼这些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心下却是有一丝疑虑,怎么无缘无故地这些孩子特地跑到河边戏弄起她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对全福儿勾了勾手指,“福胖子你过来。” “哦——陶阿莞喜欢福胖子……”一群男孩在旁边起哄。 全福儿一下子涨红了脸,抡起拳头就要向喊得最大声的小锅头砸去。这小锅头原名叫李宝栓,因着小时候老被他娘理着个锅盖头,就被人叫成了小锅头。现在大些了开始蓄发了,虽然早已不见了锅盖头的影子,但家里的大人、外面的玩伴都还乐意这么叫他,他自己也觉着小锅头可比什么福胖子好得多去,于是也乐滋滋地由着别人叫他。 “福子哥饶了我吧!”小锅头双手顶在头上四处逃窜求饶。 旁边的大人、小孩看他狼狈的模样全都笑了起来。 “哼,今日便饶了你个碎嘴的破锅头儿!”全福儿狠瞪了他一眼,又极为不好意思地绕着衣角走到了陶莞面前。他是有些怕陶莞的,虽然他比她还大上那么二个月,但不知为啥每次见陶莞就跟见他娘似的,心里怕的慌。刚刚要不是小锅头死命拉他来,他肯定是不敢来的。 陶莞打量着似乎有些拘谨的全福儿,清嗓咳了一声,问道:“福胖子,你们刚才为啥说我要给人家做媳妇儿了?这黄花闺女的清白可不能由着你们这些白愣愣的小子瞎掰歪!” 见陶莞有些生气,全福儿忙压低了声调,隐带歉意地解释说:“是小锅头他娘说的,前儿他娘跟你后娘搁一起唠,你后娘说给你找了门亲事,要给大府里的小少爷做个通房的丫头。你晓得啥是通房丫头不?” 全福儿有些糊里糊涂,他至今为止也没搞明白啥叫通房丫头,听小锅头说通房丫头就是媳妇的意思,但既然是媳妇,为啥不叫媳妇而要叫通房丫头?跟个大府里伙房烧柴的粗使丫头似的。他问他娘时还被他娘盖了一巴掌,说他小孩子家家哪听来的邪话。 陶莞的脸色白了白,一下就一副愤怒咬牙的模样。 全福儿看她隐隐要发作的模样,趁她溜号之际急急溜之大吉,跑远了才回头得意呼喊:“陶家阿莞是个小悍妇!” 陶莞远远地死瞪了他一眼,全福儿一下子被她的威势怔得心惊栽了一个吃/屎的跟头。 看着全福儿狗刨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陶莞没意思地摇了摇头,接着洗起还未洗完的二件麻杉。 这张细花可是打着如意算盘要把她卖给大府里做什么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她在现代看了一些小说还是知道的,就连妾都比不上,算是个没名没分又担着伺候主子给主子暖被窝的活,算是比普通丫头高了那么点,但也更被人瞧不起。 她陶媛媛好歹还留着一些现代人的思想与品质,叫她做什么三流的烂货通房丫头还不如一棍子打死她。看来这张细花真是要让她急了跳墙,虽然张细花是条疯狗,但她陶媛媛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职场老手,婉转曲迎与铁腕强势刚柔并济的道理与手法,她用来还算是得心应手,这一年多来她忍气吞声实在是因为陶莞的身体太差,如今到了危急关头,怎么也要让陶媛媛的真身出来发发威。 洗好一盆的衣服,陶莞道别了河边一众洗衣服的姐妹婶子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进门把木盆撂下,又在院子里架起晾衣服的竹竿准备晒衣服。 “这是陶家吧?” 陶莞伸出头去看,篱笆外站着的是一个年纪约摸五十来岁的婆子,衣衫整洁,连看着这布料也是寻常人家穿不起的绸面,绣着几朵湛蓝的大寿花,模样精致的很。老婆子到这个年纪还抹点口脂擦点白粉,一朵布簪花别在黑白掺和的发髻上有点风韵犹存的意味。 陶莞在衣裙上印了印湿手,搓着冻红的手走了出去,“嗯哪,这是老陶家,您是?” 老婆子咧嘴一笑,“可算找着地方了,你就是阿莞吧?模样怪俊的。” 陶莞立即会意过来,这个老太婆可能就是给大府买卖丫鬟的人伢子,当即黑了脸色,道:“阿婆你改日再来吧,今儿我家大人不在。” 老婆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心想:倒是个厉害的丫头,不过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说陶家的是个后娘,但好歹也是个长辈不是?这倔丫头的事还得她说了算,管这丫头片子乐不乐意。再往近里说,这做了通房丫头跟着小少爷穿金戴银的,要是命好得了个孙少爷,那就可了不得,赶明儿做了妾室自己还得叫她一声奶奶。 老婆子又赔上笑脸,道:“我这巴巴儿从王家府邸赶来给大奶奶捎句话,也不能叫我白瞎了这一趟不是?”说着也不管陶莞堵在门前扭着屁股一下就把她挤到了一边,她走进去直冲的里屋喊:“陶家的,在不在?” 张细花正搁屋里纳鞋底,听了声音似是前头跟自己谈好的吴伢子,连忙撂了手头的针线活穿上鞋走了出来,“嗳!吴太太,搁这儿呢!” 她叫她一句太太也全是看着吴伢子家里有些底子又给王家做活跑腿的份儿上,这王家可是浦头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光是这门面铺子在镇上就有百来家,更别说有多少亩良田了,那绿油油的一整片都望不到边际呢。都说富不过三代,这王家靠走水货发家传到现在可是足足有六代了,且有越发做大的意思,往上数三代又捐了个小官,没想到王家还有读书治国的料,这一代一代官也越发做大了,真乃红顶商人是也。 吴伢子听着张细花的客套话受用的很,飘飘忽忽地也就摆起了架子,“你家这可让我好一顿找,赶了十多里路我老婆子可是受了多少罪!” 她这是明摆谱要起跑腿费来了。张细花转眼一想,王家向来出手阔绰,这跑腿费还能少了她去?这吴伢子就是黑心,那边得了大钱还记挂着她这边的小钱,等到交易落成了,吴伢子指定还要从里面挑几分利钱。可如果大买卖做成了,她也就不差那几个小钱,于是张细花好脸好说地道:“嗯哪,太太多劳累了,赶紧着进屋坐坐罢,阿莞给太太泡些瓜子仁茶来。” 吴伢子淡喜着挺直腰板就随张细花进了东屋。 陶莞看着她们二人一副各自为利的惺惺模样,她这个当事人都没发话,她们倒是有商有量起来。她转身进灶房烧上一锅热水洒了些陈瓜子仁进去泡了一壶茶就端到了张细花的屋里。 吴伢子兴致正高涨,看见陶莞走进来愈发起劲地对她一阵狠夸。陶莞绷着一张脸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吴太太您慢着点喝。”小心呛死。 吴伢子乐呵呵地应了句“嗳”,对张细花道:“这丫头瞅着就水灵,脑子也拎清,到了王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是个有心眼的,我瞧着一准儿是个奶奶的命,你呀,好日子在后头呢!” 陶莞觑了一眼她那个谄媚劲儿,再看看她原本瘪瘪的口袋现在鼓胀着,顿时就明白过来张细花已经把跑腿钱给了她,难怪说话跟抹了蜜似的。 张细花嗤嗤笑了一下,“那是,我家阿莞在十里八乡没有哪个不夸她俊的,还日日惦记着给家里做活,乖巧的很。这也多亏她亲娘模样生的好,我做姑娘时就听过她娘李巧儿的大名儿呢,说是个响当当的美人胚子。” 吴伢子惊讶道:“原来是李巧儿!十来年前我还给她说过亲,没成,没想到竟说给老陶家了。”吴伢子这会细看陶莞,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李巧儿的模样,这样的农庄出了一二个美人稀罕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难怪吴伢子还记得李巧儿当年的模样。想着想着,吴伢子就嘀咕出声:“这都是缘分哪!” 听了吴伢子的话张细花和陶莞不由干干笑了笑,被她说亲能好到那里去?美名是说亲,其实就是给大府挑姿色中上的丫鬟,卖了得几个钱罢了。这亲娘的说黄了,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说到女儿的头上了,真是给伢钱昧了心肝阴魂不散,算哪门子缘分,孽缘还差不多! 5第四章:娘舅解围1 “陶家的,那我先走了啊。”吴伢子在屋内小坐了一番,把王家大奶奶的话捎给了张细花也就急着走了,她还得接着往下一家去。 “嗯哪,太太慢走,下月十五前一定把阿莞送过去。”张细花出门相送。 陶莞正在灶房里切白菜,听见前屋有了动静,也就停下手中的切刀,仔细听了起来。这王家大奶奶的意思原来是要赶在下月十五前让她进府,以免冲撞了十五日头。这大家府邸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还愿,最见不得血光钱赃等物什。 听闻着张细花把吴伢子送出了自家的院子,陶莞又继续切起切了一半的白菜。 “咳……阿莞啊……” 陶莞抬头一瞅,原来是张细花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灶房门边上,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张姨。” 张细花点了点头,看了眼她手里的白菜和灶台上码好的一碟豆腐,随口说:“又吃白菜豆腐哪,你哟,是个好命的,这去了王家日后便吃香喝辣的,到时候可别忘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多捎带着点啊。” 陶莞切菜的手微微地顿了顿,想:真是后娘的心,千年的冰。摊上这么一个死乞白赖的后妈,这陶莞命也真苦。先是腊月十二地给张细花去河边洗衣服一头栽进水里,半死间也不知怎么就让陶媛媛给顶上了;后是日日看她跟马蜂窝一样不顺眼的亲奶奶,恨不得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不过这陶莞虽然年纪小小,却已经担起家里大小的活,陶李氏身子虽说强健,但毕竟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太过劳累早损了腰肌,而张细花又是个好吃懒做的,现在家里又添上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亏她们也想的出把陶莞给卖了顶些现钱。她这一走,家里的活谁干去?说到底最后还是要连累两个弟弟妹妹。 陶莞是真心疼这两个小家伙,所以她得千方百计让自己留下。只不过看样子张细花是铁了心要把她卖了? 她稍稍抬眼定定看了一眼张细花,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切菜,“还有半个来钟头才能吃饭,姨你先去屋里等着吧。”她一边切着菜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应对这场危机,最坏的打算不过是逃跑,最简单也最无奈。这年头每个瓦片遮头上,没一口热饭,按照她现在丫头片子的身体,说不定就这么饿死冻死了。 “嗯哪,赶明儿我叫你爹去陈屠户家里割二斤猪肉给你打打牙祭,大奶奶说喜欢臀肥的丫头,说是好生养,你呀这段时间就把自己往死里吃,咱家不缺你那几口。” 陶莞颤抖着手都想一菜刀挥到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脖子上了。这嘴可真臭!这么些年把陶莞养成个啥样不说,连给口饱饭的都没有,这会子见了钱财就开起眼要她尽管吃了,哪个稀罕! 她低头咬着牙,又抬起头灿灿对她一笑:“好咧,我一定把自己吃的圆圆润润的让大奶奶欢喜!” 张细花的脸僵了僵。她也只是兴头上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陶莞还当起真来。这二斤猪肉在老陶家顶得上一星期的口粮了,但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不应上了?张细花暗里骂这丫头鬼机灵,明上又笑着回说:“嗯,你先做着饭,我回屋里去。” 待张细花走出了灶房,陶莞狠狠地往地虚啐了一口,“什么玩意!” 烧好了饭菜,她和陶李氏与张细花吃过了中午,又急急赶去田头给她爹送饭。庄稼人体力消耗大,可不能这么干饿着,一大家子也就看陶大友的劳力多做点蛮活,这一年到头的也没啥盼头了。 ******************* 转眼过了大半月,这离十五之期的日期越来越近,陶莞倒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她也没什么打算,不过这段时间她还是让张细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家少了她陶莞,这粗活累活往后了去可得一股脑地全堆到她张细花身上了。 这些天吃多做少,倒真是圆润了不少。陶莞坐在镜子前捏了捏自己稍有肉感的脸颊,露齿一笑。这陶莞原是承了她亲娘的姿色,眉清目秀的,但常年这么在田头暴晒的,肤色稍黑了些,且有几颗雀斑在鼻头两颊,可不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 肤黑就是好啊,想她前世在现代肌肤玉白,脸上稍稍长了点斑就分外显乌糟老态,这黑也有黑的好处,看着健康充实。 “阿莞,今儿猪食煮了没?”张细花的破锣嗓子从门外传来。 陶莞扑哧一笑,这些天张细花叫她做活她都有些不爱搭理了,反正她顶着个“准奶奶”的身份,张细花想她这是在陶家最后的一段日子,怎么着也得好好表现一番,别让她往后富贵了觉着她这后娘刻薄怠慢了她。于是这段时间张细花处处忍气吞声,愣是把原该陶莞做的一应接了下来。 陶莞懒懒淡淡地对屋外喊:“张姨,我今儿心有些闷的慌,堵气儿,许是昨儿晚上吃多了没消好食,您先帮着煮吧。” 门外没了声响,料是那张细花也暗地里骂骂咧咧去了,陶莞在高凳上晃悠着两条小细腿扑哧一笑,爽快极了。 虽然张细花有些怨气,但到底还是愿意为了那几个钱舍了她去,看来这怨气还不够,她还需发狠了往死里偷懒,让张细花的觉悟更高些。陶莞伸了个懒腰,决定出去走走,顺带去找村南与自己仿佛年纪的陈筱眉讲究讲究针线去,她想给弟弟妹妹做两个虎头帽。陈筱眉她娘可是村里一等一的绣娘,就连镇上大府里的太太小姐找她给绣个花式什么的也是常有,陈筱眉年纪虽不大,但三岁起就跟着她娘鼓捣针线了,这针法走线比她好多了去,都顶得上一般的师傅了。 陶莞跳下高凳,去木柜里拣了件桃红色的小袄裹在外面就准备出门。 她一开门见奶奶陶李氏正抱着小弟弟坐在院子里逗弄着正兴浓,于是随口打了声招呼:“奶奶,我出去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陶李氏回应。果然是没有反应,自从得了男孙孙,这陶李氏是整日只知与孙儿嬉戏,就连旁人叫她出去嗑嗑瓜子唠会嗑什么的她都一应回绝了去,口说:“啥事能顶得上我的大孙子要紧,他要是尿了哭了我不在身旁,这小人巴巴委屈的模样便是剜了我的心肝也补不起的!” 这会陶莞叫她,她正专心着与小宝说话,自然是没听见。陶莞无奈地耸了下肩也就走了出去。 近来日头渐渐暖起来了,路边红的白的黄的野花也姹紫嫣红起来。只消走了一小会陶莞便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看来是穿多了。这一过芒种时节,气温上升的便分外快,她这么走着走着还没走到村南便在路边擦汗吹风起来。 一辆载着满满货物的牛车从陶莞面前轱辘了过去,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上面坐着个模样俊逸的中年男子,身材均匀,虽然身上是粗布麻衣,但一看便知不是个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庄稼汉,且从来没在村里见过,定是个外村人。他折回车对在路边乘凉的陶莞问道:“小丫头,你可知这村里的陶大友家在哪?” 陶莞一下瞪大了眼,这人要找我爹?她打量了一下他,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态度也是谦谦有礼,于是走上前对他点点头:“陶大友是我爹,你找他有啥事?他现在在田里刨土呢。” 牛车上的人听了她的话立刻从牛车上翻了下来,那模样慌乱惊喜的叫陶莞大为不解。中年男子跳下牛车一下子就抓住了陶莞单薄的双肩,按住她讶异狂喜道:“你就是阿莞?!” 陶莞茫然地点点头,下一刻一下就被他搂到了怀里,“阿莞、阿莞,我是你舅舅,你娘李巧儿的弟弟晓得不?” 陶莞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又多冒出一个亲戚来,还是“她”亲妈李巧儿的胞弟。感觉到抱住她的人情绪已经亢奋到了极点隐隐颤抖,甚至已经是潸然落泪,陶莞干站着由他亲热,也不好推开他。 被搂得实在透不过气了,她才微弱张口:“娘舅、娘舅,我要背过气儿去啦!” 听见陶莞童稚般奶声奶气地叫他娘舅,李德仁稍稍放开她又是一阵伤心恸哭。 这李德仁是李家堡的村民,常年在外走生意,已经有六七个年头不曾回来了,这段时间回来却是衣锦还乡,在镇上买了大宅子,又修了在李家堡的老房子接了李老太太去镇上住,一时之间算是个小暴发户,羡煞了旁人。他刚安置好家中的老母亲便想来看看自己的姐姐,不料却被她娘拦下说李巧儿早在四年前就难产死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李德仁这会子泪洒东塘村,只因李家的孩子多,李巧儿又是个长女,自然这小弟弟也是她一手拉扯大,就连泼了门去了婆家也是常常挖了婆家的墙角来补贴他些梯己钱。他当初下海经商的第一笔钱也是李巧儿发狠日夜织布磨烂了一双手才挣下的,李德仁拿着姐姐三个月的血汗钱自然明白其中有多少难处。这么维护娘家的小舅子,那婆家人还多碎嘴多了去?况且他姐姐向来是个心气儿高的,从来不对他说婆家的不是,只说自己过得好叫他放心。李德仁当年便是揣着李巧儿的二两银子下了不做出一番事业绝不回家的决心背井离乡,其中挣下如今家业的艰难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天冷加衣。 6第五章:娘舅解围2 李德仁抱着陶莞上了牛车驱着牛车慢吞吞地到了老陶家门前。 陶莞跳下牛车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陶李氏果然还坐在竹靠上跟小宝晒太阳。她往回看了眼李德仁又冲里头喊:“奶奶,我娘舅来了!” 陶李氏抱着小宝转身,原先满脸的笑意硬是僵了下去。这人不是李亲家的儿子?多年前媳妇儿往死里给他添梯己钱,自己可是记了一辈子,这样的媳妇儿都泼门了,还惦记着给娘家做牛做马,就是她这当婆婆的当初在婆家挖墙角补贴娘家去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 于是陶李氏冷然拉扯下脸色,丢了个傲气的白眼过去也不搭理李德仁,口说:“小宝呀,日头大发了,咱进屋不晒得热慌。”言罢颤巍巍地拖着两只老腿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去。 搁东屋里剪花布头的张细花早听见了陶莞清亮的喊叫声,一时也急急翻下床披了衣裳出来,心想:这大哥前几日不是刚来过,怎地今日又得空来陶家了。 她揣着满脸的欣喜,愣是连衣服的扣子也没扣好就及拉着布鞋走了出去。 “大哥!”张细花脆甜地招呼。 李德仁突然明白过来这搁里屋走出来的妇人是陶大友后娶的媳妇,想着她这么热心肠地叫自己一句大哥也是在理儿,不过怎么这不知年岁比自己大小张口就来大哥呢?未免有些殷勤过了。 李德仁轻咳了一声应道:“是陶家的嫂子罢。” 张细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站在自家门前的人是谁,又听陶莞说是娘舅来了,于是四处张望了起来,道:“阿莞,小宝他娘舅呢?” 陶莞扑哧一笑,“张姨这就是娘舅啊!” 张细花蒙了头,还疑怪这陶莞怎么叫他娘舅,但突然想起陶莞她亲娘家也是有那么几房亲戚的,一下就会意过来这是陶莞的亲舅舅来了。只是她嫁到老陶家这么多年这些个亲戚连个屁都没放过,怎么这会子倒是来老陶家认起亲戚了?莫不是瞧着她老陶家这二年日子稍稍宽裕了点,这些穷亲戚就上门借钱了吧? 张细花眼珠子急转了一下,赔上笑脸道:“是阿莞她娘的兄弟吧?赶紧着进屋坐坐呗。”她招呼完李德仁又对陶莞道:“今儿姨我身子有点不大利索,这不刚起吗,我就不作陪了,你就看着招呼,把家里存着的一罐蜜饯端了出来再泡上一壶茶孝敬你舅舅。” 陶莞暗地里偷偷地小啐了一口,这蜜饯都搁好几年了,还是隔壁张婶子家不要了讨了来的,张世荣来也不见她拿这指不定霉了的蜜饯来招呼,这会子倒惦记上那罐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蜜饯了。 不过少了她这个势利眼,自己跟李德仁独处一起也自在,于是陶莞柔声道:“嗯哪,姨你赶紧着进屋歇息去吧。”还说自己刚起,今早叫她去煮猪食不是早早就起了吗?真会睁眼说瞎话! 看着张细花扭身回了东屋,陶莞就赶紧拉着李德仁进了里屋。 “舅舅,这牛车搁门外没事吧?”东塘镇谁家丢了几只鸡几只鸭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这牛车上还堆了这么多油纸包着的东西,指不定哪家泼皮孩子路过就顺了去。 李德仁摸着陶莞的发顶,笑道:“怎么能搁门外呢,着紧开了篱笆门我把牛车赶了进去,这一车的东西都是给你家的。” 陶莞瞪大眼,咽了咽口水,这么多东西都是要给她家的?天晓得这一车东西要多少钱,估计老陶家挣个一年半载也买不下来。 看着陶莞惊讶痴呆的模样,李德仁更是朗笑出声,“你家日子我瞧着也紧巴,听说你家近日又添了一双弟妹不是?今后有什么难处就跟舅舅说。” “嗳。”陶莞的眼眶有些湿了,她在陶家没个倚靠,一天天的也没啥盼头,只求自己大了赶紧着找一门踏实点的人家嫁出去,早日脱离这个冷冰冰的家,这会有李德仁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倒是一下子情动起来。 “娘舅我晓得的。” 李德仁慈爱地帮她理了理袄子,道:“这衣裳都给补丁补成这样了还穿着呢,我按你表妹常欣的尺寸稍稍往大点去给你做了几件衣裳,待会拿出来穿着我看看。” 陶莞吸了吸酸涩的鼻子道:“嗯。” 他们二人把车上的东西全都搬进屋里足足花了十来分钟,这里屋的地上桌上堆满了物什。搬好东西陶莞腿脚利索地跑去灶房顺了一壶还有些温烫的水拿了一个碗就回到屋里给李德仁倒了一碗水。 “娘舅,你先喝着解解渴,我去烧一壶沸水搁点茶叶你喝。” 李德仁忙拉住她忙得团团转的小身子,说:“这平日里日日喝茶叶,我什么茶没喝过?不急不急,喝白水更解渴些。你赶紧着坐下吧。” 陶莞见他不是客气的说说,而是语气坚决也就作罢,转而搬了张矮凳坐到了他身边。 这刚坐下,陶李氏就踏着门槛进了来,她原是要来这头拿点早上剩下的酒糟腐乳蘸着大米粥垫垫肚子,现在看着地上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物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忖道:这些东西莫不是都是亲家小舅子给的吧?好小子,也算李巧儿没白疼他一场! 陶李氏搓着手,笑眯眯地走到那些货物的跟前,又把手负在身后佝偻着背低下头细细察看起来,佯装不解问道:“阿莞,这些东西哪来的?” 老太太在心里一五一十地数起地上包裹,粗粗一数光是这地上的就有三十四件,那桌上还得有十来件。 陶莞斜了个白眼,这陶李氏可真是见了风的舵,摇摆及时的很啊!她隐忍着心中的鄙夷,轻声道:“这是我娘舅从家里给捎的,说是给我们家。” 老太太一下更加笑眯了眼,连嘴里头少了的两个大牙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喜道:“这怎么好意呢,亲家小舅子也忒客气。”话是这么说,却是已经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裹掂量了起来。 陶莞对她这势力的模样早已经见怪不怪,表情冷漠的很。 李德仁看着老太太欢喜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刚进门时她的冷淡,不由皱起眉看着陶莞。这孩子亲爹不爱,奶奶不疼的,再来这么一个十里八乡臭名昭著的后娘,原先他听乡里人说就已经够心疼的了,这会子瞅了老太太一见了钱财就两眼放光完全忘了矜持的模样,想着这家子人真是穷怕了,他外甥女在这个家的日子真是打了牙齿抹着血泪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更是一阵心酸难忍。 他起身摆了摆衣袍,从桌上拿了一个包装得格外精致、还用红绳绑了个十字结的物件打了开来,油纸破开豁然显出一个雕着寿桃的木匣子。李德仁将木匣子的锁头拧开,里面躺着五只干黑的大海参。这几只海参的块头个个有刚生的婴儿臂那么粗,要是泡发起来就足足有正月里祭祖用的粗红烛那么大了。 这样的海参就算在现代也是名贵非常,更别说是在这物资贫乏的古代了。 陶莞看着五只大海参一下惨白了脸,李德仁居然拿着这么贵重的物品来给陶家,也太不值得了。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哪识得这样的货色? 李德仁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只海参走到陶李氏面前沉吟道:“亲家老太太,这是东海的十年海参,吃着延年益寿,我前儿从海头走货回来恰碰见了卖参的海人家,统共买了十只,这会子给你家拿来五只。” 陶李氏放下手中的包裹,接过李德仁递来的乌溜溜干海参,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翻来翻去细细察看,问道:“这玩意吃了能延年益寿?” “嗯哪,这样的货色就是高丽进贡的也是堪堪比得上。” “啥?!”陶李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海参掉了下去,“亲家外甥,你、你说这玩意是进贡给官老爷的?” 李德仁好笑地觑着老太太痴愣的模样,耐心解释起来:“嗯哪,您泡发好了搁点姜片进去微火慢炖,再撒点盐加点米酒,这样吃着清淡原味。” “亲家侄子,这东西我可不敢要,咱庄户人家可吃不起这贵重玩意,再说这是给官老爷的东西我哪敢要!你快拿了回去罢,吃这玩意够折罪的。” 陶李氏前番听着说是连旁国进贡的也比不上,手早就抖得厉害了,这贵人吃的玩意她可不敢就这么稀里糊涂吃了,怕是没那个福气虚不受补。 李德仁叹一口气,一时对老太太的固执无言以对。 陶莞想着这海参虽说名贵了点,但还不至于像李德仁说得那么神,顶多是有些食补功效罢了。海参里面的胶原蛋白就是猪蹄儿鸡爪也能补上的,不稀罕花这么多钱买一二个海参。可陶李氏这惊吓的模样还是让她小惊了一番,原来这古代底层劳动人民的阶级等级观念竟是受统治者迫害如此之深,光是听说这属于进贡的物类便惧怕如猛兽之流。 陶李氏与李德仁二人僵持间,一个音调略显沉闷又有点子威严意味的声音自门外传进:“陶家的可在?” 闻言,陶李氏忙探身出门往外张望,却见篱笆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白袄黑缎掐牙背心的婆子,那手上两个足足有二两重的金钏子镶在她松弛肥满的腕间显得贵气凌人。这婆子是坐着一顶靛蓝的轿子来的,后面还跟着二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婢,年纪不过十三。 来人乃是王家大奶奶手下的管事嬷嬷,是大奶奶自娘家带了来的教养嬷嬷,自然身份地位非同凡响,如今却为了三少爷纳通房丫头的事亲自来了,这事却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冷冷清清,没有留言 7第六章:娘舅解围3 陶李氏虽说是一介农妇,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晓来人的身份必定不凡,连忙紧张地对着东屋吆喝:“细花,有贵人奶奶找你。”她此时也是慌张的很,见着自家来了贵气的老妇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应叫什么,便随口应了句奶奶赔个不得罪人。 这一叫惹得旁二个小婢子偷偷嗤笑了起来,她们暗地里交换眼色,笑这农妇真是一点见识也没有,居然管嬷嬷叫起奶奶来了,那她叫王家大奶奶岂不是要叫祖奶奶了? 谢嬷嬷瞪了眼跟在身旁的小女婢,嫌她们吵闹没了大府的礼度,复又清嗓道:“你可是陶家的婆婆?” 陶李氏一脚跨出门槛,佝偻着背颤颤悠悠地走上前应道:“正是。” “您是王家的嬷嬷吧?”张细花从东屋走了出来,她早就算计着王家的人估摸这几日该上门来纳点彩头钱了,所以只消一眼便瞧出来是王家的人。 “你便是陶家的?”谢嬷嬷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凭她几十年在府宅里的历练识人,一眼便瞧出来这张细花是个心眼小的,这细眼额尖颧骨高的,是个没福气刻薄相。 “嗳,嬷嬷快请屋里坐吧。” “不必,我应了我家奶奶的命,来这瞧瞧小丫头,顺带捎点东西给她便走了。” 怎么只说捎东西给陶莞没想着给彩钱?张细花的面色僵了僵,又不得不勉强笑道:“嬷嬷是大忙人,自然没个闲功夫呆在这犄角旮旯里瞎耗。”她转身便扯嗓喊了起来:“阿莞——阿莞——” “姨,我搁这呢。”陶莞被她喊得一阵头皮发麻,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她一走出门,便觉得谢嬷嬷的眼神像两片薄薄的尖刃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撩拨,让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谢嬷嬷远远地打量着陶莞,点点头道:“这丫头的模样算个二等了,凭着生在粗鄙农家却有这清俊的脸面,也算是她的造化。” “嬷嬷说的是,我也不敢指使着长得歪瓜裂枣的闺女去伺候小少爷不是?” 谢嬷嬷看着张细花的献媚劲,因平日见惯了上上下下这样的嘴脸,越发的没意思了,懒懒随口道:“清言、清雨,你二人将轿子里的物什拾掇进去咱们便要走了。”谢嬷嬷无奈叹息,也就后娘狠得下这毒心把闺女卖了,女儿可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疼都来不及,且她听说陶家日子虽然紧巴,但凑合着也是过得去的,若换了是亲娘哪里狠得下来舍了肚里怀胎十月的肉。至此,谢嬷嬷不禁想起她当年才四岁也是被家里的后娘卖了进谢府,如今年纪大了,尽心尽力服侍主子总算熬出了头。 清言、清雨两个丫头平日在王家早做惯了这些粗活,二人转身便从轿子里提溜出了九个包裹,手里提的、腋下夹的,拉开步子便要进陶家。 李德仁在一旁瞧着几人的言语,便会意过来她们这是在拿他的外甥女做交易,不由心火怒燃,走上前扯着二个拿着大大小小包裹的两个小婢的衣襟一下子把她们撂倒在地,怒道:“啐你个劳什子嬷嬷,我外甥女便由得你们说买便买?” 谢嬷嬷一下变了脸色,心想:这家人不是早前就说好了的?怎么现在又反悔起来?这王家为了给家里又瘸又傻的三少爷纳个机灵懂事的通房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如今眼看着就要说成了,又生起风波来想着恐怕回去不好交差,但又听眼前的汉子说是丫头的娘舅,不由冷笑一声说道:“我道是亲爹呢,原来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娘舅。” 李德仁阴着眼,涨红脸提嗓质问道:“我怎么八竿子打不着了?便是丫头出嫁我也是要坐上席主位的。” 他摆手,不耐烦地轰道:“走走走!懒得与你们这老婆子碎嘴,我的外甥女我说了算。” 一旁的张细花听着他这句话一下来了火,心想这到手的钱财可不能由陶莞她娘舅这么一闹便没了啊,她急急斥说:“我说你算哪门子的屁大亲戚?我闺女的事能由着你说了算?” 李德仁看着一副泼辣劲、张口就是粗话的张细花讥讽道:“你也晓得这是你闺女?” 张细花一下被他呛住,肚子里的气儿直冲到了喉头。 “今儿我外甥女便是不认你这心比墨黑的后娘了!阿莞,跟舅舅家去。” 陶莞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几个大人闹来闹去,如今她有靠山了,自然一切有她舅舅摆平,但李德仁能帮得了她一时却不能帮她一辈子,这与张细花撕破了脸可不是明智的举动,说到底她还是陶家的女儿,于是她就这么干站着看戏,也不表态。如今李德仁叫她跟着他走,她还是有一些顾虑的。 寄人篱下的滋味始终不比在家里来得自在,况且此时李德仁也是一时气愤不平、冲动之下才叫她跟着回去,如果事后冷静下来,考虑到日后养她的一系列问题说不定他就反悔了,那她到时在李德仁家不是处处遭受白眼,更不济在家里? 陶莞在心里做了一番衡量对李德仁摇摇头道:“娘舅,我还要守着弟弟妹妹,不能跟你走的。” 李德仁看着陶莞小小的坚定的模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忖着自己家中的女儿与阿莞只差一岁却成日只知闯祸胡闹,而阿莞却已经如此懂事,对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也是这般尽心尽力,这丫头苦啊,苦得都忘了自己有多苦,还想着后娘生的孩子当做宝来疼。 李德仁擦了擦湿润了的眼角,哽咽了下才继续道:“不行,你今儿必须跟舅舅家去。你要是再呆在老陶家指不定就被坑害得骨头都不剩了,你叫我怎么对得起你早死的娘?” 张细花方才听陶莞这么一说,倒是心头突然一软,想着这丫头倒是有心的,对自己生的一双儿女如此牵挂,于是此时李德仁这么指桑骂槐倒也接不下话去了。 “陶家的,我说这件事你便看着办吧。”谢嬷嬷懒得跟在这收拾烂摊子,省得费了力气跟这些个粗等人绕嘴,低了自己的身份,没好气地一屁股坐进了轿子让轿夫抬起赶紧走。 这边谢嬷嬷的轿子加紧了脚程不一会便消失在了泥道上,那边张细花却是一股脑地瘫坐到了地上捶地嚎丧般痛哭了起来:“哎哟——我算是造了哪门子的孽,这后娘不好当啊……我日夜操着一颗心给你们老陶家洗衣做饭喂猪崽,这会子连娃都生了,你们还是不把我当人看啊……如今得罪了王家的奶奶,我是活不下去了……” 陶莞深吸一口气皱起眉,转身就走进了里屋,这张细花三天小闹五天大闹的,她早已经见怪不怪,就连邻里间也是对她这破锣嗓子冲天嚎早已厌烦不堪。 隔壁的张家婶子刚哄了自己的六子陈小柱睡着准备洗米做饭,听着隔壁陶家的女人又闹腾起来,往里屋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舒了口气,幸亏没被吵醒。她端着洗米水走了出来,奋力一泼,泼在了自家门前的小槐树上,状似自言大声道:“今儿个猪怎么嚎得这么厉害?连我家小柱都给嚎醒了,乖乖,小柱别哭,娘给你驱小鬼。” 张细花竖起耳朵听着隔壁张婶子的讥讽,一时也忘了哭闹,待得张翠桃进了屋去又接着干嚎了起来:“我天嗳……我活不下去了……” “娘舅。”陶莞单手捂着耳朵对仍站在院子里的李德仁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李德仁点点头也就走进了里屋。 “阿莞,你说什么今儿也得跟我家去,你在这儿娘舅真不放心。”他朝着门外使了使眼色,示意张细花可不会这么轻易就绕过她。 陶莞犹豫地点点,想张细花确实不可能会就这么罢休,滴溜着乌黑的眼珠子凑到李德仁跟前说道:“娘舅,不若我去你家小住几天再回来吧?这些天让我后娘自己跟王家说去,等事情平息了,那时我再回来。” 李德仁想想她说得似乎在理,他今日在陶家这么闹腾一番,自然就已经有些僭越了,虽说他是阿莞的亲娘舅,但到底也隔着点血脉,不是阿莞的亲爹亲妈,他这么把外甥女一直留在家里也是要遭乡里人诟病的。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陶莞,见她主意已定,只好点头道:“那就便去小住几日吧,你收拾着平日用的贴身物件跟我坐牛车回去。旁的也不用带,娘舅家里有现成的,你瞅着哪个离不开身的带上就好。” 陶莞应了句“嗳”转身就回屋收拾起来。她跨出门槛,对着仍是坐地嚷闹的张细花无奈摇摇头,又见着陶李氏弯缩着背、负着手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更是心里一阵发凉。一个是她亲奶奶,一个是她后娘,怎么说也要比陌生人来的亲近,可她们却是存足了心思要利用她谋点小钱,全然不把她当人看。她在这个家也就是能使得上劲的牲口,给几口饭就打发过去了。 在这件事上,陶李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多的言语。毕竟这孙女也是自己瞧着一点点从巴巴小人长起来的,虽说是不能接香火的,但到底也是自己头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养在家里还可以帮着做活,留着也是可以的,等过些年嫁了照样可以得一笔彩礼钱。 陶莞回到屋里,倒腾了一会箱子柜子,发现这个家真的是一贫如洗,也没啥好让自己带着的,况且李德仁出手不凡,连海参都拿得起,家中的条件自然是不差,她带着这些破烂玩意过去指不定要闹笑话,于是她就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裳和扎头发的头绳。 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用布包起来还没她的枕头大,她不禁想起自己前世出差可是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各种应急药品、不同场合穿的衣服塞满行李箱,每次出差光是提这些行李都要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了,现在这么简简单单的,看来穷也有穷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不跟舅舅走这个问题,住在别人家屋檐下倒不如在自己屋檐下来的痛快,这个情节的设定是因为作者小时候在舅舅家寄养过一段时间,所以个中滋味体会起来比较特别。而且文中也表现了李德仁的顾忌,陶莞的直系亲属尚在,就这么接到家里是要遭人诟病的。 8第七章:做客李府 陶莞跟着李德仁坐着牛车出了东塘村时都快近黄昏了。这闹腾了一下午真是心力交瘁,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刚刚她跟着李德仁出门时又与张细花周旋了一番张细花才无力罢休。 阿莞坐在牛车上晃着两只细细的小腿,目光落在远处村头的那棵老柳树上。上面又挂上了新的红布条,在风中簌簌飘着,红烈得像极了柳树上开出了明艳的一串红。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唯一一次出村子还是过年时跟着她爹去镇上置办些年货,那时候身上的竹筐背了满满的物什,又走了十来里路哪还有心思看路边的风景,就是连出村子的路也是不大记得的。这会子她坐在牛车上,慢慢游移在乡间小道上突然觉得一身轻松惬意。 “饿了吧?”李德仁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问道。 “嗯。”阿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完全不想再客气了,一出了陶家一出了东塘村她就要活得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怎么自在怎么来,好好在舅舅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看来真是饿愣了,这丫头。”李德仁轻笑,扬了扬手里的草鞭一下甩到了牛身上,“好咧,咱们快些家去。” “啊——”陶莞突然惊叫。 “怎么了?” “我还没给我爹送饭。”今天被吵昏了头,连着午饭跟晚饭都没送到田头去给陶大友,陶莞不禁心急地转头往村庄的方向看去。 李德仁笑道:“你爹又不是三岁娃娃,饿了还能不知道吃?” 陶莞想了想也是,扬起脸孔对李德仁天真地道:“娘舅,三岁娃娃饿了会自己吃饭的,就连大宝小宝饿了也是会哭嚷着要吃奶的。” 李德仁哈哈笑出声,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个鬼丫头。” 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陶媛媛只不过在卖萌而已,好好跟这个舅舅套套近乎,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疼她的就只有这个半路认来的“舅舅”。 等他们二人驱着牛车到了李德仁家门前时已经月上树梢了。 陶莞跳下板车,粗粗打量了一下周围,眼前这座房子从外观上来看早已经不是一般农户住得起得了,里面估计是个大院子,内部构造可能还有一些园林之类的建筑。门上方还正儿八经地挂着一块刻着“李府”的牌匾,那字迹清新俊秀却苍劲有力,着力狠透从府字里的那一点上足以看出。而牌匾落款处单字一个“昀”,看来这写字的人名字里带着一个“昀”字。 阿莞小小吃惊了一下,没想到她舅舅家还有如此风雅的趣味,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李巧儿那边也是个庄户人家,是不识字的,怎么这会子倒显出一些书香门第的意味了? “孩儿他娘,我回来了。”李德仁推开了自家的门,看着屋里亮着的烛火心里头一阵暖意。 冯氏早就在屋里等得急了,这天都黑全了也不见李德仁回来,只好拉着女儿在前堂干坐着等他回来。这下听见李德仁的大声喊叫,一时欣喜,赶紧拍了拍一旁昏昏欲睡的大女儿的脸,让她去通知家里的佣人暖了饭菜来:“大囡,你爹回来了,赶紧去叫姆妈热了饭菜送来。” “嗳,可算回来了。”冯氏提步迎上去。 绕过门屏,陶莞就看见了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少妇提着个幽亮的灯笼向他们走来,那火光映在她的鹅蛋脸上更显柔腻纤美。 看来这舅母也算是一个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美得恰好的佳人了。这样的小康之家有这样仪态端庄的妇人主内,自然是再好不过,没有公侯之家贵妇的盛气凌人,却又比那些平庸的妇人知几分情趣冷暖,宜家宜室。 “这是阿莞吧?常听你舅舅念叨你,说要把你接来玩儿,没想到今日就来了,要知道你今日来我就吩咐姆妈多买些菜了。”冯氏一瞅眼前跟在丈夫身侧的小丫头便知道这是丈夫心心念念的外甥女,想着当初还是大姑子给自家筹的下海钱,才有如今自家的发达,一时对陶莞也是慈眉善目,喜笑盈盈的。 她转头又怨怪起李德仁:“今儿一早出门时我怎么说的?瞧你这急急毛毛的模样,我这会端出一些热了又热的剩菜给咱外甥女吃倒是我的不是了。” 冯氏的一嗔一喜间皆是闺房女儿的娇态,看来平日里也是尊贵惯了的,若是成日劳心劳力为家中柴米油盐愁苦的农妇哪懂这些风情?她也算命好的那一个,做姑娘时上头五个全是哥哥,家里只得了她这么一个闺女,未出阁时无论是爹娘还是哥哥嫂子都对她视若珍宝千依百顺的,嫁了个丈夫没过几年也就发迹了,过上了小户太太的生活,还被乡里人说是个旺夫的面相,就更得丈夫和婆家人的喜爱。 李德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动作一下子便看出来是幼时沾染了农家人的憨厚淳朴。他的面色红了红,辩道:“我这不是瞅着外甥女哪能说走便走吗?得得得,你赶紧备饭去,我外甥女可已经饿愣了。” 冯氏眼波流转小啐了他一口:“呸,什么叫你外甥女?阿莞也是我的外甥女,阿莞,你说是不?” 陶莞看着他们夫妻两人一言一笑间全然和睦恩爱的样子,一时心里也欢喜得很,应道:“舅母、舅舅你们别争啦,我阿莞是‘你们俩’的外甥女,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漏。” 冯氏搂着她扑哧一笑,手里的灯笼跟着也轻盈地晃了晃。 “娘,姆妈的菜热好了。” 冯氏一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大女儿常欣一脸黑垢地从后堂跑了出来,瞬间就拉下了脸色骂道:“你这丫头又淘气儿了是不是?我怎么说的,再去灶房玩烧柴要怎么着来着?” 冯氏斜目挑眉看向女儿,等待女儿的回答。 “我……”李常欣一下子就拧巴着一张小脸,委屈得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圈儿。 陶莞摇摇冯氏的衣袖,又看了看一脸黑乎乎惨兮兮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低声道:“舅母,你就别生气啦,我在表妹这个年纪时还不是天天搁灶头拿火钳烧柴?” 冯氏转过脸,看着陶莞的眼神一下柔和了下来,道:“你是帮着家里做事,她这是胡闹,哪能把骡子跟马混作一团?” 这骡子自然是说她的淘气鬼大女儿常欣,这良驹便是年纪小小懂得持家的阿莞。 陶莞暗叫不好,可千万不能让冯氏一个劲地把自己往死里夸,哪个孩子乐意自家大人对着别人家的孩子一阵海夸落得自己好没意思的?那她这表妹岂不是要恨死她了? 陶莞又急智道:“我瞧着表妹机灵活泼,自然是爱玩些,也不能只许男孩子淘气女孩子一味细声细语不是?像我这样的农家女儿平日里就野得很,还跟村里的男孩子抢摘荷钱呢。”她转头对着小表妹露齿一笑,果然小表妹正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娘,她就是阿莞表姐?” “嗯,你这丫头倒是认亲认得快,我都没给你介绍你就顺嘴叫上了。” “嘿嘿,你跟爹天天念叨,阿莞表姐的名气可是连家里的小鸡小鹅都晓得啦。” “小鸡小鹅还能听懂人话?你这丫头就爱贫嘴。”冯氏白她一眼不理她,转身拉着陶莞就往饭厅走,“阿莞,饿急了吧?跟舅母吃饭去。” 跟着李德仁和冯氏用过了晚饭,冯氏就准备带她去家里的厢房帮她安置下来。 这时李常欣偷偷摸摸从门边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软糯糯地对着冯氏说:“娘——能不能让表姐同我一起睡?我怕黑。” 冯氏原以为她早去睡了,没想到居然还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一下子睁大眼瞪她:“小丫头片子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滚上床去睡!平日怎么就没听说你怕黑?” “娘——” “就是叫你奶奶也没用。” “爹——” 李德仁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女儿,又偷偷瞄了眼正发怒的妻子,轻咳一声道:“孩儿他娘,就让大囡跟着阿莞一起睡吧,她们女儿家的有话说。” 冯氏转头看着陶莞,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陶莞心想小孩子果然就是好骗,自己刚刚那么三言两语就收买了这个小表妹,如今她要跟自己亲近当然求之不得啦,利索地点了点头回说:“我也想同表妹一起睡。” “李常欣,你可不准淘气拉着你表姐说一整晚的话惹得你表姐睡不好,她白日坐牛车赶了十多里路已经够累了,晓得不?” “哦。”李常欣极其小声地撇嘴应答。 “嗯?!”冯氏瞪了她一眼。 “哦!”她马上大声回答。 陶莞看着这个有趣的小表妹一下子乐开了花。 “阿莞,你缺啥就跟舅母说,这洗漱的物件我都已经叫府里的姆妈给你备好了,待会儿给你送去。舅母知道你懂事,但你也别跟舅母生分,在家怎么来在这还怎么来,我呀……可是惦记着大姑子好多年了……”这话说到最后已经隐隐伤感起来。 “你这妇人怎么又说起这些伤心话了?”李德仁加重了语气责备冯氏。 冯氏婆娑着泪眼小睨丈夫一眼,又对陶莞说:“孩子,快去睡吧。” “嗯。” 跟李德仁与冯氏道了别,陶莞就被李常欣牵着回了屋里。 冯氏立在门边看着她们二人离去的小小身影,一个蹦跳一个沉稳,心头更是漫上一阵心酸。这一是心酸陶莞这可怜巴巴的孩子,居然在陶家黑瘦成了这样,那一双小手自己握在手心时愣是长满了厚茧,还有些地方一看便知是脓包溃烂了又好,好了又烂才留下的伤疤;这二来是看着她们表姐妹情深,不由想起自己远嫁他乡的表姐,曾几何时她去娘舅家时就最爱跟在表姐后面屁颠屁颠表姐前表姐后叫唤着,两姐妹间永远有说不完的闺房话,这一晃她都已经是三个娃的妈了。 “孩儿他娘,咱也早些睡吧。”李德仁走上前揽过妻子的肩,知道她又在多愁善感了。 冯氏把头埋进他的臂膀,垂下眼睫低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二更七点四十还有一更 9第八章:表哥谢昀 府里的姆妈伺候着她们洗了脸冲了脚就退下了。 常欣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外姆妈笨拙的矮胖身影彻底消失在窗上,一下子麻溜地跳下凳子跑到门边。 “阿莞表姐,嘿嘿,我们搁屋里偷偷说话我娘是不会知道的。”说完她还神神秘秘地扒开门缝往外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道:“姆妈也去睡了,不会有人来的。” 阿莞正在房里收拾自己的衣裳,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说道:“常欣你先搁被窝里躺着,就这么穿着件小衫站着指不定要着凉,受了凉就要找郎中给配药的。”应该是叫常欣吧?她记得李德仁是这么跟她说的,老大叫常欣已经七岁了,老二叫常乐今年五岁,老三是个两岁的男孩叫常喜,这三个名字可真是够喜气儿的。 常欣听着阿莞说郎中马上想起记忆中黑黑苦苦的药汁,不由自主地皱起两蹙弯眉,嘟着小嘴一溜烟跑到床边蹬了鞋子就跳上床。 阿莞看着她神速的一连串动作好笑地摇摇头,拣了平日睡觉穿的衣服换上也就躺倒在了床上。 两人在床上躺好,常欣在里,阿莞在外。 “表姐,我听我娘说大姑是个顶好的人哩。” “嗯。”陶莞想了想,李巧儿应该还不错,至少不会像张细花那样刻薄,就是平时跟村里的姐姐嫂子一块闲谈时也是对李巧儿一派夸赞。这个时代,妇女只要目不识丁跟牛马牲畜一样在婆家做人,基本上都能落个贤惠孝顺的美名吧。 “我爹说村里可好玩了,他小时候还跟我大伯二伯在田里钓泥鳅,我每次去奶奶家堂姐堂哥们搁一起玩都不捎上我,说我只会闹事,哼,我买了大纸鸢也不给他们玩。” “村里好玩的事多,但活也多,我闲时还会去河里摸点鱼回家炖了熬汤喝,味道可鲜了。” “哦,我不会摸鱼,我跟你学吧?” “嗯,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没多久常欣便睡过去了。阿莞听着旁边常欣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翻了个身把手枕在头上也蜷缩成一团合眼沉沉睡去。这床可真软乎啊,就是比席梦思还要软上两倍,阿莞在梦中独自呢喃。 “表姐、表姐,快起来啦。”阿莞还在迷迷糊糊做着甜梦,却被常欣给推搡醒了。 “嗯?”她睁开惺忪的两只睡眼。什么时候天已经亮了? “表姐,我爹今天要带我们上街,你快起来。” 见陶莞还在懒懒悠悠不紧不慢地半睁着眼打哈欠,常欣就催促:“阿莞表姐,我爹可不经常带我上街,好容易你来了才肯带我出去一趟,你快点。” “知道了。” 陶莞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见着木架上已经放上了一盆冒着白烟的热水,过去擦了一把脸,又去桌上倒了一杯水漱了下口才去穿衣服。 等陶莞打理好自己已经是七八分钟之后。 常欣看着她动作麻利地梳起辫子,甚至不用一分钟就打出了两根粗长整齐的麻花辫简直都要瞠目结舌了,她惊呼:“表姐,你也忒厉害了!我还想叫姆妈来给你梳头呢。” 平日里都是姆妈给她梳头,她娘也就偶尔帮她打理下辫子,没想到表姐居然这么厉害,连辫子都是自己梳还梳得这么好。 阿莞觑她呆呆愣愣的小脸一眼,笑道:“你打多了也会跟我一样的。” 常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口说:“我可不会,嘿嘿,今晚你教我吧?姆妈老给我扎两个小辫我都要烦死啦,我要梳跟表姐一样的长辫。”这样长长的辫子挂在胸前用两根红头绳扎着多好看,怎么大伯二伯家的堂姐也梳这样的辫子就没有阿莞表姐好看呢? 陶莞轻咳一声道:“还走不走啦?回来我再教你。” “走,当然走!回头我跟你学。”常欣乌溜溜的圆眼笑成一条弯弯的弧线。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牵着手走出了房间。 常欣拉着陶莞走出自家的院子,踮起脚尖一看就瞧见了他爹已经把牛车赶到了街口,她脆甜甜地朝李德仁喊了句:“爹!” 李德仁听见自家的大囡在叫他,忙往这边看了看,应道:“大囡,快带你表姐过来。” “嗳。” “娘舅。”陶莞走到李德仁面前清甜地打了声招呼。 “阿莞呀,舅舅今儿原是要带你跟常欣去街上逛逛的,结果田头刚刚出了点子事,几个佃农打了起来,舅舅得赶着去一趟.。”这二十亩田也是李德仁刚刚置办下来的,新雇的佃农脾气儿又没摸顺,一团糙汉子堆一起干活还能不红了脸吵起来? 阿莞点点头,说道:“无妨的,正事要紧,舅舅你赶紧去吧。” “不行,我要爹陪我一起去,我要爹陪我一起去!”常欣把嘴嘟得老高拽着李德仁的袖子一阵死缠烂打泼皮耍赖。 “爹说话不算话,一早把我叫醒说要带我出去,结果这会子又说不能出去了,爹坏,爹坏!” 李德仁真是拿这个撒泼的小祖宗一点办法也没有,按住她蹦跳的身躯好生劝道:“谁说不让你出去了?我刚叫了你哥陪着你表姐跟你出去,你这丫头瞎闹腾个啥?” “不管,就是嫦娥娘娘来了我也不要,我就要爹!”常欣已经开始泪眼汪汪,她连自己最钦慕的嫦娥娘娘也不要了,她爹应该会同意跟她出去了吧?哥哥老是管这管那,不让她买东西,她才不要臭哥哥! “谁说只要爹的?连我也不要了?”一个温沉低厚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三人不由转身循声望去。 来人是一个年约十四左右的修长少年,着一件浆洗得笔直发白的蓝布长衫。这布料也就一般,是衣料铺子里最寻常的那种,又不精贵,适合日日做粗活的庄稼人下地穿,磨破了就再扯几丈再赶制一件,便利的很。 陶莞看着来人,想着这大概就是里李德仁口中说的那个“哥哥”,但看他这么迎面走来,又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凝起秀眉对着他一阵仔细打量,终于察觉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了。 她平时在东塘村进进出出看见的都是臭汗熏天的农汉,赤着膀子光着大脚,就连小孩子也是嬉皮得很,这些人是没有一点文化积淀的,再说饭都吃不饱了,哪个还有心思去读书?因此村里的男性大人小孩几乎都没什么书卷气息。但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出来便有一股书香气息扑面而来,且修长略显单薄,一看便知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见惯了糙汉子这会子见到这样稀罕的小书生自然觉得哪里都别扭。 阿莞想着想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自己的审美真是被农村毒害惨了。现在她的审美还真是有些稀里哗啦惨不忍睹,因为她现在看着这个白脸少年竟觉得他无比俊美起来,搁在现代明明也就是个长相略显清秀的小少年,鼻高、薄唇、凤眼,略带青涩。 “哥哥。”常欣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小鬼脸,不情不愿地叫他。 “昀哥儿。”李德仁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出来,顿时舒了一口气,常欣这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昀哥儿一张都要冻出冰碴儿的冷脸。 昀?陶莞听李德仁这么叫这个少年,一下子想起门前那块牌匾上的落款,是单字一个“昀”,原来那匾上的字是出自这个少年的手笔,好一双妙手!在现代她虽说从小就开始上书法班,在家里又经常被爷爷催促练习,但自从工作后几乎都是用电脑,一手好字、运笔走墨早已经抛光了。 不过陶莞有一丝疑怪,这常欣怎么跟着他叫哥哥?依这昀哥儿的年纪李德仁铁定是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的。 见陶莞的面上似乎有疑虑,李德仁转头对她解释道:“这是你昀表哥,我的养子。”李德仁也知道自己的大儿子想得开,于是便当着外甥女的面说他是养子。况且昀哥儿的身份又不同于常人,他娘把他托给自己倒是有些委屈了昀哥儿的。 李昀原该叫谢昀,跟着他娘何氏常年出海走货,一介妇人拉扯大孩子的艰辛可想而知,何氏自说是个寡妇,谢昀是个遗腹子,这么个单薄的妇人出来走货自然大家都多照应些,其中不免也有些个存着坏心的人带着猥/琐的心思,但都被何氏狠戾地打发了出去。 何氏在船上跟李德仁走了几次货也就熟悉起来,两家人也是礼尚往来,若是出海顺了些得意的货色也互相赠着赏玩,冯氏见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船上也是颇下心思处处维护着,倒不是图那些个人情,就是觉着如果自己哪天死了丈夫就跟天塌了似的,哪还有那个勇气与恒心出来做一番事业,因此她对何氏还很是敬佩的。 一日走货回来,两家人正各自下了码头正准备家去,谁料一群恶霸上来对准何氏就拳打脚踢,一个青年汉子拿着木槌劈头盖脸地在她头上愣是砸出了个大窟窿,血都溅出了一米开外,没两下何氏便不行了。李德仁与谢昀此时还在船上清点着货物还未下船,等他们赶来时冯氏就差咽下最后一口气,见着他们二人来了何氏才提着所有的气力边吐血边把谢昀拖给了李德仁。 这事一揭,都是二年前的事了。何氏原先就是个懂敛财的妇人,带着遗腹子在外漂泊多年存下的家底竟足足有一百两之多,加上金银首饰,这么一股脑算起来也得值个二百多两。李德仁与冯氏着实吃惊不小,这对母子平时看着衣着朴素,吃用方面也是简便得不能再简便,没想到这家底却顶的上小富人家了。 但李德仁夫妇又是个纯良的,没想过动这笔钱,可这笔银子光这么搁着也是浪费,于是他们夫妻二人便商量着跟谢昀按利借了来,谢昀知晓他们待自己也是如亲生儿子一般,二话没说就把这笔钱全交给了何氏。 如今这家业没了当初的那几百两也是一时挣不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捉小虫,不是更新。 10第九章:江南小镇 江南的小镇上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糕点小吃,小商贩们在街上吟叫百端,就连锅碗瓢盆都是他们吆喝的工具。 街头三三两两布置着摊子卖热腾腾的包子,皮薄肉细的馄饨。 其中这卖馄饨的最有讲究,白日里有固定的摊点,到了夜间卖馄饨的小贩便推着自制的板车烧上煤炉一边移动一边叫卖。他们手中多数会有一滚竹筒和一根小竹棍,两样东西被互相有规律地击打出声。 这竹筒中间是空心的,竹棍一下一下敲打在上面颇有一丝原始管弦之乐的节奏音韵之美,常年累月下来,只要这敲击声一在半夜响起,人们便知是卖馄饨的商贩来了,要是赶着肚子饿就会急急忙忙裹上外衣站在窗口往外一喊:“买馄饨咧。”这时商贩就会停下板车,放下手中的竹筒和竹棍,狭窄的街道上便听不见空旷的竹节敲打声了。 陶莞牵着常欣跟在李昀身后,随着他在集市上溜达。 “表姐,我们早点吃啥?” “先瞧着吧,街上这么多吃的。”陶莞觉得自己路过一个又一个小吃摊点时,口中的津液简直翻涌如潮,天晓得她在陶家连饭都吃不饱,这会子见了这么多好吃的,还不馋虫作祟得紧。 “你们饿了?”李昀听见她们的私语声,停下脚步回头问。 常欣点点头,“哥,我们吃啥?” 李昀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个头小小,成日就知道吃。今日哥哥做东,你们便看着哪个就吃哪个吧。” 常欣的眼珠子在四周扫了一下,转身扬起脸孔谄媚笑笑:“哥,我们进馆子吧?” 李昀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个识货的,那你又可知咱们这会进一趟馆子够一般人家几天的吃食了?” 常欣把眼睛四处乱瞟一阵,想了想,掰出了三个指头。 李昀摇摇头。 常欣皱皱眉,又加了一个手指头。 李昀再摇摇头。 常欣咬咬下唇,一狠心一下把十个手指头全都亮了出来。 李昀这会点头了,道:“差不多十日,这一顿饭便吃掉一般人家的十日口粮,颇是浪费,不如就在街边买几个包子垫垫,回家就赶上吃晌午饭了。” 常欣把脸拉得老长,也不吭声。就知道哥哥是个小气鬼,明明爹娘给的零花钱就数他最多,吃一顿馆子里的早点绰绰有余。 陶莞对李昀这般节俭很是赞赏,毕竟这家财一半靠挣一半还需靠守,若进项大花销也大,也是攒不下家底的。又忖道可能因为是养子的身份,他才如此处处小心拘谨,也就不奇怪他穿得如此寻常简朴。 “常欣,我们就吃包子吧,你想吃馆子里的啥跟表姐说,表姐给你做。”对自己的厨艺陶莞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前世她一个人在外面过活时,买菜做饭还是得心应手的。就是周末空闲下来也会看菜谱做点新奇的菜色。 “那就吃包子吧。”常欣兴趣缺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表姐会做馆子里的美食。 陶莞挽紧她的臂弯,不再过多言语。这个表妹其他地方都挺好,就是有些娇气,不过毕竟家境如此,也不能怪她有些小性子。人终究是环境产物,她自己在老陶家呆了一年多早就吃惯了苦头,过日子也是精打细算着,恨不得把一文铜钱当两文使,如今也算是市侩多了,凡事都爱往钱眼里想。 “我去给你们买,你们俩搁这等。” “嗯,昀表哥你去吧。” 见李昀走去买包子了,常欣才彻底放下脸色,对着陶莞抱怨:“哥哥每次都这样,我真是恼死他了。” 陶莞嘴角牵扯出一个苦笑,对她的抱怨不置可否。如果常欣也处在一个养子的位置或者跟她一样生活在一个贫穷如洗的家里,也就明白什么叫勒紧腰带过日子了。阿莞想到这,不禁往李昀去往的方向看了看,他们两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各有各的难处了。这样的少年看着是比一般年纪的早熟些了。 “阿莞表姐,我们继续逛吧。” “等你哥回来再逛。” 常欣的唇角突然扬起一个弧度,望了眼李昀在包子摊前的背影,收回视线提步就往前走。 “常欣!”陶莞见她不声不响就走了,一下出声叫住她,可常欣是故意的,哪能听了她的叫唤就停下。 “常欣!”陶莞见她越发走远的身影,又着急地瞅了眼李昀决定还是先跟上常欣,毕竟她行事莽撞,万一碰上人伢子什么的可就麻烦了,于是陶莞加紧脚步跟了上去。等到追上了常欣,陶莞才强制把她拉了下来,不得不婉转斥责道:“你咋就这样走了?万一你哥找不到我们还以为我们走丢了,到时候舅舅舅母还不急疯了去?” “我……”常欣一时语塞,她看了眼陶莞身后,李昀正四处张望着寻找她们。 “欣欣、阿莞。”李昀在身后叫唤。 “表哥,在这块呢。”陶莞踮起脚尖冲他挥了挥手。李昀看见表妹阿莞向他招手,一颗心堪堪落地就大步迎了上来。 “咋走这么快?”李昀把质问的目光投向一脸不满的常欣,想想便知是这个混世小魔女闹脾气了。说着李昀从怀里掏出两个漂亮的头绳结子,一个黄色一个红色。“喏,刚刚在卖包子旁边的铺子买的,瞅着好看给你们二人一人买了一个。” 难怪去了这么久,阿莞看着李昀不由在心底笑了笑,原来这个哥哥当得还是很细心的,连妹妹这点子小心思都摸得一清二楚。 常欣装作不经意瞥了眼李昀手上的头绳,本想不能就这么轻易服软,但一看这头绳是真的好看,且样式是自己粉奁盒子里没有的,眼睛一下就放光了,别扭着说道:“我要那个红的。” 说完又赶忙补了句:“阿莞表姐,我瞅着黄色衬你的肤色。” 小丫头还知道给她挑颜色?阿莞憋笑着看她,说道:“昀表哥,我的也给常欣吧,瞧她那馋样,我也不缺这头绳。”反正平时她有事没事就会拿点碎布头拼在一起给自己做头花或者其他小玩意来打发时间。况且她还真是不习惯这里大红大绿的审美观,恨不得红的黄的各种艳色全堆在头上就算富贵好看了。虽然她知道染出这些颜色价格不菲,但还是清清淡淡的看着舒服。 李昀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陶莞,忖了半晌才道:“那这二个头绳就都给欣欣吧。”言毕就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常欣。 常欣拿了李昀的东西一下子欢喜了,也就忘了前头的不爽快。这小孩子喜怒无常的,来的快去的也快,比较好打发,一点也不似大人间的明争暗斗。 这下子姑奶奶也欢心了,逛街也就惬意了起来。 三人在街上又溜达了一会,见着太阳快上中天了才坐上牛车回了家去。 常欣一进门就欢快地跑向正坐在前堂逗弄小儿子的冯氏,喜道:“娘,快看哥哥给我买的头绳儿!” 冯氏抬头看着大女儿一副欢喜坏了的模样也是眉眼含笑,问道:“就你知道花钱,给你表姐买了没?” “买了,不过表姐把她那个也给了我,嘿嘿。” 冯氏嗔她一眼,责道:“你这孩子。”她见着陶莞跟李昀一前一后向自己走来,调整了下儿子在自己怀里的位置对他们二人道:“你们俩就知道惯着这个丫头。” 李昀道:“娘,没事,妹妹喜欢就好。” 陶莞点点头,跟着说道:“图个开心,无妨的。舅母,这是常喜小表弟吧?小模样俊得慌。”说罢她就快步上前走到常喜边上弯身跟小宝宝戏耍了起来。这常喜让她想起了家中的小宝,估摸着时辰,按照平时小宝这时应该还在睡觉,大宝指不定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躺床上吮手指。才一晚上不见这两个小家伙,陶莞就挂念得狠了。 “宝宝叫姐姐。”冯氏对埋在自己怀里怕生的儿子说道,“这是阿莞姐姐。” 小娃娃从母亲的怀里偷偷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看了眼满脸笑意的陶莞,一下子乐了,露出白白的小牙来。 “咦——舅母,常喜笑了。” “哪里?我也要看,弟弟从不对我笑,见了我就哭,我要看我要看。”常欣听了陶莞说自己的弟弟笑了,连忙凑着脑袋挤了过来,果不其然常喜见了自己的姐姐就皱巴巴起一张小脸张嘴作势要哭。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冯氏赶忙上下抖着常喜哄他,又转头对常欣道:“小丫头还不走开?要不是平日里弟弟被你欺负惨了,还能不看见你就闹?” 常欣讪讪一笑,识趣地跑开了。这小弟弟可是一家人的心头肉,自己娘可宝贝着,她以后捉弄小弟弟可不能被她娘给捉到,不然又要被打屁屁。 “哎哟,小祖宗,走路可瞅着点!” 李陈氏从里屋走出来就被自己的孙女撞了个满怀,差点重心不稳跌倒。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后天晚上七点半,改错字。 11第十章:三世同堂 常欣惨叫一声:“奶奶!”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奶奶李陈氏被自己差点撞倒,一张小脸惨白惨白。这要是真把奶奶给撞倒了,她还不被她爹她娘给一顿胖揍? 李陈氏觑了眼自己惊慌失措的孙女揉揉她的小脑袋啐道:“看你下次走路还跟丢了魂似的,这要是撞了别家的老太太可就没那么省事儿了。” “奶奶您坐。”常欣扶着李陈氏坐到主位上才算彻底定下心来。 “娘。”冯氏叫了声自己的婆婆,转头对常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这没形儿的死丫头,成日毛毛躁躁的,今儿中午不许吃饭,搁屋里自己好好想想错在哪。” “娘——我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也没用,还不给我回屋去!” “哦——”常欣苦拉着脸沮丧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回房。 陶莞可算看出来了,在这个家能治住常欣的就只有李昀跟冯氏,这老太太也是不顶用的。面前的这个老妇人年约五十五左右,但常年累作,在田间日晒风吹的,皮肤早就蔫皱乌黑了,脸上手上的老人斑也是分外显见。背已经驼了,但看着还算健朗,两只眼睛算是清明,不会跟一般的乡间老太太似的沾满眼屎,一头银发也是被头油梳得平平整整,是个清清爽爽的精神老婆子。 常欣叫她奶奶,看来就是陶莞的外婆了。 阿莞缓缓走到老太太前面,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冲她细语招呼:“外婆。” 老太太一怔,看着眼前这个身量小小的小姑娘,眼睛一下就被眼泪迷花了。因着这个小姑娘模样跟自己的大闺女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这张小嘴稍稍有点不似之外,这眼睛,这鼻子可不就是自己的大闺女?她大闺女可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就是焚成灰她也能认出。 “巧儿啊……”老太太一下把阿莞紧紧搂在了怀里,“娘的好闺女哇……”老太太的眼泪唰唰的淌了下来,顺着脸上深刻的纹路滑了下来,滑到了阿莞的肩上。 “娘——”冯氏被老太太激动的情绪渲染的哽咽出口。谁不知道她婆婆对自己大闺女可是掏心掏肺?就是当初家里最难的时候也舍不得把娇滴滴的大闺女卖给大府里做丫头,硬是自己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挖野菜再走四五里路卖给镇子上的人勉强过活。她婆婆是个硬气儿的人,就算在山里折了腿也是咬咬牙接着背着一筐野菜下山去卖,生怕自己耽误了一天,家里吃不上饭,老婆婆就要把自己的女儿抵出去换一些银子补贴家用。 这孩儿的身,亲娘的肉,昨儿晚上李德仁对冯氏说了张细花要把陶莞卖给人家做丫头的事愣是把她气得一宿没睡好,如今见了自己的婆婆把外孙女当做死了多年的大姑子更是伤感起来,把脸用常喜的小身子一挡就嘤嘤哭了起来。 李昀见着堂前这几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女人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心中不免思念起自己已经故去的亲娘,叹息一声走到冯氏身边拍拍她的肩安慰起她来。 “娘,弟弟跟表妹瞅着呢。”他这个娘啊就是多愁善感,也最见不得骨肉分散,就是当初他亲娘在世时对他们母子也是尽心尽力,不晓得还以为是带着血脉的亲人呢。 冯氏泪眼花花地抬头,却看不清大儿子的模样,转而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继续一阵恸哭。 陶莞被老太太死死搂在怀里不敢挣扎半分,被现场的浓浓悲情气氛沾染得几欲落泪。到底是庄稼人实在,感情真挚,全然没有高院大宅里的勾心斗角虚情假意。瞧着这个李陈氏莫不是真把女儿疼到了心坎儿里去,哪还能这么多年还牢牢记住女儿幼时的模样。 “外婆,我是阿莞。”陶莞觉得自己快被抱的缺氧昏倒了。 李陈氏稍稍松开陶莞定睛看看,又搂搂,再松开看看,不动了。 “外婆。” “嗳,这是我家巧儿的阿莞。”老太太迷迷瞪瞪地喃喃说道,渐渐也止住了哭声。 “阿莞都长这么大了,外婆都没去老陶家瞧过你啊。”自从李巧儿死了,自己的小儿子又常年在外没个音信儿,老太太是日愁夜愁,一头原本黑多白少的发愣是愁成了全白。几次想着去陶家看看外孙女,又被家里的老伴儿一死闹腾的更加憔悴,一时也就顾不上这个外姓的孙女了。 如今日头好了,小儿子发达了把她接到镇上来住,外孙女也见到了,老太太一下是再舒心不过,这么一哭倒是把多年压在心底的不痛快全都发泄了出来。 “娘,咱高兴着呢,哭个啥!”冯氏擦擦眼泪劝起自己的婆婆来。 李陈氏收拾了朦胧的眼睛,转头说道:“还说我呢,你自个儿也哭成个大花脸。” 这婆媳俩倒是互相安慰互相嘲弄起来,一下就把现场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顿时晴空万里。阿莞见着她们还肿着两只金鱼眼就互相掐架起来,扑哧一笑,清脆地笑出声。 “得得得,跟我老太婆瞎嚷啥,你自个儿照镜子去。”在所有的媳妇儿里老太太对小儿媳最满意,虽说小儿媳最不懂持家主事,这灶房跟喂养牲畜的活是碰也不碰,但却是最似自己亲闺女的,跟自己没隔着婆婆同媳妇儿的那层障,倒是大媳妇儿跟二儿媳跟自己客套的很也算计的很,就家里那点破底子也闹着要分家。 “嗳,我也不用照了,娘的眼睛跟明镜儿似的,我瞅娘的眼睛就成。”说着还真的仔仔细细在老太太的眼睛里瞅起自己的倒影来。 冯氏笑闹的行径一下就把老太太逗乐了,笑骂她:“你这媳妇儿真是个魔障……” 冯氏无辜冲婆婆眨眼,状似不解问道:“魔障个啥?莫不是把娘也魔障了吧?怪不得我见着娘最近是越发年轻起来,原是被我魔障住返老还童了。” 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人不爱别人把自己往岁小了说去,李陈氏的一双眼就快笑没了。 陶莞没想到自己的舅母原来还是个巧嘴的能手,居然把婆媳关系处理得这么好,这一颦一笑,一哭一蹙眉间真是将曲迎婉转的技巧使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如果是一般人这么讨好自己的婆婆顶多被落个谄媚逢迎的名声,但这冯氏的嬉笑言语间却是满满的真心,看不出半丝虚假,倒显得她憨娇醇厚起来。 想她前世那一场有始无终的婚姻,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跟婆婆的关系处理不好。婆婆嫌她光顾着工作不把家里打理好,结婚三年还没生子,虽然明上没有说出来,但婆婆每次到家里来时面上却是有隐隐不快的。而她当时也是有心无力,正顶着工作上的压力往上升,哪还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处理婆媳关系。毕竟在她看来婆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妈,哪能一时半会就把自己当成亲闺女,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处处体谅自己。 陶莞收回心思,目带敬意地看了冯氏一眼。 “娘,快起饭了,姆妈备着呢,咱们去饭厅吧。” “阿莞饿了没?”李陈氏把陶莞的手放到自己的手里摩挲了起来,她的眉头倏地一皱,问:“这手咋糙成这样了?”话里满满是心疼。 “没事儿外婆,我壮着呢,家里就我爹跟我还能多帮衬着,原该的。” “啥叫原该的?就是我巧儿没出阁前我也舍不得让她多使活,怎么到我外孙女这就坏了规矩?”在李陈氏看来,这闺女在没出门前就该养的娇滴滴的,要不是家里的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哪能让闺女糙皮糙肉得找婆家。这没泼门的闺女最是精贵,长得不好也就算了,要是长得好哪能拿去田头里作践? 这细皮细肉的媳妇儿嫁到婆家去再怎么不济也有丈夫心疼着,熬出了头好日子也就来了,要是被作践成乌糟糟的黑丫头,哪个男人会乐意一心一意跟着过一辈子?若是丈夫讨了小妾,小妾又得了宠,正房闷酸了眼泪也是默默往肚里吞,一辈子也就这么没意思地打发过去了。 李陈氏看着外孙女一双疮痍的手真是恨死了老陶家,这老陶家就是这么待她外孙女的?那前些年巧儿还在的时候岂不是过得更惨去了,每次回门儿的时候巧儿这丫头还说自己过得好,这会子叫她老婆子怎么相信她过得好? 啐丫的老陶家,自己女儿死了没几个月就娶了房续弦,已经够遭白眼儿的了,这会子还把她独苗苗外孙女当牲畜使成了这样,看她老婆子怎么上门讨个说法去。李陈氏在心底狠狠下定了主意,必要去老陶家闹腾一番,叫他们老陶家知道啥叫骨肉至亲。 “外婆。”陶莞见面前的李陈氏似乎出神已久,轻轻搡了一下她。 “嗳,孙女儿咱吃饭去。” 陶莞心下一阵暖流淌过,这李陈氏居然心疼她到连个“外”字都省了的地步,直接叫她孙女儿,这样真心真意待自己的老人家,陶莞怎么会不感动欢喜。 她用鼻音重重应了句:“嗯!” “瞧你奶奶,真是把阿莞亲分儿得跟心尖尖上的肉似的。”冯氏同李昀打趣起自己的婆婆。 李陈氏佯装不满瞪一眼她,说道:“媳妇儿醋了,莫不是要我老婆子也把你当心尖尖儿疼着护着?都是仨娃的娘了还这般没脸没皮。” 冯氏嘟嘴道:“我便是没脸没皮的,娘今日就一句话,就说疼不疼我罢,我便是死了也甘愿的。” “呸呸呸,啥死不死的,今儿大喜着呢,别瞎触了霉头。” 冯氏吐了吐舌头,又往地上啐了口口水去去晦气。 一家三代人笑着说着往饭厅的方向走去。 陶莞和李昀跟在冯氏和李陈氏的身后并排走着,突然李昀顿下脚步拉了下陶莞的衣赏示意她停住,压低声音轻声对她说:“表妹,晚些我来寻你。” “嗯?”阿莞挑眉看着他说完就继续往前走的背影,疑惑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明日更新 12第十一章:点银簪花 夜色四合,天似密网包罗万象。 一盏灯火里是一户人家,或煨语或侬笑,再看浦头镇东南角处的李府内,油灯四燃,一家老少在灯下盈盈笑语。老的慈眉善目,年轻力壮的抱娃弄儿,少的互相追逐打闹。 冯氏对着李陈氏道:“娘,天色不早您歇去吧。” 李陈氏点了点头,这要是搁平常,她是吃了晚饭天稍稍压色便早早躺下了,大清早趁鸡打鸣前去院子里走走。这庄稼人到老了一下子清闲下来,一双手就跟往哪搁都别扭似的。李陈氏对着媳妇道:“得,今儿我先回屋了,你们也早些睡,这几日我瞧着三儿整饬田头里的事惯累的。” “娘你就别操心这些玩意了,啥事不都有常欣爹担着吗?前儿二姑子送了些正月里晒得酱油肉来,我瞧着肥瘦均匀的,明儿一早叫姆妈蒸了给你下饭。” 老太太一皱眉,口说:“这大清早就吃油腥我老婆子可不习惯,给阿莞她们吃吧。” 陶莞睨了眼口水哈子都要流下来的常欣低低笑了起来,对她道:“晚上都吃了两碗饭了还馋呢?”冯氏中午给常欣禁了食陶莞本想偷偷摸摸顺个人情给她送些吃的过去,没想到吃的没送成倒是被冯氏给训了一通。 都说穷养男富养女,这套路在冯氏身上可不奏效。 常欣眨眨眼,嘟嘴说:“晚上就多喝了些蒲瓜汤,肚里现在还都是水,等会就该饿了。” 陶莞一晕,真是未雨绸缪,小吃货总是有理。 冯氏好笑地看着大女儿一副馋样,对她招招手问道:“中午饿慌了?” 常欣走过去偎在冯氏的膝上,温顺地点头,委屈地说:“娘,下回你还是换别的法子罚我吧,饿得忒不得劲。” 冯氏捏捏她的小鼻子,冲她咧嘴一笑道:“就你知道吃,不让你记着你就总也改不了,下回还得用这招治你。” “别别别,我再也不敢了。” “别什么?”李昀撩着袍子走了进来。 常欣抬眼一瞧,见又是个自己怕着的冤家顿时默不作声了。 众人见她憋屈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 被众人笑得恼了常欣在冯氏腿上捶了一下就跑了出去,心想:哼,一屋子的人就会以大欺小,我一定要去灶房把今晚剩得肉全吃了让你们明儿吃不上肉! “娘,这月的账本我给你送了来,今早原想送来的,结果陪欣欣她们逛街一时也就没来得及,这会子看伤眼,你明儿趁天光再看。” 冯氏欣慰地点点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他过来坐下。 “这账目你清算娘放心,娘又是个不识字的,顶多瞧瞧数目啥的,家里家外的明细我虽清楚但到底比不上你这使墨的家伙事厉害,时间一久也就忘了。” 李昀沉吟道:“原该的。” 冯氏转念一想,又接着说道:“如今你也大了,家里也指着你考考乡试什么的,你娘供你读书可不就是为了光耀门楣?一心不能多用,你还算计着家里这些个杂七杂八的进进出出,我同你爹商量过了,在亲戚里挑个老实没心眼又勤干的小子支了来,帮着家里记账啥的,你就专心读你的书,好歹也算我不辜负你亲娘一场。” 冯氏原先接手李昀时没想到李昀还是诗书皆熟谙的童少,暗里更是佩服起何氏,一个寡妇拉扯大儿子竟还高瞻远瞩地供儿子念起书。不过她当初一眼就瞧出来何氏是个不同的妇人,是有那么点子的书香味儿,要不然是个成日只知生娃算钱的妇人她也是不乐意凑上去的。 李陈氏本想起身回房,一听媳妇说考乡试顿时来了精神头搭话:“昀哥儿啊,奶奶也是心疼你,咱老陶家没个读书的种,如今你在这条道上也算是有那么一二分的天赋,你这书奶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 冯氏看着婆婆吃了称砣铁了心、豁出去模样,一下就扑哧笑了出来,道:“娘,瞧您说的,这不还有我跟常欣她爹,哪用得着您砸锅卖铁!您就等着好好享享儿孙福吧。” 婆媳俩想着孙子(儿子)将来高中的情状,那鞭炮响彻十里八乡,愣是笑没了眼。 陶莞看着她们二人红光满面有说有笑的,再看看李昀,他面上虽笑着,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难道他无心功名?这寒门子弟能熬出头的恐怕也只有读书了,就算李家是有一些底子,但到底也是经商人家比那么些个根红苗正的农民还差了一等,若是能跻身仕途,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奶奶,您歇去吧,这儿有我陪着,不妨的。”李昀道。 李陈氏眉笑眼开地拉过李昀的手放在手心里搓热,又拍拍他的肩说道:“大孙子,咱老李家就指望你这独苗了啊。”说着说着就悠悠走了出去。 待李陈氏回了房,陶莞跟李昀在前堂又陪着冯氏和李德仁小坐了一会也就散了。 陶莞走在去往厢房的长廊上,抬头望了眼乌黝的天幕,几颗星璀璨独闪,游走在这样的夜色下有几分清明又有几分醉意。她突然想起前世的一首家乡小调,不自觉哼了起来。 “表妹。” 陶莞一下子被身后的低吟声惊得打了一个激灵,瑟瑟缩缩地回头看了眼长廊尽处的修长身影,霎时松了一口气,软软出声:“表哥。” 李昀对她点点头,提步走了上来。 “回房?” 陶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从幽暗渐渐明晰。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总算他们也顶着表兄妹的关系,比陌生人是近了那么一点,人家这样问候一下也是应该的,不然没有话头多尴尬。陶莞想到这一层,也对他点点头道:“嗯哪,表哥你还不回屋歇着?”他住的是西屋,离这边远着呢。 李昀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簪花,这簪花是用嫩青色的绸缎扎成,中间还点着一撮碎银,就连簪柄瞧着也是密实顶好的木质打磨出来的。 陶莞看着他手里的簪花,不由凝起眉,这簪花的价格应该不菲,以李昀节俭的性子怎么这会子会从怀里掏出这样的物件?而且似乎他还有意将簪花送给自己。 李昀见阿莞有些不明所以,笑着解释道:“白日欣欣不是将你的头绳也拿了去?我路上瞅着这簪花好看也不知衬不衬你,你就收着吧,当表哥给你的见面礼。” 出手不凡的见面礼,陶莞有些心虚,迟迟不敢接过,毕竟她在老陶家是连碎银的边都没碰着,这簪花上点缀着的碎银就足以让她弗受了。 李昀见她有那么些怯意,主动拉过她的手递到了她的手里,道:“这玩意不精贵的,欣欣奁子里也有许多,你们女儿家不是最喜欢这些玩意?”这个表妹看着处处大方,怎么这下倒跟他客套起来了? 陶莞见他决意要送给自己,也不好扭扭捏捏推来阻去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就欣然收下,回谢:“那就多谢表哥了,这簪子我一定好好留着。” “天不早了,赶紧去睡吧。” “嗯。” 二人一西一东各自回了房里。 “阿莞表姐,嘿嘿。” 陶莞正往自己做的布包里塞簪子,常欣迎了上来。可不能让这小姑奶奶知道李昀塞给自己簪花,要不然她该生气了,于是陶莞加快手里的动作往包里麻溜一塞就回头笑应:“嗳,怎么了?” 这不看还好,回头一看被吓得不小。常欣满嘴流油脏兮兮地凑了上来。 “表姐,我去灶房吃了好多肉啊。”说完她还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小肚子。 “又淘气了?” 常欣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扑闪,对她笑嘻嘻道:“你不说我不说,我娘就会以为是老鼠吃了。” 陶莞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有长这么大还专门挑肉吃的老鼠?这小屁孩都什么逻辑!她无奈地叉着腰点了点常欣的鼻头,说道:“你今晚吃这么多肉是对的。” 常欣瞪大了眼看着阿莞,表姐居然说她偷吃肉是对的?! 阿莞又好笑又好气得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你呀——明儿又得被你娘禁食了。” “啊?!” 阿莞推了一把呆呆愣愣的常欣,催促她:“快去洗了嘴上的油渍,小花猫可不许上床。” “表姐,你为啥说我娘明儿还不让我吃饭?”常欣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 陶莞斜眼瞟了她一下,又从脸盆里拧了一把布巾用力地给她擦了擦嘴边,结果常欣还在说话,这下子从她口中吐出的原本清晰的话就变成了:“#¥&amp;&amp;%¥*。” “为啥呢?明儿问你娘去。” 偷肉吃的小屁孩活该没饭吃,看她圆滚滚的小肚子,这是吃了多少斤肉啊?这要是搁在老陶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陶莞不禁想起自己的一双弟妹,暗暗下决心:等大宝、小宝大了自己一定要让他们也跟常欣一样能天天吃肉。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不是更新 13第十二章:重回陶家 在李德仁家小住了十天,陶莞估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且已经过了十五之期,就打算回家去。这段时日在在娘舅家好吃好喝,又不用动手做活,将她的一把骨头都要养酥了。她想着到家里又要开始顾着七七八八的杂活,再看看一脸不舍的李德仁与冯氏,笑着对他们道:“舅舅、舅母,我又不是不来了,日后定会常走动的,出来时也没跟我爹说一声,这会子回去指不定要被我爹说上一顿,还有弟弟妹妹也没个旁人照应,家里忙着呢。” 李德仁对冯氏无奈地点点头,意思是随陶莞的意思不要再强求她留下。 李陈氏心里算计或早或迟都要去一趟老陶家闹腾一番,这下阿莞回去了,她就盘算着趁这几天也过去好好说论一番,于是对陶莞执意要回家也没多加挽留,只口说:“无妨的,我老婆子身体还硬朗等我孙女来看我一回也不是等不起。” 冯氏见婆婆都打趣起来,她这做媳妇的总不能比婆婆还要过了,只好妥协道:“那阿莞可要常到舅母家来,我瞧常欣这疯丫头也就听你的,这混丫头,怎么你要走了她倒没了人影?” 陶莞也疑怪怎么不见常欣的身影,四处张望了起来。其实要说谁最舍不得她走,常欣算是最上心的那一个。从昨晚知道她要走起就闷闷不乐的,往日同榻都要说些悄悄话才睡,昨夜她愣是一个字也说。陶莞躺在她旁边迷迷糊糊也就睡了过去,半睡半醒间知觉身边似乎有什么动静,伸手一摸就碰上了旁边枕上的一滩水渍。 常欣见陶莞睁开眼,顿时羞得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其实黑乎乎得哪看得真切,她这么大的动静倒是让陶莞一下子明白过来小丫头原来是惨兮兮地望着她哭呢。 这个单纯真挚的丫头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前世幼时的小堂妹,每次自己去她家小住时来她总是满心欢喜,等到自己要走时小堂妹也是千般不舍闹小脾气,还哭得跟个小泪人似的。后来兄弟姐妹们长大了感情似乎也就理智了些,偶尔小聚也是好聚好散不再过多言语。 陶莞拉回思绪,想起昨晚常欣的反应估计这会她也是在发小脾气不愿来了,转头对李陈氏道:“外婆,阿莞下回再来看你。”说着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包袱往外走去。 “东西都带全了?”李陈氏迎上前相送。 陶莞在心里细数了一遍所有物件,顿了一小会才回道:“全了。” 李陈氏点点头,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又往身后瞟了瞟还在叮嘱李德仁路上小心的冯氏,从兜里揣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隐秘、迅速地往她包袱里一塞,小声耳语说:“这是外婆给你的零花钱,平日里想吃啥就买去,见着好玩的也别舍不得花钱。” 陶莞面色一变,连忙要从包袱里掏出李陈氏塞进来的东西。 李陈氏对她瞪大眼一视,压低声音急促责道:“磨叽啥,外婆又不是没那点小钱,就连这几年给的压岁钱我老婆子是一个子也没给你,你赶紧着收下,等会子你舅母来了可别让她知道。”李陈氏这话是下足了辈分与胁迫,前几年她自己也是没几个铜板,孙子辈的压岁钱也是剪些铜窗花抵了过去,如今却拿起这个来说事,陶莞一听便知她是非要让自己收下不可了。 陶莞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冯氏,按在包袱上的手渐渐松了开来,眼眶微湿地哽咽:“外婆……” 李陈氏笑眼呵呵地顺了顺她的两根小长辫,轻叹着说:“想你娘小时候我可是整日给编着大麻花辫呢,一日一个样,现在老了,眼神不行了,头发丝都瞧不精准儿了。” “我瞧着外婆的眼神也是准准儿的,哪个不说您的眼神厉害?要不能瞧中这么好的舅母?”陶莞敛起泪意对冯氏那边努了努嘴,其实李陈氏给她些梯己钱被冯氏知道了,以冯氏的性子也不会在意什么,但在李陈氏心中冯氏到底是媳妇,再亲近也是有隔阂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冯氏就挽着李德仁走了上来。 “阿莞,舅母昨儿让你舅去街上给你买了些吃的用的,都给你包好放在牛车上了,等会子你坐上牛车可留着心。” “嗯。” 一行人把陶莞送了出门,冯氏与李陈氏又在门外张望的许久才相扶着进了屋。 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车上,有一种快意野马的奔脱之感,陶莞对这样的车速感到十分满意。 “娘舅,这是我给常欣缝的香包,里面塞着你家存着的龙井跟桂花,劳你捎给常欣。” 李德仁一边驱着牛一边用左手接过陶莞递过来的香包,低头一瞧便瞧出布料是家中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他偏头笑道:“阿莞的针线功夫不似大姊,还要下下功夫哪。”李巧儿当年那女红也算是小江南一带出了名的,能织能绣,一双手真真应了“巧”这个字。 陶莞面色一红,原本她就是半路出家的半瓶醋,这下倒是把自己蹩脚的针线活都丢人丢到舅舅家了。 李德仁觑她一眼,又赞道:“这香包的花样好,上面绣的是啥?” 其实不过是一些抽象符号罢了,原本她想绣一朵花来着,结果学艺不精针脚没走好就只能半道改成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再加上色彩搭配,就显得不那么干瘪反而别有一番韵味起来。 陶莞看着李德仁一副新奇的表情,想了想指着上面的一个符号回道:“这个是福气的意思、这个是平安、还有那个是聪慧……” 李德仁被她的连珠话语逗乐了,笑颤着睨她:“敢情这小小的玩意福禄寿喜全赶上了,下回也给舅舅绣一个,舅舅带在身上逢人就说这是我外甥女给我绣的,让旁的羡慕去。” 这粗劣的针线活有啥好羡慕的?李德仁这么说完全是在鼓励陶莞多花些功夫在女红上。这女子无才,首当其冲的便是靠手把式,家里家外没个一两手到了年纪就该找不到婆家了。他这外甥女样貌品行都是没的说,懂事持家,都说一个舅舅顶个爹,他可得好好为自己最宠的外甥女谋划一户好人家。 李德仁一路想着一路乐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老陶家。 到了老陶家时,正好赶上张细花张罗着晌午饭,她怀里还抱着哭闹的大儿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陶莞从牛车上跳下,再次走进这个家时竟有了一丝怪异的生疏感。她推开篱笆走了进去,冲正在院里哄孩子的张细花喊了一声:“张姨。” 张细花一愣,回头瞧见是陶莞回来了,且后头还跟着亲家小舅子原想上去喷几句,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段时日可是天天吃着他上回捎来的补品,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礼貌性地招呼:“亲家小舅来啦。” 李德仁默不作声,把牛车上的东西提进了屋里,又问陶莞:“阿莞,哪个是你的屋?舅给你送到屋里。”这么点东西若是明目张胆地放在前屋还不被这婆娘给没脸皮地顺了过去?没见几日她倒是养的肥肥润润的。 张细花看着他手上提着的两个包裹,眼睛眯了眯,赔笑道:“阿莞还不给你舅领了去,愣在这做什么?亲家小舅子别忙着走,我去打二斤白干再去田头把阿莞她爹叫回来,你们好好叙叙,上回来没见着你,她爹可是念叨了好一阵。” 李德仁听张细花这么说,又觉得自己该见见这姐夫,好好问问他咋把大姊的孩子给整成这样了,一双手就没一处好。是个男人就不该让婆娘骑到头上来,以前大姊在他们家就够遭罪的,这会子又轮到他外甥女了,这丈夫不像丈夫,爹不像爹,陶大友他/妈的哪算个种? 陶莞注意到李德仁的脸色似乎阴沉了许多,以为他还在气着张细花于是上去扯扯他的衣袖,说:“舅,我屋在后头,快来吧,提着这些不累?” 李德仁低头对她勉强笑笑,点头道:“嗯哪,咱走吧。” 陶莞领着李德仁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一打开房门是扑面而来的霉尘味,且里面光线暗得很,一个屋子只有半点大的窗,里面跟货仓似的堆满了东西。 李德仁眉头一皱,捂嘴不满问道:“这就是你的屋?” 陶莞点点头,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提到了凳子上,又折回来要领着他上前屋,李德仁却停住不走了。 “舅?” “这屋子就跟猪圈似的,就连猪圈也比这宽敞明亮许多,这样的地方咋能住人?你爹跟你后娘办的都是啥破事!有这么待自己的亲闺女的吗?”李德仁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这样的屋子是连他家的货仓都比不上的,那墙又湿又霉,墙上都长苔藓了,光线又这么差,老陶家居然也好意思做阿莞的闺房? “舅,真没事儿,住哪不是住,我好着呢。”其实有瓦遮顶就算不错了,她陶媛媛一肚子的墨水在这个东塘村能当饭吃?她刚来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没少挨打,所以说人是环境产物,有怎么样的环境就会锻炼出怎么样的人。这年头没饭吃饿死街头的也多的是,能有一个家呆着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因此她说这话绝对不是客套什么,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李德仁拍拍她的肩无奈叹息摇头。 陶莞挽着他把他拖到前屋,自己的房间都十天没人住了,原本就不干爽现在发霉了也是正常的,江南水汽足,连着下几天雨衣服晒霉了发臭也是常有的事。 等他们到前屋去时张细花已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去找陶大友去了,大宝的哭闹声从陶李氏的屋里不断传出。都好几天没见到弟弟了,他刚刚被张细花抱着她也没仔细瞧,这会子张细花走了陶莞就有点迫不及待起来,“娘舅,我先去看看小弟弟,你先搁屋里坐坐。” “嗯哪,你去吧,把娃抱来我也瞧瞧,指不定还像你呢。” “好咧。” 陶莞眉眼弯弯地小跑到了陶李氏的屋子,见屋子的门大开着就边叫“奶奶”边走了进去。 “奶奶?!” 陶李氏一转头,一双深陷的眼窝让陶莞惊了惊,怎么才十日不见她奶奶就憔悴了这么许多?陶李氏的身子骨向来健朗,这会只消十日就消瘦了许多,那双眼睛也是布满了血丝难道是病了? 陶李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淡淡地看着孙女,懒道:“回了啊,快把这小子接过去,我有些不济了。” 陶莞忙上前接过大宝,问道:“奶奶您身子不爽?”她怀里的大宝见了她竟全然没有生疏感,一下子格格笑了起来,陶莞被他的笑声吸引低头在他的颊边狠狠亲了一口,娇笑着对大宝问道:“大宝有没有想阿大啊?” 大宝睁着幼鹿般黝黑的眼珠子,挥着手蹬了蹬腿。 “咦——大宝想阿大了。”说着又往他的另一边颊猛地吸了一口。 陶李氏猛地咳几声,喉头似有痰粘住咳不出来,沙哑着声音说道:“你领着娃去前屋吧,晌午饭我也不大愿意吃,现下我先躺躺。” 陶莞有些不放心,眼神犹豫地看着陶李氏颤颤巍巍回到了床上躺下。该不会真病了吧?咳得这么厉害。 “阿莞,你爹回来了。”张细花的声音从前屋传来。“赶紧着去炒二个小菜添上来。” “嗳。”陶莞转身冲前屋喊,又转头对陶李氏道:“奶奶您先歇着,我晚些再来给你送饭。” 陶李氏伸出干瘪、皱巴巴的手挥了挥,示意她退下去。陶莞见她无力搭理自己也就转身合上门走了出去,心中还疑怪着陶李氏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快乐,祝福大家有一个美好的夜晚,顺便连明儿的圣诞快乐也说了!下次更新星期三 14第十三章:阿莞下厨 陶莞走进灶房,被里面一团糟的情景惊呆了。这盐罐子油拉拉的,连盖儿都不知道哪去了,铁锅边布满了黑的黄的污渍,再看看平常堆放干柴的地方,几捆柴还是湿漉漉没晒干的。近日又没下雨,张细花怎么也不知道勤快些把湿柴拿到院子里晒晒? 这乱七八糟的场景让陶莞一阵窝火,好歹张细花也是个当家的妇人,这么不知道拾掇家,就不怕有客人来人看了笑话去?原先她走时东西还是整整齐齐地放好,灶房虽说已经有些年头墙上的石灰都掉了大半,但之前由她打理还是干净整洁的,没想到才到舅舅家小住了几天,她来到灶房时已经觉得乱得无处下手了。 陶莞搬了张矮凳踩了上去往搁放干货的洞伸手一探,果然里面的干货已经被用完了。这段时间,张细花为了图方便不去田里摘瓜菜就把家里存着的干木耳、干金针泡发着随便煮煮一顿饭也就打发过去了。老陶家这十天的菜色就是金针炒木耳一直吃到吐。 陶莞撇撇嘴,在心里咒骂:还叫我来炒点小菜,连个原料都没给我留,炒空气啊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这个“巧妇”算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阿莞,快把这猪尾巴卤一卤。”正愁着没食材炒,张细花就手里提着一根猪尾巴走进灶房,然后把猪尾巴一甩甩到了灶台就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陶莞一看这猪尾巴还血淋淋的,想是她刚刚顺道去村里的屠户家里买的,也就取了猪尾巴清洗起来。以前她在家中就算做饭也是买现成杀好的,决不会自己动手,没想到来了陶家之后无论是宰鸡杀鸭她都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了。 去年轮到老陶家杀猪,出族里祭祀的牲口,陶家只有陶大友一个男丁,当时陶家也是穷得叮当响,宰一口猪可以说是绝了陶家半年的收入,因此陶李氏偷偷招了五个女儿来瞒着几个女婿悄悄开了一场小会,意思是让五个姐妹也分摊一点,帮衬着大兄弟出几个钱好让陶大友的担子轻一点。陶家的几个女儿心里是有些不大愿意的,但一把年纪的老娘都亲自开口了,而且她们那些私房钱陶李氏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哪个手里没点小钱,如果不出还得落下一个不孝的骂名。几个姐妹商量着也就分摊了宰猪的大半费用。 敲定了宰猪钱,老陶家就挑了个吉利的日子请来族里力气大的壮汉帮着逮猪,又向村里的屠户借了杀猪刀、杀猪凳、大锅也就开始磨刀霍霍起来。 那时候陶莞才来陶家没几个月,哪见过村里这么大的阵仗。宰猪那天村里的老老少少挤满了她家的场院,那口大锅里的水被烧得鼎沸,青燎燎的白烟就像滚浪一样一团又一团直冲云霄。 猪圈里的几头猪浑然不觉地呼呼睡着大觉,等着三个猛汉走进猪圈认好了要宰的那头猪时趁它懒睡之际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四肢。被抓住的猪一下子就疯狂嚎了起来,二百来斤的重量一扑腾就挣出了几个壮汉的手里并且开始在猪圈里四处奔窜。 三位猛汉常年帮着族里宰猪,早见惯了受惊的猪疯了般在猪圈里四处乱拱,纷纷身手敏捷跳出了猪圈,又时不时往猪圈里砸石子惊扰那只猪,等这只猪闹腾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且体力有些不济时三人才复又回到猪圈逮猪。 这会的猪早已经没了前面的蛮劲,就算挣扎也是拼着最后几丝力气在干耗,于是没几下便被三人老老实实地用麻绳绑住了前后腿。 接下来就是杀猪手围着一道白围裙光着膀子把猪按到杀猪架上,那刀原先就被磨得锃亮,吹毛断发的,轻轻一碰指不定就划破一块皮,杀猪手看准时机扬手精、准、狠地往猪的咽喉处全力一捅,猪喉里喷溅出的血顿时如飞瀑一般溅满了杀猪手的全身。他的脸上、黝黑壮实膀子上、那素洁的白围裙上,一下子统统染上了动物腥臭的热血,血滴子还不住顺着他身子的肌理不断地往下滑,就连地上也是一滩流淌的暗红。 猪被一刀毙命,甚至没来得及猛烈扑腾几下就已经全没了生气。 原先备着接猪血的盆哪能把猪血滴血不漏地全接了进去,接了半盆的猪血几个人就把猪抬到事先烧好的热水里翻滚熟烫着。 再接着就是剃猪毛、扯蹄壳、开膛破肚,从头到尾陶莞是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现代社会她只知道去市场上现成宰好的猪肉,哪里懂得宰猪还要花费这么多的人力。回回过年,村子里的大人们都把宰猪看成是头一桩大事,不仅村里有身份的族老要来还会请一些法师来做法祈福。 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就连陶莞这个门外汉也是看得一惊一乍,深深为杀猪手熟练的宰猪技术所折服。自从那次见过杀猪的全程之后,陶莞就再也没对宰鸡宰鸭之类的活怕过,这些对宰猪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了。 这下张细花让她卤猪尾巴她自然是手到擒来,麻溜地洗好猪尾巴上的血渍和污渍,又用热水烫烫剃了上面的猪毛就下锅小炖了起来。 卤猪尾巴的关键就在于要把猪尾巴炖得响脆又熟透,其余的配料倒是其次。要是炖的烂了,猪尾巴就软糯没有嚼头,要是太生了就跟吃荸荠似的脆生生、干巴巴,而且佐料的味道也进不去。 她刚取出炖的还差一点火候的猪尾巴出来时,张细花就来灶房催促:“你爹跟你舅饭都要吃完了这猪尾巴咋还没上?” 张细花踮脚往锅里瞅了瞅,瘪瘪嘴不耐烦地说:“动作麻利点,小宝醒了,待会你看看去。” “哦。” 听见小宝醒了陶莞突然就来了精神,卤起猪尾巴也带起劲来。她往油锅里爆了一下葱姜,下了八角、花椒、大料又往里面舀了两勺的大酱炒香,加了一瓢水就把处理好的猪尾巴放进去炖,见水差不多沸了又丢了三块冰糖进去,直到汤汁收干这道菜才算完成。 被卤好的猪尾巴颜色红润中带着酱料的黑,油光发亮的,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陶莞一边切一边哼着小调拿起一片就往嘴里送。 入口是佐料的冲鼻香气,再嚼一嚼香脆可口,软骨还“啪啪”作响,要不是老陶家不经常做卤肉之类的菜让她练练手,这猪尾巴她还能做得更好些。 切好了一小盘猪尾巴,陶莞往围裙上擦了擦油拉拉的手就准备端上八仙桌让她爹跟她舅下酒、下饭。 左手端盘,右手撩帘,入目即是两个双颊微红的中年男子正在举杯碰饮。 “姐夫,你这事做得也忒不仗义,我他/妈老李家算是上辈子欠你、该你的,我大姊在你家做牛做马我是没话说,一个妇人原该的,但你咋就昧了心肝也把我外甥女、你闺女也往死里整?”这是李德仁在酒后吐真言了。 要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哪会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端着菜盘站在门口的陶莞眼眶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雾气。是啊,她在这个家何尝不是做牛做马,甚至连句大话也不敢说,就算她前世再怎么盛气凌人,再怎么女强人,到头来还不是被这具脆弱的身体束缚得不伦不类?不过陶大友算是忠厚老实的了,几乎没有打过她,就是张细花跟陶李氏两个揍她跟不要半毛钱似的,不过揍她好像确实也不需要半毛钱吧? 陶莞苦笑了一下,轻咳一声走了上去道:“爹、舅,这是我刚卤好的猪尾巴你们赶紧尝尝。” 陶大友闻声向十日没见的大女儿看了过去,干干瘦瘦又黑黑的,虽然模样清俊,但到底是底子被糟蹋了一些。刚刚听小舅子这么一说,心想着这几年确实是亏待了她,但他又能说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老婆还是暖被窝的枕边人,女儿只是前妻留下的拖累物。 当初李巧儿肯嫁给他,陶大友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十里八乡都顶顶有名儿的美人居然肯嫁到他一穷二白的老陶家来陪他睡破屋,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可算是让陶大友瞬时迷迷昏昏如同登仙了一般,逢人就挠头傻笑。那时他还是个心急火燎的毛头小子,对着这声名在外的美人哪能没肖想过,他娘见他成日心不在焉一副魂不守舍的憨笑,就对没过门的媳妇儿有了芥蒂,当着他的面戳他的头啐骂:“哪来的骚蹄子,瞧你这死样,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陶大友又是个没心机不会说话的,只“嘿嘿”笑着应付了过去,让陶李氏好一阵恼火。之后李巧儿进门吃的苦头可想而知。这婆婆都是向着儿子的,哪能让她一个没半点亲缘的媳妇享了福去,她儿子刨地、养猪啥的得了利都得先拿来孝敬她这个亲娘然后剩下的才能给媳妇。 “阿莞,过来。”陶大友对她招招手。 陶莞点头,把菜碟子放到了桌上走到陶大友身边站着。陶大友一张口就是浓烈的酒气,身上还有在田里刨地时淌下的臭汗味,站在他身边别提有多遭罪了,偏偏陶大友还来了劲要跟她好好说道一番。 “阿莞,爹对不住你啊。” “没啥,爹我去给你泡点醒酒茶再给你舀点浓米汤来。”陶莞现在只想溜之大吉。 “别急着走,今儿爹就是当着你娘舅的面给你立个誓,要以后你后娘哪里亏待了你你只管说,爹给你做主。” 陶莞皱着眉看醉态朦胧的陶大友,双手抱胸颇是无奈。果然喝了酒的男人都是大爷,幸亏张细花这会子在东屋看孩子,要是被她听见说不定就要当场撒起泼来了。她这个爹是什么料她还能不清楚?要是她信以为真那就真是天下第一傻帽了,估计陶大友清醒以后早忘了自己这会子说了什么话了。 陶大友见陶莞似是不信,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犹疑,一拍桌子瞪大眼提高音量朗声道:“咋的?你爹还比不上你后娘?你当你老子说的话是放屁?” 李德仁见陶大友大声起来,且还冲着自己的外甥女吼,酒劲上来也大掌一拍就站起来吼道:“我说你对着孩子吼算哪门子的男人?自个儿跟屁似的,还想别人把你当回事儿,就拿你要卖了阿莞当通房丫头的事来说,我叫你一声‘姐夫’也算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介绍了农村过年宰猪祭祖的习俗,其实还有什么打年糕什么的,留着以后写。前面一章的“阿大”其实就是弟弟妹妹对家里最大的哥哥或姐姐的称呼。年关将近,希望大家工作、学习顺利,不要因为繁杂的压力而扰乱自己的心情,好好享受生活、懂得生活,船到桥头自然直。 星期六更新 15第十四章:张细花挨打 眼见着两个醉汉就要干起架来,陶莞见情势有些不对劲连忙跑去东屋叫张细花。 “张姨、张姨,我爹、我舅喝醉了吵得凶!”阿莞连气都没喘顺就接过还在张细花怀里吸手指玩的小宝。 “啥?!”张细花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咋吵起来了?我去看看。”说着就急急忙忙套上布鞋赶去前屋。 张细花还没走进前屋就听见陶大友醉醺醺的粗嚎:“好,我就今日就当着你的面好好立个誓!” 立啥誓?这醉酒的男人就没个好东西,张细花往门边啐了一口就扭进门。 “细花!张细花!” 哟,连大名都叫上了,敢情是要反了?张细花一进门就瞧见陶大友手里拿着酒碗站都站不稳,嘴里直嚷嚷她的名儿。她没好气地上前要接他手里的碗,那酒洒得就跟泼雨似的,一桌子的菜都淋了个透,气得张细花直想把碗扣到他头上得了。 “把碗给我。”陶大友生的彪壮魁梧,他举着手闪避了好几次都不让张细花取碗,惹得张细花叉着腰都想扑上去一口咬碎他涨红的大耳朵。 “你给不给?!” “凭啥,要碗自己来拿。”没想到这平时老实巴交的陶大友在关键时候还会耍赖。 “得,我也甭跟你耗,今儿在亲家小舅子面前算是彻底没了脸面,你爱咋地就咋地吧你。”男人们的事女人犯不着管,一大老爷们喝点酒就跟撒疯一样,幸得她平常私扣着陶大友的酒钱,瞧他那喝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怂包样,若是日日让他喝酒还不上了瘾天天闹腾一番? 张细花闪身准备出门,哪知一下子就被陶大友拽住了头发。 “陶大友,你耍啥疯!”张细花被揪住头发,痛呼出声。 陶大友打着酒嗝,胸口一起一伏,一句一顿地对李德仁说:“小舅子,我知道你姐疼你,就是娶巧儿过门那天也数你哭得最凶,你姐夫是个没用的,不像你懂做些买卖赚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但我对你姐可是用了十二分真真儿的心,你今日这些话整得我跟龟孙子一样,我陶大友啥也不会,也就懂疼个被窝里的人,这些年我是对不住巧儿,也对不住阿莞,可我也有难处啊……” 说着,陶大友这样的糙汉子竟声泪俱下起来。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夫妻情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夹在中间难呐……” 李德仁怔怔出神看着泣不成声的姐夫,也是一阵惊惶无措。他前面那些话是重了些,但姐夫对大姊好他哪里不知道,就是姐夫十二腊月偷偷摸摸去河边帮大姊洗婆婆的大袄子也是时时被大姊在嘴上唠叨。他只不过有些气不过,头脑一时发胀说些气话而已。 “姐夫……坐下吧,你有啥话就好好说,痛痛快快说,我咋不知道你的难处,唉……” 张细花顺势趁机把头顶撞到陶大友的肚子上:“你个挨千刀的,还不松开我的头发?” 陶大友鼓鼓涨涨的肚囊一下吃不住劲就痛的哇哇叫了起来:“你这疯婆娘,看我今日怎么整你!” 陶大友撩起袖子就一下把张细花按倒了在地上,抓过她的头发就是一阵毒打,铁汁子浇铸般的拳头愣是一下一下地砸在了张细花的头上、胸上。 “救命啊、救命啊……”张细花失声大叫。 李德仁被眼前混乱的场景弄得更加清醒了,见陶大友真是把张细花往死里揍想着闹不好真要出人命,也顾不得头上浑浑的酒劲就开始上前拉开二人。 陶大友是个庄稼莽夫,力大如牛,李德仁常年又不在田里劳作,家中大小事也是请了佣人,力道终究差了陶大友一截,架是没劝好,倒让陶大友一下就把自己撂倒在地。 “我揍死你个骚婆娘,叫你把老子当牛使、叫你不把老子当男人!”他嫌拳头揍起来骨头疼就换作脚踢,一脚一脚地踹在张细花的肚子上喝腿上,让张细花痛得昏死了过去。 “张细花,我这么多年要不是盼着你为老陶家添个种我能受你那么多气?我娘年纪大了也没少被你气着,就是在田里我也被其他人笑得直想刨个坑钻下去得了。” “爹!”陶莞抱着小宝在门口惊叫失声。 她何时看过陶大友失控对张细花拳打脚踢的样子?那红的充血的眼睛、怒张的鼻孔,要不是她看眼前这个人跟陶大友长得一模一样,她真的会以为这是个完全陌生的暴力狂。地上的张细花早已经不省人事,嘴角额头还淌着血,这么打下去肯定会出事。 陶莞不假思索地把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就扑到了张细花身上,陶大友的脚一下就踹到了她的背上。 好痛!好大的劲!陶莞被踹得霎时冒出了冷汗,她苍白着脸咬着牙关出声:“爹,别打了……该出事了……” 会叫的狗不是真的厉害的狗,呵,她总算领略到了她爹的“男人味”,除了挨了刚刚的一脚,她还挺喜欢她爹现在这个样子的,看着不窝囊来气。 “阿莞!”陶大友没想到大女儿会冲上来护着张细花,一下子蒙了头。 刚刚那一下他是往死里出力道,这阿莞还小能受得住?陶大友打了个激灵忙停下脚把陶莞从地上拉起来。 “阿莞、阿莞!”李德仁也着紧从地上起来,赶着扶陶莞。 “我没事儿,有事的是她。”她手指了指在地上昏死的张细花,无奈地叹了口气。羊毛出在羊身上,打了张细花就真以为那么好糊弄过去?幸亏没把她给打死,不过估计没几个月也是养不好的了。没想到陶大友对张细花的怨气竟藏得这么深,她只是奇怪陶大友为什么对前妻的女儿这么冷漠,似乎从来视而不见,就连平常张细花忤逆陶李氏,陶大友也是默不作声很少开腔,这么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怨、怒、恨全在今天借着酒劲爆发了出来,不闹出人命才怪。 这在前世叫什么来着?激/情杀人?不过那一脚真是踹得她都以为五脏碎成渣渣了。陶莞低头看着怀里还吮着手指玩的小宝嘟起嘴逗弄她。这小丫头真是天真无知,自己的亲娘差点没命了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呢。 “爹,你快去找村里的郎中给张姨瞧瞧。” 陶大友这会子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一双红眼呆滞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张细花顿时没了主张。这婆娘要真死了咋办?那他不得被摁到虎头铡下断命? “爹!”这时候还有闲工夫发愣? “嗳!”陶大友心乱如麻,用脚小心翼翼地踢了踢张细花,见她眉头动了动顿时松了口气,忙歪歪撞撞地跑出门找郎中。 “阿莞你真没事?”李德仁有些不信,那一脚他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劲道绝不会小了去,这丫头就是嘴硬他还能不知道?“待会郎中来了也给你仔细瞧瞧,都是娘舅不好,喝酒误事,这会子闹出这么大的事一时也是消停不了了。” 陶莞拂了拂手,示意李德仁把小宝接过去。刚刚她也是强撑着才没把小宝甩出去,事后痛感如剧,要继续抱这个小家伙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舅,不怪你。” “唉,要让你外婆、舅母知道指定该把我狠狠说一顿。” 陶莞扑哧笑出了声,“咳……咳……”看来不能笑啊,一笑这五脏就跟车轱辘碾过一样,陶莞好笑地觑了眼一脸惶惶之色的李德仁,心想:难道这时代的男人都有怕老婆的“好习惯”? “舅,你着紧回家吧,这里还有我跟我爹呢,天晚了路也不好走。” “我等郎中看过你之后再走。” “嗯。” 没多久村里的土医生陈郎中便提溜着药箱跟陶大友前脚接后脚地进了陶家。 “大友,这人都快去了,咋打成这样?”陈郎中翻过张细花的脸一瞧,都青紫了大半了,再把一把脉,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你呀,日后少喝酒,快把她整到床上去,要小心点抬。” 陈郎中跟在抬着张细花的陶大友和李德仁后面絮絮叨叨:“这打婆娘没个轻重,打坏了谁给你做饭洗衣生娃?”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少不更事在外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喝点酒就往自家的婆娘身上撒气,当年第一个媳妇就是被他揍走的,到现在也没个音信,留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给他一个人拉扯。 “陈爷爷,您就别唠叨了,赶紧给看看吧,我张姨到底咋样了?” 陈郎中眯眯笑着看着阿莞,这小姑娘在东塘村可是个人见人爱的丫头,嘴也甜,做事麻溜不拖泥带水,前儿还帮着自家的老婆子整了个新包花,老婆子在自己面前可是对她一阵狠夸。陈郎中对她道:“无妨,开些跌打药,再熬点汤药喝,估计养上二月就好全了。这几日要注意别让她发热,要是发热事儿就不好办了。” “嗯,忌口不?” “给熬些粥喂,头上那些伤没破口的就拿点菜油揉揉,散瘀快。” 陶大友傻愣愣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仔仔细细听着郎中的吩咐,眼神闪躲地看了眼陶莞又转头对陈郎中道:“叔,您帮着也看看阿莞。” “啥?你连孩子也打了?”陈郎中一下气怒地瞪大眼瞅陶大友,陶大友被看的一阵羞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大友,你这酒不戒不成啊,今后可别沾了,得亏你娘没在,不然她那副老身板那经得住你这么折腾。” 陶大友小声地应道:“叔说的是。” “阿莞,陈爷爷给看看伤哪了。” 陶莞指了指后背,估计已经青了一大片了。陈郎中掀开她的袄子跟小衫一看皱了眉冷冷睨着陶大友道:“你家婆娘不是好种,你是我看着大的,可不像会这么整自己亲骨肉的。” 陶大友挠头回说:“我是无心的,也不知咋的阿莞就冲了上来,我也没想着她能护住花儿。” “唉,你家娃儿是个好的,就是有个这样的后娘也没半句抱怨,瞧那勤快劲,村里哪个丫头比得上?你哟,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陶莞被说的也不好意思了,她哪里有说的那么好。这全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她不抱怨是因为没在明面上说出来,她又不是滥情的圣母,什么你都扇了我左脸我还要优雅仁慈地转过右脸让你打的戏码在她这绝对不会出现。再说刚刚这么冲上去也完全是为了这个家着想,要真出了事,这个家散了,到头来苦的还是她,说到底她还是存着私心、带有目的性的。 这边陈郎中正帮着开药方子,那边陶李氏也起了床准备来东屋里看看自己的宝贝大孙子,于是颤悠悠地佝着背往东屋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抽了一直发不上来,明天继续更新 16第十五章:张家上门 “小宝乖不乖呀?”陶李氏边咳着边走了进来。 屋内一时之间静寂无声,全都巴巴望着老态龙钟的陶李氏眯着两只眼进来看孙子。 陶李氏没想到屋内居然有这么多人,再定睛一看坐在床头的那个人,可不是村里顶顶名气的陈郎中么?谁家有点小痛小病的都爱上他家去抓点药给揉巴揉巴肿块。怎么现在在她老陶家了?莫不是小宝……陶李氏心下一紧,赶紧推开堵在床头的陶大友和李德仁一股脑地往床里栽。 等她看仔细了床上躺着的是张细花,顿时舒了口长气,才惊觉自己的媳妇的脸已经被肿得跟猪头一样了,那脸上青青紫紫的,就跟染花了的布头似的。 她抖着身子问道:“这是咋了?” 陶大友过去扶了扶陶李氏,耷拉着头在她耳边压低声细语:“娘,我、我喝上头了……” 陶李氏吃惊不小,睁大眼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养儿这么大她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料?这下居然把媳妇打成这样,定是在心里积怨已久。不过哪个婆娘没挨过揍,就连她年轻时也没少挨丈夫的揍,男人揍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于是陶李氏会意地点点头,伸手握了握儿子的大掌安抚他。 “养几日便好,这婆娘向来跋扈,我瞅着就该揍揍让她拎清这个家究竟是男人做主还是她一个老娘们做主。” 做娘的哪个不包庇自己的孩子?就算今日陶大友把张细花打死了,估计陶李氏也是眼睛眨也不眨一味只说自己儿子的好。况且这个媳妇她早就不大中意了,如今儿子对她一顿毒打,正合了她的心意。 送走了陈郎中,李德仁紧接着也赶着牛车回去了,家中的人全部都聚集在了东屋里。 “爹,这段时间由我看着张姨,你还是继续管田头里的事,咱家不是刚进了一批豆种?” 陶李氏也接着道:“大友,这婆娘死不了,也该让她长长记性。你要是把田里的事也撂下了,咱家这一年可就没啥盼头了,现在阿莞也回来了,正好顶上家里的活。” 陶大友的脸色有些为难,心里还存着几分愧疚,但见陶李氏都发话了也就不好继续赖着要留家里照看张细花。 陶李氏对陶大友使了使眼色,又刻意降了降声调对他道:“你可别糊里糊涂到处跟人说你媳妇现在被打得不省人事了,这传出去还以为我这老婆子是死的,任由媳妇被儿子打死。” “娘,我晓得的。” 陶李氏满意地点点头,又想起陈郎中,今日的事还得让他少往别处说道,这一传十十传百的,指不定张家人就找上门来闹腾了。想到这一层,陶李氏就赶紧起身准备再去一趟陈郎中家,又往灶房里顺了一斤红糖带上才动身。 陶莞仔细记着陈郎中的话,别让张细花发热,一夜守下来不断帮她擦擦额头什么的也就几乎是没睡。等到院子里的鸡打鸣了她才推开窗往外头瞧,原来天都已经白了一半了,屋内的油灯一灯如豆,幽幽烛火越发显得屋内黑暗,她索性吹了油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准备打水做饭。 她才刚把桶放到井里,就听见她爹叫她:“阿莞,大宝屙屎了。” 昨夜陶大友睡在了陶莞的屋里,连着把两个小家伙也捎走,让陶莞全心全意地照看张细花。平时家里的农活只有陶大友一人管着,要他再顾着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这帮孩子换尿布还是头一遭,也难怪他如此大呼小叫了。 陶莞转身到院子的竹竿上收了块干了的尿布往脸颊上贴了贴,清晨露气重,尿布也染上了些湿意,还冰冰凉凉的。于是陶莞抖了抖尿布,再往手里捂热才去自己的屋里给大宝换上干净的尿布。 收拾完大宝这边,她又紧接着去烧水煮粥。 “爹,喝地瓜粥还是就煮白粥?” “问你奶奶想吃啥,她起的早。” “嗯,我把大宝给奶奶送去,小宝就让他继续再床上躺着,等他醒了也就嚎了,我再来抱他。” 陶大友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由心头一酸,终究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亲家小舅子昨日就如同当头棒喝一般一下一下捶在他的心上,让他一阵又一阵难受。 吃过了早饭陶大友就拎着一桶泡发好的种子扛着小锄头就往田头走。 太阳还未完全露出地面,但天色几乎已经全亮了。清晨的空气沁凉,脚上刚买的草鞋还有几分打脚,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李巧儿,以前总是她在灶头忙忙碌碌,又赶早送他出门,就连脚上的草鞋也她那双巧手编出来的,草绳磨了又磨才上手编织,为的就是他穿着舒服。陶大友对着东方的日光就这么无声地淌下泪来。 ******************** “张姨你醒了?”直到第二日的傍晚张细花才醒转过来,那时陶莞正好在屋里带着一对双胞胎弟妹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玩耍。 张细花浑身没有一处不是痛的,就连眼睛也是酸乏的很。她想张口说话,刚扯开嘴角就觉得唇边裂得跟针扎似的,痛的她想喊娘却不得不生生憋在肚子里。陶大友发狠把她往死里打的场景一幕幕在她脑中回荡。他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摁在地上,那头发丝一把一把往地上掉,他一脚又一脚踹在自己的身上,让她被踢踹得都麻木了。 “张姨,别哭了。”陶莞拾了巾帕帮她擦泪。虽然她为人可恶,但在前世陶莞最深恶痛绝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这个社会本来就对女性存在歧视,男女无论在生理性别还是社会性别上都属于男性的附属品,这对女性是多么不公平。在现代社会一个女性想获得成功往往比男性所受的压力更加大,这种压力更多的是来自家庭。 而张细花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封建社会里众多受男权荼毒的一员,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张细花躺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浑身僵硬得发麻,眼角的泪水就像奔涌的泉水,湿了枕巾的大半。她自从进了老陶家的门,这家一穷二白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不说,丈夫老老实实对她百依百顺也算是唯一一件值得顺心的事,没想到就连这唯一顺心的事也被陶大友的这么一顿毒打给毁灭了。她僵直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愣愣望着顶上的床帐,万念俱灰。 “姨,你饿不?” 张细花没有回答。 陶莞皱皱眉,看她一副绝望的神情,倒了一杯白水准备喂她喝。这水刚满上茶杯就听见屋外一阵叫嚣:“老陶家的给我出来!” 这声音不是张世荣的么?陶莞放下茶杯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张细花,脸色凝重。这会子张家人上门,听这口气估计是已经知道了张细花挨打的事。亏得陶李氏昨日还专门去了一趟陈郎中的家送了一斤红糖让他封口,但这里是拿各家琐事当茶余饭后谈资的东塘村,就那么绿豆点大的事也可以传遍整个村子,想看热闹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现在张家人出现在陶家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张细花听见自己的大哥怒气汹汹的吼声,眼泪更是委屈的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裂开的嘴角哇啦一嗓就沙哑地叫了出来:“哥——” 还没等陶莞开门去看看张世荣就带着七八个男眷盛气凌人地一脚踹了进来。“好你个陶家,要不是我娘今日赶巧来请陈郎中瞧瞧身子得知了这件事,你们老陶家打算把这事瞒到什么时候?!陶大友呢?叫他出来!” “娘舅,我爹还没回来呢。”千万别在这时候回来啊,看张世荣这副老虎大张口的吃人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 张世荣冷冷瞥了一眼陶莞,气定神闲地走到椅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砸了杯子说道:“今儿我就等着他回来!” 陶莞看着一双弟妹在草席上似乎有点受到惊吓,都瘪着嘴作势要哭连忙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背细语轻哄。她一边哄孩子一边用余光打量一脸铁青的张世荣,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宝唇角微微上扬。 “小宝乖,这是娘舅,娘舅——”陶莞抖抱着孩子来到了张世荣面前,果然张世荣见了孩子脸色缓和不少。 “一些时日没见小家伙个头大了不少。”虽然语气还有些生硬,但还是可以听出隐隐的欢喜之意。 阿莞咧嘴一笑,对着张世荣说道:“娘舅,小宝可爱玩你给的拨浪鼓了。”言毕就从草席里拿起红漆羊皮拨浪鼓在小宝面前转悠,果然小宝听见拨浪鼓的咚咚声就乐呵呵地笑了。 “这小子倒识货,拨浪鼓可是我让朋友从京城里带的,这京城的玩意就是精致。”说着还伸手擦起小宝嘴边流出的口水。 “娘舅,你抱抱小宝,我去给你泡点热茶来。” “嗯。” 陶莞一出门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哪是跑出来泡茶,她是赶着去隔壁张婶子家让张家婶子拦住她爹,千万别让她爹回家。这会子陶李氏还在村北跟着一群老姐妹唠家常,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可陶大友日日都是这个时间点回来,如果不拦下,这回到家里必定与张家人发生正面冲突,看张世荣带来的男丁,个个肌肉喷张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力气大着。寡不敌众,指不定她爹就被揍成什么样。 陶莞神不知鬼不觉地通知了张翠桃,让她千万拦下陶大友,又一派镇定、热情地回到了东屋,“娘舅,这茶叶是上好的毛尖,前儿我舅舅送来的,一家人都舍不得喝呢。”其实庄稼人哪懂品什么好茶坏茶,知道贵的就是好茶错不了。她倒了一杯茶把小宝从他怀里接过来再把茶杯递给他。 “哦?”他是听乡人说陶莞那边的一个舅舅发了迹,这会子听陶莞这么一说倒确信起来。张世荣把陶莞递过来的茶杯仔细瞧了瞧,浮动的几根茶叶是比平日里喝的粗茶齐整了些,这颜色也瞅着新碧。他小啜了一口,在嘴里细细漱漱才吞下去,煞有其事地说:“嗯,果然是好茶。” 陶莞在心里暗暗嗤笑,瞧他那样,装的就跟行家似的。 “哥……”躺在床上的张细花再一次出声。 “大妹,你说。” “我想家去……”就算家里的哥哥嫂子再怎么嫌弃她,她这回就算死也要死在娘家,这老陶家她是不想再呆下去了。 “你糊涂了,这还有两个娃呢。” 张细花的泪又一次满上了眼眶,无力道:“谁爱疼谁疼去吧。” 陶莞脸色一白,这张细花怎么这么无情?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真狠得下心不要孩子? 张世荣沉默了,他今天上门是讨个说法,真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妹子接回去。 “哥……你今天要是不把我接我回家,我就死了算了。”张细花咬牙,已经豁出去了。 “别、千万别,有啥事好好说,说什么死不死的多触霉头!” “那你答不答应我?” 张世荣被逼急了,没法子只好应道:“行,你就先回家住一阵子,等养好了再回来。” 张细花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张世荣原想等陶大友回家,可天色都要全暗下来了还不见他的人影只好先把张细花给接走。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把张细花抬到了借来的牛车上没多久就走远融入夜色之中。 看着他们彻底不见了身影陶莞心里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下来,转而跑到隔壁的张婶子家叫她爹。她进张家的时候她爹还跟着张大伯在喝着小酒夹着花生米,看样子是没有喝醉。 “爹,大娘舅他们走了。” “嗯。” “他们把张姨也接走了。” 陶大友沉默不语,撂下筷子良久才沉声道:“咱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星期二。最近*是不是很抽?章节老发不上去,已经换了3个浏览器了!!! 17第十六章:张罗纳妾 转眼间张细花回娘家已经一月多了,眼看着族里就要给大宝小宝起大名上族谱,这十月怀胎的亲娘却赖在娘家半点消息也没有,看这意思也是不回来了。陶李氏原本还对家里少了这么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婆娘乐得天天抱着孙子到乡人面前转悠,显示自己带孩子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也衬出张细花这个做娘的有多不称职。这日子一久,日日让她带着孩子她就有点吃不消了,嘴上的闲话也多了起来。 这日一家人正坐在饭桌上吃晌午饭,陶李氏抱着小宝坐屁股刚坐到椅子上就放下脸色阴沉沉地说:“有哪家的婆娘这么没规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陶大友跟陶莞扒着碗里的饭默不作声听着她的牢骚,这段时间可没少听她这样那样的闲话,都是埋怨李巧儿死得早张细花这个后续的媳妇有多亏待了她这个当婆婆的。 陶李氏长叹一口气道:“这会子我也想明白了。” 陶大友和陶莞二人不约而同地顿了顿手里的筷子,抬起头面面厮觑,互相用眼神问:想明白了啥? “大友啊,这么些年都是娘拖累了你,你瞧当初要不是娘心急给你说个热被窝的媳妇儿,现在也不会整出这么多事来。头几年家里欠着盖新房的六两银债,但到底也算熬过来了,现在我瞅着日子还过得去,娘想过了,得再给你说上一门亲事,找个会扛活的婆娘顶起这个家。娘最近的身体是越发不如从前了,总不能两眼一闭丢下这些烂摊子让你一辈子不爽快。” 陶莞心下一颤,陶李氏这意思是要给她爹找一房妾室?可是原来家里的矛盾就已经够多了,这下还趁着张细花不在家时要纳妾,等她回来肯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时候不是闹出更大的笑话?陶李氏的身体最近确实不大好,连着咳嗽咳得她都觉得一阵发怵,每次咳都跟要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似的,但每次她去问陶李氏时陶李氏总一副自己好着的样子于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娘……我觉得花儿挺好……” 陶李氏冷着脸盯着陶大友窘迫的脸好一阵才发问:“半夜里把你整下床让你去灶房烧热水也算好?” 陶大友原本就涨红的脸一下子更加红了,他原本就生得黑,这脸一红就显得发紫跟落难包公似的。好几次二人整完了那档子事张细花想擦擦身子又嫌水冷就把陶大友支使去烧水,常常惹得陶大友这个庄稼汉大清早哈欠连连地扛着镐头出门下地,原本还以为半夜里烧水神不知鬼不觉的,哪里想到陶李氏一次次都听得仔仔细细记下了。 “娘……” “瞅啥?当你娘聋的瞎的?娘已经帮你看好了人家,是三里外何家堡的闺女,要不是家里穷的砸锅卖铁的也舍不得把闺女嫁过来。娘打听过了何家人里里外外都挺实在,家底也清白,那闺女是家里的老二有十七了,生的粗黑了些,上头一个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听村里何家本姓的人说这闺女勤快是出了名的,一双手也是巧的很,前头说上了一门亲事,后来男方家里发达了嫌她生的难看又把亲事退了。” 陶莞在心里暗想:这不声不响居然都已经打听得妥妥当当了,说不定连何家人的面都见过了,这会子只是来知会陶大友一声。陶李氏的办事效率果然不一般,她已经可以想象到当初李巧儿新死陶李氏是怎么张罗着把张细花娶进门的情景了。不过这娶妾室还真轮不到她这个当孙女的说话,所以她只好继续默默扒饭,一粒两粒拨着碗里的饭竖着耳朵听她奶奶跟她爹的对话。听陶李氏这么说,要娶进门的妾室似乎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妇?陶莞私心里希望这样的女人能嫁进陶家,毕竟这个家全是陶大友在撑着,她真怕她爹熬出什么事来。 “这事等花儿回来再说吧,纳不纳妾好歹也得知会她一声。” 陶李氏单手抱着小宝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拉长身子就把手指往陶大友头上一戳,啐骂道:“咋的,现在是有了媳妇没了娘?这要纳不纳的还得她这个当媳妇的说了算?敢情我这老婆子养你这么大全是白瞎了,这婆娘回不回来还说不上呢!都十三了,再四天就是孩子百日了,她可算是连个屁影都没有,你这会子还惦记这样没心没肺的婆娘,你是要气死你老娘啊!” 陶李氏不解气又说道:“得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娶个妾也不用啥正经的礼,赶紧把人接过来才是正经事,下月初娘就操办着把何家闺女娶进门。这娶亲的钱也不用你出,全当娘死前把棺材本都支使给你了。” “娘……” “奶奶,您先坐下,小宝要哭了。”这么大声地抱着孩子在吼还能不把孩子闹哭?陶莞赶紧站起来接下小宝在怀里逗哄,“乖,小宝不哭,大姊抱抱……” 陶李氏的怀里一下子没了热乎乎的孙子,显得空落落起来,说话也少了几分火气:“大友,娘是为你好,这何家闺女真是没话说,娘也算尽了最后一份心了。” 最后一份心?阿莞怎么听着有些落寞的味道,连棺材本都说出来了,难道陶李氏的身体真的出了大毛病?陶莞皱着眉目送陶李氏迈着颤步走了出去。 ********* 竹炮仗、大灯笼、红蜡烛,陶家宗庙里正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族里给新添人丁赐名的仪式,来的全是族里有声望的老者,还有几名一辈子没考上秀才的读书人。 这入族谱仪式的第一项就是族老给红包,红包里面不是钱,是给两个孩子起的名字,用红包包起来讨吉利。 陶莞抱着大宝,陶大友抱着小宝,陶李氏走到族老面前接过两个一掌宽的红包,亲手打开又交回到了族老的手里,由族老念出孩子的名字。两个名字分别是陶成宝、陶惠,成是辈分,而大宝是女娃就不用承了陶家的辈分,另取了个慧字。 其实陶莞一直没搞懂为什么非要让族里给大宝小宝起大名,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族里的分支下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新添的孩子,但也没见着族里给起大名,怎么落到大宝小宝这规矩就这么多起来。要说这件事还得从陶大友的爹说起,陶大友爹生前也是忠厚老实的庄稼汉,人家给一分好他绝对记人家三分好,陶李氏守寡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初陶大友的爹三十好几,也算壮汉,身子健朗的很,这么白白没了也全是因为做了老好人救族老的落水孙子时没的,族里也是惦记着陶大友他爹的这份情,怎么说也得表示表示,人也不能白白没,所以答应着等老陶家有孙子的时候给帮着给起个响当当的大名,热闹一番。 在宗庙里举行完了仪式,陶李氏抱着两个孙子回了家里准备张罗着酒席。陶莞的五个姑姑天蒙蒙亮就来了老陶家帮着去集市买食材,这会子陶李氏回家时五个闺女已经备好了四个冷盘,再炖上鸡,炒二三个小菜也就准备着开席了。酒席统共办了三桌,家里的底子有限只能请一些平日里来往密的亲戚,一桌给了邻里,三桌人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人。 在席上坐定的三姑六婆看见陶李氏抱着孙子回来了就凑过去问族里给起了什么名,有见不得好的亲戚就刺拉拉地问怎么没见孩子娘。陶李氏今儿心情好一一答了,就连关系到张细花的问题也笑着说孩子娘发了疹子回娘家养着。 一顿饭吃下来酒席热热闹闹,几个小姑里里外外忙着端盘烧菜,把老陶家的院子整的热火朝天的。 一伙人正在大院子里吃着晌午饭,就见一对老年夫妇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眼尖的人一下就瞧出这对夫妇在东塘村从没见过,是个外村人,又见坐在主席上的陶李氏脸色大变,就猜测是哪房远亲戚吧。 “何大哥李大姐咋来了,快进来坐。”陶李氏赶紧站了起来上前接应这一对夫妇,先是惊讶后来愣是笑得没了形。 正端着光盘子的陶莞伸长脖子往篱笆门外一看,再听陶李氏说是姓何,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那一家人”,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夫农妇,看样子就觉得是踏踏实实的人家。 “老姐姐真是客气,这孙子百日了也不跟我们说说,得亏娇儿回了趟娘家我又在她家坐着才知道你家今天办百日酒。”这说话的是何李氏,正是何家闺女的亲娘,而她说的娇儿就是陶李氏前头说的村里牵线人,是从何家堡嫁过来东塘村的何姓媳妇。 陶李氏握着何李氏的手,两双粗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倒是惺惺相惜起来,都是操劳了一辈子的妇人。陶李氏笑眯眯地招呼着自己的大闺女来接过他们手里的鸡蛋又领着何家夫妇坐到了席上。 陶莞一边收拾着盘子一边注意陶李氏的那边情况,见他们有说有笑的,陶李氏还分别叫了几个姑姑来给何家夫妇行礼,看来这门亲事是真的就这么定下了,只是张细花那边怎么直到孩子百日了都没有一点消息? 她这边想着就听着席里的两个中年婆姨低头私语:“说什么出疹子,还不是背地里偷人被送回了娘家,我瞧着这二位夫妇可是面生的很,指不定是老太婆的未来亲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心碎,每次更新都看不见 18第十七章:新妇何花 陶莞手中的空碟子颤了颤,差点掉了下去。虽然农村里家家户户都有点杂碎被人拿出去唠,口口相传大多数被添油加醋的,但无风不起浪,那两个婆姨私语张细花偷人着实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才一月多不见她怎么就背上了偷汉子的名声? “阿莞,快洗些干净的盘子来。”大姑陶大春正炒着蒜泥爆肉,从灶房里传来喊叫。 陶莞有些闷闷地回道:“嗳,就来。” 两个婆姨注意到陶莞站的离自己不远,互相对视了一下就低头夹起碗里的菜继续吃起来。 陶莞收拾了六个大盘端进了灶房,和着皂角水洗了一遍又冲了一遍就拿给陶大春盛菜。“姑,这肉可真香!”虽然她有点讨厌大蒜的味道,但蒜泥爆肉看上去红艳艳的,色泽鲜丽,很勾人食欲。 陶大春笑睨了她一眼,用铲子从锅里舀了一口吹凉喂她,“尝尝。” 陶莞张大口一下吞了进去,她都一个多月没吃过肉啦!她眼角弯弯地捧着盘子让陶大春把肉盛放到里面。 “姑给你留一小碗,别急,上好菜再来吃。” “谢谢姑!”陶莞乐颠乐颠地端着盘子就出去了,听话的娃子有肉吃。 等酒席散了,一家人收拾好院子已经是近黄昏了,夕阳照得老陶家的院子满地红霞,就跟地里开出红灿灿的大牡丹似的,让人觉得心情丰盈饱满,看着这喜庆的颜色连带脸颊也红润起来。陶家的几个姑娘难得聚在一起,都拢在一起说些闺房话,陶李氏坐在床头看着子孙满堂的情状好不开怀欢喜,那眼角的纹路扬得都可以挂住榔头了。 “娘,今儿来的两位叔姨我们咋没见过?打小也没听过有姓何的亲戚呀?”陶小秋坐在床尾给陶李氏捏脚,不解问道。 陶李氏拢了拢盖子腿上的被子道:“娘今儿叫你们来还有一件事得跟你们说道说道。” 几个姐妹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揣测老太太的心思,不会又要她们拿私房钱补贴兄弟吧? 陶李氏凉凉看了几个暗地里瞅来瞅去的女儿,敛起欢喜的神□下声调道:“瞧你们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做娘的要吃了你们这群丫头!今儿跟你们说的是给你们兄弟讨房妾室的事。” 陶小秋听着老娘说要给自己的大哥讨妾,一下子失了手上的力道,把老太太的腿按紧了,只听老太太一声惨叫才回过神来自己失手了,忙道:“娘,你真要给哥说个妾?” 陶李氏白她一眼,嫌她大惊小怪的,刺道:“你们那嫂子你们也看到了,太不像话!孩子百日了也没个信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老陶家受了多大的委屈死乞白赖呆在娘家不肯回来。敢情她张家是把她这泼了门的闺女当金佛供着呢!再说咱老陶家可不能由着这样的女人胡来,她一天不在家,这家就一日没个掌主意的,你们那兄弟你们也是知道的,啥时候会多个心眼看人?没被人坑了去就不错了,唉,也怪你们死去的爹当初愣是说要把儿子养得规规矩矩的,现在就是太规矩了,就连村里分几亩地咱老陶家也是分到最不顶肥的那几亩,娘是真没话说了。我前头跟村里的张家媳妇说道着她就给我物色了个不错的闺女,娘也去瞧过了,是不错,一双手下地、做饭、针线都是顶好的。” 陶大春瞪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陶小秋,又好脸色地对陶李氏说:“咱们几个的亲事哪个不是娘说了算,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小日子也是红红火火的。二妹夫前儿不是还买了二头新牛,四妹的婆婆又给分了家,就连小妹那家也垫了口鱼塘养着,娘看人不会错,这纳妾的事娘说了算!”陶大春对着几个姐妹的姻缘一阵海夸,唯独漏了自己大兄弟现在这一段乌七八糟的婚事。 陶李氏听着大女儿舒心解气儿的话,胸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这纳妾的事更是急不可待起来,连说:“春儿的话在理,我看这事越早办咱老陶家越早红火起来。每次瞧着村头卖丧喜货的王老太婆念叨自己儿子、媳妇又给自己添了新衣裳、买了新鞋子别提我心里有多窝火了!这娶好媳妇可是造福全家,你们日后也别拿人家当妾室就颐指气使的,我瞧着那姑娘大大方方的,要不是家里真是穷得没法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讨不来的。” 几姐妹连连点头,赞同陶李氏的话。前面张细花掌管家事的时候她们挖了婆家墙角补贴娘家都被她私吞了进去,就连陶李氏也是不敢明着有怨言,这下纳了门妾室还不杀了她的威风,瞧她还敢不敢把她们这些小姑当小金库似的有事没事讨点好处,她们现在是要站在新媳妇那边看她的笑话了。 陶莞坐在椅子上听着几个姑姑和奶奶的对话,心里跟擂鼓似的,这张细花一走真是有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意味,只是这样做真的好?鉴于张细花这个极品到极点的后娘,她对那个姓何的姑娘还是有一些芥蒂的,才十七,自己叫她姐姐刚刚好,叫后娘也太过了些。况且今天在酒席上几个爱嚼舌根的农妇还谈论着张细花的闲话,现在这么一想,按照张细花的性格,孩子满百日肯定要来闹,但现在却没有一点动静,莫不是真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了? “娘,啥时候下礼?我瞅着你这几日熬得脸色不大好,一人是忙不过来了,我掐着日子过来帮你一把。”陶大春坐在床边,拉过陶李氏的手暖在手心,细细看着亲娘这一双满目疮痍的老手,语气里满是心疼。 陶李氏柔声道:“我找神婆问过了,下月初三宜嫁娶,何家人也没多要礼钱,过了你爹的坟头就把何家闺女接进来。也不用张扬,小摆上二桌,旁的亲戚不用叫,这娶妾又不是啥明里光彩的事,礼数过得去就行。” “嗯,初二晚上我就回家来住着,反正几个孩子他们爷爷奶奶也是不离手,我是不操啥心,倒是大宝小宝没人管着,大嫂这一走硬是把孩子的奶也断了,我瞅着这么点大的孩子就喝米糊糊心里怪难受的。”陶大春已经生完五个娃,三个大的都是男孩,剩下两个是乖巧的闺女,大的有十二了,小的才五岁,个个都是手把手用母乳喂大的,特别是小儿子更是吃她的奶到一岁半才硬生生给家里的婆婆断了的,如今瞧着大宝小宝两个瘦巴巴的孩子眼圈是红了又红。 “成,你婆家那老爷子老太太我可是记着,我大外孙满月时我这当外婆的想抱抱他们两老是死死抱在怀里愣是不给我碰一下,有这样的公爹和婆婆你倒也省心多了。” 几姐妹一听老娘的抱怨都纷纷嗤嗤笑出了声,想起当年她们是也在场的,硬是看着陶李氏的一张脸从红通通欢喜喜变成了黑乎乎冷冰冰。 一家子人圈坐在陶李氏的老屋里,房内笑声连连的,一会这个娇嗔一会那个轻怨,聊着说着,天不知不觉就压黑了,到后来天实在暗得有些摸不清路了老陶家的几个闺女才依依不舍地从娘家出来各自回婆家去。 ********** “新嫁娘、红盖头,金簪头、凤辔头,点红妆、巧画眉,抬到婆家喇叭吹,吹到天明姑娘羞,鸳鸯被里把酒唱,姑娘眨眼变媳妇。” 一群讨要喜果的孩子围在老陶家的门口,等着陶家人出来发布喜果。这时候的孩子们是最听话也是最闹腾的,他们想吃甜滋滋的喜果,于是都睁着期盼的圆溜溜的大眼巴巴看着屋里的人端着喜果盘出来,但也是最容易掐架打闹要挤到队伍前头去好多抢些糖果的。 眨眼间陶家又要新添上一名人口,何家的女儿已经被接到了陶家来,原本西边存粮的杂屋被拾掇了出来当新房,新嫁娘是房妾室但陶家人想了想却没按规矩往低里压下去,而是按照足足的娶妻礼节给接了进来,就连陶李氏这第三次当婆婆的也是下狠了心给打了个一两半的金镯子亲手套在了新媳妇手上。 新媳妇的名字叫何花,与张细花重了名儿,又仗着陶李氏欢喜,亲自给赏了唤名就叫花儿,以后喊张细花得改口叫细花。何花没想到这婆婆对自己如此倚重,也不看低自己妾室的身份就处处让她做小,心里更是对新婆婆感激敬畏起来,想着日后要好好孝敬这个婆婆,勤快点多做点家活别让婆婆嫌自己手脚不利索。 新嫁娘长得是粗了些,但也不算歪瓜裂枣。两道黑浓的细弯眉是脸上唯一出彩的地方,其他的地方眼睛小了些,鼻子塌了些,唇形又有点过于下垂,于是瞧着时时有那么几分苦相,总体来说是不如张细花,但那身材却是实打实的瘦实,光是这么远远一瞧背影还真觉得是个身姿窈窕的佳妇。 西屋的一对红烛燃到天明时自己“啪”的一声熄了,新媳妇窝躺在熟睡的陌生丈夫的怀里满面绯色,眼睛瞟向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发白就咬咬牙鼓足勇气抽身起来,轻手轻脚穿好衣裳梳好发辫就赶着去灶房生火烧水做饭。 何花的脑子还回想着昨晚令人娇羞的一幕幕,失神地走到灶房小惊了一声“啊”,她一进灶房就瞧见在灶台后面夹柴火的陶莞,那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更是把何花的肠子都悔青了。她应该更早些起来把这些活都揽下来的,现在她是这个家唯一的掌事妇人了,怎么还能没脸没皮地要丈夫的孩子在灶房里忙活? 陶莞看着神情有些呆愣的何花,扬起嘴角灿灿一笑道:“何姐姐早!”要她叫姨、后娘什么的还真是叫不出口,毕竟这何花看着还算一枚小姑娘,就跟前世她手下带的实习生一样,叫一声姐也是跨过了极大的心理障碍才叫的出口的。 何花有些尴尬,嘴巴也不太会说话只好也干巴巴地回了一声:“早。”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到陶莞旁边抢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子,支支吾吾说道:“阿、阿莞呀,这里有我就行,你再去睡会吧。” 陶莞就着火辣辣的红光看着何花还有些羞涩的脸颊,知道她与生人交流有几分窘迫,轻声道:“没事的,平日里都是我早起做饭,我跟你一起吧。”说完就掰了一根粗柴扔进了火坑里。 作者有话要说:求留言啊,我来卖萌了(虽然老东西卖萌可耻 =。= )大家为毛不留言,就留一个嘛,调戏作者也是可以的说!!!!! 19第十八章:八月收稻 春去夏来,东塘村里人人脱下了厚袄子换上了粗稀的棉麻小衫。八月的天是透红的,红着庄稼人丰收的喜悦和火热;八月的天也是高蓝的,那割下的稻子堆成一座座小山,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下金闪闪、黄澄澄的,煞是迷眼夺人。今年雨水均匀,梅雨季没犯多,七八月快收成时气候也略显凉燥。 这时候的田头里到处是光着膀子哈着腰割熟稻的汉子,怕晒的农妇或带着斗笠或包着头巾也两脚扎地喜滋滋地抱着一捆又一捆的稻子去田头垒好。 何花嫁到陶家已经满了三个月,新媳妇的腼腆羞涩褪去不少,更添了一分妇人的干练与成熟。东塘村的人一直以为老陶家新娶的妾是个黑糙皮苦面相的小娘们,短短几个月,没有人知道何花是怎样美起来的。男人们总是偏爱年轻未熟透的妇人,他们在田间农作时就爱时不时瞟几眼旁家鲜嫩的婆姨。东塘村的男人们对何花的美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只知道这小婆娘甩着一根斜侧的大辫子,半个身子埋在黄灿灿的稻田里,时不时直起哈久了酸乏的腰的模样妖极了媚极了。她擦擦额头的汗,那汗从她光溜的额头顺着眉角、脸颊、下颔、脖颈……像一条九曲八弯的蛇直钻到她如同一日日鼓起来的小山包一样的小胸脯里。而她的目光总是眺望着不远处的自家男人,东塘村的男人们由最初看她时的蠢蠢欲动,然后顺着她脸上那对乌眸子顺眼望去,再到最后看见的是愣头愣脑在田里苦力蛮干的陶大友时一下子便索然无味起来。 何花的腰又弯的酸了,她直起身,这一次却没有看向男人,她看向了田头的西边方向。每当日上中天时,不早一分不晚一分,掐的准准儿的,阿莞就会提着篮子和水壶来给他们送饭送水。家里请不起帮手的割稻人,只好发动家里所有的男丁,包括她娘家的两个弟弟,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何花把和着干泥巴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捋了捋头发,看见了小道上用两只小胳膊极力提着大竹篮的陶莞,她由心地从嘴边流露出了笑意。 她远远高呼:“阿莞!——” 躲在稻间偷吃的麻雀惊地而起。 陶莞看着密密麻麻的小麻雀从金黄的稻田里像升空的热气球一样纷纷涌向天空,连带着心情也飘扬起来,回道:“嗳,来咧——” 陶莞走到平时固定吃饭的地方,理了理地上的稻草就把竹篮打开。今天的菜除了平日里常吃的青菜豆腐,还多了一些油腥,无非是何花家中的两个弟弟也过来帮手,总不好怠慢了亲家那边的人。 何花从河边洗完手回来,稍稍低头一瞥菜篮子里的菜,扯了扯陶莞的衣角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责怨:“就你鬼主意多,他们哪够辈分吃肉?”话是这么说着,但何花的一双眼睛早就弯得跟月牙儿一样了。 “何姐姐,你弟弟不就是我舅舅?隔着辈分我还得叫一声舅舅呢!够格吃肉,够格!” 陶莞一边说着一边摆放着饭菜,陶家跟何家的男人也从河边洗完了污渍走了过来。 陶大友抚了抚陶莞的头,口说:“啥够格不够格的?” 陶莞仰头佯装天真地指着何家两个少年道:“爹,何姐姐说我两个舅舅还不够辈分我给他们做肉吃呢!” 陶大友一听,凑上脖子往地上摆好的饭菜一看,是多了一碗冬瓜炖肉条,转身对何花说:“咋的,两个小舅子年纪小,力气却大着,还不给吃肉啊?” 何花掩嘴一阵嗤笑,拉过两个弟弟就坐到了铺好的稻草上,“今儿这话可是你们姐夫说的,往后可得把力气往大里使才有肉吃,知道不?” 何家的两个少年纷纷点头,一家人盘腿坐到一起,没拨弄两下饭菜就被一扫而空。 “爹,今年收成好不啊?”今天才是第一天收稻子,不过看着熟稻的长势很是喜人,陶莞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因为收成好的话,家里就可以经常吃白米饭不用喝地瓜粥了。天晓得她天天喝地瓜粥几乎都要喝到吐了。 陶大友撂下碗筷从地上站起,看着一早上收割的稻子道:“今年早稻是比往年收的多了些,一捆抱着沉甸甸的,就连麻雀也多了起来。” “爹,我瞅着该驱驱这些鸟雀,白米多精贵啊!人都没吃上就被这些鸟吃了,多可惜。我看我叫上福胖子他们一起帮着扎个稻草人好了。” 陶大友想了想才回道:“也行,那几个孩子成日在田里野来野去的,往年糟蹋了不少粮食,你带着他们扎几个稻草人放在田头也让你福婶子省省心,她家这小魔头一到收稻的时候就跟挣了网的活鱼似的管也管不住。” 得了陶大友的许可,陶莞就更加得意起来。其实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才没兴趣跟这一群小屁孩瞎搅和。扎稻草人只是障眼法,为的是能够有借口出来好好享受一下农村的收割风光,要是没有正经事她就得呆在家里帮着陶李氏一起照顾孩子。去年她帮着家里在田里插秧除虫什么的,累都累的半死,每天一双脚泡在泥里还会遭遇蝗虫、血蛭这些恶心可怕的生物,现在家里多了何花倒是一下子让她清闲不少。她不禁感慨:古代劳动妇女真是伟大啊!当真是做饭、针线、劳力一个不落,更重要的是她们还把这些当做一个妇女的本职与衡量妇女能力的标尺。 陶莞收拾了碗筷就加紧步伐回到了家里,麻利地洗过了锅碗瓢盆的就一家一户地召集起了调皮的男孩子们一起扎稻草人。大人们见了陶莞没有不眉开眼笑的,在东塘村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那就是村里所有半大不小的孩子都爱听阿莞的话,就连比她大上一两岁的孩子对她的话惟命是从的也不在少数。如今正是农忙时期,家里的大人更是没时间、没精力管住这些脱了缰绳的“小野马”,这下陶莞来把他们接走了,大人们都快要敲锣打鼓地欢迎阿莞了。 一连叫来了十几个男孩子,扎堆地凑在一起难免不出乱子,他们扎稻草人扎着扎着都会抢起稻草来。 陶莞一个人躺在不远处的稻草包上听着孩子们间的骚动声,无奈地睁开眼瞪了一眼碧蓝碧蓝的天,跳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稻草朝孩子们走了过去。 她叉着腰皱起眉看着一群坐在地上的孩子发问:“吵啥?” 福胖子最怕阿莞,唧唧歪歪早没了声,跟个闷葫芦一样憋着。 陶莞瞪他一眼,说:“福胖子你说。” 福胖子畏畏缩缩地小瞟了一眼阿莞,再看看小锅头,气得都要把手里的稻草全部塞到他的嘴里。他指着一脸得意的小锅头说:“小锅头跟我抢稻草!” 阿莞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地上不都是稻草嘛,有啥好抢?她无奈地耸耸肩原路返回稻草包躺下,留下一地鸦雀无声的孩子。 孩子们间细细流传着这样的话语: “都是你,惹阿莞生气了吧?” “咋的,要不是你吵还能把阿莞招来?” “就你就你,福胖子,就你嗓门最大……” 孩子们以为声音够小,阿莞会听不见,但事实是阿莞侧身埋躺在稻草堆里听得早笑疼了肚子。笑着笑着她裹着热烫的阳光,嗅着干燥的稻草香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躺在一粒粒跟小金子似的谷堆里,门牙大露哈哈仰天大笑,她笑着、想着就感觉鼻子一阵痒酥酥的。 “哈嚏——”她像在梦中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眼,发现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快要贴上自己的眼睛,她翻身而起惊叫:“常欣!” 常欣丢掉手里用来挠阿莞痒痒的稻草,做了个鬼脸道:“表姐,找你可真难啊!” 陶莞还在想自己睡觉时是否流了口水什么以至于让自己在表妹心中高大的形象荡然无存,她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松了一口气,她道:“你怎么来了?是跟着娘舅?” 常欣点点头,“还有哥哥。本来爹准备来看看新娘子的,我要跟着,我娘没答应,我就拉上了哥哥跟我一起来。” 这小机灵!就知道钻冯氏的空子,让李昀开口求还能不让她跟来?陶莞顺着她的方向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李昀。 “表姐别看啦,哥哥在帮爹搬东西呢,我偷跑出来的。” 陶莞在心里擦了把汗,偷跑出来?被李德仁发现了还不急疯了? 常欣见陶莞有一丝顾虑,忙补道:“没事儿,你奶奶说了村子就那么大走不丢的,要是走迷糊了就说是老陶家的亲戚,嘿嘿。” 陶莞刮了刮的鼻子,刚想拉着她一起回去就听到熟悉的嗓音:“欣欣——” 声音温厚低沉、质如薄玉,仿佛飘着一股墨香味儿,陶莞笑了笑,是李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今天*抽掉了我二十几个收藏,心酸嗳。大家多收藏支持下吧!明天接着更新。 20第十九章:分瓜 李昀手中攥着两个白胖的梨子,左一个、右一个,朝着她们走来。 “哥,你居然找得到我们!” 李昀走上来捏了常欣粉肉肉的小脸一把,又塞给她一颗梨说:“就爱瞎跑,渴了吧?” 陶莞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淡淡地对李昀打了声招呼:“昀表哥。”或许是对表哥这种奇特的生物存有芥蒂,她才对眼前这个的少年有几分忌惮?她前世的表哥可是个大奇葩,为了争爷爷身后的家产居然还砸了她娘家的门,那时候她正在跟丈夫办离婚手续,刚准备要搬回家就出了这档子事,只好到外面租公寓住。 “吃梨不?”李昀拍了一下常欣丫头的小脑袋就走到陶莞面前,把手中另一颗递给她。他的眼微眯,看了陶莞身后被压瘪的稻草堆一眼又转回视线看她,“今年的收成咋样?” 陶莞点点头道:“瞅着不错,舅舅还在家里等着吧?要不我们先回?”李德仁来一趟铁定是大包小包往陶家送,头两个月他外出走商了让人捎来口信说是回家的时候要来一趟陶家看看。 李昀面色平静,对陶莞的建议仿若无闻,目光眺望远处的乡村景色说道:“还是乡里好,我同我娘也在农家住过一段时日。” 陶莞的心咯噔了一下,知道他现在说的“娘”是他的亲生母亲,气氛瞬时凝固了下来。她小心地抬头瞥一眼李昀,见他神色还是刚刚的淡淡模样并无异状也就放下心来。这个少年长期寄居他人屋檐之下,心思也就颇为敏感,现在这么突然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倒让她有一些措手不及起来。 陶莞记得前世自己在这么大时顶多也就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年,至于后来的老熟也是随着年纪日长才形成的。她斜目看过去,看见李昀走到她刚刚躺的稻草堆旁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串一楼的稻穗,放在鼻下嗅了嗅,竟然把那串稻穗收拾进了衣兜里。 “表哥?”她疑惑这样的行为。 李昀对她一笑,道:“留个纪念。” 常欣做吃惊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地也从稻草堆旁找起遗落的稻穗,“我也要拿回去当纪念送给姆妈!” 陶莞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这哪是什么稀罕玩意,田里多的是,就是你们要我给你们一人割一把也是有的。” 李昀不置可否地挤了挤眉,拉过还在一顿海找的常欣,拍了拍她身上沾上的杂稻草,道:“当心把衣裳给弄脏了,回去我可不帮你在娘面前说好话!”李昀对这个妹妹真是偏头疼,但自己偏偏又拿她毫无办法,怎么常欣是家中的长女反倒比起下面的弟弟妹妹还要淘气上几分? 常欣龇着牙露出讨好的笑容吊着李昀的衣袖,像摇摆乞怜的小狗,水汪汪的大眼不断地对着李昀眨啊眨,她说:“哥,要不我在表姐家住几天吧?” 李昀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撒娇的常欣,很是没法地丢了一句:“问爹去。” 三个人一路小吵小闹地走回陶家,其实这吵的也只有叽叽喳喳跟小雀儿似的小丫头,陶莞跟李昀皆是默契地保持沉默,任由常欣天马行空。 快走到陶家时,跑在前面的常欣一眼就看见了还在门口翘首张望的李德仁,一下子跟小疯子一样冲了上去,把李德仁撞了个满怀。 “哟,丫头,当心!”姑娘渐渐大了,这么一撞都会把他撞得退了好几步。“瞧你疯得没了形,这毛毛躁躁的习惯啥时候改改?” 常欣耷拉着脑袋皱皱鼻子,小声地回了句“哦”,这时陶莞跟李昀也并肩走了上来,陶莞对李德仁笑着打了声招呼:“娘舅!” “阿莞啊,今儿不凑巧,正赶上你家忙。你外婆本来还说要来一趟,她那副身子骨哪经得住这么多里山路,好说歹说才让你舅母给拦下了。”李德仁感慨家中老母的倔脾气。 陶莞在记忆中想起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对她是真真的好,就拿说她上次去李德仁家的事说,临走时老太太给的零花钱竟有五吊这么多!她在东塘村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铜钱,打开布包时着实小惊了一把。那响当当的铜钱可是沉甸甸的,到现在她也没敢用掉一文。一来是给的确实太多了,她一时无从下手,二来是在陶家日子虽然拮据,但基本上自给自足,也没什么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况且大宝小宝现在还小,等大了还得给送去蒙学,她现在要是不多存点钱,到时候怎么够用? “娘舅赶紧进屋坐吧,日头晒。”她是皮糙肉厚晒惯了的,但常欣他们可是天天躲在大屋里纳凉,陶莞看着常欣满头的大汗,把她拉到身边给擦了擦。“我去地里摘个西瓜来,你们等等。”说着就跑没了影。 常欣一听摘西瓜,小眼睛马上亮的跟灯泡似的,连忙追了上去,“表姐!等等我啊!” 常欣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陶莞,原来她已经在地里挑起西瓜来。“表姐,我看这个瓜好!圆滚滚的。” 陶莞的眼睛瞟了眼她说的那个西瓜摇摇头,“不成,这个不够绿,你瞅着西瓜上面的那个圈越大的越甜。” 常欣一知半解地蹲下来研究起西瓜,一惊一乍道:“表姐,这里还有刚长出来的小西瓜!”小西瓜就跟眼珠子一样大,皮儿上连纹路都没有。 陶莞笑笑,摘了那个小西瓜递给她玩。常欣睁大眼惊讶道:“表姐你怎么把还没长大的瓜给掐了啊!” “时候过了,这瓜长不大了,留着还碍着其他西瓜的长势。”古代可不同于现代,没啥催熟剂、染色剂,吃的全是纯天然的红瓤甜西瓜。 “哦,原来是这样。” 陶莞挑好一个碧绿的大西瓜,用手指叩了叩听听西瓜的闷声,再抱起来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又把西瓜放到地上。她的眼珠子往地上四处瞟了瞟,看中一块不大不小的尖石头,从地上拾起来就往瓜蔓上砸去。一连砸了好几下,才把瓜蔓给彻底砸断,石头上沾满了西瓜瓜蔓溅出的绿汁。 陶莞丢了石头就要抱起西瓜,哪知常欣一下子就扑到了西瓜上,那淘气的样子就跟小狗在土里刨地打滚似的,直嚷嚷:“我要抱西瓜,表姐给我抱!” 陶莞挑了右眉,委实无奈,提手一拍她撅起的小屁股,口说:“要抱可得稳当些!砸了西瓜就谁都吃不到了!” 常欣死死抱着大西瓜,小脸仰着冲她嘿嘿一笑:“那是自然,表姐放心、放心!” 午后的西瓜躺在地里吸了不少的暑气,常欣把又重又大的西瓜抱在怀里好似抱了一个温烫的小暖炉,没抱两下就吵着说热抱不动了,陶莞早就知道这个小磨人精会折腾,也没多说就赶紧把西瓜接了过来。 两个人没多久就捧着西瓜回了陶家。 “常欣你先搁屋里坐,表姐去把西瓜浸凉再切了给你们吃。”虽然这里没有冰块,但是透凉的井水就是天然的冰箱啊,农家人夏天吃点蔬菜瓜果什么的都爱用竹篮子盛着放到井水里冰镇。 趁着镇西瓜的这段时间,陶莞又转身进了灶房去烧了一壶水,把自己前几天晒的荷钱拿出来泡上端去了前屋。 她一进门,陶李氏就好说好脸地贴了上来,“阿莞呐,你娘舅忒客气,又提溜了这么多东西来。”陶莞顺着陶李氏手指着的方向粗粗一看,地上又是一堆油纸包着的物品。 不动声色地收起表情,陶莞把茶水端到了桌上,“娘舅,下次来别破费了,我家今年年成好,不缺啥,你总这么客气,我倒是不想你来了。” 李德仁端过茶盏往鼻子下轻轻一嗅,道:“是荷叶的香气。”他吹了吹茶盏上腾出的雾气,小啜了一口,道:“往日不怎么喝荷叶茶,你今儿泡来是有什么说道?”李德仁平时喝得都是登得上台面的茶,自然对这平平淡淡的荷叶茶一时大为新意。 陶莞知他是故意撇开话题,只好继续回道:“我听村里的郎中说荷叶生津止渴又降火,这夏日暑气大刚好派得上用场就跟着村里养菱角的大人去了荷塘摘荷钱。”陶莞想了想又说:“若是降火喝喝苦叶来效更快些,但那苦劲就连捏着鼻子灌下去也没几个人受得了,还不如喝荷钱来的舒心。” “哦?你舅母这几日说牙疼急着要败火,不若你给拾掇出一些荷钱我带回去给你舅母。” 其实这牙疼不牙疼、败火不败火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但陶莞瞧准了这是李德仁在给她铺台阶,让她心里舒坦点。于是她答道:“前几天刚晒,多着呢,我去抓一罐子来您带回去。” 她转身去灶房拾掇出了一罐子干荷钱,挑了个平时酿米酒用的空罐子把荷钱密封好端到了前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井边捞西瓜。 碧油油的西瓜从井里捞出来时水汪汪的,让人一看心就酥化了,身体里头的那把燥火愣是消了大半。陶莞喜滋滋地解开绑在竹篮上的麻绳,提着盛着大西瓜的竹篮就往屋里去。她跨进门槛,喊道:“吃西瓜咧。” 这时陶李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并不在前屋。 常欣乐得都要拍手了,如果是在家里吃西瓜哪里有在表姐家吃西瓜来得有滋有味?西瓜是刚摘的,也是自己顶着烈日抱回来的,又用甘甜冰凉的井水泡过,想想都觉得心里满满鼓鼓的。 就知道这小丫头早就等不及了,陶莞笑弄着拿来了菜刀,从中间把西瓜破开了两半,把一半的西瓜切成了六块,然后另一半就直接捧到了常欣面前。常欣疑惑不解地看着她,陶莞含笑不语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根汤匙插到了西瓜里,“喏,你用勺子挖着吃,这么多都给你吃。” 还能用勺子挖着吃?常欣看着表姐给她从半个大西瓜里挖出了一个西瓜球别提多开心了,又是新奇又是好玩地抢过勺子自己挖着吃起来。 屋子里的人正吃着冰凉凉、甜滋滋的大西瓜,一个年逾三十,面色苍白的婆姨走了进来。 “吃西瓜呢?” 陶莞抬头一看,这不是她的三姑陶小秋吗?对于几个姑姑陶莞没有多少了解,逢年过节的她们也很少来,不过上次给大宝小宝办百日宴几个姑姑出了大力,特别是大姑,对她可算是跟亲闺女一样疼爱。想到这一层,陶莞连带着对陶小秋也和颜悦色起来,对她热情招呼:“三姑,快往屋里坐,我去叫奶奶。” 陶小秋赶紧推辞说:“不用不用,你们坐,我去里屋找你奶奶。”话里有几分慌乱又有几分焦急,这话音刚落地就瞧着她闪身往陶李氏的屋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写这章是因为突然想在大冬天吃西瓜了。儿时还种过西瓜,长得可慢了,到最后也没吃上。 21第二十章:陶小秋分家不成回娘家 陶小秋愁容满面地推开了门,连个招呼个没打就一头拱进了陶李氏的怀里。“娘,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孩儿他爹愣是个死脑筋,他娘嚷着分家结果他才弄到那么二吊铜钱,连大屋也是给老大老三争了去,当初说好的一屋分仨,这下老太婆仗着老三还没结亲说要留着给老三娶媳妇用。这么多年我在他家可不是巴巴盼着分家这一天,结果孩儿他爹还死命护着老三,他怎么不想想家里还有四个张口吃饭的小娃呢?谁不知道他三弟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到现在也没肯有个姑娘愿意贴进来,我可不应这样的分法!这几日割稻雇的帮手还是向大姐借的钱,我们家也算是紧巴巴过着日子,分了家还要自己盖房子,这盖房的银子是要去偷还是要去抢才有啊!” 陶李氏原本是坐在床边给两个小家伙摇蒲扇,免得他们长痱子,这一听亲家这么不把自己闺女一户当回事当下就来火了。陶小秋可是几个姑娘里最讨她欢喜的一个,陶小秋小的时候陶李氏回回上集市都要把她捎上给买点芽糖啥的,嫁出去的女儿也是亲娘心头上的肉,有人欺负自己闺女还不跟那人彻底来劲? 陶李氏停了手中的蒲扇,咬牙切齿道:“就知道她老太婆不是东西,咋能说娶亲就把原该分你的屋给了老三!”她把陶小秋一双手攥在手心里,搓得热乎乎的,转而又语重心长地说:“娘毕竟是你本家的,分家啥的说到底也是分你婆家的财物,娘不好说什么,这事得三女婿硬气起来,他要是不同意这么分,闹到族里也是有理的。” 陶小秋听了陶李氏的话眼泪就齐刷刷地滚了下来,恨铁不成钢道:“我就是被他这个死脑筋给气的!他硬说三弟如今这么游手好闲多少也是他这个当哥的从小给惯的。我说他‘你顶多也就是个年长八岁的二哥,头上还有大他十来岁的大哥呢,又不是亲爹,你宠个啥劲?!’结果这挨千刀的上来就揍了我一拳头,现在肩上还肿着。”她从里衣内掏出一块帕子擦起泪来,一边擦一边接着说:“娘,我要不是真委屈得狠了我也是不敢回家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说给你听,惹你不痛快,但现在我真是肚子里一淌的苦水没地儿倒啊!要是跟大姐她们说还不把我家往低里贬去,弄得我差上她们家一截?” 陶李氏会意地拍拍她的肩,陶小秋一下子龇牙呼痛:“娘,痛着!” “真打那么重?” “真!他下手从来没轻重,家里四个孩子哪个没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过。” 陶李氏不说话了,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睡的嘛香的娃又给摇起了轻风,她微微摆动手上的扇子,又转过头来对陶小秋说:“秋儿啊,听娘一句劝,得多得少还不如早分了。娘年轻那会多想你奶奶跟你爷爷早点分家,结果头发都白了也没从你爷爷奶奶嘴里听到分家两个字。出去单过铁定比现在一大家人住在一起舒心,娘瞧准你大嫂他们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又仗着长房的名分哪里能让你这做老二的得了便宜?再说你跟三女婿又都是勤快的,熬两年也就过来了,娘可是熬了一辈子等你爷爷奶奶两腿蹬天了才过上痛快日子,可老了有老了的烦心事儿,想痛快也痛快不起来了。这妯娌间处得好是缘分,处不好就是缘孽,娘年轻时候可是受过不少气也没少为这事挨你爹的打,听娘的,早分了,日后谁家红火谁也没资格眼红说闲话讨好处。” “可……”陶小秋也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这么多年在婆家婆婆跟大嫂是把她压得死死的,就连家里几个小姑没出阁前自己在她们面前低着头做人。媳妇女儿的待遇可不是天差地别,媳妇在婆家做牛做马哪个会说好?只说是本分。做得少了,稍有不当就要被婆家人指指点点,夹着尾巴处处讨好的日子她也是不想再过了,于是她狠狠心一咬牙说道:“娘,就听你的,分!” 陶李氏抬头瞅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坚定才吐了口长气:“你想明白就好。” “娘,那我先回了,就这么跑出来回去铁定要被骂死了,家里的农活还多着呢。” “别,别急着走,阿莞她娘舅今儿来,我瞅着是提溜了不少好东西来,你带点回去给外孙他们使。她舅上回提溜来的全是稀罕玩意,有的是见也没见过,精贵着,娘去瞧瞧她舅走了没,走了就给你挑点来带走,你先搁屋里等等。” “嗳。” 陶莞这边刚送李德仁一家到村头,一路上被常欣这个滑不溜丢的小泥鳅缠得浑身都发起痒来了。这丫头死活要留在陶家住上几天,可这段时间家里正农忙,屋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来不及收拾,实在是不好让她留下来,不然陶莞也是很喜欢常欣这个开心果在自己身边跑跑跳跳的。告别了他们仨陶莞又在村头站了一会目送他们坐着牛车远去的背影,她一转头又看见了村头那棵高大的老柳树,绿枝浓茂,碧得就跟能掐出油似的,一树青华,那上面鲜少没有挂着红耀耀布头的时候,今天居然被她赶上了。 陶莞心情舒畅地小跑着回家。 陶莞回到家想收拾一下前屋里堆的包裹,哪知道地上的包裹居然少了大半,她第一个反应是家里遭贼了。她心慌慌地想跑去通知陶李氏,想着陶小秋还在她房里就不好大惊失色的,就先敲了敲陶李氏的门。“奶奶,是我。” “进吧。” 陶莞跨进了门槛,往屋里一瞟,哪里还有陶小秋的影子,于是顿时会意过来是陶李氏把那些东西给陶小秋带走了。 “啥事?” “没事,我来看看大宝小宝醒了没,醒了就把温着的迷糊糊端来给喂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一些不痛快的,毕竟每次李德仁那东西过来她都没有亲手拆着看看到底有什么,而且这些东西她肯定也用不上多少,绝大多数还是要给陶李氏和陶大友他们的。但她转念一想又自嘲起来了:自己是不是代入感太强?李德仁是“陶莞”的亲娘舅,她陶媛媛顶多也就是个冒牌货,有什么好争的?说到底也是李德仁心地好,不然她哪有机会遇见这么好的娘舅,让自己在这个时代感受到亲人间的温情? 陶莞定了定心神,这么一想也就心思随意起来,道:“奶奶,我先出去了啊,您歇着。” 没过多久陶大友和何花便回了到家中,陶大友去井边打了一盆水就往身上泼,一盆凉水下来好不酣畅。何花也卸了身上的行头换上干净的衣服去灶房张罗晚饭。饭已经炊上了,就剩几个菜还没炒,她刚从地里下来又摘了一把香菇菜,这会揽起袖子洗好菜就准备下锅去炒。 夏天的时候老陶家吃饭多在院子的露天下吃,陶莞会帮着她老爹把八仙桌抬到外面。一来是夏日光线暗得迟,在外面吃光亮些,二来傍晚的时候暑气也散了许多,有些微风,好吹凉。 一家人里里外外忙着晚饭,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坐上桌时也是半刻钟之后了。 陶莞有些狗腿地端上了自己事先偷偷蒸好的腊肉,她看着饭桌上的人眼睛几乎都是一亮,心底是说不出来的愉悦。今儿李德仁来给包了几片腊肉来,她瞅着不错就下锅蒸了。 “爹,今天娘舅来过了。” 陶大友的筷子顿了顿,“是你娘舅还是小宝的娘舅?” 陶莞一愣,没想到这一层,注意到何花的神情有了变化她赶紧说:“是我小娘舅,又提了好多东西来。” 陶李氏咳了一声,用筷子蘸了蘸腊肉汁放在小宝嘴上点了点,漫不经心道:“今儿你三妹也来过。”小宝估计是被腊肉汁咸到了,小脸上的肉霎时拧巴在一块,还吐着小舌头,挣着两只小手直扑腾。何花见状忙把孩子接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 “娘,三妹来说啥了?” “没啥,就她婆家分家的事,娘已经给她说明白了,你妹妹心大着,说说就能通。” 陶大友点点头,想着自己的三妹是个活脑筋的,几个姐妹里就数她最机灵,又问阿莞:“你娘舅可有说啥?” “没有,就是来瞧瞧,本来是要见见何姐姐的,知道家里这几天忙坐坐也就走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时不时有路过的乡人往里瞧瞧打声招呼,见着关系好的,陶家人就会客气地招呼进来喝杯酒,有眼色的人都知道是客套话,哪里真会进来讨一杯酒,在门外说上两句也就走开了。 吃过晚饭,陶莞又去切了几块西瓜到院子里来,一家人的小日子总算和和美美起来。天色越暗,心却越亮、越暖。 陶莞帮着何花收拾碗筷,偶尔从灶房的窗子探出头往院子那边瞧去,见着奶奶逗着孙子,老爹抱着女儿,晚风送爽,手里转洗着碗筷,嘴上却不自觉哼出了歌。 何花在擦拭灶台,听见她哼的小调,笑着随口问道:“哼啥呢?怪好听的。” 陶莞露出两排白牙,也笑着回道:“瞎哼哼,乐歪歪。” 何花扑哧一笑。 22第二十一章:塞象过冬 陶莞十五这一年,江南下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路上的泥都和满了将化未化的冰渣子。江南的水汽大,这样的大雪就来的更加生猛,东塘村已经有好几户人家的老人抗不住冻,等家里人第二天一早去叫时,才发现那被窝拔凉拔凉的,连着被冻死的老人也是一脸铁青,唇色黑紫。 原本流淌的河水,表层也被冻结了七八厘米,一些还没长大的小鱼被冻在冰层里由着村里淘气的孩子捞上来,待在地上化开,那些小鱼的尸体就烂在了泥土里。 罕见的寒冬像突如其来的的猛兽让东塘村的家家户户都不得不严严实实关起门来御寒。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土坯房,并不严实,关上门来北风呼呼的吹,让人听着心里一阵又一阵发怵。猛烈的北风吹得家里的窗户嘎嘎作响,特别是北边的窗户更像纸片时时刻刻都要被吹落似的。 这一年,陶家的土坯房也没能幸免,房子盖起来已经有九、十个年头比不得新房,这房檐、窗户啥的早已经不牢靠了,冻得一家人在屋里烧起了煤炭取暖。可是这煤炭哪是长久之计,既费钱又对呼吸不好,于是陶大友便掐着一个合适的日子准备和点泥把屋里漏风的缝给补上。隔壁张家前几天就瞅准日子把漏缝给补上了,这会子进屋虽然还是有些冷,但到底暖和多了。 陶莞抖着两只腿从被窝里爬起来准备烧点热水泡泡脚,这脚如果再不暖一暖估计就得长冻疮了。自从她七岁那年手上长了冻疮之后,冻疮就跟冤魂厉鬼似的年年准时来报道,可把她给痛惨、痒惨了。陈郎中给的药膏又不怎么好使,抹在手上权当心理安慰了,并无实际效果。可恨她前世根本没长过冻疮这玩意,所以也没留心有什么治冻疮的偏方,如今年年长、回回痛的锥心也就让她对冬天分外痛恨起来。 她裹上厚厚的袄子瑟缩着走到了灶房,从水缸里打了三瓢水放到锅里烧上,蹲在灶台后面烤火暖烘烘的,没多久水就烧开了。 端来洗脚盆把热水全都舀到里面,往水撒了半勺的盐搅匀又掺了一点凉水进去她才坐在椅子上泡了个舒舒服服的自制热水足浴。 何花走了进来,看着她佝着身子在擦脚就问她:“脚冻麻了?” 陶莞点头,“何姐,要不你也泡泡,热乎乎的。”这些年她与何花越来越似姐妹,想着第一次来潮时何花如大姐姐一般为她忙前忙后烧热水敷肚子什么的,她就分外感激这个质朴的农家女儿。 “不了,你爹这会扛着你奶奶去陈郎中家里呢,我来拿点馒头给你爹送去,估计这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怕他们饿着。” 陶莞拿着擦脚布的手一顿,急问:“奶奶怎么了?” “发热了,额头烫的吓人。” 陶莞的脸瞬间惨白了下来,她前几天才刚听说村头卖丧喜货的王老太婆没熬过这个冬天去了,这下听见陶李氏发起烧来心里就慌怕极了,而且农村对鬼神又分外邪僻,把她这个信科学的人都搞得时不时将信将疑。好歹这么多年过来,陶李氏虽然待她也没怎么好过,但到底比从前好上许多,更何况她还是家里的长辈。陶莞急忙擦干脚,套上鞋就准备拿着伞去陈郎中家里。 “何姐,你呆家里我去吧,牛牛没了你不行。”牛牛是老陶家的第二个孙子,今年才满四岁,是何花嫁到陶家第四个年头才生下来的。头几年何花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着实把一家人愁倒了,不过好在家里已经有了长孙,所以轮到何花一直没怀上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多压力了。 何花想着自己这寸手不离的儿子额头就隐隐作痛。这么大了被家里人惯的连拿筷子吃饭都不会,就他爹跟他奶奶当宝贝似的供着,偏偏这小祖宗还死皮赖脸赖定了她。她在陶家是个妾,又是个后娘,家里几个孩子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被人落了闲话,她不能光顾着自己亲生的冷落了家里其他孩子,所以牛牛在她这虽是用一千个一万个心疼着但也不可以就这么惯着。现在婆婆有病了,她这个当媳妇的不去倒叫丈夫的大女儿去,这让外人瞧见又该遭话柄了。 于是何花冷下脸色道:“牛牛这孩子就该冷一冷,你们平日太宠他了,这送馒头还是我去,天寒地冻的你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就成。” 陶莞见她语气坚决也就不好勉强,只好点头同意,“何姐,待会你再带点咸菜去,奶奶烧着估计没多大胃口,就着咸菜吃开胃,今晚我就炖点粥,病人吃硬米饭咽得慌。” “嗯,你瞅着办,我先去了啊。”何花包好几个馒头揣在怀里又拿了一小罐咸菜,打着一把伞走了出去。 看着何花穿着绿袄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陶莞才回神把门关严实,然后去旁屋照看几个小淘气。 她拿着一罐蜜饯走进屋子,几个小家伙呆在床上不知道在玩些什么。 听见开门的声音,窝在被窝里的孩子们纷纷探出白嫩嫩的小脑袋,扑闪扑闪着黑幽幽的眼珠子朝着自己的大姊撒娇。 “大姊!二娘说我们要呆在被窝里不许出来除非你来,你来了我们可不可以出来了?”陶成宝率先举手发问,小脸天真无辜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好笑。这举手提问还是陶莞教的。 陶莞故作为难地思考了一番,把蜜饯罐子放到桌上才答道:“我想想。”看着三张失落的小脸,她坏笑着说:“谁要吃蜜枣?先到先得。”三个娃娃风卷一样从被窝里跳窜了出来,陶莞瞪大眼,这三个小祖宗居然是穿着鞋就上了床? 她掐着陶成宝软滑的脸颊道:“谁让你们不脱鞋就上床的?” 牛牛走到大姊旁边指着陶成宝奶声奶气地说:“是哥哥,娘说不让我们下床,哥哥拉着我们偷偷下床穿了鞋,听见大姊的脚步声又赶紧钻回了被窝里。” 这小马屁精!陶成宝的脸顿时鼓成气鼓鼓的小包子,叉着腰抡起拳头作势要揍小弟弟。陶莞瞪他一眼,他的气焰顿时瘪了下去,还委屈的泪眼汪汪的。“陶成宝,你啥时候才不淘气?”她又抱起牛牛搂到怀里,从蜜饯罐子里挑了个个头小的蜜枣塞进了牛牛的小嘴里,“牛牛最乖,大姊最喜欢牛牛。” “哼”,成宝不服气地小声抗议,陶莞看他气冲冲的酸样,又给拣了个大枣子塞进他嘟起的嘴里,成宝一下子破涕为笑了。 他乐呵呵地对牛牛摆了个鬼脸,吐着舌头说:“大姊最喜欢我!” 陶慧挤着眉头拍了一下孪生弟弟的头,露出梨涡对陶莞说:“大姊,那天你教我剪的窗花我剪出来了,你要不要看看?”女孩子总是比同龄的男孩子成熟稳重些,三个弟妹里唯独陶慧最让她省心。 陶莞状似惊喜地点头:“真的?快给大姊看看。”小孩子嘛,最需要鼓励。 小丫头屁颠屁颠地拿来了剪好的窗花来给陶莞看,陶莞接过窗花马上对她竖起了大拇指,一边点头一边说:“大宝的窗花剪的比杏儿好多了。”杏儿是隔壁张家的女儿,年纪跟大宝差不多大,两人从小就要好,两家人也经常拿这两个孩子对比。 大宝听了自己大姊的夸赞顿时满心欢喜的,心想:连大姊都说我剪的好,瞧杏儿那丫头还怎么在我跟前显摆自己剪的窗花。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陶莞说:“大姊,下回杏儿叫你给她梳头,你可别帮她梳了,大姊扎的辫子最好看,我才不要她比我好看!” 陶莞被她逗乐了,难怪小丫头最近总是别别扭扭的,每回杏儿来家里她就土着一张小黑脸不怎么待见的,原来是担心自己“小美人”的称号被夺去了呀。陶莞捏捏她的小鼻子,“鬼丫头,大姊给你扎的一定比她的好看,再说我们家大宝可是村里最好看的小姑娘,哪个见了不夸上几句。” 大宝貌似满意地重重点了头,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大姊不准给她带包花。”她家大姊做的头花是最好看的,平常她出去玩总爱扎着好看的头花招得旁的小姑娘一阵羡慕。 被三个小家伙吵吵闹闹的,一个下午就这样打发了过去。天色都见暗了也还是不见陶大友他们回来,陶莞的心里更是没了底。她炖好了稀粥,又准备好了几碟下饭的小菜就呆在屋里等待大人们回来。 直到天完全地黑了下来,她才听见前院有开门的动静。陶莞疾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栓稍稍打开一点门缝,透过缝隙往外面看,就着惨白的月光定睛一看,确定是陶大友他们才把门彻底打开,“爹,快进屋。” 陶大友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背着陶李氏进了屋,一张脸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头上流出来的鼻水都被冻上了,“这屋今晚让你奶奶睡,她那屋太冷了,赶明儿我和点泥把缝给补上再把你奶奶挪过去。” “爹,陈爷爷咋说?” 陶大友摇摇头,叹气道:“着凉发了热,得亏发现的早,这要是在夜间人就得烧糊涂了。” 陶莞松了一口气说:“爹,赶紧去吃晚饭吧,我在屋里照顾奶奶。” 陶大友点头应道:“待会弄点米汤给你奶奶喂下,晌午饭都没吃,饿了一天了都。” “嗯。” 夜里陶莞接着给陶李氏换热毛巾擦身子,半夜的时候陶李氏的烧总算是退下去了,人也清醒了一点,趁着她清醒阿莞又给灌了一小碗稀粥,见着陶李氏总算熬过去了,陶莞身上的困意也顿时袭来。迷迷糊糊间有人敲了敲她的背,她睁开眼,原来是何花。 “阿莞,快去睡吧,灶房里有一碗热面,你吃了再睡。” 陶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扭着脖子回道:“好。”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草草洗漱了一番她就回屋倒头大睡。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推开房门一股寒意袭来,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往门外一瞧,原来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堆起了厚厚的、平整的雪。天地一白,几只觅食的野鸟从光秃秃的树枝上跳下,在雪地里留下一小串脚印。陶莞打着哈欠走到前屋,陶大友与何花正在吃早饭,见着她困意浓浓地迷瞪着睡眼,笑问:“昨晚累着了吧?你奶奶现在醒着呢。” “今儿把你奶奶屋子里的缝隙补上,晚上让她睡个踏踏实实的觉。”陶大友一边拨弄着碗里的稀饭,一边说。 “爹,要咋补?” “弄点泥混点秸草啥的,你张叔家就这么整的,头几天我帮着他家补缝留了心,瞅着他家这么弄屋子还真就不漏风了,咱家也这么试试,总比天天挨着冷风强。”家里为了补缝把用来起火的稻草大部分都用来填漏缝了。 一家人用过早饭就忙着去和泥,等和完泥就往墙上、窗上抹,只用了一个上午就把陶李氏屋里的缝填得严严实实的。整好了陶李氏的屋,陶大友下午又来帮陶莞的屋抹泥,陶莞伸手到原本漏风的地方试试,还真的完全感觉不到气流了。陶莞心想:可算舒心了一回,夜里听着鬼哭狼嚎的风声怪吓人的,好几次都把她吓惨了,憋着尿硬是不敢去茅房,那感觉让她恨不得一刀子抹下来才痛快。 23第二十二章:东塘村筹集市 自陶家封了屋里的漏风处之后,屋里暖和多了,陶莞总算不用半夜再听着呜咽的风声胆战心惊。离过年只剩十来天,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置办起年货准备红红火火过大年。按照往年陶家是要去镇子上采办年货,可今年雪大,去镇子上的山路已经给雪封死了,东塘村的族老看着大家采不了年货就给出了个主意,临时在村里筹了个集市。卖的东西都是农家人自制的,价格也不贵,而且一下就把东塘村的年味给抬了上去。 几乎家家都有东西要卖,陶家要卖的就是陶莞亲制的酱油肉和鱼鲜干货。这酱油肉谁家都会腌渍,也就不稀罕,最有看头的就是鱼干。前段时间陶莞五姑丈的鱼塘冬捕的时候给送来了一桶的鲜鱼,到现在还有几十来条鱼放在灶房里养着。 陶大友从外面回来对家里宣布今年采年货只能到自己村里的集市上采时陶莞就动起了心思。大冬天的,原本吃鱼就不容易,可现在要到年关了,再穷苦的人家也要凑点铜钱吃一顿好的,这“鱼”寓意年年有余,一般江南人家的年夜饭上必不可少。碰巧今年大雪封了山路,想必东塘村里没几户人家能吃上鱼,恰好家里多了这么几十条鱼,何不小赚一笔? 若是按鲜鱼的价格一桶鱼卖了铁定值不了几个钱,陶莞就准备把鱼都宰了再腌渍一下晒成鱼干来卖。原本每到年关的时候陶家都会晒酱油肉,每年腌渍酱油肉的酱汁腌渍完就要倒掉,多少是浪费,今年恰好挪来去腌鱼,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她把想法给何花一说,二人一拍即合,连夜在院子里宰了一桶的活鱼,仔细一数居然有五十三条,鱼的个头也不算顶大,一条掂量起来有个一二斤。 被宰好的鱼放在酱缸里腌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用稻草串好挂在了竹竿上晒。白晃晃的日光下陶家的院子里是一排晾挂着的颜色酱红的鱼干,整的满院子都是鱼腥味。 隔壁的张翠桃在屋里被憋得不行了就上门来吵:“我说何花啊,能把你家鱼收收不?”她又私底下小声嘀咕:好像谁家不知道你家有鱼吃似的。 何花从里屋出来,笑着迎上去:“张嫂子啊,这鱼我家是拿去村里集市卖的,明儿再晒一天就好了,对不住你,明儿我一定早早把鱼给收下来。”说着就摘了两条鱼递到张翠桃的手里。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张翠桃收了何花的好处也就没多说什么,提着鱼笑眯眯的,又说:“成,赶明儿你慢慢收,这腌的颜色怪不错的,我瞅着铁定好吃!” “嫂子回头觉得好吃再来我们家拿几条去,不是啥稀罕玩意,是阿莞吵着小打小闹要腌了去集市上卖的。” 张翠桃往屋里张望了一下,又回头对何花道:“我说呢,就你家阿莞机灵。”她把何花拉到身边压低声音偷偷问:“前段日子上门说亲的那个咋样了?” 何花皱眉回道:“我跟她爹觉得不合适,没答应。” “真是你们觉得不合适?”张翠桃咋觉得是阿莞自己对这门亲事没啥意思呢?这丫头鬼主意多着,眼光也高,瞧村子里跟她一般大年纪的毛头小子哪个不说她厉害,可偏偏又好似很中意这样的姑娘。 张翠桃摆出探究的样子,追问:“我瞧着是你家姑娘长得俊了心气儿也高了瞧不上人家吧?” 何花心里有些不耐烦这样的话,她家姑娘的婚事关这张翠桃啥事?问长问短的,没个忌讳。她冷下脸色不动声色离张翠桃远了点才回道:“张家嫂子,你家饭上锅了吧?仔细柴火灭了。” 张翠桃被一语中的,赶忙往自家烟囱看了看,见还飘着白烟就赶紧跑了回去,“下回跟你唠,饭在锅里煮着呢。” 陶莞在门后听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憋得满肚子笑意,这张翠桃可真逗,讲她的八卦还讲得这么大声,搞的不人尽皆知就对不起她那副出了名儿的大嗓子似的。她笑意融融地开了门冲何花喊:“何姐。” 何花回头看她,无奈地耸耸肩,随即回了屋里。 陶莞一边拍着小宝身上的灰尘一边忍笑道:“你说张婶子咋这么逗呢。” “能有你逗?瞧你把几个小泼皮乐得都在地上打滚了,来大宝,娘给拍拍身上的土。” “这可不是我逗的,他俩刚刚在屋里掐架,我在旁边乐得清闲。还是牛牛乖,坐在板凳上看哥哥姐姐滚地玩。”她嘟起嘴往牛牛的脸上狠狠香了一个。 何花白了她一眼,“上回你同我说把大宝小宝送去蒙学,我瞅着趁过年得去给先生拜个年,也不知道先生收不收女学生。”何花被陶莞惊世骇俗的想法着实吓到了,她居然还想着把大宝也送去读书,家里这几年的日子刚好起来,一时半会哪供得起两个孩子读书。可陶莞又说这钱的事不用操心她自有主意,这让何花心里更是没个底。 “何姐,无妨的,又不是真读书考功名啥的,就是读点书识几个字,将来算账也顶的上用是不?”她还不会真的天真到要弟弟去考功名什么的,村子里的教育落后的很,就几个迂腐的老先生自己办了私塾,指望这几个老先生能教出什么大才子这不是惹人笑话么? 她又接着说道:“再说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也识得几个字?我们家虽说只是平常人家,同那些高门大户的一个云一个泥,但读书这档子事不怕身份,大宝读了点书到婆家也被人另眼相看不是?逢年过节的也不用去集市上买对联,自己瞎比划写写就成。” 花钱读书就是为了写对联?何花都要被这丫头折磨疯了,哪来的稀奇古怪想法?“成,你是大宝小宝的亲阿姊,孩子的事你多操点心也在理。” 陶莞一挑眉,看向何花,眯眼“啧啧”两声,“我咋听这话里是一股子醋劲呢?” “不跟你说了,我炊饭去。” “何姐,记得把洗米汤留下,用来洗脸合适。”望着何花离去的背影陶莞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何花嫁到陶家这几年确实是勤快,也老了许多,要不是平日里有她在旁边提醒着叫她多注意点打扮自己,这个农妇早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妇人了。家里大小的活她都争着干,一年从头到尾一双手就没个停歇,她自己不心疼,她都替她心酸。 不过这样的辛勤是值得欢喜的,毕竟陶李氏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陶大友对何花也是呵护有加,从不大声一句,村里人人一说起何花没有不翘大拇指的。 晚间一家人围坐在炉子前烤火,何花对陶大友说了蒙学的事,陶大友向来不在这上面做主意,只要何花的意思定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小宝去读书成,大宝不成,女孩子家家的,咋能读书呢?说出去要被人笑话。”陶大友把小宝拉到自己跟前挠了挠他的头。 何花给陶莞使了个眼色,对陶大友说道:“她爹,大宝也就是旁着听听,又不是真读书。我们哪有那个心思真让姑娘家成天埋在男娃堆里。” 听到这,陶莞不说话了,她突然醒悟过来,之前她只是一厢情愿要让大宝也读书,但却没有想到性别之防的问题。再说一个孩子的性格培养是从小开始,如果让大宝一直成长在男性玩伴的环境里,似乎对性格培养也是有缺失的。更何况现在是封建社会,一个女孩如果没有被灌输传统的女性思想只会成为这个社会的异类,到时候的问题可就不是大宝该不该被送去蒙学的问题了。 陶莞想到之后的一系列问题,差点惊出汗来。无奈感慨一句:到底是她异想天开了。 于是她说:“爹,还是只送小宝一人去蒙学吧,我瞅着小宝脑瓜灵活着,回来也是可以教大宝的,正好也当是复习先生教的东西了。” 何花赶紧补上:“得亏你想明白了,不过你这姑娘家也读书的想法是打哪听来的呢?” 陶大友神色淡淡的看了眼陶莞,说:“比不得她娘舅家,大概是她娘舅家的闺女识得几个字吧。” 陶莞听出这话里的几丝落寞的味道来了,忙说:“爹,你想哪去了,娘舅家是娘舅家,我可是陶家的女儿,再说你跟何姐这么疼我,我哪舍得走?”这几年陶大友对她是发了狠的好,就是刚下田头从地里摘了甜瓜什么的也是先捎一个大的给她吃。偶尔见到她拿黄瓜当面膜,有一段时间还天天从地里带黄瓜回来,可把她给感动惨了。她这爹总算开窍了啊。 “傻闺女,没多久你就要找婆家了,爹没本事,家里又没有厚底子,好人家是瞧不上我们家了,但爹一定给你找个踏实肯干的女婿!” 何花想起今天早上张翠桃的话,心下也是一动,“过年该十六了,就连跟你同岁数的隔壁张家老三过了年就该生了,你呀,可得长点心了,老这么不愿意出阁也不成啊,等到跟我一样拖成了老闺女,到头来要被乡里人笑话的。” 陶莞打趣道:“笑话啥?笑话你找了爹这么个好男人?” 何花面色一红,搡了她一下,这丫头跟她是越发没大没小了。她佯装恨恨道:“瞅我不黑着心肠给你找个缺胳膊断腿的!” 陶莞连忙摆手:“别别别,瞎的聋的就成,缺胳膊断腿我可不稀罕!” 二人笑着打闹,被前院一阵巨响给惊怔住了。 陶莞和何花面面厮觑,又同时看向陶大友。现在外面没风啊,不能把东西给刮倒了吧? 接着又是一阵动静,听得屋里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的。陶大友拿起门栓开了门,外面乌漆麻黑一片,就着屋里昏黄的豆油灯隐隐看到外面一个晃动的人影。 陶大友机警地问:“谁?” 过了良久才有人颤悠悠回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区分辈分,陶莞叫何花用“姐”,然后同辈之间叫“姊”。这个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不是bug,然后表姐之类的照常称呼。 24第二十四章:意外来客 冷风一阵刮进暖烘烘的屋里,陶莞听着外面的声音心下一紧,拽着何花的手一下失了力道。这声音……可不是张细花? “谁啊?”何花拍拍她的手安慰她然后扭身出去。她的脚刚走到门边,肩膀就被陶大友按住,牢牢箍紧,让她不能继续往外走。 “别出去,搁屋里呆着。” 何花被丈夫阴沉的语气惊愣住,嫁到陶家这么久,她还没听过丈夫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于是她疑惑地转头看向陶莞,陶莞也是一脸难色地对她摇头。 “你跟阿莞在屋里呆着,我出去。”说完陶大友就走了出去,还顺手把屋门给带上了。 “咋了?”何花心里忽上忽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陶莞抿紧嘴看着她,示意她坐下来,“何姐,别出去。” 何花心魂未定地坐到了陶莞的旁边,屋内压抑的气氛让她也不敢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她静下心来听屋外的动静。 “你来做什么?”说话的是陶大友。 “大友,你要救我啊……” 何花听见是个女的在说话,心里像被锥子扎了一下,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地听起来。 “啐,哪个不要脸的,滚!” 何花眼神定定地凝视着门,听见那个女的似乎是嘤嘤哭了起来。接下来就再也没有对话,只剩断断续续的啼泣声。何花再也坐不住了,她想探个究竟,到底什么事让一家人如此临阵以待。她攥着自己的衣角站了起来,抖着手把两扇门一开,刺骨的冷风贯到了她的脖子上,直钻入她的身体里。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陶大友身边,正想问他咋样了,就被地上趴着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惊呼:“嗳我天,怪吓人。” 陶大友蛮力把她拉到一边,斥责:“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做啥?” 何花一看地上的人似乎都快冻得没意识了,不理会陶大友,赶紧扑上去瞧人怎么样了。一摸到地上人的额头她的心就□了,这温度都可以把人给冻死了,她的额头咋烫得跟火球似的。 陶大友不耐烦何花的妇人之仁,一声暴喝:“阿莞,快把你何姐拉回屋里!” 陶莞在屋里被陶大友这一声平地惊雷的喊声吓得都快心悸了,暗自啐骂:这张细花真不是好货,前段日子才刚跟她爹要了二百文钱,这会子怎么又阴魂不散地来了? 要说这事还得从张细花七年前回娘家说起,当年张细花原来也只是撒撒气准备回娘家养养,等着陶家来人了她就跟着体面地回去。哪知这一连等了一个多月陶家还是没有人来接她回去,那时候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心里也是惦记着两个蒙蒙大的孩子,于是便打算趁着天黑偷偷回一趟东塘村看看孩子。 一连这样偷偷回了两趟陶家都没有被人发现,等到第三趟的时候谁料就出事了。她趁天黑得差不多了,四下张望也没见行人,就偷偷摸摸地从娘家溜了出来。结果刚走到村口就被外村的一个瘪三给捂住嘴拖到近处的田里给强了。那夜凉如水,正值春夏之交还透着几分寒意,张细花被人整到地里时一路哭爹喊娘的撕破嗓子叫唤,可大冷天的谁还半夜出来。她一个农妇虽说有些力气,但再扭也蛮不过一个彪悍魁梧的汉子啊。那人的手抓上她的裤腰带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一双眼瞪着死黑的天从头到尾憋着没吭一声。 完事了那汉子还意满地在她身上啐一口:“骚婆娘,嘴还挺硬。” 她的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她能不硬么?她还有两个没喝着奶的嗷嗷崽子啊,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明明在撩开她袄子时就知道她衣裳的前襟被奶汁濡湿得不像话,明知道她是个还要给娃喂奶的妇人却还是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压了上来。 张细花当时只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出声,再痛也得忍着,万一招来人她可是要被抓去族里当着乡里向外的面撕下自己这层脸面。现在这件事完了也就这么揭过去了,她吃了闷亏不要紧,但两个娃日后可是要顶着臭名声长大,到时候两个孩子还不恨绝了她这巴巴怀胎九月的亲娘亲妈? 张细花心里的算盘到底是没有因为这件事乱了,她镇定地从地里爬起来,冷静得像没有发生过这档子事一般,顺当地弯腰提起自己的裤子还结结实实地绑上了腰带。她做好了日后昧着良心过活的准备,却没料到这瘪三见她没有寻死寻活,反倒转身要挟讹诈起她来。她气得浑身不停颤抖,拿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向对面的人砸去,结果被对方一个狠踹,一踹踹地凄惨倒地,手里的石头也飞到黑夜的暗处没了踪影。 “张细花,我是瞅准了你大哥这小兔崽子欠着我二弟六十文钱,我二弟上门讨要结果怎么着来着,活活被你大哥打瘸了腿!啐!不就是个手里有点钱的破烂玩意,雇得起帮工给不起钱啊!”汉子鼓动着喉咙一口浓痰啐到了她脸上。 张细花愣了,没想到这瘪三居然是自己大哥的冤家,更是恨不打一处来。怨来怨去都是怨自己的命啊,当初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回娘家她能赶上这种乌糟事?她银牙一咬,问:“你究竟想咋样?给个痛快。” 汉子猥琐一笑,掐住她的下巴道:“不咋的,把那六十文连本带利一百文全都还了来!” 起头是一百文,到后来是二百文,再到后来就越来越狮子大开口,张细花是再也止不住了,从娘家偷跑了出来给这瘪三做牛做马,有时候被打得实在挨不过了她都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好几次她想投河到底也没狠下心。有一回也不知怎么投河没投成倒鬼使神差地回了老陶家。她就想偷偷瞧两眼孩子,也没啥意思,她这副德行哪还有脸光明正大地进老陶家的门?就算她无意中知道现在陶家多了个妾她也只能两道苦泪自己默默吞下去,能怨谁怪谁? 一次两次的没被发现,次数多了难免会败露。陶大友从田头下地回来正巧撞上了张细花鬼鬼祟祟地站在陶家的篱笆外,陶大友一眼就认出来是张细花,加紧脚力追了五六步就把张细花给拽住了。 陶家是绝对容不下这样没了清白的女人的,但陶李氏也是个顶好面子的人,陶家祖上几代都是根正苗红、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家,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祖宗的规矩,没想到轮到陶大友这一代居然出了个这么没脸没皮的骚浪货,陶李氏是恨不得拿了灶房里的菜刀把张细花给剁成肉酱去喂狗。但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又能怎么着?她张细花不要名声可是陶家一家子还要继续在东塘村做人啊,陶家的根在这啊。为了堵住那个瘪三的嘴,陶家是时时挣了钱就拿去补贴那瘪三。好在这几年陶家过得宽松,不然这瘪三要是把一家人逼急了就一个子儿也别想拿到手。 当然,这样的事何花是不知道的,就连陶莞也是在无意间碰到来要钱的张细花才知道的,陶大友对她三令五申不准把这件事告诉何花,她思前想后似乎何花知道这件事对陶家也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就这么瞒下去,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日子好。 如今张细花在大雪天奄奄一息找上了门,恰巧何花还在场,这事终究是要纸包不住火了。 何花扶着张细花进了屋,还把煤炉挪到她身边让她热乎一些,张口问:“大姐,您是哪家的?怎么大冷天的还出来呢?”其实何花心里早就明白这个女人大概是什么身份了,能值得自己丈夫跟大闺女这么紧张的,年岁又有这么大,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张细花哆哆嗦嗦披着头发不发一言。 何花看着瑟瑟发抖的张细花转头对陶莞说道:“阿莞,去熬点姜糖水来。” 陶莞对陶大友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何花带走,就让她留下来跟张细花独处,免得多生事端,让何花误会。 陶大友接到陶莞的眼神,就走上去拉何花:“花儿,天不早了,回屋吧。这里交给阿莞。” 何花一下把陶大友的手给挣开了,与此同时张细花的身体也剧烈地僵了僵。 “花儿”——张细花的泪顷刻而出,这不是这么多年下来陶大友一直叫她的小名么?然后她想起自己在路边似乎是听过乡人说这个后娶的妾似乎名字里也是带个“花”,一阵挡不住的苦涩漫上了她的心头。 “大友哥,这是张姊是不?”何花问的平静,又带着某种坚韧。 陶大友万般无奈地微微点头。 何花继续道:“阿莞,还杵在这做啥?” 陶莞丢给她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摆着鬼脸走了出去。 冬夜、烧水、熬姜汤。 25第二十四章:意外来客 看着张细花捧着大瓷碗没两下就把整碗姜汤灌到了肚子里,陶莞想她是真的冻坏了。家里的东屋原本是给张细花住的,这么多年下来也给改成了大宝小宝跟牛牛的屋,这时候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一时之间也没有多的床让她睡,于是何花抱来两卷厚棉被又往地上摊了夏天用的草席就把棉被铺在上面让张细花睡。 在这件事上何花的态度似乎出奇地平静,甚至做尽了一个妾室原该尽的本分。但张细花现在的情况她也是明明白白看在眼里,丈夫对正房如此不待见,她这个做妾室的本来应该是再窃喜不过,可现在看起来却好像不是这样?陶莞奇怪了,真是搞不懂她怎么想的。 谁说不气呢?张细花这几年下来没少从陶家拿钱,要不是这样隔三差五地来讹点小钱,大宝小宝现在也早就被送去蒙学了。真是当妈的不好还拖累小辈。好在陶莞留了点心眼,这几年小打小闹也存了点银子,等明儿把鱼干收下来拿去村里的集市卖又可以小赚上一笔。 吹了前屋的灯她就打着哈欠就回了自己的屋蒙头大睡。年岁渐长,倒是不如孩童时期来得活泛,做孩子时到处跟乡里的男孩子野也不会累,现在帮着家里做点小活中午还要睡上一觉。其实在这个时代的睡眠已经算很好了,基本上天一黑没什么事就睡了,早上虽然起的早,但晚上也睡的早,作息规律,睡眠又很充足,一点都不像她前世整夜整夜地失眠。特别是跟前夫离婚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只能靠着磕安眠药度日,有时候因为睡不着的问题都可以抱头痛哭,整个人就跟疯子似的又堕落又颓靡。 第二天一早她哈着白气迷糊着眼走到前院一看,晒鱼干的竹竿居然被打倒了,而且上面的鱼干的数量似乎还少了很多,这大冬天的又没有野猫出没,陶莞看着满地的脏鱼干真是心痛得一抽一抽的,没有挣到一点钱还白忙活了一晚上,难为她昨晚做梦还梦着今天兴冲冲地去集市上卖鱼干,一枚枚的铜钱掉到自己的腰包里都把她乐得合不拢嘴了。 她拿起地上的一条鱼干仔细看了看,除了脏了点没晒干之外其他倒是还好,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把地上的鱼干一条一条捡了起来,这么一数确实少了二十来条,要是被她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干的,她一定要把那个人胖揍一顿! 一大早就触霉头,真是把她气得连早饭都不想吃了。 她黑着脸色走到了灶房,何花今天还没有起来,于是陶莞就先烧上一锅热水让全家人洗漱用。守在灶台后面时不时往火坑里加点柴火,再看看墙上挂着的鱼干陶莞越看越窝火,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这些鱼干也没犯着村里人吧? “阿莞。”何花端着洗脸盆进来,看见她坐在灶台后面的矮凳上拿着火钳子气鼓鼓的,走上去问:“咋了?院子里的鱼干收了?” 陶莞苦丧着脸摇摇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鱼干,有气无力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把咱家的竹竿打倒了,鱼干还拿走了一半。” 何花一听摔下脸盆就跑到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景状,见着竹竿确实被打倒了,而且墙上的鱼干看着似乎也是少了很多就气骂道:“哪个小兔崽子,他祖宗坟上都该冒黑烟了!” 何花不解气,可看着陶莞心里也不好受的样子就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等来年妹夫鱼塘再打上来鱼,我们就去买一些回来腌着卖,昨儿晌午张嫂子还说这鱼好吃呢,你也别心疼,这鱼不还有些么?咱留着自己吃,好歹也没辜负咱俩忙活一场。” 幸亏这鲜鱼是五姑父送的,要不然买这么多鱼又被偷走她还不心疼死?这没钱自然有没钱的难处,对这些钱财之物自然也就看得重一些,本来她还指望着卖了钱今年过年可以给家里人添一些衣服,等来年开春了再去镇上的铺子里买点纸墨回来给小宝用。看来现在都落空了。 这一天过得着实无精打采,她这厢还在灶房为被糟蹋的鱼干愁眉苦脸,那厢陶李氏已经在前屋闹了起来。 “大友,谁让你把这骚蹄子领进门的?呸,也不嫌玷污了咱家的门楣。” 陶大友还在屋里穿衣服,听见自己的老娘一早起来就在前屋骂骂咧咧的,本来就为这事头疼的他现在更加头疼了。他一边扣着衣扣一边走了出去:“娘,小点声,孩子们还在睡呢。” 陶李氏狠狠剜了他一眼,走上来使劲把他脑门一戳,泄愤道:“你蠢啊,你把她招进来不就赖上我们家不肯走了么?我咋生了你这缺心眼的儿啊!” 陶大友讪讪地看了一眼还窝在地铺里惊慌发抖的张细花,啧了一声转头劝起陶李氏:“娘,有事先慢慢说,昨晚要是不让她进门指不定今早就冻死在门口了,到时候十里八乡的哪个会不知道这档子事。” 陶李氏灰白着脸色,瞅着地上的张细花讥讽:“都是前世做的孽哟,老太婆我是不管了,把她送哪都行,这大过年的还得去宗族里拜祖先,可不能让她留在咱家玷了咱家的喜庆,多触霉头!要是她那姘头闹到咱家来,咱家可就成了村里新年的头一桩大笑话了,还不让人从年头笑到年尾去?” 陶李氏一想起这丧门星,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愣是干干咳了起来,咳了好一阵一张脸通红通红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似的。 “娘,没事儿吧?”陶大友赶紧给上去拍拍背顺气。 “有这婆娘在你娘能没事吗?” “娘您赶紧歇去,病都没好全出来干啥,被窝里暖,你躺着,待会我叫阿莞给你送饭。” “爹、奶奶,我饿了。”小宝不知什么时候光着脚丫跑到了前屋,上来抱着陶大友的腿,还偷偷张望了一下地上躺着的女人,心里疑怪:不是大姊也不是娘,这个女人咋从来没见过? 小宝奶声奶气地指着地上的人问:“爹,她谁啊?咋在我们家。” 陶李氏的心肝都要颤出来了,心里直叫:我的祖宗诶,这小宝贝咋这时候起来了。她赶紧把小宝抱了起来,“大冬天的咋不穿鞋就溜出来了,该打。”说着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小宝的屁股,哄道:“饿了跟奶奶吃饭去。” “奶奶,她谁啊?” 陶李氏赶紧捂了他叽叽喳喳的小嘴巴,厉声道:“还想不想吃饭了?” 小宝作惊吓的模样,一下用小手捂上嘴,小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走,咱吃饭去,你姐你弟醒了没?”陶李氏的声音渐渐变远,躲在被子里的张细花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捂着被子一抽一抽的,还不敢出声。 陶大友皱着眉,低叹一声也就走了出去,他可不想跟着骚浪娘们多呆一刻,想起这婆娘干的那档子事他就心里不痛快,活生生就跟被强了的人是自己似的。 他走到灶房边,听见里面何花正在跟阿莞说话,听着似乎在说什么鱼干,于是迈进门槛问道:“鱼干咋了?”她们娘俩鼓捣了一夜鱼干,还把院子整的都是鱼腥味,可把他可恶心惨了。 何花正在把锅里烧好的热水舀到脸盆里,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他,嘴里说:“这回你快活了,咱家院子里晒的鱼干昨晚被人偷了,连竹竿都倒了。” 陶大友眼睛一瞪:“啥?”这大冬夜的哪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小瘪三敢上他家来偷东西。 “我就说你们整这玩意做啥,看,现在什么也没做成吧,倒是让我给隔壁家张嫂狠狠说道了一顿。” “她说你了?”何花问道。 “可不是,昨儿下午我找张哥喝酒硬是给张嫂拦了下来,把我好一顿说。” 昨儿早上给了她两条鱼,下午居然还在说闲话,真是里一套外一套,何花斜眼往张家的方向瞟了一眼,猜测:“不能是张家人吧?” 陶大友连连摆手,“不可能,我跟张哥铁着呢,他家是啥人我还不知道。” 何花在心里不置可否,就他这大老爷们大老粗的能仔细瞧人?就连前阵子去镇上买二匹花布也给人讹了,他也好意思说,这花布买回来一洗就褪色,还说给她做新衣裳呢,美得他。 “大友哥,张姊起了么?我给送热水去。” 陶大友冷了脸色,“你送热水给她做啥?咱家没这人。” 何花捶了一下他,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呢,虽然丈夫对她独好让她挺开心的,但另一方面丈夫这么绝情地对待他的妻子多多少少也让她有点寒心。“粥煮上了,娘刚刚来过,今儿我起迟了,待会我让阿莞给她送去,你去把小宝接过来不?娘的病还没好全,别把病气过给小宝了,小孩子比不得大人壮实。” 陶大友点点头,转身出门去了陶李氏的屋。 陶李氏见陶大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冲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大友,我瞧着你媳妇还不知道这回事,你也就别跟她说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外面怎么传是外面的事,别人也只是半道听来,多少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只要咱们家一口咬定那婆娘跟着她大哥去外地经商了,外头也不能说咱们什么。” 陶大友有些为难:“娘,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这么多年了,咱家好歹有些起色了,可不能回回攒了些钱就把钱送到别人口袋去,我过得实在憋屈。” “你懂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是咱们家遇到了丧门星,可咱们的根在这,还要一代代在这活下去,我可不能眼瞅着老陶家的脸全丢在我老婆子身上了。那婆娘骚贱,别人还不说是我这当婆婆的没使狠劲管好?到时候你让娘这张老脸往哪搁?你叫你死去的爹在九泉下咋能安息?你爹一辈子清清白白的,可不能让一个偷姘头的媳妇毁了他的好名声。” 小宝看着奶奶说话语重心长的,坐在陶李氏的腿上很是乖巧,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个大人略显沉重的表情,眼珠子瞟来瞟去,最后实在没憋住,才吭哧一声:“爹,我饿。” 陶大友掐了掐他的小嫩脸,道:“你阿大在灶房做饭,你去瞅瞅。” 小宝得了父亲的准可一下就跟灵活的泥鳅一样从陶李氏膝头滑了下来。 “小宝,鞋!天冷!” 小宝笑嘻嘻地听着身后奶奶焦急的叫喊,恶作剧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往前跑。他跑到灶房看见自己大姊围着大围裙在煮豆腐,扑上去抱住她的腿,小猫一样出声:“大姊。” 陶莞低头一看,这混世魔王居然没穿鞋,小白脚冻得红红的,陶莞一下就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丢到小板凳上坐好,摆起脸色对他说:“陶成宝,下回再不穿鞋乱跑就别想吃饭了。” 小宝一本正经地在凳子上坐好,还煞有其事地跟小大人一样点点头,陶莞一下就被他逗乐了。 小家伙好动,在椅子上坐了没多久又骚动起来,唧唧歪歪的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这边陶莞刚要把豆腐盛到碗里他就无辜地大声说:“大姊,我要屙屎。” 陶莞绝倒~ 她夹着小宝一路疾跑去茅房,谁不知道这可恶的小家伙说尿就是屎的,屎尿不分,说自己要嘘嘘结果是上大号,说自己要嗯嗯结果搞了半天就是撒了一泡尿,而且是打了招呼还没去尿桶边上就尿裤子了。每回都这样,陶莞可算是怕了这小家伙。伺候完小祖宗去尿桶便便完,陶莞就回到灶房洗手,看着锅里已经空了,就估计是何花已经把菜端上桌了。 25第二十五章:守岁过年 陶莞洗完手走去前屋,见大家已经坐上桌了,也就入了座。 “爹,那些鱼还没有晒干,竹竿好像歪了,待会你帮着修一下吧,我把鱼干再拿去晒晒,不然没几天鱼就要霉了,糟蹋了可惜。” “成。” “我瞅着那些鱼都脏了,要不洗洗再晒?”何花问道。 陶莞想这些鱼本来是要晒干的,这拿去洗掉再晒干不仅会让鱼干失了味道说不定还晒不干了,于是回道:“等吃的时候再洗,咱家上回买的干货不也是很脏,洗洗再上锅煮就成。” “说的也是,那就吃的时候再洗。” 一家人吃完了早饭,三个小的又一溜烟跑回了房里做游戏,大人们各自也回了屋忙活。何花给张细花送了饭,她也着实是饿了,三两下就把碗里的粥给拨空了。何花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很难想象村里人曾经对她的描述:厉害、泼辣、算计。当初她嫁进门的时候多少对这个正房也有点忌惮,她娘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低头做人,有啥事就忍着,做小的就要有做小的样子,守好自己的本分。可是嫁到陶家这么多年自始至终陶家人也没跟她说这个正房的事,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半听半信,无风不起浪,这样关乎一个女人名节的事哪能随便造谣? 何花一方面为着自己嫁到陶家来没受大房的欺凌而暗自庆幸另一方面又对眼前这个女人没由来地同情了起来。 何花接过空碗问:“再盛一碗你吃?” 张细花摇摇头,双手紧紧捂住了何花的手,眼睛里起了泪雾,相看泪眼、默默不语。 何花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乐呵呵地笑道:“这有啥的,一碗饭而已,再说这个家还是你做大、我做小,自然不能亏待了你。”面热心冷,妇人的本分她还是知道的,她娘从小就教她啥是礼数,就算正房再不济好歹名分也在那是不能僭越的。 没多久陶大友走了进来,他只是来拿榔头准备修竹竿,没想到何花居然在这,还给张细花送了饭,但陶大友为人忠厚,虽然心里气不过张细花给自己带了绿帽子可还是忍不下心看着自己的婆娘自生自灭,于是他凉凉扫了眼何花手中的空碗,冷哼一声也就走了出去。 陶大友在院子里噼里啪啦好一阵倒腾才把竹竿给搭好了,陶莞见着竹竿修好了就去灶房把没晒干的鱼干拿出来重新晒。 一串串鱼干在阳光下金灿灿的,金色的阳光洒在鱼皮上闪闪发亮,陶莞满意地笑了。既然卖不了钱那就自己留着吃吧,这样的咸鱼干用来配晨间的清粥再好不过。 ********** 大年三十,炮仗声响彻东塘村,东家响完西家就开响。东塘村的习俗是在傍晚趁着天欲黑未黑之际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坐成一桌吃个团年饭,饭后一家人呆在一个屋里一整夜点着油灯守岁。家里的长辈要给小辈压岁钱,小辈要给长辈贺新年。 陶家嫁出去了五个女儿只剩下一个儿子,家里人口比其他家少些,但年味却不减丝毫。各屋的窗户都贴上了小陶慧剪的窗花,家里也在集市上买了十双炮仗,够孩子们从年三十玩到初七初八了。 家里平常存的零嘴在过年的时候全都拿了出来:花生、瓜子、桂花糕、蜜饯、糖冬瓜、茴香豆,孩子们个个兜里鼓鼓地装着一大把零嘴,互相比试谁的零嘴更多。团年饭还没开桌三个小家伙的肚子早已经被零食填得胀胀的,何花单手叉腰挨个打了他们的小屁股,这零嘴放在桌上还真是没法他们了,一下就被吃掉了大半,这还是给客人准备的呢。 “娘,你别生气,我们还剩了好多,你瞧,兜里还有。”牛牛打开自己的衣兜指给荷花看。 何花撇嘴作势往他的衣兜探了探,叱一声道:“你们把兜里还剩的都拿回果盘里去,这晚饭还吃不吃了?” 大宝流着哈喇子说:“娘我要吃饺子!”每回过年,他最惦记的就是香喷喷的大饺子,他最爱吃大姊包的香菇猪肉饺子。上回他偷偷跑去张婶子家玩,张婶子给他喂了一口她包的饺子,他在嘴里嚼了半天也尝不出是啥味,饺子里光是白菜连肉都没有,他才不爱吃!大姊说吃肉的孩子才长得壮实。 何花点了点他的鼻子,拍拍他突出来的小肚子,嗔道:“咱家的肉全长你身上了,白白胖胖的。” 大宝皱起眉,愣愣想了半天才慢慢回道:“大姊说圆滚滚的像白菜好看。” 几个小家伙得知要吃团年饭了就一窝蜂地挤到了灶房,看着何花与陶莞在灶房里忙进忙出。三个黑乎乎的小脑袋趴在八仙桌上拿着筷子敲碗。 何花挨个给敲了脑壳子,“叫花子还是啥,娘怎么说的,吃饭不许敲碗不许把筷子插饭里,你们一个个小兔崽子全当耳边风了是不?” 三个娃娃面面厮觑,暗地里互相摆鬼脸不吭一声听着大人的训话。 “大姊,我听说饺子长得像元宝,那啥是元宝?”陶惠跟旁家小姐妹一起玩的时候无意中聊起了饺子,大家都说她大姊做的饺子好吃,馅里面还搁了点麻油可香了。家里的饺子不常做,里面的肉馅顶贵,平常要不是来客人什么的大姊才舍不得给做。 陶成宝举起小手嚷着要回答,陶莞点头示意他说。“我知道,年前王婆婆家里就叠了好多金元宝,我还跟牛牛去偷了几个来,就是一张黄纸叠起来的,没啥稀罕。” 陶莞的捏了捏额头,使劲不让自己脸上的黑线往下掉,年前王老太婆不是刚没了?这两个小调皮居然还屁颠地到人家家里偷纸叠的金元宝。哪不好玩,这晦气的地方也敢去,还真真是小孩子没个禁忌。 陶莞继续捏手里的饺子,放缓语调对陶慧说:“等将来你长大了,大姊拿真元宝给你当嫁妆。别跟小宝他们瞎搅和。”陶慧人小鬼大,跟着陶莞有样学样,家里七七八八的活早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就连烧饭也是可以打个下手的。只不过陶莞当年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没少吃苦头,她深知其中的苦楚所以才死活不让妹妹也跟自己一样这么点年纪就挑起家里的担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家早了有个好处就是懂得什么叫惜福。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着小日子不也挺好,不会心高求什么飞黄腾达求什么富贵荣华,显达了又能怎么样,到头来心里还是觉得抵不上和至亲人围坐吃一顿团圆饭来的有意义。 陶莞想:她这一辈子似乎真没什么好求的了,除了家里的事情有个寄托、有归属感,其余的倒真是无牵无挂。等将来弟弟妹妹长大了,都有了家室她也算功德圆满,或者再找一个踏实的人嫁了,风雨同舟,一辈子相扶相搀地走过来,生崽养娃,老了守着菜园等孩子们牵着孙子孙女们回一趟家,死了也有自己的骨肉至亲把自己葬到土里,不会孤独老死家中等尸身腐臭了也没人来抬走。 想她前世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看什么都是以俯视的姿态,到头来还不是孑然一身,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年少不羁,世间那么多凡人里有几个是圣人伟人?何必跟自己较真过不去,还不如怎么自在怎么来,舒舒服服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旁的任之由之。 她正怔怔出神,何花搡了一下她,“想啥呢?饺子该下锅了。” 陶莞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回头对何花释然一笑,这笑容看得何花痴了。 “阿莞这样笑好看。”何花笑的傻气,带着点农家人的娇憨。 陶莞深吸一口气,吐尽胸中的浊气,整个人轻松许多。 等着团年饭备好的时候天色也暗了,家里点起了五盏豆油灯,把屋里照得晃亮,陶李氏坐到主位上看着亮堂堂的灯光笑的露出了一口黄牙,嘴里直说:“好好好,过年就该亮堂些,今晚可要守着这些灯火别给熄了,守岁就要把灯一夜亮到天明。” 农家人过年的菜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这个年代物资贫乏的紧,大鱼大肉的那是富贵人家,陶家今年托了陶家四女婿的福,吃上了鱼肉,旁家就算有点小钱也是吃不到的,这大雪封了山路有钱也没处使呀。要正经说吃团年饭也不是吃菜,是吃个喜庆吃个热闹,只要一家子一个不少地坐上了桌,吃啥不都是有滋有味。 三个孩子的战斗力有限,没吃几口就饱了,屁股抹油早早下了桌,留下大人们在桌上细嚼慢咽,有一搭没一搭喝点小酒说说体己话。 “阿莞过年该十六了,得说个人家了。”陶大友手里端着小瓷杯,啜了口里面的白干感慨道。 何花接着说:“这二年早有人上门说亲了,只是阿莞自己心里都不大乐意,我们这当爹妈的是要做主,但也不能让孩子嫁过去心里不爽快不是?”何花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女儿家的心思她哪里能不懂。自己瞧得上的别人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又都是些歪瓜裂枣,加上家里又穷的实在没法了,才一拖差点拖成了老姑娘,这黄花闺女一过了十八,也就没有多少媒婆愿意上门了。 最近陶大友跟何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婚事,她倒是不急,但这是封建社会,女人的花期似乎更加短暂,她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自己的终身问题。 陶莞夹起一口自己晒的鱼干,放酱油醋里蘸了蘸,入口醋香盈溢,一股醋劲过后是鱼的咸香味、鲜甜味。没想到这鱼干真这么好吃,头一次试验就如此出彩,再多试几次说不定味道会更好。陶莞在心里打起了算盘:自己的五姑丈是养鱼塘的,如果跟五姑丈合作买他的鲜鱼,自己在家腌渍鱼干,加工一下拿去集市上卖,这样说不定还能有些赚头。家里除了刨地种菜之外也没什么进项,现在她大了,说的话在家里也有分量了,倒不如郑重地把这个提议跟长辈说说,指不定他们就同意了,而且她自己也有些私房钱,本来就是打算给家里用的,就算拿出来当本钱她也是没有二话。 26第二十六章:到舅舅家拜年 年初三,天也暖和了,太阳晒得积雪也化得差不多,陶莞就跟着陶大友一起去镇上的小娘舅家拜年,伴手礼就是自家晒的鱼干和自家酿的米酒。家里的老小把他们父女二人送到了村口,何花一路叮嘱着陶大友在人家家里不能失礼。 陶莞的小娘舅家在镇上也是响当当的门户,这几年更是做大了,比不得一般的亲戚。攀上这门亲戚还得拖阿莞跟她娘的福,要不然以他们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连边都别想揩到一点。平日李家的小姐也就是阿莞的表妹还会时不时到村里找阿莞玩,小住两三日,小姐妹两个感情要好的很。 陶家没有牛车,就跟着村里准备也要去镇上的乡人商量好了年初三的时候顺道载着陶莞跟她爹去镇上。等父女俩从村口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早早等在路边的乡人,遥遥打了个招呼二人就急急忙忙跑了上去。 “三栓子久等啊。”陶大友笑呵呵地上去拍了一下坐在车头的三栓子。 三栓子笑着回道:“大友哥东西都捎齐了?咱就走吧。” “好咧。” 雪刚化,地上的泥路湿答答的,车轱辘没一会就全是泥了,老牛的蹄子上也尽是污泥,这泥和着冰水让人瞅着都脊背发凉,更何况这切切实实踩在上面的老牛。阿莞看着慢吞吞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的老牛,突然明白了陶李氏为什么一辈子不吃牛肉了。这牛一辈子做死做活帮着庄稼人犁地啥的,结果到头来还得被人宰杀了用来下饭,吃着这样的牛肉可不怕遭天谴么。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父女二人才到了李德仁家门前。 他们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裳正准备上前敲门,门就自己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一张白扑扑的小脸凑着两只黑溜溜的杏眼,樱桃小红唇,梳着简单的小髻。 常欣开门一看,站在自家门前的正是自己翘首期盼的表姐和姑丈,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的形状,她甜甜开口:“表姐、姑丈!”说话间就把门大开,上来挽着阿莞的手。 “嗳嗳,小心着,手里还提溜着鱼干,仔细弄脏了你的新衣裳。”阿莞笑骂着,这丫头毛躁的习惯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但这模样可是越来越俊了,今天穿着的鹅黄镶金花袄子也衬得她的小脸蛋分外明艳动人。阿莞不禁感慨:“小丫头长大了,也好看了。” 常欣用手指一戳鼻子,摆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嗔道:“表姐才好看,我娘说了,我这模样还不够表姐的三分俊呢。在门外干啥,姑丈咱们赶紧进屋啊。” 两姐妹一路说笑着走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德仁沉厚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是阿莞来了吧。” 陶莞提高音量回答:“娘舅,我来了。” 李德仁扶着手把从红纹祥云浮雕黄杨椅上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等着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从门屏后走出来。 只见两个妙龄少女,一个淡粉一个鹅黄,高挑的那个眉眼清秀出奇,稍矮的那个灵气生动,一对妙人令他这个将过中年的男子也鲜活起来。李德仁笑着迎上去,把陶莞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才沉吟道:“嗯,是长高了些。” 陶莞上去挽住李德仁的手腕,笑吟吟地说:“何姐啥都亲力亲为,我这个闲人只能靠边站,可不吃饱了全长个头上了么?”她回头看看身后提着一罐米酒的陶大友洪亮道:“爹,快把米酒给娘舅送上,上回他就惦记着,这新酿的米酒甜着呢,舅母爱吃姜酒面,用自家酿的米酒做面再合适不过。” 说起姜酒面,陶莞自己也是嘴馋得紧。姜酒面在江南人家一般是给坐月子的妇人吃的,说是吃着暖宫补气,陶莞觉得好吃就是王道,管他分什么时候吃,所以她在自己家里也经常做着分何花吃。就因为她跟何花爱吃,家里才时不时酿上米酒以便煮面,平常炒菜时搁点米酒也能提香。 陶大友走上来,把手里捧着的米酒罐子的盖子打开准备让李德仁闻一闻,其实哪用凑近闻,酒盖子一打开就闹得满院子酒味飘香,再说是自家人酿的酒不比外面兑水的,还能坑了自家亲戚不成?李德仁竖着大拇指赞道:“好酒,闻着就醇!”转头又对陶莞说:“你舅母这几日忙活着里里外外,就惦记着一口姜酒面。” 话里刚提到冯氏,冯氏就端着两碗长寿面从后间出了来。 冯氏上身穿着雪白的狐狸毛夹花袄子,□是紫色的苏绣褶裙,头上一根足足有三两重的大金钗贵气凌人,她巧笑着招呼道:“听说前几日大雪封了山路,还担心你跟你爹今年来不了了,路上没少折腾吧?快把这点心吃了暖暖身子。” 江南人家去亲戚家拜年时总要先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点心才开席吃晌午饭。陶莞被招呼着坐到了桌上,陶大友放下手里的酒罐子也坐上了桌。桌上的面上头洒着肉末、碎木耳、金针,还有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吃蛋要成双,一人两个荷包蛋,取个好彩头。 等到中午开席的时候陶莞才发现今年桌上少了自己的外婆跟表哥。 见着陶莞脸上有疑色,冯氏会意过来,解释道:“今年你外婆被你大舅舅接走了,在乡下过年,你表哥在京城里读书,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索性我就让人给捎了口信说让他留在城里过年,省得来回两头跑,多费劲。等十五元宵的时候我跟你舅舅就上京城去看他。” 冯氏想起自己在外求学的大儿子,大过年的还不能见上一面,心疼的劲一下就犯了上来,显得有些闷闷不快。 陶莞也看出来了,赶紧安慰道:“无妨的,表哥在外读书也是为了有出头的一日,等将来考了功名就把你跟舅舅接到身边去住,现在苦个两年为的是日后的不分离。”话应该是这么安慰不错吧?李昀常年在外游学,自己这几年来拜年也是见一次少一次,这个表哥还真有些闲云野鹤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刻苦求学去了,总给人感觉飘忽不定,神游世间。 冯氏被挑起话头,不得不抱怨几句:“你表哥虽说是不让我同你舅舅操心,懂事着,但这二年我跟你舅舅也着实为了他的婚事狠狠愁了一回。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成家让人瞅着就不安定,舅母跟他费了多少唇舌他到现在也没听进去这个理。” 李德仁明白妻子心里的意思,她娘家那边的侄女前二年早就被她瞧准了要拿来当儿媳妇的,结果自己的大儿子不着痕迹地推了又推,现在那个姑娘都成亲了,自己的大儿子还是孑然一身,这叫他们两夫妻怎么能不愁。眼瞅着欣欣都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但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没有一点意思要娶个大嫂回来,按长幼来说也是不能搪塞过去的。 思及此,李德仁突然想出了一个法子,既然自己的大儿子这么疼欣欣,那倒不如以欣欣要出阁为饵,逼得自己的大儿子不得不早日成亲,也算了却他们夫妻二人的一桩心事。李德仁在心里越盘算,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一连饮了好几杯酒下去,结果酒劲一上头就吐了起来。 冯氏赶紧掏出手帕帮他擦拭,一边擦着他的嘴角一边责备:“啥事乐呵成这样,也不怕客人在闹了笑话。” 李德仁借着酒意推开冯氏,笑呵呵说道:“我儿子要成亲了我能不乐呵么。” 冯氏白他一眼,回头对陶大友无奈耸肩,抱歉说道:“姐夫,你别理他这死样,成日美的要上天似的,没影的事已经笑成这样了,到昀儿成婚那日我瞧都该喜得手舞足蹈三天了。” 常欣嘟着嘴嚷道:“不成,哥哥要娶嫂子得让我过目了才行!讨人厌的嫂子我可不要!我瞅着大堂哥的媳妇儿就可劲讨厌,昨儿来我们家拜年恨不得把咱们家的零嘴全塞到她儿子的肚子里,我才不喜欢的这样的嫂子,小气巴拉,心眼屁点大。” 冯氏赶紧捂了她的嘴,瞪大眼斥责她:“姑娘家什么屁不屁的,没个禁忌,这要是传出去了看还有没有人敢上门提亲,你要是成了老姑娘我跟你爹才不会养你。” 常欣“哼”了一声,嘀咕:“不养就不养,我还不会养活我自己啊,少小瞧我了。” 常欣的声音压得低,只有坐在她身边的阿莞能听见,小丫头这话一下子就把她逗乐了。这姑奶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上回来陶家还嫌盛饭的碗不够精致,这样娇气的姑娘要是嫁到一般的庄户人家指不定该给婆婆为难成什么样了。 陶莞这边正暗地里偷笑,那边李家的姆妈就一脸喜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太太、老爷,少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这么晚了,熬夜不是好习惯,熬夜人群适宜喝枸杞贡菊茶,经常因为熬夜爆痘子的妹子可以一试,据说可以清肝热。 27第二十七章:李昀回家 陶莞这边正暗地里偷乐,那边李家的姆妈就一脸喜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太太、老爷,少爷回来了!” 姆妈的话音刚落李昀那边就已经从门屏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行囊的小厮。 冯氏看的目瞪口呆,惊讶过后是漫天而来的欣喜,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回来了呢,这回来一趟多不方便。”话里是又甜蜜又责怪,既担心儿子在路上舟车劳顿又欢喜儿子能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 李昀屏退后面跟着的小厮,示意他把行囊拿到自己屋里就走上前握住冯氏一双高兴得不知道往哪放的手,他道:“娘,你派人传口信时我已经订好了回家的船,一年也没回几趟家,这过年还不回来该被奶奶念叨了。” 李陈氏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孙子倒也是真真疼到了心坎里去,一来是这个孙子是个招人喜的,二来没这个孙子,自己儿子现在的家业也不可能会这么大,于是便半存着感激半存着心疼硬是把李昀亲的比亲孙子还亲。李陈氏对读书人有一种特殊的敬畏,小时候路过村里的学堂看见男孩子们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地读书,她是有多少羡慕,等她到了出阁的年纪找的也是目不识丁的农家汉子,几个孙子辈里也没什么读书的,现在有了李昀这个书香墨韵的孙子常常就做着官老爷奶奶的梦,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冯氏赶紧叫姆妈添了凳子跟碗筷让李昀坐到席上来。 李昀坐定,冯氏一边帮他掸着肩头的灰尘一边道:“这次回家什么时候上去?” “娘,怎么我刚回来你就想着我走呢?我这回在家多呆一段时日不打紧,京城里今年的花灯会书院本来想大办一场,结果师傅染了风寒,我来时也不见好,师傅便叫我在家里多住一段时日,到时候再命人修书与我细说详情。” 冯氏点点头,心想着这回一定要把儿子多留一段时间好让她把看好的姑娘都一一让李昀过目。她这个儿子比不得别人,别人都是由着父母之命,两眼一瞎等新娘子抬上门洞房花烛那日才晓得对方姑娘长得啥样,虽说李昀是隔着肚皮不是她生的,但多年相处下来这个儿子存着什么心思她心里还能没有一二分底? “昀儿多吃些,京城里的海鲜可没家里多,这螃蟹、海鱼多吃点。”李德仁时不时给李昀的碗里夹菜,不一会李昀的碗里就堆出了一个小山。 常欣瞅着李昀一副淡淡的模样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每回哥哥一回来她就要遭殃,她可不想他回来。上回他回来还叫她背什么《女诫》,瞅着密密麻麻小虫似的字她就两眼发昏、双腿发软,更别提把这些都塞进脑子里了。反正她就是不开心哥哥比老夫子还老夫子。 见常欣的神情有些别扭,坐在她旁边的陶莞暗地里不露声色地推了她一把,低声问:“怎么了?” 常欣摇摇头,冲李昀摆了个臭脸,刚好被转头看她的李昀看见。她见着李昀对她皱起了眉头,吓得一颗心突突跳着都要蹦出来一样。 李昀清嗓发问:“听说欣欣的夫子又换了,不知这回换的是什么样的?” 常欣*着红脸支支吾吾地说:“也就那样,之乎者也,听着恁烦人。” 李昀嗤笑一声不置可否,又把视线对上陶莞问:“家中可还好?一年不见,阿莞表妹越发清俊了。” 陶莞腼腆地回答:“一切都好,家里的弟妹也乖巧着,等过了年就该送去蒙学了,昨儿已经割了二斤猪肉拜了师父,就等着开春了。” “哦?是小宝?” 陶莞点头答道:“是小宝,男孩子皮了点,该送去学堂里受点师父的教诲。” 李昀赞道:“读书怡情,闲时不过打发时间罢了,真要有真才实学还得下苦功夫,难得姑丈他们省得把孩子送去读书。”有些话当着朴实的庄户人家是说不出来的,说深了他们听不懂,说浅了倒又显得自己俗气,于是李昀不咸不淡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的赞可态度。 陶大友听见自己有学识的侄子说自己把孩子送去读书有点先见之明的意思,连连摆手笑着说:“哪里是我想出来的主意,都是阿莞这丫头,年前还说把大宝这个女娃也送去读书呢,我说女娃读个啥书,懂得洗衣做饭喂鸡喂鸭就成,哪那么多花样。”陶大友说得老实,站在庄户人家的立场想,没顾忌到常欣也请了个教她读书识字的师父。 陶莞见状赶紧接过话头以免气氛冷了下来:“是啊,我瞧着表哥读书写字觉得很是雅趣,我们家虽然没多余的银钱,但尽一家之力供小宝上学还是有的。别瞅小宝小,人小鬼大机灵着,有些东西一教就会,要不是他有这机灵劲我也是想不到要去把他送去蒙学的。” 李昀看着说话都顾不上喘气的陶莞在心里暗暗笑了。一家子知根知底的,就算说错话也是无妨的,又不是外头,这丫头反应是快,不过心眼多了点,瞻前顾后太不痛快。 “等新年的气儿过去了,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去你家看看小宝,帮他瞧瞧该先读些什么书。” 难得这个闲云野鹤的表哥有闲工夫愿意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陶莞知道他的书多笔墨也多,他肯来指点小宝是再好不过了,于是她感激地答道:“那就代小宝谢过表哥了。”陶莞舒了一口气,可算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冯氏瞧着他们表哥表妹聊得欢畅,心里头也很是开心,想着难得昀儿话多,家里的那几房亲戚都是不爱搭理的,唯独对阿莞亲近些。她夹了一个蟹腿给阿莞,浅笑着说:“你表哥回来也是跟着书友到处闲游难得在家,你可要抓住机会让他多教些小宝。”其实冯氏是希望儿子能在家里多呆上一会,一年难得见几回,回回见他都觉得他又清瘦了,叫来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一问话才知道这孩子心里头有事,但到底是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儿子大了难免多想些,更何况他又不是她亲生的,冯氏晓得他心里的顾虑,唯独用更切实的关怀来打消儿子心头的顾虑。 坐在一边的常欣听说哥哥要出门去表姐家,连忙跳起来嚷着:“我也要去,去年我在表姐家还种了桃树,今年该结果了!” 陶莞喷笑,这去年栽的树苗哪有那么快就结果子,顶多长得跟人一般高,还想吃桃子呢。她忍俊不禁道:“是是是,桃子该结果了,欣欣去看看正好。” 常欣得意地冲她挤眉弄眼,嘿嘿地挠头笑了。 陶大友讷讷出声:“啥时候种上桃了?还没到三月开不了花更谈不上结果,你要想吃桃等来年姑丈家里的园子结出了果姑丈给你送一箩筐来。” 谁都看出来这是打趣的话,唯独陶大友还当真了,就惹得在席的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陶莞扯过李德仁的袖口,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爹,我们说笑呢。” 常欣也乐着说:“姑丈,我爱吃你家种的杨梅,姆妈去年还用你送的杨梅酿了杨梅酒,可甜可醉了。” 冯氏一听瞪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佯装怒火中烧冲常欣发问:“大囡,你啥时候去灶房偷喝酒了?女孩子没个正样,传出去要被说小酒鬼的。” 常欣调皮地吐吐舌头,低头缩着脖子小声嘀咕:“一时说漏嘴,说漏嘴……” 李德仁插话:“大囡爱喝酒像我,我三岁的时候还在后院偷喝娘亲手酿的米酒,结果醉了足足两天才起的,我娘到现在还爱说我哩。”回忆起童年往事,李德仁不禁轻笑出声,看来这爱酒也是女肖父。 送走了阿莞父女,冯氏拉过李昀到身边说了一会体己话,直到夜深了一家人才散开各自回房。冯氏望着李昀离开的背影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儿大不由娘,她可算体味到其中的心酸了。 李德仁上来揽过妻子的肩,劝慰道:“愁啥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冯氏作吃惊的模样回头对上丈夫的炯亮的眼睛,迫不及待问道:“什么对策?” 李德仁故作神秘地笑而不语,实在招架不住妻子的不依不饶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我们拿欣欣的婚事做饵,他这个大哥不娶嫂子进门哪有妹妹先出阁的理。我们就说已经给欣欣定好了人家,就等他这个大哥把自己的婚事办了好让欣欣出阁。” 冯氏一听有些不大乐意:“我还想欣欣多在身边呆个一二年,我舍不得。” 李德仁“啧”一声,“又不是真给欣欣说人家,只是拿这件事当幌子,不过话说回来,欣欣也十五了,是该留心着说一户好人家。”想到这李德仁叹息一声:“阿莞今年也该十六了,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该老了。” 李德仁的沉厚的声音刚从头顶消散,冯氏一下就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对呀,阿莞今年也十六了!” 28第二十八章:宗祠审案(1) 李德仁的沉厚的声音刚从头顶消散,冯氏一下就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对呀,阿莞今年也十六了!” “怎么?”十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比阿莞年岁大没出阁的姑娘多了去,李德仁对着妻子过激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出李德仁面上的不悦,冯氏知道他想偏了,“嗳”了一声:“我是说阿莞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你瞧昀儿跟阿莞,不是一个宜娶一个宜嫁……”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德仁坚决打断:“不成,他们是表兄妹,结亲不得!” 冯氏横剜了他一眼,恨道:“你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呢?他们有表兄妹的名分可没有表兄妹的骨血啊,再说了,我瞧着阿莞稳重,模样也好,比一般人家的姑娘不知道好到哪里去,我前头只顾着到处找姑娘配我们家昀儿,倒一直忘了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好媳妇。” 李德仁还是不同意,“不成,这事不能由你胡来,阿莞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她对昀儿只有兄长之谊没有男女之情。”李德仁觉得自己大姐的女儿要是成了自己的媳妇,心里别提有多硌了,阿莞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这女儿跟媳妇能相提并论吗? 李德仁的脾气倔上来是二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他认死理,冯氏这么多年下来早摸清了他的脾气,于是也不打算跟他逞一时之快。冯氏的眼珠子滴溜了一圈,佯装妥协道:“这事先这么说,我只是挑个话头,至于日后怎么样还得看孩子们自个的意思。” 要说夫妻情分,他们夫妻二人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掀红盖头的那一刻才知道对方长得是龙是虫是花是泥。夫妻之情本就是在婚后的磨合中建立起来的,现在他们不也是恩爱非常?冯氏也瞧出来阿莞面上是个软趴趴的柿子,八面玲珑,但骨子里却硬的很,而李昀也是个不咸不淡就由着自己主张走的主,这两个说到底都是同一性子的人,逼不得,只能任之由之,偶然间一撮合,说不定事就成了。 及此,冯氏回想起前几回阿莞来家里的情景,李昀也是以礼待之,没有仗着自己的年岁虚长又读了点子书就看轻这个表妹,反而处处维护,跟亲妹妹一样疼着。冯氏这边有了主意,心里就悄悄开始盘算起如何让这二人互相看对眼。 ********** 夕阳西下,星辰踱上天幕,陶莞和陶大友走完亲戚也回到了家中。陶家静得分外出奇,屋里暗得让人有些瘆,陶莞走进门试探性地叫了声:“何姐。” 没有人应答。按说年初三,应该都在家里才对,天又黑了,家里的人能到哪里去呢?陶莞放下手里从娘舅家带回来的物什,又踱步到另外几个屋子里叫了几声,才确定家里是真的空无一人。 “爹,你先坐着,我去看看锅里的饭炊好了没。”说着陶莞走到灶房,铁锅冷冰冰的,就连灶台后面生火的地方也凉飕飕。陶莞突然想起别屋里还住着张细花,平常她是不怎么去别屋的,这下家里的人都不在了说不定张细花能知道他们的去处。 她刚走到别屋门前就觉得不对劲,寒冬腊月的,怎么能把房门敞开?果不其然,陶莞加紧步伐走到别屋门前往里探头一看,除了刺鼻的腐臭味,里面哪里还有张细花的影子。整个屋子乱糟糟的,好像还被人砸过。陶莞的心揪了一下,慌忙叫过陶大友来看看。 “爹,你快来,张姨不见了。”她病都还没好全还能去哪?天寒地冻,这化雪天就更加冷得刺骨了,张细花又不是没脑的,现在出去不被冻死才怪。 陶大友急匆匆赶到别屋,往屋里不耐烦瞅了一眼,挥手嫌恶道:“没了好,呆在这个家日日让我憋屈,要不是你奶奶硬是要吞下这口气,我也不能让这骚蹄子住下来。管她死活,就算死了也不碍着我们陶家啥事。” 陶大友正在气头上,陶莞知道与他说理是徒劳无功的,但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张细花不见了一大家子也跟着不见了,而且屋里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 “爹,我去隔壁张婶子家问问,我瞅着桌上还有两块千层糕,你先吃着垫肚子,我回来再做饭。” “去吧。” 陶莞揣紧衣角,快步走到了张翠桃家门口,冲屋里喊了声“张婶”。 屋里听见门外的叫喊声立马有了动静,张翠桃连袄子都没披好就走了出来,“阿莞啊,快进屋里,你家三个小滑头在我家睡着了。” 陶莞搓着被冻僵的手走进了屋里,呵了口白气问:“张婶,我何姐跟我奶奶咋不在家?” 张翠桃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狠劲骂:“张细花这个骚贱货,姘头都找上门了。”她转而又讽刺:“你们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养着这□啊?你们老陶家真是善心大发了,要不是今儿那姘头找上门,全村人还真就给你们老陶家捂过去了,这是天大的事呀,就是闹到族里也得给判个说法,这样的女人容不得!” 陶莞忽略了她的尖牙利齿,总算明白了今天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张细花的姘头找上了门,纸包不住火了。“那我奶奶跟何姐她们现在在哪儿?” “都去族里了,族老临时召集了几个壮汉把那个姘头和张细花一起捆了,这闹事还敢光明正大闹到东塘村来,你说这姘头还真是有那么几分胆量。”张翠桃啧啧感慨今天陶家上演的这出戏码。 “婶子,大宝他们呢?” 张翠桃领着陶莞走到自己的寝房,三个孩子并排睡在老床上,陶莞可算松了一口气。她轻手轻脚走上去拍陶慧的脸,轻声呢喃:“大宝,该回家了。” 陶慧迷瞪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见到是自己的大姊连忙推了推旁边的两个弟弟:“小宝、牛牛,大姊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三个孩子还没彻底从睡梦中醒来就被陶莞接回了家,拎着三个小家伙上了床给他们盖好被子,陶莞就哄着他们继续睡。等孩子们睡稳妥了她才无奈地把这件事跟陶大友说了。 陶大友还没听完二话不说就气冲冲地往宗祠里跑,任陶莞在身后怎么追怎么叫也不回头。 “爹,等等我啊……”陶大友平时是个闷葫芦,可是一爆发起来谁也挡不住,再加上他行事鲁莽不顾后果,陶莞真怕他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陶莞在陶大友身后一路追着跑到了宗祠,也顾不得天黑路有些看不精准。她还没跑到宗祠就已经远远看见了宗祠里灯火通明,外面还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乡人。她深吸一口气挤到人堆里,从人堆里钻出一条空道跑到了宗祠里。 后面马上有人叫唤:“阿莞,你是姑娘家怎么可以进祠堂!快出来!” 淹没在人群中的何花听见有人叫阿莞,立刻踮着脚尖高呼:“阿莞,我在这。” 原本要往里走的陶莞听见了何花的声音,随即改道走出宗祠往人群里好一阵张望。 “这儿!”何花对着她挥挥手,陶莞看确切了是何花就朝着她走过去。 她急问:“何姐,里面现在咋样了?” 何花摇摇头,说话有气无力的:“你奶奶现在在里面呢,按照族规小宝他娘该被逐出咱们村的。里头在具体说些什么我在外面也听不仔细,我的身份不好进祠堂。” 陶莞面色凝重地点头,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张细花的姘头上门的目的是什么不确定,一个是为了带走张细花,还有一个是为了钱财,而且后者的可能性大些,不然张细花也不可能这么狼狈地躲在陶家。可问题在于陶李氏之前一直想捂着这件事,现在事情被戳出来了,陶李氏必定是觉得颜面全无,指不定怎么大闹一番,刚刚她爹又怒势汹汹火上浇油地跑了进去,张细花也不是软骨头捏捏就碎,这三个人凑到一起铁定要乱成一锅粥。 她爹之前对张细花的态度是不闻不问,就算张细花在陶家住着也懒得多正眼瞧她,要不是有陶李氏在旁边一直劝着他要忍,估计她爹早就把张细花打死了,就算不是打死也是一封休书送到张家从此再无瓜葛。说到底以前任由陶李氏这么藏着掖着倒不如一开始就挑明要休了张细花的态度,不用现在搞得陶家里外不是人。一方面族里觉得陶家藏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家里居然没一点声响完全不把族规当一回事,另一方面族里出了这样的事向来严惩,而陶家这次却姑息养奸,一养还养了这么多年,最终名声没保住反而让自己的名声更加臭了。 这件事迟早是要被十里八乡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到时候不仅是陶家更 29第二十九章:宗祠审案(2) “阿莞,你先家去,这里有我就成,我在外面等着你奶奶你爹出来。”夜渐深,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少,纷纷三三两两回了家,祠堂里面还是没有一点要了结的意思。何花与陶莞干站在外面手脚都冻得发麻了,何花捂着陶莞的手搓了又搓,呵了又呵。 陶莞摇头:“不成,我等奶奶他们出来再走。”前一会里面还传出了厮打声,她就怕她爹冲动做出傻事,到时候为时已晚。可是她这么干站着也不是办法,陶莞心里着急得上火但全身都被冻得瑟瑟发抖,两只腿都不知道麻成什么样了。 一连等到夜半,祠堂里面才传出了脚步声,何花踮着脚尖往里面看,赶紧推了推陶莞,“出来了。” 陶莞原本等的都有些困意了,现在一听人出来了马上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最先出来的是三个壮汉,手里还押着一个灰头土脸、尖嘴猴腮的干瘦男人,应该就是那个姘头了。接着陶李氏和陶大友也出来了,面色都不大好看,灰白灰白,嘴唇抿得紧紧的。陶李氏更像是一夜花白了整个头发,显得老态龙钟添了几分憔悴。 等陶李氏一跨出祠堂大门的门槛何花就上去扶着:“娘,现在咋说?” 陶李氏合上眼皮,长吁一声,拽着何花的袖子恸哭起来:“我老陶家是作的哪门子孽才有今天这样让邻里邻坊看笑话的一天。”她狠戾掀开眼睛,发了疯地跑到祠堂里面,把正在被押出来的张细花好一顿打。老婆子年纪大也没啥劲,但一拳一拳砸的可是张细花的头,痛得张细花直喊亲娘。 “疯老太婆你快停手!”张细花厉声哭喊。 一旁的陶大友抱胸冷笑,嫌晦气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才上前拉住陶李氏:“娘,您别亲自动手,省得污了自己的手,这种事交给儿子就成。”话毕陶大友一个凶狠的巴掌就劈到了张细花的脑门上,另外一只手紧紧拽住张细花本来就一团糟的头发。 “我打死你个骚蹄子,我叫你偷人,老子赚得钱这些年都送给你奸夫的手里。”陶大友恨得一双眼睛都通红了,一下把张细花撂倒在地换成脚踹。张细花在地上疼得连喊痛的力气也没有了,嘴角鼻头鲜血直流。 族里的人冷眼旁观,这骚浪婆娘倒了宗族的门楣,是该打,还要狠狠地打,杀鸡儆猴给村里的妇人看,瞧哪个*还敢偷汉子。就连德高望重的族老也是默许这样的行为杵在一边冷冷看着陶大友对张细花好一阵毒打。 见张细花被打得快昏过去了族老才上前拦住陶大友,劝道:“大友够了,还要留着一口气给张家送回去。” “呸,老子巴不得她现在就死!臭□!”陶大友最后全力一脚踹在张细花的胸口,张细花一下没忍住,胸口淤积的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眼见着张细花被揍得只剩下一口气在嘴里呼进呼出,族里的人就手脚麻利地把她抬了出去准备连夜送回张家去。 族老拿出刚刚画好押的休书一脸犯恶地把纸塞到了张细花沾满血的手里,叹着气说:“都是命,也别怨谁,下辈子做个清清白白的好闺女。”族老无力摇摇头,挥挥手示意在场的人把张细花抬下去。 奸夫被一路押着走,张细花一路被抬着走,深更半夜地一行人举着火把连夜赶去张细花的娘家。冷风呼呼地吹,男人们手里的火把好几次都快奄奄一息。这个夜晚东塘村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们没有睡,村里零散地点着烛火,人们在烛火下胆战心惊地述说着祠堂里今晚发生的一幕幕。 陶李氏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折腾了半夜体力已经吃不消了,跟着队伍走到了村头也就准备回家去,剩余的交给儿子去办。“大友,都是娘不对,娘昧了心肝,娘对不住你。当初要是早把这件事跟族里说了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场面,我也没脸去见你爹了。”陶李氏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握住儿子粗糙的大掌黄牙微微颤抖。 “娘不怪你,我心里晓得。都是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这件事您也操足了心,往后就算别人说些什么咱们也甭听,日子该咋过还咋过。”陶大友转头又对搀着陶李氏的何花说:“花儿,今后这个家就交到你手上,牛牛我也从没把他当庶子低小宝一等,我心里的一把秤量的不偏一分,日后分家产牛牛该得啥我就给啥。” 何花热了眼眶,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丈夫这一句话,肚子里的辛酸一股脑全涌到了鼻子上。这么多年她在陶家虽然颇受婆婆跟丈夫的器重,但心里到底缺了一截。牛牛也大了,老被人说成庶生子低小宝一等她心里哪会好受。不是她这个娘的没本事,而是她这个当娘的命不好,做姑娘时没投上一户好人家才当了妾,这么多年熬下来即使婆婆跟丈夫没把她当妾看,但名分还在那,这个槛不过去她心里终究是不舒坦。 听儿子提起这件事,陶李氏在心里暗想了一番。何花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一股心思扑在伺候婆婆跟丈夫身上,几个孩子也是对她亲近的很,如今既然儿子说起了要把何花扶正,她这个当婆婆的平日里也颇受媳妇的孝敬,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首肯了这件事,免得日后旁人说她这个当婆婆的刻薄。 陶李氏止住泪,拿起衣袖往沟沟道道的脸上抹了抹,接过话头道:“是该把这个家交给何花了,娘年岁大了比不得从前,家里的事以后就要何花多操心。这人老了也没几多日子,家里的事交给何花娘放心。” 连婆婆都同意了,何花心里的石头可算是放了下来,原先她还以为婆婆嫌她出身低不肯让她出头,而且自己的岁数也还小,挑不起家里的担子,现在看来婆婆是真的对她满意。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前面那茬还没有过去她这会不能太过喜形于色。更何况这休书和人没有送到张家,她也不算是真正的正房儿媳。苦尽甘来还须慢慢由着甜头渗到心里,若一股脑地把甜全塞嘴里,指不定还腻得发苦。 何花敛了脸上的喜色,平静道:“大友哥你赶紧去吧,天黑又冷,我先扶娘回去。” “那你扶着娘回去,路上当心,阿莞等会该提着灯笼出来接应你们了。”陶大友刚才叫阿莞先跑回家,取了家里的灯笼出来接陶李氏跟何花,这会子应该正在路上。 陶莞一路摸黑跑回了家,走到灶房擦了火匣子找到灯笼,提着灯笼就转身出门。 不巧牛牛正起夜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要下床找尿桶,看见门外黄澄澄的灯光脑子一蒙吓惨了,一嗓子惊天动地嚎哭了出来。 本来夜里就没什么人,连根银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牛牛这一哭就跟平地惊雷般把陶莞也给吓得心抽抽。她腿脚利索地走到屋子前打开门,看见牛牛两对亮堂堂的眼珠子在夜里跟水晶一样闪烁,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安慰:“牛牛不哭,是大姊,大姊提灯笼给牛牛玩。” 牛牛抽噎着止住了哭声,糯糯道:“我还以为是狼婆婆,二姊跟我说半夜不睡的娃娃要被狼婆婆抓走,大姊你怎么变成了狼婆婆?”他一见提着黄灿灿灯笼的是自己的大姊,顿时破涕为笑了,还好奇大姊居然就是狼婆婆。 一时半会的跟小孩子也解释不清楚,陶莞就把牛牛抱到床上哄他继续睡。 牛牛嘟着小嘴,四肢跟八爪章鱼一样扒住陶莞的身体撒娇:“大姊,我不睡。” 陶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对他说:“嘘,哥哥姐姐在睡觉,不能吵醒他们,牛牛穿好衣服跟大姊一起出去玩灯笼好不好?”这一个娃娃就够她头疼的了,要是再吵醒两个估计今晚她就真不用睡了。 牛牛稚气地点头,屁颠屁颠下床到桌子上拿了自己的衣服穿起来,不一会就对陶莞说:“大姊我穿好了。” 陶莞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就夹起牛牛往门外跑。关好房门陶莞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牛牛就往去村头的路上赶。半夜里乡道上冷冷清清,又没有月光,几丛杂草被风吹的刮出沙沙声。牛牛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在空旷的四野居然还有回声。小家伙觉得新奇,一连又假装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扬起脸庞天真地对陶莞说:“大姊,你听,有人学我打喷嚏。” 陶莞轻笑出声,没有应答,由着小家伙在怀里伊伊呀呀喊着玩。 走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她就看见了前面路上两个相互依偎缓缓走来的身影,估摸着是何花她们,就喊了句:“何姐、奶奶。” “嗳。”何花应了一声。 “这么晚还没睡呢?”何花走近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脸,爱怜地凑上去在他的颊边香了一个吻。 牛牛呆呆摇头,“我起来嘘嘘就看见了大姊,大姊还装成狼婆婆来跟我玩。” “赶紧家去,半夜在道上喊不吉利,容易招东西。”何花说完还阴恻恻地往四周扫视了一下,让陶莞的鸡皮疙瘩瞬时战栗了起来。 一行人回到了家里,牛牛还是活力四射,压根没有想睡的意思,还缠人缠得紧,何花索性就让他闹,等他闹够了自然就想睡了,转而又对陶李氏说:“娘,我去烧水下面,你们吃了再睡,都一天没吃饭了,仔细饿坏了。” 牛牛一听要吃东西,两眼放光,扭着身体拽住何花的衣角忸怩道:“娘,我要吃鱼干,张婶子家的鱼干可好吃了,跟大姊做的一样好吃,今天哥哥还抢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30第三十章:元宵灯会 牛牛一听要吃东西,两眼放光,扭着身体拽住何花的衣角忸怩道:“娘,我要吃鱼干,张婶子家的鱼干可好吃了,跟大姊做的一样好吃,今天哥哥还抢了我的。” 何花低□平视牛牛,追问:“你张婶子家有鱼干?” 牛牛重重点了点头,嫩声说:“对呀,跟大姊晒的鱼干一样好吃。我晚上吃饭的时候吃的可香了,小柱哥还跟我说这是他娘自己晒的,放在屋里臭臭。” 何花抽了抽嘴角,心里燃起了一把火,敢情还真是张翠桃这婆娘偷了自家的鱼干。真是狗咬吕洞宾,那天明明还送了她二条鱼干来着,怎么就反咬一口陶家起来。亏了这个人情,吃力不讨好。 陶莞在一旁听了牛牛的话也想到了上回偷鱼干的可能就是张翠桃。自家晒鱼干的那两天张翠桃没少说风凉话,一下说这腥味把她家的孩子给呛到了一下说鱼干好吃,没个准话。她蹲下来拉着牛牛的手问:“你看见张婶子家的鱼干长啥样了么?” 牛牛指着灶房墙上晾着的鱼干脆声说:“跟阿大晒的一样一样,好吃的鱼干都长这样错不了。” “啐她个张翠桃,真不是人,这点鱼能值多少钱用得着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么?亏我平日好言好语把她当邻里邻坊,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就她这样能教出什么样的好种?”何花一边剁着白菜一边愤怒地骂着,手里的菜刀碰到砧板嘎吱嘎吱响。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长啥样都包在肚皮里了,看不清。何姐你也别气,你之前不是劝我说来年等五姑丈的鱼塘打上鱼了我们就去整点来再晒?我瞧着就该晒得满院子都是鱼干腥死她家,再弄两只凶神恶煞的大黄狗守夜,看她还敢不敢上门做这下三滥的事!”对付小人,唯独用更加小人的法子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跟张翠桃这样只想着自己过得舒服的女人说大道理等于白瞎,还不如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何花心头憋着一股气,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邻居居然这么阴自己家,心里不痛快极了,一口应下陶莞的建议,“成,等来年你姑丈捞上来鱼我们就马上去采一箩筐来,到时候挂的满院子都是,再整两只大狗守着,看她还能去哪里使坏。” “娘,你别生气了,我不吃鱼干了。”牛牛拧巴着小脸惨兮兮地摇着何花的衣角,以为是自己要吃鱼干闹得自己的阿娘不高兴了,小家伙既害怕又沮丧。 何花看着小不点这么懂事,心里头很是快慰,摸摸他的小脑袋说:“赶紧坐好,娘给你蒸一条鱼干。” 牛牛高兴得一连拍了三掌,“哦,有鱼干吃了~”高兴过后他又神秘兮兮地招招小手示意何花把耳朵凑到自己的嘴边。 何花笑睨他一眼,低□把耳朵凑近他的脸,听他说悄悄话:“娘,别叫哥哥姐姐,我今天都没吃到多少,这一条我要自己吃。”何花笑的肚子都疼了,这小家伙还挺精明,都知道要吃独食了,她慈爱地点了点牛牛的鼻子,小啐道:“小鬼灵精。” 陶李氏咳一声,坐着实在犯困就想先回屋里躺着,她道:“花儿,这面娘先不吃了,累狠了先去躺着,你给阿莞他们做吧,你自己也多吃点。” “娘,面下锅就能吃,快了。” 陶李氏摆摆手,佝着背就颤悠悠回了自己的屋。 娘仨吃了面简单收拾一番就各自回屋睡觉,等天大亮的时候陶大友才回来。何花正在灶头忙活着烧洗脸水,听见前院有了动静,就擦了擦湿答答的手走出去。 “大友哥,事情咋样了?” 陶大友一夜没睡,现在整个人困乏的很,加上肚子里又空空如也,累得只想瘫在床上。何花赶紧上前把他扶回屋里,拧了把热水毛巾给他,“我去给你端粥来。” 陶大友按住她的手,“别急,肚子饿但没胃口。” 何花看着他神情不对,只好作罢缓缓坐了下来,问:“出了啥事?” “死了,都死了。” “死了?!”何花的语气惊得发抖。 陶大友目光无神地紧攥何花的手,平平叙述:“人抬到张家没多久就过去了,那奸夫见实在躲不过也跟着去了。张家闹了一阵被来的族老给镇住了,最后还是判了和离。”张细花死的时候手里可是死死拽着休书,两只眼睛都没闭上,那死状很是骇人,陶大友现在回想起她临走时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发怵。 何花用力回握陶大友的手,想让他安定一些,劝道:“事情了了就好,往后咱家就平平顺顺地过日子,你以后有啥事也别瞒着我了,我生死你陶家的人,死了也只做你陶家的鬼,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 这时候讲生、死、鬼什么的更加让陶大友心里难安。他胡蛮地制止何花往下说:“够了,今儿不兴说这些,大过年的现在被整的跟过鬼节似的,死了就死了,没啥好说的。既然张家那边现在也拿到了休书,咱们家以后就跟他们没半点子关系了,往后就算见着顶多也只是客气几句。” 何花适可而止地停住了话头没往深里去说,只是可惜了大宝小宝连亲娘死了都不知道,两个孩子把她当亲娘固然好,但孩子大了难免不埋怨她这个后娘不把当初的事跟他们说,要是将来怨怪起来她也是没话可说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点鸡毛蒜皮的事,过一日算一日,现在就考虑那么多,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何花推门出去,伸展了一个懒腰,看着白晃晃的青天,想: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 一晃过了十多天,元宵佳节接踵而至。 按照往例东塘村是要在夜里办个花灯会,让孩子们提着花灯在村里招财神爷,今年村里多了一项规定,就是每家出一个童男子来唱花戏。其实这唱不唱还不是关键,主要是孩子们天真可爱招人喜欢,唱花戏的活还是得请外面的师傅来唱。 陶家有两个男孩,牛牛年纪太小就让小宝顶上了。本来小宝还不乐意上,结果一听说唱花戏的童男子有红包拿,小财迷就乐颠颠地吵着要去了。 一家人给小宝抹好了粉又在额头点上了口脂,陶莞看着不够喜庆又往他脸上搽了点胭脂,满意地盯着小宝好一阵看,看着看着就嗤嗤笑了出来。这小脸蛋红红,活脱脱就是个喝醉了酒的小媒婆,还透着一股谄媚劲。火红的小袄子披在小宝的身上让陶莞想起了现代电视剧里的红孩儿,就差两个冲天小辫了。 对于陶莞的恶趣味打扮小宝还觉得自己真是玉树临风俊美无比,神气地在同龄的孩子间走来走去到处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今天要当唱花戏的童男子。陶莞觉得应该再给他配一个威风凛凛的小披风,走起路来小披风一甩一甩的才够霸气。 等到天暗了一些村里家家户户门前就挂起了事先备好的花灯。花灯会在祠堂边上举行,原本清净的祠堂被装饰的五颜六色,各式的花灯被点上,红的绿的,还有描着水墨鸳鸯的。唱花戏的师傅是走江湖的老手,在后台一亮嗓子就攫住了乡人们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开始对花戏隐隐期待起来。 戏台是早两天就搭好的,用红毯子铺着。上面除了摆着几张供鼓笙师傅坐的椅子再无其他。这样的演出舞台与现代的舞台颇为相似,只不过少了些扩音器、灯光之类的物什。说实在在古代娱乐设施实在少的可怜,逢年过节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家人团坐在一起聊天磕磕瓜子什么的,平常陶莞实在闲得无聊了就会领着家里三个毛孩子到处玩来打发时间。 她站在戏台下面抱着小宝,身边还跟着大宝和牛牛,她凑到小宝的耳边轻语:“等会上台怕不怕?” 小宝双手叉腰鄙视地瞟了自己的大姊一眼,哼声说:“我是红大王,哪个会怕。” 陶慧对小宝吐舌头,逗弄他:“是个尿床的红大王!” 小宝气急瞪她一眼:“大姊说了,尿床没什么了不得的,你小时候也尿,大姊还说给你洗尿布了。” 陶慧伸出手指在脸上作势上下蹭,嘴里嬉笑着说:“羞羞羞,牛牛都没要大姊抱,你还要人抱,走,牛牛我们去玩不要理小宝。” “大宝不要牵着牛牛走远了,等会小宝就要开演了。” “大姊放心,我就在附近逛逛,不能走丢。” 又过了好一阵,村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祠堂,一个村的三百多口人都挤在了祠堂边上搭起来的篷子里,乡人们坐在长板凳上等着花戏开演。唱花戏的师傅从后台掀开布帘子探出脑袋一看,台下已经座无虚席,再听听族老的意思就准备上台。 台下眼尖的人看出来刚刚探出头的是今晚要唱花戏的领班师傅,率先鼓起掌来,接着底下就是一阵接应的掌声与喝彩声。陶莞还是抱着小宝在台下,不过已经找好位置坐上了。她来得早挑了个正对戏台的位置,还帮家里的大人占好了位置。她挑的地方不会太靠前要仰着看戏台,也不会太靠后以致于看不清戏台上的人脸。 寒冬腊月的冷劲将要过去,到了元宵节这一天的时候白日里太阳烤得大地暖烘烘的,可到了夜间温度就降得快了,人群里接连传出了打喷嚏声。 陶莞抓过小宝的手放在脸上试了试温度,还算暖和就吩咐他把手放在口袋里别拿出来。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低头跟小宝说话,没注意到身后坐了一个一直看着她的人。 “吃麻糍不?”青年打开帕子,里面露出了一个油纸包,油纸里面包着的是香喷喷的麻糍。 陶莞有些奇怪,这人怎么这么唐突,自己与他又不相熟,怎么就随便来搭讪,这在农村是很轻浮的行为。于是她转过身继续抱着小宝不打算搭理他。 小宝听说有麻糍小身体扭七扭八像条小缠蛇,最后才吞吞吐吐嗫嚅着指着陶莞身后说:“大姊,我、我想吃麻糍。” 陶莞严厉地睁大眼瞪他,他才蔫气不吭一声。陶莞见他在自己怀里闷闷不乐又心软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等回家大姐给你剥桔子吃。”小宝喜欢吃桔子,但民间土说法是吃桔子会咳嗽,于是家里都藏着桔子不让他吃,生怕把他给吃坏了。 “真的?”小宝的小眼睛扑闪扑闪。 “真,大姊啥时候骗过你?”陶莞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神情无比真诚其实在心里早就腹诽了万千遍:小屁孩哪那么多话,等你唱完花戏估计早就忘了,到时候哪个还记的桔子不桔子的。 安抚好怀里的小缠蛇陶莞继续安静地等待着开戏。 后面传来低低的憨厚笑声惹得陶莞心里一阵不爽快,要不是后面那个多事的自己哪用撒谎来骗小孩。不过这个人怎么没见过的样子,似乎不是东塘村的本村人。她在脑中思索着,注意力也就渐渐偏向了身后的人,然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对话:“周哥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啊,我还打算来帮你找座呢。” 周继觑了一眼姗姗来迟的陈二志,淡淡说:“能不早些么?再晚点来就没座了。” 陈二志挠头嘿嘿一笑,然后看了下前排坐着的居然是阿莞,对周继不怀好意一笑:“哟,这位置找的不错啊。”说完还促狭地拍了拍周继的肩。 周继皱了皱眉,给陈二志送了个眼神示意他坐下来别挡了后排人的视线。 “你们村今儿也热闹吧?去年我去你们村的时候你们元宵灯会闹的也欢畅,我们村比不得你们村,小地方,小打小闹罢了。” 周继微笑着回道:“是热闹,你们村也不错,我瞧着请的唱花戏的师傅也是老手,铁定会博得满堂彩。” 他们二人你一搭我一搭说话间台上的锣鼓就敲了起来。第一个节目是唱花戏的老师傅的单人戏码,跟男童子的合作节目被放到第三个,于是陶莞也干坐着看了两场花戏下来。看演唱会还行,陶莞对着文绉绉还听不懂唱词的花戏、娘娘戏根本不感冒,听了没几分钟就已经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恍惚间小宝推了推她:“大姊,我要上台了。” 陶莞突然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一更怡情二更伤身三更吐血,作者阵亡内伤遁走。 31第三十一章:看花戏 恍惚间小宝推了推她:“大姊,我要上台了。” 陶莞突然惊醒。 原来第二出戏已经唱了大半,周围的掌声迭起,她茫然地往台上望了一眼,看着师傅兢兢业业的演出又纠结自己实在是听不懂就把小宝放到地下,对他说:“刚刚大姊带你看过后台,晓得走不?” 小宝点头道:“嗯,我知道。” 陶莞揉揉他的头道:“你自个去后台,这时候肯定有很多童男子在那里,后面都是看戏的人大姊出去挡了别人的视线不好,大姊就在台下看着你,你上台的时候记得往大姊这边看。” “好,我回头要吃桔子,你别忘了。”小宝的语气一本正经。 陶莞干干地心虚一笑:“那是当然,你下来大姊就带你买桔子去。”祠堂旁边的摊点上有卖桔子的,难怪这小鬼头惦记上了,原来早有打算。 小宝笑着跑开,有点怯生又停下往陶莞这边递了个无措的眼神,陶莞赶忙给他竖一个大拇指哄他他才转头跑到后台去。 打发走小宝陶莞显得越发无趣起来,好不容易强撑着等到小宝的花戏上演她的上下眼皮又打起架来。 看见大姊在下面低着头老也不往他这边看,小宝急了,小脸憋得涨红,水汪汪的眼珠子眼瞅着就要落下泪来,这时周继在陶莞身后推了推她,尴尬提醒道:“台上的是你弟弟罢?” 阿莞恍然回神,立刻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抬起头,目光往台上搜罗,果不其然看见正可怜巴巴望着她乞求回应的小宝,她马上露出春花一笑安慰他,小宝见自己的大姊瞧见他了,心里的底气立马足了,小身板顿时挺起来,露出小男子汉的坚强。 看见小宝专心演出了陶莞松了口气,回过头感激地望了一眼身后的男子,这才看仔细他的长相,肤黑、长眼、高鼻梁,一口白牙炫得她的眼都有些晕了,总体来说是个线条刚毅的青年,约摸二十岁左右。想到他刚刚轻浮的行为,陶莞只是简单地表达了一下谢意就回头继续关注小宝。 周继知道陶莞在看他,本想低下头对她友善一笑,不料她刚转过头就转回去了,心里晃过一阵淡淡的失落。旁边的陈二志不怀好意地用肩膀搡了一下他的肩,在他耳根子旁暧昧说道:“周哥,有戏。” 周继不置可否,握拳轻咳一声说:“专心看戏。”他心里还在仔细回味陶莞刚刚回头是什么意思。前二个月他娘帮他说亲,说是看上了陶家的姑娘,他娘说话的语气坚定似乎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他心里就有些不大乐意。但婚姻大事还得由父母做主,于是他就找来东塘村的陈二志详细问问这家的姑娘咋样,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填上一房乌七八糟的媳妇不是? 陈二志以前常来他们村里卖洗涮用的丝瓜丝,跟他差不多年纪,他自己也是出外走商买卖小商品,这么一来二往也就说上话了,陈二志一听说周家看上了自个村里的陶姓人家的女儿,一猜就知道是阿莞。这姑娘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模样生的俊俏不说,村里没一个不夸她勤劳懂事,心灵手巧老是鼓捣出新鲜玩意闹得大家满怀欢喜。陈二志原觉得周家家境忒好,陶家的门户跟周家的一比差了十万八千的,周家能看上陶家是陶家的福气,但令他瞠目结舌的是陶家居然把这门顶好的婚事给推了,真不知道陶家人是咋想的,十里八乡多少闺女想攀上这门婚事都没这个本事啊。 本来周继跟他打听的时候他就把陶莞往死里吹,能说多好就往更高里去说好,周继听了他的话似乎对陶家这门婚事也默认许可了,谁知道后来媒婆上门说亲没说成,周继就彻底来了兴趣。一盆冷水兜下来没熄了周继心里的火苗,倒引来了更大的熊熊大火,陈二志暗地里揣测周继的意思就挑了个日子请周继到村里看自己手里存的货,美名说是看货倒不如说是来考察未来媳妇来了。 陶莞那天穿着米黄色的花袄子,单侧梳着一条长辫子,辫子上还绑了一朵淡绿色的布花,这丫头天生模样好,穿啥都有一股俊俏的意思,十里八乡到适婚年纪的男儿几乎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那日一见,周继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觑了几眼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陶莞,但他眼里擦出的火苗陈二志可是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这样的姑娘就算是他这个刚结亲的小子看了也是会心动的,陈二志当下就摸准了周继的心思,也知道这陶莞的福气真是不小,料想她将来必定是周家的长房媳妇了。 后来陈二志又撺掇了几回,周继心知肚明陈二志请自己频频来东塘村瞅货的意思,但他心里确实对陶莞有意思也就由着他自作聪明,至于生意上的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 今天正好借着东塘村正月十五唱花戏,东塘村家家户户都要到祠堂边上来,陈二志就卖弄着小聪明拍着马屁把周继请了来。原本周继是打算跟一家子团团圆圆吃个饭,但想到难得堂堂正正正面见阿莞一次就辞了家族里的酒席来东塘村看花戏。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眼睛是看着台上穿着行头的唱戏师傅,但眼珠子不自觉就时不时地往下一掠,定到坐在前排的陶莞身上,见她看花戏无趣得紧频频打瞌睡,脑袋一起一伏的不知在身后忍笑了多少回。 他在后面这么看着,神游其外,等这出花戏唱完,雷动般的掌声响起时他才彻底回过神来。于是他也跟着拍掌,瞅着台上刚刚那个望着陶莞泫然欲泣的小家伙心里有了一丝打算。 他偏过头对陈二志道:“我出去一会,等会回来。” “成,我帮你看着位置。” 周继出去没多久小宝就从后台欢天喜地地下来了,手里还揣着一个小红包,摇晃两下听着似乎是里面放着二枚铜钱。陶莞笑着把他抱上膝头,摇着红包打趣他:“咱们小宝赚钱了,可以帮衬家里喽。” 小宝一擦鼻子牛气哄哄地说:“那是,我要给大姊买桔子吃。” 陶莞额角一黑,居然还惦记着这事,看来是躲不过了。她往四处张望一下想看下大宝他们在不在就看见周继手里抓着一把桔子从过道中走了进来。 他快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小宝友善地说:“吃桔子不?”说话间就把一个大桔子塞到了小宝的手里。 小宝虽然喜欢吃桔子,但还是有些忌怕自己的大姊,于是抬头用渴求加询问的眼神对着陶莞好一阵注视,陶莞低头皱眉看着他,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着办,结果小宝见她不理不睬一下就把桔子给抓了过来。 “陶成宝!”陶莞压低声音斥责。 小宝瘪着嘴,像小狗似的摸摸自己手里的桔子,依依不舍地还给周继。 周继笑了:“吃吧,一个桔子不碍事。” 陶莞回头瞪着周继:“你的桔子留着自己吃,小孩子吃多了要咳嗽。” 原来是顾忌这个,于是周继笑着把小宝手里的桔子接了回来,安慰他:“哥哥给买芽糖吃不?”话毕就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居然是芽糖。 陶莞真是服了这位万能的陌生人,抵不过小宝渴望的眼神就冷冰冰地说:“还不谢谢哥哥。” 小宝嘿嘿一笑,伸出白胖的小手就从纸包里抓了一块最大的芽糖塞到嘴里,边吃着边口齿不清地说:“回家我要吃桔子,大姊答应我的不许骗人。” 陶莞气呼呼地捏着小宝肉嘟嘟的脸颊,嫌他没骨气,要是有心人在糖里面下药什么的这个傻小子还不就被人拐走了?对小孩子的防范教育没有做好,真是太失败了。这个小馋嘴,回家要好好教育一番。思忖着,她又重新打量起周继,看样子不像是坏人,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坏人,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陶莞警觉地想抱着小宝去找大宝他们然后一起回家。陶大友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来,估计是不来了。 “小宝,跟大姊回家去,大姊回家给你剥桔子吃。” 小宝嘴里的糖还没化尽,一听大姊居然这么慷慨大方地同意自己吃桔子,乐呵呵地直拍掌欢呼。陶莞按住他不老实的小手,趁着下一场戏开演前就退出了戏篷子。 陶莞一走,周继看戏的兴致也就意兴阑珊了,看着陶莞离去的声音随意地跟陈二志打声招呼也就跟着出去。他在后面遥遥跟着陶莞,见她似乎不是直接回家而是似乎在找什么就停下脚步往四周看看。 “牛牛,我们去找大姊。”陶慧牵着脏兮兮的牛牛准备钻进戏篷子,不料撞上了一个大块头,她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哥哥,于是露出梨涡甜甜一笑,然后又赶忙牵着哭鼻子的牛牛去找陶莞。 陶慧一看戏篷子里黑压压的全是人,犯愁了,小弟弟在身边又在闹情绪,就只好带着牛牛重新回到棚子外等着散戏。 那边陶莞喊着“大宝、牛牛”越找越远,这边两个小家伙却纹丝不动地蹲在地上乖乖等散戏好和大姊会合,突然头顶上投下来一片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26晚上还有一更,陶莞的小桃花要开起来了~~~幸福鸟即将飞来~~~~ 32第三十二章:表哥来访 那边陶莞喊着“大宝、牛牛”越找越远,这边两个小家伙却纹丝不动地蹲在地上乖乖等散戏好和大姊会合,突然头顶上投下来一片阴影。 大宝抬起头眨眨眼,看见刚刚自己撞到的那个大哥哥居然走到自己身边,似乎还有话要对她说。 周继脚力好,没三两下就追上了陶莞,在后面听见她似乎是在找两个人,嘴里还喊着名字脑中突然浮现出刚刚的两个小娃,再仔细一想他们的面相仿佛与陶莞真有那么二分相似就赶紧折回来找那两个孩子。 周继蹲下来问大宝:“你可是在找姓陶的姐姐?” 大宝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眼珠斜瞟一脸委屈的牛牛对周继点点头。 周继心下了然,笑着说道:“你们是陶莞的弟妹罢。”周继听说陶家一共有四个孩子,陶莞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现在看来还真是对上了。“赶紧往前走,你们大姊已经在前面了。” 大宝是女孩子,比同龄的男孩子成熟懂事些,心眼也多,她记得大姊曾对她说不能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走,当下起了一丝警觉。但小孩子哪懂隐藏心思,心里的警觉都显露在脸上了,周继暗里觉得好笑,又只能继续微笑着说:“无妨的,我不跟着你们,你们自己去找便是。”说着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 “快些走吧。” 小宝不放心,牵着牛牛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周继有没有跟上来,一连回头了四五回,见他是真的没有跟上来也就放下心来牵着牛牛小碎步快走。 走了约莫有五分钟,小宝终于看见了前面走走停停四处张望的陶莞,连忙扯着嗓子喊她。 陶莞隐隐约约间似乎听见了是小宝在喊她,回头一看果真看见后面遥遥的两个小身影。 “牛牛怎么哭了?”陶莞把牛牛揽到怀里帮他擦眼泪,小可怜都哭成大花猫了。 小宝生气地说:“牛牛要吃糖葫芦,上回他吃糖葫芦就咽到了,我不给他买他就在地上打滚,可丢人了,旁边好多的婶子叔叔都在看笑话。”小宝年纪小小,骨气却高的很,平时也臭美晓得打扮自己,看其他小姑娘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上一等,刚刚牛牛在糖葫芦摊子前闹得她好没面子,她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陶莞好气又好笑,知道小宝这丫头鬼心思多,但她不给牛牛买糖葫芦陶莞还是赞成的,毕竟村里的糖葫芦都是要烂的山楂裹上一层糖浆制成的,吃起来不卫生又不健康。她抱起牛牛安慰道:“跟大姊回家吃桔子成不?” 牛牛摇头,心里还惦记着糖葫芦。 陶莞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故意说:“牛牛不吃大姊全让大宝、小宝吃了。” 小宝在旁边煽风点火:“不成,桔子都是我的。” 牛牛一下哇地哭了出来,抽噎着委屈嚅声道:“我要吃桔子。”陶莞一看这小家伙占有欲出来了,哭得惊天动地止也止不住连忙丢给小宝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适可而止。“桔子都给牛牛,牛牛乖,跟大姊回家。” 一路诱哄一路安慰,到家时牛牛已经停了哭声,只是抽几个哭嗝。 何花在屋里正准备和陶大友二人出来逛逛,见着陶莞四人回来且牛牛好像还哭过的样子就上前接过孩子,问:“咋了?” 陶莞把事情大致给何花说了一下,何花佯作生气地拍了牛牛的屁股责备道:“这孩子又淘气了。” 陶莞立马制止何花,劝道:“谁家孩子不淘气,我们家牛牛算懂事了。隔壁张婶子家的小柱小时候简直就是闹得无法无天,半夜被张叔揍得都是哇哇直叫。”小宝偷偷嗤笑,心想:原来小柱哥小时候这么惨,又暗地庆幸爹妈不怎么揍自己。 *********** 第二天早上陶莞起来先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水烧上,又剁了些野菜掺着米糠拿去喂鸡,等忙活好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等再过些日子就又要忙活起来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新年新气象,陶莞在新的一年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赚点小钱供小宝上学、帮衬家里多弄些进项,顺便认认真真谋划一下自己的婚事。 婚姻对于这个身体来说是迟早的事,今年她十六了,顶多拖到十七,一到了十八,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人家了。特别是在农村,十三四岁结婚都是常事,跟她平日要好的陈筱眉在去年八月都成亲了,现在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跟丈夫经营着一个绣坊,小日子瞅着也是甜甜蜜蜜,她偶尔去绣坊里转转也是颇为感慨。 陶莞回到屋里换下做活时穿的衣服,描了眉擦了点口脂准备拿着自己年前做的头花拿去给筱眉绣上一朵紫色的蔷薇好拿去送给五姑姑陶小梅,再跟她商量商量向五姑父进鲜鱼来晒鱼干的事。 五姑姑陶小梅家现在算是五个姑姑里最发达的,经营着一口大鱼塘,养了桑蚕又圈养着百十头母鸡,这种桑基塘的模式也是前年陶莞无意间想起来告诉陶小梅一家的。陶媛媛现在已经不大记得前世的事,只是偶尔遇到契机才会回忆起来,这么电光火石偶然间触发的念想真让她背后一阵惊凉,真是应了那句前生今世、前尘往事。 陶莞收拾完自己,拎上布包就打算往陈筱眉家走,没走出几步居然碰上了前来拜访的李昀,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提溜着竹筐的小厮。 她迎上去,心想怎么这时候来,走近一看身后小厮竹筐里抱的是笔墨纸砚之类的,突然想起前几日去舅舅家拜年时李昀答应过要来家里看看小宝。可是几个小毛头还没起呢。 陶莞笑着招呼:“昀表哥。” 李昀回以微笑,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戏谑道:“这出门是做什么去?” 陶莞举高自己手里的布包回说:“做了点小玩意拿去给人帮着绣花。” 身后的小厮暗地里偷笑出声,小声嘀咕:“表小姐真是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陶莞抬了抬眉毛再看看李昀的神色,疑惑着小厮说这话的意思。李昀转身凉凉扫了眼身后嬉笑没形的小厮,小厮顿时止住了笑声。 “没什么事,往日鲜少见你如此穿着打扮,一时新意罢了。”在李昀心中这个表妹似乎美的就好似出水芙蓉,是天然雕饰的,如今乍然见她涂脂抹粉,心里头有些惊异。但李昀转念一想自己的妹妹常欣今年都十五了,阿莞今年也该十六了,是到了该打扮自己的年纪,这才恍然间发觉自己的两个妹妹都长大了。 “哦。”陶莞愣愣回神,原来是说这个,其实她平常也不怎么修饰自己的。一来自己老是呆在家中,不需要太多装饰,自自然然最好,还方便干活,二来古代的化妆品技术远远没有现代来得先进,含铅量过高,经常涂抹说不定会变成大烂脸。今天她也是福至心灵,看见梳妆台上何花去年在她生日时给她买的一套行头才忽然来了兴致打扮一下。 “表哥你进屋坐,我先去叫小宝起来。” 李昀问道:“你不是要出门?” 陶莞摇摇头,难得他来,这绣花的事又不打紧,迟一天早一天没什么区别。家里又没一个识字的,她必须在身边看着小宝,记下李昀的吩咐,否则叫何花他们来听肯定听得一头雾水。 陶莞进屋擦干净桌子上的油渍,又用干布抹干才让小厮把竹筐里的笔墨纸砚全都拿了出来。她转身去灶房泡上两杯茶又端来一盘零嘴让李昀和小厮先等着自己就去了东屋叫小宝起床。 小宝平时的起床气重,整不好还会闹脾气,陶莞担心他今天闹脾气,于是手里揣着两个大桔子走了进去。一推开房门原来三个小家伙正在床上打仗,小宝还被扒得只剩下一件她给他做的小内裤。 “陶慧、陶成宝!”陶莞放下脸色阴嗖嗖地喊他们。陶莞也没工夫跟他们辩,揪住小宝就给他套衣服,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今儿你大表哥来教你读书,你争气点乖乖坐到椅子上认真听大表哥的话,回头大姊给你蒸蛋吃,喏,早上先奖励你一个桔子。” 陶慧听了陶莞的话,有点不满,但心里头也明白自己是个女娃,比不得小宝,更何况小宝是自己同胞的孪生弟弟,好处都该他的错不了。牛牛现在还小,不懂长幼之分,大姊说这话他心里头也不会不舒服,这样两个弟弟还是和和睦睦的,陶慧心里也开心。 陶莞看见旁边呆呆的陶慧,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把另一个桔子塞给她:“这个你和牛牛分着吃,回头大姊也给你蒸蛋。”说着还冲她摆了个古怪的鬼脸。 陶慧一笑,就知道大姊疼她。可是听旁人说大姊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在家里呆不了几年了,小陶慧又伤感了起来,她才不要大姊走,大姊最好了,还天天给她梳小辫。想到这,陶慧突然想起昨天那个似乎是认识自己大姊的哥哥,拉扯着陶莞的衣袖软声问:“大姊,昨儿个有个大哥哥好像认识你,他还给我说你在前面找我和牛牛。” “大哥哥?”陶莞疑惑了。“长啥样?” 陶慧想了想回道:“高高的、黑黑的,牙可白了。” 陶莞一听黑了半边脸,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磨蹭到现在才码完一章,今天还有一更。 33第三十三章:授课 陶慧想了想回道:“高高的、黑黑的,牙可白了。” 陶莞一听黑了半边脸,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这说的不就是那个状似全能的陌生青年?在陶莞怔忡间,被衣服套住头的小宝气闷得都快憋倒了,在衣服里面挣扎着甩头大喊:“大姊,我快要被闷死啦!” 陶莞听见小宝的呼喊忙不迭回过神,把衣服给他套了下来,慌忙地搂着他急问:“咋样了?憋坏了没有?” 小宝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说:“才没有,大姊快点给我穿衣服,穿完了我吃桔子。” 禁不住小宝的催促,陶莞赶紧帮他穿好一身的行头,又把桔子剥了喂到他的嘴里。真是搞不懂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爱吃桔子,就像在桔子里做梦梦不醒似的,一大早凉飕飕的也不怕胃不舒坦。她想起前世自己学生时代一篇课文,《阿长与山海经》,里面写到阿长在新年早晨拉着童年的鲁迅给他嘴里强塞冷冰冰的桔子,惹得小鲁迅十分不痛快。 见阿莞又在神游,小宝吃完最后一瓣桔子,乐呵呵地把沾满桔子香气的小手印到了陶莞的衣服上,撒娇道:“大姊香香。” 陶莞没工夫与他这个小鬼头闲扯,拎着他的鞋子就把他夹到腋下扯到灶房去洗漱。和着滚烫的热水,往里边掺了点凉水,陶莞给小宝擦了一把脸,再一次提醒他:“待会见到昀表哥要问好,小孩子家家不能没礼貌,小屁股给我定在椅子上不准像抹了菜油一样老想往外跑。你昀表哥学问可大了,教你是你的福气懂不?旁的人想请都请不来。”陶莞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得重一些,好让小宝明白读书的不易与重要性。 其实她倒是不求小宝真一定要学出些什么,顺其自然的同时尽力而为是再好不过。 等陶莞牵着小宝到了前屋时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昀已经命小厮在一旁研墨,天寒地冻,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砚台,磨出来的墨居然没被冻上。 李昀抬头见陶莞牵了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娃娃走了进来,料想必定就是自己的表弟陶成宝了,笑着冲他招呼:“是小宝罢,来表哥这坐。” 小宝迷茫地仰起头向阿莞求助,陶莞暗地里给他使了个眼色,又在他背后拧了一把让他叫人,小宝才扭扭捏捏地上前乖巧道:“昀表哥好。” 李昀眉眼含笑,将他从地上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问他:“今年八岁了?” 小宝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说:“二娘说过年吃了汤圆就该九岁了。” 其实九岁才送去上蒙学,年纪是有些大了,不过陶家的家境李昀心里有数,就略过这一茬继续问:“你平日都爱玩些什么?” 小宝沉思了一会,回道:“打麻雀、扔沙包、爬树摘果子,现在天冷,我大姊说不准我到处跑,大冷天到处跑要被大雪怪捉走的。”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打了个怕怕的冷颤。 陶莞在一旁听得很是心虚,这骗小孩子的勾当她常做,当初曾子杀猪教子,为的就是以身相授,教儿童做人要言而有信,如今陶莞时不时撒谎哄小孩子只怕在李昀这样的读书人心中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陶莞内心又是窘迫又是紧张。 果然李昀抬眉,口中喃喃问道:“雪怪?” 陶莞嘿嘿一笑,对李昀打哈哈,闪闪避避地答道:“就是那个雪怪嘛,吃小孩的那个。” 李昀皱起眉,对她的言语不置可否,接着问道:“小宝平日可有读些什么浅显的书?” 陶莞无奈地摇摇头,她家哪买得起书,更何况又是在偏远的农村,村里几个读书人读的都是又腐又臭的书,她才不乐意向他们借这样的书给小宝看,再说了,小宝大字不识一个,读那些书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李昀平日读的书全是书院的,不觉得书的精贵,一时也会意不过来自己刚刚的问话有什么不妥,待陶莞的脸上露出无奈又有几分落寞的神情他便明了自己刚刚的失言。 他继续道:“无妨,我便列几本适合儿童蒙学的书回头让司君给送来,只怕到时候上夫子那里也要用,我那里有的也是我儿时读过来的,正好拿来用上。” 原来跟着李昀的小厮叫司君,这名字不错,一听就觉得有文化有知识,哈哈。陶莞在心里想自己怎么这么粗俗,居然用有文化有知识来形容,但想想自己也是十几年都没碰过纸笔了,平日说的话也都是农家方言,一点也不文绉绉,现在与李昀这样的读书人打交道难免会显得有些吃力。 “那便谢过表哥了。”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陶莞自认为这一句道谢中的那个“便”字委实有几分儒雅的韵味,总算是能掰出一两句像样的场面话了。 陶莞殊不知李昀这么陡然一听陶莞说着文绉绉的话,在心里着实开怀笑了一把,还想着这表妹确实古怪,时而颇懂人情世故时而又似乎沾着几分不同于乡里世俗的灵气。李昀轻咳一声,装作无意道:“不必客套,该怎么说还怎么说。” 陶莞脸色讪讪,想:真不是好伺候的主。 李昀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蘸了蘸小厮磨好的墨汁,提笔在白纸上连着写下了五本书:《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论语》、《千字文》。多了他也不敢写,乡间私塾有多少火候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就这几本书也够小宝念一年了。 陶莞在他身后看着他如何走笔转锋,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初次去舅舅家时看见的门匾,那上面的字便是李昀的功夫,如今年岁渐长,原来字间的隽秀已经蜕变为豁达通透,或许还是练了草书的缘故,一笔一划间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恣意洒脱但又不失于常态,把握得游刃有余。陶莞惊叹于这样的一手好字,抑不住心中的冲动,张开顺嘴提议:“表哥,不若你给我家写副对联吧?” 平时去镇上买还得花三文钱买那几张红纸,倒不如她去裁了剪窗花的大红纸让李昀亲自提笔留墨,放在家里也添几分喜庆跟雅意。 在一边伺候的小厮听了插嘴道:“表小姐真有眼力,我家少爷的笔墨可是书院里最好的一个,就是林尚书来了书院见了少爷的字也是满口夸赞。” 李昀淡淡扫了一眼多嘴的司君,目光透着威严,司君一下就止住了话头。 陶莞见状忙不迭陪笑道:“我又不识字哪看得懂门道,只觉得表哥写的字比街上卖的对联灵动许多,才没脸没皮来讨了。瞧我,今日表哥来是教小宝,我在这打什么岔呢。”说着拧拧一脸茫然的小宝,问他:“你觉得表哥写的字好看不?” 小宝更加茫然地点头。 陶莞见小宝配合地点头,干干笑着:“表哥你接着调教小宝,我去给你们再烧些热水来泡茶。” 李昀原想叫住她,这大冬天的喝这么多水该勤去茅房了,可见陶莞满是自说自语兴冲冲的也就不好扫了她的兴致。 陶莞一脸发汗地坐在灶台后面添柴火,暗骂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拎不清,先是神游天外,现在又不清不楚地要起对联,差点就露了馅。她要牢记自己现在是个文盲,绝对的文盲! 等她烧好一壶热水提进去的时候李昀还抱着小宝,同他问话,又握着小宝的手带着他在纸上运笔好让小宝对写字感兴趣。陶莞深知小宝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主,别看他现在一脸兴趣浓浓的样子,指不定没过几天就觉得写字累哭着闹着不上学了。出了元宵没几日就要送小宝去私塾那里,到时候小宝一个人在私塾也不晓得会不会闹。 陶莞提着水进去,先是在李昀的空茶盏里满上热水,又帮着小厮也续了一杯就凑到李昀和小宝的身边静静不语地看着。 “表哥要不把小宝放到椅子上让他自个坐吧?你这样抱着他要累的。” 李昀抬头对她一笑:“无妨,小宝比常喜轻多了,窝在怀里还热乎乎的。” 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一家人的肉到长小宝身上了,小宝这个小胖子居然被人说轻,陶莞可不信。知道李昀在说客套话,她也不好在旁边打扰就自觉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听李昀授课。事实上也不算授课,就是说些有意思的事让小宝对读书感兴趣。 小宝平时爱听故事,什么孙悟空之类的都要被陶莞讲烂了,这么多年讲下来唯一的好处就是培养了小宝乐于听人倾诉的好习惯。小脑袋瓜一动不动,小身板笔直笔直,小眼珠子炯炯有神,想起小宝听故事时的严肃神态阿莞坐在椅子上就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惹来了屋子里所有人的注视,等她发现过来时还装作一本正经地咳嗽几声,用严肃的口吻低斥小宝:“咋不专心听表哥说,快转过去。” 小宝无奈做了炮灰,就连李昀对陶莞刚刚的行径也是哭笑不得,越发觉得这个表妹原来如此生动有趣,全然不似在李府时恭恭敬敬、有礼有节的模样。及此,李昀看陶莞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带着几分探究又带着几分捉摸不透。 陶莞知道李昀在看她,无端有些惶然,只好借着被用烂的理由闪身出门,口说:“表哥,我再去烧些热水。” 李昀放下手中的笔刚想叫她停下,但眼角只触及她匆匆走出房门的一片衣影。 作者有话要说:上更新,还有一更 34第三十四章:饭桌上的尴尬 李昀放下手中的笔刚想叫她停下,但眼角只触及她匆匆走出房门的一片衣影。 他低头自嘲笑了笑,又敛起桌上的笔继续教小宝。 听得有来人的脚步声,李昀心想这会烧水怎么这么快,一抬头才知道是陶大友与何花进了来。他微笑着招呼:“姑丈、姑母。” 陶大友看见居然是李昀坐在自己的家里,心里头马上想:自己屋里这么冷怎么好叫侄子干干坐在这里。这里是乡下,比不得镇上,冷得紧,他走上前一看桌上摆着纸墨之类的,小宝还甜甜冲他叫“爹”,于是陶大友想起前几日去小舅子家拜年时自己的大侄子是提过这么一回事。他张口问道:“昀侄子冷不?姑丈给你弄个炉子来。” 李昀见陶大友忙忙碌碌且有几分不安,连忙抱起膝头的小宝拦住他:“姑丈你别忙乎了,我不冷。”他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宝又问:“小宝你觉着冷吗?”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小宝这个鬼灵精察言观色,连忙高声喊:“我一点儿也不冷!” 李昀揉揉他的脑袋,又把他抱回椅子上坐定。 陶大友给何花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家里的好吃的全拿出来,何花会意转身就走了。 这时陶莞拎着一壶水走了进来,看见陶大友也在,就问:“爹,大壮叔咋样了?” 陶大壮是陶大友的拜把子兄弟,前两天陶大壮扛米的时候说是闪到了腰,新年的劲头也没过去多久,何花思忖着两家往日也是有走动的,怎么着也得做些人情,就拉着陶大友去了陶大壮家里,给捎去了二斤红糖和一个红包。 陶大友与何花二人是在外面用完饭回来的,这会子都快过中午了,家里又没有什么好菜,何花在家里搜罗了零嘴放到前屋就匆匆赶去旁家借一些食材,准备烧上一桌好菜招待李昀。 她走到隔壁的张翠桃家在外面徘徊了许久,一双脚怎么也进不去这个门,心里头还惦记着张翠桃年前偷了自家的鱼干,一股子恨劲又上了来,在她家门口啐了一小口就继续往别家走。等她借了些虾干和海鲜干货回来时,陶莞已经在灶房里炊上饭了。 陶莞从灶台后面探出脑袋,见何花手里提溜着食材,一想就知道她是借东西去了,笑说:“就知道去借食料了,爹还奇怪你去哪了。” 何花掩嘴笑着道:“他那二愣脑子哪里会想那么多。话说回来,你表哥今儿来你怎么也不早点跟我说?我好准备着张罗一顿。” 陶莞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他今日来,我原先还准备去找筱眉绣花,刚一出门就碰见表哥了。” “饭快好了吧?我先拿水把干货泡上,呆会再烧些热水泡,快些泡发。” 陶莞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我刚刚烧了好些热水,现在就可以拿热水泡了。” 等着何花与陶莞二人张罗好晌午饭,小宝早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听见陶莞喊开饭连忙从李昀的膝头滑下来。 “慢点,别撞了人。”陶莞端着菜生怕小宝撞到自己。 小宝拉下脸皮冲她摆了个鬼脸不理陶莞,乐颠颠地坐到了桌上。 备齐了菜,陶莞又端来一脸盆的温水让李昀净手,趁他净手的功夫又转身取了一条干布巾让他擦。陶莞知道他平日素喜洁净,光瞅他没有褶子的衣裳就知道有多讲究,这才自作主张地端来水让他洗手。要是在农家哪有那么多的规矩,下了田就上桌,根本没闲工夫洗手。 李昀面上带着感激的笑看陶莞,一边擦手一边对她道:“小宝的资质不差,日后若多留心指引也是个读书的苗子,脑子转得快,说的话没两遍就记住了。” 小宝此时还虎头虎脑地用筷子夹菜,被何花拍了手心斥责客人都还没动筷子他倒先忍不住了。陶莞望着小宝笑眯眯的,好歹她这么多年下来每日当说书人,小宝多少也该有点耳濡目染嘛。 李昀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到小宝那边,讷讷问道:“孙悟空是个什么物什?小宝嘴里老说道着,我读过那么多书还从未听过有孙悟空此等名号,听起来倒像个悲喜皆空的出家人。” “啊?”陶莞没想到小宝会这么多嘴,连忙转过思绪胡掰道:“是只随出家人修行的猴子,耍猴戏可厉害了,小宝就爱看耍猴戏,这小多事精不专心听讲,瞧我晚上怎么收拾他。”说着还摩拳擦掌起来。 李昀拍拍她的肩把布巾递给她,“赶紧上桌吃饭吧,你忙了一上午该饿了。” “嗯。” “你奶奶今日怎么还没起?”陶大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疑怪道。 陶莞顿了顿回道:“我晨间去敲了敲门,奶奶说身子有些不爽快想多躺躺,等下了桌我就给她拾掇晌午饭去,我瞅着身子不爽吃饭咽口,磨算着给熬点小粥。” 陶大友点点头,说道:“那你备着,爹回屋里歇会,你好好招待你大表哥。” “嗯,爹你去吧。” 何花插进来对阿莞说道:“我去给娘熬粥得了,省得你吃顿饭还没个安心。” 陶莞弯着眼睛笑着道:“谢谢何姐,待会我给牛牛喂饭。” 何花一听马上冷下脸色:“都五岁了还不会自己抓筷子吃饭,都是你们惯的。今儿起不准给他喂饭了。以后也别把饭端到屋里伺候他,就该让他上桌认认真真吃一顿饭。” 陶莞也觉得这么惯着是有些过了,别说是一般的农家,就连家境富裕些的人家家里的孩子也没有这样的,农家人艰苦朴实,牛牛算是好不容易盼来的第二个男丁,但也得培养得独立些。于是陶莞回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说成就能成的,今天还是我来喂,明儿起让他上桌跟着大人一块吃饭。” 何花没有应答算是默认,闪身出去熬粥了。 李昀仔细听着陶莞与何花二人的对话,甚是惊怪二人的对话模式,竟全然不似母女倒像有商有量的姐妹彼此说着贴心话。 “表哥多吃些菜,这鱼干是我自己晒的。”陶莞不敢给他夹菜,怕他嫌不干净,只好拿筷子虚指着鱼干。 鱼干是拿老酒撒上一些姜片和糖蒸的,原汁原味,李昀吃来下饭也甚是入口,说道:“过新年那会你不是也提着点上我家来了?欣欣她们还挺中意,现在家里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陶莞惋惜道:“这是最后二条了,前段时间亲戚上门拜年时上桌用了不少,要不然这次你回去也可以捎点给欣欣她们。不过没事,等过了年我姑丈鱼塘里又捞上了鱼,我就再晒一些送去。” 二人在桌上一言一搭吃着,小宝默默扒着饭时不时睁大无辜的黑眼睛把目光在陶莞和李昀之间徘徊来徘徊去。 陶莞给他夹了一筷子熏兔肉,问道:“瞅什么呢,还不快吃饭。” 小宝不出声摇头。 陶莞瞪大眼,对他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小屁孩想勾搭谁呢。 小宝长呼一口气稚声道:“表哥说了,食不言寝不语。” 李昀为难地拧起眉毛,说道:“现在准你说话。”这孩子记性怪好的,刚刚只对他说了一回就记住了,是个读书的料。 小宝把眼珠子又贼贼地往陶莞和李昀之间恣意摇摆。 陶莞不耐烦道:“都准你说了,快说。” 小宝扒一口饭吞下才振振有词道:“我觉得表哥跟大姊吃饭时话忒多了,就跟爹和二娘在桌上拌嘴,吵得我耳朵边跟蜜蜂飞来飞去似的嗡嗡响。” 陶莞听了没当场吐血身亡已经很好了,小宝的话亮点在“爹和二娘”上,惹得陶莞的脸一阵绯红一阵青白,她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夹了一块咸鱼干往小宝的嘴里塞,堵死他吧嗒吧嗒的小嘴巴,然后万分尴尬地朝李昀一笑。 一旁单独吃饭的小厮听了也是扑哧一笑,哪能听不出话中的意思。就是这说话小毛头完全懵懂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丢下一个话头惹得在场的大人好一阵别扭。不过转念一想,表小姐似乎出身低了些,其余的相貌、品行之类都不赖,府中的小少爷、小姐对她也是喜爱有加,更何况夫人似乎也有意要撮合表小姐和少爷,司君在一旁一边吃着饭一边埋头思考。 李昀听了小宝的童言稚语也是筷子一顿,一时下不去手夹哪个菜,只好把手伸回来扒了碗里的一口白饭。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固,陶莞刚想活跃一下气氛就听着何花在别屋大喊“救命”。 陶莞惊得一撂筷子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一路顺着声源才发现是从陶李氏的屋里传出来的。她刚走到门边从外往里看就瞅见陶李氏的床边淌着一滩乌黑的血,时间有些久了都快冻上了,她的心突突跳着走到里面,看着何花抱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陶李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陶李氏脸都已经青紫了,何花使劲给她按人中穴位也不见陶李氏醒来,陶莞心下也是毫无主意,但还是率先回过神来要去请郎中,忙不迭一阵风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 35第三十五章:陶李氏病急 陶莞惊得一撂筷子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一路顺着声源才发现是从陶李氏的屋里传出来的。她刚走到门边从外往里看就瞅见陶李氏的床边淌着一滩乌黑的血,时间有些久了都快冻上了,她的心突突跳着走到里面,看着何花抱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陶李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陶李氏脸都已经青紫了,何花使劲给她按人中穴位也不见陶李氏醒来,陶莞心下也是毫无主意,但还是率先回过神来要去请郎中,忙不迭一阵风跑了出去。 陶莞拽着衣角心神俱乱地跑着,“咣当”一声与陶大友撞了个满怀,陶大友原本是一面小跑一面穿鞋,现在手中的鞋都飞了出去。 顾不上摔疼,陶大友急问:“你二娘咋了?” 陶莞忍着膝盖的钻疼从地上爬起来扶陶大友,呼吸急促回道“爹,你快进去瞧瞧,奶奶吐血了!” “啥?”陶大友一愣,不觉一把抓过陶莞的手再问一遍:“你说你奶奶咋了?” “吐血了,我赶着去找陈郎中,爹你先进屋守着,千万别乱动弹,让奶奶躺着别动。” 陶大友回过神心里一片凉叨叨的,一时情急忘了穿鞋跑进了门,入目即是床边地上那滩发黑的血,惊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他经不住震恸身子往后跌了几步大叫:“阿莞,先去端一碗凉水来!” 现在不去请郎中端凉水来做什么,陶莞站在门边没有动弹,心里还是想着快点去找陈郎中来,哪知陶大友又是一声厉喝:“还不快端水来!”陶莞被骂得如同一盆冰水灌头,打了个激灵也就赶着去灶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碗水急急忙忙端到了陶李氏的屋里。 “爹,水。” 陶大友迅速接过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陶莞在旁边瞠目结舌,这是要喝下去?不料陶大友口中含着一大口水,“噗”的一声全喷到了陶李氏的脸上,手还一直拍着陶李氏的脸颊。陶莞看明白了,这是要让陶李氏清醒过来,接着陶大友又往陶李氏脸上喷了一大口水,果真陶李氏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娘!”陶大友与何花异口同声惊道。 陶李氏悠悠醒转过来,眼神还有些恍惚,一看怎么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女全揽在自己的床头,还一脸焦急的模样就张口有气无力地问他们:“大壮侄子的腰咋、咋样了?”话毕又昏了过去。 陶大友见势头不对又不敢随便动弹就赶紧催促陶莞:“阿莞,快些去请陈郎中。” 陶莞闻声立刻转身跑了出去,恰巧碰见李昀往这边走,她就一阵风一般与他擦身而过,留下一句话散在了风里:“表哥,我奶奶出事了,你别去看了,在前屋呆着就好。” 她一路小跑、快走到了陈郎中家把他请了来,真真是一口气也没喘。 陈郎中到了陶李氏的屋里,眼睛往地上的血渍一瞧再看看陶李氏的面色心里便有了一二分底。他放下药箱踱步到陶李氏的床边拉起陶李氏的手把起脉,又掐开陶李氏的嘴往里面看了看,摇摇头。 陶大友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再一瞅郎中居然很是无奈地摇头,惹得他心里七上八下忙张口问道:“陈叔,我娘咋了?” 陈郎中同情地望了一眼昏迷的陶李氏,把她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 “哎,不是富贵人生了富贵病啊。” “陶嫂子一辈子也没享啥福咋就得上了这样的病,你们小辈的要孝顺就赶紧的,依这情形来看是过不了下个年头了。” 陶大友听完一下子懵了,没听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急迫追问:“陈叔,我娘到底是啥病,有病就得治,你这样直接给判了死书,这不是存心让我们小辈人心里头遭罪么?” 陈郎中起身拍拍陶大友的肩,无奈叹道:“痨病可是富贵人家都养不起的,不是叔不让你宽心,叔是让你们一家子心里有个准备,别到时候人没了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人老了病就是多,你陈婶子年前也得上了风寒,一直咳嗽也不见好,家里几个娃知道孝顺,天天往家里提溜东西来。这人啊,年轻时老想着把好吃的留给小辈吃,老了,小辈知道孝敬自己了,给自己捎精贵的玩意,可牙口不好了,吃啥都遭罪,还得让他们一样样的怎么提溜着来怎么提溜着回去。” 陶大友湿了眼眶,陈郎中话一出口,“痨病”二字就生生把他给剐得没了声响。他哪里不知道这病的厉害,若是富贵人家奇珍异货地日日供着兴许还可以咬着一口气多活几年,他家里小门小户的哪养得起这样的病?他朦胧着泪眼望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老娘“扑通”一下跪倒了在床边,嘴边哽咽着一口“娘”生生堵着叫不出来。 何花是个妇人,听了陈郎中的话心里早不知塌了几回,伏在陶李氏的身子上嘤嘤哭着喊着叫“娘”,两行清泪把陶李氏盖的被子都濡湿了一片。这家里眼瞅着日子是要好起来了,自己的婆婆又得上了这样的病,而且家中这几年存的钱一直是留着给小宝读书和给阿莞当嫁妆的,这钱哪里动得?小宝读书是小钱,可阿莞出嫁眼见着也就是这二年的事了,丈夫早留心地打了一块金条,一块银条。江南人家嫁女儿比不得其他地方,这嫁妆好的都够得上十里红妆了,像他们这样的小户虽然比不得富贵人家,但至少也是倾尽了心力为女儿置办嫁妆,更何况陶莞还是家中的大女儿,绝不能委屈了她去。 何花越想心里越是酸楚,一连把这么多年在陶家的辛酸全都哭了出来。 陶莞见着自己的爹和二娘都哭得这么伤心,眼睛也是酸涩得不像话。痨病在古代无疑就是等同于死亡,多少古书、文献里都记载着这病的霸道劲,陶莞何尝不明白何花此时心里哭什么,牛牛都五岁了,这几年家里条件好了,原本还商量着也要把牛牛送去蒙学,可现在出了陶李氏这么一招,她这个做媳妇的也只能多少委屈烂在肚子里先供婆婆把病看上。且不说病看不看得好,也要做出姿态,下定势必要让陶李氏把病看好的决心才能不被村里的三姑六婆落下话柄。而且这病又是个无底洞,每日汤药还断不了,想想就连陶莞自己的心里也是愁得紧。 她走上前,帮着陈郎中收拾药箱,问道:“陈爷爷,我奶奶还能拖多久?” 陈郎中停下手头的动作,思忖了半晌才回道:“这病得看人,身子骨原本就差的一二个月就去了的也有。我瞧着你奶奶似是已经拖了很久才到了今日大量呕血的地步,估计也早已经熬了多年,如今油尽灯枯是指望不上有多少日头了。” 陶莞听完脑子仿佛被榔头一击,转头觑了一眼紧闭眼皮的陶李氏,心想:奶奶咳嗽是常事,这么多年一直咳着家里也已经习以为常,但如果早咳血了她怎么不说? “陈爷爷,你给开些能常吃的药吧,我们心里明白,但好歹也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能尽力求个心过不是?” 陈郎中点点头道:“那就开个常吃的药单子,每日一剂分三餐饮,稍后你随我回去取药。” “陈叔,我跟着你去,阿莞你表哥还在这不是。这日后娘的起居饮食还得多请陈叔指点,我随陈叔回去正好请教一番。”何花敛住了泪,起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转身对陶大友道:“大友哥,你把娘的屋子整整,别让娘醒了瞅见屋子里的血心里不痛快。咱家原来的日子咋过,现在还咋过。” 陶大友应了一声,也收住内心的悲痛开始收拾屋子,对陶莞说:“你表哥在前屋该等急了,你去陪你表哥,记得今儿的事别让他跟你舅说,你舅知道了指不定又该怎么接济咱们家了。这病又不是能看好的病,咱们不拖累你舅家。” 陶莞想了想也是,但陶李氏病了的事总不能一点也不让她娘舅知道吧?这日后要是说起来还得怪到她头上,于是陶莞道:“那我就跟表哥说奶奶气血不足,一时昏了过去,现在大好了,不叫他记挂。” 陶莞一路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对李昀解释这件事,哪知李昀一见她就问道:“阿莞,你奶奶现下如何了?我已经叫了司君去请镇子上的大夫。” 没想到李昀已经先行了一步,陶莞只好硬着头皮道:“现在没事了。”她往里头看了看,没见到小宝的人影,又问:“小宝人呢?” 李昀用深究的眼睛看她:“小宝他们被我支使出去玩了。司君与我说道你奶奶吐了好一滩血,现在还昏迷着。” 见实在瞒不过,陶莞支支吾吾地才回道:“我奶奶得了痨病,不过我爹的意思是别让娘舅知道了,这病看不好的,费了多大的劲到头来也没用,而且我家这几年日子也好了,我们家会尽心给我奶奶看病的。” 李昀不语地盯着陶莞,盯得陶莞的脚底一阵发麻,腿都快软了下去。过了许久李昀才缓缓开口道:“这事还得同我爹说,你也别操心,一个小姑娘家的心老这么提着吊着的就比那当家的妇人也好不了多少。” 陶莞苦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难道不是常理?若是拿她与常欣她们比,她自然是比不起的,又不是大户的小姐,哪里来的享清福命。原来在李昀的心里她顶多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是当年那个怯生生到他家小住的表妹。 见陶莞愁闷着一张脸在一旁遐思,李昀沉声道:“怎么了?无妨的,你日后有什么事就同表哥说,如今我在家的时日也不多,家中也就你们这几个妹妹,还能不多疼着点?” 陶莞一笑,吸吸鼻子“嗯”了一声,回说:“表哥,今日你先回吧,家里的事实在太多了,改日我领着小宝上你家去向你请教。” 李昀明白,也不好此时在陶家多逗留,便道:“嗯,司君领着大夫来你便让大夫仔细瞧瞧,把你奶奶瞧精准了再让司君回府。” “好,我送你出去罢。” 李昀挥手:“我还知道怎么出村,你现在哪有功夫陪我,还是留在家里帮衬罢。” 陶莞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强硬地送了一程,她目送李昀走远,心里头空落落地,无端地委屈着又红了眼。她转身想回去却被一人牢牢抓住手腕急问:“怎么哭了?刚刚那人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捉急,与表哥的JQ迟迟掀不起狂风大浪,要好好加点笔墨。 36第三十六章:落难识真情 陶莞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强硬地送了一程,她目送李昀走远,心里头空落落地,无端地委屈着又红了眼。她转身想回去却被一人牢牢抓住手腕急问:“怎么哭了?刚刚那人欺负你了?” “说话。”周继抓着陶莞的手又是心疼又是急乱。 陶莞一转头惊骇得呆怔在原地,一时也忘了挣脱,待回过神时才强着把自己的手挣脱回来。 这人不是昨日的那个青年?陶莞用防备的眼神打量他,在心里思忖:这人怎么这样阴魂不散,得亏现在周围没人,要是有人看见她跟这样的青年拉拉扯扯,指不定明日村里就是风言风语了。 “刚刚那人欺负你了?”周继强硬地继续问道,见到陶莞面上的泪痕还未干,心里更是一阵抽抽。陶莞迟迟不应答,周继急了,怒道:“我找那人去!”言罢作势要追上去。 陶莞赶紧拉住他,“你这人怎么回事,那是我表哥。”心里想着话不够狠又冷声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这样拉拉扯扯的不是糟蹋我的名声吗?就算我真受了欺负又干你什么事了?” 周继一愣,一时急火上头没想到自己失了礼节,忙诚恳道歉:“真对不住,我也是一时情急忘了。”完了又嘿嘿一笑道:“我叫周继,周家村的。” 陶莞双手抱胸总算看出来了这青年原来是中意自己,自己原先还把他当流氓呢。再一听周继,心里顿时回忆起年前上自家说亲来的是有一户周家村的人,不过自己当时根本没出阁的心思也就好说歹说让何花退了这门亲事。那说亲的媒婆见她家态度强硬,实在是说不动就干脆撕下脸面破声大骂:“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周家的大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陶莞对这周家村来的媒婆很是厌烦,巴不得她撕破脸面死了心跟她家绕得远远的,别三天两头的就上门,还得用家里的好茶好零嘴供着。 陶莞在心里思虑了一番,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虽然不是什么清俊的男子,但清清爽爽,不像一般的庄稼人,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没准还认得几个字。而且这是自己在东塘村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朵桃花,陶莞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欢喜,可是现在她哪有闲工夫谈风月,只好早早把人打发了回家去。 “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吧?” 陶莞忙摇头:“周家村不是离这挺远?你快些回吧,呆会天就黑了。” 周继心里一暖,面上流露出喜色,连声应:“好、好,昨儿回去晚了就在村里的二志家睡下了,今天必定得趁着天亮回去。以后你有啥急事要帮忙的就找陈二志,他定会与我说来,我也好帮衬你一把。” “成了,你快走吧。”她与周继在村道上聊了这么久,就怕被有心人看见到处说闲话,于是陶莞心不在焉地用余光往四周瞟了瞟。 周继也看出来她的紧张,就说道:“那我走了,你自个多珍重。” 陶莞点头,一捏衣角就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感觉如芒在背,她在村道的拐角处不经意斜眼往远处一扫,周继果真还在原地。远远的,她都能看见他灿笑的模样和两排整齐的大白牙,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笑了。 陶莞一路走回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回到家更像是心里压了千斤重担。 她走进门,在地上玩泥巴的牛牛向她跑了过来。 “大姊。” 陶莞揉揉他的头发,掸了掸他身上的灰问道:“你娘呢?” 牛牛用沾满泥的手指着屋子说:“跟爹在屋里头,哥哥刚才跟二姊去买芽糖了,我不想去,我要做泥碗。” 陶莞往地上一瞥,果真一堆泥里有一个歪七扭八的泥碗,泥坯子坑坑洼洼的。她捏了捏牛牛的脸,哄他:“去,做好了再叫大姊,让大姊好好看看你的碗做出个什么模样。” 牛牛笑嘻嘻地点头跑开。 打发走牛牛,陶莞又走到屋前侧身敲了敲门,“爹。” “进来吧。” 陶莞一进屋,发现屋里的桌上堆着十几副包好的药草,随口问道:“药抓回来了?” 何花点头,又愁眉苦脸长叹一口气:“陈郎中说了,隔半个月就上他那去抓药,每天一副。这一副药顶得上咱家三天的口粮呢,咋那么贵。” 这么贵?陶莞皱眉,天天吃肯定要吃不起啊。 何花扯着嘴角又道:“这还不算,陈郎中说每隔七天就要补一次身子,炖点补品给娘吃。这病最消磨人,不把养分给补上,人肯定经受不住。” 陶大友也是一脸苦笑,“我去几个妹子家把娘的事跟她们说了,这么大的事不跟她们提起不成。”说罢陶大友就从椅子上起来抓过袄子披上。 何花心想:这事是得同小姑子她们说,况且陶家就大友哥这么一个独苗,好歹女儿也得顶上半个儿子好出些钱不是?这事要越早说越好,说晚了指不定几个小姑子就要怪自己不仅没照顾好婆婆又把婆婆的病情给瞒了下来。 她心里想定主意,又怕陶大友人老实不会说话就提议道:“大友哥我跟你一起去。” 陶莞道:“天都要黑了,你们明儿去吧,今晚跟姑姑她们说指不定还害得她们睡不好觉。” 陶大友不同意:“再晚也得去,你五个姑姑家又是东南西北的,不憋着一股劲挨门挨户去怕是走到明年也走不完。”自己同妹夫他们家平日里也没多少来往,都是几个妹子牵着夫婿孩子上自家来,要他去妹夫家还真有些别扭。 “大友哥说得对,再晚咱也得去,这是要塌天的事,没有几个小姑来帮一把手这天还不塌了去。” “那也得吃过晚饭再走啊,等你们赶到姑姑她们家铁定要饿坏。”陶莞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灶房热菜。 陶大友大手一挥:“等饭做好得啥时候,花儿,咱们走。阿莞你看好几个弟妹,让他们晚上早点睡,别跟野孩子一样到处疯。” 陶大友从屋里出来,牛牛闻声抬头一看,奶声奶气叫了声“爹”。 “牛牛,进屋去,别搁外面瞎玩,天都要黑了。” 牛牛委屈了,爹爹怎么这么凶,这里是自家的院子又不是别处。 见牛牛的小脸皱了起来,何花赶紧上去搂住哄道:“乖,听你爹话,跟着你大姊去做饭去。”可不能跟这小祖宗说自己要出门,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要出门还不哭着喊着要跟? 何花给陶莞使了个眼色,让他把牛牛骗走。 陶莞会意,上前抱过牛牛,领着他先去灶房里洗手。等她帮牛牛洗好手,陶大友与何花已经不在家了。她想去看看陶李氏现在怎么样了,但天色渐暗,心里又有些害怕,就拉过牛牛说:“牛牛,跟大姊一起去看奶奶不?” 牛牛的小脑袋上下点晃,“奶奶给柿饼吃,我去。” 陶莞一点他的小鼻子,俯身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去看陶李氏。 陶李氏的屋本来就是处在阴面,现在天将暗未暗,而她的屋子就像是已经完全暗了一样。陶莞推门进去,注意到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掉了。她壮着胆往前走,走到陶李氏的床边,见她刚刚含了陈郎中给的丹丸含片,现在面色已经恢复过来,心也就稍稍放下。 “咱们出去,奶奶在睡觉。” “不吃柿饼了?” “不吃了,大姊给你做饭去,牛牛吃蛋豆腐不?” “吃。” 晚上,点着油灯打点好几个小毛头睡觉,陶莞却不敢回屋了。偌大的陶家老屋,少了陶大友跟何花在,一下就显得冷冷清清,还多了几分阴森寒气。陶莞坐在三个孩子的床边看着他们熟睡的脸庞心里头又是喜又是愁。 家里现在的情况真是雪上加霜,一天一副药吃到陶李氏绝气的那天估计家里也要砸锅卖铁了,她原本还想着今年能多赚一些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结果现在半路又杀出了这样的一出。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她考虑自己的婚事,这叫她怎么放得下心这个家?不是她狠心想着这些现实的问题,而是实际情况真的逼得她不得不狠下心来细想以后的事。 她在床头干坐了半夜没睡,一直等到陶大友他们回来。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陶莞就赶紧拿着油灯去院子里看,见真是他们二人回来就忙着去灶房把粥热上。 灶房外传来何花的声音。 “这都不是人哪,你瞧那些妹夫哪个是顶用的?”何花进门咬牙恨道。 今晚他们夫妻二人挨门挨户地把陶李氏的病情跟几个妹妹、妹夫说,结果没一个敢出头,都蔫声蔫气的,也不敢多说话,那意思可不是让陶李氏就这样等死? 一跟他们提及这每日的药费,个个都是脸色大变,翻脸比翻书还快,活像晴天里响了一个大霹雳。 陶大友也是气不过,粗声斥道:“别说那些妹夫是外人,就连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那些丫头哪个敢说一句话出来?个个都跟没事人一样,敢情娘的病在她们眼里啥都不是了。” “可不是,咱们家是只有你这样一个男丁,比不得旁家有三四个哥弟的,女婿也是半个儿,这到了紧要关头可算是瞧出他们的真心了。平日里丈母娘前丈母娘后的都不算数,这回可叫我看清了那些妹夫了,真不是东西!” 37第三十七章:商量生意 陶莞将热好的饭菜端出去时,陶大友与何花二人在一豆灯下商量着事,借着烛光看不清何花的脸,待凑近一看,何花却是双颊沾满了晶莹。 “怎么了?”陶莞把饭菜从木盘子里拿到桌上,又拾掇出了筷子摆上就坐到何花身边。 陶大友是老实人也不会说什么话,只是干坐着看何花哭,陶莞去轻轻拍着何花的肩安慰她:“可是姑姑她们听了奶奶的事伤心了?” 何花顿时止住泪,瞪眼恨恨道:“你几个姑姑哪里瞧见什么伤心劲,只担心着咱们家同她们要看病钱呢,你几个姑丈也都在,没一个敢出头为你奶奶看病的,我刚说到陈郎中开的那几副药,他们脸色变得巴不得你奶奶立马死了的好,生怕坑了他们钱似的。” “咋说话呢!”陶大友一拍桌子,嫌何花说话难听,自己的老娘还活生生在屋里躺着,什么死呀死的,多触霉头。 何花也知自己一时图嘴快说错了话,蔫声止住了话头。 陶莞算是听明白了,何花说几个姑姑知道奶奶的病后没一点伤心她却不相信,生她们养她们的亲娘得了重病她们心里哪会好受,何花也不过一时气头上说过头了而已。但何花说她们和几个姑丈不太乐意出钱,陶莞心里早有底。几个姑姑虽然也懂孝顺这个理,但哪一个家里不都是好几口人要养着,姑娘大了不由己,照顾了老娘还不饿死了孩子。而且几个姑丈除了小姑丈家里阔绰点,出手大方,其他几个姑丈通通都是小心眼掐着银子过日子,想从他们身上打钱的主意,那简直就是白日说梦话了。 “爹,你们先把饭吃了,熬到半夜不吃点肚子垫着伤身。” 何花接过陶莞递过来的筷子,又接着道:“咱们家不比其他家,你上头只有你爹一个,没个大伯叔叔的,要是咱家像你张叔家有五个兄弟,我跟你爹哪里舔得下脸面挨门挨户地去说你奶奶的事。” 陶莞点点头,虽然在农村都是儿子养双亲,而且家里的财产也只分给男丁,但陶家却只有陶大友单身一人,平时村里分点田地什么的都是吃了大亏,旁家几个兄弟的田凑一起都能撑得上一个小庄园的规模了。家里这么多年的担子一直都是陶大友在担着,可这回不是柴米油盐的事,是事关陶李氏的生死,陶大友一人哪吃得消? 陶莞道:“姑丈们在场,姑姑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这事得私下问姑姑她们。” 何花一顿,抓住陶莞的手愣声道:“对呀!都给娘这事急糊涂了,这事咋能当着妹夫们的面儿问呢,人家家里头婆婆、公爹都在,我们这样贸贸然上门已经够唐突了,咋好意思叫几个小姑子公然铁下脸面帮衬娘家。” 陶大友听了也觉得有理,用商量的口气问:“要不改日我私下再把几个妹子一起叫到家里来?” “成,改日再叫。”何花心里头爽快了一些便拿好筷子拨了一口碗里的饭,饭刚咽下口又听她说:“大友哥,这事得你出面,我一个外姓的媳妇不好在里面多说话,不然几个小姑子要怪我在背后私下撺掇你了,咱家不也是实在撑不下去了才找几个小姑商量么?我瞅着几个小姑平时对你也很是照顾,大哥前大哥后,就连咱俩成亲那会她们也是出了大力,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拉咱家一把。” “况且这么多年下来,说她们没几个私房钱我却不相信。今日我把话说明白,也实在是咱们家的条件不好,要是咱们家能像小妹他们家那样我也就不说这些话了。说多了遭人嫌。阿莞你嫌你何姐不?” 何花这么多年在陶家尽心尽力,陶家的条件她再清楚不过,她现在把这些事情都搬上台面说陶莞心里哪能不明白她的苦楚。她才当家没多久,家里便出了这样的事,好日子没过上又要多操心了。 陶莞道:“何姐,我们一条心,你把我又当闺女又当姐妹,你的心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我随你,咱家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你在算计把持,我爹只管在外挣钱,这么多年下来你没少受委屈,咱们家也比不得隔壁张婶家隔三差五买点肉打打牙祭,你多劳累了。” 何花刚止住了泪,现在听见陶莞说这些体己话又红了眼眶,又是哭又是笑。 陶大友见她一顿饭吃的喜泪交加,往她的饭碗里夹了一筷子晌午吃剩下的肉,对她说道:“等以后咱家日子好了,也叫你们娘俩隔三差五地吃吃肉。” 何花笑眯了眼道:“跟着你吃啥都好,就是顿顿喝粥吃咸菜我也乐意。” 陶大友脸一红,瞪了眼在一旁偷笑的陶莞,咳了一声道:“晚了,去睡吧,明日早起把药给你奶奶煎上。” “好嘞。” 翌日起早,陶莞原本想按陶大友的吩咐把药给煎上,没想到何花已经在院子里点上小火炉拿着砂锅熬上了。 她上前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何花眼下一片青黑,定是昨晚没睡多少时辰。 何花摇了摇头,道:“睡不着,还不如早些起来做事,如今家里缺钱,小宝后日又要送去蒙学,我昨夜想了想还是得去做活赚些小钱回来补贴家用。” “做活?” 何花点头,“待会我去你刘婶家问问,你刘婶平日里自己削了竹子来编簸箕,怎么说也是赚,我这平时在家里还有些闲工夫,倒不如去跟你刘婶学了手艺帮衬家里。” 何花这么一说,陶莞倒想起年前说要卖鱼干的事了。编簸箕既费时间又卖不了多少钱,对家里实在是杯水车薪,想来钱来得快还是得下一些成本,做些买卖。 “何姐,你还记我年前同你说向小姑夫的鱼塘进一些鲜鱼咱们晒成鱼干来卖不?” “你真动了心思?”何花以为陶莞当时也是气不过隔壁张家的作为才想出这么一招。 “既然都是要做买卖,倒不如狠下心干脆小打小闹一番。咱家的鱼干送了亲戚,亲戚们都说好吃。”陶莞把眼睛往隔壁张家摆了摆,“就连那家不也是觉得咱家的鱼干好吃才做了下贱的勾当偷了回去?” “可这鱼啊肉的村里的人哪里日日吃得起,这卖不卖得出去还是问题,再说了,买鲜鱼也是要本钱,咱家哪来闲钱去买鱼?” 陶莞得意一笑,自己不是还有个小金库嘛,原来打算这笔钱拿来一直供小宝读书的,如今取出一些来做买卖,到时候挣了钱补上,还不是一样? “钱的事我自有法子,在村里卖咱们也指望不上,干脆拿去镇上卖,镇子上酒肆勾栏啥的咱们也可以试试,实在不行我就到镇上的大户人家挨个问问要不要。东西好吃肯定有人买,咱们把生意做实了,东西弄好了,自然有人乐意花钱。” 何花古怪地瞟了一眼陶莞,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哪来的钱,先是胸有成竹地叫她不用担心小宝上学的钱,现在又叫她放心这买鱼的钱,难不成这小丫头还存了一个小金库?“你存了多少?何姐不跟旁人说。” 陶莞在心里也犹豫了一番要不要把自己存了私房钱的事跟何花说,可现如今是要拿出去做买卖了,也就准备说白了:“我是存了一些钱,数量也不是很大,二两银子左右。” 何花惊呆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敢情这陶莞还是个小富婆哩,二两银子,他们家一年的进项也就这么多啊。何花用手肘搡了一下陶莞,问:“咋存的?” 陶莞嘿嘿一笑:“就我外婆跟我娘舅给的零花钱、压岁钱,这么多年我都没花攒下来的。我平常不是喜欢鼓捣一些包花么?咱们村我不敢卖,我悄悄拿到别村卖的。”在村子里只拿来做人情,她哪里敢明目张胆地标价。 何花是知道她喜欢做头花,且样式都是出奇的新颖,平时陶莞只说拿了送人,并不想她是拿这个去赚小钱。原来这丫头心思这般细密,做的滴水不漏的,就连她这个后娘都没发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怪她怎么瞒了自己。 其实陶莞没敢说,自己存了四两多银子,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了一半的数量,说多了何花该以为她去偷去抢了。而且自己留一点钱在身边才有安全感。 何花拧了一把她的腰:“小丫头,都敢骗起我来了,要不咱专门做头花得了,你手艺好,就是拿去卖给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瞅着她们也该喜欢。” 陶莞摇头:“这做头花功夫大,想做的精细,两三天都做不完一个,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就我无聊打发时间,咱们还是得把心思放到卖鱼干上。” “那成,赶明儿我去你小姑丈的鱼塘瞅瞅跟他商量这件事。” “把我也捎上吧,我还给小姑做了头花呢,今儿我拿去让筱眉帮我绣上花。” 何花打趣道:“就你丫头鬼心思多,知道讨好人,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做几个?” 陶莞一愣,辩道:“我以前不是给你做过几个?没见着你带我就也不存心思给你做了。”何花不喜欢涂脂抹粉的,一块布巾把头发包严实了还挡灰尘,哪里还想着给头上配头花什么的。 话一出口,何花也是一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讷讷地“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lol,晋江抽得好厉害,根本发不上来。小红花差点就离我而去了。 38第三十八章:哪个是东家 陶莞与何花二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说话的功夫药都熬好了,何花掂量着就把砂锅端回灶房,取了一个碗把药汁倒进碗里。 “二娘,你病了?”陶慧揉着眼睛走到灶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没,你奶奶病了,要不你给尽尽孝心把药给你奶奶端过去?” 陶慧懵懂地点点头,回道:“好,我喝口水就把药端给奶奶。”陶慧走到水缸旁掀开木盖子,拿过水瓢打了点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清早喝凉水该闹肚子了。”陶莞早上前揉揉她的小肚子,责道。 陶慧露齿嘿嘿一笑,“不妨的,我叫小宝跟我一起去给奶奶送药,奶奶最疼小宝,她看见小宝给她送药心里头一定欢喜。” “好,你去把小宝也叫上,你奶奶今儿早早就醒了,以后多孝顺着点奶奶,给奶奶捶捶腿啥的,知道不?”何花把药碗放在桌上晾凉,思忖着孩子这么点大又不知道什么是痨病,说了也是白瞎还不如吩咐他们平日里多对老人表示关心。 陶莞帮着陶慧把水缸的盖子盖上,心里盘算着该出门把昨儿没绣成的花拿去给陈筱眉,于是对何花道:“何姐,我一会出趟门,你有啥要捎的不?” 何花摇摇头,“如今家里过日子要紧巴点,该省的咱们就省了,原想明日送小宝去先生那里时给买份大礼的,现在看来这礼也得删删,我瞧着过年时你舅舅给咱们送来的一对腊腿不错,咱们家也舍不得吃,干脆拿出去送给先生得了。” 陶莞心里一阵难受,几个弟妹吵着要吃腊腿,她都没舍得给他们做,现在却要巴巴拿去送人,这滋味比心头打翻了辣味瓶还膈应。 这时,陶慧在一旁哀求道:“二娘,别把那个送人呀,我们都念叨好久了,小宝牛牛他们在梦里都流哈喇子。” “小孩子懂什么,你要吃等下次过节时二娘割一斤猪腿肉给你们吃。” 下次过节,那得等什么时候? 陶莞见着小陶慧楚楚可怜地拉着何花的衣角,恋恋不舍地央求着,心里一狠说道:“这腊腿咱们留着,今天就做了给小宝他们吃。至于明日送给先生的礼我揣点钱出去转悠一圈。” 何花知道陶莞心里不好受才说这样的话,颇为无奈地叹道:“你怎么也跟着犯傻呢,不是刚说过要紧巴着过日子把一文钱当两文使?” 陶莞揽过陶慧,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委屈谁都不能委屈咱们家的几个孩子。” 何花扑哧一笑:“你自己也就是个孩子,啥时候出了阁才算大人。平日里咋不多吃几口肉把肉都留给弟妹,你这不是比谁都委屈了吗?” 陶莞与陶慧额头抵额头,道:“那可不一样,长姐半个娘,我不疼他们疼谁去。”前世没有孩子,现在有了几个现成的小鬼,她还不下了狠劲去疼着爱着。原先是她不肯生,等到后来才觉得有了孩子家才像个家。 “还说你奶奶宠孩子,我瞧你才是个宠孩子没边度的主,以后你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得宠成啥样?到时候可得替我的大外孙找个能管得住你的爹。” “不与你说了,出门去。”陶莞面上闪过一丝值得怀疑的粉色,一边说着一边就牵着陶慧走了出去。 *************** 陶莞从筱眉铺子出来,交待了绣的花式和颜色就打算去附近瞧瞧有什么能当做拜师礼的货物。 筱眉的绣花铺子开在全县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过完年刚出了年头,商家们又重新开始了一年的生意。人多物杂,陶莞很久没有来到这样繁华的街上了。记得在现代,热闹的街道可以一整晚喧闹不歇,古代虽然也有夜市,但到底不如现代,可这白天街上车水马龙的,甚至较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来往往的人拎着篮子、扛着麻袋,手里几乎都没空着。 经过一家卖玉器的铺子时,陶莞看见玉器铺老板把所有的玉制首饰都摆到了柜台上很是显眼,她只匆匆一瞥就看见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接着她又经过了一家卖日杂的铺子,里面传来一阵酱油的咸香味,走了几步,日杂铺子传出来的味道又变成了刺鼻的醋味,再走几步居然变成了醇浓的老酒味。小小一间铺子里五味杂陈,墙上还挂着许多生活所需的物品。 要说气味最香的莫过于卖脂粉的铺子。陶莞还未走到铺子前便知前面是卖脂粉的店面,仔细一听,果然有几个年轻女子娇笑的声音,听着对话像是姑娘们在头油正与老板讨价还价。 原本是要选伴手礼的陶莞在街上四处闲逛,也不知怎么就走进了一家专卖新奇玩意的店铺。里面的物品一看便知是汇集四海各地,其中还有一些不像中原地区的货物,连陶莞也叫不上名称。 在店铺里看东西的多是些衣着华贵的青年,颇有些纨绔子弟的意味,陶莞在一旁观察他们出手倒真是很阔绰,就在刚才一个青年还买了只一两银子的鼻烟壶。店里面有五个伙计,其中四人只招呼穿着讲究的客人,还有一个则是负责看管其余看似平平的顾客,注意他们是否有不规矩的行为。当然,陶莞也在被监视的范围之内。 要不是店里的东西实在新奇得紧,陶莞才懒得顶着被人监视的眼神走进这个店铺。 陶莞停在一把扇子面前,这扇的竹骨摸起来清凉透脾,陶莞刚把手一碰到上面浑身的汗毛就被冻得颤栗了起来。这样的扇子夏天拿来乘凉铁定不错,只可惜这家铺子狮子大开口,一个只有拇指般大的鼻烟壶都要卖到一两银子,这把造型奇异骨质特殊的扇子价格铁定不菲。陶莞放下扇子摇了摇头。 又在店里转了一圈,铺子里的人已经换了一拨,陶莞算是赏玩够了就打算继续去挑礼品。 “姑娘,慢步。”店里的一个伙计上来叫住陶莞。 陶莞疑怪地回过身,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被这种店铺的伙计叫住一准没好事,难道要赖自己顺了店里的东西?陶莞的面色冷下来了,她统共才带了一百文钱,就是连店里最低档的东西也买不起。 伙计笑盈盈地走上前问道:“姑娘可是中意那把扇子?” 陶莞顺着伙计手指指的方向,一看,正是自己刚刚拿着把玩的扇子,没多想点了点头。 伙计阿谀奉承地一笑,转身取过那把扇子又用个相配的木盒子装好恭敬地递给陶莞:“姑娘喜欢就拿着吧。” 陶莞皱起眉,心想自己可从来不是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人,伙计这样稀里糊涂、古里古怪地送东西给自己,自己可不能傻里傻气地就接了过来。 见陶莞迟迟不接过扇子,伙计又道:“我们东家说了,只要是姑娘喜欢的东西不管是谁要买都要头一个给姑娘留着。” 陶莞心下一惊,语气不确定地问道:“你们东家是……?” 伙计神秘地笑笑:“姑娘拿着就是,东家刚刚出门了,说瞧见姑娘是缘分,叫我等着姑娘走时把您看中的东西包好给您带走。” 陶莞心思如麻,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只知道那人平时穿着看起来就不像一般的庄户人家,她怎么好意思空手拿了人家的东西。无功不受禄,陶莞坚决不把扇子收下,回谢道:“这扇子我不能拿,替我谢过你东家的好意。”言罢转身讪讪地走了,任凭身后的伙计好一阵叫唤也不回头,只加紧脚步埋头往前走。 突如其来的插曲让陶莞乱了心神,一时也没有心情去挑礼品,只好双手空空地走了五里路回家。等一双腿走得都快废了的时候才走到家门,而这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陶莞远远地看见自己家烟囱里冒出的白眼,仰头温温一笑,原本酸乏无力的腿一下就跟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一样,走起路来轻快了许多。 “大姊。” 陶莞一进门,几个扎堆玩在一起的小鬼头朝她扑了过来。 “大姊你去哪了?今天二娘给我们烧了腊腿,味道跟梦里的是一样一样的。我不敢多吃,给你留了好多。”小宝邀功般地抱着陶莞的腿甜声道。 陶慧看不惯小宝一脸马屁精的模样,刺他:“晌午吃饭的时候谁多吃了一碗饭,把盘里的肉吃光了?”这会子有脸说自己留了好多肉下来,还不是二娘刚烧上的。 陶莞哈哈一笑,掐着小宝肉嘟嘟的脸道:“毛孩子,说谎被你二姊抓住了吧。” 小宝不服气地对自己的二姊吐了吐舌头,叫来自己弟弟:“牛牛,晚上我们别让大宝上咱们的床,不让她睡了。” 陶慧一掀白眼,哪个稀罕哟,就他那臭脚丫子,连家里脏兮兮的老母鸡都不乐意同他一起睡,要不是家里没屋子多出来,她才懒得跟两个弟弟睡。 陶慧仰头道:“晚上我跟大姊一起睡,你们谁都不准来,哼。”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更新,抱歉。 作者越来越回天乏术了,男配或将逆袭,大家以为如何? 39第三十九章:小宝上学 陶慧一掀白眼,哪个稀罕哟,就他那臭脚丫子,连家里脏兮兮的老母鸡都不乐意同他一起睡,要不是家里没屋子多出来,她才懒得跟两个弟弟睡。 陶慧仰头道:“晚上我跟大姊一起睡,你们谁都不准来,哼。” 陶莞看着几个围着自己的弟妹互相拌嘴,有种隔岸观火燎的感觉,等他们吵得凶了才及时制止:“停停停,咱们吃饭去,吵久了该累了,正好吃饭补补体力。” 陶慧与陶成宝各自抱胸扭头一哼不理会对方。只有牛牛扑闪扑闪着大眼睛乐呵呵地摇着陶莞的袖子道:“大姊抱抱。” 其实最会察言观色、卖乖讨人欢心的还是牛牛,这家伙看着虎头虎脑其实比谁都腹黑,成功完败双胞胎哥哥姐姐。于是陶成宝、陶慧二人一时之间又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战友,准备向自己的腹黑马屁精小弟开炮,谋划着晚上的床上大作战。 “小宝,晚上饭多吃点!”大宝斜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恨恨地摩拳擦掌。 “是,二姊!” 陶莞一拍小宝的头,“傻愣什么呢,还不进去吃饭。”她作势要踹小宝的屁股,小宝双手捂住屁股一溜烟跑了进去。 ***************** 饭桌上,陶家一家老小坐全了。陶李氏的面色也是红润非常,见到两个孙子是眉开眼笑的。陶大友时不时往陶李氏的碗里夹一些菜。 陶莞默默地坐在饭桌边,仔细观察,一家人吃饭是夹来夹去不必忌讳,但痨病会传染,这以后陶李氏的饮食可得讲究一些。估计陈郎中也跟何花说过,可是何花却没怎么放心上的样子。陶莞有些为难,毕竟与长辈一起吃饭,这在农村是传统,但现在是特殊情况,如果还在一起吃说不定就会出事。大人还好一些,小孩子抵抗力弱,被传染了可怎么办。 如果当着陶李氏的面要她单独吃自个的,碗筷给她另外备一份,以陶李氏强硬的性子铁定又要到处说闲话。何花在他们家已经够遭罪的了,陶莞可不希望陶李氏再到处说何花的不是。 “小宝,心肝,奶奶给夹点肉吃。”陶李氏夹了一筷子的腊腿肉就要往小宝的嘴里塞。 陶莞脸色大变忙大声喊:“奶奶!” 陶李氏一顿,看她的眼神透着疑怪,“咋了?”自己这大孙女就是大惊小怪的,平日里的行为也古怪的很,一点也不像旁的农家女儿。年前给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这傻丫头还死活不乐意,可把她老婆子气得半死。 陶莞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了,顶着一家人疑问的眼神,干干笑着回道:“没事,我是想说奶奶近日咳嗽,别吃腌渍的东西了,腊腿肉忒咸,对您身体不好。” 陶李氏白了一眼陶莞,道:“我是夹给小宝吃。”谁不知道这腊腿是大丫头的娘舅提溜过来的,宝贝得紧,今天好不容易拿出来烧了,她老婆子夹一筷子大丫头居然瞪起眼来,闹得陶李氏心里好没意思,索性把手上夹的肉也放回了盘子里。 陶莞见陶李氏不再执意要给小宝喂肉松了一口气。这饮食的事可马虎不得,老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行,必须想个法子让陶李氏单独吃。不是心狠不心狠的问题,与老人家在一起吃饭图的就是和乐开心,明白事理的老人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病铁定也不乐意拖累小辈。 晚间趁着何花在院子里洗碗陶李氏回了自己的屋子,陶莞就搓着手别扭地走到荷花身边,帮她擦起碗来。 原本她想先开口的,没想到何花先瞪了她一眼,道:“吃晚饭时候咋跟你奶奶说话呢。” 陶莞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准备笑着打马虎眼,又听何花道:“你奶奶夹肉又不是给自己吃,我也晓得你心疼这两个腊腿,但你奶奶毕竟是长辈,年纪大了现在又这样,吃点好的咋了?我平时见你行事都是有礼有节,怎么今日却如此没分寸?” 陶莞一愣,完全没想到何花会这样想,自己刚刚的行为事出有因,但不至于是为了那一盘的肉啊。她又不是爱斤斤计较的人,陶李氏以前怎么对她的,她现在还不是恭恭敬敬地把她当亲奶奶供着。 “何姐,你可想错了。”陶莞哭笑不得地想怎么就自己里外不是人了,她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就凑近何花的耳畔对她道:“陈郎中没同你说?这痨病是会传染的,咱们平时起居饮食可得注意些。” 何花手里的碗一滑,一个碗掉进了木盆里,溅起了一道水花,急问:“真的?” 陶莞点点头,“真。”陈郎中是多年的老医生了,什么病没见过,定是与何花说时何花当时心里一团糟没记住。 “那可咋办,要不咱们给你奶奶单做一份饭菜?”痨病在乡间可是闻风色变,到现在陶家都没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怕人家用有色眼镜看自己。先前已经出了张细花这样的事,现在风波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又闹出来陶李氏这样的事,人家该说陶家是丧门星了。 陶莞一阵犹豫,想了好半会才回道:“是得让奶奶单吃,但老人家平日里就孤独的很,咱们这样贸贸然让她单吃铁定不行,她心里不好受,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事还得奶奶自己明白,不然咱们做小辈的哪里对得起良心。” 何花赞同地点点头,说:“是得你奶奶自个明白。” “我同你爹商量过了,这事瞒是瞒不住了,你奶奶心里多多少少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但你爹的意思是晚点再跟你奶奶说,让她多过几天好日子,早早告诉她可不是让她生生等死么。” “这事你们做主,我这个当孙女的啥话都说不上。何姐,要不这样吧,这段日子咱们跟奶奶这样说,就说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大好我们给弄些补身子的饭菜让她一个人吃,这样既可以分开吃,也可以让奶奶心里舒坦。” 何花笑睨她,丫头就是鬼点子多,不过还真派上了用场。涮完盆里的最后一个碗接过陶莞手里的干布催促她:“你赶紧些着去吧,在外头走了一天,这里哪用得着你帮忙。” 说起这个,陶莞挤了挤眉,说:“今儿逛了半天也没买到什么,不过我想好了,咱们家不是还存着年前晒的酱油肉?我瞧就用这个顶上得了,想吃了我们再晒,又不精贵。” “成,明天一早让你爹给先生带去。” *********** 说起小宝上学,其实最开心的人还属陶慧,少了这个处处爱跟自己拌嘴不把自己当老姐的淘气包弟弟,她心里一时别提多痛快了,可刚只痛快了半天她就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玩什么都不带劲,还老觉得缺了点什么。 陶莞说她这是皮痒嘴痒,巴不得小宝天天围着她转跟她一起打发时间。陶慧过了年也九岁了,姑娘越大心思也越多,管都管不住。 私塾里只上半天的学,小宝中午回来吃晌午饭时可是享受了帝王般的待遇,处处都是伺候得当,一家人圈住他问这问那,幸亏小家伙有好吃的就分外耐心,一一回答了大人的问题。 小宝挑挑眉,对着饭菜指手画脚:“大姊,这个菜烧咸了。” 一会又说:“这个焖豆腐太甜了,下次少搁点糖。” 他刚要接着说下一个菜就被敲了一记锅盖,他立即捧头委屈大喊:“爹!” 陶大友越听越来火,一家人好脸好说地把他当宝贝,结果这小子还不识好歹。“臭小子,敢当着你老子的面摆谱了!下回爱吃啥自己烧去,别指望你娘你姐。” 陶慧在一旁幸灾乐祸,暗地里捂嘴偷笑,结果被发现了也挨了一记锅盖:“平时都咋教你弟弟的,就你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大的不好,小的也好不到那里去。” 陶慧嘟嘴,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自己的老爹,只好默默努力扒着碗里的饭。嘴里小声啐骂身边的小宝:“都是你!” “一家人吃饭呢。” “娘舅!”陶莞站了起来。 李德仁眼里含着笑意,示意陶莞先把饭吃了,“你们吃着,我去前屋里坐坐,老太太没跟你们一起吃饭?” “我娘早些时候吃过了,现下正出门跟老姐妹聊着呢,一时半会回不来,李哥你先坐。”何花领着李德仁到前屋,又忙着给沏了一壶茶拿了些零嘴,接着才回去继续吃饭。 陶大友在饭桌上给陶莞使眼色道:“今儿你舅舅要是拿钱给你奶奶看病,你说什么也别收下,咱们家这么多年过来没少受你娘舅的帮衬,可你奶奶这次不是一般的病。要是你舅舅拿些钱与你奶奶体己你就帮着你奶奶收下,这个是咱们两家的情谊,在理。” 陶莞见她爹难得硬气一回,当然很是高兴,况且这回李德仁要是再帮自己,自己可真真是没脸再去他家了。估计连李府里的人都会觉得她就跟活脱脱的拖油瓶似的,她这个外甥女当的似乎就只会从舅舅家搜刮钱财来补贴自己家。 “爹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我娘舅能这么老远来一趟也是给咱家面子,怎么好意思再让他破费。” 何花也说道:“对,咱们得硬气一回,老这么指着你娘舅家拉一把,说出去我都觉得面子挂不住。” 陶家人这次似乎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不再依靠李德仁的帮助,而是要一家人患难与共度过难关。 40第四十章:说亲的意思 家里存着的一小罐子金桔蜜饯是陶莞自己腌渍的,加的糖一半是糖稀一半是蜂蜜,平时几个孩子爱吃,但甜的吃多了嗓子容易生痰就没让他们多吃。陶莞见平时舅舅来都是饮茶,这次便思量着用金桔蜜饯泡点果茶来代替,若再洒几点桂花干,味道就更加清馨滋润了。 陶莞从土洞里取出罐子,扫了扫上面的灰尘,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还是蜜油油的小金桔,用手指蘸了点糖放在嘴里一吮,甜到了心坎里去。接着她又烧好了一壶热水,准备妥当了才把几件东西端到了前屋。 李德仁坐在屋里都已经喝了三杯茶,这会见陶莞还端着水进来,笑道:“瞎忙乎,你舅平日里又不缺茶喝,这都已经喝饱了丫头还端茶来。” 何花睨了眼陶莞,微笑着对李德仁说:“李哥,你别说她瞎忙活,这丫头新鲜玩意多着,向来就喜欢鼓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就看看这丫头给你鼓捣来什么好东西吧。” 知陶莞者莫若何花,陶莞不露齿轻轻一笑,把手上的盘子放到了桌上就取过茶碗把泡好的茶倒进了茶碗,为了让茶显得好看又从罐子里夹了二枚对半切的小金桔放在里面,一时之间茶碗里汤色明丽,金光荡荡。 李德仁往茶碗里一瞧,还真是新鲜玩意,接过茶碗放在鼻下一嗅赞道:“这桂花清香里夹杂着蜜桔的甜丝味儿,从来不曾见有人这样泡茶。”说着小啜了一口,似回味无穷又饮了一口方说道:“阿莞的心思都体现在这小东西上了,也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娶了我的阿莞。”话间仿佛带着试探,又带着几分深意。 何花乐道:“李哥你可得好好说说这个丫头,多少上门的亲事都被她推了。” “哦?怎么不曾与我说起。” 何花道:“去年媒婆来说了三门,男方家境是一个比一个好,可姑娘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爹妈的左右不得了。”何花说笑着斜眼瞧了下陶莞,又道:“真不知要挑一个什么样的,这会过日子知冷知热就行了,我们家也就这情况,没那心思攀高枝,只要对闺女好我还能不应了?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也请李哥帮忙瞧瞧。” 陶莞嗔道:“何姐是巴不得我早日泼了门,嫌我这大姑娘吃家里的白饭了。” “你这丫头,又开始瞎编排了,咱家什么时候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了。”何花也不顾忌李德仁在场便与陶莞说起笑来,平日怎么来今日还怎么来。 李德仁看了也是开怀,对何花道:“若我真瞧准了人,你与姐夫没二话?” “李哥瞧准的人哪里能差,再说了,我们阿莞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对她的疼爱只怕不输给我们这做父母的,要是真有合适的人也得拜托李哥好好劝劝这丫头,她推了亲事多少也是不放心这个家。” 说到陶莞不放心陶家,李德仁此行也正是为了这事而来。前两日李昀回家时脸色不大好,伺候他的小厮又没跟在身后,冯氏一瞧还以为碰着什么事了,一问司君去哪了,李昀回道是去找大夫了,冯氏吓得更是没了主意,还以为自己的儿子身子出了毛病,刚准备对他一阵说道,要他平日别熬夜看书什么的,李昀便说是陶莞的奶奶出了事,吐了好多血。等晚间司君回来,一家子坐在一起问话才知道陶莞奶奶得了痨病。 李家人听说陶家老太太得了痨病,想到的不是这老太太身体如何受得,最先都是体谅起陶莞,心疼她又要跟着吃苦了。冯氏心软,不乐意自己喜欢的外甥女被拖累就又跟丈夫提起了要做亲的事,李德仁当然还是老脾气,坚决不同意,但听冯氏娓娓道来,说这老太太的痨病要把陶家拖惨,以陶莞的性子哪里狠得下心在老太太去前出嫁,要是老太太再活个三年四年的,陶莞可就真要拖成老姑娘了,李德仁禁不住说,心下也是微微松动。 磨嘴皮子的功夫是冯氏拿手的好戏,于是这两日天天在李德仁耳边念叨,又把陶莞从小没娘、之前遭尽后娘虐待的事拿出来说,她见李德仁还是半吊子没怎么表态就放下狠话,说他是见不得外甥女过好日子非要把好好的丫头往火坑里推见死不救,晚间还同李德仁闹起了分床,李德仁一是被说得心里泛起了酸茬,二是实在拿冯氏没有办法,想了一夜还是服了软。 冯氏见他松动了就赶紧催他来陶家说说这个意思,打打擦边球,试探试探陶家人的意思,顺便去看看陶家的老太太给些梯己钱,叫老太太拿了钱买补品吃。 现在李德仁听何花话里的意思是只要是他帮着说的亲事,她与陶大友夫妻二人都没什么意见,心中的那块石头也放下了,就估摸着要起身回去好好跟冯氏商量着怎么上门提亲。 李德仁起身掸了掸衣褶子,含笑道:“今儿来是看老太太的,老太太的事昀儿那日也说了,我放心不下来瞅瞅。”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叠好的布包对何花道:“这是给老太太买吃的钱,你收下吧,也别跟我客气,原该的。” 何花接过布包,手不经意地掂量着,觉得沉甸甸的,估摸着起码得有三四两银子,其间还混着些铜钱。可当着人家的面也不好直接拆了布包往里面看个精准,就笑着回道:“李哥大老远赶来就已经够有心的了,哪还用得着这些。” 李德仁知她仔细,也不与她多客套,把何花递过来的手又挡了回去:“你做什么,这是我与老太太买吃的钱,不是给你的,你只管收下,老太太不要你再还我不迟。” 陶莞心里一笑,这钱要是到她奶奶手上,她奶奶只怕乐呵得老黄牙都要掉了,哪里还晓得还回去。 他们二人推搡来推搡去,何花终究还是把钱收下了。 “李哥,下回来你就别客气了。”见李德仁要动身回去,何花出门相送。 陶莞跟在一边,想起李德仁似乎喜欢喝刚刚的金桔蜜茶就捧来小罐子准备让他带回去,她急急忙忙回屋取过蜜饯罐子对李德仁说道:“娘舅,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你平日泡着喝,里面有蜂蜜润肺的,要是欣欣他们爱吃你再与我说,我再给你们腌渍一些。” 李德仁不推辞,帮着陶莞整了整衣角,打量着她道:“好嘞,我瞅着欣欣他们一准爱吃,你就多做些,回头我让你表哥来拿。” 陶莞含笑道:“让府里的小厮来取便好了,他前几天来过一趟,晓得路,表哥平日忙哪里有功夫来。” 李德仁笑笑,这日后多的是功夫,不怕的。就算没功夫,也得腾出时间上门来。他在心里想着,面上回道:“你们别送了,这路不好走,我定了时辰让人来接,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加紧脚力,你们回屋吧。” 李德仁前脚刚走,陶大友后脚就扛着一袋子的蜜桔进来了。 他把扛着的麻袋放到地上吁了口气道:“小舅子走了?” 何花忙回屋给他倒了一碗水,“快喘口气。”又往地上瞅了眼,见麻袋里滚出的几个蜜桔就问:“哪来的那么多桔子?” 陶大友嘿嘿一笑:“是大壮他二伯家种的,今年收成好,送了好些给大壮,前几日大壮收了咱们的人情这会子让我去拿些桔子回来。” 何花一拍他的肩嗔道:“让你拿些回来可不是抗一麻袋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去偷去抢了。”说着又蹲下来打开麻袋仔细瞅起桔子。 “真的?这么多桔子。”陶莞话里也是满满的惊喜,想起自家那几个爱吃桔子的小鬼,便思忖他们有口福了,这么多桔子得吃到猴年马月呀。 “还有小金桔!”何花打开袋口,惊道。 “啊,快与我瞧瞧。”刚刚李德仁还让她多做一些蜜饯,这会子便有原料了。陶莞也蹲下来往袋子里面看,果然大小不一的蜜桔还里面混杂着许多个头圆圆的小金桔。 何花道:“阿莞快把小金桔拾掇起来,再腌渍些蜜饯给你舅舅送去。” 陶莞抓出几个小金桔放在手里,上面还带着新鲜的嫩叶哩,喜道:“嗯,我这就去拿盆子来装上,洗了拿去腌渍。” 等她挑好了一大盆的小金桔还剩了好多出来留着现吃。 陶莞端着木盆走到井边,摇了两桶井水上来让金桔放在水里泡,起身又拿了一个干净的大木盆出来,准备把小金桔一个个洗干净拿来盛放用。 她蹲在井边洗着金桔,冬天井水还有些暖,也不会太冻手,心情出奇地好,还哼起了歌。 “陶莞、陶莞。” 有人在叫她,陶莞抬起头往篱笆外一看,见是个青年,且有那么几分面熟,在脑子里想了想便记起来是元宵那日和周继一同坐在她后面的青年。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串,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往屋里瞧了瞧,压低声音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41第四十一章:这年头流行送礼 “陶莞、陶莞。” 有人在叫她,陶莞抬起头往篱笆外一看,见是个青年,且有那么几分面熟,在脑子里想了想便记起来是元宵那日和周继一同坐在她后面的青年。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串,一面朝他走去一面往屋里瞧了瞧,压低声音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二志挠头笑着,心里面还有几分羞涩,对她道:“周哥叫我拿点东西给你。” 陶莞皱起了眉,小声道:“你等等。” 陶莞领着陈二志走到自家屋后的小道上才敢同他用正常的音量说话,见他怀里似乎还真拿着什么东西就冷着脸说:“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要,你拿回去。” 陈二志为难了,李昀难得千叮万嘱托他办一件事,他还答应得十分爽快利落,没想到陶莞这么有脾气,想了想笑着道:“什么东西你先看看,要不要再说,周哥说你见了一定喜欢。”陈二志把怀里的物件拿到了手上,想递给陶莞,陶莞闪身一避。 “你先瞧瞧再说啊。” “我真不要,你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拿回去。” “啧,不管你要不要总得瞧瞧呀,我只是帮着捎物件,你拿不拿也得看了再说不是?” 陶莞知与他纠缠不清,又怕声音太大引起附近人家的注意就与他商量:“你先拿回去吧,哪有这么送人东西的,这就跟强塞硬堵似的,你若怕回去不好交代就只管让他来找我,这东西我真不能要。” 陈二志犹豫了下,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道:“陶莞呀,你咋这么倔,周哥都把你当媳妇儿了,送你点东西咋了,什么你的他的,到头来还不是一家人。” 陶莞听了这话很是窝火,自己清清白白的姑娘,就算他先前来说过亲事,但自己也拒绝了不是?现在与他真是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又凭什么送自己东西,还把自己看做是准媳妇?她的嘴角抽了抽,冷声道:“我陶莞现在还姓陶,别提什么没影的事,你这样到处乱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存着什么心思。” 陈二志面上一红,他能存什么心思,不就是想帮衬一把好姻缘呗,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陶莞这丫头也忒倔了,被一个毛丫头这么说弄得他实在没面子,陈二志心中一急,把东西往陶莞的怀里一塞就马上溜腿跑了。 陶莞看着他跟鸵鸟似的一溜烟跑开了,也不敢大声叫唤,只好心里憋着一股气对着陈二志的背影干瞪眼。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想起周继那嘿嘿露齿的笑容没由来的生了怒意。讨厌他的大白牙,讨厌他的大男子主义,这叫哪门子的送东西,跟强盗做派似的。 陈二志拿来的东西用一方上好的嫩绿色绸缎包着,细细长长的,陶莞拆开绸缎一看,惊呆了。这个木匣子可不就是上次装着那把扇子的那一个,陶莞咬了咬牙,原来那家铺子的东家真是周继,自己上次就疑怪怎么会有人强意要送自己东西。 陶莞打开木盒子,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扇子,伸手摸了摸扇骨,一阵寒意从脚底凉到了头顶。重新包好了绸缎把扇子收到了袖子里,陶莞揉着太阳穴回到了陶家。 何花正在地上洗小金桔,见她失神地回来,问:“咋了?魂不守舍的,这东西洗了一半人就不见了。” 陶莞无奈地摇摇头,袖子里藏的扇子跟烫手山芋一样,自己巴不得早点物归原主,现在只好先找个地方把它放置起来。“何姐,你先帮着洗,我去屋里抹点膏药。” “冻疮又犯了?” 冻疮是好了,但心里面又长出了几个冷疙瘩。“嗯,我去抹点膏药。” “快去吧,下回手别落水了。” 陶莞回到屋里东看西看,放在枕头底下怕几个弟妹一掀就看见了,就把东西藏到了床褥子底下。放置好东西陶莞坐在床边越想越觉得来气,简直有些莫名其妙,特别是陈二志说的话更让自己上火,那话的意思就好像她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一样。 其实周继这人在陶莞眼里还算不错的,就是在长期封建的古代,陶莞已经习惯了波平无奇的生活,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意外反倒让她难以接受,甚至这样的惊喜已经偏向与惊吓,又或者已经给她的生活造成了不便。就拿今天陈二志急急毛毛地突然上门一样,要不是她恰好在前院,周围又没有什么人,若是被别人看见她与陈二志私底下有交流,指不定外面的人要怎么传了。小心使得万年船,这是名声能吃人的古代,她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可不希望自己在做闺女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以致于后半生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陶莞也感到了来自家里和外界的压力,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出嫁不出嫁不是自己的意愿能逞强得了的,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自己真真切切看准了一个可靠的人,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全凭媒婆的一张嘴天花乱坠地一阵海夸。 撇去其他不说,周继倒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毕竟自己见过,是个细心周到的人,也懂女孩子的情趣,可是现在要她出阁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如果等到她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出嫁时,周继还在那里,凑在一起也不是没可能。 陶莞心里垒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砖块,铺好了一层又一层的打算,只是差时间而已。 ****************** 天朗气清,南方春来早,才三月出头天便暖融融的,路边的野花都开了少许。这一日陶莞与何花二人去了陶莞的小姑丈的鱼塘准备与他商量着进购鲜鱼的事。熬过了寒冬,鱼就该渐渐肥硕起来了,再过些时日就要到市场上大量上鲜。 陶莞与何花搭着邻村的牛车走了三里的路就来到了位于山脚的一处鱼塘,这是陶莞小姑丈赵喜福村里的鱼塘,被赵喜福包揽了下来,鱼塘的周围又种了好一些桑树,地上有散养着的家鸡。 要说买鱼,赵喜福自然是二话不说答应供货,但这价格却生生地给陶莞低了市场卖的好一大截,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感激她教的那一套混着桑蚕和鸡养鱼塘,赵喜福也是实打实的庄稼人,心里知恩的很,听了陶莞的来意又想起前些日子何花夫妻二人来说了丈母娘的病情,虽然没掏钱让丈母娘买吃的,但还是给逮了一只鸡和二条鱼让陶莞与何花带回来。 陶莞来时陶莞的小姑巧好在婆家做饭,一时也赶不到鱼塘,就由着小姑丈招待。男人家大老粗的哪里懂招呼客人,泡个茶还是没开的水,陶莞见既然已经说定了买鱼的事且又拎了人家的东西,就打算起身回去。她给何花使了个眼色,何花会意便站起来对着赵喜福道:“妹夫,我赶着家去,娘还等着我给搭把手擦身子就不多叨扰了。” 赵喜福起身搓手道:“也没啥让娘吃的,这时候该补,回头吃完了再到我这拎几条鱼过去,熬汤喝大补啊。” “行了,你也歇着吧,又没多远的路,你也常来你大哥家坐坐。” “成,赶明儿我捎着孩儿她娘一起去看丈母娘一趟。” 陶莞从怀里掏出一个模样精致的紫色头花,上面绣着蔷薇栩栩如生,赵喜福一时看迷了眼,还以为是真的蔷薇,使劲揉了揉眼才看清是绣得一朵头花。 “姑丈,这个是我做的,你拿去给小姑戴,颜色衬她的脸。” 赵喜福的一双糙手接过头花,想象着自家娘们戴着头花的模样心里一阵傻乐呵,当初他就觉得自家媳妇模样俏生生的,跟着他这么多年娃都生了还这么俊俏,平日里要是稍微打扮一下该美成天仙了。 “这头花好看,你姑铁定中意。” 陶莞与何花纷纷掩嘴一笑,这农家汉子就是见不得稍微有些打扮的女人,这会子脸都红上了。 别过了赵喜福,陶莞与何花就沿着山路一直走,赶着半道的时候碰见来时搭的牛车迎了上去就坐着牛车回家了。一路上山清水碧的,住在偏远的农村其实也没啥不好,多幽静啊,农夫、山泉、有点田,陶莞心想自己往后也要过这样和和美美的田园生活,自己耕作劳动,守着那几亩田,家中有一个男人还有几个孩子,生活在大山的怀抱里,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牛车把陶莞与何花送到了陶家门口,她们刚一跳下牛车几个小毛孩就缠了上来。 陶莞顺着陶慧的辫子问陶成宝:“小宝今日功课做了没?” 难得他爽快地点头,“做好了,今儿一下学我回家就写了,你只管瞧,我不撒谎。” 陶莞一笑,道:“得,那我就进屋瞧瞧。” 陶成宝诡计多端模样地笑了笑,摇着陶莞的袖子说:“大姊,你快进屋瞧吧。” 何花道:“我抱着牛牛先去做饭。” 见小宝面色笃定,应该是自觉写了功课不假,刚想夸他几句今日怎么这么乖巧就发现其中有诈,屋子里坐着拿笔运字的不是李昀是谁。陶莞低头偷偷踹了一下小宝的屁股,他装模作样地哇哇大叫,李昀停下笔闻声抬头,看见陶莞牵着陶慧和小宝,笑道:“回了?” 陶莞显得有些局促,瞪了嘻嘻哈哈的小宝一眼才回道:“嗯,今儿去了我小姑丈家。” 李昀含笑道:“不进来做什么,牵着两个孩子,你不累两个孩子都该站累了。” 陶莞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哦。” 她走进屋往里面四处探了探头,又摇了摇头。李昀见她行为似乎有含义,就问道:“怎么了?” 陶莞道:“今日那个叫司君的没来啊,我还以为他也来了。” 原来刚刚摇头的意思是这个,李昀一笑,复又低头写刚刚没写好的字,陶莞凑了上去,原来在帮小宝临《三字经》的字帖好让他有模子照样写。 李昀一边写一边道:“司君留在府中帮我整理书卷了,今日得空我给你送样东西。” 陶莞听得手脚都要发软了,怎么近日别人这么爱送自己东西。原以为李昀来是取上回李德仁要的蜜饯,可蜜饯才刚腌渍上不久,时间不够哪里能吃。 李昀临完最后一个字收笔,从桌上取来一卷纸,霍然展开竟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常将竹叶报平安。下联是:年华潇洒莫蹉跎。横批为:惜福常乐。字迹遒劲有力,一看便知是李昀的笔力,陶莞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送这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感谢就听李昀道:“上回你说想要一副联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我只怕你嫌不好。” 陶莞望着上面的字眼眶却有些湿了,为了这一纸对联巴巴赶了那么多路来,这个表哥可把她感动惨了,上回她不过是这么无心一说,他就真记挂上了。 李昀笑睨她,说道:“怎么要哭的样子,是不认识上面的字?无妨的,平日里你跟小宝也念念就认识了,读书这事急不得。”李昀以为她窘迫。 陶莞摇头,道:“表哥你坐,我去给你端些糕点来。”说是拿糕点其实是出来整理心情了,难得有人对她的话这么上心,害的她心里一动,也不知是什么滋味,竟觉得奇怪的很。 陶莞去灶房与何花说了李昀也在,让她多下些米,又从橱柜里端了一盘糖糕到前屋。回去时小宝已经坐上了李昀的膝头。她把糕点往桌上一放,小宝就抓了一块塞到嘴里。 “陶成宝,表哥都没吃你怎么吃上了,没礼数!” 小宝吐舌头摆了个鬼脸,仗着李昀抱他陶莞不敢拿他怎么样。 “表哥,天色也不早了,这山路难走,你晚上可要住下?”平时李昀来都是赶着天亮回去,现在天都有些黑了,只怕山路不好赶。想着,陶莞不安地自顾自说道:“我们家实在简陋,你肯定不住的,吃过晚饭你早些回去吧。” 李昀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都不让我住下我还怎么好意思借宿一晚?” 陶莞失声“啊”了一声,这意思晚上还真是要住下了? 42第四十二章:中有双香影 李昀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你都不让我住下我还怎么好意思借宿一晚?” 陶莞失声“啊”了一声,这意思晚上还真是要住下了? 感觉到李昀对她的失态有一丝嘲弄,陶莞连忙闭上了嘴。刚刚问他要不要住下只是随口问问,家里并没有空余的房间让他住呀。 “大姊,晚上我要跟表哥睡。”小宝盯着怔怔出神的陶莞,小声地提醒她回神。 陶莞回过神,打量地看着小宝,想着他要是想与李昀一起睡,自己就要把大宝和牛牛挪过来跟自己睡。李昀身量高大,一张小床哪里容得下他和三个孩子。主意落定,她抿抿嘴对李昀道:“既然这样,表哥晚上就和小宝一起睡东屋,大宝和牛牛晚上跟我睡。” 李昀低头刮了刮小宝的鼻子,笑道:“今夜便麻烦你这个小鬼灵精了。” “小宝这孩子晚上睡觉使劲蹬被子,睡相又不好,明天起来你怕是要冻着了,晚上我给你拿套干净的被子你单独盖着。” “大姊我饿了。”小宝插话道。 陶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里拿着糕点,嘴角还沾着碎屑,居然说饿了,“别把甜糕吃完了,这是给你表哥的,肚子圆鼓鼓的哪里饿了。” 李昀揉揉小宝的头发朗笑道:“孩子想吃你便给他吃罢,长得圆润些讨喜。” 陶莞在暗里嘀咕:小宝都已经圆成一个球了,还嫌他不够圆润呢,怎么没见你把常欣常喜他们也喂得圆乎乎的,净会瞎宠孩子。她走过去拿掉小宝嘴上的糕末子,让他跳下李昀的膝头把他拉走,免得在这唧唧歪歪的。 “表哥,我先去帮把手,我何姐等着我给择菜,开饭了再叫你。” 李昀点头道:“你去吧。” 陶莞把不情不愿的小宝拉到了灶房,原想好好说他一通,年纪长了一岁怎么礼数反倒下去了,但是何花眼风一扫畏首畏尾跟在陶莞身后的小宝就知道他又犯事了,率先把孩子拉到自己身边,恩威并施,一面教育他要听话一面又从灶头拿了一个糍粑给他吃让他玩去。 陶莞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何花这可算赤/裸/裸的爱子心切了,明目张胆地打马虎眼让小宝蒙混过关,现在,一家人对着家里唯一的读书郎的疼爱是越发不可收拾了,特别是陶李氏,成日就巴巴坐在院子里等着小宝下学,忙着给他递果子喂零嘴,也不怕坐在院子里二月里的寒气儿伤了身。 今天因为李昀在,陶家又小吃了一顿,家里几个孩子乐没了眼缝,还说这段时间家里老吃肉,都快赶上隔壁的张婶子家了。等着一家人吃完了晚饭又收拾妥当,天也完全黑了下来,陶莞便张罗着把年前洗好晒好还没拿出来用的一床被褥给送到李昀那里去。 她笨重地抱着一卷被子,还未敲门,屋子里的李昀就瞅见了门外的身影上前来给她开了门。 “还在看书呢。”陶莞留心到桌子上一本摊开的书,吃力地把一摞被子放到床上后又招揽几个孩子到床下,掸了掸床上的灰。 李昀帮着孩子穿鞋,回道:“今日随手从书房掏了一本出来,晚间闲着无事看看。” 陶莞顿了顿身子,余光往灯火那里瞟了瞟,心想着这豆油灯是暗了些,家里平常为了省灯油基本上天一黑就歇了,他要看书这么点灯光哪够,待会还得给他再叙几盏灯过来。 “大宝你先带着牛牛上大姊的屋,大姊已经把被子给你们铺好了,早些上床热乎。” “嗯,牛牛,咱们上大姊的屋。”陶慧的语气里带着些得意,领着牛牛踏出门槛的时候还回头对小宝摆了个威风的鬼脸。 屋里少了两个闹腾的家伙一下就显得清净许多,剩下的一个小魔头也就闹不起来了。 “床铺好了,小宝晚上睡里头,外头给表哥的被子别给弄脏了。”陶莞不放心,又张了张被子,把被子给弄得平整些,最终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她对着站在地上发呆的小宝勾勾手指道:“不看着你躺好我不放心。”谁知道她一走这个魔王会不会大闹天宫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平时最喜欢在床上与牛牛玩扯被子、滚被子。 小宝苦兮兮地拉下脸,在心里鄙夷,早知道就不跟表哥睡了,这么多规矩。 把小宝抱上了床又帮他盖好被子,陶莞颇有些功德圆满的感觉。 李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样防着小孩子做什么,一床被子罢了,我又不是没睡过脏被子,以前那会我跟着我娘连被子盖都没有不也过来了。” 陶莞一愣,微微不好意思,原想他平日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又有小厮收拾妥当怕他在自家睡不习惯才这么讲究,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做作了。方才他话间的娘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陶莞也是听冯氏说过关于他生母的一些事。 她微红着脸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屋了,有什么需要就来敲我的门。” 李昀点头摆手道:“与我客气什么,快些回屋吧,你白日里不是出了一趟门?这会该累了,有什么我就问小宝,你放心去不碍事。” 陶莞双手互相揉搓,感觉脸上微微的滚烫,而指间却是一片冰凉,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早春的晚上还有些寒气,陶莞借着明亮的月光一路摸索回屋,屋里的两个弟妹已经老老实实躺好在床上等她回来。 “大姊,今晚你给我们说什么故事?”牛牛听见陶莞回来的动静从被窝里翻了一个身,用黑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陶莞。 陶莞笑着走上前,亲了亲他小小的鼻头,道:“等大姊洗漱完再给你说故事,你想听什么大姊就给你说什么。” “我要听那个公主和矮子的故事。”陶慧清亮道。 陶莞嗔了她一眼,老听白雪公主和七个矮人的故事腻不腻啊,这丫头就知道臭美,喜欢听大美人的故事。“你先哄弟弟,大姊先去打点水擦脸。” 陶莞拿了房里两盏荒置已久的灯盏转身出门,又折去灶房添了些油进去再走去东屋。这回她敲了敲门,李昀不一会就给她开了门。 他低头一见她手中拿着两个添了新油的灯盏便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心中有一丝感动又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情愫,半晌无言,只好偏过身让她进来。 陶莞小心翼翼地端着两个灯盏不让里面的油洒出来,把灯盏平稳地放到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刚才从灶房一起拿来的稻草往灯火里引火,把火苗叙到了另外两盏灯上后轻轻吹了一口气到稻草上,稻草上的引火灭了。 屋里的光线骤然间明亮了许多,陶莞看着桌子翻开的书,笑问道:“看什么书呢?大晚上看书损……” 她的话没说下去,因为她一转身便从李昀晶亮的两双黑瞳里发现了自己的倒影:举着一盏灯火,一条斜斜的辫子挂在胸前,双眼是一片水亮明清。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从别人的瞳眸里望见的自己是这个模样的,有些惊诧又有些怪怪的。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昀这边刚刚已被她明艳的一回头惊怔住,不料想这幽幽烛火竟把自己的表妹照得如此清美动人,她的脸一半落在灯火里,一半隐在阴暗里。亮的那半边脸眉眼温柔,香腮若雪;而隐在暗处的那一半脸,则生生像在夜间开出的昙花,秀蜜芬芳,有一种道不出的神秘之美。他一时看得痴愣,经不住她这么扑哧一笑,不自在地握拳咳了一声。 “你笑什么?” 陶莞忍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晚上看书损眼睛,我给你再送两盏灯过来。” 李昀敛下神色,隐蔽过方才的惊怔,平静道:“如此,便谢过表妹了。” 陶莞点点头接受谢意,再往床上看了看,小宝似乎已经睡着了也就不多留,辞过李昀就出房去洗漱。 等着陶莞痛痛快快地梳洗了一把,她就回到屋里坐到镜子前散开发辫,用木梳好好按摩一下头皮。每日早上与晚上她都会好好按摩自己的头皮,一来促进头部血液循环,二来还有利于保养头发。 “大姊,你的头发真顺溜,又黑又亮。”陶慧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羡慕地望着陶莞的背影。 陶莞回头笑着瞥了她一眼又转过身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梳起头,“小丫头,你要是跟我一样天天早晚蘸着发油来梳头,日后一定出落得比我还厉害。大姊从小没吃什么好东西,头发根基比不得你,你小时候吃的比大姊好,平时我又给你勤洗头抹发油,等到了大姊这个年纪,你的头发一定比大姊的还顺还亮。” 陶慧听着自己的大姊这么说,笑弯了眼睛,砸吧着小嘴又钻进了被窝里。 陶莞从镜子里看见她美美地钻了回去,笑着拿起自己做的玉兰花头油往手倒了几滴,搓热后抹到发梢的位置。这么一头长发,是她前世极羡慕的,及腰、柔顺、乌亮,为了这一头的长发她这辈子可没少花心思,头发长洗起来不方便,打理起来又老打结,得亏她潜下心做了这玉兰花头油,要不然发尾可要摩擦得大开花了。 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秀美头发,站起身脱衣上床。 衣服刚脱好换上了睡觉时穿的薄衫,吹熄了灯就听门外传来的一阵敲门声。陶莞还未来得及躺下去,闻声回头隔着门就看见外头明亮的灯火和一大一小的身影。 43第四十三章:夜色撩人 陶莞还未来得及躺下去,闻声回头隔着门就看见外头明亮的灯火和一大一小的身影。 “表哥?”她试探性地问了声,结果门外传来的应声果然是李昀,陶莞连忙把门打开。 “怎么了?” 李昀颇为无奈地拍了拍小宝的屁股,对她歉意道:“这小家伙非要听你说故事才睡,我方才是怎么哄也不上道。他说你说的是那个叫哪吒的故事,我哪里听过这样的故事,又是闹海又是龙王,却比那惊异怪志更为离奇,这样的故事你哪里听来的?” 陶莞心里凉飕飕地打哈哈道:“我都是瞎编的,年前我奶奶领我上了趟龙王庙让我拜拜龙王,说是能顺风水,这不就想出了这么个故事么?当不得真。”陶莞很想靠着门板使劲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小宝这惹事精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 李昀古怪的目光在她身上地停留了好久,看的陶莞心里更是没底。 “表、表哥?” 李昀淡淡地收回视线,又平淡道:“晚间凉,多穿些衣服。” 陶莞低头一看,脸一下爆红。自己这睡觉时穿的衣服图舒服,只是一件薄薄的小衫,哪里能挡肉。她现在这么站在门边活脱脱就跟只穿一件红肚兜似的,那件小衫只是可怜兮兮地遮了几块不重要的地方。她下意识地裹紧自己的外衣,不耐烦地对陶成宝撒气:“小冤家,还不快进来,今晚你跟我挤挤得了。” 小宝乐呵呵地跑了进来,抱住陶莞的腿对李昀大方地说:“表哥,我大姊收留了我,那我的屋子就给你一个人睡吧。” 陶莞狠狠抽了抽嘴角。 “既然如此表哥你就睡去吧,这个小麻烦精净会惹事。” 李昀看着陶莞的眼睛暗了暗,又把视线落到别处去,“你这不会太挤?三个孩子怎么也抵得过过两个大人了,你让牛牛跟我睡吧。” 陶莞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不、不碍事的,我横竖都能睡。”天知道她现在多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赶紧把人打发走了才是正经事。现在是在多看一块肉会死人的古代,就算表兄妹之间也是有男女之别的,好死不死,今天又穿着一件分外显眼的红色走绣肚兜。她刚刚一低头,薄衫里印出来的工绣海棠若隐若现、朦胧生姿的,要多引人遐想就多引人遐想,真是罪恶的犯罪之花啊。 “大姊。”大宝在身后叫了一声。 “嗯?” “我去跟爹娘睡,你跟小宝和牛牛睡。”陶莞简直都要感激涕零了,有个贴心的妹妹抵得上千金万银啊,关键时候还是妹妹靠得住,想想陶成宝就来气。 李昀也瞧出了陶莞的窘迫与不自在,自己的一双眼睛也不知道该放在何处,若不是借着清冷的月光,他哪里能瞧见如此香艳的场面。风月场子他倒是去过,在京城时几个贵家公子时不时上酒楼喝喝花酒作作诗便是常事,但那里的姑娘是俗媚,掏尽了心思想诱惑男人,哪里有眼前这样清水出尘却仍能极尽香媚的勾人。原来这个表妹并不是瞧上去那般柔弱无骨,该有肉的地方还是老老实实长了肉的。 看着她一汪披散着的乌发,那一张因为急迫而被反复咬啮的唇变得鲜红如果,李昀强自把头偏到了屋里的其他地方,呼吸显得略为沉重。 陶莞半嗔半怒地瞪着身边的小宝,对他道:“还不快钻被窝里去。” 小宝仰起头,眼珠子贼溜溜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摇摆,最终镇定地抖了抖衣角昂头走向床铺。 一时之间二人面面相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么干干地站在门口。然后陶莞很是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啊嚏——” 李昀皱了眉,沉沉道:“快些进去吧,门开着风会贯进去。” 陶莞捂着自己的口鼻吸了吸鼻子道:“嗯,你也早些睡。” 合上门,陶莞原想好好折磨折磨这阴晴不定的小魔头,却见他已经倒头大睡了,这才多大点功夫,就已经睡得这么死。还说听故事呢,陶莞撇嘴,无趣地拍了拍被子扫去上面的寒气也钻进了被窝。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时身边的两个小家伙还在呼呼睡着,轻微的鼻鼾声让陶莞爱怜地捏了捏他们脸上的肉。 小孩子的脸就是滑溜,就是比那丝滑的绸缎也差不了多少。 二月份的时候田里已经开始了农作,陶莞的爹一大早就和隔壁的张家大爷出门了。陶家也开始显得忙碌起来,何花借着清晨的寒露来清醒头脑,昨夜孩子跟他们夫妻挤一张床,为了让孩子睡得安稳硬是把自己弄成了落枕。 陶莞从房门里走出来时何花还在院子里轻轻扭着脖子做活动。 她笑着走上去道:“脖子不痛快了?” 何花用手撑着自己的脖子,一脸痛苦道:“年纪大了越发不中用了。” “你表哥已经起了,我炖了碗粥给他,里面洒着些咸鸭蛋和葱花,你瞧着行不?” 陶莞想了想,回道:“他虽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但也不嫌弃我们农家清粥小菜。我再给他炒二个鸡蛋去就着吃。爹已经出门了?” “嗯,你爹一早就跟你张叔上村里的铁匠家拿订好的镐头了。今年年头下了大雪,湿气重了些,原先的镐头锈得不成样子,你爹就重新打了一个。” 陶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家里的种子没事吧?去年咱们家存的菜种留着分四季种,要是不除好湿发了芽就麻烦了。” 何花回道:“种子你爹存的时候就留了心,不成问题。咱们今儿得上镇子去买些腌鱼干用的酱料,再过不久你小姑丈就该打上来鱼了,早些做准备总比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好。” “成,今儿我表哥也得回镇子上,咱们可以一道走,呆会我去村头问问有没有走牛车的,咱们好搭上一程。” 陶莞进了灶房打了两个鸡蛋,往鸡蛋里面洒了些盐巴,再往锅里搁了点自家熬出来的猪油,不一会一个简单的炒鸡蛋出锅了。陶家用的是大铁锅,而炒鸡蛋适合用平底锅,平时又舍不得多放油,因此鸡蛋老是炒焦,这回陶莞心狠了狠,多放了点油,炒出来的鸡蛋果然色泽金黄,临出锅时又放了些老酒进去,厨房里一时酒香四溢。 解□上的围裙,陶莞端着粥与鸡蛋到了前屋,发现李昀已经坐在桌子边习起了字。怕扰了他,只好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又悄悄地粥菜先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一早便酒香四溢,着实让人有想赋诗一首的冲动。”李昀揽着宽袖放下手中的毛笔转头对陶莞说。 陶莞对上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把眼睛转到别处去,“早饭做好了,表哥你先吃着。”她把案几上的粥菜端到桌子上,分外留神地不让油渍沾染到他的字帖上去。 李昀伸手帮她放置碟碗,又悠悠道:“每日起早会小练上一手,昨夜看书看乏了,今早起得有些迟,来不及习完一张帖。” “每日?!”陶莞小惊了一下。十年寒窗苦读,古人诚然不欺我也。在她的印象中这个表哥似乎对功名利禄吊儿郎当,不怎么在意,怎么却下了如此功夫到习字上。再说现在的天色算早了,他居然还说自己起迟了。 她干干笑着说:“表哥好耐力、好耐力……” 李昀家她一面为自己布置碗筷,一面神不在焉地说着话,笑着道:“这习字最讲究手感,一日不练笔力生疏,写出的字便大有不同,日日练就算闭着眼睛也是可以写出一张好字。” 陶莞鼓着腮帮子,想起那个谁练字都染黑了一个池子,心中思忖,不会李昀也是个字痴吧?李家一直希望他去考取功名,但李昀一直不表态,这么多年打着马虎眼也就过来了,现在他年纪大了,家里人倒是不催他去考功名,只是日日追在身后要他先把媳妇给娶上。过了年李昀都该有二十三了,放在现代是没什么,可是在古代就是大龄剩男了,连媒婆都该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陶莞轻微地咳了咳,道:“我不懂读书写字,但我也看得出来表哥的字写的好。”嘿嘿,溜须拍马,偶尔需要。 李昀对她的油嘴滑舌有些不置可否,挑眉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开始用起早饭。 “今日我同何姐也要去镇子上,等送小宝去了先生那里我便去村头问问走不走牛车,到时候咱们几个人一起走。” 李昀阁下筷子,沉声问:“去镇子上做什么?” “去买些酱料,对了,上回舅舅想要的蜜饯,我已经腌渍上了,但现在还不能吃,等会走的时候你带回去,存上三五日的就开封吃了。” “嗯,上回爹是带了一罐子蜜饯回来,给一家子泡了壶茶,味道倒是清甜不腻。” 陶莞听他话语间的夸赞,腼腆道:“都是平日里无事可做瞎鼓捣的,你们爱喝这样的茶有的是,还可以润肺止咳。” 李昀抬起头含笑看着她,道:“你平日里无事可做?”他这话里满是不相信,甚至带了几分戏谑,“光是听小宝说的那些故事便知道你是真无事可做了,光怪陆离的,是有那么些闲工夫来编故事。” 陶莞侧过头暗暗啐骂,又是小宝,看今晚不收拾他! 陶莞打着哈哈笑着回道:“都是骗小孩的玩意,表哥别在意,我去叫小宝起床上学去。”她一边说着一边闪身退出了房门,因为带着几分尴尬与闪避,一时没注意到门槛差点跌了出去。 她维持着扑飞的姿势万分不好意思地回头对李昀干干一笑后风一样跑了出去。身后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44第四十四章:冯氏巧设计 原说今日上镇子去,何花与陶莞是要买酱料来腌渍的鱼干的,可走了在镇子上逛了一圈居然碰见了冯氏,起初陶莞还不信前面铺子里站着的妇人是冯氏,只当她日日养在家里,有什么要打点的都是佣人出来,不料走了上去仔细一瞧还真是冯氏。 冯氏今儿穿的是一件蜜色镶金丝流花大绣坎肩配着翠芽绿的定裙,头上的朱钗也是别出心裁,挑了个金牡丹黏南海小珍珠的钗子别在发髻后头,双臂上的两个金钏子也是颇下了功夫。陶莞抬头望了下铺子的名号,原来她是来买首饰来了,怪不得要亲自出来。 何花按了按陶莞的手,用眼神问她可要上去打声招呼,毕竟也是嫡亲的亲戚,这么偷偷摸摸擦肩而过了多少也是不好。陶莞会意地点点头,搀着何花走进了铺子。 站在柜台前的掌柜抬眼瞥了下刚走进铺子的两个人,见是衣着平平的一对母女也就不打算怎么招呼,准备由着她们去自己好招呼着冯氏这个老主顾。 “舅母。”陶莞上前轻笑着招呼冯氏。 冯氏手里拿着的一柄玉钗抖了抖,定定转过身,一见是陶莞顿时眉开眼笑地对旁边的姆妈说道:“这可不是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到了?” 姆妈转头看了下陶莞与何花母女,也笑着回道:“当真是表小姐。” 陶莞拧起眉,难道冯氏方才在讨论她?她的眼神大致扫过冯氏手里的那柄玉钗,是块碧翡翠,水头不错,光是这么握在手里就剔透晶莹的。“今日天色晴好,难得舅母出一趟门来挑点朱钗首饰。” 原先不怎么搭理何花母女的掌柜一听她们几人的对话便会意过来方才进来的两个人是冯氏的亲戚,光是瞧着冯氏面上的欢喜便知是常走动的亲人,顿时缓和下脸色,讨好地说:“姑娘这是进来挑点什么?”就算不买点什么,有冯氏在也得给些脸面不是。 陶莞觑了眼掌柜的,虽然心里有些不大喜欢这样的墙头草,但还是喜笑盈盈地与冯氏说道:“舅母手中的钗子颜色好,衬舅母的肌色再好不过,我瞅着还需配上一方小二两金打造的素钗,与这玉钗一起别在头上倒应了这金玉双辉之名。” 冯氏转动手里的玉钗,原先头看了半晌就只中意了这钗子,但瞅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陶莞一提醒便猛然间悟出了什么,直笑着说:“不错,是该配个亮色的钗子,不然单别一个是单薄了些。” 何花心里头有些古怪,这陶莞怎么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居然能与冯氏侃侃而谈起这珠钗首饰,且听着也是头头是道,只怪她一个乡间妇人平日也不懂怎么打扮自己,于是这会子冯氏挑首饰的功夫她只能在旁边干笑着陪衬。 掌柜的眼疾手快,又从珠宝匣子挑出了一方金造的素钗,样式简简单单并无甚花样。 “夫人瞧瞧可中意这方钗子?” 冯氏接过掌柜的递过来的素金钗,拿着与手里的玉钗一道摆着,左看看又看看,冲陶莞招招手道:“你的发挪过来些,我将这两根钗子扶上你的头试试。” 陶莞心里也没多想,便将自己的头挪过去了些供冯氏做模特用。 发间涌入一丝冰凉,两根钗子并排别在了陶莞的发间,只听冯氏喜笑着道:“嗯,果然不错,金玉双辉确是比单单一柄玉钗来的饱满。” 旁边的姆妈见了也应道:“表小姐的发质恁也太好,乌溜溜的,配上着二根钗子别提多俊了。” 掌柜的拿来一面雕花铜镜双手扶正摆在陶莞的面前,陶莞微微一侧头便看见了别在发后的两根钗子,她道:“舅母,这样配着可还如意?” 冯氏握住陶莞的一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都快把陶莞看出鸡皮疙瘩来了,口里直乐道:“如意,怎么不如意。” 陶莞“哦”了一声,要将头上的钗子拔下来,却见冯氏的手赶忙搭上了她的手。 “莫要拆下来,就这样戴着。” 陶莞一惊,冯氏这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要她收下这两根钗子。陶莞多少有些难堪,自己原是进来帮冯氏挑首饰的,不料她却给自己买起东西,这不是活生生的进来揩油么?陶莞不愿做这样不明不白的人,趁冯氏一不注意就把头上的两根钗子卸了下来。 她淡淡道:“这两根钗子与舅母再相衬不过。” 冯氏见她动作麻利地已经把钗子卸下,心里不答应,口气严厉了些道:“我给我的外甥女买些首饰便买不得了?” 在一旁的姆妈也晓得这个表小姐的骨气比不得家里那些一心只想着攀富贵的亲戚,于是上前劝道:“表小姐误会了,这钗子原本就是夫人要给你买的,方才在这挑了好半晌也挑不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买这玉钗,结果没想到这么巧就碰上了你。” 给她买的?陶莞心里疑怪,怎么无端给她买起了首饰,虽说冯氏待她不薄,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的血骨,哪里能真真切切疼得跟亲闺女一般。不过见姆妈的样子倒也不像说场面话,于是回忆起她方才进来的时候冯氏与姆妈说什么曹操不曹操的,难道真是一早就想给她买? 冯氏帮着陶莞顺了顺粗长的辫子,又与何花说道:“妹子,你瞧这丫头,倒与我生分了,我这个做舅母买些东西与她便大张旗鼓地推辞起来。” 何花晓得冯氏的家境富足,平日里常欣来自家玩耍时穿戴得可不是个娇俏的小姐,粉气的很?但这两根钗子也是价格不菲,可冯氏说是买给陶莞的,她这个做后娘的若是推辞了却显得她小心眼要与女儿过不去了,何花思量了一番才道:“舅母抬爱了,阿莞平日里只是在家帮手,也不用穿戴得精贵,这样的东西她就算拿着也用不着。”她又望了眼陶莞,想起她方才戴钗子的模样,确实是好看,两颊生香的,金玉的簪子衬得她一张脸越发水灵,于是何花又道:“阿莞模样好,戴着是好看。” 这样的话也就何花会周转,既没明确推辞了冯氏,又夸赞了一番自家闺女的俊俏。 冯氏了然一笑,也就不再为难何花,转身就对掌柜道:“替我记下了这两根钗子的帐。” 掌柜的忙笑应道:“嗳。” 陶莞一脸难为之色,前几天才收过舅舅送来探病的钱不久,这会子又收了舅母的钗,她又不是处处喜欢占便宜的人,这两根钗子拿在手上别提有多烫手了。但她哪里想到冯氏在心里乐着想:什么你的我的,到头来娶进门的媳妇不都是一家人。 “你们娘俩今日怎么上镇子上来了,可是要买些什么?” 何花见陶莞还未回过神,就接应回道:“我与阿莞上镇子来买些酱料回去。” “哦。”冯氏若有所思地应道,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昨晚昀儿在你家没少添乱吧?”冯氏这说的可是客套话,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数李昀沉稳,况且他早已成年,哪里还会添什么乱子,不过想旁敲侧击听听何花对李昀的看法罢了。 何花忙连连摆手道:“哪里说得上添乱,侄子来家里教小宝,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粗茶淡饭的不嫌弃就好。” 冯氏点点头,知道何花向来是对他们家这方亲戚感激不尽的,说话行事都要在他们面前低上一等才心安,这样老实的妇人哪里会挑什么刺,要是她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与何花说说,何花没准一口一个答应。想到这冯氏心里快活极了,又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一旁仍神色犹豫的陶莞,清嗓道:“你们难得上一趟镇子,我领你们去前面的茶楼坐坐,里面的糕点做的十里八乡都是有名儿的。” “舅母,使不得,我与何姐还得去买酱料,哪里好叨扰你的时间。”这去一趟馆子都够得上陶家一个星期的花销了,陶莞哪里舍得让冯氏破费,处处捞人家的好处,她现在又没什么能力回报,这么生生受着心里很是膈应。 冯氏一皱眉,沉下脸佯装不高兴:“我日日都有闲工夫,你说这话可是编排起舅母成日游手好闲了?” 陶莞一急,虽然知道冯氏是与自己开玩笑,但还是服了软,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那便去坐坐罢。”何花也是无奈地望了一眼陶莞,心想方才不进来打招呼就好了,现在想脱身都脱身不得了。 冯氏领着何花与陶莞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处茶楼,点了一个雅间,几个人便到了雅间里坐着。 姆妈帮着几人布置了茶水,又点了几道楼里的招牌点心才候在一旁。 冯氏拣了一块莲花糕递与陶莞道:“这莲花糕是用莲花晒干后的花干制成的,清新上口,你可尝尝?” 陶莞接过莲花糕,谢过冯氏放在口中尝了一口赞道:“这花干夹在在其中真是妙不可言,与糯糕融为一体,若不仔细吃还真吃不出来是花瓣,且莲花的香气也是清芳怡人。” 冯氏给姆妈使了个眼色,姆妈立即会意过来,只听姆妈笑着对陶莞道:“表小姐若是喜欢,可愿与我一道下楼再看看楼里的特色点心?” 陶莞摇手道:“哪里吃得下那么多,这里已经够多了。” 冯氏道:“莫要推辞,你上次让你舅舅带回来金桔,这会子还不让你多带些糕点回去,姆妈你带她下楼尽管点那好吃的让阿莞带回去。” 姆妈顺势搀起陶莞,半扯半拉地把她拉到了门外,雅间里一时之间只剩冯氏与何花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过春节真是够折腾啊,这几天下来一天赶好几场酒席,什么吃不吃的,就是图个热闹。春节,真是全民折腾啊。 45第四十五章:小试一番 姆妈顺势搀起陶莞,半扯半拉地把她拉到了门外,雅间里一时之间只剩冯氏与何花二人。 何花从未与冯氏单独相处过因此有着几分局促不安,一双手攥着衣角是搓了又搓。冯氏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碗小抿了一口,笑眼盈盈地与她招呼:“妹子如今是好福气了,家里几个孩子都是听话的主不像我那几个整天见的只知道瞎野。” 何花面色一讪,这话说得,她的福气哪里比得过冯氏,出身低不说,一双手还哪里像个妇人的手了,何花心里思忖这冯氏素来不喜说场面话的怎么今日倒与她客气起来了。 又听冯氏接着道:“我家的欣欣如今也是十五的年纪了,虽说与阿莞只差一岁,但我瞧哪里只差一岁,阿莞便是做她的长一辈也是有的。” 何花心里咯噔一下,冯氏这话头引的,不会是想把某个远方长辈说给陶莞吧? 只见冯氏放下手中的茶碗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眼锋一转,颇为掷地有声地投问:“你与姐夫二人可是有中意的女婿人选了?” 何花攥着衣角的手一紧,果然是要说亲的意思,她又转念一想以冯氏对陶莞的喜爱之情定不会介绍一门没谱的亲事,于是紧攥的手力渐渐松了下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先前说了几门,这孩子不大中意,我与她爹的意思是说上一门让孩子痛快的亲事。这孩子打小就没娘事事都是自己做主吃了不少苦头,我与她爹不想她泼了门到头来还埋怨我二人当初没为她定下门好亲事,误了她一生。” 冯氏叹了一口气,体谅何花这个做后娘的心情,她这样处处小心回应倒让冯氏对她心生敬畏,知她是真真的疼自己的外甥女,一时竟无言起来。过了半晌冯氏才回过神道:“你方才也看见了,我是有意支开阿莞。” 何花目光平静地对上冯氏的视线,点了点头,她看出来了。 “原先头我在铺子里挑首饰就是想择一个日子上你那坐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成一桩美事,既了了你们夫妻的心事也应了我与阿莞她娘舅的心愿。” 何花一挑眉,见冯氏开门见山起来心里忽上忽下的石头倒落定了,理了理衣角的褶皱准备专心听冯氏道来。 “你也晓得这几年我与她娘舅没少为昀儿的事操心,这孩子虽说喜欢舞文弄墨,但到底少了点那么定下来的心思,便是入乡试他也不肯去,我与他爹又没什么书底子自然强不过他一个能说会道打马虎眼的。一年打发一年,一晃眼他都二十好几了,要是换作其他人这会子孩子都能上街边打酱油去了。”冯氏说到这,自顾自低喃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私下有了中意的姑娘。” 何花脸色大白,听冯氏的意思可不是要把陶莞与李昀凑成一对?何花心中顿时掀起狂风大浪,李昀是何等人物,就比那说戏文里唱的公子哥儿也低不了多少,如今李家在镇子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按自家门槛是想都没想过的。这样的亲事她可做不了主,虽然陶莞平日里的做派不与一般的庄户女儿相同,但说到底也是贫户人家的姑娘李昀怎么会瞧得上眼?何花私心里是希望这门婚事能成最好,可自家几斤几两的也是有分寸的。 冯氏见她脸色不大好,还以为何花心里不大同意,忙急道:“妹子你听我说,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先前大姊在的时候我们家承了她的恩惠来不及相报,现下她都走了好些年了饶是我们想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陶莞这孩子像大姊,模样手艺都是没说的,便是为了报答大姊当初的恩情我也会待阿莞如同嫡出的女儿,你看这么些年我哪点待阿莞不好了,若你挑出一丁点我的不是我就绝了想做这门亲事的念头。”冯氏说的急促,到后来已经是豁出去了,腆下脸面赖上了何花。 何花哪里晓得冯氏这样心急,彷如亲事已经板上钉钉,只是……何花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渴,端起桌子上的茶一口灌了下去定定心神,吐出一口长气才缓缓说道:“姐姐误会了,我、我是觉得我们家比不得你们家,做娘的哪里不想女儿觅得金龟婿好儿郎,但你可曾想过昀哥儿的意思?他平日里见的都是富家小姐罢?我私心是觉得阿莞不输那些小姐,但毕竟昀哥儿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夫妻二人待阿莞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但这婚姻到底是他们二人过日子,冷暖自知的。”何花忽然间红了脸:“村里的活寡妇可不少,我、我不想阿莞日后因着自家男人不疼不爱一辈子就这么晃过去了,倒不如挑个实实在在的庄稼汉子,知冷知热,两人互相搀扶的。”她这话说得是她与陶大友二人夫妻情深,虽然日子清苦了些,但好在二人同心,便是苦也觉得甜。 冯氏听罢一怔,念起自己与李德仁的感情何尝不是感激当初自己的坚持,若是听了她娘的意思不嫁给当年还是穷小子的李德仁而是另觅了那户陈姓的人家,指不定她现在该怎么悔去。年前听说陈姓的那个人又添上了一房妾室,这要是搁在李德仁身上,他哪有那个胆儿? 冯氏一阵唏嘘过后方才明白过来何花的心思,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有顾忌。而冯氏这边便是她自己也不好打包票日后李昀会待陶莞十成十的好,毕竟李昀不是她亲生的,有些事劝起来是少了些力道。 她想了想,估摸着姆妈也快带陶莞回来了就道:“今日的事我也是与你提一提,无媒无聘不能说上台面。我也是心切才唐突了,一年又一年的,我要是不背后使把劲,昀儿这孩子怕是要搁在一边了。既然你心里有顾忌,我也不好强求,我只管先试探好了昀儿这边再与你商量这件事,至少落定了八字的一撇我才好说话不是?” 何花喜笑,就知道冯氏是个明事理的,这下她心里也痛快了许多,一口应下:“要是昀哥儿那边同意了,我与陶莞她爹自然没二话。” 冯氏一喜,说得口干舌燥的等的就是这么一句。现在在陶家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何花,一个家里还是女人做得了主比较细腻会打算,要不冯氏怎么偏偏挑上了何花来说亲事。 房内原先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冯氏与何花二人各自心怀主张,待得房外的敲门声一响起,二人居然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陶莞与姆妈走了进来,见二人笑而不语的模样,一个古怪,一个了然。 陶莞提高手里的糕点盒子晃了晃,对何花道:“这会子家里的几个孩子可有的吃了。”然后又无奈地转头对冯氏道:“这日后我如果不多酿些米酒、腌渍些蜜饯送到舅母的府上怕是说不过去了。” 冯氏舔嘴一笑,巴不得她天天来、日日来,好与李昀培养些感情,她杏眼一转,嗔道:“那你可得多来,来少了我可不答应。” 在一旁的姆妈借势道:“表小姐酿的米酒最是香醇,光是香味就能把人给醉倒。” 吃过茶点,何花与陶莞便辞谢了冯氏,又去街上的酱料铺子买了二坛酱料就回了陶家。冯氏送了她们一程,临别时握住何花的手一阵凝视,那意思是让她放宽了心,李昀这边她自有主张。 待得何花母女一走远,姆妈便低声问冯氏:“少爷的事说得咋样了?” 冯氏娇气地偎上了自己儿时的姆娘,巧笑着道:“我出马您还不放心呐?” 姆妈被她哄得也是一时大笑,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与小时候一样撒娇嗔语。 晚间冯氏决定一探李昀的心思,吩咐厨房炖了一盅清心润肺的枇杷叶梨枣汤亲自端到了李昀的房里,见他还在灯下读书,就借着灯火侧目打量起李昀。 如今可算是彻底长成人了,胡茬都生了好些,那时不时咕噜咕噜抖动的喉结看的冯氏一阵心酸,想着要是李昀他亲娘瞧见了该有多欣慰。 李昀觉察冯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好奇抬起头,没想对上的是她一双微湿的眼眶,他忙问:“娘,你怎么哭了?” 冯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意,哽咽道:“没事,娘就是开心。一年也没见你几回,现在瞧真切了倒像在梦里了。” 李昀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冯氏多愁善感是老毛病了,他如今年纪长了却是不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性子,只好哄道:“儿子大了心却还牵挂着家里,就是走再远也是要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忘,日后我多抽些日子回来可好?”不是他不想回来,只是京城那边尚有心愿未了,事关重大,他哪里会甘于闷在这个地方不闻不问。 冯氏点了点头,顺着李昀心软的时刻追问:“你什么时候才肯成个家?如今你都这般年岁了,要是被你亲娘知道该怨我没为你上心了。”她一面擦泪,一面留了余光来细瞅李昀的反应。 李昀就知她又要拿这个说事,原先都是哈哈一笑就打发过去了,今天被这么一问,脑中却浮现起昨日夜晚那香/艳的一幕,喉咙鼓了鼓,不自觉生了几许向往。 这样的神情冯氏可没有错过,当下心中一阵晃荡,这样的反应莫不是有了中意的人家了吧?那陶莞这边可怎么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开始回复更新啦,朋友们不要抛弃我呀~~~~~泪眼,来报道了~~~~ 46第四十六章:人生得意事 李昀就知她又要拿这个说事,原先都是哈哈一笑就打发过去了,今天被这么一问,脑中却浮现起昨日夜晚那香/艳的一幕,喉咙鼓了鼓,不自觉生了几许向往。 这样的神情冯氏可没有错过,当下心中一阵晃荡,这样的反应莫不是有了中意的人家了吧?那陶莞这边可怎么是好? 灯影幽照间冯氏才发现儿子已经长得这般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眉目间带着些青涩的少年,甚至已经可以完全独立不用她的照拂了。这么些年他在她身边留少离多,她私心里还把他当成那日新死了生母孤苦无依的孩子,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就好比雏鸟生出足够抵挡风雨的羽翅执意要振翅出巢,而她这个做母鸟儿的娘是不是也该随着他的意思,让他自己有一番天地? 冯氏叹息一声,不觉后背僵直,但想到自己不过也是为了儿子好且自己又不能丢下陶莞这边,自己的面子更下不来台面,一时糊涂,竟不管不依起来,隐隐含怒道:“娘这边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一位上选的女儿家,若你心里头还有别的意思,娘私下已经与那户人家说定,娘不管你日后要纳几个,但这份亲必须给我坐牢了,坐得实实的,那姑娘妻室的位置你可千万动不得。” 李昀听着她的话里凌厉几许,着实为平日慈眉善目,关键时候铁血手腕起的冯氏小吃了一惊,他仿若自嘲般笑了笑。 她的心思他又不是不知道,过年那段时日他在家中她几次三番催他去陶家、往日时不时提起陶家表妹,又常常念叨着自己要是有陶莞这样的女儿这辈子就没遗憾了。她没遗憾这句话明里是对淘气的常欣说,但她哪次说的时候自己不也在场且还特意往自己这边看了看。 李昀低笑一声,他娘这是恼羞成怒了,以为他心里头有了别家的女儿,可她哪里知自己心里有余愿未了,更谈不上有心思成家。他从看出冯氏的意思时便前前后后想了一番,娶妻当娶贤,他如今难得才有这样一个安平的家,断然是不会为了一个自己执意要娶的女人闹得父母不痛快,然后带着新妇住在一个屋檐下一点一点消磨掉这么多年与家人积攒下来的亲密与和睦。 陶家的表妹就陶家表妹罢,不然他哪里还会抽功夫承了山路崎岖,又捎着那么一点子纸笔去地处偏院乡村的陶家。更何况自己又不是对她完全没有意思,想起这两日与她相处下来的感觉,倒也是平平淡淡里涌动着心安与知足,且自己到情动处也不是没有,李昀撑着脑袋低头闷闷地笑了。 冯氏听见他似是自沉的笑声,更加没了底,这当着她的面都敢怔怔出神,还笑得这般入迷痴神,一看真有几分叫狐媚子刮走七窍的模样,冯氏咬了咬牙,心里七上八下试探着问:“可、可是有自己中意的姑娘了?” 李昀笑容不语地望着紧张兮兮的冯氏,本想晚些日子再与她说,但想到以她的性子瞧出些端倪便会日夜茶饭不思为他发愁,他心里会心疼,就只好无奈地似有非有地提了句:“嗯,我觉着家里的一户亲戚的女儿还是挺好的。” 这话一出,冯氏心里擂鼓大作,一户亲戚?哪户亲戚?什么样的亲戚?她怎么不记得他有与亲戚家的女儿往日有较多的接触?她一时只往别处想,待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快速联想家里的那几房他曾见过的女儿时,想到一个脸色就难看一次,都不自觉拿她们与陶莞暗下做比较,这一一对比竟惊觉没有一个是合自己的心意的。 冯氏的脸色更阴沉了,李昀没想到她已经心切到这个地步,一心只护着陶莞,这是当局者迷啊……他不忍她私下再乱自猜测费了心绪,只好无奈握拳轻咳一声道:“日后还请娘常常邀表妹到家中小坐,她念着与我学几个字呐。” 冯氏完全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已是漫天大喜临头的模样,一双眼睛弯的比月牙儿还要弯上几分,那笑容就是比灯花还要灿烂上几分,她又是欣喜又是感慨地牵起李昀的手,直恨自己刚才是被乱七八糟的蒙了心肝,居然没想起往日他接触的最多还是陶莞,口中的那个表妹,自然说的也就是陶莞了。她恼了自己,但更开心儿子的想法竟与自己的一致,瞬时胸中长气一吐,一块大石头哐啷落地。 她牵着李昀的手是摩挲了又摩挲,喜不胜喜,嘴巴都要笑得合不拢了。没忍住,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昀硬着头皮顶着她不无狡黠的贼溜眼神,只好哄她开心:“有些时日了。”在他知道家中二老的心思的时候,他本是无意,但心里却也不抵触,那几日思前想后的,把自己与陶莞曾相处过的时光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临了才发现素来不喜欢与女儿家说笑的自己,竟惊奇地已经自动把陶莞归入到至亲的范畴里面,夫妻夫妻,到头来多浓的感情还不是归到了这亲缘的份上,娶个与自己踏踏实实过日子又孝敬父母的妻子人生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 窗外的夜禽在枝头低低叫唤了一声,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照得庭院越发清亮,他的目光透过纱窗落在了被月影照得清晰的梧桐上。 冯氏这么多年来的心事居然在今天就了了,她有如千斤重负堪堪落地,抢得一口舒畅的新鲜空气,笑着道:“你的心思娘自然依你。”既然是他自个提出来的,她当然不会丢了脸面急着闹着要办了这门亲,自然得一样一样按照规矩来。 李昀抿嘴唇边不自觉浮出一个苦笑,刚刚也不知是谁急得都厉声厉色了,这下居然说起要依他的话。他娘当家作主惯了,一时之间以为别人拂了她的意思到底心里不痛快,李昀想起自己当初要不是为了合她的心思而去,讨了房她不如意的媳妇指不定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的亲情要僵硬得怎么样,他更加暗自唏嘘。 “天色不早,早春夜里雾气重,娘仔细别冻着了,我屋里开着窗不暖和,你还是早些回房歇了吧。” “嗳,娘也不扰你看书了,你看汤都凉了,回头我叫姆妈再热一碗给你送来。”冯氏起身,眉目间洋洋洒洒,就像得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宝贝,一面自喜一面又要遮着掩着。她哪里知儿子的心思是曲曲绕绕多少幽折才合了她的心意,还以为自己料事如神一早就起了这方面的心思,今天居然还好巧不巧地碰见了何花母女与何花提起了这件事,一想来心里觉得都是缘分,更是开怀舒畅。 由得冯氏起身走了出去,李昀低头盯着瓷碗里早已经凉透的汤水,心中漫上几分说不出的滋味。 ********************* “娘,这个东西好臭臭。”牛牛捏着鼻子,一边小嘴喘着气,一边抱怨何花把酱料打开来。 何花踢了一下他的屁股,用威胁的口吻催促道:“还不起开,你要是再不听话娘就把你按到酱缸里。” 牛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想象自己蹲在黑摸摸的酱缸里,周围都是臭烘烘的大酱抹上身时的样子,吓得一溜烟跑开了。 陶莞看着他慌忙落淘的小身影嗤笑一声,帮着何花抬起酱坛子倒入酱缸里面。早上陶莞的五姑丈运来了春里头第一批捕上来的鲜鱼,足足有三个箩筐,何花跟陶莞二人在河边宰杀了一上午都还没宰杀完,直到吃过午饭又倒腾了两个时辰才全部清洗剖切完毕。现在她们正在调制酱料准备腌渍鱼肉。 “何姐,这口缸哪来的?”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没见到这口足够容纳一个壮汉的大缸,下午她跟何花回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摆在灶房的西南角了。 何花一笑,道:“是我让你爹向族里借的,过年的时候杀牲口不都是用的这口缸装肉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眼熟了,怪不得哪里见过的样子,村里年年过节宰猪都是用一个大缸装猪肉。 “我心想着反正放在族里都是空着,倒不如我们借来用用,过年的时候再还给族里就是了,好大一口缸闲着不用可惜了,平时咱们家困难族里都是看在眼里,借口缸他们不会说什么。” 陶莞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暗忖何花真是心细周全,要是没了这口缸,三箩筐的鱼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腌渍了。 她们二人倒好了酱料,又往里面码放的一层又一层切好洗好的鱼干,等到全部弄好的时候才发现腰已经酸乏的不像话,二人不约而同捶捶腰相视一笑。 “陶家的,陶家的,你家牛牛摔塘里了。”张翠桃一路急喊着跑进来,急迫得话音都是颤抖的。她入了灶房见何花与陶莞都在,赶紧再说了一遍:“陶家的,你家牛牛摔塘里了!” 何花一听只觉天灵盖一阵昏眩,摔塘里了—— 还没等她晕过去,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怀里抱着个小娃娃走进了院子,那个湿漉漉一脸笑盈盈的,可不就是牛牛? 作者有话要说:捉捉小虫来喂鸡 47第四十七章:陶家的恩人 陶莞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气恼这人怎么明目张胆进了自己家,眼梢只触及他熟悉的身影全身她就不自觉浑身发起颤,再一看他怀里的人顿时舒了口气,没等她反应过来何花就已经跌跑上去。 “娘!”牛牛扑腾一下笑嘻嘻跳到了地上,身上抖落的水珠霎时洒湿了一地的尘埃。 何花一把将他搂到自己的怀里,尚来不及责备他,一面摸着他湿漉漉的发顶一面带泪哽咽:“娘的心肝,你下次再闹这么一回娘也就跟你去了。”在陶家这么多年,与她血脉相连的统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和另外几个到底隔着肚皮,骂不敢重骂、责不敢重责,平时也只有对牛牛是尽了严母的职责。可到了这时候她却严厉不起来了,刚刚那种心生生被剜走的滋味是真的教她生不如死,现在还有余悸未平。 “陶家的,是这位小伙救了你家老四。”张翠桃方才话直说到一半差点酿成大误会,这下见他们母子紧紧相拥就有着几分尴尬,立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好意提醒还有一个人在场。 周继一脸春风三月暖笑地望着脸色惊惧交加的陶莞,那一口标志性的白牙在日光下笑得她有些晃眼。他的一身长衫因为抱着牛牛已经湿透,这春里最是容易染了风寒,也不知怎么看着他恬淡的笑容,她竟觉得有几分心安。 陶莞转身从灶房里拿了两条干布巾走到他身边,伸手递给了他一条,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水渍。周继接过她递来的巾帕,淡笑着仍是不语。 “牛牛,大姊给擦擦。”她蹲□帮着牛牛擦起湿透的头发。 何花抬起头,见一个身长近八尺的青年站在院子里刚才又恍惚地听见张翠桃说是这个青年救了牛牛,一时之间感激之情溢满了胸口。她用袖子拭了拭牛牛仍有些湿意的小的脸蛋,直起身上前握紧周继的一双大手,叹息道:“这位小兄弟不知你的大名,你不像咱们村的人啊。” 一个村子来来回回不过那几十户人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生面孔,何花一看便知不是自己村里的。 周继一边擦拭水印一边笑着回道:“大姐好眼力,我是周家村的人。” 周家村啊,那个村子可了不得,一个村子有一半人家是外出走商的,商路广的很。何花听他讲起是周家村的人,心里也是暗暗起了一丝敬畏。 “今天要得亏有你,不然我们一家子还不知道要拿这熊孩子怎么办,没说的,一定要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留下来吃饭?陶莞的额角黑了,看着他的笑容越发觉得背后发毛。自己躲他都来不及,现在好了何花居然万分诚恳地要他留下来吃饭,有了第一顿不怕没第二顿,他顶了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往后还不登堂入室更加没了顾忌? 陶莞咬着牙,心里还惦记着他送自己的那把扇子,现在还压在床底下呢,暗忖着要趁留他下来吃饭的档子正好偷偷摸摸把扇子塞给她还。 “不了,我在村里还有事,约了人谈生意,不叨扰大姐。”他推辞着,眼睛却是有意无意地往陶莞那边看。 陶莞撇了撇嘴,刻意扭头到另一边不看他。 “这怎么成,你从周家村来一趟大老远的,现在都要近黄昏了,怎么说也是赶不回去路,吃一顿便饭又怎么了,生意的事我不好阻扰,但这顿饭免不了。” 张翠桃也在一旁帮腔:“是呀,小兄弟,咱们东塘村的人没一个不讲恩惠义气的,今天要是没有你,这牛牛还不知道……”她小心地探了眼何花,没敢往下说。 牛牛也是害羞地往陶莞怀里一钻,今天他在河边跟二蛋他们玩,二蛋跟他说塘子长了好多水葫芦,拔下来喂猪猪吃的可欢了,他想自己的娘每天煮猪食多累挺,拔点水葫芦回去不是省了他娘好多功夫?哪里知道自己的小身板小短手根本够不着水葫芦,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扑腾进了水塘里。 陶莞摆正他的身体,斥道:“你个小魔怔,还想把臭水沟的水往我身上蹭呢。”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搂着牛牛仔细为他导出耳朵里的水,怕他的耳朵受到感染。 “小兄弟,今天吃不了明天也得来吃一顿饭。”何花的语气里透着不容拒绝,料定他今晚回不了周家村要留宿东塘村,做了最后的妥协。 周继仍是没应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陶莞。她不同意,他怎么好意思自作主张地要留下来吃饭,说到底他还是要她痛快,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唐突恼了她。上回陈二志跟他说陶莞收下扇子时的脸色他就知道陶莞生气了,这不一连这么多天都不敢出现在她的眼前吗。他以为送她喜欢的物什她就开心了,却不想自己这样的做法压根不讨她的喜。 陶莞知他盯着自己看,但还是不敢正视他。今天他救了牛牛,陶家怎么说也得表表心意,自己这样别扭不咸不淡地对着陶家的恩人,倒容易引起外人的猜测。特别是张翠桃,可不就是个大嘴巴,被她看出些端倪还不说风就是雨,到时候她就别想挺直腰板出去做人了。 陶莞思量了一番,终于转过视线对着他,堂堂正正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淡淡道:“这位大哥就留下来吃顿饭吧,今儿个牛牛得亏有你。”要她说多感激多肉麻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想起床下压的那把扇子她还存着些恼意。 听到陶莞都发了话,周继心中的石头落定,但今天他确实约了人谈生意,心头漫着淡淡的喜悦,咧嘴笑道:“明日吧,我带些酒来。” “别别别,是我们家请你吃饭怎么还能让你带酒来,你也忒客气了。”何花连连摆手,不想他破费。 周继笑笑不置可否,丈母娘不喝这未来老丈人总得喝上一两口吧? “那明日就劳大姐的手艺了,本来也是举手之劳,那塘子的水不深,我一探手就抓住了孩子,不打紧。” “这话说的,你可有换洗的衣裳?你的衣服都湿了,仔细着了凉那就是我们陶家的罪过了,阿莞,把你爹年前做的那件衣裳拿出来给这位兄弟换了。” 陶莞不情不愿,这件衣服还是她给她爹做的,花的可是她的钱,就连针脚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见她仍蹲着帮牛牛擦来擦去,何花催促道:“打紧的,别让人家受了凉。” 陶莞无奈地努起嘴,只好起身走到何花与陶大友的房里翻出那件青色的外套。这件衣服本就是供她爹春秋两季穿的,她爹一直舍不得穿,倒便宜了周继。她站在屋子里,透着窗缝望出去,周继的身高是与他爹差不多,都是八尺男儿,但身形却比她爹挺拔许多。要不是她爹从小就做惯了农活,扛着锄头挑着重担,也能像周继一样这么俊挺。 她走出屋子站在门口对周继招了招手:“大哥,你进来换吧。”在外面光着膀子还不彻彻底底要把他害着凉。 “对,进屋里换,换下来的衣服我给你洗了,让你明日带回去。”何花催着道。 周继唇角印着不由言说的笑意,朝着陶莞缓缓走去,那笑容如春风如山涧,他走到她身边,凑着她的耳朵低语:“那就谢过姑娘了。”她与他装作不认识,他自然不会点破再惹恼了她。 陶莞的脸一下子爆红,胡乱地把衣服塞给他自己转身就退出了好几步,把自己与他的距离拉出一大截。她深吸了口气不自在回道:“应当的。” 周继笑而不语,拿着衣服进了屋里,没一会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何花与张翠桃的眼睛皆是一亮,这衣服就像是为他而做的似的,尺寸竟是不差分毫,青色的衣料也衬得他雅意了几分,没了之前的狼狈,比村里同龄的小伙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何花呵呵打趣道:“这衣服指不定就是为今日而做的呢。” 陶莞翻了个白眼,这是她做的好不好!料子可是铺子里上好的了,穿个五六年都不成问题,不过让他穿起来确实感觉不同了,她爹当初试的时候她只觉得合身,并没有今天见周继穿的那种顺眼,好吧,她承认,就是顺眼而已,多了她也不想承认。 “这脏衣服我还是带回去自己洗,身上这套我明天借了旁的衣服换上再来还给大姐。”周继的手上挂着原先的那件外套,不好让陶家人为自己洗衣服。 何花却不依了,急刀阔马地走上前抢过他手上的衣服,道:“洗一件衣服费不了多少工夫,今天洗了到明天说不定就干了,不干我再拿火给你烤烤,让你怎么穿着来的,还怎么穿着回去。” “我来洗吧。”家中洗衣服向来是陶莞包办,何花手上的裂疮刚好,她不忍心让她再忍受手上的痛痒。 她默默上前接过何花手里的衣服,也不理周继,打了盆水就把衣服泡上了。这下,也就不用推来阻去,落了个利落的干脆。 48第四十八章:不害臊的情话 “我来洗吧。”家中洗衣服向来是陶莞包办,何花手上的裂疮刚好,她不忍心让她再忍受手上的痛痒。 她默默上前接过何花手里的衣服,也不理周继,打了盆水就把衣服泡上了。这下,也就不用推来阻去,落了个利落的干脆。 这下周继眼中的笑意更浓了,笑眼盈盈地看着陶莞把泡着衣服的盆子挪到井边,然后颇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是刚从冬天的冻疮里过来的,这人可真会挑时候啊。 何花道:“既然兄弟你还要谈生意那就快些去吧,我们不叨扰你,这误了正事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周继沉声道:“大姐言重了。”哪里还有比到未来岳父母家登门拜访更重要的事,他心里觉得好笑,今日真是个机缘巧合,这下他与陶家日后走动也方便些,再步步逼近,不怕陶莞对他爱答不理的。只是……他有些歉意地看着被何花领去换衣服的牛牛,这孩子终究是可爱无辜,往后里他可要好好疼疼这小弟弟。 送走了周继,陶家又开始恢复了平素的宁静。晚间陶李氏从姐妹那卸了牌搭子回来,听说今天白天牛牛跌入塘子里险些丢了小命,不由一阵唏嘘,搂着小孙子是亲了又亲,放下脸色对何花一阵责怪,质问她这当娘的怎么连孩子也看不好。难听的话倒是没怎么多说,因着今日去打牌赢了不少的闲钱。何花一面抹着泪一面默默受着婆婆的责难,但也是辩无可辩,就是婆婆不怪她,她也要发狠了责怪自己怎么任由孩子瞎跑,还嫌孩子在旁边碍手碍脚打发了他去危险的地方玩。 牛牛缩在陶李氏的怀里脸色不是很好看,听着奶奶责骂自己的亲娘心里不大舒服,但也是有眼色这个家奶奶说话的分量比自己的亲爹亲妈都还要重上几分,自己现在闹起来只怕会被奶奶一顿胖揍,于是他耷拉着小脑袋无辜地看着自己的娘在烛灯下流了一串又一串的眼泪。 陶大友在这事上对何花多少也有些抱怨,但毕竟心疼她,等陶李氏走后搂着她安慰了好一阵子,又教训了一顿牛牛,教他往后别淘气在塘子便瞎晃悠。 牛牛委屈地撇撇嘴,猪食儿没有采到,还被爹狠揍了一顿屁股,哎,早知道就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了,吃力不讨好。他揉着隐隐作疼的小屁股,一脸郁闷地回到自己的房里。不过今儿个他自己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掉进去的,许是二蛋他们这些狗崽子再背后踹了他一脚也说不定,猜测到这上面,牛牛不禁摩拳擦掌,准备告诉自己的哥哥姐姐二蛋那伙狗崽子今天欺负了自己,要哥哥姐姐为他出头。 这群没安好心的狗蛋儿!平时他们往塘子里撒尿倒屎,而他今天居然跌到里面呛了好大一口塘子水,想想就郁闷到家。 牛牛愤懑不平地睡着了,何花夜里又来看了他一回,摸着他的小脸蛋帮着拢了拢被子,复又心疼的一会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里摸黑听着丈夫已经酣睡得打起了鼾声,然后是难耐的一夜无眠。 陶莞担心牛牛白天落水着凉,夜里会发热,于是也披着外套起了一趟夜轻手轻脚摸到牛牛他们的房里,抚着牛牛仍是正常体温的额头,心也就定下了。 转身出门又关好了房门,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觉,谁知家门外一阵吵闹,她凑着门仔细听了听,似是几个男子喝了些酒在路边说着醉话,想着与这些酒鬼最是拎不清,还是别出去轰他们走了。她刚往里走了两边就耳尖地听到其中一个男音隐约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心里一阵警铃大作,又贴着门细细听了一回,果真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她在里面急得团团跺脚,这半夜三更的,他怎么在自己家门前,这被外人看见多不好? 掂量了下孰轻孰重,她最终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借着苍白的月光,她遥遥地看见周继与两三个人东倒西歪地站在自家门前有说有笑的样子。她皱了皱眉头,裹紧外套走了上去。 周继定睛一看,还以为做梦了,这陶莞怎么披着一头的乌发就走出来了呢,那双眼睛就跟天上的星子一样,但他怎么瞧着里面透着些阴翳?他以为自己醉得迷糊了,揉了揉眼睛,陶莞的身影没有消失且还离自己越来越近,面色不是很好,他的酒意一下就彻底清醒了,暗骂一声自己怎么在这个时候犯起浑来,晚上居然因着白天的得意喝得醉醺醺的。 他给旁边的人使了眼色,幸亏他们几个都只有两三分的酒意,刚才会走到陶家来也是借着酒意胡闹一阵,好讨了兴致催催酒兴。这下周继给他们一使眼色,他们就眼露狡狯地低笑着走开了,临走时还拍了拍周继的肩让他自求多福,陶莞这丫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多少男儿的心都被她蹂躏过一回。 周继压低了声音催促他们,他们才加快脚步离开了陶家的门前。 陶莞打开篱笆门,走了出去。周继尴尬地低咳一声,还在恼自己怎么这么糊涂,下午刚刚缓下来的气氛又被他弄砸了。 陶莞拧眉看着他的双颊已有些微酡醉之意,隔着他好几步的距离就闻见了酒味,略是嫌恶地扯了扯嘴角。她还是挺讨厌喝酒的男人的,特别是酒品不好,喝醉了还无理取闹的男人。 周继咧嘴一笑,一时也不知要对她说些什么,只是呵呵笑着,眼里满是温柔。陶莞指了指旁边,示意他走到离房子远点的空地再说话。陶莞转身就走了,周继就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也不敢跟的太近,恰好是他能借少许月光看清她娇小背影的距离。 陶莞走了三五分钟才停了下来,心里还有几分惴惴的不安,要不是刚刚看他双眼还是清醒的,她才没那个胆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地将他带到这一片荒地上来。这块荒地本是族里分给陶家的,但陶家嫌这荒地是族里打了自己脸面的证据,又加上肥力实在不怎么就愣生地闲置下来,现在到了春天的季节,已经是野草丛生了。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 周继笑笑。 她又接着道:“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在这村子里有多少双眼睛都看着我们陶家,我不希望因为我或者因为你,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去,我们陶家再也经不起这样的笑话了。”她说得疏冷,只因前头里出了张细花那档子事,现在村里头还时不时拿来当饭后谈资,加上她奶奶现在的病,她真不知万一自己再传出些什么闲言碎语,陶家在这个村子要怎么堂堂正正地过下去。 她心里不是对他没有感激,毕竟在这样的时代,能不顾男女之俗而待她好的也只有周继一个人,要是叫了别人哪有这样放得开。 周继沉默着,没说话。 “我希望日后咱们能隔着些距离,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周继便打断了她。 “陶莞,是我不好,但你也不能叫我连远远看着你都不能不是?”他借着酒意眼里竟有些看不清的湿润,这话是他在心里来来回回拿捏了几回,又觉得不得不说的话。 陶莞犯难了,谁说女人会死缠烂打,这男人缠起人来不也是让人束手无策? 她将目光别到一边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说道:“我们这样算不得什么。” 谁知周继上前一步猛的抓起了她的手,眼里存着些恼意,陶莞的脸色一下子惊得惨白,又不敢大声叫唤,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都快跳出嗓子眼似的。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逼着她直视他:“陶莞,你说咱们算不得什么,但为什么我上你家提亲,你拒绝了我,现在又不声不响由着我惦记着你、想着你?” 他的话问的凌厉,陶莞心虚了。她这不是看他也是自己日后出嫁的不错人选吗,所以才不下了声令明确将他拒于千里之外,说到底还是她存了私心,有意无意给了他希望。 她又不自觉把目光落在别处,怯懦地小声嘀咕:“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是你嘛。” 周继是有些醉了,但她说的话他的耳朵从来就不会错过一字一句,听着她有些气软的咕哝,他的眼眸瞬间亮作漫天的星辰,她,这是对他有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捏着她的手不由地又加重了几分。 微哑的嗓音自喉间挤出:“你……”话音颤抖得厉害,他竟觉得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 陶莞被抓痛了,想要挣脱,谁知一转头就对上他热烫的灼灼眼神,忙不迭低下头埋在胸前。 “周继,只是我现在真的不想嫁,你若想等、等得起我必定不会再让心里存了别人。”这样大胆露骨的话她说的没脸没皮,但脸上的*还是蔓延到了耳根子上。她又不是石头人,心肝都是冷硬的,谁对她好她又不是看不见感受不到。况且她自私地为自己留了后路,不想将来嫁的是个一掀盖头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头顶传来周继爽朗的笑声,他的胸膛被笑声震得一动一动,只听他低头在她温柔地耳边说:“有了你,什么人还值得我去等。” 陶莞羞的把头埋的更深了,这样的感觉仿佛让她回到了前世还是十七八岁的自己,一场简单纯粹的校园恋爱,说着些不害臊的甜蜜情话。 作者有话要说:送上二更,终于发展了一些JQ,感觉不会再爱了。谢谢妹子们的留言~~~ 49第四十九章:女为悦己者容 陶莞羞的把头埋的更深了,这样的感觉仿佛让她回到了前世还是十七八岁的自己,一场简单纯粹的校园恋爱,说着些不害臊的甜蜜情话。 周继抓着她的手腕,一双眼睛里是满满的浓情蜜意。 她被盯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抓痛了。” 周继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但还是轻轻攥着,彷如这只手随时会变作调皮的游鱼儿,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从掌间滑走了。就是这么虚圈在掌里也是好的,图个心安。 她低恼一声:“周继。”话语里又是惊又是羞,更让他以为是欲拒还迎了。 “嗯?”他嗓音喑哑道。 嗯什么嗯,他不知道他力气多大啊,这会子说不定手腕都有淤青了,真是不解风情。陶莞转了转眼珠子,回想着自己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壮胆的东西,倒把前世那一身厉胆全都使上了,这黑天半夜的,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和他站在一堆齐腰高的杂草中手抵着手,二人间距不过一拳。 她的双颊微微发烫,提醒道:“我要回去了,明早还得早起做事呢。”大缸里腌渍着的鱼肉,腌久了口味会过于咸重,如果不早早拿出来晒只怕是要卖不出去了。 周继的心头一软,想着她在陶家日夜劳累的,一听她说要早起做事不由心里酸了酸,望着她一阵不语,眼里透着的心疼与深情让陶莞有些招架不住。他自幼在家中就有婆子照料起居饮食,就连饮一杯茶也是旁人伺候周全了。每回外出走商虽说辛苦,但也是为了继承家业,心中存着豪情万丈要扶持家业,哪里想过每日起早贪黑的全是为了混一口饭吃的生活是个什么样。陶家是艰苦了些,但好在艰苦归艰苦,陶莞却生的百里挑一,比那些大户人家的闺女也差不了多少,又这样懂事,况且还是先头他娘应允了的一门亲事,更无后顾之忧。 念及此,他感激地抬头望了一眼繁星点缀的天幕,一时也不知要感激谁,只觉姻缘天作定,一切皆有机缘,微微一声叹息后松开了她的手,让她将手收了回去。他爹与他娘是打小订的亲,谈不上感情,但这么多年也是平平稳稳地过来了,就是他爹纳了妾室对他娘也是不减分毫,该齐备的一样不差给了他娘,但他娘哪里痛快了,他小时候跟着他娘睡好几回夜里醒来都见她望着他的小脸偷偷抹眼泪。 还是他娘看得开,不论门户高高低,叫他娶个自己得意舒心的女人,举案齐眉过一辈子。虽然贪图富贵的心思不是没有,但到底心疼他这个儿子。 陶莞好不容易收回手,忙道:“我、我先回了啊,夜里寒气儿重,你也快些回了住处吧。”说罢逃也似的一晃眼跑走了。 “陶莞。”他从后面叫住她,陶莞匆忙跑着的脚步顿了顿。 她回头看他,月光疏冷,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脸上的笑容分外窝心。 她知道这么黑,又隔着老远,自己冲他笑他不一定能看见,但还是真真切切地笑了一回,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灿烂与明媚。 回到房里,那一颗腾腾跳动的心还未平复,她捂着心口抱膝坐在床上,仔细回味着刚才的一幕幕,抬起早在风里凉透的手往滚烫的脸颊是印了又印。她这算是私定终身了?她心虚地摇了摇头,叫自己别胡思乱想,家里现在还是艰难困苦的,还有三张小嘴等着吃喝,光靠他爹种的那点粮哪够他们家一年的开销,如今最打紧的还是帮着家里好好改善一下经济条件,把日子过得顺心一点。 她躺下,将被子盖到身上,可是一闭上眼又是刚刚那些画面。她倏地在黑暗里睁开了眼,望着月光透过窗缝洒到地上,又是一阵难耐的辗转反侧。 气恼烦闷地“啧”了一声,她猛然从床上坐起,下了床从床垫下面拿出了那个木匣子,打开小心摸了摸骨扇,全身上下果然凉快许多。原来这骨扇还可以派上这样的功效,宁神养性。有了今晚,这扇子是还、还是不还呢?陶莞犹豫了一阵,想到周继那副心切的样子,自己如果将扇子还给了他,指不定他心里又要怎么想,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把扇子收好了放在床垫下面。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这把扇子也将是她嫁妆里的一份。 她的唇边流泻出一泓清笑,心里满满的,万万没想到这情谊来得这么突然,仿佛喝醉了犯糊涂的那个人不是周继而是她。算了,管他呢,好歹自己也是从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现代人,谈场恋爱又怎么了。 一夜难眠,第二日天稍稍发白她就起床了。 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何花也刚从屋子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互相问早。 陶莞走上前,看她眼下青黑一片,问道:“昨夜没睡好?” 何花点点头:“心里头不踏实。” 陶莞道:“无妨的,牛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咱们平日里多添些香油钱,求求神仙保佑家里老小平安错不了。” 何花是极信迷信的,听她这么说心里头也舒坦了些,回道:“过几天我上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给他们几个带上。”她又疑怪地盯着陶莞看,见她眼下也是青沉一片,再想起昨夜家里的动静,问:“你昨晚也没睡好?” 陶莞心虚地点点头,极力压抑住心里的慌乱,装作淡然道:“嗯,怕牛牛白日里受了凉气儿夜里要发热,不放心去他房里看了看。”这话总不假吧,只是省略了其后的一个大段子。 何花心头一暖,笑眼眯眯地看着陶莞,心想,就连她这个做娘的都不曾如此周到,牛牛有她这个长姐真是好福气。要是搁别人家换作是不懂事的,跟自己不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弟弟指不定要怎么折腾呢。 她喜道:“那咱们快些晒好鱼干,好让你去补补眠。” 这回陶家晒鱼干,数量之多院子里已经晒不下了,陶大友就临时搭了个架子到自家的田头上,白日用牛车把鱼肉运到田里,晒在田头上,一来日头足、场地大,二来他在田里做活也方便照看这些鱼干,以免被人给偷走了。 先头说是要晒在院子里气气张翠桃这没脸皮的下作婆姨,但到底也是说说,还是顾忌邻里关系,不让她有话可说。 鱼肉原本就是用稻草穿好的,只消拿出来晒上就成。何花、陶大友、陶莞一行三人吃过早饭就把昨天晚上借来的牛车装上大缸运到田头上去。 这些年陶莞已经不下田农作了,顶多是农忙收割的时候挽起袖子搬般稻子,脚是再也没有沾过半点泥星子,田里有活也是何花下去帮衬。今年到自家的田里来还是头一遭,望着青碧的小稻苗齐整整地列着,她心里就觉得没由来的踏实。 等晒好鱼干太阳也高了,陶莞回到陶家抓紧时间补了个眠。自己的黑眼圈那么重,周继中午来吃饭的时候被他看见岂不是很没形象?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破天荒从地里摘了一根早春黄瓜,蘸着蛋清调些蜂蜜悠哉躺在床上敷了个自制面膜。 她贴着一脸的黄瓜,眼睛眯了又眯,终究没抵过强烈的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昏昏睡意之间她觉得脸上酥□痒的,像是有小虫在脸上爬过,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然后听见耳边传来清脆的格格笑声。 她睁开眼,“小宝?!”这么快就到晌午放学了? 小宝揪着从她脸上扒下来的两片干蔫的黄瓜,笑嘻嘻地对她说:“大姊,这个黄瓜好甜!” 陶莞绝倒,这小冤家居然从她脸上偷黄瓜吃,眼见着他又要胡乱地往嘴巴里塞黄瓜片,陶莞脑里迷糊的瞌睡虫立即被赶走,挥手就是一拍,把他手上的黄瓜片拍到了地上。 小宝睁大圆眼,看着地上已经阵亡的可怜黄瓜片儿好不委屈。娘说了不能浪费粮食,都是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大姊居然把他的黄瓜片给弄到地上了,他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准备要去何花那里告状。 “哼,陶莞,我要告诉娘!” 哟,都敢直呼她的名字了,好大的胆子呀,读了点书连辈分都忘了。陶莞从床上掀被而起,握紧拳头就把他抓到怀里用拳头在他的脑袋上拧来拧去,做肉夹馍攻击。 小宝的头被她用拳头固定住动弹不得,哇哇直叫,“陶莞打人了,娘、爹、奶奶!陶莞打人了!” 陶莞怕弄疼了他,松开手没好气道:“没大没小的小鬼。” 见她有些生气的样子,小宝又鬼兮兮地抱住她的腿讨好道:“大姊,娘说今天家里来客人,我们有肉吃喽。” 哈喇子都要馋下来了,陶莞扭了扭他肉嘟嘟的脸颊轻叱道:“先生吩咐的诗背好了没有?” 小宝嘟起嘴,小脸一下子黑了。大姊就是扫兴,吃肉这样的好事都不许他高兴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在白天更新一回啊,半夜党今天重生了! 50第五十章:哪门子的表哥 小宝嘟起嘴,小脸一下子黑了。大姊就是扫兴,吃肉这样的好事都不许他高兴高兴。 陶莞催促道:“乖乖,你先去把先生交代的诗给背顺溜了,大姊就奖你明儿还有肉吃。” 小宝不相信,怀疑问道:“真的?” “真,大姊哪回骗你了。”说这话她心虚的很。 小宝皱起眉想了想,小孩子心性的,过去的事记不得真,顿了好一会他还是没记起来陶莞曾骗了他哪一桩,只好不情不愿地道:“那你不许骗我。” 到底是小孩子好骗,陶莞推着他出了自己的房门就转身坐到镜子前收拾自己脸上这一脸的黄瓜片。原本只准备敷二十分钟的,这一睡居然睡了这么久,黄瓜片都成黄瓜干了。她洗了把脸,又往脸上涂了一层滋润的果油,从匣子里翻出瓶瓶罐罐的,挑了一会最终决定上一些胭脂粉抹点口脂,多了她也不敢用,古代这化妆品里面的含铅量着实让她不敢恭维。 描完了两弯柳眉,她愁起今日要梳什么发式了。看着镜子,再望着里面自己那张发愁的苦瓜脸,她没由来地笑了,真是个孽啊,怎么就跟丑媳妇要见公婆似的。她低笑一声,似自嘲,最终还是卸去了脸上的脂粉,以一张清透无粉黛上阵。至于发式么,还是平常的两根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系了根湖绿的发带。 偶然间看见匣子下面存着的那支点银簪花,才想起这是那一年李昀送她的,自己不曾带过几回,稀罕着上面的那点碎银,经常擦拭当宝贝供着。前些日子冯氏送了她一根玉簪和一柄金钗,一下子这点银的簪花就显得不那么金贵了。陶莞沉了沉手,拨开簪花上面的物什将它从匣子里取了出来,一边盯着镜子一面将它别在了头上。 打理完自己,她就提步走出去,准备去灶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 陶莞走进灶房,何花正在锅里蒸着猪头肉,陶莞把头凑上去闻了闻,笑着道:“昨晚卤猪头肉的时候我就馋了,今天再蒸,香味都要飘到邻村去了。” 何花一面夹着柴火一面探出头看她,“也不知道那兄弟几时来,昨天说来吃饭,我一时也忘了问是吃晌午饭还是晚饭。” 陶莞一笑,自然是午饭,村里办正事都是吃晌午饭,哪有吃晚饭的理儿,再说黑灯瞎火的,他也不好走夜路回去。 “我估摸着应该快来了,我去先把碗筷摆上。” “叫慧丫头去打点白酒回来,你爹昨晚喝了好半壶闷酒,我怕待会不够他们二人喝。” “我去吧。”陶慧这丫头鬼灵着,差使她做这做那怕是要使小性子,这丫头成天见的只知道跑去村里旁的女孩家玩,家里的事就没帮过手,哪像陶莞当时在这个年纪什么家务活都上手了。 不过也是陶莞跟何花两个人惯的,见不得家里的几个孩子吃苦。 陶莞兜里揣着十文钱就出门了。 这一路走得既清闲又欢快,还有闲情雅致地摘了路边的几朵野花放在鼻下闻了闻。 她拎着打回来的半斤白酒还没走到家门,在门外玩耍的小宝就扑了上来。陶莞刚想责他几句怎么不好好背书又出来玩了,他就抱着她的腿仰着头嬉皮笑脸地对她道:“大姊,原来客人是昀表哥啊。” 陶莞怔了怔,不该是周继吗,怎么变成了李昀。她心里一紧,扒开小宝搂着她的手就往里面走。 “回来了啊。”何花刚刚就听见了小宝在门外叫她,于是端着蒸好的一盘子猪头肉走了出来,笑眼眯眯地冲她说:“今天赶巧了,你表哥给咱们家捎了些你舅舅从外地带回来的茶叶和零嘴,刚好今天家里备了些好菜,留他下来吃顿便饭。” 原来是这样,陶莞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酒瓶子放到了灶房的桌上,转身就提了一壶白水拾掇了一包茶叶要去招待李昀。 她拎着热烫的铁壶走了进去,发现李昀已经喝上了茶,就悻悻地把水壶放到了案几上。又温声问道:“表哥今日怎么得闲来了?” 确实古怪啊,这大老远的,前些时候不是刚来过吗。这来的次数勤的很,倒叫她受宠若惊了,要说是常欣吵着闹着要来,李昀也跟着来还不值得打量,但这两回都是他独身来,而她自觉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他的,一时也是窘迫的很。 但陶莞哪里知道李昀这趟来原本就是为了陪常欣,但随后一想有常欣这个电灯泡在,自己与陶莞终究隔了些,于是使了个法子打发了常欣自己来了。 李昀含笑地看着她,望着她那两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不由想起那日她披散着青丝的模样,他饮下一口浮茶定了定,与她道:“爹从福州那处得了些新奇的茶叶与零嘴儿,又惦记着几个小外甥,叫我拿了来与你们。” (李德仁:我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陶莞若有所会地点点头,看到桌子上的几包物什,想这就是他说的那些东西了,于是走上前坐到他身侧。 李昀打开其中的一个纸包,拾起里面的一朵花干对她道:“这是小汤黄,往日就连拿去做贡品用也上份儿,说是养肝明目,我记得上回你说眼睛有些干涩,这个你留着自己房里用。” 陶莞一看,原来是胎菊。他上次来给小宝送纸墨笔砚的时候替小宝摹了几张字样,陶莞在一旁看,随口道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看不清他写的字,没想到他却心细记下了。陶莞感激道:“劳表哥惦记了。” 李昀道:“小宝上学可还顺畅?” 陶莞回道:“也不知是不是个读书的料,我见他心散的很,先生布置的书都不大乐意背,刚刚不就只背了一小会趁我出去的时候又溜着玩儿了。”说起小宝,陶莞也是发愁,聪明是聪明,但孩子的天性还在那,沉不下心学东西,白白浪费了她一番心思。 李昀皱了皱眉,见她不大开心的样子,劝道:“我刚刚一考,小宝答不上来的只那么几个,你说他不用功,我瞧着也是不大可信,不用功怎么我考他他几乎都答得上来?” 陶莞眼睛一亮,“真的?”小宝原先说自己在先生那里就已经背好了,回家不想再背,陶莞还以为他是为了逃避作业瞎掰呢,现在听李昀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可信了。自己装文盲,是不会傻到露马脚去检查他背的正确不正确,况且小宝心气儿高,不喜欢她在身边唠唠叨叨的。 陶莞总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儿大不由娘,这小子打小的尿布哪一次不是自己洗的,现在跟他说几句重话就会陶莞陶莞地叫唤,让她好不郁闷。 她收起讪讪的脸色,换上笑容要为他叙些茶水,李昀打断她:“别忙了,喝茶我自己倒。”他就是瞧不惯她这人前人后都谦恭的样子,生生像欠了他们李家什么似的,他要是不好好放下脸色一回,只怕她日后都还是这个远远疏离的模样。 陶莞的身子一僵,不料想自己要为他叙茶他还不乐意了,那话里的冰冷语气叫她不觉瑟缩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只好放下手缩回膝上。 李昀抬眼睨了她一眼,眼神却突然变得柔缓起来。他的眼睛直直定定地盯着她头上的那根簪花看,看着看着,不自觉扬了扬唇角的弧线。 这不是他当年送她的吗?没想到她还这么妥当的留着,光是看这簪子上面的银色光鲜亮丽的,就知道是时常拿出来擦拭才没染上银垢。 屋里一时无声,陶莞心里惴惴的,又不敢抬起头看他现在是什么神情,只好闷闷地为自己倒了杯茶。不许她给他倒,她自己给自己倒还不成嘛,真是有够难伺候啊,先头不怎么和他接触的时候,只觉得他待人待事都有如春风,彬彬有礼的,现在接触频繁了,倒让她心里存了几分畏惧,只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惹恼了他。 二人尬尴不语间,周继提着两罐佳酿从外面走了进来,没想到屋里居然有一个男子和陶莞坐着,且看起来亲密有加的,他的脸色不由僵了僵。 感觉到屋内视线一暗,陶莞下意识往门边那处看去,再看看他的面色有着几分难看,顿时会意过来他误会了,忙解释道:“这是我表哥。” 陶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都没问什么,自己居然先开口了,她真是好不懊恼。 周继没有看她,只是把视线紧紧锁在李昀的身上,表哥……他自己也是个男人,怎么不晓得男人看自己中意的女人时的眼神,表哥,这是哪门子的表哥,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这一章顿时觉得自己好会兴风作浪啊,被表哥和周继追杀,顶着锅盖逃走~ 51第五十一章:醋意波横 周继没有看她,只是把视线紧紧锁在李昀的身上,表哥……他自己也是个男人,怎么不晓得男人看自己中意的女人时的眼神,表哥,这是哪门子的表哥,居然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表妹。 李昀自若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脸色比刚才阴沉许多。 “怎么光顾着介绍我也不把这位兄弟同我介绍介绍?”李昀放下茶盏,目光平静。 陶莞干干一笑,“自是要介绍的。这位是周大哥,昨儿个牛牛贪玩儿去塘子边耍栽了进去,得亏有周大哥才保了一命,今日何姊说要好好招待周大哥一顿谢了他的恩德。” 周继听着陶莞与自己如此生分,一时之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脑中只回想起昨夜竟开始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他把酒罐子往桌山一放,笑眼盈盈地上去招呼李昀:“原来是陶姑娘的表哥。”这几乎是从唇齿间极力摩挲出来的“表哥”二字殊不知暗含了多少的深意,“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这有两罐子的柳叶酒,按年份说得有我爷爷那辈儿了,今天凑巧赶上表哥也来,不如我们待会子喝上几杯?” 李昀淡笑着回应:“盛情难却,谢过周兄弟的酒了。” 陶莞挤在两个高壮的男人中间不由面红了几分,默默抱了酒罐子往灶房去。待一走出前屋才霍然舒了口气。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陶莞努力甩了甩头,隐隐觉得刚刚的气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总之邪乎的很。她叹了一声就转身进了灶房。 她走进来时何花正在灶头上红光满面地炒着猪油笋,看她脸上失怔的表情笑着揶揄:“怎么,看见表哥不好意思了?” 自打冯氏给她透了风想让陶莞进李家的门做媳妇,何花心里虽有几分顾忌,但到底也希望自己的大闺女下半辈子妥妥帖帖不愁吃穿,更何况李昀是个内外兼修的,就是攀着表亲的这一层关系陶莞在李家的地位也是稳稳当当。 陶莞瞧她脸上笑得有几分促狭,心里不自在,但还是回道:“周大哥来了,我领着他先去前屋坐,他给咱们家拎了两坛酒,我拿到灶房掀了盖儿上的泥坯子。” “哦,周兄弟来了?”何花手里的锅勺儿顿了顿,“喊牛牛上前屋见周兄弟去,就说是周哥哥来了,让他收了身上的一股子淘气儿,齐齐整整地穿好衣裳。” “成。” 陶莞刚要提步,何花就喊住她:“别忘了给人端些茶水,零嘴儿搁柜子里还有,你去拾掇些出来送去。” 陶莞一笑:“知道了,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供着官老爷呢。” “那可不,我瞅着周兄弟比官老爷都有用,官老爷还能天天掐指缝管着咱家牛牛落水不落水?”何花神气地说,嘴上面对周继是一万个感激。“待会子让你爹少喝点,他一喝多就上头,在人面前失了礼数就该闹笑话了,我听隔壁张婶子说周兄弟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 “我先去叫牛牛了。”陶莞抿嘴笑着跨出门槛,从何花的口气来听,似乎对周继的印象颇为不错,想必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陶莞一面想着一面走,迎面就撞上了小宝这个混世魔王提着一小筐的笔墨蹬着小短腿儿往前屋走,难得这调皮的小丫蛋儿这么好学习,陶莞心里甜滋滋的,想来当初咬着牙要让他上学堂到底没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心。 等她领着穿戴好的牛牛往前屋去的时候,只见小宝泪眼汪汪地坐在八仙桌上,左右坐的是周继和李昀,两个人面色不定地对着小宝的字比手画脚,一会儿这个教小宝使几笔,一会儿那个教小宝耍几手,只可怜小宝原本就心性不定,现在有两个唠叨的师傅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心里头还不闹死了? 陶莞走上前给周继使了个眼色,让他退避一些,别强着孩子依葫芦画瓢,小宝上学堂才多大点的功夫能写出个字儿样就不错了。 她暗中推了一把牛牛,让他上前喊人,牛牛扭扭捏捏地躲在陶莞的身后不敢走到前面去,两只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来转去。陶莞低咳了一声他还是躲在她的身后雷打不动,陶莞就只好亲自牵着他走到周继面前。 “怎么才一宿的功夫就不认识你周哥哥了,没礼貌,人周哥哥昨儿个救了你你得好好谢谢周哥哥。” 牛牛对陶莞摆了鬼脸,又垂着头一小步一小步移到周继的身前,颇有赶鸭子上架的阵仗,憋了好久才小声开口道:“周哥哥。” 周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无妨的,小孩子忘性大,估摸着是昨儿惊到了。” 牛牛撇了撇嘴,想起昨天被自己的娘亲教训了一通,嘟着嘴眼珠子一不小心溜到了桌子上的零嘴儿上,顿时两眼放光,笑呵呵地问:“昀表哥明儿还来不?” 屋子内的一干人被问得一头雾水,只有小家伙乐嘻嘻地小跑到桌子边抓了一把葵花籽到口袋里,又奶声奶气地说:“每回昀表哥来娘就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我就说娘偏心表哥,我都跟哥说了哥还不信。” 小宝的脸颊不由爬上了两团粉嫩的红云,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口无遮拦的样子,心里暗忖:这个小贪吃鬼,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李昀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家伙馋了,怜爱地掐了掐他肉嘟嘟的脸颊,戏笑道:“你想表哥天天来?” 牛牛一边往嘴里塞瓜子仁儿一边煞有其事地点头,“嗯!” 李昀从桌上的零嘴儿盘里抓了一颗蜜枣塞到他嘴里,漫不经心道:“那表哥以后就常来。” 这句话看似无心,其实是有意为之,虽语气轻佻但言语间颇有宣告的意味。有心的人听了难免不做猜测,果不其然周继就接着道:“娃娃喜欢吃零嘴是常事,怪我一时疏忽忘了带些从外地进的零嘴,花样多着呢,山桃儿片酸溜溜甜滋滋,小银鱼干味道咸香,下回我来就给孩子们捎一点。” 这下轮到陶莞犯难了,明明两个稳重的大男人,怎么这会子较上劲了,还有这周继,现下居然没轻没重地说下回上陶家,要是何花这个明眼人在一定看出她跟周继有点什么,到时候家里头不免要对她进行一番猜测。 她头疼的道:“你们俩先回屋子里去,到饭点了大姊再喊你们出来。” 小宝一早就不耐烦了,听了陶莞的话顿时如获大赦,兴冲冲地跳下椅子风卷般扫过桌上的纸笔就拽着牛牛一溜烟跑了。 晌午这一顿饭何花张罗了一晚上,再加今天起了个大早赶着去林屠户家里割一斤上好的猪头肉,满桌子的菜竟比过年时的摆列还要隆重上几分。 陶大友从乡里打听到周继常年在外走商,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再加上他待人彬彬有礼,一点也没有摆架子的意思,陶大友与他畅饮时还掏心挖肺地倒了许多的苦水。提及陶莞与何花二人要售卖鱼干的事,虽然陶大友面上没说什么,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女出去抛头露面,特别是陶莞,都要到许人家的年纪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干上一番,就是再能干,到了婆家也难免被人说是个要强的,将来不好相处。 周继乍一听吓了一跳,怎么旁人家闺女就没这些胆色,但一想到这人是陶莞也就不稀奇了,心里头还对陶莞更敬重了几分。至于陶大友言语间的顾忌,他听在耳里盘算在心里,思忖着到时候怎么也得帮衬上一把。 酒兴正浓,几个孩子吃饱喝足也退下了饭桌,只留几个爷们坐在酒桌上高谈阔论。平日里陶大友是不怎么说话的,今儿也不知怎么竟痛痛快快地喝了好一通又与周继聊得天南海北,而李昀在一旁则显得单薄了几分,只是偶尔参与碰杯,话不多。 其实也不是李昀不想说话,只是陶大友与周继二人都是实打实的乡里汉子,光着脚丫在乡野间长大,虽然隔了一些辈分,但到底是庄户人家出身。而李昀自幼就富养着,就是跟着自己生母在海上漂的那几年也从不缺银子,对于农事的熟谙程度远不比周继,自然也就没甚多余的话。 陶莞进屋端菜盘子的时候也看出来了,就悄声走到李昀身边细声问他:“我想请表哥为我描一幅对联,表哥有空吗?” 李昀对着她温柔笑了笑,道:“怎么与我客套起来。”话是这么说,但眼里却盛满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笑意。“舅舅与周兄弟接着吃,我去去便来。” 这个“去去便来”到底有多久就没准儿了。 周继原想着在酒桌上跟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多套些矫情,不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却让陶莞这个八面玲珑的识破了,其实他也不是有意要为难李昀,只是情势使然,现下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只能微笑着看陶莞与李昀二人双双走出屋子,且有说有笑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隔得有点长,不过不会坑,会写完,大家都还好吗? 52第五十二章:温吞温吞 周继找到陶莞时,她正与李昀盘腿坐在软榻上摆弄着手中的红对联,两人言语间像是琢磨着什么闲趣的玩意儿,一旁的三个孩子也老老实实地坐在席子上耍完。 他低咳了一声走进门,沉笑道:“娃娃们玩什么呢?”说着便朝三个孩子走过去。 陶慧茫然地瞪大眼看着周继,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老爹来了,这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可不就跟自己的老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她警惕地把自己的两个弟弟往身后挪了挪,撇着嘴回道:“丢沙包。” 这丢沙包是乡间孩童的一种游戏,沙包是用平常农家的碎衣角料缝成的,玩法就是一只手把沙包向上扔起的时候另一只手要向下抓起骰子往上扔,另一只手在扔骰子的时候要抓住掉下来的沙包,一般小孩子若不是眼疾手快是很难接住掉下来的骰子和沙包的。 周继蹲下来,抓了席子上的沙包自顾玩了起来,动作之快看得三个孩子目瞪口呆。 他露齿一笑,“要周哥哥教你们吗?” 陶莞遥遥看着他竟与小孩子厮混起来,不免嗔笑了几声,暗想:周继平常瞅着讨孩子的喜欢,原来自己就是个童心未泯的主。 陶慧不服气地说:“我大姊比你玩的还好,我才不跟你学。” “哦?”周继把眼神转到陶莞那里,明目张胆地直视她。 午后的阳光打在她油亮的长辫子上,光影似乎在她的脸上开始流动起来,那细密的睫毛尖儿上还晕染着几碎金光,带着点说不出的明媚。她此时正开口不知说着些什么,一张樱桃粉嘴翕翕合合,洁白的贝齿在红唇见忽闪忽现,一双媚眼波光流转在不经意间转到了他身上,见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抿嘴一笑,颊边的那颗梨涡恍如四月芳菲,教人移不开眼去。 周继痴了,原本微醺的脸颊更添了几分醉意。 “喂!”陶慧顺着他晶亮晶亮的视线看去,知他是在看自己的大姊,心里一簇无名火蹭的冒了出来,“我大姊比你玩的好可没准你这么……这么邪肆地看着她!”她一时词穷,想了想,似乎她大姊昨儿个给她讲白骨精勾引唐僧的时候似乎用了这么个词儿,觉得此时用来形容周继再合适不过。 周继一怔,眼神若有所失地收了回来,再一看眼前气鼓鼓的小陶慧,顿时哈哈大笑,摸着她的头揶揄道:“小丫头挺厉害!” 陶慧神气地甩头,那可不是吗,十里八乡的臭小子哪个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陶莞从席子上起来,拿着李昀写好的一副对联准备拿到桌子上晒干墨迹,不想周继也起身朝她走来。周继还未走近时她便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酒味,等周继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时差点被他身上的酒味呛得咳了出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她皱着眉低声问。 周继酒力过人,常年走商不免要与商主们碰上几杯,饶是一身酒气却也清醒得很,他咧着嘴低笑着回道:“今儿我开心。” 陶莞嗔了他一眼径自把联子摊开在了桌上。 “要写联子怎么不找我写?”他用仅容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她抬头觑了他一眼,心想:我可没那个指望期待你能成醉后王羲之给我写出《兰亭序》什么的,你能清醒着走出陶家就不错了。 “我去给你熬点浓糖水解酒。” “别,我清醒着,你回去坐。” “……” 陶莞不理他要出门熬糖水,周继赶忙大呼:“陶姑娘别麻烦了,我这会子就要走。” 陶莞转过身,好笑又好气地看着他。看样子是真没醉,这时候还记得喊她一句生分的陶姑娘。她踱步到他面前直勾勾盯着他问:“这就走?” 难得光明正大来一趟陶家,他哪里舍得走,要不是怕她真去灶房为他忙东忙西他才不会这么说。周继为难地皱了皱鼻子,话都出口了自然不好收回来,于是硬着头皮点头道:“晚了又该赶不上回村里的时辰了。” “我改日再来。” 陶莞挤了挤眉头,这改日又是何时?心里一时也仔细想不了那么多,只好才匆匆道别:“那你路上小心点,我去给你拿礼饼子。” 礼饼子是乡间道谢办红事时候用的果饼,用糯米做的,上头印着红泥,讨个喜头。 周继点了点头。 送别了周继,陶家开始收拾起来,满桌子的菜还剩了大半,何花熬了一锅白粥待会晚饭吃。陶莞要进来帮忙,何花哪里肯让她进来,只叫她在屋里好好招待表哥,陶莞总觉得何花今天不对头,明明周继才是正角,但她对李昀的态度实在殷勤过了头,要是搁在往日也就是平常的亲戚走动。 陶莞心里疑怪却也没说什么,她刚踏出灶房李昀就迎了上来。 “我领着孩子出去走走,你去不?” 陶莞点了点头,想着离晚饭还有一会,闷在屋里还不如出去走走,反正太阳这会已经消了不少。不过按李昀这意思,都要黄昏了还不见要走,难道是又要住下了? 她跟在李昀的身后走,脑子里还在转着今天上午的事。 “阿莞,你怎么不跟上来?”李昀左右手拎着牛牛和小宝,停在路中央淡笑着问她。 她失神道:“就来。” 追上李昀,她暗地里打量了他一会,想着何花今天的反常态度,再加上冯氏送自己的那一对金玉簪子似乎悟出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下去,只怕是自己心思多了徒惹笑话。 “瞅着点路别让石子给绊了。”李昀心中暗笑,姑娘家的这么没遮没拦地打量男人,纵使是表亲也不该。 “哦。”她道,“表哥,你近日很着意往乡间跑?” 这话本不该她说,但至少得摸了李昀的心思,况且现在回想起来冯氏与何花,真是猫腻得让她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正如自己的猜想那般,那周继又该如何?…… 李昀鼓了鼓喉咙,定定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看她一副揣思的表情又半道煞住了到嘴边的话,改说道:“嗯,乡间比镇上的屋房瓦道来得自在。” 陶莞唏嘘,这样的回答等于白瞎。怎么之前不见你来得这么勤? 二人心思各异地牵着孩子走,忽然听孩子喜声叫道:“菱角!” 陶莞顺着小宝的手指看去,原来是一个婆婆在卖菱角,只是现在时候还没到,哪里来的菱角? “娃子想吃,小姑娘买点回去撒点盐白水煮着吃吧。”老太太笑眯眯地对着小宝和牛牛招呼,对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往这边来。 小宝和牛牛一下子挣脱出李昀的手兴冲冲地跑到菱角摊前蹲下,伸出白胖胖的小手开始抓菱角。 “婆婆不是本村人?”村里的人家她还是认得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搓着沾满泥垢的手咧着黄牙道:“我们村儿离这里得十来里路,我老头子去山上采野菜去了,说是山东头里有一道温泉里面,周边的池子里开着好些莲花,叫我去看看有没有莲藕择点回去给孙子熬汤喝,没想到下了山头就跑你们村来了。” “哦?”这山里还有温泉? “就在你们村南边的斧头山,饶了一道弯上去就成。” 斧头山可没人敢去,山里面的野兽还经常下山来偷吃农家菜地里的蔬果。 陶莞劝道:“婆婆,斧头山下回你可别再去了,山里头大虫多,我们村早几年还有几个壮汉上去就再也没下来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无妨无妨,老太婆我一把年岁了,生死由天,再说我给我大孙子采藕去,老天眼儿明着呢,就是怜惜我大孙子也舍不得要了我老婆子的命。” 陶莞怒了努嘴,也不好再劝下去,就转问道:“这菱角多少钱?” 老太太笑眯了眼,“不多不多,给我孙子买二帖咳嗽药的钱就行,一篮子收你七文。” “您老的孙子犯咳症?” “嗯哪,都咳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好,老头子说莲藕炖汤清心润肺我才上山的。” 陶莞不由感慨起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这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走了这么大老远的山路,也不怕山里的猛兽,就为了给孙子掰几个莲藕。 李昀走上来按住陶莞的肩,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从怀里掏了几文钱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数还多了五个铜钱,忙要塞回去。 “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老婆子我要不了这么多钱。” “婆婆你别计较了,现在天色都晚了你还得赶路,这时节哪里来的菱角,稀罕的很。”陶莞劝道。 老太太原本也是随意塞回去,多给不多给的她也没较真,但能多卖些前自然也是好事,于是收了这十二文的铜钱喜滋滋地驼着背往回路走。 “吃菱角喽!”小宝抄起一篮子的菱角就喜疯了,一路叫着跑,篮子里洒出了好多脆菱角。 李昀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掰开,挑出里面的菱角肉温笑着递给陶莞。 陶莞红着脸接过,猛的往嘴里一塞,顿时清新的香气萦绕口鼻间,这香气里有着细糯的清甜与荷香,还伴着想象中的温泉袅娜烟雾。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新。最近特别容易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春困?各位保重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某勉最近老往医院跑,不知道为国家的GDP做了多少的贡献T^T,回头我再改错字! 53第五十三章:何花使计 翌日清早何花赶在鸡叫前先烧上一锅的热水给陶李氏的屋里送去,伺候过婆婆的洗漱又转身在灶台上忙开来。 天色将晓,隔壁的张翠桃摸着微亮到了陶家的院子前,见灶房里有火光就低声招呼了句:“陶家的、陶家的。” 何花坐在柴火堆里就着噼啪的柴裂声仿若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放下手中的火钳走出去一看,原来是张翠桃拎着个熏好的猪腿肉笑呵呵地站在柴篱笆外。 “张婶子一早有事?” “妹子快给我开个门。”张翠桃一边冲她招手一边指了指篱笆门,“我找你求个事。” 何花面上热乎乎地笑着,心里却没好脸色。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的邻里下来,张翠桃的性子她没摸个八分也有七分,平日里小便宜的尽往自己的胳膊里拐,碰着点麻烦事儿撇得比什么都干净。 何花往兜裙上擦了擦手就上前给她开门,笑着问:“什么事要赶早,这会子你家那几个小毛头都还睡着吧?” 张翠桃进门了就握住了何花的手,脸上笑得嘴角都开出了皱褶子,喜滋滋道:“我听着昨儿你家二小子说镇上的表哥来了,前阵子你不也说这表哥点拨得小宝出息了?我思摸着我们家老六也到了年纪,这年头家里还有着闲钱,我跟他爹说好了,就把这份钱使上供老六读书。头里我已经跟学堂的师傅打点过了,这不我们家老六落了好些课没去吗,我就想着请小宝他表哥给点拨点拨。咱们老张家没别的,仔细像样的也就能拿出这一只大猪腿,陶家妹子你就帮姐给你的侄子说说。” “小六子送去学堂了?”何花一想,并不曾小宝提起这事,又道:“张家婶子,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妇道人家哪里能替读书人做主,再说我这侄子往日也不怎么上乡里来,若是承了你的情又没功夫好好教导小六子只怕辜负了你。这样吧,回头我跟他说说这事,你先把猪腿拿回去。” “陶家的与我客气什么,这猪腿你先收着。”张翠桃一听何花这话便知她有意推辞,但心里又着急自家的儿子没处找师傅,只好撒着泼死活要赖上陶家了。“大侄子这会还没醒吧?我去给他煮两个蛋来,待会让他就着早点吃。” 何花刚想张嘴说什么,只见张翠桃一使劲把大猪腿的草绳往她手腕上一挂,自己先溜了,还有说有笑地回头招呼她:“我过会子就来。” 何花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难看。 恰逢陶莞从里屋打着呵欠走出来,猛然一见何花手上有一个大猪腿,还以为自己做梦来着。这样的熏猪腿搁镇上卖可得好些银子,都够做一身好样式的上衫了。她低笑,何花还真是舍得,为了招待李昀都不惜血本了,于是笑弄着上前打趣道:“咱们家可是好久没见到这么上好的火腿肉了。” 话一出口再看何花的脸色,陶莞才察觉似乎何花的态度不对劲。 “咋了?”她问。 何花无奈地瞅了她一眼,再把眼珠子瞥到隔壁张家的泥墙上,绷着嘴切齿道:“冤家上门,这花花肠子又想着给咱们家添堵了。” 陶莞乐了,原来是隔壁的找上门了,“这回张婶子又给咱们整什么事了?” 何花皱了皱眉头,没好气道:“仔细着是想给张家小六子找个师傅,说是要送学堂去,我看是眼红咱们家小宝出息了私下撺掇你张叔也把孩子给送去学堂。那冤家想请你表哥给小六子补补前头落下的功课。” “哦。”就这事,难不倒李昀。她笑着说:“教教她家老六就舍得给这么大的猪腿,赶明儿小六子要是中了乡试那可得家家户户送活猪了。” 何花被她逗笑,搡了她一把,“丫头越大嘴越没遮拦了,回头你把这烫手的猪腿给送回去,咱们老陶家可不稀罕,老陶家看不上的你表哥就更看不上了,别让你表哥看了乡间的笑话。” 陶莞想了想,接过猪腿,“也成,不过依那家的性子必定不会就此做了,我得先给表哥透个风,让他赶紧回镇上,要不然老母猪拱上头可是不依不休的。” 何花露出赞许的眼神,用张翠桃比那老母猪可不是恰准吗?乡里就数她生的最多,一连生了九个崽子两个闺女,成天的在村里招摇自己能生男娃子,有些个心急的新媳妇找她问生儿子的秘方,回头她就把新媳妇给捅出去,弄得人小娘子现在都闭门不出了。 “你先把这烫手玩意给送回去再叫你表哥,对了,今儿你表哥回镇上你也跟着去,你上镇上瞅瞅有没有合适的料子,我打算给小宝做件新衣裳,这孩子上学堂还跟人打架,衣服扯烂了还叫委屈,叫你爹看见没准儿得揍他一顿。” 陶莞直呼:“哪里那么金贵,小宝又不是什么公子哥,衣服烂了给补补就行,再做一身太费了。再说只给他做牛牛和大宝又要嚷嚷了,烂衣服搁哪儿了,我去拾掇拾掇。” 家里一年到头也难得做一件新衣裳,小孩子正是长身体,做衣服就更不值了。 何花知她省俭,原只想找个借口支使她去镇上和李昀多呆上一会,这下陶莞态度坚决倒让她骑虎难下了。于是她只好改口:“那你上镇子上帮我看些料子,我回头做一身新衣裳。” 陶莞惊愕地睁大眼,仿佛这话不是从何花嘴里说出来的。这么多年何花在陶家哪里说过要为自己添一件新衣裳的话,陶莞再转念一想,突然明白过来何花的用意,只好装糊涂地开心道:“成,我一定仔细挑,回头领你去看。” 何花舒了口气。 既然要去镇上,怎么走也是一趟,陶莞就想着到集市上转转。昨天周继走得匆忙也不知如何,正好他在镇子上开了个铺子,没准她还可以把自己亲手编的一个结子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要去镇子上见周继啦,他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54第五十四章:撞破羞情 午时刚过一刻,集市上的卖货郎也纷纷散去吃晌午饭去。陶莞与李昀二人搭了一路的牛车,又在街上走了许多路,到这时都已经有些疲乏。 “前边有个馆子,里面做的素炒三鲜和面点口碑不错,我们去坐坐可好?”李昀放缓脚步,随在陶莞身后问。 陶莞愣了愣,这正儿八经上馆子吃一趟自己可从来没有,倒是常常来镇上给这些馆子送自家的酱菜。再说在稍微好一点的馆子吃上一顿指不定就把自家三五天的银钱用没了,平常自个花钱可是花在刀刃上,现下李昀说要带她上馆子,她自然要推辞一番。 她摇摇头道:“出门前我备了钱的,在路边买个饼子就行,这会子没准儿舅母在家里做好了晌午饭,表哥还是回去吃吧。” 李昀微微皱眉:“我回去吃,你在路边买饼,你这是还有什么要紧事?”原本他打算是二人在外面吃一顿后再带着陶莞在镇上转转。平日里她打扮虽然清秀素洁,也没用上什么好料子做衣裳,但这个年纪的姑娘总是这样打扮太寡淡了些,于是李昀心里记着带她去买几样首饰,挑些好料子回去裁衣裳。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家里头缺了几样平日里要用的酱料,我回头去街上转转。” 李昀暗中舒了口气道:“既是这般就先去吃了晌午饭再说。”言罢就握住陶莞的手腕,引着她往前走。 李昀的手一搭上来,陶莞就吓了一大跳,心扑通扑通地在胸口颤动不停。李昀是读书人,素日里最忌讳礼节,就是与李常欣有着兄妹之情可是在家里也不曾见过他们二人有什么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别说是亲兄妹了,这样拉拉扯扯在街上也是不合礼数的,果不其然李昀牵着陶莞走了几步就有人朝他们看来。 陶莞在心里暗啐了一声,好歹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怎么这会子倒别别扭扭起来了。她一边鄙视着自己,一边脸越来越红,头也越来越低。 “抬起头看着些路,我放手了。”李昀好笑道。其实他也只是想逗一逗陶莞,要不是这么一逗,陶莞肯定还是拧巴在原地不肯走,哪像现在恨不得飞起来似的拔腿往前走。 话音刚落,陶莞果然感到手腕处的力道一松。她尴尬地瞟着眼珠子左右看了看,见已经没有什么人注意自己就稍稍放松了下来。 李昀低低的暗笑声从前方传来,陶莞一听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恨恨嘟囔着:“什么书呆子,不过是披着道德文化的流氓罢了。” 李昀抑住嘴边的笑意回过头道:“还不快走?待会子怕是看热闹的人又要多了。” 陶莞听了这话顿时气焰全消,又是恼又是羞地加快自己的脚步跟了上去。 吃过午饭,陶莞站在饭馆闲厅的窗口,厢房里只有她一人,李昀估摸着是去付银子了。还在想着待会怎么推脱李昀,李昀就推着门进来了。 “怎么不坐着?天还凉别站在窗口吹风。” “午后饭饱易犯困,我吹吹冷风醒醒脑子。”她懒洋洋地回道。纵使冷风灌颈,这酒足饭饱之后的满足仍然把陶莞陶醉得惬意极了,此时就连说话的口气也跟一只刚睡醒的毛茸茸小猫似的。 李昀听着她咕噜噜的嗓子觉得煞是可爱,心情也爽朗许多,但还是走过去关上窗户,又去翻了翻火盆里的香炭。 “莫贪凉,年少时不注重保养自个,老了是要吃苦头的。” “嗯……”陶莞不情不愿地附和。 “……我娘生我时也是你这个年纪,月子里耐不住被褥,时时套着件薄衫在庭院里闲逛,在府里也不受器重也就没什么人盯着她,后来便落下了伤寒,每回风露重些身子骨就酸乏得动弹不得。”李昀看着她不在意的神情,不免要劝上几句。 陶莞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他的生母,又记起何花在与自己唠家常时提起李昀当初是怎么到李家来的,想着他彼时那样的年纪就跟着母亲四处流离,心里就一阵酸涩难受,一时也不知道回应什么,就只好一边细细听他说,一边默默点头。 “往后记得别在风口吹了?”看着她一副凝眉侧耳悉听的神情,李昀忍笑道。 陶莞呆呆地点了点头,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转而问道:“表哥稍后可有什么事?” 李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才不好办!陶莞皱了皱鼻子,歪着头打量李昀,手不自觉地置在腰间的荷包上来回摸索。 李昀见她心不在焉地望着自己,手又无意识地在腰间摩挲着什么,于是余光顺着她的手落在了一个青底黄丝绣边的荷包上,大小约摸陶莞手的一半多。他打趣道:“手里藏着什么宝贝呢?怎么不拿出给我瞧瞧?” “啊?”陶莞愕了愕,手立刻僵在了荷包上,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没什么。” 李昀皱起眉,露出考究的眼光。难得见她有这么慌张的时刻,莫不是这荷包里还藏着什么?想起自己往日作消遣用的闲书里写道男女之情多以荷包相赠的段子,李昀的眼神又不禁多了几分怀疑。 挡不住李昀探究的炽烈目光,陶莞只好硬着头皮,缓缓地解开系在腰间的荷包,又小心翼翼地回道:“阿莞自知工线粗糙,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丑罢了。” 李昀的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陶莞手里的荷包,嘴上却状若自在地说:“鹧鸪的图纹表妹绣得好,绣鹧鸪最难得便是这一双眼,一对鹧鸪的灵气全在这双眼上了。” 李昀的话掷地有声,那“一对”二字更是怕得陶莞一动不动,只得僵着手凭空托举着荷包不敢轻举妄动。 “呵……平日里无聊绣的,表哥要是喜欢,那阿莞便送表哥好了。” 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哪里知道陶莞这话刚一出口,李昀的嘴角便豁然扬起,不带一丝推辞地接口道:“好啊,素闻母亲说表妹的绣工了得,是承了先母的手艺,不过一个荷包而已,表妹就有如此功夫,昀自当妥善保存。” 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陶莞在心里一晕,这荷包里放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今早从枕头下面拿出来的结子,原本是要送过去给周继当回礼的,这下子鬼使神差居然被自己嘴贱地送给了李昀。要是区区一个荷包还好,可子还是同心结的模样,这下怎么是好…… 李昀的手很自然地伸到陶莞前面,在陶莞尚是失神之际就把荷包从她手中轻轻抽走了,此时陶莞的心更是好比擂鼓。 “嗯……方才不过是粗粗一看,这拿到近处才愈发显得表妹的绣工妙在何处……”李昀低下头细致地翻看起手里的荷包,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在了自己的腰间。 望着李昀眼里幽深不见底的笑意,陶莞心里更是叫苦不迭,但表面上只好用一阵又一阵干笑来掩饰自己的仓皇失措。 阿弥陀佛,笑面虎,笑而不露其意,阿弥陀佛…… 第五十五章 :冯氏说亲 陶莞撇了撇嘴,又不死心地看了眼李昀手里的荷包,思索了一番后说:“天色不早了,我去街上买买东西再回家里也该晚上了,表哥要是没其他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要不回来我还躲不起吗,再说过了这阵子李昀就该回京城读书了,下次见他指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到了那会儿这事早就掲过去了。 李昀笑着不说话,将她心里的心思琢磨的一片了然,估摸着时间也要到了,就佯作大方地说:“这样也好,早点回去免得一个姑娘家摸黑走路,我送你下去罢。”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陶莞小吃了一惊,但看他的脸色并不像是吊着自己不让走,虽然心里有疑惑但还是跟着李昀往楼下走。 才走到厢房的拐角处陶莞就暗叫不好,楼下一行有说有笑走进来的妇人其中一个笑靥明媚、保养得当,不是冯氏是谁? 陶莞气得斜了李昀一眼,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来这么一招,到底是谁说读书人是书呆子的?依她看这肚子里可没少坏水呢。 李昀自然自动忽略陶莞的不满,朗声就对着冯氏喊道:“娘。” 冯氏循声看了过来,看到陶莞时表情明显一愣,随即又换上盈盈的笑脸,对着旁边同行的几个妇人低头说了几句就朝楼上走来。 “阿莞也在?怎么不到舅舅家里坐坐,你们二人用过饭了?” “刚用过不久,娘怎么也来了?”李昀明知故问。 冯氏一看儿子难得主动出击,心里那个澎湃,巴不得跟儿子一来一往唱好双簧:“娘来姊妹会,这不你几个姨娘都在。” 陶莞露出笑容道:“ 舅母好,我与表哥正要走呢。” 冯氏过来拉住她的手:“走什么走,难得来一趟怎么说也得住几日,下面几个姨娘还愁打马吊没人手。” 陶莞瞪大了眼,打马吊?不就是麻将吗?来古代这么久都不知道有马吊这种神物,不过回头想想乡下光是忙庄稼都够呛了,哪里还有那个工夫打马吊,不过是一些富贵闲人平时拿来消磨时间的玩意罢了。 “不了,家里还等着我买调料回去腌菜拿去卖呢,再说家里几个弟妹夜里吵闹,我爹他们白日里又累只怕夜里管不住。” 冯氏面露难色,阿莞这顾家的性子倒是稳重:“舅母知道你懂事,可你来镇上都没跟你舅舅说一声,回头你舅舅该责怪我了,再说常欣也很记挂你,你就去舅母府上住个两日,到时候舅母亲自送你回去,你爹娘也不会说你的。听舅母的话,过几日再走,你这下走了不是为难舅母么?” 冯氏把话说得重,陶莞脸上也没了笑容。想不为难别人就得为难自己,做人也就这么回事。眼瞧着是推脱不掉了,陶莞明知是个坑还得往下跳,心一横就说:“既然舅母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推辞了,只是我住两日真得走,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奶奶身子也不好,平日里也还得我帮忙照顾。” 冯氏点点头,抚了抚她的手,只觉瘦得都快只剩下骨头了,再想想自己未出阁前哪里这么没日没夜帮衬家里,更是心疼陶莞。 ************************ 到了快入夜的时候冯氏才带着陶莞回李府。冯氏打马吊的技术还真不是盖的,一下午赢了二两多的银子,陶莞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据冯氏说她还做姑娘的时候就开始打马吊了,那时候的技术就盖过十里八乡,要不是定时定点定内容的姊妹会安排打马吊,只怕没人乐意跟她玩呢。 与冯氏一起打马吊的都是些镇上的富贵人家,是李府搬到镇上来后才熟识起来的,冯氏自然也知道帮着李德仁笼络好这些太太,生意场上的事有这些太太在枕边吹吹风总比单打独干来得容易。因此就算是技术过硬,陶莞也看出来冯氏的有意放水,要不然可不止赢这么多。马吊桌上的银子是来来去去,看得陶莞心痒痒的,要是搁自己家,一年到头都挣不了这么多银子。 在外头吃过饭,冯氏临走时又让人包了一包点心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做宵夜。 常欣听说陶莞要来,早早就在门口等起,进进出出的都快让府里的姆妈花了眼。 等到轿子停在李府门口的时候常欣就风一样从里面跑了出来,“娘!表姐呢?” 冯氏撩开门帘,睨了她一眼:“姑娘家老是咋咋呼呼的,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你表姐这不在这儿么。” 陶莞也从轿子里出来,怀里一下扑上来个小肉团,定睛一看,常欣居然变得这么高了,笑着摸着她的发顶:“小丫头可没少长啊,模样也更俊俏了。” 常欣笑嘻嘻地说:“阿莞表姐来了今晚可得跟我睡!” 这时李德仁也从门里走了出来:“阿莞来了。”又皱眉看了眼常欣:“常欣,还不快让你表姐进来,堵在门口成什么样。” 常欣冲李德仁吐了吐舌头,仰头笑着对陶莞说:“表姐,咱们进去,我新买了些好看的纸,回头我们一起剪花样儿。” 陶莞道:“好啊。”见姆妈手上没抱着常喜,又问:“常喜已经睡了么?” 姆妈笑眯眯地说:“睡下了,原先头还闹着要太太,我说太太接表小姐去了才没闹的。” 陶莞与李德仁一家在厅堂里聊了许久,睡意渐起才和常欣回到房里。 好在常欣也早就困了,不然这小祖宗闹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于是二人简单洗漱后就枕着同一个枕头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陶莞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起来,想着在别人家里赖床不好,于是麻利地收拾了下自己就去给李德仁和冯氏问安。 他们夫妻二人也起的早,李德仁过一会就要镇上的铺子里收账,与陶莞用过早饭就嘱咐她接着去睡,道这里不是家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陶莞心想我也想睡啊,可恨长年累月下来的生物钟不让她睡,何况古代人天一黑基本上就没什么活动盖被子睡大觉了,早起也不算什么,还是能睡够的。 李德仁在镇子上开了好几个铺子,基本上卖的都是走海运来的货物,林林总总有七八十样,生意也过得去,再加上包下来的十几亩田以及手头放出去收利息的银子一家人在镇上是过得风生水起。 陶莞心里估摸着等天儿热一些的时候把家里的鱼干和腌菜都卖出去能赚上一笔,这样干一年下来家里也能存下一笔可观的银子,镇子上人流量多,到时候在镇子上盘下一个铺子做些小生意到时候家里的日子就不用紧巴巴的了。 吃过饭,冯氏抱着孩子与陶莞聊起天。昨天大家都在,聊得也是泛泛的东西,刨去奶娃娃常喜现在就剩冯氏和陶莞,冯氏聊天的话题敏感度直线上升。 “阿莞大了,眼瞅着也该指人家了。你娘上回还让我帮着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舅母知道你惦记家里,但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可拖不得,像你何姐这样的原本就是被家里拖累才在十里八乡遭人诟病,做姑娘的本就比不得男儿身,你也得为自己打算些才是。舅母问你,你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家?”冯氏问道,这一年上陶家说亲的不是没有,陶莞模样可人,做事又利索,明眼人都知道该挑什么样的媳妇。 陶莞看着冯氏,想了想,权衡了一番终究是无奈地摇摇头。何花当初为了帮衬家里,也是过了嫁龄最后才找了她爹做个妾,可何花也是幸运的,陶大仁性子温厚,待她不错,张细花死了她也就做了继室,婆婆如今病倒,大事小事也都是她做主,家里虽说是过得辛苦,但好在一家人也算和气美满。她陶莞自诩没这个命能像何花这样一帆风顺。 她私心里是不想嫁人的,在这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红布头一盖谁知道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复杂的三姑六婆加妯娌关系不比在家做姑娘来得自在。冯氏昨天的行径也说明了她的意思,陶莞又不聋不哑怎么会不知道,可她到底也不想负了周继。 李昀这个男人让她捉摸不透,少年老成,初见她时她就觉得这个少年背负的东西太多,就连眼神也是深暗的。如今年岁渐长,更是沉闷,只不过与外人在一起时开怀些罢了。可李昀待她也是真心的好,虽然不像周继是强烈的男女之爱,但陶莞也看得出李昀是有心的。 陶莞想着想着,不知神游到何处,冯氏见她面上表情复杂,只怕她往苦处想就打断了她:“舅母喜欢你,你的性子稳重,你若不嫌弃,信得过舅母舅母就替你把这事办了。” 陶莞怔怔地望着冯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了:“舅母我自然信得过,不过眼下家里确实困难,我只求能缓个一年,我这一走与家里就是隔了好几重,弟弟妹妹们也还小,我爹一年到头手哪里停过,就是那一双手伸出来我都不忍心看。舅母若是真心疼我,就让我好好想想再帮我找户合适的人家,阿莞到时候肯定感激不尽。” 冯氏微微叹了口气,抱着常喜拍了拍他的背:“既然说不动你,舅母也不勉强,但你也得多保养自个,姑娘家到底身子重要。” 陶莞松了一口气,顿时连背都瞬间垮了下来。 “表妹心里有计较,娘何必那么急。” 陶莞乍然一回头,李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 第五十六章 :夜长难寐 李昀神色清冷,陶莞被他看得头脑一片混乱,全然没了刚才的放松。 “今儿天气好,我带她和常欣去镇上转转。” “……这……”陶莞露出难色。隔着一层没捅破的纸,李昀倒是大方,与她见面都不带一丝含糊,幸亏他说的是“她和常欣”,有常欣在情况应该不会太尴尬。 冯氏腾出一只手倒了杯茶递给李昀:“也好,不过也不要耽误了读书,娘嘴上不说,但私心里还是希望你将来能考个功名,挣点前程,你爹你奶奶又极为看重你,一家子都指着你光耀门庭。”说罢又补望了一眼陶莞,那意思是提醒她别放着这么个乘龙夫婿视而不见。 李昀沉声道:“儿子知道,还请娘放宽心。” 冯氏稍露欣慰之色,对陶莞道:“去把常欣这丫头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褥子里,要是以后到了婆家还是这个德行,别说婆母,就连夫婿都是要看不上眼的。她也是个不懂事的,我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难免多娇惯些,但你这个做姐姐的说话有分量,她又听你的话,你帮着舅母好好教导她。” 敢情冯氏这是要和她/唱/红/白脸,双管齐下地把常欣给改造过来。不过陶莞还是很羡慕常欣的,天真无忧,生活水平那是现代城里孩子的标配,回想她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一路被家里宠大的,将心比心也希望自己的弟妹能过个快快乐乐的童年,不要被古代这些繁文缛节给束缚住。 “我有分寸的,舅母别太为常欣操心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只不过往日里爱玩些,但姑娘家大了也就稳重了。” ***************** 早春时节,路边已经有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花端放起来。就连绿油油的草芽都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层层毛绒绒地铺就在地上。 常欣今日穿了件素粉描彩贴蓝枝的肩子,下面是六十四褶的荷碧罗裙,又梳了两个小髻别着两朵鹅黄海棠绢花。身量小小,却已然有了冯氏年轻时的风姿。她的脸蛋本来就白里透红,肌肤细腻如玉,陶莞只略微在她面颊上抹了一点香膏,整张脸就瞬间活络了起来。 “表姐做的香膏比铺子里卖的还好使,香味也不那么呛鼻,我娘上次还问我这香膏是哪里买的呢。”常欣在香粉首饰摊子边上挑了一通,闻了这个试那个,终究是没拣到称心如意的。 陶莞拿了蓝彩断枝瓷盒的胭脂,抹了点在手上晕开,凑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是没有我做的温和,你要不喜欢下回我来再给你带点。咱们去找你哥罢,他在前面的书斋该等急了。” 常欣嘟着嘴:“他哪里会急,就是让他在里面呆上一天不吃不喝都痛快的很。表姐,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前头不远有一家铺子我可如心了,卖的罗扇都是新鲜的图样,如今刚开春天又还冷,我瞧着去还价兴许能买到好看又便宜的扇子。” 陶莞放下手里的胭脂,好笑地睇着常欣,真是不知道李昀是怎么把这小魔星给制服的。 常欣拉着陶莞往前走,陶莞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再一看周围的铺子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果不其然,常欣带她来的这家铺子就是周继开的那一家。 注意到陶莞脸上的变化,常欣把头凑到她面前低声问:“表姐怎么了?” 陶莞摇摇头,用余光探究了一番铺里,见周继不在这才放心地说:“没什么,进去罢,快点挑完去找你哥哥,不然待会儿他责你我可没那个胆帮你说话。” 常欣对着李昀呆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就兴高采烈地拉着陶莞进了铺子。 里面的伙计已经换了人,眼光倒精明,一看常欣的穿着打扮就好脸地跟上来问:“二位姑娘买什么?” 常欣眼珠子转了一圈,没看见上回摆的那些扇子,就问:“前儿搁在那里的扇子怎么没了?” 伙计笑了笑:“对不住,咱们铺子里的货销路好走得快,估摸着已经卖了。姑娘想买扇子这边来,昨儿刚新到了一批,不过眼下还没到时候卖,东家让我搁在库房里。姑娘要是想要我就差人去开了货让您二位挑。” 这伙计估计是位分较高的,差使了个年纪小的去后面拿货,自己又在店里向常欣介绍了几样佩饰。陶莞又不买就在店里随处转了转,等回到柜台前时已经有十几把扇子罗列在一方洁白的轻绢上了。 “表姐,这柄红色彩丝的象牙骨团扇怎么样?”常欣问。 陶莞接过手刚要细细翻看,就听有人叫她陶姑娘,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上回在铺子里的伙计。 “姑娘来看东西?有什么中意的尽管吩咐我刘二。” 见他笑得跟见了祖宗似的,陶莞反倒不自在,私下拉了拉常欣的袖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快些挑。” 常欣看出些端倪,转身反问:“表姐跟他认识?” 刘二笑着解释道:“我们东家认识陶姑娘,吩咐我但凡是陶姑娘来了见着什么称心的东西都给姑娘送去。这位小姐是与陶姑娘一起来的罢,账面上的事我做不了主,但东家还吩咐了若是有跟陶莞一道来的,就分文不赚地贱卖了。” 常欣吓了一跳,古怪地看着刘二,又看看神色自若的陶莞,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二来。 陶莞在心里早已经把刘二这个大嘴巴骂得连他的祖坟都冒青烟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刚刚她那么瞪着他看,这小子居然还乐呵呵地说了一通。 “前几天牛牛落水了,他们东家救了牛牛,算是相识一场。估计是后来我爹又谢了一番,他们东家觉得欠了礼数才这样,其余就没别的了。” 刘二张嘴就要辩白,被陶莞给死死瞪了回去。 常欣暗含深意地一笑,朗声道:“既然姐姐有这个人情在,那我就不客气了。” “常欣!……”陶莞低叫,“今儿这扇子咱们不买了罢,回头你要喜欢我就照样给你做一柄,准保分毫不差。” 常欣笑而不语,转头对着柜台里站着的伙计说:“这里面没有我喜欢的,你且收起来罢。” 听她这么说,陶莞松了一大口气,真是感谢常欣关键时刻这么识大体。 回去的路上陶莞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丫头人小鬼大,心里只怕早已经跟明镜儿似的。可是这里是古代,就连男女私相授受都可以去衙门判刑,当初李清照婚后生活不幸福去状告老公,不论衙门结果怎么样,李清照的牢狱之灾都是妥妥的。 找到李昀的时候,陶莞已经在脑里七七八八前前后后想了一通,只感觉都要被逼上梁山了。回想自己的状况都跟现代的剩女没什么差别了,女孩子长大就跟挂在树上的成熟果实一样,过路的人谁都想摘,就算摘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剩女的名声可不就是这样被弄得跟猛虎似的吗? 想到这,陶莞恨恨地瞪了一眼还在旁边看笔洗的李昀,刚好李昀在用余光看她,两个人四目相接,陶莞更是肆无忌惮地“虎视眈眈”。 李昀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她,放下手里的笔洗走过来问常欣:“你表姐被你欺负了?” 常欣神秘地笑笑,得意的说:“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不过表姐被你欺负倒是真。我们俩去挑个扇子,表姐心心念念都催着我来找你别让你久等,生怕哥哥你站久了少胳膊少腿。” 李昀看向还闷声作气的陶莞,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笑骂常欣:“你这丫头竟说些胡话,怎么没买到扇子就要把气往我身上撒?” 三个人一个是闷葫芦,两个是你一言我一语辩白着出了书斋。 陶莞抬头看了看天上的艳阳,在回头看看身边一大一小互相置气笑怒,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所剩无几了,要是等常欣再大些出了阁,李昀也成了家,各自都有了归属,那时候再相聚起来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在现代时是独女,父母也是姐妹单薄,于是一干子表亲兄弟姐妹加起来统共才三个,加上互相住的远,后来年纪大了各自成家,印象中就没有这样明快的手足之乐。 回到李府,三个人囫囵吃了一顿晌午饭后又都到李昀的书房看他作画,一天下来玩的不亦乐乎。 入夜,陶莞和常欣早早爬上了床,两个人躺着互相说话。 “姐,早上是怎么回事?”常欣单手支着头,整个人侧躺,面朝着陶莞。 陶莞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原本是闭目养息,后来睁开眼看着常欣两只炯炯的眼睛,思索了一番道:“我说的你又不信,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常欣不依不饶:“说嘛,我又不是没分寸,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信,何况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总叫我小孩子。” 陶莞笑了笑:“那我说了,事实就是真没什么,你自己想多了。”小屁孩鬼主意还真多。 常欣从床上跳起:“我才不信!哪里有把铺子敞开来送给别人的,再说是他救牛牛,又不是牛牛救了他,姑丈再怎么谢他还是姑丈欠他人情。” 陶莞一副你看我说的对吧的表情:“都说了你不信了,还问我。” 常欣被她呛得一时语塞,只是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搞了一晚上的迂回战术,常欣终究是没问出一二又没抗住睡意呼呼大睡去了。夜静了,陶莞却怎么也睡不着,胡乱地想了一夜,到天擦边亮的时候才沉沉地进入梦乡去找周老爷幽会。 第五十七章 :端倪渐生 春来暑往,陶家的稻子长势喜人,鱼塘里的鱼被制成鱼干卖了之后小赚了一笔,加上年前年后那阵子腌渍的各色蔬菜,一些酒肆饭馆也颇为乐意购买,到了九月中旬的时候,陶家居然可以雇人来割稻子了。陶大友多年来不成功的形象瞬间被推倒,就连在一干子族人面前说话也有底气起来。 家里一点点变化,总算是缓下来了。何花持家有道,嫁入陶家之后陶家的运势越来越好,村里村外都道她是旺夫命,一些当初说媒时嫌弃何花的人家甚至都暗自掐起悔恨来,渐渐地众人就再也没提起何花从前是个妾室的身份,陶家的长陶家的短,村里的妇人叫的也是分外亲热。 自然,陶家的一点风吹草动,那些之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开始走动起来了。陶李氏因为家里开始富足,心情好顺带连痨病都不那么见显,有时候还会帮忙带带孙子,到处吹嘘一番。陶莞担心小孩子抵抗力差,也没敢让她多带,只借口她仔细自个身子孩子的事放宽心,陶李氏渐渐地与陶莞也亲厚起来,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还给陶莞打了个小二两的金链子。 真的是顺风顺水的大半年,好不容易过上了顺心的日子,到陶家说亲的媒婆都快踏破了陶家的门槛,陶莞半死不活的态度何花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好几次找陶莞深夜谈心都以陶莞假装睡着了告终。 这日陶莞醒来,发现床上多了一套新衣服,她拿起来比了比大小,想起前几天何花说要帮她做一身新衣裳,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套了。陶慧在门外拍门叫大姐,她出去一看,陶慧已经换上了新装,两姐妹的料子出自同样的花色,陶慧亲昵地搂着陶莞的腰道:“娘给我做了身新衣裳,给大姊的是什么样的?” 陶莞弯□刮了刮她的鼻子:“人小鬼大,爹娘他们出去了?” “恩,爹要去地里看稻子,娘去了三姑家,三姑父好像病了,奶奶叫娘去看看。” 是听陶李氏说起这事,那几个女儿也是陶李氏的心头肉,女婿不好过,自然女儿也要受累。“小宝、牛牛他们玩儿去了?” 陶慧丧气地垂着头:“我管不住他们。” 陶莞摸摸她的脑袋:“大宝最乖,男孩子爱野些,咱们不像他们。”说着把陶慧抱了起来,问:“你今天跟着大姊把家里的收拾好,大姊就偷偷奖励你一块糖,怎么样?” 陶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嗯,大宝最听大姊的话。” 看着陶慧乖巧可人的小模样,陶莞在心里腹黑地想:小孩子就是好哄,一点都不像周继那个冤家,有事没事就给她来一出。这半年多来他经常借着卖货的名义到村子里来,每次都带了好多用不着的东西,胭脂水粉更是要在奁盒里装不下了。他这个缺心眼的,也不想想她要是打扮好了,还不有更多的媒婆上门说亲?真是给自己添堵。 周继待她真心实意地好,是实实在在的庄户人家,虽然在文化造诣方面没有那么深,有时候难免对牛弹琴,但好在他听得进去陶莞的劝,有时候家里的妯娌关系处理不当也会来问陶莞,两人在意见上不合的时候周继会是相对退让的那一个,弄得陶莞有时候都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强势了,非得要让他这样那样。 带着陶慧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又生火炊上了饭,一早上也就过去了。中午的时候陶大友回来吃晌午饭,下午就不再出去了,由雇佣的几个人把田头收拾好。 陶大友今天回来的早,还去屠户家里买了半斤牛肉让陶莞卤上。陶慧忙着前前后后给陶大友端水送帕子,陶大友拿着蒲扇坐在藤椅上看着自己的一对女儿,一大一小忙前忙后,都这么懂事,心里安慰之极。 陶李氏从里屋出来,看着儿子笑容满面就走过去道:“媳妇早上去了她三姑子家,三女婿说是折了腿,我让她拎一篮子的鸡蛋去看看。” 陶大友惊道:“折了?眼下正是农忙时节,那三姊家的稻子可有人收?” 陶李氏叹了一声:“这不让媳妇去问问,要是没有的话,依娘的意思是等咱们家田里的收得差不多就让雇的几个人过去。” 想起几个姐姐在他窘迫的时候都是掏空了心思从婆家补贴娘家,这回轮到陶大友使得上力帮衬,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娘放心,我回头让他们快点收完咱们田里的。不过三姐也是,姐弟一场有什么好生分的,这种事找你说不找我说,再来娘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要是再为这些担心坏了身体,这就是做儿子的不孝。”陶大友虽然不满陶李氏之前对待自己妻女的态度,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亲娘。 陶李氏微微点头,又道:“等忙过了这阵就该好好替阿莞选选人家,送来的那些庚帖媳妇已经送去合八字,到时候得替我大孙女选上一门顶好的婆家,咱们家也好多年没办喜事了。” 陶大友应声道:“大丫头自己不愿意,咱们再强也强不过她自己,她自己要是不愿意,难道还让我们做爹做娘的强了她不成?”对于陶莞,陶大友早就从头痛期转为淡定期,既然女儿喜欢在家里呆着,那就再呆上一年半载,他的女儿反正也不愁嫁。 陶李氏放低声音骂道:“她做闺女的不知道,你这当爹妈的怎么还糊涂?年纪一过就再也没有现在踏破门槛的光景了,难不成你要她像何花一样?”陶李氏瞪着眼骂儿子。 陶大友敢怒不敢言:“关何花什么事!”每回一说这个问题,陶李氏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回回都要扯到何花身上,要不是自己的亲娘,以陶大友的性子早就一拳头挥了上去,自己好好的媳妇凭什么给别人糟践。 陶李氏也知道自己失言,平息了刚才的语气道:“总之选人家现在是咱们陶家的头等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心疼丫头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陶莞在门外就听见了两个人在里面的争吵,干脆转身逃之夭夭。 陶慧去找小宝和牛牛回来,看见陶莞鬼鬼祟祟地走开,刚要叫她就被陶莞的一双厉眼给瞪住了。 陶莞朝她轻轻招手示意她过来。 陶慧走到她身边有样学样,轻轻地凑在她的耳边说:“大姊,牛牛哭了,不肯回来。” 陶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指了指门口,让陶慧带她去找那两个混小子。 等陶莞找到牛牛的时候,牛牛早就哭成了小泪人,小宝则是站在他的旁边耷拉着脑袋,看见陶莞来了才兴冲冲地扑向陶莞地怀里,委屈地默默流泪。 陶莞抱起他,帮他擦眼泪,柔声问:“怎么两个都哭了?” 小宝一边抽咽一边伤心地说:“他自己胆小,我不过是跟别人在塘子边上捞鱼,牛牛就哭了,我哄他他还揍了我一拳。” 陶莞哭笑不得,抱着小宝走到牛牛身边,蹲下来把牛牛也揽进自己的怀里,安慰道:“牛牛不哭,小宝哥哥不知道牛牛怕水,大姊已经骂过他了。”自打上次落水之后,牛牛就再也不敢到水塘边,有时候何花带他来这边洗衣服他都哭闹得不行。 小宝一晕,原来是自己的弟弟怕水才哭,自己还奇怪明明没有什么,他怎么就哇哇哭了起来。小宝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生气地朝着牛牛喊道:“你这个胆小鬼!” 牛牛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陶莞只得先哄哄牛牛,让陶慧过来先把小宝给领走。其余几个在旁边笑闹的男孩纷纷对小宝投来嘲笑的眼光,小宝一时觉得很没面子,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带弟弟出来玩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牛牛哭的连话都说得一顿一顿的:“推……推……牛牛怕。” 陶莞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没有人推牛牛。”话一出口,连陶莞自己都惊呆了,怎么是推牛牛呢? 陶莞吓得脸色骤变,颤着声音再重复了一遍:“推牛牛……”她抓住牛牛的小手,惊愕地问:“牛牛怕有人推你下去才哭?” 牛牛委屈地点点头,小脑袋一股脑地埋进了陶莞的怀里。 陶莞的心忽然被扎了一下,渐渐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周继抱着孩子到陶家的时候明明白白说的是看见孩子自己掉进了塘子里,可是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害怕有人推自己下去?按照一般人的心理来说,走在河边只会怕自己一不小心掉进去,而不是害怕别人推自己下去。 陶莞不敢往下深想,可周继的笑容却清晰地在她脑中回旋打转,转的她头晕目眩,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他对她的情意,若不是从那场事故开始,她也不会这么快地从心底里接受,当时是七分恩情三分情意,现如今……陶莞尽量阻止自己往不好的地方想,可看着怀中惧怕得发抖的牛牛,心里却逐渐生出一股坚定的力量。 明日,他要来村里捎货。 第五十八张:大起争执 照往常,周继与几个生意人在陶家村谈妥生意后会在陶家附近等着陶莞。 约摸十来天没见到陶莞,周继知道这段时间陶家农忙,陶莞自然也没有太多的闲工夫见他,但今天到了约定的地点的时候,陶莞居然早早地就在那里等他。他心疼她站在太阳底下晒久了,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 “怎么也不知道到树底下去?”周继一面替她擦汗一面亲昵责怪。 陶莞咬着牙,默默看他良久,两只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深暗下去。 周继观察她脸色不太好,还以为是等自己等久了生气了,哄着她道:“往后不会那么辛苦了,再等段时间我就上你家提亲把你娶进门,到时候咱们天天都可见着面。” 陶莞依旧沉默不语,周继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心里有事。 “怎么了?别不说话。” 陶莞憋着气,别过头不看他。 周继把她的脸扳过来正对着自己,又是一阵轻柔的哄:“心里有事就说,倘若我连你的这份信任都得不到我还配做什么男人,凡事有我给你顶着,你这样憋在心里到头来伤的还是我,你但凡有一点心疼我就别莫不吱声。” 陶莞“哼”了一声,越发学的油嘴滑舌的,都说走江湖的男人荤的很,周继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就连追姑娘的手段都学的如此高明。 “周继,你若真要我说,我就说,只是这番话我是信你才问你,如果日后被我知道你接下来说的有半句谎话,我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这话说的太重,周继立即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陶莞。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瞧你说的这么决绝,我哪样事不是以你为先,事事把你放在最前头。这快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我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等你,你也愿意给我承诺,再大的事我们也该一起走下去的。” 陶莞被他说的心头一动,他待她的好历历在目,在这种几近不被法律道德容忍的情况下他们能保持快一年的联系实在不是易事。套句不好的说,就是这辈子认定这个男人了,以他的性子就算再找了别人也依旧会尊重自己,难道把话说白,为了争那一口气就真那么重要? 陶莞心里乱的很,周继的眼神里满是柔情,比之当初爱意有增无减。可一想起自己的猜想,那最开始周继的用心就值得商榷,这样刻意安排得缘分她只怕也无福消受。她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对自己什么都认真,什么都真诚,倘若这点都是假的,那剩下的喜欢又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 这么久处下来,陶莞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周继的短板在哪里,越深入的交往只会越看到对方不足的地方,两个人的摩擦不合也只会越来越多。 陶莞犹豫了很久,还是说出口:“周继,别的事你可以骗我,但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眼里一丝的变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过:“当初,你救起牛牛到底是什么情状?” 问完之后,陶莞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下。其实根本不必问出口了,在说“当初”两个字的时候,周继眼里的光就陡然闪了闪,她怕自己亲耳听到难过,接过话说:“算了,知道不知道又能怎么样,你回去吧。” 周继急得抓住她转身离去的肩,喊道:“陶莞,除了这件事我骗了你,你扪心自问我还骗过你什么,如今你就要这样不管不顾地撇下我自己走了,难道我这一年来的苦心你都不要了吗?” 陶莞不回头,伤心地说:“那你又怎么会知道若不是从这件事开始我是不会接受你的?你以为这一年来我就好受吗?每次见面都是偷偷摸摸,可能别人觉得会情郎很浪漫很甜蜜,但你知道吗,我原来就是个大方磊落的人,在以前我与旁的男人出去时都是想笑就笑,笑得多么大声都不会有人在意,我最不屑偷着摸着的情义了。”上辈子第一段感情被第三者插足,每每一回想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偷偷摸摸她就觉得恶心,既然要爱就爱得光明磊落,凭什么偷鸡摸狗欠谁该谁似的。 周继一怔,狠狠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扭过来喝问:“什么旁的男人?你在我之前还有哪个男人?!” 陶莞自知说的一时气话,不小心说漏了上辈子的嘴,但没想到周继发这么大的火,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委屈地留下了眼泪。 周继看着她落泪,心里比刀子剜还痛,但一想起她之前还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男性的尊严顿时盖过心疼:“我真不知你是个这样的人!” 陶莞被他呵斥的一愣,这样的人,她在他眼里是哪样的人?!她冷笑一声:“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了,何必又死死拉着我的手,你放开我!” 陶莞挣扎着要把手抽回来,周继只是瞪着一双怒眼,手力越箍越紧,不让她动弹半分。良久,他骤然松开手,失望地说:“陶莞,你会这么伤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牛牛的事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陶家,是我存了心思想接近你,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你这一年来过得这么辛苦,我也不想继续拖累你,我若还算是个男人就该成全你的大方磊落。” 言罢,周继彻底松开了她,孤身踽踽离去。 陶莞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大哭不已。再想起自己说的话句句诛心,原本想跟他好好地说,只是不知道怎么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想过说了之后一万个的情形,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两败俱伤的结局。他这一去,就算他回头,她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陶莞回到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埋在被子里哭,伤心难过。小宝放学回来拿了先生的考评给她看,一进来时见她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连跑带撞地跑到她的跟前抱住她,抬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问:“大姊怎么了?为什么哭?” 陶莞揉了揉他的头,看他稚龄天真的样子,又很懂事,心里安慰了许多。擦了眼泪道:“没什么,大姊想着小宝上学出息了,家里以后有了顶梁柱,大姊心里头高兴才哭。要是以后大姊不在了,你要替大姊照顾好弟弟和二姊。” 小宝郑重地点点头:“这回考评我拿了个优,第一名,我一拿到手就马上跑回来拿给大姊看,大姊你看,这个字是优。”小宝有模有样地指给陶莞看,陶莞顿时破涕为笑,敢情自己在这小屁孩眼中真成了目不识丁的大文盲。 小宝见她笑了,也跟着笑,问:“大表哥什么时候来?我要把这个优也拿去给他看看,上回他教我写字,先生夸我还问我是谁教的。” 陶莞刮了刮他的鼻子,瞧他那臭屁的模样,巴不得天下皆知:“你大表哥上京去考试了,哪里能这么快回来,这回要是回来,指不定就是及第的了,到时候你再请他多教教你,必定比你的先生教的好多了。” 小宝拍着手叫:“总有一天我要超过先生,到时候换我来打先生的手背,哼哼。” 陶莞格格笑了出来,“好啊,你在学堂里淘气被先生打了板子,还目无尊长要去打先生,回头我告诉先生看他怎么收拾你。” 小宝的立即耷拉下来,苦兮兮地讨饶:“大姊疼小宝,不忍心看小宝被先生打手板的。” 陶莞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才用商量的口气说:“你要是把《三字经》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我就不告诉夫子。” 小宝瞥了他一眼,颓丧地说:“那你还是告诉先生吧。” 陶莞哈哈大笑。 有了小宝这个开心果,陶莞的忧愁顿时减了大半。只是到了夜间再反复看着周继送给自己的那些东西,想起他白日里对自己说的狠话,难免又流了些眼泪。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大概是昨晚哭得太久,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陶莞坐在镜子前面都被自己的鬼模样给吓了一跳,仅仅一夜的功夫自己就把自己糟践成了肿眼泡,脸上还出现了细细的干纹,眼睛下面的淤青更是吓人。 何花来叫她时还说了她几句,要她晚上做活别做的太晚,到底是大姑娘了,要懂得保养自己。 “今日我和你爹要去地里头快点收完稻子,你三姑家里等着这些雇佣的人过去,中午的时候不回来吃了,你让慧丫头把饭送到地头那边去。” 陶莞点了点头,又跟何花说:“何姊,我过几天想去镇上办点事,家里忙的话我请个人来家里做饭,知会你们一声。” 何花以为她要去镇子上买家里的用需,大手一挥道:“不用请人,那天我在家里做饭就成,没的要麻烦别人欠人人情。” “那更好了。”她也不想欠别人人情,刚好娘俩是同个心思。 何花像是想起什么,又吩咐陶莞:“这几天京城那边应该有消息了,你去镇上的时候顺道去一趟你舅舅府里,毕竟是亲戚,我们这样不闻不问会显得我们不知礼数。” 陶莞心里虽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李郎归 陶莞去镇上的这一天,镇子上的气压明显与平常不同。街头巷尾的男男女女好像都是扬眉吐气的样子,不由猜想肯定是镇上哪户人家及第了。 路过竹篓摊子的时候,蹲在路边卖竹篓的老汉正与旁人兴致颇高地闲聊:“今年咱们镇出了三个进士及第,这是几百年来都没有的头等大事,镇里的官老爷都亲自上门道喜去了。” “可不是,昨儿个红花大马,鞭炮声都要震到天上去了,三家先后来了官使,敲锣打鼓的,不像旁边清水镇冷冷清清。”路人乙如是道。 陶莞心里一紧,于是假装上前买竹篓,佯作漫不经心地问:“有三个及第?” 路人乙抬头轻蔑地瞟了眼她,喇着一口黄牙道:“你不是镇里的吧?唔,我们镇上可是要出三个大老爷了,镇东的曹家、王家,镇西的陈家,原本都是响当当的书香门第,几个少爷中第那是根底厚,命中注定。” 听言陶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竟有些失落。看着别家挤满了前前后后来道喜的人,想必李府门庭冷落,李德仁与冯氏心里肯定不会好过。陶莞思忖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去李府的好,免得互相尴尬。 可回头看看自己手拿着东西,自己何尝又不是心里不好过,没的再去别人家安慰东安慰西,先把自己的事处理好了再说。 到了周继铺子外面,陶莞先是偷偷望了眼,见周继不在只有几个伙计在铺子里忙,上次面熟的刘二一眼就看见了她,热情地招呼她进去,陶莞犹豫再三,银牙一咬走了进去。 “这些东西替我转交给你东家。”陶莞把怀里的包裹往刘二怀里一塞。 刘二还以为是替周继传情意,二话没说就笑眯眯地应下了。等周继从另一个铺子里收完账回来的时候,刘二就马上把周继叫到后面,将东西拿出来给他。 “东家,这是陶姑娘上午拿来的。” 周继刚想说他做事鬼鬼祟祟,一听是陶莞送来的,心里急切马上就打开来看了。 包裹里面有他送她的蜡宝珊瑚手钏、让她放首饰的黄花梨海棠镂漆盒、给她匀面用的泥红粉头胭脂……这一样样都是他不惜代价为她买的,她却用都没用,一件一件封存起来,崭新如初。周继恨恨地想,难道她从一开始就这么防着他?他送她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全是他辛苦奔波赚来的银子买的,她这样放着不用只会伤了他的心。 其实这一点倒真是周继小心眼了,陶莞平常在家也用不上,没必要带着用着徒惹人闲话,村里的三姑六婆最喜欢背后嚼舌根,哪家小媳妇穿了件新衣裳都要被骂成不要脸,放着踏实的日子不过,尽想着卖弄风姿。 周继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看到最后时怒从中来,悲愤交加一下子把所有东西都摔了出去。刘二吓得不轻,从来没见东家发过这么大的火,心想自己肯定是办了坏事,颤颤巍巍地道:“东家……陶姑娘说……” 周继立即双目炽红地瞪着他问:“她说了什么!” 刘二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周继手上拿着的扇子:“陶……陶姑娘说,有些东西她还不了,但东家这个人,她会记着。” 周继听了,气怒之下,嘴角居然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听他失神地望着满地的零落,恍惚道:“她记着,她若是有意回头又何必把东西全还了我,无非是想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罢了。” 刘二看着失魂落魄的周继一时无语。 “她还说什么了?”周继问。 刘二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旁的没有了。” 周继冷笑一声:“你把这里的东西都收起来,想来她日后也是不会再到这里了,刘二,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收下她的东西?!” 刘二有苦难言,不成想好心办了坏事,但知道周继现在是气头上,怪罪自己把这些东西拿给他,让陶莞有机会把东西还得一干二净。刘二叹着气,无奈极了。 ********************************** 傍晚,陶家。 何花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陶莞:“今儿忙糊涂了忘了问你,你去你表哥家他们怎么说?” 陶莞想着早上听到的消息,又念及何花不是外人,就与她说了。何花听了之后一阵惋惜,不过很快就恢复起来:“你表哥人才出众,一次考不上,下次还有机会,再说你舅舅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出个读书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等过几天风声过去了,你舅舅家业想开了,我们娘俩再去他们府上坐坐。” 陶莞点点头:“是该去坐坐,外婆为了等表哥的消息都已经在舅舅那里住了一个多月了,老人家住乡下住惯了,在镇子上肯定难受,现在表哥又没考上,她心里肯定难过。” 说起陶莞的外婆,何花倒想起一桩事来:“年前你外婆说弹了一张新被子,又叫绣娘精工绣了一番,说是给你做嫁妆用,老人家的心思周到,现在应该还在张罗着。” 绣嫁被本来就是要一两年工夫,如果请的是技艺极佳的绣娘,这笔花销就大了去。老婆子心疼陶莞,又不愿意她嫁的寒碜,自己也是积攒了好久才舍得拿出这笔钱。 陶莞听了虽然感动,但之后心里多少有点不好受,自己本来与老人家接触不多,老人家对她掏心掏肺也是看在这个身体是她外孙女的份上,于是陶莞有了几分歉疚之意。 何花见她没有声响,又唠叨起来:“现在家里有些闲钱,你也该好好想自己的婚事了,别整天我一提这事你就打哈哈。何姊与你说正经,我是过来人,自然不忍心把你拖累的跟我一样。” 陶莞忙打断她:“说这些作什么,别糟践自己,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爹都敬你重你,我更是把你当至亲。” 何花腼腆地笑了笑:“知道你心疼我,何姊知道你本事大,现在家里能这么好别人都说是我贤惠,可这些生钱的法子哪个不是你想出来的。可是女人哪,本事再大也得嫁人,你瞧不上那些上门说亲的,何姊心里明白,也帮你挡着,但有个人你怎么也不理不睬打马虎眼?” 陶莞自然知道何花说的这个人是谁。 “何姊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表哥与你年纪相当,虚长你几岁,人生的是一表人才,肚子里又有墨水,是个文雅的读书人,父母又是你亲舅舅舅母,他们又怜惜你,这样的公婆想必也不会薄待你,你去他们家只会是享福不会受苦。去年的时候你舅母就已经有了这个心思,可为了你拖到了现在,你表哥又不是十五十六的毛头小子,他如今大了,拖下来不娶亲说出去也是要让人说长道短的。他们一家子能做到这份上,我也很是感动,咱们与他们家对婚已经是高攀,你也没必要再端着女儿家矜持架子,说句狠心的话,再这样下去,陶家可就不容你了。” 何花这段话好的说了坏的也说了,陶莞哪里不知道她是心里急才说狠心话,可是嫁女儿又不是做买卖哪能一时一刻就定下来。 “我哪里不知,只是……”想起周继,陶莞的心忽然酸了下。 “只是什么?在我看来没什么只是,咱们家现在缓下来了,也能让你风光出嫁,你还担心什么?我跟你爹又是双手齐全的,家里什么事不能撑下来,你要是念着家里大可不必,再说家里几个孩子除了淘气些还是很懂事的,你这个做长姐的不无功劳,自他们生下来多半也是你在喂养,日后你出了门,我一定要他们记着你对他们的好,没有你就没有他们几个的今日。” 陶莞听了眼眶湿润,想起当初在陶家受的委屈,要不是这个身体年纪小又没有地方可以去,哪里还会留在陶家。多少年过去,家里一团和气,清苦却甜蜜,弟弟妹妹天真可爱,回首来古代的这些年,也算是苦尽甘来。 “何姊,我明白的,你的心意我不会再辜负,我会好好考虑的。” 母女二人都在感慨在陶家的日子,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正在默默无言间,前院传来急乱的马蹄声,马蹄错杂,嘶声可怖。 陶莞被打断思绪,出门一看吓了一大跳,单匹红棕色的马上趴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暗红色的长袍,身材长硕且颇为熟悉,陶莞失声惊叫:“昀表哥!” 李昀趴在马上已是疲累之极,听见她的慌乱声音,从马背上仰起头对她笑了笑。 陶莞看傻了,这究竟是唱哪一出?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先把人放下来再说,看他累得连说话都说不上了。 陶莞急步走过去,又惴惴地看着马怕它不让生人靠近。 李昀轻笑出声:“你怕这畜生做什么?过来。” 玛德,居然说她怕畜生?陶莞立即打了鸡血似的昂首挺胸走到马身边,一靠近马,她就闻到好大一股味儿,而且好像还不是马身上的味儿?她再仔细嗅了嗅,看看颓累得在马上一动不动的李昀,顿时反应过来是这个老爷们身上的臭味,满头大汗,也不知道几天没洗澡了。 李昀稍稍使劲,从马上蹬下来,一下子整个人瘫靠在陶莞身上,笑得再舒心无比。 陶莞被他压得差点摔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把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上,刚想骂骂李昀就被他灼灼看着自己的目光给羞得撇过头去。 “你……你看什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昀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边一直挂着止不住的笑。 他从京城一路骑马回来,一路上换了七匹马,一连快马走了七八天,路上一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一股脑地只想见到她,可见到她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笑。他心中的话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么多年,他要做的事,他的忍辱负重终于全都结束了。全身上下酣畅淋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文快结束了,又开了个新文,是半年前开始存稿的,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类型的话还是古言,讲的是个女孩一步步成为世家主母的故事,叫《遗珠传》。欢迎留言点评+收藏。请戳:: 第六十章 :郎本簪缨 何花与陶莞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李昀给抬进了屋里,回头何花又烧了一大桶的热水让李昀好好洗洗,拿了套陶大友的衣服先让他换上,再备了几样简单的饭菜让他下肚。 何花以为李昀是科举失意才这么放浪形骸,心里虽然有几分不舒服,怪他不知节制礼度就这么趴在陶莞身上,但还是让陶莞好好照料他,想着他是心里难受,让陶莞好好开导他。 几个小毛孩见他来了,趴在饭桌边睁大眼珠子看着他吃饭,左一句表哥又一句表哥,到最后陶莞实在不耐烦了才把他们全都哄回去睡觉。 陶莞坐在旁边等着他吃好,双手撑在下巴下面,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昀吃饱喝足,放下碗筷道:“表妹有心事?” 陶莞依旧撑着下巴,淡淡地转过视线扫了他一眼。有什么心事难道他还不知道?真是明知故问,她冷哼了一声:“你这么急风烈马的,是打镇子上来?” 李昀朗声笑了出来,陶莞何曾与他这么说过话,平常应答都是细声细气,一副软糯的样子,现下她这么意高气昂地跟他说话,倒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爱。 “笑什么?”陶莞瞪大了眼。 “没什么,只觉得表妹今天格外不同。”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几个月不见表妹,表妹倒好像没怎么变化似的。” 陶莞听他话中有话,再看他这满面胡茬落魄的样子,心里呵呵地想:是啊是啊,哪里像你大爷从哪个山沟里逃难出来似的,如今她已经够心烦了,天天被何花念叨着要嫁给他,他倒好,光明正大说来就来没点避讳,又当着何花的面跟她肌肤相亲,何花那张脸早就抽搐了他还全然不知。他这是要上门逼婚的节奏? 李昀见她不说话,自知刚才失了礼数,又恭敬地给她道起歉:“若是为方才的事表妹生我的气,昀自知无话可说。”他叹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到她手上。 陶莞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颜色幽绿的翡翠扳指,成色上品,在灯光下翡翠的光泽闪烁变化,按尺寸看明显是成年男子所戴,何况这扳指表面的一层早已经被摩挲得油光水滑,翡翠又有灵性,想来扳指的主人少说也戴了几十年。再把它转了一圈看,没想到扳指的内环里面还刻了芝麻大小的四字印章,印章的字繁复且是变体,陶莞没看懂,于是她疑惑地抬头看着李昀。 “此物当如我心,表妹资质聪慧想来已经知道我的意思,如今昀放弃了功名,成家立业已是心中所剩唯一念想。” 陶莞脸色微变,他说他放弃了功名,难道…… 看着陶莞探寻的目光,二人心意相通,李昀点了点头:“我此去京城并未参加秋闱,且此事并未与父亲母亲商量,实是自作主张。这些年我在京城亦不是读书求功名,其中原委你若不嫌我僭越生分我就与你说说。” 陶莞彻底惊呆了,这么多年他去京城居然不是在读书,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李德仁跟冯氏竟然一概不知,虽然早知道李昀并没有追求功名的倾向,但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陶莞还是经受不住内心的冲击。 “我原本姓谢,祖上是京城人士,世代簪缨,无奈早孤,母亲只是府中的一介通房并无实质名分,嫡母见父亲亡故,且府里只剩下我与大哥两个男丁,大哥是嫡母所出,亡父尸骨未寒她就把我与母亲赶出了家门。后来大哥也是病故,只留下单薄两个子嗣,幼子难立,嫡母怕我母亲带着我重返谢府夺权争利,早暗中起了杀心派人赶尽杀绝。幸得庇佑,我逃过一劫,母亲却被府中家丁佯作恶霸拳脚打死,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你舅舅舅母收养了我。” 从他的一言一行之中,早知他出身非富即贵,他这么娓娓道来陶莞却不惊奇了,仍旧耐着性子听他继续往下讲。 “杀母夺名之恨,我虽改姓换氏却仍不敢忘。从五年起我去京城就已经暗中下定决心惩治嫡母,但只身一人难成大事,就找到了早年拜于亡父门下的门生,几位兄长亦受那毒妇之苦,府中势力早被她娘家所侵占,谢门虽未改,但底子里早已经易主换人,于是我便与那几位兄长开始私下布局。毒妇的兄长在京为官,名声狼藉,吞尽我谢家资财,为非作歹早已经引得民怨人怒,无奈他家底深厚人脉广通一时难以扳倒,直至今年的时候几位兄长里的两位治事有功,其中一位已经位居三品大员才有了资本与他斗上一番。皇帝平常早知毒妇兄长的所作所为,但忌着他人员广通朝中颇有势力,如今时机成熟,再加上几位兄长的助力就一举将他击败,如今人已经判了死刑,家宅也已经入国库充公,府中的男女早就散尽。谢府早败,没有奸佞在背后撑腰,一下子也垮了,前不久那毒妇急火攻心一命乌绝,我收拾好了谢府一门的后事才得以脱身回到这里。” 李昀此时早已经变回谢昀,目光灼灼,言语威严狠绝,看的陶莞心惊肉跳。他这一通话说下来全是对嫡母的恨,可见还没有全部放下仇恨,陶莞这边心疼他身世凄惨,那边又心中忌惮他的手段这么狠辣,全然不像以前他给自己的印象那么温和亲厚。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谢府如何了?” 李昀听她言语里透露着几分惧怕,转而微微一笑,宽慰她:“你放心,我不会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你过府的,再说我已经姓了李入了宗祠,父母的养育之恩便同再造。往后我们依旧留在这里,京中侄儿也已经与你年纪相仿能独当一面,我不会让你背井离乡与我一样有生之年不能侍奉父母。” 陶莞忽的脸红,这是哪里跟哪里,自己原本想慰藉他,他却转过头来就跟自己说婚事,且说的好像已经板上钉钉一样。 她又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这枚扳指,讷声问:“那……这东西是?” 李昀莞尔,答的利索干脆:“亡父遗物,内环有字,谢公伯光。” 陶莞心里一抖连带着手心都跳了跳,连忙把东西塞还给他:“既然是你父亲的遗物就不是一般的物件,你还是好好收着。”连传家扳指都拿出来,看来李昀已经准备吃定她这块肥肉了。 李昀先她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有松手的机会:“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以为你还能将东西轻易还回来?” 陶莞瞪大了眼,这根本是圈套好不好!他一开始又没说是送给她的,只是把东西拿过来放到她手上,她好奇地看了看而已。陶莞怒不可言,咬着唇怒眼相向,果然是老狐狸啊,一步一步引她上套,她不知不觉地上了钩还在傻乎乎地安慰他同情他,其实早就被卖了帮着数钱还不自知。 李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凝视着她亮晶晶而怒圆的眼睛,打趣着说:“你难道就不看在我一连赶了七八日快马只为了来见你的份上,心疼心疼我把东西收下?” 陶莞愣了愣,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惊愕之余居然觉得有那么一丝感动。听他油嘴滑舌反倒觉得好玩有趣,,一点都不像往日刻板隔阂的他。世界上有几个女人能对着甜言蜜语有完全的抵抗力,好在陶莞拿着残存的理智,冷然拒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才不做这私相授受没脸没皮的事。” 说完又觉得是把自己给出卖了,反而有那么点子欲拒还迎的意思。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就早就向着李昀了吗,更何况这话听着倒像是催着李昀赶紧找个正经的媒婆上门说亲把自己给娶回去。陶莞想到此处,脸上*辣的,愈加恨恼。碰见这么个千年大狐狸,智商真是不够用啊。 果不其然,李昀笑得暧昧极了,挑起眉用商量的口吻问:“那你觉着什么日子好,我早点去跟爹娘说。” “呸。”陶莞啐了一声,再正经的男人都有没正经的时候,“我不跟你说了,收拾完碗筷我还得去做针线,你自己回到房里面好好休息明天早点回家。” 李昀见她拿起碗筷作势要走,忙拉住她的手,情绪变作低沉,正色道:“真不是与你说笑,你若是知道我在回到谢府的那一刻看见的物是人非就会明白我当时多么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庭。陶莞,我这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平常也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别的女人,心中认定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或许你心中早就有了别人,可我却不会因此而轻易让步。” 李昀的脸色沉了下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之前从陶莞手上诓来的荷包,递过去还给她郑重道:“一个男人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没有那么多的大度,但我却也不想你我因此有了嫌隙,东西还你。” 陶莞看见他还回来的荷包,上面的两只鹧鸪交颈相依,一时想起之前的事,没由来的眼睛一酸,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送福利啦,如果到作者新文《遗珠传》下面看文留言作者会随机抽取送红包(就是*币啦),新文求收藏求包养,请大力猛戳吧: 最后祝筒子们周末愉快~ 第六十一章 :婚(1) 明烛晃着陶莞的脸颊,幽暗的光影在她的脸上交错复杂。 李昀见她眉目间透着几分哀伤,眼睛里好像还有隐约的泪水,心中一动,扬手要去擦拭,不料陶莞却惊乍地连连退了两步让他扑了空。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无几分尴尬,心里却更是气恼她对自己的防备。 “表哥也累了,快些去歇息吧。”陶莞镇定地加快速度收拾碗筷。 李昀讪讪地收回手,知道再多说只会让她离自己愈来愈远,于是沉默地帮她收拾。二人直到各自分开去睡觉都没有再开口。 第二日陶莞起来时,院子里栓着的马不见了,她再去李昀住的屋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再去问何花,何花也刚从屋子里出来并不知道李昀是什么时候走的。 陶莞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昨晚让他难堪了,那枚翡翠扳指却仍在自己这里,这样不清不楚地收下了,难免失了矜持与礼度,再说自己现在还没有完全放下以前的事,贸然收了这么贵重的信物只会耽误别人。 昨夜听了李昀的那番话,李昀虽说愿意放下荣华与她一道在这小小的地方侍奉父母,但他话语中又无意间透露出雄图大志,况他身世已经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睥睨,而且她在古代的这些年生活的环境已然是社会的最底层,早就习惯了,突然卷入这些豪门恩怨只怕能力有限,。她自己心也不高,能嫁个勤劳肯干略有本事的就已经再满意不过。能扳倒三品官员,且韬光养晦五年之久,如此想来,若是李昀想做的事恐怕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了,如果她愿意嫁他也只会平白拖累他,束缚他在偏远之地,使他抱负不能得以舒展。 有些时候陶莞看得透彻反而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愿意过什么样的生活全在她自己。 ………………… 秋收一过,日子渐渐冷起来,转眼已经快近年关。今年下来,陶家已经跻身陶家村的新富,各家眼红的有道喜的也有,只不过各人日子各人过,谁也没犯着谁。陶大友拿了一年赚下来的银子给陶莞打了整套陪嫁家具,大到婚床,小到洗衣盆,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上百年下来不会腐朽。家里又用散钱修了屋顶,粉刷了一番墙壁,亲戚来走动时都不免多看上几眼房子。 陶莞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陶大友是典型的庄户汉子,嘴巴笨,对谁好只会用行动来证明。他拿了家里一年赚的钱为她置办嫁妆,已经是他这个做爹的能对女儿最大的付出,何花更是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劳心劳力处处帮衬陶大友备嫁妆。 窗外银雪纷飞,屋内炭盆哔剥作响,陶家老小全部围坐在炭盆边上取暖其乐融融。孩子们嘴巴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大人们说话。 “眼瞧着要过年了,小宝夫子那里该去打点打点,要不是先生用心小宝的读书成绩也不会这么好,人家待我们的恩德我们不能不知道体面。”何花一面缝着被子一面道,“小宝,赶明儿你和娘去先生家里坐坐。” 小宝吃零食吃的不亦乐乎,听着何花要带他去夫子那里,连忙拍掉了手里的瓜子壳道:“娘,不用!我们先生是读书人哪里兴这些俗的,我看他老人家餐风饮露就够了。” 这小宝就是淘气,净挑何花听不懂的话来说,妄图躲过这一劫,但是陶莞哪里能让这小鬼轻易在自己眼皮底下作怪:“陶成宝!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还吃了一地的瓜子壳,这些俗的往后你还是别吃了。”说着就把他身边的瓜子盒收了回来。 小宝连连叫苦,何花拍了一记他的脑门:“让你读书还学起这些来骗自己的娘了,哼,那读书人不是人啊?我瞧着得送个大猪腿给先生才够,就你这淘气样,人家先生一把年纪没被你折腾得够呛!” 家里最有地位的两个女人联起手来治他,小宝只能苦哈哈地认命了。 牛牛见他被说得蔫了回去,拍手叫着:“小宝哥哥要去见夫子喽,这样就没人跟我抢核仁儿吃了!” 何花啧了一声,用眼睛瞪他:“赶明儿也把你带过去给夫子瞧瞧,看你是不是块读书的料。” 牛牛苦叫一声:“啊?” 前后双双落难的两个兄弟顿时抱作一团,引得大家哈哈捧腹大笑。众人笑着,却听笑声里混着一声闷响,再然后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出来,等反应过来时,陶李氏已经当面从椅子上吐血后翻了过去。 “娘!”“奶奶!”陶家一家被吓得失声大叫,陶大友二话不说立即背起陶李氏往村南郎中家奔去。 何花跟在他身后喊:“鞋!鞋!大友哥鞋!”何花拿着陶大友半路跑丢的一只鞋顶着风雪跟上去。 陶莞匆忙嘱咐三个孩子乖乖呆在家里,锁好门也随之而去。 等来到郎中诊所时,陈郎中正扶着陶李氏给她施针,陈郎中抬头同情地看了一眼陶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大友啊,不中用了。” 陶大友泪水满面,紧紧抓着陈郎中的袖子哀求道:“叔,我求你救救我娘,我娘这一走我家阿莞就该守孝耽搁三年了,到那时候哪里还有好人家要她,叔,我求求你!” 陶莞一愣,连眼里的泪水都忽然怔住了,没想到这关头她爹担心的却是这件事,心里一酸,更是悲哭不已。 陶大友拉着陈郎中苦苦哀求,陈郎中的眉头紧锁,看着这好不容易缓过来的一家子,犹豫再三,沉声道:“你要是真狠得下心,我这里有个法子不妨一试。” 陶大友赶紧抹着眼泪问:“什么法子?” 陈郎中转身走进后面的药库,过了好一忽才出来,手里拿了包牛皮纸包:“这东西阴毒的很,人吃了绝活不了命,但毒性慢,等毒发出来得一二个月,平常都是谁家有过不了年关的老人家里又嫌晦气的才给老人用的,让老人过了年再上路。我思忖着这东西你娘用兴许能吊上一阵子,只是……”陈郎中面色凝重地看了眼陶大友:“只是用了这东西,不孝的骂名你可受得住?” 陶大友素来是村子里出名的孝子,陈郎中一下子要他变成这等不孝不仁的儿子只怕陶大友未必接受。 谁知陶大友竟不带一丝犹豫,大手一挥:“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娘那是已经保不住的人,难道我保不住我娘连活生生的女儿也要保不住吗?叔,一切听你的,只要我娘能吊上一阵子再去,我就想法子在这段时间把闺女给送出门去。” 何花起初还怕他想不通,他又是个直脑筋,只怕自己劝着要极费口舌,没想到陶大友居然比谁都答应得快,心里安慰之余又对不省人事的婆婆十分愧疚。 陶莞刚要张口就被何花按了下去:“大友哥,家里的事你做主,娘向来又以你为主心骨,既是为了自家孙女的前程,想必娘也是愿意的。”转头又对陈郎中肯切道:“叔,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们一家只求着你这段时间能替我们守住这件事,日后等我家阿莞嫁出去了也会念着你的恩德。” 陈郎中点了点头:“你们放心,这样损阴德的事我不会做,再说我向来喜欢阿莞这丫头,我家老婆子也整日念着她的好,这点事你们就不必担心了。” 让陶李氏服过药后陶家人才悄悄把陶李氏抬了回去,幸亏老天也有眼,来回时天下大雪,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避寒,陶家来来去去的也就没人看见。 等安顿好陶李氏后,陶大友坐在桌子前垂着头,刚坐了一会又要披起衣服出去。 何花问:“你去哪儿?” 陶大友披上厚厚的袄子道:“今晚我就去镇子上跟她舅舅家商量阿莞的婚事,这事一天不定下来就我一天睡不着觉。我晚上连夜过去,明天一早才能到,要回来的话怎么也得黄昏了,你在家看好孩子,管住那几个小的的嘴别让他们出去瞎说。” 何花点点头,不放心道:“这天这么冷,又下着雪,山路指定滑,明儿一早再走吧,趁着晚上我们好好想想后面的事怎么安排,免得没头没尾到人家家里,本来就是咱们理亏求着人家,你这样问一答不了二地去了,就算对方是阿莞的亲娘舅也不一定喜欢。” 陶大友看着何花沉重的脸色,想想又放下衣服:“也是,没头没尾倒显得我亏待闺女。” 何花叹一口气说:“我们这样火急火燎,阿莞也未必愿意,原先她就没这个意思,一拖再拖。” 陶大友大掌一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让她胡闹?老婆子眼下是说没就没,她不为自己想难道还要逼死爹娘?” 何花满脸无奈地为他顺背,刚要开口劝陶莞就在门口推门而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硕大的雪花滚滚而入,陶莞站在风雪里,眼神空寂。 夫妻二人皆是一愣。 陶莞面无神色:“爹,何姊,你们不必为我伤神,我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学校,原本打算请假停更一天,但想着已经承诺过起码保持两天一更,加上之前一年耽搁下来没怎么更新文,但大家还是不舍不弃地继续买v,牙一咬就挤在车上用手机码了这一章,手机打字慢可能想着一句话打出来的时候就忘了后半句,所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包涵。最后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看文留言的朋友们。 PS:累瘫了的一天,天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学校大包小包辣么多,为什么学校永远是在施工中,校长,你这样搞工程国家造吗?审查局造吗? 第六十二章 :婚(2) 次日一早,陶大友趁着天还未亮透就赶着自家的牛车去往了镇里。陶李氏自昨夜起没有醒过,陈郎中吩咐每天用糖水给老太婆喂下去,要是老太婆清醒着就赶紧灌点米汤,这样没准能再多拖个七八日。 其实陶大友早就想明白这病要去也就是一会的功夫,所以前阵子才跟何花天天催陶莞选亲,到了冬天,村里的老人撑不下来的也渐渐多了,陶大友原本就有几分担心陶李氏病情的凶险,但终归还是疏忽了,自己又一味地歉疚女儿,才险些酿成大祸。亡妻李巧儿唯一给自己留下的也只有陶莞,要是连这个女儿都让自己毁了,他还有什么颜面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陶大友坐在一颠一簸的牛车上,眼角的泪水不自觉留下来,迷蒙地望了眼天空,凝噎无语。回想自己的前半辈子,多半是被陶李氏牵着走,也怪他自己没有主心骨,一味对老太婆愚孝,才落得欠亡妻欠儿女那么多。他爹走得早,她娘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他难免对陶李氏言听计从以示孝义,也只有这两年家里才好些,可惜陶李氏又没这个福分跟着他享福过上好日子,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亲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陶大友心里能做出这个决计已是万分不易。 快到晌午的时候,陶大友才到了李府。 李德仁在腊月边忙着出去收账,李昀跟在他身边帮衬,家里能做主的也就只剩下了冯氏。 冯氏见陶大友在路上冻得都全身无知觉了,连忙叫姆妈多热了两个炭盆送过来,又吩咐厨房熬了壶姜枣茶给陶大友驱寒。 冯氏把茶盏递给陶大友问:“这般的天气,姐夫又从村里冒雪赶来,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陶大友一双手僵肿得连杯子都险些握不住:“弟妹,前番你要给阿莞做媒,想得可是哪一家?”这话是何花教陶大友说的,先不说自家要与李家攀亲低了自己的门槛,要让李家知道陶家嫁女儿是十二分的郑重。 冯氏一听就有了眉目,喜道:“这是阿莞有意思了?姐夫就别拐弯儿抹角了,只说阿莞同不同意罢,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能做媒,不过是把阿莞当作亲女儿来疼罢了。” 冯氏出乎意料地热情急切,陶大友叹了一声:“阿莞她奶奶眼瞧着是要不行了,我担心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想着早点把阿莞的婚事办了,免得到时候阿莞穿着丧服又平白被耽误几年。” 冯氏一惊:“亲家太太的身体不好了?” 陶大友看着冯氏无奈地点点头:“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咱们庄户人家嫁女儿也没有镇里小姐那么多的规矩,能早一天是一天,不兴那些俗礼,再说我前儿已经把阿莞所有的嫁妆都备齐了,眼下挑了人家合过八字其他该免得就免了,不要耽误时间。” 冯氏微微蹙起娥眉,拿起杯盏饮了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陶大友:“姐夫,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况且你与何姐应该知道我跟孩子他爹的心意,亲上加亲本就是美事。若是旁的人家匆匆忙忙必定会怠慢了媳妇,但我们李家原本就是阿莞她娘的娘家,自然只会更加把阿莞当作心肝儿。不瞒你说,我私下问过何姊,已经把阿莞与我家昀哥儿的八字合过,我去拿了庚帖与你看,二人是上吉的婚合。” 冯氏说着就要起身去拿庚帖,陶大友忙把她拦下:“弟妹留步,我来本就知道二人合婚八字,我家那口子也已经去庙里问过了。” 冯氏一愣,原来上回何花看似是拒绝自己,没想到却已经暗下同意了。 “若我们两家大人都已经没什么意见,那就是两个孩子的意思了。我家阿莞昨儿已经想通点头答应了,那外甥那边……?”陶大友摸不准这个侄子的心思,他是读书人,自然清高些,自己这样的庄户人家李昀未必看得上,若大人强做了主,阿莞嫁过去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也是吃苦。 冯氏展眉一笑:“姐夫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家那傻小子这一年可不就是等着阿莞才推了那么多的人家?” 陶大友心中最后的顾忌也被解除了,一天下来,脸上终于有了点喜色:“既然这些事都妥了,那婚事就好说了,我跟她娘的意思是赶着年前把阿莞送出门,这不还有二十来天,她奶奶那边我们尽力拖着,等正月里一过,就是戴孝也已经是婆家的人了,不碍事。到时候阿莞要回家尽孝守堂,我们也就随她去,这会子先把她哄住了再说。” 娶个如意称心的媳妇实在太不容易了,要不是老太太这么一折腾,以阿莞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冯氏心里虽是很想她嫁进来,但自己这么大的儿子也不能晾在一边不管。到时候情况不对,她这个做娘的再不合孩子的心意也要去给他另说人家的。这下有了这样容易的好事,冯氏自然也就不介意丧不丧的,都是自家人,要不是老太太这么一病,自己儿子娶媳妇还得等猴年马月呢。 冯氏叫来姆妈把事情跟她说了一番,姆妈是上了年纪的人,虽然心里有些忌讳这样的红白事,但主家已经不介意了,她这个做下人的也就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听着冯氏的吩咐便紧着身去张罗事宜。 陶大友原想等李德仁回来,二人见上一面,但李德仁在外收账没个准头,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再晚些赶回去路上就什么都看不了,陶大友也就急急忙忙驾着牛车往陶家村赶。 冯氏一路相送,把李府的庚帖给了陶家,又商量过日子,选了吉日,准备再过七日就把聘礼抬去陶家村,省了纳吉等一律的杂功夫,等到二十五的时候就吹吹打打把人给接进门。虽说时间仓促了些,但好在两家人早有准备现下还不至于手忙脚乱,两家人都是办头一门结亲的喜事,处处又小心留意,算起来也不比走正常程序的差到哪里去。 晚上村子里的灯都快熄得差不多了,陶大友才提着个灯笼赶着牛车回来。 何花在屋内早就等得心慌意乱,耳朵竖着听门口的动静就没有耷拉下来过。自家牛车踏着雪地,哞哞低喘的声响一传来,何花就裹紧身上的袄子出去了。 “大友哥,事情怎么说?”何花一双手急得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陶大友看了眼她,没藏住心里的笑意,嘴边原本扯着的弧线顿时张扬了起来:“快些进屋说罢,一路上我都要冻糊涂了,就是心里有再大的喜事也禁不住这风雪这样吹啊。” 何花愣了愣神,自己只一心扑在陶莞的婚事上,连丈夫回来都忘了伺候,于是又匆匆忙忙倒了盆热水让陶大友泡脚,再拿了点晚上剩下的馒头给他。 她一面帮陶大友挽起裤脚,一面仰着头切声问:“她娘舅那边怎么说?” 陶大友一路上饿急了,一口啃下半个馒头,嚼了好半天才回道:“日子定了,还是昨晚咱们商量的那个日子,不过李家要隆重些罢了,又把几个咱们省了的礼节给缩在了一起。今儿我去的时候只有弟妹在,想来连舅母都同意了,自然她娘舅也是愿意的,我看着天色不早就先回来了。” 何花眼睛晶亮晶亮地,嘘了口气:“好在还有段时日给咱们准备,要是娘……”何花看了眼陶大友,脸色微沉:“要是娘昨儿个就那么去了,我们这做父母的可是要给孩子造多大的孽啊!也怪我平日里太顺着阿莞,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我却合计着自己是个后娘,窝囊地不敢在她面前强硬,不成想反倒会害了孩子。” 陶大友听她这么说,又心疼起何花:“你虽说年岁长不了阿莞几岁,但到底是我的女人,阿莞素日里也是对你毕恭毕敬,是你自个太过小心了,有时候孩子不要太惯着。” 何花帮他擦脚,娇嗔地哼了一声:“我哪里会惯孩子,这家里最会惯孩子的就是阿莞,要是这样可劲疼弟妹的长姐出了门,我这个做娘的只怕与孩子还亲厚不起来呢。唉,话说回来,到时候咱们大闺女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是更疼弟妹还是更疼孩子。” 看着惆怅的何花,陶大友笑她:“这八字刚刚要起头画一撇,你就想到当外婆去了,你也不必眼馋闺女生的孩子,到时候咱们加紧再生两个,你左手抱儿子,右手抱孙子,我再腾出手帮你带一个。” 夫妻二人难得有闺房之乐。 何花眼梢露媚地啐他:“我可不像你这么没脸没皮,都是要当外公的人了还想着生儿子。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娘都还在病榻上倒着,你有那个心力我可没那个脸给你生。” 陶大友见她满面绯红,又想起尚在弥留之际的陶李氏,低叹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o>_<o有了银子的男银都会变坏,哼哼,就连陶大友这样的老实人都会说荤话了。 第六十三章 :婚(3) 他们夫妻二人犹自说着,陶莞抱着团褥子坐在床上眼神空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何花端了碗姜汤来陶莞的房里,见她表情呆愣,心中便按下喜悦,微正脸色道:“你爹从镇子上回来了。” 陶莞点了点头,眼神空空地看着何花。 何花舀了舀姜汤:“你舅母他们的意思也定下来了,这月二十五赶在腊八前接你过门,旁的你不用担心,我跟你爹早就为你置办好了,你舅母那边就更不用说了,巴巴等了你一年。何姊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不过从娘家带来的半两金链子本就是拿来给闺女当嫁妆的,现在家里虽匀不出更多的钱了,但能给的一定全给你。” 陶莞眼眶微湿,她自己还有一笔私房钱是平时做女红攒下来的,留作小宝跟牛牛的读书钱。何花跟陶大友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出身自然不能深切领会读书的好处,陶莞却是下了狠心怎么也要供两个弟弟读书。长姐如母,虽然这副身躯的主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但骨肉血亲,血液的力量作祟,陶媛媛与家里几个孩子是真的亲。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整夜,若说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么点情了,可是人这一生哪里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唯能做的就是成全家人成全自己,一家子过得幸福美满就再好不过。 陶莞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何姊,这嫁妆先前爹备下的那些就够了,若我什么都带走家里还吃什么喝什么,江南人家嫁女儿虽是十里红妆倾尽家财,但我不是那爱讲排场的人,我只愿咱们一家过得顺顺当当,其余的我也在乎不了那么多,况且我嫁过去舅舅舅母必定厚待我,表……表哥他,也是个极温厚的人,我不会吃亏的。” 何花摸着她的头笑道:“你这傻孩子,这哪里是让你讲排场。嫁妆是让你在婆家有骨气说得上话,不管婆家富或穷,你有嫁妆傍身说话底气也足,更何况你舅舅他们家养了十余个奴仆,那些奴仆还不得用银子一一安抚买通?新媳妇去人家家里头两手空空总不好看,奴仆的讨喜钱总得备上一份。” 陶莞脸色一红,她还以为是现代的平等婚姻呢,却忘了还有家奴这一茬儿,于是就默着不说话让何花给自己安排。 陶莞接过何花手里的汤碗,舀了一口饮下:“除了这些旁的我就真的不需要了,再说奶奶的病只是拖着时日,到时候办后事还得添上一大笔银子,我在这件事上对不起她老人家,怎么也得为后事尽上一份心力。” 搁下汤碗,陶莞掀开褥子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弯□,拉出来个红漆的木头小箱子,擦了擦上面落的灰尘拿去给何花。 “这是我往日攒下的,何姊别怪我私心,我这笔钱原是打算供小宝和上学用,他们两个孩子读书的时日还长,我便早早做了打算,已经攒了两年多,也不是什么大钱,不过撑个三四载不成问题。眼下我把这里的钱分成三分,小宝牛牛各人一份,奶奶办后事一份,至于以后我自然还会寻一些生钱的法子供他们哥儿俩。” 何花目瞪口呆,这箱子分量不小,陶莞竟然私下里攒了这么多。也不是她怪陶莞存私心攒私房钱,只是觉得这钱好歹是她辛辛苦苦攒的,姑娘家想着补贴娘家不假,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呀。 何花把箱子的锁拧开,里面的碎银子加铜钱柱子加起怎么也得有上七八两,都抵得上今年家里挣得一半多了。里面还有些钗环首饰,金钗是冯氏给的她知道,里面的二两小金链子是陶李氏打的,另外还有些精致的珠玉样式,倒是有一根碎银的点花簪子她从没见过,于是特意挑出来看了看。 陶莞脸骤然变红,这簪子还是当初她第一次去李府的时候李昀给她的。她从来没有戴过,只搁在箱子里,眼下那银簪却有点氧化的发黑了。 何花看出她脸上的变化,于是把银簪拿起来给她:“这里面的钗环你都拿走,这些是大家的心意,就是再穷也不能把心意抵出去。” 陶莞红着面点了点头把东西给挑了出来,又拿出一方自己绣的海棠春山帕子给包了起来。 母女二人几乎商量了一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何花才意尤未止地起身去烧火做饭。 **************** 日子转眼过了半个月,离陶莞出阁的日子只剩五天了,李家又命人送来整整三十二台的嫁妆,这些嫁妆的来历一部分是冯氏跟李德仁补贴的,另一部分是李昀自己贴的,怕她嫁的委屈了。抬嫁妆的人马从村头一路摆到了陶家,村里轰动得炸开了锅。 隔壁张翠桃原先知道李家有些家底,却不成想那么阔,且听说这还不是聘礼呢,是新郎家拿来补贴陶家作嫁妆用的,张翠桃回头再看看自己家那一窝的小子,想着将来要娶那么多个媳妇,这钱可得从哪里来,不由得双腿一软,站不稳了。 村里的人听着吹吹打打的声音都出来看热闹,男女老少都睁大眼睛,嘴边笑得热闹开花。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下一看,哪里是赔钱的,要是得了个上道又富裕的婆家,只怕是摇钱树往家里招呢。 原先村南的老李头并不看好陶莞这个丫头,只说她模样俏了些,但下面那么多弟妹拖累,但凡是好一点的人家哪个愿意与陶家结亲,却没想到近两年来上陶家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到最后竟嫁了个这么得意的夫婿,当真是他看走了眼。 于是一台台补贴嫁妆抬进陶家的时候,老李头是羞得没脸看了,还是陶大友喊了他一声“叔”他才恬着脸叫了一声进去看热闹。 因着时间凑得紧,第二天紧跟着来的就是五十二台的聘礼,更是看得村子里的人眼珠子都要裂开了,这大聘可是比昨日的吹吹打打不知隆重多少倍。但众人也看出来了,陶家时间这么紧凑地把女儿嫁出去,必定是有什么内隐,于是众人的八卦注意力又从陶莞的嫁妆和聘礼上转移到讨论隐情上。 陶李氏这样的病是下不了床的,有心的人第一天抬嫁妆的时候就发现了没见到陶李氏,第二天陶李氏又没出面,这下揣测就更清晰了。众人心知肚明地来陶家道喜,却也佩服陶大友与何花夫妻二人好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安排得那么风光。 陶莞出嫁的那天,鞭炮声响透了整个村子。 陶莞坐在圆面黄铜镜前由喜婆帮着梳妆打扮,高高的发髻固在头顶,又挑了两缕发丝垂在脸颊边,樱桃红的口脂像团火似的,额上又描了朵金粉芙蓉意寓富富贵贵,两颗圆润的东海大珍珠缀在耳垂上,头上的珠翠满目璀璨。描好了妆梳好了头,喜婆与何花帮着陶莞换上了大红色海棠璎珞喜服,又帮她穿上大红嵌紫宝石的厚底绣鞋,盖头一盖就等着迎亲的队伍赶早把陶莞给接过去。 陶莞低着头坐着,只能从盖头旁边的空隙看见四周人的动静。没出嫁时,她心里忐忑,可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她的心倒也死绝平静了。她等了那么多天,那个人若有心,怎么会不来见她一面。 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激动,只是真的淡然了。 陶莞一人坐在红色鸳鸯绣被上,屋内只留她一人,几个表姐妹帮她守着门,何花则与陶大友二人在前面张罗事宜,接待道喜的客人。 何花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看见了周继,心中虽疑惑却也惊喜,于是挤上前搭着周继的肩问:“周兄弟也来道喜,实在是客气了。” 周继苦笑了下,与何花聊了几句,何花实在抽不开身就先走开了。 陶莞坐久了想起来走动,可头上又有红盖头盖着,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掀起一角盖头走到查桌边。倒了盏茶却听门外似乎有争吵声。陶莞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听是为了什么事。 可没想到,这一听来茶杯都拿不稳,哐当地洒了满桌子水。 她唇角含着讥笑,若他不甘心为什么不早来,非得等着自己出嫁这一日,他要是真的成全她又何必偏偏现在这个时候来。一个成年男人来闯新娘的闺房难道说出去好听么? 见外面实在是吵得不行了,几个表姐妹甚至要与周继干起架来,陶莞就隔着门往外喊了句:“门外听好了,都静下来罢,来的人是我的故友,不过是来道别罢了,别为难他。” 陶莞的大表姐冷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这是哪门子的朋友,莽莽撞撞,也不怕冲撞了姑娘的闺房,再说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说出去也不怕被笑话,就是阿莞的夫婿忍得下我也忍不下!”大表姐已经嫁作人妇,说话难免冲撞,但也在理。 大表姐话一出,一众的表姐妹也跟着应和,纷纷揽着周继。 周继也是被逼绝了,实在是看不下去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在今天嫁给他人作妻,心中已是懊恼万分自己前几日赌着气不来,来时便知道今日要见上她一面不容易,但还是千难万难地强忍着过来了,他来就只问一句话,若她真的心意早决,他救彻底放手;若她心里还有哪怕一丝念想,他就是惊世骇俗日后被乡人耻笑,他今天也要带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被事情耽搁了所以更得晚点,好在没过12点。 第六十四章 :大结局 门外的表姐妹还在争吵,陶莞心里却是再静不过。 “周家兄弟,你我萍水之交,若是因我这个妹子出嫁心里头高兴来闹上一番,也得看重礼俗不是?今天是我陶莞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能来我已是万分感激,平日里欠你的是再也还不了了,往后的日子你也请十二分的珍重。兄妹之谊,点滴心头,此生不会忘,如今流水已去,落花也凋,强留着水,水会变成一滩死水,强留落花,落花也只会败谢腐烂,倒不如彼此留个美好的念想。”陶莞这一段话说得平静,捏着茶盏的手指却已经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这一番劈刀断丝的话听下来,周继此时的伤心已经是再苦痛不过,哽咽在喉,她竟当众说得这般冷静果决,说他们二人是兄妹之谊,还说什么落花流水冷冰冰的话。 过了良久,周继才问出声:“你我‘兄妹之情’岂是说散就散,我来,不过是送一送你,你可愿再见我一面?” 几个表姐妹是朴实的农妇,原本听得一头雾水,但陌生男子这样在出阁的女儿家面前这样闹,心里早就窝火万分,此时再听他说要与新娘子见面,只以为他痴心得疯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阿莞还做不做人了? 陶莞心里仍是愿意见他一面,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是在这样的日子,他如果不是用这个法子还能当面说上两句,只是他偏偏用了最愚钝的方法,现在…… 她吸了一口气,眸子陡生严厉,冷静道:“我阿莞做姑娘时清清白白,并不曾行差踏错,今天是我做姑娘的最后一天,阿莞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毁我闺名,弃我夫家,我本就不是长情之人,你,还是去吧……”与其做个扭捏犹豫的人还不如做个果敢断绝的人,对他对自己都好。以他的条件,比她的好的姑娘多得是倒贴上门,可她却还有父母兄弟,将来还有数不清的关卡磨难,既然是到了普通的人家,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让人操碎了心。她输不起,也给不了,要是没有陶李氏这样的事情,或许她还能心存幻想地等着他,只是终究造化弄人罢了。 周继心中冷然一痛,抓着女眷的手渐渐松开,怔怔退后几步。话已至此,再多说只会给彼此留下更不好的回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来也只是因自己是个真汉子,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的女人让了出去,可她既然去意已绝,痴心也罢,爱恨也罢,他就算再不舍,也是要捧起双手松开送她去的。 晚了,什么都晚了,恨自己不早点放下架子,恨她什么都还给了自己却惟独不把自己的情全数不落还回来。他在商场上精明,在情场上却只是个小心翼翼的试探者,碰上这样的女人他又有什么法子。 见门外许久没有声响,陶莞微微掀开一点红盖头,看见满地的阳光在自己的脚下,这才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原来,这一天她要嫁人了,她来到陶家已经九年了,辛酸苦辣,懦弱坚强,以后都不会再在这个家上演了。就连她曾经以为要嫁的男人都已经换做了他人,这个时代给自己更多的是一种运命的嘲弄。 从穿越到落水的小陶莞身上,在陶李氏和张细花的夹缝中生存,满身伤痕,到现在的满头珠翠一身华服风光出嫁。她妥协过,也想逃跑过,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且有了那么懂事可爱的弟妹,也有了会心疼自己的父母,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上辈子她就知道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更多的是两个家庭的磨合。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抗拒着跟这个时代不合的地下情,她也从没铁了心要跟周继,或许事情皆有因果才是这样的结局罢。 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那天看戏的场景,她坐在前面,周继坐在后面,第一眼她就看出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心意,可那时她并不喜欢他。她这个人向来要强又过得小心翼翼、瞻前顾后,原想断绝了他的心思,可后来他救了落水的牛牛,她以为真的是缘分难违,可最后却发现其实不过是人为弄事,再加上陶李氏的病……她这个不是宿命论者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记得那一年大火的热剧《甄嬛传》,甄嬛对皇帝说的一句话:“四郎,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或许从一开始便都错了”。 她跟周继,不是开头错了,是中间错了,后来倒不是错不错,只是机缘巧合本就是变化之事,她信了命,不然也不会从好端端的现代来到这个穷苦落后的时代,一切从头再来,她不是个离婚的女人,而变成了一个稚女龄童。 自私也好,绝情也好,自古以来这个社会对女人就是不公平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女人走错了一步就是毁灭终身,她只是个茫茫众生里的一粒尘埃,没有那么高的心气要与天斗,能做的也只是随着风飘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 周继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他再也不会借着卖货的名到陶家村来只为看她一眼,陶莞心里说不上来是痛还是苦,只知道这世间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为了自己委曲求全,为了自己不辞劳苦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到自己面前。或许就是他对她太好了,人都是有劣根性的,容易得来的不会珍惜,经过万番努力的才会时刻护在掌心。 几个表姐妹开始继续叽喳着新郎什么时候到,仿佛从来没来过这个一个人。 村头红头高马的李昀已经徐徐驱马而来,耳边的鞭炮声噼啪不断。他从半夜到天明也是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也是为自己而来,可不知怎么,陶莞的心里却生出一种荒凉。 爱?说不上爱,毕竟还没到达那个份上,可这个男人是自己今后将终生将伴的人,是日夜睡在自己枕畔的人,有人说爱是婚姻的前提,可在这个时代却多数是根本连面都没见过的男女就已经踏婚姻的鱼池。有的人扑通一声掉了下去再也没有上来,有的人轻轻踮脚试了试水深,发现这个池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不可测,于是勇敢地淌过了这个浅水池,最后到达了幸福的彼岸。 无论结果是什么,好像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个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只会就这一个男人。 路上的的花轿颠簸,八人抬的轿夫一轮又一轮换了三十二人,最终陶莞的花轿才落定在李府门前。李府的热闹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来还有这么多生面孔是自己没见过,原来还有那么多人是自己将来要打交道的。 一样样礼俗婚定行毕后,已过半百的喜娘扶着她到了新房。 怀着几分惴惴,她坐到了九层高的锦被上,低头入目的全是鲜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才有了动静,李昀被两个婢子搀进了喜房,他一近身时陶莞就闻到了好大的酒气,好在他还算清明,没有全然喝醉。 等他用如意子孙杆秤挑起自己的盖头的时候,她的眼前恍然一亮,只见他目如星子,对着自己炯炯而视,微醉的双颊,笑容而明媚爽朗。 他转身倒了两杯合卺酒,右手那杯递给了她,左手那杯自己留着,然后他坐了下来,九层高的软被一下子塌了下来,他把头凑过来,举起手里的酒杯缠过她握杯子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他,嘴边挂着如酒般浓醇的笑。 两人一杯辣酒下肚,婆子们说了吉祥话又开始收拾床褥,陶莞坐到了梅花形的梳妆铜镜前,由两个帮衬的丫头卸了头饰朱钗,又帮换下了厚厚的礼服。 陶莞青丝乍泻,身上的单薄绢丝中衣隐约间还可看见灯火下莹亮发光的肌肤。洗去艳装,还原了本来的面目,两弯不粗不细的柳眉,单薄弧圆的眼皮,眼角处微微勾起风韵。 李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一身的衣装,身上只留下洁白的里衣,单手醉卧着侧头注视她的一举一动,陶莞发现时不知道他已经看了多久。 她微微脸红,拿着把梳子站在铜镜前不敢上前。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二人相互看了很久,谁知他忽然从床上弹坐而起,光着脚就下了床,一路朝她走来,让她毫无躲闪的时间,一把就将她横抱而起。 陶莞惊叫一声:“我——” 可是话没说完,红唇就被他攫住,她被抱到床上,他沉重的身子也随之压了下来。口中混合着浓烈的酒精气息,面上是他灼热的呼吸,她呆愣得完全不会动了。 李昀的手开始摩挲她幼嫩的肌肤,一步步将她抽丝剥茧,到最后她已是浑身裸然。 她羞得不敢看他的眼,他却肆无忌惮地看着,一路吻下来,还恶意地咬了口她胸前的两颗圆突引得她惊声一呼。 那双不老实的手一路探到下面,只是微微分开她的腿,她就浑身战栗得不像话。看她全身的毛孔都在那一瞬间紧闭立起,李昀只是更加大力地将她的双腿分开。一只大掌托起她圆润的臀,一只手挑出两根手指微微挑开她的私/处,最后看一眼她的迷离,然后挺身淹没而入,其后二人皆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陶莞呼痛一声后紧紧抓住他粗壮的臂膀,整个人疼的弓起身往后仰,眼角溢出了星点的泪。 李昀埋在她的体内,满头大汗,忍得已是极致,于是再也不管地大力进出起来。 屋内烛火明灭,过了很久后耳边传来平静的呼吸声,陶莞偏过头看着这个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前的男人,原来他已经沉沉睡去。 幽暗之中她看着他刀削似的面庞,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柔软,凑过头去埋到他的颈下嗅了嗅。 她看着她这辈子的男人,两只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想,经过了那么多的事,她最终还是枕在了这个男人身边。 她从枕下摸出自己之前藏好的碎银簪花,放在手中反复摩挲,闭目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带上这簪子时的怯懦与张皇,那时镜子中她的还是稚气未脱的女儿家……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男人放在自己的胸前的手,轻手轻脚地起来披上外衣,光/裸着两只玉白的脚丫,一路走到潋滟鲜红的烛火旁,拿出簪子,挑了挑上面的灯花,让烛火来得更加浓烈。 下一秒,她猛然提气一吹,一丝袅袅青烟自烛火处升起。 她风姿潋媚地扬手将簪子往斜髻上一插,屋内的灯火也瞬息全暗了。 作者有话要说:病来如山倒,可能是平常熬夜太厉害了,这几天一直没更新,昨晚本来要更新却只写了2000多字想着凑齐了字数再发上来,在这里跟“真情”妹子道歉。 阿莞的故事结局了,可能很多人喜欢周继,不喜欢男主,周继对女主的痴情是很讨喜的,这点我知道。相比之下男主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女主,其实也不尽然是这样,李昀从小就背负了家族仇恨,防备心本来就极重,能喜欢上女主又主动接近她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我要帮他澄清下,他对陶莞的喜欢不输周继,只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像周继一样义无反顾地宠着陶莞。至于陶莞,我只说一句,但凡人都是自私,她只是选择了更好的而已,选择了不那么艰难地路而已,这是她的权利,自私也好,无情也好,痛与乐都只有她自己承受。 很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中间近一年的时间我很羞愧地没更新几章,可是大家依旧继续看文,那几个一直买V文的妹子后台都有记录的,我知道你们,心里很感激你们,因为我不是个成熟的写手,这是我的第一篇V文,很多词句也不是很考究,细节部分也有待商榷,但毕竟是第一篇V文,我不会放弃的。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因为没有你们一路相伴,没有作者群妹子的一路相伴,我是不可能写完它的,你们对我有多重要,甚至已经是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我开心时写文,不开心时也会写文打发不好的情绪,看见你们的留言我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加紧码字,一个作者一开始写文是很有激情的,我也一样,可是到后来总有倦怠期,这时候就需要靠外力来助推,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最后还是感谢感谢再感谢大家,若不嫌弃,请继续与我同行,只要在我就会一直写下去,新文《遗珠传》是存稿许久的文,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愿每一个看文的妹子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热爱文字的人本身就有一颗积极向幸福靠拢的心。 某勉,2014年3月2日下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