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风呼刮了一夜整,天光微亮时,才稍有停歇。苏氏就着微亮的光线起了床,穿戴好衣裳,不着急梳头发,走到窗户旁,深蹙着眉头,瞅着已经有了裂痕的窗纸,怔怔发呆。 媳妇起床的动静把叶汉贵也惊醒了,他掀开被子边穿着衣裳边说话。“孩他娘搁那瞅什么哪?” “这风刮的猛,只怕窗纸顶不了几日就得换了。”苏氏收了目光,垂眼拿起塞在窗框里的木梳,三两下就梳好了头发,低头细细的捡着散落在身上的发丝。“得给暖冬买身新袄子,她的鞋子差不多快完事了,北风一刮,天说冷就冷了,明天得把衣裳和鞋子送去。” 叶汉贵听着明白了媳妇的心思,这是在愁钱的事呐。“地里的活都收尾了,咱俩今天进镇一趟,你把该置办的都置办回来,我去接些短工活计,今年收成还行,这冬没什么大问题。” “你想的轻巧。”苏氏冷眼看着自家丈夫,话里透了股讽意。“就你二弟三弟那尿性,你以为他们真的会送钱给爹?最多也就是送点儿吃的,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俩妯娌也是够够的。” 这话说的叶汉贵眉头深皱,他沉默了会。“这事,我去跟二弟三弟说,就算不送钱,这一个冬的吃食怎么也得给够。” “你去能顶什么事?你这大哥当的更像一个小弟。”苏氏说话一点都不含糊,顿了顿,她又继续说。“让爹去吧,只能由他去了。” 知晓爹的情性,叶汉贵不太乐意。“这不好,还是我去说吧,爹自个出面不妥当。” “行,你想去就去吧,我把话放这里,你肯定得被那哥俩呛回来,回头别在我耳边念唠,我嫌烦。”苏氏不留情面的说完就出了屋,她在屋檐下静站了会,搓着双手哈着气大步往老屋走去。 叶家跟村里别的人家不同,叶家的儿郎在成亲前,必定会先建新屋,成亲后小俩口会搬进新屋住,也就等于是分家单过了。 叶汉贵是叶家老大,头一个分家单过的,他心里念着爹娘和弟妹,建的新屋离老屋特别近,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爹,昨儿睡的可好?”苏氏走到老屋时,叶老头已经起了,正坐在屋檐下,认真细致的编着竹蒌子,他的竹篾手艺是村里出了名的好。 听见大儿媳的声音,叶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继续低头干活。他话不多,只会沉默做事。 苏氏是知道的,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爹,昨夜北风刮的猛,这会外头寒着呢,你坐火塘旁忙着,屋里的柴木不够,我让孩他爹过来趟。” 说罢,她轻手轻脚的探进了侧屋,昨夜风大,她不放心,得过来看看暖冬睡的怎么样,说来,这也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心里总会多牵挂几分。 暖冬是叶家的幺女,何氏生她的时候,已经三十有八了,这年纪还怀了娃可真是羞死个人。何氏生了心结,怀孕时状态不太好,她这又是高龄产妇,本来就挺危险的,偏偏她状态也不好,到了临产时遇着了难产,拼了命生下暖冬,看都没来的及看一眼就走了。 说也奇怪,暖冬出生那天,她哇哇啼哭时,阴沉沉的天突然就放晴了。叶老头当即就说,就叫暖冬吧。 婆婆怀暖冬的时候,苏氏正好怀着她的第二个儿子青山,婆媳俩一起怀孕,十里八村的难得一见,婆婆最大的心结就是在这里。婆婆难产生下暖冬,苏氏受了刺激,隔天生下了青山。 暖冬是苏氏奶大的孩子,她带了整整一年,暖冬满了一岁,叶老头就把小闺女接回了老屋,在他看来,虽说老伴走了,可他还在,小闺女留在大儿那边也不像个样。 在苏氏的心里,暖冬和青山是一样的,暖冬刚出生就没了娘,她打心眼里还要更疼爱她一些,或许跟她生了两个儿子,没有闺女也有些干系吧。 苏氏进屋时,看见暖冬正笨拙的穿着衣裳,她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眼里流露着暖暖的笑意。“暖冬昨儿睡的可好?被窝热不热乎?今个外面寒着呢,天才微微亮,再睡会吧。” 暖冬和青山,一个十一月二十生辰,一个十一月二十一生辰,家里便把他们的生辰拢一起,归在十一月二十过。连两岁都未满的小家伙,都会自个穿衣裳了,怎能不让苏氏心疼爱护。 暖冬仰着白净的小脸,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软糯糯的喊着。“大嫂。” 把苏氏的心坎都给甜化了,将暖冬搂在怀里,直唤她的小名。“小冬儿小冬儿小冬儿。”一声声的,特别慈祥。 “要尿尿。”暖冬抿着嘴,小声声的说了句。 苏氏用厚袄子把暖冬包住,快步往屋后的茅房跑去,等着暖冬尿完,又抱着她飞快的跑回了屋里,把她塞回了被窝里,粗糙的手,摸着她的额头,温柔的哄着。“暖冬再睡会,外头冷着呢。” “嗯。”暖冬窝在被窝里,只露出半张小脸儿,眨眨眼睛,乖巧的应着。 等着暖冬睡着后,苏氏又细心的掖了掖被子,这才出了屋。模糊的晨光里,公公仍坐在屋檐下,缓缓慢慢的编着竹蒌子,相当的专注认真。 叶家原本还算富裕,共有十四亩良田,三个儿子陆续成亲,均分了四亩良田,余下两亩叶老头一点点拾掇着,正好管着父女俩的温饱。可三个儿子成亲,两个女儿出嫁,把家里攒的积蓄花的干干净净,后头还有个小闺女呢,他得替小闺女早早的打算,攒点嫁妆,光靠着两亩是不够的,叶老头平日里有点空闲就编竹篾换钱。 “爹。”苏氏心里琢磨着一个事,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眼看越来越冷,让暖冬跟着我们过吧,明年春上再回老屋。” 叶老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眼跟前的大儿媳,目光平静无波,并不浑浊,略显几分幽沉。“你回吧。” 苏氏无法只好家去。 叶老头编好一只竹蒌子,天色大亮,啪落身上沾的竹屑,清扫好地面,进了厨房,洗了手,从厨柜里端出昨晚发好的面,剁好的酸菜肉馅,包了六个酸菜肉包,五个大馒头,生火上蒸笼。 “爹爹。”小小的暖冬,站在屋门口,双手扶住门框,探出小脑袋,抿着嘴笑,一双眼睛亮晶晶透着欢喜的笑。 叶老头用胰子洗了手,在干净的抹布上擦了擦,轻轻巧巧的将小闺女抱起,迈过高高的门槛。“你大嫂想让你去那边过冬。” “和爹爹过冬。”暖冬咧嘴露出小糯米似的牙齿,软声软气的腔调,仿佛还能闻见奶味儿。 甜甜甜甜到了叶老头的心坎里,他伸出粗糙无比的大手,轻轻柔柔的抚了抚小闺女的头发,小小的人儿,还没他的腿高,懂事的让他心疼,要是老伴还在…… 拿杨枝粗盐打温水让小闺女洗漱,叶老头瞅了瞅还未冒热气的锅台。“早食还得一会。”从厨柜里拿了把炒熟的花生递给小闺女。 今年特意挪了小块地种的花生,没多少,拢共也就一蒌子,想着给小闺女嚼嚼。 暖冬伸手扒了两下乱蓬蓬的头发,摇了摇小脑袋。“不饿。” 苏氏拾掇好家务活,瞧见老屋里炊烟袅袅,随手解了围裙挂门后,路过正屋时,站在窗户口,朝着里头说了两句。“永宏你好生带着弟弟,我去老屋里看看。” “姑姑。”小小的青山贼精怪,一听老屋就晓得要找小姑姑玩,伸直了脖子冲着窗户口嚷嚷,要不是永宏抱住,估摸着就蹬蹬往外跑了。 “娘,一块去爷那。”叶永宏今年六月满的六岁,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没少帮着顾看弟弟和小姑姑。 青山一扭一扭的喊。“姑姑姑姑姑姑”生怕不让他去找小姑姑玩。这俩词说的麻利极了,乍一听,像极是斑鸠在叫似的。 “行勒,牵着你弟弟慢些走,我先过去了。”苏氏惦记着给小冬儿梳头发的事,急急的就走了。 叶永宏年岁小,可性子稳,是出生便带着的,透在骨子里的稳。他先关好了门窗,才牵紧弟弟的手,慢吞吞的往老屋走。 叶青山就不同了,才刚学会走路,走的摇摇晃晃,跟条小牛似的,就想急吼吼的往老屋里冲,要不是哥哥看顾的好,不知道得摔成什么样。 等着兄弟俩到老屋时,苏氏麻利的给暖冬梳了个整齐的包包头,嫩黄的衣裳,鲜艳艳的颜色,衬的暖冬白净的小脸儿,越发的眉清目秀。 “姑姑。”在哥哥的帮助下,青山迈过高高的门槛,像个小炮似的,往小姑姑身旁冲。咧嘴着露出糯米似的牙齿,笑的特别的欢快。 叶老头伸手把小孙孙拦在怀里,让他坐到了小闺女的身旁,将搁口袋里的熟花生拿了出来,放到了小孙孙的兜兜里。 “爷。”叶永宏喊了声,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了弟弟和小姑姑的中间。 青山掏出熟花生,放到哥哥的手里,忽闪忽闪的看着他,笑的相当可爱乖巧。“剥。” “你去忙着,我上午不出门。”叶老头对着儿媳说了声。意思是俩孩子搁这边没事。 “嗳,好。”苏氏应了声。心想上午就把小冬儿的鞋子做出来,下午和孩他爹去趟镇里。小儿子的衣裳好张罗,直接将大儿子原先的小衣裳洗洗晒晒也能穿。 叶永宏刚剥好一颗花生,里头有两粒,轻轻一搓皮就落了,露出香香的花生仁。小青山胖手一抓,把花生仁握在手里,冲着对面的小姑姑笑,展开手掌。“姑姑,吃。” 苏氏瞧了一眼,带着满脸的笑,放心的走了。 叶老头觉出时辰差不多,灶里的火也熄了,起身打开了锅盖,一股子白雾似的浓浓热气迎面扑来,夹着酸菜肉包的香味,和馒头的麦香。 “包子。”小青山扭头看着大锅,嘴微微的张着,大眼睛瞪的溜圆。 叶永宏看见弟弟的馋样,侧头对叶老头说道。“爷,弟弟今早吃了碗青菜肉粥。”这会又吃了好几颗花生,小肚子哪里还装的下吃食。 “慢慢吃。”叶老头端了只碗递给大孙孙,里头搁了个两个白胖的包子,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儿。又递了只碗给小闺女,里头放了一个包子,还倒了杯温开水给她。 叶老头自己吃的是大馒头,他一口口慢慢的嚼着,关紧了屋门,不让冷风灌进来。 暖冬等着叶老头在自己身旁坐下,就把碗递了过去,指了指包子。“爹,掰。” 正准备吃包子的小青山瞅见了,眨了眨眼睛,也有样学样,冲着叶老头喊。“爹,掰。” “是爷,又喊错!”叶永宏笑着轻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努力的纠正他。“喊爷爷。” 暖冬看着青山。“我爹爹,你爷爷。” 青山就看着哥哥。“我爹爹,你爷爷。”在他心里,自个和姑姑是一样的,哥哥跟他们不一样。 叶永宏。“……” “吃罢。”叶老头幽幽沉沉的眼眸里,透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第2章 苏氏窝在火塘旁,向着窗户方向,低头认真的穿针走线做鞋子,厨房的朝向不太好,也就窗户那块光线好点。尤其今个没出太阳,只是阴沉沉的天气,更显几分暗淡。 叶汉贵扛着锄头走了进来,一脸的垂头丧气,没吭声,闷闷的把锄头搁角落里,端起尚余些许温热的开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苏氏抬头瞄了他一眼,也没说话,继续埋头做着鞋子,心里却冷哼了下,不用问都知道,定是在那哥们跟前吃憋了。 解了渴,叶汉贵坐到了火塘旁,看了看媳妇,想起她早晨的话,有些讪讪然。“地里的活都拾掇妥当,下午咱们去趟镇里?” “这会还有点时辰,你上老屋看看,柴禾好像不够。”苏氏没搭理他的话。谁家日子不紧巴?那哥俩既不出粮食又不出钱,想的美!都怨老三,要不是他在中间捣鬼,去年老二虽不太爽快,可该给的到底还是给了,今年老三成了亲,搬出来自个过着,这俩倒是凑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是让他俩得了逞,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苏氏琢磨着,这事还得由爹出面才行,孩他爹不愿意说,那就由着她来说,不说旁的,也得为着小冬儿想想,她还那么小,总得给她攒点东西。 在叶家并没有长子养老的说法,因为分家时,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一碗水端的整齐。分出去的小俩口,每年得给爹娘四百文钱,以及两担粮食,逢年过节没有要求,全看孝心如何,平日里也是一样,有心就多顾着点。 叶汉贵连忙起了身。“我上老屋看看去。” 苏氏瞅了眼丈夫匆匆离开的身影,撇了撇嘴,继续忙着针线活。俩小叔子是吃准了自家大哥的性子,也吃准了公公的性子,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行事。这回他们却是打错算盘了,倘若没有小冬儿,只怕这事也就这样了,有了小冬儿就不同了些,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跟条白眼狼似的,也不怕被村里人笑话,没脸没皮的东西。 叶汉贵刚走到老屋院前,就见沈郎中的小徒弟,背着个小竹蒌,慢条斯理的往这边走来,他停下步子,和气的说着话。“阿元来看暖冬呢?” 沈元抬头看着叶汉贵,很有礼貌的喊道。“叶大哥。”抿嘴浅笑着回道。“在山里采药时,捡了些野粟子,送来给暖冬尝尝。” 紧闭的屋门,忽的被打开,小小的暖冬手扶着门框,探出脑袋往外瞧,看见沈元时,眼睛顿时就亮了。“大哥。阿元哥哥。” “爹。”青山扯着嗓子嚷嚷,吭哧吭哧的就想独自翻过高高的门槛冲进爹的怀里。 身后的叶永宏眼明手快的抱起弟弟,过了门槛才放下他,虎着脸,很认真的喝斥着。“娘说了,你再弄脏衣服,就要打你屁屁,让你不听话。”右手还高高的扬起,装着要打他的模样。 小青山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院门口的爹爹,整个人扭的特厉害,半点没把哥哥看在眼里,响响亮亮的喊着。“爹爹爹爹爹爹爹。” 憋了一肚子郁气的叶汉贵,看到小儿子对自己的热情后,整个人都显明朗了,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小儿子举过头顶。 “举高高,举高高。”小青山咯咯咯的笑啊笑,乐成了一个小疯子。 沈元走到门口,弯腰,把小小的暖冬抱放到了高高的门槛上站着,俩人就一样高了。他看着跟前的暖冬,眼里透着温暖的笑,像阳光,灿烂的明亮的。他取下小竹篓,从里头掏出野粟子。“吃粟子,甜甜的。”又拿了把给旁边的叶永宏。 暖冬手里握着野粟子,有些凉,她咧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身子向前倾着,像是要倒向地上般。沈元张开臂膀,将人揽在了怀里。“暖冬调皮了。” 老叶头走过来说了句。“别伫在门口。”火塘旁摆了一圈小凳子,不多不少正好六把。 沈元给暖冬和青山剥着粟子,老叶头认真细致的编竹蒌子,叶汉贵带着大儿子去山里捡柴禾。火塘里添了两根柴,噼哩啪啦的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炭灰气味,是种温热的触感,还有,野粟子的香味。 暖冬把好半响才剥好的野粟子,递到了老叶头的跟前,软糯糯的说着。“爹爹吃。” “暖冬吃。”老叶头乐呵呵的笑着,幽幽沉沉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倒影着他的小闺女,在他的心里也是这般,满当当的全是小闺女。“慢慢吃。” 暖冬又把粟子递给了身旁的沈元。“阿元哥哥吃。” “暖冬也吃。”沈元把手里剥好的粟子给了暖冬,接过她手里的粟子,咬了口,对着暖冬笑,那一笑,犹如拨云见日,小小少年风采初现,似春风拂面。 未时末,叶汉贵夫妻俩自镇里回来,攒的鸡蛋蘑菇干,黄豆绿豆红豆等杂粮,换了六百多文,置办好日常用品,给小冬儿添了件袄子棉裤,又买了点肥肉五花肉,还有点猪下水,给孩子们买了包山楂饴糖打牙祭,精打细算着来,钱还是不耐花,到家时仅余了一百四十文。 接了个短工活,叶汉贵在家里整顿着工具,顺便把肥肉熬成猪油,清洗猪下水,苏氏拎着衣物鞋子,山楂饴糖去了老屋。 老屋厨房里静悄悄的,老叶头慢吞吞的编着竹篾,叶永宏笨拙的帮着剖成条的薄竹片,火塘旁宽大的躺椅里,暖冬和青山盖着厚厚的褥子睡的正香。 “爹。”苏氏轻轻喊了声。“这是给暖冬的衣裳和鞋子,过冬时正好穿。” 老叶头停了手里的活,起身拍落身上的竹屑,洗了把手,从儿媳手里拿出衣裳鞋子,细细的看了番,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着头直说。“厚实,暖和,细致,颜色也亮,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苏氏乐呵呵的笑着。“这是做大哥大嫂的给暖冬的心意。”说着,她掏出山楂饴糖,打开油纸包,拿了两个给大儿子。“永宏你回家给你爹帮把手,这会屋里事比较多。” “弟弟和姑姑呢?”叶永宏学着爷爷的样儿,拍落身上的竹屑,洗了手才接过娘给的山楂饴糖。 苏氏边把油纸包重新包好边说着。“我在这边呢,你且先去着,忙完了再过来。” “好。”叶永宏吃着酸酸甜甜的饴糖,飞快的冲出了屋。 把儿子支开了,苏氏开始说正事,怕吵着两个孩子,声音刻意放轻了不少,慢声细语的说道。“爹,二弟和三弟越来越不像样了,孩他爹过去问他们每年孝敬一事,那哥俩同个鼻子出气,把汉贵给呛回来了。” “这事做的就有点上不了台面,也忒不厚道了些。”就算在公公跟前,苏氏说话一样直白。“不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单轮一点,爹娘的养育恩,他们就不该这样!从小到大是短他们喝还是短他们吃了?前脚刚成亲后脚就不要父母了,他们不要脸,我们还得在这里过一辈子,可丢不起这脸。” “再者。”苏氏顿了顿,把目光落到了睡着的暖冬身上,语气都变了,显的有点压抑。“爹,你得为小冬儿想想,她才这么一点大,往后日子长着呢,怎么着也要给她攒份体面吧。叶家的规矩,分家后每年四百文,两担粮食,这是大伙都知晓的事,这是当儿子的理应给的孝敬。” 苏氏见公公的面色有些阴沉,心里松了口气,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爹我就担心,放任着二弟三弟这样行事,于咱们叶家的脸面有污,俗话说百善孝为先,连孝道都能扔的人家,那样的人家能出什么好孩子?往后家里几个小的,怕都不好说人家呢。” “我知道了。”老叶头沉沉的应了句,把衣裳仔细叠好,鞋子搁在上头,放到了躺椅里,看着小闺女稚嫩的脸,白白净净的眉目,多像老伴呀,他突然想,他得活久一点,还得再活个二十年,看到小闺女嫁了好人家,他才能放心,老伴在天有灵,可得保佑他,这把老骨头挺一挺,再稳一稳,二十年没有,十六年也行。 傍晚苏氏做了香喷喷的梅干菜扣肉,一分为二,让丈夫端了碗送到老屋里。 叶汉贵离开的时候,老叶头忽的喊住他,说了句。“明年春上我想养点鸡养点鸭,让你媳妇帮着张罗点幼崽。”买不起,养还是养的起,小闺女正长着身子要吃,他想活久点也得吃好点。 叶汉贵回了家,把这事跟媳妇说了说,讷闷的嘀咕。“爹又不懂这些,怎么想起养鸡养鸭了?” “这又不难。”苏氏回了句。心想莫不是她今天的话把公公给刺激了?也好,反正离的近,到时她费点心顾着点也就没什么事了。 第3章 早饭过后,老叶头看着窝在火塘旁的小闺女,很心疼她,小孩子都爱玩爱闹,像青山坐不了一刻钟,就东扭西扭,好似凳子上长了刺似的,可他的小闺女啊,能整天整天的坐着,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娃,一会我出门,送你到大嫂家去。” “爹去哪?”暖冬侧着头,仰着小脸,问了句,模样儿还挺认真。 老叶头心里头热乎乎的,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他家的娃年纪小小,就已经很贴心了。“去你二哥三哥家一趟。” 二哥三哥。暖冬的眼睛骨碌碌打着转。“一块去。” “不成。”老叶头看着小闺女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摇了摇头,放柔了声音哄着她。“娃去大嫂家和青山玩。” 暖冬皱着小眉头,有点儿不高兴。“阿元哥哥。” “嗳。去沈郎中家也行。”老叶头点着头,关好门窗,又埋了火塘,低头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闺女。“要抱还是要走?”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还是抱吧。”小闺女穿的漂漂亮亮,迈高高的门槛容易弄脏衣裳。 暖冬窝在爹宽厚温暖的胸膛里,气哼哼的道。“爹,三哥坏。”奶声奶气的腔儿。 “我去给暖冬出气。”老叶头接了句,稳稳当当的迈过门槛,关紧了屋门。 还真是去找二哥三哥的麻烦呀?暖冬把脑袋埋在爹的胸膛里。那是为着什么事呢?可惜不能问,她还小,下个月才满两岁呢,她要当个合格的小孩,她可不想再次成为某人的眼中钉,造成上辈子的遗憾离世。 沈郎中的家在村西头,有点儿偏僻,敞敞亮亮的五间青砖瓦房,周边宽敞光线很好,阳光足的时候,会晒满了各种药材,远远路过,就能闻着药香。 快要到沈家屋前的时候,暖冬挣扎着要下地,老叶头无法只得把她放在地上。暖冬迈着小胳膊小腿儿,蹬蹬蹬的跑在泥路小道上,她人还小,跑的不太稳当,小身板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摔跤似的,老叶头紧跟在后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聚精会神的看着小闺女,准备随时抱起她。 “阿元哥哥。”暖冬喘着粗气儿,站在沈家屋前,咧着嘴笑,小脸白里透红,一双眼睛亮晶晶,正盛开着满腔欢喜。 沈元坐在院子里清理着药材,抬头看向屋前,瞧见暖冬脸上的笑容,心里像是洒落了阳光般,暖和热乎无比的愉悦。 “暖冬。”他边拍着手边起身,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小小少年轻轻松松的抱起她。对着身后的老叶头微微笑着。“叶伯伯。” 老叶头轻轻的嗳了声,指了指满心欢喜的小闺女。“我上午有事,中午再来接她,妥否?” “妥。”沈元认真的应着。“叶伯伯去忙着,我会顾好暖冬。” 暖冬对着老叶头笑,一派的天真无邪,黑亮的大眼睛,清澈澄净,衬着婴儿肥的小脸,越看越可爱。老叶头的心软的都能掐出水来了,幽沉的眼眸里,露出丝丝缕缕的慈祥。“好好玩。”说完,他就走了。 老叶头其实不老,他才四十出头,高高壮壮的身量,沉默寡言常年不爱笑,脸上都没什么皱纹,年头年尾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肤色黝黑,五官就显的格外硬朗些。老伴离世,抽走了他的生机,要不是还留了个小闺女在跟前,他会更加的孤僻冷清。 目送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暖冬眨了眨眼睛,扭头,目光落在了沈元的脸上,奶声奶气的喊他。“阿元哥哥。”软糯糯的音腔,像极的撒娇。 “叶伯伯中午就会来接你。”沈元笑着说了句,低头,在暖冬的饱满的额间亲了口。 暖冬白净的小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黑亮的眼睛水润润的,眨呀眨呀,眨的好厉害。 沈元伸出右手轻轻的遮住暖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挠了下,触感温热有些微微痒,他乐呵呵的笑,发出阵阵笑声。“暖冬还知道害羞呢。”连话语里都夹着浓浓的笑意。“旁人亲暖冬的时候,可不见暖冬害羞。” 暖冬把脸埋在沈元的怀里,胖胖的小胳膊搂紧他的脖子,半天都不说话。她那颗小心脏呀,扑嗵扑嗵跳的好快好快,内心荡漾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蜜。原来,这么小的时候,阿元哥哥就待她这般亲近了呀,她在他心里是头一份呢。想想就觉的特别美好,有点像做梦一样。 沈元抱着害羞的暖冬走进了屋里。“暖冬我去给你拿零嘴儿。” “不吃。”暖冬摇着头,细声细气的拒绝,胖胖的小胳膊把沈元的脖子搂的更紧了。阿元哥哥抱着好舒服,她不想下去。 沈元笑着捏了捏暖冬的胖胳膊,打趣的说道。“暖冬有点胖,我可抱不住你了。” 暖冬搂着沈元脖子的胖胳膊松了松力道,顿了会,她犹犹豫豫的才彻底松开,抬头水汪汪的看着沈元,小模样透着股可怜兮兮的味儿。 “胖胖的暖冬好看。”沈元低头亲呢的蹭了蹭暖冬的鼻尖。“你吃着零嘴儿,坐在旁边看我清理药材可好?” “好。”暖冬抿着嘴笑,笑的眉眼弯弯,小脸红扑扑的,似是上了层胭脂。 沈元坐在院子里清理草药,暖冬乖巧的坐在身旁,跟前的小凳子上搁着野粟子,洒了糖粉的柿子饼。 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似乎是眨眼间,整个天地都明亮了,柔和的晨光,铺满整个院子,暖冬边吃着软软甜甜的柿子饼,边看着身旁的沈元,心想,阿元哥哥真好看,小时候长的好看,长大后比小时候还要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想起长大后的事,暖冬的满心欢喜褪的一干二净,甜甜的柿子饼都充满了苦涩。上辈子虽说对小时候的事不太记得,可她仍隐约觉的,她和阿元哥哥是亲近的,可后来为什么,她和阿元哥哥就越来越疏远了?她能想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秀梅。 王秀梅相当的聪明伶俐,都说倘若她是个男娃,定是文曲星下凡准有大出息,可惜她是个女娃,可女娃也是相当了得,不满一岁就能喊人,三岁的时候跟着父母进镇,帮着幺喝做生意,小嘴儿甜的像抹了蜜似的,东西一下就卖光了。 五岁的时候她就捣鼓出了蒜香花生,酒鬼花生,贫困穷苦的王家依着这两样吃食,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挣了盆满钵满,后来她又酿了葡萄酒,五香花生仁,大办养殖场,卤香鸭脖鸡翅,泡椒凤爪,香辣鸡爪等等,各种各样的好吃卤味。 等着王秀梅满十岁,中间的五年时间,王家一跃成为一方地主。附近十里八乡的什么话都有,可又能怎着?王家照样过的红红火火,好不容易富贵起来,王家死命护着王秀梅还来不及,哪会把她当成妖怪对待,就算是妖怪又如何?王家有钱了!是地主!可都是王秀梅带来的,就算是妖怪也是只来王家报恩的好妖。 王秀梅才十二岁,十里八乡的天天有人上门来说亲拉媒,再多的流言又如何?到底都是想着,怎么把这只能下金蛋的母鸡给抱回家里,这样,他家也能过富贵日子了。可王秀梅喜欢的是沈元,文曲星下凡的沈元,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那是很久以后暖冬才知晓的事情,那会,她已经远嫁他乡,王秀梅到底是没能和沈元在一起,她死的那年,听说三十而立的沈元仍未成亲,也不知道在等哪个姑娘。 “暖冬,怎么哭了?”沈元觉出不对劲,侧头一看,暖冬拿着半个柿子,哭的泪流满面,他一下就慌了,顾不得脏兮兮的双手,直接把暖冬抱在了怀里,柔声问着。“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 极有可能是高龄产子,又遇难产,暖冬刚出生的时候,相当的虚弱,成天药不能停,因着是脆弱的小婴儿,用药方面极为严格,沈郎中天天得到叶家去,沈元也会天天跟着过去,一点点的看着这个虚弱的小婴儿,慢慢的长大,那感觉是很微妙的,尤其暖冬对他笑的时候,他心里满满的全是疼爱,觉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暖冬死死的搂着沈元的脖子,身子往他怀里钻,哭的一颤一颤,却又没有声响,闷闷的,沈元看着心里难过极了。“暖冬不哭,不哭,哪儿不舒服告诉我?” 她也喜欢阿元哥哥,很喜欢很喜欢。她不想嫁给将原志,不想离开侧溪村,更不想离开自己的亲人,尽管她配不上阿元哥哥,离近点也是好的,能看着也是好的啊。不知道阿元哥哥喜欢的是哪个姑娘,三十而立都没有成亲,大约是求而不得吧。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成亲,守着爹,默默的守着阿元哥哥,温暖他,莫让他觉的孤独。 上辈子到了快要出嫁时,她才看清王秀梅的真面目,倘若没有她在中间捣鬼,她又怎么会远嫁他乡。这辈子不会了,她确实不聪明甚至有些笨,可重活一世,她却是再也不会受王秀梅的骗了,惹不起躲总能躲的起。 这时,暖冬突然就想起来了。在她三岁,王秀梅五岁,阿元哥哥九岁,那年,王秀梅忽的跟她走近了,那会她小懂的不多,很快就和王秀梅同进同出。 第4章 暖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沈元的话,年纪小,哭着哭着不知不觉中就累的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她的护栏婴儿床里。爹爹坐在窗户下,认真专注的编着竹蒌子,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还有淡淡的竹香,应该是下午,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铺进屋里,金灿灿的看着心里就觉的格外暖和热乎。 老叶头的余光实则一直注意着睡着的小闺女,见她呆呆的坐在被窝里,便停了手里的活,侧头看着她,轻轻唤了声。“娃。”带着试探的意味,似是怕嗓音大了,把娃的魂儿给吓跑了。 沈郎中跟他说,小闺女身子骨弱,身上的火有些虚,容易碰上脏东西,今个突然犯了哭,仔细检查了身体,没有半点异常,可她哭的着实伤心,怕是碰着脏东西了,给她压了惊收了魂,且回去睡一觉,醒来再看看情况如何。 “爹。”暖冬咧嘴露出一个欢喜的笑,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 老叶头狠狠的松了口气,一时间,只觉的脑袋有些发晕,他坐了会,缓过劲了,才起身大步抱起小闺女,伸着粗糙厚实的大手,揉了揉小闺女软软短短的头发。“饿不饿?锅里温了青菜肉粥,你大嫂特意煮的。” 小闺女这一哭一睡,不仅把他吓着了,还把大儿夫妻俩,尤其是大儿媳吓的够呛。 “饿。”暖冬瞧出爹眼里未褪尽的紧张和不安,突然觉的胸膛闷的慌,生疼生疼,她乖巧的窝在爹宽大的胸膛里,胖胖的小胳膊搂着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喊着。“好饿呀爹。”软糯糯的音腔。 老叶头乐呵呵的笑着,心里盛满了说不出的欢喜,抱着小闺女出了屋,进了隔壁的厨房。 暖冬慢吞吞的吃着粥,软软糯糯,味浓稠香。她想,这辈子跟上辈子是不一样的,一定会不一样,她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感谢老天,让她得到了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 “一会咱们去你大嫂家。”老叶头忽的说了句。 暖冬点着小脑袋,继续慢吞吞的吃着粥,一碗粥吃了个干净,小肚子也鼓起来了,她低头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子,抬头对着老叶头傻兮兮的笑。“好饱。” “嗳。”老叶头应了声,把碗筷搁锅里,并没有收拾,牵起小闺女的手。“慢慢走,走到大嫂家就不撑了。”说着,抱起小闺女过了高高的门槛,又把她放在地上,顺手关紧了屋门。 暖冬牵着老叶头的手,慢吞吞的走着,小身子有些微微的摇晃,看着可爱极了。老叶头瞧着身旁的小闺女,都没有他腿高,路都走不稳,要是他没在,得过的多苦,他得活久些,再久些才好。 “阿元哥哥。”走了会,暖冬冷不丁的出声了。 老叶头四下看了看,没见着沈元,怔了会,就明白小闺女的话了。“等自你大嫂家出来,咱们就去沈郎中家。” “好。”暖冬欢喜的笑了,笑的眉眼弯弯,清澈澄净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如同阳光照在湖面,波光粼粼可真美。 正在做鞋的苏氏,见着公公和暖冬过来了,忙搁了手里的活,匆匆的走了过来,一把抱起暖冬,亲了亲她的脸颊,一声声的喊着她,小冬儿小冬儿小冬儿,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却是没有说别的话。 “大嫂。”暖冬奶声奶气的喊着,搂着苏氏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口,然后,咯咯咯咯的笑啊笑。 苏氏抹了把暖冬的额头,对着公公说。“看模样是好了。” “嗯。”老叶头点着头,幽沉的眼眸里,透了几分轻松。 “爹,晚间在这边吃饭吧。”苏氏抱着暖冬没有松手,几十斤重也不觉的沉手,反而有种踏实的心安感。“我让孩他爹去了趟镇里,捡些药材回来,鸡都杀了,两斤多重的母鸡,肉正嫩着呢,搁着药材炖着喝。” 沈郎中说小冬儿身子骨虚,那就吃好点,多补补,总能强壮起来的。火气旺盛了,那些个脏东西就害不着她的小冬儿。 老叶头又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苏氏心里头高兴,继续说。“等明儿我回娘家一趟,让我娘帮着去给小冬儿求道符来戴着,爹,小冬儿以前戴的银饰品,咱们溶了吧,再添点,做大些,让她再戴戴。” 刚出生那会,就给暖冬准备了两个手镯脚镯,后来满了一岁,小胳膊长肉了,只得脱取下来,没想到,会被脏东西给缠上。 “好。”老叶头神色认真的应着,又说。“明天我拿钱给你,买些吃物送亲家母,麻烦她了。” 苏氏并没有推脱。“我记着了。”这是礼性,不能坏的。 暖冬安静的窝在大嫂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她和爹的谈话,暗暗的想,上辈子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不能再想着念着,她得好好把握这辈子,不能再让亲人为她忧心牵挂。 老叶头想起小闺女在路上说的话,见时辰不早了,就和大儿媳说了句,牵着小闺女慢慢悠悠的往村西头走。 暖冬有些紧张,说不出的忐忑不安,看爹和大嫂的反应,想来,她那莫名其妙的哭泣,连句话都没有就睡着了,阿元哥哥定也是被吓的不轻,怎么办,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阿元哥哥了。 “走累了?”见小闺女放慢了脚步,老叶头以为她累了,弯腰轻轻松松的抱着小闺女,稳当当的朝着沈家屋走去,待走近了些,他温和的出声。“阿元。” “叶伯伯。”沈元抬头一看,喊了声,目光落在他怀里的暖冬身上,一下就站了起来,急急的走了过来。“暖冬醒了,可还好?”说着,竟是直接把暖冬自老叶头的怀里抱了过来。 “阿元哥哥。”暖冬可怜兮兮的看了眼沈元,就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了。她真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老叶头乐呵呵的笑了笑。“醒来就喝了碗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顿了顿又说。“吃的多,走了些路,这会应是累了。” 沈元听着放心的笑了,低头亲了亲暖冬的额头,真心真意的夸了句。“暖冬真棒。”声音相当柔和。 暖冬的脸忽的就红透了,整个人烫的特别厉害,小心脏扑嗵扑嗵的跳着,她有些晕乎乎的想,自己的头顶会不会冒烟? “暖冬又害羞了呢。”见这情况,沈元彻底的放心了。“叶伯伯我爹在家,就在屋里炮制药材。” 老叶头觉的干站着挺没劲,点了点头往屋里走,看看能不能给沈郎中帮把手,沈家对叶家帮助良多,倘若没有沈郎中,只怕也就没有他的小闺女。 第5章 今个立冬是个阴天,有风,干燥的风,寒气不重,穿了件厚袄子,便可以放肆的在屋外玩耍,半点不用担心着了冻。 老叶头将手里的竹蒌子收了尾,起身给自己泡了杯浓茶,他不爱烟也不爱酒,就好一口浓茶,自家制的烟茶。顺手打开屋门,往外瞅了眼,虽是阴天,外面却很亮堂,他没有关屋门,冲着坐在火塘旁的小闺女温和的说。“外面不冷,今年是个暖冬,日子好过。”小孩子家家,就怕天寒地冻,到时就难熬了,好在今年不冷。 见小闺女不吭声,老叶头无法,只好关紧了屋门,坐到了火塘旁。“爹给你编个小玩意可好?”原是想着让娃去老大家找小孙孙玩,他家的小娃娃啊,却想着在屋里陪他这个老头子。 “编啥?”暖冬一下就精神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老叶头,笑的眉眼弯弯。 老叶头心里高兴,神情里透了些愉悦,随手拿起地上的竹片儿,没多久,他就做出一个小玩意,对着轻轻的吹了口,风车飞快的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响声,有清淡的竹香悄然飘起。“竹风车,吹一口气,它就动了,起风时,它也会动。” 暖冬拿在手里,鼓着腮帮子,使劲的吹了口气,见竹风车动起来了,她又连连吹了好几口气,噗啦噗啦,小小的竹风车散架了。正欢喜的暖冬看着散落地上的竹片,又看了看只余在手里的小竹棍,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爹,一脸的茫然懵懂。 “没事。”老叶头乐呵呵的笑着,目光温和,充满了慈祥,他弯腰一片一片的捡起小竹片。“再重新编过就好了。”他的声音缓缓沉沉,透着股岁月沉淀出的安宁。 老叶头伸手想要从小闺女手里拿过小竹棍,却见小闺女侧了侧身,躲开了他的动作,他愣了下,声音比刚刚还要柔和两分,哄着说。“重新编过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爹教我呀。”暖冬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着,起身颠颠儿的挤进了爹温暖厚实的胸膛里,软糯糯的道。“爹教我呀。” 老叶头格外的喜欢小闺女喊他爹时的音腔,奶声奶气分外的甜美,总让他觉的心里甚是贴慰。“好,爹教你。” 老叶头并不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他答应了小闺女的事,从来都会搁在心里头。他慢慢的,缓缓的,手把手的,教着小闺女,声音也是轻轻缓缓,暖冬笨拙的学着,脸上的神态相当专注。火塘里的火焰轻轻跃动,像极在了跳舞般,散发着暖暖的热量,屋里安安静静,能听见周边人家的鸡鸣狗吠还有小孩的嘻闹。 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声音嘹亮中气十足,走三步喊一声。“收麦芽糖哩,小豆糕,蜜角子,芝麻卷儿,珠花头绳香胭脂,二两烧刀子,一把卤豆干,要啥有样应有尽有哩。” 这样的货郎在村里是很常见的,几乎半个月能有一趟,可以用麦芽糖换担子里的各种吃物,也可以直接用钱买。 “娃,咱们出门瞅瞅。”老叶头不会做麦芽糖,他寻思着拿钱买。小闺女头发过肩了,有点儿长度,给她买对珠花戴着,虽说冬天不太冷,可挨不住它干,还得买盒面脂给小闺女,再买点蜜角子小豆糕,老叶头在心里细细扒啦。 暖冬摇摇头,看着手里的竹风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爹,我还没学会呢。”撒着娇的嚷了句,嘟了嘟嘴,表示不高兴勒。 “一会再学。”老叶头笑,笑的眼角都起了皱纹,眼神温和极了。他伸手摸了摸小闺女的脑袋。“娃,咱出门瞅瞅。” 暖冬捏着竹风车,抿着嘴不吭声了。 老叶头温和的眼神里,忽的涌出了浓浓的思念,思绪有点飘,怔了会才反应过来。小冬儿这性子和老伴可真像。“不去不去,爹教你做竹风车。”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柔和的嗓音。“暖冬。” “阿元哥哥。”暖冬抬起头往身后望,脸上带着惊喜的欢笑。 老叶头抱着小闺女迈过高高的门槛,就见沈元正站在屋门前,一身湖蓝的衣裳,小小年纪的他,竟也压的住这颜色,衬的他平添了两分沉稳。 “暖冬。”沈元眉眼角梢都带了笑,眼睛里像是落了满天星辰。 老叶头把小闺女放在地上,对着沈元笑了笑。“阿元带暖冬到村头看看,有货郎在呢。” 暖冬刚落到地上,就迈着小短腿欢欢喜喜的冲到了沈元的面前,满心满眼的全是他,都没有顾上爹爹说的话。 沈元抱起暖冬,亲了亲她的额头,对着老叶头说道。“我正想带着她去看看呢,叶伯伯放心罢,一会我就送她回来。” “嗳,去吧。”老叶头乐滋滋的点着头,拿了二十文钱给沈元。“好好玩,慢点回来没事,时辰早着,今个不冷。” 等着走远些了,暖冬认真的看着沈元。“不买,攒着。” “攒着干什么?”沈元慢悠悠的走着,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孩。 暖冬想了想,她竟然答不出这问题。她才不要乱花爹好不容易挣来的辛苦钱。可她不能这么答,她还是个小孩呢。 沈元在暖冬的额角轻轻的弹了下。“才知道暖冬还是个财迷呢。” 暖冬听着这话,就咧嘴笑,好像很开心似的,眼睛都发着光。 “还真是个财迷啊。”沈元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一丛青竹荷包,放到了暖冬的跟前,笑着说。“那暖冬也帮阿元哥哥攒点钱。” 暖冬想都没有想,飞快的抢过那个荷包,紧紧的捂在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心跳的特别快特别快,整个人热的发烫,脑袋隐隐有些晕眩感。发现自己重活一世的那一刻,都没有现在这般的激动。 她抓紧着那个荷包,就好像抓紧了自己的幸福般。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阿元哥哥,喜欢的不得了。 “这么爱财啊。”沈元本来只是想逗一下暖冬,却被她的反应给吓呆了,缓过来后,他一把抱起了暖冬,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触感温润细嫩。“看把你激动的,脸都红成柿子了。” 暖冬没忍住,握紧着荷包,张开小胳膊,搂住了沈元的脖子,响亮亮的说了句。“喜欢,就是好喜欢。”也就只要在这种情况下,她才有勇气大声的说出想说的话来。小孩子嘛,没脸没皮什么的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知道你喜欢,小财迷。”沈元见暖冬这么高兴,他也觉的很高兴。倒是没有再提要回荷包的事,想着暖冬高兴就好,里头也没什么钱,荷包嘛,家里还有个备用的。 等着他俩走到村头时,货郎的周边已经围了不少大人小孩,场面噪杂甚是热闹。 青山看见了小姑姑,反倒拉着哥哥的手,颠颠儿的奔了过来,小身板跑的摇摇晃晃,可把叶永宏吓的不轻。“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一串儿的姑姑喊下来,音腔变的没了模样,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姑姑。”叶永宏拉住跟头小蛮牛似的弟弟。“刚刚去老屋里,爷爷说你和阿元哥已经过来了。” 青山站在沈元的身旁,伸出胖乎乎的手扯着沈元的衣裳,仰着小脸急切欢喜的喊。“姑姑,姑姑,姑姑。” 沈元把暖冬放到了地上,青山一下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姑姑,笑的高兴极了。“姑姑,姑姑。” 暖冬牵着青山的手,侧头问着他。“吃糕糕还是吃糖糖?” “姑姑。”青山砸砸嘴,又喊了声。 叶永宏在旁边说了句。“小姑姑,娘说不能给弟弟买糖。” 青山立即嚷嚷着。“糖,要糖。” 暖冬伸手轻轻的打了一下青山的肩膀。“你坏。” 青山咧着嘴乐哈哈的笑,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那就吃小豆糕芝麻卷。”沈元笑着接了句,牵着暖冬往前面走了走,对着叶永宏说。“来这边,这里人少点。” “阿元哥。” 暖冬听到这声音,瞬间就望了过去。看见王秀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的阿元哥哥,那眼神她很熟悉,可是,王秀梅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虚五岁,这么小的年纪,她怎么就欢喜上阿元哥哥?按说,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呢,难不成…… 暖冬想到什么似的,眼睛蓦然瞪到最大。难不成,这王秀梅也是重生的?想想也对,谁家五岁的孩子跟她似的,能做那么多事,上辈子都说王家运道好,有大福,现在她死而重生,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般诡异的事,用重生来解释王秀梅的种种行为,比那什么王家运道好福气足要显的更加有说服力。 王秀梅也是重生的,也就是说,王秀梅看着是个孩子,可她里边却装了个大人。暖冬觉的后背发寒,她暗暗的握着拳头。现在是敌在明她在暗,要更谨慎小心些,不能让王秀梅看出她也是重生的,否则,就她这脑子还真不是王秀梅的对手,还有阿元哥哥,她得紧紧的看牢阿元哥哥,不能让这王秀梅把阿元哥哥给骗走了。 沈元对着王秀梅略略点头,并没有说话,有些疑惑的低头看着忽然安静的暖冬,见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的碰了碰她,柔声喊。“暖冬。”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就安静了?前段暖冬被脏东西缠上,他是心有余悸。 “阿元哥哥。”暖冬听出沈元语气里的担忧,收起全部情绪,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沈元仔细的瞧着暖冬的眉宇,松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心,肉肉的,手感可真好。“刚发什么呆?” 第6章 “小豆糕。”暖冬歪着小脑袋,笑嘻嘻的应了声 青山有样学样,学着小姑姑的作态,歪着小脑袋,笑嘻嘻的看着沈元,大声嚷嚷着。“小豆糕。姑姑。” “好,给你们买小豆糕吃。”沈元伸手揉了揉青山的发顶,只觉的这小孩也挺可爱。 叶永宏连忙出声。“阿元哥,娘让我拎了两斤麦芽糖过来。” “我的糖。”青山忽的扑到了哥哥的身旁,抱着他的大腿,眼睛灼灼的盯着那罐子,那一脸的护食劲,把暖冬给逗乐了,咯咯咯的直笑。 叶永宏对待弟弟还是相当有耐心的,他轻声哄着。“麦芽糖是要给你换小豆糕的,你要吃糖还是要吃糕?” “吃糕。”青山飞快的应了声,紧接着又说道。“我的糖。” 这一会的功夫,沈元已经买了小豆糕芝麻卷,还给暖冬买了对粉色的珠花,他的荷包还在暖冬手里,用的是老叶头给的二十文钱。“青山给你小豆糕。” 青山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元,咧嘴对着他笑,伸手接过小豆糕,欢快的啃着。 沈元又分了块给叶永宏和暖冬,油纸包里还余了两块,他细心的重新包札后。“边走边吃。”这里人来人往灰尘有些大。 “阿元哥哥。”暖冬把小豆糕掰成两半,伸着小胳膊递给了沈元。 沈元的一颗心瞬间就热乎乎的,接过小豆糕咬了口,清亮的眼底透着柔和的笑。“味道不错。” “姑姑。”吃完小豆糕的青山,眼巴巴的看着小姑姑,其实也不是多想吃,只是小姑姑把糕糕给别人了,却没有给他,不开心! 叶永宏早有准备似的,把手里的小豆糕递到了弟弟跟前,很认真的教着弟弟。“不能抢姑姑的糕。” 青山看都没有看哥哥,扭头瞪眼瞅着沈元,颇有几分气鼓鼓的感觉。 沈元在青山的目光下,三两下把小豆糕吃完了,然后,才笑呵呵的说。“没有了。” 青山的眼睛顿时瞪的更大了,嘴巴微微张着,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乖乖的。”暖冬奶声奶气的哄了句,从叶永宏的手里拿出小豆糕,递到了青山的跟前。 青山狠狠的瞪了眼沈元,好讨厌的人!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接过小豆糕一口一口的啃着,啃了两口,他觉的有点腻味,伸出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大方的将啃的脏兮兮的小豆糕给了哥哥。“哥,吃。” 叶永宏也不嫌弃,反正不是头一回,接过小豆糕两口就吃掉了,又拿出帕子给弟弟擦脸和手,拍落了洒在他衣服上的糕渣。帕子是用旧衣裳的布料改做的,谁让家里的小捣乱这般的不讲究。 青山乖巧的站着,看着哥哥给自己擦手擦脸拍落糕渣,咧嘴乐呵呵的笑,笑的很欢喜,一声一声的喊着。“哥哥哥哥哥。” “犯疯了?”叶永宏戳了戳弟弟胖嘟嘟的脸,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回应叶永宏的是青山更加肆意的笑,咯咯咯笑的好不欢快,澄净的眼睛里如同洒满了阳光般。 “永宏是个好哥哥。”沈元悠悠缓缓的说了句。 暖冬点着头,接着,很认真的看着身旁的沈元,说了句。“阿元哥哥也好。” 沈元对上暖冬的视线,发现,此时她清澈的眼睛里,竟只余他的身影,那般的认真专注,忽然间,他就觉的心口有些微微发烫,烫的他有点不知所措,好在这股异样感,很快又消失了,他笑的春风拂面,摸摸暖冬的头发。 沈郎中从未隐瞒过沈元的身世,他是在山里采药时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沈元。沈郎中一生未娶,并非他不够优秀,相反他相当的优秀,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俊才,虽年过四十,可村里的黄花大闺女都愿意嫁与他,可惜,他无意娶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说是父子情,其实沈元和沈郎中更像师徒。沈郎中从不主动在村里走动,除非村民上门请求。平日里除了沉浸于医学中,他对沈元的教育也格外的上心,把自己一身学识,手把手,慢慢的一点点教给沈元。 从小的耳濡目染,沈元的性情有些随沈郎中,看着温和实则比较冷清,嗯,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就是这对父子有点隐世高人的风范,总觉的跟村里有些格格不入,因此,村里人对沈家父子相对的有点敬畏心态,没事的时候绝不凑过来。 别看沈元才八岁,年纪小归小,却是极为的早慧。文学一道有天赋,武学一脉亦是不俗,他没有孩童的玩闹天性,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相当的沉稳。沈郎中隐隐有些担忧爱子慧极必伤,眼见近两年他开始在村里走动,倒是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阿元步他的后尘。 青山瞧见自家的屋子,扯着嗓子就喊。“娘娘娘娘娘娘。”迈着小胳膊小腿,颠颠儿的跑着,左摇右晃煞是可爱。 苏氏听着小儿子的声音,忙搁了手里的活计,匆匆的奔了出来,一把抱起小儿子,亲了亲他的脸,望着不远处笑道。“小冬儿瞅着什么好物没?”又见儿子手里拎着罐子,看模样还挺重,愣了下。“莫不是阿元给你们掏的钱?这可不妥当了。” “阿元哥买的。”叶永宏点头应了句。 乖乖呆在娘怀里的青山,又开始护食了。“糖,我的!”说着,又侧头瞪了眼沈元。这小心眼的家伙,还记得刚刚姑姑给了沈元糕点的事。 “叶嫂子。”沈元礼貌的喊了声,拿出一个油纸包。“这里头还有些芝麻卷。”顿了顿又说。“这是暖冬的珠花,走时叶伯伯给了钱的。” “喔,这般呐。”苏氏脸上堆满了笑,看着那珠花。“这颜色衬小冬儿,选的好极了。” 青山头一回见着珠花,眼睛顿时就亮了,伸出爪子想要往怀里抓。 苏氏啪了一下小儿子的肉爪。“这是姑姑的珠花,你一个男娃要什么珠花。” 青山委委屈屈的看着小姑姑,知道是小姑姑的东西,他倒是没有争抢了。 “吃卷儿。”暖冬扯着沈元的手,将他手里的芝麻卷递给了青山。 青山欢欢喜喜的接着,乐滋滋的笑啊笑。 就站在屋口说了会话,沈元牵着暖冬往老屋里走。 “进去吧。”停在老屋门口,沈元把手里的油纸包和珠花放到了暖冬的手里,笑着轻轻的推了推她。 暖冬捧着吃物对着沈元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下,又犹豫了下,才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荷包……”一脸的不舍,秀气的小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那纠结的小模样呀,沈元一下就笑出了声,捏了捏暖冬拧成一团的小眉头。“暖冬帮阿元哥哥攒钱,等需要时,我再向暖冬要,好不好?” “嗳,好!”暖冬立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连连点着头。心里高兴坏了,恨不得绕着屋子跑几圈,泄泄胸膛里荡漾的那股欢喜劲。 这么高兴呀。沈元暗暗想着,心里也涌出了股莫名的愉悦来。“进屋吧。” 暖冬一步三回头,笑嘻嘻的走到了屋檐下,伸手推开了屋门。叶老头听见动静,起身走了过来。“娃回来了。” “爹。”暖冬眉角眼梢都透着浓浓的开心,被爹抱着过高高的门槛时,她又急急的扭头一看,却见阿元哥哥还站在屋门前,嘴角带着笑,她一下就知道了甜蜜是种什么滋味,尽管,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情绪。 把小闺女抱回了屋里,老叶头迈到高高的门槛,站在屋檐下,对着沈元善意的笑着,和气的说。“劳烦阿元了。” 沈元摇着头。“不劳烦。”语气里仍余着浅浅的笑意。“叶伯伯无事,我便先回了。” “嗳,回罢。” 晚间睡觉的时候,暖冬把阿元哥哥的荷包带进了被窝里,双手捧着捂在心口,只觉的浑身热乎乎,脑袋有些微微晕眩,心里甜的不知要怎么来形容,这一晚,她睡的相当好。 早晨苏氏过来给暖冬梳头发,很快就发现小家伙面色特别好,白里透红,精神劲头足,她高兴的紧,孩子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珠花。”暖冬抿着嘴笑,笑有点害羞,细声细气的说了句。 苏氏看在眼里笑的有些缓不过气来,打趣着说。“小冬儿也爱俏了呢。” 暖冬垂着脑袋不吭声,心想,这是阿元哥哥给她挑的珠花。虽是孩童身躯,可里面却是个成年姑娘,她那么喜欢的阿元哥哥,曾以为伸手不可触,却不想,幼时的关系竟如此亲呢,她怎么都压不住那满腔的欢喜劲。 她偷偷的想,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在那个阿元哥哥喜欢的姑娘还未出现前,她先住进阿元哥哥的心里,这样,阿元哥哥也就不用求而不得,同样她也不用心心念念。是不是可以这样?光想想,她就觉的呼吸有些困难。 心动不如行动,早食过后,暖冬和爹说了声,高高兴兴的往沈家屋走。这辈子是老天给她的,不留遗憾,怎么着也要努力一把。成或不成,她都知足了。 走到沈家屋前,暖冬没有看到阿元哥哥,却见到了沈郎中,她乖巧的喊了句。“沈伯伯,阿元哥哥呢?” 沈郎中身着竹青色衣袍,面容白皙,五官俊秀,目光温和,眉宇间自有一番气韵,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说是四十岁,一眼瞧着,只当他才三十出头。“阿元进山了,暖冬且先坐会,一会他便回。” “喔。好。”暖冬听话的坐在一旁,看着沈郎中理着竹蒌子里的草药。 沈元远远走来,待看清屋前时,他清亮的眼睛里有了光,宛如阳光落在树叶间,亮莹莹的,带着温暖。“暖冬。” “阿元哥哥。”暖冬立即起了身,笑的眉眼弯弯。 沈元的目光落在暖冬的脑袋上,过了会,才慢条斯理的道。“珠花好看。” 暖冬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透了,眼睛水润润的,视线飘来飘去,有点不敢看阿元哥哥的眼睛,就怕他发现自个心底的秘密。理智是清醒的,知道她这会还小,谁会想到男女情上面去,可她到底是有些心虚。 “又害羞了。”沈元刚还在想着,暖冬会不会害羞,他觉的他有些恶趣味了,比较喜欢看暖冬害羞的模样,小家伙也不知想什么,这般容易害羞,可真好玩。 沈郎中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害羞的暖冬,低垂着脑袋,胖乎乎的手略显紧张的揪着衣角,他嘴角微微上扬,难怪儿子爱往叶家跑,这叶家的小闺女挺好玩。 第7章 村东头石家嫁女,村里拢共就这么点大,百来户人家千百口人,谁家红白喜事,家家户户都会出个把人手去帮衬着,往后自家遇着事,人家才会过来帮把手。叶家情况有点特殊,分家分的早,这一户去两个人手也就够了。 石家嫁女的消息,早几日就放出风声,便是让大伙提前安排安排,到了日子里挪出人手过来做事情。苏氏和叶汉贵夫妻俩商量着,让孩他爹去一个,另外让二叔也去,就三叔那德性还是省省力吧。 他们夫妻俩想的妥妥当当,却独独没有想到,老二俩口子领着孩子竟然回了娘家,老三俩口子也是,这摆明了是商量好的来坑他们。可把苏氏气的够呛,没忍住,把气撒在了孩他爹身上,冷声冷语的刺了两下。 眼下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是怎么来补救。思来想去,苏氏决定把俩孩子送老屋里,让公公照看一二,他们俩口子去石家帮忙,好在是嫁女,事情不算多。苏氏让孩他爹去石家说一声,到时好安排做什么事,她自个则去了趟老屋,虽说后天才是正日子,也得提前跟公公说说。 出门前,苏氏叮嘱了大儿子几句,让他好生顾着调皮捣乱的小儿子,这才匆匆的往老屋走,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她讷了闷,公公带着小冬儿去哪了?这会都午时,眼看就要张罗午饭了,难不成是去了旁家吃饭?罢了,傍晚再过来瞧瞧。 距离有些远,暖冬瞧的不太仔细,只依稀觉的是大嫂,扯着稚嫩的嗓子就开始喊。“大嫂,大嫂,大嫂。” 暖冬开口的头一个词就是大嫂,说的格外清晰,当时苏氏听着,眼眶一热眼泪哗啦的就落了下来,搂着小小的暖冬,欢喜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觉的这孩子没白养,真真是贴心肝呐。 “爹我道你带着暖冬去旁家吃饭呢。”苏氏笑着说了声,伸手把暖冬抱在怀里,亲了亲她嫩嫩的脸蛋。“这是去了沈郎中家?”闻着有股子淡淡的药香呢。 “阿元哥哥。”暖冬笑嘻嘻的应着。她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沈元刷存在感,好让亲人们都知道,她打小就欢喜着阿元哥哥,小时候处的亲近,就算是长大了,来往密切点,也不会闹什么言语,倘若村里那些个七姑八婆碎嘴皮子,那也无妨,正好替她捅破那层纸,说不得就顺理成章了呢,嘿嘿嘿,光想想她就美的不行。 暖冬骨子里是个挺内向害羞的性子,眼下是情况好,她只是个两岁的幼童,这才鼓起一腔勇气大着胆子靠近沈元,要是十四五岁的娇花年纪,她定不会这般行事,也太出格了些。感谢老天让她回到了小时候,而不是恰恰成年时。这年岁多好啊,微风日暖,时间那么多,缓缓缓,慢悠悠。 苏氏戳了一下暖冬的额头,颇有点吃味的嘀咕。“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阿元哥哥。”说着话的档口,见公公开了屋门,便抱着暖冬进了屋。“爹,我过来有事与你说说。” “啥事?”老叶头问着,蹲到火塘旁,拿着火钳子理着,往里添了把细柴。顿了下,又道。“那碗里有鱼,你端回家。” 鱼。苏氏到了嘴边的话卡住了,往灶台旁瞅了眼。“小鲫鱼煮汤正好,哪来的爹?”都清理干净了,也不知村头平家还有没有豆腐剩着,一会去瞧瞧,有的话就买块回家。“爹一会我去村头看看,有豆腐就买块过来。” “施家给的,前两天帮着修了俩个箩筐。”见火塘里的火势旺起来了,老叶头搁了火钳,开始淘米煮饭。 他的厨艺不太好,老伴在的时候,家里都是老伴张罗着。老伴走了,留了个小闺女给他,一天天的,不会的也就都学会了,好在小闺女不挑食,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乖巧听话的紧。 苏氏当即把正事给扔一旁了,端起那鱼碗。“爹我先过去了,等炖好了,我让永宏端一碗过来。” “嗳。”老叶头应了声。 暖冬看着大嫂风风火火的走了,望着父亲眨巴眨巴眼睛,慢慢吞吞的说。“爹,大嫂说有事说来着。” “想起来了,她会过来的。”老叶头倒是不着急,快午时了,让大儿媳先回家做饭,啥事都没肚子重要。 苏氏买了豆腐回来,麻利的张罗午饭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去找公公是有正事来着,结果话没说,人就回来了,算了,下午再过去一趟。想来公公是怕饿着小冬儿,不声不响的就转了她的注意力。 老叶头给小闺女煮了个荷包蛋,又炒了碗青菜,就见大孙子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鱼过来了。“爷,娘让我送来的。” “你爹呢?”他连忙接过大孙孙手里的鱼碗,搁到灶台旁,抓住了大孙孙的手瞅了眼,有点红。 叶永宏抽回手,咧嘴笑了笑。“爷,不疼呢。我爹去了石家说事,怕是快回来了,娘在厨房里忙着,我得顾着弟弟,我先家去了。” “回罢。”老叶头摆了摆手,冲着坐在火塘旁的小闺女喊。“娃,吃饭了。” 暖冬颠颠儿的跑到了桌边,抬着头眉开眼笑的看着老叶头。“爹好香哇。” “喜欢就多吃点。”老叶头拿了条鱼,把鱼刺仔细的挑了出来,鱼肉放到了小闺女的碗里,满脸慈祥的哄了句。“快吃。” 下午苏氏过来的时候,把俩儿子也来过来了。青山一见着小姑姑就扑了过去抱了个满怀,中气十足的喊。“姑姑姑姑姑。” “爹我有事跟你说。”怕一会又给忘了,苏氏刚进屋开门见山的就说话了。 老叶头打开碗厨上头的小柜子,给三孩子拿熟花生。“啥事?” “后天是石家嫁女,我和孩他爹商量着,由着他和二叔去当帮手,没想到,今个上午我过去找二叔时,他们一家三口大清早的就回了慧慧她佬佬家,往隔壁一瞧,三叔俩口子也是一样的,爹,你说说,这也不太像话了。” 苏氏埋怨了两句,这些个不痛不痒的也没太在意,要真事事都计较的清清楚楚,她早就被那哥俩给气到黄土地里去了。“我和孩他爹寻思着,后天我们俩过去帮忙,爹你没啥事吧?我让俩孩子在这边呆着。” “我去。”老叶头把剥好的花生递给了小孙孙,看了眼大儿媳。“娃跟着你。” “那多不好。”苏氏皱了皱眉。“再说,孩他爹中午那会已经跟石家说了。” 老叶头将一把子花生壳扔火塘旁,哗的一下就燃起了小火苗,青山欢喜的看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小模样恨不得伸手去摸那小火苗,老叶头一把稳住了小孙孙。“我知了。” “爹你下午没事吧?”苏氏问了道。 老叶头摇了摇头。“没事,你忙你的。” “那成,我先家去了,让俩孩子在这边呆着。”苏氏高兴的说着,对着大儿子道。“永宏呀,你要当个好哥哥,顾好暖冬和青山。” “我知道的。”叶永宏绷着小脸认真的应。 隔天傍晚,叶汉东一家三口和叶汉财俩口子前脚刚刚归家,后脚就见老爹沉着脸上门了。望着老爹那黑漆漆深幽幽的眸子,叶汉东叶汉财哥俩,有点儿腿软,俩儿媳麻利的缩回了屋里声都不敢出。 “爹。”叶汉财硬着头皮扯着嘴角喊了句,心里发慌的厉害,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同时也很是郁闷恼火。爹是不是吃错药了?平常屁都不放个,前面刚刚发完火呢,这趟又是为着啥?这么一想,他大着胆子问了句。“爹,你莫不是烧糊涂了?” 老叶头放在身后的手,一下就伸了出去,手里握着一块竹板子,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一板子狠狠的甩在了三儿子的后背上。 叶汉财一下就诈了起来,疼的嗷嗷直叫,连连往后倒退着。缩在一旁的老二叶汉东,脸色煞白煞白,额间汗水直流,身板直犯哆嗦,都有些站不稳当了。 “站着!”老叶头绷紧着脸,一声重喝,目光死死的盯着三儿子,寒气直冒。 叶汉财差点就哭了出来,一脸委屈的看着老叶头。“爹,你干什么,要打总得有个理由吧,我都是成了家的人了,得给我留些脸面。” 老叶头见他站直了,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缩成一团的老三身上,拿着竹板子指了指三儿子的身侧,意思很明显。 “爹,爹,我上回的伤还没好全。”叶汉东说话都带上颤音了。他从来不知道爹这么可怕,那一下下打的直接疼到骨子里了。娘啊,你死那么早干什么,爹犯疯了。 见俩儿子站直了,老叶头扬着竹板子,在空气里使劲甩了两下,发现啪啪的声响。“跪下,身板给我绷直了。” 叶汉东叶汉财哥俩几乎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对着高高的天空,心里都在喊着。娘呀,亲娘呀,你死那么早干什么,你快看看,爹都疯了,没事总拿着儿子出气,你要是不显显灵,儿子年纪轻轻就要跑地下陪着您老了。 老叶头不管俩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手下不留情,对着俩儿子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三下竹板。叶汉东和叶汉财哥们的凄惨嚎叫整个村子都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俱是一紧,暗暗想着,老叶头又在教训儿子呢。俩儿媳躲在屋里看着那场景都心惊肉跳,忙捂紧了耳朵,不敢听丈夫的叫声,俩妯娌抖成一团,夜里怕是得做恶梦了。 “要是再偷懒耍滑,只顾着自个,半点不想着父兄,眼下正是农闲时,下回我就直接拿棍子过来,让你们在床上好好躺半个月,清醒清醒脑子。”老叶头面无表情,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寒意。 叶汉财脑子机灵,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他怒火一冲,腾的就站了起来,直直的对着老叶头。“爹我不服!你抓着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就打我,我不服!有叶汉贵那么当兄长的?全村上下一个都找不出来,有点屁大的事就捅你跟前来了,这算个什么,我不服,大哥都不知道爱护我和二哥。” 老叶头不爱说话,听着三儿子的话,直接就杨起竹板。叶汉财边嗷嗷直叫着边左躲右闪嘴里喋喋不休的大骂。说不得父亲他还说不得大哥了,父亲真是脑子进水了,越活越不像个样。 老叶头见三儿子上跳下窜的躲着,他看着心烦的紧,直接一脚踢中了三儿子的腿肚子。叶汉财顿时摔倒在地,闹了个灰头灰脸。老叶头对着他的双腿左右各打了三竹板,把叶汉财打的在地里直翻滚,也不敢再说什么胡话,连连直道。“爹我错了,我错了,爹不要打了呀,再打真的就要残了,好疼啊爹我错了。” 苏氏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心里美滋滋的,笑的合不拢嘴了。看这哥俩往后还怎么闹幺蛾子。 “爹又在教训二弟三弟?”叶汉贵急急的走进了屋里,眉头拧的紧紧。 “我跟你说,你老实点坐着,别往那边凑。”苏氏一下就猜到了丈夫的心思,立即放了话。 叶汉贵坐不住。“出了事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苏氏没好气的刺了句。“就你想的多,爹有分寸的。”余眼瞧见丈夫担忧的神情,心里老不痛快。“你倒是对他俩掏心掏肺,人家呀,压根就是不稀罕你,不把你当回事,热脸净贴人家冷屁|股。” “那,我,我是当大哥的。”叶汉贵讷讷的回了句。从小娘就跟他说,当大哥的要顾好底下的弟弟妹妹。 苏 氏知自家男人是个什么尿性,不再这话题上多纠结,只是叮嘱了句。“不准过去知道没?这段日子没事不要往前凑,我跟你讲,你凑过去也得不着好,还要凭白受气。” 叶汉贵讪讪的笑,没有接这话。 第8章 冬日里的天黑的特别快,油灯是个金贵物,村里一般都不点,一家人窝在火塘旁,就着那点昏黄的火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忙着手里的细活儿。 小孩子家家觉多,疯玩了一整天,一到夜里就睡着了,苏氏怕小儿子睡不住,就让大儿子也躺被窝里陪着,相比窝火塘旁还是被窝里暖和些。 张罗着俩儿子躺被窝里,细细的掖紧了被角,往上面又盖了件大袄子,用着巧劲压实了,苏氏这才放心的出了屋,一股子寒风扑面而过来,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把屋门关紧了,搓着手缩着脖子往厨房走。 叶汉贵正在剥玉米粒,听着动静扭头瞅了眼,继续剥着玉米粒。 火塘里的柴禾发出噼哩啪啦的细响,火苗晃动的有些厉害。 “白天不觉得,到了晚上可真冷。”苏氏坐到椅子里,随手端起搁凳子上的茶,有点儿凉,她也没在意,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口。“家里的茶叶不多,得上老屋拿点。”说着看了眼自家男人。“孩他爹,明年你寻个地儿,也种点茶树。” “爹那几株茶树都十多年了,个头大,回头往坑里多搁点肥,春上再修修,也就够了。”叶汉贵早就有这想法。“明儿跟爹说说,这事我来整。”虽说爹还算年轻力壮,可有些苦力活,他还是想揽自个身上。 苏氏挪了挪椅子,挨在了箩筐的另一边,拿了个玉米麻利的剥着。“咱们这边快完事了,爹那边还堆着呢,你明天有事没?” “干啥?”叶汉贵顺嘴问了句。 “还能干啥。”丈夫都不动脑子想事,苏氏语气就有点冲。“自然是上老屋帮爹剥玉米,跟你说着话呢,能不能走点心。” 叶汉贵抿了抿嘴,没有吭声。他知道媳妇在气啥,可没法子,总不能真的对俩弟弟不管不问吧,他其实也没干啥,就是过去坐了坐,嗯,还拎了十个鸡蛋,各家分五个。 “今个多少了?”过了会,苏氏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十八。”叶汉贵迅速的回着。知道自己惹了媳妇,他就努力降低存在感,最多一夜过去,媳妇自然就气消了。 苏氏瞪了眼丈夫,刚刚缓和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你还知道十八啊,那你知不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家里拢共就攒了十几个鸡蛋,你一下就拿走大半,你可真大方。” 后,后天。男人嘛,总归要粗心些,媳妇这么一说,叶汉贵愣愣的想了会,才想起一个事来,脸色讪讪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后天是二十,暖冬和青山的生辰。从一开始苏氏就寻思着,俩孩子的生辰一起过,收拾些吃物去老屋里张罗午食。 “那,那不还有六个鸡蛋嘛。”叶汉贵憨呵呵的笑。 见丈夫神态间的小心翼翼,苏氏一肚子火瞬间就泻了个干净,她恨恨的将玉米棒子扔箩筐里,拿起一颗玉米,埋头麻利的剥着,等玉米剥成了玉米棒子,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平静多了。“汉贵呐,家里的俩个孩子,别说三天一个鸡蛋,有时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吃上一个,要是那哥俩领了你的情还好,你这上赶着的做事,我还不如把鸡蛋给俩儿子吃着。” 叶汉贵心里犯虚,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啊。他嚅了嚅嘴皮子,小声的嘀咕着。“总,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俩天你想法子去沟渠里捉点泥鳅回来,到时掺着腊骨头炖,再添几个鸡蛋,爹爱吃三孩子也喜欢。”苏氏说着,心里开始扒拉,这俩天少说也能捡三个鸡蛋,九个鸡蛋凑和着也就差不多了。 见媳妇转了话题,叶汉贵松了口气。“嗳,明个我就去瞅瞅,马家那边的沟渠里泥鳅多,说不准还能捉到几条鲫鱼。” “得进趟镇里,买半斤肥肉熬了油,做点油渣子韭菜馅包子,猪油炒的菜也格外香甜点,要整啊就整顿好的。”难得的打一回牙祭,苏氏想着脸上有了柔和的笑。 夫妻俩边剥着玉米粒边唠着家常,人渐渐犯困了,就埋了火塘,关紧门窗,摸索着慢慢回了屋里睡觉。 转眼到了二十,天微微蒙亮,叶汉贵夫妻俩就起床张罗着。小孩子家家睡的早醒的也早,没一会,叶永宏就牵着穿戴整齐的弟弟进了厨房。 苏氏正准备蒸包子呢,见到俩儿子,话未开口,脸上已有了慈祥的笑。“永宏啊,一会你去趟老屋,就说今个家里蒸了包子,让你爷甭张罗早食了。” “嗳。好。”叶永宏给弟弟洗着脸。 叶青山听见老屋这俩个字眼,呜咽呜咽的开始嚷嚷。“我也去,我也去,找姑姑。” “带你去,别说话。”叶永宏和声和气的说了句,又问。“嘴里吃了水没?吃了水要吐出来。” 叶青山听着扭头往旁边吐了嘴口水,张着嘴冲着哥哥啊啊啊,眼里堆满了笑。 苏氏头也没回的说了句。“青山不能调皮啊,衣服湿了,就没法出门了。” “他没玩水。”叶永宏很快的替弟弟说话。以前闹过两回,说的多了,弟弟就懂了,其实弟弟还是很乖很懂事的。 这边,叶永宏牵着弟弟的手,稳稳当当的往老屋里走。村西头沈元拎着一只深褐色的食盒也往老屋走着,不知在想什么,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如春风拂面般的笑意。 “阿元哥,这是打哪去?”王秀梅惊喜的问着,她没有想到,大清早出门割猪草也能遇着沈元,当即心里欢喜的不行。 和王秀梅一起的是她八岁的堂姐,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沈小郎中。” 沈郎中出门看病,都会把儿子带在身边,久了久了,大伙就喊沈元为沈小郎中。 “去趟叶家。”沈元客气的应着,也没停留,就那么走了。 他对王秀梅的印象不太好,跟这小姑娘又不熟,一口一个阿元哥,让他不甚喜欢。再者,这小姑娘对他似乎太过热情了点,他这人吧,天生的冷清,若非主动的靠近,否则容易心生排斥感。 叶家。王秀梅看着沈元渐渐走远的背影,气有的些牙痒痒。叶家,又是叶家,那叶暖冬又什么好的?刚断奶的一娃娃,连句话都说不清,怎么就入了沈元的眼?她三番五次的热脸都贴了冷屁|股,想想,可真是不甘。 “秀梅,想什么呢?”堂姐细声细气的问了句,只觉的堂妹这会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怎么的。 王秀梅回过神来,对着堂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牵紧了堂姐的手。“姐,咱们得赶紧走,不然,赶不上吃早食了,又得挨饿。” “嗯。”堂姐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咱们快走。” 叶汉贵他家离老屋近,叶永宏带着弟弟很快就进了屋子,说了会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叶老头准备拿着三个娃去老大家吃早食。 这时,敲门声响起,这么斯文的敲门声,暖冬立即就想到了是谁,颠颠儿的冲到了屋门口,欢欢喜喜的喊。“阿元哥哥,门没锁。” 随着咯吱声响,屋门被打开,沈元站在屋门口,低着头,对着站在屋里的暖冬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迈过高高的门槛。“暖冬,给你带了些鱼片粥。” “阿元来了。”叶老头眼里有了笑意。“正好,去她大哥家吃包子。” 暖冬拉着沈元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他。“去嘛去嘛。” “好啊。”沈元是吃过早食过来的,可他还是应了。 一份鱼片粥分成了三份,再搭个油渣子韭菜包,暖冬和青山吃的肚子饱饱满嘴油光。叶永宏到底要大点,他一连吃了三个包子才停嘴,一脸的满足。沈元吃过早食,只慢条斯理的吃了个包子。 “阿元,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让沈郎中也甭张罗了,咱们俩家处一块吃着饭。”饭后,叶老头认真的说了句。 “好的叶伯伯,一会我家去和父亲说一声。” 在这边呆了会,老叶头就领着孩子回了老屋,他忙着编竹箩筐,任三孩子在旁玩耍着,沈元在老屋坐了会就回了家。 苏氏屋里屋外的拾掇着,就见另俩个妯娌,今个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手挽手的往这边走来,罕见的拎了个菜篮子。老远就笑着喊。“大嫂。” 自上回公公又一次教训了那哥俩后,那边倒是清静了,估摸着是伤的重,躺床上养着呢,到底有没有学乖,苏氏心想,那哥俩要真学乖了,母猪也该上树了。眼下这妯娌俩过来,只怕没什么好事。 “今个儿这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的吧。”苏氏不待见这妯娌俩,说话也就带了刺。她还在想着那十个鸡蛋的事呢。“我这还是在梦里不成,你俩稀客咋有空过来了?” “大嫂这话说的,太阳分明就是自东边升起的,莫不是睡糊涂了。”叶汉东的媳妇于氏,轻轻松松的接了招。 叶汉财的媳妇钟氏却是要显胆小怯懦点,她笑着把竹篮递到了苏氏的跟前,柔声柔气的道。“大嫂,这里头有几个鸡蛋还有把青菜,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老屋那边做饭,家里也没什么好拿的,冬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帮把手。” “大嫂你也知,比起三弟,汉东可伤的不轻呐,家里的好物都进了他肚子里了,我也没什么好拿的,太寒酸了也拿不出手,今个有个啥事你尽管说,我利索的给拾掇着。”说着,于氏还意思意思的撸了撸衣袖子。 苏氏听着这妯娌俩的话,心里泛冷笑,很不给面子的道。“不必了,该张罗的我都张罗好了,倘若真有心呐,今个还有晚饭呢,你俩妯娌俩向来关系好,一会我跟爹支了声,说你们要到老屋张罗晚饭。”想过来噌吃噌喝,没门! “大嫂这话说的,这生辰饭还能分两顿来不成?”于氏捂着嘴咯咯咯的笑。 苏氏斜着眼睛看她。“自古也没谁说,生辰饭不能分两顿来。”懒的多磨叽。“没事的话,你们就回家准备着,一会我就要去老屋了。” “汉财还躺着呢,我哪来的空闲张罗这事,暖冬和青山的生辰有大嫂张罗着就好。”钟氏一想到要自个掏钱就心疼的不行,脸色都变了,说完,匆匆忙忙的走了,竟是连二嫂都没有等。 于氏自鼻里轻哼一声,昂着脑袋也走了。 苏氏翻了个白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第9章 “三弟妹你想就这么回去啊?”走了老远,于氏扬着声音懒洋洋的说了句。 在前边埋头走路的钟氏,脚步一顿,讷闷的看着二嫂。 于氏露出个讽笑。“就这么回去,你准得挨骂。”说的信誓旦旦。 “那,那咋办?”钟氏缩了缩脖子,弱弱的问了句,明显有些慌了。 老二钟汉东老实娶了个精明的媳妇,老三钟汉财脑子灵活心眼歪却娶了个胆小的媳妇。俩家凑一块,还真是缘份。 于氏往老屋瞅了瞅。“就兴她苏氏有事没事找爹报怨,今个呀,咱们也学学她这一套。” “爹……”钟氏一脸吃了苦瓜的表情,满脸的不情愿。想到公公,她心里就更慌了,总觉的小腿都在哆嗦。 瞧着三弟妹那没出息的样儿,于氏翻了个白眼。“去不去?”声音蓦的高了好几度。 钟氏抖了下,抿紧了嘴唇,对上二嫂凶狠的眼睛,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跟着我走。”于氏笑了下,转了个方向往老屋走着,一摇一晃的,那走姿还挺妖里妖气。钟氏在后面看着,低头撇了撇嘴。 叶老头怕三个孩子无聊,给他们编了三支竹蜻蜓,又拿了两把熟花生,这物啊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闹肚子,火塘里还埋了三个圆润润的地瓜。 青山心心念念着火塘里埋的地瓜,都不爱玩竹蜻蜓,也不爱吃熟花生,眼睛直直的盯着火塘里的某处,倘若不是哥哥在旁边拽着他,他就恨不得扒开厚厚的灰烬瞅个仔细。 叶老头忙了会,会停下来看看三个孩子,见着小孙孙那亮亮的目光,他露出慈祥的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慢悠悠的剥了粒花生递给他。 爷爷给的花生,青山自然得接着,他冲着爷爷笑,奶声奶气的喊着他,侧头就把花生分了半给小姑姑,甜甜的喊。“姑姑吃。” “爹。”于氏喊了声,推门而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屋里,笑盈盈的说话。“三孩子都在这边呢。” 钟氏紧随着二嫂,缩在一边,小声声的喊。“爹。”然后,就立着当木头。 叶老头拧着眉头看向二儿媳,虽未说话,可神态直接表明了,有话就说。 “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我和三弟妹寻思着,过来给大嫂帮把手,可没想到,刚开了个口,大嫂就把我们赶出来了,爹,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啊。”于氏哀叹一声。“好歹我们也是暖冬的二嫂和三嫂,怎地到了大嫂跟前,好像就她是暖冬的大嫂似的。” 叶永宏很护着自个的娘亲,决不相信娘亲会这么坏,立即就出声。“二婶,我娘定是还说了别的话。” “小孩子家家大人说话别插嘴,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教的,没大没小。”于氏拿出帕子捂了捂鼻子,一脸的嫌弃。 “你说我娘的坏话!”叶永宏梗着脖子红着脸说了句,双手握紧成拳头,他心里其实也好紧张的,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不能看着二嫂说娘亲的坏话。 青山这小牛崽子,做的还要出格些,气哼哼的将手里的竹蜻蜓扔向于氏,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大声的嚷嚷。“坏!不要你,走开。” 不过他力小,竹蜻蜓也轻着,刚刚离开就落到了地上,青山瞧着更生气了,腾了一下起了身,踩了两脚地上的竹蜻蜓,然后飞快的冲到了于氏跟前,伸出小胳膊推了她一把。“走,走,走。” “你们回吧。”叶老头起身把小孙孙护在身后,平静的说了句。 这可把于氏气的够呛。“爹,你怎么回事。她苏氏过来说两句,你就怨上我们俩家了,现在她做了这事,你倒是不管不问,要偏心也不是这么个偏法。” “我说怎么走的这么利索,原来是上爹这里来了,要告状是吧,正好我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清楚,省的委屈了您于氏。”苏氏手里端着一叠的吃物,走的比较慢,她不怕丢人,远远的就杨着声音说话。 反正丢的不是她的人,村里谁不知道,叶家那哥俩的德性,娶的媳妇也就那样。 叶永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有些激动。“娘。我来帮你拿。” “嗳,乖儿子。”苏氏温柔的笑着,挪了点轻省些的给大儿子拿,手里轻了些,她走的就快些,三两步到了老屋跟前。“爹,刚刚这俩妯娌,也就三弟妹提了五个鸡蛋一把青菜,过来跟我说要帮着张罗,我看着心里气不过,说她俩要真有那心,傍晚她们俩拎着吃物过来老屋张罗一顿也是好的,反正,我是不愿意跟她俩掺和一块。” 叶老头掀了掀眼皮子瞅着于氏和钟氏,那幽幽冷冷的目光,把钟氏吓了跳,颤颤的伸手扯了扯二嫂的衣角,回吧回吧回吧。 “那,那爹,大嫂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一家子能吃多少,总不能白白浪费了吧,我们过来帮把手,那也是一番心意,大嫂那话说的多刺耳啊。”于氏还在努力的□□着,不能泼她苏氏一身脏水,总得坏一下在公公心里的印象。 苏氏把手里的吃物搁灶台上,硬绑绑的道。“我就这脾气,你俩妯娌关系好,你俩搅一块去,我才懒的跟你们掺和,闹心。” “回去吧。”老叶头扬了扬手。 钟氏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气来,拉着于氏走出了屋子,拉着她一直往外边走,利索的紧,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 “爹,不是我没有手足情,那妯娌俩的性子你也知的,她们过来帮把手,定会在这边吃饭,完了还得往家里带,一桌子菜还不够喂他们两家人,好不容易趁着暖冬和青山生辰,给孩子们整点好的,我可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们俩家,再说,得了好他们也不带记心里的。”苏氏边张罗着边说话。 叶老头没有吭声,坐着继续编他的竹箩筐。 苏氏也没在意,公公就是这么个性子,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反正她该说的也说了,她觉的自己做的没错。 暖冬抬头对着苏氏笑,乐呵呵的,别提有多欢喜,一派的天真无邪。“大嫂好厉害,好厉害。”软糯糯的音腔,眼睛闪闪发光。 苏氏顿时就觉的眼眶有些发热。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可不就是这么个理。有了小冬儿这话,想来公公心里也就没什么想法了。 她是清楚的,要是娘还在,她这般做法,定会挨了娘的骂,便是在别的家里,她这样做也是不对的。可现在娘不在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可不想委屈自个。说来,她也是瞅准了公公的脾性,一般不会开口说什么,除非是涉及到了小冬儿,他才会认真。 “大嫂好厉害好厉害。”青山跟着有样学样。 叶永宏伸手啪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是娘,青山你别跟着小姑姑乱叫。” 青山扑在哥哥的怀里,咯咯咯的直乐。 沈元踏进了屋里。“可真热闹,叶伯伯叶嫂子。” “来了,快坐着,你爹呢?”苏氏停了手里的活,忙泡了杯茶递给了沈元。 “还有点时辰,我爹说一会再过来。”沈元说着,目光落在了暖冬身边,伸手把她拉在了怀里,眼里透着暖暖的笑。“暖冬,今个满两周岁,送给你护身玉牌,可得时时戴着,莫要离身。” 自那回暖冬被脏东西缠上后,他就琢磨着这事了,央了爹帮忙,寻了块好玉,他刚涉及这块,怕弄坏了玉,先在木头上雕着,来来回回练了一个多月,有稍有点模样,好在玉牌也不是复杂,有点儿基础也就差不多了。 叶老头听见这话,抬头看了眼沈元,目光深深,翻涌着无数情绪。 沈元拿出玉牌,替暖冬细心的戴上,绳子稍稍有点长,他握着玉牌,对着暖冬笑,轻声问。“喜欢吗?” “喜欢!”暖冬红着脸,激动的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玉牌,伸出胖乎乎的手把玉牌握在手里,紧紧的握着。“好喜欢啊,谢谢阿元哥哥。” 也是太过兴奋,不知哪来的勇气,许也不是勇气,只是最本能的反应,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一口亲在了沈元的脸颊上。 她亲了阿元哥哥!意识到这事,暖冬一头埋在沈元的怀里都不敢看他了,整个人热腾腾的,有些微微的犯僵硬,手心里握着那小小的玉牌,好像踩在云朵里轻飘飘的,又似是在火上烤着,一颗心都快要化了。 “喜欢就好。”没枉费他多般用心。沈元心里暗暗的想着,也是格外的高兴,抱着小小的暖冬,心想,她该平平安安的长大吧。 苏氏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是见公公没有开口,到了嘴边的话,她想了想,觉的不太妥当,又给咽回肚里了。看了看那隐约有了青竹姿态的小少年,有些失神的想,阿元待小冬儿可真是好,这可真真是放心坎里来疼着了。 第10章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天儿进了一年里最最寒冷的时候。 风刮的猛,刺的脸面生生疼,青山还小,眼下家里也清闲,苏氏便拘着小儿子,不让他往老屋里钻,小孩子家家别冻坏了,她自个倒是一早或傍晚,总得上老屋转两回。 暖冬嫌穿多了累,在家里就包只厚袄子,老叶头怕冻着小闺女,火塘烧的很旺盛明亮,屋里暖呼呼的。 暖冬窝在热乎乎的火塘旁,有些昏昏欲睡,查觉到胸口有些闷,她清醒了些,漂亮的杏仁眼在屋里打了个圈。“爹,支个缝。”胖乎乎的手指遥遥的指向一角的窗户。 “冷。”老叶头看着小闺女红扑扑的脸蛋,眼里有着丝丝缕缕的笑,和和气气的哄着。“娃,不能支。” 粗汉子一个,哪里会养孩子,自来都是老伴管着,也少了份细腻,没人提醒,就依着自己的想法来。 暖冬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胸口闷。” “咋就闷了呢?”见小闺女不舒服,老叶头搁了手里的活计,啪啪手上的竹屑,走了过去,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的捂上了小闺女饱|满的额头,另一只手搁自己的额头上,这还是沈郎中教的。 “爹,我没事儿。”暖冬撒着娇的说话,软声软气的腔儿。“屋里火足,空气不流通,才会胸口闷,支条缝就好了。”她一句一句短短的说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显的一点都不利索,却很可爱。 老叶头忽的就笑了,眼角都堆起了笑纹,乐呵呵的笑声,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似的,他弯腰随手捡起一只柴禾,给一角的窗户支了条逢。这会倒是想起,当年建这屋时,老伴就说,这下面的角里要开个窗户,冬天好猫冬,那会没问,觉的老伴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老伴走了,他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别看小闺女小啊,可跟老伴可真像。 暖冬见爹默默静立望着火塘发呆,她知道爹定是想起娘了,心里涌出一股心酸。当年她远嫁他乡,后来的日子,爹得过的多难熬啊,重活一世,她不会再着了王秀梅的计,也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牵挂,她这辈子子啊,就呆在村里边,哪也不去。 “爹。”想念,是越想就越念,念的久了,人慢慢的就枯了,其中滋味她最清楚不过,尤其是生活不如意的情况下,真真是生不如死。所以,她不愿意看见爹想着娘,爹还不老,她想让爹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明儿腊八,要煮粥。” 老叶头收了满腔的思绪,坐回了椅子里,继续编着鱼蒌子,眼睛却看着小闺女,眼神格外的温和慈祥。“娃想吃啥?咱就煮啥,喜欢的就多放点,不喜欢的就不放。” “花生,核桃,红枣,小米,红豆,莲子,桂圆……”暖冬掰着胖胖的手指,一个一个兴致勃勃的数着,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来往密切,日渐亲近,便省了些客套,沈元不声不响的推门而入,他这人吧,年纪不大,却相当的和风细雨,像春日里的阳光,别人推这门,都会有咯吱声,不知他是怎么整的,没一点声响,轻悠悠的推了门,慢条斯理的走进来,举手投足间的那股韵感,跟沈郎中可真是十成十的像啊。村里人暗暗嘀咕,这沈小郎中一看就知道将来比沈郎中还要有出息,等长大了比他还要更显仙气儿,也不知哪家的闺女有福气,能得了这么个好郎君。 “这是嘴馋了?”沈元顺手把屋门合紧,喊了声叶伯伯,带着一脸的笑,坐到了暖冬的身旁,把手里的六格攒盒递给了她。“旁人送的,有糕点有干果。” 暖冬没有急着接攒盒,伸手握住了沈元的手,温热的触感,她放心的松开了手。 沈元笑的更愉悦了。“我自小习武,火气旺,不怕冷。”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一个事,便说。“暖冬明年也跟着我习武可好?”习武能强身健体。 “我看行。”老叶头一口就应了,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对着沈元说。“不用教别的,就学那五禽戏,听传,有人学了这五禽戏,都过百岁了。” 暖冬对学五禽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她歪着小脑袋,眼睛亮亮的看着沈元。“阿元哥哥教麽?”她喜欢阿元哥哥,想多多的和他在一起,有话不是说日久生情麽,虽说有点没羞没臊,可她现在只是个小孩,缠人点没什么。 “肯定是我手把手教你。”沈元忍不住揉了揉暖冬的发顶,心里软软热热,如同刚刚蒸出来的发糕般。 暖冬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欢喜的点头。“好啊。”接着,一脸认真的看着沈元,抿着嘴绷着小脸。“阿元哥哥,我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和阿元哥哥相处,再艰难也会咬牙坚持的! “不苦也不累。”沈元瞧着暖冬那认真的小样儿,笑容都有些止不住,真是越来越稀罕小暖冬了,咋这么可爱呢。 沈元走的时候,叶老头拎了条腊肉条腊鱼给他。“这你得收着。”沈家父子都不会熏腊味,叶老头这手艺却是出奇的好,他熏出来的腊味,特别的香。 “谢谢叶伯伯,我先家去了。”沈元大大方方的接过腊味,笑着走了。 六格的攒盒只稍稍吃了一点点,暖冬找出俩个干净的木匣子,将攒盒里的糕点干果分成了三份,整整齐齐的摆着。“爹,上大嫂家去?” “不用。”叶老头舍不得闺女吹寒风。“傍晚你大嫂就过来了,先搁着。” 正说着呢,就见苏氏推着门走了进来。“爹,阿元过来了?我刚远远的瞧见他。”说着,看到了暖冬身上的精美的攒盒,笑的有些合不拢嘴。“阿元又送好吃的给咱小冬儿了。”小冬儿有人疼,比她自个得了好处还要开心。 “大嫂。”暖冬甜滋滋的喊了句,笑的很高兴,扬起手里的小匣子。“给永宏和青山。” 苏氏一把抱住了暖冬,在她嫩嫩的脸蛋上狠亲了俩口,亲完也没把她搁下,直接抱着坐到了椅子上,对着公公道。“爹,明儿是腊八,我送些煮腊八的食材过来。” 老叶头起身,端起搁灶台的碗,颠了两下,仔细瞧了瞧。嗯,小闺女喜欢的都在里头,他很满意,冲着大儿媳点点头。“这好。” 苏氏知道公公对厨房里的事不通,细致的说了好几遍,要怎么煮腊八粥,本来她想自己多煮点,回头送一半来老屋,可公公不愿意,她也没法子。 “知道了。”听多了,暖冬很正儿百经的点着头,小模样别提有多认真。 苏氏扑噗一下就笑出了声,戳了下她的小脑袋。“你知道啥啊。”心里乐的不行不行,这孩子可真懂事。 暖冬严肃的接着。“煮腊八粥。”眼睛瞪的溜圆。 “嗳。爹,小冬儿就开始管事了呢。”苏氏乐滋滋的说了句。 老叶头笑的一脸与有荣蔫,眉宇间都显明朗了。“娃向来知事。” 苏氏在这边呆了会,叨了几句窜门听来的八卦,村里有点啥动静,也得让公公知晓知晓,然后,眼见天色不早了,她把暖冬放下,拿着小匣子高高兴兴的家去。 次日腊八,老叶头早早的就起床了,一个人不慌不忙的打扫着屋里屋外,好在平日里也时常收拾,也算轻省,等他忙完,锅里蒸的馒头熟了,小闺女也醒了,俩人就着昨晚的骨头汤,今早搁了把青菜在里头,嚼着白胖的馒头,一口馒头一口汤,虽简单,滋味却甚美味。 老叶头煮腊八粥的时候,暖冬就搬着小凳子站在灶台旁,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话,透着股天真味儿,老叶头也不嫌烦,耐着性子和小闺女说话,一老一少氛围相当的温馨美好。 待屋里飘出浓浓的香味时,暖冬脆生生的说。“爹,阿元哥哥家,我也去。”这话说的特别利索。 “去。”老叶头就笑,想着小闺女和阿元亲近也是好的,阿元的性子,他活了大辈子自是知晓些,越是亲近他,他才会越热乎,他终护不了小闺女一辈子,待他走后,除了大儿一家子,剩下的怕就只有阿元会顾着她了。 因着一会儿子儿媳会过来送腊八粥,老叶头就带着小闺女早早的把借八粥送去了沈家,稍稍说了会话就回来了。 叶汉贵夫妻俩估摸着时间,领着俩个孩子端着香喷喷的腊八粥去了老屋,稍坐了会,离开时,老叶头送了他们一碗满满的腊八粥。 没多久,叶汉东夫妻俩,叶汉财夫妻俩,端着腊八粥也过来了。 “爹啊,本来想带慧慧过来,可这天着实冷,怕冻着孩子,就让她窝家里了,您别怪啊。”于氏刚进屋就笑盈盈的说着话。 老叶头也没什么感觉。“坐着。”瞅了俩儿子,淡淡的问。“伤好利索了?” 叶汉东脸一下就白了,腿肚子都有些打哆嗦,叶汉财就好多了,笑嘻嘻的应。“爹,我和二哥吃着这板子呢,你说的话都记心里了。” “记着就好。”老叶头没啥可说的,指了指灶台上摆着的俩大碗腊八粥。“你们各自端一碗。”又指了指那小匣子。“里头的有些糕点干果给慧慧。” 钟氏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尽管她胆小,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句。“爹,我家的呢?”语气很是不满,秀眉紧皱。 老叶头看着三儿媳。“你生孩子了?” 那眼神有些直接,就是怪她不该跟孩子抢吃的。 钟氏的眼眶一下就红了,眼里起了雾水,垂着脑袋缩一旁,死死的绞着双手。她才嫁过来多久?还没满一年,哪来的孩子?公公分明就是对她不满。 “三弟妹哭什么哭,明年你生了孩子,也能得好吃的。”于氏喜滋滋的打开小匣子,看了眼,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上了。这几样吃食可不便宜啊,公公成天嚷嚷着穷,还怪他们没有给孝敬,这吃的用的倒是好。 暖冬响亮亮的插了句。“二嫂这是给慧慧的,阿元哥哥送来的,永宏青山都有。不是给大人吃的。”反正她是小孩,说话任性点也没啥。 “……”于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姑子,心想,这小姑子说话可真不讨喜,难怪她不喜欢。不过,回了家,给谁吃还不是由她来做主。 老叶头看着这老二老三夫妻俩,就觉的闹心,皱了皱眉。“都回吧。”别以为他年岁大,眼睛可不瞎,啥都看的明明白白。 纵是有再多的不满,到底是父亲,也不能说什么,四人各自怀着心思离开了老屋。 等他们一走,暖冬小人鬼大的搬了凳子凑到灶台旁一看。“爹!”果然是这样,这算什么腊八粥,一点儿小米几粒红豆花生,有点儿稀,浅浅的一碗。 老叶头一早就瞧出来了,也没放心上,抱起小闺女坐回了火塘旁,伸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发顶,温温和和的哄着她。“没事儿,咱们吃自个煮的。” 第11章 叶汉东瞧着媳妇手里香香浓浓的腊八粥,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脸色略略泛白,支支吾吾的说道。“咱们送的腊八粥……爹会不会生气?”明明伤已经好利索了,可这会,他又仿佛感觉到了那股子钻心的疼痛,心里狠狠的哆嗦了下。“我可不想再挨骂。”目光落在三弟的身上,透了几分埋怨。 叶汉财是家里的幺儿,当然,现在暖冬才是幺女。仔细说来他算家里的老三,除了大哥,上面还有个姐姐,下边有个妹妹,再往后才是三弟。大哥老实厚道很护爱弟妹,大姐大妹也极是懂事,屋里屋外一把抓,叶汉东和叶汉财年岁差的不远,那会因叶汉财是幺儿,很受家里人的宠,连带叶汉东也享了福,不用操心家务,顾好三弟带他耍就行。 有着全家人的宠爱,顺心顺意长大的叶汉财,表面看着乖巧听话,实则最为护食,但凡有点好的全是他的,倘若他不愿意,谁也不能分了去,否则定会大哭大闹,久了久了,让着哄着他的性子就养娇了些。 三弟性子不太好,大抵是自小娘耳提面命要顾看好三弟的原故,叶汉东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忍着受着,十来年也就成了种习惯,很多时候,虽心里不愿意,可三弟露出凶狠面色时,他又不敢吱声只得妥协。 “这点子小事他生气又能怎么着?”叶汉财拿眼睛斜着懦弱的二哥,心里积的一肚子火,正好趁机给发出来。“二哥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点?连二嫂都比你要有个人样,一天到晚连个大气都不敢出,跟个受了虐的小娘们似的。” 按道理来说,亲娘早逝,做儿女的得守三年孝。叶汉财是今年四月里成的亲,满打满算离二年还差了几个月。可他着实不想住在家里,自打娘走后,有了暖冬那小丫头片子,他的日子就过的大不如从前,轻省的活也就算了,那些个脏活累活都让他来干,还得伺候那小丫头片子,呸! 叶汉财看日子过成这样,满心的怨气一肚子苦水,是个人都能瞅明白。意外遇着了钟氏,见她长的挺好看,白净清秀,性子老实懦弱,他心里就生了想法,闹着要成亲分家单过。老叶头瞅着他心烦,见他闹了两回,冷着脸把这事应了,出了热孝成亲的也不少,倒也不会生什么语言,顶多就是老三俩口子丢脸。 独自家没人分到吃的,钟氏很不高兴,觉的公公就是偏心眼,这会也阴阳怪气的接了句。“二哥往常有点啥事,你们都跟在相公身后转着,这会得了好处,是不是也该分一分?这不成了能共患难不能共享福了。” “嗳嗳,这话什么意思?”于氏不乐意了,朝着钟氏飞了几个刀眼。“说的好像自个多高人一等似的,还不就是想找个担罪儿的,也不知道是谁,遇着了于自个利益相关的事时,就眼巴巴的凑过来了,比那谁家的狗儿还要摇尾乞怜。” 叶汉财看都不看于氏,把眼睛盯着二哥,凉嗖嗖的道。“二哥不管管你媳妇?” “你少说俩句。”叶汉东觉的烦,抓了把头发,对着自家媳妇低吼。要不是有这媳妇在旁边煽风点火,有些事他也不会顺着三弟的意,看看现在闹的,爹都不拿正眼瞧他了。 趁着于氏怔住的时候,叶汉财飞快的抽过她手里的木匣子,打开一眼,顿时就咧嘴笑了,捏了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扔嘴里,嚼吧嚼吧。“好吃!这糕点味可真足。”吃的那叫一个满意,什么郁火都消的干净了。 反应过来的于氏一下就诈起来了,正待说话时,却被丈夫拉住了手臂,那力道可不轻。“嚷嚷什么,这是在外面。”顿了顿,又没好气的说了句。“三弟就爱这一口吃的,随他去了。” “叶!汉!东!”于氏狰狞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直呼着丈夫的名字。 叶汉东一双眼睛幽幽的看着媳妇。 于氏积着一胸膛的怒火,到底是没有发出来,只丢下一句。“窝囊废。”便气呼呼的冲回了家。 “你媳妇生气了。”有了美味,叶汉财看啥都顺了,好哥俩似的,把手搭在了二哥的肩膀上,走个路都歪歪斜斜的。“说不得你要睡地板了。” 叶汉东低头看了眼三弟,突然想起早逝的母亲,她眼睛一闭就走了,可三弟这烂摊子全扔给了他,现在大嫂管的紧,连大哥都不常往这边走动。“留点给慧慧。” “行勒。”叶汉财见二哥依旧向着自己,心情格外的好。“喏,剩下的都留给慧慧吧。”多可怜的二哥,别真的睡地板了。 却是还剩了一半,就是那糕点都给吃了。叶汉东接过木匣子,推了推倚自个身上的三弟。“好好走路。”言罢,匆匆的走了。 这俩家人的吵闹,就离老大叶汉贵不太远,就是屋后面,叶汉贵听着动静,当即就起身想去劝说,却苏氏给拉住了。“你要去了,这场面得闹的更大,到时候,村里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叶家,就让他们闹着,就那哥俩,闹不起来。” 果然,没一会,动静就消了,叶汉贵松了口气,对着媳妇憨憨的笑。 苏氏不爽的白了他一眼,心疼死她的小冬儿了,念念叨叨的嘀咕着。“阿元给小冬儿的零嘴呢,她倒好,分给自家侄子侄女吃也就罢了,还落不着好,倒不如自个留着慢慢吃呢,这天冷着,搁个几天也坏不了。” 叶汉贵想的却是另一道,小声的接了句。“要是,把吃食一分为四,也就没什么事了,明知道三弟从小到大就爱一口吃的,要是娘在的话,定会这么来分,一碗水端的平。” “呸!”苏氏也不顾及丈夫,就对着地面吐了口痰。“你也好意思说这话,小冬儿才多大,前儿才满两岁,三弟多大?都成亲快要当爹的人了,害不害臊的啊,我听着都嫌羞的慌,你家那三弟,就是被你们惯的。”说着,她不解气又指了指旁边的大儿子。“连永宏都知道让着青山,匣子里的吃物,他也就尝个味。” 叶永宏把小姑姑看的很重,他这年岁也开始知事了,听懂了爹娘的话,便出言护着。“爹,娘说的对,凭什么要小姑姑让着三叔,三叔该让着小姑姑才是。” 自古人心便是偏的,叶家骨子里护短的性子,似乎都多多少少遗传了点,一颗心呐,便越发的偏了。 青山查觉到气氛不太好,他漂亮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瞅瞅爹娘又瞅瞅大哥,然后,鼓着腮帮子嚷嚷着。“要姑姑要姑姑要姑姑要姑姑要姑姑。”别的没听懂,小姑姑这三字,他是听的真真哒,一叠声的喊下来,累的直喘粗气儿。 叶永宏无奈的把弟弟拉在怀里轻轻的帮他顺气。“说过多少回,你说话慢点。” 青山似乎也知道自己错了,咧嘴冲着大哥笑,抱着他的胳膊,奶声奶气的喊。“哥哥,哥哥。” 叶汉贵窝在角落里,拧紧着眉头没有再说话,心里愁的慌,要是娘还在多好啊。 第12章 吃过香糯甜软的腊八粥后,日子过的似乎格外快,其实暖冬觉的,猫冬的生活,一天天的,总是眨眼就过去了,窝在温暖的火塘旁,仿佛一整天都在昏昏欲睡中,有点儿浑浑噩噩的感觉。 暖冬有点忧伤,她撑着肉肉的下巴,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愁愁的嘀咕着。“爹,一冬儿下来,我都成肉团子了。” “这样好。”手里的竹筛编好了,老叶头起身拿起立墙角的扫帚,慢条斯理的将地上的垃圾扫向火塘里。见小闺女不吭声,他笑着又说了句。“胖些好看,小娃娃都是胖胖的好,长大了就抽条了。” 暖冬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圈,落在了新编的竹筛上。“爹一会要送竹筛去田奶奶的家麽?” “不去。”老叶头摇摇头。“你田奶奶的孙子,下午会过来拿。”清扫干净,他把扫帚重新搁墙角,坐的时候,挪了挪椅子,挨近了些,粗糙的大手,揉了下小闺女的发顶,满眼的疼爱。“娃想出门玩?” “也没有。”暖冬蔫蔫的应着,蹙起淡淡的眉头。“就是总窝在火塘旁,有点没劲。”幼稚的嗓子,透着股懒洋洋的味儿,乍听之下,软软的腔调,像极了在撒娇。 老叶头想想也是,他有活干,又习惯了,倒也没觉的难受,可小闺女还小,一天天的呆在家里,总归不太好。“咱们去田家送竹筛,一会再拐个道去沈家看看。” 田家也在村西头。 “好啊好啊。”听说要出门,暖冬一下就精神了,颠颠儿的起身,拿起搁旁边的厚棉衣,笨拙的穿着。 老叶头笑着起了身,走到小闺女身旁,替她搭把手。“等会儿,我去拿你大嫂给你织的帽子。” “嗳,先去大嫂家一趟呗,看看永宏和青山。”难得出一回门,外面寒风刮的猛,永宏和青山也不常过来,暖冬还挺想他们俩的。 “行。”老叶头点着头,出了厨房,随手关紧屋门,自隔壁屋拿了顶帽子过来,给小闺女戴着,又理了理她的衣裳,出门前,温声说着。“这手啊,兜衣袖里,比放在衣兜里要好走路些。” 暖冬听话的把双手塞进了厚厚暖暖的衣袖里,老叶头瞅着挺好,放心的把她抱出了厨房,拿起搁旁边的竹筛关紧了屋门。“咱走吧。” 暖冬人小,走路不太稳当,尤其在穿着厚实的情况下,更是慢的跟蜗牛似的,真的是一点点的走着。老叶头不紧不慢的随在小闺女的身旁,也不催她。 “爹,这草长的还挺好。”走了会,暖冬瞧见一块小草地,停了下来,说着话的时候,在草地里踩了两下。 老叶头乐呵呵的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有草呢,就是不多。” 暖冬挺认真的瞅着那丛小草地。“我知道,羊吃草。” “对,牛也要吃草。”老叶头耐着性子回答小闺女的问题。这些天真无邪的话,总让他觉的内心柔软,那是种没法形容的感觉。 说了会小草地,失了兴趣,暖冬继续慢慢吞吞的走着,又走了会,不知怎地,就被绊住了,好在老叶头及时的拉住。 立稳的暖冬,瞪圆了眼睛盯着那小石子,仰着小脸,气呼呼的对着爹说。“爹,扔了它,差点摔着我了。” “好,爹抠出来,扔到田里去。”老叶头说着,就把竹筛放旁边,蹲身抠那颗小石子。 暖冬也蹲了下来,忍不住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戳那石头,不解气的道。“扔远点,扔田里。” 说话的功夫里,老叶头把小石子抠了出来,起身,低头对着小闺女说。“娃看着,咱把小石子扔掉了。”说着,用力一掷,小石子哗的一下落到了不远处的田里。 “走喽。”暖冬开心的笑了,把手重新塞衣袖里,迈着小步子朝大嫂家走。 短短的一段路,愣是被父女俩走了近一柱香的时间。 对于小冬儿的到来,苏氏有些意外,公公把小冬儿可看管的很紧呐,就怕冻着她了。“爹,这是给谁家编的竹筛?”说着话的时候,起身泡了两杯茶,又从碗橱上边的柜子里拿出年货,挑了两样小冬儿爱吃的装碟子。“暖冬这果脯味好,有些软,有点嚼劲,酸甜味,红枣也好吃,甜着呢。” 青山倒是不护食了,伸出小爪子抓了把果脯,笑嘻嘻的递到了小姑姑的跟前。“姑姑吃,姑姑吃。”他也爱吃这果脯。 “给田家做的。”刚刚竹筛搁地上沾了些灰,老叶头拿起干净的抹布,扑打了两下,嘴里问道。“明儿就是小年,老大接的活计还没完事?” 叶汉贵前几天在附近的一个地主家接了个活,包吃不包住,得起早贪黑,辛苦了些,工钱还不错,每天有二十六文。苏氏心里欢喜,拢着一算,有近三百文了。“昨儿听孩他爹说,也就这两天能完事。” 老叶头点了点头,端起热腾腾的茶,抿了小口。听着小闺女和大儿媳说话,和俩个孙孙说话,他喜欢听小闺女和小孙孙说话,俩人都小,说话的时候特别好玩,充满了童趣。 一杯热茶喝完,觉的时辰差不多,老叶头带着小闺女出了老大家。苏氏领着三个孩子送着父女俩出了屋,走了好远,看不清人影了,这才回屋。 田家人口众多,祖孙三代没有分,都住一个屋檐下,那屋子建的甚大,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老老小小的都窝一个屋,那场面热闹的,好像赶集似的,哭声笑声嘻闹声说话声喝斥声,声声都有,暖冬进屋后,一时间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田家众人很是热情的招待了叶家父女俩,那些孙子辈的小娃娃纷纷围过来找着暖冬耍,其实是好吃的都搁在暖冬跟前。 在田家没呆多久,老叶头清净惯了,太过吵闹,觉的脑袋有点受不住,话说的差不多,他起了身。 走时,田老头送了两个柚子,是自家种的,水份不多,带着甜味儿,没什么酸味,冬天吃最好不过了。老叶头想想小闺女,也没推脱笑着接了这柚子。 出了田家,走了一段儿,暖冬脆生生的道。“阿元哥哥一个,咱们半个,大嫂他们半个。” 老叶头忽的笑出了声。“阿元哥哥吃一个啊?”尾音有些长,难得的带了些调侃。 暖冬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嚅了嚅嘴。“那,不能跟阿元哥哥分一个。”说着,她底气足了。“不是自家人。” 老叶头没有接这话,却是乐哈哈的笑了起来。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小闺女脸皮薄着呢。 见着暖冬,沈元也是相当的意外,嗯,还有些小小的惊喜呢,他搁了手里的书本,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把将暖冬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脸上是热的,看样子没有冻着。又喊了声叶伯伯,便直接欢喜的抱着暖冬泡茶去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端着茶,暖冬颠颠儿的跟在他身后。 老叶头分明瞧见,小闺女那亮晶晶的眼神儿,格外的明亮闪光。他想,小闺女当真是喜欢极了阿元,如此也是好的。 在叶家呆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暖冬窝在沈元的怀里,拉着他一直指着书本东问西问,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笑的特别灿烂。老叶头看了会,心知一时半会走不了,就去了隔壁和沈郎中说话。 连午饭都是在沈家吃的,一直呆到半下午,时辰也不早了,老叶头才带着高高兴兴的小闺女回家,两个柚子留了个给沈家父子。回家后,剥了柚子,送了半给老大家。 二十四的小年,老叶头大清早的就起来张罗着,兴致很好,暖冬兴致也很好,搬了个小凳子,站在灶台旁,东一句西一句的指挥着。 爹你没炝锅,大嫂说的,炝锅。 姜,老姜,爹里头搁老姜。 水多了,大嫂说一半指头呢。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指头在老叶头跟前扬了扬。有些字眼说的少,那音就含糊,好在老叶头听习惯了,一下就能猜准。 一老一少的,倒也热闹了。 丰盛的小年过后,没多久就到了大年夜,大年夜里是要守岁的,村邻间也会过来辞年,初一便是拜年。老屋这边就剩他们父女俩,不好走动就留在家里,等着小辈过来辞年,一般辞年的都是小辈,夜里风寒,太小太老身子骨经不住。 子时那会,村里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沈元带着一身风寒推门而入,笑的如清风郎月般,对着暖冬说。“新年好。”将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了她的跟前,悄悄的打着眼神儿。 那眉眼似是一下就活了,会说话般,暖冬看明白了,正因为看的明白,她心扑嗵扑嗵跳的好厉害好厉害,都有些呼吸困难,脑袋发晕,她怕阿元哥哥看出什么来,双手紧紧的握住荷包,低垂着脑袋绷着小身板盯着地面,心里却是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他说:新的一年,暖冬帮我好好的攒着钱。 这是他们的小秘密,多好,只属于他俩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 第13章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还暖,就是早晚的微风里仍透着寒意,略显浸骨。 沈元惦记着教暖冬五禽戏的事儿,琢磨着冷是冷了些,倒也可以开始着手。这日清晨,他踩着露珠踏薄雾,背着一捆柴自山里走出,约是卯时过半,待他清理好药材,拾掇完琐碎,也就将进辰时,时间刚刚好,他与父亲说道一声,迈着不急不徐的步调前往叶家老屋,他的心情竟有些说不出的隐约雀跃。 辰时初,天光大亮,只是初阳未升,空气里漫着股寒凉,呼气间,沁人心脾的舒爽。老叶头坐在屋檐下,手里摆弄着一把锄头。 “叶伯伯。”沈元温声喊了句,站到了他的跟前,目光转了圈,便知晓些事,说道。“锄头钝了?” 乍冷还暖,猫了一整个冬的人们,渐渐的活泛起来,做各种准备,待气候适宜时,就要忙碌春耕。 老叶头点了点头,侧侧脸,冲着沈元露出个笑容。 老叶头不问,沈元便自个说了来意。“我想自今日起,早间带着暖冬学五禽戏,午间教她习些字,叶伯伯看着可好?” “会不会……”说着老叶头顿了顿,连手里的活都停了,迟疑了会,才继续说。“这早间还有些寒意呢。” 沈元在走来的路上,便细细思量了这事。“便是如此,才好学五禽戏。”又认真的说。“叶伯伯宽心,我会日日前来接送暖冬。” 老叶头想了会,也就点了头,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今个就开始?”目光偏移,看向不远处的房门,小闺女差不多也就这时辰起来,说来也不算太辛苦。 一声咯吱轻响,房门敞开个口子,暖冬立在高高的门槛内,看向屋檐下,眼睛亮亮的,如同夜空里闪烁的星星。“爹爹。”她娇喊一声,又看向沈元,未开口说话,表情里早已堆满了欢喜。“阿元哥哥。”她迷迷糊糊的好似听见了阿元哥哥的说话声,原来真的是他啊。 不待老叶头起身,沈元早一步,来到暖冬的房门前,伸手轻轻松松的抱起她,过了高高的门槛,看着她满脸的欢喜,心间那股隐约的雀跃愈发的清晰。“暖冬自今日起,与我一道习五禽戏可好?” 暖冬想都不想的就点头应着。“好啊好啊好啊。”真真是一点女孩儿的矜持都没有。还好她年岁小,能够放肆的放任着自己的情感。她得趁着自己年岁小,多多的表达,把满腔的欢喜都表现出来,在阿元哥哥的心里落个痕迹,越深越好。 “去洗漱罢,我在这里等你。”沈元抱着暖冬进了厨房,笑着将她放在地上,清秀的眉眼,像是阳光般,好看的没法形容。 暖冬匆匆的看了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阿元哥哥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心口热热烫烫,竟生出种说不出的心慌来。这么好的一个人,她会有机会和他在一起麽?忽的想起前世,阿元哥哥三十而立未娶,他等的那个姑娘……那瞬间,暖冬理不清如乱麻般的思绪,只是痴痴的想,如果阿元哥哥能和他心仪的姑娘在一起,便是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她也会觉的满足。那么好的阿元,恨不得倾了全部,换他一生平安喜乐。 蹲身洗脸的暖冬,那一刻,捂着脸帕偷偷的哭了,无声的流着泪。心里是不难受的,就是有点想哭。 沈元敏锐的查觉出有些异样,他不太确定的轻声喊着。“暖冬。”顿了顿又说。“脸帕捂久了,会不好。” “嗯。”暖冬下意识的应了声。 只这轻轻的一声,沈元就发现了,暖冬的声音不太对劲,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都顾不得挽起袖子,一把将暖冬揽在怀里,一手略显强势的取下她捂着脸的帕子。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暖冬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沈元,怔了会,才说。“脸帕捂的,有点冷,我捂会儿脸。” “真的?”沈元不太相信。 “真的!”暖冬用力的点着头,皱了皱鼻子,伸手指了把门口,嘟哝着。“刚刚有风窜进来,扑着我的脸。” 沈元看了眼门口,抿着嘴没有说话,放开了暖冬,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端起盆去了屋后倒脏水。暖冬狠狠的松了口气,可把她吓的够呛,情急之下,她才想了这么个借口,连说话都比往常要利索些。应该没有露馅吧? 洗漱完毕,脸上涂了层雪花膏,接下来的事就有些发愁了。头发还没札呢。暖冬瞅了瞅身旁的阿元哥哥,低头把玩着手指头。 “她大嫂该过来了。”老叶头说了句,往门外张望了几眼。又道。“还是我去喊一嗓子吧。”都辰时一刻了,没得耽搁了小闺女学五禽戏。 沈元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忙说道。“叶伯伯我带着暖冬过去罢,然后,直接回家。待辰时过半,就把暖冬送回来。”暖冬年岁尚小,刚开始学小半个时辰也就足够了。 “阿元也在啊,我还道听错了呢。”苏氏远远的就笑着出声了。暖冬跟着阿元学五禽戏这事,她也是知道的。念头稍转,就猜着了几分。“就开始准备教暖冬学五禽戏了?” 叶汉贵也知晓这事,本来他想着,顺便让俩个儿子也跟着学一学,这是个好物儿,学着总不差。苏氏有点心动,后想了想又搁了这事,主要是琢磨着,阿元再沉稳懂事,也只是个九岁的娃,教一个就不错了,同时教三个,定会有些力不从心,还是别掺和这事的好,就让小冬儿学着,平平安安的长大,比什么都好。 “叶嫂子好。”沈元微笑着点头说话。 苏氏走近一瞧,顿时就乐了,笑哈哈的说。“哎哟,这是在等着我给暖冬梳头吧,昨儿你该过来说一声,我今个就早些过来了,没得白白耽搁时间。”说着话的时候,她麻利的拿起木梳动作着,嘴里却没有停。“阿元与我说说,什么时辰过来?我明儿早些过来。” 沈元认真专注的看着苏氏的动作,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旁边的老叶头回了句。“你辰时左右过来就好。” 梳好头发后,沈元牵着暖冬,慢慢悠悠的往沈家屋走。路上,沈元似是不经意间的,突然说了句。“暖冬往后我给你札头发可好?” “啊。”暖冬一下就愣在了原地,仰着小脸,傻傻的看着沈元。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手心却沁了层汗。他知不知道给女孩儿梳头发是怎样的一番亲呢,那行为却是不寻常的。想问的话,都到了嘴边,暖冬一下就清醒过来。她现在只是个虚三岁的小孩,哪里懂这些?不能问,不能问。 “好啊好啊好啊。”短暂的失神过后,暖冬立即小鸡琢米状的点着头,清清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莹莹的水光。便是阿元哥哥不知道此中意思,只是单纯的想着给她梳头,她也是万分的欢喜,她知道就好,她那么喜欢的阿元哥哥,往后会日日给她梳头发,她高兴的都有些想流泪了,从未想过的,连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就这么落到了她的头上。感谢上苍,给予了她重生的机会。 沈元低头瞧着暖冬欢喜的脸,水光闪闪的眼睛,他知道那是眼泪,也知道那是欢喜的眼泪,只是不知道,暖冬明明高兴,为什么会有眼泪,他没问,心尖忽生出的柔软情绪,那滋味,从未有过,很陌生却不排斥。他笑,笑着用手指轻轻的拭过暖冬的眼角。“就那么的欢喜高兴?” 暖冬一把冲进了沈元的怀里,大着胆子用短短的手抱着他,紧紧的抱着,狠狠的点头,只鼻音似的应了个嗯。 “小孩儿。”沈元心里也高兴。老话真没说错,小孩儿似夏日的天,时哭时笑时闹。 第14章 老叶头瞅了瞅升起的初阳,估摸着快辰时过半,他停了手里的活,转身进厨房洗了把手,拿了只碗,将温在大锅里的香菇肉包,一个一个用筷子捡进了碗里,又拿了只小点的碗盖住碗口,关紧了门窗,端着包子往沈家屋走。 左右他也无事,小闺女头一日学五禽戏,又比往日吃早食晚了些功夫,说不得这会正又累又饿,正想着香喷喷的包子呢。想起小闺女嘴馋时的小模样,老叶头心里软的一踏糊涂,冷清的眉眼变的柔和而慈祥,幽幽沉沉的眼眸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笑意,整个人都显精神了几分。 “累麽?”今日功课完毕,沈元随手拿了个小凳子坐着,把小脸红扑扑的暖冬拉到了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细汗。心里松了口气。尽管只学了小半会,到底还是有了些用处,暖冬略显凉意的双手,这会是温的,温热而柔软。 暖冬摇了摇头,又脆生生的答道。“不累。”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特别的灿烂,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的格外神采飞扬。“我觉的很舒服,我很喜欢。”说完,她伸出短短胖胖的双手,抱住沈元的脖子,用自己的脸噌了噌他的脸。“谢谢阿元哥哥。” “不必言谢。”对于暖冬越来越亲呢的举动,沈元心里是欢喜的,说不清为什么,大抵是觉的自己的一腔心意没有被辜负罢。年岁尚小,未涉情感,只道想亲近一人,而那人恰巧也喜爱于他,多好,便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饿了吧?”沈元收起手帕,笑着摸了摸暖冬的肚子,现早间仍觉几分寒意,穿的厚实,也仅只是个动作罢了。 暖冬却是猛的缩了下小身板,很快又反应过来,抬头露出一个笑,傻傻憨憨,白净的小脸似染了层胭脂般,红晕晕的,煞是好看。 “害羞了?”瞅着暖冬害羞的模样,沈元甚是愉悦,食指撩了下她略显婴儿肥的脸颊。“暖冬可真喜欢害羞。”声音轻轻缓缓带着笑意,用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说着,尾音余了些许说不出的揶揄。 暖冬都不敢直视沈元的脸,低着头,心跳的好快好快,她紧张的绞着胖胖的双手,整个人热腾腾的,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她的心坎是软的,耳朵是软的,连身体都软了,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去哪了,还好是阿元哥哥抱着她,她的脚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唉!倘若她真是一个虚三岁的小孩,该有多好。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不会想了。可惜她不是,就算是面对仍还是少年时的阿元哥哥,她还是好欢喜呀,对她那么好的阿元哥哥,越来越欢喜了,喜欢到了极致。 时间缓点儿吧,暖冬在心里偷偷的想,缓点儿走,便是要她半生岁月为代价她也愿意,缓缓的走,缓缓的走,她就能和阿元哥哥相处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和阿元哥哥愈发的亲近,暖冬心里就越自卑。太好了,阿元哥哥太优秀,不知前世他一生未娶,等的是哪个姑娘,能得他深情的,应是个天仙般的人物吧。 “屋里有杂粮粥,我去端来。”见暖冬半响不抬头也不吱声,沈元笑着把她放到了一旁。暖冬这般害羞,可不能逗太过,万一惹恼了她,可就不美了。起身时,沈元安抚似的,伸手摸了摸暖冬的头。“等会儿就能吃早食了。” 老叶头端着碗,远远的走来,略显模糊的视线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屋前的小闺女,粉嫩嫩的一团儿,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隔了好几步,就忍不住出声。“暖冬。”小娃儿低着头干啥呢?总低着头会不舒服,阿元去哪了? 暖冬飞快的抬起头,还没说话呢,脸上就有了灿烂的笑容。“爹。”大声的喊了句,她起身,朝着几步外的老叶头飞奔过去。 老叶头一手稳稳的端着碗,一手扶着他的小闺女,没说话,可眼里堆满了笑意。细细的打量着小闺女,见她面色红润,双眼明亮,放了心,笑的更乐呵了,眼角都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叶伯伯。”沈元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粥站在屋前,看着手牵手走过来的叶家父女,脸上笑意渐浓。“送早食给暖冬?我煮了杂粮粥。” 老叶头把碗搁在小木桌上,拿起倒扣的碗盖。“是包子,配着吃正好。” “爹吃没?”暖冬侧着脸问。 “吃过了。”老叶头抚了抚小闺女的额角。“快吃,莫饿着了。”小孩家家肠胃弱着。 暖冬听罢,对着沈元笑,拍了拍身旁的小凳子。“阿元哥哥吃。” “嗳。”沈元笑着坐了下来。 早间习五禽戏,午间识字读书,各半个时辰,说来甚是轻松。午间识字,苏氏琢磨着这个不会有防碍,便把俩个儿子也送了过来,想着识点字总是好的,脑子机灵些,不容易受人骗。小青山坐不住,有点儿哼哼唧唧,可是见姑姑和哥哥都认认真真,他也就老实了。 相处多了,关系越来越好,暖冬觉的日子快活极了,像是每天都泡在了蜜罐里。苏氏总是搂着她说,小冬儿越长越好看,那笑容能甜到人心坎里去,光看着她的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日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面对各种夸奖,暖冬心里美滋滋的想,不该夸她的,该夸阿元哥哥,天天能和阿元哥哥在一起,那么亲密的说着话玩闹着,这日子啊比神仙的还要快活几分。 气候渐渐变暖,等待已久的村民们,开始扛着农具,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往田地里忙活着。 老叶头也开始忙碌起来,叶汉贵夫妻亦是,三个孩子没大人管着看着,整天整天的跟着沈元,大人们也放心,沈小郎中自来老成知事,懂的又多,跟着他啊,只得好没的坏,倒是把村里人好生羡慕了把,叶汉东想把自家的小女儿慧慧也一并送来,未待大人说话,沈元却是先拒绝了,言词并不委婉。叶汉东倒也没说什么,却是把于氏闹了好一顿脾气,最后还是老叶头出面给平息的。 后来沈元曾问暖冬。“会觉的我冷血麽?”他问的认真。 暖冬想也没想,很认真的答着。“不会。阿元哥哥很好。” 沈元笑了,搂着暖冬亲了亲她的额头。“有了旁人,我就没法全心全意的顾着你了。”永宏和青山不同,永宏懂事能看好弟弟。 听到这话,暖冬欢喜到心都是疼的。 第15章 阿元哥哥今天有点忙,早间习了五禽戏,送她回老屋后就走了。爹在地里忙着活,暖冬的个头还没灶高,她搬了个小凳子,稳当当的踩在凳子上,小心翼翼的挪开了锅盖,一股子白雾似的热气夹着饭香扑面而来,不烫,热热的,很舒服。想来早食温在锅里有段时辰了。 暖冬拿干净的抹布包着双手,端起白米粥与荷包蛋,先搁在灶边,再一碗一碗的端到身后的小木桌上,她是这么想的。却在这时,有声音自门口响起,粗听之下有点儿熟悉,不待暖冬细想,那人麻利的搬了个凳子,踩在凳子上,一把端起搁灶边的白米粥和荷包蛋,双手各端一只碗,利落的跳到地上,把早食放在了木桌上。然后,侧头对着暖冬笑,圆圆的脸蛋,大大亮亮的杏仁眼,嘴角的笑亲切和善,左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越发显的那人甜美可爱。 是王秀梅!暖冬迅速压住内心翻涌的怨恨,眨了眨眼睛,歪着小脑袋,一派天真无邪的问着。“你是谁?”被衣袖遮住的双手,却是紧握成拳头,细细瞧着才能见着那略略的颤意。 她三岁,王秀梅五岁,阿元哥哥九岁。因年幼没什么记忆,只大概清楚,不知道怎么的,她和王秀梅就玩到一块了,同进同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现在看来,只怕就是眼下这时间了,王秀梅在刻意接近她,为的是阿元哥哥!前世她是个真正的小孩子,不知事,可今生却不同了,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再被王秀梅耍的团团转,赔了自己一辈子。 “呀!”王秀梅惊讶了声,漂亮的杏仁眼睁的更大了。“你不认识我啊?”说完,她又很快的笑了,笑的特好看。“我认识你,我知道你叫暖冬。”她咯咯咯的笑着,好开心的模样。 “常听见大人们谈起,叶家的幺女暖冬,可乖巧听话了,特别特别的好,我早就想过来找你玩了。我叫王秀梅,外人都称我是老王头的孙女,还有啊,说你是老叶头家的小闺女,你说好玩不好玩,咱们有名字呢,偏偏不叫,愣是要喊老王头老叶头,要是碰着个同姓的,那不得弄糊涂了,都不晓得叫谁呢,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她吧啦吧啦的说着,相当的自然,好像俩人玩的多要好似的,边说边笑,眼里的笑,脸上的笑,连声音里都含着笑意,很有感染力,饶是暖冬清清楚楚的知晓王秀梅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会子,在满腔怒气的情况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那瞬间一股子寒意自脚底升起漫遍全身,多可怕,她都如此警惕,却还是着了王秀梅的道。 王秀梅脸上的笑僵了僵,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笑啊?嘿嘿嘿嘿。”她憨憨的笑着。“我觉的挺好玩的,就想说给你听听,让你也乐乐,哎呀你不知道,没见着你的时候吧,我还些不高兴呢,他们都说你多好多好,衬的我有多不好似的,可见着你了,我一下就欢喜了。”说着,她笑嘻嘻的伸手,轻轻的捏了捏暖冬略显婴儿肥的小脸,一脸羡慕又真诚的说。“你真好看,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胖胖的,可真好玩,以后咱们一块玩呗,我知道好多好玩的,我带你耍,可好玩了。” 暖冬静静的看着王秀梅说话,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上扬,眼里含着笑意,可她没有说话,她能克制的,只能让自己不出声,本来还想着努力冷着脸,快点把王秀梅赶走,可转头一想,不能这样,王秀梅定会起疑心,对她有了防备可怎么是好?可又着实不想说话,她机灵一动,打算装成害羞内向的样子,只听不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这样的难度不算高,主要也是王秀梅太能说会道了,稍一失神她的情绪就会被牵着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王秀梅欢喜的拉起暖冬的手。“见着你实在太高兴了,光顾着说话,都忘记你还没吃早食,快坐着,先把早食吃了,吃完了,咱们来玩好玩的,今个先不出门,叶爷爷没回来呢,等见着了叶爷爷,往后我就能带你出门玩了。”她推了推粥碗,催了句。“还好,粥挺热乎,慢慢吃。” 暖冬侧头对着王秀梅腼腆的笑了笑,低着头,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夹起一旁的荷包蛋吃了口。不知是不是被此情此景给刺激到了,她刚刚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不多,仅仅只是这个场景里的记忆。 那时的她对王秀梅很有好感,欢喜的不行。王秀梅夸荷包蛋好香,煎的真好,金黄的颜色看着就馋人,然后,她就把荷包蛋让给了王秀梅,她有白米粥也够饱肚,王秀梅不同意,说她怎么能一个人独吃呢,这么好吃的东西,就该分着吃,都能尝尝味。那番话说的相当好,小小年岁的她,一下就忘记了荷包蛋本来是她给王秀梅吃的,现在她却觉的王秀梅可真好,愿意跟她分享,心里头高兴极了。 暖冬能感觉到,王秀梅时不时看向荷包蛋的视线,可她没有说前世的那番话,想来想去,可能是今生她表现的安静内向,并没有多亲近于她,所以王秀梅才没有开口,看这人心机多深多谨慎,她越发觉的刚刚的决定是对的,现在不宜打草惊蛇。 说来荷包蛋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她隔三差五就能吃一回,王秀梅不同,王家穷人口多又没分家,一家子挤一块,有吃的都得先紧着男孩儿,然后才是女孩。也难怪王秀梅小小就挨不住,大着胆子做买卖经商,指不定就是被馋急了眼,什么也顾不得了。 厨房里静悄悄的,荷包蛋的香气越显馋人,还有白米粥的饭香,王秀梅有点坐不住,她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圈,笑嘻嘻的说道。“暖冬你吃饭好秀气啊,我就不同了,我家里人多,动作慢点,转眼的功夫,饭桌就清空了,只能吃个半饱饿肚子。”她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木桌上,叹了口气,才五岁的小人儿,皱着眉头叹气的模样,当真是好玩十足逗乐,用着十足羡慕的口吻道。“暖冬我可真羡慕你,有个好爹爹,有人疼着护着爱着。” “我没有娘。”暖冬抬头细声细气的说了句,眉眼里满满的全是不开心,正好也吃饱了,她把勺子放到了碗里,将俩个碗推远了些。 王秀梅见了暖冬的动作,也顾不得作秀,看着那未吃完的半个荷包蛋和半碗粥。“你就不吃了?这样浪费多不好,这些粮食都是叶爷爷一点点,脸朝黄土背朝天顶着大太阳拾掇出来的,你就这么不吃了,多可惜。” “啊!”暖冬瞪圓了眼睛,一脸为难的摸了摸肚子,支支吾吾的道。“可是,我吃饱了。” “这样不行,太浪费了,不好。”王秀梅绷着脸义正言辞的指责。“粮食是不能随意浪费的。”说着,她顿了一下,似有点犹豫,却还是开了口。“要不这样……” 暖冬飞快的抢了话,天真拍着双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对,不能浪费粮食,我送到大嫂家去,大嫂家有猪,猪吃了长肉肉!” 王秀梅:“……”这死丫头片子真是太蠢了!都蠢成这样了,怎么就得了沈元的眼? “那你送去吧,路上小心些,走慢点,我有事先回家了,等忙完了就来找你玩。”王秀梅心里特别的不高兴,可还是忍住了,笑嘻嘻的说了这么句话,起身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叶家老屋。 人和人可当真不同,生来便是不平等,她每天累死累活还吃不饱,可这死丫头蠢的要命,却有好几个把她护在手掌心里,生怕委屈了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不,她偏不相信!靠着别人算什么?靠自己才是真理。等她一点点的展现自己的能力,还就不相信沈元不会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叶暖冬算什么?注定只是个炮灰,这个世界她是主角! 暖冬站在门内,扶着门框,探着脑袋,看着王秀梅渐远的身影,笑的眉眼弯弯,可爱极了,心里狠狠的舒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小小的自信。王秀梅也不是那么可怕嘛,看,这么无声无息的就让她吃了回憋,真真是爽。 在门口傻乐了会,暖冬才高高兴兴的转回屋里,把剩下的早食倒成一个碗,先搁在木桌里,午间再一并送大嫂家喂猪。 沈元忙完了事情,过来找暖冬时,见这小孩儿眉开眼笑的模样,心情一阵轻松和愉悦,轻松的抱着她,亲呢的噌了噌她的额头。“暖冬好像很高兴,遇着什么事了?”他倒是想知道,还能有什么事,能让暖冬这么高兴。 这个可就不好说了。暖冬心里想着,正要找借口时,忽的脑子里灵光一闪,不行,不能这样瞒着,得告诉阿元哥哥。“是这样的……”暖冬学着小孩子说话,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沈元认真的听着,好在他和暖冬熟悉,便是有些吐字不清,他也能听懂,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他倒是能估出个大概情况来,笑着轻刮了下暖冬的鼻子。“你故意的吧。”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暖冬不说话,咧着嘴憨憨的笑着,眼睛闪闪发光,脸色红润,显的格外精神好看。笑了会,她才嘟着嘴,一脸任性的道。“我不喜欢她,觉的她不好。” “嗯。确实不好。”沈元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年岁偏小,可沈郎中教的好,他学的杂懂的多,心里自有番天地。他细细的叮嘱暖冬。“别跟她玩。”小孩儿傻呼呼的容易被骗。又想,还是时时的把她带身旁罢,这不刚刚离开会就出岔子了。 “不跟她玩。”暖冬坚定的摇着头,肉肉的手握成了拳头,示自己的决心,又冲着沈元笑,笑的好灿烂。“跟阿元哥哥玩,最喜欢阿元哥哥了。”她的每一次表达都是真心真意,她最喜欢阿元哥哥了。 沈元抱紧怀里的小孩儿,只觉心里温暖的没法形容。 第16章 叶永宏拿着扫帚清扫脏乱的鸡圈,鸡圈外,小青山用脚踹着篱笆札成的栅栏门,鼓着肉肉的小脸,一下一下,特别的用力,嘴里气呼呼的嚷嚷着。“哥,我要耍,我要耍,让我进去耍。”话说长了点,音就有些含糊,吐字不太清楚。 三月里,这会是上午,初阳刚升,看着暖洋洋明亮耀眼却不热,空气里尚余了些许寒意,以及隐约可见的雾气。 “不行。”叶永宏拧紧着小眉头,坚定的摇摇头,继续迅速的清扫鸡圈。过了会,又放轻了声音哄道。“这里臭,你离远些。”顿了顿,看着弟弟柔声说了一个字。“乖。”连目光都透着如初阳般的温暖柔和。 原本家里的鸡都是放养并没砌鸡圈,弟弟太调皮,有事没事就喜欢赶鸡逗鸡玩,扰的家里乱的不成模样,再者到处都是鸡屎,容易弄脏衣服,如此这般,便在屋后一角砌了个鸡圈,屋里屋外一下就显干净整洁了不少。可是弟弟却少了项娱乐,每次他清扫鸡圈时,总会跟着过来闹腾一番。 “不乖。”小青山踹的脚有点疼,他蹲身随手摸了个小石子,一把扔向栅栏门。“哥哥坏!”声音都带哭腔了,他还没篱笆高,看不见里面的哥哥,只是仰着小脑袋红着眼眶,瞪圓的眼睛里充满着委屈,骂完了哥哥,又奶声奶气的撒娇。“哥,脚疼。”声音也透着委屈,可怜兮兮的味儿。 “你不听话。”叶永宏无奈的说着,加快了打扫的动作。心里着急可到底人小,堪堪七岁,效率比不得大人。 待叶永宏清理好鸡圈,已经过了小会功夫,他一直时不时的透过篱笆缝隙瞄瞄外面的弟弟,可能是真的脚疼,弟弟坐到了不远处的小凳子上,淡淡的眉头拧成了毛毛虫,小嘴紧紧的抿着,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样。叶永宏瞅了俩眼,有些想笑,出了鸡圈,他朝着弟弟走去。 小青山瞪了眼哥哥,他正生气着呢,记恨着刚刚的事情,小身板转了个方向,把背对着哥哥,还重重的哼了声,仿佛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出他的怒气,又重重的踩了两下地面。 叶永宏一点也不着急,见弟弟不想理他,便进了厨房,飞快的清洗了双手,顺便关好门窗。然后,对弟弟说道。“我要去找姑姑玩,你去不去?”百试百灵,他有信心。弟弟每回闹小脾气,拿出姑姑总能有效。 “去!”一听见姑姑俩个字,小青山立即就站了起来,答的相当麻利,整个人瞬间神采飞扬,一双眼睛都亮了好几分。 “不生气了?”叶永宏故意问着。 心情愉快的小青山咧嘴冲着他哥哥笑,叠声儿的喊着。“哥哥哥哥哥哥哥。” 叶永宏听在耳朵里,一颗心就像遇见了阳光的雪眨眼就化成了水。 叶家老屋屋前有棵杏树,有些年头了,老叶头说自他小时候打记事起,这树便在这里了,那会儿树还小,现在已经枝繁叶茂,他也老了,他的小闺女正在慢慢长着,岁月呵,可当真是神奇。 沈元手里拿了本书,静坐在树下认真的读着,旁边是暖冬,懒洋洋的伏在小木桌上,眼睛时不时的瞄瞄身旁的阿元哥哥,偷偷的乐着,只觉的心里甜蜜极了,笑的憨憨傻傻,偏她还不自知,以为悄无声息的,没有打忧到阿元哥哥,却是没想到,她的目光把她给泄露了。 初时,沈元会逗上两句,后来发现,暖冬实在是害羞,逗了两句她就埋着头,不再偷偷的看他了,他顿时觉的没劲,连最喜爱的书本都失了意思。如此便是知道暖冬在偷瞄他,他也按捺住了心思,装着不知道,认认真真的看着书,心里着实有些愉悦。这小孩儿,可真有趣儿。 远远的,模糊的瞧见树下有人,小青山就开始吼吼吼。“姑姑,姑姑。”格外的清晰响亮。 沈元放下手里的书,拦住了小炮仗似的青山,又一次说道。“你比你姑姑还胖还重,就这么冲过去,你俩得摔成一团。” “要姑姑。”小青山十分不喜欢这个人,总拦着他找姑姑,他狠狠的瞪了眼,边挣扎着边侧头对着姑姑笑,笑的眉眼弯弯,乖巧听话,可爱的不行。 暖冬高兴的伸手拉起小青山,拉出身后的小凳子。“坐着。”又对着一旁的叶永宏笑,小大人模样似的问。“青山乖不乖?” 青山飞快的抢答。“乖!”又紧张的看了眼旁边的哥哥,绞着胖胖的手指,小脸都有些泛红了。 “姑姑弟弟很乖的。”叶永宏笑着应话,他掏出娘亲给他的帕子,给弟弟擦脸上的汗。“他很听话,没闹。” 青山咧嘴笑,笑的可高兴可高兴了。 “小青山笑的真好看。”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紧接着,又说。“能捏捏他的脸麽?好想捏。” 见伸过来的手,小青山赶紧缩到了哥哥的背后,探出小脑袋疑惑的看着来人。 “这是害羞了?”王秀梅诧异的问了句,收回了手,欢天喜地的看着暖冬道。“我昨儿说来找你耍,今个我早早的把活就干完了,咱们去耍吧。”一脸的雀跃,想要伸手拉暖冬的手。 沈元不紧不慢的把书挡在了中间。“不行。” 王秀梅眨了眨眼睛,目光迷茫的对着沈元。“为什么不行啊?”语气里全是疑惑,还微微的歪了歪脑袋,说着视线落在了暖冬的身上,有点儿受伤的问。“暖冬也不想去嘛?昨儿咱们明明说好的,我特意起早些把活给干完来找你玩的。” “别问她。”不待暖冬说话,沈元先开了口。“叶伯伯交待了,他不在的时候,就由我看顾着暖冬,我说不行就不行。”态度坚定,语气没留余地。 一时间,老树下好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凝住了,变的格外漫长。 王秀梅红着眼眶含着泪望向暖冬,没有说话,有些清瘦的小身板略显颤意。 暖冬连忙收回视线,不敢与王秀梅对视,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沉重的有点喘不过气。这王秀梅实在了得,要不是有前世的种种经历在,还真会上了她的当。 想起前世,暖冬一下就火大,尤其是看着王秀梅这模样,顿时胃里翻腾有些犯恶。她本来不想说话,缩在阿元哥哥的身后,被他护着的感觉,真是美妙的没法形容,酥酥麻麻好像踩在云端里。眼下她却控制不住自己,话脱口而出。“我没说要和你耍,是你自己说的。”欺负她心软胆小是吧,现在她不会了! “听见了麽?”沈元淡淡的说着,看了眼王秀梅。“暖冬不跟你玩,你以后别来找她。”顿了顿,又加了句。“你这么爱哭,和暖冬玩不适合,别带坏了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一脸委屈可怜,有点儿烦。” 这话实在刺心,饶是王秀梅有着成人的灵魂也受不住这会心一击,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恨意在心里滋生,来势汹汹,如此的迅速猛烈。叶暖冬,叶暖冬她一个傻子,那么蠢,凭什么能得到沈元的好?凭什么?她才是穿越女! 见人走远了,沈元搁了书,默默的看着身侧的暖冬。暖冬被他的目光有点儿整懵了,揣揣不安的想,阿元哥哥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她好像没露什么破绽啊?又不太确定的想,应该没有吧,一颗心越发的慌了,不想被阿元哥哥继续盯着,只好硬着头皮支吾道。“阿,阿元哥哥?”带着试探的意味。 沈元见暖冬像是吓坏了,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脸上面无表情,眼里略显了几分柔和。“她算什么,不必害怕。”说着,停了下,又慢条斯理的道。“对亲人你可以心软,对旁人无需这般,没必要,便是他们说你凶悍冷血,也无妨,我知道你是好的,没有谁比的上。” 话说完,见暖冬仍一脸茫然,沈元把她拉到了怀里抱着,有些无奈的嘀咕着。“我也是傻,你还小着,哪听的懂,罢了,我时时把你带在身旁,坏名儿我担着,总不能让你被旁人欺负了。” 暖冬的迷茫,并不是听不懂,她可是重生的好麽!她只是被这巨大的幸福感给砸晕了,有种心跳都停止的错觉感,整个人像是快要窒息了。 怎么能这么好!怎么能这么好!怎么可以……她突然就明白了,她这辈子是要溺死在阿元哥哥身上了,倘若有天,阿元哥哥喜欢的姑娘出现了,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得到的太多怎么舍得放手。 “暖冬?”沈元敏锐的查觉到了不对劲,立马往怀里一看。就见暖冬正软软的昏在他的怀里,略显婴儿肥的脸颊透着不太寻常的红润。短暂的惊恐过后,沈元迅速回神做着紧急救治,同时对着叶永宏喊。“快去喊我爹过来。” “好!”叶永宏也吓坏了,被吼声惊醒后,拼着吃奶的劲往沈家屋跑。 小青山一脸无措的站着,呆呆愣愣的看着,有些反应不过来。还好他模糊的觉出氛围不对,很乖巧听话没有胡闹。 至于暖冬晕倒的原因,也没什么,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一喜一悲俩个极端,终究只是一个小孩儿的身体,撑不住才晕倒了。 第17章 老树上挂满了青涩的杏果,午间的阳光,温暖明亮,青涩的杏果如笼了层纱衣,散发着莹莹光芒,一眼瞧着,竟有种特别美味的错觉感。 沈元坐在树下,三个小学生围坐在小木桌旁,听着他清亮的嗓音,缓缓的讲学,不急不徐的语速,好似那山林间的溪水,潺潺流动,说不出的幽静安宁。年岁小小尚且如此,待日后长成,还不知是怎番风采,大抵可以透过沈郎中窥得一二,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世间,总有那么些人,生而不同,注定成不了普通人。 暖冬和叶永宏听的特别认真,神情专注,小小孩童眉宇间透了几许虔诚。只有小青山,仰着小脑袋,小嘴微张,傻傻的看着头顶挂满杏果的老树,眼睛闪闪发光,透着满满的馋意。三月里老树尚未结果时,小青山听着沈元讲学,太阳暖暖的晒着,好舒服啊,小孩儿只觉的和困意做斗争真真是好生艰难,懵懵懂懂的年岁,竟隐约懂了愁是何种滋味,最后到底是战胜不了,伏在小木桌上呼呼大睡。大约他喜欢沈元的唯一原因,就是他讲学的时候。 “好了,歇会吧。”估摸着时辰差不多,沈元搁了话,把书本放下,伸手轻弹了下小青山的脑袋。“盯的再久,也吃不到杏子。”这小孩儿也是有趣。 小青山眨了眨眼睛,砸砸嘴巴,茫然的问。“为啥?” “还没到成熟的时候。”沈元答了句。 “哥!”小青山见他说的正经,一下就急了,伸手扯着哥哥的衣袖,别看他小,鬼精鬼精,指着立屋檐下的竹竿嚷嚷。“打杏子,要吃要吃。” 暖冬拉住青山的手,摇着头拒绝他。“不行,太酸。” 小青山憨憨的看着姑姑,看了会,忽的咧嘴笑了,甜滋滋的学着舌说道。“青山乖。”然后,收回了扯着哥哥衣袖的手,老老实实的坐着。 可以这么说,小青山是叶永宏带大的,弟弟是什么性子,他自是清楚的紧,别看这小滑头应的好,全是表面的,他刚刚可瞧的分明,定是见姑姑说话了,才这般乖巧,回头准会闹着要吃杏子。叶永宏想着,便开口道。“姑姑就打个杏子给弟弟尝尝罢,知了其味,他也就不馋了。” “哥哥。”听懂了哥哥的话,小青山笑的可高兴,直啪着手掌,起了身一蹦一蹦的道。“吃杏吃杏。”那模样就恨不得自己爬树去摘,想来等再大个两三岁,百分百是个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闹腾鬼。 暖冬倒是突然想起了腌杏子,用的正是青杏腌制,那味儿,别提有多好,光想想就流口水。可惜她现在人小,不能直接说出来,该怎么表达想法呢,暖冬有些失神了。 “寻思什么?”沈元侧头轻声问了句。自上回暖冬晕倒后,经沈郎中的诊断,自然是一清二楚,疑惑的是,暖冬小小年纪,怎么会出这样的症状,实则太不应该。 此是第二回,头一回沈元便隐约有些想法,只是没往心里去,如此一而再,另他不得不多想,他随父亲幼小学医,自也清楚有些人生来就一副敏感心肠,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落在心里生根发芽,又联想暖冬的身世,只怕暖冬这孩子不如表面那般,心思重往往容易活不长,他便更加的细致顾看着暖冬,就怕自己一个疏忽,小孩儿又出什么岔子,尚才三岁,折腾的狠了,往后可怎办? 说来聪慧过人的沈元,到底是缺了阅历,年岁小了些,只依着书里看到的来想事,这回是错的有些离谱了。道是暖冬不知他的想法,若是知了,又该悲喜交加。 暖冬看着沈元笑嘻嘻的道。“过年时吃的杏脯。”她吸了下口水,伸手指了指老树。“是杏做的麽?” “对。”沈元迟疑了下才应。“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青杏的腌制法子,上面还有简单的做法,暖冬想吃了?也是可以做的。” 暖冬惊讶的瞪圓了眼睛。“阿元哥哥会?”天呐!阿元哥哥怎么什么都会,太厉害了,她的心一下狂跳个不停,都没控制了。 “不会,可以试着做,就短短的两句,不复杂,应是不难的。”顿了顿,见暖冬亮晶晶的眼睛,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真不懂了,可以问问叶嫂子。” “好啊好啊。”暖冬连连点头,心里特别的激动兴奋,她此时此刻想到的是,王秀梅五岁就开始做蒜香花生酒鬼花生,她暖冬也能学着腌制酸梅子。说来说去,还是意不平心不甘,不主动招惹她,却是想着不动色声的踩两脚,好泄泄心底里的那股怨恨。 小青山在旁边听了半响,似懂非懂,他不高兴了,狠狠的踩着地面。“杏子!”声音特别响亮,强烈的刷着存在感。小眼神儿挺委屈的瞅着姑姑,明明说给他打杏子吃,一下又对着那人笑着了,都不看他不管他了。就说讨厌沈元,总跟他抢姑姑! “给你打。”这真是个祖宗。叶永宏无奈的想,就要去拿立在屋檐下的竹竿。 沈元忙说道。“我来。”可能跟自幼习武有关,虽不精深只学了些皮毛,身量却是比村里的九岁男娃要高了一点点。 打落的第一个杏子,小青山急急忙忙的跑去捡,叶永宏紧跟着弟弟,夺过他手里的杏子,哄着说先洗了再吃。可算是吃到心心念念的杏子了,看着那小小的果实,小青山别提有多开心,对着哥哥笑的好灿烂,玩了会,才喜滋滋的放进嘴里,一咬……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儿,飞快的扔了手里的杏子,泪眼汪汪的看着哥哥好不可怜。 沈元他们三个,见小青山这模样,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心里乐呵极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暖冬兴冲冲的跟爹讲,他们试着腌制青杏的事,老叶头听着没有拒绝,晚饭过后,见天光还亮,利落的洗了碗,就跑到了老树下,三两下爬上了树,摘了小半桶的青杏子。 “还留些,成熟了吃。”老叶头解释了句。 暖冬觉的这样很好,说不得这些青杏都要浪费了,余一点也好,小米琢米似的点着头,笑的眉眼弯弯,趴着木桶伸手翻着里头的青杏,淡淡的果香,特别清新好闻,她一下就欢喜了,觉的挺好玩,一个劲的拨动着那些青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老叶头见小闺女那么高兴,幽幽沉沉的眼眸里也有了笑意。 青杏刚刚腌制,就听见村里有流言,都在夸王家的小闺女真能干,年岁小小的就能捣鼓出那么好吃的零嘴来,虽说有半成的巧合在里头,却不得不说,王家当真有这财道,偏偏就他家机缘巧合的弄出了花生的两种新鲜吃法,用来配酒当真提极好不过,看来这王家的小闺女啊,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好话,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眼红羡慕的在乱嚼舌根子。 又过了两天,村里又起了新的流言,这回却是跟暖冬有关。原来王家某个嘴碎的媳妇子,阴阳怪气的说道:有人呢,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让我家秀梅啊,别去找她玩,怕被带坏了,啧啧啧,明明是个克母的不详人,偏把自己当根葱,以为是地主家的千金呐,小小年纪真是不知羞,幸好我家秀梅没跟她玩,我还怕秀梅被她给带坏了! 第18章 老叶头难得抽旱烟,大多时候,会泡杯浓茶,静坐在屋檐下,慢悠悠的编着竹篾,有时候他偏竹篾,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图个心神清静。就好像别人喜欢钓鱼养花,差不多也就是个修身养性的意思。这日清晨,老叶头泡了杯浓茶,坐在屋檐下,拿着杆旱烟,沉默的抽着,目光落在屋前的老树上,有些散,不知在想些什么,抽了几口烟,他轻咳两声,端起尚有些烫的浓茶,咕噜咕噜的喝了两大口,眉头狠皱了下,发出声悠长叹息,布满风霜的脸上,全是无声的忧愁,那么深那么沉,仿佛可以把这个坚强的农家粗汉子都给压垮。 苏氏手里端着半盆鸡食大步走着,瞅见公公的模样,心里有些泛酸,愣了下,才走上前去,轻轻唤道。“爹。阿元把暖冬接走了?”说着,又笑道。“阿元可真疼咱们暖冬,瞧瞧那头发梳的,越发的见好,手艺都超过我了。” “刚走。”说起阿元,老叶头冷峻的眉眼顿时舒展了不少。 “爹,我去屋后看看鸡崽。”苏氏说罢,往屋后走去。三月底的时候,她特意回了趟娘家,年前她便跟娘说了公公想养鸡,娘今年特意孵了窝,三十个蛋出了二十八只,她得了十八只,老屋里养十只,她自个得八只。 老叶头点了点头,拿起旱烟继续抽着。 苏氏瞄了眼,脚步停了下来,犹豫了下,还是说道。“爹,烟抽多了伤身,暖冬还小,这烟味也怪刺鼻。” “我知。”老叶头侧头看了眼大儿媳。这大儿媳是个好的,叶家也亏的有她撑着,想着又说。“只这一回。” 苏氏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匆匆的去了屋后。便是好心,做儿媳的也说不到公公身上去,她这多少算有些逾越。 苏氏自老屋回家时,叶汉贵正在理柴垛,她拎着空空的鸡食盆子,一声不吭直往叶汉贵跟前走,然后,冷不丁的狠踹了他脚根一下。叶汉贵皮粗肉厚,疼倒不疼,就是被媳妇这一下给整懵了,他停下手里的活,讷闷的看着媳妇。“咋,咋了?”仔细想想,前后几天他都很规矩的做事,根本就没有踩媳妇的底线。 “还有脸问!”苏氏冷笑了下,把手里的鸡食盆子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难听的砰响,把在屋里的小哥俩给惊着了,叶永宏忙小声哄着弟弟,哥俩轻手轻脚的靠近门口,偷偷的往外看着。苏氏余光瞅见了,深吸了口气,伸手拉着丈夫的手臂往屋里拽,去的就是堂屋,俩儿子都在的那屋。 进屋后,苏氏吩咐着大儿子。“永宏带着弟弟到外面玩会。” “喔。”叶永宏心不在蔫的应着,拉起呆呆愣愣的弟弟往屋外走,关门的时候,小心的看看爹又瞄瞄娘,有点儿紧张慌乱。 他搬了俩个小凳子,想了想,直接搁在了屋门口,牵着弟弟的手坐好,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屋门关紧,室内光线瞬间暗淡了不少,苏氏又不解气的踹了下丈夫的脚根,喘着气儿的骂道。“看看你平日里护着的好弟弟!”说着,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声音都哽咽了。“刚刚我去老屋,就见爹坐在那抽烟,爹都多少年没抽烟了,光看着我心里就不好受。” 叶汉贵听着这些更懵了,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弟弟又做什么闹心事了?讷讷的看着媳妇,有点不知所措的问。“怎么回事?” “你没长耳朵啊,没听见村里窜起来的流言啊。”苏氏没好气的说着,瞪了眼憨憨的丈夫。 流言。叶汉贵倒是稍稍听了点,就是不太清楚罢了,他试探着问。“跟暖冬有关的?”又道。“怎么就扯上弟弟了?不是王家那媳妇子满嘴喷粪么?” “我说的是这两天!”苏氏怒火噌噌的涨。“你那二弟媳干的好事!胳膊肘往外拐,这个不要脸的贱胚子,前头见阿元没有帮着看顾慧慧心里就存了不满,王家做的两样小吃食生意红火着,收购村里的花生,也不知是王家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法子,独独收二弟家的花生时价格多给了些钱,于氏那个挨千刀的黑心肠子,为了这点子蝇头小利,就合着王家往暖冬身上倒脏水,要不是三弟妹来跟爹告状,我还真不知道,于氏是这么个烂人。” “这,这不可能吧!”叶汉贵猛的听了这黑料,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护着弟弟。“二弟怕是不知这事,我去跟二弟说道说道,让他管管二弟媳。” 苏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深深的叹了口气。“快去吧,我瞅着爹不太好,先别管于氏,先看看二弟到底知不知这事,若是不知,再带着二弟去爹那边认个错,回头再来收拾于氏那贱胚子!”说到最后,恶狠狠的语气,真有几分可怕。 她这个当大嫂的,就怕委屈了小冬儿,可于氏这当二嫂的倒好,就见不得小冬儿平平安安的长大,非得整出些幺蛾子。 叶汉贵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一事。“媳妇,这事村里都知道?”问的有点忐忑。 “没有,王家也知这事做的不厚道,是暗暗进行的,意外被三弟媳知道了而已,三弟媳也想把花生多买点钱,于氏不愿意帮这个忙,还嘲讽了两句,三弟媳一气之下就跑老屋告状了。要不是为了叶家的脸面着想,你以为爹会大清早的坐那抽旱烟。”顿了顿,苏氏放缓了语气。“这事不宜张扬,也太丢脸了些,你得跟二弟好好说,俩口子的事关起门教训。” 其实村里就是这样,哪有什么事能捂住,没闹到明面上,大伙也就私下碎碎嘴,心里清楚就好。这事没闹开,大家心里想的,也就是于氏不靠谱,不会直接笑话叶家。 那于氏看着精明也是个蠢的,眼光短的只瞅见脚尖,这会是得了点小利泄了口怨气,却不想想慧慧,有了这么个母亲,将来说亲也难了点,若往后这俩口子还生儿子,谁家好姑娘愿意嫁进他家。想到这里,苏氏笑了起来,忙对着还未走出屋子的丈夫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提醒道。“把这点也跟二弟讲讲。” “我这就去。”经媳妇一提醒,叶汉贵是真的慌了,他倒是真真实实的替二弟急了。 苏氏看着排排坐在屋门口的哥俩,也不知是怎么琢磨的,把俩儿子带进了去,将刚刚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青山还小,主要是说给永宏听的。“儿子啊,娘也不多想,你成不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总得有主心骨,得撑的起一个家。”说着,沉默了下,笑着抚了抚俩个儿子的发顶。“多和阿元学学知识,道理都在书里,学的多了慢慢的就懂了。” 叶永宏默默的看着母亲,没有应声,黑黑亮亮的眼眸里,却显出了两分幽沉。 练完五禽戏,老叶头还没来,暖冬有些诧异,对着沈元眨了眨眼睛。就算是田里的活忙的脚不沾地时,爹也会来给她送早食,今天却没有来,定是出什么事了。“阿元哥哥。”她伸手扯了扯沈元的小拇指。 “我送你回家。”沈元略略一思索,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他不动声色的笑着。“暖冬,一会我有事,你先在家里耍着,忙完了事,我便来找你。” 暖冬下意识的问。“什么事?”自上回她晕倒后,甭管有事没事,阿元哥哥总会带着她。沈郎中还笑着揶揄过,说她是阿元哥哥的小尾巴。当时她心里听着甜滋滋的。 “一点小事。”沈元低头刮了下暖冬的鼻子,故意问道。“暖冬可是舍不得?” 暖冬立即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话来。 沈元看着暖冬害羞的模样,心里愉悦极了。 快要到老屋时,碰见了拎着早食的老叶头,老叶头看着手牵手的一大一小,怔了下,抬头瞅了眼天色,乐呵呵的笑了说。“今个晚了时辰。” 走近些了,暖冬吸了吸鼻子,皱着小眉头说道。“爹,你抽烟了!” “犯馋了。”老叶头依旧乐呵呵的笑,伸手摸了摸小闺女的额头,满脸慈爱的问。“饿了吧?咱回屋吃早食。”又对着沈元说。“阿元也一道,一并有的。” 沈元想着别的事,便答道。“叶伯伯我吃过早食了,这会有点事要忙,一会忙完了,我再过来。”说着正准备走。却见不远处叶汉贵与叶汉东急急过来的身影,他的眼睛微眯了下,寻思着他心头想的那事说不得得放放,便又说道。“叶大哥叶二哥过来了,不知有什么事,叶伯伯去忙着吧,我再留会陪陪暖冬,我的事也不着急。” “爹。”叶汉贵和叶汉东喊了声。 暖冬脆生生的喊人。“大哥,二哥。”旁边的沈元也喊了两声。 叶汉贵飞快的瞄了眼沈元,扯了个笑。“阿元也在啊。” 叶汉东已经心急的完全没有心思理旁人了,眼睛瞅着老叶头,都忘记了这会在屋外,甚是焦躁不安。“爹,我不知道于氏会干出那等子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来,我也是刚刚听……” “闭嘴!”老叶头生气极了,眼睛都鼓的如铜铃般大,有些骇人。“先收拾好你屋里的事再来见我。”小闺女还在这里呢,他就乱嚷嚷,不像话! 听着爹的话,叶汉东稍稍放心了点,爹还愿意见他就是好的,他连连点头。“爹我这就去教训于氏,我这就去,一会过来见你。”说罢一阵风似的跑了。 “爹……”叶汉贵没有走,他搓着手,紧张的瞄了瞄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爹,想着还替弟弟求求情,要怪也是怪那二弟媳。 老叶头看了眼大儿子,挥了挥手,干巴巴的说着。“你也回吧。” 叶汉贵无法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 等暖冬吃过早食后,沈元就离开了老屋,并没有回沈家屋,而是朝着王家走去。这会正是辰时初,天蒙蒙亮就在地里干活的村民们,回家吃过早食,肚子饱饱歇了小会,正准备下地继续干活,一路走去王家,沈元就碰着了不少村民,都挺和善的打着招呼,问他这是上哪去,沈元就笑着答。“去趟王家说清些事,婶子倘若有空,一道去听听?” 每路过一个村民,旁人跟他打招呼时,沈元就这般说着,一小会的功夫,身边还真跟了不少人呢。要知道,沈家父子俩在村里可是神仙似的人物,在村民们的心里,就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眼下有着跟沈小郎中有关的戏可瞧,那不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着!艾玛啊!近来村里可真够有劲的啊! 第19章 王家的大儿媳苗氏,慢蔫蔫的扫着院子,眼睛东瞅瞅西瞧瞧,远远的看见有伙人往这边走,她精神一振,整个人一下如同活了般,拎着扫帚走出来了些,瞧清楚了最前面的人,心下讷闷的犯起嘀咕。沈小郎中这是干什么去?好像有热闹可瞧呢。这般想着,她喜滋滋的把扫帚往角落里一扔,颠颠儿的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娘,快出来瞧瞧,沈小郎中不知要干什么,身后跟了好些人呢。”麻利的说了几句,又道。“娘我先过去看着,回头说与你听,让你也乐呵乐呵。”便眉开眼笑的朝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走去,琢磨着先着人打听打听事由,一会看戏的才有劲儿。 苗氏刚刚走近,就听见沈小郎中喊她。“王家大嫂子好。”声音缓缓悠悠,嗓子又好,温温和和的,真真是春风拂面了。苗氏听着心里直欢喜,脸上堆满了笑,眼睛瞅着沈小郎中,乐呵呵的问。“沈小郎中这是上哪去?”哎呀!倘若她的肚子里能钻出这么好的一个儿子来,就是给六两香油钱她也出的心甘情愿。 沈元还没回答这话,身后那一伙看戏的村民们,就有人嘴快的道了句。“有志他娘,这话就问的妙了,沈小郎中啊,去的就是你家呢。” 这话刚落音,有起哄的笑着说。“还不快些去跟你娘说一声,把家里的好茶好果端出来摆着,别怠慢了咱们的沈小郎中啊。”尾音托的长长,笑的不怀好意。 “就是就是!”人群里又有人迅速接了话。“咱们的沈小郎中可是难得在村里走动的,怕是被你家刚刚捣鼓出的两样新鲜小吃食给馋住了。” 你一言他一语,场面顿时热闹的不成模样。 村里拢共就这么点大,沈小郎中和叶家老屋走的近,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三不五时的都会暗暗的拿出来嘀咕一番,别看这叶家的幺女,刚出生就没了娘,却也不是个没福气的,老叶头把她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连叶家的大儿媳都顾着她,生怕让她委屈了,这也就罢了,便是那沈小郎中,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待她好的可真让人眼红,只是沈家父子毕竟不是常人,村里人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万是不敢把话往明面上传,这年头没钱人穷咬咬牙也就挨住了,总有办法挨过去,可这生了病啊,就难说喽。再者,沈郎中的医术当真了得,费用又不贵,难得的良心善人呐! 前几日王家二儿媳直接道着名头骂叶家小闺女,又过了两天,叶家的二儿媳也跟几个碎嘴妇人报怨着,叶家小闺女怎么不好,连带着也说了几句沈小郎中。本来王家突然有了挣钱的门路,还迅速红火了起来,就有些眼皮子浅的说三道四。这下又闹出了王二媳妇往叶家小闺女身上泼脏水,还有那叶家二儿媳,别以为大伙都傻,有人明眼瞧见前脚王家人刚走,后脚那叶家二儿媳就开始窜门去,这里头没猫腻母猪也得爬上树。如此这般,村里的厚道人家,对王家也不喜起来,眼下见挣了几个钱,就这般行事,也太不知分寸了些。 今日碰见沈小郎中闹这一出,跟过来的村民们,心头呀都跟明镜似的清楚着,因此,才有了上面的起哄,就是先抬抬这王家,一会呀,那戏才能瞧着更热闹! 苗氏听了这些起哄的话,笑的跟朵花似的,得意的不行,忙道。“好说好说,沈小郎中上门自然得把家里最好的摆出来招待着。等着呀,我先回去跟我娘说一声。”言罢,小跑的往家里冲,激动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未进家门就先嚷嚷了。“娘,娘,沈小郎中要来咱们家了,准是闻着了咱们家飘出的香味给馋来了,快把刚刚出来的蒜香花生酒鬼花生捡些大个的装碟子,一会的功夫他们就过来了。”笑的合不拢嘴的又叨叨着。“还是咱秀梅本事大,做了这么好的吃食,把沈小郎中也给馋住了,要知道,平日除了跟着沈郎中,沈小郎中可是难得独自在村里走动的。” 在厨房里的王秀梅听了这话,忍不住跑到了屋檐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大伯娘,急急的问。“沈小郎中真的要来咱们家?真是为了吃蒜香花生和酒鬼花生?” 心里顿时荡漾的整个人酥酥麻麻的,得意洋洋的想着,有些书上写的还真没错,看看这才多少天,就把沈元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要是日后她展现出更多更大的能力,那沈元还不得被她迷的要死要活。到时候,定要牵着沈元的手,好好的在叶暖冬跟前显摆显摆。一个傻逼还想跟她争,也不用镜子瞧瞧自个是什么货色,哼! “当然是真的!”苗氏答的斩钉截铁。“在他的身后跟了一圈村民呢,都说咱们家整天儿的飘着香味,馋的他们都无心干旁的事了,这不知道沈小郎中也犯馋了,想着看能不能沾沾光也蹭点儿尝尝是什么神仙美味这么香。” 王秀梅到底要精明些,听着这话总觉的哪里不对劲,可是看着大伯娘眉飞色舞的说话样儿,想想她做出来的吃食确实受欢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有这表现也算正常,她的那点疑惑被虚荣心给抹掉了,当即就道。“大伯娘拿俩个好看些的碟子出来,再拿两只盆,乡亲们来一趟,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了。”说着,见王氏出来了,甜甜的笑着走了过去,亲呢的挽上王氏的手臂。“奶奶你说是吧。” “对对对,确是这么个理儿。”王氏在屋里都听的清清楚楚,红光满面都显年轻了些,看着身侧的孙女,又喜爱了几分。这女娃呀也有女娃的好啊!也不都是赔钱货。 几句话的功夫,沈元已经领着一票村民走过来了,见屋檐下站着的三人,很是礼貌的笑着。“王伯娘好。” 王氏瞧着沈小郎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几分风采,正是那读书人才有的气度,比她见过的童生秀才都显好看几分,满脸欢喜的道。“沈小郎中屋里坐屋里坐。”不由自主的竟生出了些许受宠若惊的情绪来。王氏跟村里的众多人家一般,对沈家父子是存了敬畏之心的。 一旁的苗氏喜滋滋的欲进侧屋拿碟子,王秀梅则有点不悦,沈元竟然没拿正眼瞧她,哼,等日后被她迷住了,有他好果子吃! “不了,多谢王伯娘的好意,我此番来,只是想说清些事情,正好乡亲们也在,让他们听一耳,别白白污了暖冬的名声。”沈元慢条斯条的说着。目光总算落到了王秀梅的身上。“不知王姑娘回家后是怎么与家人说道,那日却是我亲口说出,不准暖冬与王姑娘来往。”说着,他转向身后的村民们,很认真的把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遍。 待他语毕,一时间,现场安静的仿佛可以听见树叶落下的声音。 沈元却是不欲在这里多逗留,他的心思全是暖冬身上,转向屋檐下,又道。“我承认话说的是有些刺耳,王姑娘心生怨恨,实则该冲着我来,而不是把脏水往暖冬身上泼。乡亲们也知,我自来待暖冬好,比之亲妹妹尚有余,暖冬虽小,可女孩家名声却是重要,我自是见不得暖冬白白受委屈,所以前来王家一趟把事说清。”说着,他停了下,看着王秀梅,面色有些冷,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王姑娘当日之言是我说话不妥,对不住了。一事归事,还希望王姑娘能亲自向暖冬道声错。” 众人刚刚缓过神来,听了这话,再一次被怔住了。 “这不可能!”王秀梅简直就要被气炸了!幸好她尚余了一点点理智在。完全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沈元,沈元竟然敢为了暖冬一次又一次的把她往地上踩!他怎么可以这样!她红着眼睛,眼里含着泪,紧抿的嘴唇都在颤抖着,因呼吸太过用力,胸膛起伏的厉害。“不可能!沈元你跟我道歉是应该的,我凭什么向暖冬道歉?泼她脏水的人又不是我。”可能是愤怒压抑的太过,她的声音都是哑的,特别的干哑,一点都不像个小孩的声音。 面对王秀梅的质问,沈元语气平平的道了句。“那依你的意思是,让王家二嫂子亲自向暖冬去道歉,那也是可以的。” “跟我没有关系啊。”一直在厨房后面忙碌的王家二儿媳平氏,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跳了出来。 “我又不知道这事,全是秀梅跟我说的,让我跟几个嘴碎的妇人叨叨这事。”顿了顿,她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大嫂,又实在是害怕因此得罪了沈家父子,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秀梅跟我说,要是我做了这事,嗯……嗯……就许我些好处。”支吾完了这截,她急急的看向沈元。“沈小郎中这真跟我没有关系啊,我,我就是被猪肉蒙了心,我以后定不会做这上不了台面的事了。” 倘若她真的被推出来的亲自去跟叶家的小闺女道歉,那她这张脸就算是丢尽了,甭管过去多少年都别想抬起头来。再者,她可是听的真真的,沈小郎中的火气是冲着秀梅,她真的替秀梅挡了这难,肯定得把沈小郎中得罪了,得罪了沈小郎中,就得等于得罪了沈郎中,她那就成家里的罪人了。这是秀梅闯出来的祸,可别想让她来担,她也担不起这责任! 真没有想到,沈小郎中对叶家小闺女那么好,要是她知道会有今天这局面,打死她也不敢贪那小便宜。完蛋了完蛋了,闹了今天这出,虽有秀梅在前面挡着,她定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要不要去娘家躲躲?可是,娘家就在邻村,要是娘家人知道她犯的事儿,指不定会更生气,沈郎中的医术在这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最最重要的是对普通农户只收一点点药钱。 第20章 院落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硬生生的将王氏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现实里,瞬间尴尬涌遍全身,她是恨不得就这么昏过去,可惜她承受能力强,身子骨硬朗,就是想昏也昏不了,再者,她也不能昏,眼下情况,就算老脸丢尽了,她也得站出来收拾烂摊子,这事总得有个说法,尽快整完才能收场,多少还能保留些王家的脸面。 大儿媳苗氏到了嘴边的愤怒,余光瞄见婆婆,时红时青时白的脸色,心里暗暗得意,立马凑到了婆婆身边,一脸委屈的道。“娘,你听见了麽?秀梅那死丫头,竟然私下允了二弟妹的好处,我说呢,二弟妹怎么好端端的就乱嚼舌根子,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顿,又道。“娘,你与爹尚在呢,这家还没分,瞅瞅她做的这事,年纪小小心可不小。” 别看她平日里笑嘻嘻的,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小侄女,面上一套背里一套,害得她吃了两回骂,在婆婆心里的印象都减了些。果然是人在做天在看,这回看她还怎么上窜下跳,想想自己受的苦,苗氏心里有气,得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的收拾一下秀梅,不死也要去她半条命,省的以后有事没事老作妖,在家里蹦哒的厉害。 “对对对!”听着大嫂的话,二儿媳平氏连连点头附和着,想着秀梅越惨,她就越安全,毫不犹豫的添柴加火。“娘,你看都能这份上了,沈小郎中还亲自过来道了歉,偏偏这死丫头却不认错,还想着把错往我身上推,再怎么说我可是她二嫂,她眼里怕是没我这长辈。现在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就这么不敬长辈,再长大点,还不得上房揭瓦,家里不乱也要乱了!”她可不怕得罪秀梅,说破天了,她到底是这丫头的长辈,回头这事过了,这丫头还能起来的话,她厚着脸皮也要去噌点好处,总归能得些好。 王秀梅藏在衣袖里的双手,死死的握紧成拳头,手掌心是粘腻的触感,那是血,她的指甲掐出来的血。她低垂着头,紧抿的嘴唇苍白无血,听着俩个伯娘的话,她的眼眸里全是嘲讽与冷笑,这也算长辈?人不要脸果真无敌。有好处沾的时候,好话一箩筐,都能夸上天去,这会出了事,迫不及待的来踩她,这俩人……王秀梅的视线略略轻抬,落在了沈元的脚下,看着他青色的衣袍,微微的扯了扯嘴角,竟阴戾的显出几分骇人来。都跟沈元无二般,她都记住了! 王秀梅是清醒的,从未有过的清醒,她知道,最最正确的做法是立即道歉,速度越快伤害才能降到最低,这里是古代,她身为一个小女娃,根本没有一点人权可言,尤其是眼下这场面,她若一直这么僵着,保不定王家人会做出什么决定来,还有俩个在旁边添火浇油的长辈呢。可是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又没有做错,那傻逼有什么好?值得沈元为她做到这地步,她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被护着被捧着的应该是她!可现在,她却成了被踩在脚底下的人,她不甘心!不甘心!叶暖冬早晚也得让她尝尝这剐心般的滋味! 王氏瞥了眼旁边低垂不语的孙女,思索了下,她朝前走了两步,看着沈元。“沈小郎中秀梅如今做的这错事,说来与我也有几分干系,都怪我这老婆子平日里没有教导好孙女……” “王伯娘。”沈元猜到她往下会说什么,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长辈的说话,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是王家姑娘做错了事,怎么能跟长辈扯上干系,仔细说着,只是俩小姑娘不合罢了,都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需王姑娘对暖冬道了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这是在锦里藏针的骂她,王氏听出来了,要不是顾及沈郎中的医术,她还真想舍了这脸,跟沈小郎好好的说道说道,也太不要脸了些,说什么俩小姑娘不合,那他拉着这大群村民过来是怎么回事?都说沈小郎中温和有礼,没想到这般阴险。王氏艰难的吞下所有的怨气,朝着孙女面无表情的说着。“秀梅赶紧向沈小郎中道歉,这是你做错的事,就该你自个来担着。” 王秀梅听出奶奶话里的护短,心里略喜,正欲开口时,却听见沈元说道。“王伯娘我自进来后,便说的清清楚楚,得王家姑娘亲自向暖冬道歉,正如我亲自过来向她道歉一样。” 呸!王氏在心里狠狠的吐了口痰。什么亲自过来道歉,这是过来闹场!还非要得理不饶人了。王氏听着周边村民的各种哄起,气的心里一抽抽的泛疼。看样子,这事不随了沈小郎中的意是没法收场了,她想了想,她做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秀梅啊,既然沈小郎中这般说,你便去吧,好好的跟暖冬说声对不住。”说完这话,她身子摇晃了两下,像是承受不住这打击要倒地了般。王家最近势头太好,有眼红的想看热闹,又因着秀梅做的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王家在村里怕是没什么好话了,她得把这局面挽回两成,余下的再日后慢慢来。 “王伯娘。”她想做戏,也得看沈元同不同意。沈元三步并两步急急的冲到了王氏的跟前。“王伯娘容我先看个粗略,一会我便央了爹过来替你仔细瞅瞅,照说这事也是因我而起,理当让家父全心对待。”说着,对着旁边扶着王氏的苗氏道。“王家大嫂子,你先扶着王伯娘进屋,好生宽慰两句,王姑娘年岁还小,日后用心带着,得了这教训应会记事。” 完全没有想沈小郎如此轻松的就反将一军,王氏一口气憋在胸口,这下是假戏真做,晕倒在了大儿媳的怀里。苗氏扶住婆婆的时候,才知道她在做戏,也只是虚虚的扶了把,没成想,婆婆会突然的真晕过去,婆媳俩摔成一团,苗氏还是个垫底的,被婆婆那身体一压,两眼都开始翻白了。 “婶子嫂子们快来帮把手,将王伯娘和王家嫂子扶进屋。”顿了顿,沈元又说。“麻烦哪位叔叔伯伯替小的跑个腿,将我父亲请过来。” 众人边笑着边去帮忙,又有腿脚快的,应了这话,一阵风似的往沈家屋跑。 哈哈哈哈,这王家可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待俩个力大的妇人将王家婆媳扶进屋里躺下后,沈元看着静站在一旁的王秀梅。“王家姑娘事儿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不认错?”言语间带了严厉。好像在指责着她,俩个长辈都因她的事躺屋里了,其中一个还昏迷不醒,倘若她还执迷不悟,就真成罪人了。 “秀梅你认个错啊,没见你奶奶都昏过去了,这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事,快点,这孩子年纪小小,心气可不小,再这么僵着,越闹越大,在田地里干活的长辈都得被惊回来,到时候,说不得就要把你卖掉换钱了。”当然这是平氏胡扯的,看婆婆刚刚的表现就知道,想来婆婆还惦记着这丫头片子的一双巧手,想着从她身上多捞点钱。 最后一句话,一下就把王秀梅给敲醒了!她现在整个人都沉浸于深深的怨恨里,压根就没法正常思考,不说旁处,就是村里也有好几户卖女儿的人家,她再不认错说不定真要被卖掉了。和小命比起来,自尊算个什么?王秀梅抬头看着沈元,又眼含泪的道。“好,我随你去向暖冬妹妹道歉。”既然要认错,就摆出最好的姿态来。 “走吧。”沈小郎中道了句,对着平氏说道。“一会家父就过来了,二嫂子不必忧心。” 沈元与王秀梅往叶家老屋走,看戏的村民也都跟了过去,只留了两个在原地。 叶暖冬吃过早食,爹去了地里干活,她就在家里等着阿元哥哥,忽见阿元与王秀梅一起走来,身后跟好些村民,她傻愣愣的看着,完全反应不过来。 王秀梅瞧着叶暖冬这傻逼样,满腔的怨恨差点就喷发了,真是恨不得甩出几个巴掌,她恶狠狠的想,最好是挖了那双眼睛!看她还怎么装无辜。她这么想着,神色间难免会露出些痕迹来,沈元就走在她的身侧,余光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毒怨恨,心里一紧。 “暖冬妹妹。”还差了几步路,王秀梅哽咽着声音,小跑的冲了过去. 沈元比她快了步,本来想着把暖冬护在身后,看到跟来的村民,又觉这样不妥,便不着痕迹的将暖冬从左侧移到了右侧。 王秀梅扑了个空,一口牙都快咬碎在了嘴里,觉的刺眼极了,心口像是被烫滚的开水浇着,生疼生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的,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有这样的场面,叶暖冬这傻逼应该是被她骗的团团转,然后傻呼呼的疏远了沈元。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王秀梅疑惑的想着,很快她回过神来,迅速进入角色里,眼泪嗒嗒的落着,哭的好不伤心。“暖冬,我错了,我不该让二伯娘到外面乱嚼舌根子,其实我没有想坏你的名声,我就是,我就是想着,你能跟我一起玩耍。” “我不想跟你玩。”暖冬呆呆的回了句,双手揪紧了阿元哥哥的衣角,虽然王秀梅在哭,可她却觉的好别扭,有种怕怕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回去吧,我,我不会跟你玩的。别哭了。”快走吧快走吧,越哭她就越心惊肉跳,感觉好恐怖。果然离王秀梅远点是对的,她得分外注意着,不能打草惊了蛇,万一让王秀梅看出什么来,可真是夜里都睡不踏实。 沈元伸手抚了抚暖冬的发顶,看着王秀梅平静的说。“你回去吧,往后可别做这样的事,现在你们年岁都小,大人们也当是小孩子家家闹别扭,长大了些,再出这样的事可就不同了。”沈元话说的滴水不漏,堵死了所有的小心思。 王秀梅深深的看了眼沈元,又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叶暖冬,一路哭着脚步踉跄的往家里跑。今日受到了全部侮辱她一定会加倍还回去! “多谢乡亲们,耽搁你们功夫了。”沈元笑着道歉。 一场热热闹闹的戏就这么落了幕,别说,众人们还有点犹意未尽之感,村里多少年没出这种闹子了,仔细说说,其实事情挺小,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王家那边也是好笑,这样的人家,可得远着点喽,没得背后被捅了刀。那王秀梅平日里看着笑容甜甜,啧啧啧,瞅瞅她做的事,不简单哟,可真够可怕的。沈小郎中这般护着暖冬,嘿嘿嘿,是不是想着长大后就娶了这小丫头?要是没这心思,就冲着这股护崽一样的劲,往后暖冬这丫头的亲事就难说了。 众人心思各有,面对沈元的道歉,皆是笑着客套了一二,然后,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走远了些,才开始议论起今天这场事。 第21章 瞅了眼头顶的日头,苏氏拿出帕子边擦着脸上的汗边扯着嗓子嚎了声。“孩他爹,我回家张罗午饭了。” 叶汉贵埋头干着活应了声嗳。 苏氏稍稍的收拾了番,折着帽沿当扇子摇,在田埂道上快步走着,路过公公干活的地时,停下道了声。“爹,午饭我一并张罗着,一会我先去老屋瞅瞅,就把小冬儿带家里去,回头你直接来家里吃饭。” 老叶头抬头看了眼大儿媳,逆着光有些刺眼,他嗯了声。那声音不大,苏氏是什么也没听见,不过她没放心上,只是跟公公说声罢了,见公公继续干活,她匆匆的走了。 尚未进家门,苏氏先去了老屋,远远的就看见,四个孩子不知道在玩什么,她听见小儿子的笑声,疯癫样儿甚是少见,她听着不知不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走近了些,她温和的问了句。“耍的什么?笑的这么开心。”视线落在了沈元身上,笑的更亲切了些。“阿元留下来吃午饭罢,上午在溪边摘了把水芹,一会上村头平家买点豆腐干,爆炒着味极美。” “叶嫂子今个可不成,我爹上午路过时,叮嘱让我回家吃饭,有点事要说。”沈元不急不徐的回着,脸上的笑如春风拂面,看在眼里只觉全身舒服的紧,难得的好少年郎啊。 苏氏微微蹙眉,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上午的事?”短短不过两时辰,几乎全村都知晓沈小郎中亲自去王家的事,苏氏听着旁人的议论,心里是极欢喜的,阿元这是打心眼里疼着小冬儿,真真是半点委屈都不让她受着。爱屋及乌,她对阿元是更加喜爱了些,倘若为着这事阿元被沈郎中责罚,她心里也不好过,少不得要舍了脸去趟沈家屋。 “不是,叶嫂子多虑了。”沈元神色不变的答话,看了看日头,又道。“进午时了,既然叶嫂子回来了,我便先家去,待下午再过来教他们识字。”末了,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暖冬,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嘴角上扬,眼里含笑,阳光落满他的周身,暖冬怔怔的看着,心口忽的又烫又热,可真好看呐,比那阳光还耀眼些。 “我走了。”瞧着暖冬的傻样儿,沈元笑的越发愉悦,心想真是个呆小孩,好心情的沈元,连走路的步调都显轻盈了些,那一步步,缓缓慢慢,像是带着某种节奏,有股说不出的韵味,暖冬呆呆的看着阿元哥哥的背景,有些叹息的想。走个路都那么好看,心里忽的又有些疼了。 “阿元和沈郎中真是越来越像了,满打满算也才十岁呢。”苏氏感叹了句,收回了目光,落在小冬儿的身上,不知怎地就有些惆怅。阿元太优秀了,往后定会有大出息,可她的小冬儿……唉!就盼着阿元长大后,也能十年如一日的这般待小冬儿好。这般琢磨着,苏氏决定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去趟庙里,让菩萨多多保佑她的小冬儿,平安喜乐一辈子。 沈元是四月初满的九岁,现在是吃着十岁的饭了。 沈元回到家中,闻见自厨房飘出的浓浓香味,知晓爹在厨房便走了进去。沈郎中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小灶前,守着那锅鸡,他甭管做什么事,总是认真细致,沈元与他的性情无二般。小小年纪就事事从容,便是火烧眉毛也是不急不慌,看似温吞实则心里早有乾坤。多么的不可思议,却又是事实,有人天生就与众不同,只能归结于上天的宠儿罢。 “爹。”沈元搬了个凳子坐到了父亲的身边。 沈郎中看着灶里的的跳跃的火苗,不急不徐的开口道。“你对叶家的小闺女倒是真好。”话里带有着笑意。 沈元其实也曾琢磨过自己的心思,怎么独独就对暖冬好,他想了想,大抵是看着她出生,那么虚弱的一个婴儿,慢慢的一点点的长着,初时只是好奇,本着医者仁心待她,后来见了小孩子眼里毫不掩饰的欢喜,清澈澄净的眼睛里全是他的身影,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不待他想清楚,就下意识的待她更好了些,倾注了情感,这越靠近就越想靠近,久了久了,就只想着对她更好些,护着她多顾着点,让她每天都笑的欢喜,眼睛里透着光,神采飞扬,他看着心里也就欢喜了。 “就是见不得她受委屈。”沉默了会,沈元认真的应了声。 沈郎中看着跟前的儿子,眼里始终带着笑,慈祥的笑,很温暖。“她总会受委屈的,你不可能护她一辈子,等她长大了嫁人了,她就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不会!”沈元想也没想的就反驳着,他清亮的双眼对上父亲温暖的眸子,倔强又坚定的道。“我会护她一辈子!”说的斩钉截铁。话说完的瞬间,如同打开了一扇新门,一束光照了进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曾经在书里看到的,有关情爱的诗词,刹那间,他忽然就悟了。 沈郎中不再理会他呆滞的儿子,见灶里只剩灰烬,他拿了块抹布将一锅鸡端到了桌上,揭盖的瞬间,一股热烫烫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深吸了口,咽了咽口水。今个这锅鸡汤炖得好,火候十足,没白费他的药材。 “吃饭了。”这傻小子,比他幸运,沈郎中想,他再也不用担心,这孩子走他的老路,着实松了口气。 下午暖冬见到沈元时,第一时间就感觉到,阿元哥哥的变化,他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具体她也形容不出来,就是,被阿元哥哥那样看着,她的心扑嗵扑嗵跳的好快,整个人热腾腾的,她都担心会不会冒出热气来,这天儿,也是挺热的。 “这满头大汗的样,不知道的,以为你刚干了什么粗活重活。”沈元拿出手帕把暖冬拿在身旁替她擦着汗,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自己开窍后,他才发觉,暖冬对他是不一样的,那种害羞那种欢喜,并不是小孩家家的单纯情感,她和自己在一起时,有过的种种反应,细究起来,倒像是书里说的,面对心仪的人时才有的反应。 暖冬低垂着头,紧张的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句。“今,今今天热。”可真热啊,热的她脑袋都有些晕乎乎跟缺氧似的。 沈元听着这话,心里乐得不行,蹲着身,往暖冬跟前凑近了些,小小声的道。“暖冬,你是心悦于我的吧。”说完,他在暖冬的脸颊上亲了口。 暖冬吓的心跳都慢了半拍,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就消失了,腿一软,差点就倒地了,心跳如击鼓般,耳里全是嗡嗡嗡的响声,半天回不过神来,都说呆若木鸡,这下是真成只木鸡了。 第22章 沈元看着怀里如失了魂般的暖冬,笑的特别开怀。他现在可以肯定,暖冬是真的心悦于他。可暖冬才三岁啊,这么小的孩子能懂情爱?他又想起了前后两次暖冬突生的异样,说不定这里头真藏了秘密,这个不急先搁着,来日方长。 “什,什什么?”半响,暖冬讷讷的问了句,语气里全是茫然。脑袋依旧是低着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接着,她又急急的接了句。“没听懂。”然后,才缓缓的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元,眨了两下,用着稚嫩的嗓音细细声的喊。“阿元哥哥。” 她才三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懂情爱,她得忍住。尽管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不管不顾的说出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情感。但不可以!她早该想到的,阿元哥哥那么聪明,一旦开了窍,很快就会看出破绽来。可她怎么舍得,不趁着年岁尚小时多多亲近阿元哥哥,待她长大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多难得的机会,她想要把握住,不能陪着阿元哥哥白头到老,至少能陪着他慢慢成长。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阿元哥哥突然的就开窍了,还问她那样的话,定是怀疑她了。不能告诉阿元哥哥她身上的秘密,目前还不行,并非是不信任,只是觉的暂时还不能说,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下意识地觉的不能说。不能说出她的秘密,又要消除阿元哥哥对她的怀疑,那么她只能控制住对阿元哥哥的欢喜,便是控制不住,也必须要控制住! 她在装傻充愣的想要避开他问的话。沈元心里想着,眼里浮现了笑意。小孩儿身上果然有秘密,既然她暂时不想说,那就不说罢。“没什么,逗你玩呢。”他伸手摸了摸暖冬的发顶,嘴角的笑越发灿烂。 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暖冬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的提心吊胆。想着要不要再试探一二,可是又觉的自己这点智商不够用,万一搬了石头砸到脚怎么办?她纠结的绞着衣角,淡淡的眉拧成了两条毛毛虫。 “想什么呢?”沈元明知故问,心里跟个明镜似的。准是在琢磨着,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呆小孩,她应该是不知道,她想点什么全露脸上了。倘若不是怕吓坏了暖冬,他还真想把话说透。毕竟这可不是桩小事,自古众多的书本里从未见过,尚才三岁的孩童就懂了情爱,也太惊悚了些。他家的小孩儿胆子可不大呢,得好好护着。 要是暖冬知晓沈元的心思,肯定会叹一声。这哪是凡人啊,完全是只妖孽。 梯子都送到跟前来了,暖冬终是没能忍住,笑的一派天真无邪。“我在想,阿元哥哥说的话是什么。”说完,皱皱小眉头。“不懂。” “我就随口说说。”沈元看着暖冬装,觉的这小丫头着实好玩,也是难为她了。瞄了她绞着衣角的动作,含笑着继续说。“暖冬还小,待到了我这年岁,就能懂了。” 暖冬眨巴眨巴眼睛。“要是还不懂呢?” “我会教你,教到你懂为止。” 总觉的这话好像有点怪怪的,暖冬把视线落在了屋前的老树上。喔,她明白了。不是这句话奇怪,是阿元哥哥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好生奇怪。那他到底有没有被忽悠住呢?算了不想了,反正眼下看着是忽悠住了,往后她要好好的控制住自己,别总有事没事往阿元哥哥身上瞄,眼神要克制,语气……语气应该不用,小青山每回见到她,都是好欢喜的。咦,对了!她完全可以学小青山的做派,这样就不用担心露馅了。 次日清晨,沈元来接暖冬去沈家屋学五禽戏时,第一时间就发现,小丫头变了!那亮晶晶的小眼神儿,不再随着他打转了!他立即就想到了,定是昨天那问话出了问题,淡定的沈元头一次有了不淡定的情绪。走到半路,他怎么也忍不住了,各种不适应。“暖冬。” “阿元哥哥。”暖冬看了眼阿元哥哥,又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沈元又发现,小孩儿连笑都没以前灿烂了。要是时间可以倒流,他肯定不会鲁莽的就问话。现在后悔还能补救麽?“你今天怎么不看我了?”细细听着,语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哀怨呢,幽幽的,透着委屈。 “啊!”暖冬愣在了原地,傻傻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阿元哥哥,瞅见他眼里的落寞,一下就心疼了,慌慌乱乱的答。“没有啊。”阿元哥哥怎么就问了这话呢,这么直接,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苦恼。 沈元沉默了下,还是说出了口。“以前暖冬目光都是落在我身上的。”说完,他侧了侧身,只觉的脸颊有点微微的发热。 “阿元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不管了。暖冬脑子一懵,理智全被狗吃了,扑着抱住沈元的腿,笑的特别开心。不管阿元哥哥有没有怀疑她,只要没有点破,她就不纠结这事了,真有一天说破了,那……等真到了那天再说吧。 说实话,阿元哥哥就在身旁,却不能看他,她忍的好艰难。 沈元郁闷的情绪立即由乌云转晴,心里像是有个小太阳,从未有过的温暖。他牵起暖冬的手,恢复了以往的从容,缓缓悠悠的走着。 东边的太阳,羞羞嗒嗒的才露了半个脸,晨风轻轻吹,有些凉,薄雾里视线有些朦胧,却还是能看的清。少年牵着孩童的手,他们走的很慢,步调是一致的,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然后,不见了身影,尚能隐约听见声音。 “把昨儿下午教的千字文念给我听听。”少年声音清郎柔和,带着笑意,能让人打心眼里觉的舒服。 “容止若思,言辞安定,笃初诚美……”大抵是很少说这类字眼,孩童有些转不过音,那模糊的音腔,听在耳边有些忍俊不禁。 少年笑的更愉悦了,从他的说话声里,几乎可以想像出,他脸上应是带着笑,语气却透着无奈,会弯起食指轻轻的在孩童额头敲一下,然后,字正腔圆的纠正。“是若,不是若。” 第23章 “爹。”苏氏喊了声,笑着道。“刚远远瞅了眼,隐约看见了阿元牵着小冬儿。” 老叶头点点头。“刚走。”抬头看了眼大儿媳。苏氏见着了,琢磨着,莫不是有事儿?问道。“爹,可是有事?” “沈家那边是不是该送点甚?”老叶头慢吞吞的问着。他想了会,却不知道送什么好。 喔,原是这事。苏氏抿着嘴笑。“爹,我正巧想跟你提一嘴呢,我寻思着,送只鸡过去吧,再去沟渠里捞点泥鳅,你看如何?” “好。”老叶头觉的挺妥当,边起身边道。“鸡还未出笼,我去抓一只。” 苏氏熟门熟路的进了厨房,从橱柜上方面摸了个结实的布条子。“孩他爹到村西头的沟渠去了,估摸着一会能过来,回头爹去沈家屋?”就这一会的功夫,公公就抓了只刚刚开始下蛋的母鸡,她忙把布条子递了过去。“把鸡都放出来吧,我这带了食过来。” “我去。”老叶头绑了鸡的双脚,搁到了厨房的角落里。 苏氏喂了鸡,收拾好小冬儿的屋子,见没什么事,跟公公说了声便家去了。 老叶头拿了扫帚,缓悠悠的扫着屋前屋后,大锅里蒸了香菇肉包,散发着阵阵香味。这时辰村里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清晨的雾随着太阳渐渐升起,阳光一点点的铺洒,很快被蒸发,露珠也是,甭管是一株小草,还是一棵树,或是一块菜地,透着亮莹莹的绿色,格外的水灵好看。 待村里起了吆喝声,喊着回家吃饭的话儿,好似是突然间,就有村民从四面八方的地里涌向村落,说说笑笑的,眉宇间精神尚好,目光里透着喜色,安静的村子一下鲜活了起来。这是五月,今年风调雨顺,田里的庄稼已经有了些模样,上半年的收成八成是跑不掉了。 老叶头拎着鸡拎着泥鳅拎着早食出了家门,迎着温暖的晨光往沈家屋走。路上遇见的人,或是他笑着打招呼,或是笑着跟他打招呼,俱都能说上两三句话,却也没人提昨儿发生的事。仔细说来,沈元上王家替暖冬讨说法,虽是占了理,到底是有些掐尖了。好在暖冬年岁小,倘若再大点,就有的舌根子可嚼,便是眼下,也有人暗暗犯着嘀咕,倒也没拿到台面上来嚷嚷,一则是顾及着沈家,二则也是老叶家在村里还是颇得敬重,三则王家那边确实不厚道。 叶汉东是特意拐向老屋这边回家的,想的就是顺道看看爹,媳妇做的那事太出格了些,他心里犯虚,有点挺不起腰杆。没想到,在半道就遇着了父亲,他喊了声。“爹。”瞅着他满手拎的东西有点讷闷,大清早的这是上哪去? “嗯。”老叶头用鼻音应了下,脚步没停,仍缓缓悠悠的走着。 叶汉东忙跟了上去,有点急切的问。“爹上哪去?” “去趟沈家。”老叶头瞧着二儿子脸上的神色,顿了顿,扬了扬鸡和泥鳅。“送点吃的过去。” 话未说明,叶汉东也明白了,怕是为着昨儿的事,他脸上有些臊的慌。“那,爹,我先家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匆匆忙忙的就走了,心里想的是,一会吃了早食,要跟媳妇说声,琢磨着,就送身衣裳给暖冬,这见越发的热,送夏裳最合适不过了。 他想的妥当,却不料,刚跟媳妇开了口,却遭到了媳妇的强烈的反对。于氏挑着眉一脸嫌弃,声音冷冷的。“要送你送,反正我是不送,也别想从我手里拿一个子,连慧慧的夏裳都没有,你这当爹的倒好,尽想着那小丫头,她还愁你一身衣裳?有的是人送给她穿,说不准,你送过去,她还嫌丑嫌差了呢。” “你这说的是人话麽?”叶汉东听着刺耳,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冒着火道。“要不是你做的那等子丑事,能有今天这岔?”说着,语气一下就强硬了起来。“这衣裳你不送也得送!”放了狠话,人就想着往外走。 “我就不送,看你能拿我怎么着。”于氏在家里自来强势惯了,她就觉的自己没错,可到底理亏,昨儿被丈夫狠骂了顿还扇了个耳光子,正压着一肚子火呢,今个又说要买衣裳,她一腔的火气就压不住了。还登鼻子上眼了。 叶汉东都走到屋门口了,见媳妇这副死性不改的样,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扬起手反身就想甩一耳光。于氏瞧出他的意图,反而仰起了脸,指着白净的脸颊。“打啊,又想打我是吧,我给你打,你打啊,打一下算什么,有种把我打死了。”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连眼眶都红了。“你以为老屋拿你当回事了,为着一个外人你打自己的媳妇,叶汉东你算什么男人!” 本来叶汉东见媳妇红了眼眶,有点儿心软,后听了她的话,怒火更甚了些,一巴掌狠狠的甩向媳妇,等着媳妇摔倒在了地上,他才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心里是茫然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像灵魂脱离了身体一般,是媳妇的一声尖叫把他拉回了现实。 “叶汉东你打我,你又打我,我要回娘家,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于氏往地上吐了口痰,却见是口血水,哭的更发难过委屈。“叶汉东你不是人,这回你就是跪地上求我,我也不回来了,慧慧我也要带走,你自己一个人过去。” 动静闹的这么大,隔壁的叶汉财跑了过来。“怎么回来?”嘴里说着,往屋里一瞅,松了口气,他还真怕二哥吃亏,不过看二嫂凄惨样,这是又干什么了?把老实的二哥惹毛了,对这女人他还真没什么同情心,抱着双手用着看戏的口吻问。“二嫂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了?”二嫂也是个傻的,明知老屋那边把暖冬当眼珠子似的待,她倒好,冷不丁的就泼脏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想给暖冬买身衣裳,你二嫂不同意。”叶汉东有些讪讪然,想哄媳妇两句,又扯不下脸来,总不能真让媳妇回娘家去,说到外头去也不好看,精明点的,一准能估摸个五六来,到时候又得被指指点点,想着,他硬着头皮,把媳妇收拾好的包裹给扯了,扯了扯她的手臂,虎着脸。“别闹。” “谁闹了?叶汉东你讲点良心,今个到底是谁在闹?”于氏捂着脸,眼泪滴滴嗒嗒的落着。“这事没完,你就等着让全村看笑话吧。”她向来就没把脸皮当回事,村里人看笑话就笑话,自嫁来叶家闹来的笑话还少?反正这回她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不给她顺平了,休想她回来。 “娘。”在外头玩耍的慧慧兴高采烈的冲了进来。“秀梅姐说带我去镇里玩,给我点钱,我要买东西。” 王秀梅跟了过来,进屋就乖巧的笑着。“叶叔叔叶婶子,前儿我答应了慧慧今个去镇里时带上她的。”心思一转,屋里的氛围有些古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于氏是背对着屋门的,她没说话也没转身。倒是叶汉东见着王秀梅皱了皱眉,心里不愿意,当下便说。“慧慧乖,今个下午爹带你去镇里。” “不要不要,我要跟秀梅姐去。”生怕爹会拦着,慧慧也顾不得要钱了,立马跑到了王秀梅的身后拉紧她的手。 “爹说的话你也不听了?”不好当着一个小姑娘家说什么,叶汉东一下就冷了脸,心里想着女儿向来听话,这王秀梅果然不是个好的,才多久的功夫就哄的慧慧连爹都不要了。 于氏听了这话,什么也顾不上了,掏了钱袋子,拿出二十个钱,转身递到了女儿的手里。“去吧。”目光落在王秀梅的身上。“劳秀梅多多照看了。” 瞧见于氏脸上的巴掌印,王秀梅心下了然,脸上没露表情,甜甜的笑着说了声,拉起慧慧就走。 “我说了不准去!”叶汉东恼了。于氏往屋门口一拦。“我的孩子我说让去就让去。”这是打算和丈夫杠到底了。 叶汉财在旁边添火加柴。“二哥这女人呢,不打就不听话,看我家那位,吼的多了,现在站我跟前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哪像二嫂呀,跟个母夜叉似的,啧啧啧,二哥你可得多使使劲,再这么惯着,就得踩你头上去了。” 于氏向来对这小叔子就厌恶的紧,恶狠狠的盯着他,恨不得撕块肉下来,说不得小叔子,说丈夫总是可以的,新仇旧怨一并爆发了。“叶汉东你打吧,最好把我打死了,只有我死了,你再娶个老实本分的,否则,一辈子别想安宁。” “三弟。”叶汉东头疼的紧,推了把倚门口的弟弟。“你先家去,快点。”用了些力,推了把,又立即把媳妇拉进了屋,砰的一下关紧了屋门。然后,和媳妇大眼瞪着小眼,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心里苦的如同浸在黄连汁里。 王秀梅牵着慧慧慢悠悠的往村头走,她爹在村头等着。“慧慧,你爹为什么打你娘?”说着,愤愤不平的道。“连自己的媳妇都打,可不是什么好男人。” “我爹挺好的。”慧慧小声的说着,脸色却有些发白。昨天爹也打娘了。 “那他为什么打你娘?”王秀梅气呼呼的问。“你见着那巴掌印没,得多疼啊,一会到了镇里,给你娘买个药膏吧,哄着你娘高兴高兴。” 慧慧想想也是。“好。”然后,咧嘴冲着王秀梅笑。心想爹还不准她和秀梅姐玩,还打娘,爹变坏了。 “慧慧啊,你要多护着你娘,别再让你爹打你娘了。” “怎么护?”四岁的慧慧不是很懂。 王秀梅就跟她细细的说着,慧慧认真的听着,越发觉的爹不好,娘向来疼她,是得好好护着娘。 老叶头拎了母鸡和泥鳅过去,沈郎中也没怎么客套笑着收了这心意。看着俩个小孩吃过早食,沈元要进山里采药,不好带着暖冬,老叶头就把小闺女牵回了家。进了五月里,地里的活也不是特别忙,还是有些空闲时间的。 叶永宏带弟弟过来玩,小青山每每见着暖冬总会特别兴奋高兴,一叠声儿的喊着。“姑姑姑姑姑姑”听的人心里直发笑。 “小姑姑,过来的时候,我瞧见王家姑娘牵着慧慧往村头走。”叶永宏七岁了,他向来懂事,对王家姑娘打心眼里不喜欢,也是叶家骨子里护短,越发觉的这小姑娘不是个好的,见她和慧慧搅和在一起,就有点看不顺眼,心里不乐意了。 咦,这辈子见她没上钩,就忽悠慧慧去了?想想王秀梅那张嘴,慧慧也才四岁吧,确实容易被忽悠住。暖冬心里有些担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往后还是警醒点吧。“去村头干什么?” “不知道。”叶永宏见小姑姑问起,就说。“我去看看?”有小姑姑在,弟弟是很乖巧的,他跑的快,也就一会的功夫。 暖冬摇摇头。“没事,她们玩她们的,咱们玩咱们的。”没的打草惊了蛇。 “姑姑看虫子。”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小青山已经蹲到了老树下,拿了根树枝戳戳挖挖。 叶永宏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哄着弟弟。“咱们玩扔沙包好不好?” “不好。”小青山一口就拒绝了。“虫子好玩。”冲着哥哥笑,笑的别提有多高兴。他向来是这样儿,哥哥不许了,他偏玩的开心极了。 暖冬进了厨房,吃力的搬了个小坛子出来,搁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探出脑袋往老树下喊。“青山,咱们腌的杏子能吃了。”粗粗一算,也有二十来日了。 “杏子。”一听这名头,小青山立即扔了木棍,迈着小短腿颠颠儿的跑着,叶永宏跟在身后,生怕弟弟摔跤。 三个小脑袋凑一块,盯着那小坛子,暖冬提起盖子拿了筷子往里夹,夹起一个,一股子酸香夹着杏的果香扑鼻而来,还挺馋人。 “姑姑给我吃口。”小青山迫不及待的张了嘴,还吸了下口水,一脸的馋嘴样。 坐在屋檐下的老叶头,看着这三个小娃娃,眼里有了丝丝缕缕的笑意,乐呵呵的笑出了声,觉的心里轻快的很,这阳光照在身上,可真是温暖又舒服。 暖冬皱着眉,盯着小青山脏兮兮的手。“刚刚还玩了虫子,快让哥哥带着洗把手。” 小青山急着吃杏子,换作是旁人,他定会先吃了杏再洗手,可姑姑发话了,他虽有点不情愿,还是扯着哥哥的衣角,催着他。“哥,快帮我洗手。”说着,就麻利的翻过了高高的门槛。叶永宏举着的双手一下僵住了。“你又趴着翻门槛,看看你的衣裳。” 小青山听着这话,咧嘴对着哥哥笑,笑的好不灿烂,胖乎乎的小短手,笨拙的啪着衣裳。叶永宏拿他没办法,替他啪了几下衣裳,牵着他打水洗手。轻轻的戳了一下弟弟的额头。“你不听话。”小青山只是笑,笑的憨憨傻傻,装傻充愣他倒是一把好手了。 暖冬夹起一个杏子,站在门槛里对着爹喊。“爹,快来尝尝味儿。”小眼神儿亮晶晶的。 老叶头的一颗心忽的就软成一团,像是刚刚蒸出来的发糕。他起了身,走了过来,捏着杏子放进了嘴里,认真的吃着,然后认真的说。“脆脆的,酸酸甜甜,味不错。”又夸着说。“你们做的好,也让你大嫂尝尝。” “嗳,爹我知道啦,会每家都分点的。”暖冬心里高兴,甜滋滋的想,一会阿元哥哥来了,也让他尝尝,嗯,她现在先不吃,一会和阿元哥哥一块吃,这般想着,脸上的笑就更甜了,眼睛闪闪发光,说不出的欢喜。 待午间苏氏回家做饭,过来老屋时,暖冬笑嘻嘻的把分好的酸杏递了过去。苏氏接过细白的碗,瞧见灶台上还有两只碗里头也装着杏子,讷闷的问。“这俩碗送谁的?别说,闻着这味怪香的,还是你们会捣鼓。”心里实在是高兴,笑的合不拢嘴,没想到,这几个孩子真把事情做成了,去村里窜门时又能添一项谈资,王家的小姑娘聪明,她的小冬儿也不是个笨的。 “给二哥三哥的,大嫂与我送去?”暖冬心里这么想的,总不能让爹带着她去。 苏氏二话没说就应了。“好啊。” 老叶头在旁边说了句。“午饭我煮上了。” “嗳,晓得了爹。”苏氏眉开眼笑的应着,心里觉的舒坦。好在公公是个明事的,付出的每分好都能落到实处。 暖冬端着碗,小青山见着,死活闹着也要端一只碗,暖冬无法,笑着递了只碗给他,别看青山小,做事还是挺靠谱的,端着只碗,小小心的走着,连话都不说了,眼睛盯着碗盯着地面,防着别小石子绊倒,才走了一半的道儿,他就出了头细汗,脸也红扑扑的。 “我来端。”叶永宏心疼弟弟,忍不住又说了声。 小青山却是犯了倔,侧了侧身,没说话,抿着小嘴,绷着小脸,继续认真严肃的走着。 苏氏跟在身旁看着,直乐呵呵的笑。“你就让他端着,也就暖冬能制的住他。”目光落在暖冬的身上,柔的都能滴出水来,虽是小姑子,却是实打实的当成自家的小闺女在养着,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去,都说闺女是贴心小棉袄,她家的小冬儿呀比小棉袄还要更暖实贴心。 在二哥三哥家没呆多久,送完酸杏,粗粗的说了两句,苏氏就领着三个孩子走了。平日里没什么来往,凑一块也就没什么话说。 暖冬心里却在想着,二哥家的气氛不太对,好像出什么事了,都不见二嫂,平日里二嫂这点面子情还是要顾的,今个却没个响,瞧着二哥也是一脸的郁色,那脸颊上的痕迹,隐隐像是巴掌印。暖冬在嘀咕这事,苏氏也暗暗在心里琢磨着,这几天得看着点自家男人,不让他往那边屋里跑,别惹了身腥回来。 午饭过后没多久,沈元就过来了,暖冬早早窝在老树下的椅子里等着,远远的看见阿元哥哥,她起身飞扑了过去,笑的比那头顶的日光还要灿烂几分,声音也是甜甜的,带着打心里滋生的欢喜和开心。 沈元轻轻松松的抱起她,声音都放柔和了两分。“暖冬。”轻轻的一声,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心尖,暖冬的脸忽地就红透了,抱着阿元哥哥的脖子,想矜持点,努力的克制着,抿紧着嘴笑,眼睛却弯弯的像新月。 暖冬吧啦吧啦的说着话,说今天上午做了什么玩了什么,说青杏腌好了,他们都说好吃极了,她还没尝,等着阿元哥哥一块尝味,还说送了些给家人,嗯,沈伯伯的肯定也有,嗯,最后又说二哥家里好像不太好,秀梅不怎么和慧慧玩一块了,什么都没有隐瞒,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 沈元坐在一旁听着,有些灼意的阳光,亮莹莹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小丫头的周身,小小的人儿,穿着嫩绿的衣裳,白净的小脸,红通通的,气血十足,漂亮的眼睛黑亮清澈,稚嫩的嗓子软糯糯的,不停的在说着话,整个人神采飞扬,格外的耀眼,只觉胸口一下就热烫了起来,好似阳光直接照进了心里头,那么的温暖明亮。 “阿元哥哥你尝尝。”暖冬端出一只小碗,夹了颗酸杏递到了阿元哥哥的嘴边,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沈元拿在手里,尝了口,味都没尝出来,话就说了。“好吃。” “阿元哥哥跟青山似的,还没嚼呢,就说好吃了。”暖冬笑的眉眼弯弯,拿起一个尝了口,抿了抿。 沈元看着她,眼里带着和熙般的笑。“是不是好吃?” “好吃。”暖冬点着头,酸杏里的那丝丝甜意,一直甜到了心坎里。“阿元哥哥,你说咱们腌的酸杏能不能也卖钱?” “想做卖买?”沈元问了句。有些猜测,想着便说出来了。“是为着王家姑娘?”小孩子家家,还挺有气性的。 暖冬点着头。“对!”倒是毫不隐瞒。 沈元欢喜的紧,小孩儿待他是越来越亲近了,话也说的越来越多,想来,总有一天,她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也会告诉他的。“这卖买不太好做,要也是得明年才能开始,现在的杏子都快成熟了。”说着,他想了想。“我回家翻翻书,应还有别的法子。” 沈家除了药材足,还有许多书本,不拘哪一路,什么样的都有,特别的杂,沈郎中向来随意,来了兴致就随手拿一本说着,沈元也喜欢听,听的懂了,才能懂的多,心里的主意就越来越正,看着是个少年郎,却是一般人都比不上了。 “好!”暖冬欢喜的都快飞上天了,一把抱住沈元,笑的跟个小疯子似的,可真开心啊!其实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怎么当回事,有点好奇的成分在,却没有想到,阿元哥哥听进了心里,当成了正事来办,有了阿元哥哥相助,她一下就觉的,说不得还真能踩王秀梅两脚,光想想,就有些乐痴了。 第24章 晌午的日头有些烫滚,好在老树枝繁叶茂,虽有四人,小孩儿身量不大,正好将将的窝在树根底。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些许的温热,此时辰的村落有些安静,少许嘻闹说话响儿,倒是能闻得好几窜狗吠鸡叫。 自家屋后传来咯咯咯的鸡叫,昏昏欲睡的小青山一下就精神了,目光灼灼的看向屋后,伸手遥遥指着。“姑姑,鸡下蛋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趣味,独独爱捡鸡蛋,尤其是刚刚下的鸡蛋,握在手里还有点热,他拿着仰着脸笑,笑的好开心,仿佛捡了个金元宝,转头寻了娘亲邀功要糖吃,精怪的很。 虽是姑姑,暖冬的个头却还没侄子高,矮了约半个指头。这会子,却笑着伸手抚抚小青山的发顶,稚嫩的眉眼透着温和,眼睛里也含着暖暖的笑意。“去捡上,跟爷爷换糖吃。”说的有模有样。 沈元对着叶永宏,拿着手里的书本指向暖冬,调侃了句。“这小姑姑当得。” 叶永宏抿着嘴笑,虽没说话,心里却是赞同的。小姑姑是个好姑姑。 暖冬见青山颠颠儿的跑去了屋后,冲着大侄子说道。“这夫子当得。”白嫩嫩的手指指着沈元,说的一脸认真。话刚落音,自己却是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比较内敛的叶永宏也乐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暖冬指着沈元说话的时候,沈元一手摸着书,一手搁在下巴处,作摸胡子状,摇头晃脑,那模样真真是逗人的紧。 小青山捡鸡蛋捡出了技术,老叶头见小孙孙爱玩这项,便特特将鸡窝挪了个低处,周边也是清理了一番,别碰着磕着他的小孙孙。待小青山握着温热的鸡蛋兴高采烈的跑到老树下,见三人都哈哈大笑,他眨了眨眼睛,有点懵了,很快咧嘴着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倒是比原来那三人笑的还要高兴。沈元他们三个,听着青山的笑声,俱一时都有些怔了,看着这小孩儿,三人对视着,又是一阵轰笑。当真是有趣的小孩儿。 老叶头扛着锄头离家尚有段距离,远远的就听见自屋那方向传来的阵阵欢笑,他走快了两步,又放慢了步子,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辨出了四人的笑声都在里头,他听着,眉角眼梢也堆起了慈祥的笑,脚下的步子走的更慢了些,觉的头顶的日头也不晒了,心里分外的轻松惬意。 “哥,鸡蛋。”青山笑出了一身汗,就不爱握着手里的鸡蛋,汗津津的不舒服,理所应当的递到了哥哥的跟前。 叶永宏接过鸡蛋,湿嗒嗒的沾满了汗,他把鸡蛋搁到了桌角,用物挡住防滚落,牵起弟弟的手,想去厨房打水给他洗把脸,弟弟不似他,有点儿动静就容易流汗,他又是个爱动的。青山知道哥哥带他去洗脸,他不想去,嚷嚷着口渴要喝水,拿起袖子胡乱的抹着额头,扯着哥哥的衣角,用着软糯的嗓音道。“哥,没汗,不用洗。” “就你精怪。”暖冬伸出指头轻轻的戳了下青山的额角,这一碰,有些意外,看着叶永宏道。“永宏,青山身上热气好大,烫烫的。” “他身体好,火气旺。”沈元解释了句,握了握暖冬的手,这般的热天里,仍有些微微的凉意,他握紧了些,一会的功夫便温暖了她的手,还沁了层薄薄的汗,他忽的就笑了,笑容像天边的云朵,可以想像出的柔软。 暖冬白净的脸蛋,透着红润,她眨了眨眼睛,对着阿元哥哥笑,心里是平静。没有害怕,也没有患得患失。她看出来了,阿元哥哥待她是不同的,只要一直这样下去,长大后,说不定她真的能和阿元哥哥在一起,她想努力一把,就是失败了也不后悔!因此她什么也没瞒着,想全心全意的依赖着阿元哥哥,她隐约懂得了些,她待阿元哥哥亲近一点,阿元哥哥待她就更好一分,上辈子倘若没有王秀梅在中间捣鼓,或许她的人生就是另一个模样了。好在老天怜她,让她重回了小时候。 小青山到底是没逃过洗脸洗手的惨事儿,再出来时,小脸儿都显干净了,白白嫩嫩,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被哥哥抱着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刚放到了地上,他就挣开了哥哥的手,小跑着往老树下奔。“姑姑,爷甚时回啊?”大眼睛忽闪忽闪,那眸子就跟浸了水的黑宝石似的。 “馋糖了?”暖冬把他牵进了些,让他坐到了凳子里,伸手摸了把他的头发,一手的湿。“到了下个月,可咋办。”这么怕热。 小青山摇着脑袋。“不怕热。”笑嘻嘻的说着话。“天热好玩。”衣服穿的少,能到处钻,可劲的上窜下跳,便是热在兴头上也不觉的热。 见老屋没动静飘出,老叶头想着,许是笑够了,他便快步往家去,听见小闺女和小孙孙的对话,插了声。“再热下去,这老树底下就不好呆了,趁着这两天没什么活,我在树下搭个竹棚子出来,留些缝隙让阳光淌下来,不晒着也能沾点热气儿。” “爷。”小青山眼明手快的拿起搁桌角的鸡蛋,眉开眼笑的凑上前邀功。“捡的鸡蛋。”仰着小脸,松开了手掌,鸡蛋就立在小小的手心里,一眼瞧着真有点替他揪心,就怕一个手抖,鸡蛋就送给土地公公尝鲜了。 老叶头伸手摸了把小孙孙的发顶,乐呵呵的笑着拿过鸡蛋,慢声慢气的道。“等着啊,爷一会就拿糖给你。” “姑姑也要。”小青山立即接了句,余光看见叶永宏,犹豫了下。“哥哥也要。”剩下的沈元,他特特的瞪了眼,没了话,却是不给。这小心眼的孩子,一直觉的沈元跟他抢姑姑,心里记的清清楚楚,怕也要等着长大了懂事了,才知小时候的自己多傻气儿,许到了那会儿,想起时,也会笑出声来。 老叶头拿了包蜜角子还有一碟子果脯搁到了小桌上。“今个学完了?” “学完了,一会想回家翻翻书。”有时闲,沈元就教的多些,着重的多教教叶永宏,他大些学的也快点,有时忙了,就教半个时辰。苏氏领着沈元的情,越发的看重他,想着以后甭管他和小冬儿能不能成事,两家的情分不能坏,得好好处着,也时时跟大儿讲,要把沈元当兄弟待。 老叶头听着笑了笑,转身进了屋,他话不多,不怎么跟人交谈,谁家要帮把手时,他也不说花俏话,点着头应了,实打实的帮着干活,一般的人家都朴实厚道,少有耍滑奸诈的。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放眼望着上不了台面的也就那么几家。大多数你来我往的处着,几十年下来俱都有了些交情,多了层敬重。 “爹,你干啥去?”暖冬脆生生的问了句,又说。“歇会儿,吃糖啊。” “不爱这口,我去泡茶喝,一会到竹林里寻点竹子。”说着,老叶头声音放柔了些。“暖冬吃着,看着青山,莫急了。” 叶永宏听着这话,起了身。“爷我一道去竹林里。”七岁的小男娃,也是能杠事了。 “我也去!”青山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圈,连糖都不爱了。 暖冬刚听到阿元哥哥说回家翻书,就有点心动了,对着手指头,有点害羞的道。“我,我去看沈伯伯家。” “啊!”小青山张着嘴巴看向姑姑,小脸儿明显的失落了。“跟爷去竹林里耍。” 沈元把暖冬拉到了身后,故意逗着小青山。“你姑姑要跟我去看书。” “书啊。”小青山拧紧着小眉头,书有什么好,有点儿嫌弃的想,看向哥哥问道。“哥去哪?”小眼神儿透着希翼。 “去竹林里。”叶永宏摸摸弟弟的头。“随我去吧。”虽说弟弟跟着姑姑很乖巧,可还是跟在自己身边好,娘说要他顾好弟弟的。 老叶头看着这大大小小的四个娃,竟然把他这个大人给忽略了,直接做了主意,想着他就笑了,这几个娃儿都是好的,叶家的根总算没全长歪。老叶头领着俩个孙子去了竹林里,沈元牵着暖冬的手往沈家屋走,不同路,出了老屋便分开了。 路上没什么人,都在地里忙着活,或是在家里拾掇着,快要见到沈家屋时,从岔路口走出来一个人,是位年轻的媳妇子,手臂里挎了个篮子,正走着路呢,瞧见了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她停了脚步,脸上堆着笑。“沈小郎中牵着暖丫头上哪去啊?”看着和和气气,说的话也和气,可那神态就有点不得劲了。 “马家婶子。”沈元走到了一棵树荫下,才停下来,转过身,对着几步外的媳妇子说话。 马家媳妇瞧见了,嘴角的笑更深了些。“瞅瞅沈小郎中护着暖丫头的这股劲儿,全村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会年岁还小呐,要是再大些,暖丫头得享了泼天富贵。” 沈元神色不变,不慌不忙的问了句。“不知在马家婶子眼里,什么叫泼天富贵?” “那当然是……”马家媳妇张嘴就想说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可见着沈小郎中嘴角那温温和和的笑,话到了嘴边就有些吐不出来了,脸色僵了下,用着笑声掩饰了去。“这婶子咋会知道,还得看日后沈小郎的造化呢,给婶子开开眼界。”说完她就走了。 也怪她嘴贱没忍住,见着那牵着手的一大一小就撩了句,这沈小郎中也是,半点都不吃亏,还说性子和善,屁啊,她倒是有一笸箩的话能说出来,就怕回头那沈小郎中又领着一帮子村民去家里说事儿,到时落了个跟王家一样的下场,家里的长辈不得活剥了她。嗳,那暖丫头没看出来,克了母却也是个好命的。 “她挺和气的。”走了几步,暖冬忽的说了句。不明白阿元哥哥为什么就较真了。 沈元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看着和气,却是个嚼舌根的,不堵了她的话,嘻嘻闹闹的说几句,明儿准能流言满天飞。”他为什么大张旗鼓的去王家,就是想让村里人也清楚,他护着暖冬,旁个别想祸害了去,一点委屈也是不让她受的。反正他不看重村里的眼光,便是说他不妥当又何妨,小丫头不远着他就行。 “阿元哥哥。” “嗯。” “我最喜欢你了。” 沈元未答话,脸上的笑却是能令山川都显隐晦了几分。 沈郎中在家里,暖冬甜甜的笑着,眉眼弯弯的喊着。“沈伯伯。”喊人的时候,她的手仍被阿元哥哥牵着,触感温热,都有些微微的发烫,那烫意直窜心底,刹那间只觉脸上也有些发烫了。 “嗳,过来耍啊?”沈郎中笑如清风朗月。“去耍吧。” 沈元便牵着暖冬去了书屋里,整整一屋全是书,推开门的瞬间,扑鼻而来的书香墨香,一下浑身的热意就消了,说不出的舒坦清爽,连精神都振奋了些。 “喜欢这里?”这是沈元头一回带小孩儿过来,不知她竟这般喜欢。 暖冬点点头。“这里好舒服。”又嗅了两下,笑着对沈元道。“香香的,喜欢。” 沈元听着这理由,笑了,牵着她往一处走,他曾记得有好几本食谱就搁这一块,走过去一翻,却没看见,怔了下,莫不是被父亲拿去了?想着,低头看着身侧的小孩儿。“你在这里呆会,我去去就来。” “去哪?”暖冬问了句,眼巴巴的看着他,被松开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沈元瞧着她这样儿,心里忽地柔软的一塌糊涂,当即又牵起她的手。“去问问爹书放哪,一道去。” 沈郎中听着儿子问食谱,有点讷闷。“生兴趣了?”目光却扫了扫暖冬,眼里有些玩味,他这儿子像他,是个痴情种。 “嗯。”沈元也不瞒着爹,说来爹也曾钻研过吃食这方面,后又不知怎么的给扔下了,近来又捡了起来,有些不明了的,还能问问爹。“暖冬想捣鼓吃食做买卖,我与她一道,也从书里找些法子,看看哪个可行。” “小姑娘家家的,整天围着锅台打转可不美。”沈郎中笑着提醒了句,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沈元心里一喜。“爹有什么主意没?”想想也对,厨房里的事脏乱又累,若有旁的法子最好不过了。 “姑娘家就该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沈郎中说着起了身往书屋里走。沈元牵着暖冬立即跟了过去。 进了书屋,沈郎中朝着第二架书走去,来到第三格,取出两本递到了暖冬的跟前。“不懂的就问你阿元哥哥。”说完,他便走了。 暖冬听着那后面的称呼,脸颊忽的一下就红透了,心扑嗵扑嗵跳的特别快,她捧着书抵住胸口,就怕心脏一下从胸膛跳了出来。 “暖冬莫在意,我爹性情实则古怪,不若外面说的那般。”沈元安抚了句,伸手刮了下小丫头红红的脸,触感可真是好极了,他又忍不住捏了下,逗了句。“暖冬,你脸上热的都能煎鸡蛋了。” “阿元哥哥。”暖冬喊了句,咬着嘴唇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心里甜蜜的不行,又慌张的不行,到底为什么慌张,却是说不上来。大抵是又一次表明,她在阿元哥哥的心里是不同的,从未想过的幸福,就这么落在她身上了,才有些慌张了吧。 沈元低声笑着,心情非常的愉悦。“来,咱们来看书,正事要紧。”不逗了,小孩儿脸皮薄,得注意火候才行。 暖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住了,看着手里的书。经验良方是什么意思?思索着,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页。玉肌散,绿豆粉240克,滑石,白芷各30克,白附子15克。祛风去斑,润肤泽颜……待细细的看完这一整页,她才抬头看着身旁的阿元哥哥。 “爹指的方向好,姑娘家捣鼓此术要比厨艺妙多了,再说,世间哪个女子不爱美,暖冬若真能钻研出几分,也就不愁财路了。” 暖冬很是心动,却也有些底气不足,细声细气的问。“我,我可以麽?” “定是可以的,我相信暖冬。”沈元握着暖冬的瘦瘦的肩膀,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口。“我也会帮你,咱们不着急,慢慢来,有个词叫厚积薄发。” “好!”暖冬看着阿元哥哥柔和的眼眸,忽下忽下的心一下就安宁了,整个人充满了勇气。“那我就学这个。”看着手里的两本书,眼神格外的坚定。 沈元握住她的手。“我陪着暖冬。” 激动兴奋的暖冬,一下就湿了眼眶,她终于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了。一头扑进了阿元哥哥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那翻腾在胸膛的爱意啊,恨不得一下全说出来,是多么多么的喜欢着他,喜欢到比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不能说,她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儿。曾经她想让时间缓点儿,慢慢的走,她能多陪着点阿元哥哥。现在她却想着,时光啊,走快些,再走快些,来到她的少女岁月里,对着她喜欢的阿元哥哥说出那份藏了两生两世的情感。 她心悦于他,自上辈子起便是如此。 书屋的窗户旁,放了桌椅,朝向好,阳光透过窗户铺洒半个屋子,这个下午,沈元和暖冬就窝在书屋里,桌子上有茶有果子有点心,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恒久不曾有过改变,可暖冬的眼里,今个的太阳是不一样的,更温暖,那阳光能直接照进灵魂般,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太阳将将落山时,沈元才说道。“我送你回家,往后,你就习这些书本里的字,不懂的我教你。蒙学十三我教永宏一人。”至于小青山暂时就是个打酱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想起读书一事来,这就是永宏要苦恼的事情了。 “好。”暖冬点头应着,略有些不舍的摸了摸书本。“我能带它回家麽?”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沈元毫不犹豫的就应了。送她至家门口才松开手,轻轻的推了把。“进去吧。” 暖冬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阿元哥哥,橘红的夕阳里,他身着素色衣裳,竟也能让那天边的艳丽景色当了托衬,衬的他越发地眉眼俊秀,云淡风清,只是他的眼睛望向她时,立即便山川浮动,周身气息变幻,似春风拂晓。 “阿元哥哥。”暖冬讷讷的喊了声,她是越来越痴迷了。 沈元笑着扬了扬手。“进去罢,晚风将起。”夜间有些凉意不如白日里的炎热。 “好。”暖冬转过身,小跑到了屋檐下,侧头挥挥手,笑的眉眼弯弯。“阿元哥哥回罢。”说着便要去跨高高的门槛,如今她也能顺利的跨过这门槛了。进了厨房,暖冬朝着老叶头笑,甜甜的喊。“爹。”把怀里的书放椅子上,又飞快的道。“我出去会儿。”她跨过门槛,扒着墙,探出脑袋,往西边瞧着,阿元哥哥走了一段路,还是能看见他的背影,她抿着嘴笑,默默的看着,心里甜滋滋的,直到再也看不见。 “就这么喜欢?”老叶头一声不吭的站在小闺女的身后,待人不见了,他才出声,话里是带着笑的。 暖冬回头看着爹,认真的点头,却没有答话,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夜空里的星星还亮。 老叶头摸摸小闺女的发顶,用着粗糙却厚实的大手牵着小闺女的小手进了屋,洗手吃饭。 等着老叶头的竹棚子搭出来后,日头已经一天比一天的热,枝繁叶茂的老树也遮不住那股毒辣,树下的竹棚子搭的可真及时,在几个孩子窝不住的时候就搭成了,欢欢喜喜的搬进了竹棚子里,老树加上竹棚子双重保护,倒也不惧这毒辣的日头了。 王家的吃食买卖势头很好,生意特别的红火,越来越多的周边村民拿了自家的花生送过来卖,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是句夸张词儿,眼下的场面却也是八|九不离十,自王家生意好了挣的多了,收购着各家各户的花生,因着这交易来往,名声渐渐好了起来,那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往王家倒,尤其是王秀梅,更是成了大伙眼里的香饽饽。 王家每天门庭若市般的热闹着,有些微妙的是,叶家这边就显冷清了几分。嗯,极有可能是心理原因,想多了的原因,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着实微妙。王家聘了叶家的二儿媳和三儿媳到家里帮工,十个钱一天,管早食和午食。于氏和钟氏喜滋滋的去了,才做了两天工,逢人就说王家心地好,说着说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了,可不就是心地好,宁愿收购家家户户的零散花生,麻烦是麻烦了些,也要让乡亲们跟着挣点钱,听的多了,大伙也就真觉的,这王家是厚道人家。 苏氏近来心里不得劲,却又不得法,能咋滴,人家挣钱了发财了,她心里不舒坦,这不是眼红是什么?说实话苏氏还真不眼红,就是瞧不惯那俩妯娌,就为了几个臭钱,恨不得把王家捧上天了,那股子谄媚劲儿,她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火,又不能明着说这心情,真拿到外面嚼舌根子了,倒成了她的不是。 “叶汉贵。”这天晚间趁着俩孩子都睡着了,苏氏实在忍不住了,连名带姓喊了丈夫,这是头一回这么喊人。把叶汉吓给吓了跳,忙抬头看着媳妇,一脸的迷茫。 苏氏瞧着他这样,那一肚子火烧的更旺了些,也知道丈夫是无辜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压着嗓音道。“你能不能跟二叔三叔说一声,别让那俩妯娌去王家做事,可真够丢脸的。”说起来她都臊的慌。闹的那岔子事,这俩人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捧王家的臭脚捧的一脸心甘情愿,恶不恶心啊。 “为什么?”叶汉贵没想太多,只觉的能挣钱是好事。“一天十文钱,管两顿饭,这可是难得的事情。” 苏氏听着这话,气不过,踹了丈夫一脚,力道不重,特意放轻了些。“你就是没把暖冬搁心里头,那可是你小妹,你们这一家三兄弟,可真是够了。” “这跟暖冬有什么关系?”叶汉贵听着就糊涂了。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王家那小姑娘可是指使了自家二伯娘给暖冬泼过脏水的,阿元又领了村民去替暖冬讨了个说法,俩家都闹到这份上了,那俩妯娌还敢喜滋滋的跑去王家做事?还帮着王家说好话,这把暖冬放在哪里去了?这可是生生的抽暖冬的脸,抽叶家的脸!”说着说着,苏氏语气就大了些,越说越气愤,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我瞅着那王家姑娘就是不个好的,妖里妖气,哪像个六岁的孩子。”她可怜的暖冬,偏生就有了这俩个嫂嫂,不说帮把手还常扯后腿。 听着媳妇这么一说,叶汉贵就有些懂了。可他心里却没什么感觉,说到底还是让媳妇给说中了,他对暖冬确实没什么深厚感情,兄弟姐妹的情谊早早的就分给了几个弟妹,暖冬生下来时就迟了,把她当孩子看待吧,家里还有俩个儿子呢,男娃比女娃自是重要些。人心是偏的,一颗心就那么点大,精力也有限,哪能方方面面顾全了,只能顾着最在乎的。 沉默了会,叶汉贵憨憨的笑了下。“媳妇你想多了。”心里却有些不落忍,觉的亏了小妹,其实也知道,小妹自小没了娘,该疼着点,可想是一回事,真有了事的时候,还是要掂掂,几番论下来才能论着这个小妹。“明儿去镇里,你前面念叨着,暖冬头发又长了,再给她买对珠花吧。”要俩个弟妹不去王家做事肯定是不行的,这事想都不要想,话才说出口,准得闹起来,依着二弟妹和三弟的性子,尤其是二弟妹闹大了,就显的他们这边心眼小,又落了下乘。 “你不是爱往那边跑麽?有事没事隔三差五的总要跑上一两回,这次怎么不跑了?”不提还好,这一提出来啊,苏氏心口生生疼着,只觉的她的小冬儿受了大委屈,可怎么办?她这当大嫂的却护不住,王家那边这回也没干什么,站不住理。只能管着那俩妯娌,可那俩妯娌是管的住的?要是娘在还好,也就天经地义了。公公出面总归不妥当,何况公公又是那性子,闷着头不吭声的,能打儿子总不能打儿媳,这说出去叶家的脊梁骨都要戳断了。 “媳妇。”见媳妇没完没了,叶汉贵有点烦。“这事怎么说?说了那边也不听,还会借机闹起来,真闹起来了,事儿能好看?暖冬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就是你想多了。”软着声音哄了两句。 苏氏拿着帕子抿眼角。“你就没把暖冬搁心里。” 叶汉贵沉默着不说话,愣愣的盯着地面。 “你不疼,我来疼。”苏氏心都是冷的,起了身,往屋里走。 叶汉贵呆呆的坐了会,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往屋里走,觉的疲惫极了。进了屋,脱了衣裳,见媳妇睡到了最里头,空了大半的床出来,他躺了进去,伸手搭在了媳妇腰间,被媳妇一下给打掉了,他又伸了手,接着飞快的说了个字。“别。”见媳妇果然没有动作,他松了口气,凑近了些。“我明天就和二弟三弟说去,就算我说动了二弟三弟,可二弟妹那边却是个难事。”三弟妹倒是没什么,向来听三弟的话。 “汉贵,暖冬打生下来就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一点点的把她带大,那会儿小小的一团,那么虚弱,连哭声都跟只小猫似的,隔三差五的又生病,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整天整天落不到肚里,挺了整整一年,暖冬才有了个模样,我也能睡个踏实觉。”苏氏翻了个身靠在丈夫的怀里,哽着嗓子说话。“我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闺女,也没白费我的一颗心,你看她平日里多乖多听话,总会顾着我。” 叶汉贵轻轻的拍着媳妇的背,放轻了声音哄着。“我知,我知,我都知,你莫哭了,我明儿就去,我去说。” “那俩妯娌必须要好好的管管,再不管,指不定将来出什么大乱子,你瞧瞧,这行事越发的没个样了,大伙背后指不定怎么笑咱们家。”被丈夫一哄,苏氏心里顺了好多,连呼吸都畅快了。“我看你一个人去还不行,这次,得爹也出面,找二叔三叔好好的说说话。” “怎么说?媳妇你支个招。”叶汉贵说话也不是特别溜,挺老实本分的一个汉子。要是他会说话,早就把那哥俩给忽悠的三兄弟相亲相爱了。 苏氏琢磨了下。“这事啊,还得打亲情牌,就你们父子四个,说说以前的事儿,说说娘在时的情况,勾起那哥俩的情绪,然后就把暖冬拎出来,生下来就没了娘,身子骨又脆,说可怜点,接着,就可以说前面王家对暖冬做的事情了,再说现在王家做的事,二弟妹和三弟妹去王家做事,这算个什么?就照这样的顺序来,你自个多想想,这趟说好了,你们哥三说不准就没间隙了,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只要这三兄弟能拧成一根绳,她还真不怕那俩妯娌作妖。 “好。我好好想想。”有了媳妇的提示,叶汉贵有了方向,心里也约摸有了点底。“媳妇你睡吧,我再想想这事。” 苏氏倒也不困。“不睡,咱们再好好的讨论一下细节,给你捋捋思路,明儿一早咱俩去找爹,把你想的都跟爹说说。这回的关键还得在爹身上,爹得显弱些,不能太强硬了。” “爹会愿意?”叶汉贵觉的不可能。 “怎么不会,又不是说真的示弱什么的,就是承认自己老了呗,暖冬又还小,往后还得依着你们几个当哥哥的,把实话说出来有什么难的,这里头的事啊爹清楚着呢,只是想自个硬扛下来,现在让他说出来,为了暖冬他会愿意的,毕竟他不能陪暖冬一辈子。”苏氏说着叹了口气,心里忽的有些惆怅。 受了媳妇的影响,叶汉贵这会也有点不是滋味了。“行,都听你的。” 俩口子细细叨叨的讨论了很久很久,都理的妥妥当当了,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鸡打了鸣,夫妻俩就醒了,可能是昨夜睡的晚,有点儿犯糊涂,在床上磨叽了会才清理过来,想起今天的重要事情,连忙下了床。等着吃过早食,家里里里外外都拾掇好了,让大儿子看着小儿子,夫妻俩个去了老屋。这时辰,暖冬正好被阿元接着去练五禽戏,大人们最好说话。 到了老屋后,叶汉贵和苏氏也没磨叽,老叶头向来不是个磨叽的性子,进了屋,直接把昨晚想的都说了出来,老叶头静静的听着,听完后,他喝了口浓茶,自家制的烟茶有股涩味,茶浓了那股涩味就越发的浓烈,老叶头咽完了茶,待嘴里的涩味慢慢散去。“我知道了。”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平平,没什么起伏。 见时辰差不多了,苏氏回了家,叶汉贵去找了二弟三弟,老叶头就在屋里等着,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看见挂在墙角的旱烟,忽的有了想抽烟的想法,他起了身,又坐了回去,透过窗户看向屋外,太阳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红通通的,他知道,就一会的功夫,太阳会散发出万丈光芒照耀整个大地,那光芒啊,让他想起了小闺女脸上的灿烂笑容,拧紧的眉头,一下就松开了,心里顿时松快了。 第25章 一辆牛车停在了村口,粗衣扮相的妇人,乍眼看去,五官端正颇为清秀,再细细瞧着肤色偏黑,眉宇间隐显风霜,犹见几分泼辣,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她跳下牛车,动作间带了几分男儿才有的爽利,掏了钱袋数了十枚钱递给赶车的老头,道了声谢,解开了绑在后头的两根绳,绳的另一头套着两头瘦骨嶙峋的羊,怕是饿狠了,连走路都有些摇晃,一个劲的想要去啃周边的嫩草,却被妇人强行拉着进了村里。 走了小会,迎面过来位老妇,瞧见了妇人,愣了下,惊讶的道。“荷花,你是荷花吧。” “平大娘。”荷花笑着喊了声,一团和气的道。“打哪去?” 老妇走近了些,神色间透了亲切,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荷花你都两年没回了吧?瞧着精神倒是好,日子过的定是不错了。”说着,露了个慈祥的笑。 “头两年家里忙,我就没回来了,这不,清闲点了过来看看,也怪想我爹和家里的幺妹。”说话的时候,荷花牵着的两头牛,拧着股劲的挣扎着想要去啃青草,发出细弱的咩叫。 老妇瞧了过去,怔住了。“哎哟可怜见的,这羊得好好的喂一阵,劲头倒是足着,喂过一阵准能活蹦乱跳。”说着,她遥手一指。“咱村西头那边的草长的好,嫩着呢。” “嗳,回头我就牵了去。”荷花点头应着。俩人又说了几句才分开。 荷花拉着两头羊往右边的岔路口走,老妇看着她的方向,正要出声时,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想着荷花这是准备上哪?两年没回娘家,拉着两头羊往哪走?走了几步,她停下来回头又看了眼,突然的就明白了,那方向可不就是去王家,叶王两家的事,还真不好说,她轻声念了句造孽哟! 一路上碰着了几个村民,有两个大声喊了她,荷花认出人来笑着应了声,简单的交谈了两句也没停下步子,走远了就自然而然的止了话。眼瞧着就要到王家屋门口,荷花紧拉在手里的绳忽的一松,两头饿极的羊眼里冒着绿光,摇摇晃晃的跑到了不远处的小块草地啃草。 “这俩畜生!”荷花大骂一声。“挨千刀的,见着了草地就跟被屎糊了眼似的,不管不顾的冲过去,眼里除了那块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果然畜生就是畜生。”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朝着两头羊的腿根踹了脚。“还得老娘弯腰来捡绳,俩畜生迟早要活剖了去。” “嗳,那羊怕是饿狠了,就让它吃着,甭骂了。”王家大儿媳苗氏站在院子里说了声,心里嘀咕着,也不知这妇人是谁忒没素质了点,两头羊啃点草还骂的这么厉害,活像是犯了多大罪似的,细细想着,那话有点儿像骂人呢。 荷花扯着两头羊走了过去,笑盈盈的道。“王大嫂子,许久不见,看你这红光满脸的,日子定是舒坦吧。”两头羊在挣扎着,她用力扯了两下,两巴掌甩在了羊的背上。“死畜生!一天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骂了句,她又抬头对着苗氏笑。“也是王大嫂子心地好,换着旁的人家,把自家门前的草地啃了,准会指着天骂嗓子。这俩畜生是吃尽兴了,受罪的还不是我,就得从小开始管,哪里的草能吃哪里的草不能吃,从小没管好大了就不好管了。” 苗氏干巴巴的笑了笑,不知道要怎么接话,这话她越琢磨越觉的像是在借着畜生骂人,可叶荷花这是骂的谁呢? “大姑子。”清洗花生的于氏听着音有点像,走出来一看还真是。“大姑子你甚时回来的,咋上这来了?”说着,顿了顿,笑着道。“是来买花生的吧?刚刚出了锅热腾腾的呢,味香着哟,吃着也是贼香贼香。” 荷花一拍大腿。“我刚回来呢,没拉住这两头羊,两畜生转眼就找了块草地啃着,还好王大嫂子心地好没说什么,要是换了旁人,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这两畜生也是,见了草地就啃,活像从来没有吃过似的,瞧瞧那吃相多难看,唉,畜生就是畜生我也不能太计较是吧,早晚得把这两只杀了吃肉。” “依我看,现在就杀了,解气!”一旁路过的村民笑着说了句,他是听出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添了把火。 荷花见有人搭腔,嗔了句。“你这么大个人,莫不是和这俩畜生站近了染了习性,张口就是吃,也不怕村里笑话你。” “怕是站近了,我走远些。”村民乐呵呵的也不恼,真走远了几步。 于氏算是听出来了。“大姑子你大清早的过来指桑骂槐的是想怎么样?” “什么指桑骂槐,我大字不识一个,哪懂这些,就是瞧不惯这俩畜生,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买回家吧,光吃不长肉也就罢了,又不是没给吃的,见着块草地就啃,我看呐,这两畜生也留不了多久了,早晚得杀了吃肉,省的搁着碍眼。”正说着话呢,荷花往后一瞧。“哎哟三弟妹也在啊,你们大清早的怎么不在家里张罗跑王家来了?” “大姑子。”钟氏红着脸喊了声,嚅了嚅嘴皮子,到底没有再说话,心里却臊的慌,这么明显的话,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个几分意思来。 于氏生气的很,她来王家做事怎么了?她凭着自己的力气干活拿钱,没偷没抢的,这大姑子管的倒是宽。“都说嫁了的女儿泼出的水,大姑子你这一个外村人,牵着羊在村里乱啃草,也是过份了些……” 话没说完,就被叶荷花给大声截住了。“可不就是过份了!我就说这俩畜生不像话,要是个人啊,就能知道这块的草啊不能吃。” “荷花。”苏氏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跑过来一瞧,还真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到底是大姑子要不同点,刚回来没进家门,就过来踩脸了,才多久的功夫,村里就传遍了,都在笑话于氏和钟氏两个。 “我的大嫂子嗳,可想死我了。”叶荷花一把抱住了苏氏。 苏氏拉着她的手。“咱们回家说话。” “好好好。”叶荷花牵起两头羊跟着走了。 钟氏拧紧着手里的抹布,迟疑了会,看着苗氏道。“嫂子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家去了。”搁了抹布就往外跑。于氏连喊了三声都没有唤住人,她急了,冲着苗氏道。“我去看看。”匆匆忙忙的随了去。 苗氏看着手里的两块抹布,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家那小侄女的一腔心思怕是又要落空喽,又有得热闹可瞧。 “荷花你这招使的好!”刚进屋,苏氏就对着大姑子竖起了大拇指,眉开眼笑的道。“我心里膈应的不行,又没个妥当的法子,嘴里都急出圈燎泡来了。” 叶荷花喝了口水。“这是怎么个事情?我在村里听的迷迷糊糊,咱叶家现在名声可不太好,我琢磨着不对劲,才使了这招回来下下脸,你仔细跟我道道这里的事,那王家也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事儿做的这么难堪,这幺蛾子闹的倒是狠,咱们家也是,二弟三弟怎么连个屋里人也压不住了,凭的她们在外面给咱叶家丢人现眼。” “这事说起来可就长了。”苏氏坐了下来,把前因后果细细的道了遍。“说来说去还是王家那姑娘心眼小。” 叶荷花听着咂了舌。“哎哟哟可真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了,难怪心气大,半点委屈都受不得。沈小郎中看着没点烟火气儿,把咱家的幺妹看的倒紧。” “他俩好着呢。”说起阿元和暖冬,苏氏脸上就止不住的笑。 叶荷花瞅在眼里,心里暗暗琢磨着却没有说出来。“一会你领着我去老二老三家坐坐,那俩只要是还没回来,我就使回狠的,让她们长长记性,别以为娘走了,她们在叶家就能甩威风。” “他们爷四人在说着话呢,我原想着,让爹和汉贵好生劝劝二弟三弟,再回头压压那俩妯娌,这事真闹起来了,也不好看,自家事还得自家解决,就如今多少人私下嘀咕咱叶家,我听着那点子风声,心口都是疼的。”苏氏说起来就红了眼眶,被议论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向来是个要脸的人。 “说来说去还是欠教训。”叶荷花一拍桌子。“这事我来。” 姑嫂俩说了会话,想着时辰差不多便去了老屋里,她们去的时候,老屋里只剩下老叶头一个,听说他三兄弟回家了,俩人粗略的说了几句往老二老三家屋里走。远远的就听见老二屋里传出来的吵闹声,于氏的嗓子有些尖,说的正是叶荷花去王家指桑骂槐的事。 叶荷花听着笑了,对着身侧的嫂子道。“你去把老三俩口子喊过来。”说着,大步去了老二的屋里,直接推门而入,力道大的很,发出一声砰响,把屋里的两人都给震懵了,齐齐回头一看,就见叶荷花笑的一脸灿烂。“弟妹这是在告我状呢。” “大姐。”老二眼里闪过惊喜。 叶荷花伸手摸了摸叶汉东的脑袋。“二弟,走的时候不显,现在我都要仰着脸看你了,成大人了啊。”一脸的欣慰。 叶汉东有些微微的羞涩,憨憨的笑着。 “当了大人就要有个大人的样,不说远了,家里你就得好好的拾掇拾掇,地里的活要紧,可媳妇也得管呐,哪能眼见着她在外面丢人现眼,把咱叶家的名声都给败坏了。” 于氏怒火中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丢人现眼,出了嫁的姑娘还管到弟弟屋里来了,说不出不怕闹笑话。” “你还知道闹笑话呢!叶家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活像没见过钱似的,几铜板子儿就把你给栓住了,连畜生都还知道护着自个的地盘,你连只畜生都不如,前脚叶王两家刚闹了间隙,后脚你就颠颠儿的上门帮着做事说好话,于氏今个我把话搁这里,要是你再作妖,我直接把你拎回你娘家,我是不能管你,你亲爹亲娘总能管,管不了,别想回来!”说到后面,叶荷花都怒目横眉了。 于氏又急又怒又生,眼眶都红了,看着叶荷花有些犯虚,便冲着自家丈夫去了。“你,你半句不应,你也是这么想的?想休了我?” “二弟你要还认我这个大姐你就别说话。”叶荷花一把将老二扯到墙角里。“往这搁着,你管不了你媳妇我来管,咱叶家多好的人家,看看这才几年,就搅的鸡飞狗跳。于氏我实话告诉你,就你这种胳膊拐往外拐,没把自个当叶家的人,这样的媳妇我们叶家也要不起,别说你生了个闺女,你就是生了个儿子,再不老实听话,我照样能让老二休了你,这两年我大钱没攒着,小钱还是有,凭着老二的模样性情,找个老实厚道的黄花大闺女都能行。” “嫁进我叶家你算是掉福窝里了,上面没有婆婆压着,下边我弟弟人又老实任你欺压,你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倒是大涨了你气焰,当真以为我叶家就任你威风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天作地,于氏我看你能作到什么程度,把你好日子作没了,我叶荷花在这里看着你,看你能再寻个什么好的人家,你自个好好想想。”叶荷花一气儿的说完,目光落到了旁边的老三俩口子身上。 叶汉财脖子一缩。“大姐。”钟氏更是白了脸,腿肚子都在打颤。“大姐。” “三弟妹嫁进来也一年了吧,这肚子还没个动静呢。”叶荷花这话倒是放柔了,笑盈盈的一团和气。“刚刚的话都听见了吧?我就不说第二遍了,你自己看着办。别以为我是吓唬你俩,不把自个当个叶家人,这样的媳妇留着有什么样?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用这理由休了你俩,旁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叶荷花目光扫过叶汉东和叶汉财。“老二老三你们表个态,我这当大姐的是不是多管闲事。” “大姐说的是,不以夫为天的媳妇要了有什么用。”叶汉财义正词严的说着,狠狠的扫了眼旁边的媳妇。这事他还真没想那么深,只觉的有钱可挣,一个月三百文还真不算少,见媳妇想去就让她去了,今个和父亲大哥说了席话,他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心里也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仔细来说,满打满算也就十七的年岁,自小被家里宠大的幺儿,成了亲也还跟个半大孩子似的,他其实特别不喜欢二嫂,休了也好,老欺负他二哥。 “既然你们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就放心了。”叶荷花直接略过了老二,反应有老三应了就行,又道。“家里现在还过的去,我想着搬到镇上去,回村也方便些,娘不在了,我这当大姐的虽嫁了,也要时时过来看看你们,瞅着苗头不对就指点指点,别把日子越过越糊涂。” 叶荷花和苏氏走出屋门的时候,苗氏就双腿一软跌到了地上,就连向来嚣张的于氏也惨白着张脸跟丢了魂似的。叶汉财倒是高兴,开开心心的邀着二哥的肩膀,欢欢喜喜的道。“还是大姐好啊,往后有舒坦日子可过了,走二哥咱们喝两杯去,嗯,把爹和大哥也喊上,去老屋里喝。” 叶荷花在村里呆了两天,搂着幺妹小冬儿小心肝的腻歪了两天,又把家里彻底的拾掇了番,老叶头搭了个羊棚,好吃好睡的两天,两头羊看着就更精神了。然后,叶荷花就回了家。没两天她又过来了,拎着大包小包,上午整理东西,下午就去相熟的人家窜门,特特拎了吃食去,说是久不回村一点心意,唠起家常时,就感叹着家里啊,还得有老人坐镇,一个没注意就乌烟瘴气了,她这话说的委婉,可大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俱都与她说起些掏心窝的话。 左邻右舍都转了个遍,共用了三天时间,叶荷花把原先在村里的关系又给捡起来了。娘走后,屋里没个窜门的,人家也不好上门,几个大老爷们说的都是庄稼地里的事,哪会扯家里长短,久了久了原来的情分就淡了些,妇人间嚼舌根的时候,也就听一耳朵,难得有帮着说话的,若真遇上难事,却是会帮把手。可杀伤力最大的便是一张嘴,人心是偏的,交情浅的时候,听的是别人家的热闹,交情深就不同了,总会护上一两句。护上一句,听的人就知道,说话的是在乱嚼舌根,也就不往心里放了。 这次叶荷花在娘家呆了四天又走了,下回再来时,已经是八月里的事,村里有好几株桂花,风一吹,一阵阵的桂花香,沁人心脾。叶荷花带了个好消息过来,他们一家子已经搬到了镇里,想着现在刚过完农忙,有点儿时间,明儿一早去镇里认个门吃个饭。村里人知道这消息,那些相好的人家,吃过晚食后,天色还大亮着,三三两两的来老屋窜门说话,冷清的老屋因着叶荷花回来倒是热闹了。 自叶荷花一家搬到镇里后,她就时常带着家人来娘家坐坐,吃个午饭什么的,却不留宿了,离的近来回也方便。有时会把娘家的四个孩子带去镇里耍,回来的时候总会买些东西。有了她在中间,叶家爷们四个关系是越发的亲近了些,连带的那三兄弟对暖冬也好了点,于氏和钟氏上回被叶荷花镇压了趟,又见她真的搬到镇里了,后头却是老老实实了,背地里不知道大面上却还不错。 秋收过后,天气渐渐转凉,王家放了话出来,说要建青砖大院,就定在十月十八开工,到时候劳村里各家各户出点人力帮把手,管吃管喝工钱也是足足的。这话一出,震惊了全村,紧接着大伙都笑着道喜,好话一箩筐的夸着说着,离过年还远着,村里就喜庆洋洋了。王家越过越红火,叶家虽没什么变化,好歹日子安宁不愁吃喝,他们也跟着村里人笑着与王家道喜,转过身,该吃吃该喝喝。 穿上厚袄的时候,王家敞亮气派的青砖大院建成了,不说村里头,十里八乡算是头一份,冬日里正是农闲的时候,天天有人上门唠磕说话,说是门庭若市还真不为过。暖冬和她的阿元哥哥捣鼓了近半年,成功的做出了玉肌散,叶荷花用了十几天,粗糙的脸,还真是越来越细腻,干涩的肤色也透着光泽,虽仍然有些黑,却很精神,整个人都显年轻了。她搂着暖冬亲了一口又一口,喜欢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第26章 昨夜下了场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暖冬出不得门只好窝在家里翻看那本经验良方,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她已经可以认全整本书,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翻一翻。玉肌散成功研制出来,接下来,她准备捣鼓第二个方子。七白膏以七味能美白肌肤,且名中带白的珍奇中草药捣碎为末,配制成丸,于瓷器中磨汁涂面,达成美白滋养,嫩面防皱之效。 书里写的是相当神奇,就是不知道做出来的效果怎么样,书中的配方只写了个大概的药名,估摸着难度会比较大,可能一年半载都整不出来,好在她年岁小不着急。原想着,今天去找阿元哥哥,先见识一下七味中草药,没料会下大雪,要是真能做出来,大姐和大嫂肯定会特别高兴,这般想着,暖冬捧着书痴痴的笑了。 “暖丫头。”叶汉财人还没进来倒先喊了话,紧接着,大力推开了屋门,灌进一股寒风。“瞧哥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他洋洋得意的举起手里的一串麻雀,兴奋的往屋里走着。“我和你二哥在雪地里捉的,捉了好些,送你一串,肉嫩着,怎么整都好吃。” 叶汉东尾随了进来,随手关上屋门,往里瞅了眼。“暖冬,爹呢?” 自叶荷花搬镇里后,带着家人隔三差五的回来,有着她在中间周旋,叶家四户总算是热乎些了。叶汉财也发现小妹虽然还是个小不点儿,却很乖巧懂事,十个慧丫头都比不上,有了好吃的总留一份给他,说话做事的时候还会顺着他,虽说他这当哥的要妹妹让着很丢脸,可他不觉的,反倒心里得瑟的不行,半年下来,小妹在他心里的份量比二哥还要重,他家小妹就是招人疼,难怪家里人都疼着她,他还挺与有荣蔫的。叶汉东这边,叶荷花把于氏镇住了,也就没什么幺蛾子了。 暖冬笑嘻嘻的喊了声,才回道。“爹在屋后扫雪呢。”说着起身看着三哥手里的麻雀串儿。“这么冷的天你们还在外面捕麻雀。” “窝在家里闷的慌。”叶汉财把麻雀递给了小妹,坐了下来。“暖丫头拿把花生给我嚼嚼。”一点都不客气,脸不红气不喘,别提有多自在。还冲着身后的叶汉东道。“二哥坐啊,傻站着干嘛呢。” “我去屋后看看。”叶汉东坐不住,想着给爹帮把手。 暖冬把麻雀搁灶台上,打开了抽屉,舀了一瓷碗熟花生。“三哥麻雀送大哥家没?” “送了,一家一串。”叶汉财飞快的剥了个花生扔嘴里,余光见小妹准备给他泡茶,连忙把放腿上的瓷碗搁凳上。“我来我来。”那暖瓶可不是闹着玩的,出了啥事不得要剖他层皮。“暖丫头你坐着,我自个来。” “给二哥也泡杯茶。”暖冬坐回了火塘旁。 叶汉财小心翼翼的泡了茶,端了自个的那杯坐了回来,往地上一搁,继续剥花生,瞄了眼对面的小妹。“你也吃啊。”心想小孩子家家怎么偏不爱嚼零嘴,倒是怪事。 苏氏推着门走了进来,听着那卡嚓卡嚓的响声,止不住的笑。“小叔你羞不羞啊?见天儿的拿妹妹的零嘴嚼。”见到灶台的麻雀串。“暖冬那麻雀回头我做好了端一份过来。”她来老屋就是为着这事。 “暖丫头不爱这口,搁着也是搁着,还不如祭我的五脏庙。”处的熟了,叶汉财本来就没脸没皮,这点子玩笑话半分不放心上。 等着苏氏坐下来后,暖冬就倚进了她怀里,暖乎乎的手捂着她粗糙的双手。“大嫂那麻雀怎的吃啊?” “烤了最好吃,焦黄焦黄的皮,里头的肉嫩嫩香香,只要洒把盐,一那口咬下去,有滋有味保你吃了还想吃。”叶汉财说的时候还舔了舔嘴,指着瓷碗里的花生。“这玩意吃起来半点意思都没了。” 苏氏迅速接了话。“那今个就看小叔的手艺了,两串麻雀都给你,你张罗好了端过来岂不更好。” 叶汉财张嘴就要拒绝,向来都是别人做给他吃,哪轮着他做给别人吃,可瞅着小妹亮晶晶的眼神儿,到了嘴边的话就有点说不出来,迟疑了下,别别扭扭的道。“那行,一会我就到屋后架个火堆让你们瞧瞧我的手艺。”小丫头丁点大的人,平日里都晓得敬他这个哥哥,总觉的拒绝了怪不好意思。 “三弟要烤麻雀?”叶汉东自屋后走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 老叶头关紧屋门,说了句。“外头飘着雪。” “下午准能停雪,反正没事可做,烤麻雀也好。”叶汉财觉的还挺美,又尽到了当哥哥的责任,瞅着暖冬抬了抬下巴。“还是你三哥好吧。” 暖冬笑的眉眼弯弯。“对。”顿了顿又说。“把阿元哥哥也喊过来呗,三哥与我一道去吧。” “那有啥,停了雪咱就去。”得了肯定的叶汉财心里更美了。 下午好不容易等着雪停了,正要出门去沈家屋,却见叶荷花租了辆牛车过来了。“爹。”进屋喊了句,直奔着暖冬走去,轻轻松松的抱起她,冲着嫩嫩的脸狠亲了两下。“暖冬,有个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 叶汉财随口问了句。“啥好事啊?” “铺子里的熟客,问我涂了什么,一天一个样,肤皮越来越细腻光泽,看着都显年轻了,她心里馋的不行,特特拎了盒糕点过来探听呢。”叶荷花直接搂着暖冬坐到了椅子里,兴高采烈的说着。她家开的是杂货铺。 叶汉财脑子机灵一动。“大姐你不会是想着把暖丫头做的玉肌散卖给她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叶荷花点头应着,看向老叶头。“爹你看怎么样?这钱不挣白不挣是吧?暖冬做的玉肌散效果好,说不得,不久后就出了条挣钱的好路子呢。” 老叶头想了想。“这事得找阿元商量。”细细算着,主要全靠阿元,小闺女也就是帮个下手。 “是这么个理,我先跟你们说说。”叶荷花也是这么想的,低头看着怀里的暖冬。“幺妹你想不想挣钱啊?” 暖冬点点头。“想!”脆生生的应着,两眼大放光芒。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挣到钱,还暗暗想着,少说也得好几年呢。 “正好,大姐你领着暖丫头去沈家屋,等二哥来了我和他烤麻雀,一会你们回来正好能吃。”挣钱的事虽跟他没什么关系,叶汉财还是很高兴。 “我看行。”叶荷花抱着暖冬起了身。“爹我去趟沈家屋。” 出了屋,暖冬挣扎了下,红着脸。“大姐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走什么,地上湿哒哒的,别踩脏了鞋。”叶荷花轻松的抱着,走的飞快。“你这点重量,就跟没有似的,还得多吃点才好。” 暖冬有点小郁闷。“我吃的不少了,等长了个头就会重。” “还有的长呢,大姐还能抱你好几年。”叶荷花见暖冬拧着小眉头撅起嘴的模样,笑着在她额头亲了口。 到了沈家屋,沈元正在看书,沈郎中进了山,也不知道这大雪天他出山干什么,多危险呀。叶荷花提了句,见沈元笑着没放在心上,便想大约是有把握才会进山的,也是,沈元神仙似的人,进个雪山有啥。 叨了几句家常,叶荷花才把来意说了说。“我铺子里有个熟客,问我用的什么,肤色一下就好了,我想着,把玉肌散卖给她,阿元觉的如何?” “可以。”沈元想都没想的就应了,他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目光落在暖冬的身上。“本来就是打着挣钱的目地才捣鼓这事的。” 叶荷花小小的惊讶了番。沈家还会缺钱花麽?总觉的不可能。 沈元像是看破她的想法般,慢条斯理的道。“这是暖冬想出来的法子,挣到的钱自然得归她。” “这不好吧。”叶荷花嘿嘿的笑着,知道沈小郎中对幺妹好,没想到好到了这程度。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沈元笑着点了头。“没什么不好的。”说的轻描淡写。“这事就劳烦叶大姐了。” 叶荷花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了,噎了下,也就看开了。“那行,你们多做点玉肌散,我先卖十份给我那熟客,依你看,收什么价格好?”一次用一份,用十天也就可以看出效果来了,效果好,自然会接着再买。 “十文钱一份。”沈元稍稍思索答了句。 “这价格行,那就这么办了,现在有货麽?”叶荷花想着省的再跑一趟。 暖冬应。“有。家里还有六份。” “这个不难,材料都有的,现在就去做四份出来。”沈元说着就想去牵暖冬的手,暖冬笑嘻嘻的扑进了他的怀里。 叶荷花看着这俩个,心想现在就这么粘乎,长大了也要这般才好呢。 做了四份玉肌散,回老屋的时候,沈元自然而然的抱起了暖冬,叶荷花瞧着,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走了。 路上,暖冬眉开眼笑的说。“三哥在烤麻雀,说可好吃了。” 沈元听着她说,没答话,嘴角上扬,眼里也是带着笑的。 “地瓜也好吃,爹在火塘里埋了好几个,巴掌大的地瓜,该熟透了。” “一天只能吃一个。” “我知道,我就吃一个,爹也吃,二哥也吃,三哥也吃,大姐也吃……”暖冬掰着指头数,然后,侧脸笑嘻嘻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沈元。“阿元哥哥也吃啊。” 叶荷花跟在身后听着他们说话,年岁虽相差大了点,可看着倒是真配,也不知道将来是怎么个情况。她的担忧与苏氏倒是一样了,都觉的沈小郎中太优秀,现在都小,只是小孩家的情谊,长大了,总得顾及一二,就不能见天儿的堆一块,有了距离,不知道还不能这般好。 远远的就能闻着自老屋方向飘来了香味,当真是香的很,格外的馋人。 “三弟说,你们再不过来,他就要开始吃了。”叶汉东正欲去沈家屋,刚走几步就看见了他们,笑着说了句,转身又往回走,大着嗓门喊。“他们过来了。”又朝着大哥家的屋子喊了两嗓。“大嫂过来吃麻雀了。”他们自个家里的人,离着有点远,觉的天冷不愿意出屋,也没勉强,烤好了一盘便早早的送了过去,于氏钟氏各两只,慧慧得了三只。 老屋的厨房挺宽敞,可也架不住人多,老大一家就四个都过来了,加上这边的六个,火塘旁都坐不下,老二老三也不坐,直接从盘子里拿了麻雀站着吃,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倒是难得的热闹温馨。老叶头忽的有些欣慰又心酸,老伴走了多年,家里总算有了旧模样,一家子呀,就该这样和和美~美的。 第27章 苏氏记着日子,睡觉前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压着嗓子小小声的说。“后天就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我琢磨着,今年咱们都到老屋去,你跟二叔三叔说一声。”兄妹几个好不容易拧成股绳,得多使点劲,把关系再牢固些。至于那妯娌俩,要钻那牛角尖她也没办法,笑脸贴冷屁股的事她办不到。 “嗳,明儿就去说。”叶汉贵笑着应了,伸手把媳妇搂在怀里,觉的现在的日子美极了,吃穿不愁,穷是穷了点,可心里舒坦。 “你说整一桌还是整两桌?荷花定会带着一家子回来,沈郎中和阿元也得请,那妯娌俩不知会不会过来。”苏氏想着,又自顾自的嘀咕。“应该会过来吃饭,我也没想着她们能给我搭把手,荷花准会早早回来,她老早就惦记着这事,依我看还是整一桌吧,站着站着吃,坐着坐着吃,显的热闹点,你看呢?都是自家人,不需要太客套,还是亲切些好。” 叶汉贵看来一桌两桌没什么区别。“一桌也好,摆在厨房里,两桌摆不下去。”冬日里一般都在厨房吃饭,窝在火塘旁热乎些,堂屋里宽敞却显冷清了。 “那就摆一桌。”苏氏高兴的往丈夫怀里贴了贴。“帮我把后面的被子掖掖。”她懒的动手,见丈夫帮着掖好了被子,只觉被窝里更温暖了,一直暖到了心窝里,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透着轻快的笑。“估摸着荷花明儿就会过来,自进了冬就没在家里住过,明儿早上我得过去拾掇拾掇。” 叶汉贵听着媳妇絮絮叨叨的说着,夫妻俩搁的近,近的好似就在耳旁,热气儿呼在胸膛,痒痒的热热的,他心不在蔫的应着,搭在媳妇腰间的手却有些不老实。 “干嘛。”苏氏感觉到了娇嗔了句,却没有阻止。 “阿芸咱再生个娃娃吧。”叶汉贵粗着嗓子热气呼呼的说着。 次日一早苏氏收拾好家里的活计就去了老屋,今个天好,说不定会出太阳,叶永宏带着吵吵嚷嚷的弟弟往沈家屋走。沈元和暖冬在屋前打五禽戏,学了一年,暖冬打的有模有样,青山觉的好玩,挣开了哥哥的手,依葫芦画瓢的摆着动作,叶永宏笑着站在一旁看,也没出声指点弟弟,就让他自个摸索。 练完五禽戏,全身暖暖的,还出了点薄汗,沈元打了盆热水,拉着暖冬洗脸洗手。忙完了,才笑着逗青山。“好玩麽?” 青山盯着那盆冒热气的水,冲着哥哥伸着双手。“哥,我也有汗,我也要洗。” “沈大哥问你话呢。”叶永宏捏了下弟弟的小脸。在家里洗脸洗手时,总会别别扭扭,遇上了姑姑倒是上赶着。 “你教我麽?”青山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沈元。小小的人儿,也是精怪,他不亲近沈元,也觉的沈元不亲近他。 沈元倒了脸盆里的水。“教你,你学不学?”牵着暖冬进了厨房,把杂粮粥和酱菜摆了出来。自开始钻研美颜方子,暖冬大多数就在这边吃早食,然后,就一起看书或是捣鼓着配方。 “学。”青山脆生生的应。 暖冬笑的眉眼弯弯。“你俩吃没?” “吃饱了。”青山挺了挺小胸膛拍拍肚子。 沈元指了指书屋,看着叶永宏道。“你去练练字,我爹昨儿刚写好的。” 沈郎中的字特别好看,他会好几种,叶永宏看着心里羡慕极了,沈元瞧出他的心思,笑着说他光顾着教忘了写这回事,往后隔三差五的就拿了沈郎中写的贴子让他练习字,苏氏为着这事,还正儿百经的拎了东西上门道谢,肉类鸡蛋面粉面料四色果子,特别的感激,见沈郎中收了礼,她就更高兴了,逢着过节或是日常碰着新鲜吃食,都会让叶永宏送份过去,沈郎中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照着收了,有空时就指点一下叶永宏。 “好。”叶永宏牵着弟弟往书屋里走。 吃过早食,沈元和暖冬去了药草房,七白膏要用的七味中草药,他都捡在了一块,领着暖冬去看。香白芷,白蔹,白术,白芨,细辛,白附子,白茯苓。有过做玉肌散的经验,多多少少也摸了点门路,加上沈元熟悉各药材的药效,有了方子在,也能估个大概出来,就是细致的配方要反复琢磨。 沈元语速缓慢姿态悠闲的给暖冬介绍这七味药,他那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就没见过他不会的事,暖冬认真的听着,偶尔冷不丁的就有点走神。 “你又发呆。”沈元轻敲了下暖冬的脑袋,眉角眼梢却流露着愉悦。 暖冬赶紧回神,脸忽的一下就红了,绞着手指头,细细声的说。“我有认真听。”说着,她就开始念。“白芷性温气辛,香芳香,微苦……”怕是受了沈元的影响,她本就性子内向,便是情绪来了,说话依旧是慢悠悠,细声细气的温和,嗓音软软的。 等她全部念完,也就不害羞了,仰着小脸看向沈元。“我有认真听。”晨光透过窗户铺进室内,光线柔和,映着她白净的脸,似是越显莹润。“阿元哥哥你好像什么都会。”满眼的虔诚崇拜,眼睛里像是洒了满天星光,闪闪发亮。 “我不会的多着呢。”沈元失笑着,抚了抚暖冬的发顶,却又说道。“对付你这小丫头还是没问题的。” 暖冬咧着嘴笑。“我不会的,阿元哥哥都教我,我学了就会了。” “你想学,我便教。”沈元点头应,话说的轻,眼神却很认真。 暖冬笑的更开心了,心里头甜滋滋的,如同泡在了蜜罐里。 叶荷花带着丈夫和儿子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江知秋跳下牛车,就冲着老屋喊。“姥爷。” 老叶头站在屋檐下,冲着大外孙笑,又对着闺女和女婿道。“来了。” “小姨呢?”在屋里转了圈没找着,江知秋问着老叶头,然后,扯着嗓子对着不远处的屋子喊。“大表哥小表弟。”接着又连声喊。“舅母舅母。”上窜下跳,他一个人,就把老屋整热闹了。 “嗳。”苏氏搁了手里的活,小跑着过来。“他们在沈家呢,晓得去吧。” 江知秋一听乐了。“我晓得。”话没落音,人就跑了老远。 “这孩子一来姥爷家就发疯。”叶荷花说着满脸都是笑,自家孩子和娘家孩子亲近,她怎么能不欢喜。 江长乐走到了老叶头的身边。“爹。”他个头普通,长相普通,性格也是普普通通的老实人,说话做事都透着股温和,看着倒是让人心里舒坦。 “屋里坐。”老叶头乐呵呵的拍了下女婿的肩膀。 苏氏帮着整理叶荷花带来的东西。“小孩子家家要的就是玩伴,都懂着呢,让他们玩着。”江知秋才五岁,可不就是爱玩的年岁。说着,愣了下。“你怎么买这么多?家里吃的有呢,费这钱干啥。” “也没买什么,都是铺里拿的,拿的货便宜着。”叶荷花笑嘻嘻的压根没放心上。“我跟你说,咱暖冬做的那玉肌散卖的可真不错,前几天拿的货就卖光了,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都快三百文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苏氏听着也吓着了,瞪圆了眼睛,连手里的活都停了,侧头看着大姑子。“这么多?十文一份还真有人买呢?”十文钱一份可不便宜,一份只能用一回,要是天天用,一个月就是三百文,都顶一家子的日常花费了,没想到真有乐意买的。 “那可不。”叶荷花说的得意。“咱家暖冬做的玉肌散可不比外头,实打实的货呢,一点水分都没有,用过就知道了,钱算什么,有了容貌,把丈夫给勾住了,就什么都有了。我跟你说,那四个来买玉肌散的,里头有两个都是黄脸婆,家里有点闲钱,男人就靠不住,老爱往那花巷子里跑。” “都说女人爱作妖,有些男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也是作天作地,真是贱骨头。”苏氏碎了口。“还是咱们的日子好过,苦了点穷了些,可心里头舒熨帖。” 叶荷花笑着点头。“说来说去,找夫家还是得擦亮眼睛。也不知道暖冬那七白膏甚时能出来,估摸着会比玉肌散买的更好,我这脸皮子,要是再白一白,不得更年轻了。”说着她自个倒是先美滋滋的笑了起来,用手肘推了把苏氏。“大嫂你的底子比我还好,瞅着是越显越年轻了,得问问大哥心里是不是有些慌。” “说什么呢你。”苏氏小声的嘀咕了句,忽的想起昨晚,闹了个大红脸。 姑嫂俩在咬着耳朵嘀哩咕噜,时不时的传出阵阵笑声,江长乐和老叶头坐在火塘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俩人都是内向的性子,却又不想气氛冷着,都用着心的找话题,女婿问问地里的事儿,老丈人问问铺子里的生意,一来一往也算说的热乎。 叶汉贵三兄弟走了过来,老三叶汉财先出的声。“大嫂大姐。”喊了道,冲着火塘又说。“爹,我们去山里找蘑菇,姐夫你去不去?”是为着明天的午食做准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逮着只野物。村子里的生活还算可以,都有田有地,对山里的野物俱都看的不太重,这玩意要技术还费时,有空就去逮没空就花上两钱买点肉,如此这般,山里倒也有些东西,就是得往里头走走才能寻着。 “爹,去卟?”江长乐问了句。他是可去可不去,老丈人不去的话,他就留在这里陪着。 老叶头想了想。“咱去。” 一伙五个拿着工具就往山里走,就数叶汉财最高兴,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走到山脚下,恰巧碰见背着药篓子下山的沈郎中,他先笑着打招呼。“进山呢?”眉眼清淡,话却说的和气,眼神温润像洒满阳光的湖水,好看的紧。 “进山呢。”老叶头应着,又道。“家里热闹,今个和明儿一道来吃饭吧。” 沈郎中听着便道。“明儿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吧,我定会去的,今天就算了,还得张罗这草药,一时半会走不开。” “沈伯回头看见有草药了,我采回来送你家去。”叶汉财大大咧咧的说着。 叶汉东拉了弟弟把。“你又不识得草药,下手没个轻重,没得采坏了草药。” “我知道点皮毛。”江长乐接了句。他爷爷是采药人,常常进山采药贴补家用,他打小跟着也懂了些。 “可以的,不拘什么草药,我都要。”沈郎中笑着应。 接着又说了几句家常就各自忙去了。待进了山,叶汉财才说道。“不知沈郎中是哪的人,看着就跟咱们不一样,这都十来年了吧,在村里住了这么久,愣是点变化都没。” “你嘀咕这些干什么。”叶汉贵不轻不重的说了句。 叶汉财嘟哝着。“就是好奇。”伸手挠了挠头。“前面有蘑菇。”一溜烟的就跑去了。 江知秋过了会又指了个字问着。“大表哥这是什么字?”声音小小的。 “我知道。”小青山瞄了眼,激动的出声,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知某数,识某文。这个字念数。十百千万之数。”虽然上课时他常常打酱油,一年下来多少也学了些进肚子。 叶永宏见弟弟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小眼神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着江知秋又详细的解说了起来。江知秋听的认真,心里起了羡慕之心,要是能经常住在姥爷家就好了。 沈郎中搁了药篓子,先是在草药屋前看了眼,又去了书屋,揶揄的道。“永宏当小先生了。” “沈伯。”叶永宏连忙起了身,很恭敬的喊了句。娘跟他说,虽没有行拜师礼,可他得把沈郎中当成先生对待。 小青山见着沈郎中就坐不住了,飞扑到了他脚边,抱住他的腿,仰着脸欢喜的道。“沈伯,我跟你去耍。”呆在这里好没劲。 “好啊。”沈郎中牵着小青山,对着叶永宏道。“你们继续,我把青山带出去了,省的闹你们。”他对江知秋笑了笑,便出了屋。 这是江知秋第二回见沈郎中,仍觉的好震惊,别人家的夫子都没沈郎中这般好看,瞧着像是画上的人似的,他脑子有些迷糊,没多想便问了句。“大表哥我能和你一块读书麽?”他知道大表哥的学问是沈伯教的。 “能啊。”叶永宏点头应着。“你想学什么我教你,我不会的,我们可以问沈伯,沈伯什么都会,可厉害了。”眼睛发着光,亮的有些灼人。他有好多不懂的,以前问爹娘,他们答不上来,后来他就没问了,不懂的都压在心里。有一回,他碰着不懂的,就问了沈伯,沈伯仔细的说给他听了,他一下就懂了,他觉的特别开心,难怪沈大哥也是什么都会。 江知秋咧嘴笑着,心里欢喜极了,藏在心里的念头就越来越清晰。要是能住在姥爷家就好了。 晚上躺在床上,江知秋半点睡意都没有,闭着眼睛等着父母说完话了,他才出声。“爹娘。” “你没睡呢?”叶荷花诧异的问着,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别是哪不舒服吧?”瞧着儿子今个一天都有些亢奋,不知道乐啥。 江知秋鼓着勇气把话说了出来。“我能不能住在姥爷家。” “为什么?”江长乐愣了下。叶荷花笑着说。“莫不是见这边玩伴多就不想回家了。”心里也觉的有点委屈了儿子,又道。“镇里确实闷,要不,就让他呆在这边吧,反正现在农闲。” “不是玩!”江知秋很认真的纠正母亲。“我想和大表哥一起读书,沈伯会的可多了,问什么他都知道。”他今天大着胆子问了两个问题,沈伯都告诉他了,虽然还有点迷迷糊糊,可他却隐约有些明白,沈伯说,等他再大些,自然而就懂了。 叶荷花听着怔住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儿子啊,沈郎中事情多着呢,可不能太缠着人。” “没有,我跟着大表哥。”江知秋不服气的又说。“沈伯没生气。” 江长乐想起今天见到的沈郎中,要是儿子能跟着这样的人学学问,怕是比馆里的夫子还要有出息些。“就留在你姥爷家吧,不过,你是男孩子,得帮着姥爷做事,要让着小姨知道没?”又对着媳妇道。“回头咱们拎点礼品上门。” “我知道!”江知秋响亮亮的应着,心里欢喜的不行,忍不住在被子里打了两个滚,还是好欢喜,拿着被子蒙住脑袋傻兮兮的笑着,美滋滋的想。往后他能不能像沈伯伯一样?什么都懂,比村长还要厉害才好。 叶荷花无奈的看着丈夫。“这孩子疯了。” “他高兴就好。”江长乐搂着媳妇,心里松了口气,他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儿子能跟在沈郎中身边,就算只是一段日子,也是好的。 今个是暖冬和青山的生辰,叶荷花与苏氏姑嫂俩早早的就醒了,东西昨儿都搬到了老屋,俩人就在老屋里轻手轻脚的忙碌着,怕吵醒屋里睡着的孩子。 “大嫂我跟你说个事儿。”叶荷花觉的这事得跟大嫂说说。“知秋那孩子,想留在这边,大约是看着永宏能识会写,心里头有了念想。” 苏氏顿时就乐了。“这是好事啊,小孩子家家识些字好,人也灵活些。你放心,我会看好知秋的,保准他天天都生龙活虎。” “这个我知道,大嫂向来周到。就是,我怕太麻烦沈郎中了,这孩子昨儿晚上说,他昨儿和永宏跟着读书,沈郎中在旁边指点着,会的可多了,我想着,总得带些礼品给沈郎中,这么麻烦他。就是,怕他心里头不乐意。”后面声音越说越说,叶荷花脸有点烫。都知道,沈家父子在村里不太走动,除非是给村民看病,要不是因着暖冬这层,他们叶家和沈家怕也走不得这么亲近,眼下,有一就有了二,就怕沈郎中觉的叶家得寸进尺。 这大半年和沈家打的交道多了,苏氏心里有些底,不在意的笑着。“没事儿,沈郎中啊,好着呢。你也别太客套了,拎些实用的过去,心意到了就成,他看在眼里收了心里就有数。就是你不能想太多,沈郎中平日里忙,也不知道教永宏,永宏多数是跟着阿元的。” “我知道我知道。”听大嫂这么说,叶荷花也就放心了,眼角的笑都堆起了皱纹来。“那就这么说了,我把知秋搁这边,让他也跟着染染习性,看看往后出息些卟。” 苏氏连连点头。“你宽着心,我会把孩子顾好的。” “娘,我姑姑呢?”青山颠颠儿的跑了过来,喘着粗气的问着,小脸红扑扑的。叶永宏跟在身后,有些无奈。 “你姑姑还在屋里呢,这会怕起来了,今个咋这般早啊?”苏氏讷了闷了,别说冬天,就是夏天也要赖床的小儿子,今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叶永宏看出娘的疑问,回了句。“昨儿沈大哥说教他打五禽戏,没成想,他真上心了,一睁开眼就急巴巴的让我带他过来,口没漱脸也没洗。” “大表哥,小表弟。”江知秋麻利的开了门,衣服都没穿好。叶荷花连忙搁了手里的活,用抹布擦了擦手,走到了屋檐下,边帮着儿子穿好衣服边说话。“这孩子,凭的急啥,大冷的天,冻着了看你怎么办。” 江知秋咧嘴笑着,青山也哈哈的大笑,不知道他乐啥,叶永宏拎着乐疯的弟弟进了厨房,替他漱口洗脸。 暖冬一进厨房,就听见三个声音在喊他。“姑姑”“小姨”“姑姑”前两个别提有多响亮,光听着那声音,就好像恨不得扑她身上般,她都给整懵了。 沈元过来接暖冬的时候,也有点懵了,四个小孩排排站着,叠声儿的喊。“阿元哥哥。”“沈大哥”“沈大哥”“沈大哥”眼睛都亮晶晶的,清澈澄净闪闪发光。他看着心里没由来的一乐,笑的有些止不住,心想这四孩子真好玩。 沈郎中远远的就听见往这边来的动静,叽叽喳喳的,他朝着窗外一看,儿子领着四个小娃娃,倒是把他显的越发像个大人。 “沈伯伯!”齐刷刷的声音,响响亮亮,透着掩都掩不住的欢喜和激动,沈郎中听着看着四个小萝卜头,心里忽的一下就柔软了,眼底的笑越发温和。 沈元教着三个新手打五禽戏,沈郎中就坐在窗口看着,没有说话就默默的看着小孩儿笨拙的动作认真的神情,虽闹是闹了些,可日子却显的快活多了。 第28章 叶汉财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瞧见媳妇在晾衣服,含含糊糊的问。“早食吃的啥?” “苞米卷子。”苞米面粉掺着小麦面粉,钟氏还挺喜欢吃,又简单省事还饱肚。 “天天的卷子,嘴里淡出鸟出来了。”叶汉财皱眉嘀咕着。“就不能整两回肉包子?” 钟氏抿了抿嘴。“今儿过去老屋吃午饭,定会整桌好的。” “暖丫头和小青山过生辰。”叶汉财漱了口,马马虎虎的洗了把脸,打开锅盖拿起一个卷子啃了两口,还挺软和,甜滋滋的,又啃了两口。“一会你过去啊。” “干啥?”钟氏拿了针线笸箩准备做绣活,头也没抬的问了句。 叶汉财走到了她跟前,虎着脸不高兴的道。“还能干啥,过去帮忙啊,大嫂和大姐在张罗着,你去打下手。”顿了顿,伸手捏起一块帕子,笑了两下。“这帕子怪好看,给我块,我送给暖丫头,不对,是两块,一块花的一块素的。” “这是要换钱的,老板娘给的布料,哪是我说给就能给的,我就挣点针线钱。”钟氏连忙从丈夫手里拿回帕子,对着光线细细的看了下。“弄脏了要赔钱的,十文钱一条呢。”小小声的报怨着,又道。“二哥二嫂他们都不送,咱们有啥好送的,再说,咱们过生辰也不见那边送礼。” “你叽叽喳喳个啥,真磨叽。”叶汉财拧紧了眉头有点恼火。“快点过去帮忙,我去镇里瞅瞅。”见媳妇张嘴想说话,他面露凶色狠瞪了眼。钟氏到了嘴边的话不甘不愿的咽回了肚里,慢吞吞的起了身拿着针线笸箩往屋里走。听见丈夫掏铜板的响声儿,忍不住还是细细的说了句。“家里好歹得留些银钱在手,也怕有个什么火烧眉毛的事。” “我知道。”叶汉财不耐烦的应了声,拿了五十个钱搁钱袋里,又去了厨房拿了两个卷子边啃边往隔壁走。“二哥。” 叶汉东正在屋角拾掇柴垛,转身瞅了眼,应了声。 “咱们去镇里。”叶汉财话音刚落,在屋里的于氏就迅速问了句。“去镇里干啥?”语气不太好。叶汉财在家里积了一肚子火,听了二嫂这腔调,一下就爆了。“我跟二哥说话,有你什么事儿?”真是越来越讨嫌了,这话到底没说出口,知道太伤人了些,好歹要顾顾二哥的脸面。 叶汉东看了眼媳妇呆的屋,手头上动作不停,问了句。“去镇里干什么?” “今个是两个小的过生辰,咱们去镇里转转。”连吃了两个卷子,叶汉财有些噎着了,进屋舀了半瓢冷水咕哩咕哩的喝着,抹了把脸,木瓢里剩下的水倒屋后,把木瓢搁回了原处,张嘴催促了句。“二哥快点。” “就快了。”叶汉东加快了动作,拾掇好柴垛,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弟弟道。“我去洗个手,咱就走。” 屋里传来了于氏的声音。“别跟我要钱,没钱。”叶汉东的脚步一顿,叶汉财起身,一脚就把凳子踢飞撞到了墙角,发了这么一通气,他也没说什么,对着叶汉东道。“别搭理她,什么毛病,我带够了钱。”拿着钱袋子颠了颠,发出阵阵响声。 钟氏站在窗户口,看着隔壁屋发生的事,两家离的近,说的话自然都听到了耳里,她红着眼眶低头拿帕子抿眼角,心里觉的好委屈。一拿就是五十文,他真当自个是土财主了,一点都不顾念家里。也怪大姑子,嫁了人还插手管着娘家的事,把好端端的日子都给搅没了,看这模样,今年老屋那边的孝敬是肯定会给的,光想想就跟生割了她的肉似的疼。 叶汉东捯饬好自个进了屋,也没看坐在窗户旁的媳妇,直接开了箱子拿钱。于氏看在眼里,两眼开始冒火,立马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去拦。“都说了没钱,就你挣的那点子钱,管着家里还紧巴的很,哪来的闲钱给你去置什么礼,要钱你自个挣去,一天十个钱一个月就是三百,多难得的事,你要骨气不让我去做,现在拿钱的时候你也挺直了腰杆,别动我的钱!” “不动你的钱。”叶汉东闷着声音说了句。“今年地里收成好,家里钱够用。”再说,他还时不时的接了些活干,一年下来也攒了些,家里有多少底,他心里有数。今年慧慧过生辰,暖冬也是送了吃物过来的,家里得了点好吃的,哪回没念着慧慧。 于氏用身子护着木箱,死活不让丈夫拿钱。“哪里够用了,慧慧才得了一身新衣服,戴的珠花来来回回就那么两朵,我嫁给你到现在,也就得了你一只银簪子一对耳钉,两只手腕还是空的,穿的衣服都是旧年的破衣服,颜色都快掉没了,你倒有脸说钱够用。” 叶汉东说不出话,皱着眉看着哭哭啼啼的媳妇,憋了会,软着声音。“我就拿二十文。” “说的轻巧,二十文都能给慧慧换双新鞋了。”于氏打了主意就是不让开。“要拿钱你自个挣去,反正家里的钱,是我们娘俩的,你要用钱就自己去挣。”说着,她扯着嘴角笑,带着嘲讽的口吻说话。“要不找你大姐要也行,反正大姑子疼你,就见不得你这当弟弟的受半点委屈。” “秀娟!”叶汉东压着嗓子喊了声,带着明显的怒火,用着蛮力一把将媳妇拉到一旁,麻利的打开了箱子。于氏见状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死死的抓着丈夫的双手,眼珠子都有些突了,声音格外的尖锐。“叶汉东,你今个敢拿钱出门,我就,我就……”到了嘴边的回娘家,到底是说不出口,就怕那大姑子真的把她休了,这么一顿,气势就弱了三分,她找不着话,情急之下,哇的大哭起来。“我就不活了!” “二哥你硬气点,她就是欠教训,你跟她磨叽什么,直接打一顿就舒坦了。”叶汉财气呼呼的走了进来。“二哥你拉着她,我来拿钱。” “叶汉财你敢!”于氏声音都哑了,估摸着是说的太急,刚说完,就咳了起来。叶汉东见她咳的难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是把媳妇搂进了怀里,不轻不重的拍着她的背,好声好气的道。“你别气了,我就拿二十文,明儿就去找找活,挣回来了就把钱给你。” “二哥你哄什么!”叶汉财特别的不高兴,拿了钱,拼着股劲把二哥拉开。“你越哄她就越得劲,闹个没完没了,你哄什么,就让她闹去,闹了会就消停了。”说着,把手里的钱袋子扔到了二哥的怀里。“行了,钱到手,咱们快走。” 于氏盯着叶汉财,那眼神恨不得撕他的肉喝他的血般,很是骇人。叶汉财一点都不怕,冲着她咧嘴一笑,阴森森的说着。“二嫂,你再闹,我就跟你动真格了。你说,我二哥会不会真休了你?你自个想想去。”以前看在二哥的面上,他忍着忍着,没想到,这女人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于氏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懵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她这是嫁的什么人,过的什么日子啊!她这当媳妇的还比不上一个弟弟,有时候她真是恨死叶汉东的懦弱和老实,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却不想想,要是叶汉东真强硬的,头一个吃亏的就是她自个。 杨氏看着对面屋里的动静,朝着地上啐了口。说来她也是极看不上二嫂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天作地,二哥多好的性子,却偏偏娶了二嫂。像二嫂这种人,就该让叶汉财来磨一磨,吃了苦受了痛,不老实也得老实。想着眼泪又涌了上来,都是命啊,偏她就嫁给了叶汉财,万事不管就知道吃喝玩乐,都成亲近一年多了,就没点长进,娘总说男娃懂事晚,等当了爹就好了,可她却觉的这日子越来越没盼头,说好的成了亲分家,关起门来当家作主过自己的小日子,却总跟老屋那边扯三扯四,说来全怪大姑子,自家的烂摊子才刚收拾好,转眼就跑娘家来耍威风了,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还不是被灰溜溜的赶出来了。 叶家哥俩是半点都不知道,家里的俩媳妇跟泡在了苦水里似的怨着恨着,俩小伙子年轻脚力足,村里离镇上不是特别远,走着走着,碰上了牛车,就和和气气的上前问着,一般都会同意做顺风车,这下就更快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镇上。 吃过早食,叶荷花对着父亲道。“爹,今个我和大嫂去送早食吧。”她就想去看看那几个孩子。 “嗯。”老叶头点着头应了,又道。“这时辰正好。” 苏氏听着就扔了手里的抹布。“那咱们回来再收拾灶台,先去沈家一趟。”在路上走着,姑嫂俩有说有笑,苏氏特意说起她头一回去送早食。“那会是夏日里,天亮的快,我去的早些,去的时候,阿元和暖冬还在打五禽戏,那正正经经的模样看着可逗了。还有午间的时候,阿元教着他们三读书,暖冬和永宏还好,听的特别认真,就数青山那娃子,不是打磕睡就是东看西望,活像凳子长了刺似的,左扭右晃苦巴巴着一张小脸,乐死我了。” “青山还小着呢,能坐住就不错了。”叶荷花笑呵呵的说着话,脚下走的更快了,心痒痒的,越发的想瞅瞅几个孩子。苏氏瞅着调侃了句。“荷花啊,我看呐,你干脆跑起来算了,走的这般快。”叶荷花哈哈哈的大笑,依旧步步生风的走着。 能看到沈家的屋子,叶荷花才放慢了步子,靠近了些,就能看清屋前的场面了,五个小孩排排站着,五禽戏打的有模有样,最小的青山最好玩,冬天穿的厚实,他向来结实,肥嘟嘟的都成一个圆了,短小短脚的特可爱,甚至都有些微微的摇晃,叶荷花忍不住笑了起来,推了推身旁的大嫂子。“你看青山,真好玩,这小家伙今个倒是认真了。” “知秋耍的还挺好,老往永宏那瞅着,估摸着头一回,有点生疏,练上几天就好了。”苏氏一眼眼的看过去,最后落在暖冬的身上,小小的人儿,看的她一颗心都软化了,恨不得搂着亲两口。“荷花啊,你有没有觉的,暖冬跟阿元越来越像了。”不是说长相,是说给人的感觉。 叶荷花正满心满眼的盯着儿子看呢,听着大嫂子的话,愣了下,一眼看过去,顿时就怔住了,讷讷的道。“还真是呢!”一拍大腿。“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说着,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欢喜来。“这俩孩子,我看呐,八成能成事。虽说年岁差了点。” “阿元把她带的可好了,比我还要上心,这处着这处,倒是处出点夫妻相来了,真好。”苏氏松了口气。“往后日子还长着,再处个几年,就算是大了要注意点分寸,只怕也远不到哪里去。”依着阿元的性子,不说了解多少,有点她倒是清楚的,就算阿元往后有出息了,也不会做出那等子遭人唾骂的事来。 见孩子们还在打五禽戏,俩人也不走近了,就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就怕打忧到了孩子们,边看边说着话,眼角眉稍俱带了浓浓的笑意,神情间全是暖暖的慈爱。等着孩子们收了手,这才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洗把脸洗把手,把早食端上桌,拿着凳子围坐在桌前,别看人小,五个一凑过来,也能坐一桌子,小小的矮桌,还是老叶头特意做了送过来的,自家屋里也有个。今个练的时间要长点,因着前面花了点功夫教三个新手,这折腾,大清早的肚子也就咕咕叫了,见着香喷喷的早食,一个个吃的特别好,也可能是有伴,越吃越香。 苏氏和叶荷花在旁边看着,心里就更高兴了,等他们吃过了早食,叮嘱了几句,又和沈郎中说了些话,这才拎着空碗回了家。到了老屋,收拾灶台的时候,姑嫂俩你一句她一句的,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充满了欢喜,老叶头和江长乐听着,都能想像出其中的场面来,乐呵呵的笑着,钟氏过来时,就见着这一片欢声笑语的温馨,倒是怔了下,有点呆了。 “大嫂,大姑子。”回过神来,钟氏笑了笑,捏着衣角,显的有点拘谨,细声细气的道。“汉财和二哥去镇上了,说给俩孩子买点东西。”说完,顿了下,视线在厨房里扫了圈。“我过来看看打打下手。” 叶荷花听着钟氏的第二句话,觉的很开心,连带着对钟氏也热乎些了。“好啊好啊,也没什么活,就是些琐碎事,咱们仨边拾掇着边说话。” “对对对,这会时辰还早着呢,咱们仨慢悠悠的来。”苏氏笑着接了句。 钟氏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往灶台走去,对着火塘旁的俩人招呼了声。“爹,姐夫。”然后,撸起袖子帮着清碗。听着大嫂和大姐噼哩啪啦的说个不停,那股子欢喜像是会传染似的,听着听着,她心里就轻松了,嘴角弯了弯有了笑意。头一次觉的,老屋这边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叶汉东哥俩在镇里逛了圈,买了些吃的玩的,觉的差不多了,兴兴冲冲的出了镇往村里赶,回来的路上运气也好,碰着了一个同村的,做了趟顺风车,碰见好些个三三两两的往王家走,叶汉财有点懵也有点好奇,下了牛车,拉着二哥的手往王家的方向走,扯住了一个相熟的人问了两句,才知道,王家又出新的吃食了,这回啊,却是葡萄酒!就是葡萄酿出来的酒,今天开坛,想让乡亲们过去尝尝味看看如何,是免费的,怪道大伙听到了消息一个个跟抢金山银山似的往王家钻。 “有什么了不起的。”待那人走远了些,叶汉财酸了句。“哥,咱们回家。”那次爷四个掏着心窝子说了回话,紧接着又有荷花在中间周旋,越发的亲近后,原先对王家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是有些膈应了。 叶汉东笑着安抚了弟弟一句。“有啥,咱们吃穿不愁,过着也挺好,犯不着生气。” “我哪里生气了。”叶汉财嚷了句。“哥你去找短工,带我个。” “好。”叶汉东应着。有时他去做活,弟弟也会跟着去,大多是无聊的时候。 俩兄弟一进屋,叶荷花就瞧见了,笑着打趣。“哎哟,我家幺弟在镇里遇着什么了?瞧瞧那俊脸都变老头了。” “大姐。”叶汉财听着这腔调,有点不太好意思。“暖丫头他们呢?” “还在沈家呢。”苏氏笑着应了道。伸手揉了揉脸颊。“今个着实开心,我这脸都有点笑疼了。” 叶荷花凑近了些,看了眼。“大嫂不得了啦,我瞧着啊,都出两条皱纹来了。”双手一拍,自个先大声笑了。 正在择菜的钟氏冷不丁的听了这话扑噗一下笑出了声。叶荷花有心想让屋里气氛好,听见了这笑声,侧头逗她。“弟妹矜持点矜持点,说不得,一会也跟大嫂似的,笑出了皱纹来,回头不得拿着镜子发愁。” “越来越宝气了。”苏氏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笑了起来。“哎哟肚子都是疼的。” 叶汉财积的那点子郁闷消的一干二净,也跟着闹了起来,屋子里倒是越来越热闹。眼瞅着快午时,阿元领着四个小萝卜头回来了,有了青山和知秋这俩小家伙的加入,那大嗓子恨不得把屋顶都掀了,话才刚说利索,说快了就含糊了,可他俩高兴,眉飞色舞的边说边比划着,大冷天的都出头热汗来了,小脸红扑扑的,整个人热腾腾,仿佛都能看见冒热气儿,屋里似是一下就春暖花开了。 “可真热闹。”沈郎中走了进来,未说话脸上先有了笑意,原先瞧着他像是一副清冷的水墨画,这一笑倒显鲜活了,如同染上了彩色般。 小青山飞扑了过去。“沈伯伯。”小眼亮晶晶的。他刚刚说的便是沈伯伯带他们玩的游戏,可好玩了。 苏氏笑着道。“看您带他玩了两回,他就缠上您了。” “小孩子最是精怪不过了。”叶荷花瞧着儿子的满眼的崇拜,心里头高兴坏了,但凡儿子能有沈小郎中的一半,她做梦也要笑醒过来。 沈郎中笑笑没有说话,却是把青山抱了起来。 “永宏去寻寻你爹。”苏氏提了句。 叶汉东站了起来。“我去看看慧慧娘俩。”一颗心有些七上八下,今个这般热闹,秀娟可别扫大伙的兴,到时又得头疼了。 “我来了。”叶汉贵走了进来,又道。“弟妹和慧慧没在家,我瞧着她们去王家了。” “什么!”叶汉财一下就诈了,顿时骂了句。“还要不要脸了。”心里知道怕是去王家喝那劳子葡萄酒了。 叶荷花听着愣了。“怎么回事?” “回来的路上,碰见说,王家那边今个开坛葡萄酒,让大伙过去尝尝味是免费的,好多都过去了。”叶汉财皱着眉头满腔怒火的说着。 屋里有了瞬间的安静,像是时间凝住了般。 叶荷花想了想,到底是顾着二弟的面子。“汉东你过去看看吧。”来不来吱个声,没得一家子团圆,把她们娘俩落下了,怕二弟心里也不好受。 “我去看看。”叶汉东忽的有些忐忑不安,他明白,出门前闹了那么一出,媳妇八成是不会回来吃午饭的,要不然,怎么到这会还不见身影。人都走到了门口,又想着王家现在人那么多,万一媳妇闹起来,得多难堪,又要闹出笑话来,脚步便顿住了,犹豫了下,还是收了步子重新进了厨房。“要不,咱们先开饭吧。”那笑比哭还难看。 “开饭开饭。”叶汉财笑着大声说了两句,见不得二哥这样,走了过去,揽住他的肩膀,脑袋撞了撞他的脑袋,小声的嘀咕。“二哥,那娘们有甚好,你听我的,她没顾念你,你也别顾念她,你冷下来了,她知道了,没了倚仗也就老实了,今个给她买的面脂别拿回去了,你真给了,她就会越来越嚣张,顺着杆往上爬,那面脂给我,我送给我媳妇。” 叶汉东沉默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一颗心终究是有些寒了。 暖冬看着满满一大桌的菜,眼睛大放光芒,眉开眼笑的道。“好多的菜啊,好香好香啊。”亮晶晶的目光扫过苏氏叶荷花钟氏三个。“大姐,大嫂,三嫂,你们真是太厉害了,好棒好棒。”拍着手,别提有多高兴。 小青山和知秋也跟着一蹦一跳的凑热闹,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和欢喜。 第29章 临近年关,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午饭过后,一屋子的都散的差不多,叶荷花稍稍的收拾番,也准备和丈夫返回镇里,走时,她特意拿了个钱袋去了火塘旁。老叶头坐在火塘边,慢慢吞吞的编着撮箕,因是冬天外面冷,沈元就领着几个小萝卜去了书屋里教学,那儿笔墨纸砚都整齐,有时沈郎中闲了,还能指点几句,老屋这边就显冷清了许多。 “爹。”想着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场面,见着现在的冷清叶荷花莫名的有些心酸,她挪了个凳子,往老叶头身旁挨近了些,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江长乐自茅房出来,在屋檐下站了会,见媳妇还没出来,思索着抬脚进了厨房,随手拿了个凳子坐下,捡起工具帮着剖削成条的竹薄片。细细嗅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竹香,沁人心脾的舒爽。 沉默了会,叶荷花掏出鼓鼓的钱袋子,递到了老叶头的跟前,小声的道。“爹,这是幺妹做玉肌散挣的钱,你给她收着,她现在还小,咱们慢慢来,长大了,这嫁妆也就够看了。”顿了顿又道。“玉肌散买的挺好,我相信往后这生意会越做越好,爹平日里你也别太拼,要顾好自个的身体,吃好睡好才是紧要的。” 老叶头停了手里的活,伸手拿着钱袋子掂两下,目光落在了大闺女身上,幽幽沉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他过了会,他才开口道。“这钱,你也要得一份。”说的缓慢而坚定。 “爹,这话说的。”叶荷花拧了拧眉头。“一家人还能说出两家话来?我这当大姐的也没干什么,就是顺手搭了下,多轻巧的事儿,再说,我也得了好,幺妹的玉肌散我不知道用了多少,脸皮子都显精神年轻了些,要照爹这么说,往后我用幺妹做的东西,不也得出钱才成。”说着她倒是笑了起来。“要大嫂知道了,非得指着我的脑袋骂。” 江长乐接了活,他语速慢,话说的温和。“爹,荷花说的在理,这钱你收着,权当给暖冬攒嫁妆。” “爹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去做生意,就先走了,什么时候逮着空了就过来了。”叶荷花起了身,又絮絮叨叨的道。“知秋那孩子,也还算懂事,倒是不要怎么操心,爹你也别太宠着他,凡事让他自个来,我再去大哥大嫂那边坐坐。” 老叶头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起身送着大闺女和女婿出了门,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叶荷花走了几步,回头见爹还没进屋,脚步放慢了些,扯着嗓子喊。“爹,屋外冷,你进屋去,莫冻着了。”老叶头举着手扬了扬,没说话也没进屋,仍静静的站着,直到见着他们被大儿媳迎进了屋里,这才收了视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子,眼里有了丝丝缕缕的笑,关了屋门坐到火塘旁,拿着茶喝了一大口,心里是轻快的,一室的冷清都显热乎些了。 “大哥去哪了?”叶荷花问了句,见大嫂欲要泡茶,连忙道。“别张罗了,就是过来说几句话,赶着回镇里呢,也耽搁了快一整天的生意了。” 苏氏没客套,笑着坐了回去。“那我就不泡了,刚从老屋过来吧,远远的还能看见爹在屋檐下站着呢。你大哥去田里了。” “对啊。”说起爹,叶荷花就觉的口有些堵,沉沉闷闷,低低的叹了句。“总觉的爹显老了些,看着怪难受的。”小的时候,看着高大强壮的爹,总觉的他像一座大山,虽话很少也不怎么跟他们亲近,可在他们心里,还是觉的爹特别特别的重要,近乎盲目的孺慕崇拜着,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老会慢慢衰弱。 “还不是那边俩个作妖作出来的。”苏氏啐了句,一脸的厌烦。“好好的日子不过,净闹幺蛾子出来。”自打婆婆走后,公公就更加木讷,要怎么说呢,便是为着暖冬才拼着股劲,可到底是有些力不从心,公公把婆婆看的太重要了,婆婆的死相当于活生生的把他的心给剖掉了。 叶荷花神色顿时就变了,一脸愤然的道。“那于氏,依我看呐,不见棺材不掉泪。三弟妹瞧着倒是还好些,回头我再好好教教三弟,让他懂点事,平日里多顾念下自个的媳妇,说来这俩口子年岁略小了点,三弟又是个被宠坏的,把日子过的磕磕绊绊。” “说来说去,一粒老鼠屎坏了碗粥。”苏氏语有所指。“二弟只要把二弟妹压住了,也就没什么事了。”顿了顿又笑着说。“现在好多了,有你在中间说着话,瞧着他们爷四个感情越来越好,咱们老叶家照这么下去,只会越过越红火了。” 姑嫂俩嘀咕了好一会,江长乐见她俩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提醒了句,这才收了嘴,匆匆忙忙的上了牛车赶去镇里。 叶汉财剥完了手里的花生,地上铺满了花生壳,他踩了两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儿,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低头做绣活的钟氏瞄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抿了抿嘴,终究是没有开口,收了心思,继续做着绣活。 “可真够没劲的。”叶汉财伸完了懒腰,打了个哈欠,查觉到怀里搁的东西,这才想起一事,掏了出来,扔到了媳妇的针线笸箩里,用着懒洋洋的口吻道。“媳妇儿给你买的面脂,茉莉的香味。” 钟氏白净的脸忽的就染了红晕,拿起面指闻了闻,一双眼睛水盈盈的看向丈夫。“多少钱啊?”透着少有的娇羞。 “问钱干嘛,给你你用就行了。”叶汉财皱着眉嘀咕,最烦媳妇动不动就提钱,钱不就是用来花的,难不成攒在手里等着生锈,真是没劲透了。“我出门转转。” “嗳,等等。”钟氏急急的喊着。见丈夫停了下来,才细声细气的道。“你去哪啊?”捏紧着手里的面脂。“要是路过吕家,看看还有五花肉没,咱今晚吃红烧肉。”丈夫馋肉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天吃肉她舍不得,也就让他念,左耳进右耳出,等他馋的厉害了才吃一顿。 “你说的啊。”叶汉财一下就高兴了,乐滋滋的笑着,一脸俊脸都显好看了几分。“我去买一斤回来。”难得媳妇开口说买肉的事,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钟氏听着,心都是疼的,惊呼道。“不要这么多!”有点后悔刚刚不该开口。 “明儿早上吃肉包子,红烧肉也要往老屋送一碗。”叶汉财说着,看向媳妇道。“这么一算一斤还少了。” “老屋今个中午还余了不少好饭好菜,用不着……”钟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汉财给打断了,他没好气的道。“怎么用不着,大哥家有点好吃的,都会往老屋送,我说送就送,我拿钱去了,一天到晚磨磨叽叽。”好好的心情又给整没了。 钟氏见丈夫把门关的砰砰响,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眼里含着泪,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面脂上,她拿手指轻轻的刮着面指盒,还能闻见那淡淡的茉莉香,心里的委屈一下就淡了好多,嘴角弯了弯,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拿出帕子抹了抹脸。细细想着,近来丈夫的说话行事,渐渐有点模样了,破天荒的晓得送她面脂,娘说的对,男娃晓事晚,要是当了爹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更好些。钟氏拿手轻轻的摸了摸肚子,心里有了期盼。 叶汉财出了屋,站在屋门前,一时间真不知道去哪好,二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归家,早晓得这样,他就跟二哥一道去外面找活了,总比腻在家里强。琢磨着,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瞧着西边的方向,他又乐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颠颠儿的往沈家去了,去看看那几个孩子也怪好玩的。 沈郎中下午比较清闲,教了半个时辰的,就带着孩子们玩起了投壶的游戏,当然是不太正规的,就是让孩子们放松放松,他当主持者,一个一个轮着来,其实拢共也就三个,沈元温习书本,暖冬捣鼓着七白膏。三选一,胜出的孩子,可以随意的惩罚,或是背书或是打拳,围着屋子跑三圈也行,只要合适想罚什么都可以。 青山最小他的距离最近,知秋其次,最远的是永宏,每人投三次,三回为一轮,有一回青山胜了,这孩子精怪极了,让哥哥背着他跑圈,他趴在哥哥的背上,嘴里大声的喊,驾驾驾,别提有多兴奋了,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而有神。觉的这游戏好玩极了。知秋也是越玩越兴奋,场面闹哄哄的,把在屋里温书的沈元和药房里捣鼓七白膏的暖冬都惊动了,忍不住走过来看着,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叶汉财还没来的及敲门,就听见屋里阵阵的欢笑声,好奇极了,啪着屋门喊。“玩什么呢?这么乐呵,也让我来玩一个。”半点都不觉的自个十几岁了。 “投壶。小叔也来玩?”叶永宏开了门,笑着问了句。 “啥叫投壶啊?”叶汉财一头雾水,然后麻利的打着招呼。“沈大哥,这投壶怎么玩的?我能不能玩?” 沈郎中眉角眼梢都带着笑,指了个位置。“那是你的位置。”然后,把规矩说了番。又对着儿子和暖冬道。“你俩真不玩?” “玩!”沈元来了兴致。“我和暖冬站一个位置吧。”说着,牵起暖冬就走了过去。“就站这儿。” “输赢怎么算?”沈郎中也没说什么,乐呵呵的问了声。 沈元早就想好了。“我教暖冬打,输了算我,赢了算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你说可好?” 暖冬笑的眉眼弯弯使劲的点头。“好啊!”仰着脸,略显得意的看着沈郎中。“沈伯伯怕是不会输的呢。”抿着嘴,一个劲的笑。 “开始吧开始吧。”叶汉财有些心急的催着,跃跃欲试。 因为人多了些,规矩稍稍的改了下,由小到大没有平局,赢的一方可以罚输的一方,中间的安全无事。青山站的最近,玩了好一会,有了些手感,聚精会神的投着,三只木箭全中了,后边的知秋中了两只。 沈元弯着腰,握住暖冬的手,暖冬握着木箭,用力一掷,木箭嗖的一声,轻轻盈盈的落到了壶里,壶身都没有晃动,这箭投的十分完美。沈元笑着低头夸。“暖冬真棒。”像是许多大人夸小孩般,自家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全世界都比不上。暖冬听着,心里甜滋滋的,有又有些羞赧,好多人都在呢,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手心却是沁了层细细的汗。 沈元和暖冬投了三支都是全中,叶永宏投了三支中了两支,轮到叶汉财这个新手,虽是个大人,可他站的最远,第一次投三个都没中。输的一方自然就是他了,胜者是青山。赢方从小到大来算,输的从大到小来算。 青山知道自己又赢了,高兴的喔喔直叫,飞扑到了叶汉财的身边,扒着他的双腿,仰着小脸激动的道。“小叔抛高高!” “重的跟只球似的,给你抛高高,我这两只手就要废了,还拿什么投壶。”叶汉财边跳着脚边苦着脸嚷嚷。小坏胚子。 “沈伯伯!”青山倒是知道找人,扭着头响亮亮的喊了声。 叶汉财上跳下窜的神情着实逗人,沈郎中笑的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你就认命罢,抛六下足已。”也没说太多,到底是怕力不够,摔着了小孩子。 “个坏蛋。”看着兴高采烈的青山,叶汉财认命的抱起他,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颊。 被抛高高了,青山乐哈哈的笑着,满屋子都是他的笑声,只怕站在外面,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他笑的越开心,叶汉财就越心酸。他竟然输给自家的侄子了,这么一想,瞬间燃烧起了斗志。 原来沈郎中是想着玩半个时辰,让孩子们放松放松,可玩着玩着,见他们一个个笑的那么开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陪着他们一直玩,直到天色渐晚,村里开始起炊烟了,这才收了手。一屋子人各个都走的恋恋不舍,明显的没有玩够,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沈郎中,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哟,沈郎中笑着承诺了句,明儿继续玩。听了这话,俱都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钟氏还等着丈夫的五花肉做红烧肉呢,等丈夫回了家,见他两手空空,愣了愣。“相公,肉呢?”这上哪去了,瞧着那精神抖擞的样儿,红光满面的得了什么好事?有点微微的犯酸,相公在她跟前,还没这么高兴过呢。 “肉啊,我明儿早上去买,给忘了。”叶汉财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心里高兴极了,忍不住想跟人分享分享,以前都是拉着二哥说的,可这会二哥不在,顺手就拉上媳妇,吧啦吧啦的开始讲着,那叫一个眉飞色舞。钟氏听着,也没怎么仔细听,一颗心呀注意力全放在了相公的身上,相公这模样越瞧她心里就越欢喜,见他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汉东找着活了,虽工钱不怎么高,胜在比较轻省。第二日吃了早食,他就去喊三弟上工。叶汉财昨晚太兴奋,起了兴致,在床上跟媳妇闹了好一阵,这会还在睡大觉。钟氏见二哥进屋,知道他是想推醒相公喊他去干活,忙出声道。“二哥,你莫喊他,他昨儿睡的晚,今个就不去干活了吧。”说着,脸有些微微的红,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着,相公与她难得亲近,便是有,也不如昨儿晚上的欢愉。 “喔。那好吧。”叶汉东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喊三弟了,自个去了上工的地儿。 于氏坐在屋里,也不收拾灶台,就那么坐着,身侧就是火塘,火塘里的火势挺大,屋里热乎乎的,可她却觉的身上一阵阵的发冷。自昨儿回家起,叶汉东就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拿正眼看她,她有些慌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换作从前,每次闹了起来,叶汉东总会软着声音来哄她,可这次却半句话都没有,同在一个屋子里,如同没有她这个人般。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捂着心口,连呼吸都有些喘了,胸膛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石。要是叶汉东真不要她了怎么办?想着,她连哭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害怕如潮水涌上心头,几乎都要把她给淹没了。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办才好…… 叶汉财起床洗漱完毕,打开锅盖,一股子热气迎面扑来,带着酸菜肉包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咧嘴顿时笑了起来,拿了个包子啃了口,嚼了两下边咽边冲着坐在火塘旁的媳妇说话。“你早上去买肉了?我睡晚了。”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 “买了一斤。”钟氏侧头笑着说,声音比平常多了几分柔和,眼里也是带着柔柔的笑,脸上涂的是昨儿丈夫给她的面脂,大抵是心情好,面色红润,倒是显好看了两分。“中午做红烧肉,记得早些回来,送些去老屋里。”她早先就隐约知道点,丈夫有些孩子心性,顺着他就能好过,可她到底有些不甘心,也怕惯的丈夫越来越没了边。今天她倒是心甘情愿了,有些奢望的想,要是顺着相公,他也能多顾念着她,那该多好。 叶汉财点着头,三两下吃完了肉包,走时,夸了句。“媳妇你今个真好看。”顶着油嗒嗒的嘴在媳妇脸上偷袭了下,高高兴兴的出了屋往沈家走。钟氏掏出帕子擦脸,微微垂头,抿着嘴一个劲的笑,脸皮子通红通红。 叶汉财这个完全没有自觉心的大人,觉的沈郎中特会带人玩耍,厚着脸硬是粘了过来,也不去找别的乐子了,也不去干活了,一整天一整天的呆在沈家。孩子们上课时,他也不觉的无聊,坐的正儿百经,听的还津津有味,当然是沈郎中教课才会这样,倘若是沈元,他就坐不住了,总算有点羞耻心了。乐颠乐颠的跟在沈郎中身后进山采药,也觉的好玩,特别的刺激还有成就感,有时运气好了还能逮着野物。 一个冬下来,往年冷清的沈家,倒是天天的热闹,连村民路过,听着从里头飘出来的欢声笑语都跟着咧了嘴角,有些好奇的想,不知里头在干什么。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地里的农事得开始慢慢的忙碌起来,叶荷花来接儿子回家,江知秋走的时候,抿着嘴眼泪嗒嗒的落着,拿着袖子一个劲的擦,可怜极了。 “就让他留下来罢。”老叶头见不得大外孙哭,说了句。 江知秋连忙抱着娘的手臂,哽咽的道。“娘,我很听话,也很乖,你让我留下来吧,我想留下来,我不想回家。”姥爷家好玩多了,天天都好玩。 “大姐,就让知秋留下来吧。”暖冬也说了句。“这读书不能断,他正在兴头上呢。” 可儿子总留在娘家说出去也不好听。叶荷花拿不定主意了,咬了咬嘴唇。“咱冬天再过来吧,我在镇里给你找个馆读书。” “我不去,我不去。”江知秋不乐意,哭的更伤心了。“就要留在姥爷家。”就差没到地上打滚了。 苏氏把知秋拉到了怀里,看着叶荷花。“就让他留下吧,咱们一家子有什么妥不妥的,嘴长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咱们过咱们的,没得让孩子受苦。”说着拿了帕子替外甥擦眼泪,哄着他。“莫哭莫哭,留下来,留下来,咱不走了啊。” “知秋留下了,你回吧。”老叶头一锤定音。 叶荷花也是见不得儿子难受,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那行,就让知秋留下了。”想着回去得跟丈夫好好说,要往娘家送些钱才好。 江知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拉着青山的手,哥俩高兴的直嚷嚷着一跳三尺高。 沈元十岁的生辰,苏氏念着沈家对叶家的好,跟沈郎中商量了下,这个生辰得好好的办,也不请别人,就是两家人合着好好的吃一顿饭,给沈元庆个生。叶荷花俩口子也念着沈家的好,瞧着儿子如今是越来越懂事,心里就更看重沈家,生辰那日,早早的就回来了,大包小包的,欢欢喜喜的在厨房里张罗。 热闹的十岁生辰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好像就是眨眼的功夫,春裳就换了夏衣,老屋前的那棵老杏树,今年比去年还是热闹几分,那一树的杏子似也结的比旧年要多了些,果实累累被亮莹莹的阳光一照,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极好,那味道应也是美味可口的,坐在杏树下读书识字,呼吸间满满的全是果香。 第30章 昼长夜短的夏日,天亮的格外早,将将卯时鸡未打鸣人便醒了,趁着这会清凉,拾了农具往地里去干活。村庄还是很安静,小孩儿仍在熟睡中,家禽家畜还关在笼子里,大人们的动静总是很轻,漱了口洗完脸就出了门。走在小道上,遇着了相熟的村民,不曾停下脚步,却会笑着浅说两句,细细的声儿,似是怕吵醒了尚在沉睡中的村庄般。 暖冬醒来的时候,老叶头已经出了门,厨房里的火塘孤零零的燃烧着,因着他们是先打了五禽戏再吃早食,老叶头索性也就先在地里干阵活儿,回来时再做早食。火塘里的火势不大,壶里的水有些温度,不烫手,用来漱口洗脸正好。 敞开的屋门,一眼就能看见,小孩儿慢吞吞的绞着脸帕,沈元一脚迈了进去,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伸手轻弹了下她的额角,嘴角上扬眼里便有了笑意,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愉悦,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见着这小丫头,他心里就欢喜了。 “阿元哥哥。”不用扭头,暖冬脆生生的喊了句,才转身去看,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光芒,忽闪忽闪,是掩不住的喜悦,发自内心深处,年年如一日,看着他,就什么也想不了,整个人满满的只剩下高兴。“你今个早些。” 沈元拿了脸帕替她擦脸,悠悠声的应着。“随我爹去了趟山里。” “好早。”进趟山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暖冬看了看沙漏。“天不亮就起来了?” “是啊。”瞧着小丫头惊讶的神情,沈元轻快的答着。洗了脸,倒了水,牵着她往屋里走,站在窗户口,对着天光,拿起梳子替她梳头。转眼一年过去,日复日,他这手艺是越来越好。“头发又长了些。” 暖冬没有动,嘴里应了句。“我个头也长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抿着嘴忽的笑了起来,笑的眉眼弯弯,好似那新月般。 听着声音就知道小孩儿在笑,沈元用余光对了下俩人的差距。“是长了些。”到他的胸口了。又道。“还是能轻松的抱起你。” 暖冬不吭声,抿紧了上翘的嘴唇,白净的脸蛋添了薄薄的红晕。在心里默默的数着,一年又一年,她如今四岁了,阿元哥哥还是同她好亲近,要继续保持着,心里头甜滋滋嗒。再有个四年她就八岁了,然后再过两年,她就十岁,是个姑娘家了,不能和阿元哥哥太亲近,有点小惆怅。 那时候阿元哥哥就是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少年,千百年才出一位的举人老爷。呀!暖冬在心里小小声的叹了下,一颗心忽的七上八下,双手不自觉的绞着衣袂。她和阿元哥哥真的能在一起麽?抿紧了嘴,眼睛却亮的有些吓人。总该试一试,就是年岁差的远了点,那会她才十岁,还是个小姑娘呢。淡淡的秀眉拧了又松,松了又拧,一时间倒是有些恨起她重生的时候不对,要是十三四的年岁该多好,转念一想,十三四的年岁她与阿元哥哥就生疏了,唉!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愁啊愁,其滋味真不好受呢。 “跟天塌了似的。”沈元忍不住笑出了声,搁了木梳子,伸手捏了下小孩儿的眉眼。“来跟我说说,你这么小的一个人儿,有啥可愁的?”蹲着身,正儿百经的看着跟前的暖冬,眼里分明带着揶揄的笑。这小丫头怪好玩。 “我。”暖冬眨了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元哥哥。总不能说她在愁着长大后怎么嫁给他吧。哎呀!她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可是能怎么办?就是好喜欢。“我在想着怎么快点长大!”说的理直气壮。 沈元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然后呢?” “然后,然后……”暖冬卡了壳,眼睛眨巴眨巴,咧嘴露出一个笑,歪着脑袋调皮的道。“等我想着了再告诉阿元哥哥。”等她十二岁了,她就愉愉的告诉阿元哥哥。她想快点长大,然后,嫁给他啊!光想想就脸皮子发烫,心里一荡一荡的,怕是千百年来,再也不找出第二个,像她这般不知羞的姑娘了。她不能白白浪费老天给的重生,多难得啊,这捡来的一辈子,她觉的她该任性点,不留遗憾。 时间呀,快点走,快点走,她要快点长大,都说小孩子家家风一吹就长大了。她是不是该经常站在外面吹吹风?暖冬觉的自己有些痴傻了,心里却是快乐的,没法形容的快乐。 “好,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沈元伸手抚了抚暖冬的脸颊,热热烫烫的触感,细腻嫩滑。他也不戳破,想着小孩儿总有一天会告诉他,她心里的所有秘密。 江知秋打着哈欠扶着墙沿着屋檐走,见小姨的屋门是打开的,他往里探了探,一下就清醒了,笑嘻嘻的喊。“沈大哥,小姨。” “醒了啊。”暖冬打着招呼。“漱口洗脸去。”拉着阿元哥哥的手往厨房里走,虽说她看着最小,可她的灵魂都好老好老了,总会下意识的顾着侄子们。江知秋漱口的时候,暖冬就给他打好洗脸水,又往壶里添了两瓢冷水,加了根柴,任它慢慢的烧着。 叶永宏牵着小青山刚出家门,堪堪走了几步,小青山就欢天喜地的开始嚷嚷。“姑姑,知秋,我们来啦。”扯着嗓子一声声的喊着。 “知道了。”暖冬站在高高的门槛上,整个人都显高了好多,扬着手应了声,侧头满脸欢喜的看着阿元哥哥。“你看,再长这么多,我就和你一般高了。”伸手比划了下,站在高槛上的她,只比阿元哥哥矮一点点呢,她脸上的笑更加的甜美了。 “少说也得长好几年呢。”沈元说着,把她抱在了怀里。“你长的时候我也长,总能抱起你。”他是喜欢抱着暖冬的,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抱抱她。 暖冬又不说话了,垂着头一个劲的笑着,乐呵呵的,突然的想,怕是神仙都过的没她好,天天都有好心情,像是泡在蜜罐里。 沈元带着四个小孩儿回了沈家,成排站在屋门前,开始打五禽戏。该有半年多了,或许更久一些,连小青山都打的有模有样,小脸儿绷着,煞有其事的样子,配着他眉清目秀的五官,还真是有趣极了。 叶汉东哥俩自地里干活归家,叶汉财拉了把二哥。“咱们去沈家瞧瞧。”他有些理解了,什么叫恨生不逢时,要是他能再小了七岁八岁的,也就可以继续在沈家屋里玩耍了,哪像现在,还大清早的起来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苦哉乎哉啊。 叶汉东晓得弟弟的那点心思,没有说什么依着他往沈家屋走。他们去时,几个孩子正在吃早食,香喷喷的鸡肉粥,今个是沈郎中张罗的。用的正是今早在山里逮着的野鸡。滋味软糯,相当的美味,就是有些烫嘴,含一小口在嘴里,仿佛都在化成水般,好吃的不行。 “沈伯伯。”叶汉财嗅了嗅,半点也不觉的丢脸。“好香,吃的什么?”拿眼瞅啊瞅,一脸的馋相。 一个冬天的相处,沈郎中与他倒是亲近了些,笑着说。“过来了。”顿了顿,又说。“鸡肉粥,一并吃点?” 求之不得呢。叶汉财连连点头应好,拉着呆愣愣的二哥就往厨房里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叶汉东很少来沈家,更别说这般近距离的相处,他有些微微的拘谨,腆着脸喊。“沈伯伯。” 沈郎中笑笑点点头,拿了两套碗筷,指着小灶。“在锅里,自己舀。”倒是随意的很。 叶汉财熟门熟路的动起手来,先给二哥舀了碗。“二哥,接着,有点烫,慢点吃。”又给自己舀了碗,深深的吸了口气。“沈伯,你这早食做的可真好。”以前听村里人说,沈郎中如何了得,真是万般皆通,他还有些不相信,旧年冬天呆了一个冬,他真是服气了,佩服的很。这人跟人,有时候就像天和地似的,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三哥。”暖冬好不容易解了馋,这才抽出空来,喊了声。“你得快点,三嫂肯定在家里等你吃早食。” “知道了。”叶汉财头也没抬,含含糊糊的应了声。过了会,用手当扇子在嘴边扇啊扇的道。“小小的人儿,还管起你三哥来了,让我解解馋,一会就回。”想到什么似的,他冲着沈郎中笑,憨嘿嘿嘿的,也就他有脸开这口。“锅里还有不少粥,沈伯一会我送碗给我媳妇尝尝啊。” “行。”沈郎中笑着应了。 一碗粥下肚,有了半分饱,叶汉财手里端了一碗和二哥出了沈家,心里乐淘淘的,别提有多高兴,一早上的疲惫都没了。“二哥,沈伯人真好,哪里冷清了。” “嗯。确实好。”叶汉东点着头,放松了些。有些感叹的道。“沈伯还会做饭啊,真没有看出来。”每次在外面看见他,冷冷清清的眉眼,就是笑,也是淡淡的笑,压根就不沾半分烟火气,像极了人们嘴里说的神仙,要是真有神仙,他想,大抵也就是沈郎中这模样了。 “他会的可多了。”说起自己的偶像啊,叶汉财整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着,吧啦吧啦的开始说。叶汉东认真的听着,心里没别的词了,只是重复的想。可真厉害,可真厉害。 到了家门,叶汉财张嘴嚷嚷。“媳妇,我蹭了点好吃的给你。”又对二哥道。“去我家吃早食吧。”自打二哥对着那女人冷下来后,隔壁屋里也就冷清了,一天到晚难得响起声来,有时看着二哥,怪难受的。 钟氏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又去沈伯家了?”问着,看向叶汉东。“二哥我下了臊子面,一并吃点吧。”小半年的功夫,日子舒坦了,人也就胖了些,面色红润,眉宇间洋溢着股幸福。她如今呀,是事事顺着丈夫,知道她的付出是有回报的,丈夫待她是越发好了。 “不了。”叶汉东掩住眼底的落寞,转身回了自个的家。 叶汉财把粥给了媳妇,端起臊子面吸溜了两下。“媳妇你跟二嫂多说说话。”他也是经了大姐的提点才慢慢开窍的,想着媳妇和那女人还算亲近,最好说话不过了。 “嗳。”钟氏小口小口的吃着鸡肉粥。“我经常过去跟她说话,她有了悔意的。”做为一个女人,被丈夫视若无物,时日短还好,时日长了可不得跟割肉似的,日日煎熬着,就盼着二嫂这回是真醒过神来了。 于氏见丈夫进了屋,起身喊了句。“汉东。”捏紧着手里的帕子。 叶汉东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打开盖锅一股热气扑来,瞧着里头的馒头和鸡蛋花汤,愣了下。“你没吃?”声音平平的。 “等你呢。”于氏忙应着,麻利的端出了馒头和鸡蛋花汤。 夫妻俩沉默着吃了早食。于氏见丈夫放下碗筷就起身往外走,急急的问了句。“去哪?” “打篓猪草来。” 于氏听着,心里一涩。“今儿的猪草我打了。”就是那般不情愿跟她处一室?顿了顿又说。“柴禾也捡了捆。” 叶汉东转过身看向她,一脸的陌生表情,带了些不明显的诧异。那颗冷却的心,忽的有了些悸动。 “你歇会吧。”于氏低头收拾着碗筷。“三弟那边一会还过不来。”他们哥俩的田地离的近,出门进门总是一块。 “嗯。”叶汉东犹豫了下到底是应了,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屋檐下,看着晾在竹竿上的随风轻轻晃动的衣服,思绪有些怔住了。他觉的现在的日子挺好过,清静不闹心,可看着媳妇一日日的改变,他有些慌了,说不清为什么,就怕自己又动了心,对她百般好,日子回到了最初,整天吵吵嚷嚷,光想想他就觉的疲累极了,还是现在好。 日头越发的毒辣,老树上的杏子黄澄澄的,老远就能闻着那股子果香,钻进鼻子里,勾的人口水直流。老叶头喊着三个儿子,寻了一个清早,爷四个踩椅子的踩椅子,爬树的爬树,还有叶汉财把小青山和知秋骑在了肩头,让小孩子摘,场面热闹极了。 熟透了的全部摘下来,足有满满两大桶。分成了好几分,沈家一篮子,老大老二老三俱是一样的,还有镇里的大闺女一家也分了一篮子,当天就送到了镇里,一块的还有玉肌散和七白膏,暖冬与沈元刚刚研究出来的七白膏。老叶头心里欢喜极了,才定了这日摘杏子,正好去趟镇里。 玉肌散买的越来越好,平均下来,每个月有六七百的收入,加再上这七白膏,说不得过段日子,就能有整一两银子的收入了,一年下来那钱可就多了。虽不及王家红火的十分之一,可老叶家也在慢慢好起来。 老叶头去镇里大闺女家,叶荷花近来存了心事,正打算回趟娘家,见着爹来了,很是高兴。“爹,咱们家的老杏树是越来越有福气了,瞧瞧这杏子多好,看着就想吃。哎呀,暖丫头的七白膏做出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前几天刚做出来的,你大嫂用了几回,确实好,这才拿过来。”老叶头指了指篮子里。“那个大点的盒子是给你用的。暖冬说一盒子七十文。七白膏的药材比较稀有珍贵。” 叶荷花拿着小盒子看了看,大约也就能用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其实也不算贵,跟玉肌散差不多的。“行勒我知道了。” 父女俩唠了会家常,叶荷花情绪平静些了,又想起自己的心事,犹豫了下才说道。“爹,我想去看看二妹。” 叶杏花嫁的有些远,是何氏一个远房表亲介绍的,当时过去查看了番,觉的确实不错,这才把叶杏花嫁了过去。从镇里坐牛车过去,也得折腾近五个时辰,现在是夏天,卯时出发得傍晚才能到栖霞屯,太阳将将要落水的时候。 因着暖冬做的玉肌散,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也好了些,叶荷花又是个能说会道的爽利性子,生意就越来越好,自家挨过了苦难,眼看娘家也渐渐好起来了。叶荷花就担心起远家的二妹,还是刚出嫁那会,回来了两趟,后来就没音信了。也不知过的好不好,她想去栖霞屯瞧瞧,娘走的早,嫁的又远,有个甚事都搭不上手。 “和你大嫂一道去。”老叶头也有些忧心二闺女,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如今家里安生些了,倒是能腾出时间来。这事他去不顶用,还得大儿媳和大闺女去。 叶荷花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琢磨着说。“进了七月就要忙收成,眼看快到了,一会我与爹一道回村,明儿一早我和大嫂就去趟栖霞屯。” “妥。”老叶头点了头。 父女俩又说了坐话,见时辰差不多,叶荷花去了前面铺子里和丈夫说了事由。江长乐想着,便说。“行,早去早回。”停了会,迟疑了下又开口。“倘若真有个什么事,先别出声,回来了,喊上舅兄他们一道去。” “我知道了,你自个在家顾着点,别整天馒头包子的,去小饭馆吃顿好的,咱们现在手里也算宽松。”叶荷花细细的叮嘱了几句,暗暗的握住了丈夫的手,抿着嘴笑,很快又松开了。“我走了啊。” 江长乐点着头,眼里堆满了笑意,说不尽的温柔。 回了侧溪村,叶荷花匆匆的去了大嫂家,跟她说起自己的心事。苏氏没说别的,只是有些不放心。“咱们这一走,怎么着也有两天才能回来,家里怎么办?”琐琐碎碎的事加起来,也是不少的,还要管着男人孩子的饭。 “先让三弟妹撑着。”叶荷花想了想。“让她撑个两天,应该没问题。” 苏氏想了想。“要不这样吧,咱们去趟三弟家,跟三弟妹说说这事。”二姑子那边,也确实该去看看。 “好。”叶荷花应着,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小声说。“倘若她不愿意,我就一个人去,你留在家里。” “应该不会吧。”苏氏犹豫了下。“看着是好了不少,应该不是表面的吧。”其实说来,三弟妹性子不坏,就是有点拧不清,眼下拧清了,还是挺好相处的。 叶荷花笑了笑,挽起苏氏的手。“咱们说着也是白说,过去一趟不就知道了。”她是个不喜欢磨叽的。 钟氏在屋里的窗户下做绣活,见着大姑子和大嫂一道过来,有些诧异,忙搁了绣活起身笑着招呼。“大嫂。”喊了声,目光落在了大姑子身上。“大姐啥时过来的?” “刚过来一会。”叶荷花进了屋,落坐闲说了几句家常,她就忍不住说话了。“三弟妹今个过来,是有个事想请你搭把手。” 还是头一回呢,钟氏有些受宠若惊。“有甚事,大姐直说就是,能帮的我定会帮。”神情透了些许无措。 “那我就直说了。我和大嫂想去趟栖霞屯看看二妹,离的有点远,这两天家里的事得让你帮着张罗张罗,也不知你有没有空。”叶荷花不打弯,直接就说了。 钟氏听着松了口气。“这个没事。”连连说着。 苏氏笑了。“这么来吧,这两天三弟妹就到老屋做饭,让他们都去老屋吃,家里的琐碎活,倒是不打紧,俱都能拾掇好的。” “嗳。好。”钟氏脸色微微泛红,有点小激动。心想,大姐和大嫂这是越来越亲近她了吧? 晚间躺到了床上,钟氏往丈夫身边凑了凑,握着他的手臂。“相公,今个大姐和大嫂过来了。”轻声细语的把事说了说,连话里都带了股高兴。 “真的?”叶汉财一听顿时就乐了,一把搂住了媳妇在她脸上亲了口。“难得有这机会,你得好好表现,把饭菜整好点,嘿嘿嘿。”和父兄关系越来越好,越发的在乎,碰着了这事,就觉的该好好的表现,让父兄们看看。 钟氏知丈夫的心思,因此初听这事时,才会那么高兴。“嗯,我会好好拾掇的。” 话没说两句,屋里就起了一室□□。 次日一早,叶荷花和苏氏走时,又去了趟老三的家和三弟妹说了通话,这才坐着牛车离开。于氏见着了,走过来问了声。“大姐和大嫂这是去哪?” 钟氏想着丈夫跟她说的话,也想拉一把二嫂,便道。“她们去栖霞屯看望二妹,这两天让我张罗着家里的饭菜,顾看好几个孩子,二嫂无事,便和我一道吧?” “好啊。”于氏听着立即就应了,拉起了钟氏的手,被丈夫一冷,她如今倒是变温和了不少,发自内心的笑着,对着钟氏道。“谢谢你了。” “都是一家人嘛。”钟氏不好意思的说着。也是因着丈夫隔三差五的提,她才这般上心的。 第31章 熟透的杏子,黄澄澄的颜色,飘着浓郁的果香,薄薄的皮轻轻一剥,汁水便流了出来,那股果香愈发馋人。暖冬连忙含住杏子,用嘴吮了会,把甜甜的汁水吸透了,才把整个杏子吞进嘴里,吐出果皮,抿两下,都不用嚼,果肉就化在口腔,吞下去,吐出果核。可真好吃,继续第二个。 知秋与青山两个吃的可没这么斯文,一个接一个的扔进嘴里,吐了肉,嚼两下,再吐核,甜滋滋的,汁水也足,吃了还想吃。叶永宏搁了手里的书,看着吃的不亦乐乎的两个小孩。“不宜多吃,该适可而止。”读了书就是不一样,都学会咬文嚼字了。 “姑姑也在吃。”青山边吃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对面的小姑姑。 知秋有样学样,遥手一指。“小姨也在吃。” 暖冬看着自己吐的果核,又瞅了瞅两小孩吃的一地果核,一瞬间竟无以对言。 “姑姑吃一个,你们吃三个。”叶永宏虎着脸打了下弟弟拿杏子的手。“今天不能再吃了。” 知秋明显没有吃够,又不敢抗议,只得学了小姨的样儿,慢吞吞的吃着手里的杏子,恨不得一个当成十个来吃。青山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突然大声的道。“我明天也要学姑姑。”然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哥哥,笑的别提有多灿烂。“那我一整天都有杏子吃了。” “二十个。”叶永宏晃了晃手指。“一天只能吃二十个。”又重复了遍。接着目光落在了知秋的身上。“知秋吃完了,我带你们洗脸去。”那两只爪子,不用触碰都能看出来,准是黏糊糊的。 青山掰着指头一个个的数着,数来数去就有些懵了,抬起头看着哥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二十是多少来着? 暖冬忍不住笑出了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有些黏,一会还是去洗手得了。 “让你上课的时候不认真。”叶永宏弯起食指在弟弟的额角敲了下,一脸严肃的说着。“你能数出多少,明天就吃多少个。” 知秋听了这话,飞快的把手里的杏子吃完了。“我能数,大表哥我会数。”说着,一口气数到了三十,喘着粗气的看着叶永宏,小脸红扑扑的,眼神儿闪闪发亮。 “我也会!”听了一遍,青山就记起来了。难怪觉的有点儿熟呢,一想又想不起来了,原来是这样的,吧啦吧啦顺顺利利的数到了三十,喜滋滋的看着哥哥。“我也会。” 叶永宏眼里含笑,抚了抚弟弟的脑袋。“后面的呢?” 青山拿小眼神儿往知秋身上瞄啊瞄,对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却听见哥哥的话。“知秋一会再答,先让青山来。” “嗳,好。”知秋应的特别好,他后面的也会,他上课可认真了,这会半点压力都没。 后路被哥哥毫不留情的掐掉了。青山哼哼唧唧了半响,小脸都憋的通红,见哥哥还在看着他,有些不高兴了,梗着脖子,大声的道。“我明天吃三十个就好了。”三十数起来还挺多的,应该有不少。其实他对三十这个数字还没什么概念。 叶永宏轻哼一声。“十五个。” 为什么少了一半!青山瞪着哥哥,拧紧着小眉头。“三十个!” “你能数到三十还是沾了知秋的光。”叶永宏淡淡的说着,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知秋往厨房走,带他俩洗脸去。“知秋,你数数后面的,能数到多少是多少,让青山好好听听。” “好啊。”知秋高兴的应着,脆生生的开始数了起来。 青山听着小眉头拧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小脸也绷的紧紧的。 午间沈元过来教书时,发现往日里偷懒睡觉的青山小盆友,今个下午听的格外的认真,那昏昏欲睡的小眼神儿都变的炯炯有神了,讲真,他还有点不习惯了。 “青山这是受刺激了?”讲完了今日要学的知识,沈元搁了书,笑着寻问旁边的暖和。他倒是一语就中。 暖冬想起上午的事,嘴角上扬,笑的眉眼弯弯,用着十分逗乐的语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遍。沈元听着,也跟着笑了起来,再看向青山时,眼里就带了揶揄。“小青山。”语调轻快,尾音还微微上扬。暖冬一听,就知道阿元哥哥怕是起了逗弄心思,想着想着,她就笑的更开心了。 “干嘛。”青山这个小心眼的,上午积在胸膛里的郁闷这会还在呢,心情一点都不美好,活像个小老头似的。叶永宏明白的很,也不去招惹他,不料,青山就更不高兴了,一会就冲着哥哥哼了一声,一会又冲着哥哥哼一声,显示着自己的不满。 沈元倒是清楚这小孩儿的脾性,没把他的语气放心上,依旧笑着说。“我教你数数,明儿你得到的杏子分我一半可好?” 青山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纠结和犹豫。“说话要算数!”小小的人儿,鬼精鬼精,感觉出沈元没安好心。 “算。”沈元正儿百经的答应。 暖冬伸手扯了扯阿元哥哥的衣袖,小声的问。“你干嘛?”青山可是不经逗的,尤其他和阿元哥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向来有些不对盘。 “教他数数啊。”沈元看着身侧的小丫头,眉角眉稍全是笑,像头顶的阳光,温暖明亮。“难得他生了股劲,别白白浪费了。” 王家现在的势头越来越好,从平日里的蛛丝马迹就能寻出一二,行事高调,那股显摆劲,若非他多想,半成因是对着叶家来,王家姑娘对于旧日里的恩怨,只怕不仅没有看开反倒是越发的怨恨。他会倾尽全部,护好暖冬莫让她受了委屈和伤害。同时,未来的事不可预测,王家起来了,叶家也不能太弱小,他能做的,就是让叶家的孩子多读书,懂的多心就大了,自然就会有出息。 暖冬是不知道沈元心里的诸多想法,她看着阿元哥哥温暖的笑容,就算是日日都见着,还是觉的心里好欢喜,一颗心扑嗵扑嗵,总要跳的快上那么一点点。有时夜里躺在床上,捏着阿元哥哥给他的荷包,已经有两个了,她夜夜捧在心口睡觉,会睡的特别好,觉的踏实又心安。她想不明白,怎么可以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这地步,她想不明白,她便不去想,好好的珍惜眼前,努力的把握好未来,未来的每一天也能和阿元哥哥在一起。 沈元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看着暖冬,小丫头正红着脸看着他呢,眼神专注,亮晶晶的闪着光,好看极了,他心里头高兴,脸上的笑就更开怀了些。 苏氏和叶荷花自栖霞屯回来,脸色不是很好,当天夜里,她没有回镇上,反而把家人都聚到了老屋里,说起二妹的事来。 叶杏花嫁到栖霞屯后,刚开始的时候过的确实不错,头胎生了个闺女,次年又生了个闺女。原本头胎就寄了厚望,吃的比较好,生的时候就艰难了些,有些伤了身子,好在月子做的不错,当时何氏特意拎了不少吃物去了趟,还给外孙女打了银手镯,没想到,何氏会在生暖冬时难产离世。叶杏花第二胎又是个闺女时,婆婆施氏的态度就不太好,娘家这边没了何氏,当时叶汉财成亲分家,叶家也是过的紧巴巴,送的礼就比较平常,施氏的态度就更不好了。 连着生了两胎,第二胎月子做的不好,叶杏花的身子骨受了损,又不受了婆婆的待见,家里的大小活全是她在张罗,还得顾好两个小娃娃,如此这般,整个人就更显虚弱,今年将将满二十,看着却像三十多岁的妇人。见到二妹的第一眼,叶荷花就红了眼眶,再摸着她粗糙满是皴裂的双手,心里头的那股酸意就越发的明显,面对施氏时,饶是存了理智,她还是做不到笑脸迎人,说话都显生硬,好在有苏氏合着稀泥,气氛不至于太僵。 听完大姐的话,叶汉财立即就说道。“姐,咱们明儿就去一趟栖霞屯,大伙都去。”二姐小时候对他可好了,跟二哥有的一拼,都把他放心尖尖上了,好吃好玩的总是先紧着他。他琢磨着,要不要把二姐夫揍一顿?连自己的媳妇都顾不好,算什么男人! “这样不行。”苏氏连忙阻止。“施家三代单传,想要孙子,是人之常情。细说起来,她做的也不是多过分,咱们就这么大刺刺的上门,本来咱们有理也会变的没理。再者,二妹还得在施家过一辈子呢,咱们当时给她撑了腰,过后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呆在施家,或是隔三差五的去栖霞屯。” 她多少有点知道施母的心思。婆婆死了,公公又是个闷性子,栖霞屯离侧溪村远着呢,消息也难传过来,只要把住了二妹,这边的娘家就等于没有。只是她没有想到,荷花把自家的烂摊子收拾妥当了,会想起远嫁的二妹。照她看,她和荷花上了门,暂时施母对二妹会相对的好一点。 “大嫂说的对。”叶荷花心里其实有想法了。“最妥的法子,就是咱们往后隔一两个月就去趟西霞村,来往的勤了,施家知道咱们重视二妹,自然也就不敢太过份。”顿了顿又说。“明儿一早,爹和大哥大嫂再去趟栖霞村吧,把刚摘的杏子送些过去,再送些暖冬做的玉肌散和七白膏,和和气气的,那边也就懂了。”有些话是不对说出来的,只能用行动委婉的来表明。 “这法子是最恰当的。”苏氏附和着,看向公公。“爹你怎么说?”到底是一家之主,没得她们把话说了,又把主意给定了。 老叶头点点头。“行。”他对这些都不太懂,一辈子只会地里刨食,这些琐碎原都是老伴在操心,现在老伴都走好几年了,他还是捡不起来。 于氏急于表现,出声道。“大嫂,我也一并去趟?”要说嘴皮子,她这嘴皮子也挺利落的。 苏氏有些愣住了,倒是叶荷花笑着道。“好啊,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于氏悄悄的松了口气,眼神儿偷偷的瞄了瞄身旁的丈夫。只要她做了,相公都看在眼里,时日久了应该会好起来的吧?这是三弟妹跟她说的话,她有些七上八下,可也没别的法子了,走一步是一步。想起大姐曾骂她的,作天作地早晚要作死自己,一时间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了。 事情真真实实的发生了,她才惊醒过来,向来老实懦弱的丈夫,竟然说变就变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出门前还唯唯诺诺,就算是强硬起来了,也只是一会的功夫,立即又蔫下去了,没想到,回家后说冷就冷了,这一冷,却是怎么捂都捂不热。她原来嫌弃丈夫太过老实,没点男子气概,连个媳妇都压不住。当丈夫真不把她当回事的时候,才知那滋味有多苦有多痛,活像天天泡在黄连汁里了。 等着老叶头他们四人去了趟栖霞屯回来,苏氏路过镇子时,特意去找叶荷花说了话,好让她安心。施母明显的对二妹要好了些,让她莫太担心。 叶杏花的事,悄无声息的压住了场。没两天就进了七月,七月日头毒辣,正午往外头一站,能活生生的把人晒成肉干。就是这样的天气里,却是夏收的好时机,村里的老老小小都在田地里忙活着,还要时时刻刻的注意天气,就怕突然来了雷阵雨,那所有的辛苦都要化为乌有了。 在这种既欢喜又兴奋,同时得绷紧了神经的日子里,大伙都忙的脚不沾地,其余琐碎事都顾不上,眼里心里除了庄稼还是庄稼。偏偏王家却发出了消息,还挺正式的,趁着村里乘凉唠磕的傍晚时分,一家一家的上门邀请着,王秀梅七岁的生辰,那天大摆宴席,请乡亲们赏脸去吃顿好饭好菜。 王家的人来老屋邀请时,话是这么说的。七岁对小孩子家家来说就是个散生,可她家的秀梅不一样,那是他们王家的掌上明珠,万事都不能委屈了她,哪怕是个散生也要好好的热闹一番,到时候呢,也不用拎礼上门,直接带了家人过来吃饭就行,也没什么好招待了,就是些大鱼大鱼等等。 后面的话暖冬不乐意了,起身出了屋,想了想,就往沈家走去了,心里有些堵的慌。听听那话,那音,想不多想都难,明晃晃的就是话里含话。 沈元远远的就看见,小丫头沮丧着脸,慢吞吞的走着,时不时的踢踢路上的小石子,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他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小丫头,轻轻的喊着她。“暖冬。”在她的额头亲了口。他知道王家今晚去老屋邀请,才想着过来,看样子是晚了一半。 “阿元哥哥。”暖冬抱住沈元的脖子,把脸搁在他的肩窝里,闷闷不乐的。 沈元笑着道。“暖冬现在挣钱也很厉害,别不高兴。”说着,把暖冬放到了地上,蹲身面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往后暖冬会挣到更多的钱,暖冬是暖冬,用不着跟旁人比,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真的?”会心一击,双重治愈。暖冬顿时就高兴了,笑的一脸灿烂,眼睛闪闪发光,从未有过的明亮。 “当然是真的。”沈元伸手抚了抚暖冬的发顶,把她抱在怀里,声音温柔的像流水自心间淌过。“傻丫头。” 这一刻,暖冬当真是控制不住自己满满一腔的欢喜了。“阿元哥哥。” “嗯。” “我最喜欢你了,特别特别的喜欢,谁也比不上的喜欢。”胖胖的手,抱紧了沈元的脖子,真的好喜欢。 沈元脸上的笑,那瞬间令山川都失了颜色。“我知道。” 暖冬痴痴的想。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快点长大,然后告诉你,我喜欢你,是想要嫁给你的那种喜欢,想要过一辈子,生同衾,死同穴。不过没关系,她会长大的,等她长大了,她就告诉阿元哥哥,谁也阻挡不了她的决心! 王秀梅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在回家的路上,会看见沈元和叶暖冬这两个贱人,她的美好心情立即就烟消云散了。 “四妹你怎么了?”四妹的脸色突然好难看,有点恐怖,王秀珠忍不住往后挪了两边。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堂妹,可娘说,要和堂妹多多的亲近。 “没。”王秀梅回过神,收回了视线,低低的应了声。过了会,她说。“咱们走吧。”语气冷的教人直打哆嗦。 王秀珠连连应着,跟上了堂妹的脚步,走了几步,她才发现,沈小郎中和叶家妹妹就在不远处,不知道说的什么,叶家妹妹笑的好灿烂,沈小郎中……沈小郎中真好看。她看了眼,赶紧收回目光,脸色微微的发红,只觉心口烫的厉害。 王秀梅见堂姐这模样,扯着嘴角笑了笑。“三姐,阿元哥哥是不是特别好看?” 王秀珠看着堂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半响吱不出声。堂妹说这话的样子真奇怪,她有种想转身就跑的冲动。 等不到回答,王秀梅也没说什么,继续走着,低低的声音,似极了呢喃。“再好看,也不是你们的。” 王秀珠一下就明白了。堂妹也喜欢沈小郎中,想想也对,堂妹那么厉害,什么都会,放眼望去也只有沈小郎中能入她的眼了。可是,她觉的堂妹配不上沈小郎中,沈小郎中那么好,也就只有大户人家的千金才配的上吧。 沈元感觉到小丫头心情变好了,亲呢的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逗着她。“不哭鼻子了吧?” “哪里有哭!”暖冬跺着脚,瞪圆了眼睛。她才不会为这事哭,不值当! “我刚都看见了。”沈元煞有其事的伸手拭了拭小孩儿的眼角,还捻了捻。“湿的呢。”尾音都透股笑意。 暖冬红着脸,气呼呼的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得瞪着阿元哥哥。 逗了会,沈元就舍不得了,重新把她搂在怀里。“相信暖冬,定是没有哭的。咱们回家吧。” “嗯。回家。”暖冬重重的点头。她喜欢回家这个词,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趴在阿元哥哥的肩膀上,她偷偷的笑了。 落日黄昏,天边的晚霞格外的耀眼炫目,微风徐徐夹着丝丝缕缕的清凉,倦鸟归巢,叽叽喳喳的叫着,家畜家禽也跟着凑热闹,一声声的鸣叫与狗吠,还有那田埂小道间,正被村民牵回家的牛,也仰着头发出哞哞,小孩儿蹦蹦跳跳不绝于耳的嘻闹,暖冬对着天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她的生活很美好,虽然贫穷了些,会一直这样美好的吧,便是一直贫穷着,她也甘之如饴。 “阿元哥哥。” “嗯。” “那晚霞真好看。”暖冬伸手指了指天边,又道。“那牛好壮实啊。”带着惊呼,接着又仰起了小脸。“快看,好多鸟,好多好多的鸟。” 沈元应着,没有多说什么,脸上却带着笑,轻轻松松的走着,步调缓缓慢慢。 “阿元哥哥,你说,我这样仰着脸看鸟,它们会不会突然拉屎落在我的脸上?” 这问题……沈元冷不丁的听着,笑出了声。“说不定真的会呢。”正儿百经的催促着。“快,暖冬快藏我怀里。”好像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般。 暖冬囧囧的红了脸,抿着嘴,说不出话了。她只是想告诉阿元哥哥,她真的没把这事放心上,没想到,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效果。可是,心里好甜呀! 第32章 天光灰灰暗,模糊了视线,沈元才从叶家老屋离开。回到家里,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正悠悠然然的捣着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药香。 “爹。”沈元关紧屋门,坐到了父亲身旁。 沈郎中侧头看了看儿子,难得的问了句。“叶家的小丫头可还好?” “好着呢。”沈元想起暖冬,脸上就有了恰似春风拂面般的笑容。“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看见天上有好多鸟儿在飞,就问我,鸟儿会不会拉屎正好落在她脸上。” “你怎么应的。”沈郎中声音里透着笑,眉眼舒展。 沈元笑了会,才答道。“我让她赶紧躲进我的怀里。”话音刚落,他迅速喊了声。“爹。”带着少有的急切,尾音隐隐透了些不稳。 “你想说什么?”沈郎中问着,认真的看着儿子的眉眼。“我是不是应该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考科举。”回家的路上,沈元想的很多,决定走科举。 沈郎中不见意外,只问了句。“决定了?” “嗯。”沈元点了头,神情坚定且严肃。 “两年。”沈郎中停了手里的活,伸出了两个手指。“你有两年的时间,我会的我都教给你。”顿了顿,他问。“以后想居庙堂?” 沈元想也没想的便摇了头。“不。只考科举,不当官。”他想要的,他心里非常清楚。 “我知道了。”沈郎中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儿子,却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捣药。 沈元默默的看着父亲的动作,思绪不知不觉就飘远了些。他虽懂的多,却是学的杂,考科举有科举的读法,两年的时间,童生是一定能过的,秀才可能有些难度。他从未想过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十二岁的秀才,在这十里八乡也是极出风头。 暖冬很快就发现,阿元哥哥最近刻苦了些,不是读书便是练字。她有些讷闷,想不通,便直接问出了口。“阿元哥哥,你最近好认真。”大眼睛眨巴眨巴,伸出胖胖的手指头,轻轻的戳了戳书本。 “对啊。”沈元轻快的应着,他还想着,小丫头什么时候开口问他,这才一天就忍不住了。 “为什么?”没听到答应,暖冬问的更直白了,小脸上全是茫然和好奇。 沈元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见小丫头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忽的就起了调侃心思,把到了嘴边的话换了句。“暂时不能告诉暖冬。” “啊!”暖冬瞪圆了眼睛,傻傻的看着沈元,有些反应不过来,双手却下意识的绞在了一起。阿元哥哥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呢?怎么办,竟然有种微妙的委屈感。她把眼睛瞪的更大了些,眼珠都不带转一下。 “逗你玩呢。”沈元搁了手里的书本,将小丫头抱在了怀里。“我想走科举。” 科举。暖冬立即就回神了,话未经脑子就脱口而出了,斩钉截铁。“阿元哥哥肯定能考中。” “暖冬就这么相信我?”沈元只觉心口热热烫烫。 暖冬连连点头。“肯定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特别的灿烂。“在我心里,阿元哥哥是最棒的,谁也比不上。” “个小丫头。”沈元止不住的笑着,心里无比的愉悦。没白疼这小孩儿。 小丫头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啊。暖冬握紧着肉乎乎的手,暗暗的嘀咕。“阿元哥哥,你认真读书,我认真钻研经验良方。”就算是阿元哥哥读书,她也可以天天凑过来。想着,心里头就美滋滋的,她好机智啊! “待我考中了功名,看暖冬能钻研出几张养颜良方。” 暖冬想了想。“两张!”一年一张,她肯定可以的。 “要拉勾勾麽?”沈元伸出小拇指,眉眼含笑的看着她。暖冬笑的见牙不见眼,麻利的勾住了阿元哥哥的小拇指。“拉勾!” 两个小指头相互缠绕,清亮柔和的声音里夹着软糯的童音,声音不大,却字正腔圆,不似诺言甚似诺言。 王秀梅生辰那天,苏氏没有去,她带着两个儿子去了老屋,老叶头和暖冬以及知秋自然也是没去的,就让孩他爹一人去了,老二老三两家也都去了。 七月正是农忙时节,做的多吃的也多,一般家里舍不得大肉大鱼,也就隔三差五的做道荤菜,解解馋。王家大摆宴席,可真是搔着了痒处,去的都是家里的劳力,妇孺就留在家里吃些平常菜,有些脸皮厚的,还真一家子都去了,闹闹轰轰的,竟是摆了十四桌,都赶上人家成亲的喜庆劲了。 吃饱喝足后,乡亲们很快就散了场回家睡午觉,现在的正午太热,很少有人会顶着大太阳下地干活,都是清晨早早的起来,中午补个午觉,待太阳稍稍偏了些,再去地里干活。叶永宏六月里满的八岁,吃着九岁的饭,是个小男子汉了,他也得下地干活,小青山和小知秋屁颠屁颠的跟着他,没捣乱倒真做了点小事情。眼下白天没法学习,就放到了傍晚,傍晚凉风阵阵,趁着乘凉时读书最是悠闲不过了。 暖冬大多数是呆在沈家的药屋里琢磨着养颜良方,午间就回大哥家,帮着大嫂淘米煮饭择菜洗脸烧火等,农忙的这段时间,午饭和晚饭都在这边吃的。帮着大嫂拾掇好家里的琐碎活,下午她又欢欢喜喜的去了沈家呆着。 生活充实而忙碌,只觉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如流水般,寻不着什么痕迹,再回望时,满满的全是幸福。当暖冬把第三张养颜良方捣鼓出来时,已是春去秋来一年又过。她五岁了,又长高了些,她和阿元哥哥还是那般亲近。可真好。 势头正猛的王家,依旧是如日中天般的红火着,王秀梅八岁的生日,比起去年的场面,今年要更盛大更热闹,连周边相邻的乡亲们都聚了过来,隐隐听闻,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悄悄打听着,王家四姑娘以后是要嫁人还是招婿,不管是嫁人还是招婿,都有人家开始暗暗蠢蠢欲动。 一家有女百家求,众人笑着打趣,王家的门槛可得用上等的好木料再固一道,否则,隔三差五的换门槛,也是个麻烦事啊。王家俨然成了十里八村日日饭后的闲话家常了。也不知祖上积了什么德,福运好的羡煞旁人,纵是再多的嚼舌根,也只能背地里嘀嘀咕咕,王家日子照样过,生意照样红火,影响不了丝毫。 不受影响的少数农户里,叶家也在其中,王家的富贵是王家的,看看也就罢了,日子是怎么样的就怎么过,不羡慕也不嫉妒,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暖冬亦是一样,任王秀梅的成就再高,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紧不慢的过着,有家人有阿元哥哥,足已。 叶荷花跳下牛车,明明是在沈家,却张嘴就喊。“暖冬。”连喊了两声,转身将牛车里的吃物一件件的拿下来。 “大姐。”暖冬搁了手里的活,小跑着奔了出来,眨了眨眼睛,惊呼着。“好多东西。”侧头冲着屋里道。“阿元哥哥。” 叶荷花对着走出来的沈元笑了笑。“阿元,在温书吧?” “叶大姐怎地拎这么多吃物过来?”沈元温和的笑着,寻问了句,又道。“屋里坐。” “明儿是中秋,最近铺子里忙的很,我好不容易抽了点空过来趟,把中秋礼节送来。”顿了顿,叶荷花往屋里瞧了眼。“沈郎中不在吧,那我回头等忙完了这阵再来趟,今天就不留了,还得赶回镇里呢。”说完,她把东西往屋里拎。 沈元和暖冬齐齐上前帮着拿,叶荷花扭头看了眼,忙道。“别拿重的,捡轻省的拿。”一袋子面粉放下,对着进来的暖冬道。“一会你把玉肌散,七白膏,正容散,各给了二十份。”正容散是暖冬近一年里钻研出的第三个养颜良方。 “我都备着呢。”暖冬估摸着大姐也该来拿货了,这些天没干别的,一直在做着张罗着存货。“玉肌散有三十份,二嫂过来拿了三份,还有二十七份。七白膏缺了味药材,只有十二份了,药材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过来。正容散我做了二十五份,大姐你拿二十份,剩下的五份我送给三嫂去。” 二嫂和三嫂改变的很彻底,二哥三哥平日里对她也特别好,很护着她。大嫂大姐有的,暖冬想着也不能失了彼此,二嫂三嫂也一并有,往日里的不愉快是可以消散于岁月里的,她只愿往后叶家能团结友爱。毕竟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总得包容则个。 搬完了东西,叶荷花拿了货,连热茶都没喝一杯,就驶着牛车走了。没错,牛车是她自己在赶的。今年春上刚买的牛置办的行头,等着农忙时,就把牛送回娘家,当时便和相公说的,相公也是答应了。儿子在娘家这一住,都快两年了,以前不愿意回镇里,现在更是死活不想回去。不回去也行,他留在娘家,是越长越出息了。 第33章 叶杏花太久没有回娘家了,坐在牛车上,张眼四望,记忆里的景色,有的变了模样,有的依旧如故。牛车驶的不快,一路缓缓慢慢的看着,不知不觉的就红了眼眶。想起未出嫁时的生活,出嫁后的生活,生大囡的时候,生二囡的时候,去年大嫂和大姐来栖霞屯看她,紧接着,爹和兄弟也都过来了,她的人生总算看见了光,麻木的心渐渐有了跳动与温度。她的一生将将开始,才走了三分之一,却恍若过完了一辈子,酸甜苦辣皆尝了个遍。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孩她娘。”施泰民讷讷的喊了声,搂了搂她的肩膀,小声的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高兴。”叶杏花回过神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回头对着丈夫笑。“我高兴呢。”顿了顿,感叹着道。“太久没回娘家了。” 施泰民收回了搂着媳妇肩膀的双手,搓了搓,嚅着嘴唇,有些讪讪然。“是我没出息。”神情落寞。 “别说了。”叶杏花握住丈夫粗糙的双手,往他身上靠了靠,缓缓的呼了口气,轻轻柔柔的道。“都过去了。” 叶荷花视线不是特别好,远远看着只能瞧个模糊身影,她总觉的对面过来的牛车有些眼熟,待靠近了些,她才看清,惊喜的喊着。“二妹。”喊了一声不够,又喊了声。“二妹,二妹。” “大姐。”叶杏花匆匆的看了眼,高兴的直接跳了牛车,朝着大姐跑去。“大姐,大姐。” 叶荷花也下了牛车,一把抱住二妹,欢喜的道。“回来过中秋吧?”离的远,要是中秋那天回来,就只能赶个晚饭,须得早一日过来才妥。 “对对对。”叶杏花连连点头。“婆婆说我许久没回娘家,让我回来趟。”入了冬,回来就不方便,卯时那会,天还是黑的呢怎么赶路。 施泰民驾着牛车过来,抱着孩子跳了车。“大姐。”露出个憨笑。 叶荷花笑着应了声,只看见一个孩子,问道。“大囡呢?” “大囡在家呢。”叶杏花本来想把大女儿也一并带回家,可婆婆没同意,只能看看下回了。“路过镇子时,我们去了趟铺里,姐夫说你回娘家了,我还想着说不准正好碰见了。” “远远瞧着就像是你们。”叶荷花乐呵呵的笑,二妹能回娘家,在施家过的应当是不错的。“我那扯了两块布料,回头你记得拿了去,颜色鲜艳些的给大囡二囡做衣服,海棠红你自己留着做衣裳,我和大嫂各做了件,两个弟妹也都有,就差你了。还有块青翠色,大囡她奶用正好。” 叶杏花听着愣住了。“姐,都是你买的?”这得花多少钱。 “也不算。”叶荷花摆着手。“她们都给了钱的,我就意思的收了点。今年铺里生意好的很,有时还得让她们去帮把手。”钱什么的,她觉的够用就行,不怎么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一家子和和气气。 “生意好就好。”叶杏花笑的灿烂,大姐总算是熬出头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挺直了腰杆,不说挣钱,只要能生个男娃,就什么都好了。 姐妹俩絮絮叨叨的唠了好一会,见时辰有些晚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止了话,赶着牛车各走一方。 “咱们先去大嫂家,我爹估摸着在地里没回呢。”进了村,叶杏花对丈夫说着。她虽没回娘家,可娘家人时常会去栖霞屯看她,说起家里的情况,她都记在心里。 施泰民点着头,他的性情特别好,就是太好了,对谁都好,往往就苦了自己。 苏氏正准备淘米煮饭,见着二姑子一家,扔了手里的活,忙走了出来。“泰民杏花你们来了,快屋里坐。”还好她没煮饭,真险。见着被抱着的二囡,笑着道。“哎哟,二囡这是睡着了?小乖乖,长的越来越好看了,快让舅母抱一抱。” 施泰民憨笑着将二囡递给了苏氏。一旁的叶杏花就道。“差不多睡了一个下午,晚上有得闹腾了。” “这有啥,家里玩伴多。”苏氏抱着迷迷糊糊的二囡进了屋。“他们都在地里忙着呢,暖冬应该一会就回来了。”她的小冬儿最贴心不过了。见杏花落了坐,就把手里的二囡给了她。“我去泡茶来。”招呼着施泰民。“泰民坐啊。”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屋门口,麻利的泡了两杯热腾腾的茶上来。 二囡醒了,有些哼哼唧唧,叶杏花边哄着边说。“大嫂,暖冬是在沈家吧。”说着,满脸的笑。“咱暖冬也是个有出息的。”捣鼓出来的养颜良方,她也用了些,效果确实好,她的脸总算恢复了些旧模样。 “暖冬这孩子向来好。”说起暖冬苏氏就笑的合不拢嘴。摆了果脯和糕点,刚刚荷花送来的。“二囡醒了正好,快吃些零嘴儿,我先去把饭煮上,你们随意点,又不是去了旁家,用不着拘谨的,当自个的家就成。” 叶杏花把孩子放到了丈夫的怀里。“你带她吃点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说着起了身,出了屋就喊。“大嫂我来给你搭把手。” 暖冬在屋前听到了这话,脚步一顿,这声音听着陌生,又喊大嫂,稍稍思索就猜着了,怕是二姐回来了,想着,乐颠颠的跑进了厨房。“二姐。”脆生生的喊了句。 “这,这是,这是暖冬吧!”叶杏花看着门口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一下怔住了,回过神后,就抱起了她,眼角都有些湿润。“暖冬啊,都这般高了,长的和娘真像,这眉这眼。”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要是娘还在,就更好了。 苏氏边择着菜边笑着说。“暖冬一直坚持在练五禽戏,吃的好睡的好,个头也窜的快,比起同龄的是要高些,衣裳得年年换。”说着,想起一个事。“杏花啊,暖冬有好多衣裳都挺好的,你拿着回家给大囡穿撒,搁着也是搁着,扔了又怪可惜。” 细细说来,大囡比暖冬大了半岁多一点,可暖冬看着却比大囡要高些,足高了半个脑袋,叶杏花抚着三妹的发顶,心想,三妹也是个有福气的。“这般看着,我那衣裳怕是做小了,寻思着暖冬比大囡小点,就着大囡的身量稍稍放大了些,可还是小了。” “她的衣裳多着呢,杏花你用不着费这心,咱们一家人不用客套的。”苏氏说的随意。叶杏花听着,可不能真把这话当了真,那就不叫实在得叫憨傻了。“这回见着了三妹,我心里有数,下回啊,给你做新衣裳就错不了了,我这针线还是不错的。” 暖冬甜甜的笑着,抱住二姐的脖子,亲呢的噌着她的脸。“好啊好啊,我又有新衣裳穿了。” 叶杏花一颗心忽的就柔软了,眼里的慈爱越发的明显。 三人在厨房里边说着话边张罗晚饭。堂屋里,二囡吃了点零嘴,整个人清醒些了,喊着要娘,施泰民抱着她去了厨房。有了小二囡的加入,厨房里就更热闹了些。没多久,叶永宏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回来了,青山未进家门,远远的就嚷嚷。“娘,好热啊,要绿豆汤。” “他们回来了。”苏氏笑着起身走到了屋檐下,对着叶杏花说。“最前面的那个就是我小儿子青山,最最调皮不过了,小小年纪都快上房揭瓦。后面的两个,高些的是我的大儿叶永宏,矮点的是大姐的儿子知秋。”三孩子也帮着干农活,日头一晒,都成了黑炭头,却是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精神的很。 待孩子们走近了些,苏氏拉住跟只猴儿似的小儿子。“青山你要喊人,这是你二姑,这是你小表妹。”在屋里听见动静的施泰民走了出来,苏氏又指了指他说道。“快叫二姑夫。”三个孩子倒是听话,齐声声的喊着人,把内向的二囡给吓着了,直往娘的身后躲着。 虚十岁的叶永宏,跟个小大人似的,带着两个弟弟洗了脸,喝了绿豆汤,然后,牵着他们进了堂屋,和二姑夫说着话。一会的功夫,堂屋里也传出了欢声笑语,在厨房张罗的几人,听着隔壁的嘻笑,言语间倒是越发的亲近自然了些。 晚饭过后,施泰民俩口子拎着节礼牵着二囡,随着老叶头一道回了老屋。把节礼送上,几人就在屋前坐着纳凉唠家常。暖冬稍稍的整理了下大姐二姐送来的节礼,尤其是大姐的,零零碎碎的特别多,自打大姐在镇里开了铺子,他们家的生活用品就没置办过。 青山和知秋洗了澡就坐不住了,活像椅子上长了刺似的,一个劲的催促着哥哥赶紧洗澡。 “沈大哥来了,沈大哥过来了。”知秋隐约看见了个身影,催的更急了些,恨不得立马跑到老姥家去。 叶永宏一脸无奈的走了出来。“别嚷了,半个村都听见了。” 看着三个孩子渐渐走远,苏氏对着身旁的丈夫道。“明儿你记得把节礼送到沈家去,我都准备好了,你早晨抓只鸡就好。”顿了顿又说。“今年二妹一家来了,我明天清早回趟娘家,离的近,还能赶回来做午饭,孩子我也不带回去了,你在家里把琐碎张罗张罗。” “嗳。”叶汉贵好声好气的应着。“一会我去胡家问问。”胡家媳妇的娘家,刚好要路过上河屯,媳妇就能做顺风车了。 苏氏抿着嘴笑,将额发别到了耳后。凉风习习,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着天色一点点的暗透,月亮出现在天边,然后,星星也出来了,田间响起一阵阵的蛙鸣,老屋那边的读书声渐消,一阵阵的欢笑升起。 夜色悄无声息的袭来,凉意渐浓,村庄里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孩子归家,大人拎着椅凳进屋,一夜无梦到天亮。鸡鸣刚起,熟睡的村民也跟着起来了,打着哈欠,穿戴好衣裳,漱口洗脸,收拾好,扛着农具出家门,新一天又开始了。 中秋的团圆饭,是在老屋里张罗的,将沈家父子也一并喊上了,纵然再忙,江长乐夫妻俩,还是赶在了饭点进了家门。老二老三两家去了老丈人家,虽如此,一桌凑起来,还真有不少人,一顿饭吃的丰富也热闹。午饭刚刚吃完,稍歇了会,叶杏花俩口子就带着孩子走了,把暖冬的旧衣裳也带了些回去,搁着不穿也怪可惜。叶荷花俩口子也走了,还得赶回镇里做生意呢。 老二老三两家,没多久也回了村,回到家连椅子都没坐,就拎着东西来了老屋。东西不多却是个心意,一盒饼干,两条鱼,鱼都是清理妥当的,一条肉,约有两斤左右。晚饭还是在老屋里,三妯娌张罗的,也是满当当的一桌人。中秋佳节是一年比一年过的更顺心顺意欢乐喜庆。 下半夜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早晨苏氏醒来还挺庆幸,好在是下半夜飘雨,要是白天的话,二妹一家子定是不能过来的。 “娘,我带着青山知秋去沈家了。”叶永宏牵着两个弟弟,站在屋门口喊了声。五禽戏他们也没落下,天天大清早的就会过去。 苏氏在屋里应了声。转眼,见外面好似又飘起了小雨,她忙走了出来,仔细一看,确实是下雨了,扯着嗓子就喊。“永宏啊,下雨了。” “带了伞的。”叶永宏扯了扯弟弟。小青山扬了扬伞,头也不回的嚷了句。“娘,有伞。”叶永宏松开了知秋,伸手拿过弟弟手里的伞,撑开,一只手抱着弟弟,对着身侧的小表弟道。“知秋,挨紧点站着。” “嗳。好。”江知秋乖乖的应着。 三个孩子走到半道,就见暖冬撑着伞,手里还拿了把,眉开眼笑的看着他们。“就怕你们没带伞。知秋来,我和你共一把。永宏你别抱着青山,牵着他走,地湿路滑。” 江知秋乐颠颠的跑到了小姨的伞下。青山不乐意了,撅起嘴。“小姑姑,我要和你共一把。”江知秋听着,便道。“那你过来,我和大表哥共一把。”青山咧嘴喜滋滋的笑了,跑到了小姑姑的另一边,抱着她的手,冲着她笑的好灿烂。暖冬捏了捏小青山的脸,真拿他没办法。 今天外面下雨,五禽戏是在屋里打的,几个孩子依旧站成一排,认认真真的打了半个时辰才收手,连着早食也在这边吃。下雨不用到地里干活,整个上午都呆在沈家,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捣药的捣药,个个都忙着。沈郎中看了眼这几个孩子,笑着回了他自个的屋。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落了好几天,再放晴时,天气就没了先前的酷热,要舒爽不少。期间叶家有个好消息,老三的媳妇钟氏,终于怀上了孩子,当时她就喜极而泣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暖冬总觉的三叔,好像一夜间就成熟了些,竟然懂的让她了好麽!真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惊悚。 继钟氏的喜讯不到一月时间,苏氏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还真没注意这些,得知三弟妹怀上了,她还嘀咕了句,自己的月信好像迟了两天,却没放心上,忙着忙着,有天突然想起,好像有段时间没来月信了,细细一琢磨,都有两月没来了,抚上扁扁的小肚子,怕是怀上了。 得了信儿,于氏和钟氏第一时间拎了鸡蛋过来坐着说话,俩孕妇正好有话可说,于氏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的说上一句,却有些心不在蔫。努力了这么久,她和丈夫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些,要恢复到以前的热乎劲,只怕还得再努力,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慧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怀上第二个。 她是越来越悔恨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时,夜里突然醒来,回想往日种种,心酸眼睛里也泛酸,眼泪止不住的流。她的日子多好过,刚嫁进来就分了家,上面没有婆婆压着,公公也是个闷性子,丈夫老实厚道,凡事都依着她,以前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仍觉的不满足。 说着话的苏氏和钟氏,瞅见于氏跟失了魂似的,俩人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自己做的孽,再苦也得受着。好在,醒的不算晚,日子还能往下过着。就是老二的性子,还真让她们吃了惊,说冷就冷了,一晃都快两年了吧,还没缓过来,也怪于氏以前太作,唉! 十月深秋,地里的农活也渐渐收了尾,忙碌了大半年的村民们,总算能歇歇脚缓缓气了。时间一闲,村里就热闹了,窜门说话道家长里短的,成亲嫁女办喜事的,推旧屋建新房,说是闲其实还真闲不下来。 大人们帮着干活的干活,做工的做工,小孩子倒是没什么事,见天的玩耍着。苏氏没去帮忙,她得顾着几个孩子,钟氏也没去,她怀了孩子,头一胎得注意些,于氏去了,家里的男人俱都去了,村里有两家成亲,一家建新房,正是要帮手的时候,平日里的人际关系就此显了出来。 叶慧慧六岁了,爹娘都到别家当帮手,把她送来了老屋,苏氏在老屋张罗饭菜,钟氏一个人在家里坐不住,过来与她说说话,顺便干些轻省活。苏氏怕慧慧在老屋里无聊,就送着她去了沈家,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在沈家。 慧慧平日里很少过来玩,她一般和村里别的小姑娘玩,于氏说过两回,让她多往老屋走走,和暖冬他们耍,可女儿不听,说的多了头一扭就出了门,也就没再提这事随着她去了。这回送女儿去老屋,于氏好声好气的开口,真怕女儿不愿意,不成想,她一口就应了。于氏心里高兴,觉的女儿懂事了些。 永宏青山知秋和慧慧不熟,就喊了声没了别的话,该干嘛的继续干嘛,沈元聚精会神的练字压根就没听见,也是苏氏怕打忧到孩子们,只招了暖冬出来,浅浅的说了两句就走了。暖冬带着慧慧进了药屋里。 “小姑,你在干什么?”叶慧慧好奇的问着,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在屋里转了圈,皱了皱鼻子。“好多药,小姑你也会看病麽?” 暖冬摇着头。“我不会,我在捣药。”永宏跟她说过好几回,慧慧和王秀梅走的近,因此面对慧慧,她说话就留了余地。 “捣什么药?捣药是干什么的?”叶慧慧坐不住,凑了过来,巴着眼睛看。“还挺好闻的。”伸手想去触碰。暖冬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她的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个可不能乱碰。”她比慧慧还要小一岁,个头却是一般高的。 叶慧慧眨着眼睛。“为什么啊?” “因为它是药,药是不能乱碰的。”暖冬解释着,牵着叶慧慧往外面走。 “小姑你好小气。”叶慧慧不太高兴的嘀咕着。“秀梅姐家也有药,我就可以碰。” 暖冬听着,问了句。“她家有什么药?” “可多了,用来做好吃的。”叶慧慧高兴的说着,特别得意。“秀梅姐可厉害了,会挣好多好多的钱,小姑你会麽?” “我啊。”暖冬缓缓的摇头。“我不会呢。”笑的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叶慧慧挣开了她的手。“小姑你真不厉害。” “是啊。”暖冬点点头,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 叶慧慧看着她的笑容,拧着小眉头道。“小姑你骗我!” “哪里骗你了?”暖冬疑惑的问。 “你明明会挣钱,我娘就用过了,总说特别好用,用了好就更好看了。你还说你不会挣钱。”叶慧慧气呼呼的指责。 暖冬愣了愣。“我是不会啊,我没有你秀梅姐那么厉害,不会跟她一样能挣好多好多的钱。” 叶慧慧瞪圆了眼睛,看着暖冬一时说不出来话,过了会,一脸委屈的道。“小姑你就是骗我了。” “怎么了?”沈元听见吵闹,搁了手里的笔,走了过来。看着叶慧慧,脸色淡淡。 叶慧慧有点怕沈元,飞快的躲到了暖冬的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脑袋来看着他。 “阿元哥哥。”暖冬脸上的笑一下就鲜活了,灿烂的不得了。“没呢,我和慧慧在说话,吵着你了?” “还好。”沈元应着,目光扫过暖冬身后的小姑娘,叶慧慧赶紧缩回了脑袋。沈元见没什么事,便道。“那我回屋了。”明年春上就要开科举,他要加倍努力。 等人走了,叶慧慧才走了出来,拍着小胸膛吐了口气。“他就是阿元哥哥啊。”常见秀梅姐说起阿元哥哥,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看着。 “不对。”暖冬笑着纠正她。“你该叫沈大哥。” 叶慧慧撅了嘴。“为什么?明明就是阿元哥哥,我常听秀梅姐说起。” “你秀梅姐都说什么了?”暖冬笑的更和气了。 “你刚刚骗了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叶慧慧机灵一动,觉的这主意好极了,肯定能打探到秀梅姐想知道的事情。 暖冬一脸无辜。“我骗你什么了?” “你会挣钱你还说你不会。”叶慧慧义正词严的指责,小脸绷的紧紧。 “好吧,我会挣钱。”暖冬顺着答了句,想了想,又说。“我会挣小钱钱,挣不到大钱钱。现在没骗你了吧。” 叶慧慧听着满意了,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好吧。” 暖冬瞅着她那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秀梅姨姐常常说起阿元哥哥,说的是什么?” “说的好多好多。”叶慧慧飞快的应着。“我都记不清了。” “那你总有记得的吧。”暖冬心塞塞的想,不会被这小破孩摆了道吧?看着不像有心机的啊。 叶慧慧认真的想了想。“有。秀梅姐说,要挣好多大钱钱,然后嫁给阿元哥哥。说阿元哥哥就是她的男……男猪脚。”说着,眉头有些纠结。“闹不清呀,反正是这么个音。” 还好还好。暖冬松了口气,好在没有看走眼,哄着又问了句。“还有呢。” “还有……”叶慧慧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小姑。还有好多是骂小姑的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又不傻。抿了嘴,便道。“没了。”然后,突然的问。“小姑,你是不是也喜欢阿元哥哥?”其实她对喜欢这词,还挺懵懂,可听着秀梅姐说多了,就隐约知道了些,小姑会跟秀梅姐抢阿元哥哥,都是因为喜欢,可喜欢到底个什么东西呢? 暖冬听着从别人嘴里喊出阿元哥哥,就觉的浑身别扭。“是沈大哥,别乱喊。” “我偏要,就是阿元哥哥。”叶慧慧连连喊了好几句。 “……”暖冬无语了。她干嘛跟个小孩计较这么多,白给自己找气受。 见小姑不说话,叶慧慧催了句。“说啊。小姑。” “说什么?”暖冬没好气的问。 “你喜欢阿元哥哥。” 当然喜欢了。暖冬在心里应着,嘴上却答。“你个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叶慧慧翻了个白眼。“小姑,你比我还小好麽!” “……”暖冬冷不丁的被噎着了。她把这岔给忘了,面对这小破孩,一个没留神就露馅了。 叶慧慧轻哼一声。“我知道,难怪,秀梅姐讨厌你。” “你也讨厌我?”暖冬没有错过小姑娘眼里的不喜,随口问了句。 “当然!”叶慧慧应的斩钉截铁。然后,她一下就悟了。她讨厌小姑,却喜欢和秀梅姐玩耍。那秀梅姐说的喜欢,是不是想和阿元哥哥玩耍?想着刚才看到的阿元哥哥,确实跟村里别的男孩不一样呢。 暖冬想,皆大欢喜了,正好我也讨厌你。 叶慧慧和暖冬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觉的无聊极了,丢下一句。“我走了,不跟你耍。”蹬蹬的就出了屋。她去找秀梅姐玩,把刚刚打听到了事告诉她。 暖冬想了想,跟阿元哥哥说了声,也出了沈家,却是朝着老屋走,得跟大嫂说一声,慧慧没在沈家,她去找别的小姑娘玩去了。 叶慧慧气喘吁吁的来到王家院门前。“秀梅姐。”进了院子,熟门熟路的往里走。 王秀梅正在屋里练字,搁了笔,走了出来。“慧慧。”笑着拉起她的手,掏出手帕替她擦额头的汗。“跑这么急干什么。” 叶慧慧咧嘴笑着,坐到了桌边,伸手拿着桌上的果子吃,吃了会,才道。“秀梅姐,我刚从沈家过来。” “哦。”王秀梅立即就没了继续练字的心思,坐到了桌边。“跟我说说,在沈家碰着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一点都不好玩。”叶慧慧皱着眉,一脸的不高兴,噼哩啪啦的开始说着。王秀梅听的认真,听着听着,脸上温婉的笑容就变的狰狞了,不过很快她就收起了情绪。 待叶慧慧说完,王秀梅不经意的问。“慧慧,你小姑做的东西是不是放在你大姑的铺子里买?”她的每一份心思,都好像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激不起一点风浪来,那叶暖冬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倒是稳的很,或许是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这才不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要换个方法了,就不相信这贱人能一直稳稳沉沉。 “是的。”这个事情叶慧慧知道,她听娘说过好几回。 叶荷花在镇上开杂货铺的事情,王秀梅知道些,看样子需得再仔细的探探,好琢磨琢磨怎么借刀杀人。当年是她估错了沈元的性子,没想到他会为了叶暖冬做出那等举动,差点她就把自己给坑死了,这些年,顾及着沈元,她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动作,只能用隔空打牛法,却怎么也撩不到叶暖冬,真是气死她了! 没事,来日方长,总能找着机会狠狠的削一把叶暖冬。至于沈元……王秀梅轻轻的拨动手腕的珍珠,真惹急了她,心狠手辣的事她也敢做!还怕找不出法子把这人留在身边。这些年生意的顺风顺水,给了王秀梅莫大的自信,只有女主角才能有这般金手指,她有女主光环在,叶暖冬算个什么?个小贱人罢了,早晚得整她一回,傻逼。 进了十一月,暖冬研究的第四张养颜良方总算有了眉目,再给她三个月,或许还不用,她就可以将这红玉膏配制出来。红玉膏介绍特别强大,经常使用可以使肌肤柔嫩,红润,透着光泽,还能容颜永驻不衰老,可以全身使用,宛如双八年华。 有了经验,暖冬对于养颜良方的钻研是越来越有心得了,以前满打满算一年才能琢磨出一张来,现在半年功夫就能摸的差不多,最后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再三仔细的酝酿酝酿,万无一失了就可以拿出来出售了。 “阿元哥哥。”暖冬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心情别提有多美好。 沈元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到了书本上。“什么事这么开心?”其实心里早有猜测,只装着不知,愉悦的看着小孩儿的欢喜笑容。 “我的红玉膏快钻研出来了。”说话的时候,暖冬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拇指,一下一下的弯动着,跟刚刚喝了蜜似的,心里头甜滋滋的。 沈元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动作,眼角眉梢的浅笑恰似花朵绽放,那瞬间的美好,真真是没法用词来形容。他只是笑,没有说话,然后,伸出小拇指,勾住了暖冬的的小拇指,两个小指头相互缠绕着。 暖冬的心扑嗵扑嗵跳的飞快,这么多年过去了,无数个朝夕相处,她对阿元哥哥不仅没有免疫反倒是越来越喜欢,就算是很平常的一个举动,都能牵动她的心神,浮浮沉沉找不着北。 “明年春上我就要考科举了。”过了会,沈元才开口,声音轻柔透着层层暖意。 暖冬飞快的答着。“我知道!”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的少年。“阿元哥哥肯定会中的。”十六岁的举人老爷呢,十二岁的考科举,少说也得是个童生吧,不过,她觉的阿元哥哥定能考中秀才。呀!十二岁的秀才,果然是文曲星下凡。想着,她一双眼睛就更亮了,闪闪发光,笑容里都透了些许痴傻来。 沈元没有任何压力,心口热热烫烫,好似有一座无形的火山爆发了般。他想,他一定会考中秀才。 立冬的那天,下了场好大的雪,听着村里人说,近年来少有罕见。明年呐,定会风调雨顺的。下的大雪,连道路都堵了,也就没有办法去沈家,尽管这么冷的天,暖冬和知秋还是早早的就起床了,在屋里练着五禽戏。才刚开始练呢,就听见青山的声音。“姑姑,姑姑,姑姑。” 老叶头开了门,一股子冷水灌了进来。叶汉贵手里拎着铁铲,铲子上沾满了雪,看他的身后,有着一条可共两人行走的小道,雪清在了两旁,堆的还挺整齐。“爹。” 青山从父亲的身后钻了出来,麻利的进了厨房。“爷爷。”喊了声。冲着小姑姑冲去。“姑姑,姑姑,打拳,打拳。” “爷爷。”叶永宏搁了铁铲,取下手套子,进了屋,站到了弟弟的身旁,开始练五禽戏。 老叶头看着儿子。“进来?”是个问句。 “不了。”叶汉贵摇摇头。“孩她娘说,一会送早食过来,爹你莫张罗了。”大冷的天,也省点事。 老叶头点点头,等儿子转身走了,他才关紧屋门,往火塘里添了两根柴,就坐在旁边看着四个孩子打拳。他的小闺女,他的孙子,他的外孙,看着看着,他就笑了起来。 苏氏过来送早食,是油渣白菜馅的饺子,热腾腾的一碗足有五十五个,还有两小碟子的酱,一个辣中带微酸,一个微辣偏甜。 “你吃没?”老叶头问着大儿媳。 “没呢,灶上还有,你们先吃着,少了张嘴喊一声,也别跑过去,我端过来,这雪还有得落呢,今个就让他们呆在老屋吧。”苏氏看向公公。家里有她和丈夫,俩人清静点什么,老屋这边还是要热闹点好。 “好。” 苏氏对着几个孩子叮嘱了几句,这才匆匆的出了屋。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的落着,就这几步路的功夫,苏氏身上就沾满了雪花。叶汉贵忙拿了干净的巾子给她。“快擦擦。”苏氏边拍打着雪花边道。“一会咱们去三弟那边看看,三弟妹的怀相不太好。” “你别去了吧。”叶汉贵看着媳妇微微显怀的肚子。“这一路雪没清,不好走,我去看看,再说,隔壁就是二弟一家。”三弟妹没生过,二弟妹总生过,多少懂点。 “也行。饺子端些过去,昨儿晚上的酸菜,还有大碗,一并端过去,三弟妹就爱吃这个。”苏氏特意多做了些,想着今天送过去,没成想,下这么大的雪。 叶汉贵应着。“我知道了,你坐着,我端饺子给你。”叶汉贵已经吃完了,走到灶台前给媳妇装了碗。 苏氏把巾子搭在椅子上,对着丈夫说了说,接过他手里的饺子,手里头甜滋滋的。想着,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多好,日子才过的舒坦。要是还跟以前那般,她和丈夫定不会这么亲呢。就为着桩,她也得待那两家好些,反正他们都拧的清,知道好歹,不会负了她的心思。 见媳妇吃上了,叶汉贵憨憨的笑了笑。“媳妇那我去三弟家了。” “去吧,记得带上伞,正飘着大雪呢。”苏氏提醒着。 “嗯嗯嗯,带上了。” 第34章 下午雪停了,暖冬有些坐不住,时不时的扭头看窗外。一场大雪纷洒,天地白茫茫,灰暗的天光被白雪衬着也光亮了几分。没有风,人们俱都窝在家里烤火,竖起耳朵细细听着,外面寂静一片,似乎整个村庄随着大雪一起沉睡在这寒冬里。 “姑姑。”青山嚼着糕点,含含糊糊的喊了句,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糕递了过去,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笑。“好吃。” 叶永宏哭笑不得的将弟弟拉到怀里,告诉他。“你手里的糕点是你吃过的,你不能拿给姑姑吃。” “哥,吃。”青山踮起脚,举着小胳膊,把半块糕点努力的往哥哥嘴里塞。 “不想吃了?”叶永宏看了眼弟弟,接过他手里的糕点。“是不是腻着了?”天生的坏胚,嘴里说着好吃,却把糕点塞给别人。 青山拍拍手,拧了拧小眉头。“甜。”顿了下,又说。“太甜。”然后,仰着头冲着哥哥笑,一脸的得意。接着,又飞快的跑到了小姑姑的身边,伸手推了推小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姑。”一叠声的喊着,如今年岁大了些,咬字倒是清楚了。“哥,姑姑想出门玩。”伸手指向窗户。 被小青山这么一说,暖冬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小青山胖胖的脸。“是你想出门玩吧。” “没有。”青山摇摇头。“我都看见啦。”说的别提有多兴奋。“姑姑总瞅着窗外看。”他嘻嘻嘻的笑着,趴到了姑姑的身上,小声嘀咕着。“姑姑,咱们出门玩吧,别告诉哥哥。” 已经听到了他们说悄悄话的叶永宏。“……” 暖冬看了眼大侄子,笑的眉眼弯弯,小小声的对着青山说。“你哥哥都听见了。” “他没听见。”青山认真的说着,握住了姑姑的手。“咱们出去吧。”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 暖冬有些心动。她想去沈家,看看阿元哥哥,一天不见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大抵是天天都见着面,有一天不见,跟失了魂似的,心里痒兮兮,总想着去见他一面,浅浅的说两句就回来,只呆一小会,也是足够的。 喜欢着他,深深的喜欢着,血肉里,骨子里,灵魂里,全部都是他。掰掰手指头一数,再过半个月,她就满五岁,吃着六岁的饭,少说也得再过九年才算真正长大。时间,可真难熬啊。在他身边不显,见不着面了,就觉的格外漫长。每当这时,就总想着,倘若她是个真正的小孩子,日子该有多快活。不过,也只能是想想。有王秀梅在,她若不是重生而来,只怕又得历史重演,一生悲怆。 “姑姑。”见小姑姑又开始走神,青山不高兴的推了推,拧着小眉头。“姑姑,咱们出门玩!” 暖冬看向大侄子。“永宏。”喊了声。 “积雪很厚。”叶永宏说了句,有点为难,试探着问。“姑姑想去沈家?” 在旁边吃果脯的知秋赶紧插了句。“我也想去。” “我要去,我要去!”青山一蹦一跳的说着,很一种不依他就地上滚三滚的架势。 暖冬起身,走到了窗口,将缝隙推开了些,寒气扑面迎来,她打了个哆嗦,站在窗口没有动,看了会,才道。“路不好走呢。” “明天吧。”叶永宏说道。“明天我和爹把雪铲一铲,路就好走了。”这会也来不及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进酉时。冬日里昼短夜长,酉时初就得张罗晚饭。 也只能这样了。暖冬合了合窗户,只留一条小缝隙,蔫蔫的坐回了火塘旁。 青山看着小姑姑这模样,张了张嘴,瞪圆了眼睛。“不出去了?”一脸的失望,没劲透了,耍赖似的趴在了哥哥的背上,反正就是不好好坐着。 “一会就要吃晚饭。”叶永宏把弟弟抓到了怀里。“你老实点。” “不老实。”青山鼓着脸气呼呼的说着,拿脚踢了踢地,又想去踢旁边的凳子,食指一下一下抠着哥哥的手臂。在屋里呆一天了,他都要闷坏了。 知秋喝了口水,提意道。“咱们去大舅母家吧。”就几步路,上午的时候清了条小道。 青山欲接话,屋门突然被推开,老叶头穿着蓑衣走了进来,蓑衣上全是雪。暖冬立即起了身。“爹,你上哪去了?”忙端了杯暖茶给他。 “清个道。”老叶头连喝了两大口茶,暖和些了,才继续说。“要不要去沈家?”目光慈爱的看着小闺女。 暖冬瞪圆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爹出门是为着清道路?心里忽的一酸,热热烫烫,眼眶微微泛红。 “要去,爷爷,我要去。”青山听见了,朝着爷爷飞扑过去。 老叶头看着大孙子,赶紧道。“拉着他,我身上全是雪,冰冷冷的。”笑着又道。“我带着你们去,咱一会就回,时间还来的及。” “姥爷。”知秋欢喜的喊了句,高兴极了,跑过去牵起姥爷的手,冰凉凉的,他没有松开,握的更紧了些。“姥爷你牵着我走。” 暖冬眨了眨眼睛,牵住了爹的右手。“爹,咱走吧。” 青山看着眼馋,嚷嚷着。“爷,我也要牵你的手。”叶永宏无奈极了,把弟弟扯到了一边。“听话,我背着你。”让他走路,脚上的鞋子就得废了,看见了水洼都想去踩两脚。 “好吧。”精怪的小青山,从小一直跟着哥哥,早就熟知哥哥的脾性,这会见他虎了脸,就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就不闹了,等哥哥蹲下后,乖乖的趴了上去,到底有些心不甘,幽幽的嘀咕着。“哥,你莫摔着我,摔着了,我就要哭了。” “……”无言以对的叶永宏。 没下雪了,老叶头便脱了蓑衣,关紧了门窗,一手牵着小外孙,一手牵着小闺女,慢慢悠悠的往沈家走。 沈郎中就在外面,屋前的东角堆起了个大大的雪堆,他正一把一把的往上面堆雪。青山看见了,好兴奋啊,扯着嗓子就喊。“沈伯,沈伯。”沈伯又在玩什么好玩的?就恨不得立即奔过去。 “你们来了。”沈朗中笑呵呵的说着话,见着两个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儿,眼里的笑更深了些。“我准备堆雪人。” 知秋松开了握着姥爷的手,飞快的跑了过去。“沈伯,我也玩。” “还有我。”青山急急的应着,拍了下哥哥的肩膀。“哥你让我下去,我要和沈伯玩。” 叶永宏把青山放了下来,青山跟头小蛮牛似的就往前面冲,叶永宏赶紧拉住他的手,皱着眉。“我牵你过去。” “厨房里煮了姜汤。”等着人走近了些,沈郎中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可大伙一听就明白了,显然沈郎中知道他们要过来,特意煮了姜汤,还堆了雪球,是想带着孩子们做雪人玩。 “沈伯,我去看阿元哥哥。”暖冬有点心急,细声细气的说了句,红着脸就跑了。 沈郎中对着老叶头道。“老哥,先喝碗姜汤罢。” “嗳,好,好。”老叶头应着,看了眼眉眼开笑的孩子们,又对着沈郎中笑了下,这才进了厨房。 暖冬一口气跑到了书屋门口,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就停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心跳加快的情绪缓和些了,这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往窗户口瞧去,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清亮眼眸,充满着暖意,她的话脱口而出。“阿元哥哥。”声音里带着惊喜,大步进了屋,关上门,蹬蹬的跑了过去。 沈元握住暖冬的手,她的手有点凉,面色红润,眼睛闪闪发亮,脸上全是欢喜,他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双手捂着她的手。 “你知道我要来对不对?”暖冬乐滋滋的说着。“沈伯带着永宏他们在堆雪人。”又道。“其实我不冷,身上暖乎乎的,还有点热呢。”她好高兴呀,说话就有点乱了。“一会你去堆雪人麽?外面没下雪了,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我希望不下雪,明天也不下雪。”好像又不对,改了口说道。“下小雪没事,别下大雪。”雪大了,路不好走。 沈元听着暖冬吧啦吧啦的说着,等她说完了,端了旁边的茶杯给她。“喝口水。”顿了下,才问。“你想不想堆雪人?” “不想。”暖冬摇着头,把茶杯放到了桌上。她觉的,和阿元哥哥在一起的话,就这么静静的呆着,也是极好的。 沈元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顶。“今天的头发是你自己梳的?”有些歪。 “对。”暖冬难得自己梳头,手生,梳的不好,她红着脸垂头盯着炭盆。 “我替你梳过一道可好?”一把梳子神奇的出现在了沈元的手里,也不知道他把梳子搁哪,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暖冬眨了眨眼睛,阿元哥哥不会把梳子随时放身上吧?目光扫了下阿元哥哥,心跳又开始加快了。 似是看出暖冬的想法,沈元笑着道。“梳子搁在这木匣子里。” 暖冬的脸更红了,抿着嘴笑,笑容憨憨的,双手无意识的相互绞着。 沈元很快就替暖冬把头发梳好,随手插了个珍珠钗在上头,珍珠的个头不小,颜色十分的好,亮莹莹的。“暖冬生辰礼我提前给你了,那日怕是去不得。”秀才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得下十成十的功夫,他必须要万无一失才行。 暖冬好奇的伸手去摸头上的发钗,细细的摸着,动作轻轻的,就怕把刚刚梳好的头发弄乱了。“好大的珍珠。” “湖洲产的。”那边的珍珠最好,旧年别人送的,沈元翻库房的时候就拿了出来。 暖冬心里美滋滋的,她不会隐藏情绪,高兴了,全表露在脸上,笑容灿烂的不行。沈元看着,身心俱都轻快了。 天色将将暗,要回家了,暖冬恋恋不舍的和阿元哥哥道了别,刚走到屋檐下,青山眼尖的发现小姑姑头顶的珍珠,村里一般难见珍珠,更别提那么大的一颗,青山看呆了,反应过来了,就嚷嚷着。“小姑姑你头顶的是什么?”好好看。 这么一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暖冬的身上。暖冬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沈元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温温和和的道。“是珍珠,青山想不想要?” “要!”青山应的可响亮了,颠颠儿的凑了过来。 叶永宏连忙拉住弟弟。他到底要大些,心知这珍珠不是寻常物,哪能说要就要的。“青山。” “哥。”青山扭头看着哥哥,一脸的茫然。哥哥怎么突然好生气?他又没捣乱。 这时,沈元拿出了两粒漂亮的珍珠,笑着看向青山和知秋。“你们一人一颗,也可以送给你们娘,打成首饰戴着。” “为什么要给娘?”青山抓住一颗珍珠,欢喜的看着,好奇的问。 知秋也是懂的,这珍珠不寻常,他有些拘谨不敢接。倒是沈元笑着把珍珠搁到了他手里。“拿好了,莫丢了。”又回着青山的话。“青山觉的小姑姑的发钗好看麽?” 青山老实的点着头。“好看。” “你就不想让你娘也戴这么好看的发钗?”沈元又问。 青山想了想,继续点着头。一脸恍然大悟的道。“我知道了。”握紧着手里的珍珠。 搞定了青山,沈元对着老叶头笑了笑。“叶伯伯,这是我给暖冬的生辰礼,她生辰那天我就不去了。” “喔。”老叶头有些呆滞。他稍稍的知道点,阿元明年春上想考科举,想着又道。“你好好读书。” 老叶头带着四个孩子往回走,待他们走远了些,沈郎中看着儿子。“你还真上心。” 少年模样的沈元,身量颇高,已经到了父亲的肩膀,父子俩站一块,看着就更像了,不说长相,是那通身气质。“我与爹是不一样的。” 沈郎中终究是没有瞒着儿子,把当年的往事说了回。当时年少,性子内敛,一时迟疑,换来一生遗憾。见她十里红妆嫁他人妇,本清清浅浅的情感,一下变的清晰深刻,一腔苦涩深处骨髓。离了繁华之地,岁月变迁,模糊了她的样貌,却根生执念,困死了自身。是也非也,怎说的清。 青山回了家,未进屋,就颠颠儿的去了厨房找娘,小小声的喊着。“娘。”偷偷摸摸的模样儿,甚是逗乐。 “你做什么坏事了?”苏氏看了眼小儿子,又看了看门口,诧异的想大儿子没跟过来,那就是小儿子没做坏事,没做坏事怎么偷偷摸摸的? “我有好东西。”青山握紧了右手,噌噌噌噌到了母亲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娘人,你低头,我给你看。”扬了扬握成拳头的右手。 苏氏看着,忍不住笑了,指了下小儿子的额头。“就你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却还是低了头,看向儿子的右手,想着别坏了他的兴致。 青山得意的笑着,可开心了,慢慢的,慢慢的,打开了右手,漂亮的大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娘,好看麽?送给你打钗钗戴头上。” “哪来的!”苏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看着小儿子。“青山哪来的?这东西,这东西哪来的?” 叶永宏走了进来。“娘,沈大哥给的。小姑姑过生辰,他不能去,就送了小姑姑一个珍珠钗,戴在头上让青山看见了,沈大哥问他想不想要,青山说想要,沈大郎就给青山和知秋一人一个,说可以拿回来送给娘亲,打了首饰戴头上。” 听着大儿子的解释,苏氏琢磨了下,有点懂又有点懂,总觉的阿元这举动是带着深意的,一时想不明白,就拿了小儿子手里的珍珠。“知秋呢?”问着大儿子。 “大舅母。”知秋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 苏氏柔声说着。“知秋你沈大哥给你的珍珠你要好好收着,咱明天去镇上见你爹娘去。”和荷花商量一下,应该就能猜出阿元的意思来,估摸着是想让她们也打一只钗戴着?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么漂亮的珍珠值老钱了。 “好。”知秋应着,走近了些,眼巴巴的看着苏氏。“大舅母你帮我收着吧。” “也行。”苏氏也怕知秋把珍珠给弄丢了,就替他一并收在了盒子里。 却是应了暖冬的话,晚间没下雪,次日一早也没下雪,到了下午,村里的道路都清的差不多,苏氏让丈夫去借了牛车,又问着老屋和老二老三两家,有没有需要置办什么,他们要去镇里一趟,一并置办了回来。 苏氏有三个多月的怀孕了,这大冷的天跑来镇上,叶荷花真惊了把,连生意都顾不上,忙把大嫂扶进了屋,嘴里叨叨的念。“有个甚事,你让大哥跟过来镇里的乡亲说一声,捎个话给我就行了,我这回来多方便。” “没事,我身子骨好着呢。”苏氏笑着说道。“我来呀,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叶荷花端了杯温开水递给了大嫂。“什么事?”又把茶递给了大哥。 苏氏刚要开口,前面的铺子里就传来了江长乐的说话。“孩他娘,你出来下。” “怎么了?”叶荷花嘴里应着,看向苏氏。“大嫂你等会儿,我去去就来。”匆匆的就去了前面。 苏氏喝了口温开水,等了会,见叶荷花没有进来,讷闷的也去了前面。 “姑娘,我们家的养颜药膏都是个人亲手制作的,绝对不会出问题。再者,有好多人买了去,用了都没出事,至于你脸上怎么会烂,我想,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我可以带姑娘找个药铺仔细查看一下病因。” “我找了好几个大夫,说就是用了你们家药膏的原因,我好端端的一张脸才会烂成这样,你们铺子必须要负责任,替我治好这张脸,否则,我就闹到衙门里去。” 苏氏听了一耳朵,有点儿明白,心里有些生气,她家小冬儿做出来的养颜药膏怎么可能出问题。想着便出声道。“姑娘你别着急,如果你的脸真的是因为用了我们家的药膏出的问题,那么,我们肯定会负全部责任。眼下的情况下,得找个大夫好好的看一看,我们家做养颜药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客人用过后,都说特别好用,只是因为制作颇为费时,常常缺货。便是少挣点钱,我们也是要把药膏做好,绝对不会滥竽充数!” “就为了多挣点钱,胡乱来的话,早晚会坏了名声,这道理我们明白的很,因此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叶荷花说的斩钉截铁。后又看向自家丈夫道。“孩他爹去找个大夫过来,就街角的许大夫,在咱们镇也是有些名气的,把他请过来替这位姑娘看看。” 苏氏见那姑娘不说话了,温和的道。“姑娘要不去里头坐会,站在这铺子里,外面人来人往,也打眼了些。你放心,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辞。” “好吧。”那姑娘低低的应着,随着苏氏进了后面屋里。 进了屋苏氏泡了杯茶给她。“姑娘你喝杯茶。”接着,就坐到了姑娘的对面,和声和气的问。“姑娘你用我们家的药膏多久了?说来我们家的药膏都是做的熟人生意,熟人介绍熟人过来的,你是听着谁说了一耳朵过来买我们家养颜药膏的?” 那姑娘可能是脸被毁的原因,始终低着脑袋,听了苏氏的话,她沉默了会,才道。“用了两天,今个早上起来就开始痒,还红肿了,触手一碰热热烫烫。” “难受是吧。”苏氏道,用着挺感同身受的语气说。“咱女人啊,脸皮子确实重要。平时省吃省喝的,也要买点面脂胭脂涂抹,能买的起我们家养颜药膏的,可见家里情况还是不错的,你这年岁不大吧,刚成亲?” 姑娘点点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苏氏不着痕迹的瞄了她两眼,总觉的这姑娘有点古怪,竟是一点来历都问不出来,她心里有些慌,说不出的慌,莫不是被别的店家给盯上了?故意使的坏?可千万别连累到小冬儿。想着,她有点坐不住,走到了丈夫的身旁,小声的道。“汉贵啊,你快回村,把沈郎中喊过来。”她是相信暖冬的,可这姑娘这般镇定又古怪,只怕一般的大夫瞧不出个原由来,沈郎中向来厉害,有他在,应该就没事的。 “好,我马上去。”叶汉贵是粗神经,也觉出氛围不对劲,起了身,急急的往外赶。 叶荷花看见了,问了句。“大哥你去哪?” “回村里。”想着媳妇说这话时是轻声细语的,他便往大妹身旁靠了靠。“你大嫂说,让我把沈郎中喊过来。” 叶荷花一听,往屋里瞧了眼,暗暗嘀咕着,大嫂是看出什么苗头来了麽?嘴里答道。“那你快去罢。”也好,沈郎中的医术可是出了名的神奇。 叶汉贵前脚刚走,江长乐就领着许大夫过来了。叶荷花笑着招呼了声,让丈夫站在外面顾着铺子,她自去了屋里看看情况。 第35章 许大夫进了屋,见到患者,愣了下,随后对着叶荷花说道。“这位姑娘,今早来过医馆。”顿了顿,又道。“大抵是体质特殊,对某药物产生了过敏反应,才会导致脸上红肿骚痒,应无大碍,待过两三日自能恢复如常,往后万不能再碰此药物即可。” 苏氏听着这话,心里一声咯吱响起,看了眼旁边的姑娘,目光落到了许大夫的身上,略显焦急慌乱的问。“许大夫这么说,难道真是我们家的药膏出了问题?不可能,我们都用了,俱都好好的,肤色也确实改善了不少,铺子里不少客人也用了,都没有出事。” “这位夫人不必激动。”许大夫一眼就看出,她正怀着孩子,连忙出声安抚。“这位姑娘是属于特殊情况,跟她的体质有关,才会对某药物产生过敏反应。这是很罕见的,一般人难得出现这种症状,跟你们家的药膏没有大太的关系。” 那姑娘转向叶荷花,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说道。“江掌柜许大夫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确实是用了你家的药膏才毁了脸,虽说过几天就能好,但我确实受到了伤害。江掌柜是不是该赔偿我一二。” “这。”叶荷花一时间也慌了神,没想到真是自家药膏的原因,可大夫也说的,跟药膏其实没什么大的关系,是这姑娘的体质特殊,但话说回来,这姑娘也是用了她家的养颜药膏才毁了脸。过敏反应,这四个字她还是头一回听。想了下,终究还是自家的原因,也是要担一份责任才行。便道。“这是应当的。姑娘真是对不住,我还是头一回知道,有人对药物也会起过敏反应,一会我把你买养颜药膏的钱尽数退还给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透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凉劲。“大嫂啊,我早就跟你说过,开杂货铺就开杂货铺,别整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在铺子里卖,能不能挣到钱还得两说,这坏了名声,可就万金也挽不回来了。我这掏心窝的话,大嫂你不听,偏要往钱堆里钻,这不,出了事情吧,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貌美如花的脸蛋儿,就被你家的劳子养颜药膏给毁了。啧啧啧,大嫂我发现,你自搬来镇里做起了买卖后,这心呐,是越来越黑了。” 叶荷花见着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怨一并涌上心头,恶狠狠的道。“给我滚!”别说看见这人,单单是听她说话,都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大嫂这是恼羞成怒了。”进来的妇人拿着帕子捂了捂嘴,眼睛里堆着笑,相当的灿烂。“你既做了这下作的事情,还怕别人知道不成?虽喊你一声大嫂,今个我却要帮理不帮亲了,大嫂你这事整的也太上不了台面,钱嘛,谁都想挣大钱,可也不能走歪门邪道是卟,挣了这钱你夜里就睡的踏实?大嫂啊,听我一句劝,眼下出了这桩事,快点收手吧,别再昧着良心挣这不干不净的钱了,祸害一个小姑娘不够,你还想着祸害多少人?咱当女人脸蛋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清楚。” “你别胡说八道。”苏氏气的额头一抽抽的泛疼,这是哪来的妇人说话好生恶毒。“刚刚许大夫也说的,是这姑娘体质特殊,才会对某药物过敏,跟我们的养颜药膏没什么大的关系。你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乱泼脏水,也太下作了些,就没见过你这么黑心肠的。”她家小冬儿做出来的养颜药膏怎么就不干不净了。 妇人看着苏氏,倒也没生气,依旧乐呵呵的笑着。“那我问你,这姑娘是不是用了我大嫂家的养颜药膏才毁了脸的?” 苏氏一下就懵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跟这妇人争论是不行的,归根究底,这姑娘还是用了她家的养颜药膏才毁了脸,虽说只是暂时的,过个两三日就能恢复,事情摆在这里,根本就没法说清,尤其是这妇人明显的在找事,就越发的说不清了。 “答不上话了吧。”妇人刺了句,翻了个白眼。“口口声声的说我黑心肠,也不知道是谁黑心肠,出了这等子没脸的事,还死鸭子嘴硬。说我乱泼脏水,大伙都过来瞧瞧,到底是不是我在泼脏水,事情都摆在这里呢。大嫂呀,你赶紧的认个错,把这尾好好的收一收,否则,你这铺子恐怕也开不下去了,以后谁还敢在你这铺里买东西,就是买了回去也不放心用。” 妇人的声量大,应当是故意的,说话的功夫里,铺子周边还真围了些看热闹的,叽叽喳喳小声的议论着,眼神往里头瞄啊瞄,时不时的指指点点。 许大夫见这架势,不想淌这浑水,拎了医箱跟叶荷花道了声,就往门外走。 苏氏是又气又怒又急又慌,想反驳些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一口气憋在胸膛,脸色涨的通红,想想她的小冬儿,凭白担了这污水,可怎么是好,一下就红了眼眶,肚子突然的疼了起来,额头冒冷汗,脸色瞬间惨白惨白。孩子。苏氏捂着一阵阵泛疼的肚子,惊呼道。“荷花,我的肚子好疼。”话说的特别艰难。 “大嫂。”叶荷花飞快的奔了过去,一把扶住苏氏,喊着快要出门的许大夫。“大夫,大夫,你快帮我看看我大嫂。”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是大嫂因着这事没了孩子,她,她可就成罪人了,视线落在那妇人身上,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剐了她。喻氏!挨千刀的喻氏!倘若大嫂真有个万一,定要撕了这毒妇。 喻氏心惊肉跳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胸膛深深的呼了口气。她,她娘家大嫂不会真出事吧?她是针对叶荷花的,真没有想着要害别人。 孕妇出了事,许大夫也顾不得走了,三步并两步返了回来,催促着。“抱她回屋里躺好,我先施一针。” “好疼,荷花,我的孩子,汉贵,汉贵。”苏氏觉的肚子疼的厉害,连意识都不太清楚,一手紧紧的捏住叶荷花的胳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却是把这胳膊当成了丈夫的手臂,边哭边流着泪,她有种感觉,这疼来的太剧烈,她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许大夫救治及时,却还是见了红,那抹红好似染在了叶荷花的眼睛里,她双眼也跟着变红。“大夫,大夫,大夫。”一声声的喊着。 “快去抓药。”许大夫急急的写了张方子。“现在孩子太过虚弱,能不能保住,就看这两天,快去把药抓回来煎服,切记近段日子不要挪动,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叶荷花不想离开,大嫂还迷迷糊糊的抓着她的胳膊喊着大哥名字,她听着心酸极了,眼泪一滴滴的落着,听了许大夫的话,扯着嗓子喊。“长乐,快去抓药回来,快点!”最后一声异常的嘶哑,却又尖锐的不行。 叶汉贵和沈郎中走了进来,见这乱糟糟的场面,叶汉贵心里一惊,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埋头往里冲,心慌慌地跳的非常快,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边跑边无意识的喊。“媳妇,媳妇,媳妇。”一口气冲进了屋里,见着躺在床上,脸色发白冒冷汗的媳妇,叶汉贵顿时觉的一双脚都软了,一口气卡在胸膛,竟是忘记了呼吸。 “怎么回事?”沈郎中走到了许大夫的身边,温和的问着,目光落在苏氏的身上,细细的打量,心里有了猜测,再听许大夫简短的说了原由,他对着许大夫施以作辑。“劳借许大夫银针一用。”来的匆忙,他什么都没带上,谁料会出这意外。 “可以的。”许大夫丝毫没有犹豫,连忙答道,还挺激动的把医箱递到了沈郎中的面前,态度带了些许不易查觉的敬畏。沈郎中在侧溪村居住多年,虽深居简出,名声还是渐渐传了出去,周边都知道他医术了得,但凡上门求医,他定不会拒绝,且从未失手过。 曾有命悬一线的富商,不知从何得知沈郎中医术堪比华佗再世,抱着莫大的希望,千里迢迢赶到侧溪村,半个月后,他身体虽仍有些虚弱,性命却是无碍的,高高兴兴的离开,又过一月有余,富商带领着整整三车的物品来了侧溪村,说是要选一块风水好地,给沈郎中造个金身日日香火供着,这事被沈郎中给拒绝了。 此事过后,侧溪村一下就火了,人来人往特别的热闹,后来是沈郎中受不住了,直接说疑难杂症才来寻他,一般的小毛小病别来打忧他的清净,便是来了,他也不见。如此这般,侧溪村才渐渐恢复平静。 许大夫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可以亲眼看见沈郎中施针救治,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沈郎中接过医箱时,说了句让他在旁看着,便是允许他学习的。当年大喜之日,许大夫都没现在这般兴奋激动。 等着江长乐一头汗水气喘吁吁的拎着药回来时,沈郎中施针完毕,苏氏睡的香甜,情况已经稳住,药还是要吃的,孩子虽保住,却是虚弱了些,得好好的调理一番,连母体也是一样,否则生产时会有苦难。 沈郎中开方子时,也没有避着许大夫,还特意指点了两句。许大夫听着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小心翼翼的接过方子,说道。“我去抓了药送过来。”说罢,就欢喜的走了,连医箱都没有拎,脚步生风,那精神劲头似是一下就回归了青年。 保住了孩子,叶荷花总算能好好的呼吸,才惊觉这一会的功夫,她的后背都给汗湿了,摸了下,她也不在意,视线在屋里扫了圈,没有看见那个毒妇,她气的牙痒痒,想着刚刚的惊险,一口气忍不住,大步的往外冲去。 江长乐被沈郎中抓着说事情的经过,叶汉贵紧巴巴的守着睡着的媳妇,还真没有发现叶荷花冲出了铺子,朝着斜对面的杂货铺跑去,一进那间铺子,就听见喻氏在吧啦吧啦的说着,光听着她的一家之言,还真有种江记杂货可真黑心肠,为了挣钱什么都做的出来,江记杂货那俩口子瞅着老实厚道,平日里还真没看出来,是这等下作的人。 “喻氏,让你乱嚼舌根子,个挨千刀的毒妇,今天我非撕了你不可!”叶荷花一边咒骂着一边冲进了铺子里,眼明手快的一把将喻氏抓住,她常年干粗活重活,力气大的很,哪是喻氏这种懒虫能比的,揪着喻氏的衣襟,扬起左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那力道,完全是爆发十倍暴击,一个巴掌就打落了喻氏一颗牙齿,人彻底给扇懵了。 说起喻氏和叶荷花的恩怨,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江长乐原是江家老二的儿子,江老二死的早,那会江长乐才堪堪两岁,江家老三夫妻俩,成亲七八年,一直没有孩子。江老二死后,江老三夫妻俩,就跟老爹爹娘说,把二哥的小儿子过继给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他们已经死了生孩子的心,江长乐眼下还小,抱过去养着正好合适。 江老二家里共有四个孩子,三子一女,过继一个给小叔家也没什么,江家是没有分家的,还是得一块生活,也没什么差别。却没有想到,江长乐过继后没几个月,江老三闹着要分家,说一大家子住着,孩子总往二哥家跑,养都养不亲,跟没有过继似的。 江老爹其实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江老大俩口子也在劝说,磨叽了一个多月,江老爹同意分家,往后他们老俩口就跟老大过,所以老大得分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老二老三各半分。分了家,苦的就是江老二一家子,没了男人在,江氏一个妇人带着三个孩子,过的很艰难。 江老三俩口子带着江长乐特意住到了村头,见天儿的管着孩子,不准他往村尾跑,吃好穿好的养着他,也是用了真心的,日子久了,年岁尚小的江长乐也就把亲娘那边慢慢的忘了。好景不长,两年后,江长乐都五岁了,江老三的婆娘突然怀了孩子,还一举得了个男,有了亲生儿子,哪还顾的上过继的养子,就算是二哥家的,也不放心上了。 好在江老三夫妻俩到底没有完全失了良心,虽说待继子没以前好了,还是会让他吃饱穿暖,其次跟村里别的穷人家一样,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得跟着大人出门干活。随着年纪增长,江长乐慢慢懂了这里头的区别,也就愈发的木讷,光干活不说话,日子过的也不算太难受。 有老话说,娶妻得娶贤。叶荷花嫁给江长乐后,头两年过的挺好。自打喻氏进门后,她就像一根搅屎根,话里话外都是江长乐是继子,就活该被当成长工一样对待,哪能让他们夫妻过这么轻松的日子。说的多了,江老三夫妻俩也就偏向自己的亲儿媳,待叶荷花俩口子越来越不好。叶荷花的性子哪能让自己凭白受难,自然是和喻氏掐了起来,这一掐就出问题了,江老三夫妻俩好像一下找着了理由般,更加理直气壮的使唤着叶荷花俩口子,跟对待畜生没两样。 日子磕磕绊绊的过着,叶荷花实在忍不住了,在江老三家里闹了起来,这事闹的特别大,把村里都惊动了。最后,江长乐夫妻俩净身出户,真的是什么都没有,要不是叶荷花凶悍,差点连自己的嫁妆都拿不回来了。她是家里的大闺女,出嫁时叶家还真给了她一点压箱的首饰。 被赶出家门的俩口子,让江长乐的大哥给接了回去,可江老二家里过的也紧巴,他们夫妻俩过去了,过的就更紧巴了。住了小段日子,叶荷花受不了了,跟江长乐商量着,把嫁妆都换成银子,搬到镇里做买卖去,成不成总得试一试,要是真成不了,就只能回娘家了。叶荷花跟老叶头有些像,凡事都想自个扛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真到了绝路,她是知道的,回娘家比在江家强。 放手一拼,还真拼对了。江长乐一家子在镇上越过越好。喻氏得知这消息,眼红的不行,就撺掇着自己的丈夫,夫妻商量好了,就到爹娘跟前哭闹着,说也要搬到镇里去,也要开杂货铺,就开在江记杂货的对面。江老三俩口子挨不住儿子的纠缠,咬咬牙拿出所有积蓄,就让儿子和儿媳到镇里谋生去了。 喻氏想的好,独独没有想到,杂物铺生意会不好,她正揪心着呢,就有人跟她说,可以帮她一把,以极低的进货价卖给她蒜香花生,酒鬼花生,葡萄酒,五香花生仁,这四样零嘴极好卖,特别的红火,到时别人上门来买,你搭点杂货铺里的零碎送出去,一文两文的,也不算赔钱,一来二去生意肯定能好起来。 喻氏又不傻,光听着就知道这主意妙,可人家凭什么这样帮她?要说认识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陌生人。她就问了句,那人告诉她。只要她和对面的江记杂货对着干就行。这事喻氏喜欢!二话不说她就应了。今天见江记杂货有异常,她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去,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这事做的信手拈来,心情别提有多舒坦开怀。 高兴是高兴了,乐的找不着北,连走路都是飘的,千想万想都没预想到,叶荷花会这么凶悍,连名声都不顾了,就冲进了喻记杂货对着她打了起来。喻氏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灵魂早就被吓的离了体,跟条死鱼似的瘫着。 叶荷花打了她一顿,一腔郁气散了个干净,走时,轻轻的踢了两下喻氏,见她眼珠子转动了,恶狠狠的道。“喻氏,你嘴巴还嚼三嚼四,下回我就拨了你的舌头!”说完,她就往外走,正好碰上了赶过来的江富安,江家老三的亲生儿子。 “我打了你媳妇一顿。”叶荷花对这小叔也特别看不上,就站在他跟前很直接的说着,还侧了侧身,让他看瘫在地上的喻氏。“你要不要也跟我打一场?” 江富安本来还有点气势,一见媳妇的惨样,顿时就软了双腿,白着脸都不敢看叶荷花。这大嫂他是知道的,比男人还要凶悍。 叶荷花看了他一眼,大摇大摆的走了。隐在周边的人,连忙凑了过来,都不敢议论,就怕前头的叶荷花听见,万一抡起拳头打人怎么办。待叶荷花进了江记杂货,这才小声的嘀哩咕噜的说着话。 江富安蹲身看了眼媳妇,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心烦的很,挥着手就赶人。“看什么,赶紧滚!”麻利的把铺门给关上了。心想,今天这事闹大发了,脸都丢尽了,他要怎么出门走动,瞅着半死不活的媳妇,一时又恨又恼,也不知是恼叶荷花还是恼媳妇的一张嘴。 “你去哪了?”江长乐跟沈郎中说完话,才发现媳妇不见了,慌的不行,见她回来就问了句。 叶荷花挺神清气爽的回了句。“没去哪,就去对面走了圈。” 江长乐是了解自家媳妇的,上下打量着她,迟疑了下。“你,你去找……她了?”这个她,不用明说,心里就清楚了。 “对。教训了她一下。要不是她那张嘴,能有今天的事?”想起大嫂,叶荷花就气的不行,后悔刚刚打轻了些,应该再抡两巴掌。 江长久嚅了嚅嘴,到底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最好只好说道。“我去把铺门关了吧?” “关了吧。”叶荷花想,有了刚刚那一岔,估摸着近来生意会受损。算了,先搁着,反正这两年生意红火,也有了些家底。 第36章 苏氏暂时不宜挪动,家里少了她还真不行,叶荷花得回去张罗。可这边也得有个拾掇灶台的,只留下江长乐和叶汉贵,俩男人什么也干不了,还是得女人来。思来想去,叶荷花决定先回村里,让二弟妹来镇里,其实说来她更中意三弟妹,可三弟妹怀的头胎,也是经不起半点折腾,放眼整个叶家,也就二弟妹堪堪能扛事。 眼瞅着都快到晚饭时辰,叶荷花不敢多耽搁,把想法说了出来,得让俩男人心里有数,然后,便和沈郎中匆匆忙忙的往村里赶,进了村天色有些微微暗,都来不及回老屋,就驶着牛车去了老二家,进屋都未落坐,把事情长话短说。于氏听着丝毫没有犹豫点头就应了,叶荷花心里松了口气,感激的看着二弟妹,细细的叮嘱了几句,让二弟驶着牛车带二弟妹去镇里,路上慢点没事,稳稳当当的,不急这一会。 老三家就在隔壁,叶汉财听着动静走了出来,只听了一半的话,却也知道家里出事了,二话不说便道。“大姐,出什么事了?我能做点什么你跟我说。” “没呢。你把你媳妇顾好就行。”叶荷花笑着拍了拍幺弟的肩膀。“明儿我再跟你说个具体,这会晚了,我还有不少事要张罗呢。” 叶汉财有些心急。“一会吃了晚饭我过来老屋。” “三弟妹怎么办?”叶荷花皱了皱眉。“刚还想着你懂事成熟些了,转眼说话又不经脑子。” 想想也是。叶汉财不好意思的笑着。“那明儿大姐过来与我说清。” “行。快进屋吧,这大冷的天。”叶荷花点着头。 那边叶汉东带着媳妇已经坐上了牛车,慧慧哭着闹着要去镇里玩,于氏正抱着她轻声哄着。这回可不是闹着玩,把女儿带过去,不知道会添多少乱,肯定是不能带去的。叶荷花走了过来,把慧慧抱在了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没有哄,视线落在三弟夫妻身上。“你们快去镇里,慧慧带她去老屋,孩子们都在呢,放心吧。” “嗳,大姐那我们走了,你放心罢,我会照顾好大嫂的。”于氏认真的说着,余光不着痕迹的瞄了瞄身旁的丈夫,只是天色有些微暗,到底是没有瞄见他脸上的神情,神情间显露几分黯然和酸涩。 见牛车远去,叶荷花抱着慧慧往老屋走去,对着沈郎中道了几声对不住。沈郎中笑的清清淡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到了老屋屋前,叶荷花邀着沈郎中进屋坐,一并吃个晚食,沈小郎中的晚饭,等会让永宏送过去。沈郎中没有拒绝,一道进了老屋里。 苏氏走时,特意和孩子们说了声,让他们先在老屋呆着,等从镇里回来了,会过来接他们。因此,几个孩子都窝在火塘旁,小木桌上搁了个四格攒盒,有板栗果脯瓜子糖霜饼子,两本书,是卷放着的,估摸是孩子们看久了,歇歇眼睛。叶荷花和沈郎中进屋时,听着的就是一室欢声笑语。 “大姐。”暖冬起身倒水喝,一眼就看到了进屋的大姐,紧接着又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沈郎中。“沈伯伯。” 青山和知秋听到沈伯伯三个字,脑袋立即就转了过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零嘴都不嚼了,起了身飞扑过去,齐齐的喊。“沈伯。”声音响响亮亮,别提多有劲。 “沈伯伯,大姑。”叶永宏起了身,挪了两把椅子过来。旋即泡了两杯热腾腾的茶,忍不住问了句。“大姑,我爹娘呢?”年岁大些,到底要懂事点,爹娘原本去镇里,可只有大姑回来了,多奇怪,里头怕是有事。 老叶头和沈郎中打了招呼,听着大孙孙的话,也看向了大闺女,没说话,眼里却带着疑问。大闺女回来没什么,可她回来了,老大和大儿媳也该回来才是,却没有见着身影。 叶荷花端着茶,羞愧的低下了头,过了会,才说。“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喻氏,大嫂也不会遭了苦难。 “大姐,出什么事了?”暖冬细声细气的问,同时把目光扫了扫坐着的沈伯伯,他和大姐是一起进屋的,说明他们之前也在一块,想到这里,她问了句。“沈伯,你和大姐是从镇里回来的么?” “对。”沈郎中没有隐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叶永宏急急的问。“大姑姑,我爹娘是不是出事了?” “永宏你别急,你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就是现在有些虚弱,得在镇里住几天,等身子骨硬朗些了才能回村。”叶荷花忙安抚着,红着眼眶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说完,她双手捂着脸,哽咽着道。“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大嫂就不会出事了。” “哥。”青山听的懵懵懂懂,扯着哥哥的衣袖子,慌乱的喊着。“我想爹娘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叶永宏把弟弟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不哭,不哭,等明儿咱们就去镇里,就能见到爹娘了。” “青山不哭。”暖冬担心着大嫂,恨不得立即跑去镇里,可也知道这会是不成的,站到了大侄子的身旁,抚着青山的发顶安慰他。 知秋见娘哭的这么伤心,心里难受极了,娘说的话他都听的懂,有些害怕的走到了娘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抿着嘴,沉默的用袖子替娘擦着眼泪。惴惴不安里夹杂着说不出的茫然,娘说都是她的错,让大舅母出了事,那大表哥小表弟他们,还会跟他玩麽?他还在呆在姥爷家麽? 被哥哥和小姑姑温温柔柔的哄着,青山哭的厉害了些。暖冬怕他哭坏了嗓子,没了法子,情急之下就说。“青山别哭,今晚你和我一块睡吧。” 从小到大,青山最想要的就是和小姑姑睡觉,可小姑姑怎么都不愿意,哭着闹着次数久了,青山也就死了心,没想到,这回小姑姑会说这话,青山一下就忘记了要哭,泪眼朦胧的眼睛瞪的圆圆大大,有些不敢相信。“真的麽?”他可以和小姑姑睡一个床? “真的。”暖冬拿着帕子替他擦眼泪。“别哭了喔。” 青山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不哭不哭,我要和小姑姑睡觉。” 叶永宏见弟弟围着小姑姑,他把知秋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知秋,别怕,会没事的。”像安抚弟弟一样,轻轻的抚着知秋的背。 知秋靠在大表哥的怀里,脑子有些懵。“大表哥,你能和我一块睡麽?”不知怎么的,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好啊。”叶永宏笑着应了。弟弟要和小姑姑一块睡觉,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得留在老屋才行,正好,他和知秋睡一个屋。 知秋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就踏实了。 “去做饭吧,别饿着孩子,阿元那边也要紧着,莫累了他读书。”老叶头等大闺女情绪平静些了,才开口说话。 叶荷花这才想起,她都忘记做晚饭这事了,胡乱的擦了把眼泪,起身麻利的张罗着。 冬天的夜来的格外的快,将将晚饭过后,天色就暗透了,幸好有月光,虽淡,到底是聊胜于无。沈郎中离开老屋时,暖冬送着他出了门,送着他到了屋前,然后,才支支吾吾的道。“沈伯,今天的事别告诉阿元哥哥吧。”带着商量的口吻,阿元哥哥读书辛苦,要是知道她家出事了,肯定会过来找她,阿元哥哥的刻苦她看在眼里,不想打忧到他。 沈郎中默默的看着,对他而言,个头小小的暖冬,他笑了,很认真的应了句。“好,沈伯答应你。”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进去吧。” “没事。”暖冬笑的眉眼弯弯,仰着脸看向沈郎中。“沈伯回家吧。” “嗯。”沈郎中点了点头,转身缓缓悠悠的消失在夜色里。 暖冬收回视线,小跑着进了厨房。 次日吃过早食,老叶头找相熟的人家找了辆牛车,带着几个孩子往镇里去。叶荷花本来也想去,可慧慧又不想去镇里了,无奈她只能留下来,老三俩口子在镇里顾着大嫂呢,她得把慧慧看好。正好昨儿傍晚答应了三弟今个去跟他把事具体的说说,便带着慧慧过去了。 大人说话的时候,叶慧慧就喊着好无聊,闹着要去外面玩,叶荷花被她闹的没了办法,只好让她走了,叮嘱着午饭前必须要回来。叶慧慧点着脑袋应,乐颠颠的出了家,一路往着王家跑去,想着把昨儿听到的告诉秀梅姐,秀梅姐肯定会高兴。 老叶头的牛车驾的稳稳当当,进了镇里的街道,走的就更缓慢了,暖冬难得来镇里一趟,下意识的张眼四望,瞧见喻记杂货时,她漫不经心的神态一下就认真了。就是这间铺子里的人乱嚼舌根子伤了大嫂。光想着,她心里就气愤的不行,怒瞪着喻记铺子。然后,她就看见有人从铺子里走出来,手里拎着蒜香花生和五香花生仁,她心里一紧,有个念头飞快的从脑海里闪过,她扯了扯父亲的衣服。“爹,我想去那铺子里看一看,一会就好。”说的且急且快。 “去吧。”老叶头就江记杂货就在前面,也就没有说什么,任小闺女去了。 暖冬进了喻记杂货铺,天真无邪了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她转身就跑出了杂货铺,倒把喻氏给气着了,赶紧白费了口水,哪来的小屁孩,真是闹心极了。 蒜香花生,酒鬼花生,五香花生仁,葡萄酒,这四样只有王家才有的吃食,想要买卖这四样吃食,必须从王家手里进货,喻记杂货却有这四样吃食,再加上昨天发生的事情,想起王秀梅的性情,暖冬不得不多想些。只怕,跟王秀梅脱不了干系,一会还得多向大姐夫打探一下喻记杂货的具体情况,她才能有更清楚更确定的推断。 倘若这事真是王秀梅的手笔,暖冬双手握紧成拳头,眉宇间浮现肃杀气息。大嫂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没了,好不容易险险的保住了,也虚弱的很,日后得好好调理,否则更难的还在后面。王秀梅可真够歹毒的。她扪心自问,重活一生,前生旧仇她都没计较,平日里也避着躲着,不料王秀梅还是盯上了她。 暖冬知道,她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懦弱退缩只会换来王秀梅更恶劣的对待。同时,心里又侥幸的祈祷着,但愿这事跟王秀梅没有关系,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对上王秀梅,那个人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是对手,也就只能仗着她重活一世这点优势,也因为有着前世的种种经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世于她而言就是场恶梦。 第37章 苏氏刚好睡着了,几个孩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都不敢趴在床边,就怕把她扰醒了。可苏氏到底还是醒了,视线由模糊变清晰,见着四个孩子站成一排,眼巴巴的瞅着她,她露出个温暖的笑,轻轻的喊着他们的名字。 “娘。”青山最先冲过去,趴在了床边,眨了眨眼睛,伸手想摸摸娘亲的脸,同时,撒着娇的又喊了句。“娘。”软糯糯的音儿,听着乖巧极了。 苏氏伸手握住小儿子的手。“娘在这里呢。”想来,几个孩子怕是吓坏了。要不然,也不会大清早的赶来镇里。想着,便又缓缓的说了句。“没事的,过两天我就回家。” “我和娘一块回家。”青山玩着娘亲的手指头,嘟哝了句。 暖冬在旁边细声细气的问道。“大嫂是不是我们把你吵醒了?”特意放轻了动静进来的,结果还是扰醒了大嫂。 “怎么会。”苏氏微微的摇头,笑的特别慈祥,冲着几个孩子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其余三个孩子连忙走了过来,俱趴在了床边,眼巴巴的看着苏氏。苏氏的心瞬间柔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挪了挪上半身,挨个的抚了下四个孩子的发顶。“你们能来,我心里高兴极了。” “娘,你莫挪动。”叶永宏拧了下眉头提醒着。 看着小大人似的大儿子,苏氏的眼神如月光般柔和,似是能掐出水来。“没事儿,我知晓分寸的。”想缓和下气氛,便问道。“昨儿晚上你们吃了什么好吃的?”说话的时候,已经躺回了床里,目光却仍望向床边。 知秋抢着脆生生的答了句。“有粉蒸肉。”才说了几个字,青山也嚷了起来。“还有红烧鱼。”俩小孩你一句他一言,叽叽喳喳的说着,屋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暖冬心里想着事,呆了会,就想出门找姐夫问话,便对叶永宏说道。“永宏我先出去了。” “好。”叶永宏应着,似是知晓小姑姑的心思般,又说了句。“一会我就带青山和知秋出来,让娘好好休息。” “嗯。”暖冬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大嫂,见她正望着青山和知秋说话,便没有说什么,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厅里只有于氏一人,她问。“二嫂,我大哥他们呢?” 于氏答道。“爹他们几个说到处看看,一会就回来。” “姐夫也去了?”暖冬又问。 于氏不太确定。“应该没有,你去前头铺子看看,刚刚听说要开铺子来着。” “嗳,好的。”暖冬笑着往前头走。心想,二嫂如今是越来越贤惠了,连说话都显温婉了些。老实人倔起来,也够能折腾的,以近日的种种迹象来看,二哥和二嫂的合好如初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了,就愿着二嫂经了这遭,往后能好好过日子,别好了伤痕忘了疼。 去了前头铺子里,姐夫江长乐果然在,铺子里很冷清,他就坐在那里,倒显出几分寂寥来。暖冬看着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倘若真是王秀梅在背后捣鬼,害了大嫂又连累了大姐的杂货铺,这笔仇,怎么着也得计算计算,她不能再软弱下去了。 深吸了口气,暖冬走进了铺子里。“姐夫。” “暖冬。”江长乐侧头看着小妹,有些诧异。对于媳妇家的幺妹,年岁太小,比知秋还小些,他还真没法把她当小妹,只能当孩子待着。 已经做了决定,暖冬便不再扭扭捏捏,大着胆子直接问。“姐夫我想问你几个事儿。”挪了把椅子坐到了江长乐的身边。 江长乐见她这架势,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你问。” “我想问喻记杂货铺的事情。”暖冬想了想,说了句,睁大着眼睛看着江长乐。 听媳妇说起,幺妹是大嫂带养的。江长乐想起这事,看着眼前的小孩,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些。“暖冬还想替大嫂出气不成?”小小的孩子,倒是清楚的紧,忽然心里就觉的好温暖,叶家比起江家可真是好太多了。 暖冬听着,也没想隐瞒,点着脑袋,绷着小脸,很认真的应。“是的!” “那好,姐夫就从头跟你说起,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江长乐真不是忽悠暖冬的,虽然暖冬小,因着她的一份心意,他觉的挺感动的。 暖冬听的认真,时不时的插嘴提两个问题,得到答案后,就不说话了,睁着大眼睛望着姐夫让他继续说。听了暖冬的提问,江长乐的态度也越来越当回事了,这孩子还真不是嘴上说说呢,等媳妇回来了,得跟她叨叨这事,小孩子家家可别真惹出什么事来,又有些后悔的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等该说的都说完了,江长乐试探着问了句。“暖冬,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暖冬眨巴眨巴眼睛,反问着他。“我一小孩,能干什么。” 江长乐想想也对,伸手摸了摸暖冬的发顶。“有大人在呢,不会让大嫂白白吃亏。其实你大姐昨儿就教训了喻氏,你可以去对面铺子里看看,她就在铺子里做生意,牙齿都打落了一个,一张脸青青肿肿。” “我看到了。”暖冬点着头。“我要记着这事,等寻了时机,就要好好教训她!”说着,握紧了拳头。“我总能教训她一回的。” “对。暖冬说的对。”江长乐放心了,笑容越发的温和。有个女儿也挺好,瞧瞧多懂事啊,果然是贴心小棉袄。都说孩子小不懂事,就是因为孩子小,才会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像当年的他。 见姐夫好像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明明暗暗,暖冬脆生生的道。“姐夫,我回屋里了。”想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江长乐点点头,又说。“想吃什么自己拿,多拿些,让青山他们也吃。”说来叶家的孩子个个都好,永宏也是个极懂事的,知秋在叶家住了两年,还真是越长越好了。 “好。”暖冬真没有客气,拿了两样青山和知秋爱吃的,蹬蹬的跑进了屋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心跳的好快好快。 是真的,她已经可以确定了。定是王秀梅在背后捣的鬼,那个姑娘,用了养颜药膏烂了脸的姑娘,只怕也有问题。王秀梅就是这样,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细细推敲,还真发现不了是她的手笔。多可怕,她要和这样可怕的人做对手。还没开始呢,她就有些止不住的心慌,特别想去找阿元哥哥,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去,不能打忧到阿元哥哥,最重要的是,王秀梅已经盯上叶家了,她总得坚强起来才行,不能事事都靠着阿元哥哥。 庆幸的事,她伪装的很好,王秀梅丝毫都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她要好好的利用这个优势,好好琢磨琢磨,让王秀梅摔个跟头,同时不能暴露了自己,一旦暴露了她的秘密,王秀梅站起来了,她就死定了。 要怎么办才好,一时间暖冬心乱如麻,真是半点头绪都没有。她安慰自己,不着急,慢慢来,这事急不得。就算是重活一世,有着上辈子二十多年的经历在,她还是不懂计谋。就是非常清楚自身的性情,她才想着忘记前世旧仇,好好生活,不留一点遗憾。可惜,她想的很美好,王秀梅却还是不放过她。 午饭过后,老叶头驶着牛车带着四个孩子从镇上回到村里。叶荷花在屋里,早早的便炖起了骨头汤,见着他们回来,连忙起身迎了出来。“爹,大嫂怎么样?” “挺好,看着精神不错,吃了碗饭一碗汤。”老叶头笑着应。 叶荷花松了口气。暖冬忽的问了句。“大姐,慧慧呢?”要对王秀梅出手,就得先解决好家里的小叛徒。想起慧慧,跟前世的她可真像,简直就是历史重演,傻呼呼的被王秀梅骗的团团转。 “慧慧。”说起慧慧,叶荷花就有点头疼,这孩子太能闹了。“不知道去哪家玩了。”不让她出门,她那嗓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哭的人心慌神烦,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八成又是去了王家。暖冬琢磨着,这点她是知道的,前世傻呼呼的自己,成天就想着往王家钻,觉的全天下就秀梅姐最好,现在想想,真是毛骨悚然的寒冷。 叶永宏冷不丁的接了句。“应该是在王家。”声音淡淡的 “慧慧跑王家干什么?”叶荷花对王家可没好感,拧着眉头问了句。大人难得管小孩玩耍的事,叶家的人又很少往王家凑,自然就不太清楚,慧慧和王秀梅玩的好。 “她喜欢和王秀梅玩。”叶永宏应了句,又添了句。“从小就是。” 叶荷花听着眉头拧的更紧了些,觉的挺腻味,可孩子嘛,这事又不能拿出来说,尤其慧慧又是那闹腾的性子,到外面说一嘴,就显的叶家气量狭窄。“算了随她去吧。”一孩子罢了,左右也没什么。 暖冬听着大姐的话,就知她的心思,可她是知道王秀梅的,有王秀梅在,尽管慧慧只是个孩子,却是个大隐患。等等,暖冬突然福灵心至,王秀梅可以利用慧慧,或许她可能利用慧慧反将王秀梅? 第38章 让暖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王秀梅竟然还有后招,且来的如此来势汹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到底是她小瞧了王秀梅的恶毒心肠,暖冬有种几乎绝望的挫败感,她深深的意识到,尽管她重活一世,她知道王秀梅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她和王秀梅是不一样的,她做不到真真正正的站在王秀梅的角度去揣测,这些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便预料不到。 几乎是一夜间,村里流言四起,都在议论着叶家幺女,小小年纪学了王家姑娘的作派,也琢磨着挣钱的道儿,谁知道竟是整的歪门邪道,做出来的劳子养颜药膏,把人姑娘好端端的一张脸给毁了,那姑娘上门讨说法,江记杂货还不承认,把郎中找来一瞧,果然是铺里的药膏出问题了,连叶家大儿媳都惊慌的差点把孩子流掉了。 叶荷花到河边洗衣服,听见那些妇人在议论,有妇人瞧见她了,扯着嗓子就喊。“荷花啊,你快过来,跟我们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做大人的怎么不管管暖冬,就为了挣几个钱,瞧瞧这事做的多上不了台面。” “呸!”叶荷花狠狠的啐了口,气的连衣服都没有洗,一口气冲回了家里。“哪来挨千刀的胡乱造谣生事,让我逮着了,非得撕了他不可。”话刚刚落音,她就哭了起来,心里悔恨的不行,倘若不是喻氏,哪会出这样的祸事,都是她连累了叶家,连累了暖冬。 暖冬他们从沈家打了拳回来,路上也碰见了人,见着四个孩子过来,那几个说话的不仅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加大了音量,一脸唾弃鄙视。“还是老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都说叶家是村里数的上名的厚道人家,看这做的什么事,也太不要脸了些,叶家的姑娘有心性,也想挣钱发财,这是好的,可你得走正道是卟,没人家王家姑娘的头脑还要学人家作派,这下脸皮子算是丢出咱村了,连着咱们村都没了脸。” “可不就是。”另一位妇人连连点头附和。“我回娘家,家里人都会问我,王家姑娘的事,我说着都与有荣蔫,依着家里人的尿性,我这趟再回去,定会问我叶家的事,哎哟,我可是个要脸的人,这事怎么说的出口啊,也亏的叶家能做出来。” “前面叶荷花吹的多欢啊,见天儿的就夸着暖冬如何如何能干,都快夸成天仙了,还说铺子里的生意都是靠着暖冬的养颜药膏才渐渐好起来了,现在想想,当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事情败露的一天,或许她是没有想过,能败露的这么快。” 青山听的懵懵懂懂,可还是隐约知道些,不远处的几个妇人在说小姑姑的坏话,他气不过,就想冲过去嚷嚷,还是叶永宏手快的抱起他。“青山,听话!”言语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要听,没事的。”暖冬牵起知秋的手,见他脸色发白,小声安抚着。又对着大侄子说。“咱们快些回家罢。” 知秋紧紧的握住暖冬的手,细细声的喊着。“小姨,小姨。”真的是被吓着了,他以为事情过去了,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事的,知秋不怕。”暖冬轻轻的拍着知秋的肩膀,有点闹不清楚,这孩子在想什么,怎么会害怕了? 四个孩子匆匆忙忙的回了家,刚进屋,就见叶荷花坐在火塘旁默默的抹泪,知秋见着了,挣开了小姨的手。“娘。”飞扑了过去,一下就红了眼眶。 暖冬突然的就明白了知秋的心思,这孩子只怕把大姐的话都听进心里了,大姐总说这都是她的错,知秋见事情越来越遭,心里便害怕了,他是为大姐担心吧?“大姐,你先别自责,我昨天进镇里时,发现了异常,正想跟你说说呢。” 见着大姐这样,暖冬想必须要把事情告诉她了,也好,她终究是个孩子,有大姐在,可能更方便行事,再者两个人想事,总比一个人强。到了眼下这地步,王秀梅是打算把叶家逼进绝路的,该怎么来解了这死局,她刚刚倒是有了些想法。 “什么意思?”叶荷花红肿着眼睛看着幺妹,一脸的迷茫。 暖冬正欲开口,屋门忽的被大力推开,叶汉财和钟氏急急的走了进来,叶汉财扶着媳妇坐下后,对着叶荷花就说。“大姐,村里都在议论着咱们家的事,不知道是哪个崽子颠倒黑白的胡乱说话,要怎么办?” “是有人故意的。”暖冬飞快的接了句。“我可以肯定这是王秀梅暗地里捣的鬼,还有前天镇上发生的事情,都是她在暗中捣鬼,你们先听我细细说,我昨天刚刚发现的异常。”说着,她看向叶荷花。“大姐你还记着吧,喻记杂货的生意突然就好了起来,卖的是王家做的吃食,客人买这四样吃食,就会捎些铺里一文两文的零头,久了久了生意就好起来了,我问过姐夫,喻记杂货肯定是想不出这主意的,更别提捎送一文两文的零头。” 被幺妹这么一提醒,叶荷花也想到了。“对,一文两文看着不多,可日积月累的还是很见钱的,喻氏那性子,要她一文钱就跟喝她的血似的,怎么会这么大方。” “所以,问题就出了王家给的四样吃食上面,想来应该是喻氏在王家拿货,价格是比较低的,利润大了,她才舍得大方搭零头。”暖冬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是我推测出来的,为了证实这推测,咱们不仅要去找喻记杂货,还得去找那个用了养颜药膏过敏的姑娘。” 叶汉财讷讷的问。“她们会承认麽?”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就打到承认为止。”叶荷花说的是喻氏,真真是对她一肚子的火,恨不得揍死了这坏胚子。 暖冬摇着头。“不行。我曾在书里看过的,咱们可以走律法路子,一般的百姓都不懂这个,咱们用这律法去拿捏她们,她们肯定会说出来的。要是真闹到了公堂上,那姑娘的名声就毁了,她的夫家会怎么看她?说不定还要休了她,把这话说与那姑娘听,她定不会再隐瞒的。” “这法子对喻氏没用,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叶荷花愤怒的说着。 这样的话,暖冬看向大姐。“大姐前天刚打了喻氏一顿,想来她对你有一定的害怕心理,趁机再去恐吓她一番,可能会有用。” “读了书当真不一样。”叶汉财听着这有条有理的话,心里高兴坏了。他家的幺妹比那劳子王秀梅好太多了,简直都没法比。“咱们戳破了王家的阴谋,咱们家的名声也就可以洗清了,反倒是王家落了个坏名,活该!” 叶永宏一直在认真听着,听到了这会,他说了句。“要怎么来戳破王家的阴谋?带着那姑娘和喻氏到王家当面对峙麽?这样不行吧,小姑姑前面说了,咱们套那姑娘的话,就是用名声来压她,让她当众对峙,只怕她不愿意,再者,说不定那王秀梅会起别的幺蛾子。” “永宏说的也没错。”叶荷花的兴奋稍减了些。“咱们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否则,说不得还得着了王家的道。” 沈元推门而入。“暖冬的法子还是可行的。” “阿元哥哥。”暖冬顿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惊慌。阿元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荷花看着沈小郎中,也不知是怎么的,心里竟然松了口气。“阿元来了。”乐呵呵的打着招呼,有沈小郎中在旁边出主意,这事就没难度了。竟是半点都没有意识到,她一个大人还得靠着半大的少年。 “阿元你来了太好了。”叶汉财笑嘻嘻的说着话,跟好哥俩似的,亲呢的拍了拍沈元的肩膀。“我们都在愁着呢,你把暖冬想的主意捋一捋,捋顺了咱们就可以行动起来,现在外面越说越离谱了,当真是气的牙痒痒,我都想打人了。” 沈元眉眼带笑的应着。“好啊。”神态悠然,不见半点焦色。 “阿元哥哥。”暖冬又小小声的喊了句,显的底气不足。 沈元落了坐,就把暖冬松松的环在了怀里。“想要彻底解决王家,这法子门道还浅了些,需得再挖挖坑,引蛇出洞让王家姑娘主动跳坑,这样方能反败为胜,一口气埋了这祸害。” “说是这么说,那到底要怎么做?”道理叶汉财也懂,可脑子不顶事,琢磨不出来。 沈元沉默了会,思索一番,心里便有了主意。“现在叶家的局面还不够死,要再添些火候,把叶家真正逼到绝路上。” “为什么?”叶荷花惊呼道。就现在的局面还不算糟糕?沈小郎中是怎么想的,果然沈家父子跟旁人就是不一样。 叶汉财一拍大腿,笑着说。“我知道,有个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阿元是不是这么个理?” “也对也不对。”沈元清清淡淡的笑着,近来用功颇多,他和沈郎中是越发的像了,以前还带了点少年的青涩感,现在是完全内敛。 叶永宏眼睛闪闪发光,好奇极了,忍不住催促着。“沈大哥你快说说吧。” “我也想知道。”知秋努力的听,听的一知半解,可完全不妨碍他对沈元的崇拜,他以后也要当个像沈伯伯沈大哥一样的人。 见大伙都这般着急,沈元也没揣着,笑着解释。“咱们叶家的死局,往后便是王家的结局。” “再说清楚点呗。”叶汉财腆着脸问。光听着就好激动,可到底要怎么行事? 沈元笑着道。“其实也容易,我亲自去找王秀梅,几年前我曾为护着暖冬让她丢尽了脸面,如今我再去找她,她是知道我向来护着暖冬,我和她说说话,添些压力给她,她自然会慌乱起来,到时,再找个人在她耳旁添火加柴,她定会对叶家下死手,到了这一步,就可以用上暖冬想的法子了。” 室内一下安静了,都在细细想着沈元的话,沈元悠悠然然的抚着暖冬的发顶,温温和和的又添了句。“王家的下场,或是举家迁离村落,连镇上都居住不得,只得被迫远走他乡,或是把王秀梅卖了。”他曾大张旗鼓的护着暖冬,便是让村里人知晓,他对态度的爱护,可是王秀梅偏偏再三起幺蛾子,那些不痛不痒的也就罢了,他也不好出面,现在送上门的机会,王秀梅心狠手辣就别怪他冷血无情。 这事,要闹,就闹的个天翻地覆!依着王家现在的财力,连着村子也沾了光,这把火不彻底燃烧起来,还真治不住王家。就让他们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尽管沈元说的清楚,可大伙想着想去还是有点懵懂,却是没有再往下问。一颗心却是踏实了,只等着沈元行动起来,他们在旁边当助力,把王家给整垮掉。 “暖冬送我出门罢。”又呆了会,沈元觉的时辰差不多了,便起了身。 叶荷花总觉的沈小郎中有些怪怪的,她看了眼暖冬,硬着头皮说。“那个……” “好。”暖冬跟着起了身,细细声的应着,连灿烂的笑容都没有了,一颗心七上八下,她隐约有点懂了,阿元哥哥好像真的生气了,是因为她把事情瞒着了没有告诉他的原因麽? 青山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喊了句。“姑姑。”带着疑惑。这可真是个小精怪啊,敏感的不行。 “嗳,我送阿元哥哥。”暖冬笑着摸了把青山的脑袋。 出了门,走到了老树下,沈元停下了脚步,暖冬也跟着停了下来,绞着手指头,弱弱的喊。“阿元哥哥。” 沈元看着忐忑不安的小孩,眼里有了笑意。“你可真傻。” “啊。”暖冬瞪圆了眼睛,抬头看着阿元哥哥,一脸的茫然,又松了口气,好像不是生气呢,眼睛一下就明亮了。 “打小就跟个小尾巴似的,一声声的喊着我阿元哥哥,总不能让你白喊,既是你的阿元哥哥,自然要好生护着你,莫让你受了委屈,怎可瞒着我,下回,就真生气了。”沈元说的轻描淡写,还用食指刮了下暖冬的脸颊,眼神却是认真的,里面没有了温暖的笑意。 暖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她没忍住,一把扑进了沈元的怀里,抱着他,声音有点哽咽,却透着欢喜。“阿元哥哥。”只是喊着他,没了别的话,千言万语都溶在这声称呼里。 “万事有我,我皆替你挡着。”沈元忽的生出种特别奇怪的情绪来,有句话到了嘴边,他没有说出口。他想说,万事有我,我皆替你挡着。你在岁月里随风缓缓长大,做个快乐开心的小孩。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说这话,就如同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对暖冬千般好,这种情感比他想像中的要强烈的多,好像是种本能,随着年岁渐长,他越发清楚的感觉到这情绪。 他有种很微妙的想法,暖冬深藏心底的秘密只怕也跟他这本能有关。这想法来的很奇怪,冷不丁的就冒出来了。为什么呢,他琢磨不透,只能交给时间。 目送着阿元哥哥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暖冬还傻傻的站在老树下,痴痴的望着,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呆呆的望着,一个小孩哪来的痴。 “暖冬。”叶荷花在屋檐下站了小会,查觉到身子有些泛寒,这才出了声。“进去吧,外面天寒地冻。”这俩孩子到底怎么了?暖冬眼眶都是红的,唉! 暖冬回过神来,心底后知后觉的涌上甜蜜,她抿着嘴笑,笑的甜滋滋的,一颗心荡漾的不行。 “一会哭一会笑。”叶荷花瞧着她的神情,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傻孩子,你跟阿元没闹别扭了?”不放心的小声问了句。 “没有。”暖冬摇着头,笑的更欢喜了。“阿元哥哥可好了。”娇声娇气的说着,眼睛里闪闪发光。 没事就好,叶荷花松了口气,牵着她进了屋。 村里的流言愈发的激烈,叶家人都不能出门,一出门在路上遇着了,就有长舌妇逮着问着问那的,那语气那神情儿,真真是戳心窝的疼。还好叶家人心里都清楚着,这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局面就会扭转过来,倒也不怎么生气,可却还是有些愤怒,只得不出门天天窝家里,就怕脾气一上来,反而坏了计划。 叶家闭门不出,村里人就说,定是没脸见人了,心虚了,才会这样。又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为了一点钱,把一家子都搭进去了。叶荷花和老叶头商量着,防止镇上那边焦急慌乱,得早早的过去打声招呼。本来是老叶头去,可叶荷花觉的还是自己去好点,她这张嘴比爹的利索。 待叶荷花从镇上回来后,叶家的门户就彻底的关上了,要出门洗衣服什么的,都是寻着大清早没人的时候去,正是冬闲没什么农事,一家子成天窝在屋里。外人只当他们怎么怎么艰难,谁能知道,他们在屋里吃好喝好睡好。 如此过了几日,沈元出手了,他亲自去了趟王家,对着王家人直接说道,他要找王秀梅说话。见着沈元,王家人是有点心虚的,这沈元可不是一般人,几年前狠吃了他一回亏,那会他才多大,现在看着是越发像沈郎中了,撑死了也才十二的少年,都说他们家的秀梅妖孽,要他们说最大的妖孽是这沈元才对,简直不是人! 王家有了钱后,王秀梅就想摆起小姐的款,可王氏不同意,当今圣上是个有福气的好皇帝,他治理国家十几年,国家是一年好过一年,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卖儿女的就少了,这价钱自然就高了,尽管挣了大把银子,王氏还是舍不得花十几两买个丫环,就替王秀梅在村里雇了个小姑娘当丫环,一个月才八十文。 小姑娘叫大丫,也是姓王,细细推起来祖上好几代还是亲戚呢。王秀梅嫌弃她的名字不好听,就替她改了名叫青歌。大丫在王家做事时就唤青歌,回家了还是叫大丫。青歌领了王氏的吩咐,小跑着去了王秀梅的闺房,跟她说起这事。 王秀梅正在屋里染指甲玩,她先拿了青歌的指甲做了实验,待有了经验,才染自己的指甲。听了这话,她愣了下,心想沈元来找她干什么?“就让他进来呗。”她倒要看看沈元过来干什么,不会又想着替那贱丫头出头吧?这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小郎中,我家姑娘请你进屋。”青歌行了个礼,小小声的说着。 王家一般是不管王秀梅的事,她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她高兴就好,只有一条,涉及到了钱财就不行,太贵重的,王氏觉的没必要的就会阻止,不过一般王氏不出声,因为王秀梅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说的多了,她就闹脾气,王氏也拿她没办法,只能依了她。 王家大儿媳苗氏,等着人不见了,才嘀咕了句。“这样不好吧,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往一个屋子待着。” “有啥好不好,我看呐,秀梅那丫头巴不得。”王家二儿媳话说一半就止了嘴。 王秀梅有段日子没见沈元了,乍眼瞧去,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倒是越长越像沈郎中了。说起来,要不是年岁太小,她更喜欢沈郎中,沈郎中多帅的一个大叔啊,简直就是男神了,比现代那些气质儒雅帅哥好了几百倍,不对,压根就是没法比。可是不行,她这身体太小了,再怎么想也啃不到沈郎中,只能把目光放沈小郎中身上,都说耳濡目染,跟在沈郎中身边,沈元将来必定不差,果然,这小子越长越好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王秀梅跟个贵妃似的,坐在那儿,懒洋洋的靠着,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染好的指甲上,轻轻的吹了口气,然后,对着青歌说。“你先出去吧。” “不用出去。”沈元出言阻止。“就在这里站着。”接着,目光落在了王秀梅的身上。“叶家的事,都是你做的吧。”他开门见山,半个弯都不拐。 王秀梅听着冷笑一声,果然是这样的。“沈小郎中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话就这么张口就来,是不是也太随意了点?” “你以为我找不到证据?”沈元笑的风轻淡云,眉宇间是胜券在握的悠闲气度。“人在做,天在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你去找啊,口空无凭的跑我家来做什么?”王秀梅沉的住气,挑眉看着沈元,笑着讽刺他。 沈元笑笑,慢条斯理的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要你有个心理准备,把事情做的这么绝,是会摔大跟头的。”顿了顿,又说。“你以为自己做的够隐蔽,其实不然,要换我成,当初就该直接拿一笔银子送给喻记杂货,喻氏做生意时,添个一文两文的零头,这样才叫真正的不声不响,半点漏洞都寻不着。”没头没尾的说完这句,沈元就走了。 王秀梅全身失力软瘫在椅子里,脸上的镇定消失不见,一张脸惨白透着惊恐。 第39章 青歌看着惊慌失措的王秀梅,活像三魂丢了七魄,咬着唇,迟疑了下,然后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她的身后,垂着脸,看不见表情,双手却紧紧的捏着衣角,似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脑海里想着刚见着的沈小郎中,他的通身气度,他的淡定神态,他说话的样子。青歌捏着衣角的双手,越发的用力,隐隐带了些颤抖。 昨天晚上,沈小郎中曾来找过她,在她回家的半道上,悄无声息的拦了住她,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天光灰暗,模糊了视线,她无法看清沈小郎中的脸,他站着那里,短短的三步距离,一身素色衣袍,好像与身后的竹子溶为一体般。当时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天天都能见的竹林,头一次发现可真雅致呐。 “王姑娘是你替你家姑娘向喻记杂货递的话吧,还有给卢家娘子递钱递话也是你吧。”虽是问话,可沈小郎中却带着种笃定的从容。 青歌的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沈小郎中怎么会知道这事? 沈小郎中把她的惊讶和疑惑看在眼里。“王姑娘大抵是不清楚一事,你家姑娘是主凶你便是从犯,他日上了公堂,也是要一并定罪处罚的。你应该是不知道,事情会闹到这地步吧?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心里一清二楚。倘若不想被你家姑娘连累,我可以给你个立功的机会,你照我说的做,我会把你摘出来,不受半分牵连。” 青歌呆呆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沈小郎中,话她都听进耳朵里了,可整个人就像是傻了吧,人是清醒的却反应不过来,可能是太过惊悚导致的。 “你要是不同意也可以,你可以把今日之事告诉你家姑娘,你家姑娘必定会下死手对付我或是叶家。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主仆做的那些恶毒事情,总能被我找出来。你们的动作越大,受的惩罚也就越大,也好,到了牢里正好有个伴,省的孤独了,谁知道会坐多久的牢,也有可能是流放他乡,一辈子都回不到侧溪村,主仆俩也算有个依靠。” “不。”半响,青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瞪圆了眼睛如同半夜见着了鬼一般,惨白着脸激动的摇着头。“不。”脑子乱哄哄的,想说很多话,可到了嘴边只余这一个字,还是硬生生吐出来的。 沈元伸手搭在了青歌的肩膀,微微的用力,稳稳沉沉的道。“冷静点,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仆只得听你家姑娘的吩咐。”说完,他拿开了手。“现在给你个改错的机会,你要还是不要?”说的缓慢且清晰。 “要。”青歌犹如溺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浮木,她混乱的抓着沈小郎中的衣袖,流泪满面的哽咽着。“我愿意改错,我不知道姑娘会这么歹毒,她吩咐我做这些事,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我只能照着去做。”八十文对家里来说,也是笔钱呢,她不能失去这份差事。 想着沈小郎中吩咐她的话,青歌自回忆里醒来,惴惴不安的心神,忽的就安定了。沈小郎中说过的,只要她照做,就能保她名声不被牵挂。痛苦的挣扎过后,青歌就坚定了,抬头看着仍未回过神来的姑娘,向前走了两步,轻轻的唤她。“姑娘。”差事算什么?哪能跟人生相比,她一辈子才刚刚开始,不能毁在姑娘的手里。 “姑娘,眼下不是慌乱的时候,咱们应该阻止沈小郎中。”青歌声音干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的让自己镇定点,要是出了差错,依着姑娘的性子,她都不敢往下深想。 青歌的话,一下惊醒了王秀梅,她现在是顾不得刚刚染好的指甲,双手握紧成拳头,面目狰狞的道。“是得想法子阻止沈元,沈元不是一般人,他真插手进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咱们掀个底朝天。” 她突然想起,当年沈元亲自来王家揭露她,现在的局面比当年大了十倍不止,再次被沈元揭露的话,说不定,王家在村里就呆不下去了,光想着她就打了个冷颤,到底是她大意了,仗着穿越女的身份,事业的顺风顺水,让她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是这世界里的主角,却忘记了一个事,这不是小说这是在现实里,她活在现实世界里!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王秀梅彻底的清醒过来,她起了身,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的念着。“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强大的自信心被打破,她陷进了六神无主的慌乱里。 青歌抓住时机,凑了过来。“姑娘我有个想法……” 话未说完,就被王秀梅给截了,她对着青歌低吼着。“快说快说!” “沈小郎中最在乎的就是叶家姑娘,倘若叶家出了事,他肯定就没有心思查真相。”说着,青歌顿了顿,见王秀梅似乎没明白,便继续往下道。“叶家不仅坏了自家的名声,连带的也把咱们村的名声给坏了,咱们可以联着众村民把叶家赶出村子,眼下事情闹的大,把叶家赶出了村子,他们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远走他乡远远的躲起来。” 王秀梅听出了点苗头,情绪渐渐平静,露出思索,对着青歌道。“把你想的都说出来。” “好。”得到了姑娘的鼓励,青歌露出个笑容,大着胆子接着道。“姑娘咱们在村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只要咱们带头说出这个提意,村里人定会欢喜,姑娘是没有到外面听,叶家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此一来,不仅赶走了叶家还能得个好名声,一举两得了。再说沈小郎中,叶家被赶出了村,事情到了这地步,他哪里顾得查真相,定会先紧着叶家那边。要注意的事,赶叶家出村这事要尽管行动起来,不能给沈小郎中任何时间,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对!”王秀梅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看着青歌。“没看出来,你这丫头不声不响,关键时候还挺顶用。必须要快点把叶家赶出村,赶的越远越好,便是他沈元有三头六臂,这一次,看他还怎么护着那傻逼贱货。” 青歌瞧着王秀梅那张阴毒的笑脸,垂下了视线,心里松了口气,姑娘上钩了就好,后面就没她什么事了。 “青歌你这主意想的好,我这就跟奶奶说去,下个月给你提到一百文的月钱。”王秀梅这会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想着沈元说她会摔大跟头,瞧瞧外头的阳光,轻蔑的想,可不就是白日做梦。等着叶家被赶出村子的那天,她得去好好的看这场戏,光想着就胃口大开啊。 “多谢姑娘。”青歌感激的应着,心里却庆幸着,还好她投靠了沈小郎中,不过姑娘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心肠真是罕见的歹毒。 仅过了两天,王家就行动了起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大意凛然的说道:叶家靠着邪门歪道,挣着不干不净的银子,坏了自家的名声也就罢了,如今还连累了村里的名声。以前别的村落提起侧溪村,哪个不是一脸敬畏,不仅是沈郎中在咱们侧溪村,另外我王家近来年对村里也是贡献颇多,咱们村的名声越来越好,村里的小伙姑娘都比别的村要抢手些,咱们村的村民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多风光多有脸面。 近些日子来,因着叶家的下作手段,做的那等上不了台面的事,别的村子都乐滋滋的看咱们的村的笑话,那一脸的鄙视唾弃,我都没脸面走出村子了。叶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虚躲在屋里不出门,他们可以躲,可咱们怎么办?难不成也躲在村里窝着?这算个什么事,明明是叶家惹的祸,凭什么要一村人担着这后果,我提意,为了咱们村子着想,把叶家这祸根赶出咱们侧溪村,咱们村不能被叶家这污点给抹黑了。 王家的一席话说的深情并茂,那水平真是杠杠哒!暖冬一听就知道出自王秀梅的手笔,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作态。村里人大多数人听了这番话,都特别激动,简直就是说到心坎里了。可不就是这么回事,村子愈渐红火,总有些眼红说酸话的,这回村里出了个大大的污点,就使劲的拿出来嚼舌根,说的好像他们侧溪村有多失败似的,半点风光都没了,扯着嗓子跟人家辩论,架不住人家一句,叶家难道不是你们村的。仅一句就把一肚子话都噎在喉咙口了,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还有小部分是比较厚道的,叶家这事做的确实上不了台面,很是丢人,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把叶家赶出村子。叶家就是人品有些问题,以后远着点就是了,到底没有犯触底线的大错,祖祖辈辈都在侧溪村,把人家赶出了村子,相当于断人家的根,这是要天打雷劈的。叶家心肠黑,可村里也不能做这么绝,凡事留一线,总得给人后路。 提反对意见的,都是村里的老一辈,在村里有些威望的,老人家最看重落叶归根,叶家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凭什么赶人家出村?再者,以前叶家在村里名声还是挺好的,也就犯了这一回错,谁没个糊涂的时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哪能不拉反倒把人往悬崖下推,这样不行。 一时间局面就此僵住了。王秀梅在家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多耽搁一天,就等于给了沈元时间,一旦让他揪着证据,王家非得遭大难不可。不行!她绝对不能输! 情况紧急,只得用特殊手段,王秀梅把王家所有大人都聚到了一起。到了这地步,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只得大胆向前走,要赶在沈小郎中的前面,王家才有生路,才能继续过现在的好日子享受富贵。王家众人也慌了,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村里的老不死竟然拦着不松口,真是可恨至极! 王秀梅本来想出钱给村长,让他多使点劲,硬气些把叶家赶出村,可这样一来,王家的形象就出现了裂痕,不能这样做!这时,青歌又给她给了主意,村子里有两三户订了亲的人家,可以朝这方面使力,就拿叶家当退亲的借口,这事一传出来,叶家受到的压力就更大了。王秀梅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一般厚道的好人家,哪会做这种勾当,沈元出这招,一则是不想村里的好姑娘被祸害了,二则嘛,现在僵局了,他也挺不满意的,这事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听着村里对叶家的唾骂,尤其是听着对暖冬的唾骂,心里可真不是滋味,竟隐隐的,有种想揍人的冲动。这回让小丫头受大委屈了,没关系,待来年春闱他会考个秀才回来,可惜小丫头年岁小了点,其实也可以订娃娃亲吧?回头问问父亲去,是否可行。 正如王秀梅所说,到了这地步,没有后路可退,王家众人虽心有不满,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一不做二不休彻底下死手,要是让叶家翻了身,王家就得一败涂地了,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这才几年,半点都不想回到从前了,不,这回若是败了,就是比起从前更不如了。想到这里,王家众人就什么也顾不得,听着王秀梅的话,又开始了新的动作。 青歌冷眼旁观看着王家人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暗骂一句,活该! 沈元一旦有动作,都会先告诉叶家的人,叶荷花再大清早的赶往镇里,然后,天黑了才偷偷摸摸的赶回来。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当她是心虚,没脸在白天出没,往地上狠啐了口,骂了两句才解气。叶家做的好事,连着村里也遭了殃。有了叶荷花递来的话,在镇上的叶家众人也安心的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等着王家摔大跟头,扬眉吐气的回到村里去。 某家的姑娘被邻村的男方退亲,这事就像一滴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里,村里一下就诈了起来,本来赶叶家出村这事,在老一辈的阻止下已经渐渐停熄。出了退亲这事,冷却的话题再度被火热的提了出来,有些村民的情绪比前几天可要激烈多了,这些村民大多家里有着年岁正好的孩子,皆是正在相看考虑嫁娶一事的,要是真因为叶家,找不着好婆家或是好媳妇,这事可就大了去了,面对情绪失控的乡亲们,村里的老一辈沉默了。 天蒙蒙亮,白茫茫的雾气,伸手见不着人,刺骨的冷,暖冬他们四个孩子,就在屋里打着拳,沈元夹着晨雾推门而入,把暖冬给惊着了,眨了眨眼睛,才喊。“阿元哥哥。”心里暖呼呼的,阿元哥哥这几天一直都是大清早的过来天色暗透了才归家。她是不想打忧到阿元哥哥读书的,可阿元哥哥说,读书在哪都是一样,用心就好。 “打拳呢。”沈元眼角眉梢含着笑,关紧了屋门,将书搁到了一旁,站在暖冬的身边,对着另外三个孩子说。“别停,继续打。”说着,他也动了起来。 老叶头拿了柴禾自屋后进来,听着沈元,乐呵呵的冲着他笑。“来了。” “叶伯。”沈元喊了声。 叶荷花洗了衣裳回来,这会雾气重,不能晾衣裳先搁木桶里,她张罗起早饭,准备做臊子面。才刚开始呢,叶汉财带着钟氏过来了,这些天天天都是如此,早早的过来呆到傍晚才归家,老屋倒是空前的热闹着,虽说没什么欢声笑语,就是怕有人路过听见声儿才克制着,可氛围却格外的温馨。 怎么说呢,大抵是在困难跟前,人和人之间到底要不同一些。要不怎么说,经历了风雨,感情才深厚呢。 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臊子面下肚,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人太多火塘旁坐不下,桌子挪到了光线透亮些的地儿,给他们支了个火盆,是叶荷花特意从镇上带过来的,几个孩子读书的读书,练字的练字,连俩小近来都乖巧了好多。大人们看着心里欣慰极了,叶荷花和钟氏唠着家常,她是生过孩子的,怀孕的事自然懂,拉起弟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叶汉财是个开朗的性子,有话也能找出话来,和老叶头交谈着,短短的日子里,他们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些。 暖冬和青山的生辰在十一月二十,眼下这局面,是不可能过生辰了,叶荷花给他们煮了长寿命,大伙都有份,也把沈郎中喊来吃了碗。远在镇上的苏氏让叶荷花带话回来,说等这事过去了,给他们整桌好的。 闹闹哄哄的十一月过去,进入了腊月里,侧溪村的年味并不浓,赶叶家出村这事,已经到了最最紧张的时候,没意外,也就这一两天内会出结果。这闹实在闹的大,自何氏死后,因何氏爹娘也去了,何氏那边的娘家就淡了些,也只是过年的时候走动走动,这日,何氏的二个哥哥敲响了叶家的屋门。 老大何聪是个很黑瘦的老头,常年地里劳作,有些驼背,他进了屋,刚落坐,对着老叶头就直接说道。“不论事情,要是侧溪村真敢赶你们出村,这事是绝对不允许的!这跟挖祖坟有什么区别,老弟啊,我那几个孩子带着人正往这边来,你放心,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大把年纪了还落不安生。” “大舅,二舅。”暖冬细声细气的喊了句。永宏和青山喊着舅姥爷,知秋也跟着喊舅姥爷。 老二何明摸了摸暖冬的发顶,粗糙黑黝的大手掌,把暖冬拉到了跟前。“这是小妹留下的幺女吧,跟她像的很,看着就是个好的,外面的话你不要听,你是个好孩子。”说完,他看向老叶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的不对劲。” “大舅二舅那是有人故意和叶家作对,闹出来的幺蛾子。”叶汉财气呼呼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遍,他是个紧觉的,后面的计划半点口风都没有漏。 何聪一听拧紧着眉头愤怒的说。“要是这样,就更该讨个说法!”一下就底气足了。 这一天里,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叶家支援,一则是众儿媳的娘家,叶荷花见此情况,忙去了镇里,让呆在镇里的叶家人都回来。二则是老叶头嫁出去的两个妹妹,早年搬去了南丰镇的大哥大嫂也赶回来了。叶家这边的动静村里头自然都看在眼里,就差临门一脚的事,又给卡住了。 局面越闹越大,越闹越大,王家见陷进了僵局,在屋里急得不行,这会不用王秀梅想法子,王家众人个个绞尽脑汁破僵局,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夜里都睡不踏实了,心里慌的不行,总觉的要遭殃了。可有什么办法,已经收不了手了。 当村里出现了一桩,有个早年嫁出村的妇女,因着一直未生育男娃,夫家借着这事,死活要休了这妇人。受了多年蹉跎的妇人被休回了村里,这明显是男方不厚道,也太无耻了些,可有些人却硬要把脏水往叶家身上泼,村长见事情这般棘手,再不处理,可就真的没法过年了,想了想咬咬牙,说要在村里召开大会,不是村子里的人就不要参加了。 这天,正好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得煮腊八粥。 叶家这边的帮手来了一大群,浩浩荡荡的看着就有气势,青壮年居多,仗着人多压根不把村长的话放眼里,听到敲锣声随着叶家人大摇大摆的去村头的空地里。连邻村的都顶着寒风跑过来看热闹,乌乌泱泱的一眼望去全是脑袋,可能是人太多,可能是情绪激动,就算站在寒风里,半点也不觉的冷。 村长看着这阵势,冷汗一把接一把,直觉今天要出大乱子。事情怎么就到了这地步呢?按说不应该呐! 现在换个身板结实的青年来当村长,还来不来的急? 第40章 寒冬腊月的天气里,众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把目光落在村长身上,站在泥台上的村长忽感压力倍增。尤其是叶家那边,全是青年壮汉,他这一口就相当于点了炮竹般,十成十得噼哩啪啦的炸起来。为了自个的安全着想,今天这事还得一步一步委婉的来处理,得把搁他身上的注意力分散些。 有了想法,村长镇定了下来,轻咳两声。“那个。”才说两字,瞬间就查觉到,有好几道视线犹如凝实了般,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口子来。他连忙调整状态,一气呵成的把话说出来了。“最近咱们村里闹闹哄哄,造了特别不好的影响,今天把大伙儿都召集过来,就是让乡亲们表个态,事情总得有个结果,眼看到年关了,再这么闹下去,新年都没法过了。” 村长的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大声的喊了句。“赶出村,赶出村,赶出村!”连吼了三嗓子。 正在消化村长说地话的村民们,听了这口号般的喊话,下意识的就跟着喊了出来。“赶出村!赶出村!赶出村!”一道声音小,万道声音大,响彻云霄。仔细感应着,都能感应到地面在轻微的颤动着,那高亢的音波仿佛可以掀掉房屋,甚是震耳欲聋。 这反应,简直不能更好。村长压力顿减,辛苦的克制着轻松的情绪,半点都不外露,时不时的扯两嗓子想要把局面控制下来,奈何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干站在泥台上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 半响过后,众村民才渐渐收了声音。村长也觉的火候差不多了,这会是真正的扯了嗓子开始吼。“安静!”一下就把场面镇住了。他满意的看着底下的村民,觉的自己的威望没有受损,接着,将视线落在了叶家那边。“老叶头大伙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我这个村长不讲情面,实在是你家做的那事,影响太坏,把大伙都给得罪了。” “什么叫影响太坏?”何明站了出来,虎声虎气的问了句,眼睛瞪的似铜铃。“你这一村之长怎么当的?做这么大的决定前,怎么就不先查清楚事情的真假原由,村民们听一耳朵就说一嘴,谁会在意到底是真是假,只道有个乐子可说。” 何聪接了弟弟的话。“但凡心里有分寸的,一思索就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那天镇上发生的事,镇里也有流言,有不少都知道,连许大夫都可以出来作证,说什么用了叶家养颜药膏烂了脸,那是人家姑娘体质特殊,对某药物过敏,用不得那药,才会烂了脸,过了三两日就能恢复。” “你这村长怎么当的?村里乱嚼舌头根子也就罢了,可以说你村长管不着,可现在,都闹到了这地步,严重到了赶人出村的地步,你还听着信着,半点责任都不担,就想着把叶家赶出村,要你这村长有什么用?”老叶头的大哥说的很气愤。“你今个敢把叶家赶出村,后脚我们就公堂上见!你当村长的没能力查清事情的真相,咱们请县太爷做主。” 于氏的娘家人。“老哥说的对,要这村长有个屁用,直接去找县太爷作主,看看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背地里做的这等烂心肠的龌龊事,不仅把叶家抹黑了,还耍着众村民团团转,让大伙都跟个傻子似的。” 叶家这边几句话说出来,大伙一听,清醒了些,理智回归,稍稍琢磨了下,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啊。叶家向来厚道,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刚刚那边也说的,连大夫都能作证的,是那姑娘自己的体质问题,用了叶家的养颜药膏才会烂了脸,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冤枉叶家了。回过味来的乡亲们,开始和身边相熟的低头议论着,倘若真是这样,这些日子对叶家的唾骂就是他们的不对了,还有今天这一岔,要是真把叶家赶出了村子,可不就闯大祸成罪人了,哎哟,到底是哪个乱嚼舌头,弄了这么个大乌龙。 “吴家的姑娘被退亲了,还有夏家的闺女嫁出去都七八年了,同样被休了回来,都是因为叶家。”有村民不太愿意承认是自己错了,梗着脖子开始嚷嚷着。 “怎么说的!”于氏的娘家人不高兴了,横眉怒眉的瞪了过去。“要不是你们这些胡咧咧乱说话,把叶家的好名声给败坏了,能出这样的事情?屎盆子别乱扣,要扣也得扣到那小人身上去,再说,我们还没追究你们呢,这么大个村子,就没一个明白的,全是个糊涂货色,这么简单的泼脏水还看不出来,把事情闹到现在这地步,还有脸说叶家的错,呸,不要脸,到底是谁的错,问问自己的良心,叶家还没哭着说冤枉呢,多好的名声给败的一干二净。” 这话就犀利了,好多人被说的脸了红,羞愧的低了头不敢吭声。有那么些不服气的,倒是继续□□着。“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是不是在狡辩,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倒是把证人带出来,让那姑娘自己站出来说话,给我们看看她的脸到底好没好。” “就是就是,我们村里没个明白,赶着你们叶家那边全是明白的,说有人小人在背后捣鬼,把小人揪出来呀,叶家平日里要是行的正坐的端,哪会招惹到小人,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叶家自个身上。” 苏氏的娘家人,气的身体直打哆嗦。“我今个算是见识到了侧溪村,别的不说,这颠倒黑白的话说的可真是顺溜极了。” 王秀梅还担心事情又给卡住了,正惴惴不安时,听着双方的对骂,她心里一喜,天助她也,忙推了推王家的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让他们站出来说话。 “一个口一个侧溪村,觉得我们村里不好,我们村都是糊涂的人,叶家做了那下作的事情,干嘛还死皮赖脸的不想走。觉得我们村不好,那就赶紧搬走,真是一老鼠屎打坏一碗粥,我们村好不好,不需要你们几个外村人来评说。” “村长都说的明明白白,不需要外村人掺和进来,叶家你们是怎么回事?不仅带着一波人过来,张嘴闭嘴的就扯着村子说话,有没有点道理,明明是你叶家惹出来的祸事,现在说着倒说,还成了村子的不是,叶家的脸可真够大的。” “当时被冤枉了,叶家能站出来解释一二,也就不至于闹到现在,不解释也就罢了,还关紧了屋门成天的躲着,不是心虚是什么?怪村里没个明白人,这话也就叶家说的出口。” 村长是半点腔都不帮,跟个死人似的站着,心里挺不痛快的。 于氏的娘家人还要回嘴,于氏连忙扯着,小声的制止。已经给叶家招了恨,再回嘴,事情就更糟了。 沈元风尘仆仆的自村外赶了过来,直接站到了泥台村长的旁边,绷着脸,不急不徐的道。“都别说了。”音调也不高不低,就是严肃了些。 可就这么短短的一句,吵吵闹闹的场面还真安静了下来,都看着沈元,不知道小郎中要干什么。连村长心里都有些犯嘀咕,沈小郎中这是闹哪出? 看到站在泥台上的沈元,王秀梅脸色瞬间惨白,绝望涌上心头,她知道,沈元必定是揪出了全部事情,才会站在泥台上。要怎么办要怎么办要怎么办,王秀梅慌了。和王秀梅一样的,还有王家的众人,一步错步步错,越错越离谱,一路走进了深渊。 要怎么办?王家众人下意识的看向王氏。把叶家赶出村子这事,王秀梅当时说出来,王家人都是不同意的,可听了她的解释之后,又动摇了,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舍不得好日子,咬咬牙只能照做,一步踏了出去,想要收手可就难了。现在想想,突然好后悔,要是当时阻止了王秀梅,就算被揭露了阴谋,也仅仅就是丢了脸罢了,富贵日子还是在的,就是在村里失了人心,这有什么,只要有钱有好日子过,脸面算什么?可闹到了现在这地步,要怎么办? 王家众人能想到的,王氏自然也想到了,她看向身旁边面色惨白的孙女,神情明明暗暗,这一次,王家怕是要摔大跟头了。她抬起头看向沈小郎中,泼天的富贵啊,转眼就要成烟云了?想想以前的日子,可真是不甘心!没了钱,没了脸面,往后的王家要怎么在村里立足? “我已经查清了全部的事情。”沈元语调缓慢,从从容容的优雅气度,看着还是少年模样,却有了成年人的威严。“背后捣鬼的小人,便是那王家!”遥手一指,温和的眼眸顿时如寒风般凛冽。“王家姑娘因对当年旧事心怀怨恨,多年来,总是若有似无的针对着叶家,近日年关动作更甚。” 安静的人群一下就热闹了,都一脸无法相信的看向王家,怎么可能是王家姑娘,王家姑娘向来温婉,性情是最良善,怎么会做这么恶毒的事情? “众乡亲不相信元之所言,能体谅,王家姑娘最擅长的便是伪装自我,待元在此把事情一件件的揭露,让众乡亲好好的看看王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事情初时,有姑娘出现在江记杂货,说用了养颜药膏烂了脸,想要讨个说法。”沈元顿了顿,侧身看向身后。“我把许大夫自镇里请过来,请他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大夫麻烦你了。”施一作辑。 许大夫笑着侧了侧身,只承半礼。“沈小郎中无需这般,小老儿受不住啊。”笑着走向泥台。 泥台就这么点大,再站一个就显拥挤了,村长想了想便下了泥台。这要是换了旁人,铁定是不会这么上道,谁让对方是沈小郎中,听说沈小郎中明年春上要考科举呢,这人跟人真是没法比,有沈郎中在,沈小郎中一个童生是没得跑了,说不定还能抱个秀才回来呢,十二岁的秀才,放眼望去也就他侧溪村有。 “侧溪村的乡亲们,小老儿是镇上济民医馆的许大夫,想来有些乡亲对是我眼熟的,我瞅着乡亲们也有好些眼熟的。今日沈小郎中请我过来,其实啊,听到谣言的时候,我逢人就纠正一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谣言反倒越传越歪了,小老儿呀夜里都睡不踏实了。”许大夫说话慢声细气,说了会前言,才把事情经过清清楚楚的说出来。 待许大夫说完,村民们九成都相信了,还回还真是冤枉叶家了,剩下的一成,都在愤怒着叶家那边刚刚不会说话,余气没消呢。 将许大夫请下了泥台,沈元面对众村民。“养颜药膏烂脸一事已清楚,接下来,便是喻记杂货一事,喻记杂货是江记杂货的弟媳,喻记杂货口口声声的说,帮理不帮亲,大嫂烂了心肠,她这个当弟媳的得站出来说法,端的是义正词严,部分谣言也是从她的嘴里传出。” “把喻记杂货的老板娘带上来。”跟押犯人似的,喻氏被带了上来。沈元是故意的,真是半点脸面都不想留给这妇人,直接把她扯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喻氏把你干的好事说给众乡亲听听,半字都不许漏。” 喻氏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肩膀。“我说,我说,我说。”声音都带了哭腔,还真是半分都没有耽搁,麻利的把自己做的那点事说了出来。 听见喻氏的话,不管是侧溪村的村民,还是邻村过来看热闹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俱都看向王家的方向,准确的说,是看向王秀梅。娇娇小小的一个姑娘家,十岁不到的年纪吧,心思就这么深,她还会挣钱呢,这哪是一个小姑娘,分明就是个妖怪,她会不会真的吸人精气? 王秀梅也知道自己风头太甚,可她没办法,真是受够了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苦日子。所以才会费尽心思的经营着自己的温婉善良,对于美好的人事物,众人都会有包容心态,明知道这么个小姑娘太出色了些,着实不像人,可她人好啊,自己挣了钱也让村民沾了光。她的伪装被当众撕下,露出了丑陋的一面,众人对她的看法一下就转变了。只怕真是个妖怪呢,妖怪怎么能活在人堆里,不等于把脑袋拴裤腰带上了,夜里还能睡好觉? 沈元可不管村民们怎么想,容他们议论了会,他才继续说道。“不知众乡亲有没有印象,说要赶叶家出村的带头人便是王家,当日说的话,端的是高风亮节,如同自己是圣人般。实则,却是怕我查出真相,他们只能出大招,如此我便没了心思,他们也能继续风风光光的过着。有乡亲可能会问,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要查真相,我想,有村民应该看到,我曾亲自去过一趟王家,见了王家姑娘一面,告诉他,人在做天在看,恶毒的人总会有摔大跟头的一天。” “我这叫引蛇出洞。”沈元也没隐藏,笑的温温和和,恰似三月春阳。“其实我早就查出真相了,一开始没有拿出来,就是不想太轻松的放过王家,得让他们狠吃一记教训,省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叶家。叶家闭门不出,也是我出的主意,便是要迷惑王家,洋洋得意的人更容易犯大错。” 随着这话落音,所有人的目光俱都落到了沈元的身上,眼里全是敬畏。果然沈家父子就不是一般人!平日里远着他们是对的。 “村里的老一辈不赞同把叶家赶出村,没多久,出现了某家姑娘被退亲一事。今天我把男方吴家带过来了,真相如何,让他自己来说。”沈元带来的是那男子,要说吴家有多坏也算不上,便没有把吴家的老妇扯出来,仍留了些情面。 吴姓男子如同喻氏般,在来之前沈元都跟他们好好的说了回话。这会站在泥台上,很是老实,低着头飞快的把原由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有了点心理准备,大伙再听到男子的说词时,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诧异。视线仍落在沈元的身上,看看他下面会有什么举动。到了这会,是再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讲叶家,真相就摆在跟前,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说,王家可真是畜生不如,太丧尽天良了,差点就着了他们的道!自来最是讲究祖辈,便是你一脉单传,祖祖辈辈都在村里,说话做事也能有底气。可倘若搬到了外乡,便是一大家子人,那也是未说话先矮人一半。 “后面夏家出嫁多年的闺女被休回娘家的一事,这事完全不用请男方过来说话,一看就知道,是男方无耻,寻着由头想休妻。村里大约还没听到信,我却是听说了,男方已经相好了户人家,打算开了春就成亲,知道是多久前的事情麽?少说也得有一年半载。”沈元含笑的眼眸,慢悠悠的扫过众人。 被他这么一瞅,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羞愧的不行,倍感压力。就连那厚脸皮的刺头,也是昂不起脑袋,心里头慌慌的,说不清为什么,就觉的有些心慌,同时又有些后悔,早知道沈小郎中插手这事,就不该冒头说话。 为什么村里别的孩子读了书,都是呆呆愣愣,说的好是规矩斯文,难听点就是一板一眼。沈小郎中可真是不一样,做起事情来一套一套的,冷不丁就被套进去了。以前是顾及着沈郎中,待沈小郎中也和和气气的,现在……呵呵。 乌乌泱泱的一群人,诺大的场面,却安静的很,还能听见细微的寒风声。沈元静默了会,跳下了泥台,站到了村长的面前,作辑道。“村长,事情已经水落石水,王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是不是该施以惩罚?” “是!必须惩罚!败坏咱们村的风气,太恶毒的!”村长说的义正词严,虎着脸,别提有多生气。骂完,看向沈元,乐呵呵的问。“依小侄看,要怎么处理好?” 沈元慢条斯理的道。“前面王家闹着要怎么处置叶家,现在自然也是一样的。村长你说是不是?”那清清浅浅的笑,淡然悠闲的姿态,跟沈郎中真是像极了。 站在远处的沈郎中轻叹。他好好的名声被儿子给败坏了,本来在村里就没人缘,往后,怕是更没人缘了,远远的看着就得避着他。想是这么想,眼角眉梢却带着笑,透着欣慰。这孩子比当年的他强。 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以前真真是瞎了眼睛。村长暗暗嘀咕,分明就是一头狼,也是王家自作自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招惹叶家,这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活该摔坑里!“小侄说的也在理,就是不知村民们是怎么想的。” 话还没落音呢,就有人扯着嗓子嚷嚷。“把王家赶出村子,这种祸害留村里干什么?没得把村里搅的乌烟瘴气!”说话最大声的,就是刚刚冲着叶家骂的最大声的,他这是心虚,想将功补过啊,沈小郎中千万别盯着俺,俺就是个无知的蠢货。 场面一下回到最开始,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要把王家赶出村子,连那些看热闹的邻村人都大声叫唤着,太不是东西了!这样的人家哪能留在村里,邻着侧溪村都觉的毛骨悚然。 “等等!”王氏拼尽全力嘶哑着声音大喊了句,往泥台跑,站到了上面。“乡亲们,容我说一句。” 见大伙住了嘴,王氏扑嗵一下,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还是朝着叶家的方向。“叶老哥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叶家,三个响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受着。”说完,大力的磕了三个响头。“乡亲们,王家不能被赶出村子啊,我愿意散尽王家全部家产,造福咱们村子,只求能留在侧溪村。”老泪纵横的道。“侧溪村是我们的家,离了村我们能去哪里?” 沈元眼里的笑淡了些,嘴角却上扬了些。没想到,王氏还能有这壮士断腕的气魄。“王伯娘说的对,侧溪村是家,离了家还能去哪?你既然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还要把叶家赶出村?明知道被赶出村的下场,依旧下了狠手,王伯娘这么大把的年纪,别太天真,做了这等恶事,就想轻易的获得叶家的原谅,可就痴人说梦了。” 一席话把众村民的嘴都给堵住了,要是叶家人开口,他们还能报怨一二,可沈小郎中开了口……王家真是不要脸,以为舍了财就能留下来,做梦去吧!侧溪村家家户户都是要脸的,哪能说原谅就原谅。 王氏呆呆的看着沈小郎中,细细思量着他的话,忽的福至心灵,一下就懂了。“对叶家的所做所为,都是我的孙女王秀梅开口指使的,可以问王家其他人,说的时候,我们都不同意,是她说,如果我们不把叶家逼走,等着沈小郎中查出真相,王家就会丢尽脸面,一辈子抬不起头,也没法做生意了。哪想着,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想收都收住。” 痛哭了好一会,王氏似是做了某种决定般。“我王家孙女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不能留了,就今日找个牙婆把她卖了,卖的远远的。乡亲们,你们仔细想想,以前的王家还是不错的,虽穷了点,却是个本分老实的人家,自打家里的孙女出生后,王家就慢慢变了模样,她就是祸根,只要把她卖了,咱们村就平静了。” “奶奶!”王秀梅千想万想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她竟然被当成了弃子!她有那么多的能挣钱的本事,王家都不要了?就为了能留在村里?村里有什么好,便是赶出了村,到另一个地方,只要有她在,也能在短时间把日子过起来,怎么就,怎么就把她当成弃子推出来了?这不可能! 怪只怪王秀梅是后世穿越来的,现代社会发展迅速,很多传统早就扔到了旮旯犄角里,自然不会明白,仅一个根字,对一个家族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几乎能与命相比,对某些家族而言,比命还要重要。 “秀梅你别怪奶奶,是你自己造孽,奶奶会帮你寻户好人家卖了,你,你往后要好好的过日子,做个本分老实的人。”王氏擦着眼泪,苦口婆心的说着。 沈元在旁边接了话。“卖到大户人家去罢,规矩严谨,作风正派的富贵人家,也能从中好好学学道理。”卖到别的地方,依着王家姑娘的本事,一两年的时间就能爬出来,既然要除根,就除彻底点。 “我这里有个好选择。”早在角落里等着上场的牙婆麻溜的站了出来说话,冲着沈元讨好的笑了笑。 看到牙婆的瞬间,大伙都不敢直视沈小郎中,心里寒凉寒凉,对他的敬畏瞬间就超过了沈郎中。沈小郎中,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 第41章 王秀梅具体被卖到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只听牙婆稍稍露了点口风,惠州。一个大多数村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名,只有少数几个在外面闯荡过的村民心里清楚,王秀梅这辈子甭管富贵与否,都不可能重回侧溪村了,不回来了也好,这是个祸根。 当天下午特意过来讨说法的叶家亲戚,吃了顿丰富的午饭,呼啦啦的全撤了各回各家,眼看年关,事情还挺多,得赶紧回家张罗。 闹闹哄哄的老屋忽的就冷清了,闹闹哄哄的村子也安静了。下午刮起了寒风,没多久小雪纷纷,一会的功夫老树枯枝有了颜色,立在寒风里,一眼望去,颇有几分姿态。暖冬站在屋檐下,只觉一阵恍惚,一切好像梦境般,一觉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想起自己的前世,那是真实的或只是个梦境?王秀梅被卖掉了,卖的远远地,此生若无意外,便再也看不到她。恶梦似的存在被阿元哥哥轻轻松松的就解决了。可真是,像做梦一样。 远处,沈元踏着雪花缓缓走来,路过那株落满了白雪的老树,素色的衣袍,便有了不一样的韵味。暖冬空洞的视线渐渐凝实,落在了不远处的少年身上,那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前世,兰芝玉树的沈大人。便是如她般,日日守着灶台打转的村妇,也曾听过一句话。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死前是见过沈元的,一直以为那是虚幻,这一刻她可以肯定。前世临死前,她见到了沈元,简简单单的素色衣袍,低矮灰败的小屋,仿佛笼了层春日。那时候的她,眼睛早已模糊不清,却看清了他的容貌,或许不是,心底想像过千万遍,他出现了,站在床前,就算是瞎了双眼,只怕她也能看清,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恨不得舍了自身换他一世平安喜乐。 老天怜她,到底让她圆了念想,死前见了他一面,此生无憾。她知道自己是笑着闭眼的,她想起小时候,喊他阿元哥哥,那会的阳光,可真温暖。 “暖冬。”沈元微微蹙眉,温和的唤了句,眼神带着探究。 暖冬自思绪里醒来,望着近在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阿元哥哥。”飞快的扑到了他怀里。 真好,重活一世,她总算没有错过阿元哥哥。 “刚刚在想什么?”沈元抱着她,问了句。就站在屋前,任那小雪花洒落周身。 暖冬想了想,脆生生的答。“我好像做了个梦,不过,现在不能告诉阿元哥哥。” “长大了再告诉我可好?”沈元也没追根究底,心里明白,小丫头藏着的秘密,早晚会告诉他的。 “好。”暖冬认真的点头,伸出小拇指,甜甜的笑着。“拉勾勾。” 沈元伸出小拇指,和暖冬的小拇指相互缠绕着。“拉勾勾。”眼角眉梢都透了笑意,恍若春暖花开。 腊八错过了腊八粥,次日一早,苏氏就喊着俩个妯娌来老屋煮腊八粥,有俩个是大着肚子,于氏主动承担起大部分的活儿,说说笑笑的,气氛还挺和谐。 一并在老屋吃的早饭,吃完早饭,就各家端了一锅腊八粥回了家,这日过来窜门的格外多。老屋这边因少了主妇,只是走一趟浅说两句。对面的老大屋里,因苏氏是长嫂,说话的就多了,人一屋一屋的来,都有些挤不下。 永宏觉的屋里太吵闹,领着弟弟过来了老屋。暖冬拎着食盒正准备去沈家,见到他俩随口问了句。“一道去沈家麽?” “去!”青山响亮亮的应着。 只昨天下午飘了会小雪,倒也不影响走动,老叶头送着四个孩子出了家门,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屋,他得守着家,今天上门的多不能关了门。 走到半道上,就遇见了拎着食盒的沈元,笑着对他们说。“赶巧了。”眼睛明明亮亮,好看极了。 “阿元哥哥去你家。”暖冬不想呆在家里,来窜门的乡亲,总会夸她两句,听着好别扭。 沈元一手牵着她,问道。“家里来人了?” “对,好吵。”青山拧着小眉头嚷了句。 “过两天就好了。”沈元应着,又说。“这两天白日里过来我家罢。” 叶永宏不确定的问。“会不会打忧沈大哥?”过了年没多久就要考科举了。 “不会。”沈元摇摇头。“有你们在,我心里高兴。” 知秋听了这话,咧嘴笑的特别乐呵。“小姨,咱们呆在沈伯伯家里吧。” “好啊。”暖冬点着头。 眼见沈家屋就在前面,青山挣开了哥哥的手,往前冲着,嘴里开始喊。“沈伯,沈伯。” 知秋也忍不住了,小跑的跟了上去,见着沈郎中出现在屋前,他才扯着嗓子兴奋的喊。“沈伯。” “过来了。”沈郎中一手牵一个,笑着摸了摸俩孩子的发顶。 说是呆两日,后面的日子里,却是每天每天都窝在沈家,除非是落了大雪,这才呆在屋里。平静欢喜的生活,时间总会过的特别快,寒风里悄然有了春意,路边冒头的嫩嫩小草,老树枯桠重新焕发生命,养的家禽家畜都显活泼了。 暖冬很忙,相当的忙。养颜药膏的风波过后,没多久,江记杂货生意突然红火起来,都是冲着养颜药膏来的,为了制作药膏,她连钻研经验良方的时间都没有了,天天忙的脚不沾地,还是忙不过来,苏氏看着心疼,想来搭把手,暖冬却不敢让她帮忙,大着个肚子呢,情愿少挣点,也不能累了大嫂。 沈元不想她太累,给她制定了数量。暖冬没有任何意见,觉的这样很好,对于钱财她看的并不重,够用就好,吃穿不愁就行。叶荷花负责和顾客打交道,养颜药膏要限量,就是心有不甘也没法子,只得在出货时,早早的下手购买。如此这般,江记杂货的养颜药膏反倒越来越红火了,只怕王秀梅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不仅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帮叶家把养颜药膏打响了名声。 未出正月,沈郎中有事出了趟远门。沈元独居沈家,苏氏不放心,没事的时候,就当走动走动,挺着个大肚子一天能去两三回,一日三餐更是不在话下,菜色丰富,知他读书辛苦,特意顿顿腥荤。 寒冬腊月都天天不落的往沈家跑,眼下开了春,四个孩子更是从床上落下来就想着往沈家钻。该读书的读书,该练字的练字,识字的识字,倒是乖乖巧巧的,都不用大人念,自觉的很,想来也是被气氛影响着,青山就是想偷懒,看看旁边的知秋又咬牙忍住了。 今年的春闱定在三月底,三月初沈郎中归家,别人不知道,沈元却是知道,父亲出门千里之遥,是为了他的科举做准备,远离庙堂多年,知事甚少,需得去了解一番,再回来给儿子好好补补知识,这样一来就真的万无一失了。 经过半个月的加强补充,沈元愈显沉稳。暖冬看着他,笑的可高兴了,又有点小小的惆怅。“阿元哥哥。” “嗯。” “你什么时候出发?”已经进了三月下旬,没几天就要开考了,县城离村里不算太远,一天的路程。暖冬琢磨着,也就这两天就要走了。得好些日子见不到阿元哥哥,自重生以来,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唉,还没开始走呢,就开始想了。 沈元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般,缓缓悠悠的道。“不着急。” “没几天了。”见着他不慌不忙的,暖冬又有些替他着急了。“早点去比较好吧。”掐着时间点进县城,有些匆忙了。 “开考前一日到即可。”沈元顿了顿,又说。“父亲会送我去县城,暖冬要不要一块去?还没去过县城吧?” 暖冬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去县城,能送阿元哥哥进考场,她被这惊喜给震住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我可以去啊?” “当然可以。” “要去要去,我要去。”生怕应慢了就不能去了般,暖冬应的特别快。 沈元看着她急切的模样,笑出了声,心里愉悦极了。 侧溪村早听到消息,沈小郎中要考科举,出发那天,都搁了手里的活,纷纷站在村头送着,吉利的话跟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往外蹦。要是沈小郎中真的考中了,他们也与有荣蔫啊! 几个孩子见暖冬跟着去县城了,吵着闹着也要去,大人们不同意,青山这小滑头就悄悄的跑去找沈郎中,跟他撒着娇,沈郎中笑着应了,说到时带他们去,去了趟老屋,邀了老叶头一块去。没有坐牛车,有乡绅特意驶了马车过来,还不止一辆呢,足有好几辆,富贵华丽的,低调奢华的,朴素简约的,沈郎中选了朴素简约的马车,刚刚好能坐满人。 天光破晓时,两车马车朝着县城驶去,马车都没影了,站在村头的村民还没有散去,仍在笑笑嘻嘻的议论着。 他们侧溪村又要出风头了!如此笃定,没有谁怀疑沈小郎中,一个都没有。 第42章 南怀县特别热闹,站在大街道,能被人流推着一直走,想停都停不下来,各种各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进耳朵,可真是噪杂,却不会心生烦闷,只会觉的,这县城果真是不一样,繁华喧嚣,处处都透着鲜活劲儿,朝气蓬勃。 暖冬一行人过来的晚,正是科举时期,大大小小的客栈早就满客。沈郎中却不慌不忙,仍跟个没事人似的,兴致勃勃的带着他们逛街,姿态悠闲的介绍各摊各物,他并非简单的说着如何美味或是其用途,他会将更深层些的典故讲出来,或是某年某日在某摊见过或发生的事情,他语速缓慢,从从容容,暖冬他们听的津津有味,一下就记在了心里头,着实增了不少见识和常识。 天色将将暗,拥挤的人流渐渐散去,他们来到一座朴素的旧宅前,沈郎中向前两步,欲要轻扣门环,青山眨巴眨巴眼睛,指着那精美的铁制门环道。“沈伯这个好漂亮。” 沈郎中笑着指向那圆圆的环。“圆环有圆圆满满之意,仔细看这铺首上的图案,这是象征着福,寿的吉祥图案,配上圆环便是福寿圆满。”说着,他轻扣门环。 一会的功夫就有位老仆打开了一扇门,恭敬的道。“沈郎中,里面请,屋舍俱都打扫妥当。” 他们是在馆子里吃过晚食的,那馆子不大,由沈郎中娓娓道来,如同一位隐世在闹市里的高人般,味道实在好极,吃的相当满足。就是太饱了,这才慢慢的走了会消食,踏着夜色归家。一路过来,县城的夜也是繁华,灯火通明,热闹远在身后,耳朵总算清净些了,却不寂寥,家家户户门前灯笼高挂,嘻闹声透过一堵堵的围墙飘出来,清凉如水的夜,平添了几分美好。 次日一早,暖冬众人送着沈元前去县试,连考五场,由各地的知县主持。通过后进行由府的官员主持的官府,连考三场。县试府试皆通过,便是童生了。才有资格参加由各省学政主持的院试,通过院试的童生都会称为生员,也就是村里人说道的秀才了。 前往县试的路上,沈郎中稍稍的给几个小孩普及一下科举知识,暖冬他们头一回知道的这般仔细。心想这科举可真艰难,难怪村里人常说,倾一家之力才能供个读书人出来,有时候还一定能供出来,八成都是钱扔水里,连个响声都不见,一般有点闲钱的农户,想的也不多,就是让孩子学些字就够了,读个一两年,夫子说有出息的,才会考虑继续供。 叶永宏暗暗的握紧双手,他能识字读书,没怎么花费家里的钱财,端是平日里常呆在沈家的原故。沈大哥眼看就要满十二,今年六月他也满十岁,他俩年岁差的不多,他得再认真点,沈伯说他还是有些灵气的,再过两年说不定也可以下考考试,童试每年春上都会举行,只要通过了县、府试就是童生了。他把知识学扎实,得了沈伯了同意,就能随时下场,比不得沈大哥,和村里的其余小孩却是能比的,他出了头,叶家也就出了头,往后就不会再有人随随便便的欺负他们叶家了。 送着沈元进了考场,沈郎中领着他们在县城里逛着,倒是半点都不担忧儿子。暖冬是重生的,她盲目的相信着,便是今生和前世有着大区别,阿元哥哥却不会变,他还是那么厉害,十二岁的秀才,十六岁的举人老爷,今日于他而言,也不过小菜一碟。 叶永宏也是盲目的相信着沈大哥,知他定会成功。青山和知秋年岁尚小,在他俩的心里,沈大哥早就是高山仰止。只有老叶头,一颗心惶惶不安,七上八下静不下来。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刚刚在考场,就没见着和阿元一般大的,平日里看着老成懂事,可年岁摆着呢,才活了堪堪十二个年头,比起旁人总要吃亏些。 三日转眼就过,下午去考场接沈元时,暖冬他们个个都红光满面,说不出的春风,只要老叶头,看着憔悴极了,都显老了两分。几个孩子也曾好声好气的安慰过,却不得法,老叶头还道他们年岁小不知事呢,沈郎中没有劝,只是笑笑,领着孩子们日日该吃吃该喝喝,好不潇洒。 见到阿元哥哥身影的瞬间,暖冬激动的什么也没有想,一下就扑了过去,咧嘴甜甜的笑着。“阿元哥哥。” “小丫头。”沈元捏了下她的脸。“看你面色红润,这三日过的相当滋润吧?” 暖冬笑嘻嘻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点头,眼神儿亮晶晶的,满满的全是欢喜。沈元那点子小郁闷一下就消了个干净,把她抱了起来。“跟我说说都吃什么喝什么了。” “可多可多了。”暖冬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着。 青元和知秋就在旁边插话。捏的小泥人,特别的像,还香香的,一点都不臭,村里的泥可都是臭的。小糖人好好吃啊,甜滋滋的,有点儿微微的酸,比镇上的糖人好多吃了,虾串儿肉串儿,糖霜花生等等。 “米粑粑好香,下面焦脆焦脆,上边软嫩软嫩,香!” “炸小果也是脆脆的,里头有鸡蛋,好好吃啊。” 叶永宏忍不住笑着接了句。“还有花生的味道。” “对对对,香喷喷的花生味,可是没有吃到花生哦。”青山皱了皱小眉头好疑惑。 本来肚子不饿的沈元,听着他们说的话,都有些犯馋了。“用的应该是花生油。” “怪道五文钱才两个。”暖冬点着脑袋煞有其事的说着。 知秋砸砸嘴。“青团也好吃,糯糯的,粘牙。” 说说笑笑的回到家里,沈元先去梳洗一番,待再出来,还未进花厅,就闻到了满室的香味,眼角眉梢都透了笑意,进屋一瞧,果真。一个大圆桌摆满了吃的,应都是刚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儿,饭食也摆了,有荤有素汤汤水水,他觉的肚子更饿了。 “阿元哥哥快来吃啊。”暖冬蹬蹬的跑了过来,拉着沈元的手,扯到了桌边,伸出小胖手指着说。“这个冷了就不好吃了,还有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都是的,得赶紧吃,阿元哥哥不要担心肚子啦,都只有一点点,吃了完全不饱肚的。” “好。”沈元坐到了桌边,拿着暖冬刚刚指过的小吃,一样一样的吃着,边吃边问。“你张罗着去买的?” 暖冬点点头。“我们都吃过了,阿元哥哥定也要尝尝的。” 沈元心里愉悦极了,快乐自心底散出,眉眼的笑意,将他衬的越发俊秀。 府试在四月中旬,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县城的花费实在大,随后又玩耍了两天,给家里人带了些稀罕礼品,四月初回到了侧溪村。村民们不太敢靠近沈家,不敢和沈家父子打交道,就挠心挠肺的等着,等沈家父子离开了叶家,然后,一窝蜂似的涌进了叶家老屋,七嘴八舌的问着,一连三天老屋都热闹的很,茶水烧了一壶又一壶。 夜里,每次回屋睡觉前,苏氏都会去隔壁屋,看看孩子睡的好好,今个儿依旧,她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没点灯,随着屋外稀薄的月光,站到了床前。虽是四月的天,可夜里还透着寒凉,她仔细的掖了掖被角,伸手往里探了探热呼呼的,她满意的笑了,正欲走时,却听见大儿子喊她。 “睡不着?”苏氏小声的问,轻轻的柔柔的,抚了抚大儿子的发顶。 叶永宏能感受到母亲的满腔慈爱,他忽觉的眼眶有点发热,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干燥温暖。“娘,过两年我也下场考试。” “嗳。”苏氏笑着应了,眼里全是欣慰。“宏儿,娘让你跟着沈郎中读书识字,也没想着让你多有出息,别一门心思钻死在里头,出不来就坏事了。”顿了顿,又道。“能考上是好事,考不上呢,也没什么,总归书没有白读,都在脑子里,可以干点别的事,所谓的出息呀,其实有很多种,娘啊,不拘哪种,只要你们哥俩好,我就高兴。” “娘我知道的。”叶永宏沉沉稳稳的应着。“娘,你回屋吧。” 大儿子向来懂事,苏氏是很放心她的,没有多说什么,笑着又抚了抚他的发顶,这才慢慢的出了屋。叶汉贵就站在屋门口,见媳妇出来,扶着她的胳膊。“说什么呢?” “宏儿也想下考场。”苏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进了屋,夫妻俩躺下了,沉默了会,苏氏叹了口气。“咱们呐,亏沈家颇多呢,要不是有沈家帮着,宏儿哪能有现在的模样。”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尤其是练字,想要一笔好字,就得多练多写,都是靠钱堆出来的,还有那书本,要不是有沈家在,就是倾全家的力,也供不出一个读书的来。 叶汉贵没有说话,这帐啊,还真没法算清。只有在平日里细心的打着交道,沈家有个啥事,就去搭把手,逢年过节该送的送,时常喊着一块吃个饭,当个正儿百经的亲戚走动,有着情分在,亏不亏的也就没什么了。往后宏儿真出了头,让他把沈伯当干爹敬着孝顺着,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宏儿想什么就让他去,他是个心里清楚的。”半响,叶汉贵才接了句。暖冬是个闺女,不算她,家里的其它三个孩子都得有些出息才行,才算没有落了沈郎中的名声。 这边夫妻俩说话,那边小哥俩也在说话,知道爹娘走远了,小青山才翻了个身,趴在了哥哥的身上。“哥。”悄悄话的喊着。 “吵醒你了?”叶永宏忙躺平了,把被子掖紧实不让冷水灌进来。 小青山摇摇头。“没睡。”又道。“哥,我以后也要当秀才。” “好啊。那你得努力读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没有!”这两年他好乖的。小青山拧着小眉头。“我要给小姑姑撑腰。”别看他才六岁,也是能听懂话的,年关村里发生的大事,他自然也知道,不说十成,八分总是听懂了。小小的孩子,打小就爱顾着他小姑姑,连哥哥都得靠边站,那股子护犊子劲儿。 “给小姑姑撑腰!”叶永宏认真的应着。娘常跟他说,虽是小姑姑,可年岁比他还小,辈份是大,但得当妹妹待着才好,往后要像个哥哥似的护好小姑姑,莫让她被欺负了。小时候听的懵懂,以为是要护着小姑姑不被别的调皮孩子欺负了,渐渐长大了,经了些事,才慢慢懂这话里头的含义。 现在不算太热,一只鸡吃两天,每天中午苏氏都送一碗鸡汤过去,特意找沈郎中配了些药材炖着,小火慢炖,特别的香。晚饭就送骨头汤,鲫鱼汤,顿顿都是一荤一素一汤的送过去,沈郎中还笑着说沾了儿子的光,这些日子倒是省事了。当然家里的孩子也是沾了光的,老二老三家都送了点,不多,就是小饭碗,也是个心意。半个月下来,俱都长了点肉,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吃食有苏氏张罗着,叶荷花琢磨着就置办了春衫鞋袜等,家里的孩子一人一身,沈小郎中就送了两身,这穿不比旁的,得顾及些,沈郎中那里就直接送了布匹。孩子们都在沈家读书,笔墨纸砚便一并送到了沈家,剩下的就是零嘴儿,琐琐碎碎的也费了些钱财。 自年关出的那事,叶荷花和江长乐俩口子待侧溪村就更亲近了些,隔三差五的总要过来趟,村里有八婆叨嘴说,叶家这是多了个上门女婿,这碎语传了一嘴就沉了,叶家和沈家那股亲密劲儿,哪个敢没事胡咧咧,管不住自个的嘴要作死可别把他们搭上,他们还想好好过日子呢。 四月中旬的府试,沈郎中带着沈元去的,叶家的孩子没跟着,短短不过五天时间便回来了。紧接着没几日传来了喜讯,沈小郎中中了童生,还是头一名。他有了参加府院的资格了!来报信的也有趣儿,平日里大伙儿喊沈元直接称他沈小郎中,那人未进村,就敲着锣高喊,沈小郎中中啦!沈小郎中中啦!!一声高过一声,那股子欢喜劲,比他成亲的时候还激动。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当它真的成了现实,其心情啊,真是美妙的没法形容。沈小郎中中童生了,接下来就是考秀才,沈小郎中要考秀才啦! 正是农忙时节,乡亲们却热情高涨,见了面说不是地里的活儿,一张嘴就说起沈小郎中,哎呀,他们侧溪村当真是个福地,才招来了沈家父子,瞧瞧沈郎中,再瞧瞧沈小郎中,马上就要出秀才喽! 离的近的邻村好多过来看热闹说话儿,有亲戚在侧溪则的,当天就颠颠儿的跑来了,甭管是村长还是里正,或是村里的老人儿,都觉的倍有面子。有些心大的,听说沈郎中教着叶家的几个孩子,连叶家那个小闺女也跟着学,就起了心思,想让村长出面说说,能不能让沈郎中开间学馆,钱财都好说,便是房屋也好说,桌椅的都好说,由他们张罗的整齐,沈郎中只要教学就行,旁的琐碎不要他操心。 村长被各种好话一捧,还真飘飘然了,挺自信的去了趟沈家。要是沈郎中真能开学馆,肯定得先紧着村里的孩子,然后是出了力的那几家地主乡绅,再过个几年的,侧溪村说不定真能成为秀才村呢,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秀才,想想就美的不行。 第43章 尚有几步路的距离,已能看清坐在屋檐下忙碌的沈郎中,村长满脸笑容加快了步子,乐呵呵的打着招呼。“沈郎中忙着呢。”语气特别亲切。 沈郎中抬头看着村长,笑了笑,低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沈小郎中在屋里温书吧?”目光往书屋瞄了两眼,村长压低了嗓子,挺自来熟的挪了条凳子坐到了屋檐下。“这是什么药材?味怪难闻。” “村长找小儿有事?”沈郎中问了声。“他在叶家。” 见沈郎中搭了话,村长笑的更开心了些,连连摇头。“没有,我特意过来找沈郎中的,想跟你商量件事情。” “什么事?”声音有点淡,问的时候都没抬头。 村长脸上的笑僵了僵,犹如被浇了桶冷水,亢奋的情绪清醒了不少,暗恼自个没出息,被好话一捧就昏了头,要是惹恼了沈郎中可怎么办?到了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支吾半天,才道。“这两天村里来了不少乡绅富商,想让我过来问问,沈郎中能不能在村里开个学馆,房舍桌椅书本俱都不用操心,有他们张罗着。” “不行。”沈郎中迅速的拒绝了。 “啊。”那话回的特别快,村长都有些懵了,怀疑自己出了幻听。愣了会,有些不甘的问了句。“沈郎中刚刚说什么?” 沈郎中对上村长的眼睛,缓缓的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村长急急的追问。“教一个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没什么差别吧。” “若是没其它的事,村长请回吧。” 竟是一句解释都没有。村长心生怒气,却又无可奈何,看了眼沈郎中,坐了会,见他还是没有别的话,愤愤的起身离开了。其实也知道沈郎中不会同意,可他还是存了侥幸心理。有些话,到底是不敢嚷出来。沈郎中在侧溪村住了数十年,也算是札根了,身为侧溪村的村民,有了能力便该为村里做贡献才是,沈郎中这是没把侧溪村当成家。 没多久,沈元回来了,随口问了句。“爹,我在路上碰着村长了。” “然后呢?” “他过来跟爹说什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何止是不好,村长瞧见他时,那眼神透着股幽怨味,明显的有话想说却又没说。沈元心里有点讷闷。 沈郎中搁了手里的活,漫不经心的道。“他想让我开个学馆,我一口拒绝了。” “原来是这事。”沈元笑着道。“刚才叶家大嫂也提了一嘴,村里怕是都传遍了。” “没事。”沈郎中无所谓,他不怕背后议论指点,便是当着他的面,他也受的住。 沈元是知晓父亲的性子,与他无二般,没有多说什么进了书屋。 沈家父子以为这事就这么翻页了,就连村长以及村里的乡亲们都熄了心思,对于旁的人家还能站在道德角度说番大话,可对着沈家父子还是算了吧,真惹出了事,光沈小郎中一个就能把他们收拾的够呛。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是有那胆大的,把算盘打的噼哩啪啦响,来了个曲线救国,想着走叶家的路子说通沈家。十里八乡的谁人不晓,沈小郎中待叶家小闺女最是宝贝,要是有叶家小闺女出面,说不定真能成呢。小孩子家家,最好忽悠了。 暖冬很少出门,不是呆在叶家就是窝在沈家,不常跟村里的小孩玩耍,想要逮着她,除了上叶家老屋,还真没别的法子。施夫人为了自家儿子着想,几乎都没有犹豫,把奶妈的话一下就听进了心里,吩咐着下人准备好礼品,旋即就带着人过来了叶家。 施家在当地算是挺名的富商,修桥铺路等善事,也会出份力。施夫人连生四个闺女,三十有二那年总算得了个儿子,大摆了三天酒宴,附近的村落算是沾光了,狠饱了回肚子,这还不算,凡是来庆贺的村民,都能得一把铜板。那年的施家,是散了份大财。 或许真跟散财有关,施家的小儿自出生,就没生过病,一直平平顺顺的长到了七岁,未满三岁就早早的开蒙,书读的还真不错,完全能称施家祖坟冒青烟了。儿子这么棒,施夫人脸上有光。儿子是施家的小祖宗,施夫人就是大祖宗了,日子过的相当滋润。 沈小郎中年仅十二就中了童生,都在说他后面定能考中秀才,这般出息,全是沈郎中教导有方。施夫人觉的也对,沈郎中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那气度,就是放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要是沈郎中能收她的儿子当学生,不久的将来,也能出第二个沈小郎中来,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施夫人过来的动静不算小,那般精致的马车少见的很呐,顿时把村里人的目光给吸住了,都猜测着这马车是往哪家去,有村民就远远的跟着,知道答案后,就兴冲冲的返回了,和身旁的人议论着。叶家什么时候和施家走的近了?连施夫人都亲自上门了,啧啧,前有沈家后有施家,没看出来叶家还真有点本事。 老叶头在地里拾掇农活,苏氏带着几个孩子在老屋里,她慢悠悠的做些针线活,时不时的看看孩子们认真读书的模样,眼角眉梢全是欣慰的笑。 “打忧了。”施夫人领着人进了屋,礼貌的道了声,温温婉婉的声腔。 苏氏连忙抬头,看着站门口的贵妇愣住了。 施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向前走了两步,笑着说道。“叶家娘子,这是我家夫人,夫家姓施。” “施,施夫人。”苏氏被惊着了,结结巴巴的说着话,起了身,有点慌乱紧张。“施夫人快屋里坐,我这,我这,我泡茶去。”施家的夫人怎么好端端的上门来了?据她所知,叶家可从来没有跟施家打过交道。 叶永宏领着几个孩子,起身喊着。“见过施夫人。” “这是暖冬吧?”施夫人把目光落在了屋里唯一的小姑娘身上,连猜都不用猜。心想,这小姑娘长的确实不错,眼睛大大亮亮,水灵灵的,长大了也是个美人。暗暗琢磨着,她笑的越发慈爱了。忽悠住了这小丫头,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 暖冬一头雾水,她可不是真正的小孩,黄鼠狼给鸡拜年什么的,她也是听过的。一个见都没见过的贵妇,突然如春天般温暖的待她,里头没猫腻谁信。“施夫人我是暖冬。”暖冬甜甜的笑着,一派的天真无邪。 “这孩子长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暖到了心窝里,快来,让我仔细瞧瞧,多好的孩子。”施夫人语气自然神态也随和,就好像她和叶家常来走动似的。 苏氏暗暗嘀咕着,嘴上却笑着说道。“施夫人快莫夸她,她特容易兴奋,一夸就没个规矩了。”这到底是来干什么?就这股热乎劲,叶家有什么是施家看上的?仔细想想,除了暖冬那制养颜药膏的手艺,旁的还真没了。咦!难不成是想着暖冬制养颜药膏的手艺?难怪一进门就冲着暖冬使劲了。 “施夫人您喝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茶,都是自家制的,您见谅。”苏氏琢磨出了施夫人来家里的目地,心里有些不得劲,神情略略有了变化。 施夫人把了后院大半辈子,眼睛毒辣着呢,稍稍一瞄,就看出来了,心里咯噔一响,是不是她太明显了?叶家娘子莫不是猜着了什么?有点儿心虚,视线总算是从暖冬的身上移开了。这事可万万不能出差错,儿子日后能有多少成就,就在这里了。“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说起来,早先年幼,家里也不宽松,一样是喝自家制的茶。” 俩人你来我往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苏氏知道了施夫人的心思,很是谨慎警惕,就怕给小冬儿招了祸,生活好不才平静下来,可别再出什么乱子。施夫人是存了心思,把自己降了又降,想着和叶家打好交道,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都这姿态了,叶家娘子的态度还是恭敬中带了惶恐,说了大半天都还是场面话。这可怎么办? “夫人天色渐晚,咱们得回府了。”身旁的老嬷嬷小声的提醒着。 施夫人积了一肚子的郁闷,又不能对着苏氏发出来,也不是她的错,要是搁平日,别说套近乎般的闲聊,便是这叶家的门她都不会登。看来是她想的不够周到,回去得细细的琢磨几番才是。 “和你说着话呢,不知不觉就过了时辰,改日寻了空,我再过来,咱们再叨叨家常。”施夫人亲呢的拉着苏氏的手,笑盈盈的道。 苏氏乐呵呵的笑着连声应好,送着施夫人出了屋,等着人家走远了,她才收了笑转身进屋,小声嘀咕。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对小地方来说,施家便是大户人家了,都是惹不起的。苏氏想着晚间得把家人聚一块,将这事说一说,好有个心理准备,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跟个傻子似的一头雾水。说不定不是她想的那样,正好大伙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得拿个单程出来才妥。 晚食刚过,苏氏唤了丈夫,让他去通知老二老三一家子,一会过来老屋说说话。七岁的暖冬也能帮着家里干活,大嫂挺着大肚子,做饭她不行,可洗碗收拾灶台还是可以的,就是慢了点,时间嘛,大把的是,没关系的,就慢慢的来。 沈元踏进厨房,就见小丫头踩着凳子在洗碗,那股子认真劲儿,他看着就笑了。“暖冬。” “阿元哥哥。”暖冬飞快的扭头看向门口,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高兴的不行。“我在洗碗,一会就完事了。” “你当心点。”沈元走到她的身边,扶了扶她的肩膀。不经意的问。“今天施夫人来过?” 暖冬点着头,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道。“不知道来干什么,说话可热乎了。” “是吗。都说什么了?有没有拉着你说话?” “有呢。”暖冬边洗着碗边把下午的事情,仔仔细细的都说了出来。 沈元听着,微露思索。“她说改日再过来?” “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她再过来的那日,我便来寻你说话。”沈元一时也摸不清施夫人的打算。 暖冬心里头甜滋滋的,笑的更加灿烂了,脸红扑扑的,使劲点头。“好啊好啊。”欢喜的不行。要说村里的流言,她也是听到了一点点的。阿元哥哥待她好,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情况呢。就目前来看,前世阿元哥哥喜欢的那个姑娘,还没有出现。可她和阿元哥哥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她嫁给阿元哥哥的机会也挺大的? 倘若将来真的可以嫁给阿元哥哥,便是没了来生都是可以的!她只要活这辈子就够了,足够了。暖冬本来想着,便是短她一半的寿命也行,但是有阿元哥哥陪着,别说短寿命她还想长命百岁呢。老天应该没有听到她这心声吧,千万别听到,万一觉的她太贪心怎么办,不能想了,止住止住。 “想什么呢?”瞧着小丫头这傻样儿,沈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又安抚了句。“没事,有我在呢。”施家又如何?敢起坏心思,他就敢出手。 暖冬嘿嘿嘿的笑,好欢喜啊,没法形容的欢喜,顾不得正在洗碗,一头就扑进了沈元的怀里,抱着他,一个劲的笑着。“我知道,我知道,阿元哥哥最好了。” “衣服都脏了。”说是这么说,沈元却护住了怀里的小丫头生怕她掉到地上。 “我给阿元哥哥洗。”暖冬的话脱口而出,都没有经过脑子。 沈元听着,特别的高兴,眉眼里皆是笑意。“没白疼你。”话里都含着笑。 不久便是院试了,虽拿到了童生,沈元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暖冬说了会话,便离开了叶家,回到家里继续挑灯夜读。想要护好暖冬,他必须强大! 天色灰暗视线有些模糊,叶汉财只隐约觉的是沈小郎中,朝着厨房喊了句。“暖丫头,刚刚阿元来过了?” “是啊。”暖冬大声的应了句。 苏氏很有经验的道。“估摸着是过来问施夫人的事情,这边有点风吹草动的,他眨眼就来了。”小冬儿得能得阿元的保佑,这福气啊,真不是一般大。 “怎么不多坐会,正好可以一块商量商量呢。”叶汉财嘀咕着。 于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三步并两步进了厨房,撸起衣袖子帮着暖冬拾掇灶台。妯娌三个就她没怀孩子,她这当二嫂的,也不能干看着小姑子干活。她这脑子啊,是越来越拧的清了,想事也能想的周全妥当,越是这样,就越后悔,以前的她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沈小郎中还要考秀才呢,哪能耽搁他。”钟氏细声细气的说着。 叶汉财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眼下阿元考秀才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老叶头将鸡鸭都关妥了,看见一屋子人。“都来了。”视线扫过正帮着暖冬拾掇灶台的二儿媳,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心里是高兴的,叶家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暖冬去洗手吧,我来收尾。”于氏笑着轻轻推了推暖冬。 暖冬冲着她笑,很是灿烂。“好啊,我打好温热水,咱们一起洗。”说着,跳下了凳子。却见父亲端了盆温热水给她,正对着她笑呢。暖冬去拿了胰子,蹲着开始洗手。 暖冬和于氏都没有坐过来,大伙便先唠些家常,说说笑笑的等着她俩,待她们过来了,这才说起正事。苏氏把下午施夫人过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说完,又说了说自己的猜测。“你们觉的是不是这么回事?”可惜荷花今天没回来。 “八成就是这个原因。”叶汉东发表自己的意见。 于氏有些别的看法。“应该不会吧,施家可是大富商,怎么会在乎这个,再说,真在乎这个,施夫人也不至于亲自过来套近乎吧,总觉的是别的原因。” “对。我看二嫂说的不错。”叶汉财也是这么想的。自打二嫂渐渐变好,他也就把她当个二嫂待着了。 “不是大嫂说的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咱们家还有什么能让施家惦记?”钟氏不解了。 老叶头慢吞吞的道。“大抵跟钱财没有关系的?” “咱们家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叶汉贵是想不出来了,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叶永宏看着身旁的小姑姑,插嘴道。“施夫人进屋就看着小姑姑,是不是跟小姑姑有关?” “跟你小姑姑有关的,就是养颜药膏了。”苏氏接了句,问题又转回原来的位置上了。 叶汉财苦苦的思索了下,忽的眼睛一亮。“是不是这样的,暖丫头的养颜药膏确实好啊。不过,咱们是小本生意,只能挣小钱。若是配方被施家拿到了就完全不同了,施家大门大户的,肯定会把生意做大,买卖大了钱自然就多了。” “这么一说,就有点靠谱了。”于氏觉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暖冬觉的还是不对。“按三哥说的,那施夫人完全可以直接开口,问愿不愿意卖出配方,而不是一下午都在和大嫂套近乎。” “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都这么多年了,哪能说卖就卖的,咱们肯定不会同意。”叶汉财义正词严的说着,又道。“她定是猜着咱们不会卖配方,所以先和大嫂打打交道,关系好了,到时再说这事,多出点钱,就能动摇咱们了。” 苏氏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不然,为什么她会突然上门,又突然的跟我热情着,原来打的是这算盘。” “配方不卖。”老叶头说了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这是暖冬的,以后她嫁人了,也得随着她去。” 于氏笑着道。“爹我们知道呢。”说完,瞄了瞄身旁的丈夫。这日子啊,总算是慢慢的回归正常了,以后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不卖不卖,下回施夫人来了,她一旦开了口,我就把话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让她死了这心思。”苏氏把暖冬当亲生闺女待着,自然是为着她千般好。 钟氏忧心仲仲的道。“这话得想周全了才能说出来,省的惹恼了施夫人,人家都亲自上门来了,用的还是这么软和的手段,那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酒什么酒。” “敬酒不吃吃罚酒。”叶永宏麻利的接了句。 叶汉贵拍了拍大儿的肩膀,满脸的笑意。“这书没有白读啊。”美滋滋的想着,说不定,他们老叶家还真能出个读书人呢。 “必须的。这都多少年了,打小就开始跟着阿元,怎么着也得沾上一点半点的。看看阿元都要考秀才了。”叶汉财乐滋滋的说着,有股子说不出的与有荣焉感。他也是和沈郎中读过一冬天的书的,又瞄了瞄媳妇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生的小子,要是生的小子,回头大点了,怎么着也得让永宏带着教教。 青山大声的嚷嚷,挺着小胸膛。“我也是要考秀才的!”小脸儿绷的紧紧的,说的可正经了。 大伙瞧着他那小模样,都被逗的乐哈哈的大笑起来。 青山见大人们一个比一个笑的更高兴,心里头有点委屈,眨了眨眼睛。他真的是要考秀才的,虽然他现在还小,但他会长大的! 又过了两日,施夫人真的带了人亲自来了叶家。苏氏这回心理有了底,和施夫人交谈时,态度就淡定多了,暗暗想着,施夫人倒是快点说出来意啊,说出来了,她就能把这几日想好的话都说出来,说清楚了,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没有想到的是,施夫人总是不说出来意,反倒是见苏氏说话利索点了,心里一喜,还是有点成效的,和她交谈的就越发热络了。想着再来个两回,关系好些了,就能把目地说出来,有苏氏出面暖冬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必定就会答应了。 苏氏是有苦说不出,还得挂着笑脸,继续和施夫人闲聊。其实,她心好累!施夫人啊,有些时候,其实不必太矜持的!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多好,大家都舒服了。 “家里来客人了?”沈元踏过高高的门槛,温和的说了句,目光落在暖冬的身上,眼里全是温暖的笑。 暖冬连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对啊,施夫人过来了。” “这是沈小郎中吧。”施夫人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起了身,对着沈元笑,眼神特别的亮。这是她头一回这么清楚的打量沈小郎中呢,果然是沈郎中教出来的,父子俩真是一模一样,教的可真好,倘若她的儿子将来能长成沈小郎中这样,她就什么都满足了。 沈元神色不变。“见过施夫人。”不太对劲啊。 “坐啊,别站着。”苏氏招呼着。着实松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想跟施夫人唠家常,俩人生活天差地远的,哪有什么家常可叨的。 “眼看院试临近,沈小郎中没温习书本?”施夫人温声细语的问了句。 沈元不紧不慢的答道。“正在看着书,这会有点累了,出门走动走动。”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都是施夫人在问,沈元在答。 约一刻左右,沈元起了身。“我先家去了。” “嗳。回去吧,过了这段就松快了。”苏氏笑着说了句,和暖冬送着他出了屋。施夫人也起了身,不过她的身份摆着,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心里可惜的不行,跟千百只猫在挠似的,恨不得立即对着沈小郎中说出她的心思来。据说,原来叶家的几个孩子都是跟着沈小郎中,后来沈小郎中要考科举,沈郎中这才接过去教着。 苏氏发现,阿元离开后,施夫人就有些心不在蔫,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怎么了。“施夫人。” “啊。”施夫人回过神来,对上苏氏的眼睛,勉强扯出个笑脸,拿手揉了揉额角。“实话跟阿芸说吧,我过来啊,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怎地,对上苏氏担忧的神色,心里的话就说出了嘴。说完,就恨不得拍自己两嘴巴,现在火候还没到,急个什么!又隐隐的松了口气,说出来了也好,总这么自降身份过来侧溪村,她浑身都不自在。 “我,我有什么能帮着施夫人的?”苏氏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惊诧。这话听着不对啊,什么叫帮忙?也太客气了吧。 “是这样的。”施夫人酝酿了一下感情,将自己的一腔慈母心都说了出来。“就是想着让阿芸和沈小郎中说一声,能不能让沈郎中收我家小儿作学生。还有暖冬,众所周知沈小郎中对暖冬向来是最好了,让暖冬帮着说说话,这事要是能成,便是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听完施夫人的话,苏氏呈呆若木鸡状,久久反应不过来。他们嘀咕了那么久,原来是他们想多了!人家惦记的不是叶家,而是叶家和沈家的关系!这自作多情真是,想想真是臊的慌,幸好没有主动开口提,她这两天的情绪是白酝酿了。 “阿芸,阿芸。”见半响没有回应,施夫人心提到了嗓子音,试探的喊了句。 暖冬却在这时开了口。“施夫人,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很认真的说着话。 “为什么?”施夫人没有想到,这小孩子会一口回绝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这事要是成了,我能让你们全家人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 “我才不会利用阿元哥哥对我的好。”暖冬很生气。原来施夫人打的是这主意。她永远都不会做让阿元哥哥失望或是寒心的事情。 这话说的。施夫人皱了皱眉头。“什么叫利用?小孩子家家不懂别乱说。”很明显的不高兴了,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也就张张嘴的事情,难不成叶家还不答应?都说了事成会给他们相应的报酬,这端着揣着算个什么?要是没有沈家,叶家都进不了她的眼角,更别提跟她说话。 “施夫人。”苏氏见着施夫人语气不太,把暖冬拉到了自己身边。“我们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请您回去吧。”沈郎中都说了不开学馆,要是真收了施家的儿子,那有了这一例,后面就会越来越多。沈郎中若只收施家的儿子,人言的可怕,她是清楚的,不能把沈郎中推到这风尖浪口上,沈家待叶家帮助颇多,叶家不能做这等子寒心事来。 “你要怎么才能答应,你直接开条件吧。”施夫人很愤怒,温和的面孔再也装不下去了,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施舍般的问道,眼神轻蔑全是嘲讽。不就是想趁机多提点要求,为了儿子她都认了!只要能当沈郎中的学生,这点子钱财算不得什么。 苏氏也冷了脸。“施夫人我刚说的很清楚,您的忙我们叶家帮不上,还是请您回去吧。”有句话到了嘴边,本来想说出去的,又给吞回去了,虽说撕破了脸面,到底不能太难看。施家也是个大户呢,得留点余地才是。 “施夫人我是绝对不会帮这个忙的,沈伯伯都说了,不收学生不开学馆。”暖冬瞪大着眼睛,斩钉截铁。 施夫人看着这一大一小,气的脸都红了。“好,你们好。”积了一肚子的火,回了家后,直接砸瓶摔杯。她就觉的自己像个小丑,自降身份去叶家,已经到了这份上,谁知叶家竟然不领情,二话不说就给拒绝了,这是在甩她巴掌,没打在脸上,却打在了心头,比打在脸上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夫人,怎么了?”施老爷见一地的狼藉,问着一旁的老嬷。 那老嬷也是气愤的紧,添油加醋的把事给说了。施老爷听完愣了愣,又挥了挥手。屋里的下人立即退了个干净。 等人都走了,屋门也关紧了,施老爷走了过去。“别生气了。” “我怎么能不生气!”施夫人红着眼眶,面色有些狰狞。那些仆从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她!对了!“快,跟着我出门的仆从,都给我发卖了,发卖了!” “你冷静点。”施老爷见妻子越来越不可理喻,压着嗓子低吼了句。“这事,本来就是你欠考虑。” 施夫人呆呆的看着相公。 “别生气了,你找上叶家本来就不对,要找也是找沈郎中,咱们的儿子是要投沈郎中的门下,跟叶家有什么关系。”施老爷慢慢的说着。“这事你别管了,我来给你收尾。” “咱们的儿子怎么办?”施夫人抓着丈夫的手臂,嘤嘤的哭了起来。 施老爷把她搂在怀里。“会有办法的,这事不着急,我先把你的烂摊子给收了,然后再来想办法。好了别生气了,这事过去了。” “施夫人很生气呢。”苏氏把暖冬搂在怀里,失神的呢喃了句,心怦怦怦的跳的厉害。会不会对叶家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又有些后悔了,刚刚她就该把话说委婉点,但是那施夫人也太气人了些,说变脸就变脸,真是没法忍。 其实换成平日里,苏氏说不定就忍了。不巧,她正在怀孕,情绪的波动就大了些。 “没事的。”暖冬安抚着,软糯糯的声腔,苏氏听着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抱着暖冬亲了亲她的额头。暖冬又安抚了句。“大嫂,不会有事的。”她知道大嫂在担忧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苏氏就好奇了。 暖冬咧嘴笑的好开心,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有阿元哥哥在啊。”阿元哥哥会护着她的。心里头甜甜的,跟喝了蜂蜜似的。 “你啊。”苏氏不知道说什么好,把小冬儿搂在怀里,看着灰扑扑的墙面发呆。就愿着长大后,阿元还能待暖冬这般好,要是真这样,就不用操心了。 傍晚,沈元又过来了趟,很直接的问。“暖冬,施夫人下午是不是说出来意了?” “对啊。阿元哥哥怎么知道的?”暖冬眨巴眨巴眼睛,阿元哥哥真是好厉害啊! 见着小丫头崇拜的星星眼,沈元有些哭笑不得,轻轻的敲了下她的额角。“村里都转遍了,说施夫人出屋时,面色不太好,回家后又摔了好多瓶子茶杯之类的。” “这怎么传出来的?” “自然是那些丫头婆子传出来的。”沈元说着,又道。“施夫人下午说了什么?” 暖冬气呼呼的答道。“她真的不安好心呐,她想着让我帮忙说话,跟你说收施家的小儿当学生,喔,让沈伯收。” “你怎么应的?”沈元挺有兴趣的问。 “当然是一口拒绝啊!”暖冬绷着小脸答,然后,立即眉开眼笑的扑进沈元的怀里。“阿元哥哥待我好,我才不要做白眼狼呢。” 沈元笑出了声。“都知道白眼狼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元哥哥你别小瞧我了,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你跟我说说,你还知道什么。”沈元索性拉着她坐到了一旁。“这会天色还早,你慢慢说,我不着急。” 暖冬见这架势,有些懵了,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沈元。 沈元轻轻的推了推她。“说啊。”笑的特别地好看,灰暗的室内似一下有了亮光般。 “暖冬,你说啊。”真是好久没有见着这般害羞的暖冬了,沈元心里热乎乎的。 暖冬憋着口气呢,可是阿元哥哥又喊了她一声,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柳枝轻扫心尖,她的一口气憋不住了。“我还知道,我还知道,我还知道我可喜欢阿元哥哥了!”真的好喜欢,每说一次喜欢,她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眼眶热热的发烫。真的好喜欢。前世她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有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暖冬孩子气的比划着,划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圆,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沈元。 不知怎地,沈元的心忽的就疼了起来,好像被针尖札了似的,一下一下的疼着,他看了会,笑了,把小丫头拉到怀里。“阿元哥哥知道。”温柔的哄着。“阿元哥哥也可喜欢暖冬了。”小丫头都哭了,为什么要哭呢?唉!他觉的自己挺聪明的,可在暖冬跟前,却总是有些摸不着脑头。 “我知道。”暖冬的情绪一下欢快起来了。前世的种种心酸悲怆瞬间消失不见。“我知道呢。”调皮的眨着眼睛。 “那你还知道什么?”沈元逗着她。果然是孩子麽?一会哭一会笑。 暖冬抿了抿嘴,低头捏着衣角,犹豫了下,支支吾吾的道。“还知道,阿元哥哥考秀才跟我也是有关系的。”心跳的好快好快,脸都不要触摸,光感觉就能知道烫的都可以煎鸡蛋了。 “是啊。”沈元捏了捏暖冬的脸颊,眼里带着暖暖的笑,会发光般。“连这你都知道啊。” 暖冬猛的抬头看着沈元。她的猜测是对的?阿元哥哥刚刚承认了!天呐,她幸福的都快晕倒了! “瞧你这出息。”沈元伸手把站不稳的小丫头拉进了怀里。这小孩儿肯定藏了秘密,不然的话,才七岁怎么懂他的挑1逗。傻呼呼的,莫不是书上说的刚刚成精的小妖?沈元摇了摇头,他这想的都是什么,跟这傻丫头呆久了,也变傻了。那到底会是什么秘密?他竟然半点都不觉的可怕,反而很欢喜,说来他本身也有古怪。 第44章 沈元前往就近的府里参加院试,依旧是沈郎中陪同。大抵是前两回出发时阵势太大,这次沈郎中和沈小郎中离开侧溪村时,乡亲们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清晨有村民路过沈家屋,才发现,屋里静悄悄的,靠近一瞧,沈家父子早就没了影儿,估摸着天没亮就离开了村子。 村里顿时一片哗然,都在讨论着,这是怎么个情况。有村民就猜测着,会不会是上回说要开学馆的事,把沈郎中给恼怒了,明知道乡亲们都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出发那日想着送沈小郎中一程的,可沈家父子却是不声不响的走了。又有人说,等着沈小郎中考中的秀才,沈郎中会不会带着他搬离咱们侧溪村啊?听说考了秀才得到学宫里入学,每个月还得有考校。 村里八卦满天飞,叶家的气氛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他们特意去打探了番,叶荷花也在镇里打探了回,都说考中秀才后是必须到学宫里入学,接受教官的授课和考校。他们这地儿,一般都是到县里的学宫入学,县城离侧溪村,牛车太慢,得坐马车才行,也要赶一整天的时间呢。 暖冬仔细的回忆着上辈子阿元哥哥到底有没有入县里的宫学,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前世七岁的她已经和阿元哥哥很陌生疏离了,整天就知道围着王秀梅打转,满心满眼的全是她。她只知道,阿元哥哥是年仅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怎么办,倘若阿元哥哥真的要到县里读书,那,暖冬绞着双手,小脸都皱成包子褶了。那她就不能天天见到阿元哥哥了,别说天天见面,只怕得一个月才能见一回。不能天天见着阿元哥哥,肯定就会变的生疏,然后历史重演又回到了上辈子? 暖冬连连摇着脑袋。不会的,不会的。她不会和阿元哥哥变陌生的。忽的又想起一个事情来,阿元哥哥心仪的姑娘,是不是就是在县里认识的?也对,像村里镇里这样的小地方,哪里有姑娘配的上阿元哥哥。 怎么办!暖冬深深的叹了口气,抱着双腿把下巴搁膝盖上,整个人蔫的像被打了霜的青菜般,生机都所剩无几了。前几天她还夜夜做着美梦呢,梦见长大后的自己嫁给了阿元哥哥,哇,可真是幸福极了,便是在梦里她都是笑醒的。果然只能是美梦麽?她不想和阿元哥哥分开,更不想阿元哥哥和别的姑娘成亲。要怎么办! “这是怎么了?”老叶头扛着锄头进屋,见小闺女可怜兮兮的样儿,有些讷闷的问了句。 暖冬懒洋洋的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懒懒的道。“没事儿。”声音拖的长长的,有气无力,脸色不复红润了。 这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老叶头想着,坐到了小闺女的身旁,伸手抚住她的额头,温度正常,放心些了。“到底怎么了?我去把你大嫂喊过来?” “不用不用。”暖冬被吓的立即就精神了。怎么能把大嫂喊过来,都九个月的身子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了,可不能让她操心劳神。“爹,我真没事。”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叶头细细的打量着小闺女的神态。“没事就好。”顿了顿,冷不丁的说道。“你是不是听到村里的流言了?”能让小闺女没精打采的也就只有阿元了,当然让小闺女笑容灿烂的也是他。这些年,他在一旁看的清楚着呢。 “啊?”暖冬有些反应不过来,瞪圆了眼睛呆呆的看着父亲。 “要是阿元真的去县里读书,就让你大姐把杂货铺也搬到县里去,你的养颜药膏就能卖更多的钱了。你三不五时的就去住上一段,永宏他们也去。”老叶头早就思索好了。 暖冬眨巴眨巴眼睛,脑子还没回过神呢,咧嘴却忍不住杨了起来。听着好心动。但是——“爹,县里可不是镇里,大姐他们的压力会很大的。” “他们会愿意的。”老叶头心里清楚着,见小闺女有些不明白,就耐着性子解释着。“等着永宏他们仨个长大了,也会参加科举。”想了想,又说。“也正是为了三个孩子的读书着想,才要搬到县城去,没了沈郎中也没了阿元,永宏他们便没法读书,知道了吧。”说到最后,他摸了摸小闺女的发顶,眼里有了笑意。 说起沈伯,暖冬却是知道的,话脱口而出。“沈伯也会去县城麽?”前世沈伯可没有离开过村子呢。“听说县里的宫学吃住都在里头,沈伯应该不会去县城吧?” “啊。”这回换成老叶头惊诧了。要是沈郎中不去县城,那大闺女一家也就没必要搬县城去了,可是小闺女怎么办?那是相当的粘着阿元,一天不见都得少吃半碗,也不知道这孩子打小是怎么的,就爱跟着阿元。 白高兴一场了。暖冬又叹了口气。老叶头也叹了口气,要怎么办才好哟? 沈郎中带着沈小郎中不声不响的出发了,回来的时候也是不声不响的。清晨暖冬打开屋门,见到站在屋门口笑着看向她的阿元哥哥时,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傻气的伸手捏着脸。 “疼吧?”沈元笑着问了句。把小丫头拉到了身边,揉了揉她乱蓬蓬的头发。 暖冬一下就清醒了,惊喜的喊着。“阿元哥哥。”一蹦一跳的别提有多兴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清早的就站在屋门前,不会是半夜赶回来的吧? “刚回来一会,过来看看你。”沈元说的风轻云淡。 暖冬听着心里头甜滋滋的,困扰了她好几天的一个事,忍不住问出了口。“阿元哥哥你考中秀才后,是不是要到县里读书?” “你听谁说的?”沈元问道。心想难怪这小孩儿见着他这么激动兴奋,原来这几天是在瞎想着来? “村里都在说,还说你进了县里读书,沈伯也会搬到县里去。”暖冬巴巴的说着。 沈元捏了捏她的鼻子。“净想些有的没的。”牵着她进了厨房。 这话是什么意思?暖冬有些糊涂,似懂非懂的。“阿元哥哥你到底会不会去?” “我不知道。”沈元确实还没有想这事,侧头看着小丫头,认真的道。“等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那。暖冬急了。“那,那万一必须进县里读书呢?” “总会回来的。”见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沈元心里却是高兴的,这是不想他进县里读书吧。 “可是。”暖冬低着死死的盯着地面,支支吾吾吭吭哧哧,半天才含糊的说着。“就不能天天见着阿元哥哥了。” 沈元浅笑的眼眸,忽的春暖花开了,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啊。”却是没了下文。 暖冬心里羞赧的不行,连头都不敢抬了,都没怎么注意听阿元哥哥的话,一颗心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沈家屋起了炊烟,乡亲们才知道这是回来了,却没什么人敢上门寻问科举考的怎么样,就想着若是路上能碰着沈郎中多好,就能借机问个一两句的,可惜,沈郎中窝在屋里都不出门了。沈郎中没有出门,沈小郎中也不见出门,平日里总有那么两三趟看着他去叶家,现在倒是奇了怪了,都不往叶家走动。 这父子俩不会是对村子真的生了怨气吧?前先还八卦满天飞,知道沈家父子回来后,村里一下就平静了,老老实实的拾掇着地里的农活,同时也在苦巴巴的等着消息。从沈家父子身上打探不到,就只能等着报喜了。到底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呢?原来的信誓旦旦,现在也变的有些七上八下了。 不过很快,村里又出新的新鲜事情了,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还是跟沈家有关! 施家的小少爷,天天背着个藤箱往沈家屋去,连个下人都没有带,这是要干什么?有些事情,村里还是心知肚明哒,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唠叨,可私下却没少碎嘴皮子。施夫人自降身份两回两回亲自前往叶家套近乎,为的就是想走叶家的路子,打开沈家的大门,让自家的小儿子能得到沈郎中的指点。这算盘打的可真好,这不闹了个大笑话,俗话说的,奸商奸商还真是没错的。 施家的小少爷叫施玮博,光听这名字就能看出施家上下对他的宝贝程度了。年满七岁,吃着八岁的饭,比暖冬大了一岁整。生的唇红齿白小模样清秀漂亮,穿着素色的衣裳,便是背了相大大的藤箱,走路时也是稳稳当当的,村里人看着总觉的有点眼熟,再仔细一打量,可不就是像小时候的沈小郎中。 “沈叔。”来到沈家屋前,施玮博恭敬的称呼着。完了,也不多话,坐到了一旁的木制桌椅,打开藤箱拿出书本,开始念书学习。 沈元自屋里走了出来,目光落到了施玮博的身上,看了一会,才移开视线,那小孩却是连声音都没有抖动。“爹。” “他是谁?”沈元问了声,声音不大不小,与读书声不相上下。 沈郎中头也没抬。“不知道。”冷冷淡淡的。 读书声还是稳稳当当,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沈元忽的就笑了起来。这小孩心性倒是稳。 一天过去,整个侧溪村都知道了。施家小少爷是过去沈家读书来着,午饭有小厮送,傍晚有人来接。是想着用这法子得沈郎中的同情?那算盘就打错了,沈郎中可是出了名的冷清。 傍晚离开时,沈郎中呆在屋内,小小的施玮博就站在屋门前,恭敬的道了别,然后才收拾书本随着人离开。第二日依旧,第三日后半夜飘起了小雨,早上醒来还是淅淅沥沥。有村民穿了蓑衣下地时,雨雾里隐约看见,有个小少年背着藤箱打了把油纸伞走在细雨里,靠近了认真一瞧,原是施家的小少爷。 真是风雨无阻呐。这下子,村里对施家小少爷倒是改了看法,有些佩服起这小孩子,换了自家的孩子可做不到这程度,这还是位小少爷呢,家里一根独苗,施家可真舍得。 “沈叔。”到了地方,施玮博依旧先问安。站在屋檐下,拧着小眉头看了看飘着的细雨,抿了抿嘴,却是没有说什么,将滴着水的雨伞搁到一旁,打开了藤箱拿出书本,就站在屋檐开始读书。声音跟前两日一样,没什么变化。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露天的桌椅还是湿的,施玮博并没有站着,他坐在小凳子上认真的看着书。傍晚回到家后,吃过晚饭回了自己的屋,第一时间拿出笔墨开始练字,今天没有桌子,他只看了书并没有练字。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每天都是同一个时间到达沈家屋,话不多说只问安,然后读书写字,安安分分的。 沈元的科举考的如何,还没得到消息。苏氏却是突然的发动了,生的很快,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就生了个胖小子,足有六斤重,不算胖但也不瘦小,听着那哭声,精神劲头特好。叶汉贵喜当爹,乐的直搓手。又生个儿子呢!心里头高兴极了。 苏氏生了孩子,娘家立马就来了人,来的是苏父苏母还有苏家的大嫂,拎的东西也丰富,从吃到穿妥妥当当的,看的出是费了心思准备。钟氏的月份也大了,下个月就有生,她挺着个大肚子不能干什么,这招待人的活事儿自然就落到了于氏的身上。 这么大的喜事,叶荷花自然也要回来的,家里需要的各种吃物就是她带回来的,她忙着外面的采办,里头的琐事就交给于氏张罗,姑嫂俩配合的很好。苏氏家人看着很是放心,上头没有婆婆,这妯娌和姑子俱都是好的,日子啊,当真是顺心顺意了。 叶家的喜庆还未褪尽,就迎来的沈家的大喜事!那报喜的还在邻村呢,就开始张嘴吆喝了。侧溪村的沈小郎中考了个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 人还没进村呢,全村都知道沈小郎中考中了!还是个第一名!激动的乡亲们把手里的活都给扔下了,一窝蜂似的涌进了沈家屋,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大抵都是一个意思,这么大的喜事儿,一定要好好的庆祝庆祝,村里要大摆宴席。 动静这般大,安静窝在角落里看书的施玮博难得的被影响了,他看着热闹的人群,听着他们的话,听了会,又继续看书,可能是怕被影响到,他细细声的读着,如微风拂柳。 大摆宴席的事情,自然是被沈郎中一口给拒绝了,附近闻讯而来的乡绅地主送的贺礼,也都让他一一给退了回去。便是这样,也没怎么打击到兴奋的村民。没想到,沈小郎中说考秀才就真的考中秀才了,也才十三岁的年纪呢,自家的孩子十三岁在干什么,好像除了上树陶鸟蛋下河摸鱼,懂事听话的就如半个劳力般帮着大人下地干活。果然这人啊,就有生来就不同的,老天偏爱着呢。 沈元中了案首。本来有些蠢蠢欲动的富贵人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着,也让自家的儿子早早的起床,学了施家小少爷的作派,背着藤箱连个服侍的人都不带,大清早的往沈家屋去,拿着课本大声朗读着。一时间,沈家屋门前倒是书声琅琅,那场面,还真是不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施玮博来沈家屋的时间更早了,他占着角落里的桌椅,没有开口读书,而是在心里默念,便是其余人过来了,大声的读书,他也不读出声来,依旧是默念着,安安静静的,看了会书就练字。 五月底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上午还好,到了响午就难挨了。施玮博特意让小厮把桌椅挪了挪位置,挪到了树荫下,这样就不影响他读书了。其它的孩子却没有这待遇,有几个胆大的想着抢这套桌椅,施玮博年岁虽小,却也不慌不忙,只说了句。这可是在沈家。 闹哄哄的过了好几天,十几个孩子只留了几个,又过了几天,进了六月,是越来越热了,只剩下了施玮博一个。 那天,施玮博过来沈家屋,先是安静的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见着沈郎中出来,突然的就问了句。“沈叔,有一则话看不明白,能否问之?” “什么?”沈郎中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论语。才八岁就开始读论语,他皱了皱眉头。 施玮博似是没有见着沈郎中的神态般,将疑问说了出来。沈郎中听着觉的有点意思,走了过去。心想,这小孩比起当年的阿元还要闷上几分。 “我就知道阿元哥哥肯定会中秀才。”暖冬说的可高兴了。 沈元瞧着她骄傲的小模样,笑着接话。“我是不是该说,没有负你厚望?” 暖冬抿着嘴笑,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到底是没有回应这话,心里荡漾的不行。暗暗的想,那是必须的! “阿元哥哥你会到县里读书麽?”暖冬最是心心念念这事了。 “会的。”沈元点着头。“每个月会回来。” 真的要去啊。暖冬好失望好失落,还有些说不清的惶恐,忍不住,拉住了沈元的手,眼巴巴的看着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腔心思都是不能言明的。 “三年后还要继续考呢。”沈元摸摸她的发顶。“暖冬你说,我会考中麽?” 暖冬立即点头。特别特别认真的说。“会!你可是百年来仅有的举人老爷,谁都比不上。” “谁都比不上麽?” “对啊!” 沈元笑出了声,欢喜的很。他十六岁,小丫头就是十岁,长成小姑娘了。这么一想,突然惊觉时光的迅速,不知怎地,心里生出种莫名的庆幸来,还好他和暖冬依旧亲呢如昔。 第45章 骄阳似火的七月初,正是农忙时季,沈元入了县里的学宫读书。 夏日里昼长夜短,走的时候,天光微微亮,若有似无的晨风轻轻拂过,有雾有露珠,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舒凉。屋前的老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杏子已经被摘的所剩无几,站在老树下面,仍能闻见甜甜的果香。 知道阿元哥哥会进县里读书,暖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夜里每次躺在床上,久久没法睡着,她就想,要跟阿元哥哥说点什么,可这天真的来临了,她站在阿元哥哥的面前,脑子是空白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沈元也没有说话,眼眸含笑,清清浅浅的淡笑,似微风拂面,静静的看着跟前的小孩,半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走了。” “阿元哥哥。”情急之下暖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慌慌的喊了句,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抿着嘴,眼角眉梢透着丝丝委屈和说不清的倔强。 “嗯。”沈元应了声,嘴角上扬,似是心情很好。 暖冬握紧了阿元哥哥的手,用了很大的力,紧紧的握着,一会后,她就松开了,眨巴眨巴眼睛,对着阿元哥哥露出个灿烂的笑。 沈元又说了句。“我走了。”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暖冬看着他一步步的远去,突然慌乱的不行,忍不住也跟了两步,然后,小跑着跟了过去。“阿元哥哥。” 沈元停下脚步,侧身看着跑过来的小孩。 “我,我……”暖冬支吾了下。“我送阿元哥哥到村口罢。”绞着双手,有点不安。 “不用。”沈元说的温和。弯腰,双手扶住了暖冬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亲了口。“暖冬,我很快会回来的。” 还是很小的时候,阿元哥哥会抱她会亲她的额头,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般亲呢,现在冷不丁的被亲了口,暖冬的心跳的好快好快,原本就红扑扑的脸,已然滚烫的不能直视。 “回去吧。”沈元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然后轻轻的推了把。 暖冬就真的,迷迷糊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整个人如踩着浮云,飘飘忽忽落不着实处。待她回过神来,阿元哥哥已经不见了身影,她站在老树下,想起这几年一起走过的岁月,不知怎么地就泪流满面。 教她打拳的阿元哥哥,教她识字的阿元哥哥,教她辨识药材的阿元哥哥,教她制作养颜药膏的阿元哥哥。会抱她,会送她,会逗她笑,会护着她的阿元哥哥。过生辰时送她生辰礼的阿元哥哥,大年三十送她荷包的阿元哥哥,每天清晨站在屋门前来接她的阿元哥哥…… 数不完的记忆,不知不觉中,阿元哥哥已经成了她生命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她在阿元哥哥的生命里,也是极重要的存在。她忽然就不再惶恐害怕,她有种莫名的信心,她觉的,她和阿元哥哥会在一起。 “暖冬。”老叶头站在屋檐下,张嘴喊了句。 暖冬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爹。”蹬蹬蹬的往厨房里跑。“我去洗把脸。”低着头,不让父亲看见她脸上的泪水。 “去吧。”老叶头说了句。目光落在远处,正是沈元离开的方向,拧紧了眉头,很快又松开了。 阿元哥哥走了,生活却还要继续。暖冬跟往常一般,早早的起床打拳,拾掇家务。正是农忙的时候,家里的大人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孩子就全聚在了老屋,大的顾着小的,慧慧不在,她向来跟叶家的孩子不亲,有自己的玩伴,就是周边相熟的人家。 苏氏的三儿子取名叫青诚,五月里生的,才一个多月,小家伙白白胖胖,很乖巧安静。钟氏四月里生的大儿子取名叫锦康,从名字就能看出,对这孩子有多喜爱,比青诚大了一个月有余,眼看快三个月了,特别喜欢跟人说话,咿咿吖吖很是热闹。 虽说沈元进了县里读书,知秋仍留在侧溪村,他在佬爷家住习惯了,不愿意到镇里住,没玩伴没劲头。江长乐两口子也随着他,想着沈小郎中走了,可沈郎中还在,遇着不懂的也能问问,再者,还有永宏他们哥俩呢,小孩子要的就是氛围,大家都在读书,他自然也就用功了,不会觉的枯燥。 叶家如今感情好,像这农忙时节,就商量着都在老屋吃饭,妯娌三轮着来,提前半个时辰回家做饭。各家开火也忒麻烦了点,一块吃还能省点事,轻快些。这是好事,一提出来大伙都同意了。 叶家祖上会有成亲就分家搬出去的规定,就是当年出了桩事,一大家子住一块,闹闹腾腾好好的一个家,就没个安宁日子,过着过着亲人成了仇人,不得已只好分家,没多久俩老人就去了。迟迟没有分家的日子里,儿子儿媳早对俩老人生了怨气,最后竟是连俩老人的身后事都是草草的办,村里人唏嘘不已。 现在的叶家团结友爱,想想当年的岁月,可见很多时候,有些事俱都要看缘份。 话说前世,虽活了二十几年,可暖冬没有生孩子,因此她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永宏倒是有带青山的经验,再带青诚还挺得心应手的。可老屋里有俩个婴儿呢,永宏只能顾一个,小小的锦康就得由暖冬顾着,青山和知秋也会搭把手,这俩孩子现在都可懂事了。 阿元哥哥离开的第一天,暖冬压根就没时间多愁善感,被小锦康闹的头都大了,手忙脚乱的,累就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好不容易哄睡着了,靠坐在椅子上直喘气,连手指头都懒的动一下,看医书琢磨养颜药膏什么的,暂时啊都是做梦了。 过了几天,在永宏的指点下,暖冬慢慢的也就适应了。家里的大人见四个孩子把俩婴儿带的很好,就越发的放心在地里忙着。生活充实了,便不觉的时间漫长而煎熬,七月下旬的某天傍晚,看到站在屋门前的阿元哥哥时,暖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傻了?”沈元笑着轻轻的弹了下小孩的额头。日日见着不显,十几天不见,乍见之下,小孩的眉目似长开了些,看着更稳重了,少了两分孩子气。 暖冬一声惊呼,扑进了阿元哥哥的怀里,抱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清晰的闻见他身上的气息,那一瞬间,只觉地整个人幸福的都要哭出来了。“阿元哥哥。” “沈大哥。”青山和知秋往屋里冲了出来,欣喜的喊着。 正在睡觉的俩个婴儿,被兴奋的嗓音给吵醒了。青诚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可小锦康却哇哇的大哭起来。暖冬条件反射似的,忙奔进了屋里哄着小锦康。沈元跟进来一看,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难怪稳重了些,原来是带孩子呢。 暖冬哄好了小锦康,回头见沈元站在身后正看着她笑。道不清是为什么,她的脸忽的就红透了,羞涩涌上心头,略显拘谨的道。“阿元哥哥你站啊,别站着。” “暖冬都会带孩子啊。”沈元笑着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 “那,那什么……”暖冬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紧张的额头都出了层细细的汗。为什么她会觉的不好意思呢?好奇怪的情绪。 沈元走到摇篮旁,看着重新睡着的小锦康,夸赞道。“这孩子带的可真好,白白净净的。” “阿元哥哥。”暖冬轻轻的跺了跺脚,再说下去,她就要钻地缝了。 “怎么了?”沈元侧头疑惑的看着她。 暖冬撅了下嘴,瞄了眼阿元哥哥,小声嘀咕着。“你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沈元更加疑惑了,正儿百经的问。 “阿元哥哥!”还逗她!暖冬连声音都加大了些,别以为她没有发现。 见着小丫头委屈的目光,沈元哈哈大笑起来,觉的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在县城里的日子,总觉的缺了些什么,心里头空洞洞的,有点提不起精神。直到回了村,见着了小丫头,逗了她一番,心口一下就被填满了,暖暖的,非常的愉悦。 “阿元哥哥可以歇几天?”暖冬带着期盼的问。 “明天清早就走。” 暖冬刚刚还美滋滋的心情下就阴云了,张了嘴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住一个晚上啊? “一来一回用时颇多。”沈元头次觉的,住在村里挺不好的,离县城太远了。 想想也对。暖冬有点蔫,不想说话了,就窝在阿元哥哥的怀里。沈元也没有说话,就静静的抱着她,看着她的头发,发现她的头发札的越来越好了,想着这可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明天早上我送阿元哥哥。”过了好一会,暖冬抬头认真的说了句。 沈元听着点了点头,捏了下她的脸。“我在老树下等你。”跟往常每一个清晨一样,他在老树下等着她,然后,带她回沈家打拳,教她识字辨草药,琢磨养颜药膏。 “嗯!”暖冬点点头,觉的好幸福啊。一脸的笑,傻气极了,同时也特别的灿烂。 离中秋还有两天,叶杏花夫妻俩带着大囡二囡过来了侧溪村,手里拎了两条鱼,挎了个篮子,里头装着十个鸡蛋以及一斤糕点。娘家越来越有出息,走动多了,她的日子也就越过越好,尤其是这次,可以说的上红光满面特别的春光。 晚食过后纳凉时,拉着闲话家常,叶杏花便把苏氏悄悄的拉到一旁。“大嫂,这次回来,是有个事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苏氏笑着说了句,她想应当是没什么坏事,二姑子可是一脸的高兴呢。 “我又怀上了,刚满三个月。”叶杏花红着脸小声的说着。 苏氏听着顿时就乐了,抓着她的手。“真的啊,那太好了。”就证明二姑子在夫家过的还挺滋润。 “就是。”叶杏花支吾了下。“就是想着向大嫂讨一身永宏曾穿过的衣裳,我搁在枕头下睡觉。”她连生两个闺女,这一胎倘若还是闺女,刚刚还有好转的日子,只怕又得起波折了。想着,她摸了摸自己尚未显露的肚子。真希望这一胎就是个儿子啊,那她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原来是这事。苏氏想也没想的就答道。“那没问题,明儿一早我就送两身衣裳过来。” “嗳。那谢谢大嫂了。”叶杏花感激的笑着,紧紧的抓着苏氏的手。 “一家子不用客气。往后啊,有个什么事尽管开口就好,只要家里能帮上忙的,都不是问题。” 叶杏花使劲的点头。苦日子算是熬出来了,就算生的不是儿子,有娘家在后面撑腰,怎么着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般。 次年三月阳春里,叶杏花生了个大胖小子,足有七斤四两,得到消息,叶荷花置办了些吃物回了村里,与苏氏一并去了栖霞村。这一回,叶荷花对这个二妹算是彻底放心了,这么多年走过来,甜也甜过,苦也尝过,如今算是站稳了脚根。 转眼,又是一年春,八岁的暖冬,年岁虽小,却也隐约可见少女模样,个头偏高,清秀白皙的面容,眉宇恬淡透着温和,说话行事颇有了章法。老屋里的琐碎事,自去年年底开始就由着她尽数操心,好歹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小小的老屋被拾掇的很是干净整洁。 十二岁的叶永宏,想着下场试试考童生,问过沈郎中说可行,也问过沈元说可以试试。这两年里,沈元虽在县里读书,可每次回来,总会指点一二,将自己的随笔记录读书心得等,也送予了叶永宏,这可是难得的宝贝。有了这些,叶永宏读书就越来越顺畅了。 知得叶永宏准备考童生,苏氏的娘家兄弟俱都过了趟,送了些吃物等心意。村里过来窜门的也多了些,热热闹闹的,苏氏眉角眼梢都透着笑,看着显年轻了不少。但她还是留了个心,人家夸时,她就谦虚的应着,并不张扬,也怕大儿考不上,让人背地里嚼舌根,传出来落到了大儿耳朵里,不得坏事了。失败总是有的,就怕失败了爬不起来。 县试府试叶永宏过了,得了童生。后又试着参加了院试,果然如所料般,他落榜了。因着心理有准备,倒也没多失望,反而更显从容了些。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和自己体验的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他相信再过两年,他也是可以考中秀才的。 叶永宏虽没有中秀才,但十二岁的童生在村子里也是相当了不起的。哪能人人都跟沈小郎中一样妖孽,那天下不得大乱了。叶汉贵夫妻走在路上,碰着了乡亲,都会笑着夸他们有福气,儿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那滋味啊,真是美妙的没法形容。 第46章 天刚刚蒙亮,暖冬自沉睡中醒来,刚睁开眼睛,半点不耽搁,眉开眼笑的起了床,麻利的穿戴好衣裳,手法灵巧的梳了头发,美滋滋的打开屋门,怀着期望和兴奋往屋门前的老树下一瞧,笑的就更甜蜜了。“阿元哥哥。” 自到了县里上学,沈元难得能在家里歇一日,便只是一日,他也如从前般,早早的起床,在老树下等着小丫头。 阿元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暖冬就在屋门前打拳。今日阿元哥哥来接她,定是要去沈家的,她飞快的洗漱好,俩人肩并肩的离开了老屋。都已经不再是孩童时的模样,自然不能太过亲呢,得保持适当的距离。虽然不能牵手,可暖冬心里却高兴,抿着嘴一个劲的笑着。 十四岁的阿元哥哥,身姿挺拨如松如竹,仍穿着素色衣袍,却是自有一番雅致韵味。眉宇不复青涩,一派从容,隐约可见其云淡风轻的洒脱。他是越来越像沈伯了,像个隐士。 此时的村庄尚未苏醒,周边俱是静悄悄,就连山里都没鸟鸣响起,空气清凉带着湿润。暖冬没有说话,慢悠悠的跟着阿元哥哥走,眼睛看向路边的小花小草,心情极好的她,看什么都觉的好,小花小草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晨风轻轻吹着,有些便跌落了,她觉的好玩,笑的更开心了些。 沈元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似是在看天空,又似是在看远山,其实他的余光一直注意着身边的小丫头,看着她那股傻乐的劲,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竟隐隐想着,这路再长些才好,走久些。 待俩人走到沈家屋前时,施家的小少爷已经坐在树下的木桌前开始读书。他大约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前方,露出一个矜持的浅笑,搁了手里的书本,起身道。“沈大哥,叶家姑娘。” “施少爷。”暖冬客气的笑着。阿元哥哥不回村里,她就很少来沈家,见施家少爷的次数不多,说的话就更少,仅只是打招呼。她对施夫人没好感,连带的对这位少爷也有点冷淡。 沈元笑的温和。“施弟读书罢,我和暖冬在旁边打拳。” “好。”施玮博坐下,捧着书本继续看。 沈元和暖冬就在旁边的空地里打拳,没多久,青山和知秋跑来了,老远就听见他们在嚷嚷着喊人。自去年起,青山和知秋睡一个屋,是睡在老屋这边,永宏带着青诚睡家里。 “小姑姑你都不等我们。”到了跟前,青山气呼呼的指责。 知秋咧嘴乐呵呵的笑。“沈大哥。” “现在也不晚。”暖冬应了声,往后看了眼。“你哥呢?不会又扔下他了吧?” “大表哥牵着小表弟呢。”知秋刚说完,青山就做了个鬼脸,精怪极了。“青诚好慢的。”沈元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小时候不也一样走的慢,要不是你哥牵着你,不知道得摔成什么模样了。” 说说笑笑间,就见叶永宏牵着小青诚的手,跟只蜗牛似的慢慢吞吞的挪着。不足两岁的小青诚年前生了场病,现在看着有点瘦,他跟小时候的永宏很相似,小小的人儿,话都说不利索,可那性子啊,不知怎地,就是稳稳当当,也不太说话,安静乖巧。不少人说,他跟老叶头像。 “沈大哥,小姑姑。”叶永宏喊了声,小青诚也奶声奶气的跟着喊。“沈大哥,小姑姑。”软糯糯的音腔,姑姑俩个字被说的分外好听。 喊完这边,叶永宏拉着三弟往施玮博那边走了两步。“施少爷。”小青诚很少见到施玮博,小孩子记忆浅,眨巴了下眼睛,才迷迷澄澄的跟着喊。“施少爷。”这字说的少,话就显含糊了,可爱的很。 “叶大哥。”施玮博起身回应,冲着小锦康笑了笑。“叶三弟。”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无需多说什么,这会打拳最重要,站好位置,继续打起五禽戏。叶永宏没有打,他细声细气认真耐心的教着三弟,三弟身子骨弱些,得从小开始才行。施玮博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神色间藏了几分羡慕,不过很快他就专注看书。 沈伯自山里回家,见着屋前的小孩,笑着道。“你们呐,今天有口福了。”扬了扬手里的狍子,挺壮实的一只狍子,被他一手轻轻松松的拎着。“午饭都在这里用着,我拾掇顿好的。” “爹今个儿兴趣不错啊。”沈元走过来打量了几眼狍子。“这肉嫩,是道美味,就看爹的手艺了。” “这是狍子吧!”青山好奇的问着,伸手摸了把。“这是狍子呢。”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就开始讨论了起来,场面顿时就热闹了,施玮博没法看书,眼神时不时的瞄啊瞄,却坐在椅子上不动,抿着嘴,神情严肃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暖冬一会把你爹也喊过来,家里就不要开火了。”进厨房时,沈郎中提醒了声。 叶永宏说道。“我一道说罢,正好回家和娘说一声。” “好。”暖冬笑着点头,对着青诚招招手。“来小姑姑这里。” 小青诚摇摇晃晃的就走了过去,安静的窝在小姑姑的怀里,见小姑姑冲着他笑,他也露出个羞涩般的浅笑。暖冬看着心里软乎乎的,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忽的想起小锦康,便抬头对着大侄子道。“永宏一会去看看锦康,他醒了就带过来罢。” 每到农忙时分,两个小娃娃就会让家里的大孩子带着,感情自然而然的就深厚了。 “好。”叶永宏应了声就离开了沈家。 知道家里的孩子午饭要在沈家吃,苏氏特意到菜园里摘了几样菜又拿了鸡蛋和熏的小鱼,搁一个竹篮里让大儿拎过去。 “等会,我去看看锦康。”叶永宏把竹篮搁桌上。“回头再来拿。” 苏氏就笑了笑。“嗳。行,去吧。”她是越来越觉的自己的命好,不知修了多少福分,才有了这好命。 听说是去沈家,沈郎中要亲自下厨张罗,钟氏二话不说,就把宝贝儿子给了大侄子,也没怎么叮嘱,她对大侄子还是很放心的,又不是头一回带。她牵着儿子和大侄子一并去了大嫂家,手里拎了块肉,想着一会让大侄子带沈家去。 叶永宏拎着竹篮牵着小锦康走了,苏氏和钟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家常,没一会,于氏也过来了,进门就发了句牢骚。“慧慧那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愁眉苦脸的,人显的有些憔悴,都见老了两分。 “怎么了?”苏氏和风细语的问了声,倒了杯水给她,安慰了句。“你也别太较着,看看你眼角,又多了皱纹。”关系好了,说话也就随意了些,半开玩笑半认真,也是知道二弟媳最喜保养,这么说,她准会紧张。 “我刚照镜子也发现了。”于氏捂着脸,更愁了。“你们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 钟氏便道。“我看呐,还是跟小时候有关,二嫂你以前不太管她,觉的无关紧要也就顺着随着她,这脾性还不得越惯越大。”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于氏也是意识到了关键,才会又气又急又恼,当然还有懊悔。自经了和丈夫长达几年的冷战后,现在虽恢复如常,她这性子是完全变了,变的什么都爱往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好了全是她的错。 苏氏和钟氏曾悄悄的琢磨着,估摸着是怕自己有了点阳光又灿烂起来,这才时时刻刻的反省自己,却是有些过了火候,走了个极端。话说回来了,和以前相比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只是苦了她自己。苏氏和钟氏心生怜悯,每次她倒苦水时,都会耐心温和的劝着,劝了回能维持一段时间,等着慧慧又闹幺蛾子了,又得重新劝。因存着包容,倒也不觉的烦。 “慧慧干什么了?”苏氏问了句。本来是说想,又干什么了,话到了嘴边,把个又字给吞了,还是别刺激二弟媳了。她现在过的舒心顺意,倒是越来越体谅妯娌,也是俩妯娌拧的清,不会顺着杆儿往上爬没个分明。 说到女儿于氏可生气了,一拍桌子怒道。“她要买劳子胭脂水粉,这玩意儿哪是咱们庄户人家用的。” “这是在哪瞧见了吧,勾起了心思。”钟氏接了句。她们用的都是小姑子自制的养颜药膏,几年过来,虽也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比起同龄妇人却要显年轻的多。 于氏哼了声,阴阳怪气的道。“还不是关家那小贱蹄子给惹出来的。”这时候倒有点从前的模样了。 苏氏欲要说话,就听见屋外有声音。“阿芸妹子。” “大嫂。”苏氏忙起身出门迎着,笑容满面的道。“大嫂快屋里坐。” 于氏收了情绪,与钟氏笑盈盈的打着招呼。“她大嫂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看着又春风了不少。” 几句热络话一说,气氛就出来了,杨氏的目光在屋里转了圈。“怎么没见着永宏他们哥仨呢?” “喔。今个中午沈郎中留着吃饭,都在那边玩着呢。”苏氏打开了攒盒。“大嫂你吃点,都是镇上大姑子给的,回头捎些给小海他们。” “嗳好。”杨氏拿了个桂圆,边剥壳边道。“我今个过来啊,就是想跟你说说小海的事儿。”眼神瞄了瞄于氏和钟氏。于氏钟氏俩人很知趣,笑着起身都午时了得回家张罗午饭,又和杨氏说了两句,然后齐齐出了屋。 走了些,于氏把三弟媳往身边拉了拉。“她大嫂过来干什么?” “不知道啊。”钟氏向来是个没什么脑子的。 于氏却稍稍精明些。“咱永宏中了童生,八成是冲着这儿来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小海的事,我记得这是她大嫂家的三儿子,应该有六七岁了吧。” “还想让永宏教着?那怎么行,永宏是大哥,还得管着下面俩个小的,青诚年前还病了场,得更操心,又要读书学习,哪还有什么功夫教别的孩子。”钟氏是有私心的。她家的锦康还跟着呢,要是那小海真过来了,可不就没什么精力顾着锦康了。 杨氏见屋里就剩下姑嫂俩人,便直接说道。“阿芸妹子啊,永宏现在也是有出息了,我想着把小海送过来,跟着识点字。” 苏氏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紧了紧。要是同意了大嫂,后面还有二嫂和四弟妹呢,再者青山大了些,可青诚还小,平日里忙了得大儿顾着一二,本来读书的时间就紧巴,娘家那边再塞人过来,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沉默了下,苏氏琢磨着这事,还真不能心软,说不得一个心软就把大儿给耽搁了。“大嫂你也知的,年前青诚病了场,孩子小,这回还没缓过来呢,平时就得永宏多顾着。”倒也没提青山知秋,这一提,可不就点了火,能带着大姑子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带着大嫂家的孩子。 “就连青年都是在老屋住的,暖冬向来懂事,能顾着一二。否则啊,永宏连个学习的时间都没有了。”苏氏说的温和委婉,顿了顿,又说。“要不这样吧,大嫂把小海送学堂读书,隔三差五的,或是让永宏回姥爷家一趟,或是小海过来,让永宏指点一二。” 杨氏皱了眉,为难的说。“送学堂得费好多钱呢,太烧钱了,不行不行。我看呐,就让永宏教着也好,也不说学多好,就识几个字儿。” “可是大嫂,我这屋也小啊,没地住啊。”苏氏面露苦色。“连青山都是住老屋的,还有个事,大嫂有没有想过,永宏教小海也是应当的,那永宏教二嫂家的还有四弟妹家的,一样也是应当的,到时都送我这来,可不就乱套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是不是。” 话说到了这份上,杨氏有心想说点什么,又无力开口,这也是事实。“那,那我家小海怎么办?阿芸妹子啊,你现在是享福了,不能总顾着夫家吧,也得顾顾娘家啊。” “大嫂。”苏氏冷了脸。“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什么时候没顾娘家?但凡有点好的,我头一个就想着了娘家。你说的事,实在是太让我为难了,便是让爹娘过来,这事也没别的法子,我有几分力我就帮几分事,多了,也是没有的。” “我也知是这么个理。”杨氏见苏氏态度变了,口气也软和了些。“我这不是心急嘛,说话说快了点,那,那我回家和爹娘商量着把小海送学堂?” 苏氏笑了笑。“这事我就不好掺和了。等有了决定什么的,大嫂记得过来跟我说一声。今个就在这里吃午饭吧,我去张罗张罗。”说着就要起身。 “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客气。”杨氏也跟着起了身一并去厨房打下手,姑嫂俩搁了这事叨起了家长里短。 钟氏惦记着二嫂在路上跟她说的话,有些心神不宁,吃过午饭,在家里做了会针线,效率不太好,她搁了活去了隔壁屋找二嫂说话,瞧着天色差不多,邀着二嫂就去了大嫂家,进门就问。“她大嫂走了?” “对啊,吃了午饭就走了。”孩子没在家里,苏氏也怪无聊的,都有些打磕睡了,见俩妯娌来了,笑着起身倒茶。“我这坐着都有些犯困了。” 钟氏不经意的问。“咋走的这么急啊?难得过来趟呢,她大嫂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平日里有事都是有商有量的,苏氏也没隐瞒,把话简短的说了说。 “大嫂这事你做的对,不该开这个例,不然啊,永宏就有得忙了,他可是要考秀才的,往后说不得有更大的造化。”于氏很赞同大嫂的做法。 有二嫂的话在前,钟氏就连连应道。“二嫂说的对,这事啊半点都不能沾身,沾了就甩不开了。”狠狠的松了口气。 这一说话就说到了傍晚才起身,沈家那边,天色渐暗,也得各回各家了。叶汉财知儿子在沈家,自地里收工回去时,特意拉着二哥拐去了沈家,和沈郎中说了几句话,又逗了逗小妹侄子几个,然后才抱着他的宝贝儿子乐乐呵呵的回家。 “阿元哥哥,我回家了。”暖冬牵着小青诚,笑着说了句,年岁大了些,她越来越注意了,连笑不露齿都学会了。 沈元站在三步远的地方,点着头,嗯了声。 暖冬他们几个才步了几步,就见着施家的小厮过来接施少爷。暖冬往身后看了眼,看见了阿元哥哥,也看见了施少爷,施少爷正看着他们的方向,冷不丁的视线就撞一起了,她浅浅的笑着,施少爷也浅浅的笑着。 “刚刚好像在施少爷的眼里看见了羡慕?”暖冬嘀咕了句。 青山飞快的说。“他孤独呗,哪像咱们啊。”说着,一把抱住旁边的知秋,这两年他和知秋倒是越来越亲近了,连哥哥都没得比,大抵是永宏更多的精力放在小青诚身上的关系,又因着他和知秋年岁更相近。 “人多热闹。”知秋嘻嘻哈哈的笑,也抱住了青山的脖子,俩人搂搂抱抱姿态怪异的走着。把暖冬他们仨个逗的哈哈大笑。 笑声响亮爽朗,透着说不尽的欢喜和开心,施玮博听在耳边眼里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次日清晨,依旧是天色蒙蒙亮,暖冬送着沈元到了村口。 “回去罢。”沈元轻声说了句,眼神清明堆满了明媚的温柔。 暖冬陷进了他的眼眸里,忽然想到,阿元哥哥陪着她度过幼年,她陪阿元哥哥走过孩童。现在是她的孩童岁月,也是阿元哥哥的少年时期,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有时想想前世种种更像是一场梦。 “阿元哥哥。”暖冬轻轻柔柔的喊了声,眼神还有点迷蒙。 一声阿元哥哥不仅落到了心坎里,更像是要落进灵魂般,沈元笑的越发好看了。“回去罢。”声音里含了哄意。 暖冬听出来了,羞涩的笑着,使劲的点着头,转身小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阿元哥哥还站在原地正望着她,这一刻她忘记了笑不露齿,甜甜的笑着,似春阳般灿烂,蹬蹬蹬的跑的更快了。好像每次回头,都能看见阿元哥哥在原地看着她呢。越想脸就越烫,红扑扑的,她想她的一颗心只怕比脸还要更烫。 等着小丫头走远了看不见了,沈元才上了牛车离开。心想,小丫头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幼年时一样,又开始好容易害羞。想着,他就又笑了起来,如眉目生花般的好看,无法形容的俊秀。 第47章 几年间暖冬断断续续研究出了共十二个养颜药膏,有着良好的口碑在。因着人手不足出货不多,生意虽一直较为红火,却也没挣什么大钱,不过足够吃好穿暖。她的出息不算大,觉的这样的日子就挺好,充实又不显累。 苏氏她们三妯娌闲暇时,暖冬这边忙碌了,就会过来帮把手,炮制药材磨药粉等准备工作,早两年就开始了,到如今三人也算半个行家。有了她们帮忙,暖冬只需要配制就显轻松多了,倒也不曾断过货量,口碑便越来越好。 八月里的货做出来了,暖冬想去趟镇里,叶记杂货的生意很好,大姐都没什么时间回村,便是来一回都匆忙的很,看着就累,不如她自个去一趟。自手里头宽松些了,她就和爹商量着买了头牛置办了车套,如此出行就方便了很多,到农忙时也省了不少事。 苏氏估摸着小冬儿近两日会去趟镇里,特意过来寻问番。“你打算哪天去镇里?” “想着明天去。”暖冬说着,又道。“爹说他也去。” “爹送你去啊。”苏氏放心了,她还准备陪着一块去呢,看来不用了。“永宏他们去不去?”这几孩子处的好,年见年的亲近,向来不愿意分开。亲近也好啊,她的小冬儿就有好几个兄弟帮着撑腰了。 暖冬抿着嘴笑,眼睛弯弯像新月般。“去呢。想把小青诚和小锦康也带去。” “跟你三嫂说过了?”就老三夫妻俩对锦康的宝贝程度,苏氏自然是看在眼里,好在还是拧的清,不会太矫情。 “前两天就提了一嘴,一会再去说声。”顿了顿,暖冬说。“大嫂与我一道去麽?”这会是上午,家里拾掇妥当,也就没什么事了。 苏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去。”小冬儿身量颇高,可这小脸呐,还有点婴儿肥,清清亮亮的大眼睛一衬,可爱的紧,心里头软乎乎的。 待暖冬关紧了门窗,姑嫂俩如同母女般,亲亲热热的往老三家走。远远的就能见着老二老三家的房屋,正高兴着呢,却隐约听见自老二家里传来的声响,听的不是特别清楚,快快的走了几步靠近了些,细细听着才听出来,这是在吵架呢。 “我过去看看,暖冬先去你三嫂家。”碰上了苏氏就不能不管,今时可不比往日,关系好着呢。可她不想把暖冬搅进去,也不知慧慧是怎么回事,总有些针对小冬儿,那性子越长越像以前的于氏,说话一个腔调,膈应的不行。总归还是个孩子,便是为了现在叶家的团结友爱,也得好声好气的待着慧慧。和她的小冬儿相比,那情分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暖冬想了想。“好。”她还是别过去了,有例子在,二嫂和慧慧吵架时,她掺和进去,总会被莫名其妙的指责怨恨,二嫂尴尬的很,就对慧慧骂的越来越厉害,慧慧便骂她骂的更厉害,场面乱的没法收拾。 “暖冬暖冬张嘴闭嘴全是她,你这么喜欢,你认她当女儿去,反正她是个没娘的,你去了正好有位置。” “叶慧慧!”于氏吓的声音都尖了,狠狠的一巴掌甩向女儿的脸,泪流满面的骂着。“你也不算小了,说话就不能过过脑子想想?比起暖冬还大些,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连她的半分都比不上,一点都不懂事,刚刚那话是能乱嚷嚷的?你名声不要了,你个死丫头,你真是想气死我啊你,你就不能学学暖冬,让我少操点心。” 苏氏赶紧冲暖冬使了个眼色,让她别担心快进老三的屋,看这情况,要是被慧慧见着了,说不得要跑出来一顿乱骂,转眼就得成村里的笑话了。使完眼色,苏氏三步并两步进了屋,特意放柔了声腔。“慧慧脸疼不疼?让伯娘瞧瞧。”又冲着于氏嗔道。“母女俩有话好好说嘛,怎么就动手了,看你哭的,去洗把脸吧。”说完,转向慧慧。“慧慧啊,你娘也不是成心的,她自个心里也难受着呢,哭的都成泪人了。” 苏氏平常待慧慧还是很和善慈爱的,和待所有人的孩子般,不分彼此,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叶荷花自镇里捎了吃物回来,或是自家做了好吃的,都会分好份子,慧慧不爱和叶家孩子玩,她就特特到了傍晚把属于她的份子送来,还会抱着她摸着她的发顶和她说会话,眉眼角梢全是暖意。 慧慧对苏氏还算亲近,被苏氏抱着亲着额头,好声好气的哄着,她也就安静了,只是到底有些怨气存着,扭着头抿着嘴,不看苏氏也不说话。别以为她不知道,伯娘待她好,可是待叶暖冬更好! 哄了好一会,慧慧的脸色才稍有些好转,苏氏觉的心累,也难为于氏了,这闺女太闹心。“慧慧跟伯娘说说?”试探着问。“怎么就和你娘吵起来了?要是你娘不对,伯娘就得跟你娘好好的说叨说叨了,怎么能甩巴掌呢。”停了下,接着道。“不过,要是慧慧不对,伯娘也会说说你的,转眼咱慧慧就要成姑娘家了,不能再像个孩子般任性了呢,是不可以随便和娘吵架的,对你的名声不好。” “就是她的错!”气呼呼的语调,连娘都不喊了,瞪圆的眼睛里,竟堆满了怨恨。苏氏看的有些心惊,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哪里错了?慧慧跟我说说。”哎哟这孩子,怎么养的跟仇人似的,回头得和弟媳好好说说。 慧慧理直气壮的指责着。“我要买胭脂水粉她不同意!” “大嫂你要我怎么同意?这孩子一张嘴就要二百个钱,说便宜的货太劣质,脸都会烂掉。”一直没有说话的于氏,忍不住哭着出声了。她觉的好疲惫,好端端的闺女越长越歪了。 苏氏听着也惊呆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慧慧。慧慧被她的眼神一瞧,顿时颇有股恼羞成怒的意味在,跺了脚,跑出了苏氏的怀抱,高声嚷嚷着。“我哪里错了,暖冬头上插的手腕戴的身上穿的哪样不是好的,你整天说着我没有暖冬懂事,你要是样样给我吃好穿好戴好,我也听话懂事。就跟你要了二百个钱,又骂又打的,还想让我听话,做梦吧你。” “你你你你你……”于氏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哆嗦着身子看着女儿。“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蹲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苏氏好久好久没有觉的额头一抽抽的泛疼了,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个劲的默念冷静冷静,慧慧这孩子就得顺毛安抚,想是这么想,却是憋屈的很,为她的小冬儿。“慧慧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暖冬是能自己挣钱……”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慧慧给打断了,她异常激动的道。“什么她自己挣钱,别以为大伙都跟个傻子似的,还不是靠阿元哥哥教会她的,要是没有阿元哥哥,就她暖冬还想挣钱,青天日里做大梦吧她!臭不要脸,打小就死皮赖脸的粘着阿元哥哥,看着恶心死了。” 她是知道的,她娘也曾想让阿元哥哥顾她一二,可阿元哥哥拒绝了,说顾了她就顾不了叶暖冬。那时年岁小,还没什么感觉,如今愈渐大了,越想这事就越怨恨。秀梅姐说的姐,叶暖冬就是个贱蹄子! “慧慧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苏氏冷静不了了,顿时变了脸色。她家的小冬儿怎么就成不要脸了?要说不要脸轮着了她慧慧也轮不到小冬儿。没个本事,还喜欢攀三攀四,不掂掂自己的斤量,青天日里做大梦这话就该送给她自己。 慧慧看着苏氏冷冷的笑着。“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一脸的嘲讽道。“我就知道你也是个虚伪的,平日里看着待我好,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叶暖冬。” “这,这。”苏氏气坏了,她直接看向于氏。“弟媳啊,你这闺女,我看啊,得好好管着,再不管,指不定变成什么祸害。” 于氏哭的一脸无助。“我就是想管也不知道要怎么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不仅没有变好,反而越变越坏了,大嫂怎么办?慧慧还小呢,往后路还长着,这得怎么办。”哭的特别伤心。“也怪我以前没有用心带她,一个闪神就成这模样了。” 终究是叶家的闺女啊。苏氏在心里想着,长叹了口气。“晚上咱们去老屋说说话罢。”问问大家有什么好意见,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么毁了。 隔壁的老三家里,钟氏和暖冬对视一眼,对面没动静了,应该是收好场了吧? “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钟氏感叹了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清净下来。”有时夜里忽的闹起来,把儿子都给惊着了。好在儿子随他爹,胆儿大着呢。 暖冬不知道要怎么应,索性就没说话了。 苏氏没什么心思再继续哄着慧慧,呆了会,没说话就默默的离开了,路过于氏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明性情越来越好,日子却越过越苦,只怕也是命了。 “大嫂。”见苏氏进屋,钟氏起身喊了句,眼里带着寻问。 苏氏疲累的摆了摆手。“那孩子,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晚上一并去老屋吧,咱们说说这事。” “啊!”这么严重?钟氏一脸震惊。想想也是喔,屋顶都快被闹翻了。同时又暗暗警告自己,可得用心带着锦康,别越长越歪,世上可没后悔药。二嫂的焦头烂额她是看在眼里的,以前三妯娌里就她最好看,现在,瞧着比大嫂还显老了。 暖冬听着这话,就道。“那我们下午就去镇里罢,在镇里住着,明儿下午回来。”大人们讨论事情,他们也不方便在旁边。 “我看行。”说的就是慧慧的事情,慧慧肯定得到场,想着她刚刚骂暖冬的话,还是让暖冬留镇里比较好。苏氏有些欣慰,看着暖冬满眼都是笑。她的暖冬就是懂事。“下午我送你们去镇里。” 钟氏连忙接着。“我也去。”闲着也是闲着。 下午老叶头驾着牛车,带着几个孩子和俩儿媳进了镇里,孩子坐在牛车上,苏氏和钟氏走着路,走了会,几个孩子死活要下来走路换她俩坐会牛车,就这么一坐一走的换着,说说笑笑间便进了镇,长长的路,一点都不觉的累和苦,反而开心的很。 叶荷花今个早上还和丈夫念叨着,家里近两日怕是要过来送货,没成想,下午就来了一伙人,乐的她哟,笑的都合不拢嘴了,好久没见着几个孩子,挨个抱着亲亲额头摸摸发顶,欢喜的不行。“还说你们这两天会过来,想的不行,恨不得套了牛车回趟村。” “爹,大嫂三弟媳,坐着喝杯茶。”媳妇顾着几个孩子,江长乐便张罗茶水。眼神儿时不时的瞄瞄儿子,越看越满意,很是自豪。他这儿子啊,定会比他出息。 因着是下午过来的,还得赶着回村,就稍坐了会,喝了杯热茶解了渴,老叶头他们仨准备回去。叶荷花赶紧捡了些家里能用着的吃物打好包裹。“爹,让长乐送罢。” “不用。”老叶头摆着手,坐上了牛车。 苏氏笑着道。“太麻烦了,天色还早呢,有我们俩在会看着爹,慢慢的驶着。” “笔墨纸砚给忘了。”江长乐拎着个篮子追了出来。家里孩子用的笔墨纸砚大多都是他们准备的,一则是儿子在叶家一住多年,二则铺里生意好也是沾了暖冬的光,三则最重要的,儿子能有出息,还是沾了叶家的光,才能得到沈郎中和沈小郎中的指点教导。笔墨纸砚是烧钱了些,可钱嘛,挣了就是用来花的,这花的值当! 叶荷花嗔了眼丈夫。“孩子都在这边呢,回头让他们带过去就行了。” “看我这脑子。”江长乐笑了笑。 在门口耽搁了会,牛车总算缓缓动了,慢慢的驶出了街道。叶荷花见看不见牛车了,这才对着身侧的丈夫说。“家里莫不是出事了?”一般不会让孩子在镇里过夜的,也是知道镇里不大,有些窄小了。 “八成是有事。”江长乐刚也在想这问题。“问问永宏和暖冬罢,总会知道点。” 叶荷花摇摇头。“没见大嫂提呢,再等等罢,明儿会来接孩子们回去,倘若她没提,咱们也别问了。” “行。听你的。”江长乐点点头。 这岔过去了,叶荷花兴致勃勃的道。“几个孩子好久没在家里吃饭,今晚得好好张罗着,你看着铺子,我现在就去买菜,东街的卤鸭也得买只,知秋和青山最爱吃了。” “多拿点钱,多整几个,小青诚和小锦康俩个吃的也得张罗些。”孩子小,肠胃弱点,江长乐提醒。 叶荷花眉开眼笑的应。“知道了。” 镇里的江记杂货夜里热热闹闹的,满室的欢声笑语。侧溪村的叶家老屋,却显的寂静压抑。 “依我看,要不要请沈郎中帮帮忙?”叶汉贵提意着。在他看来,沈郎中就是有个大智慧的人,简直无所不能啊,让他帮着教教慧慧。 老叶头一口拒绝。“不行。”自家的事哪能麻烦沈郎中。 “爹,我觉的大哥说的挺好。”于氏像是抓着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 “这是咱们叶家自己的事!”老叶头看着二儿媳,语气都重了些。 苏氏握住于氏冰冷的手,拿出帕子给她。“爹说的也对,这是咱们叶家的事,还真不好让沈郎中插手。再者,慧慧今年满的九岁,吃着十岁的饭,算个姑娘家了。”话点到就止。沈郎中可是从未婚配过的,虽说与爹的年岁一般大,可沈郎中看着一点都不显老,跟个神仙似的,就是现在还有好多黄花闺女都想嫁给他。 听着后面的话,于氏立即就清醒了,却哭的更凶了些,哽咽着说。“差点又害了慧慧了。” “送大户人家当丫环罢。”叶汉东想起多年前沈小郎中对王家姑娘做的惩罚,他琢磨着,把闺女送到附近相熟的大户人家当几年丫环,脾性应该能改好罢? 于氏一口就否决了。“不行不行,怎么能让慧慧吃这苦头。” “好啊。”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叶慧慧突然出声了。“我去!我要去施家!” 施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叶慧慧的身上。叶慧慧抬着下台,一脸傲气的说。“送我去施家,我就去,别的地方,不去!” “施家。”叶汉财念了句,觉的挺可行。“施家的家风挺严谨的,而且,施少爷在沈家读书,虽说也要麻烦一下沈郎中替着说两句话,却是个不错的法子。”小孩子家家的,就得吃了苦头才知道爹娘的好,这丫头跟她娘以前一样,不狠吃回苦头就不知道疼。 老叶头有点心动,把目光落到了二儿媳的身上。“你怎么看?” “那,施家,那行吧,但一个月总得回来一两趟吧?”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自己以前没顾好,于氏对女儿挺内疚的。 “她大嫂呢。”老叶头又看向苏氏。老伴走的早,叶家算是大儿媳撑起来的,这儿媳娶的好啊。 苏氏有点小疑惑。慧慧怎么就单说了要去施家?莫不是有什么想法不成?还是别的心思?可想着白天她骂小冬儿的话,话到了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算了,进施家就进施家罢,家里总算能清净点。“我觉的也行,主要是慧慧,当大户人家的丫环,是个伺候人的活儿,你得有心理准备。” “再怎么不好也好过住在家里。”叶慧慧利索的回了句。 这一句话噎死了所有人,一下又没了声音。最后老叶头开口。“就这么定了罢。”当几年丫环出来正好嫁人,这几年攒的钱财还能当成嫁妆,家里再添些,就挺丰富了。其实名声好的大户人家出来的丫环,还好嫁人些,比庄户人家要嫁的好点。 次日刚刚用过午饭,苏氏夫妻俩就驾着牛车到镇里接孩子,快要走的时候,把叶荷花拉到了一旁,小声简短的说了昨晚的事情。叶荷花听着也挺赞同的。“慧慧那丫头,还真不好教,让她当几年丫环也挺好,施家名声不错呢,都说施少爷是第二个沈小郎中,将来啊,施家的名声就更好了,慧慧出来后,媒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这么一想确实不错了,吃了些苦头,也就懂事了。”苏氏笑着道。 姑嫂俩又说了几句话,外面开始催了,便笑着出了屋,在屋门口又耽搁了会,半响的功夫才真正从江记杂货离开。 第48章 慧慧被送进施家当丫环,五年的活契。女儿初初离家,做的还是伺候人的活儿,于氏甚是不舍,更多的却是心疼和心酸。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没了女儿在身边,日子清清净净,少了争吵和怨骂,心情舒坦了些,连觉的都睡的踏实。不得不承受,女儿不在家里,其实还挺好的,就盼着她在施家呆在五年,能把性情扭转好,往后说起人家也就容易多了。 于氏精神面貌一天天的改变,苏氏和钟氏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隔三差五的听着这妯娌倒苦水,碍着情面不能说什么,还得好声安抚,一两回还好次数多了,说实话,还真的蛮烦躁,连带自己的情绪都有些受影响,如今总算能正常的说话交流了。 慧慧在施家呆了半个月,恰好是中秋,施夫人便特特予了她回家歇一宿。慧慧还挺高兴的,可回家瞧见娘正笑盈盈的和爹说着话,眉宇间不见半点忧愁和担心,她一下就生气了,重重的踹着门,待俩个大人看过来时,她愤愤的道。“我就知道,家里没了我,还会更好!果然是这样!” “慧慧。”冷不丁的见着女儿归来,于氏也没顾上她说的话,连忙高兴的迎了上去。“慧慧,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 慧慧啪的一下打掉了母亲的手,冷眼看着她。“你知道什么?我看呐,你就巴不得我不回来了。瞧你那高兴的样,虚伪!” “慧慧。”叶汉东起了身,虎着脸看向女儿。“好好说话。”眉头拧的紧紧。 慧慧瞪着父亲,一点都不怕他,反而仰着下巴问。“你又想打我是不是?” 有一回,慧慧闹的实在太过份,叶汉东气不过甩了她一巴掌,这孩子就记上了。每次叶汉东出声,她就拿这话刺他,冷冷的眉眼,哪像父女啊,分明就是仇人。叶汉东心里难受,很多时候是不出声的,实在看不过眼了才说话,一说话就被呛,一颗心呀,如同被浸在了苦水汁里,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慧慧。”于氏扯了下女儿的胳膊。“怎么跟你爹说话的,他刚还说着不知道你在施家过的好不好,准备明天去施家看你来着。” 叶慧慧不知从哪学来的作派,朝着地上呸了口。“谁稀罕啊。”说完,转身就跑了。 “慧慧你去哪,慧慧天都晚了,你别乱跑。”于氏急急的追了出去。 对面老三俩口子听见动静,叶汉财忙奔了过来。“二哥,慧慧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进屋就开始阴阳怪气的说话骂你二嫂,我说了她一句,她就跑了。”叶汉财双手捂着脸,觉的疲累极了。他活的可真失败! 叶汉财拉着二哥。“蹲这里有什么用,赶紧找她去,一会天就黑透了。”叶汉东被拉扯着站了起来,俩兄弟追了出去。 别是出什么事吧?钟氏揪紧了手里的手帕,看了眼宝贝儿子。“锦康咱们去大伯娘家吧。” “好啊。”小锦康小鸡琢米似的点着头,笑的可开心了。 钟氏关紧了门窗,麻利的抱起儿子往大哥家去,刚到屋门前就开了口。“大哥大嫂。” “嗳。”苏氏走了出来,一把接过三弟媳手里的小锦康。“瞧着这一头汗,怎么回事?” “慧慧回来了,不知怎么地和二哥二嫂闹了起来,跑着不见了人影,二哥和锦康他爹追去了,喔二嫂也追着去了。”钟氏边喘着粗气边说着。 苏氏听完,白了脸,嘴里念叨着。“这孩子真是不省心呐。”朝着屋里嚷了句。“孩他爹你快出来,找找慧慧去。” “我这就去。”叶汉贵扔了手里的活计,急急的出了家门。 正在练字的叶永宏自窗户口探出脑袋问。“娘,慧慧不见了?” “没呢。你专心写你的字。”苏氏想着有好几个大人去追,大儿子就不需要去了。对着钟氏道。“咱们进屋等消息罢。” 钟氏进了屋,目光一转。“小青诚在老屋呢?” “对。青山和知秋带着玩了。”苏氏乐呵呵的应了句,逗了逗怀里的小锦康。“要不要把小锦康也送过去。” “他就爱和青诚玩呢,一听说要去大伯娘家,别提笑的有多高兴。”钟氏捏了捏儿子的脸颊。 苏氏听着笑的更乐呵了。“行,咱们去老屋。”出门前特意和大儿子说了声。 在老屋说笑了好一会,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只见叶汉贵过来说。“找着慧慧了,她回了施家。”脸色却不太好。 “可还有别的事发生?”苏氏是熟悉丈夫的,问了句。 叶汉贵点了点头,犹豫了下。“慧慧说,她再也不要回叶家了,她要卖身给施家。” “这……”钟氏惊的都站起了身。卖身可是死契,除非主家说话,一辈子就得矮人一等当奴才了。“这也太任性了。” 苏氏摇着头,严肃的道。“这可不行。”送施家当丫环是一回事,那是能回来的,卖了身可就大大的不同,叶家又不是养不起闺女,还有个事,永宏现在是童生身份,往后还得继续考呢,身份一层层的高起来,家里就不能给他拖后腿。 “这事闹的很大?”老叶头沉声问了句。 叶汉贵满脸苦色。“施老爷和施夫人都惊动了,是二弟和三弟用了蛮劲把慧慧带回来的。” “现在在家?”老叶头又问,面无表情,看着有点骇人。 粗神经的叶汉贵感觉不对劲,迟疑了下。老叶头幽幽的看了他一眼,他头皮一麻,点了头。“对。” 老叶头一声不响了起了身往屋外走。暖冬心口有些发紧,试探着喊了句。“爹。”老叶头如同没有听见般,迈着步子继续走。 屋里的三个大人对视一眼,俱都跟着起了身,几个孩子也起了身,眼巴巴的望着,苏氏对着暖冬道。“你留在老屋里顾好青山他们。” “大嫂。”钟氏胆子小,心惊肉跳的道。“让暖冬跟着吧,爹那样子,看着有点吓人,真有什么事,暖冬还能拉住。”谁都知道,公公最是宝贝小姑子了。 叶汉贵本来和媳妇想的一样,听了三弟媳的话,觉的有道理。“让暖冬跟着吧,把永宏叫过来看着青山他们。” “我去。”苏氏说了句,小跑的回了家喊大儿子。 钟氏牵着暖冬叶汉贵也紧跟着,三个人在半路上才追上老叶头。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透,庄户人家睡的早,灯油精贵向来不怎么用,好在今晚月色不错,也能模糊看清路面,隔了有点距离,在这静悄悄的环境下,就已经能隐约听见自老二家那方向传出来的声响。 老叶头在进屋前,随手从屋檐下的柴垛里抽了根实木,然后,推门而入,也没说话,绷着脸朝着慧慧走了过去,扬起手里的实木狠狠的打了下,正好打在了慧慧的右腿上,慧慧立即就摔倒在了地上,一脸惊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爷爷,呆呆木木的模样,连哭都给忘了。 “啊!”于氏发出一声尖叫,一把抱起倒地上的女儿,失声痛哭。“慧慧疼你就哭出来,都是娘不好,都怪娘小时候没有教好你,慧慧你这腿要是落什么病根了,娘也就不活了,慧慧你别愣着,你哭啊,疼你就哭出来,娘给你揉着吹吹啊,慧慧慧慧。” 叶汉东惊恐的看着父亲,讷讷的喊。“爹。” 老叶头不仅没有扔掉手里的实木,反而说道。“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非得成天乱折腾,她再这样胡闹,就直接断了她的双腿,要闹也在家里闹,别到外面丢人。” “爹。慧慧可是您的亲生孙女,她才多大,你怎么狠的下心,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要活了。”于氏气疯了,慧慧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老叶头瞪了眼二儿媳。“惯出来的一身毛病!” “娘,好疼,好疼,我的腿好疼,会不会断了,娘,娘,娘我要大夫我要找大夫,快给我找大夫,我的腿……”好半响,慧慧才反应过来,哭成一团缩在母亲的怀里,害怕的不行,整个人瑟瑟发抖,犹如穿着夏衣站在寒冬腊月里。那瞬间的感觉,突然觉的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娘是能依靠的,才是真正疼她护她的,忽的就哭的更伤心了,一声接一声的喊着娘,喊的于氏心都碎了,把女儿搂的更紧,难得的冲着丈夫发火。“快去喊沈郎中啊,傻站着干什么,真想让咱女儿一辈子躺床上!” 叶汉财到底要机灵点,看着二嫂母女俩的样子,把二哥拉到一旁,低声提醒着。“二哥你现在应该抱着二嫂和侄女,好好哄哄她们母女俩,当主心骨。我去叫沈郎中过来,放心吧。”说着,又嚷了句。“二哥二哥你别去,我去啊,我腿脚快。” “没事的。”叶汉财听着三弟的话,蹲着身把媳妇女儿抱着。“慧慧不哭。”声音透着干涩。“沈郎中一会就过来了。” 暖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默默的走到了父亲的身边,握紧了他的手。坏人让爹当了,她知道的,爹心里也难受,怕是又得几夜几夜睡不着,又要偷偷的去娘坟头烧纸。爹心肠特别好,一般不管事,都由着子女,闹的太过份了他站出来,只是方法笨了些,又不擅言辞。 前世她也恨过父亲的,恨他怎么可以真的就将她随便嫁人了,明知道她那么不喜欢,明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她哭着喊着不想嫁,可还是嫁了。后来她才明白,王秀梅使的计策太过歹毒,她只能嫁给将原志,她的名声已经毁了,在那种情况下,嫁给将原志是最好的选择。 第49章 清晨暖冬迷迷糊糊的醒来,未睁开眼,便听见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昨儿夜里她睡的不太踏实,梦里隐约听见有雨声。果然又下雨了。暖冬发出声轻叹,掀开被子起了床。中秋过后就开始下雨,断断续续好几天,昨儿下午好不容易放晴,半夜却又飘起了小雨。 穿戴整齐的暖冬打开屋门,一股夹着雨水的风迎面扑来,凉凉的,有些微微的寒意。 老叶头穿着蓑衣自地里回家,见着站在屋门口失神的小闺女,喊了句。“暖冬。”眼神带着担忧。小闺女秀眉略略拧着,似有愁意,不知想什么呢。 “爹。”暖冬回过神来,露出个灿烂的笑。“现在地里没什么活,多睡会,别早早的起,落着雨还挺冷。” 老叶头笑笑没有接这话大步进了厨房。暖冬眉宇间的愁容更甚了两分,她自是知道原因的,中秋那天爹打了慧慧,他心里难受着,连着两天去了娘的坟头,半响半响才归家,夜里也睡不好,眼瞅着更见年岁了。 吃过早饭,拾掇好家务,暖冬到底没有忍住去了趟大哥家。下着雨没地方可玩,几个孩子都窝在家里,暖冬和永宏他们说了会话,这才去了堂屋找大嫂。 苏氏正在纳鞋,听着脚步抬头看了眼,慈爱的笑着指了下身旁的椅子。“坐这儿。” “大嫂。”暖冬抿着嘴笑了笑,软软的喊了声,紧接着坐了下来,神情间带了些迟疑和犹豫。 “你呀。”苏氏看在眼里,扑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伸手轻轻的戳了一下暖冬的额角。“现在都学会和我耍心眼了是不是。”嗔了眼,带着无奈,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在我跟前你直说就好,不要犹犹豫豫的。”说着,又摸了摸暖冬的发顶。 暖冬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透了羞红,支吾着道。“就是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呢。 “什么事?”一个字的话风都没漏出来,这没头没尾的,苏氏还真猜不着。 “爹。”暖冬轻轻的唤了声,迎上了苏氏的目光。“爹这几天夜里总是睡不着,早早的就起来了。”开了个头,往下就好说了,一脸愁容继续说。“中秋那天爹打了慧慧,他心里也特别不好受,连着两趟去了娘的坟地里,我看着,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就显老了些,心里也难受极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着过来与大嫂说道说道。” 其实是想着,大嫂和二嫂的关系现在好着呢,有大嫂在中间说说话儿,二嫂对爹的怨气也就会少些,把这结给解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慧慧怎么看待爹,她是顾不上了。只要二哥俩口子心里能理解爹就行,她是知道的,爹未曾说过什么话,可对于叶家现在团结打心眼里欣慰高兴着,眼下因着他自己的原因,打破了来之不易的亲呢,那感觉,如同用刀剐了心脏般,不用想就知道有多么的难受。所以,暖冬这才过来找大嫂,可站在大嫂的角度来说,这事其实有些吃力不讨好,一个没说好,说不得连着妯娌情分都要淡了。 苏氏这两天也琢磨着这事呢,不说是为着公公,便是为着她的小冬儿,这事她得出把力才成。别看老二不吭声,就老二媳妇在嘀嘀咕咕着,她却是清楚的,这回老二怕也有些恼了公公。老二向来老实,一张脸瞒不了什么事。 “慧慧的伤快养好了。”想了想,苏氏握住了暖冬的手,小小声的道。“我是想着,等慧慧养好了伤,去了施家干活,你二嫂啊就会过来坐了,便是我不说,她得提起这事呢,这么多年过来,有点什么苦水她已经习惯了向着我倒,她一开了口了啊,我往下接话就容易多了,也不会心生排斥,这事急不得,还得慢慢的来,暖冬放心吧,有大嫂在呢。” 听着大嫂温温和和的话,暖冬心里的内疚更深了些,眼眶突然的就泛红了,不知怎的,心里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 “我都知道的。”苏氏把暖冬揽在了怀里,又重复的道。“我都知道的。说起来,公公这招来的狠,却是相当的有用,要是没有他这一棍子下去,只怕慧慧那丫头还不得清醒呢,你二二哥二嫂是当父母的,一时半会的把心搁在了慧慧的身上,自然没法想透其中,等着稍提点两句,也就会明白过来了。” 暖冬窝在大嫂的怀里,抱着她的腰,低低声的嗯着,心里踏实了。 苏氏眉角眼梢透了暖暖的笑,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暖冬的背,语气里带着欣慰。“我家小冬儿真是长大了。”时间过的多快啊,小小的人儿,那会还怕养不活呢,现在都这么大了,还知道为着爹忧心着想,多好的孩子啊。 暖冬缓和下来的情绪,听了这话,又泛起了酸意来。她在慢慢的长大,可她的亲人们,却在慢慢的变老,爹有了白发,大嫂的眼角也起了皱纹,说来这应该是种幸福,可现在看着,却莫名的心酸和难过,有一天,她老了,她的亲人得一个个的离开她,留在她身边的,八成也就只有阿元哥哥。 “大嫂。”有些情绪没法控制,话未经脑子,暖冬便脱口而出了。“便是长大了,我也不离开你,不离开侧溪村。” 这话乍乍听着,苏氏愣了下,想着这小丫头可真犯傻,哪来的姑娘家长大了还能留在亲人身边的,紧接着,她到了沈小郎中,倘若小冬儿嫁的人是沈小郎中,这话也就没什么错了。可说起沈小郎中和小冬儿,这俩人差的着实远呢,能不能成还真有点难,沈小郎中太优秀了,呆在这样的人身边,她的小冬儿日子也不好过。 “刚说你长大了呢。”苏氏不愿提起这话头,她笑着调侃。“就真的不害臊了,脸皮子也厚了起来,瞧瞧这话的都是什么。” 暖冬羞红了脸。“大嫂。”娇娇气气的喊了句。 屋里的气氛一下就温暖了。 自大哥家出来,暖冬的脚步轻快,眉宇间透着喜色,开开心心的回了老屋。老叶头正在屋后整理着农具,有的钝了就该磨磨,有的松了就该重新整整。 “爹。”暖冬站在门口,甜甜的喊了句。 老叶头瞅了她一眼,笑着道。“回来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老伴虽走的早,还好家里的大儿媳能顶事。养的是小闺女不是儿子,他一个汉子,有些地方还真是不方便的很,就得家里的妇人来操心唠唠。 “回来啦。”暖冬笑嘻嘻的蹲到了爹的身边,帮着他拾掇着这些农具,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带了些天真的趣味。小闺女眉宇间的愁容不见了,老叶头宽了心,不管小闺女问的什么,他都特别认真的回着,一老一少说起话来,倒也显的齐乐融融。 慧慧脚上的伤完全养好了,当时看着疼,又听她哭的厉害,其实也没伤着骨头,细细的养了这么些天,也就彻底的好了,能蹦能跳活泼的很。女儿没落什么病根,老二夫妻俩算是松了口气,总算能睡踏实了,把慧慧送施家后,其实于氏是很舍不得的,想着慧慧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如今又懂事了些,也就不要再去施家了。 也不知女儿是怎么想的,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摇头,就是想着要去施家干活,道理一套一套的,不晓得谁家八婆说话时让她听着了。于氏听着听着,也就顺了她的意,可不就是那么个理,施家眼见越来越富贵红火,等着施少爷起来了,施家就更如日中天了,慧慧在施家干足五年出来后到底要不一样些,就能嫁个好些的人家了。 送着女儿去了施家,丈夫下地干活,于氏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习惯性的去了大嫂家遛哒遛哒,刚坐下来,随口说了几句家常,说到了慧慧头上时,于氏嘴巴把不住门,心里头话一样一样的都说了出来。“你说爹也是,怎么就下了这狠手,我家慧慧这回可是吃大苦头了。” “我觉的啊,慧慧这苦头吃的值当。”这些天苏氏在心里想了千百回,就想着不管怎么样也得抚平了这事,想的多了,来回琢磨着,倒也有了成算。 于氏愣了下。“什么叫值当?”颇有些不解。 “你自己也说,慧慧懂事了,都知道心疼起你来,换以前可没有这好事,她这苦头是挨了,可性子也明白了不是。”苏氏笑着摇了摇头。“你呀你呀,一颗心都搁在了慧慧身上,满心满眼的全是她。我说句不好听的,归根究底起来,这事还是慧慧错了,公公的法子是有些粗蛮,咱们得承认,这法子管用啊。” 于氏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慧慧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为着她想,怎么也不能够呀。”声音越说越说,被大嫂这么一点,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对着公公一肚子的怨气和恼恨,消的干干净净。 “那倒是真的。”苏氏点着头,很是赞同。“要这一棍子打在我孩子身上,理解归理解,我这心呐,也会不好受。只是一家子过日子,总得多多包容,咱们公公就是这么个性子,好在慧慧这回也没怎么着,就是吃了点苦头受了罪。” “对对对。”于氏是极同意这话的。“我家慧慧可是遭了大罪了。” 苏氏伸手啪了下于氏的胳膊。“瞧瞧,转眼又要拧不清了。” “没有呢。”于氏讨好着笑道,亲呢的挽着苏氏的胳膊。“大嫂我知道的,这事怪不得公公,也是我家慧慧太作,就跟以前的我似的,我明白我都懂呢。”她是都懂的,她也怨以前的自己,没料想女儿的性子跟以前的一模一样。 “懂就好,跟二弟也叨叨这话,他呀,有点抹不开,就是为着你们母女俩。”苏氏继续提醒着。 于氏笑着直点头。“我知道呢。”心里甜滋滋的,这回丈夫可是站在了她的身边。 “我看你是不知道。”苏氏低低的骂了声,带着笑意。“老二为着你们母女俩对公公有些气,眼下是时日短,要是时日长了,他也就缓过来了,你不趁着现在他没缓过来去得个好,等他缓过来了,对着你可就有情绪了。”说着,意有所指的道了句。“可不就跟你一样。” 人呐。很多时候被压的喘不过来气了,会下意识的想着把压力转移,就像于氏怨自己不好,让闺女像了以前的她,越长越作。老叶头打了慧慧,她一下就找着了方向般,一面享受着闺女的变化,一面又怨着公公太狠心,实则不用苏氏提点,她也清楚的很,只是没人说出来,也就好像真的不明白般。 苏氏最后的话说的含糊,于氏却是一下就懂了,喜滋滋的脸色忽的就白了起来,连忙起了身。“大嫂提醒的是,哎呀,我得赶紧家去。”匆匆忙忙的就走了。丈夫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等着他回过味来,想起对公公的多般冷淡,定会心生内疚,对着她也就没什么好脸了。 傍晚,老叶头扛着农具自地里回家,半道上,遇见了二儿和三儿,他看了眼,脚步不停,缓缓的走着,稳稳当当,眉眼间的纹路却深了些。 “爹。”叶汉财喊了声。叶汉东走了过来。“爹,慧慧娘大清早的就开始张罗了,想着请一大家子吃个饭,下午应该和暖冬说了的,这会怕是都是家里,咱们一道过去吧。” 老叶头停下步子,看着二儿子眼底的内疚和歉意,忽的笑了起来,满满的全是慈爱。“嗳。行。”还伸手啪了啪二儿的肩膀。 父子间的相处就是这般神奇,都不用多说什么,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把想说的都表达出来。 这天傍晚,叶汉东家里自然是热闹的很,一大家子满当当的,就整了一桌饭,大人们站着小孩子们坐着,说说笑笑的气氛相当的好。不用把话说明了,这一晚过去后,叶家恢复了往日的温馨。 天顺二十二年,这年风调雨顺,地里的收成比起往年要好了两分,家家户户都是喜笑颜开,这年的冬天天天都跟过节似的喜庆着。天顺二十三年,四月初六沈元满了十五的生辰,便也是这一年,他参加了科举,喜讯传来的那天,轰动了十里八乡。 年仅十六的沈小郎中,高中举人,人人都得道他一声老爷。 沈元原想着一鼓作气直接考个进士,前三甲探不到,但名列前茅他还是有点信心的。他到底是有些成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想要走的是什么路,风头不能太过,需得把握好度,却不知,凭他这般年岁,已经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沈郎中远在京都的友人突然出现在了侧溪村,是位贵妇,带着她的儿女。那般富贵风华,村里人都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只觉的自这贵妇进了侧溪村,侧溪村里如同落了个太阳般,耀眼夺目。暖冬头一回知道,仪态万千这词有多美。 第50章 沈元踏出书屋,欲要去叶家一趟,家里来了贵客,父亲未开口让他过去,他心里便知,这千里迢迢出现的贵客八成是不得父亲喜欢的。他也就装着不知情,没有往堂屋凑。他和沈郎中的性情极为相似,冷清淡泊。 却不料,在他刚踏出书屋的瞬间,就碰到一个熟人。一个怎么也可不能会出现在侧溪村的熟人,可她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巧笑倩兮,甜甜的嗓音,娇娇软软的喊他。“阿元哥哥,好久不见。” 真是,极度的恶心反胃。沈元面色微沉,难得的情绪外露,目光幽暗透着寒意。 “我就是想给阿元哥哥一个惊喜呢。”王秀梅开心的笑着,正是娇花盛开的年岁,水灵灵的模样,描了眉眼点了胭脂,六分美也得变成十分,极为生动。 短暂的震惊,沈元很快镇定,淡淡的道。“不知姑娘何许人家,这家教当真不堪。”漠然的眼神划过轻蔑。说完,举步离开。 “沈元。”王秀梅气急败坏的喊了句,略显两分狼狈。在深宅大院里摸爬打滚了好几年,她是越发的道行高深,整天笑盈盈的,把自己伪装的特别好。在回侧溪村的路上,她设想过种种场景,独独没有想到,面对沈元时她还会如此的沉不住气,想像中的耀武扬威全成了笑话。 见沈元脚步未停,王秀梅满腔怒火燃烧的更甚,压低着声音道。“你还不知道我回来的目地吧。”想到自己悄无声息布的局,她立即笑了起来,笑的特别明媚。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会见沈元仍没有停下脚步,她也不着急了,从从容容的跟在他身后,缓缓的说。“你大概不知道罢,还是少年时的沈郎中曾痴恋过一个姑娘,那姑娘十里红妆出嫁时,正是他隐居侧溪村的时候。” “你。”沈元侧头看着距自己两步的王秀梅。“想表达些什么?”神色如常,语气平淡,这惊天秘闻似只是桩平常事般。 王秀梅笑盈盈的眉眼,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张扬。“我家夫人正是当年的那个姑娘。” “然后呢。”这点,沈元刚刚就猜测到了,一点也不意外。 “你猜。”王秀梅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沈元旋即转了视线,继续往叶家走着。 王秀梅脸上的笑忽的就僵住了,她愣了下,有些不敢相信,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元怎不见慌乱?“沈元,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她气呼呼的追了过去。“我时常跟我家小姐提起你,她对你早就颇有心动,此番前来侧溪村见了你后,本是四成朦胧念想,也变十成欢喜。” “这就是你的目的?”沈元冷冷的反问了句。 见他的情绪有了波动,王秀梅笑的很得意。“对!”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要回一趟侧溪村,其实千难万难,好在阿元哥哥并没有让我失望,年仅十六的举人,便是在京都也是罕见的。” “真是……”沈元说着顿了下,嘲讽的看着王秀梅,如同在看一只上跳下窜的小丑般。“辛苦你了。” “沈元你就装吧!”把老底都给说出来了,可沈元仍四平八稳的,王秀梅恼火的不行。“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元和和气气的笑了下,温温和和的道。“还得谢谢你的提醒,让我不至于措手不及。”说完,他就走了。 王秀梅像是被雷劈中了般,僵僵的立在原地。觉的自己好傻,真是傻透了!明明应该是她刺激沈元,怎么就被沈元轻轻巧巧的给刺激了?还把老底都说了出去。一股气窝在胸膛,可当真是如鲠在喉。 “秀枝。”顾家大小姐子容走了出来,唤了声。 初到顾家时,顾子容嫌梅字太俗,秀梅换成了秀枝,自觉清雅两分。 王秀梅迅速隐藏好情绪,笑盈盈的走了过去。“姑娘怎么出来了。” “你刚刚和沈小郎中在说话?”顾子容觉的沈小郎中比沈公子要显亲切些,都这么称呼,她也这么喊,倒也不显逾越。 “是呢。”点了头,王秀梅接着又说。“我原是想着和沈小郎中打声招呼,可他着急去叶家呢,没说两句就走了。”顿了顿,又笑盈盈的道。“姑娘,婢子平时可没说大话吧,沈小郎中虽长在乡野,却是不同一般的。” 虽只匆匆见一面,尚未曾清晰的看见面容,顾子容却是知道,不说在乡野,纵是搁在京都沈小郎中也是能压住场的,年岁轻轻,就有了闲云野鹤的隐士姿态,眉目如画堪比山川,说不出的风流雅致,自有番强大内蕴其中,百年罕见呐。听娘说起,便是曾经年少时的沈郎中也没到这境界。 他比她想像中的,更加好看,更加优秀。 顾子容抿着嘴矜持的笑着,漂亮的眼眸透着光,显的格外神采。“他去叶家了?”声音依旧是慢慢悠悠的,她说话自来这般,如涓涓细流。 “沈小郎中待叶家姑娘好着呢,打小的情分,十里八乡哪个不知。”王秀梅娇笑了两声。“叶家姑娘也是命好,得了沈小郎中这么人中龙凤的一个竹马。” “人中龙凤。”顾子容想起沈元,笑了。“倒也贴合。”目光微转,又道。“既是人中龙凤,那叶家姑娘命格再好,也抵不过出身贫贱,哪里配。”声音如黄莺般婉转悦耳,甚是动听。 王秀梅听着高兴极了,那笑,是发自内心的愉快。“可不就是,像沈小郎中这天上般的人物,也就我家姑娘能配上。” 顾子容看了她一眼,见她笑的如此开心,满眼的真诚。“咱回屋吧。”语气轻软透着温和。 “娘。”进屋后,见到顾夫人,顾子容亲呢的坐了过去,小女儿态的偎在母亲身旁。 顾夫人自呆怔里回过神来,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对着王秀梅道。“你先退下吧。” “好的,夫人。婢子就在门口立着。”王秀梅行礼,恭敬的退守在了门口,顺便把屋门紧合。 暖冬正带着小青城和小锦康教他们说千字文,就像当年沈元教她的一般,有模有样的照般着。俩小孩子读的挺认真,软糯糯的腔调,听着就舒心。暖冬眉角眼梢都含着笑,她想起小时候的岁月,心里头甜滋滋的。 午后的阳光,亮莹莹的,透着窗户铺进了室内,三人就挨着窗户坐着,被温热的阳光笼着,连人都显好看的两分。沈元站在门口,静静的看了会,才踏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过去,未说话笑意先达眼底。“暖冬。”缓缓的,轻轻的,带着种深情的错觉。 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好听了,尤其在喊她的名字的时候。暖冬脸上浮起娇羞,薄薄的一层红润,好似上了层胭脂。过了会,她才问。“你怎地这会过来了?” 都知道沈家来贵客了,阵势特别的大,比那县太爷还大呢,听说是从京都来的,听说京都好多大官,一手能抓一大把。 “过来见见你。”沈元挪了个椅子,坐到了小青诚的身旁,小青诚的旁边是小锦康,再过去便是暖冬。 暖冬抿紧了嘴,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嘴角还是上扬了,笑的眉眼弯弯,她不说话,也不看沈元,就低着头,抿着嘴,一个劲的笑。 低着头半遮半掩,沈元能看见她在笑,却看不到她的面容,能看见她的耳朵,正泛着粉粉的红,能看见她的双手,白白嫩嫩的绞在一起。他笑出了声,笑容明朗的眉眼,像是拨云见日的瞬间,好看的没法形容。“真是个爱笑的姑娘。”他说着,笑的更乐呵了。每每和小丫头在一起,他也好生欢喜了。 小青诚和小锦康懵懵懂懂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俩小孩相互望了眼,小模样就更懵了。笑什么呢? 被阿元哥哥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暖冬,见着俩孩子的神情,忍不住把小锦康抱在了怀里,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会儿笑的,连嘴巴都咧开了。 “小姑姑。”小锦康挣了下。 暖冬就松开了他,有了这缓冲,她也就能对上阿元哥哥的眼睛了。“是有事麽?”问是是家里怎么会突然来贵客。 “也算是吧。”沈元想了想,又道。“王秀梅回来了。” 什么!她还能回来,怎么回来的?暖冬一下愣住了,瞪圆了眼睛。 “她现在是顾家大小姐身边的丫环。” “她,她,她。”连说了三个她,暖冬才反应过来。“她怎么会去京都去?” 沈元摇摇头。“这里头应该有些事,这个不重要。王秀梅这次回来,定是要折腾点什么,你当心些。”顿了顿,又说。“或大或小,都与我说说。” “没事儿。”暖冬现在是半点都不畏惧。 沈元见着她灿烂的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中了举人,他就可以不用去县里读书,只要他留在村里,倒也出不了什么事。 第51章 王秀梅静候在屋门前,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努力的想要听清屋内的谈话,奈何里头的说话声实在太小,她连个只字片语都没有听着。细听了会,仍没有半点收获,很是泄气,只得打消听墙角的心思,目光在四周骨碌碌的打起转。 忽见一陌生少年手里执着本书自书屋走出,她愣了下,心里疑惑顿生,稍稍犹豫,便向前走了几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笑着软声细语的道。“婢子秀枝见过沈二少爷。”她倒是聪明,不好明着探这少年的身份,却使了这不显山露水的法子。 施玮博本不欲搭理,可听了她的称呼,又不得不回应一二,蹙着眉头,硬邦邦的道。“我不是沈二少爷。”说完他就走了。 王秀梅看着施玮博的背影,眸子深深略显几分寒意,手里的帕子被绞成团,咬着牙恨恨的想。这少年郎跟沈元可真像,一样的可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思索间,她重新退回到了屋门口候着。 半响,屋内传出顾子容的声音唤王秀梅进屋。王秀梅乖巧的应着,丝毫都不耽搁,边琢磨着边推门而入,笑盈盈的行了礼。“夫人,大小姐。”直觉屋内氛围有点异样,让她进屋只怕是有事情吩咐。 “刚刚隐约听见你在外面说话?”顾子容随口问了声,眉宇间的浅笑恰似正在绽放的花朵,美的刚刚好。 “是的。”王秀梅恭敬的答着,又道。“见有一少年自屋内走出,我心生纳闷,上前略略探了句。” 顾夫人听着,来了兴致。“是沈郎中收的学生麽?” “不知。那少年……”王秀梅微微蹙眉。“有些过于清冷。” “在哪?”顾子容问了句。 王秀梅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问的是少年在哪。“就在屋前的树下看书。” 顾子容起身走至窗前,侧身往外望,恰巧能看到树下正在认真读书的少年郎,眉目俊秀,神色淡然,乍眼一瞧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细细一思索才恍然,这少年分明带了些许沈小郎中的影子,时日稍浅定不会如此,这少年在沈家应该有了数载岁月。 心里有了定论,顾子容坐回了原位。“娘,这少年八成便是沈伯父的学生。” 顾夫人愣愣的看着女儿,表情有些懵,似乎被这话惊着了,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模样。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响着不久前和沈郎中的谈话。他语调缓慢,从从容容,如同随手挥泼的水墨画,浑然天成的优雅。他说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学生,只收一个徒弟,便是他的儿子沈元。 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说谎。顾夫人不相信,她不相信沈郎中会对自己说谎,他不是这种人。“不。”顾夫人失神的摇了摇头,似呢喃般的道。“不会是他的学生。”话是这么说,却是满脸的惊愕。女儿向来聪明,她说八成便是肯定的。 看出母亲有些不对劲,顾子容对着王秀梅道。“你到周边打探一二。” “婢子这就去。”王秀梅飞快的退出了屋,顺手将屋门给关上,却没急着走,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夫人这反应,倒是有点意思了。她无声的笑了笑,带了两分诡异的嘲讽,而后很快收起思绪,匆匆的离开了沈家屋往王家走去。多年未回,也该去见见她的亲人了。 苏氏忙完手里的活计,打算去老屋看看几个孩子,刚关好屋门,就听见身后响起三弟媳的声音。“大嫂,这是要去老屋呢?” “嗯。”苏氏侧头笑着。“一起去?” 钟氏点着头。“我本来就是想去老屋瞅瞅来着。” 妯娌俩边走边说着话,才几步的距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王秀梅,身后跟了个小丫环,小丫环手里捧着布匹以及攒盒。王秀梅的变化特别大,又隔了十来步,钟氏还真没看出是她,只是好奇的对着身旁的大嫂道。“这,这是不是沈郎中家的贵客?这是打哪去?瞧模样似乎还拎了礼品?” 因王秀梅总是针对暖冬,苏氏对她甚是记忆深刻,这会乍眼一瞧,只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拧着眉头,鬼使神差的就走近了几步,想要看清楚些。 苏氏的这举动,自然把王秀梅给惊动了,她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妯娌俩,想了下,笑的一脸明艳动人,姿态款款的走了过去。“苏伯娘,钟三婶,真是好久不见。” “呃……”钟氏听着这自来熟的语气,当场就愣住了。 倒是苏氏,细细的瞅了几眼,略显犹豫的道。“王秀梅?” “便是婢子了,大小姐赐了婢子个雅致的名,婢子如今是秀枝。”王秀梅一口一个婢子,笑的清清浅浅,人兽无害的温婉模样,一双眼睛尤其的明媚动人,仿佛会说话的似的。 对上王秀梅含笑的明亮眼眸,仅一眼,钟氏慌乱的垂了眼,不知为什么她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恶寒感。 “果然是你。”苏氏一脸厌恶的表情。心里琢磨着,这瘟神又回来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得跟家里人提个醒儿,看她这着穿打扮,似乎在大户人家混的很不错。唉!说不定扔深山老林里,隔个几年她也能光鲜亮丽的回来呢,真不知道叶家造什么孽了,被这么个瘟神给盯着,这日子才安稳了几年,好不容易红火起来了。 王秀梅笑盈盈的接话。“瞅着苏伯娘精神劲头可真不错,听说永宏哥已经是童生了。”说着,顿了顿,笑的越发明艳,学着顾子容的作派,漫不经心的悠悠道。“这么些年,沾着暖冬妹妹的光,搭着阿元哥哥的福气,叶家是越过越好的吧。” 苏氏拧着眉头,不高兴的问。“你什么意思?”这阴阳怪气的模样,特膈应。 “没什么意思。”王秀梅垂眼,右手把玩着左手的玉镯子。“就是提醒苏伯娘一声,俗语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都这么些年了也够份了。我知道叶家是怎么想的,妄想着用叶暖冬栓住阿元哥哥,栓一辈子是吧。”说着,她停了下,抬头直视着苏氏,装腔作势的笑容敛的一干二净。“白日梦做久了,人就容易痴傻。” 不等苏氏说话,王秀梅又道。“夫人与沈郎中是故交,我家大小姐与阿元哥哥可是年岁相当呢。”留下这么一句,她带着一脸得意的笑容走了。 “大嫂,大嫂,她,她……”钟氏半响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拉着苏氏的胳膊,急急的道。“她,她,不是,沈郎中是想把阿元……” 话未说完就被苏氏给打断了。“慌什么。”语气难得的透了严厉。“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秀梅的性子,一惯的会作妖。”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沉甸甸的,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了。她的小冬儿,这可怎么办,就知道这瘟神回来了准没好事! 深吸了口气,苏氏冷静的对钟氏道。“三弟媳这事别在暖冬跟前露口风了。” “嗳。我知道。那咱们要怎么办?”钟氏小心的问了句。这些年冷眼看下来,阿元待暖冬的好,那真是好到骨子里了,虽说没有言明,不说是她便是叶家其余人,便是村里的人,大多也觉的暖冬会和阿元在一起,倘若阿元真和那什么大小姐……说老实话,叶家没有沈家帮衬,想要有出息还真是不容易。她家的锦康还这么小,原想着往后沾沾光也走科举的,倘若阿元和暖冬成不了,她家锦康可怎么办! 心里百转千回钟氏抓紧了苏氏的胳膊。“大嫂不管怎么样,咱们得顾好暖冬呢,我看暖冬那孩子是打心眼里喜欢着阿元。” “别说了。”苏氏这会一团乱,压根就没半点头绪。“回头寻个时间,把小孩都支开,咱们大人说说话,总能寻着法子的。” “得告诉沈小郎中。”钟氏连忙接了句。“沈小郎中脑子比咱们灵光,定能想出法子来。” 苏氏犹豫了下,其实她也有这种念头,只是……“这事不妥当呢。” “怎么不妥当了,这些年家里大小但凡有点事,沈小郎中都掺和进来了。”钟氏不知道大嫂怎么想的。 “眼下这事不比其它。”苏氏说着,沉默了下,前面不远处就是叶家老屋了,她停了脚步,怔怔的看着老屋的老树。 钟氏越听越糊涂了。“怎么就不比其它了?大嫂你说明白点。”要不是拉上沈小郎中,就他们怎么斗的过王秀梅。 要苏氏怎么说,她看了眼三弟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心知三弟媳跟她想法是不一样的。小冬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名份上是小姑子,可在她心里却当成了亲闺女来看待,自然是万般替着她着想,不想她受了委屈。王秀梅说的是婚姻一事,严格来说,叶家还真没有这么立场来阻止这事,要真有了动作,就显的女方家忒没脸没皮,尽管叶家和沈家关系好,阿元待小冬儿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有时候这流言呐,能把人伤的体无完肤。 “没什么。”苏氏越想越乱,心里烦的不行,蔫蔫的说了句就往老屋走。且先看着吧,阿元疼小冬儿的心不比她少,王秀梅真有什么动作,只怕不待他们出手,阿元就已经有了法子了。 钟氏明显的感觉到,大嫂有事没说出来,她琢磨着晚上得先和丈夫说说这事。 第11章 .22. 当年王秀梅被卖掉后,王家散出全部家财修桥铺路,出钱买了两头牛由村里代管,农忙时节可由村长里正安排劳作,不得不说这举动相当给力,村里人对王家改观了不少,虽谈不上和气,却也没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后来的日子里,王家又做了不少力所能及的善事,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如此这般,慢慢地村里人和王家也有了些许来往,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一些恩恩怨怨便也在岁月里沉淀,鲜少有人提及,王家的日子也好过些,比不得前些年的风光,却也不至于落的和往昔般,吃了上顿顾不得下顿,能吃饱穿暖就村里而言,算是中等人家。 比起那段如同梦境般的泼天富贵生活,眼下这平淡朴实,日出而做日落而歇的日子,倒是更加的踏实心安些,在王家多数人的心里,更珍惜目前所拥有的,毕竟是自己挣来的,虽有点辛苦,可心里头舒坦踏实。 王秀梅带着小丫环来到王家屋前时,王家的大儿媳苗氏正坐在屋檐下纳着鞋底,王秀梅静静的站了会,苗氏聚精会神的纳着鞋底,并未注意到院前站了两个人,王秀梅站的都有些腿累,没了办法,只得娇滴滴的出声。“大伯娘许久不见,家里可安好?” 这嗓音,苗氏听着打了个哆嗦,手一抖针尖戳着了大拇指,立即出了个红艳艳的血珠子,她忙将大拇指含在嘴里,同时抬头看向院子口,视线里的姑娘,身着光鲜服饰,头上插的手腕戴的,样样都精致漂亮,当然姑娘的脸盘也是极好,真应了书上的一个词朱唇皓齿。 刚刚她没有听错罢?好似听到了她喊大伯娘?苗氏眯起眼睛,一头雾水的起了身,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富贵人家的侄女了?边琢磨着她边走了几步,靠近了些,细细打量着,看久了才发觉,这姑娘的眉目怎么瞅着隐约间有点熟悉感? “大伯娘是不认得我了?”王秀梅抿嘴轻笑,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大伯娘好生看看,我这才走了多久,就不认得我了?”秀眉微蹙,略显几分委屈,端的是教人心生不忍。 苗氏一个村妇哪见过这手段,顿时就僵着身子一脸呆滞,手臂上起了层层的鸡皮疙瘩,半响半响的说不出话来,脑子一团浆糊,更加理不出头绪。 王秀梅欣赏了会苗氏的失态,用绣帕捂着嘴笑的眉眼弯弯,眼里明晃晃的闪过嘲弄。“大伯娘,我是秀梅呀。”话说的如黄莺般婉转。 苗氏听着却是实实大大的打了个冷颤,脑子立即就清醒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你,你,你是秀梅?”嗓音透了三分尖锐,难以置信。这孩子是怎么回来的?不是说卖的远远地麽?怎么又回来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这孩子一回来准没好事,好端端的她跑回来干什么,瞅着她这打扮,苗氏只觉的嘴里泛苦。 “怎么?”王秀梅拧紧着眉头,沉着脸不悦的道。“大伯娘这表情是不欢迎我回来?” 就算心里真是这么想的,苗氏也不敢实话说出来,这侄女小小年纪就惯会作妖,真惹得了她不高兴,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没有没有,就是有点意外,秀梅你怎么回来的?”又瞄了眼她身后,腆着脸笑道。“这是你的丫环?” “不是,是顾家的丫环,我如今在顾家大小姐身边伺候,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当然是跟着顾家的车马回来的。”王秀梅侧身指了指沈家的方向。“顾夫人和沈郎中是故交。” 可真会钻营!卖得远远地,就她有本事又给兜回来了。苗氏在心里腹诽着,脸上不显,乐呵呵的笑。“夫人让你过来的?快屋里坐,一会你奶奶就回来了。”攀上了这么根大树,也不知道这趟回来得作成什么样,当初为了保住王家,这丫头就被推出去挡了罪,原以为不可能会翻身,哪里能想到,就是天生的命好,这都能翻盘,家里八成得热闹了,光想想就头皮发麻,交给婆婆罢,反正她是不掺和这浑水。 “二伯娘呢?”王秀梅慢悠悠的往堂屋走,遂又问。“我娘呢?”四下扫了眼。“我被卖掉后,看样子,家里过的还不错。” 苗氏听着她温柔的嗓音,心跳到了嗓子眼,额头沁了层薄薄的汗,干巴巴的接道。“你二伯娘回娘家了,你娘他们都在田里忙活,你……你走后,家里就散尽了钱财,给村里修桥铺路还买了两头牛供村里人使用,还有一些琐碎的善事,手里头的钱花的个干净,就靠着些田地过活。” “是奶奶的主意罢?”王秀梅笑吟吟的问,又夸了句。“奶奶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秀梅你先坐着,我去烧水泡茶。”苗氏就想着赶紧离开这里,这侄女她是招架不住了。 王秀梅见苗氏颇为狼狈的离开,笑的愈发明艳妩媚。还没开始动作呢,大伯娘就吓成这样? 王杨氏窜门回来,只见屋檐下的椅子上放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她拿起来看了眼,挺满意的,旋即进了堂屋,见着屋里的两个姑娘家,她愣了下,瞅这穿着打扮,没说话眉眼里就浸了笑意。 “奶奶,许久不见,秀梅可想死你了。”王秀梅起了身,甜腻腻的笑着,话也说的甜腻腻。 王杨氏整个人僵在原地,活像见了鬼似地,盯着跟前的姑娘。 “奶奶这样看着我?”王秀梅娇羞的笑。“也是孙女变化大了些,一时间没认出来情有可原。”说着,指了指搁在桌上的鲜亮布匹和攒盒。“奶奶这是孙女孝敬您的。” 王杨氏做了个深呼吸,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经过一会的缓和,心思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满眼慈祥的握住王秀梅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过来辛苦了罢?你爹娘兄弟都在田里呢。” 这时苗氏端着泡好的两杯茶走了进来,她是特意掐着点进来的,在厨房时就见着婆婆回来了。“秀梅喝茶。”又看了眼小丫环,不知道叫什么,便和气的笑了笑。“请喝茶。” “快,快去田里将家人喊回来,咱们家的秀梅回来啦。”王杨氏欢喜的吩咐着大儿媳,那表情那神态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嗳我这就去。”苗氏巴不得离的远远的,别殃及了她。虽然,侄女想要报复的话,总会被殃及到,谁让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呢,但是能少了点总归是好的,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呢,大不了就分家得了,分了也好,他们这个小家好好经营着比不得现在差。 苏氏和钟氏走到老屋前,还隔了几步路,就清晰的听见屋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大嫂。”钟氏欣喜若狂的扯着苏氏的衣袖子,语气里透着浓浓的高兴。“沈小郎中也在呢。”正好可以把刚刚遇到王秀梅的事和沈小郎中讲讲,喔还有她说的那话。 苏氏掀掀眼皮子瞥了眼三弟媳,颇为严厉的道。“一会别乱说话。” “什么?”钟氏眨了眨眼睛,慢半拍的才拐过弯来,疑惑的问。“为什么不说?难道大嫂不打算将这事告诉沈小郎中?”没有沈小郎中帮忙,怎么斗得过王秀梅?再说现在她后面可是有从京城里过来的大官人家,和沈郎中还是故交呢! “回头再告诉你。”有些话苏氏这会也不好开口,毕竟她待暖冬的感情和三弟媳待暖冬的感情是完全不同地。“别乱说话。”又警告了句,才继续往老屋走。跨高高的门槛时,就笑着出声。“阿元也在呢,暖冬这是在教俩小的识字?” 暖冬眉开眼笑的起了身。“大嫂,三嫂,你们过来了。”又是搬椅又是倒水的。 小锦康见着母亲,欢喜的扑了过去。“娘亲。” 钟氏心里头的那点子郁闷,在听见儿子喊她时,消的干干净净,轻巧的将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颊,细细的和他说起话来。 “娘。”小青城喊了声,走到了母亲的身边。 苏氏抱着小儿子对着暖冬说。“别忙活,咱们一家人用不着客套,坐着坐着。”又看向沈元,温和的问着。“阿元过来一会了?”不知阿元知不知道王秀梅回村的事。 “来了有一会。”沈元犹豫了下,又道。“我来和暖冬说件事,我在家里看见王秀梅了。” 钟氏见沈小郎中自个都说到了这份上,连忙接道。“我们在过来的路上也碰着她了。” 才说了一句,就让苏氏把话抢了过去。“带了个小丫环,手里捧着布匹和攒盒,看着方向是去王家的。” “她和你们说话了?”沈元问道。 “说了两句。”苏氏就怕三弟妹说漏嘴,急急的就接了话。“刚开始没认出来,后来站近了,仔细瞅了两眼,听她说话才认得,这变化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