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唐文翰满足地伸伸懒腰。 昨晚酒席上跟着领导四处敬酒,差点没将胃给吐出来,为了竞争副主任的名额,他算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 “咦。” 不对劲啊,平时只要张开手臂,就能摸到床头柜上手机的他,这次却摸了个空。不死心地往边上探探身子,可惜,接下来的一秒钟,如晴空霹雳般,仅剩的一点睡意也跑得精光。 白白嫩嫩如莲藕般婴儿的手臂,肥嘟嘟的手背上布满旋涡,老天,怎么看跟他那长满性感毛发的健壮胳膊搭不上边。 不是在做梦吧? 试探性地勾勾中指,中指也立即做出回应,好似小流氓在调戏他一般。 “我们家狗儿醒啦。”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棉麻褂子,挽着发髻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妇女,轻轻抱起唐文翰逗弄着,转头对掀开门帘进来的汉子说道:“瞧狗儿多乖,不哭不闹的,稀罕死人。” 我们的主人公只能目瞪口呆地感觉小小的身体被悬空着来回晃动,还被糊了一脸口水。 汉子是典型的庄稼汉模样,黑黝黝的面庞,粗手粗脚,见着唐文翰刚硬的面孔也柔和不少:“别狗儿狗儿的,村口私塾老先生不是给他取名叫唐文翰吗?以后就叫翰哥儿。” “是不是,翰哥儿,我们家翰哥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入翰林的。”如蒲扇般的手掌轻抚小儿子要嫩出水的小脸蛋,忍不住爱怜地掐了一把,差点让还云里雾里,没搞清楚状况的小豆丁吃痛而控制不住地哼唧出来。 见到儿子敢怒不敢言的委屈小模样,景氏心痛得不行,一把拍掉男人的手,瞪了一眼道:“你个粗汉子,懂什么翰林不翰林,没轻没重的,瞧,都掐紫了。” “嘿嘿。”唐二柱见儿子粉嫩小脸上的红指印子,憨厚地揉揉头发:“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翰林院大学士成了啥驸马爷的。” “呆子。”景氏好笑地睨了男人一眼,随即口气黯然地说道:“只要他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一辈子,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媳妇的话让唐二柱回过神来,是啊,出人头地哪那么容易,祖祖辈辈地里刨食,能混口饱饭就是老天爷给面儿,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里正,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完蛋,他这副熊样,还幻想儿子有大出息不成? “老二媳妇人呢,猪饿得嗷嗷叫,没听到啊。”窗外响起一中气十足的女声:“梅子,竹子,都死到哪去啦?丫头片子,整天就晓得玩,哪天找牙婆来全卖掉,省得浪费粮食。” 景氏闻言,狠狠地在男人腰上拧了一把:“你看你娘。” 唐二柱心下有愧,也不闪躲,一个劲地呵呵傻笑,任由媳妇发脾气。 见到这模样,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沉声一叹,掖好唐文翰的被子:“我们翰哥儿乖乖呆着,娘等会来给你喂奶,好不好啊?”说完对着窗外应了声:“来了,娘。” “光长嘴晓得吃饭,浑身长着懒筋。”喋喋不休的声音不依不饶地透过窗户,刺得人耳朵突突地疼:“离了眼皮子一会儿,就猫哪去躲懒,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 景氏低垂着头,一声不吭,显然早已习惯了婆婆的各种谩骂。 唐二柱的亲娘,景氏的婆婆房氏,见二儿媳一脸平静的模样,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好侍奉两头猪,它们可比你值钱,有个好歹,立马让大柱休了你。” “娘,翰哥儿最近没什么胃口,能蒸个蛋羹给他补补吗?”景氏叫住扭着脸盆大的屁股准备回房的婆婆问道。 “翰哥是哪个?” “就是狗儿,二柱刚刚给改的名,说是村口老先生取的。” “唐二柱,给老娘滚出来。”房氏跺着脚,对着西厢房怒骂道:“这个不孝子啊,家门不幸啊,老头子,老头子。。。” “整天做白日梦,土疙瘩还能飞出金凤凰不成?花了几个铜子,出来交待清楚。父母在无私财,这个家还没分呢,就偷偷摸摸攒私房钱了,啊。我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时,房氏嘴里的不孝子正抱着唐文翰,一脸满足地逗弄着,对窗外的质问无动于衷,好似全然没听到一般。 “行了,一大早吵吵嚷嚷什么,还没让人家笑话够啊。”堂屋内的威严男声,制止了房氏的喋喋不休:“饭妥当没?还要下地赶活儿呢。” “老头子啊,我的命苦啊。老二眼里哪还有咱老俩口啊,偷偷藏私房钱不说,还花铜子给狗儿换名字,你说说,一个庄户人家,要那么金贵的名字做啥,也不怕折了福气,托生在咱这,就得认命。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哦,就他家狗儿特殊啦?”。 堂屋内沉默半响,道:“改成什么了?” 房氏愣了一下,立马答道:“听说叫啥翰哥儿。” “翰哥儿,翰哥儿,这名字不错。”老唐头默念两声,抽了口旱烟道:“改就改呗,花出去的铜子还能要回来吗,咱家还要脸不?狗儿,不,翰哥也是你孙子嘛。” 房氏表情顿时一僵,却不敢继续胡搅蛮缠,不满地嘀咕道:“说得轻巧,玉珠的嫁妆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唐玉珠是房氏的老来女,幼时被‘高僧’批过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自然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即使是上面的三个哥哥,也没她这么得宠。 老唐头对幺女当然也是千娇万宠,闻言沉默片刻:“珠儿不是才十三吗,还有两年,咱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拖到猴年马月去?一年节衣缩食才攒个六七俩,嫁妆啥时候才能凑齐?大伯子家明珍出门子的光景你也瞧见了吧,说什么,我们珠儿不能被她比下去。” “哎。”想到唯一的闺女,老唐头妥协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踱出院子,发狠道:“二柱以后再敢攒私财,老子打断你的腿。” 大哥家的明珍,是村里的一枝花,更是好命地嫁到城里,成了杂货铺掌柜的小儿媳。亲家财大气粗,聘礼给得豪爽,足足三十两,最后老大只贴补了十来两,嫁妆就非常体面好看,整整六只大箱子啊,可以说整个土坡村都前所未有。 那场面,那盛况,被人津津乐道地回味了几年,有事没事就翻出来教训一下家里的丫头片子,让她们争气点,学学人家的出息。 老唐头那一辈,亲兄弟就两人,按理说应该守望相助,可事实呢,两家关系并不如想象中的亲近,私下较劲更是稀松平常。侄女飞上枝头,嫁到想都不敢想的好人家,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老唐头老两口哪能接受得了? 更何况老伴也真心疼老幺,平常都是照想象中的大家闺秀来培养珠儿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盼望着早早应验‘高僧’的批语,好将明珍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哪怕全家勒紧裤腰带,也得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到高门大户能挺直腰杆、抬起头来。对此,老唐头也一直默认的。 不过,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小点声,咱私下合计合计就行,可别当三个儿媳妇面表现出来,省得落下埋怨。” “她们敢反了天不成,吃了雄心豹子胆,嗤。”房氏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年代,婆婆就是上帝,胆敢有一句置喙或忤逆,不仅要被扣上不孝的帽子,还要吃官司的。 倘若哪个村传出坏名声,不仅当事人家里讨不了好,整个村都得连累吃挂落,子子孙孙科举啥的不用提了,连娶媳妇嫁闺女都得受影响。 所以在听到老唐头提醒的话时,房氏才表现得那么不屑。 “就让你悠着点,被三房晓得咱偷偷给老幺攒那么多嫁妆,换你能舒坦?你个榆木疙瘩的婆娘。” “还不是应该的?做兄嫂的打发妹妹出嫁,天经地义。”见老头子还要说什么,连忙应承道:“晓得了,晓得了,我又不傻。” “呸,没一个好东西,老大家的好吃懒做;老二家的内里藏奸;老三家的,更不用提了,整个就是个药罐子。哎呦,我的命咋这么苦哦,一点儿媳妇的力都得不到啊。” 自古媳妇婆婆是天敌,在房氏眼里,她三个媳妇全是讨债的,没个好东西。 见老婆子又依依呀呀地开始日复一日地唱戏,老唐头的头都要炸开了,喝斥道:“行了,摆饭去。” 房氏瞧见老头子的不耐烦,哪敢再置喙什么,收发自如地将眼泪收回去,亦步亦趋、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三房此刻全到齐了,包括唐文翰也被抱在手上,站在角落里,等待这个家的两位大家长。 谁也没注意安静躺在唐二柱臂弯的小人儿,此刻的眼珠子正滴溜滴溜地四下乱转,一点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聪慧机灵。 某人的神经强悍,经过刚才的惊涛骇浪,早已认清了现实。 不出意料,他应该是穿了,曾经家中有个穿越迷的侄女,对重生穿越啥的,早已耳熟能详,可以说已经被念叨得耳朵生茧了。只是没料到热衷于此的侄女还没实现愿望,他做叔叔的,倒抢先占据潮流,穿到一个吃喝拉撒不能自理的婴儿身上了。 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不成酒精中毒,一命呜呼了? 早晓得,宁可碌碌无为,在副科级上终老,也不愿意为了竞争上岗,来个英年早逝啊。十年一把辛酸泪,才供完房贷的房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呢。 也好,也算给父母留下点东西,再加上大哥的照顾,想来晚年生活,经济上应该没大问题。事到如今,他只能憋下心口的老血,苦中作乐。 郁卒啊,看周围人的衣着打扮,就晓得这个家条件一般般。虽然还不晓得是什么朝代,但金科玉律,古代不好混啊。 第2章 (修) 房氏见一屋子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干活也没见这么齐整,就知道吃吃吃。” 唐文翰自从这个世界醒过来,耳边就一直飘荡着所谓奶奶的叫骂,难不成到了更年期不成? 似是应和他的想法般,一声堪比肥猪被宰杀前嘶声裂肺的惨叫森森地打断他的遐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小身子。 “这。。。这是谁干的?”转过头去,就瞧见房氏哆哆嗦嗦,颤微着手指头,如打摆子般不可思议地指着方桌正中间罪魁祸首上。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碗炖鸡蛋,泛着迷人的金黄色泽,搭配着青翠喜人的小葱花,在一堆萝卜干咸菜、窝窝头衬托下,更是显得鹤立鸡群,风姿卓越,英武不凡,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娘,你之前不是同意了吗?”景氏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同意什么了?”房氏虎着脸,瞪着二儿媳,任谁都能听出话音里暴风雨前的宁静。 “之前说炖个鸡蛋给翰哥儿补补身子,你不是默许了吗?” “还默许,默许个屁。”房氏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筷子,一股脑地砸向景氏:“翰哥儿一个小娃要补什么补?他爷每天下地干活,也没那么金贵,一定是,一定是你个馋嘴的婆娘撺掇的。” 说着,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对着老唐头道:“老头子,瞧见了吧,这个家不管怎么行?一个个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还没死呢,就敢当我的家了,呜呜。。。” 武氏幸灾乐祸地撇了撇额头被砸得铁青的弟妹,哼,让你能,这下撞枪眼了吧,不就生了个儿子,天天献宝似地,有啥好显摆的。 “娘,你小点声,都惊着翰哥了。”唐二柱边安抚性地拍拍儿子的背边解释道:“翰哥儿这几天茶饭不畅快,才让他娘给炖个鸡蛋换换口味的。一个小娃能吃多少?多下来的,正好给爹和妹妹补补。” 唐文翰有点瞠目结舌,蒸的半碗鸡蛋还分几个人吃?他觉得有必要重新度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两只鸡蛋能卖一文钱啊?”房氏好似认为二房一家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般:“像你们这么吃,有多少家产也败光了,哎呦,我的心口。。。” “娘,一只鸡蛋罢了,翰哥身子不爽利,你老也心疼不是?”唐二柱有心息事宁人。 “他有什么不爽利的?啊,养得白白胖胖比猪还结实。猪还能卖钱呢,他呢,能干啥,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都两岁了,连人都不会叫。” 唐二柱面色一沉,朝老唐头道:“爹,你管管娘那张嘴,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冒,哪像做长辈的?有把亲孙子跟猪比的吗?翰哥儿一个小奶娃,碍着她什么事了,要这么被埋汰?” 原来自己已经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怪不得老头老太好像不怎么稀罕他似的。试着‘啊’‘啊’地清清喉咙,声带没问题,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是天生残疾就行。 “都消停些,吃饭吧。”老唐头既没教训老妻,也没责备儿子,将事情轻飘飘地给揭过去了。 作为大家长的他,说话还是相当管用的,即便强势如房氏,嘴里再不甘心地叽里咕噜,面上却如猫儿般低头垂目地帮着老头子摆碗筷。然后一把将炖鸡蛋端到自个儿跟前,舀了一勺子扔到景氏碗里:“吃,吃死你。” 再分了半份给老唐头,其余的连碗都摆到一个娇俏似花骨朵般的女孩面前。 景氏也不在意婆婆的态度,从男人手里抱过唐文翰,将鸡蛋小心地伸到他嘴边,温柔地哄道:“乖,翰哥儿,快吃。”那眼神似要温柔地滴出水来。 唐文翰掩饰住内心的复杂,小口地抿着亲娘千辛万苦为他争取的,差点引发一场血案的炖鸡蛋,味道怎么说呢,有股腥味,但胜在原滋原味,总体来说还挺鲜美,可惜只有一点点。 遗憾地舔舔干干净净的勺子,将目光转向少女,他记得清楚,三人里面,也就她分得最多。 面对侄子垂涎的目光以及周边噎口水的声音,少女恍若无人、淡定地一勺接一勺,三下五除二,碗就空空如也了。 “二嫂,以后少放些油,娘才说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呢。”少女抿抿嘴唇,微笑着意味不明地说道。 这是小姑子该对嫂子的态度?不都说古代等级森严吗?唐文翰盯着少女厌恶地想到。 “老头子,清楚了吧,不是老婆子我小题大做,整天招惹是非,故意找茬吧?连玉珠这个未出嫁的姑娘都晓得节省,老二家的炖个鸡蛋还放油,可见是个天生没成算的。”房氏立马接茬道。 老唐头虽然没有做声,但眉心却不自觉地拧了拧。 枕头风啊,枕头风,莫怪小姑姑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有两*oss撑腰呢。 唐文翰曾经能在科室混得狗模狗样,说明智商上没啥硬伤,甚至心机还算得上等,几个来回,就将形势摸了个□□不离十。 “哇,虎子也要吃鸡蛋。”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见没有他的份,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 “老三,给孩子端过去。”老唐头吩咐坐在桌尾的男人道。 唐三柱尴尬地立起身:“虎子不懂事,爹,你吃吧。” “啰嗦什么,接着,我做爷爷的,还能跟孙子抢食吗?” 唐三柱闻言,众目睽睽下只好硬着头皮端碗,可惜还没碰到碗沿呢,就被他娘给中途拦截了。 “五六岁的娃吃那么多,也不怕撑着。呶,别说做奶的偏心,都分一分,给小龙也来一点。”房氏老神在在地又分配起吃食来,老规矩,一人一勺,剩下的一点又全倒进少女的碗里:“玉珠吃,可怜见的,瞧你瘦的,将来怎么嫁人哦?” 少女的面庞顿时添上一抹粉色,更显得娇艳动人,娇羞地扭扭身子:“娘就会打趣人家,珠儿不依啦。” 唐文翰无语,这是睁眼说瞎话吗?小姑的气色,白里透红,在座的可没一个比得上。 “没眼力见的丫头片子,活该没鸡蛋吃。”武氏将碗筷敲得叮当响,对着两个女儿喝骂道。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唐大柱不悦地皱了皱眉心。 “本来就是嘛,不说跟小姑比,二房三房全有份,凭什么咱大房连点渣滓都没分到,不是嫌弃咱全生的丫头片子怎的?” 武氏娘家是开油坊的,比着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来说,条件要优渥很多,嫁妆在三房中也是独占鳌头,所以一向不太瞧得上婆家,说话颐指气使,除了公婆谁也不放在眼里。要不是独独缺个儿子,现今指不定嚣张成什么样儿呢。 这也是房氏执意要给小女儿置办一封丰厚嫁妆的原因所在,在她眼里,嫁妆丰厚,在婆家才能挺直腰杆,说话有分量,不会挨欺负。 “自个儿肚皮不争气,怪谁。”唐大柱语气生硬地回道。 “好啊唐大柱,今儿终于说实话了,嫌弃我咋的,有本事找黄花大闺女生儿子去啊。”武氏属于炮仗型,一点就炸,天生又不晓得低头,冷嘲热讽,就差跟男人杠上了。 “有完没完,不吃饭的全给我滚。”老唐头厉声喝道,他做公公的,不好直接喝骂武氏,但心中早对不知三从四德、张牙舞爪的大儿媳和立不起夫纲的大儿子不满了。一个男人竟然被女人给拿捏住,算怎么回事?想到这里,越发忧虑,一脑门子官司,对着有些凉了的稀饭窝头更加索然无味。 武氏得了呵斥,虽住嘴了,但喝稀饭的嘴故意‘吧嗒’‘吧嗒’作响,以显示她心中的不满。 唐文翰转着小脑袋看得津津有味,深觉自己过去三十几年都白活了,哪见过这种乡村原汁原味的阵仗? 父母都是机械工程师,小区里呢,全是一个厂的技术骨干,技术型的人才是众所周知的不善于言辞,一辈子从没见他们红过脸。 工作以后,在机关单位,跌跌撞撞几次后,也是迅速蜕变,开始处处模仿前辈,说话都在嘴里打个转觉得没歧义才出口,或者话只说半句,哪见过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唱几出戏的? 更何况是为了小半碗的蒸鸡蛋? 见微知著,这个家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相信以后他的生活足可以用鸡飞狗跳形容了。 哎,就晓得古代日子不好混。 前世人模狗样,不代表今生也能出人头地,不同的社会体系、人生观、价值观,他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想到这儿,不由自主地为将来忧虑起来。 唐文翰是个现实的家伙,晓得自己再也回不去,永远和前世父母、亲人、朋友天人永隔了,与其浑浑噩噩不肯面对现实,不如奋起直追,好好享受这一段与众不同的人生。 逝去的终将逝去,要生存,就得调整好心态,重头开始。 景氏涮好碗,将水渍在衣裙上擦干,才得空抱起心爱的小儿子准备喂奶。 莫要大惊小怪,这年头的人认为母乳是最有营养的,啥都比不上,除了实在穷得揭不开锅没奶水的,会早早给孩子断奶,一般的都喂到六七岁,大户人家不少十来岁的小大人还每日一碗人奶呢。 以前一闻到奶香,就在她胸前拱来拱去的狗儿,这次却无动于衷,哪怕将□□塞到他嘴里,也倔强地撇过头,坚决不吸。 景氏着急了,对着男人道:“他爸,这可咋整,翰哥不吃奶了?” 唐二柱闻言,也是心跳慢了半拍,摸摸唐文翰的额头,脖颈:“没烧啊。” “那怎么蔫蔫的,就是不肯吃奶呢。”景氏手足无措地说道:“刚才还好好的呢,是不是被吵闹惊着了?” 晓得媳妇紧张儿子,稍微有点头疼脑热,就跟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咳,他又何尝不是呢,千盼万盼多少年才得来的宝贝,也是他的心头肉啊:“别自己吓自己,这种话能乱说吗?” 男人到底沉稳些,对着外屋喊道:“梅子,给弟弟盛点粥汤来。” 唐梅是二房的老大,今年八岁,在十四五岁就嫁人的年代里,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听到爹的吩咐,连忙放下正纳的鞋底子去了厨房。 第3章 (修) 一碗米汤又换来房氏的喋喋不休:“谁家没个男娃,一会鸡蛋一会粥汤的,比地主家的少爷还难伺候,要金贵日子,别托生在咱穷家破窑才好呢。” “埋怨归埋怨,拿三四岁的孩子做什么筏子,他是能听懂还是怎的,白白降低自己的辈分。”好歹是亲孙子,哪有不盼着成龙成凤的道理,老唐头到底有些看不过眼。 “晓得了,就是让老二家的收敛收敛,上上他们的紧箍咒,别老借着孩子生事,当咱老两口都是瞎子。”房氏恨恨地说道:“老二家的鬼主意忒多,就得好好治治。” 景氏此时哪顾得上婆婆的不满,满心眼里都是小儿子:“翰哥儿,来,喝点。” 这次,唐文翰没闹脾气,乖乖地喝着大姐端来的米汤,黑白分明、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让人一看就生出万分欢喜。 唐梅总感觉弟弟有些不同了,再不是以前那个稍有不如意就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哇哇大哭的小毛头了,至于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她也说不出所以然。不得不说,小孩子的感知就是敏锐,可不是一夜间,此唐文翰非彼唐文翰了吗。 “翰哥长大了,嫌弃娘了。”瞧着喝得香喷喷的小儿子,哪里还不清楚他是不愿意再吃奶了呢,一时间感慨万千,浮想联翩。 唐文翰心里抖了抖,让都快奔四的人喝奶,尤其是喝小了他起码一轮的女人的奶水,即使对方是原主的亲娘,他心里也有些障碍,下不去嘴。 何况奶有什么好喝的,刚刚被弄了一些沾在嘴唇上,泛着一股腥味,跟想象中的甘甜鲜美根本搭不上边,哎,正好借机断奶吧。 记得前世小侄子六七个月时,就已经开始吃辅食了,他都两岁了还没断奶,怪不得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呢。 别看原主白白胖胖,长得一股喜庆劲儿,估计就是个虚胖、空架子,这辈子他绝对不要重蹈英年早逝的后尘,要活个够本,寿终正寝。 “你这女人,前几天还说翰哥儿出牙齿,咬得你乳、头疼呢,现在孩子心疼娘,不吃奶了,倒反而感慨起来。”唐柱子哭笑不得:“女人啊。” “瞧我这牛角尖钻的,可不就这道理。”景氏一拍大腿道:“我们翰哥儿真是鬼精灵,都晓得心疼娘了。” 唐文翰边吃边琢磨,他爹是这个意思吗? 小孩子胃口小,才吃了半碗米汤,就直打饱嗝。 “我们翰哥儿再睡会儿好不好?竹子呢,又疯哪去了,不晓得看顾弟弟,整天跟野小子似的,都六岁了,连个帕子都不会缝,将来怎么嫁人?梅子,约束着些妹妹,男女七岁不同席,再这样下去,人家要说闲话的。” 唐梅红着脸,抿着小嘴点点头。 “你是老大,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等会娘去地里拔花生,你爹去城里帮工,弟弟的屎尿要及时把,要是屙到身上,会生痱子。”景氏事无巨细地吩咐道:“过个把时辰要喂水,记得时时看着,别让他掉下炕。” 听得边上的唐文翰都一个头两个大,真亏才八岁的小丫头,却一丝不苟,时不时地还点点头,表示记着一清二楚。这年头的老大绝对是爹娘左右手,在现代,似大姐这般大的孩子才上一年级吧?想到这里,不由得对这个姐姐产生一丝怜惜。 等景氏二人离开后,唐梅干脆坐在炕边做针线,时不时地抬头顾顾弟弟,偶尔还翻开尿布看看有没有尿湿,一丝不苟的模样,羞得某人差点没将头塞到裤裆里。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干脆闭上眼睛假寐,正好趁机好好理理这一团乱麻。 这个家当家作主的毋庸置疑,是老唐头两口子,他们生养了兄妹四人,三男一女,他爹排行第二。 照之前的情形看,他爹应该不怎么得老两口的欢心,不,应该说,他们这一房都不怎么讨他们的喜欢。哎,都说隔代亲,而且他还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都没觉察出一点慈爱来,可见他的两姐姐平时受到的是啥待遇了。不过也能理解,谁让爹排行第二呢,既不是长也不占幼的,被忽视也属正常。 至于将来走什么路,他还得琢磨看看,但有一条应该不会变,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见古代读书人的地位尊崇,这书排除万难也要读。 至于读书费用,想想都清楚肯定不是穷家小户能支撑得起的,更何况他们这房的一穷二白?想公中出钱,那更是痴心妄想,没见边上还有个没出嫁的小姑姑嘛。 不过,虽然现在还没头绪,但他一点也不担心,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自力更生,似上辈子的半工半读。万事开头难,细水长流,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这个家一团乱麻,他得谨慎再谨慎,万一千辛万苦到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他不得一头撞死啊。 索性他还小,有的是时间想出个万全之策来。 哎,其实唯一发愁的是读书本身。 从小到大经历了数不清的考试,基本每攀登一峰都需要成绩来衡量,择校、就业、职称样样都离不了考试,习惯成自热,就考试本身,他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 但有得必有失,应试教育下长成的孩子,对知识都是囫囵吞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走的是捷径;但古代就不同了,得用之乎者也做文章,四书五经必须吃透,会活学活用,随便拎出一句来,就得写出花团锦簇的应景的内容来,想靠先进的理念博人眼球,绝对行不通。 任重而道远啊,将来的主旋律已经注定了,老老实实地啃书本,然后跃出农门。 只有本本分分按部就班地从头开始,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也不想做人上人,成就伟业或者收一大堆莺莺燕燕,只愿平安终老,就算没辜负这穿越一回。 哎,现如今一切都是空想,只能说是纸上谈兵,具体的情况还得等到了解当前社会状况再做决定,最起码得知道他穿越到何朝何代吧。 想着,想着,终于抵抗不住身体的本能,沉沉地睡去了。 唐梅见弟弟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唉声叹气的小模样就好笑得紧,上前帮着掖好被子,坐在旁边盯着绣篷想心事。 她是女孩子,心事相对细腻,对人对事也有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记得娘前几年因只生了她和妹妹,被奶奶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地整天嫌弃,就跟如今的大伯娘似的,哎,还不如大伯娘呢,最起码她娘家得力,奶不敢做得太过分。想想那时的日子,她天天暗自着急,恨不得立马有个弟弟从娘肚里蹦出来才好呢。 仰着脖子盼啊盼,在她六岁时,终于得了个弟弟。 满心鼓舞地认为娘的好日子终于来了,不要再每天做很多活儿,也不要每天挨骂。没成想,奶奶对娘的态度反而更恶劣了。那时,她才恍然大悟,一切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泡影,奶不待见娘,不是因为没生男娃的原因,而是不管娘怎么做都是错的。 彷佛一夜间长大了似的,她更懂事了,帮着娘料理家事,照顾年幼的妹妹弟弟,听娘说,弟弟是她和妹妹将来的靠山,只要他好了,才没人敢欺负她们。 轻微的(~o~)~zz声,打断了唐梅的沉思,抬头一看,被子被弟弟踢到一边,雪白的肚皮露着,手脚叉着正打呼噜呢,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可稀罕死她了,弟弟果然很神奇,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显示出不凡了。 不知不觉,唐文翰露出了前世睡觉的霸道模样。 睡得正沉,感觉有人正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睡眼,见一梳着双髻,不停刺溜鼻涕的女孩正朝他咧嘴笑:“弟弟,好吃不好吃?” “竹子,又往翰哥儿嘴里塞枣子啦?跟你说过多少遍,弟弟还小,不能吃这些东西。”长姐如母,这话不是说着玩的,唐梅教育起妹妹来似模似样,一点不含糊。 小丫头对姐姐一向犯怵,见她责骂自己,大眼睛里迅速盈满水光,嗫嚅地说道:“枣子可甜了,也想让弟弟尝尝。”说完还讨好地往姐姐嘴边送:“姐,你吃不?” 唐梅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妹妹疼弟弟的心意,也就不在计较,将唐文翰嘴里的枣子抠出来说道:“乖,姐不吃,竹子自己吃。” 唐文翰估摸着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二姐了,五六岁的样子,半旧不新打满补丁的褂子上沾满花花绿绿的草汁与泥浆,实在不敢恭维,一看两姐妹就性格迥异,大姐文静,二姐活泼。 “姐,今天我把二牛狠狠揍了一顿,还男娃呢,嗤,力气没我一半大。”竹子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怎么又打架啦?”唐梅顿时头大如斗,怪不得娘总不放心,让盯着她呢:“娘说过你多少遍,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怎么就不听呢。”妹妹的性格肖似男孩,整天在外面跟人干仗,来讨说法要赔偿的,每日里络绎不绝恨不能将门槛踏破,偏偏小人精不以为意,也不晓得爹娘为她愁掉多少根头发。 “哼,谁让他们说弟弟是傻子来着,敢说我竹子的弟弟,就得尝尝我拳头的滋味。”小丫头不以为意地说道,随即,又满面怜惜地摸摸唐文翰毛毛的脑袋道,语气中充满迟疑:“姐,你说弟弟会不会真的是哑巴,二牛说他弟弟才一岁就能喊人了。” “别瞎说,咱们翰哥多机灵啊,看这眼睛滴溜溜转得。”唐梅的眼里充满笑意:“说话晚的孩子才有大出息呢,贵人开口都晚,知道不?听说镇上有位老童生,小时候三岁才会说话,五岁才会走路呢。” “真的?”竹子一向跟姐姐亲近,听得这话,哪还有什么怀疑,开心得一下蹦得老高:“就说嘛,堂堂竹子的弟弟怎么可能是傻子呢。”说完,还兴奋地挽着姐姐的手腕道:“这么说,将来我们弟弟也会是啥童生?” “肯定的。”唐梅对此深信不疑,随即附在唐文翰的耳边小声低语道:“弟弟别怕,要真不会说话,等姐多绣一些帕子,攒够银钱,就给你找大夫,一定把你治好。” 唐文翰的心似被重重地撞击了下,得多深的感情,才能让才八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唐家二房的大小子,有一双疼他的父母和两位深爱他的姐姐。 第4章 (修) 就这么心潮澎湃下,‘姐姐’两个字脱口而出,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没有丝毫的堵塞和障碍,但却独独惊呆了唐梅。 “竹子,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求证,生怕出现了幻听。 “声音?好像弟弟喊了声姐姐。呀,弟弟会说话啦?”唐竹到底年纪小些,还有些懵懵懂懂:“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咱家弟弟开口说话了。”唐梅迷迷糊糊中夹杂着欣喜若狂:“弟弟,这是真的吗?乖,再叫一声姐,好不?” 有了第一次,唐文翰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咬牙,一跺脚,又冒出了‘姐姐’两字,边叫还边做心理辅导,你再不是从前的奔四机关干部了,只不过是位刚刚断奶的小奶娃,咱不害臊,不害臊。 “哇。”唐梅此时再也顾不得别的,扔下手中的绣棚,大哭一声往门外奔去,也顾不得叮嘱妹妹照顾好弟弟,好在唐文翰是个内心住着中年大叔的怪物,要不然丢下两岁的娃在这么高的炕上,还真有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儿。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危险分子唐竹,她还不明白弟弟会开口说话的意义,不过从此以后多了个会跟她交流的大玩具,想想还是挺不错的。这不,一会捏捏唐文翰的胳膊,一会掐掐他的手指,连粉嫩粉嫩的小羞羞也难逃魔掌,在她的好奇研究之下。 唐文翰羞怒至极,奈何力小人微,根本无从抵抗,只能闭上眼睛装死,大姐啊,好怀念温柔的大姐啊,哎,他现在也分不清开口说话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唐梅小旋风似的冲出院门,惹得在捡鸡蛋的房氏又一阵好骂:“嚎什么丧啊,你奶还没死呢,一天到晚就会惹人嫌,跟你那个没福气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坏胚子。还好鸡蛋没摔破,要不然非把你卖到窑子不可。” 可惜这番怒骂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唐梅此时脑袋空空,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正在地里拔花生的娘。 拔花生这些活儿,一般都是大媳妇小媳妇干的,三五成群,一边干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对整天在婆婆们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她们来说,着实是一番享受。 “咦,那是不是你家梅子?”伍二嫂家的地和唐家的挨着,平常关系处得也不错,远远见一个小身影哭哭啼啼地往这边来,不由担忧地朝景氏说道:“不会这孩子又在家受什么委屈了吧?” 景氏也有些纳闷,大丫头的性子她最清楚不够,断不会因为奶骂几句就跑到地里告状来的,可见小身影风风火火的样子,又有些拿不准,心里直打鼓。 除非。。。 不好,难不成是翰哥儿出啥事儿了?正胡思乱想间,闺女已经跑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娘。。。” “咋啦,慢慢说,梅子,别吓着你娘。”伍二嫂赶紧帮着此时已经脸色煞白的景氏顺气。 唐梅更是心急得不行,暗暗责怪自己的鲁莽,可是,这越着急越语无伦次,索性狠下心来,死死地掐了自己一把,刹那的剧痛顿时让她平静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娘,别着急,是好事儿,好事儿,我弟弟,他刚刚开口说话啦。”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景氏顿时愣怔当场,跟个木头人似的,差点以为时间快冻结的时候,伍二嫂猛地一拍大腿,以堪比一百分音贝的声音大吼道:“果然是大喜事,恭喜你啊,大妹子。” 众人瞧这边又哭又闹,也是好奇不已,一时间七嘴八舌。 “啥事啊,伍二嫂?” “哈哈,翠妹子家的大小子终于开口说话啦。”景翠是景氏的闺名。 “不能够吧,别是个大乌龙,空欢喜一场吧?”有人开始犯酸水了。人家有儿子,她也有儿子,可架不住人家的儿子不会说话啊,这一比,高下立判,心里自豪着呢,万一那孩子真会说话了,她以后到哪找成就感呢。 听这犯酸水的话,伍二嫂可不依了,她可是真心替景氏高兴:“水清家的,你积点口德吧,就是翠妹子好性儿,换了我,早一巴掌伺候你了。” “呵呵,瞧这话说的,我也不过是好心好意的提醒哎。”想想伍二嫂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货儿,再加一个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犯不着惹事上身,省得男人回去削她,讪讪地解释道:“看我就是嘴快,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行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走,咱上二柱家瞧瞧就是。”有热闹看连地里的花生都不着急收了,一群人就这么拥着如立云端的景氏往前走。 喜欢看热闹的、碎嘴的,在现下比比皆是,哎,谁让娱乐如此匮乏呢,不将自己的高兴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日子还怎么撑下去哦。 西厢房里玩弟弟正起劲的唐竹,见这么大一群人拥进房间里,饶是性子大胆,也有些手足无措:“娘,我,我,最近没跟人打架啊。”以为又是小伙伴的爹娘替他们上门讨公道来的。 哪知道,景氏眼神直勾勾的,眼里根本没她,自觉逃过一劫的孩子连忙躲到姐姐背后避难去了。 哎,不就开口说个话吗,有必要跟瞧西洋景似的吗?瞧这一大堆吵吵嚷嚷的兴奋劲儿,太可怕了,好在唐文翰是个伪宝宝,否则会留下心理阴影也说不准。 “娘。”不就是想瞧稀奇吗,索性让你们如愿好了,要和她们较劲,犟着不开口,明儿村里指不定会有什么闲话来编排他们一家呢。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瞧群众的智慧啊,她们的编剧能力,处处脑补,啧,啧。。。 “翰哥儿,我的翰哥儿啊。”景氏再也憋不住,‘哇’地大哭出声,撕心裂肺,似是要将几年来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这下好了,再没疑虑,人群似是炸开窝来:“真会说话呢。” “是啊,还认识人呢。” “果然是贵人晚开口,小人儿心里有本谱。” 伍二嫂上前安慰景氏道:“好了,大妹子,别哭了,再吓着孩子,你也算苦尽甘来,福气还在后面呢。” “对,对,我不哭,不哭。”可是话虽这么说,那眼泪还是跟泉涌一般。 “都回去吧,回去吧,啊,让她们一家亲香亲香。”伍二嫂将明显还不想走的众人往外赶。 好在热闹也看过了,还得回去将第一手的消息散步开来,也就不再逗留,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 伍二嫂离开的时候,见房氏还在老神在在的喂鸡,眼珠一转,上前笑嘻嘻地说道:“恭喜你啊,婶子,二房的男孙开口说话了哎。” 自诩整个家都在她的掌控下,对于西厢那么大的动静,作为当家人的房氏,哪能不晓得啊。正发愁以后用什么拿捏老二家的呢,现在有人火上浇油,不由得火冒三丈:“咋的,还要我老婆子放炮仗庆祝不成?” “说哪里话,婶子,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 “屁话,老婆子孙子多得很,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景氏你个懒婆娘,又想着怎么躲懒是不是?”房氏不好跟后生晚辈耍横,但对自己儿媳妇就一点顾忌也没有了,是越骂越起劲:“有儿子了不起啊,你婆婆我可是生了三个儿子,也没见怎么享福。” “哼,惫懒货,要是耽误花生的收成,看我怎么扒你的皮。” 那肆无忌惮泼辣的样子,看得伍二嫂一阵无语,大部分人家有个矛盾,都是关上门来生怕人知晓看笑话,这房婶子倒好,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儿,就这么骂骂咧咧的。 翠妹子的日子不好过哦,还好现在翰哥儿是个好的,将来还有个盼头。她一个外人,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只能私下多帮衬些了。 屋里,景氏正一遍又一遍地让唐文翰叫娘,好要把之前的欠账都补上,怎么听都听不够似地,可是听的人不嫌烦,说的人已经厌烦了,为了不继续充当复读机,某人故意捏个小拳头打哈欠。 “娘,弟弟会说话了,以后什么时候都能说的,瞧,他都累着了。” 上道啊,上道,大姐果然是及时雨,最善解人意了,恩,他一定要好好奋斗,将来给她添一份厚嫁妆,气死屋外头口无遮拦的老巫婆。 “对,对,瞧娘都糊涂了,我们翰哥儿再睡会儿,娘就在边上陪你好不好?” 其实娘心里的不安,唐文翰是完全能理解的,是生怕他一夜间又变成从前的模样吧,就跟中了彩票患得患失一样,几个数字都要一遍遍的核对,生怕眼花看错了,空欢喜一场。 “恩。”唐文翰乖巧地点点头,依偎到对方怀里闭目养神,看得景氏的心柔软得都快滴出水来。 刚开始他还只是装睡,没料到伴着缓慢的心跳,闻着皂角的清香,伴随着沉沉地母爱,没一会就眼皮打架,陷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见儿子那甜甜的睡容,景氏觉着就是给她金山银山也不换。快四岁还不开口,愁得她这当娘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听闻哪里有庙会,再远也要去上柱香,磨破草鞋双脚、赶几十里山路都是常有的事,就盼着哪路菩萨显灵,还她一个会说话的儿子。 现在好了,老天总算待她景翠不薄,深觉自己的人生圆满了,也不求儿子做学问,得高官厚禄做人上人,只要这样下去就好,就好。 第5章 (修) 晚上,唐二柱下工后,听到老儿子叫爹,也抱着唐文翰哭得稀里哗啦跟个泪人儿似的。 这个男人也许没能力给妻儿富足的生活,但却一直用宽阔的肩膀努力支撑着这个家,所有的压力都默默独自承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他娘,今儿做工得了二十五文,二十文等会要交给公中,这五文钱你收着。” “这是?”景氏的话里带了些颤抖,虽然隐约猜到其中的含义,但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希望得到男人的亲口确认。 “爹娘的话,你听着就好。哎,翰哥儿如今也开口了,小孩子长得快,肯定一天一个样,我这当爹的不能不为孩子考虑点儿。”唐二柱反握住景氏的手:“媳妇,这些年委屈你了,嫁给我这么个没本事的男人。我想着,每日截留下点,日子久了,等翰哥儿五六岁,要是他有进学的天分,咱也不至于两手空空,耽误了他。” “二柱。。。”男人虽然一直对她不错,但内心里也是个孝顺的,平时背地里从没做出过私存小金库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表态,表示从今以后会替她们这个小家考虑,让景氏有些幸福从天而降的感觉。 她紧紧攥着五文钱,看着儿子好奇忽闪的大眼睛,闺女脸上的期盼,没有装出贤惠媳妇的推却姿态,而是将捂得发热的五文钱藏进角落的坛子里。 梅子八岁,竹子六岁,不肖几年得说人家,翰哥过两年得读书认字,哪哪都离不了银钱,她没有资格矫情。 这些年他们二房做牛做马,从没有任何的私心,但就是这样,也从没得到过婆婆的一丝笑脸,她可不相信大房和三房会像二柱这么老实,他们付出得够多了,也到时候为孩子们打算打算了。 还好,总算一切还不晚。 此时,唐文翰心里的算盘啪啪响,爹从早到晚,称得上是披星戴月,做一天工才得二十五文钱,劳动力也太廉价了吧,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赚钱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不着急,等过个一两年某人就能深刻体会到了。 “娘,这是今儿得的二十文,你收好。” “二十文?平日不都二十四五文的吗?好啊唐二柱,你以为娘老糊涂了是吧,由得你糊弄?”房氏见比平日少了四五文钱,就如割了她的肉般,哪里肯依。 武氏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莫不是二弟又藏私房钱了?”早上的那一出,她在窗户底下可是从头听到尾的。 这挑拨可捅了马蜂窝了,“老二,你说平日里是亏待你吃还是亏待你穿了,要这样捅娘的心窝子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算了。” 老唐头被婆娘的震天吼闹得心烦意乱,将饭碗一丢:“住嘴,二柱,说说怎么回事?”私心里可不相信憨厚的老二敢挑战他的威严。 “爹,今儿确实就得了二十文,要是你们不相信,可以去镇上或城里去打听。”唐二柱心里早想好了对策,所以刚才一直顶着怒骂,淡定地吃窝窝头,抓紧时间混个肚饱,省得一会儿连饭都吃不成,他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做苦力,可不想饥肠辘辘地空着肚子睡觉。 “对了,嫂子娘家不就在镇上吗,打听也便宜,看看我们这种做苦力的每日得多少银钱。”他才不怕穿帮呢,事实上,苦力的价码确实在十七八文至二十文之间,之所以他得了多点,是因为他每日做活时间长,有把力气又能吃苦细心,口碑也不错。 呵,打听?爱谁去谁去呗,反正他说的实话。 这话一出,武氏顿时有些讪讪:“二弟说哪里话,我这还不是顺着娘的话说的?” 唐大柱内心沉沉一叹,也不知怎么娶了这么个不着四五的媳妇的,总有一天会吵着兄弟和他离了心,有心想骂几句,又晓得武氏的性子,要是现在落了她的面子,保准会闹得天翻地覆,家无宁日。哎,随她吧,爱咋咋地,实在是懒得管了。 房氏见老二说得信誓旦旦,毫不心虚,心中早已信了大半,不过该打听的还是要打听,她绝不容许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闻言,眼皮一耷拉:“老大家的,我只让老二解释,可没说其他什么。你啥意思,挑拨离间想闹得老唐家分家是不?” 武氏就是再想分家,也不敢亲口承认,威逼长辈兄弟分家的罪名她可担不起,难得低下骄傲的头颅,朝婆婆讨好地笑笑:“我这不也是误会了吗?娘,你大人有人谅,饶恕媳妇则个。” “哼。”房氏见大儿媳低头,也就见好就收:“一个两个的,不知道养这么一大家子的艰难,等你们日后当家作主就晓得苦楚了哦。” 武氏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要分家了,她带着嫁妆,早就一家吃香的喝辣的了,哪用得着受老虔婆的窝囊气啊。 “老头子啊,一日少五文钱,一个月是不是就少了一百五十文的进项,哎呀妈呀,那一年得多少?”闺女的嫁妆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啊。 老唐头心领神会地吧吧嘴,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唐文翰有些无奈,早饭唱戏,晚饭也唱戏,好好热腾腾的饭菜非得凉透了才吃,这样是味道更香吗?既然聚在一块儿就吵吵嚷嚷,干嘛还要裹在一块儿,各过各的就是。 “听说翰哥儿会说话啦?”老唐头瞅瞅唐梅怀里的小豆丁问道。 “是啊,晓得认人了,来,翰哥儿,叫爷爷。”景氏连忙吩咐道。 唐文翰不太喜欢这对偏心的老头老太,倚着年纪小,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爷爷’就把头埋进大姐怀里,死活不再探出来。 老头心里顿时有些不喜,感慨这个孙子和他没什么缘分,叫亲爷爷还这么勉强,没规矩,决定以后不再多加关注了,不过面上还是欢喜地说了声‘乖’应付过去。 错都是别人的,从不认为是自己太过苛求了,其实他眼里没规矩的孙子也不过才三四岁而已,能懂什么?所有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是很有道理的。房氏那样的人,作为一个被窝睡了几十年的老唐头能强到哪儿去? 唐文翰是什么人,他好歹也在机关摸爬滚打混了十几年,大大小小也算个干部,对老头面上和蔼、眼里冷漠的心口不一哪能看不出来?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反正没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金元宝,能讨得所有人欢心。 “爹,翰哥儿今儿有些累了,你别计较。”唐二柱不知什么原因,就是能感觉出儿子好像不太喜欢爹娘,连忙打着圆场。 “跟个小奶娃有什么计较的,金贵人哦,碰不得骂不得,将来想享他的福是难了哦。”房氏不阴不阳地说道。 呸,没有付出就想要回报,想坐享其成,凭什么啊,凭你脸比屁股大?还是血缘关系、天经地义?拉倒吧,他唐文翰可不是彻彻底底的古人,什么忠孝礼义廉耻根本约束不了他,只要做做面子情,不影响自个儿的前途就行。想拿这套束缚他,门都没有,到时候,他有的是着儿对付他们。 “呵呵,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好了,别啰嗦了,既然饭吃了,就赶紧回屋歇着吧。”话里尽是不耐烦,像是打发吃白食的叫花子:“明日早点起来做工,二十文,二十文能干什么。”听听蚊子打呵欠,口气倒不小。 “她娘,你说咱翰哥儿是不是不喜欢爹娘啊?”唐二柱搂着媳妇说悄悄话。 “有这回事?”景氏闻言也有些好奇:“这话从哪说起?” “以前还没怎么发觉,但今日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话里透着一股笃定:“那小子眼珠子瞪得,好像大人间的事儿他全明白似的。” “那是,也不想想是谁生的。”景氏嘴里的骄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儿子聪明着呢,别看平时一声不吭,这心里可比谁都清楚明白,谁对他好,都记着清清楚楚呢。” “也是,许是爹娘平日里的行径太过分,他都瞧在眼里,是在帮咱鸣不平呢。” 爹娘,能别这么大言不惭地夸他了吗,听着壁角的唐文翰感觉头皮发麻,饶是一贯老脸皮厚,此时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整的,果然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吗? “哎,二柱,说句实在的,不是做儿媳妇的不孝顺,只是看孩子们平时受的委屈,真恨不得分开过算了。”景氏哽咽地依偎在男人怀里说道:“弄个蛋羹给儿子吃,都鸡飞狗跳的。” “别哭了,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你以为我不想分开啊。”唐二柱心疼地安慰媳妇道:“看爹娘那样子,估计难哦。” “我也晓得艰难,但还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分家,让孩子不需看别人脸色,我就是每天吃糠咽菜也愿意。” 回答她的是一声沉沉地叹息,唐二柱在黑暗中苦笑,分家?哪是那么容易,大哥三弟谁不想?但也就只能想想,这事儿除非爹娘主动提,他们谁提那是甭想在村中立足了。 唐文翰心情也有些沉重,他能体会娘的种种煎熬,一方面是面对子女受苦的无能为力,一方面又要日日忍受婆婆的刁难,能怎么办?熬啊。多年媳妇熬成婆,‘熬’一字,诉说了其中隐藏的数不尽辛酸啊。 这事也给他提了个醒,以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小心,这时候的礼法是十分严厉的,可以说,称得上是苛刻。他无力和整个大环境做对抗,做事一定要有理可依,有法可循,让人抓不到把柄才行。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要学的还很多,万幸,日子还久着呢。 第6章 (修) 小孩都是见风长的,不知不觉间唐文翰已经能跑能跳能说了,边上亲近的人还不觉着有太大的变化,但在村民眼里,某些人已经慢慢地成为他们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狗蛋,你个皮猴子,瞧瞧这一身的泥。哎呦,可惜了十几文才扯的布哦,败家子,怎就想起来今儿早给你套上呢。瞧我这脑子,魔障了吗,以为谁都像翰哥儿啊。”某位做娘的正扯着早已看不出原色儿的衣服一脸心疼地说道。 “大牛,过来,今儿又跟谁打架啦!不是娘说你,你晓得自个儿今年几岁吧,瞧瞧人家翰哥儿,可比你小上三四年呢,从来不疯玩疯跑,前几天还从河边的芦苇沟里捡了十几个野鸭蛋呢。”这位说起野鸭蛋时一脸的神往:“十几个野鸭蛋啊,能卖上十来文银钱呢,哎,说说,这好事怎么就没让咱家碰上呢。” 诸如此类的事件还有很多很多,孩子都是敏感而骄傲的,谁愿意自己被别人比下去?结果,饱受怨气的小伙伴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唐文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给孤立了。 不过,被孤立也好,省得老身不由己地被人扯出去玩,既然打定未来的路,就得提早计划,笨鸟先飞。 他现在每日跟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绞尽脑汁想找个赚钱的法子来,恨不得一日掰成两日用,哪有时间跟一群鼻涕拖拖的毛孩子玩过家家或者啥兵匪战斗游戏啊。 “翰哥儿啊,今儿又去哪瞎转悠啦,娘告诉你,外面拐子可多了,万一你被那帮杀千刀的给抱走,娘也活不成了,晓得不?”景氏拉着儿子愁眉苦脸地说道。 最近,她总被一帮小媳妇大婶子拉着,让传授传授啥教孩子的经验,满脑子听到的都是她们对老儿子的赞扬,按理说,她这当娘的,应该满腔地自豪和骄傲才是。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孩子,是很乖巧,从来不淘气和撒泼打滚,比竹子那丫头还稳重,衣服也整天干干净净,早上啥样子,晚上回来基本还差不多原样。有这么省心的孩子,她应该感慨自己烧了几辈子高香才对。 可是,她也愁啊,真的,估计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这孩子,吃过早饭就没了影子,响午又准时回来吃饭,天黑前也保准妥妥地瞧见他的小身板,让她想埋怨和教育都找不到借口。 曾经私下不止一次地和他爹唠叨过,为此唐二柱还专门歇了一天工,专门跟在老儿子后面,看看他每日到底去哪儿做什么。可男人一天的观察却一无所获,这孩子除了四处转悠,那些他们脑海里勾勒的危险地儿是一点没涉及,啥出格的事儿更是没有。 这下,他们也没辙了,就期望哪天孩子看厌了才好。 她实在想不通,这山啊,地啊,土坯房的,哪哪都一样,有啥可瞧得?好像多新鲜,每日都瞧不够似的。 “知道了,娘,翰哥儿饿了。”唐文翰将小身子靠在景氏的怀里撒娇道。 他早就摸透景氏的脾胃了,只要他撒撒娇,她肯定投降。果然,搂着老儿子的景氏,内心早已化成一滩水,再多的牢骚也无从出口,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哦,真是娘的小魔星。” 随他吧,就这么大点的地儿,腻了就应该不往外跑了吧,她如今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弟弟,来,先用烤红薯垫垫肚子,等爹回来,咱就开饭,好不好?”唐梅将烤得香喷喷热乎乎的红薯剥好皮送到唐文翰的嘴边。 这饭前加餐如今可就他一人有这待遇,不是房氏回头是岸发现他们的好,偏爱二房的孙子了,而是全拜他前几日捡了那么多野鸭蛋回家的功劳。 想起这茬,唐文翰就满腹怨气,好不容易避过村民,来回搬运几次才全部弄回家,千算万算,就是错估了鸭蛋对小孩子的诱惑,被心直口快的二姐一嗓子吆喝就全给破坏了。 还想着十来文的私房钱呢,这下,全被雁过拔毛的房氏给充公了,让他是欲哭无泪啊。 几个月的观察,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赚银钱艰难的他,好不容易有次创收还出师未捷就身先死,真是想撞墙的心都有了。怪谁,怪二姐的童言无忌?别逗了,才六岁的孩子懂什么。只能怪自己流年不利了。 好在某人也不是善茬,想占便宜,说什么也要让对方掉块肉才行,当下灵机一动,嚷着要吃红薯,否则说什么也不让可恶的老太婆将鸭蛋抱走,他第一次撒泼哭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房氏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最后愣是拿他没辙,无奈地同意半个月月内他每日可多得一个烤红薯。 不要以为得到加餐是多么容易的事儿,这其中可夹杂着复杂的心理较量,换做其它的物什,他就是再满地打滚也没用。 红薯虽然很难和鸭蛋划上等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已经森森地满足了。 咬了一口烤红薯,清甜软糯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唐文翰内心满足地一叹,将烤红薯推到唐梅的嘴边:“大姐也吃。” “姐不饿,我们翰哥儿吃。”已经初具母性的女娃,那姿态就跟景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母亲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古人诚不欺他也。 哪能不饿呢,离得近些都能听到她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可是他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大姐也是不会吃的。他不喜欢房氏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家里又不是穷得吃不上饭,抠抠嗦嗦地整天除了玉米稀饭窝窝头还是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稀饭窝窝头,就这还不管饱。大姐她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期以往,能落个好? 瞧这面黄肌瘦头发稀疏的,等到十五六岁生孩子时,不在鬼门关走一遭才有鬼呢,唐文翰忧心忡忡地咬着烤红薯,想挣银钱的心思更加迫切了。 晚饭时,房氏照例将碗筷摔得乒乓响,让唐文翰无语得很,不就几个红薯吗,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吗,还是给自家孙子吃的,又没让外人占便宜去,真是的,每日里都要来上这么一回冷暴力,要真换了个小孩子,从小被这样的对待,以后不得养成胆小如鼠怯弱的性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全废了啊。 唐文翰每日里回报她的就是一阵胡吃海喝,那胃口老大了,都快赶得上三房的虎子了。 房氏每次都恨得牙痒痒,可却没一点办法,兔崽子每次吃不饱就大哭大闹,上次有心想治治,他却差点哭到断气,害得她每回想起老二那双充血的牛眼珠,心里都直打鼓。 该死的讨债鬼。 “爹,翰哥儿还要窝窝头。”对着老子撒娇,某人毫无压力,即使窝头快塞到嗓子眼了,他还准备再捞上一个拿在手里慢慢啃,就为了能看一看房氏满腔怒火却发不出来的憋屈。嘿嘿,窝头还可以拿回去给大姐二姐加餐,一举两得。 房氏那个郁闷啊,最近不仅威严受到挑衅,就连忍受能力也快到达极限,简直要到爆炸的程度,她绝对有理由怀疑小杂种是在故意跟她作对,别问她为何会魔怔地认为才两岁多的奶娃有如此的古怪心思,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吃,吃,都吃了三个窝头了,你爷爷才分几个?啊,你大伯,叔吃几个?”房氏最终忍无可忍,扔下筷子发难道:“就你们二房每日上交的二十文,还不够你吃的呢。” 她的怨气也不单单因为唐文翰的事儿,老大媳妇托人在镇上打听了,做苦力确实就是老二之前说的价码,没有丝毫的隐瞒。 但那又怎么样,几年下来哪一日不是二十几文,现在却平白无故一年少了一两多的银钱,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能不着急上火? “娘,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多吃了个窝窝头,有必要这么大声吓唬他吗?”唐二柱心里有些不高兴,儿子已经够乖巧了,他这做爹的都舍不得说半句重话,仅仅因为一个窝窝头,就被娘如此不待见。 “长身体?笑话,他还要怎么长,长成猪吗?” 将亲孙子比成猪,那你是什么?唐二柱拉下脸道:“娘,你就这么不待见自己的亲孙子?” “二哥,娘不是那意思。翰哥儿,来,叔还有个窝窝头,给你吃。”唐三柱连忙打圆场道。 “今儿谁敢分给他,就从这个家滚出去。”房氏一把将筷子摔到地上。 “好吧,好吧,娘,我知道无论咱怎么做,你也不会满意。那行,以后,每日做工的钱,我也不上交惹人嫌了。”唐二柱咬着牙,脸上的青筋直暴:“二十文买多少窝窝头买不到?儿子,以后爹天天给你带肉包子回来。” “爹,肉包子?就是大牛说的那个白面里夹着很多很多肉,一咬满嘴油的东西吗?”唐文翰非常上道地配合着,爹威武啊,捧着对方的脸就使劲地亲道:“爹,你没骗翰哥儿,你没骗翰哥儿吗?” 唐柱子满腔的愤慨被小儿子的童言稚语就这么给弄得烟消云散,稀罕得恨不得掏心挖肺才好,暗自责怪自己太疏忽孩子了,这么大,连肉包子多没尝过,爹当得太失职。 “没错,我们翰哥儿高兴不高兴?” “高兴,爹爹是最好最好的爹爹。”说着,还隐晦地朝房氏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房氏被老二的突如其来给弄懵了,随后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一声嚎叫:“你敢,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你,你要是敢这么做,就给老娘滚。” 第7章 〔修〕 唐二柱在这一刻真有些莫名的寒意:“难道就因为儿子花一文两文给孩子买包子吃,就要被赶出家门?” “这个家没分家,哪里来的你我之分?”房氏说得理直气壮:“你到村里打听打听,没这个规矩。” “那如果儿子执意要这么做呢?”唐二柱晓得此时服个软,也许事情就揭过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不愿意这么做。 呵,也许他依旧任劳任怨,一家子依旧遭受不公平而不反抗,就能获得所谓的风平浪静吧。 “那就拍拍屁股滚蛋。”房氏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有朴实的价值观,不将忤逆子的反骨彻底镇压下去,那以后其余两房还不是有样学样,这个家还怎么当下去? “爹也是这个意思?”唐二柱转头问一直默不作声,由得老妻耍威风的亲爹。 老唐头一直没喝止婆娘的胡闹,不排除其中也有不满二房此举的意思:“你娘身体不好,就不能让着点?老二,你认个错就行了,做爹娘的还真跟子女过不去?” 这是站在娘的那边了,唐二柱有些心如死灰,他这么多年为这个家做牛做马到底得到了什么?大哥每日赶车能挣二十文吗,又会足额足数上交吗?小弟更别提了,跟着爹种地,弟妹每隔几日还得花十来文抓药,算来算去,最亏的就是他吧。 “依爹的意思,也同意将我们一家赶出去?”唐二柱不满意爹的和稀泥,他执着于一个答案。 哎,爹真傻,唐文翰晃晃小脑袋,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真让残酷的真相击碎心中仅存的一丝奢望,他就不伤心难过吗? “你啊,从小就是驴脾气。”老唐头自觉已经尽到提醒的责任。 武氏在一旁暗暗焦急,暗骂自己蠢笨,怎么没早想到这个主意呢,要是早一步行动,说不定现在他们这一房早被分出去,不,是被赶出去了。 哼,二弟一家果然是最奸诈的。 “儿子无话可说,就按爹娘的意思办吧。” 房氏的肺简直要气得快爆炸了:“老大,去请里正和你大伯过来,今儿就要让这忤逆子滚出去。” 这是要分家的节奏吗?乖乖趴在爹肩头看热闹的唐文翰,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昨儿爹娘还幻想要是能分出去单过就好了的,咋一日下来就梦想成真了呢。 “逆子,还不向你娘认错,难不成真想被赶出去?” “二哥,何必呢,娘是啥脾气,咱还不清楚,做小辈的多担待吧。”唐三柱也在边上帮着劝,他也想分家,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想想光是负担媳妇吃药的银钱,他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了。 “娘,你甭跟二哥一般见识,气坏自个的身子多不值啊?我看啊,二哥巴不得想分出去单过呢,瞧瞧之前上交的银钱减少,到今儿要每日花钱单独给翰哥儿买吃食,桩桩件件,怎么看怎么像预谋已久的。依珠儿看,不如成全他们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小娘皮,忒恶毒,唐文翰真恨自个儿年岁太小,要不然非整死她不可。 “看看,老头子,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连玉珠都瞧出来了。养儿子有什么用,还没个丫头贴心呢。”房氏拍拍老闺女的手道:“玉珠啊,娘以后只能靠你了。” 小姑娘笑得娇俏:“娘,珠儿以后一定让你穿金戴银,还配个丫鬟伺候你。”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以为已经是官家太太了,武氏满心嘲笑,上下嘴皮子一碰,傻子才会信哦。 偏偏房氏十分受用,此时正笑得一脸欣慰和憧憬。 唐二柱和景氏也不傻,此时说什么错什么,全当自己是聋子瞎子,由得别人编排去吧。 “二弟,日子过得好好的,这是整的哪一出?柱子多老实的孩子,你们关上门嚷嚷就算了。”唐大伯一进门就皱着眉头劝道。 “大哥,你是不晓得这孩子是怎么顶撞他娘的,咳,都闹成这样,再凑在一块过有啥意思?” “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唐大伯最瞧不上弟弟这幅受害者模样,被个女人糊弄住还自我感觉良好,只希望他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说到底,只是人家的事而已。 “今儿将二房分出去,麻烦里正和大哥做个见证。” “等等,老头子,我没说要将二房分出去啊。”房氏扯着嗓门喊道。 老唐头有些莫名其妙:“那你是啥意思?” “你们搞什么,反反复复,一会分一会不分的。”里正有些不高兴,大晚上都准备搂着婆娘睡觉了,还被叫起来处理这破事:“要分就分,不分拉倒。” “我没说要给二房分家,只说让他们光屁股滚蛋。”房氏得意洋洋,浑然不感觉自己的模样是多么刻薄:“想从这个家带东西出去,门都没有。话我放这儿,谁有二心的,趁早给老娘净身出户。” “弟妹,发发狠就算了,不要做得太过火了。”省得引火烧身。 唐大伯沉思着道:“若没记错的话,你们家有五亩上等水田,三亩中地,十亩旱地吧。再不待见二柱,也不能眼见他一家活活饿死啊,还有你的亲孙子呢。” 不提孙子还好,一提他,房氏就跟骨头卡喉咙似的,吞也不是咽也不是,那个崽子简直是生来克她的,不是因为他,一向老实的老二怎么敢跟她拍桌子打板凳? “哼,就是要让他尝尝忤逆老子娘的代价,翅膀硬了是吧?挣个二十文就了不起吗?那就带着他的工钱滚蛋吧。”房氏心里的算盘啪啪响,要是分家的话,二房最起码得分去一亩水田,一亩中地,三亩旱地,五亩的田地怎么也值十两银子吧。 老二每日做工不过二十文,不吃不喝,想攒上十两银子得花上三两年,她的珠儿哪等得及?正好,将原本老二该得的东西留给珠儿做嫁妆,一举两得。 怎么想都觉得是个极妙的主意,她心中一点没觉着不妥,反而是理所当然,辛辛苦苦将他养育成人,还帮着娶媳妇成家,该做的全做了,也该到他自力更生的时候了。 哼,谁让他吃了雄心豹子胆啦,有这样的儿子不若没有。 唐文翰早就觉得老巫婆松嘴太快,恐怕另有玄机,原来在这等着呢。 “二弟,你就由着自己婆娘胡来?”唐大伯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大哥,我觉得老婆子话糙理却不糙,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翅膀硬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有那么轻松便宜的事儿?换谁家也不能够吧。该分给他的东西,就留着我们老两口养老吧,这样的儿子咱也指望不上。” 唐二柱苦笑一声,还不死心地问道:“那我这些年的工钱呢?” “你还好意思提工钱?”房氏仿佛听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儿:“你们二房吃穿用度哪不用花钱,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瞧瞧你家小子,都胖成啥样儿,得多少粮食才能喂出这样?还好意思提工钱,要不是做娘的心疼你,你现在还不知道要倒贴多少钱呢。” 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房氏是没救了,唐大伯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柱子也是她亲生的,怎么比个后娘还不如呢。 “呶,别说做娘的心狠,这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房每日也就挣个十文八文的了不起,三房呢整天闷在地里,还背着个药罐子,你亲妹子的嫁妆也不晓得在哪儿,这一笔笔烂帐,想起来都脑壳子生疼,现在你又忤逆,娘是跳河的心思都有了。” 武氏心里快乐疯了,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就说嘛,以她对婆婆的了解,哪有这种好事?啧,啧,做得真够绝的,恩,不排除杀鸡儆猴的意思,哎,可怜的二叔,就是那只可怜的鸡。 换成她,这么被赶出去,门都没有,看来分家的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免得着了婆婆的道,正思索间,房氏的声音又响起了,连忙摈弃杂念,静静地听起来。 “这样吧,锅碗瓢盆算一分,你屋里的东西也可以带走,房子嘛,老强头隔壁的茅草屋子以后就算你的。恩,就这些了,家里也没其余可分的。”一副施了大恩的口气。 “还有鸡鸭和猪。”景氏有些焦急:“它们可全是我在喂的。” “那你吃饭了没有?”房氏轻蔑地一笑:“还想要那些畜生,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即使晓得事已成定局,唐大伯还想帮着侄子再争取争取:“二弟,老强头边上的茅草屋子还是咱爹在世时住的,想柱子他们搬过去,你好歹出些银钱让他们修缮一下吧。瞧瞧他三个孩子,要是冻个好歹,你们也心疼不是?”做事留一线的道理都不懂,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老唐头还没说什么呢,房氏抢先答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是盼着分家的吗,就这么着。” “爹,娘,说一千道一万,儿子从没想过分家。不过既然你们执意要将咱一家赶出去,儿子也只能接受。”唐二柱紧紧地搂着儿子,好似能从中汲取温暖:“行吧,田地和现在住的屋子,还有公中的银钱,鸡鸭猪牛,就全留给你们养老。” 唐大伯面色复杂地瞧了瞧痛苦的侄子,摇了摇头道:“二柱,你可要好好想清楚,等会儿立下文书,就没回头路走了。” “谢谢大伯,我考虑得清楚,爹娘有了养老银钱,哪怕以后咱一家吃糠咽菜心里也踏实。” 房氏闻言松了口气,她还一直担心老二不服闹腾呢,到时不管她愿不愿意,家产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被重新分割,未免夜长梦多,急忙地说道:“行了,既然都同意了,那就立文书吧。” 迫不及待的模样,连一直不发一言的里正听了都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第8章 (修) 家家有本难念得经,里正也不多话,利落地写好三份文书,检查无误后,便示意当事人按手印。 唐大伯还想努力一把,按住欲签手印的老唐头道:“弟弟,听哥一句劝,三思而后行,有句话叫做覆水难收,按完手印可就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了。” 他早年在镇上做伙计,比老唐头这个只知道地里刨食的农夫,确实多懂不少道理,否则,没点根基,闺女也不可能成为人人羡慕的镇上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朝落魄却后来居上的例子还少吗?二房又不是没儿子,他可不只一次听婆娘说起侄孙儿的聪慧和不凡,谁能料准他将来没点出息? 就是二柱,也是个宅心仁厚的,莫欺少年穷啊,目光短浅的东西。 这时候的分家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都要经官府记录在案的,以后交税、徭役,可都是各算各的,名正言顺的两家人,除非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会被牵连外,其余就是关上门各过各的日子。 即使实在要析产而居的人家,不考虑个三年五载哪会轻易下决定,弟弟还真是糊涂透顶。 此时被撺掇着一门心思将二儿子赶出去的老唐头哪能理解兄长的一片苦心,还以为对方是在想着对付他呢,当下不悦地说道:“大哥,我们请你来也不过是做个见证。” 潜台词就是这是人家的事儿,别管得太宽,气得唐大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看你将来能落什么好。” 好心好意完完全全从弟弟角度考虑的提醒却被人当做驴肝肺,好吧,人要作死,他拦也拦不住,都是命。 “不劳兄长操心。”说着,示威似的‘啪’地按下手印,房氏也依葫芦画瓢,当然,作为见证人的里正和唐大伯也是当仁不让。 “二柱,你爹娘糊涂,你做儿子的多让让,行不?”唐大伯语气有些悲悯。 “还怎么让,无路可退了啊。”不是不给大伯面子,而是今天再退让,以后这个家就更没他们二房的容身之处了。三个孩子怎么办,跟着爹娘整天受着的嘲笑和辱骂吗?他这个当爹的无所谓,孩子绝对不能这样。 苦笑着重重地按下自己的手印,至此,木已成舟,分家闹剧在唐大伯的遗憾叹息下终是落下帷幕,这是他有史以来见过最草率的分家,只希望二弟今日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这个苦果。。。 “好啦,老二,家也如你所愿的分了,赶紧赶紧收拾东西搬出去,我们这小屋容不下你们一家大佛。”房氏颠倒黑白,将罪名全推到唐二柱身上。 “娘,现在天色已晚,更深露重的,那边的房子还没收拾,能不能容我们一晚?” “让你们一家人在屋里晃荡,想将我老婆子气病是不?”房氏的话有些阴阳怪气,不过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就两文钱一晚吧,愿意住就交钱,不愿意住拉倒。”到这时,还不忘记从二房手里抠钱。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唐大伯实在忍无可忍:“二柱,明天别忘记到衙门去落档。”说完,拉着里正就告辞了。 见过刻薄的,没见过这么刻薄的。 太糟心了,眼不见为净。 “呵。”唐二柱无奈地摇摇头,数了两文钱放在桌上,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摊上这样的爹娘,他能怎么办?凝重地带着媳妇和孩子回到只能住最后一晚的西厢。 “老婆子,这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老唐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过什么过,老二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眼里还有咱老两口不?死心吧,以后咱指望不上他。”反正她不着急,养老有大儿子,又有做官太太的闺女帮衬,没出息的老二能干什么。 “家里眼见又少了一笔大的收入来源,你们都给我紧紧裤腰带。”说完,对在场的大房和三房竖眉一扫:“老二的下场你们也瞧见了,谁愿意分出去单过的,可以提出来,我和你爹都是通情达理的,一定满足你们的心愿。” 武氏连忙上前奉承道:“呵呵,这个家少了谁都行,独独不能缺了您二老,说句没脸没皮的话,一日没爹娘在边上看着咱们,这心里都像没牵没挂似的。” “娘,我也是,离了您的掌舵,儿子一天也过不下去。”唐三柱也连忙表态。 反正是怎么肉麻怎么说,换一般人肯定不相信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但房氏是谁,她甘之如饴,觉得至此家中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自己给震慑住了,决计不敢再起幺蛾子。 这个家,终归是她说了算。 “媳妇,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西厢房里,唐二柱满怀歉疚地拉着景氏的手。 “傻子,有什么委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不信,咱有手有脚,会饿死了。”景氏虽然对净身出户愤愤不平,但更多的是今后能当家作主的喜悦,给孩子炖个鸡蛋也被数落半天的事儿了她是受够了。 “我以后争取多绣几个帕子。”大姐的小脸红扑扑的。 “我也是,我,我。”唐竹结巴半天也想不出怎么跟大姐似的替家里减轻负担,嗫嚅半天,小脸高高一扬:“我以后少吃点。” 唐二柱和景氏闻言哈哈大笑,愁闷也随之消散不少。 唐文翰当然不甘示弱:“翰哥儿要挣大钱给爹娘买好吃的,还要给姐姐攒嫁妆。” 所有人都随之一愣,随即发出比先前更大的爆笑声,唐梅已经明白嫁人是怎么回事,脸顿时红得跟猴屁股似地,作势上来就要捏弟弟的小脸,一家人闹成一团。 小孩子的积极性,他们做大人的总不好过度打击不是,连忙哄道:“好,好,那爹娘就等着享福了。” 有这样的媳妇孩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净身出户就净身出户,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从头再来,他唐二柱一定拼劲全力,让妻儿过上好日子。 笑声传到正屋,让其余人摸不着头脑,这老二家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刺激太过,全都疯魔啦? 等爹娘发出呼噜声,唐文翰的双眼陡然睁开,黑玛瑙似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经过几个月的四处窜溜,总算将周边环境了解个大概。 他所处的村子叫土坡村,大概有二三十户人家,一百多号人口,除了东面通向村外,其余三面皆环山而绕。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敢进深山打猎的人很少,但是偶尔在外围弄个小陷阱,套只兔子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不少婆娘更是结伴采些山货进城去兜售,换点私房钱。 总体来说,土坡村的日子和周遭的村落相比,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还没规划好到底要怎么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但是不急,他还小,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磨刀不误砍柴功,他可以被人误解为早慧,但决不能被视为妖孽。 次日鸡打鸣时,除了唐文翰,其余人早已起床,打包的打包,整理的整理。 “他娘,要不今儿我歇一天,等安顿好后,再去上工?”唐二柱迟疑地说道,破家值千金,收拾收拾,东西着实不少呢。 “当家的,你放心去吧,这都收拾好了,没其它什么活儿,等会我带孩子去老屋打扫布置一下就可以搬过去。你晚上下工直接回那就行。”景氏一脸的斗志昂扬,抹抹额上的汗,不以为然地说道:“等会到镇上自己买两个饼吃,别因为舍不得花钱,就撑着忍着。现在全家的日子全指望你了,可别因小失大饿出病来。” “我晓得晓得。”唐二柱憨厚地点点头,有种被媳妇道破心思的不好意思。 “收拾好老屋后,先在院里整出块菜地,有空闲再去开荒,咱们的日子啊,会越来越好。”景氏自顾自地说着日后的打算,脸上满是憧憬和对未来的期盼,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啊。 “行,都依你,有啥重活等我回来做。”唐二柱忙不迭地点头。 “老二,你们一家怎么还没搬走,磨磨蹭蹭的,莫不是想赖着蹭吃蹭喝。”房氏一大早就守在院里等着天亮:“老大,老三家的,还不快起来盯着,要是屋里少了根针或者线,你们就甭吃饭了。” 村里收到信的,早就竖起耳朵听墙角了,听到房氏的话,都撇撇嘴表示不屑,这哪像做人家娘的,一大早寻晦气不说,还把亲儿子亲孙子当贼看待,真是稀奇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爹,娘,我们走了,你们要好好保重身体,有啥事儿,一定要知会儿子。”唐二柱不再耽搁,领着一家拜别房氏和老唐头。 这举动让不少老人暗自点头,要得要得,对唐二柱的不喜也稍微冲淡了一点。 这年代大多数人的心理是老人即使做得再错,为人子女的也不能忘本,‘孝’字大为天,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你有心了,不过,不要以此为借口老到门上打秋风才好。”房氏的心里对老二一家早已判了死刑,绝没不会有咸鱼翻身一说,谁知道对方过不下去后,会不会厚脸皮上门骗吃骗喝。难不成见一次赶一次?丑话还是说在前面为妙。 有远见啊,房氏为此自得得不行。 第9章 (修) 老屋的位置靠近村后尾,离得最近的就老强头一家。另一户较近的离这儿有百十米远,山墙离屋子也就六七丈的距离,整个掩盖在绿荫苍苍下,要换前世,唐文翰一定会为这毫无瑕疵的天然农家风光所吸引,但现在,他实在欢欣不起来。 这就是他们一家今后要住的屋子,没见过根本形容不出来的震撼,比上辈子四五十年代农村最破烂的茅草房还要摇摇欲坠。此时,他终于能完完全全体会到老巫婆他们的恶毒,没给一粒口粮不说,连容身之所都这么破败,是要逼死他们一家的节奏吗? 房屋的布局一目了然,三间连体屋,还有一间跟娘差不多高的厨房,其余的副业用房一概没有。站在外面,都能见到光线透过破破烂烂的屋顶影射在地上的各种图案,住这儿真的没关系吗?万一下雨怎么办? 怎么看怎么像虫蛇鼠蚁的大本营。 愁啊。 同样是茅草屋,但跟老强头家的一比,简直是货比货该丢。 瞧瞧人家,整齐的篱笆,错落有致的布局,院里还长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几只小鸡悠闲地在其中觅食,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野趣。 “梅子,竹子,你们一起去灶上烧热水,娘去屋里将杂草拔掉。” “知道了,娘。”两个小丫头脆生生地应道。 见她们都知道拿个小木棍在草丛敲敲打打后才踏过去,想来比他这个伪种田的更懂得打草惊蛇的道理,也就不再多操闲心。 “大妹子,大妹子在不?” 独自在门外玩耍的唐文翰,也认出了其中的几位,见她们肩上背得,怀里抱得,想来是救济他们一家子的,眼神立马亮了亮,朝屋里喊道:“娘,娘,伍二伯娘她们来了。” “这孩子真是机灵。”伍二嫂闻言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 旁边有人好奇地逗唐文翰:“你知道我是哪个吗?” “你是二菊姐姐的娘,巾婶婶。” “我呢,我呢?”大家对这么大点的孩子能认识这么多的人,感到新奇不已。 是在耍猴吗?唐文翰额上冒出一道道黑线,不过嘴上还是乖巧地答话,认识的就说,不认识的只能装腼腆装羞涩对手指了。 “好了,好了,瞧瞧你们将孩子为难的。”伍二嫂心细地见小人儿额上渗出的细汗,感到大为心疼,连忙帮着解围。 村里根本没啥秘密,原本叫狗儿的孩子不仅会说话了,还转眼间被换了个文雅的名儿,不出半日,就传遍整个村子了,就和这次分家似的。不过大家也都理解,哪有做爹娘的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伍二嫂,二菊她娘,你们怎么都来了?”景氏听到动静,满身灰尘地从屋里出来:“这家里也没收拾妥当,瞧瞧,连个招呼的地儿都没有,怪不好意思的。” “客气啥?”伍二嫂子快人快语:“你家的情况如今还有谁不知道?外道什么。我们几个啊,就是来看看有什么可以搭把手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哎呦喂,我说翠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客气?都是乡里乡亲,还沾亲带故,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哦。呶,这是我家的一点心意。”二菊娘将扛肩上挺沉的一篓子放地上。 “还有我,还有我。”来人争先恐后地将带来的心意放到地上。 唐文翰打眼一扫,里面种类还不少,有红薯,玉米,花生,豆角等等,最贵重的要数伍二婶带来的一袋子黍米,这时候,农户家家基本全靠黍米荞麦填肚子,精米白面的,只能在大户人家的餐桌上才能见到。 瞧这一箩筐一袋子的,唐文翰的心总算踏实一半了,山村人就是淳朴,一家有难八方帮忙,有了这些,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暂时不要担心饿肚子的事了。 “谢谢,谢谢。”景氏揉揉发红的眼眶:“客气的话也不说了,这些,这些,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说着,拉过唐文翰道:“翰哥儿,记住这些婶子伯娘的恩情,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 “翰哥儿记住了。”唐文翰配合着使劲地点点头,那神情有说不出的认真。 “哎呦,翠妹子,你就是太客气了。”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肉痛的,也就此放下了心中仅有的一丝芥蒂。 虽然报答啥的还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但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谁愿意自家嘴里省下来的口粮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 “好了,好了,咱也别光站着了,赶紧帮着拾掇拾掇,等柱子兄弟回来也好有口热饭吃。”伍二嫂拍拍手道。 房氏的所作所为早传得一清二楚,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这些外人,真不好置喙什么,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示表示心意。 人多力量大,还没到响午,茅屋就焕然一新,除了破破烂烂的屋顶依旧傲然矗立外,其余已经基本都布置妥当,有个家的模样了。 还好现在秋高气爽,给了唐文翰一家喘口气的机会。 等唐二柱收工回来,扒拉了两碗粥,就开始整理屋顶,这个四处破洞的房顶不弄好,他睡觉都不踏实。一场秋雨一场寒,到时,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家当泡雨了倒是小事,淋坏孩子们可就没地儿哭去了。 好在也简单,只消重新铺上一层晒干的草,再湖上烂泥就行。看星星在头顶星罗密布,明天定又是一个好日头,太阳一暴晒,整个屋顶就妥妥的了。 这样简易的茅草屋顶其实顶不了多长时间,最起码得一年翻修一次,乡里人家也都习以为常,谁让没投个好胎呢,住不上亭台楼阁的琉璃瓦房怪谁? 他们分出来独自立户,也算乔迁之喜,有心想请乡亲过来暖暖屋子,但数数手里仅存的百十枚铜钱,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尽管每日不是野菜玉米糊就是野菜红薯粥,但一家人的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带着笑,那里面盛满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白日里唐二柱上工,晚上回来就帮着媳妇开荒、清理院子,两个丫头也帮着拔草,连还不满四岁的翰哥儿也帮着倒水、递吃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进入深秋。 小院子已经不是初来时候的破败了,显得多了一丝人气,大蒜、茄子、豆角、韭菜等蔬菜生机勃勃,还有几只才拳头大的鸡崽在其中叽叽喳喳地叫着。 唐文翰最近的任务就是给鸡崽挖蚯蚓,闲极无聊下,只能将目光转到隔壁老强头家。作为唯一靠得近的邻居,他也随唐二柱过去拜访过。 听他爹说,这老强头不知是哪年路过,后来就在土坡村安居落户的。 村里有不少外姓人,都是逃荒过来的,也不存在欺生一说,更何况老强头还有一手医术,大家现在都习惯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找他了。 因这一手手艺,即使只有区区的两亩地,但养活他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那一次去拜访时,唐文翰还眼尖地发现他的饭桌上有一碗油光闪亮的红烧肉呢,差点没当场让某人留下口水。 现在不比前世啊,说三月不知肉味一点也不为过,虽然唐二柱时不时会带两肉包子回来给他打打牙祭,但他是吃独食的人吗?你分一点,他分一点,真正吃进肚子里的还真没多少。 想想前世的各种可耻浪费,他深深觉得老天爷是故意发配他来这儿改造的,天知道,当时花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将视线从那碗令人垂涎的红烧肉上给挪开啊。 至此以后,唐文翰再笨也知道初时以为对方院里长地挺齐整的野草其实都是草药啊,哎,要早知道会摊上穿越这回事,说什么也学个中医壮壮门面,好歹也有一技之长,能混个饱饭吃啊。 但想归想,他可从来没想过正儿八经地拜师学艺,最多动动跟对方学些草药知识的心思,后面紧连的大山,就是个天然的宝藏,白放在那儿多可惜啊。 唐文翰早就听爹唠叨过,大夫的地位在此时其实较为低下,比商人还不如,一般都是家族传承,很少有教外人的,就跟捕快、衙役、媒婆差不多,但偏偏很少有人敢得罪,因为谁都离不了。 他初始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因为前世的观念太根深蒂固,那时的医生多牛叉了,记得有次开个阑尾还送了两条好烟呢。 不过动脑筋想想也就理解了,这时候的大夫的地位估计相当于一把伞,下雨时会想起它,但是花钱买了挡过雨后,就会搁置一旁。偶尔因为雨太大没挡住,还会被有权有势的迁怒,甚至有可能拆了这把没用的伞。 士农工商匠,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难怪老强头吃得那么好,他爹好似一点也不羡慕呢。 第10章 (修) 老强头只是听村里的妇人八卦过唐家二房唯一的男丁,初时并不以为意,只当大家以讹传讹,但真正见着这孩子的面儿,才觉出与众不同来。 一般正常农家孩子,几月不见荤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看见一大碗肥腻腻的红烧肉在面前,哪会不撒娇打滚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但他呢,只是一开始眼睛挪不开,往后却真正地做到视而不见,安静地坐在一旁,既不哭也不闹,听大人说着一些枯燥无味的寒暄话,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一直飘散着诱人香味的红烧肉。 老强头至今还记得那时心中的惊讶多么溢于言表,简直不像贫穷农户出来,比见过大户人家精心教养的还要出色无数倍。 往后,他就一直有意留心观察,发现翰哥儿的从来不需人专门盯着,省心得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每日里帮着抓虫喂鸡,还会扫院子,小人儿个头还没扫帚高呢,却认真地把着来来回回晃悠,看着真是有趣极了。 渐渐地,老强头又发现他总喜欢盯着自家院子瞧,特别是自己采药回来时,对方盯着药篓子的眼神尤其闪闪发亮。 莫不是这孩子懂些什么?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怎么可能?这么大点的豆丁,即使乖巧懂事些,也不至于能理解大人的世界吧? 一日,他将刚采回的药草洗洗干净,放在太阳下晾晒,见孩子还趴在竹篱上,好奇心使然,冲他招招手:“过来,翰哥儿。” “强爷爷。”唐文翰心中一动,难不成机缘来了,连忙乖巧地屁颠颠地跑过去。 “乖。”老强头见他迈着小肉腿的模样,好笑之余又觉得可爱得紧,随即心中一暗,要是儿子还活着,他的孙子也应该有这么大吧:“来,吃果子。” “谢谢爷爷。”接过果子的唐文翰,将它们放在衣兜里,回去好分给大姐二姐她们打打牙祭。 见到孩子的举动,老强头也晓得怎么回事。 他和唐家住得近,有个风吹草动的也瞒不住人,唐家老二经常性地从镇上带包子或零嘴回来后,孩子们的欢呼声尤其听得一清二楚。随后总能隐约听到翰哥儿将吃食分给姐姐们的清脆声,这也是他对这孩子抱有莫大好感的原因之一。 在不到四岁的孩子眼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到村子里转一圈就明明白白。除了吃的还有什么?难得翰哥儿在诱惑面前把持得住,还晓得分享,已经不单单是乖巧懂事能解释得了的了,再联想到之前的红烧肉事件,老强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一个本性淳朴的孩子拥有这种自制力真是闻所未闻。 想到今日的目的,努力压下内心翻滚的种种思绪,扯开嘴角露出个笑容:“翰哥儿,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指指指地上的一堆草药问道。 “药草。”唐文翰连个楞都没打,不假思索地答道。 果然,这孩子心中是明白的,老强头肯定自己的猜测:“药草做什么用的,你也知道?” “看病啊。”唐文翰故意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老强头,好似他问得特别莫名其妙一般。 老强头被噎了一下,不禁哑然一笑:“对,对,瞧爷爷真是老糊涂了。” “那翰哥儿想学吗?” 听到对方大灰狼诱惑小红帽的语气,唐文翰不由得好笑,肯定地点点头:“想学。”现在可不是藏拙的时候,这可关系到他未来的赚钱大业。 “哦?为什么想学?”老强头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 “赚铜子儿哦。” 什么?赚钱?不是应该觉得病患很可怜,要解救他们于水火吗?老强头感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真是怪事年年有,稀奇啊,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没听过这种俗气的答案。 他期盼的真相难不成就是这个? 随即,猛敲自己脑袋,糊涂啊,糊涂,也不想想,一个牙齿没长全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医者仁心啊。 “赚银子干什么用?”老强头打趣道:“莫不是翰哥儿想媳妇了?” 老不休,你才想媳妇呢,你全家都想媳妇。 “读书认字。”唐文翰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说道:“给姐姐们买嫁妆。”至于翻盖房子之类的事情,那是老爹的责任。 事事都能办成,他自觉还缺少能力,能将自己读书的资金解决,就谢天谢地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只有脚踏实一步一步积攒才是真道理。 “哟,小毛孩操心的事情还不少,你懂什么是读书认字吗?还给姐姐们备嫁妆呢?”老强头开怀大笑,觉得这么多年的日子都没有今天这一会儿工夫来得开心。 不过,随即却猛然一惊,初始听着像童言稚语,仔细品味下,却发现这孩子将自己的未来十几年都一步一步规划得清清楚楚。 “我爹说,读书认字才能出人投地,过上好日子。”唐文翰认真地说:“姐姐们有嫁妆才能嫁到好人家。” 看小人儿有理有据的小模样,老强头真是越看越稀罕:“你爹说得不错。但是姐姐们想嫁到好人家,还得靠你这个做弟弟的本事。你出息了,她们才能过得好。”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些事情,反正是特自然而然。 唐文翰何尝不懂这些道理,但是他认为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既要他出息又得有嫁妆傍身才行,前世一个女孩嫁人,男方准备房子,女方如果没出点买车装修钱,都会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在现世的大环境下,只会更势力才对。 古人不是愚昧淳朴的代言词,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价值观,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发挥得是淋漓尽致,尤其是士官一族。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假使将来有条件不错的人家求娶姐姐,相信他做弟弟的长进,在其中占绝大部分原因,但没点嫁妆,就跟灰姑娘嫁进豪门似的,他不出意外还好,万一有点波折,那姐姐们指不定被人怎么编排呢。 还是有点嫁妆保险,即使不受婆家喜欢,被冷落后,也能挺直腰杆做人。总之一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那翰哥儿愿不愿意做爷爷徒弟啊?”老强头觉得在土坡村想找第二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简直难于上青天。 做徒弟?那不是要当大夫?一时间,他有些犹豫。 虽然他本身没有门户之见,但是当大夫,就算入了匠籍了,以后学问再好,也无缘于科举的。唐二柱会失望透顶不说,他自己本身也不愿意啊,最惨的是会连累子孙后代,难免有朝一日不会被子子孙孙埋怨啊。 不能做,绝对不能做。 “翰哥儿将来要读书认字,只想挖草药卖银子。”唐文翰语气坚决地说道。 这孩子,倒是分得清清楚楚,老强头一点不觉得遗憾,反而更是为他的聪慧所惊喜:“傻孩子,爷爷还能害你不成?做了爷爷的徒弟,不仅能学点医术傍身,还能认识草药,又不是让你当大夫?” 真有这种好事?那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啊,技多不压身,又不耽误科考,简直是两全其美,没有再好的事了。 但老强头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非亲非故的,这年代的人不都讲究个传承吗?某人的疑心病悄悄冒出头来,要是他是女儿身的话,都要猥琐地怀疑对方是不是个萝莉控了。 要是老强头知道自己这么处心积虑地为对方着想,却换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揣测,非得喷出一口心头老血不可。 从没想过收徒弟的他,第一次这么上赶着,却被人扣上各种屎盆子,当真人心不古吗?传出去不得晚节不保啊。 老强头自诩医术虽算不上高明,但好歹跟县里一些医馆的坐堂大夫没区别吧?要是放出风声去,土坡村这方圆一二十里,想上门拜师的估计能将他门槛踏破。 他们可没有熊孩子这么多鬼想法,能填饱肚子有个一技之长真是再好没有的出路,成家立业,置上几亩良田,吃穿不愁,真心非常不错了。 至于读书认字?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不知道读书人地位高,但也要有那本事才行。几十年来,谁曾听过哪家有中秀才的?最好的不过是胡子花白还是童生一枚,这就是了不起的了。 他之所以想找唐文翰做徒弟,无非是见这孩子宅心仁厚,又机灵乖巧,起了爱才之心而已,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再也无法忽视的寂寞。 人老了,越发的多愁善感,每每听到唐家传来的欢声笑语,他都有满腔止不住的苦涩。 “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唐文翰此时哪还会再矫情啊,毫不犹豫地跪下去就是一个响头,不管怎样,先坐实师徒关系再说,免得老强头后悔。 老强头当场楞住,随即发出雷鸣般的大笑声,这孩子,哪来这么多机灵古怪的举动?想想往后,有他常常陪伴在身边,日子应该不会无聊吧? 第11章 (修) “哈哈,也别师傅师傅的,就照平常样儿,喊爷爷。”老强头乐滋滋地理理美髯:“你跟着爷爷学药理知识的事儿,爷爷是不会到处乱说的。” 在唐文翰惊讶的小眼神中,他好笑地弹了弹对方饱满的小额头:“傻孩子,当爷爷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吗?老头子是不会害你的。” 此举正和唐文翰的心思,既不影响将来的道路,手里又多了张底牌,连忙附和地点点头,心中对师傅的好感度是蹭蹭蹭地往上涨。 “以后只要我在家,你就过来。”老强头沉思片刻道:“咱们边读书认字边学习基本的药理。” 还有这好事?他只知道村里有一牛叉的老童生,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而且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篓碗里了?幸福来得太快太突然了,难不成命中注定,合该他唐文翰笨鸟先飞?“爷爷,你真识字?” “还能懵你不成,可惜爷爷祖上几代不能科举,否则童生啥的肯定信手拈来。”老强头的面上浮现一丝傲然之色:“自古医儒不分家,又不是赤脚医生,不认字怎么钻研药理医书?可惜爷爷的资质不佳,医术没学到家,仅是二吊子水平,想你太师傅,哦,也就是爷爷的父亲,在以前的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可惜。。。” “好了,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也理解不了这些。”老强头很快从失落的情绪中摆脱开来:“爷爷会将所有东西都传给你,你的任务就是努力学习,别因为将来不行医,就轻视它,知识只有学到手才算自己的,明白吗?” 这个道理唐文翰岂能不懂,闻言连忙认真地表态:“翰哥儿一定认真学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时候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可比父子还要紧密,要是徒弟手艺不到家,师傅的水平也会受到质疑,所以,一般择徒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跟我来。”老强头牵着唐文翰的手来到院里,指着药圃里的一株伞状植物道:“这是菇草,又名山菜、柴草,性味苦,微寒,有和解表里,疏肝,升阳之功效,像感冒发烧,疟疾等等病症都必须用到它。你要好好记住。” 药理对唐文翰来说,是一门全新的学问,之前从来没涉及过,只觉得云里雾里,好在他心态非常端正,从来没有觉得穿越后就高人一等,亦或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什么东西一学即会,一点就通,也就没察觉有多失落。 所谓实践出真知,神农还尝百草呢,他为什么不行? 先仔细观察菇草的长相确定牢牢记住后,再撕下一片叶子放在鼻下闻闻,最后塞到嘴里慢慢咀嚼,恩,有点苦,又有些涩,还带些药草的腥香味。 老强头没有出口阻拦,只在一旁默默观察,看到这,心中也是激动莫名,徒弟难不成天生适合吃这碗饭,这么快就把握到真髓?随即,想到对方的志向,澎湃的心情也平复下来,可惜了,可惜徒弟志不在此,否则将来杏林界保不成有他的一席之位。 “翰哥儿,草药有些是具毒性的,如果品尝到这种草药,不必惊慌,植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它的附近一定长着可以解毒的草药,这个,爷爷以后会慢慢教你。” “知道了,爷爷。” “呶,菇草、山菜、柴草这几个字是这么写的。”老强头带着唐文翰回屋,准备好笔墨纸砚后,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 这是唐文翰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时空的文化,心中有些雀跃,可看清大字后,不由得一愣,这不是繁体字吗?他虽然接触繁体字很少,但还是能一眼认出的。 难不成这个时空跟前辈子还有什么交集?一时间他思绪万千。 哎,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还妄想回去吗?痴人说梦。 注定这辈子只能以唐文翰的身份活下去,压下翻滚的思绪,拿起个小木条照着纸张上内容在地上比划。 以前仅认识一些跟简体字差不多的繁体字,现在必须要摈弃先前的固定思维,重头学起,不然写起来肯定断胳膊少腿,当白字先生。连字都写不好,还谈什么科举? 有一得必有一失吧,在这方面,他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如土生土长的孩子有优势,人家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干扰。他呢,学这些,总是需要先在脑海里过一遍区分开来。 会不会哪天不由自主地写了简体字还不自知?毕竟几十年的教育使然。想到那种可能性,唐文翰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心中警惕,看来一定要将繁体字练到深入骨髓,像前世一般,成为本能才行。 老强头写的是毛笔字,他暂时还没这种条件,只能先用木棍练习,好在年纪还小,就是现在用纸张,也达不到什么效果,等回去从土灶里翻一些烧焦的木块出来,那玩意也很好使。 这孩子还真是有天分,见过小人儿在沙土上模拟的字后,老强头至此歇了劝说让对方专门学医的心思,他从没见过哪个孩子第一次接触字体,就能依葫芦画瓢,写得百分百正确的,可见其在学文的天赋上不比药理差。 “好了,先到这儿,等吃过午饭,你再过来。”瞧见唐家好像来客人了,就吩咐徒弟先回去。 “好的,爷爷。”边说还边将老强头写的那张纸叠好放到衣兜里,看得老强头眼角一抽一抽的,真是鬼精灵。 “翰哥,你要急死娘啊,怎么一眨眼就跑不见了。”平时这孩子省心得很,今儿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以为被拐子拐跑了呢。 “别啰嗦了,孩子不是回来了吗?”边上的一身蓝布衣的老妪制止了景氏的喋喋不休:“外孙儿翰哥儿都长这么大了,还认识姥姥不?” 都自报家门了,还认不认识呢,况且从前小不点的记忆中除了吃就是睡,根本没有事儿和人的记录好吧。 “姥姥好。”唐文翰笑眯眯地露出几粒小米牙乖巧地喊道,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 “哎呦,我的乖外孙,可算是大好了。”冯氏将唐文翰搂在怀里,心肝肉地乱叫了一通,随即埋怨景氏道:“你说你倒好,这么大的好消息,连找个人带个信都忘记,我找个当姥姥的,还要从外人口里才得知。” “娘。”景氏讪讪道:“这不是突然发生很多事儿吗?这才平静没几天,刚想带信给娘和哥哥嫂子,没料到你们就来了嘛。” “合着我们还来错啦?”冯氏白了闺女一眼,随即对唐文翰道:“外孙啊,你说姥姥这么爽利的性子,怎么就生了个闷葫芦的闺女出来呢,话都不会说,气死老婆子了。咱不理她,来,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大舅母,二舅母。”大舅母李氏矮矮胖胖,一看就是这年头讨人喜欢的好生养类型,估计围在她身边的四个孩子就是她的。二舅母田氏正相反,瘦瘦高高,手里也牵着一男一女。 “乖,乖。大嫂,瞧咱外甥白白胖胖讨喜的模样,就跟观音座下的小童子似的。” “可不是,说不定他就是仙童转世呢。”李氏见唐文翰的模样也很喜欢,恨不得抱回去养才好呢:“哪像咱几个孩子,就跟山里的泥猴似的。” “快别这么说,两位嫂嫂,折了他的寿哦,我看侄子们就好得很,来,咱屋里说话。”景氏又对两闺女道:“梅子,竹子,快招呼你们表兄妹。” 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很相熟,闻言,不再拘束着,欢呼着一溜烟地跑过来亲热地打招呼,除了个子比大舅母还高的表哥,就剩唐文翰了,谁让他此时还被姥姥搂怀里呢。 “春子都长这么高了啊,快说媳妇了吧。”一坐下来,众人就拉开话匣子,景氏上下打量着人高马大的侄子道。 “快别打趣他了,每回提起这茬,他能羞得把头埋到裤裆去。”大舅母也取笑自家大儿子。 唐文翰好笑地见大表哥那么大个人,被几个女的打趣得耳朵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手足无措的模样就捧腹不已,多么纯情的小男生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有什么害臊的。还在镇上的木匠铺当学徒吗?” “是呢,再有两年就出师了。”李氏一副苦尽甘来的模样:“有好的姑娘都帮着打听打听,等春子出师就上门提亲。” “那不是还要两年?我们春哥今年有十五了吧。”景氏惊讶地说道。 “好饭不怕晚,那时才能说到一个条件不错的姑娘。”李氏张口就来,显然想过这问题不是一次两次了:“下面的三个弟弟,将来还指望他们夫妻呢。” 这年头有机缘人脉学了手艺的,‘钱’途是看得见的,所以,李氏有些骄傲也是在所难免。 第12章 (修) 有出息的提携没出息的,更是一条约定俗成,怪只怪都是一家人,谁让偏你运气好,率先踏出致富的一步,你不出血也说不过去,可见将来景春肩上的担子也不轻。 “这些家常等会再唠,翠儿,你分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请人捎句话回去?”冯氏心疼地拉着闺女的手细细摩挲:“你这是在挖娘的心窝子哦,纵然你爹走得早,我老婆子帮不上忙,但你还有两个哥哥啊?” 见婆婆这么说,李氏和田氏也连忙接口:“是啊,小姑子,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这样生分,不是让冬至他们寒心?” 景氏连忙摆手:“娘,两位嫂嫂,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分家的事儿来得太突然,我和柱子也措手不及呢。” “那也不能将应得的家产拱手让人?”冯氏有些恨铁不成钢:“以为你是个内里精明的,没料到是个傻的,难不成还认为自己充好人傻大方,会有人感激你不成?” “娘,瞧你说的,女儿有那么寸吗?”景氏浑不在意地问道:“你好好瞧瞧女儿最近气色如何?” 冯氏瞅瞅唯一的闺女,虽然面有菜色,但盼目神飞,显得很是神采奕奕,精气神是比分家前强上不止一个台阶。 李氏很会捧场,特别是在婆婆面前:“娘,瞧瞧小姑子,面色红润得跟大姑娘似的,莫不是遇到啥喜事?” 冯氏见不是自己一个瞧出闺女的变化,心中的疙瘩就放下了大半,看来分家后的日子确实好过不少,就是脸颊泛点青色,不过,转眼想想,普通老百姓哪个不带点这个色?居家过日子,还能天天大鱼大肉不成?就是手上有几个闲钱,也想着留给儿孙或者预防灾年。 “呵,娘,嫂子,柱子是没分到啥家私,但咱们不懒惰,有手有脚,肯定饿不死。现在已经开垦出两亩地,全种上了红薯,铜钱也攒了百十多个。”景氏面带微笑地诉说成果:“这样的日子从前想也不敢想,虽苦虽累,但有盼头,以前在婆婆妯娌面前处处忍让的生活就似个噩梦。” “你这孩子,该说你什么好。”冯氏摇头苦叹:“大媳妇,二媳妇,你们撵几个孩子去厨下,将带来的肉菜赶紧下锅,咱们吃完还得赶路回去,我这边和翠儿还有几句私房话交待。” 两个媳妇连忙应下去忙活,一刻不敢耽搁,田氏边剁着肉边不着痕迹地试探:“嫂子,也真奇怪,你说婆婆有啥私房话要避着咱俩的? 李氏根本不接这茬,虽然心下也好奇,但有人想拿她当出头的椽子,门都没有,故作没听懂其中含义般,淡定地塞了一把枯树枝进灶膛,似笑非笑似说道:“弟妹这么想知道,要不自己去听听看?” 老狐狸,田氏心中暗骂一声,却也只能咬咬牙强颜欢笑:“嫂子说哪里话,我也就随口一说。” 开玩笑,冯氏的威严可不是房氏能比拟的。 一个寡妇辛辛苦苦拉拔三个孩子长大,其中的艰辛就不足与外人道了,有脑子的都清楚。要是她敢冒头,家里的男人第一个就不会饶过她。其实婆婆心胸宽广识大体,在她手底下日子并不难过,但想想小姑子嘴里分家后的自在日子,这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瞄一眼一脸老实相的李氏,田氏轻蔑地一笑,哼,看你装到何时。 厢房中,冯氏站起身到窗下瞧瞧,见四下确实没人,才从怀里掏出一串子铜钱出来:“翠儿,这是娘的私房钱,没多少,你收好。” 唐文翰目测了下最起码大概有百来文,难怪要支开舅母们,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任哪个媳妇见到婆婆大手笔接济出嫁的小姑子,心里大概都不会那么舒坦。 不过,话说回来,姥姥还真够心疼娘的,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啊。 “娘,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好,别给嫂子们瞅见。”景氏忙不迭地拒绝道。 “她们不知道,这都是你哥哥们私下孝敬我的。”冯氏瞪了一眼闺女道:“你现在客气个啥劲?等日子过好了,大不了再还给娘就是。” 虽然手里攒了一百多文,但往后要买粮买种子,天气越发冷了,还得给孩子们称棉花扯布做衣裳,手头确实不宽松,也就不再推辞:“行,就算闺女借你的。” 见到闺女爽快,冯氏这才露出笑容,对乖乖坐在怀里的唐文翰道:“翰哥儿,姥姥给你捎了糕点,还扯了布,以后要怎么报答姥姥啊?” “翰哥儿会好好孝敬姥姥,买糖买肉。”唐文翰故意纠结地答道:“买丫鬟。”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亲了外孙一口:“瞧瞧,还买丫鬟服侍我呢,可笑死老婆子了,这小人精都跟谁学的啊?” 景氏已经见怪不怪,苦笑地摇摇头:“谁知道从哪听来的,有时说的怪话连我们都没听过呢。” “这叫生而知之,是你头发长见识少。”冯氏立马护短道:“我外孙聪明着呢,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跟姥姥回家玩几天好不好?姥姥天天给咱们翰哥儿割肉吃,还让几个表哥陪你玩。” 好几天有肉吃,是很诱惑人啦,但是他得到老强头那儿学知识啊,有了本事,他一辈子都会有肉吃,一时和一辈子之间的差距,唐文翰可分得很清楚。 “翰哥儿要在家喂鸡,还要帮爹娘打坏人。”说完,好似生怕姥姥将他强行抱走,就要挣扎着下地。 “瞧这孩子,姥姥逗你玩呢。”景氏连忙安抚。 唐文翰闻言睁着乌溜溜地大眼珠,观察了一会冯氏,好似在确定景氏说话的真假,过会儿,才渐渐安定下来。 “哎呀我的娘喂,翠儿,你得好好培养翰哥儿,我估摸着他将来指定不简单。”虽然之前也说了类似的话,但大部分是说着玩儿讨趣的,现在却是一百个真心实意。 “有什么出息啊?就犟得很。”景氏虽这么说,但眼里的骄傲谁都瞧得出来。 她分家出来过小日子,不少媳妇子心里羡慕,嘴上就时常有酸话出来,暗讽她就生了一个男娃有啥了不起? 景氏年岁大了,生翰哥儿的时候又伤了身子,这辈子十有□□可能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待他如珠如宝,就跟眼珠子差不离,见儿子天性聪慧,更是没啥遗憾。 老娘一个儿子顶你们十个八个,你说有什么了不起? 冯氏的手无意识地打拍子安抚唐文翰,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想着以后一定别让冬至他们听媳妇的几句撺掇就跟妹子生分了,孙子们也要多跟翰哥儿来往亲近,从小处出的情分可不比其它,将来孩子有了出息,也会尽力提携表哥们。 这么想着,行动上也就带了出来,响午吃饭的时候,孙子们全靠边站,一块接一块的肉被夹到唐文翰碗里,惹得两个媳妇一阵侧目。 这种拉仇恨的事儿,唐文翰哪能接啊,连忙分给表哥表姐,这一举动更是坚定了冯氏的决心,要是外孙日后读书上也有天分,砸锅卖铁也得供,他们全家紧紧裤腰带,相信供出来的决计不会是白眼狼。 要是唐文翰知道姥姥的想法,肯定会大发感慨,怪不得能独自将三孩子抚养成人又帮着成家立业呢,这眼光可真具前瞻性,不是一般的毒啊。 不过这种投资他还是很喜欢的,多多益善。 送走冯氏一家子后,景氏清点她们带来的东西,吃的用的,样样都是如今手头上紧缺的,更是感动不已,不由得又开始对儿子唠叨,让他今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姥姥之类的。 唐文翰翻翻白眼,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唠叨,好似他有健忘症,日子长了就会忘了他人的恩情似地,连忙找了个借口,躲到老强头家去了。 徒弟聪慧,老强头已经尝到了为人师的乐趣,见唐文翰主动上门,心里早已乐翻天,假模假样地考校了翻上午学的知识,见对方记得相当牢固后,更是比喝了一瓶老酒还要畅快。 “好了,就这么点内容记熟不算什么,切忌戒骄戒躁。”故意板着脸上了一通紧箍咒后,才开始教设新的内容:“接下来,我们要认识的是忍冬。。。” 每天一点进步的感觉让唐文翰非常充实,乐此不疲,浑身充满干劲。 “柱子,你发现没,翰哥儿最近总喜欢拿个小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我偷偷瞧着还挺有章法,不像鬼画符。”景氏边在油灯下缝补衣裳边对着男人唠叨。 “能做什么,画着玩,过家家呗。”唐柱子不以为意地说道:“瞧你操心的,孩子到处走你不放心,乖乖在家拿个木条画着玩,你也不放心,说你什么好呢。”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能不操心吗?”景氏没一点被挑破的不好意思,朝男人眉眼一挑:“就你嘴能,当谁不知道呢,每日夜里睡不着偷偷起身给孩子盖被子。” 唐二柱尴尬地摸摸鼻子,这娘们,要好好治,一点不晓得给大老爷们儿留面儿。 第13章 〔修〕 转眼一年过去了,唐柱子一家挨过冬天,又撑过夏天,日子终于渐渐步入正轨。 “弟弟,最近不能往外跑,要乖乖在家知道吗?”已经九岁的唐梅,眼睛正寸步不离地盯着唐文翰,生怕人小鬼大的他,一个不察又不知溜到哪去了。唐二柱前段时间离家去服为期一个月的徭役,这段时间,家里没个成年男子,不警醒点是不行的。 “知道了,姐,我就是到篱笆边上挖点蚯蚓喂鸡。”唐文翰有些无奈地回答。 他也知道这年头拐子多,特别像他这么大年岁的小男孩,尤其受青睐,但他不是真正的孩子好不好,真有那贩卖人口的过来,指不定谁拐谁呢。 “行,你挖吧,姐就在边上看着。”唐梅仍然一点不含糊。 唐文翰感慨大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也越来越清楚怎么对付他了,哎,只能认命地开始挖鸡食。 那些吃货见到蚯蚓,就发了疯似的扑上来叼,鸡群早不是原先的小猫三两只了,如今已经初具规模,能想象到二十几只鸡挥舞着翅膀围着折腾,鸡毛四处乱飞的凌乱景象吗?反正对上辈子的唐文翰来说,是打死也想象不到这种场景,偶尔还特淡定地瞧瞧哪只不听话,时不时拿木棍敲打敲打。 经过他的精心侍弄,最早的一批已经开始下蛋,除开每日自家吃的,全被攒起来拿到集市上换取日常所需的油盐酱醋,节省了不少开支呢。所以,即使再脏再臭,也是甘之如饴。 过去还算有点地位、有点小风光的他,早已淹没在日复一日的精打细算中一去不复返了。 早几个月前,他就跟着老强头在山的周边采集常规草药,然后对方会贴心地帮着拿去药铺统一出售,很是省了唐文翰不小的麻烦。 现在,手里也算小有积余,恩,想想大概攒了不下二十个铜板了,本来最近还有好几次采药计划的,但被爹突如其来的徭役给打断了,让化身葛朗台的某人,着实蔫了好几天。 喂完了鸡,又比划了半天的字,有些无聊了,唐文翰就撑着下巴望着远处的群山发呆。 这个时空不出之前所想,确实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当朝皇帝复姓司马,统治了一百多年,如今已经是第五代了,所处的土坡村是甘庆府浏阳县青石镇下辖的一个小村落。当今年轻有为,治下不说路不拾遗,但民风还算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信息都是平时一点一滴从老强头嘴里榨出来的,对方知道的也仅仅这些,再深层次的东西,就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所能接触到的了。 “大姐,要不让弟弟出去玩会儿,就一会儿。”见弟弟蔫蔫的模样,唐竹看了有些不落忍,帮着说情到。她如今长了一岁,也不似从前假小子的模样,正跟着唐梅学习女红呢。 “姐心里有素,弟弟狡猾着呢,憋不坏他。”唐梅瞅了一眼还蹲地上可怜兮兮的唐文翰道:“等爹回来就好了,到时候让他出去玩个够。”她是没见过有比自家翰哥儿更出色的弟弟,即使知道放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风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起爹临走时的叮嘱,还是狠下心肠,低头绣起帕子来。 “呦,翰哥儿,又在数蚂蚁呢。”突如其来的调侃声,打断了唐文翰的沉思,抬头一看,武氏正往院子里探头探脑。 “大伯娘好。”几个孩子都乖巧地叫人,但谁都没起身拉开篱笆,放对方进来。 唐文翰心里嘀咕,这武氏怎么回事,平时都是用鼻孔瞧他们这房的,像最近这么和风细雨不厌其烦地串门,简直前所未有,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才不信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啥好事,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警惕起来。 “你们娘在家不?”武氏扯着一脸笑容,目光似探照灯般地在唐梅唐竹身上打量,眼里的审视、评估和隐隐的贪婪怎么也掩饰不住:“我找她有事儿。” “娘下地了不在家。”唐文翰连忙说道:“家里就剩我和姐姐们,就不招呼大伯娘进来喝水了。” 武氏眼珠一转:“那行,我就站这和你们唠会嗑呗。” “梅子,你这女红真是不错,比你晓河姐出色不知数呢。”唐小河是武氏的大女儿:“真是羡慕弟妹,有这么灵气的闺女。” 唐梅抿嘴一笑:“就是做着玩,打发时间,哪比得上晓河姐。要是晓河姐知道大伯娘这么说,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唐晓河的脾性和她们唯一的姑姑差不多,掐尖要强,自视有高人一等的舅舅家,很是瞧不起村里一批差不多年龄的女孩,要是知道亲娘这么贬低她,还真可能会气得撕帕子呢。 唐文翰心里一乐,一向温柔的姐姐都不阴不阳地给武氏软钉子吃,看来对方是真的不太讨喜。 “瞧我们梅子嘴皮利索得。”武氏尴尬一笑,二弟和二弟妹都是老实巴交性子,不知生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好惹,不过想想今日来的目的,强撑着笑容道:“你心灵手巧,村里人谁不知道?你们晓河姐哪能比得上哦。” 随即,故作哀怨地一叹:“可惜生在农家,命不好,要是投生在大户人家,还不知怎么千娇万宠着享福呢,大伯娘这心里啊,真是惋惜得慌。” “大伯娘将侄女说得跟仙女似的,梅子听着心里都害怕呢。”唐梅捂着嘴轻笑道。 小蹄子,武氏暗骂一句,她都这样奉承了,按理大侄女应该跟她大倒苦水,感慨命运不公才对,也好让她的话茬往下接啊。 看着大伯娘铁青的脸,唐文翰高兴的同时也暗自咋舌,看来不管哪个年龄段的女人,打讥讽、绵里藏针都似与生俱来,一套一套的哦。 “瞧我糊涂的,跟你们小孩子家家扯了这么半天的闲话,那什么,大伯娘还有事儿,晚上再来找你娘。”说完,带着一脸心事地离去了。 有完没完,晚上竟然还来,看来真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而且还是大事。 “姐,放我出去转转,我去打听打听大伯娘是不是有啥秘密?” 见弟弟一副小老头模样,唐梅觉得好笑:“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干啥,她就是有事也祸害不到咱家。” 哎呀,姐别这么天真行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没见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吗?唐文翰见大姐固执的模样,着实有些发愁。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了,还好他们一家分出来了,想算计他们,说什么也得经过爹娘那一关。 哎,愁,老宅就他娘的是个是非窝,总见不得他们过点安稳日子。 瞧瞧自己的小身板,虽然有意识地锻炼,身子比一年前要结实很多,但外表还是可爱软绵包子的形象,攻击力基本为零。哎,要是能有机会学几手就好了,除了强身健体还能偷偷阴人,谁敢算计自家,先搅得他个人仰马翻再说。可惜啊,身边好像没这样的人物。 “娘,下午大伯娘找你来着,说晚上还来呢。”天快透黑时,景氏提着篮子回家,唐文翰连忙上前说道,想着先给娘提个醒。 景氏将儿子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淡淡道:“理她作甚。” 哦?看来娘是听到什么风声,心里正不爽呢:“娘,我去叫强爷爷过来吃饭。” “去吧,去吧。”景氏拍拍儿子的小屁股。 老强头和唐文翰一家渐渐熟悉后,留在这边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在为人讲究,从不沾便宜,时而带些米面,时而割些肉,不拘什么,反正抵消他一个人的口粮是足足有余,拖他的福,唐文翰才能时不时地打打牙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知情后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老强头眼光毒,挑了这么老实的一家来做依靠,有说唐二柱精明,傍上了、会赚钱的摇钱树回来帮衬等等。 酸话的根由还是因老强头无儿无女,孤寡一个,现在是能动会跳,但老了呢,总得需要人服侍吧,到时候,谁帮着摔盆办后事,家产不就留给谁?有不少自认心里有成算的,都暗暗懊悔,怎么没早想到这茬呢,让别人捷足先登,到嘴的鸭子都给飞了,由此引发的潮流是,村里稍微有点田产的孤寡都成了香饽饽。 人心难测,有些过分的还当面挤兑,挤眉弄眼,暗讽他们下手快,虽然私下气恼,但唐二柱和景氏终究性子洒脱,行得正坐得端,才没有因这些闲言碎语,为表明自身清白而跟老强头撇清关系。 听到徒弟的呼喊,老强头没一会儿就过来了,尝到久违的热闹温馨,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天上的龙肉都觉得没滋没味,唐二柱虽然不在家,但他一把年纪了,倒也用不着避嫌。 一碟腌萝卜,红薯稀饭,一堆玉米窝窝头,再普通不过的农家饭,众人津津有味地埋头苦吃,空气中都弥漫着久久不散的暖暖的的味道。 可惜,这份美好没维持多久,就被武氏这不速之客给打断了,哎,是不是该发给她块奖章,表扬她的信守承诺呢。 第14章 (修) “弟妹,这是在吃饭呢?呵呵,强叔也在啊。”武氏一番自来熟的模样。 景氏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原来是大嫂啊,吃过饭了吧?”边说话边将剩余的几个窝窝头分给了正狼吞虎咽的几个孩子:“慢点吃,你们大伯娘是看不上这些杂粮窝头的。” 气得武氏是差点吐血,不给吃就不给吃,不就几个窝窝头吗,有必要弄出寒酸的模样吗?她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做得可比这过分无数倍,可不是简简单单含沙射影讽刺几句就算了的。 “吃过了,放下碗筷过来的,听说二弟不在家啊。”武氏环顾四周,不屑地撇撇嘴,自分家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放从前,打死她也不会进这么寒酸的破房子的。 “跟三弟一起去服徭役了,找当家的有事?” 明知故问。 “没事,没事,就是瞧瞧有没有需不需要嫂子帮忙的地方?” “大伯母,等你帮忙,我们一家早饿死了。”唐文翰笑得一脸的天真烂漫。 “熊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景氏佯怒道:“谢谢嫂子了,我们一家人丁稀少,打理起来非常简单,也没什么繁琐的事儿。” 武氏也不好跟小毛孩计较,讪讪一笑,心里有些打鼓,难不成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语气怎么会这么生硬? 不可能啊。 “瞧弟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在对付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般。”她掩嘴一笑道:“枉费嫂子我一直将梅子的婚事放在心上,一直为此四处奔走,真真令人寒心哦。” 景氏闻言,神情不禁微微一动,难不成真是她想差了?之前听人闲聊说武氏的娘家好像惹上了什么麻烦,现在对方一反常态对自家热情万分,不由得想了多些,到底怎么回事?她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 大闺女今年九岁,这个年岁,已经可以开始着手相看人家了,要不然年岁大了,只能将就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了,可是自家的情况? “哦?那先谢谢大嫂,不知帮忙说的什么人家?” 哼,瞧见了吧,枉你之前再硬气,现在不也乖乖地咬鱼钩?武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添上一抹微笑:“哈哈,弟妹,你家要时来运转了哦。梅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早知道她是个有福的,就是没想到福气会这般大,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大伯娘哦。” “真如大嫂说的,梅子肯定不会忘记大伯娘恩情的。” 武氏得意一笑,神秘兮兮地附耳对景氏道:“县里的沈大户知道吧?哎呦喂,瞧上梅子做他的三儿媳了哦。” “沈大户?” “对啊,就是良田百顷,佃农无数的沈大户啊。” 耳尖的唐文翰立马反驳道:“大伯娘骗人,要真这么好的条件,你早说给小河姐了。”沈大户其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田产无数,商铺无数,银子多多,要想给自家儿子说媳妇,只需放出风声,全县城的媒婆恐怕都会闻风而动,怎么可能会轮得上乡下一个素未谋面且还没发育的小丫头片子?要说这里面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武氏恨死了这个总胡乱插嘴的侄子。 这种呵斥也就吓吓真是三四岁大的孩子,唐文翰撇撇嘴角:“娘,别听大伯娘胡说八道,等翰哥儿长大了,一定给姐姐挑个满意的郎君。” 第15章 “嗤,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大家客气说侄子是神童,还真自以为是啦。二弟妹,不是大嫂说你,你也该好好管教孩子了,别好好的苗子就这样给毁了。”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好像多为别人着想似的,不知情的还真可能被瞒不过去。 景氏微微一皱眉头:“我们家翰哥儿就一普普通通的孩子,就是有几分灵性也是大家伙夸出来的,大嫂的话太严重了,几句孩子话而已,也难为你这么着急上火,不过童言无忌,还是有点道理的,这样的人家为何看上咱家梅子呢?” 武氏狠狠瞪了一眼唐文翰,随即挤出笑容道:“那还不是靠我从中张罗的。” “哎呦呦,你是没见过沈大户家的富贵和气派,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处处冒着仙气,哪怕是里面的丫鬟都水灵灵的,甩咱们穷家破院的土娃子十里八街去。” “呵呵,娘,照大伯娘这么说,丫鬟都那么迷人眼,主人家眼瞎了,挑个出众的丫鬟做儿媳怎么也比选我姐姐强啊。”说得天花乱坠的,糊弄谁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番话总算让景氏暗自嘀咕起来,她本来就不太信任武氏,只是抱着半信半疑姑且听听看的态度,现在听儿子一说,虽然胡搅蛮缠,但还真有几分道理。 “呸呸,沈大户也是你黄毛小儿能编排的,别连累咱一家吃挂落。”武氏心中一寒,索性不管不顾地威胁起来。 “大嫂,你侄子说得有道理,在那当差的丫鬟既然都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地供着,肯定出落得比一般的小家碧玉要知书达理,他沈大户再怎么挑也挑不到咱穷门小户门上吧?” 果然二弟妹还是怀疑了,索性鬼精鬼精的侄子提起这茬时,武氏已经想好了对策:“哈哈,大户人家心里的弯弯绕绕哪是咱这种人能揣测的?待丫鬟好,那是人家心善,积德积福,但要做儿媳妇嘛,这身份上嘛,是吧,怎么拿得出手哦?” 骗鬼哦,商人重利,无缘无故地对丫鬟积啥德行啥善? 这番驳斥倒也有几分道理,丫鬟养得再好,也不过一个玩物,贱籍出生是无论如何也抹灭不去的,主家要她们生就生,要她们死就死,确实比不上她们清清白白的人家。 见景氏还犹豫,武氏索性板起面孔:“怎么,二弟妹这是信不过,认为我这做大伯娘的会让自家亲侄女往火坑里跳?罢,罢,当我白费心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到头来枉做小人,行了吧。” “嫂子说哪里话,你的人情我们总是记在心里的。”景氏被对方的以退为进整得有点摇摆不定,她也不过一普普通通农妇,有天底下所有当娘的骄傲,希望闺女能嫁得个好人家,过上衣食无忧地富足日子,一方面不太相信武氏,另一方面又担心错失良机。 万一对方所言非虚呢,那不是白瞎一门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亲事?真真是左右为难。 有这种心思的根由还在于对闺女的自信,她认为自家孩子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谁都比不上,配得上所谓的好人家。 见景氏脸上的犹豫不决以及武氏眼里闪烁的势在必得的寒光,唐文翰就晓得要坏事,连忙大声说道:“娘,爹还没回来呢。” “对,对,瞧我这脑子。”庆幸景氏还没被彻底迷了心智,听儿子这么一说,也是回过神来:“当家的还不晓得这事呢,要不这样,等他回来再商议商议,大嫂看可行?” 此时,武氏的牙都要被咬碎了,却也只能干巴巴地劝解道:“弟妹,你可想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大好的亲事不等人啊,多少人家在争着抢着呢。我想这么好的亲事,,即使二弟回来也只有高兴的份,你做主就行了。” “既然对方看上梅子,还在乎这十天半个月的?不着急,不着急。”景氏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大嫂,你也知道这个家是二柱当家,他回来要得知我自作主张,以那冒失的性子,我还不晓得要吃多少拳头呢。要不,大嫂好人做到底,去和他们分说分说?” 武氏心中不屑,谁看上梅子了?人家晓得你家梅子是阿猫还是阿狗啊? “要不这样,弟妹,咱们折中一下,你拿件梅子的绣品,我送去对方那儿过过眼,也让人家心里有个底,等也等得值,不是有句话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吧?德言妇功,也不至于让他们小瞧了咱梅子。”武氏眼珠一转,又是一条毒计。 “这。。。” “娘,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说什么翰哥儿也不同意。”唐文翰乱说一通就哇哇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瞬间糊了一脸,那小模样瞧上去别提多凄惨了。 他也是没办法,豁出去不要脸地出此下策来阻止,万一真让武氏得逞,拿了大姐的绣品出去,指不定怎么指鹿为马惹什么风波呢,看她那么急切,要说其中没点说道,他唐字儿倒着写。 要是换别的孩子这么无理取闹,肯定已经被心烦气躁的家长大嘴巴子伺候一通了,可是唐文翰呢,平时多乖巧的孩子啊,每日就晓得帮家里喂鸡,攒鸡蛋,从来不惹是生非,不像别的熊孩子,下河摸鱼上树抓鸟,整得鸡犬不宁。 这样的乖娃谁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所以,偶尔搅合一下,嚎啕大哭,起到的效果特别惊人,一下子就把景氏镇住了,就连老强头也不悦地拧着眉心。 “好,好,不哭了,听翰哥的,全听翰哥儿的。”景氏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哆哆嗦嗦地哄道:“乖,乖。” 本来只是以小卖小,发挥小孩子的优势,假装哭哭博取博取同情的,哪晓得哭着哭着就悲从中来。 他容易嘛,他。 自穿越以来,就没过个一天好日子,住的是四处蟊虫的茅草屋,吃的是野菜窝窝头,不是想着怎么赚钱就是想着家里里里外外的一团破事儿,作为二房唯一的男丁,这个家将来就靠他支撑,在陌生的异世界,压力可想而知。 想着,想着,哭声不由越加凄惨了几分,他打定主意,这武氏不走,说什么都不会停止号丧,一边打嗝,一边哽咽,偶尔还冒出几句不同意的话来。 景氏真是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武氏了,闺女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儿子,要这户人家等不起,只能是闺女没这个享福的命:“大嫂,看看孩子闹的,要不你先回去?” 武氏的肺都快气炸了,恨不得吐出一口心头老血,她绝对有自信,就是赚不到沈大户这边的银两,只要绣着梅子闺名的绣品在手,她就逃不出她的五指山,死的也给说成活的。哪晓得,哪晓得,单单就差临门一脚了。 气得她浑身哆嗦着,牙齿打颤,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档她财路的侄子,那模样似要一口吞了他,或者直接拎到河里喂小鬼。 唐文翰完全无视武氏恍若实质,似要洞穿他脊梁的寒光,只是猫在景氏怀里一个劲嚎啕大哭。 似是母子连心、心有灵犀,感觉到小儿子的瑟缩和害怕,无意识地抬头一看,正对上武氏如狼一样的目光,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大嫂,你怎么啦?” 武氏总算回过神来:“没事,没事。弟妹,翰哥儿怎么突然?不会撞上什么脏东西吧。” 这是诅咒谁啊,瞧你刚才的模样才像厉鬼上身呢,护犊子的心思瞬间被勾起:“孩子在自家,哪会无缘无故地撞东西,我估摸着,是被吓到了。”而且是被你吓着了,景氏在心中补充道。 孩子究竟碍着她什么事了,要那样吓唬,不提儿子了,就是她,感觉都瘆得慌,四周凉飕飕的。 “大嫂,你看孩子这模样,我就不留你了,至于梅子的事儿,咱以后再说。” 景氏下了逐客令,武氏也晓得今天彻底没戏了,站起身来努努嘴,客气话都没招呼一句就出门了,跟刚进门时的态度完全天差地别。 “好了,翰哥儿,咱不哭了,好不?有话你就说,娘什么都答应行不行。你这一哭啊,娘心里就跟刀子割一样。”景氏话语里有些哽咽:“梅子,竹子,快出来哄哄你们弟弟。” 唐梅早在里屋被弟弟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出去看看才放心,但想想外面正谈论的事情,终究按捺下心思,时不时地扎到手指头,心不在焉地绣帕子。 亲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是没权利决定所嫁之人的,一般人家,哪怕普普通通的农户,只要关系到这方面事宜,不仅需要害羞地回避,更是必须要回避。此时听到娘的召唤,连忙扔下绣篷,拉着昏昏欲睡的妹妹,直奔外间。 “娘,弟弟这是怎么啦?”见唐文翰哭得快晕厥,一边吩咐妹妹去冲红糖水,一边接过他,温柔小意地轻声哄起来。 “还不是你大伯娘,盯着翰哥的眼神,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我说都说不出来。”景氏现在是满腹怨言。 老强头刚才一直闭目养神,现在见事儿差不多结了,拉过徒弟的小胳膊细细一把脉:“气血攻心,是受了惊吓所致,等会我熬了药送过来。”随即叹了口气离开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认了唐文翰做徒弟,两家走得近些,但毕竟没过明路,说到底还是人家的事儿,他是在不方便插手啊。 第16章 “果然如此。”听老强头也说儿子是受了惊吓,当下更是恨武氏没轻没重:“竹子,你跟强爷爷去端药,我给翰哥弄个水碗叫魂去。这个武氏,要是翰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唐文翰喝了压惊的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个晚上哦,差点没把他折腾死。 见儿子在睡梦中还一抽一抽的,在一旁照顾的景氏心疼得不行:“家里没个男人就是不行,少根主心骨。这才几天啊,就鸡飞狗跳的?”越发思念在服徭役的唐二柱。 次日一早,刚从睡梦中醒转的唐文翰,受到了极其热情堪称小心翼翼的照顾,穿衣洗脸全由娘亲手服侍不说,还额外有两颗热乎乎的糖心蛋加餐。这待遇多久没享受过了?自能跑能跳后,这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全是他自己做的,翻遍全村也找不出第二位出来,现在偶尔感受一下被人重视的滋味也还挺美妙。 抿了一口娘亲喂的红糖水,心中感慨,难不成以后要经常装装小孩,骗点东西吃吃?或是一直以来太过独立自主,让她们缺少成就感,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他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小娃?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太懂事也就容易被忽略,哎,还是算了吧,维持现状蛮好,装一日可以,天天都装样子的生活,真是不能想象,想想都恶寒不已。 儿子做了一万零一次保证会乖乖的,景氏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地了。 见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唐文翰掀开篱笆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姐,我去强爷爷家了。”看得唐梅直皱眉,不过她却是不敢再限制阻拦了,昨儿那一出,也把她吓坏了,别看弟弟平时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但一旦发起火来,也真是够吓人的。 照例跟老强头学了一上午的知识后,唐文翰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对方这样毫不藏私不遗余力的教导,已经算得上再造之恩了,要是再不识好歹地给添麻烦,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啦,翰哥儿,有事儿?”见徒弟一脸犹豫不决的模样,老强头都觉着有些看不下去:“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像什么样子。” “爷爷,你是不是早猜到了?”索性关公面前无需耍大刀。 “哼,除了你姐那点事儿,其它还有什么?”这孩子他也算看清楚了,看上去对谁都一团和气,实则界限十分分明,对身边亲近的人算得上掏心掏肺,对不相干的却又冷情得很,也不知道小小的孩子哪学来这么重的防备心理的,老强头叹了口气道:“你啊你,就是忧思过重,这样不好,毛还没长齐地就什么都背身上,当心慧极必伤啊。” “嘿嘿。”唐文翰讪笑出声:“大伯娘什么人,纯粹的猫哭耗子假慈悲,肯定在算计咱家,不弄清楚其中的关节,我做学问都没心思。” 老强头当下气急反笑:“小兔崽子,竟然威胁起爷爷来了?算了,算了,算我上辈子欠你的,容我打听打听再说。”他就这么一个徒弟,经过近年把的相处,跟亲孙子无异,即使其中有些忌讳,此时也顾不上了。 “谢谢爷爷。”唐文翰顿时欢天喜地,对方虽然窝在小山村,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说没点人脉,打死他都不相信,这下好了,倒要看看武氏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依之前的行径,无非就是大姐的婚事,至于其中的纠葛,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行了,你家去吧,我这就出门。”晓得徒弟的急迫,他也想帮着早点弄个水落石出,省得有着大好前程的孩子总被后宅的事情拖累。 这一去,就是半日,直到日落西山,老强头才背着手皱着眉头回来,让一直蹲在家门口守候的唐文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即使希望渺茫,也还是希望自己的判断失误,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爷爷。。。” “咳。”老强头摆摆手,坐下来率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凉水:“你娘呢,我歇会,等会一起说。” “姐,快去地里叫娘回来,就说有大事。”唐文翰对还一头雾水的唐梅说道。 景氏的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我的翰哥儿,又咋啦?”见儿子安安稳稳地端坐在小凳子上,什么事儿没有,使劲在唐梅身上拍了几下:“死丫头,也不说清楚,差点没吓死娘。” 唐梅满腹委屈,还不是你宝贝儿子这么吩咐的,怎么反过来挨打的是她啊。 “娘,你快坐下来吧,强爷爷打听到消息了。” 消息?什么消息?景氏一脸的迷糊。 哎,这一家子迷糊性子,忘性真大,以为将贼赶出门,贼就不会再惦记吗?哼,累他徒弟一人操心,老强头有些护犊子了。 “大伯娘说的亲事,我托爷爷去打听,现在得到消息了。” “真的?”景氏闻言不由得有些讪讪,儿子不提,她都快忘记这茬了:“太麻烦强叔了。” “不值当谢,要不是徒弟开口,我也不愿意淌浑水。”老强头心中不快,话语就有些生硬。 徒弟,谁啊?强叔的徒弟跟她家有什么关系,这个念头在景氏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打听到的消息给占据心神。 “事情是这样的,城里的回春堂有我的老友,想着他们做大夫的多多少少能知道些秘辛,就去碰碰运气,谁知道才提到沈大户的三儿子,他就问我要打听那位病痨做什么?”老强头眯了一可水,慢慢地道出原委。 唐文翰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事到如今,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那位沈三公子就是位常年与药罐子打交道的主,哪怕初涉药理,也晓得现时的痨病,简直就是不治之症,说不定都没多长时间好活了,不是他心理阴暗,总爱将人往坏处想,他那位大伯娘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要真有好事,往自己家扒拉还嫌不够呢。 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冲喜,鬼媳之类的字眼,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病痨?”景氏一下子面无血色:“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大嫂。” “那位三公子近来病情恶化,药石无用,正四处打听冲喜的新娘呢。”半响,老强头又扔出个炸弹:“武氏估计打哪听说了,才将主意打到梅丫头头上的。” 这年头丫头就是根草,真要有利可图,大把的女孩会被争先恐后地送进沈府,只是为何武氏会挑中大姐呢,唐文翰有些迷惑。 见徒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老强头不知怎的,有种松了一口气外加扬眉吐气的感觉,终于有他不清楚的东西了,话说,有个妖孽般资质的弟子,有时候还真憋屈。 在景氏的抽泣声中,老强头略带得瑟地说道:“是不是以为谁都可以充当冲喜的丫头?” 难道不是?唐文翰歪着脑袋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小大人的模样,一下子软化了老强头的心。 “冲喜需要双方的生辰八字合拍。”这次不需要老强头解释,景氏就闷声说道。 这武氏当真歹毒,冲喜有几个有好结果的,唐梅是她的嫡亲侄女,她也忍心这样葬送一个姑娘的大好人生。 “听说她娘家的油坊惹上了官非,要赔一大笔银子。”老强头消息打听得非常到位。 这下唐文翰心头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为了帮衬娘家度过难关,就将手伸到婆家,还是已经分出去的弟弟这一房,也是,除了自家的亲闺女,也就二房有合适的人选,死贫道不死道友,没得选,该谢谢她不是特意针对他们一家吗? 也是,富裕的娘家一直是她嚣张的资本,眼见靠山要塌了,又没个儿子傍身,往后的日子肯定一落千丈,怪不得会铤而走险,想出这样的毒计。 “我去跟她拼了,这黑心的婆娘。”景氏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就要去找武氏算账。 大姐掩面低泣,二姐懵里懵懂,他又年幼,爹不在,他们这一家还真没什么战斗力,唯今之计,只能寻求外援了。 “娘,翰哥儿害怕。”唐文翰死死拽住景氏的衣角,这时候不管不顾地冲到老宅,只有吃亏找虐的份。 他的年纪注定有些话不好说出口,只能行动上拖住景氏,要他说,武氏肯定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就是,不过气大伤身,不让娘出口气也不行,唐文翰的脑筋急转,计上心头,组织下语言,嘀咕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奇怪,大伯娘急银子,干嘛不找奶奶要啊。” 景氏的眼睛一亮,对啊,怎么没想到呢,儿子的话无疑为她打开了一扇窗,有时候报仇确实无需亲自出手,依婆婆的性子,要是听到武氏娘家倒了的风声,不可劲磋磨她才怪。 老强头瞪了一眼笑得满面奸诈的小人儿,这个促狭鬼哦,换来某人更加得意地摇头晃脑,嗤,本来就是嘛,狗咬狗一嘴毛。 第17章 这几天老宅可谓风波不断,房氏和武氏这婆媳俩闹的笑话是一出接一出,从早到晚,由打嘴仗发展到全武行,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连老唐头都喝止不下来,可见两人之间的积怨有多深。 “二嫂,娘差你马上过去一趟。”过来传信的唐玉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二哥的新家,眉心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真是够寒酸的。 唐文翰对这个身在农家却一副大家小姐做派的姑姑确实没什么好感,不过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喊了一声姑姑就站在景氏身边,这时候叫娘能有什么事儿,该来的总会来。 “翰哥儿都这么大了。”唐玉珠对侄子扯开一丝笑容:“来,姑姑抱抱。” 花一般少女明媚的笑容,确实很赏心悦目,如果里面少了一丝估量一丝算计的话,肯定会更加动人心弦,他倆姐姐都在边上,小姑姑视而不见,却独独对他热络,是他身上还有利用价值吗?初穿越过来时,这姑娘在众人面前淡定地吃蒸鸡蛋的场景至今还犹在眼前啊。 唐文翰露出腼腆的笑容,往景氏身后缩了缩,无声地拒绝了她的示好。 唐玉珠的脸僵了僵,瞬间恢复了目下无尘的模样,好似之前的和风细雨全是错觉,变脸的速度着实令人惊愕。 之所以对侄子另眼相看,不过因为听多了村中姐妹对他的称赞,存了好奇之心,特意借机先过来瞧一瞧,果然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挺讨喜,想着将来有出息,她在婆家就多一丝倚仗,这才有示好之举,哪晓得他这么上不了台面,畏畏缩缩的没点眼色,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还成大器呢,真真是好笑。 来时路上存了替他们在娘面前说说好话的心思,现在看来也是多此一举,完全没必要。 冷淡也好,热情也罢,唐文翰都会敬而远之,单纯有心机不可怕,只要不损人利已,为自己过得更好耍点手段无可厚非,可怕的是从根子上烂透了的,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但着实令他不喜,像足了房氏十成十。 无事献的殷勤就似裹了蜜汁的□□,还想让他一口吞了,拉倒吧,有点距离对谁都好。 “快走吧,娘她们都等着呢。”无意多寒暄的唐玉珠连多坐一会都不愿意,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才不愿意跑这一趟呢,累死了。 “娘,你和姐姐们先去,我要先去嘘嘘。” “真是麻烦,早干嘛了。”唐玉珠嫌弃地撇撇嘴:“咱们先走。” 景氏没理会挑刺的小姑子:“那你快跟上来,出来时不要忘记将篱笆拴上。”儿子如厕洗澡向来自己动手,不愿意有人在边上,特别是她和闺女,帘子拉得紧紧地不说,还离得有八丈远,每次她要帮忙,就会哇哇大叫,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真是臭小子,毛孩没长齐呢,就晓得害羞了。 “知道了,知道了。”唐文翰对她们摆摆手道。 等他迈着小短腿还没踏进老宅的大门,就听到房氏如雷般的咆哮声,看着门口围着的一大溜看好戏的人,唐文翰摇摇头,房氏真是越老越糊涂,做坏事连牌坊都不竖了,不过这样也好,没见村里的舆论一边倒,全向着他们一家吗。 “这么好的亲事,轮上梅子,你们还不知足怎的,也不撒泡尿照照,有人要她就不错了。”房氏的嘴一张一合,全然感觉不到自己吐出的话多么恶毒:“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人家明儿就来接人了。” “娘,我家梅子才九岁。”景氏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来。 “九岁怎的,只是拜堂,又不是要圆房。”房氏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大嫂劳心劳力说了这门亲事,费了老鼻子的劲了。”也不知道武氏对她说了什么,让处于战争白日化的两人暂时握手言和。 “梅子的亲事我做不了主,等他爸回来再说。” “等二弟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武氏急急地说道,那病痨鬼晓得还能撑多久:“有爹和娘做主就成了。怎的,爹娘还当不了你们的家吗?” 看着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大姐,唐文翰第一次深恨自己的无能与幼小,迫切地希望自己尽快强大起来,默默地走到大姐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这帮逼迫他家的人好看,一个也不放过。 房氏的眼神似利剑直直地朝二儿媳妇射过去:“就这么定了。” “娘,我们分家了,梅子的婚事只能他爹说了算。”景氏死死咬住牙关,一字一句生硬地说道。 “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房氏的忍耐性显然已经耗尽,破口大骂道:“一家子的畜生,生个小娼妇还当宝。” “骂这些有得没得的作甚,老二媳妇又不是不明事理。”见婆娘越说越难听,外头还不晓得又要怎么议论呢,老唐头面色有些难看地发话道:“景氏,那户人家确实是县里首屈一指的,梅子嫁过去亏不了。” “那让小河姐和玉珠姑姑嫁过去吧。”唐文翰板着脸喊道,忒无耻,一大帮子人对付他们一家,搞得跟三堂会审似的,逼迫谁啊这是。 “不错,既然你们都中意那病痨,不计大嫂三个丫头或者小姑,谁愿意去谁去。”景氏也死心了,不打算再为她们留面子。 病痨?外面的人闻言一个个都竖直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 老二他们果然全知道了,这是房氏和武氏的第一个想法,不过随即都冷静下来,就是知道又怎样,还能反天了不成,今儿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等老二(二弟)回来早已木已成舟,还能打杀了她们不成? 不过,景氏也太胆大包天了,一点不将她这做婆婆的放在眼里,比武氏还要可恶,竟然拿她的珠儿做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呸,珠儿也是你这破落户配编排的?” “怎么,凭什么梅子能说,玉珠就说不得。” “凭什么?”房氏冷笑出声:“就凭我的珠儿注定要做官太太,是天上的云,唐梅却是地上的泥,任人践踏的小*。” “放你他娘的狗屁,老二,你就这么管教你婆娘的,满口的污言秽语,什么玩意儿。”唐大伯大步流星地跨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里正。 呼,总算来了,唐文翰深吸一口气,眼看娘都要被她们逼得没有招架之力了,差点没急死他。没错,人是唐文翰之前假借尿遁的空挡去请的。从去年的分家事件来看,大爷爷还是比较明事理的,比自家亲爷爷要强出几条街去。 “里正,大哥,你们怎么来啦?”老唐头连忙站起来,心里暗暗叫苦,臭婆娘也管不了她了,总给他惹事,偷偷解决就好了,非要大吵大闹,搞得人尽皆知。 唐大伯两眼一瞪:“怎么,我们来还要通知你不成?” 老唐头尴尬地笑笑,朝房氏直挤眼睛,让她收敛点,可惜房氏的脑电波和男人不在一个频率上,以为是示意她开口挤兑的:“他大伯,难不成又想插手咱这房的事儿。” “切,谁稀得管你家破事。”唐大伯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房那房啊,二柱已经分出去了,趁他不在,胡乱置喙什么事儿?” “分出去也是我儿子,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房氏答得理直气壮。 “唐二柱是你生的,你现在让他去死,我们无话可说,绝不拦着,可梅子不是你生的啊,你能做谁的主?” “哼。”房氏答不上来,索性耍起无赖来:“她是我孙女,这个家我说了算。” 里正咳嗽一声:“房氏,你的老闺女没说人家呢。” 老唐头听明白了里正的潜台词,连忙骂道:“里正、大哥,别和她一般计较,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回头我削死她。” 你就是打死也没人问,这种搅屎棍活着纯粹浪费粮食,唐大伯冷笑出声,这个弟弟一把年纪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越来越不成样子,瞅瞅这个家乌烟瘴气的,全村哪个不在看笑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倒好,一点不带遮掩的。 “武氏,如果你执意要帮沈三公子冲喜,就送自己的亲闺女去,别糟蹋别人家的,懂吗?”唐大伯听翰哥儿说明原委后,对始作俑者哪能有好脸色。 武氏闻言,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 房氏也不是蠢笨的,早在见到大伯和里正的那一刻,就晓得之前的打算泡汤了,闻言,话锋一转附和道:“没错,小河比梅子长得还要出彩些,相信主家一定会更满意。”谁的闺女送过去对她而言没差别,反正这两个儿媳妇都是天杀的,她现在只对武氏承诺的几十两银子感兴趣。 女孩卖给人牙子不过七八两银子,没想到送去冲个喜,竟然有五十两之多,要多几桩这样的美事该多好啊,家里还有好几个赔钱货呢。 “你。。。” “你什么你。”房氏此时哪还会将她放在眼里,撇撇嘴道:“想让大柱休了你不成?”初听到武氏娘家遭难的消息时,她差点没大笑出声,小贱妇仗着娘家,没少耀武扬威,一点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总算老天有眼,替她出了口恶气,以后看谁给她撑腰。 看了眼蹲在墙角装鹌鹑的男人,武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这段时日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时时忍受房氏的责骂,短短几日就跟老了几岁似的,她现在总算体会到当初景氏的处境了。呵,景氏比她还好些,有个男人护着,她呢。。。 “小河的早算过了,八字与三公子不合,想冲喜也冲不了。”武氏讥笑道:“倒是玉珠比小梅还适合,官太太的命啊,肯定能压得住。” “小娼妇,看我撕烂你的嘴。”房氏怒不可遏,不管不顾地朝武氏冲过去。 第18章 “老虔婆,我忍你很久了。”两人不管不顾地厮打在一起,临时的同盟就这样宣告瓦解了,被吸引注意力的众人谁都没注意到安稳坐着的顾玉珠此时若有所思的神情。 旁人没注意,但不代表唐文翰也这么心大,他意识到化解这场风波的契机到了。 武氏之前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顾玉珠的心坎上,幼时富贵双全的批命,难不成就应验在这儿?她如今十四有余,实在想象不出,还有更好的机遇在哪?难不成她嫁过去后,沈三公子立马病愈了并且另有一番大出息?她命中可是要做官太太的。 唐大柱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眼底渗出深深地烦躁,这段时日来,她们从早到晚非吵即打,整日是非不断,闹得他耳膜子突突地疼。每日赶车已经累得跟狗似的了,回来还要面对乱七八糟的鸡飞狗跳,一边是娘,一边是媳妇,索性两不相帮吧,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当鸵鸟。 “好了,我们不是来看你们打架的,要打等会关起门慢慢打。”唐大伯无奈地出声喝止道。弟弟和大侄子闷头不出声,三侄子和媳妇躲在房间事不关己,唯一他看得上眼的还远水救不了近火,想想大侄孙找他时,说话有条有理的模样,呵,一帮蠢货,这个家最有出息的一房被他们往死里得罪还不自知,且等着将来吃好果子吧。 “他大伯,这样的儿媳妇我家要不起了,让她从哪来滚哪去。”此时的房氏披头散发,眼角淤青,脸上好多被抓破的红血印,正指着武氏哇哇大叫,恨不得咬下她一口肉来。 “这个我做不了主,找你家大柱说吧。” “锯子,时候不早了,你看是不是。。。”里正有些不耐烦了。 “还要麻烦你。” 里正沉吟片刻道:“冲喜的事儿假使自愿,我里正管不了,但如果用强迫等等见不得光的手段败坏土坡村的名声,你们自己掂量着看。” “里正老爷,大伯,你们都误会了,是我要嫁到沈家,也不知谁嚼的舌根,传来传去变成了要用二哥家梅子去冲喜,真是闹大笑话了。”唐玉珠不慌不忙地款款说道。 成了,唐文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小姑果然没让他失望,敢想敢做敢拼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一定能够嫁进沈家,大庭广众之下不害不臊地谈论自己的亲事,万一此事不成,她的闺誉可算完了。 “珠儿,你。。。”,房氏哪还顾不上找武氏的麻烦,惊愕地看着如花似玉的闺女,不过在对方缓缓而坚定地摇头示意中,艰难地闭上嘴巴。 里正对这种没规矩的向来十分厌恶,压根就没搭理她,只是缓缓地道:“最好是这样。”随即对唐大伯道:“响午了,到你家去喝一杯?” “水酒有的是。”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看来两者私交不错啊,唐文翰本来只想请唐大伯过来的,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事情到此,如无意外,沈家的烂摊子从此应该归唐玉珠了。 “珠儿,到底怎么回事啊?”等两人走远,房氏顾不得唐文翰一家还在,连忙发问道。 唐玉珠理理额前的碎花,特淡定地说道:“什么怎么回事,刚刚我不是讲过了吗。” “说什么说,你不知道沈家那是个病痨啊。”房氏急得要跳脚,闺女嘴太快,她拦都拦不住:“都是平时太惯着你了,这下怎么办?老头子,快帮着想想啊。” 老唐头拧着眉心,责备道:“是啊,珠儿,再有想法,也不能草率地在众人面前说啊。”特别是里正也在。 “小姑子话都说出去了,要是不去沈家,难不成要出家当姑子?依我看,公公婆婆还是依了她吧。”武氏有些幸灾乐祸。 “放你娘的狗屁,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房氏作势又要扑过去:“等大柱将你扫地出门,你才要当姑子呢。” 唐玉珠无奈地看着说着说着又吵成一团的两人:“娘,大嫂,你们听我说完再慢慢闹,行不?” “珠儿,别听那贱人的,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真那样,娘养你一辈子。” “娘,我今年十四,你好好算算,今后遇到比沈三公子更出色郎君的几率有多大?”十四岁,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年纪,早的已经当娘了,次的,也订下了婚约。就她,挑挑拣拣,这个不行,那个也差点,至今也没说定亲事,再等两年,就真成老姑婆了。 “那些丫头怎能跟你比,你可是要做官太太的。”房氏不知从何时起,对和尚的批命深信不疑。也许是因心中的执念,也许是因闺女越长越出色,也许。。。 “娘,我懂。”唐玉珠对自己的命格也是十分自信:“看看村里嫁得最好的,不过是家中开杂货铺的,还是个小儿子,铺子最后还要两个人分。” “可是,这,那,”房氏有心反驳,却不知怎么开口:“对了,许是你的机缘未到,对,没错。” “娘,别自欺欺人了,再好,能有沈三公子强?有宅有地有铺子,以后即使三个儿子均分,那也比一般人家强出几条街去。”唐玉珠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可是他不是官身啊,连个童生也不是,身体又。。。”她承认闺女说得有些道理,语气不免迟疑几分。 唐玉珠闻言,意味深长地说道:“好饭还怕晚?” 房氏立马眼神一亮,果然是闺女的脑筋转得快,只要三公子痊愈,以他的家业,将来榜上有名还不是手到擒来。最妙的是,闺女是他的福星,往后的好日子绝对看得见。 “以后娘在大伯娘跟前,就能抬头挺胸了哦。”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唐文翰有些无语,这都是些神马神逻辑,送她们一句,很傻很天真。 “老头子,还是闺女争气吧,瞧瞧三个窝囊废儿子,一个比一个没用,早就说,将来还得靠我的珠儿。”房氏的头昂得老高,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得意不已。 “那是,那是,以后我可享福了。”老唐头乐滋滋地咂摸着嘴,沈三公子的老丈人啊,银钱不是多得花都花不完?看老大还怎么跟我摆谱。 武氏也腆着脸凑上前:“小姑子马上要到城里享福,可别忘了苦命的大嫂哦。” “只要将爹娘照顾周到,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唐玉珠鄙夷地瞟了瞟武氏。 “一定一定。”武氏的神情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娘家倒了,即将嫁到大户人家的小姑子再不巴结好,那真没活路了,奉承好她,说不定还真能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 “咦,弟妹怎么还在这,看点都要吃响午饭了。”武氏装作才看到景氏的样子,忒造作地说道。 看着犹自在那狐假虎威强撑着维持表面体面的武氏,唐文翰觉着她有些可怜,特别是还不自知,仍然觉着高娘一等的她。 “还不快滚,还想赖这吃饭啊。”房氏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回去把嘴闭紧,要是敢往外乱说,有你们好看。” 还要他们往外传吗,估计现在村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娘,小姑她?”回去的路上,刚逃过一劫,仍然有些胆颤心惊得唐梅低声问道。 “别管她,是好是歹都是自个选的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翰哥儿,强叔上次说徒弟徒弟的,是怎么回事?”闺女的事情解决了,景氏猛然想起这茬来,抓住四下乱窜的儿子问道。 唐文翰暗暗叫苦,都过去好几天了,以为娘早记不得了呢,原来不是忘记,而是没时间理会,典型的秋后算账啊,好在他也没想对家人隐瞒,只不过没找到恰当的时机说出来而已。 “娘,你先松开,咱回去慢慢说好吗?” “鬼灵精,现在说吧。”刚进家门,景氏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解释清楚就藤条伺候。”她实在担心儿子不明白徒弟的含义,糊里糊涂就将终身赔上去。 好嘛,连口气都不让人喘:“就是和强爷爷认些草药学些字。”唐文翰轻描淡写地说道。 “弟弟认识字,怪不得这么厉害,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唐梅两眼放光激动地说道。 “真的?” “比银子还真,不信娘自己去问,强爷爷总夸我天分奇高呢。”某人一点不谦虚地往脸上贴金。 “强叔这恩情大了去了,能有这个造化,是你上辈子修来的。”景氏又喜又悲:“可惜翰哥儿没托生在沈大户那样的人家,说不定连状元都当得。” 娘对自己儿子也太有自信了,还状元呢,考个举人啥的就了不起了,唐文翰的先期目标是禀生,每月可以白得一些钱粮。 “不管怎样,既然连强叔都夸赞,那娘说什么也要供你,家里现在存了二两银子,明儿就送你到村口私塾去。” “娘,启蒙跟着强爷爷学就行了。”私塾一年要三百文,晓得赚钱不易,化身葛朗台的他绝计舍不得,有这个钱,还不如攒着将来到县里念书呢,再说,不是瞧不起老童生,估计他教得还不如强爷爷呢。 第19章 见儿子小脸一板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景氏真心有些心塞,咳,还是私下问过强叔再说吧,好在他爹没几天也要回来了,两人一起对付这熊孩子,成功率应该会高不少吧?她有些不自信地想到。 “明儿,不,后天娘到城里的铺子给你买些笔墨纸砚先用着。”想着明儿沈家要来人,肯定走不开,话到嘴边生生打了个转,换了日期。想了想,又对满面的喜悦的俩闺女说道:“梅子,竹子,你们不要觉着娘偏心,弟弟读书是天大的事儿,他有了出息,你们将来在婆家的日子才会好过。至于嫁妆,爹和娘往后几年会更努力些。” 说到这里,心下不免觉着堵得慌,她能承诺闺女什么,是有多少银子的陪嫁还是有哪些体面的物什?她一样都不能保证。 哎,分家一年来,就堪堪攒了二两银子,一亩地没置,房子也没修整,努力?还要怎么拼命,命送出去都不值几两银子。 可是再怎样也不能耽误儿子的前程,只能对不起俩闺女了,只能寄希望于翰哥将来真能有出息,好多帮衬帮衬她们。 唐梅笑笑道:“娘,弟弟读书要紧,我以后争取多绣些帕子荷包换钱,妹妹的针线我也会盯紧的。”唐竹也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拖后腿。 有这样懂事贴心的闺女,景氏心下很欣慰:“往后绣活赚的钱,你们都自己攒着。”家里将来可能没多少补贴她们,要是连这些都搜走,那她不得愧疚死啊。 唐梅明白母亲的意思,抿了抿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家人倾全家之力为自己打算,唐文翰觉着真的不是很滋味,归根结底还是穷闹的,虽然他也在尽全力减轻爹娘的负担,希望以后读书的费用都由他自己亲手挣出来。可是,照目前的进度来看,现实终归是现实,假使不尽快想辙开源的话,一年到头卖草药,估计攒个几百文就顶天了。 她们的好意只能先生受着,他会牢记在心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指不定,他明天人品爆发,挖到百年人参、千年灵芝啥的,一下子脱贫致富奔小康了呢。 “我会努力用功的。”也许此时说别的都是多余的,她们最想听到的还是这句话吧。果然,景氏很幸福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眼里的憧憬怎么也掩饰不住。 次日约莫上午九十点,伍二婶急切地跑来通知景氏:“快,快,城里来人了。” 事到临头,很多设想都涌上心头,不会她们被武氏糊弄得非自家梅子不可吧?真那样可怎么办,都说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斗,景氏心下惴惴得很,不管了,谁想强行带走她闺女,她就跟谁拼命。 见娘一会担忧,一会决绝的模样,好似□□去英勇就义一般,唐文翰有些晒然,不管是娘的患得患失还是大姐的坐立不安,现在都没办法劝慰,除非尘埃落定,这篇才能真掀过去。 反正他是一点不担心的,毛丫头和娇俏少女没一点可比性不说,就照房氏母女的意思,唐玉珠的八字可能真的不错,相比较之下,沈家怎么都该先考虑小姑吧,毕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随着越来越靠近老宅,他们时不时地就被人匆匆超越,有的手里捧着粥碗,有的拖踏着草鞋,有的嫌孩子拖后腿,一把抄起来颠颠小跑的,热闹程度简直可以跟村里的祭祖盛事相比较了,可见大家伙的热情之高。 也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哎。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吧,何况这样近距离的八卦,几十年都难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宁可扔下地里的活计也要来围观围观的。 伍二婶一路上也是沉默,只是时不时向唐文翰一家报以几个同情的眼神。 老宅的门口停着一顶四人轿子,大红的轿顶和轿帘,抬手上也用红布扎着大花,看上去一团喜气,连抬轿子的仆役也是一身崭新,很有些样子,说明沈家还是花了些心思的,比当初设想的直接一个粗壮婆子接走的处境要好无数倍。 这时候,就是大姐愿意去沈家,房氏母女俩个估计也不会同意的吧。 唐文翰打眼一瞧,果然小姑白皙的脸庞上映满兴奋的潮红,房氏脚底生风,罕见地笑脸迎人,就连武氏此时都抬头挺胸一副功臣自居的模样,谁说她坏心眼黑心黑肺的,现在瞧见了吧,沈家就是个福窝,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去的。 沈家这招高啊,兵不血刃,一点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花费的排场,既显得有格调,旁人还挑不出刺儿来,面子里子全占了。 也是,与其哭哭啼啼搞得像强抢民女般,不若让冲喜之人心甘情愿入瓮,果然有些门道啊。 “鄙人沈忠,忝为沈府管家,请问,三少奶奶是哪位?”一中年人上前掬了掬手道。 少奶奶哎,不是小妾更不是通房,妥妥的正室啊,房氏的眼神又亮了几分,管家是什么,就是下人,连下人都穿绸缎衣裳,那沈家该有多富贵啊。 这场合,再糊涂也晓得不能让珠儿抛头露面,朝老唐头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是我家老闺女,呶,就是她。”说着,朝闺女的方向指了指。 今儿唐玉珠真是花了十分心思打扮,精致的流云髻,两鬓插着挂满流苏的银簪子,略施粉黛的面庞显得娇艳欲滴,小巧的珍珠耳坠更是为它添色几分,一袭粉红色的儒裙,就那样娇娇柔柔地站着,在土坡村人的眼里,就似从年画上走下来的一般,尤其是在一堆粗布粗衫,甚至打满补丁的乡巴佬中间,八分颜色也成了十分。 沈忠的眼神闪了闪,如果没记错的话,为三公子冲喜的应该是个丫头,可眼前的明明是位待嫁的姑娘,难不成还有人敢算计他们沈府,搞个李代桃僵? “她就是唐梅?” 景氏有些草木皆惊,闻言立马将三孩子护在跟前,警惕地盯着。 老唐头尴尬地笑笑:“她是唐玉珠,唐梅的亲姑姑,今年十四。”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对方和颜悦色,但他愣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中暗自吃惊,果然是大户人家,下人都这般有气势,要是主子还不定是怎样的人才风流呢。 他哪里知道,沈忠乃是大管家,除了主子他就是老大,三少爷的事儿不容有失,老夫人这才派他出马,没想到,还真出了纰漏。 当初批了不少姑娘的八字,还就唐家的唐梅合适,事关三少爷的健康,要是他们真敢名目张胆地糊弄,哼,真以为沈家是泥菩萨吗?非要让他们瞧瞧马王爷长了几只眼不可,一群泥腿子。 索性他的城府极深,心中再如何恼火,面上还是八风不动:“哦?怎么回事?” “呵呵,是这么回事,沈大管家,主要是我家珠儿怜惜侄女年幼,这才主动顶替的。”房氏腆着脸上前说道:“珠儿已经十四了,正好可以马上为沈家传递香火。” 沈家的孩子是谁想生就能生的吗?不知所谓。 “你们想得倒是不错。”沈家在浏阳县也算得上有头有脸,作为大管家,他什么没见过,念头一闪就晓得里头有猫腻,不过只要不碍着他办差,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个姑娘长得还是不那么乡里乡气的,不过,这事儿可不是长得好就行的:“八字呢。” 房氏一听有门,连忙双手奉上红纸封好的八字:“不是自夸,我家珠儿的命真是顶顶好,富贵双全,一定能和三少爷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的。”沈忠淡淡地说道,随即转头吩咐道:“沈大,刚才的事儿都听见了吧,将八字带回,赶紧一字不落地禀告老夫人去。” 轿夫中的一人随即领命而去。 “沈管家,屋里上坐屋里上坐。”老唐头过去套着近乎:“喝杯茶解解渴。” “不用了,外面呆着就行,相信老夫人的指示很快就到。” 等待最是让人心焦,尽管再有自信,房氏母女两个额上还是渗出一层细汗。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沈大才匆匆赶回,附耳在沈忠耳边低语一番,沈忠双眉一挑,对着唐玉珠拱手道:“三少奶奶,恭喜了。” 唐玉珠随即矜持一笑,房氏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哈哈大乐,就差没蹦起来,就连景氏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皆大欢喜啊。 “这是五十两,你们收好。”沈忠从怀里掏出一钿银子:“另外请在这张纸上画押。” 房氏她们先喜后忧,有银子拿事好事啊,可是画押什么的,没听过有这茬啊,好像有什么偏离了她们最初的设想。 “画什么押啊?”老唐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唐玉珠唐氏从今儿起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一辈子不得脱离沈家。”沈忠轻描淡写地说道。 就这个啊,众人总算放下心来,只是有些好奇,女子拜堂后就是夫家的人了,何必要多此一举签下这样的文书呢。 第20章 唐文翰倒大底清楚沈家的用意,假使沈三公子的身体康复了,娶个门当户对的平妻后,唐玉珠还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但若是对方没有好转,甚至一命呜呼,那就对不起了,被视为杀夫凶手的唐玉珠一辈子就是个守活寡的命。 “大哥,请你帮忙看看都写了什么。”老唐头向唐大伯投去求助的目光。 唐大伯叹了一口气,他有心想劝劝弟弟一家,还有什么好看的,摆明了就是火坑,但理智告诉他,说再多也没用,还都以为他是嫉妒,想挡弟弟家发达起来的路呢。 “我就不献丑了。”他也就认识几个字,看不看得下来另说,弟弟一家的事儿还是少沾惹为妙,省得将来落埋怨。 归根究底,终究是两家人,遂朝沈忠拱手道:“就一并劳烦沈管家吧。” 沈忠略讶异地看了看他,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还有聪明人。 “既然大家信得过沈某,在下就越俎代庖了。“沈忠展开契纸读道:“自即日起,唐氏玉珠与唐家无任何瓜葛,生老病死皆由沈家做主。” 内容很短,几句话,但却与卖身为奴没什么差别。 “不签行吗?我家珠儿嫁到沈家还不就是沈家的人。”房氏潜意识对好似卖身契的画押有些抵触。 “三少奶奶可以不签。”沈忠淡淡地说道,但还没让房氏欢喜一会,就随即道:“老夫人吩咐,假使玉珠姑娘不画押,今儿就当没这回事。”说着,将契纸折好塞入怀里,手一扬,做出带人撤回的架势。 咳,以退为进,现在就看老宅的人能不能绷住了。 不过,估计够呛,从一开始,沈家就吃定了他们这户没钱没势力的农户,占住至高点,果然,还没等唐文翰前前后后想周全,就听见他小姑略带焦急地说道:“等等,我签。” “三少奶奶果然深明大义。”沈忠毫无诚意地递过去一顶高帽。 事到如今,她是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没见过孙猴子能逃出如来佛的五指山的。 沈忠满意地将新鲜出炉画押好的契纸收好,打了个手势,唢呐就热热闹闹地吹起来了:“三少奶奶,这是绣娘新赶制的嫁衣,你去换好,时辰不早了,咱得尽快上路,否则误了良辰吉日谁都吃罪不起。” “唉呀妈呀,不是我眼花吧,那料子莫不是锦缎的?” “水清家的,你没看错,的确是缎子的,上次路过织锦纺隐约听见那儿的伙计介绍,好像要一两银子一尺呢。” “一两银子一尺?真以为是金子做的啊。”单单嫁衣就值十来两,一下子震慑住了众人,可以说,她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这套嫁衣,一时间,大小媳妇的视线都火热不已。 “沈家果然名不虚传。” “玉珠算是掉进福窝了,我就说啦,打小看她就通身气派,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福气。” “那老宅这边不是要起来了,我看玉珠也不像是那种不帮衬娘家的白眼狼。”几乎所有人潜意识里都忘记了契纸的内容,作为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就是从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够他们穷家百姓的享受不尽了。 “可惜二房了,要是晚点分家就好了,哎,没发财的命啊。” “可不是。”一时间,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唐文翰一家。 呃,好吧,又被人同情了,不过确实是挺令人羡慕的,特别是自家还有两位将来也会嫁人的姐姐,先将它作为目标吧,他一定要让她们风风光光出嫁,不仅面子有,里子也要有。 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的嫁衣,转移了唐玉珠的视线,她想,就为了这套嫁衣,之前做出的决定就是值得的。 土坡村有史以来最风光的新嫁娘被她刷新了,压了那唐明珍何止一头?以后她将会是人人巴结的对象。 换了新嫁衣,披上红盖头的唐玉珠,在唐大柱的搀扶下,享受着众人羡慕嫉妒的眼光,骄傲得犹如一只小孔雀,此时的她绝对有条件骄傲,也许,这是她一生最风光的时刻。 此时,沈府里有着这样的对话。 “老夫人,下人来报,三少爷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一位衣着富贵,半眯着眼,斜靠在官帽椅上闭目养神的妇人正闲闲地听着仆从打扮的老妪说话。 “冲喜的马上到了,靖儿一定会好起来。” “要万一。。。?”老妪小心翼翼地问道。 “万一,呵呵。”被称为老夫人的眼中厉光一闪:“批命的不是说她确实有旺夫运吗,要是我的靖儿有个好歹,这等克夫的就青衣古佛一辈子为靖儿祈福吧。” “是。” 看着大红轿子远远离开,众人久久不愿散去,养闺女当如唐玉珠啊。 与众人不一样,武氏的心思却落在银子上,五十两哎,说什么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吧。 房氏这会心情糟糕透顶,千娇万宠养大的老闺女就这样离开身边了,正恹恹地准备回房将银子藏好,余光瞟见大儿媳贪婪的目光,顿时火冒三丈:“看什么看。” “娘,我娘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能不能将银子先借给他们周转一下。”武氏不敢大明大样地要银子,措辞很委婉地用了‘借’这个字眼,期期艾艾地说道。 “哎呦喂,大家评评理,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啊,尽想着从婆家挖好处补贴娘家,我们唐家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娶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啊。”房氏一把坐在地上哀嚎道:“啊,我的好珠儿啊,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敢爬到老娘头上了。”说得唐玉珠好像不是出门子而是香消玉殒了一般。 见搬出了唐玉珠,武氏哪还敢得罪有闺女撑腰的房氏啊:“婆婆,我只是想将银子借来周转一下而已。” “借,你说得倒轻松。”房氏大吼道:“用的不还是咱大柱的银钱,有本事将自个儿的嫁妆拿出来。否则再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我一定让他休了你这个光打鸣不下蛋的母鸡不可。” 五十两是房氏最后的棺材本了,不谈大儿媳,就是加上小儿媳,也不可能从她手上掏出去一个铜子儿,也不知道她的珠儿拜堂了没有,匆匆忙忙连嫁妆都没置办,只将二十几两的碎银子和原本属于二房的五亩地契纸给了她。 武氏哪还敢接话茬,娘家倒了,仅剩的十几两嫁妆是她唯一的资本,要是真连最后的倚仗都没有了,日子简直不敢想象,说什么她都不敢赌的。 心中安定下来的景氏几人,回家一路上都面带笑容。 次日,景氏如约带唐文翰到县城采办笔墨纸砚,又一次为了省一文钱车钱而背着他徒步走了三小时。 唐文翰不是第一次来县城,但每一次古色古香的街景都明明白白提醒他,这是真真正正的生活,不是通关副本更不是游戏中的npc。 他目前最大的活动范围仅限浏阳县县城,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自然没对比此地是繁华还是落后,但看仅仅两条街道以及稀稀落落的店铺,估计这地方也不是啥富裕的县。 他们停在笔墨阁的门口,这是县城唯一出售笔墨纸砚的地方,每一个从里面出来的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自信,无一不昭示着读书人或家有读书郎的身份。 “客官需要什么?”一伙计见景氏两人,连忙上前来招呼。 “想买些笔墨纸砚给儿子启蒙使用。” “夫人好福气,贵公子钟毓灵秀,一看就是读书的好苗子。”伙计的奉承话不要钱地往外冒,景氏和唐文翰通身布衣打扮,一瞧就是农户,哪来的夫人公子?但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却显得真心诚意,一点不促狭。 “那是,他师傅也这么说。”景氏语带自豪,想起强叔夸翰哥儿的话,真有点好奇他嘴里的徒弟和自个儿儿子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她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师傅?是夫子吧,伙计有些疑惑,估计了下母子二人的消费能力,热心地介绍道:“一般启蒙用不上太好的纸张,你看这种怎么样,二十文一刀。” 唐文翰目测了下,一刀大概二十来张,每张都是半米见方,回去要用刀子裁开。 不过这也太贵了,这点纸能用多久,就二十文,跟抢劫有什么区别啊?抢劫也没这么快的。 担心景氏抹不开面儿,他糯糯地开口:“有比这更便宜些的吗? 小孩子白白净净一点不认生,两眼透着些许灵动,是个机灵的,伙计也是心生喜爱,善意地笑笑:“角落里有些虫蛀的,只要十五文一刀。” 唐文翰也不怕丑,上前翻了翻,不过是有些小虫眼,对他而言,一点不影响使用,连忙跟景氏说就要这种,弄得景氏眼眶又有些湿润,要是家里稍微宽裕点,孩子也用不着为了省五文钱,抢着要买这种剔除出来的纸张啊。 第21章 一刀蛀了虫眼的纸,一支不怎样的毛笔(据说还是羊毫的),一块比较次的墨,以及一端缺了口子的砚台,就花去了景氏近百文钱,也相当于他爹四天不吃不喝的工钱,还得天天有活计的情况下。 莫怪于贫户家很少有读书人,在这个时空,也许它本来就是仅仅属于贵族的。 笔墨阁靠近墙角的位置有几排专门的书架,是专门卖书的地方,唐文翰假装好奇地走过去一瞧,从《千字文》到《声律启蒙》,再到《论语》《大学》等等应有尽有,还有各种书院的破题集选,不过占绝大多数位置的还是游记以及话本,他粗粗扫了一眼,好几排书架上都堆得满满的,看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沉思的神情。 “小哥儿,《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小店都有,要来本吗?”伙计热情地介绍道。 “多少钱一本?” “启蒙书籍统一定价,一两银子一本,小哥全要的话,我做主一本便宜你十文钱。” 我的娘哎,简直要人命啊,唐文翰瞧见他娘的嘴巴都惊讶得快合不上了,连忙羞涩地说道:“谢谢大哥哥,这些我都有。” 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晓得一两银子的价值,即使买不起,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怯。 唐文翰还不知道他在伙计的眼中,通俗地讲,有点打肿脸充胖子。当然了,就是知道他也不会介意,何况人家还没这个意思呢。这些书他是真的有,原本全是强爷爷的收藏,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它们的价值。 浏阳县县城也许对曾经生活在大都市的唐文翰眼里不算什么,但对大多数农户来说,能在这儿生活简直就似置身于天堂,景氏此时正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活脱脱的刘姥姥进大观园。 来一趟县城不容易,平时要卖鸡蛋或者购置啥种子油盐酱醋之类的,可以在逢年过节赶集时,直接在镇上买卖,哪用得着上县城啊,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家多干点活实际。 今儿托儿子的福,得空来这儿,说什么也要好好饱饱眼福,反正逛逛又不要花铜子儿。 捏糖人,吹糖画,磨刀打铁,杂耍猴戏,好多前世差不多失传的民间技艺,这里却应有尽有,唐文翰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特别是路过一些猪肉摊时,他的口水都要忍不住流出来了,脑海里全是红烧肉、糖醋排骨、糖渍蹄髈、猪蹄汤、爆炒肥肠、葱爆腰花等等大荤的菜,记得前世侄女非逼着他读的穿越重生小说里写的,猪杂都是不要钱的,为什么他就没这种好运气呢。 “来两文钱的猪肝,一根圆骨。”景氏见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猪肉摊,不由得有些心软,听说读书人特费脑筋,反正今儿已经花了百十文,也不在乎多这三五个铜子儿了,买点给儿子补补也好。 “好叻,承惠四文钱。”屠户利索地将猪肝骨头用稻草扎好递过来。 看着娘花出去的铜子儿,唐文翰苦笑出声,也不知道那些书的作者是怎么想的,猪杂碎一文不值或者全扔掉喂狗? 也不想想,这儿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穷则思变,不将有限资源里的价值全挖出来,算什么当家过日子?只要能填肚子的,就没有浪费一说。特别是灾荒年间,听师傅提过,草根树皮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吃观音土或者易子而食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瞧着娘将东西严严实实地藏在背篓的最下层,就晓得她是怕村里的长舌妇瞧见说闲话。 返回的路上,景氏问道:“强叔将书全送给你了?” “恩”,唐文翰点点头,任谁知道书的价值,恐怕都不会太淡定吧,娘能忍到现在才问,已经算定力不错的了。 景氏沉默半响:“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啊,你一辈子都要记得强叔的恩情,拿他当亲爷爷看待,不,要比亲爷爷还要好,就你那爷爷,哼。。。” “知道了,跟对爹娘一样好。”唐文翰属于人家施一份恩,他会还十倍百倍回去的人,忘恩负义之类的词根本不会用在他身上。 听到儿子稚气的回答,景氏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也许这就是儿子的运道吧,没见强叔在土坡村的这些年中,男娃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怎么就独独瞧上自己儿子呢? 翰哥儿跟着读书认字,将来就是考不取功名,也可以在县里找份掌柜的活计,既轻松体面,银钱也不老少,不管怎么样,儿子这辈子是享福享定了哦。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要不是唐文翰穿越过来,她原本的儿子一样不会有这运道。 “爷爷,我想试着写一些神仙鬼怪的事儿可以吗?”到家的第一时间,他就跑到隔壁,绝对心情激动的。 没错,这是今儿在笔墨阁才想到的,他受限于年龄,暂时没什么来钱路子,光靠卖草药,第一桶金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凑齐?而写写话本,有老强头做掩护,能赚到银钱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写话本不像做玻璃,制肥皂,造水泥那么高端,也不像卖菜谱歌谱那么没技术含量,前者太复杂,又不科班出生,没一点可行性,穷极一生他也没本事做出来;后者呢就是拿出去估计人家看也不会看一眼,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主流文化,从前世界的不见得比这儿的好,被大众视为异端也说不准,哪来那么多的冤大头啊? 想来想去,还是话本可靠,他打算拿《西游记》出来试试水,看看这儿百姓的反应,也许一文不值,也许真的能为他赚点钱,不至于活得太窘迫,不管结果如何,总比光想不做的好。 《西游记》这本前世的四大名著之一,有着极广泛的群众基础,流传极广,上至垂暮老人,下至三岁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着无数的版本,电视剧、电影、漫画、儿童读书,历久不衰,希望在这个时空也能发挥一些魅力。 神话故事不像情情爱爱,靠的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即使日后被人知道,也不担心引人怀疑,最多说他聪慧得像妖孽吧。 要是他脑袋进水,搬写《西厢记》、《□□》,不需其它人动手,老强头估计就会第一个烧死他。 “哦?翰哥儿怎么会有这想法?”老强头压下内心的惊异问道。 “今儿和娘在笔墨阁见到好多话本都能卖钱,我也想试试。”强爷爷对他是有一定了解的,在他面前,唐文翰总会有选择的展现自己,更何况,其中的最重要环节还需要对方帮忙出面,想瞒也瞒不住。 “翰哥儿很缺银子?” “恩,我想读书,想为姐姐置嫁妆,还想有新房子,可是我身上只有几十文。”唐文翰沮丧地说道。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剽窃。 养养鸡鸭,卖卖鸡蛋鸭蛋,也不失为一项来钱的路子,可惜几十个能卖得掉,几百几千个就难上加难了,一旦发生瘟疫,保管会赔得当裤子,即使菩萨保佑,总是一帆风顺,那么多蛋也不好卖。 农户家家基本都养些鸡鸭,自给自足,城里的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日子富足得天天花钱买鸡蛋来吃,大户人家呢,又有自己的庄子,一切供给都由那儿提供。 除非他有背景,能让一些酒楼客栈来他这儿购买,可是假使他是官几代、商几代,还用得着养鸡养鸭吗?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被唐文翰琢磨透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家里二十多只鸡产的蛋只能偶尔打打牙祭,多下来的换取日常生活用品,替景氏减轻一些生活压力。 老强头叹了一口气,再聪慧到底年幼,写话本哪是那么简单的啊,他一点也不相信徒弟能将这事做成了,不过,他也不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好,写写看吧。” 见对方不以为然的样子,唐文翰也不介意:“爷爷,要不我先试着写点,你帮着瞧瞧,要是能行,我再继续,省得浪费笔墨。” “这样也好。”老强头觉着现在就要开始考虑怎么安慰这个早慧的孩子了。 尽管已经抓紧一切学习之余的时间,第一章石猴的诞生写出来也已经是几日后了,毛笔写字真心很累,还要组织语言,尽量用童言稚语写出来,以期不会出格太多。 老强头表面漫不经心地翻看,其实心中早已掀起波涛骇浪,即便早将徒弟往高处估量,却还是超出他想象甚远。 即使字写得乱七八糟,很多缺胳膊少腿(其实是简体字),即使有些读起来不是很流畅(白话文),但不得不承认,从开头就已经看出,这的确是一本赋予了很大想象力的话本。 “翰哥儿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 “就是这样想的啊。”直白简易的回答让老强头很心塞,都想扒开徒弟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打算写多少回?” “想到哪写到哪”。 呃。。。 老强头整理好纸张,严肃地说道:“好好写,你有这个天分。但最好不要署本名,也不要四处宣扬,以你这个年纪,写出这样的东西,有些惊世骇俗,省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我是你师傅,确信它确实是你所作,但其他人呢?” 强爷爷是担心别人怀疑他找枪手,是这意思吧? “爷爷,你说它值银子吗?”这才是唐文翰最关心的问题。 “不清楚,但爷爷感觉它还是非常有吸引力。”老强头笑着刮了刮唐文翰的鼻子:“好好写,错不了,但绝不能耽误医术和学习。” 在他眼里,这终归是小道。 得到强爷爷的肯定,唐文翰激动了,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热情,可谓是笔耕不缀,终于在离过年还有四五天的时候,写好了前二十回。 第22章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唐文翰将自封大圣、大闹天宫,女儿国等等章节全删除了,改为猴子出生后不甘于平凡,历经苦难学艺,接受招安为天庭效力,后奉命保护唐三藏去雷音寺取经的路上斩妖降魔,最后修得正果的故事。 整个西游记被改得面目全非,只沿用了人名、角色和一些情节,毕竟他也只记得一些大体架构,最终成品,还需要他本人润色、填充,简单而言,原本高大上的小说化身为一部草根官场的奋斗史。 这样的话本在任何时空应该都有一定的市场吧? 由最初的激动到焦虑,最后归为平淡,唐文翰已经能用平常心来写所谓的《西游记》了,成固然好,败也无所谓,大不了再想其它路子吧。 有了这次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哪怕一文钱没赚到,他也早已获得了最珍贵的财富。 倒是老强头上瘾了,有事没事就催更,闲极无聊还帮着修稿、誊写,顺便指导徒弟更正错字,寓教于乐,导致唐文翰的进步飞快。 景氏见儿子一大早起床,连忙拉过他搂在怀里:“翰哥儿,天儿这么冷,马上又要过年,咱休息几天行不?”儿子不上进她发愁,上进她更发愁,屁大点的孩子,整天拘在窝里学习,真的好吗?害得现在也就吃饭睡觉才能见着他的面儿。 “慈母多败儿,翰哥儿别听她的,该学习学习,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多跟村里的孩子一起跑跑闹闹,打打雪仗滑滑冰,爹娘不会怪你的。”唐二柱满意地注视着他唯一的儿子。 在外做了两个月的徭役,苦累倒是次要,就成日担心他们幼儿寡母过得不好,被人欺负,哪晓得前脚进家门,后脚就有个天大的惊喜砸下来,自家竟然出了个读书人,而且天分很不错? 真是祖宗庇佑啊,当场顾不得小大人般儿子的羞涩,抱着亲了又亲,啃了又啃,还玩了半天的举高高,总算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恩,爹娘,今儿不学习,强爷爷要带我去县城。”西游记也写下五分之一了,唐文翰请对方帮着去看看笔墨阁到底收不收。 “行,去吧,将前儿才做的新袄子穿上。”跟强叔一起,他们两口子一百个放心。 等老强头和唐文翰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九十点了,街上到处是置办年货的人,相对来说,这当口,笔墨阁的生意就冷清得多了。 “客官需要什么?”还是上次那位伙计,连招呼的话都一样。。 “你们掌柜的在吗?”今儿全程由老强头做主,唐文翰只要乖乖呆着就好。 “掌柜的,有人找。”小伙计也认出了唐文翰,看着陪着来的这位也像是有见识的,不至于来消遣掌柜,应该不会挨骂骂,就帮着禀告了一下。 路向平以为是熟人来访,出来一看,生脸,从没打过交道,不由得疑惑地问道:“鄙人正是笔墨阁的路掌柜,两位是。。。?”话甫一出口,唐文翰对他就心生不少好感,到底是生意人,没因为他年龄小就忽略不计。 “路掌柜有礼,在下张强,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这边请。” 笔墨阁的里间,老强头悠闲地喝着茶水,唐文翰则小口地吃着点心,他们的对面,路向平则全神贯注地读着《西游记》,半响,放下书稿道:“两位的来意我大概清楚了。” “明人不说暗话,路掌柜对它有没有兴趣?”老强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请问这是何人所作啊?”路向平避而不答。 “一位友人的孙子。”老强头想了想补充道:“他现在不在浏阳县。” “哎,可惜了,没能与这景唐见上一面。”路掌柜遗憾地说道:“话本的构思非常巧妙,想象力丰富,打斗场面也很壮观,写得不错,只是后面的部分。。。” “后面的也能确保这种质量。” 路向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以为对方是出于谨慎,故意留的一手。沉思间,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话本用的纸张有不少虫眼,他铺子里也有这种虫蛀纸卖,这个景唐用的纸不会就是问他买的吧。 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后,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他,路向平当掌柜这么多年,眼力劲不可谓不刁,平心而论,话本的实用性还是很强的,不谈其他,过节期间,东家找个说书的在酒楼说上几场,相信无形中也会积攒不少人气。 想到这里,他不由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有情我有意,那咱们就不兜圈子了,阁下要多少钱转让这部《西游记》?” “路掌柜请先。” 路向平不再拿捏着:“三百文一章。” “呵呵,如果路掌柜的诚意仅仅这些,那咱们就没必要谈了。” 路向平苦笑出声:“两位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个价码真心不错了,不过既然张翁开口,在下恰巧挺喜欢,就再加五十文,三百五一章如何。” 老强头挺硬气,态度坚决地说道:“最低五百文,相信路掌柜的时间很宝贵的。” “成交”,路向平也挺爽快,“不过我有个条件,二十天内必须将同等质量的后续章节交给我。”一回讲个一天,二十回堪堪够应付二十来天。 唐文翰心中暗暗叫苦,简直要他的命啊,不过,等强爷爷的余光扫过他的时候,还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奶奶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拼了,大不了接下来不吃不喝不睡吧。 “可以,大概那时候景唐也应该赶回了。”老强头睁着眼睛说瞎话。 “爽快”,路掌柜抚了抚手掌:“这是协议,一式两份,签好它,这十两银子就可以带走了。” 摸着怀里新鲜出炉的银钱,唐文翰即使不计较得失了,也不由得有些沮丧,他的目标是凑个一百回合,也就拢共五十两银子,这可是前世的文化瑰宝啊,即使被改得有点惨不忍睹的意思,但好歹它的原型很牛、逼啊。 原本还幻想别人一下子被它的王八之气征服,割地赔款也要拿下,至于多少点的分红更是小kiss,他也能一步到位地积攒很多银钱,将家里的问题全解决,至此安安心心读书,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 唐文翰不天真,他不知道的是,赚得盆满钵满的是别人而已,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怪不得聊斋里与美得人神共愤的狐狸精、鬼怪等有荡气回肠爱情的主角全是书生呢,原来他们跟现在的唐文翰一样,全是穷吊丝,只能在自己的笔下意淫意淫。 哎,还是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回家抓紧接着写吧,一天四个回合的内容可不是说着玩的,估计自己写完了,跟蜕了一层皮也没啥区别。 “翰哥儿,有这笔钱后打算做什么?”快到家时,老强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唐文翰愣了愣,原来在别人眼里,五十两已经是笔不小的数目了,想想也是,可能有些农家一辈子也攒不了这许多的银钱吧。 强爷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担心他骄傲自满,躺在功劳溥上睡觉?他的心没这么小吧,区区五十两就满足了?说句难听的,仅仅置办两个姐姐的嫁妆都不够。 “当然继续好好做学问了。” “能静得下心来?”老强头顿时老怀大慰,他就担心徒弟因短视最终白瞎了自己的天分。 “为了日后的无数个五十两,怎么可能静不下来?”多么傲骄的回答啊。 这下老强头才彻底放下心来,徒弟别看小小年纪但说话向来钉是钉铆是铆,言出必行,他既然说到就肯定能做到,这下再也不用担心成了毁坏好苗子的帮凶了。 大年三十,景氏将唐文翰从被窝里挖出来,一边帮着穿衣服一边唠叨:“又是啥时辰睡得?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哦。”她真想偷偷对儿子讲,不做睁眼瞎就行,又不指望他真考状元。 “娘,我要睡觉。”这几天,黑白颠倒,就为了该死的每日四个章节,真是心力交瘁,恨不得就此一头睡死过去:“不要去老宅吃饭啊,要睡觉,要睡觉。” “乖,娘知道你辛苦,咱过去点个卯就行。” “又没人喜欢咱一家,每次去奶奶都竖鼻子瞪眼的,不要去。”唐文翰又将头往被子里钻,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个回笼觉。 “哎,这次不去不行啊,大过年的,你奶还让你大伯亲自过来请的呢。” 自从上次大姐的事情后,老太婆每次见着他们都跟仇人似的,现在态度大反转,无事献殷勤,自家现在一穷二白,还有什么可惦记? 第23章 “哼,来了,”房氏见了他们一家人后,罕见的没有张口就骂,虽然态度依旧恶劣,但好歹有点人样了,什么事情值得一向骄傲的她,做出这等低声下气的事儿呢? 一年辛辛苦苦从年头忙到年尾,不就为大年三十的一顿团圆饭吗,再手头紧的人家也会尽量置办一桌体面的饭菜。 可看看堂屋都摆得什么啊,一碟花生米,一碟腌黄瓜,一盘西葫芦烧豆腐,一碗蒸蛋,唯一的荤菜酸菜炖肉,里面也就三五块肉,一人一片都分不到,唐文翰有些阴暗地猜测,该不会是房氏提前将肉挑起来了吧,她那样的人,这种事儿还真做得出哦。 哎,早说不来的吧,好歹家里还有早早烧好的红烧肉来弥补他消耗的脑细胞,这儿呢,真心没胃口。 对比大房三房孩子的狼吞虎咽,二房几个的吃相好似特别文雅,尤其是唐文翰蔫蔫数米粒的模样,更是让房氏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唐二柱冷嘲热讽道:“呦,分家后日子过得不错啊,瞧孩子们脸红腮白的可人劲儿。” “恩,争的银钱全进了孩子的嘴里。”唐二柱这点倒没否认。 三孩子如今的日子估计在村里也能排得上号,也是,穷家小户的,谁舍得像他家似的隔三差五割回肉买条鱼啊?特别是晓得儿子读书后,更是天天少不了荤腥,虽然都是些爆炒猪肝,萝卜大骨头汤之类的不值三两文的东西,但好歹也是荤腥不是? 三孩子的面色确实较从前好了不少,这点特别让唐二柱引以为豪,妻儿能吃饱喝足,不恰恰说明他本事嘛。 见唐二柱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房氏觉得自己的邪火压都压不住:“败家的玩意儿,你还有本事得意,瞧瞧娘老子的日子,养你有什么用,早晓得你这么忤逆,生下来就该被扔到后山喂狼。” “娘,大过年的,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没沾光?那前天的三斤大肥肉和一斤红糖是哪个送的?”唐二柱没一点好口气地回道。 自从归家,得知老宅如何逼迫自己妻儿后,对爹娘是彻底死心,要不是怕耽误了翰哥科考,连这点面子情他都不愿意再做。 “老头子,养儿养女有什么用,儿子翅膀硬了就把娘老子蹬到一边,闺女更是连个信儿都没有,哎呦,活着有什么意思,咱不活了?” 大伯一家和三叔他们至始至终忙着吃饭,连头都没抬一下,不管是唐二柱的受欺负还是房氏的委屈哭泣,他们都置若罔闻,真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唉,这样的近亲,连个处得好的邻居都比不上吧。 老唐头皱皱眉头:“大过年的哭什么,也不怕晦气。” “我也不想哭啊,儿子一个个的不是窝囊废就是忤逆货,唯一孝顺的闺女,现在还没个音信,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房氏悲从中来,更是嚎啕大哭。 “咳,大柱、二柱、三柱,等过了初一,你们一起去沈府瞧瞧珠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哦,原来在这等着呢,怪不得之前对他们二房态度大为改观呢,唐文翰顿时心领神会,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爹,大过年正是赶车最忙的时候,还是让二柱三柱走一趟吧。”唐大柱想也不想地说道。 唐三柱也是面带愁容:“柳氏的病又加重了,大户人家怕最忌讳这个,我就不去了。” 两兄弟说完,齐刷刷地看向唐二柱,他们也晓得既然爹娘发话了,肯定有人要跑一趟,赖不掉的。不过依珠儿的性子,要是过得光彩,不早早回娘家炫耀了,还用等他们上门?这里面怕有事,情况不明,他们谁也不愿意,也不敢出这个头。 得,一个个都有理由,还都理直气壮。 唐二柱气得笑出声来:“房顶的雪快将房子压塌了,我得清理,也走不开。”兄弟俩的目光让他不快也有些心寒。 “塌了拉倒,你们一家子的命也没珠儿珍贵。”房氏此时索性不再装样,不管不顾地叫嚣道。 也不晓得她是不是脑残,求人哎,还有个求人的样儿没有? “这饭没法吃了,咱都走吧。”说完,拉着景氏带三孩子就往外走。 “爹,我想小姑姑了。”唐文翰停下来说道。 唐二柱蹲下来说道:“咱在家玩,爹给你烤红薯。” “我就想去,就想去嘛。”唐文翰也不善于撒娇,索性垂下头玩自己的衣角。 宁可话本暂停,他也想去县城走一遭。当然了,想姑姑什么的,绝对是无稽之谈,主要是这辈子他还没见识过富贵人家是朝南朝北呢,现在有机会,当然得去瞧一瞧了哦。 “好,好,爹投降,行了吧。”唐二柱颇为无可奈何:“娘,你也别哭了,大年初二我去沈府看看就是。” “呵呵,二弟,翰哥儿得了红包可别忘了你三个侄女哦。”武氏又不怕死地冒出头来。 “那我不去了,让大哥去吧。”搞得好像他沾了大便宜似的。 “二弟,别跟你嫂子一般见识,她说着玩的。”唐大柱连忙和稀泥。 “哼,现在不得了了,连玩笑都开不得了哦,还好不指着你们二房过日子,要不然不是连站得地儿都没有。”武氏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 “吃也堵不住嘴是不是?”老唐头狠狠地瞪了瞪老大一家,转头对唐二柱说道:“饱没饱,饱了的话赶紧回去歇着,后天就烦你跑一趟。” “谈不上,让娘少诅咒咱家几次就行了。”说完,颇为潇洒地带着一家人扬长而去。 土坡村的春节真没意思,天寒地冻,除了皮得不得了的孩子不怕死地四处串门外,其余人基本都窝在家里,偶尔传来零星的几声鞭炮响为宁静的村庄带来几分生气。 写《西游记》到很晚,昏昏沉沉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隔壁‘嘎吱’‘嘎吱’的床板响,难不成有老鼠?半梦半醒之间才想起原来是爹娘在做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 没有电脑、手机、电视,又没有繁重的活计,饱暖思□□,无怪乎每年开春有孕在身的人特别多。 “娘,别给我再穿了,都快裹成球了。”唐文翰颇为苦恼地说道。 景氏可不理会唐文翰的抱怨,劝说道:“儿子,咱不跟你爹一起去凑热闹行不行?你听外面的风呼啦呼啦的,别把你给吹跑了。” “咱爷俩就去县城转转,马上咱就回来了。”唐二柱有些不满媳妇总想把儿子拘在家里,又不是闺女,搞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干嘛,早点见见世面比什么都强。基于这样的心理,在老宅时儿子闹着要去县城,他才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都是你,老引得儿子往外跑,这个天,县城有啥玩的,还不如呆在家陪娘唠唠嗑。” “娘,我们走了。”害怕景氏再唠叨,唐文翰拉着爹的手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出门了。 夹杂着雪花的西北风一下子从颈部灌进去,让唐文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满目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父子俩仍然没有做牛车,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往县城方向而去,倒不是舍不得一文两文,而是大雪天的,坐着反而会越来越冷,还不如走着加速血液循环呢。 说真的,穿越来这个朝代,名堂没闯出一份,脚力倒是生生地练出来了。等站在沈府大门口的时候,父子俩的头上直冒热气。 有别于周遭人家大门上红灯笼、红‘福’字等喜气洋洋的景象,沈府那颇为气派的铜门上却挂着白布,唐文翰的心一下凉了半截,这下好了,别说成为座上宾了,哪怕想讨碗热茶喝,也会被轰出来吧。 唐二柱反而无知无觉,反正就是应爹娘的意思,过来瞧瞧光景,回去如实汇报就行,其余的他也没心思管,当然了,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铜搭子叩门的‘当’‘当’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谁啊?”门房打开一道门缝,哈欠连天地问道。 “请问这是沈府吗?” “废话,哪来的乡巴佬,大门上不是刻着吗?”门房不耐烦地说道:“有拜帖没有?没有就请回吧,最近咱们府上不见客。” 唐二柱实在犯不着和一个门房生气:“我们是来找贵府的三少奶奶的。” “三少奶奶?我们沈府哪有什么三少奶奶啊。”门房低声嘀咕着,随即似猛然想起什么,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你们是来找那位的?” “什么那位这位的,我们是来找唐玉珠的,土坡村的唐玉珠。” 门房此时的瞌睡虫全跑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好一番打量了唐文翰父子二人,颇为怜悯地说道:“大过年的,你们还是别找不自在,赶紧走吧,被里面的看见了,没你们好果子吃。”说着,嘴角朝门里努了努。 “到底怎么回事,小哥,麻烦仔细说说。”唐二柱塞了几文钱过去。 门房掂掂铜板,脸上的表情真诚了很多:“具体的咱也不清楚,只晓得新来的村姑命硬克夫,成亲的第二天就生生地将咱三少爷给克死了。你说你们胆子倒大得很,咱府上的人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巴巴地送上门。” “大过年的,我就行个善积个德不去通报了,你们快走吧,被人见到了,保准大木棒子伺候。” “那唐玉珠呢?” “走走走,我哪知道啊,克死了咱三少爷还想过什么好日子啊。”说完‘啪’地合上大门。 唐二柱懵了,再见到人家门上挂着的白皤,哪还不明白真假啊,再也不敢逗留拉着儿子就小跑着离开了。 唐文翰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第24章 “爹,奶知道小姑的事后,会不会迁怒咱们啊?” “你奶那个人还真没法估计。”唐二柱先是摇摇头,随后叹了声气:“管她呢,反正碍不着咱家,咳,都是珠儿自找的,可惜了。” 是啊,唐玉珠长相不错,好好地寻个家境殷实的朴实汉子一点不难,她倒好,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假使身在高门大户根本不算什么,但于农户却是个致命伤,人啊,贵在自知之明。 “我的珠儿啊。”房氏听到二儿子带回来的消息后,惨叫一声,直接晕厥了过去。这下好了,掐人中的掐人中,喂水的喂水,整个乱成一团,好半天,她才幽幽地醒转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 唐二柱老老实实地将门房透露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没有增加任何自我感□□彩,就事论事大体就是这样。 “你们先回去吧,”半响后,房氏平静地说道。 大过年的替着跑腿,回来一杯热水都没有就被打发了,啧,好在唐二柱早已免疫,对方既然这么不待见,他也就不留下碍眼了,于是调头干脆利落地带着儿子回家,倒是背后胶黏不下的瘆人目光,平白在唐文翰的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紧赶慢赶,《西游记》终于在正月十八前全部完结了,他也如约领到了五十两纹银。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正月十八则俗称落灯节,算是春节的最后一天,基本过了这一天,大家也就收拢收拢玩心,开始忙活生计了。 “怎样,翰哥儿,路掌柜可是说了,景唐要是有什么好话本,尽管送到他那边去。”老强头对徒弟揶揄道。 “强爷爷,你别笑话我了,为了写西游记,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唐文翰苦着小脸道。 “哈哈,银子想好怎么用没有?”不写也好,多沉淀沉淀,省得翘尾巴。 唐文翰颇为苦恼地摇摇头:“我打听过了,一亩上好的水田要四两银子,中地要三两,就连旱地也要一两多,银子用时方知少哦,爷爷,要不你帮我想想?” 田地暂时他是不考会虑的,这个目标太大,根本瞒不住老宅,再说上好的水田家家都当宝贝似地捂在手里,父传子子传孙,除非遇上天灾*,否则肯定不会出售。旱地呢,则是村民自己开垦,等三年免税期过后办了地契的那种,他根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买它们纯粹是浪费银钱,根本出产不了多少东西。 “别,爷爷老了,脑袋转不动了,享享清福就好。”虽然他和徒弟间堪比亲祖孙,但有些事儿,还是不要过多干涉为好。 呃,好吧。。。,他再多想想。 “今儿呢,我们来认识一下大茴香,它俗名八角,数数看是不是有八个角,这是吹晾好的果实,它在治疗祛风湿毒气、胀气等病症时效果很显著。” 八角,咦,十三香,或许可以做些卤味试试,后山就能找到肉桂、八角、花椒、肉蔻,生姜自家就有种,不说配十三香,但凑个五香六香还是很有希望的。 正愁接下来怎么赚钱呢,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这下好了,希望卤味的魅力一样能够征服异时空的朋友,不谈赚大钱,就是每日十文八文的积累起来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卖这种东西还得有个固定场所,得,这下知道银钱怎么用了。 卤味平时肯定需要景氏她们做,买店面这事唐文翰也不想隐瞒,一家人相处有些秘密要死守,例如他是穿的,但有些却需要坦诚布公。要是知道儿子开店做买卖却一点不知会下,以后还不知会如何伤心呢。 “强爷爷,你说让爹娘开个小店卖些吃食怎么样?”唐文翰征询老强头的意见。 “吃食?你个小鬼头又想到什么鬼主意了?”哎,要不是商人地位不高,他都想让徒弟从商了,也不知他脑袋瓜子怎么长的,看这一会一个主意的。 “保密,嘿嘿。”唐文翰狡黠一笑道。 桌上的一锭白花花银子,差点没晃瞎几人的眼睛。 “二柱,你快掐掐我。”景氏推推身边的男人寻求帮助,可惜对方的情形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表情僵硬,目光呆滞。 “弟弟,银子真的是你写话本挣的?”唐梅一语道出了爹娘的心声,她尽管也震惊,但终归还没满十岁,又没成亲整天柴米油盐的,受到的冲击自然要小得多。 “恩,怎么样,大姐,翰哥儿厉害吧?”唐文翰故意骄傲地昂起小脑袋。 什么叫厉害,是非常非常厉害,好不好,村里五六岁的孩子在干嘛?真是小妖怪。 “这么多银子不是要绣很多帕子才能赚到?”唐竹对银子的数目就更加没什么概念了。 绣帕子?唐文翰摸摸下巴,恩,大概也许估摸着要大半辈子吧。 “难不成就是过年那会?”景氏突然想起儿子没日没夜闷在家里的那段时日。 在得到儿子的肯定后,再看向这五十两时,已经没有初时的激动了,哪怕这辈子,她也没拥有过这许多的银钱。 唐二柱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还第一次见到,见到。。。” 他的话还没说完,唐竹就‘嘿’‘嘿’笑起来:“爹,你好可怜哦,我们前段时间还见过呢。”她说的是沈府大庭广众之下交出的那锭银子。 “好,好,我们竹丫头最厉害了,行不行?” “哼,这还差不多。”唐竹叉腰高抬下巴的骄傲小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既然是你挣的,那就好好收起来吧。”唐二柱沉思片刻道:“假使爹娘手头不凑巧,你又要买些书啊、纸张什么的,也可以暂时拿出来垫垫。” “爹,那个不急,我是这样想的。。。”说着,将自己的构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你说的这个啥卤味真能挣钱?”景氏有些怀疑地问道。毕竟银子花出去后,可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唐文翰还真不敢打包票,但是不做,银子百分之一千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娘,咱们弄些鸡鸭的内脏、四件啥的就行,最多添点猪头肉和内脏,这些东西成本不高,咱们就挣个辛苦钱,应该会有人买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景氏也有些心动:“要不就试试?”儿子自信满满的,想来也不会赔本。 “爹,娘,明儿咱们一起去县城找找铺子,要是有合适的,就买下来。”唐文翰也不晓得铺子的行情,只希望手头的银钱足够支付,要不然再多的计划也是白搭。 “什么,还要买铺子?”景氏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今儿一天受的冲击可比往年一年都多:“儿子,买铺子的事儿咱再合计合计?” 五十两哎,儿子读书也能支撑好些年,一下子全花出去,她真心没胆子又肉痛。 “这事听儿子的,我看买铺子的主意挺靠谱。”唐二柱想了想,说道:“有了铺子,啥卤味的也有了固定地盘,还不用交租金,挣一个就是一个。到时,就是生意不好,咱也可以另外盘出去收租金,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恩,唐文翰的想法就跟他爹一样。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咱们家做个分工。”唐二柱冷静地吩咐道:“媳妇你就带着丫头们在家烹制,我每天背到城里去卖,至于翰哥儿,不要说了,照旧跟着强叔学习。”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父子也一样。翰哥儿,爹每日的工钱你要开,就照二十五文算,还有你娘和姐姐们的。你娘呢,每日十五文,梅子竹子还小,就一天十文钱,其余挣得你全收好。”唐二柱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唐文翰愣了愣:“爹,干嘛分得那么清楚?”他挣钱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让全家人过得更好? “就这么定了,照理说,还是咱们沾你便宜。”唐二柱的立场异常坚定。 “是啊,儿子,你爹每日做重苦力,不过才得二十五文,还不定天天有活计,现在只要卖卖东西,用不着风吹日晒,已经够好了。”景氏也帮着劝说,儿子孝顺,他们也不能不替儿子的将来着想。 读书、赶考、打点,哪一样花出去都不是小数目,至于他们,如今的日子已经非常好了,他们真心很满足,很满足。 “是啊,你娘说得对。“唐二赞同地点点头:“要是生意好,已经替我们解决天大负担了。我们的工钱攒着,也够你俩姐姐出门子了。” “那就按爹娘说的吧。”大不了,需要花钱时,他再掏出来就是。 “如果店子开成了,大家都必须守口如瓶,要是被人知道了,特别是老宅那边,肯定会跟苍蝇叮到肉似的。”唐二柱想了想,还是叮嘱道。 “是啊,还好你爹每日都要去做工,倒没显得有啥不同,咱家又住得偏远,短时间内倒不必担心。”现在看来,分家得的僻静破屋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爹能想到最好了,虽然不怕事,但谁都不耐烦有蚊子整天在耳边嗡嗡叫得。 次日一早,唐二柱一家鸡鸣时分就起床了,再冷的天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喊老强头一起过来吃过早饭后,大家就急急忙忙地往县城赶去。 第25章 丁牙侩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绝味楼里,边打着拍子听戏边悠闲地喝茶,脚边的炭盆‘噼啪’作响,像他们做中人生意的,一般都有各自的常驻地点,好方便客人能轻易地寻到。 整个冬季直到开春这段时间,一般都是淡季,要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是这行的铁律,他一点也不着急,继续守株待兔呗。 “丁牙侩,有人找,”伙计带着几个人往他桌边走来。 想生意就有生意上门了,今年运程指定不错,他连忙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和煦地招呼来人。 寻到绝味楼来的正是唐文翰一家,在此之前,为免两眼一抹黑,还特意请老强头找县城的老友打听了一下,这才耽误了点时间,都快到响午饭点了。 “几位请坐。”丁牙侩心中快速地数了一下,来者一共六人,看着像祖孙三代,是中人们最喜欢的拖家带口组团来的类型,这单成功的希望很大啊,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热情:“是想打听哪方面的信息?” 强爷爷的那位济世堂老友介绍说,城里的牙侩素质参差不齐,但丁牙侩的厚道众所周知,推荐他们到绝味楼寻找。 对方穿一袭藏青长袍,脚蹬同色的布鞋,面上挂着令人信赖的笑容,看上去干净利落,行事间周到有礼,唐文翰暗自点头,恩,是挺让人心生好感的,挂不得能成为业内的金字招牌呢。 “我们想打听打听商铺的行情。”唐二柱有点拘束地答道,绝味楼哎,县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他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果然,丁牙侩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我这有临街的,不临街的,靠近县衙以及周边地区的,还有面积大小各不相同,诸位想打听哪种类型的呢?” 谁说古代人思想僵化的呢,瞧瞧分得多细啊,市口好的一个价,富人区又是另一个价,精了不能再精了好不好。 这一下就将唐二柱给问住了,后者不由自主地往唐文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起,儿子好像成了这个家的主事人兼主心骨。 对方这奇怪的反应被丁牙侩看着眼里,也顺着视线望过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沉稳地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地听大人讲话,挺正常的啊,除了眼神一点不似这个年龄的小孩之外,他是一点没瞧出之前被他视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这时,老强头接茬道:“大概都是什么价位的?”他可是知道徒弟兜里有多少银子的。 “贵的三四百两,便宜的七八十两,端看客人们的喜好了。”‘喜好’是他们这行比较委婉的说法,最终还不是要看身家。 哇,七八十两,还是最便宜的,什么概念啊,是一个绝大多数农户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数字,看来房价问题是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 唐二柱他们听到价格后,脸上的吃惊根本掩饰不住,本来以为自家的五十两已经够自傲了,没想到连最低及格线都没达到,怪不得大伯家的明珍嫁到城里,那么令人羡慕呢。 “咳,不瞒你说,我们的银钱有限,只有五十两左右,这个?”老强头干脆开门见山地道明他们的实力。 “这样啊,我再看看。”说着,打开随身的小本子翻看起来:“县衙边上的小院子四百八十两;东街的三厢二百两;西街临街铺子四十八两?哦,四十八两,恩?记错了吧?” 丁牙侩皱着眉头细细回想起来:“哦,对了,确实是四十八两。” “城里目前只有这一家合乎诸位的要求了,只是。。。” “丁牙侩有话不妨直说。”老强头笑笑道:“莫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哦,这个倒没有,只是小店铺只有三米见方,却要四十八两,谁愿意当冤大头啊,这不,都快两年了也没卖出去。”谈起这个,丁牙侩还有不少怨气,随即快人快语道:“你们真出手的话,应该还能杀杀价。” 三米见方,不就十个平方左右?得相当于前世四万八一个平方了,怪不得至今还压手上呢。不过,对他们来讲,大小却正正好,要是价格能再便宜些就好了,唐文翰不动声色地想到。 “这样啊,可以过去看看再说吗?” “可以,可以,跟我来。”说完,拿着狼皮帽就在前面带路。 店面是临街的,真的只有十来个平方,本来和后院是连在一起的,后来被房主隔开、封死,住宅是住宅,铺子是铺子。 铺子位于西大街,是平民集中地,人流量相对挺可观,对卤味这种非常接地气的食物来说,到富人区反而没什么市场,这点唐文翰还是非常满意的,主要是银子不凑手,想买稍微高端点的也不现实,如果将来有条件,将后院再买下就是。 “二柱,看看这地方怎么样?”老强头问道,最后拍板这种事,他是不会参与的,万一哪天人家嫌他手伸得太长就不好了。 唐二柱再次将目光投向儿子,这下丁牙侩确信自己之前没看错,但其中的关节他怎么也想不通,要说当爹的还得看儿子的脸色行事,尤其是个这么小的孩子,打死他他也不会信的。 唐文翰晓得他要不点头,爹是决计不敢将大笔银子就这样撒下去的,连忙肯定道:“爹,我喜欢这。” 这下唐二柱有底了:“丁牙侩,我们挺中意这儿,不知价格上到底能让多少?” 好吧,再喜欢的东西,涉及到砍价,不是应该先挑诸多毛病,这方面不好,那方面不行,然后大有对方不让步就做出一副谈崩了,气愤地甩门而去的架势吗?他爹还是太淳朴哦,哪有一下子将自己底露出来的, 丁牙侩简直太喜欢这种直爽的客人了,“几位稍待,我去找房主谈谈。”说完,拉着屋主到一边讨价还价去了,没一会,就喜滋滋地走过来说:“成了,对方愿意少二两,而且到衙门过契的银子他也包了。” 这下好了,双方一拍即合,没一会就达成协议,等过完契,前后也不过拢共花了两个时辰。 “往后诸位要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差遣。”收了一两银子中人费的丁牙侩,也有些喜上眉梢,今儿实在太顺了,银子就这么到手了。 “说来,还真有件事要麻烦丁牙侩。”说着,老强头将要买县城各家酒楼鸡鸭四件及内脏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是趁着他和唐二柱进县衙时,唐文翰临时告诉老强头的。 虽然可以直接去找酒楼谈,但他认为还是正规一些好,在中人见证下签好协议,日后就是有人眼红也无可奈何。况且,县城再怎么说也有四五家酒楼,一家家去谈也够累人的,还不如花点银子买个保险及舒心。 千万不要小瞧这些做牙侩的,要是三教九流不混熟的话,怎么可能在这行如鱼得水呢,相信有对方出马,酒楼也不得不卖个面子。 丁牙侩一听就晓得他们是要*鸭杂方面的买卖,虽然很怀疑那些玩意是否能赚到钱,但也不打听,反正开张后不就清楚了吗:“没问题,我马上去跑,到时怎么通知你们?” “恩,明天这个时辰我们还在绝味楼见面。” 这年头,就这个不太方便,信息不对称,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 送走了丁牙侩,一家人又来到西大街,拿起钥匙拨开锁头,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 “爹,以后这铺子就是咱们的了?”唐梅罕见地活泼起来,绕着十来个平方转圈子,左看右看,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一向是姐姐跟屁虫的唐竹,更是欢呼着蹦蹦跳跳,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是啊,以后它就是咱家的了。”唐二柱拉着景氏的手,看着孩子的雀跃劲,也是满足不已, 此时的他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一年半前他们一家还在为生计发愁,如今,却拥有了自己的铺子,在城里有了立足之地,反正自己是想不到的,连做梦都不会梦到。 那时,要是有人告诉他会有今时今日的日子,他指不定以为对方鬼怪上身说胡话了呢,而这一切都是唐文翰带来的。虽然不止一次被别人奚落只有一个儿子,人丁不兴旺,但如今,他可以特牛气地大吼,一个儿子又咋样,一个顶你们十个八个,服不服? 反正假使真有十个八个来交换,他是连眉头都不会抬一下的,能有这么聪慧的儿子,前世一定积了很多很多的德才修来的。 “它谁也抢不走。”唐二柱低声呢喃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告诉身边媳妇的。 景氏闻言,只是默默地握紧了男人的手,此时无声胜有声。 “二柱,你真是好福气,年纪还这么轻,就得儿子的力了。”回去的路上,老强头打趣唐二柱道。 “哈哈,强叔,外人说说就罢了。”唐二柱配合着大笑道:“翰哥儿不也是你孙子,大家都一样嘛。” “对哦,看我老糊涂了。”老强头故意敲敲自己的脑袋道。 当天晚上,唐二柱和老强头足足干掉三斤的高粱酒,两人一会抱头痛苦,一会哈哈大笑,似要将过去无数年的憋屈统统发泄掉,去迎接新的生活、那崭新的未来。 “娘。”唐竹小心地依偎到景氏怀里,这样的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别怕,你爹是高兴得。”景氏的双眼闪闪发亮。 唐文翰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做的事,会给家人带来如此强烈的幸福感,使整个家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第二天,唐二柱相约老强头一起去的县城,这一次唐文翰没有前往,一来,连续两日几小时的奔波,他的小身板吃不消,二来,他要打起精神重新开始投入到学习中,将之前耽误的时间补回来。 天擦黑时,他们才到家,特别是唐二柱带回三张热乎乎的契纸,满面红光,颇有点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意味,一下子好似年轻了十来岁,可见女人焕发青春需要爱情或者男人,男人啊,则需要事业的装裱。 第26章 “呶,这是绝味楼、美食坊、千里香的契约,你收好。”唐二柱边说边将契纸递过去:“还有店铺的,都在这。” “爹,这些你收着就行。”唐文翰摇摇头没有伸手接过来。 赚的银钱他答应收着也就算了,进学后要用的地方确实很多,要来要去的不方便,但这些固定资产,却是想留给景氏她们傍身,爹娘愿意自己留着或者将来给姐姐们陪嫁,他都没意见,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未来肯定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店铺等着他。 “这样啊,那找时间写进你娘的嫁妆单子里吧。”唐二柱想了想说道。 未雨绸缪,唐文翰还是很喜欢的,女人的嫁妆具有相当强的独立性,跟夫家没有任何关系,相当于前世的婚前财产,受律法保护,除非女人自愿拿出来补贴家用,否则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动用。唐二柱这招,真的很绝。 “鸡鸭上的零件全和在一起,按每斤两文算的。” “爹,你明儿就去酒楼收,有多少收多少,反正现在这个天气也不会坏。”唐文翰笑着道:“五十两还剩三两,全用光也没关系,反正咱也没有其它的花费了。” “好的,正好要去找景春打张柜台。”唐二柱摩拳擦掌道:“早早弄好,也可以尽快营业。” “翰哥儿,明儿你爹将东西背回来后,你先弄点咱自家尝尝,如何?”景氏说得一脸殷切。 好嘛,搞得他好像多小气似的:“行啊。” 葱姜蒜自家都有,花椒、八角、桂皮、肉蔻等也全准备妥当,连冰糖和米酒也弄了一些,卤味着重配料,其余就是傻瓜模式,放到一起一通乱炖几小时就行,当然了,卤子得存着,这东西就跟酒似的,时间越久煮出的东西越回味无穷。 景氏母女三个捧着鸭掌啃得津津有味:“要不是亲眼见到,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美味的东西是那样煮出来的。”简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好不好。 老强头和唐二柱也是吃得摇头晃脑:“好东西啊,绝对是佐酒必备,妙,妙,妙。” “恩,骨头都越嚼越有滋味。”老强头觉得如今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有亲人、有酒还有美食:“翰哥儿,不要说了,你这生意绝对成了。” “是啊,是啊。”景氏她们也是满心赞同。 “可惜没有那么多原料,今儿也不过拢共收了五十来斤。”唐二柱颇为遗憾地说道。 其实已经出乎唐文翰的意料了,都是些不占重量的东西,整个县城能有多大?看来这儿的消费能力还不错。 “生意没开始做呢,你的心倒是挺大。”景氏嗔了一眼男人道。 “嘿嘿,这不是对咱儿子发明的东西有信心嘛。”唐二柱憨厚地抓抓脑袋。 “没事,爹娘,不是猪头肉、猪蹄、猪肝、猪心、大肠啥的都可以卤嘛。”唐文翰笑笑道:“品种齐全,任君选择,谁爱吃什么就买什么。” “是啊,猪头上的耳朵,舌头等等,又可以分两个种类,别说,这一算,不下十几样呢。”景氏掰着手指算了算,顿时眉开眼笑。 “娘,还好有猪头猪蹄要拔毛,否则我还不好意思要弟弟的工钱呢。”唐梅抿着小嘴笑道。 “姐,你还真以为工钱多好拿哦,像大肠啥的就够你喝一壶了,别说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清洗,我都怀疑你们能吃不吃得消呢。” “少小瞧人,难不成还有种庄稼累?”唐竹不服气地嘟着嘴,去年插秧的经历可让她记忆犹新。 唐文翰笑笑没争辩,反正光说没用,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怎么回事。 竹子小点,可能不太懂,但唐梅绝对心知肚明,对她们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工钱,而是知道卤味怎么做,这才是最大的收获,毕竟在整个烹调的过程中,所有的调味品都一目了然,他一点也没遮遮掩掩。 “翰哥儿,卤味咱怎么卖?”唐二柱此话一问出,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向唐文翰,看来大家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所有的都是五文一斤。”价格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 “嘶,是不是有点黑啊?”站店的是唐二柱,这么贵,他都担心到时开不了口,毕竟成本才两文而已,这都翻了一番不止了。 “哈哈,二柱,你太厚道了,五文钱的价格还是比较适中的。”老强头吃个不停的嘴终于腾出空来了。 “对啊,爹,你也看到了,五斤鸡杂只捞出了四斤多,它们缩水的。” “但,但。。。”没做过生意的老实人,此时还不了解无商不奸这个词的含义。 护儿子心切的景氏白了唐二柱一眼:“唧唧歪歪的干嘛,儿子让怎么卖你就怎么卖呗。” “爹,咱先定五文,到时看实际情况再做调整,不好卖的话,价格可以适当的降一降。”唐文翰安抚他爹道。销量不佳,可以降价出售,但假使生意不错,他也不会涨价,毕竟它们的成本很透明的,即使再好吃,过日子的人们也会考虑值不值的问题。 每日能拿到的货就这么多,卖得好也不可能有过多的货供,所以,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腰包会鼓得塞不下。 “好吧,暂时只能这样了。”他也不是嫌钱多,胳膊在往外拐,只是担心太贵卖不出去而已。 “翰哥儿,店名取好了没有?” “强爷爷,味好美怎么样?简单、直白。”呃,味好美公司应该不会也穿越来告他侵权吧? 味好美?好吧,小孩子的逻辑他老人家已经搞不懂了,不过,味道确实挺美,倒也算实事求是。 “咱什么时候开业?”景氏心情挺不错。 “我今儿找老童生请教过,他翻看过老年历,说后天宜开张迁徙。”唐二柱说道。 “柜台来得及吗?来得及就后天开门。” “应该没问题,春子答应说就是他一宿不睡也会帮着赶出来。” “他啊,这孩子就是实在。” “是啊,上次嫂子来,还说让留意留意大姑娘呢,你到城里,可别忘了这茬。”景氏叮嘱道。 “放心吧,春子老实厚道,我也挺喜欢。” 喂,爹、娘,歪了歪了,咱在商量新店开张的事儿哎,怎么扯着扯着就歪到大表哥身上去啦? 可是无知无觉的两人越扯越远,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到底什么样的姑娘适合景春,特别是景氏,双眼亮晶晶的,好似在说话一般,瞧她兴奋八卦的模样哦,怪不得说下至十四上至四十的女人都热衷于做媒呢,真是一点不假。 到了开业那一天,唐家二房全早早起床,有条不紊地将卤味搬到县城。 十平米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柜台就放在靠门的位置,保证每位进门的顾客第一眼就能瞧见卖的货物,味好美三个大字的招牌高高悬挂着,旁边是卤字的布幔迎风飘扬,哗啦作响,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尽管没有舞龙舞狮,也没有爆竹烟花,但每个人脸上的喜气洋洋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添色不少。 “店家,这是卖得什么,看着挺新鲜。”一位大娘进门四处张望了一下才问道。 “卤味。”唐二柱拿起一根削好的细竹签递过去:“大娘,你先尝尝。”切得小小碎碎的卤味放在盘子里,是专门为上门试吃的客人准备的,这主意自然又是唐文翰提出来的。 “恩,”大娘点了点头:“怎么卖的?” “你需要什么?全部五文。” “五文,这么贵?”大娘听到价格后有了些犹豫。 唐二柱连忙解释道:“大姐,真心不贵,整个县城就咱一家有售,祖传秘方,由数十道工序,几个小时秘制而成,说实话,开业第一天,都是成本价。”说辞是老强头教的,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大娘听了后,稍微犹豫了一下:“那来三文钱的,就大肠吧。” “好叻。”唐二柱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不停,麻利地夹起一根肥肠,‘当’‘当’‘当’三下五除二地切好称好,然后用草纸包好递给大娘,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两分钟。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后面的一个看个,也就陆陆续续,你二文,他三文的,午饭时间还没到,几十斤的卤味就倾售一空,唐二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心情别提都舒爽了。 一家人手脚麻利地将店铺柜台都擦拭干净,就插上门板,挂上锁头,急急忙忙往土坡村赶去,一路上,谁都顾不上说话,心事重重地。 无他,都在惦记钱箱里的数字呢。 “他爹,多少?多少?”唐二柱父子刚清点完,景氏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唐二柱只愣愣地回答:“两百二十文。” “这么多?成本不过*十文,岂不是一个上午就净赚一百三四十文。”景氏的嘴张得能一口装下个鸭蛋:“天哪,照这样计算,一个月就是四两银子,一年就是,就是。。。” “四十八两。”唐文翰接茬道,其实哪有这么多啊,最简单的,每日的工钱就得支出六十文,也就是到他手里的仅剩下一半而已。 第27章 即使落入口袋的银钱少了一半,他心里也是开心的,因为通过他的努力,一家人的生活正在发生可喜的转变,这种感觉,真的特别棒。 不过,所谓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唐二柱,你个狗娘养的畜生,给老娘滚出来。”篱笆外响起房氏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爹是狗娘养的,那她成了什么?唐文翰想不通骂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也带进去。 “她怎么来了?”唐二柱显然不太摸得着头脑,又哪儿惹了那位喜怒不定的主了:“快将东西归置归置,好在卤汤的盖子一直盖着,不然就麻烦大了。” 熬制卤味的过程中会散发非常浓郁的香气,好在他们一家住得特别远,才没引来一大堆打探的,现在味道也已经散发得差不多了,看看屋内没什么破绽,唐二柱才安心地拉开篱笆墙。 “啊,你养的好赔钱货害死了我的珠儿,今儿得给我偿命。”说着,粗壮的身子直直地向唐二柱撞过去。 冲击的力道可想而知,要是被撞倒,轻则一屁股蹲倒地上,重则断裂几根肋骨,可惜,如今的唐二柱哪一样罪都不愿意受,往旁边一闪就躲了过去,可怜的房氏,因刹不住力道,一下子趴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哎呀,恶毒的一家子啊,害死了珠儿不说,现在连亲娘都不放过啊。”房氏就这样浑身灰泥,披头散发地睡在地上拍着大腿叫骂,那样子怎样看都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二哥,一上午你们都去哪儿了,连个人影不见,娘来来回回好几趟,差点没放把火烧了你们的茅草屋。”唐三柱略带责备地说道。 “带你嫂子和孩子们去添置了点东西,这又耍得哪出威风?”唐二柱眼神一闪,含含糊糊地说道。 唐三柱自是没注意到这点异样:“咳,是这么回事。”说着,就来龙去脉地说了一遍。 原来,前几日得了唐二柱带回的消息后,因为受的刺激过大,没能立即去探望,等身体稍微好一些,急急忙忙并老唐头赶去,却一样吃了闭门羹。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房氏哪里肯依,在沈府门口就大吵大闹起来,主家连个鬼影子没出来不说,还二话不说派出几个粗壮的拿着木棍的家丁,老唐头一介农夫,哪看过这阵势啊,拉着老太婆连爬带滚地溜了,边跑还边回头看,生怕他们追上来。 房氏心里越想越气,就有了来找唐二柱麻烦的一幕。 “都来人看看啊,唐二柱要逼死亲娘啊。”房氏发疯似地嚎叫。 看着周围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唐三柱觉得面皮有些发烧,上前拖拉着房氏:“娘,起来吧,这么多人看见都不好啊。” “就是让人瞧瞧这忤逆的东西,里正,里正,你在哪儿啊,快抓唐二柱去见官啊,对,砍头,砍了他的脑袋,老天没眼啊,我的珠儿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来道雷劈死他们一家吧。” “娘,你在胡说什么啊?”唐大柱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正好听到房氏叫骂的场景,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房氏还想挣扎,赖地上不起来,但哪里犟得过人高马大的唐大柱啊,气急败坏地说道:“去死,你也去死,你们都去死。” 唐文翰真为房氏感到悲哀,都这种情形了,将儿子全得罪光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啊。 周遭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用极度同情的眼神望着唐文翰一家。 老唐头见势不妙,板着脸对唐二柱道:“你好歹也是哥哥,到底有没有良心?妹妹去了,竟然纵容孩子们穿花戴绿,你娘没骂错。” “哪个妹妹去了?”唐二柱有些错愕。 “你有几个妹妹,到现在还装聋作哑,黑心肝啊。” “前儿去沈府还没这消息,莫非是这几日得急病去的?”唐二柱已经晓得里面出了乌龙。 唐二柱一说完,老唐头立马愣怔当场,就连一直假装哭闹不休,其实时时关注这头动静的房氏的哭声也嘎然而止,好像被谁突然掐住喉咙一般。 “二哥,你的意思是小妹还活着?” “人家门房只说不落好,没说她会陪葬啊,你们无缘无故的干嘛诅咒她?”唐二柱面上一派一本正经,其实心里都快笑破肚皮了。 “那就好,那就好,爹娘,小妹没事,你们快别闹了,咱们回去吧。“唐三柱有意息事宁人。 房氏掸掸身上的泥土,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既然你都跟人家搭上话了,为什么不将珠儿接出来,说,是不是受了什么好处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心软替你们跑一趟,一句好话没得到,还被泼脏水,贴钱又贴工的,落什么好了?” “二哥,你贴什么钱啊?”唐三柱好奇地问道。 “打听消息要不打点,谁有闲功夫稀得搭理你啊。” 唐三柱顿时有些庆幸当初选择回避的英明抉择。 “哼,活该,谁让你钱多四处充胖子的。”房氏一点不领情:“珠儿是替梅子受过的,你们一家就是放血割肉都不为过。” “这个罪我可不领,当初的事儿孰是孰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左邻又舍,想将唐玉珠的过错算咱们头上,万万不可能,。”唐二柱板着脸说道:“还有,你骂我可以,但请别算上我妻儿。” “呸,骂就怎么了,坏了心黑了肝,脚底生疮流脓的,你们一家就该男的是太监,女的做娼妓。” 房氏正骂的尽兴,却见二儿子‘扑通‘一声朝着人群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地说道:“大伯,今儿的前前后后你老人家应该都看在眼里,亲娘容不下我,诅咒我断子绝孙,今后我的翰哥如何立足于世上,梅子她们又有何颜面见人?请大伯做主,劳族长他老人家来一趟,将我这一支逐出族外。” 唐文翰自是清楚爹被气得狠了,否则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如今的他,自不是初穿来的阿蒙,自然晓得这话的含义。 被逐族外,意味着生不入族谱,死不入祖坟,是游魂野鬼一样的存在,一般人除非被逼到走投无路、万般迫不得已才会选择这条路,可见其严重性。 果然,周遭一片哗然,有平时关系不错的,纷纷劝着他消消气,别脑子一发热做出无法挽回的糊涂事儿来。 “二柱,你要想清楚,真除族,翰哥儿和梅子、竹子他们的名声都不会好听,别冲动啊。” “大伯,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唐二柱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我们一家没有活路了啊,现在。” “大爷爷,求求你。”,唐文翰也跪到他爹身边帮着腔,作为二房唯一的男丁,有些事他是有资格参与的,房氏这个老变态,就是条疯狗,离着越远越好。 唐大伯还没说什么,老唐头见势不妙又一次拉着房氏跑了,边跑边说:“二柱,你放心,爹回去好好教育她。” 自小有好命格的老闺女恐怕靠不住了,儿子得罪一个少一个,以后养老找谁,万一死后连个摔盆供饭的都没有,那怎么办?不得不说,老唐头和房氏虽然本质上属于同一种人,但相对于房氏来说,却更懂得审时度势,或者说更加自私一些。 哎,整个就是一出闹剧,外人可以当笑话看待,但当事人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上午赚了大钱的喜悦是消散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好了,好了,热闹看完了,都散了吧,”,唐大伯挥了挥手道,随即又对唐文翰说道:“翰哥儿,快扶你爹起来。” “二柱啊,不是大伯说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脾气还这么烈性?还除族呢,你就这样给翰哥儿做榜样的,你娘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啦?” “我是没办法了,大伯,看看娘是怎么对待我一家的,那种恶毒的话只有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或者被刨了祖坟的人菜会骂得出的啊。” “哎,你的难处我也清楚,放心吧,以后真有什么事儿,大伯会给你作证的。“ ”那就谢谢大伯了,”,唐二柱哭丧着脸闷闷地说道。 恩,唐文翰突然有些了悟,他爹不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吧? “咳,这个房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唐家的子孙也是她想诅咒就能诅咒的?我找族长去,这种毒妇再放任下去非得惹出大祸不可。”说完,唐大伯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其实,房氏那一日怨毒的目光,唐文翰一直深记在心中,对缺少理智的人来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包括哪天一包老鼠药倒进他家水缸这种事儿。现在发泄出来,疏导出一部分,应该算是好现象吧? 第28章 “唐掌柜,来斤猪头肉。”一老头拎着酒坛站在柜台前说道。 “是钱爷啊,不好意思哦,今儿又来晚了,猪头肉没有了,你看要不要来点别的?”唐二柱笑眯眯地说道。 “啊?又没有啦,我说唐掌柜,你就不能多上点货吗?我老钱头就喜欢吃点你家的猪头肉就小酒,可是十回有四五回买不到。”想起一两个月来的遭遇,老钱头不由得满腹牢骚。 “咳,钱爷,你老以为我有钱不想赚啊,只是卤味制作起来工序特别复杂,一天能弄出这些来已经万分不容易了。”经过两个月的历练,唐二柱明显能说会道了些。 “罢了,罢了,我料也是,大不了下次再早些过来吧。”对方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好叻,谢谢你老体谅。”唐二柱笑着弯了弯腰。 “恩,没有猪头肉,就给来半斤鸭肝吧。”老钱头站在柜台前挑选了半天,最终决定道。 好些个卤味看着真的特别诱人,奈何人老了,牙齿松动不少,心有余而力不足,炖得酥烂的猪头肉才是他的最爱,可就是量太少,想买还得早早来排队应卯,而且‘味好美’的东西由不得你挑三拣四,保不准你犹豫的空挡,东西就卖完了,看准一样就得先下手为强。 “好的,鸭肝味道也非常不错,要切吗?” “切,”老钱头叹了口气道:“味道好是好,就是太紧俏了,像我这种腿脚不好的,唐掌柜你得多照顾照顾啊。” “得叻,钱爷放心吧,以后每日我给你老专门留上点,行了吧?只要在上门板前来取回去就行。”唐二柱有心想照顾照顾这位老顾客。 “好啊,那就太谢谢唐掌柜了。”老钱头顿时喜笑颜开,像他这种没有多少年头活的人,能多吃一天就少一天,难得遇到这么合口味的,钱不钱的已经在其次了,“呶,这是三文钱。” “当不起你老的谢,我还要谢谢你老照顾我生意呢。”唐二柱接过三文钱,丢到钱箱子里。 如今‘味好美’的卤味已经不是初开业时候的五文了,因为不少人会钻空子撑半斤,实在没办法计算才不得不涨价的。 “好了,走了。”老钱头拎着油纸包好的鸭肝,摆摆手说道。 “你老慢走。”唐二柱站在柜台里面目送对方渐渐远去。 看来儿子想出的啥饥饿营销确实有一套,不把人喂饱,胃口吊得高高的,不怕他们不来买,啧啧,真够贼的。 卤味一般一上午就能卖完,本来想着铺子空着怪浪费的,不如加大供应量的,鸡鸭四件增加不了,但是多弄一两个猪头,几副猪肝大肠什么的,还是没问题啊,但是被儿子坚决制止了,让维持现状。 现在想来臭小子的决定真是再正确没有,人嘛,都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念念不忘,抓住这种心理,嘿嘿,还愁自家的生意不好吗?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啊,儿子才跟着老强头近两年,说起话、做起事来头头是道,有时候比他这个当爹的都强上不少,哎,现在就这般厉害了,将来。。。 唐二柱不再继续往下想了,儿子自然越有本事越好,这样,唐家才能越来越兴旺,子子孙孙也有奔头,用不着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里刨食,等老天爷赏饭。 想想今儿要带儿子去泰山书院报名,急忙将一些没卖完的卤味打包好,擦干净柜台和切案,挂上锁头就往家赶去。 路上想起那小子死活不愿意去书院的无赖模样,他就觉得好笑,小小年纪不知怎么学得一副只肯进不肯出的财迷模样的。 刚进院门就听见儿子在跟他娘撒娇:“娘,你帮我跟爹说说嘛,在家跟着强爷爷学就好,看看我现在多厉害,不去书院也行得。” “这话留着跟你爹去说吧。” “爹要是听我的,还要求娘出马吗?”唐文翰小声嘀咕道。 “你知道就好,儿子啊,你已经五岁多,虚岁六岁多,也算半个小大人了,要知道好歹,爹娘还能害你不成?”景氏难得地板起面孔。 “书院的东西强爷爷都教了,干嘛还要浪费一年四两银子的束脩啊。” “现在家里不是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吗,够你读书的。”景氏一脸没的商量的模样。 她早发现了儿子聪慧是聪慧,就是不合群,和村里的任何小娃都不来往,整日不是呆在家里帮忙就是在强叔那儿学习,儿子不懂事担心,太过懂事同样揪心,不愿意去村头私塾是吧?那咱们就去县里的书院,反正还想跟从前一样就是不行。 “是啊,翰哥儿,你娘说得对,这两个月的收入已经尽够付束脩了,这方面你不要担心。”唐二柱掀开帘子进来说道。 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用一个就少一个啦,赚钱不容易啊,家里的房子还没修,想想每年的四两银子和各种节礼,唐文翰感觉自己胸口堵得慌,简直不能呼吸了。 “当家的回来啦,正好,好好跟你的犟儿子说说,他啊,我是管不了了。”景氏站起来给唐二柱倒了杯水。 “恩,媳妇你歇会,我来。”唐二柱狗腿地说道。 还你来我来呢,搞车轮战啊。 “儿子啊,之前咱不都说好了吗,白天去书院,下学回来跟强叔学习的?” “我。。。” “少你啊我的,不是老说自己长大了吗?那就应该知道男人一口吐沫一个钉。他娘,快,给他换衣裳去。” 还有没有人权啊,连口都不让开:“别,还是我自己来吧。”某人垂头丧气的往房间走去。 “弟弟,别耷拉着脸了,看大姐给你做得书袋。满意吗?”唐梅笑嘻嘻地打着圆场。 藏青色的布面,上面点缀了几根翠竹,看上去雅致大方,恩,挺符合自己口味,唐文翰的脸色这才好看不少。 “这孩子,气性真大。他也不想想泰山书院是什么地方,里面可是有三四个秀才坐馆的,假使能得到秀才指点,花多少银子也是值得的。”唐二柱有些怪儿子的脑袋不会转弯。 是啊,银子也花得好看,想想要是没写《西游记》,没开“味好美”,仅凭卖草药,想赞到四两银子还不知要费几年工夫呢。 罢了,强爷爷毕竟没参加过任何科举,家里也没多少相关书籍,去就去吧,该舍的时候还是得舍,大不了,将来他也坐馆,非得将花出去的银子再挣回来不可。 话说,读书成本真的太高太高了。 唐二柱见儿子老老实实跟着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得意万分,再聪明不还是我儿子,不还得老老实实听从老子的吩咐? 这次,只有景氏两口子带着唐文翰去书院,唐梅和唐竹姐妹俩则留在家中看门。 “他爹,翰哥眼看就要进学了,咱们是不是得买辆牛车啊?”这么远的路,每日坐车时间还不凑巧,要是耽误了学习怎么办? “也是,还是媳妇想得周到,”,唐二柱向景氏投去赞赏的目光:“等过几个月一定买,最起码在冬天来临之前。” 得,银子还没到手,就已经长着翅膀飞走了,爹和娘的思想解放得够彻底啊,消费意识越来越超前了,唐文翰又一次为自己的荷包默哀,手头两个月的进账刚刚够付束脩,牛车什么价,最起码得五个月的盈利吧? “哟,二弟妹,二弟又在家啊,难不成又没活计了?哎,看来今年冬天你家日子难捱哦。”路过老宅的时候,武氏眼尖地发现唐文翰一家,连忙假情假意地出来‘打招呼’。 “哼,坏事做多了有报应呗。”房氏听大儿媳说最近经常看见老二,估计是找不到活计了,现在看看果然如此,好,让他们全家全饿死才好呢。每次想到挨的老唐头的毒打,她心里就恨得牙痒痒,老二一家,从来就是她的克星。 “娘说得是,二弟啊,以后没事多烧烧香拜拜佛,看看能不能洗清罪孽。” 啰嗦,还有完没完啊,早知道不走这条道了,荷包极度缩水的唐文翰现在极度的暴躁:“大伯娘都怨你,要不是你揽上沈府的事儿,珠儿姑姑现在肯定嫁到好人家,连孩子都有了呢。哼,害得翰哥儿现在想姑姑了,都见不着她的面儿。” 让你一天到晚的没事找事,他家好好地路过而已,非得跳出来搬弄是非心里才舒坦,好啊,让你得意,先好好地尝尝房氏的怒火再说吧,正好可以转移转移房氏的视线,替他家分担分担。 其实,唐文翰说得也是事实,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报复。 第29章 房氏先是若有所思,随即目露凶光,如地狱的夜叉,似要一口吞了武氏。 而武氏早在唐文翰的话初出口时,就苍白着脸,沿着墙根悄悄地往房间方向挪,她害怕是因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位所谓的婆婆,此时的她,万分后悔找了二弟一家的麻烦,自从他们分出去后就再没占到过一丝便宜,为什么还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往上凑? “你个促狭鬼。”景氏面带宠溺地点点儿子的额头。 趁婆媳俩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时,唐文翰他们毫无压力地离开了。 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之后的事儿就与他一家没有关系了,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她们牵住彼此的注意力,再没空找他们的麻烦。 泰山书院位于东大街,离县衙也就三四分钟的路程,算得上县城的黄金地段。周围绿树成荫,石头铺成的路面上青苔密布,墙角的一簇簇杜鹃花开得姹紫嫣红,很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每当路人经过学院门口时,都下意识地放缓脚步,静悄悄地越过,小商小贩也自发地远离这片区域,整个学院就似一块净土,遗世而独立。 唐二柱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收起嘻嘻哈哈的姿态,神情肃穆地敲响了书院的大门,随即在周遭一大片羡慕的眼光中踏进了学院。 可能整个世情就是如此,唐文翰总觉得大庆朝的百姓对读书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感,说不清道不明。 “你就是唐文翰?”留着花白胡子的院长目光炯炯地问道,头上的貌似丝绸制成的平顶帽子格外显眼:“为什么没梳双角?” 唐二柱刚想说什么,就被对方用平静的目光给轻而易举地制止了,随即扫向唐文翰,意思是让他自己回答。 “回院长的话,是的。”唐文翰先抬头挺胸,目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回答完问题后,解开纶巾,将披散齐肩的头发分成两份,利落地在头上盘了两个小髻,“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不想再做小儿状。” “有过启蒙吗?” 唐二柱事先了解过书院的情形,所以唐文翰清楚它大致分为三个等级,零启蒙的基础班,有点基础的提升班,以及为进县学而努力的加强班。县学俗称官学,一般各学院、私塾成绩优异的学生会被推荐过去,在里面读上一年半载,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唐文翰深觉时间宝贵,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基础班,直接道:“读了《幼学琼林》、《百家姓》和《三字经》。”其实他还是藏了拙的,早之前《千字文》已经一字不差地能默写了,现在已经读到《声律启蒙》了。 “哦?”院长闻言眼神一闪,他没想到明显出身农家的孩子竟然早早开蒙了,有心想测试一番,遂略带考教意味地说道:“你将《三字经》背一遍吧。” “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抒。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近两百个字背下来,他是一点没打愣。 唐二柱听不懂儿子在背什么,背得怎样,但见儿子声音洪亮,自信满满的模样,想来是不错的,一时间,深觉与有荣焉,背都挺直了几分。景氏更是觉着儿子的周身环绕着一层光辉,是那样夺目,那样的耀眼,也许生了个这样的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恩,不错,”院长心中默默地点点头,是个好苗子:“好了,拿着这快牌子去乙班报道吧。” 泰山书院名字起得挺大气,在浏阳县也有一定的历史和知名度,但其实就是由两间民房打通而成,乙班在一间坐北朝南的大厢房里,有近二十个学生在里面上课。 唐文翰的到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他的年纪比在座的明显都小不少,一般基础班最起码耗时两年才能升到提升班,他们中小的七八岁,大点的都十几岁了,突然有个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孩子到乙班门口,让他想不显眼都不可能。 前世考核演讲的次数多了,可谓身经百战,硬生生地练出脸老皮厚,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淡定地立在门口,静静地等待。 秦夫子早就注意到班上学生的异样,自然也就清楚唐文翰的到来,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授课,直到午餐铃响起。 “你是?”秦夫子对这个一直笔直站着,不骄不躁的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夫子你好,我叫唐文翰,是乙班新来的学生。”说着将自己的木牌递了过去。 恩,目光端正、声音响亮、吐字清晰,秦夫子对唐文翰的印象又好了不少,拿起木牌一看,心中不免惊讶了一番,这么小?不过随即就释然了,插班生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年纪都比他大一些而已。 “既然院长让你来乙班,就是肯定了你的学识,以后和同窗们好好相处,共同进步。”秦夫子例行公事般地教导一番。 “是,夫子。”唐文翰恭敬地回答道。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时空,要是敢对夫子不敬,那等于自掘坟墓,断了科举的例子,唐文翰自然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再者,在夫子面前刷刷印象分也不错。 “好吧,第二排左边的位置是你的,现在去吃饭吧。” 学院不提供住宿,但是有一顿午饭,唐文翰在阔别十几年后,终于又一次尝到了大锅饭,别说,还挺怀念的。 “你没有带饭菜吗?”来人是个自来熟的小胖子,他大大咧咧地坐在到唐文翰边上:“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高成岗,以后是你的同窗兼同桌。” “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唐文翰罕见地说话带上了不少热情:“书院里不是提供午饭吗,为什么要另外带?” 从步入学院开始,就等于开始了大庆朝的征程,他不容许自己身上有看得见的瑕疵,例如傲慢。 “不会吧,这种怎么能够入口,一点油水都没有?班上大都数人都自带饭菜的,不少还带点心呢,留着申时进。”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来大庆朝两年了,他还是习惯前世的计时方式,像早食、夕食等,他还是习惯说成早饭晚饭,至于时辰他也要估算成几点几分。 唐文翰倒感觉还好,自从家里经济条件改善后,他已经不太馋大鱼大肉了,又恢复了前世相对的清淡口味。 “我第一天来,还不了解,从明天开始我也带。”唐文翰从善如流地答道:“还要谢谢你提醒我,要不到申时就要饿肚子了。“ 既然大家都这样,他也不想太过特立独行,再说下午加点点心,确实很符合养身之道,吃食又可以拿来交换、赠予,改善同窗关系,有利于他更好地融入其中,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高成岗有些腼腆地笑道:“都是同窗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着,打开带来的木盒,取出其中一碟放在桌子中间:”来,这是‘味好美’的卤肥肠,可难买了,快尝尝。” 面对胖子热情又略带得意地炫耀,他实在开不了口,味好美就是我家开得。 “谢谢,我吃饱了。”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那太可惜了。”高成岗嘴上这么说,但抢回碟子的举动可一点看不出可惜的意味。 午时末未时初,秦夫子走进教室:“下响的任务是默写《百家姓》,申时下学前交给我。”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 唐文翰一笔一划地认真默写,第一印象不管任何时候都非常重要,否则也许今后花费无数的精力弥补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在小胖子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投来‘太牛逼’的眼神中,他落下了最后‘年爱阳佟’几个字。反复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才交到夫子手中。 没到下学的时间,索性拿起《声律启蒙》研究了起来,可以想象作诗方面绝对是他的短板,这玩意据说特别讲究灵气,光靠下死工夫还不行,唐文翰自认一介俗人,灵气是啥玩意,真心没那个想象力,只能寄希望于在押韵对仗方面不扣分就行了。 作为新来的学生,秦夫子自然分心留意,更莫说此前已经有的不错观感。率先抽出对方的默写出来,工整的字体首先映入眼帘,排列整齐,字体清晰,整个纸张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秽,孩子毕竟年幼,字不可能写得多么风流潇洒,只求一个态度而已。 对这份答卷,秦夫子满意极了,通篇找不到任何一丝错误,可以看出基础极为扎实,恩,是个值得重点培养的。 沉浸在学海中的唐文翰自然不清楚已经被夫子贴上可堪造就的标签,因为太过专注,也根本没注意到对方投来的赞许眼神。 第30章 “唐文翰,你太牛了,夫子给了你满分哎,我可一次满分都没得过。”高成岗将手臂勾搭到唐文翰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李子文,李文君你们说是不是啊?” 李子文爽朗一笑:“可不是,要是我爹知道比我年幼好几岁的孩子都这么强,还不知道怎么用藤条抽我呢。” 李文君也是附和地点点头,不过仔细看,却能发现眼底深处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他笑笑道:“唐文翰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跟大家伙分享分享啊。” “这个能有什么秘诀,多花时间背诵呗。” “哈哈,《百家姓》是众所周知出了名的拗口,你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规律。喂,大家都是同窗,别藏着掖着了。”李文君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 还文君呢,白瞎了个好名字,都说了全靠努力,还不依不饶的,唐文翰有些厌烦,他们两人和高成岗是朋友,也是班上最小的三位,酒理所当然地凑成了一堆,不过现在加上他,变成四人行了。 “好了李文君,人家不说了全靠背诵吗,干嘛问东问西个不停啊,还秘诀呢,真幼稚。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家多温习,夫子明天还要抽查呢,你不会还想挨板子吧?”唐文翰还没开口,高成岗就帮着呛了回去。 “谁幼稚啊,高成岗你给我说清楚!”想起手心火辣辣的刺痛,李文君有些恼羞成怒。 “当然是你了哦,不就看唐文翰年纪小却比你强,不服气呗,当谁是瞎子啊。”高成岗不屑地撇撇嘴道。 得,这位也是心直口快,不过,他喜欢。 上学第一天就惹事,别人还指不定怎么想呢,所以在李文君继续回呛之前,连忙打着圆场道:“以后咱们日日在一起,有什么秘诀难不成还看不出来?” 李文君偏头想想,觉得也对,这才愤愤地闭上嘴巴。 高成岗拍拍唐文翰的肩膀道:“说得对,等会去我家学习吧,我差人去你家报个信,对了,你家住哪儿?” 这时,李子文和李文君才真正惊讶起来,高成岗的爹是高主溥,县衙三把手这件事在书院里是公开的秘密,像他们和小胖子做朋友或多或少是得了家里指示的,但与他同窗几年,也从没受到过邀请,这唐文翰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小胖子对他一见如故? 当然了,唐文翰是新丁,初来乍到,还不晓得新交小伙伴的背景,但见另外两人的面色突然一变,直觉这里面有事儿,,但也假装没看到似的说:“不好意思哦,可能不行,我家在青石镇下面的土坡里,远着呢,下次吧。” 这下连高成岗也吃惊起来,观唐文翰的粗布衣衫,也清楚他的家境怎样,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对方竟然出自农户啊,不是开玩笑的吧,但见对方一脸坦然,也不像是信口胡诌的。 难不成是地主之流?也不能啊,李子文的爷爷就是地主,瞧瞧他的穿着打扮,可甩了唐文翰几条街去。 还是说如今农户日子变好了,手头宽裕了,都有余钱送孩子上学了?想想爹前几日的忧心忡忡,高成岗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每年四两的束脩对他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农户来说,好像是很大的一笔银钱吧? 算了,苦思无果下,他索性不再去想,不管如何,反正新同窗难得对他胃口:“那行吧,下次跟你爹娘说好,就住我家。” “行,”唐文翰也是特别爽快。 “翰哥儿,儿子,”刚出院门,就见景氏在不远处兴奋地对他招手。 “娘,你怎么在这,爹呢?”算算从中午到现在都过去五六个小时了,他娘难不成一直在这等着? “你爹先回去了,地里还有些草没锄完。” “你怎么没去店里坐会,一直站着多累啊。”唐文翰已经确定对方一直在门外等他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接送。” “又开始装大人了。”景氏顺手接过儿子手里的书袋笑笑道,怎么可能会累,儿子进入了他们以前需要仰视的地方,心里自豪着呢。 见到唐文翰的娘,三人才终于确认之前对方的所言非虚,他们这位新同学虽然着粗衫,但好歹是新衣,他娘可就寒碜多了,外衫上赫然打了两个大大的补丁。 高成岗恭恭敬敬地打着招呼;“伯娘好。” “你好,你好,”景氏有些手足无措,显然不习惯这么文绉绉地说话。 其他两人一见此举,也纷纷上来问好,李子文还好,但李文君就明显有些敷衍了,毕竟年纪还小,再聪明,城府也没多深,对前来接他的车夫道:“我们李家是没给你月钱还是没做衣裳,穿得破破烂烂的,你成心的啊。” 车夫诚惶诚恐地说道:“少爷,来得路上不小心摔倒,这才将衣服划破的。” “哼,下不为例,”大庭广众之下,又在书院门口,李文君不想闹得太大,脸色难看地说道:“走吧。” 高成岗撇撇嘴道,“嗤,不就个乡绅家的儿子吗,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景氏心思虽不敏感,但一遇到儿子的事儿,就容易六神无主,闻言,小心翼翼地说道:“翰哥儿,娘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娘,你说什么啊,都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况且我娘还是个大美人,不知道长多少脸呢。”唐文翰鼓起长着婴儿肥的脸蛋气鼓鼓地说道。 哼,竖子不足与谋也,小时一看长大一半,也不知道家里是出了几品大员,这么牛气哄天的,从之前的行事间就可以看出对方不是和他一路人,罢了,以后离着远点吧。 “高成岗,李子文,我先走了,咱们明天见。” “哎,胖子,你说文翰是不是生气了?”李子文有些生气地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李文君是这种人啊?” “之前没遇到事呗,他自诩天才,现在被新来的压一头,心里窝着火呗。”高成岗耸耸肩膀道:“这种人只能跟比不上他的人做朋友,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恩。”李子文无所谓地说道,虽然他们都姓李,但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回去的路上,景氏拉起唐文翰的手细细地看了起来:“儿子啊,我今儿听说,夫子可严厉了,做不出来他们会用戒尺打手心,有个孩子的手被打得肿得像馒头,回来连筷子都握不起来。”说完,一脸担心地继续道:“要是你也被打,娘不得心疼死啊。” 哎,女人啊,就是这么多愁善感还善变,之前啊,恨不得拿棒子赶他到书院,现在听说里面规矩大,又犹豫不决起来。 “娘,你儿子还不知道啊,聪明着呢,放心吧,今儿夫子还表扬我了呢。”唐文翰故作骄傲地说道。 “真的,咱家翰哥儿真厉害。”果然,一下就被带跑偏了,转而细细地问起究竟夫子是怎么表扬的,里里外外重复了三遍才满足,细致得差点没让他来个情景重现。 天快黑透了,说说笑笑的两人才到家,老强头和唐二柱他们早早摆好饭菜等他们了。 “他爹,牛车一定要买,每天来来回回几个时辰,孩子怎么吃得消?”景氏语气坚决地说道:“你是没见到哦,那些学生都有车接送,就咱翰哥,跟我摆动两条腿走回来的。” “行,本来不就打算买的吗?接送他上下学时顺便还能拉货。”唐二柱点点头说道:“不过,咱能别说是风就是雨的吗?咱俩的工钱加上以前的积蓄,也就六两多银子,哪够买牛啊,再忍忍啊,估摸着下个月就差不多了。” 唐文翰倒无所谓,现在课业不重,多走走路锻炼锻炼身体还能顺便背背书,揣摩揣摩其中的含义,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路路过的风景处处比得上前世的所谓天然氧吧,效率真的不错。不知以后怎样,反正他现在没有一点攀比的心思,估计在乙班,他家条件也是垫底的,但是将来如何,就难说了。 虽说不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有着强大的金手指和各种各样的外挂,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丰富的阅历,强大的心灵本身不就是*ug吗? “咱们就不能找人借借吗?” “借?” “是啊,又不是不还,就挪用个把月,也省得孩子每日卯时就要出门。”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找谁借呢,又不是十文八文的,大家匀一匀。”唐二柱翻翻记忆里,看谁能掏得出银子借给他们。 老强头笑笑道:“瞧瞧你们,现成的人选不就在眼前吗,几十两我拿不出,但十两八两的,一点问题没有啊。” 第31章 几日后,唐二柱赶回一俩牛车的消息在村里犹如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不是说他活计被人顶了吗?哪来的银钱?” “是啊,分家才两年就置办了牛车,那从前得为老唐头他们赚了多少啊?”有人开始默默计算房氏到底眛下去多少银钱。 “不好说哦。”说的人讳莫如深。 “难道说唐二柱走了狗屎运捡着金子啦?”恩,这是脑洞大开的。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来钱的门路时,唐家老宅也在发生一些纷争。 “哼,那狼崽子肯定老早就藏私房钱了,咱们上大当了。”房氏愤愤地捶了捶床榻:“当初分出去时,就应该好好搜查他们行李的,不行,老娘咽不下这口气,我找他去。” “是不是还想挨削啊。”老唐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发妻:“还不快消停点。” 房氏吓得一哆嗦,嚣张的气焰顿时下去不少:“难不成连我这当娘的,连问都不能问啦?但反驳的声音却在唐老头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最后愤懑地将被子往头上一裹,倒头睡觉去了。 目前看来,老二家似乎真的起来了,想想老大和老三,也许说不定还真有靠上二柱的一天,看来以后要稍微管着房氏一点,对他们家也不能太苛刻,至于对方是不是能回头接受,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在他看来,天下就无不是的爹娘。 其实他的心理非常简单,跟赌博一样,买得就是个希望。 老唐头暗自合计的心事无人得知,此刻,接了唐文翰下学的唐二柱正被人团团围住。 “二柱,有眼光啊,瞧瞧这体格,这牙口,呦,还是头母牛呢。”唐军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和嫉妒,都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凭什么人家牛都买上了,他却连根毛都没瞧见啊。 牛分公母,买母牛,还是唐文翰一力坚持的,虽然比公的要贵上二两银子,但是母牛可以生崽啊,一头幼牛的价格大概在四五两,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无本的买卖。 对于没钱就没安全感的他来说,蚊子再小也是肉,万万没有放过的可能。 “呵呵。”唐二柱此时只是傻笑,并不回应什么。 “二柱这是乐傻了,哈哈。” “换我我也乐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牛打转,恨不得直接牵回家才好呢。 “恩,挑得不错,确实是条好牛。”唐大伯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倒没其它人那么羡慕,毕竟他家底还是有的,想买头牛也不是太费难的事情。 不过半晌,精神就被站在一边的唐文翰所吸引:“咱家侄孙这是什么打扮?怎么这么像书院的学生?”他有些疑惑地说道。 泰山书院的衣服是统一制定的,类似于前世的校服,灰色长袍外套青色褂衫,小小年纪就卓尔不群,站在一群庄稼汉之间显得格外的瞩目,更别提,与近似年岁却拖着长长鼻涕、围着牛绕圈圈的孩童相比了,简直中间隔了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恩,咱家翰哥儿进学了,夫子都夸他天分高呢。”这事瞒是瞒不住的,唐二柱索性坦诚直言,不过还不忘显摆一下。 一度闹哄哄的打谷场,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几个不知事的孩子仍在相互嬉戏外,其余众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唐二柱的嘴,希望他出口收回刚才的话,是他们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甚至于之前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牛,此时看上去好像也就那样了。 唐二伯也是错愕不已,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从前在县上做工,也只远远地见过书院学子,现在见侄孙儿的一身打扮,特别似曾相识,也就脱口而出了,他并不认为侄子有能力和远见送孩子去读书,并且将他培养出来。 “二柱你此话当真?”不知何时,族长也出现在这里。 唐二柱立马诚惶诚恐:“不敢欺瞒族长。” “好,好,好。”一连几个‘好’字,显示他老人家的激动心情:“二柱你以后的任务就是好好教导翰哥儿,其它的,有我这把老骨头替你撑着。” 开玩笑,好不容易出了位读书人,不好好帮衬,简直对不起列祖列宗。 唐文翰闻言,心下不免欢喜几分,族长的话,在土坡村唐姓中,无异于圣旨般的存在,他既然开了尊口,相信自家的麻烦一定会少不少。 哎,谁让大庆朝读书人的地位高呢,像童生,大大小小的乡绅都会卖几分薄面,秀才,不肖说,更是可以见官不拜,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难以想象的经济利益。 只要读出名堂,可以说是里鱼跃农门,一步登天。 “翰哥儿,好好努力,给你娘挣个诰命回来。” “知道了,族长爷爷。”唐文翰使劲地点头表决心。 “好孩子。” 族里已经多少年没出过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要是真如老唐头家二小子说的这般,那唐家的兴盛指日可待,而且还是在他手上兴旺的,想想都感觉热血沸腾。不过也不能听信片面之词,他们家的糟心事他也略知一二,说不定是使计想让他出手,恩,还是找人好好了解一番,是不是真如二柱子说的那般天资了得再说。 人老成精的族长,心中浮想联翩,但面上却一片平静,很欣慰地抚摸着唐文瀚的小脑袋。 “都回去吧,回去。”族长咳嗽一声:“谁敢借着看牛的机会打探消息,扰了翰哥儿念书,别怪我不讲情面。” 族长的一声令下,众人顿时如鸟雀散。 “族长爷爷真是威风啊。”唐文瀚小声嘀咕道。 “恩,知道就好,他老人家这么看重你,以后一定要更加乖巧,知道吗?”唐二柱适时地教导儿子。 “知道了。”唐文瀚面上乖巧地点头,其实心里很不以为然。好像乖巧并不是主要的,只要学问好,对方只会越来越看重他。 “书院的学习还习惯吗?”老强头觉得徒弟两颊的婴儿肥越来越少,有些不舍。 习惯吗?他有些恍惚。 前世十几年的读书生涯也没如今短短时日来得刻骨铭心,最起码,他没见过哪个老师将学生的手掌打得血肉模糊后,学生还恭恭敬敬行礼表决心的,真遇到一个老师稍微体罚一下下,还不得跟捅了马蜂窝似得,除了家长会大闹学校之外,说不定还被曝光,从此臭名远扬。 这儿呢,夫子打学生完全是合法的,甚至于还期盼多多挨打,‘不打不成才’的理念深入人心。打表明什么啊,说明得夫子看重,可塑性非常强,进步空间非常大,多荣耀啊。每次,在课堂上看到排队等着挨打的同窗,他都感觉恶寒不已。 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跃跃欲试,真是矛盾且纠结的心态啊。 “适应得还可以。”假使排除被抽戒尺这一项外,确实感觉良好。 有次练字,一捺没捺到位,就被挨了一下,刚开始还幻想着是不是夫子雷声大雨点小的在吓唬他,哪晓得等火辣辣的感觉袭来时,他差点给疼哭了,好吗? “那就好。”老强头点点头:“药材方面你基本全部辨认完毕,接下来有出诊,要是得空就跟着一起出去,治病方面靠嘴讲是完全行不通的,看病时我会根据病人的情况实时指导,咱们慢慢积累经验。” “是。”唐文瀚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恩。”老强头颇感欣慰地理理胡子,看来去书院还是有效果的,不谈其它,单礼仪方面进步就不小。以前对方虽然对自己也非常敬重,但却好似少了点敬畏之心,老强头自己都说不明白,好似两人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一般。 他并不是顽固不化,非得徒弟死守那一套,也就没将这个问题揪出来批评说教,毕竟孩子还小,长大后以后会慢慢懂得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想到这里,不免要多话提点几句:“跟同窗好好相处,以后这都是资源。” 这点不消别人说,唐文瀚也是一清二楚,就跟前世大学毕业后,总要时不时地筹办个同学会一样,包括师兄师姐、学弟学妹,各种培训班的学员,都要定期的问候问候,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弯弯绕绕的关系,有个熟人在中间牵线,省时省心又省力。 见徒弟认同地点头,谈兴渐起:“有空多和他们聚聚,别死读书。” “爷爷放心吧,明天书院休息就要去同窗家做客呢。” 老强头顿时语塞,合着他是自作多情啊,人家全是门清,好不好! 此时高主薄家里,他儿子正指挥家奴紧张地忙碌着。 “对方是什么来头,值得你大张旗鼓?”儿子第一次邀请同窗,他不免有几分好奇心。 第32章 “比我小几岁的乡下娃。”高成岗边温习功课边回答道,连个眼神都欠奉。 “臭小子。”见儿子这么老气横秋的,高主薄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才七八岁,还讲人家小娃?” “本来就是,他是我们班最小的,才五岁哎,不是小娃是什么。” 这下,高主薄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你跟五岁的小子能玩到一块去?”专门宴请人家到家里来,对儿子来说,可是相当于贵宾级的待遇了。 “嗤,你到时多观察就知道了,反正他将来的成就肯定比我强,说不定还会越过你呢。”高成岗老神在在地说道。 “哦?儿子,谦虚可不是你的风格啊。”高主薄打趣几句,心里却转了几个弯,儿子虽然刚刚总角之年,但看人的眼光或者说直觉却是一等一的准,有时候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自叹不如,看来,是得认真琢磨琢磨。 “对了,爹,戏班子请好了吧?”高成岗终于从书堆中抬起头来。 “爹办事你还不放心?”高主薄笑笑道:“明儿你堂兄们都过来,记得一视同仁,好好招待。” “他们啊。。。”,高成岗撇撇嘴,无奈地摇摇头。 见儿子一副不屑的模样,高主薄也没多说什么,指点了几处功课后就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巳时初,唐文翰从他爹手里接过打包好的菜干、鸡蛋、卤味等等农家土货,恩,还挺符合农家小子的出手,其实就是他两手空空,人家也挑不出礼来,毕竟年岁还小,没到带见面礼给同窗长辈的时候,不过想了想,还是将他娘准备的东西拎着了,谁让他前世生活在礼仪之邦呢。 看着一直对着他絮叨的唐二牛,唐文翰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以前怎么没发现爹这么啰嗦呢,好吧,能理解,谁让去做客的对象是县衙的三把手呢。 唐二牛此时还真就是这种想法,高主薄啊,他也就是到县城卖卤味才听说过这号人物,没想到竟然是儿子同窗的父亲,竟然还邀请儿子上门做客? 这,这。。。如果不是此时所处的环境,他都想扇自己几个耳光,看看究竟是不是在梦游。 “爹,你快去店里吧,别忘了来接我。”见对方又闪神,唐文翰连忙出声提醒。 这个冲击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想他刚知道这辈子第一个朋友竟然是个官二代时,也是吃惊不小。 “哦,哦,快去吧,快去吧,别让高主薄他们久等。”唐二牛回过神后连忙催促道,即使下意识的不想在儿子面前露怯,但话里的敬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官啊,逢官三分低,更何况是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里正的农户呢。 想到这里,唐二牛不免有几分得意,瞧瞧,还好没由着臭小子,和他娘押着他来书院,要不哪有这种机会?要让土坡村的人知道,不得嫉妒得要上蹿下跳,几宿几宿的睡不着觉啊。 见爹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头重脚轻,明显神不思蜀的模样,唐文翰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士农工商这种等级划分又多了一份深刻的认识。 高家的院子在县衙后面第三家,估计是按照官职大小排列的职务分房,外表看上去,也就相当于前世普普通通的四合院,但因为隶属县衙,愣是被披上一层光辉,显出与普通百姓不同的贵气来。 “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高成岗一见唐文翰,眼睛顿时一亮,跑过来牵过他的手:“走,带你见见我爹娘。” 高成岗发自内心的热情,让唐文翰心里特别受用,无可厚非,这时空他是弱势群体的一员,对方的举动算得上是不耻下交了,至于边上两小子略显隐晦的眼神则被他华丽地忽略了。 两人的站位明显在他同窗之后,显然也是巴着高成岗之流,那谁怕谁啊。 “见过伯父、伯母。”唐文翰呈上礼品,上前各端正地作了个揖,本来想称呼高主薄、高夫人的,也是临时起意改口的。 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得插手内宅,女人的手不得伸向前院和朝堂,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恪守规矩,就土坡村这种穷得不拉屎的地方,据唐文翰所知,男女不同席,每次吃饭男女分开吃的人家还不下十来户呢。 初见高成岗的母亲端坐一旁,他也是错愕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行礼,显然,高家没拿他当外人,与另外两小子一样,在当做后辈子侄对待,高家这么礼遇,看来高成岗没少在后面敲边鼓啊。 高主薄国子脸,浓眉大眼,好在精心打理的五尺胡须使他刚硬的面庞柔和不少,否则绝不像县衙总管的身份,倒似那边官杀敌的武将;高夫人一席浅蓝色绸缎长袍,上面绣着蝶恋花,栩栩如生,就这样稳稳坐着坐着,浅语含笑,怪不得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呢,两口子通身的气派不容小觑啊。 想起听过的小道消息,高成岗的母亲乃是正四品大员的庶女,现在看来,却是有几分可信,普通的小门小户绝养不出这样的闺女。 果然聪慧,有几分应变,高主薄暗赞一声,朝夫人使了个眼色,高夫人随即会意:“好孩子,来给伯母仔细瞧瞧。” 唐文翰上前站到高夫人身侧,低头垂目,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半响,才听得她的问话:“家里的老人家可好?” “祖父祖母皆身体安康。”唐文翰眼神一闪地说道。 “地里的收成如何?”高夫人又软声道,随即没等唐文翰回答,抢先失笑道:“瞧我糊涂了,怎的和小孩子谈起这个来了。” “回高伯母的话,祖父祖母爹娘他们面上不见太多愁苦,侄儿想来心情应是不错,收成理应过得去。”好不容易能跟上层人物打交道,他说什么也得抓住机会,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高主薄闻言,顿时抚掌:“好一个面上不见愁苦,一叶而知秋啊,你这孩子心思当真敏捷。” “是啊,是个好孩子。”见几个孩子都毕恭毕敬地站着,高夫人笑道:“你们玩去吧,戏台也差不多要开锣了。” “爹,娘,那儿子就告退了。”高成岗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派头的。 “去吧,去吧,好好招待。” 待几人走远了,高主簿摇头叹道:“岗儿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哦,真是颗好苗子?” “与官宦人家的子嗣相比,自然有些差距,但出生区区农户,算得上惊才艳艳了。” “那咱们要不要?” 高主簿自然明白爱妻的未尽之言,沉思片刻道:“不必,咱们无需插手,岗儿自相交即可,来日方才,是半路夭折,还是顺势腾飞,还很难预测啊。” “是啊,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唐文翰自然不知同窗爹娘后来关于他的对话,就是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外人的助力终究只能得意一时,究根结底,打铁还需自身硬,有句话不是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呵,靠自己最可靠。 此时,他的心神全被搭成三四米高的戏台子所吸引。 “哥们儿,知道如意阁现今多火吗?”高成岗手指着前方唱得热火朝天:“为了招待你,可费老鼻子劲了,怎样,感动不?” “多谢,多谢,实在不行只能以身相许了。”唐文翰此时的心神全被戏班子所吸引,前世插科打诨的毛病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过了会儿,好似感觉少了点什么,对啊,高成岗那货最是叽叽喳喳,怎的这会这么安静了?回头一瞧,高成岗并据说是堂兄的两少年全都呆呆立在原地,楞楞地瞧着他,那嘴巴张得好似能吞下成人的拳头。 “怎的,见鬼啦,还看不看戏了?”联想刚刚的言语,他也意识到之前轻浮,但事已至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当做什么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高成岗跑过来拍拍唐文翰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行,行,你牛,你牛。” 感受着肩膀传来的重力,唐文翰暗自腹诽,也不知道悠着点,这是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吧。 “牛什么啊,好戏都开锣了,快走吧。”谁都古代孩子单纯的,才七八岁就什么都明白了,哎,也是,再过几年,都是大大小小各大窑子的常客了。 “粗鄙。” 声音虽然不大,但蕴含的不屑和怨气都能传出几里地,显然是后面堂兄中的某一位发出的。 “走,走,《西游记》开锣了。”高成岗当然也听见了,一丝不悦转瞬即逝,随即不着痕迹地遮掩着转移话题:“如意阁也就最近才火起来的,甫成立就一发不可收拾,挤兑得原先比较出名的班子没活路了,像流风阁,轻舞班全被吞并了。呶,它的成名戏就是这出《西游记》。” 第33章 台上的戏子演得非常卖力,一出三打白骨精的戏码,赢得了周遭雷鸣般的喝彩声,可惜唐文翰好似身处翻滚的油锅中,浑身不自在。 “岗子,如意阁这么火,得花不少银子吧?”瞧瞧这一个两个兴高采烈得跟过年似的,可想而知它是多么的受追捧。 高成岗闻言,顿时露出感慨之色:“银子倒是其次,关键得看他家的,那个什么,哦,对,档期。知道有多难请吗?听说档期都排到过年了。别说,演得真不错,物超所值,绝对物超所值啊。” 唐文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好友的模样,估计要不是自持身份,也早就加入台下边的一群打闹的孩童中去了。 “究竟多少银子呢?”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整天揪住银子不放,嗤。”某位堂兄看戏之余还不忘鄙视唐文翰几句。 狗叫,狗叫,权当狗叫。 “大概五十两左右吧。”高成岗的面色沉了沉:“也就听我爹提过一句,这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否则啊,想看戏啊,且慢慢等着吧。”随即,挤眉弄眼道:“现在看来,我爹这次的面子总算用对了地方,哈哈。” 哎,这位堂兄真是记吃不记打,以为他不计较,岗子也会视而不见吗?一而再再而三的,殊不知他是岗子请来的,不管身份地位如何,有无血缘姻亲,就冲这一条,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岗子面子,不是有句话叫打狗还得看主人吗? 呸,呸,呸,真是气糊涂了,谁是狗啊?也不知这家伙的巨型脑袋是如何长的,不多说大脑袋的人聪明吗?怎么在他身上没感觉到一点,难不成将来是个伙夫? 看唐文翰沉思的模样,想想对方的家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心疼那五十两银子,连忙安慰道:“翰子,好好看戏,别辜负花出去的银钱才是。” “翰子,憨子,别这么叫,会出大事的。”唐文翰一听,连忙阻止:“不过就喊了你次岗子,报复心这么重。” 高成岗初始不明白为何好友反应如此激烈,待听懂过后,先是错愕,随即呛出一声大笑,惹得周遭的人连戏都不看了,频频探向他们这边:“哈哈,这可不能怪我,可是你先说的。翰子,憨子,憨子,噗,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真想甩自己个嘴巴子,让你嘴快,让你嘴快,唐文翰懊悔的想撞墙,瞧某无良的家伙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估计短时间内想让他忘记这茬,是绝无可能了。 但任他也想不到的是,这一笑就笑了几十年,‘憨子’也成了他的另一个称呼,被众多好友以及同僚挂在嘴边,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哎,都怪‘如意阁’闹的,凭着他的《西游记》赚得盆满钵满,想想啊,一场就是五十两,十场百场千场呢,哎呦,这账不能算啊,一算他的心肝肺都抽抽的疼,他这个‘原创者’不过得了区区几十两的润笔费,占了多少,好嘛,九牛之一毛都没有,气煞他也。 虽然他也是抄袭的,但在这个世界他是原创,不平衡,不平衡啊。 都是没身份没背景害的,想他为了捞个几十两,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费了老鼻子劲,人家倒好,就怕你不知道,大张旗鼓、热热闹闹的赚大钱。对比,差距,假使他身在官宦之家,哪怕是高成岗家这样的九品之流,也不要处处谨慎了吧。 第一次,野心两字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划痕。 见好友的脸色变幻莫测,高成岗心想,这才像个小孩子嘛,他强忍住笑意,口不对心地安慰道:“好了,大不了以后揭过这茬就是,看戏,看戏。”说罢,又一次忍不住笑场。 “瞧瞧,还不提呢,是一天不提十遍八遍吧?”唐文翰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哈哈。。。”,好吧,多豪放的笑声,这次算是彻底放开了,直到申时用过点心离去时,还见到对方一抖一抖的肩膀,这笑点,啧啧。 第34章 目送好友上牛车后,原本还笑语宴宴的高成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转回头,对着犹然一脸鄙视的堂兄喝到:“倘若再有下次,别怪某不顾兄弟情面。”说罢,甩甩衣袖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高成强就那么呆愣愣地站在大门口,直到他亲哥哥高成顺推了推他才清醒过来。 “哥,高成岗怎敢对咱们吆五喝六的?”有一刹那以为是高主簿在教训他。 “别拖我下水。”高成顺嘴上嫌弃,但脸色却阴晴不定。 哥哥是什么人,自己还能不清楚,高成强心中冷笑一声:“好,好,他高成岗凭什么对咱指手画脚,要不是爹爹当初倾尽家财供小叔读书,他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什么德性。” “好了,有完没完,也不瞧瞧在什么地方。”高成顺瞧见门房好似注意到他们这边,连忙喝止住弟弟的不满:“走,走,有苦水也得憋住。” 高主薄走进儿子的厢房,见他正埋头苦读,也不打扰,径直坐到一边,叫丫鬟斟了杯茶慢慢品着,听着耳边流利的诵读声,不由得满意地摸摸胡子,儿子的天资显而易见,又有外祖在后面推一推,假以时日,成就定在他之上。 “爹,这么晚有事吗?”高成岗合上课本后问道。 “这孩子,爹还不兴得来看看你。”见儿子撇嘴的小模样,不由失笑道:“听说今儿和你堂兄起争执啦?” “哼。”提起这茬,高成岗就一肚子的气。 “好了,莫做女子状,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对自己亲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爹,大伯他们一不如意就拿当初的恩惠说事儿,动不动指责咱家忘恩负义,也不想想他们能安稳地当小地主背后都是谁撑着?现在竟然再三摆脸色对唐文翰,我和什么人结交还要和他们报备不成?” 看着气鼓鼓的小儿子,高主薄欣慰同时也有些感概,还是历练不够啊,这点小事就动肝火,想起门房的来报,他的眼神也不由得暗了暗,大哥一家对他们的怨言不是一点两点啊。 “那小孩真值得你如此维护,甚至不惜和堂兄弟翻脸?” 听爹这么说,高成岗一下子急得跳了起来:“爹,这关唐文翰什么事儿啊,早看他们不满了好不好?” “还说没关系。”高主薄‘呵呵’打趣了两声:“放心,你爹还不至于两眼昏花到看不清形势地去找他的麻烦。” “不管他将来成就如何,一日兄弟,一辈子的兄弟。”高成岗小小的胸膛挺得老高,话语也是铿锵有力,还真有高主薄四五分的气势。 “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高主薄哈哈大笑起来,儿子心胸宽广,为人豁达,高家何愁不兴啊。 可惜唐文翰早已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地睡着了,没听到兄弟的维护与一番豪言壮语,否则肯定感动得哗啦哗啦的,不亏是好哥们,实在太对胃口了。 等牛车进院,天色已经蒙上一层灰雾,弯月也隐约勾勒出朦胧倩影,景氏听得声响,擦干净双手笑着迎上去:“当家的,饭摆妥了,快去趁热吃。” 唐二柱连忙跳下来,手放到嘴边做出噤声的模样,景氏会意,放低脚步,掀开帘子,见车厢里蜷着一团小小的黑影,偶尔还打两声呼噜,纵有满腔的好奇,话到嘴边也只能忍住,还打手势给兴奋得准备围上来问东问西的闺女,不准她们打扰到正好眠的儿子。 马车一路颠簸就似一首不停的催眠曲,唐文翰不知不觉地感觉眼皮打架,索性放纵自己,沉沉地进入梦乡,醒来时地上已经铺满了月光,虽然睡得有些骨架子酸胀,但还是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是翰哥儿醒了吗?”景氏感觉到动静连忙问道。 “是我,娘。”唐文翰拉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跳下马车。 景氏一脸的心疼瞅着儿子:“累坏了吧,快去洗把脸吃饭。” 坐到桌前,见没有丝毫动过痕迹的碗盘,有些无奈地说道:“爹娘,你们下次不要等我,饿坏了身体怎么办,大姐二姐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知道了,下次让梅子竹子先吃,你快吃快吃。”景氏随口答应完,就不由分说地一个劲地往儿子碗里夹了。 母爱如水,父爱如山,唐文翰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碗,深刻地感受着身上的重担,哎,想要报答他们,唯有加倍再加倍的努力,现在嘛,他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见儿子吃得香甜,景氏笑开了花:“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呢。” 回答她的则是含糊其辞的‘恩’‘恩’‘啊’‘啊':“姐,你们也吃。” “少不了她们的,你快吃。”景氏说完也夹了几筷菜到两闺女的碗里。 唐文翰见状更加安心地埋头苦吃,爹娘虽然偏心,好吧,是非常偏心,但对大姐二姐也不错,最起码比村里那些动不动打骂或者将闺女卖了给儿子娶媳妇的比比皆是的人要好得多了,尤其像她们这样有饱饭,时不时还有几块肉打牙祭,只要将屋里活计张罗好就能埋头绣活儿的那是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不知道惹得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羡慕,直说她们上辈子积福会投胎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特有的生活方式,强行改变,说民主要自由或者养成泼辣要强的性格,对她们而言未必是件好事,只要将来说婆家的时候挣大眼,又有他这个弟弟撑着,那决计是大部分人眼里的好日子。 能这样平安顺遂地一辈子也是一种福气吧。。。 “强爷爷呢?” “哎呦儿子,吃你的饭吧,少操心,跟小老头似的。”景氏见儿子的饭菜减少,连忙补上一筷子:“今儿有些晚,早早将他的饭菜送过去了。” 这下某人真的安心了,屋里只剩下浅浅的咀嚼声,惟愿静谧的温馨能永远。 第35章 “听说了吗?” “啥?” “喝,你个熊包子,天天和婆娘窝炕上起什么用?”稍高的中年汉子使劲的跺脚上的泥巴,试图让早显不出颜色的草鞋干净些。 “哈哈,唐哥,村里谁不晓得你的好人缘。”另一汉子得了奚落也不着脑,还凑上前去小心地奉承两句:“说说呗,出了啥了不得的大事。” “了不得,天大的了不得。”高个汉子也不卖关子,打开话匣就是一通,高亢的声音,映衬得腮帮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二柱子家起了,这回真翻身了。” “哦,这话咋个说?” “我婆娘去娘家走亲戚,猜猜瞧见什么?嘿,打死你都想不到,那唐二柱竟然跟衙门的人都搭上关系了。” “真的假的啊,也没听说老唐家有啥人在衙门当差啊。”矮个男子挠挠后脑勺:“要有那关系,他们早干嘛去了,何必窝在咱这土疙瘩地儿啊。” “骗你干啥,我婆娘亲眼瞧见的,那还有假?县衙后院那是啥地方,是咱平头百姓能随随便便去的吗?” “是哦,绕着走都嫌慢,谁敢哦。” 两个大男人头挨着头,说得吐沫横飞的模样,真让人不敢恭维,可见八卦还真不是女人的专利。 外面的纷纷扰扰跟唐文翰无关,此时的他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无他,一月一次的测验马上要开始了,进书院的头一次会考,还真容不得他半点马虎。 第36章 “岁考成绩如何?” “呀,院长大人。”秦夫子连忙站起来作了一揖。 “甲纯啊,跟你说了多少次,私下不需要这么多礼节。” 甲纯是秦夫子的表字,“院长大人,礼不可废。”他微微侧身避过对方的虚扶。 院长对于秦夫子的固执也是无可奈何,一次次说,但仍旧如故,多少年了,现在也懒得纠正了,随即摆了摆手,“说说吧。” “是,院长大人。这次岁考总体上比去岁要提高不少,其中表现尤为突出的有高成岗,李子文,宋知书,柳青,唐文翰。” “这是班上的前五年?” “是的。”秦夫子点了点头:“李子文成绩比较稳定,次次拔头筹,这次也不例外,第二第三也是老面孔,比较意外的是高成岗,进步非常显著,从之前的□□名挤进了前五。” “哦?那叫唐文翰的呢?” “他啊。”秦夫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院长大人,你不记得吗?那孩子还是你安排进我们乙班的。” “有这回事?”周院长摸摸齐胸口飘逸的长胡子,眯着眼睛回想道:“难不成是他,咦,等等,那不是才两个多月前的事儿?” “没错。” “莫不是年岁也是班上最小的?” “院长说得是,”秦夫子露出一丝笑意:“本来是高主薄家小子最小的,现在嘛。。。” “哦?”周院长也罕见的露出一丝兴趣:“仔细说说。” “是,”秦夫子一丝不漏地说出了他脑海中唐文翰的形象。 “自律、勤奋、聪慧。”周院长笑了笑:“甲纯啊,这个评价不简单啊,看来你是真喜欢那孩子啊。” “是。”秦夫子一点也不掩饰他的爱才之心:“确实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自古都是清贫出人才啊。”院长忆起之前小娃报名时的一身装束,自然晓得他不是出身啥富裕的家庭:“既然你认准了可要好好培养,争取将来多出几名童声,好好压压隔壁那老王八的嚣张气焰。” 秦夫子听后,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随即眼神不可见的沉了沉。 院长嘴里的老王八是邻县嵩山学院的院长,两县毗邻,各方面的竞争一直非常激烈,想想这次难得涌现出来众多的好苗子,院长的目标也不是太难实现吧? 能耐得下心教书育人的一般不说视功名如粪土,但大都都比较淡泊名利,有什么比培养出更多有功名的学子所带来的满足感更具吸引力呢? 脑海中轮番飘过几名学业出众孩子的名字,秦夫子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加重了不少。 “儿子,这真的是书院发的啥奖金?”唐二柱拎着串好的五百文钱,有些不敢置信,语气都有些结结巴巴。 听到这话,稳坐一旁的唐文翰还没说什么,当娘的就先不干了:“孩子他爹,你是啥意思,说咱家孩子是会偷还是抢啊?”泛着金黄光泽的铜板就在眼前,难不成是天上掉的,地上捡的? “咳,说啥呢?”唐二柱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不敢相信,这上学还往家倒找钱的?” “嗤,也不想想咱儿子是那一般二般的吗?”当娘的都有一股莫名的自信,总觉得自家的孩子是世上最棒的,肯定会有大出息,说是文曲星下凡她也相信。 唐文翰很享受这种家庭的温暖,略显谦虚地说道:“第一名有二两银子呢。” 这一次全力以赴也不过险险第五名,看来真是不可小看这些土著,任何时代都有学霸啊。 不过他倒是一点不担心,现在才刚刚系统学习,等将来知识融会贯通,不说第一,进一到两个名次还是大有可能的,再加上学医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同样要耗费不少精力和时间,能取得现在的名次他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退一万步,即时资质有限,只能一直维持目前的名次,他也不打算放弃医学上的学习,想在这个时代混下去,光靠学识上的优秀,肯定远远不够。唐家祖上数n代都是地里刨食的,能靠的一直只有他自己,但凡有一丝能增加自身底蕴的东西,他都不想放弃。 再说,功名只是他进入名利场的通行证而已,太钻牛角尖,一味的抢头名,对他这种农家子弟来说,哪天被当了出头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