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罗曼摘下击剑面罩,热泪已然打湿他的面颊,沸腾的击剑馆因夺眶而出的泪水化作一团模糊。他的对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输得心服口服,然后给他来了个友情的熊抱。 台下欢声雷动。目睹了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赛,观众们无论国籍都深深为优胜者所折服,齐声高呼罗曼的名字。“Romain Luo”之名犹如雷霆震动了整座击剑馆。更有甚者将鲜花抛进赛场。罗曼退场的时候,仿佛踏着一条花瓣铺成的道路。 虽然教练让他笑开一点儿,但领奖的时候罗曼还是没忍住哭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亚军和季军一脸好笑地给他递纸巾,这在颁奖典礼上可能还是头一遭。 赛后的记者会上,他不出所料遭到了闪光灯与麦克风的围攻。按照惯例感谢教练的指导和父母的支持之后,他对着镜头大喊道:“最后我还得谢谢《魔戒》的作者托尔金!正是看了你的小说才让我对剑产生了兴趣,走上了击剑之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谢谢,托尔金大大!” 记者们哄堂大笑。不出数分钟,罗曼的惊天发言就以病毒扩散的速度传遍网络,成了红极一时的名梗。 “……那么,本届击剑世锦赛个人项目到此已经全部结束。恭喜我国选手罗曼获得了男重个人冠军!”电视解说员艾丽莎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哪怕看不见她的真容,听者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她的激动与得意。 “艾丽莎小姐是罗曼的朋友对吧?”男解说员笑着打断她,“对于这场比赛的结果,你有什么看法?” “当之无愧的胜利!罗曼多年的辛勤耕耘终于开花结果,我作为朋友也与有荣焉!” “此时此刻艾丽莎小姐有没有什么话想和罗曼分享呢?” “当然有了!我只想说:罗曼,快醒醒!” 罗曼猛地睁开眼睛。 他花了好几秒才摆脱梦境的恍惚与眩晕。光怪陆离的画面褪去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辆SUV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公路。暖融融的太阳晒着他的侧脸,让他昏昏欲睡。身边的司机正是艾丽莎。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罗曼,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 罗曼叹了口气。那场光辉的比赛,那次荣耀的胜利,都是一场梦啊…… “刚才你边笑边哭的,做什么梦了?”艾丽莎问。 罗曼干巴巴地说:“梦见我得了世锦赛冠军。” “喂,一般人不都该反复梦见自己的失败吗?你这人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 “梦里你也出场了哦。”罗曼斜睨着艾丽莎,“你是解说员,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我作为罗曼的朋友也与有荣焉’。你的脸皮也不比我薄嘛!” “你脑子里似乎进了不少水,来,我帮你挤一挤脑浆!” “别、别打我!看路啊!好好开车!” SUV蛇形扭动了一阵,总算恢复直线行进。 公路两侧的春日原野倒映在车窗上,将黑发青年的苍白面容染上一层鲜艳的颜色。 罗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与现实截然相反的内容。一般来说,比赛失利不都会成为运动员挥之不去的噩梦吗?更不用说他连“失利”都算不上——他是“不战而降”。 上届世锦赛时,他不幸旧伤发作。赛前打了一针不太成功的封闭,忍着不适好不容易撑到1/4决赛,终于撑不下去了。由于伤势过重,他不得不弃赛。对手莫名其妙白捡了一场胜利,至今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场不战而降的失败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一些人表示理解和同情,祝福罗曼早日康复。另外一些人则破口大骂,直呼罗曼丢人现眼、罪该万死,浪费了宝贵的参赛名额。 当然,罗曼好歹也是有几个粉丝的。他们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声援,一边反击反对者们:“又没吃你家大米,你行你上啊!”一边对安慰罗曼:“好好休养,我们期待你重回赛场!” 看到这么多人的支持,罗曼本该高兴才对。可他唯有无尽的心酸。 这次他让他们失望了,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一雪前耻。 他入院接受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再回到从前的状态。医生建议他放弃击剑,就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参加比赛,哪怕日常训练都会带来极大的负担,甚至有终身残疾的风险。 在与家人商量之后,罗曼选择了退出。不仅是退出比赛,而是永远退役。 住院期间,律师替他办好了所有手续,解除了和俱乐部的合约,拿到了保险赔偿金。经过数月的治疗和复健,罗曼终于康复出院。这时他已经是个自由人了。 自从罗曼在高中时第一次拿起重剑起,已经过去整整十个寒暑。从那时起,击剑就是他的唯一。在这个刀光剑影的赛场上,他得到过苦涩的泪水,也收获过无与伦比的荣耀。他生命中的所有快乐和悲伤都是击剑之神赐予的。 但是突然之间,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击剑的世界向他关上了大门。面对记者采访的时候,他能谈笑自如:“退役?是的,我也十分遗憾。将来的打算?我准备向教练或裁判方向发展。”可说实话,未来何去何从,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亲朋好友劝他少看新闻,尤其少看网上的评论,担心那些戾气影响他的心情。但罗曼管不住自己的手,就爱偷偷摸摸搜自己的名字。看到谩骂的评论他固然有点儿生气,但生过气之后,心情居然微妙地平和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爱犯贱。 前几天艾丽莎无意中看到了他的搜索记录,一巴掌拍碎了他的手机屏幕:“够了!你到底要自责到什么时候?看到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你内心的负罪感就减轻了?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错!根本没必要自我折磨!……你他妈还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罗曼觉得她搞不好言出必践,于是再也不敢手贱了。 今天一大早,艾丽莎不打招呼就闯进他家,硬是把他拖上了车。“你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散散心!” “我并没有消沉……” 艾丽莎杀气腾腾地瞪了他一眼。罗曼立刻怂了,瑟缩在副驾驶座里,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女王大人言听计从。 “我们要去脱衣舞俱乐部吗?”罗曼瑟瑟发抖。 “喂!我可是结了婚的人!” “上次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唔噗!”罗曼挨了艾丽莎一拳,不敢说话了。 “到了那地方你就知道了。”殴打完罗曼,艾丽莎优雅地拂了拂自己的长发,“你会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等着跪地感恩吧臭小子!” *** 地铁上有个穿盔甲的怪人。 这年头穿cos服搭地铁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们已经学会用宽和的心态去包容这些小众文化。话虽如此,这个怪人还是让同车厢的乘客们不禁纷纷侧目。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骑士盔甲,外面套着一件白底红条纹的罩衫,怎么看都像用英国国旗改造的。他怀中抱着头盔,车厢灯光反射在他打磨得锃亮的臂甲上,让正对面的几个乘客不舒服地别开头,防止被反光刺痛双眼。从他偶尔更换坐姿时所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噪音来看,这身盔甲是实打实的铁家伙,可不是用塑料外加喷漆伪装的。 男乘客们暗中思考这身盔甲有多重,换作他们自己,穿着这么笨重的铁皮能否依旧行动自如。女乘客们则偷偷打量盔甲怪人的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赞叹目光。 与这身好似博物馆老古董的盔甲不同,盔甲的主人是个俊朗挺拔的男子,拥有一双宛如阴天时灰蓝的海洋那般颜色的眼睛,微卷的银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他神情端正严肃,好似中世纪的君主在王庭中接受朝臣拜见。这样一个正襟危坐的男子怎么看都应该端坐在铁王座上,而不是坐在地铁的塑料长凳上。 咚咚咚。 坐在盔甲怪人身边的少年敲了敲盔他的臂甲。“哇!老兄,这是真货?” 盔甲怪人扭过头凝视他。被那冷若冰霜的眼睛这么一瞪,少年立刻退缩了,哆哆嗦嗦地挪到座椅的另外一头。“不、不好意思,我不该随便乱摸的,我就是好奇……” “是真货。”盔甲怪人说。 少年舒了口气,他可不想招惹这个铁皮人。万一真动起手来,对方凭借盔甲的重量都能把他压死。 “你对剑和盔甲感兴趣吗?”盔甲怪人突然问。 “呃,我其实并没有……” 不等他说完,盔甲怪人就从身后摸出一只背包,取出一张传单递给少年。看到这位古色古香的骑士搭配如此现代时尚的背包,全车厢的人不约而同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来极光兵击俱乐部,像真正的中世纪骑士一样战斗?”少年低声念出传单上的文字,“欧洲历史武术教学:长剑、迅剑、军刀、摔跤……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帅!” 少年说完才意识到,这个盔甲怪人搞不好是促销人员,专门穿上奇装异服开展新型宣传活动。如果他表现出一丁点儿兴趣,这些促销员就会像口香糖一样粘上他。 于是他立刻改口:“我很忙的,才没时间去什么俱乐部!” 正巧地铁电视播放起一则新闻,给了少年一个绝佳的转移话题的机会。 “……二十五岁的击剑选手罗曼宣布退役。这位亚裔运动员曾在上届世锦赛中因伤弃权,惜败于老对手——瑞典的阿克塞尔·汤姆逊……” “哇,他退役了!”少年指着电视,成功引开盔甲怪人的视线,“我还挺喜欢他的呢!”其实他对击剑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罗曼是谁。 “你喜欢罗曼?”盔甲怪人淡定的声线中突然掺入一丝兴奋。他用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打量着少年,伸出手道:“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2.第 2 章 “我们到了!下车吧!”艾丽莎戴上墨镜,将额前的刘海撸到脑后,爽朗地笑起来。 根据地图导航,这儿应该是加迪夫的一座古堡。罗曼的确望见了古堡那沧桑巍峨的身影。它坐落在一片青翠的原野上,护城河早已干涸,如今只余一条浅浅的沟渠。城堡前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身穿中世纪服装的男男女女在飘扬的彩旗间穿梭来去。头上插着羽毛的吟游诗人演奏鲁特琴,杂耍艺人喷出火焰招揽顾客,穿着长袍的女巫兜售手工制作的工艺品。 一瞬间,罗曼以为这群人穿越了,一整个古堡和集市都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现代。但是他瞥见一些和他一样身穿现代服装的人。他们与这座中世纪市集是这么的格格不入,好像他们才是误入异时空的旅客。 “这……这是什么地方!”罗曼忍不住惊叹,“游乐园吗?中世纪主题乐园?” 难怪艾丽莎信誓旦旦保证他会美梦成真!罗曼就像个终于来到迪士尼的孩子那样欣喜若狂地尖叫起来,抱起艾丽莎转了个圈。十年前那个在后院挥舞小树枝的男孩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身临其境地漫游中世纪。 “哼,这就受不了了?那看到后面的你还不得晕过去?”艾丽莎高深莫测地用中指推了推墨镜。 “还有什么!”罗曼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中世纪主题乐园已经足够美妙了,难道还有更激动人心的?“快、快告诉我啊!是特别活动吗?游客体验项目?可以穿cos服跟工作人员合影留念?” “跟我来!”艾丽莎昂首阔步走进集市。罗曼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揪住她的衣角,像艾丽莎六岁的小女儿跟着妈妈那样乖乖跟在她屁股后面。 无数装束古雅的男女与罗曼擦肩而过。他们淡定自如地谈笑风生,好像这就是他们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部分。反倒是对他们投以惊异目光的罗曼比较奇特。 艾丽莎带领罗曼穿过密集的帐篷群,抵达古堡前方。这儿搭起了一座临时看台,几乎被奇装异服的观众占满了。他们登上看台最顶层,居高临下的位置让罗曼能轻而易举地俯瞰全场。 看台前的草坪上用木栅栏围出两块方形场地,其中一块场地此时正空着,另外一块则被身着钢铁甲胄的士兵占据了。他们个个全副武装,头盔反射着明亮的日光,手中的战锤或长柄斧泛着森冷的气息。除了没有马之外,这群人的装束完全符合中世纪骑士的标准。 他们分成两拨,各自盘踞在场地的一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几名黄衣男子举着长棍在场地中央逡巡。栅栏周围也聚了不少观众。 “他们在拍电影吗?这是《权游》新一季的片场?”罗曼出神地盯着那群骑士。他们闪闪发亮的盔甲让罗曼垂涎欲滴。 “片场会让你这种围观群众随便进?”艾丽莎嫌弃地拽了拽罗曼的T恤衫。 “那就是中世纪比武大赛了?这主题乐园的表演项目还蛮下功夫的!” “谁告诉你这是主题乐园了?” “难道不是?!” 艾丽莎往后一靠,艳丽的红唇弯成弧形。“我就爱看你们无知的样子。这是Battle of the Nations,简称BOTN,中世纪格斗世界锦标赛。算是现代人复兴的古代比武大赛吧。今年已经是第十届了。人家是正经的国际性赛事,可不是什么主题乐园表演!来参赛的选手都是准备好实打实地干上一场的!” “那外面那些帐篷是……” “比赛的同时也会举办文艺表演和中世纪市集,可以说是全世界中世纪爱好者的狂欢盛会了。” 她转向罗曼,哪怕墨镜也阻挡不了混血青年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她认识罗曼已经超过十年了,深知他一旦对什么事情感兴趣,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就会像太阳似的熠熠生辉。 “我都不知道有这些……早知道的话……”罗曼痛心疾首地捂住脑袋——早知道的话他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次了! “呵,孤陋寡闻!还不快谢谢我!” 其实艾丽莎也是才知道的,但她游刃有余地装出一副博学多识的样子。前几天她和一位记者朋友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说,一场“中世纪比武大会”要在加迪夫举办。她琢磨着罗曼应该挺喜欢这些东西的,所以特意把他拉了过来。 场内响起洪亮的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你们所要看见的是3v3团体比赛的半决赛,由本届比赛的东道主——英国队,对战——上届冠军乌克兰队!”解说员用极富煽动性的口吻喊出两支队伍的国籍。 看台顿时沸腾。一方面是英国队主场优势,毕竟到场观众大部分都是本地居民,自然更愿意为本国队伍加油助威。另一方面,上届冠军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乌克兰队吗……他们的击剑也是传统优势项目,看来同样用剑,道理互通啊……”罗曼喃喃自语。 见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赛场氛围中,艾丽莎便放了心。至少在观赏比赛的时候,罗曼全无旁骛,也不会想那些糟心事儿。她就害怕罗曼对她安排的活动不感兴趣,全程都坐在那儿胡思乱想。 罗曼一直沮丧消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虽然他嘴硬说并没有消沉,但艾丽莎明白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就像一个受伤的人,总是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伤口,直到触痛了为止。这样他才会感到安心。艾丽莎可看不得他这么糟践自己。当初把罗曼领进击剑之门的就是她,如果罗曼想离开,那也得她亲自把他领出来才行。何况罗曼还是她女儿的教父呢。 “我们到下面去看吧?”她建议,“好像可以去栅栏边上围观。离得更近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罗曼闻言立刻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拽着艾丽莎往下走。“你早说嘛!比赛都要开始了!” 他们挤到栅栏边,艰难地拨开人群,总算占据了距离赛场最近的最佳观赏位置。 “比赛——开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支队伍如同钢铁的洪流怒吼着冲向对方。金属与金属碰撞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人当场倒下,另外几个人则扭打在一起,用武器猛击彼此的盔甲,或者勒住敌人的脖子企图放倒对手。 罗曼是练击剑的,他们比赛时会穿上白色防护服,戴好网状面罩,用通电的软剑比试速度与反应。胜负往往在一瞬间就决出了,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对于罗曼来说,所谓“剑的攻防”无非就是如此。 这场比赛则全然不同。它充满了力量和野性,说是野蛮也不为过,就像一千年前的古战场,除了“生或死”之外,没有任何规则约束参战者。士兵们用剑、战锤和斧头砸向对手,倒地就算失败。罗曼非常担心被砸中的人会不会得脑震荡。 他以为所谓的“比武大赛”就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双方依照事先约定好的套路打斗,博取观众一笑。但是他错了。 这些人居然是来真的。 乌克兰队制定的周密的战术,先以冲锋拆开敌人的队伍,然后各个击破。英国队虽然顽强战斗,但不久之后就落到了下风,两名队员倒下后,剩下的那人就遭到敌方无情的围攻。 罗曼为这位孤军奋战的勇者捏了把汗。他被一个对手从背后用武器勒住脖子,另一个对手则以铁锤猛砸他的胸甲。他好几次摇摇晃晃几乎快倒下去了,可最终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西萨尔!加油!”场外一个观众叫起来。 他的叫声感染了周围人,很快,绝大部分人都和着节奏一起高呼“西萨尔”的名字。 那位孤身勇者仿佛从观众的呐喊助威中汲取了力量,猛然挣脱束缚,向后一撞,直接将背后的乌克兰队员撞倒在地。裁判用长棍比划了几下,意思似乎是倒地的这人算作失败。他悔恨交加地猛捶地面,然而无济于事。 孤身勇者抡起手中的双手大剑,劈向持铁锤的乌克兰队员。 ——好样的! 罗曼差点跳起来。 在队友接连倒下之后,孤身勇者凭借一己之力脱困,面对绝对劣势还能扳回一城,这是怎样的神勇和不屈啊!哪怕罗曼根本不认识这位勇者,也不由地也在心里暗暗为他加起油来。 但是乌克兰队还有第三个人。在孤身勇者与铁锤男对抗时,他将盾牌护在身前,冲向敌人。 哨声响彻赛场。 “比赛结束!乌克兰队获胜!” 场下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但观众们还是遵照观赛礼仪为胜者奉上掌声。乌克兰队员将横七竖八的对手们拉起来,给予友谊的拥抱。那位奋战到最后的勇士——西萨尔,得到了敌我双方所有人的拥抱。 裁判打开围栏,让参赛者退场。围栏周围的观众井然有序地让到一旁,最外围的罗曼也跟着避让,防止自己挡到选手的路。 英国队的队员们拍着彼此的肩膀,为下一场比赛加油打气。距离如此之近,罗曼能清晰看见他们盔甲上的凹陷和划痕。孤身勇者西萨尔的战损格外惨烈,那顶锃亮的头盔几乎残破得不成样子了。 他在场地边缘驻步,脱下头盔。 一头银色长发流泻而出,如同白银融化而成的瀑布,披散在铁灰色的甲胄上。阳光恰在此刻破云而出,一线光芒笼向这身姿挺拔的男子,铁甲与银发同时泛起冷冽的光辉。 骑士的庄重和君王的威严在他身上并行不悖,犹如熔铸在一起的钢铁与白银。那身残破的铁甲非但没有损害他的气度,反而中和了他身上过分的俊美,让他更具沧桑与血性。 人群尖叫起来。其中女性的叫声格外响亮。 银发男子经过罗曼面前时,微微转过头,与罗曼四目相交。 罗曼屏住了呼吸。 欢呼雀跃的人群、旌旗飘扬的赛场、古老巍峨的城堡,霎时间都消失了。他只能看到这个银发男人,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声。 银发男人朝他微微咧开嘴,接着手腕一翻,铁手套间变戏法似的蹦出了一朵黑玫瑰。 他将玫瑰伸到罗曼鼻子底下。罗曼没闻到花朵的清香,唯有一股油墨气味钻入鼻腔。 这是一朵纸折的玫瑰。 是送给我的吗?罗曼恍惚地想。 可他根本不认识这个银发男子,为什么要送花给他? “谢谢你。”艾丽莎甜甜一笑,接过银发男子的纸玫瑰。 银发男子对她点点头,转身快步跟上同伴们。 罗曼这才反应过来,玫瑰是送给艾丽莎的。 他微微涨红了脸,尴尬地别过头。他怎么会自作多情以为玫瑰是给他的呢?当然是送给美丽女士的啦!换作他看到一位美女来看比赛,肯定也会奉上礼物。美女总是能得到优待。 “给,罗曼。”艾丽莎将纸玫瑰塞进他手里,“这是送你的。” “……我看起来就那么想要这玩意儿吗?”罗曼嘴硬地扭过头。 “说什么呢,这就是他送你的,因为你一直在发愣,我才替你收下的。” 罗曼的脸登时烧得像艾丽莎家的假壁炉那么红。 他又不是没收过礼物。每次比赛结束,粉丝都会奉上鲜花和玩偶,偶尔还有寄到俱乐部的巧克力或红酒。可没有哪一次收到的礼物能让他这么羞赧。 这不是他作为击剑选手罗曼而得到的礼物,而是作为一个普通观众,从另一个选手那儿拿到的礼物。 “给我的?怎么可能……” “当然是送给你的啦。我看上去像是对什么兵击俱乐部感兴趣的人吗?” 罗曼板起脸,拆开纸玫瑰。 它是用一张传单叠成的,黑纸上赫然印着一行醒目的金色大字——来极光兵击俱乐部,像真正的中世纪骑士一样战斗! “可恶!原来是广告!” 3.第 3 章 罗曼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踏上归途。准确地说,是艾丽莎的车在余晖下踏上路途,他悠闲地坐在车里吹着小风,半点儿阳光都没晒到。 看过比赛之后,他们去逛了附近的集市。他给艾丽莎买了一枚手工宝石胸针,又给艾丽莎的女儿买了一条花纹别致的丝巾。集市里还有卖武器的。罗曼为自己挑了把华丽的匕首。店主再三强调他卖的是模型,只能用来装逼,无法用于实际用途。罗曼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有人指望在这儿买到真正的武器吗? 他徜徉在集市中根本舍不得离去,直到艾丽莎放出最终威胁“那我告辞了,你就自己走回家吧”,他才恋恋不舍地与这场比武大赛告别。 “简直像不肯离开游乐园的小孩一样!”艾丽莎单手搭着方向盘,挖苦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化妆品专柜前也是一个德行,怎么好意思说我!” “化妆品就是女人的命,你怎么不懂呢?” “那武器也是男人的命,艾丽莎·啥也不懂·雪诺!” 罗曼将他新入手的小匕首抱在怀里,像抚摸爱犬的脑袋那样爱抚匕首的护手。艾丽莎摆出作呕的表情。 归途漫长,罗曼闲得无聊,但不敢玩手机,生怕艾丽莎又以为他在网上偷偷自搜。他只好摸出那张皱巴巴的传单,翻来覆去地研究。上次他这么专心致志看非书籍类的纸制品还是忘带厕所读物以至于只能读牙膏成分说明书的时候。 “极光俱乐部……无甲剑术的交流圣地,传授长剑、迅剑、军刀、摔跤、单手剑与小圆盾,各种欧洲历史武术教学……”罗曼低声念道。 艾丽莎挑起眉毛:“你很感兴趣?” “才、才没有!我就是闲得无聊随便看看!” 罗曼丢下传单,几秒钟后,又恋恋不舍地抓起来。 说实话,他超感兴趣的!他原本以为这家俱乐部是什么中世纪cosplay爱好者的聚集地,可细读后才发现,居然是教授剑术的地方。 他不太懂什么是兵击,什么是欧洲历史武术,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古代的剑术吧。罗曼自己是练击剑的,击剑这项运动就起源于中世纪欧洲盛行的刀剑决斗。人们在司法裁判或是荣誉决斗中以刀剑生死相搏。后来随着社会开化、法制昌明,这种私人械斗遭到取缔,冷兵器也因为□□的出现而迅速推出历史舞台。于是决斗从取人性命的搏杀逐渐演变成和平的竞技活动,最终现代击剑运动应运而生。 换言之,这家俱乐部所教的,就是击剑的前身——刀剑决斗? 罗曼热爱击剑,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击剑与数百年前的刀剑决斗已经相去甚远。利刃换成了软剑,盔甲用结实的防护服代替,双方比拼击中对手的次数,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出胜负。作为体育运动的击剑固然有趣,极能锻炼人的体能和反应,却仿佛或多或少失却了一些古老而神秘的“剑的魅力”。 在现代社会,居然还有人传承着中古时代的剑术吗?罗曼深表怀疑,却又忍不住想要一窥究竟。既然现代人复兴了比武大会,为什么不能也复兴剑术决斗呢? 那个比武场上孤身奋战的银发男子既然在发传单,那就说明他是这家俱乐部的教练吧?如果去俱乐部,就能再次见到他吗?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在比赛结束后将传单发给了一个发愣的观众。 “罗曼,想什么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艾丽莎戳了罗曼一下。 罗曼回过神来。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他的公寓楼下了。 “想去那家俱乐部吗?”艾丽莎伸长脖子,快速瞄了一眼纸上文字,“哦,剑术啊,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去学学好了。” 罗曼急忙将传单窝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没有!我可是有伤在身的人,万一练着练着旧伤发作了怎么办?” “但是医生也说过普通的运动健身没关系吧?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运动。先去看看再说,万一运动量太大就放弃呗。” 罗曼推开车门:“你是不是收了俱乐部的好处?拉一个人去你能赚回扣么?” “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啊。”艾丽莎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如果这事儿能让你振作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放心大胆地去做呢?” 罗曼微微一怔。是啊,他一天都沉浸在奇妙的旅程中,所有糟心事都抛在了脑后。自从弃赛的那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惬意。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不信的话回家照镜子好了。”艾丽莎摇摇手,“再见,我还要去我爸妈家接女儿呢。” 罗曼冲她挥手告别,目送SUV消失在道路尽头。然后他摸出那张传单,借着路灯的光芒,努力从裂缝与褶皱间寻找俱乐部的地址。 “真的……很开心啊……” *** 极光俱乐部开在一座大型连锁超市的底下,招牌有点儿不甚显眼,罗曼找了好久才找对入口。他想当然地以为俱乐部的装潢一定充满复古且中二的氛围,没想到它居然十分现代化,与普通的健身馆没什么区别。罗曼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欢迎光临极光俱乐部,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前台小姐笑容满面地向他打招呼。她胸前的名牌写着她的名字——琳赛·瑞恩。 罗曼拿出那张被他揉得不忍直视的传单。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它是被罗曼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鬼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副尊容。 看到自家传单被如此粗暴地对待,琳赛的脸变得十分僵硬。 罗曼咳嗽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好,我在BOTN上收到了这张广告……” 琳赛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切换到公式化笑颜:“啊,是西萨尔发给您的吗?” “西萨尔?”罗曼想起了赛场上观众们的高呼,“对,就是他!”他是兵击界的名人吗? 琳赛抱歉地笑起来:“不好意思,他对宣传好像有点儿太热情了……” “他人在吗?” “您来得不巧,今天所有教练都跟老板出去办事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您看您是在这儿等一等呢,还是另行预约一个时间?” 罗曼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就先打电话预约了。可他也不愿就这么白跑一趟。“那我等等吧。” 琳赛请他在休息区坐下。罗曼百无聊赖地观察俱乐部的装潢,过了一会儿,琳赛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了。 “请慢用。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罗曼。”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罗曼差点脱口而出“我没有工作”。但这么说未免也太凄惨了,像失业难民似的(虽然他也差得不远)。他想了想,答道:“我是自由职业者。” “是吗?那么平时时间安排一定很灵活吧?” “还好吧。” “您对兵击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 “这、这样啊……没关系的,哪怕是零基础开始学,也能很快学有所成。我们这里不但是兵击俱乐部,也经营普通的健身业务,您不练剑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锻炼。” 面对琳赛熟练的广告用语,罗曼不知道如何接话,张口就来了一句:“这里好像很冷清啊。” “因为是工作日的上午,所以没什么人。到了晚上或是周末,人就比较多了。”琳赛的笑容变得有点儿勉强。 ——出现了!话题终结者罗曼!他的社交技巧从五岁起好像就没什么长进。琳赛会不会以为他是来捣乱的? 两人词不达意、鸡同鸭讲地交流了一会儿,大门处忽然乌泱乌泱涌进一大波人。罗曼以为是教练们回来了,可是他观望了半天也没在人群中找到西萨尔那显眼的银发。 这群人统一身穿绘有狮鹫的文化衫,扛着长条形的包裹,里面装的八成是剑。为首的是个高大孔武青年,一头红发在脑后扎成一团,上臂纹着同样的狮鹫刺青,让罗曼联想起高中时代的棒球队队长。 “亲爱的琳赛!怎么就你一个人?西萨尔呢?”红发青年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他和老板出去了。”琳赛匆忙上前招呼他们。 “哈,别是因为今天要跟我切磋,所以害怕得躲起来了吧!” 他背后的男人们放肆地大笑起来。琳赛有些畏缩:“您好想并没有预约……” “我和西萨尔比武要什么预约?反正你们这儿也没什么人,我随时来都可以吧?” 越过娇小的琳赛,红发青年注意到了休息区里啜饮咖啡的罗曼。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他粗鲁地推开前台小姐,阔步来到罗曼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位顾客!喂,琳赛,你居然就让顾客这么干坐在这儿?你们俱乐部还做不做生意了?” 琳赛急忙冲过来,挡在罗曼与红发青年之间。 “教练和老板都不在,所以只好让客人等一等……” 她想凭借自己娇小的身躯保护顾客,然而红发青年高出她半个头,她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充满了殉道者的悲壮感。 “怎么可以这么怠慢贵客?好歹应该留一个人下来吧!”红发青年提高声音,“既然你们不懂如何招待客人,就由我来指点你们好了!”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咖啡杯差点被他震翻。他单手撑着桌子,冲罗曼咧开嘴:“反正你也是想学兵击的,对吧?干脆我来教你怎么样?” 4.第 4 章 “这位客人是初学者,请您不要强人所难……”琳赛手足无措。 “就因为是初学者才需要人教嘛!我连课时费都不要,免费授课指导,你们究竟有什么不满?说不定这位客人觉得我教得更好,反而想加入我们这边呢!” 罗曼总算看懂当下情形了。这个红发青年想来是其他俱乐部的成员,此行名为“比武”,实为“踢馆”。所谓的“免费授课”,八成也是恃强凌弱、欺负新人,如果顾客被吓跑就更称他的心意了。 说实话,罗曼既不认识这群狮鹫文化衫,也不了解极光俱乐部,他完全是一条被卷进双方的纷争中的无辜池鱼。他只想坐在这儿喝杯咖啡而已,为什么躺着也能中枪?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没决定要学。”他扭头说。 红发青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懦夫。” 被称呼“懦夫”让罗曼有点儿不爽,他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被人这么喊过了。加入击剑社团的一个好处就是他拥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重剑。一旦遇上当面嘲笑他的人,他就用重剑这么一指,再冷酷地来一句“有种你再跟它说一遍”,对方就无一例外地认怂了。 可是罗曼的重剑现在不在身边,反而是这群狮鹫文化衫各个带着武器。赤手空拳的人气势上就先输了。 红发青年直起腰,活动十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如果你们俱乐部的会员都是这种懦夫,我看是要完呐!——喂,琳赛!” 被点名的前台小姐娇躯一震:“是!” “你来陪我练一场好了!” 琳赛慌了神:“我?您别开玩笑了,我只会比划两下而已……” 红发青年捉住琳赛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前。“别谦虚!我会手下留情的,我对美女向来客气!” “请、请放手!” 罗曼攥紧拳头。这不仅仅是欺负人,根本就是性骚扰啊! “琳赛,我们远来是客,如果布莱克森先生知道你这么怠慢客人,会怎么说呢?” 琳赛面色苍白,支支吾吾:“我知道了……我跟您练一场就是了……” 红发青年的手腕突然被死死扣住。他吃痛地松开琳赛。前台小姐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躲到罗曼身后。 “我来跟你比一场。” 红发青年像鲨鱼一样露出牙齿:“小子,英雄救美前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你不是要免费授课吗?你看起来非常专业,请千万别藏私,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兵击。” 红发青年挺起胸膛,欺近罗曼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敢于挑战他的亚裔年轻人。 罗曼毫不慌张地回瞪他,一点儿也没因为体格上的弱势而退缩。 这让红发青年有些不解。平时光是凭借手臂上隆起的肌肉就能吓退许多不长眼的家伙,朋友们都说他的眼神中凝聚着一股杀气。但是肌肉和杀气对这个小弱鸡竟然不起半点儿作用。难道他遇上了深藏不露的行家?或者这家伙是个热血大白痴?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性,他都跃跃欲试。 “琳赛,你们有专门租借给顾客的装备吧?”红发青年对琳赛说话,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罗曼,“借给这位先生一套。接下来是免费授课时间了。” *** “对不起,罗曼,把你给卷进来了。” 琳赛从储藏室中找出一套符合罗曼身材的防护服,拽掉防尘罩,满脸歉疚地将它交给亚裔年轻人。 “其实你根本不用听他的,你只是客人而已,应付他们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 琳赛羞涩一笑:“谢谢,但是我能应付过去的,只要拖到老板他们回来就行了。” “啊,我正好也是这么打算的。待会儿我来拖延时间,你让你们老板快点赶回来。”罗曼顿了顿,“还有,能不能请你顺便帮我叫辆救护车?” “你还是别勉强了!” “噗,开玩笑的。”罗曼帮她拆开防尘罩,“你们俱乐部经常被人这么踢馆吗?” “当然不是!”琳赛睁大眼睛,“普通的交流赛倒是有不少,但大家都会提前打招呼,只有阿列克斯——就是那个红头发的——他经常突然袭击,如果西萨尔在倒还好,可今天他刚巧不在……” “他们之间有仇?” “谁知道呢,他好像就是看西萨尔不顺眼。罗曼,你千万当心,阿列克斯还挺厉害的,你一个初学者……” “放心,我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人类肢体能做出的动作是有极限的,即使拿着剑,攻击范围也就那么大,罗曼只要看准时机躲开剑锋或是拉开距离就行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身上的旧伤。医生劝他放弃击剑,但普通的健身锻炼还是能做的,毕竟健身锻炼的时长和强度与专业击剑训练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剑术算不算“普通健身”呢?罗曼不知道一场“比武”的运动量到底有多大,只能姑且试一试了。万一旧伤发作,那算他倒霉。 琳赛拿来的这件防护服和击剑防护服十分相似,只不过击剑服一律为白色,为了保证性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而这件防护服则是漆黑的,胸前装饰了皮带和金属扣,肩部的设计有点儿花哨,但不得不说挺帅气的。但它并没有因为追求外形而忽略实用性。罗曼捏了捏袖口,发现是一层相当厚实的棉花。 罗曼本想去更衣室换上防护服,可一想到阿列克斯肯定也在更衣室,他就产生了抗拒心理。他可不想跟那个气焰嚣张的红毛小子坦诚相见。所以他干脆在储藏室里换上防护服。琳赛帮他绑上护膝,接着从架子上取下一柄黑色的军刀。 “给,我们这儿租借给客人的都是这种尼龙刀剑。它的重量和重心都和钢剑差不多,打在身上当然有点儿疼,不过绝对不会割伤,因为根本没有开刃,材质也比较有弹性,能减少一些冲击。” 罗曼接过尼龙军刀,试着挥了两下。军刀的形状形似击剑项目中的佩剑,长度也相仿,重量却是佩剑的两三倍。佩剑的重量不超过500克,但这把尼龙军刀少说也有1公斤。 佩剑吗……罗曼微微苦恼。击剑分为重剑、佩剑和花剑三个项目,不同项目使用不同的武器,规则和战法也大相径庭。罗曼练的是重剑,佩剑虽说也会,但毕竟不是他的强项。 “还有别的剑吗?” “有是有,但是我觉得你用这把比较好,因为可以单手使用,而且……”琳赛贴近他耳边低声说,“阿列克斯是个很骄傲的人,看到你用军刀,他也会选择同样的武器。可他最不擅长军刀了。” 原来如此。反正罗曼什么也不会,那不如挑选对手的弱项,没准他还没动手,对手就败给自身的弱点了。 琳赛领着他来到练习室。这里如同一般健身馆的瑜伽房一样,正对大门的是一面镜墙,脚下铺着浅黄色的木地板。阿列克斯穿着一身深红色的防护服,头戴网状面罩,双手拄着一柄尼龙长剑,立于练习室正中央,纹丝不动,宛如单骑守城的骑士。他的那群跟班聚在房间另外一头,席地而坐,有说有笑,仿佛公园春游的小学生。 看到罗曼手中的军刀,阿列克斯的面罩下发出“切”的一声。 “约安尼斯!”他对一位跟班叫道,“把你的家伙借我用一下!” 跟班将他的军刀抛给阿列克斯。后者丢下长剑,将军刀舞得呼呼作响。 “是琳赛告诉你的吧?我最不擅长军刀术。” 小伎俩被阿列克斯看穿,琳赛心虚地扭过头。 罗曼说:“你不擅长这个就算了,我可以换别的武器。” 阿列克谢暴跳如雷:“我技术再差也比你这个初学者强!你以为耍点小手段就能获胜?我告诉你,兵击比的是实力!” 罗曼戴上防护面罩。背后的琳赛不安道:“千万别勉强,打不过就认输吧,这不丢脸,是他恃强凌弱,该羞愧应该是他。” 罗曼在面罩下扬起嘴角。可惜隔着防护网,琳赛看不真切。 “我自有分寸,放心吧。” “你们两个叽歪完了没?”阿列克斯用刀尖指着罗曼的鼻子,“小子,今天我就给你上一堂别开生面、永生难忘的课!现在我进攻你,你格挡或者躲开我的攻击,当然也可以反击,击中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算有效!” “没有时间限制?”罗曼惊讶。 即使隔着面罩,阿列克斯大白牙的反光也清晰可见。 “打到你认输为止!” 罗曼望向墙上的挂钟。他是大约十点钟到达极光俱乐部,现在是十点半,依照琳赛的说法,老板他们大概会在十一点回来。那么只要拖延半个小时就足够了。 他举起军刀,对着阿列克谢行了一个标准的击剑礼。阿列克谢举剑回礼,接着一个迈步陡然袭近,刀刃堪堪从罗曼面前划过。 罗曼迅速撤步,躲开刀锋。他不想跟阿列克谢硬碰硬,便循着对方的节奏缓慢后退。他发现阿列克谢的步法与佩剑步法极为相似,都是在直线上行动。大概同是用刀,所以原理相近吧。 他干脆也套用击剑步法。阿列克斯前进,他就后退。数次攻击落空后,阿列克斯不耐烦了:“你是练过的吧?!初学者怎么可能会这种步法!” 罗曼撇撇嘴,心说让你失望了,还真没练过,顶多算是触类旁通。 见对手不答话,阿列克斯“切”了一声,前趋一大步,斜斜一刀劈向罗曼。这次突如其来的进攻根本躲不掉,所以罗曼下意识地朝左侧挥刀,用刀刃前部格挡阿列克斯的攻击。 阿列克斯调转刀身,刀刃顺势滑向罗曼手腕。或许是以为此击必中,他得意地“哈”了一声。未料罗曼在他调转刀刃的刹那就抽回军刀,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是错觉吗?罗曼不无烦恼地想。抑或是阿列克斯故布疑阵,好让他大意轻敌?总觉得这家伙…… 好慢啊。 5.第 5 章 “你……你他妈的……别躲……唔……可恶……” 阿列克斯追着罗曼满场乱窜,非但一刀未中,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他可从没遇到过这么怪异的对手——步法高明得如同炉火纯青的大师,剑技却稚嫩得好似初出茅庐的新手。 兵击讲究的是攻防一体,在防御对方攻击的同时展开攻势,被动地格挡与回避都属下策,因为会露出破绽,给予敌人可乘之机。这小子明明步法极为熟练,反应也十分迅速,完全可以凭自身得天独厚的条件展开连绵不绝的攻势,可他却甘愿放弃自身的优势,将全副精力都放在躲避上。 是在故意耍我吗?阿列克斯焦躁地想。还是在拖延时间?换作琳赛大概会这么干,只要拖到西萨尔回来就行了。可是凭这小子的身手,完全可以干脆利落地击败我,为什么要拖延? 他左思右想,认定罗曼果然是在嘲弄他,让他疲于应付,最终丑态百出,颜面扫地。 “去死!”他大喝一声,猛然前趋,将罗曼逼进角落。 后路已被堵死,罗曼再无可退之处,他引以为傲的回避技术已无用武之地。阿列克斯挑起唇角。“看你还往哪儿逃!” 罗曼只能举刀格挡。但是所用的姿势根本不对。就连刚接触兵击的新人都知道,应该用强剑身去接敌人的弱剑身,但是这小子明显是要用他的弱剑身来接剑。他已经是第二次犯这个错误了。若是只有一次,阿列克斯还能解读为失误,但是连续两次犯同样的错误,这在兵击高手身上就说不通了。 不管怎样,阿列克斯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将全身重心都放在手腕上,用尽最大力气劈向罗曼。这小子绝对抵挡不住—— 一声钝响。 阿列克斯的军刀劈在一根法棍面包上。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儿来的面包。 罗曼也一脸呆滞。他都做好狠狠挨上一刀的准备了,可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法棍突然伸到面前,替他挡下了攻击。 他转向法棍的主人,倒抽一口气:“是你……” 一名银发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阿列克斯侧后方,将法棍斜斜插入两人之间,恰到好处地抵住阿列克斯的刀刃。粗钝的尼龙刀根本切不开堪称法国民间武器之首的法棍。 “西萨尔!”阿列克斯咬牙切齿。 *** 罗曼出神地盯着银发男子。不用阿列克斯提示他也知道,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西萨尔。虽然他只见过一面,但这个人独特到只需一眼就能铭记。 上次在BOTN,西萨尔披着一身残损的甲胄,犹如中古时代的高贵骑士。现在的西萨尔则是一身普通的现代装束,银发扎在脑后,怀里抱着装满各种面包的纸袋,像个购物归来的邻家青年,但是……依旧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曼很想向他问好,感谢他出手相助,再问他记不记得自己。西萨尔八成忘记了,毕竟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但罗曼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指望他能对自己留下几分稀薄的印象。 纷乱的脚步声盖过了他的的思绪。练习室中涌进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是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头发花白,拄着一根细手杖,半框眼镜下的灰色双目犹如鹰隼般锐利。琳赛一脸劫后余生地庆幸,低声向老者讲述方才经过。 “布莱克森先生!”阿列克斯拽下面罩,心虚地笑起来,朝老者点头示意。 布莱克森先生也对阿列克斯微微颔首:“你又来啦?” “哈哈,是啊,您不是常说武技要在对练中才能成长嘛……”阿列克斯抓抓一头汗湿的红毛。 刚才还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的青年,到了老者面前就变成了一只乖顺的加菲猫。罗曼猜想老者必定是位相当有身份的人物,否则哪里能震住嚣张的阿列克斯。 “跟初学者比试还没打赢吗,阿列克斯?”老者推了推眼镜。 阿列克斯的脸涨得像他的头发一样红:“都、都怪琳赛!” “我?”琳赛莫名中枪。 “你骗我说这小子是初学者,所以我才大意轻敌了!” 琳赛委屈:“我没骗你,罗曼先生自己说他是新手的。你可别把自己输掉的原因赖到别人身上。” “我……谁说我输了?我们还没打完呢!”阿列克斯气急败坏。 “别激动,阿列克斯。”西萨尔用法棍捶了捶红发青年的肩膀,嘴角不住地抽搐,似乎憋笑憋得十分痛苦:“输给这位先生一点儿也不丢脸,真的。人家曾经是世界级击剑选手,受过十年以上的专业训练,步法、速度和反应比普通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哪怕对剑法一无所知也能凭基础吊打你。你就别伤心了。” “我……你……他……”阿列克斯轮流指着西萨尔和罗曼,整个人陷入语无伦次的状态,“等等,你叫罗曼?你就是那个退役的……啊?” 罗曼神情复杂,问西萨尔:“你知道我?” 西萨尔将法棍插回纸袋中,耸耸肩:“我好歹也看体育新闻。” ——这就有点尴尬了! 罗曼本以为西萨尔根本不记得自己,可他不但记得,还挺了解的。当初在BOTN上西萨尔之所以送出传单,也不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而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他吧? 罗曼的耳朵逐渐泛起红色。没想到竟在和击剑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被认出来了。他正是想摆脱退役所带来的阴影才选择走进兵击俱乐部的,然而在这儿他还是躲不掉他人的眼光。世界怎么这么小呢? 西萨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转身对阿列克斯说:“你是来找我的吗?” 阿列克斯总算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废话!你准备好了就来跟我比试!” 西萨尔同情地看着他:“你认真的?你看起来肺都快累炸了。” “要炸也是被你气炸的!你就非要用这么欠揍的语气说话吗?”阿列克斯揪住西萨尔的领口。 狮鹫文化衫同伴们纷纷跳出来打圆场。他们架住恼羞成怒的红发青年,好言相劝道:“你先歇歇,喝口水!人家也是才回来嘛,哪有一回来就叫人比试的?” 阿列克斯这才稍稍息怒。“哼,那我就去休息一下,你赶紧趁这时候换好防护服!” 西萨尔脑袋一歪,一缕银发顽皮地翘起来。“我不穿也行,反正你也打不中我。” “你!!!”要不是有同伴架着,阿列克斯早就上拳头招呼西萨尔了。 罗曼无言地望着癫狂的阿列克斯和困惑的西萨尔。该怎么说呢,西萨尔是故意嘲讽对手吗?罗曼本以为他是个温和稳健的人,没想到如此犀利。但是他满脸的不解,好像根本不明白阿列克斯为何因一句大实话而生气。难道那些挑衅的言辞都是他无意中说出来的? 西萨尔思忖了一会儿,豁然开朗说:“别生气,阿列克斯,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口无遮拦。来,我送你一个礼物,这样就消气了吧?” 他在面包袋里翻翻找找。罗曼以为他准备送一块面包,不料他居然摸出了一张皱巴巴、油腻腻的极光俱乐部广告单。那纸袋里是四次元空间吗? “拿着!”他将传单拍在阿列克斯胸口,“虽然有点油,但是还能用。撕掉上面的优惠券就能免费兑换一节我的长剑课,超值!” “我要杀了你!!!” 怒吼的阿列克斯被狂笑不止的同伴们拖出练习室。 *** 暴怒的阿列克斯被同伴们强制按在休息区喝水,准确地说是被他的损友们按着灌水。这群人跟着阿列克斯起哄的时候来劲儿,落井下石的时候也一样来劲儿。 那位稳重的布莱克森先生撂下一句“我回办公室了”,将现场还给了教练们。 琳赛从西萨尔手中抢走纸袋,朝罗曼扬了扬下巴:“这位先生是专程来找你的哦。” “啊,我知道。”西萨尔将鬓角的落发撩到耳后,冲罗曼笑起来:“不好意思,今天上午俱乐部和装备供货商有个会议,所以我们都不在,害得你被阿列克斯纠缠了那么久。” “没关系,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西萨尔一步跨到罗曼面前:“那么,你是想学兵击吗?” 这距离似乎有点儿太近了。罗曼后退一步。“呃,我看了BOTN,觉得挺有意思。但是如果要穿着全副盔甲,似乎就有点……”盔甲帅气归帅气,让罗曼套着那么个铁皮罐,他是拒绝的。 “可以不穿。” “因为打不中吗?” 西萨尔扑哧一声笑起来,又前进了一步。“兵击分为全甲和无甲两种,全甲就像你在BOTN上看到的那样,必须穿全套铠甲。但是无甲就和击剑差不多了,穿防护服就可以。对技术有自信的话连防护服都用不着。我们这边只教无甲剑术,因为铠甲太贵,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全甲剑术。” “原来如此……”罗曼继续后退。他本来就被阿列克斯逼到墙角,这下后背直接撞上墙壁。 “你如果想学的话,我来教你!”西萨尔忽然兴奋,左手撑住墙壁,“我不要学费,只要你愿意学,我再也不带别的学生了,只教你一个!” 罗曼不禁向后仰去。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西萨尔温热的呼吸。“我又不是出不起学费,你别这么激动。” “我不要学费。”西萨尔的右手落在罗曼耳畔,这下罗曼完全被他圈在怀里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用身体来偿还?” “我要报警了!” 6.第 6 章 “我要报警了!” 西萨尔触电似的收回双臂,捂住脸,深呼吸数次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你别想歪。”指缝间露出一只蓝盈盈的眼睛,“我是想说,你学成之后能不能来我们这边当教练?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不收学费。” “哈?为什么?” “怎么说呢……为了扩大圈子的影响力,能拉一个是一个?”指缝间的眼睛困惑地一轮,“兵击是小众运动,迫切需要新鲜血液。你受过专业击剑训练,基础和经验远远胜于一般人,学起来事半功倍,当教练再合适不过。我们现在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罗曼为难地搔了搔后脑勺。事情的发展跟他预料的有点儿不一样啊。他不是不能理解西萨尔的心情。希望将自己所喜爱的事物发扬光大乃是人之常情。罗曼身边的人如果对击剑感兴趣,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广而告之。可是他只想将兵击当作#爱好而不是职业。西萨尔一见面就让他当教练,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退役后该何去何从,罗曼根本还没决定呢。之所以光顾极光俱乐部,也是为了专注于一种新的爱好从而忘记不愉快的过去,给自己一段缓冲期,在此期间好好考虑未来的道路。他连自己的人生都还没决定,要怎么一口答应西萨尔的提议? “抱歉,我暂时没这个打算。我只想把兵击当#□□好,先学一段时间看看。学费我会付的,当教练就算了。” 西萨尔双臂交叉,满脸的为难。“你不愿意的话我也没法强迫你,可我觉得你是真心喜欢兵击。在BOTN的时候我之所以给你传单,不止是因为我认出了你。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是三分钟热度还是打从心底喜欢兵击,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属于后者。” 罗曼指着自己:“我是真心喜欢兵击?” “你在看比赛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西萨尔顿住了,猛然摇摇头,说,“没什么。我是说,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有热情的人。” 罗曼欲言又止。艾丽莎也是这么说的。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么兴高采烈。为什么他的快乐明显到他人都能一目了然,可他却忽略了自己的心情? “你不信吗?”西萨尔转身走到练习室门口,对外面喊道,“阿列克斯!你休息好了吗!还比不比了!” 阿列克斯像冒着蒸汽的火车头一样闯进练习室。“比什么?” “你挑吧。反正我即使拿面包也能打赢你。” “你!”阿列克斯的汽缸爆炸了,“你会后悔的!你的医药费就由我来出了!约安尼斯!拿钢剑来!” 罗曼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列克斯的小伙计取来一柄寒光凛然的钢剑。那东西看上去就像RPG游戏主角的装备,十字架形状的剑身和护手,剑柄上缠着褐色的皮革,末端装饰着棱角分明的配重球。他之前所用的尼龙剑和这把钢剑相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原来这群“剑客”平时用的不是经过轻量化和安全化的练习道具,而是真剑? 仔细想想,这群人还穿着盔甲上比武场呢,用真剑好像也不怎么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把剑哪怕没开刃,被刺中一下大概都得躺上担架。罗曼他们击剑用的是极轻极软的钝头剑,即使如此,也时不时发生运动员被刺成重伤的意外。西萨尔不穿防护服真的没问题吗? 西萨尔让另一位黑发教练帮他取来他自己的剑。他的剑和阿列克斯的形制大体相似,但护手更加华丽花哨,雕刻成藤蔓形状。听说两人开始比试了,练习室中呼啦啦涌入一大波人,不仅有阿列克斯的狮鹫文化衫小伙伴和俱乐部的教练,还有几个陌生面孔,想来是刚到的客人。有人已经拿出手机等着拍好戏了。 西萨尔挽了几个剑花,然后将长剑竖在面前,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双方各退一步,阿列克斯双手握剑,将剑举至耳侧,剑尖直指天花板。银发剑客则将剑竖在腰部位置,剑刃斜斜指向前方。 “屋顶式对锄式。”那位替西萨尔取剑的黑发教练低声对新来的客人说。 ——等等,这些招式还有名字?这么中二? 阿列克斯与罗曼对决时冲动又鲁莽,可面对西萨尔,他一反常态,慎之又慎,不敢轻易进攻,举着剑不断变换脚步。他一动,西萨尔也跟着移动,两人以练习室中心为圆点绕起了圈子。 突然,阿列克斯一剑劈向西萨尔面门。西萨尔抬起长剑,用剑刃后半部接住阿列克斯的剑锋,然后将长剑往前一送,正中红发青年的面罩。阿列克斯似乎还想还击,他的剑往前滑去,却被护手死死挡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西萨尔击中。”黑发教练说。他无形中成了这场比赛的裁判。 周围响起一阵私语。 “刚才西萨尔击中了吗?太快了我根本没看清!” “我录了视频,我看看……哦,的确是西萨尔击中了。” 罗曼不自觉地张大了嘴。的确好快!他多年练习击剑练出了超乎常人的动态视力,即使如此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两人的动作。这就是真正的兵击,长剑与长剑的极致交锋。 阿列克斯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第二次交锋开始了。罗曼看得出神,那位黑发教练的解说他几乎没听进去(哪怕听进去了也没怎么听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与阿列克斯对决时似乎犯了个致命而可笑的错误。不论是阿列克斯还是西萨尔,格挡时都是用自己剑刃的后半部去接敌人剑刃的前半部。他却刚好相反。这么简单的杠杆原理他怎么没注意到呢? “十次交锋结束!”黑发教练叫道,“西萨尔十中,阿列克斯零中!” 罗曼猛然惊醒。他完全沉迷进去了,连比试结束都没发现。 “可恶!”阿列克斯将面罩狠狠掷在地上。 西萨尔连汗都没出。他握着剑锋,将剑柄朝向黑发教练,交出了长剑,转头冲罗曼笑笑:“怎么样?” 他想问问罗曼,亲眼目睹真正剑客之间的交锋,是不是挺激动的,可罗曼却说出了一句他始料未及的话。 “我发现自己刚才好像犯了个错。” 罗曼将他的思考告诉西萨尔。银发剑客叉着腰,脸上笑意渐浓。 “厉害,不愧是专业人士,光是看一看就能领悟这个道理。” “不就是杠杆原理吗……” “但这种做法违背人的本能。人看到一把剑袭来时会下意识地用剑的前半部去格挡,觉得这样自己离得更远,更安全,可实际上并非如此。很多新手都会犯这个错误,你不告诉他的话,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罗曼若有所思地点头。 “兵击中的剑分成‘强剑身’和‘弱剑身’两个部分,靠近护手的部分是强剑身,靠近剑尖的部分则是弱剑身。格挡就要以我之强迎敌之弱……” 西萨尔说着说着便停下了。罗曼急不可耐地等着他继续讲解,可等了半天只等来西萨尔神秘兮兮的凝视。 “为什么不继续说?” “免费教学就到此为止了。想听后面的就来上我的课。” “喂!” “开玩笑的。我停下来是因为你都听入迷了。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某个东西,怎么可能对它这么专注?” 罗曼愣了愣。刚才他的确全神贯注在两人的对决以及对剑技的思考上,几乎到了心外无物的地步。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注于某个事物了。听到西萨尔夸赞他的时候,他忍不住窃喜。学到了新的知识,浑身前所未有地充满充盈感。西萨尔说话说半截,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后面的内容。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啊? 不仅是喜欢刀剑本身,更是羡慕挥舞刀剑的人。 一败涂地的阿列克斯瘫在练习室一角休息,小伙伴们为他扇风擦汗,他一边愤愤不平地瞪着西萨尔,一边比着手势,将自己的失误和西萨尔剑术的特色讲给小伙伴们听。那位黑发教练拿着别人录下的视频,慢速解说西萨尔所用的招式,身边围满了渴求知识的人们。西萨尔脖子上出了一层薄汗,可他不显疲态,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 这些人全身心地热爱着兵击,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他们心无旁骛的样子就像一个个燃烧的恒星,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光滑的剑刃固然耀眼,可持剑的人更加光芒万丈。 BOTN时也是。西萨尔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绝地逆袭,虽然最后仍没敌过对手的围攻战术,可败北的他却比胜利者获得了更多掌声和敬意。 全力战斗之后,哪怕刀折剑断,也虽败犹荣。 罗曼羡慕得连心脏都在颤抖。 他期期艾艾地问:“如果现在开始学的话,有一天我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吗?” 西萨尔“扑哧”笑出声。罗曼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简直就像小孩子问“爸爸我也能变成你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西萨尔的蓝眼睛眨了眨。 “当然可以,只要你肯学。” “……哎?” “兵击对体能要求没有那么高,它更重视技术。你有击剑的基础,起点已经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了,再加上我的教导,你很快就能在兵击界崭露头角,总有一天能拿个剑鱼冠军回来。” “你太看得起我了……” “拜托,我可是西萨尔·里帕,接受我的指导怎么可能拿不到冠军?” “你哪来的自信!” 西萨尔奇怪地看着他:“这不是自信,是事实。” 罗曼:“……” “不信的话,你就来学好了。我以朋友的身份来教你。朋友之间当然不可能收钱,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你好像太大方了。一般来说世界上不存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是我自己想教,你别在意。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教导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对所学有更深的领悟。对于历史武术,还有太多未解之谜。大家在学习剑术的时候,也是在互相讨论研究。你是专业击剑运动员,看待事物的眼光跟我们不太一样,我很想知道从你的角度能不能发现新的见解。怎么样?你愿意吗?” 罗曼犹豫了片刻。他望着西萨尔那双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晴朗日子,BOTN的赛场上。 有那么一瞬间,败北的西萨尔和退赛的他,他们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也能,变成你这样的人…… “我想学。”罗曼笃定,“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交给我。可是你最好别对我抱有太多期望……” “怎么会呢?”西萨尔握住罗曼的手,笑意渐浓,“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多久了。” *** 夜色已深。琳赛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将他们借用的装备收拾好,准备放回储藏室。她拿着钥匙,哼着小曲拾级而上,刚到储藏室门口时,就听见里头传来奇异的响动。 “有人在里面吗?”她打开门。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蹲在地上,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过头,幽蓝的双眸如同异鬼般瞪视着她。 “啊啊啊!”琳赛尖叫起来,抓起旁边的尼龙剑就朝黑影头上砸去。 “是我!琳赛,是我!”黑影哀嚎。 琳赛听出了熟悉的声音。可她不敢大意,依旧举着尼龙剑,靠近墙边摸索开关。 灯光骤然亮起。只见西萨尔抱头蹲地,银发披散,看来琳赛刚才恰巧削中了他的马尾,打断了发绳,差点就让他脑袋开花了。他抱着一件防护服,做贼心虚地望着前台小姐。 “你吓死我了!”琳赛抱怨,“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就算是小偷你也不能这么打吧?尼龙剑!打头!会出人命的!” “活该!谁叫你一声不吭地蹲在这儿!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西萨尔拢了拢头发。 琳赛双手交叉胸前,脚尖不耐烦地点着地面。“说实话。” 西萨尔犹豫了一阵,眯起眼睛问道:“琳赛,这些租借给客人的装备,也可以卖给客人吧?” “好像是可以的吧?” “那我也可以买吗?” “你想要内购优惠?你不是认识供货商吗,直接找他们买好了。” “我就要这一件!”西萨尔举起手里的防护服。 “那件是别人穿过的。” “就是因为别人穿过我才要买。” 琳赛倒退一步:“是我的错觉,还是你这句话真的有点变态?” 西萨尔将脸埋在防护服里:“我是合伙人!我想买件衣服怎么了?” “因为是罗曼穿过的吗?”琳赛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西萨尔抬起头,防护服中露出一双做贼心虚的蓝眼睛。“别告诉别人。” “如果警察来问呢?” “你不说我不说警察怎么可能知道?” “这我可说不准,也许明天你就因为强#奸民男进监狱了。” “琳赛,我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西萨尔理直气壮,“我顶多被法院发限制令。” “喂?警察局吗?” “琳赛!”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去问的!我不会说你想买罗曼穿过的衣服!求你别过来啊啊啊!” 7.第 7 章 罗曼刚吃完早餐就接到了琳赛的电话。琳赛应该刚上班。兵击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都这么勤快吗? “罗曼先生?” “我是。” “今天你和西萨尔有预约对吧?那个……你能不能自带一件防护服过来?击剑的防护服就行了,你应该有吧?” “有是有。但是它和兵击的防护服似乎不太一样……” “练习的时候使用完全可以。真抱歉,因为我们这边的防护服都租借完了……” “没事,我也比较想穿自己的。” 琳赛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她公式化地祝罗曼身体健康#生活愉快,便挂上了电话。 罗曼将餐具塞进洗碗机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上阁楼。他从前的装备都存放在这儿。这里曾经是他的小小天堂,可自从他出院回家,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 他的几把重剑插在剑架上,由于疏于打理,护手圆盘上落了一层薄灰。防护服则叠放整齐塞在柜子里,拉开柜门的时候,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柜子对面是一列展示柜,陈列着他曾获得过的所有奖牌和奖杯。这些荣誉曾是他莫大的安慰,可现在连看一眼它们都成了无与伦比的痛苦。 他取出防护服,低着头快速走到门口,好像多看一眼这个地方,他就会被刺伤似的。他抗拒着这里,这里有着他太多的回忆,只要一走上阁楼,他就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一切荣耀和耻辱。 他打包好装备,驱车前往极光俱乐部。他担心堵车,所以提早出门,可今天的交通顺滑得难以置信,他在预约时间的半小时前就抵达了俱乐部。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西萨尔竟然站在门口。 “你们玩兵击的这么辛苦?教练还要兼职迎宾吗?” “我是专门来等你的。” 罗曼狐疑地看了看表:“我应该没迟到吧?”毋宁说还早到了。西萨尔这是等了多久?如果他准点到达,那西萨尔岂不是还要多站上半个小时? 西萨尔清了清嗓子:“既然你提前到了,那我们就提前开始吧!”他的目光转向罗曼的背包,“你带了防护服?” “琳赛叫我带的。” “……好你个琳赛!”西萨尔咬牙切齿。 “怎么?击剑防护服不行吗?” 西萨尔变脸似的露出微笑:“当然可以,反正是练习。我们去更衣室吧,今天我也会穿防护服。” “不是说打不中你吗?” “哎,练习的时候肯定会故意让你打中几次的。” 罗曼:“……”这家伙是在低估他的能力吗?有点生气! 西萨尔从前台小姐手里抢来手牌,将罗曼拖进更衣室。他们俩的置物箱刚好位于过道的两侧。罗曼更衣时总觉得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脊背上。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罗曼,你的伤怎么样?” 罗曼不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伤势。他知道他人这么做多半是因为关心,他应该心怀感激才是,可他就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怜悯。 “没什么大碍。”他生硬地回答。 “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就立刻停下来,千万别勉强。” “我只是做过手术,又不是截肢了。” 西萨尔转悠到罗曼身边,一边绑头发,一边窥探罗曼的表情。罗曼扭开头。西萨尔呵呵笑起来:“我只是出于礼貌随口问问而已,其实我不怎么担心你的伤势。” “……”罗曼斜睨着他。 “我们俱乐部里有好几个会员都曾经做过手术,现在练习也没什么困难。兵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没有其他运动那么高,以你从前受过的高强度训练来看,说不定会觉得我们的运动量小儿科。” “……真的?” “比起体能,兵击更在乎技巧。如果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和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孩比摔跤,你觉得哪一方赢面更大?肯定是壮汉。但是两个人如果拿着武器,那结果就不一定了。再怎么力大无穷,被剑刺中、被子弹射中照样死路一条。人类发明武器就是为了弥补体能的不足。从石器进化成铁器,从冷兵器进化到热#兵#器,无不是为了更高效地进行杀戮。而兵击就是冷兵器的杀戮艺术。” 罗曼张大了嘴。这个运动听起来好暴力啊……但是他好像也没资格说人家。许多竞技项目都是从战场技能演变而来的,击剑、射击、弓箭……就连扔铅球、掷铁饼,也源自古代战争中掷石之类的远程攻击。在和平年代,体育竞技取代了战争。兵击也正是如此。 “你换好了吗?这边走,我们今天先认识一下武器。” 西萨尔替罗曼拉好领口,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鼓励的一笑。罗曼这时才隐约觉察出,西萨尔刚才的长篇大论或许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因为西萨尔问及他的伤势就生闷气,未免也太幼稚了。 他们穿过一条长廊,左侧是健身器械区,和普通的健身馆相差无几,右侧则是昨天与阿列克斯对决的练习室。罗曼的目光完全被练习室中的景象吸引住了。今天的极光俱乐部比昨天热闹得多,练习室中满是两两对练的会员或教练。钢铁相击,刀光剑影,或是全力一击,或是剑锋交缠。十字架形状的长剑,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剑,单手剑搭配绑在小臂上的圆盾,罗曼甚至还看到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士,她右手持一柄细长的剑,左手则持匕首,以狐狸般的敏捷愚弄对手。 罗曼放慢了脚步以观赏他们的练习,最终他完全停下了。他像第一次去水族馆的孩子一样趴在玻璃上,对着玻璃另一边的神奇世界赞叹不已。 “好……好帅啊……”他喃喃道。 “很快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西萨尔说。 “真的吗!”罗曼的眼睛像圣诞彩灯似的闪烁起来。 “只要你好好学。”西萨尔慈祥地笑了。 罗曼连忙擦去他喷在玻璃上的雾气。这么大年纪了还兴奋得像个孩子,矜持点儿啊罗曼! “我什么时候可以像他们一样用钢剑训练?”他问道。尼龙剑虽然安全,但果然还是钢剑更有韵味和魅力。 “今天就可以。” “……哎?” “尼龙剑是给初学者练习用的,以你的水平可以直接用钢剑了。” “你太高看我了!” “没事,又没开刃,只要注意别打到‘要害部位’就好。” 罗曼看了看自己胯#下,咽了一口口水。 “你想什么呢,打到喉咙、后颈或者脊椎照样会死人。”西萨尔摇摇头,仿佛在感慨罗曼的想象力唯有在性这一层能如此跃进。 罗曼涨红了脸。“我们走吧。”可他在路过那位用双剑的女士附近时再度停了下来。近距离观看后他才发现,那位女士用的细长剑拥有圆盘形的护手,和击剑三项目中的重剑极为相似。 “很像重剑,是不是?”西萨尔看穿了他的思绪,“那是迅剑,专门用于决斗、完全不考虑战场用途的剑。文艺复兴时代的市民,尤其是意大利人,热衷于街头械斗,所以需要便于携带的防身武器,迅剑就这么诞生了。毕竟长剑不太方便系在腰上不是吗?没人想挂着那么个玩意儿走来走去。有一把‘剑’已经够重了。”他呵呵笑起来,被自己的黄段子逗乐了,“迅剑后来又演化出军刀和小剑两种武器。你昨天和阿列克斯比试用的就是军刀。” 不用西萨尔解释,罗曼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武器。他记忆犹新。 “军刀是不是特别难?”他问,“琳赛说阿列克斯最不擅长用军刀了。” “恰恰相反,军刀是最简单易学的武器之一。阿列克斯不擅长是因为他笨,你可不能跟他看齐。” 罗曼很想把这句话录下来拿给阿列克斯听。一想到红发青年将如何炸毛,他就无比期待。原来欺负阿列克斯这么有意思!难怪西萨尔这么热衷于此! “你看那边。”西萨尔一指。 罗曼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昨天那位解说比赛的黑发教练也正在指点一位女学员。她一手拿着军刀,另一手则比划着一柄比迅剑更为纤细小巧的剑。与其说那是剑,倒更像一根针。 “那就是小剑。随着决斗逐渐变成一种体育运动,决斗中的武器也被改良成安全的竞技道具。迅剑变成重剑,军刀变成佩剑,小剑变成花剑,这就是现代击剑三项目的由来。” 罗曼虽然知道击剑源于中世纪的决斗,但从不知道三项目的起源居然是这样。从前他对古代刀剑只有一个笼统的印象——双面开刃是剑,单面开刃是刀,长的叫长剑,短的叫短剑,更短的叫匕首。原来刀剑也分这么多类别。 他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从练习室前离开,就像孩子按捺着心痒难耐的心情离开圣诞橱窗。西萨尔领他进入一间较小的练习室。和那间窗明几净现代化的练习室不同,这一间的装饰极为华丽复古。一面墙是玻璃,另一面墙则是镜子;左侧墙壁挂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盾牌,每一面都有模有样地漆着家徽;右侧墙壁则挂满了刀剑。它们可不是昨天罗曼使用的尼龙剑,而是货真价实的钢剑。 罗曼险些以为自己走进了古堡的武器库。 西萨尔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掂了掂。“这些武器都是我自己的收藏,暂且借给你用,等你熟练之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他将长剑交到罗曼手里。罗曼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柄利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拿,生怕戳中自己的脚。 “长剑要这么拿。”西萨尔绕到罗曼身后,握住他的手腕,手把手教他调整姿势,“用双手。你惯用右手,所以右手握在前面,左手握在后面。左撇子就调换过来。只要是双手持剑,不论何时都要用这个握法。其他的握剑姿势,比如单手持剑和半剑,我们以后再说。” 西萨尔的呼吸拂在罗曼耳畔,让他浑身都痒痒的。罗曼觉得自己耳朵发烫。他摇摇头,希望头发能遮住耳朵,免得被西萨尔瞧见。 “以这个姿势持剑的时候,面向外的这条剑刃叫作‘前刃’,面向自己的这条剑刃叫作‘后刃’。你挥两下试试。” 罗曼学着电视里的日本武士,将长剑举过头顶,向前劈了两下。这把剑看起来庞大,挥舞起来却意外地轻巧。 “平衡感是不是很好?”西萨尔骄傲地说,“很多人以为中世纪的长剑都很笨重,战斗时就是用铁条砸来砸去。这其实是一种误解。长剑的剑刃薄且锋利,重心位于护手上方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利用杠杆原理省力,因此挥舞起来并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 “是很轻松,不过它比重剑重很多。呃,我知道这好像是句废话,真剑当然比竞技道具要重。迅剑会不会轻一些?” 西萨尔摇头:“轻不到哪里去。迅剑的重量是重剑的两到三倍,长度和长剑差不多,但护手更短,剑刃更长,重心更靠后,和长剑的手感大不一样。因为你从前是练重剑的,所以我觉得迅剑或军刀也许更适合你。但还是得从长剑学起。长剑是一切的基础。” 他自己也取下一柄长剑,挽了个剑花。“你受过专业的击剑训练,基础比其他人好得多。但是别太得意。虽然击剑是从决斗演化而来的,但它们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你基本上需要推翻重学。” 隔行如隔山,看起来相似的两个行业,原理可能全然不同。作为谦逊的华人后代,罗曼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我知道的。击剑是是现代体育运动,兵击则是中世纪的武术,对吧?”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太准确。” “呃?为什么?因为兵击经过了安全化的改良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现代运动肯定得多多少少进行改良,总不能每次比赛都死人吧。我是想说,兵击的技法是不是真正的中世纪武术,我们也不知道。真正的中世纪武术早就失传了。” 罗曼愣了几秒,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哎?!那我学的是什么鬼?!” 8.第 8 章 西萨尔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技术虽然失传了,但记载技术的文献还保留着。过去的武术大师留下了很多教科书。兵击就是通过研究这些文献复原古代武术、再以这些武术进行搏击的运动。 “我自己最擅长的是德国式剑术,也叫理查特纳尔流派剑术。它由14世纪的德国剑客约翰内斯·理查特纳尔所创立。德式剑术的集大成者是16世纪的剑客约希姆·梅耶,他留下了目前所知的最详细、最完善的武术教科书。我们所学习的大部分剑术都是从他的书中复原而来的。但是当时肯定还有其他德国剑术流派,但因为它们都没留下文献,所以早就被人遗忘了。 “留存到今天的剑术文献还有很多,比如意大利的菲奥雷派,西班牙的卡兰萨派,还有我们英国的西尔弗派……” 罗曼心想,听起来就像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什么主角偶然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剑谱,修炼大成后震惊天下…… “既然能通过文献复原,那就不算失传吧?”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那些教科书多数都有几百年历史了,很多只剩下残篇。有些书中只有文字,没有图解。有些书只有图片,没有文字解说。还有一些书干脆是用密文写成的。要通过这些文献复原古代武术,就需要现代人的解读。可不同人解读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我们所复原的武术,和作者的本意,真是同一种东西吗?没人知道。” “在实战中试验一下不就好了?能打赢实战的就是正确的武术。作者总不至于把错误的方法记录下来吧?” “怎么试验?”西萨尔摊开手,“中世纪的武术是杀戮的艺术,用最有效率的方法杀死敌人,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可是我们不可能为了验证技术的正误而去杀人,顶多只能在实战时看看用这些技术能否‘击中’对手——兵击比赛和击剑一样是按击中数算分的。但是‘击中’就一定能‘杀死’敌人吗?未必吧。既然不能真的在决斗中杀人,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复原后的武术和作者所要传授的武术是不是一回事。” 罗曼惊讶:“那么兵击还有什么意义?” 西萨尔看起来比他更惊讶,好像罗曼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两个人拿铁条戳来戳去有意义吗?二十二个人在草坪上追着一个皮球跑来跑去有意义吗?” 罗曼说不出话来。他很想反驳这些运动都很有意义,但是仔细一想,一群人追着皮球跑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啊? “有些人觉得这样好玩,有些人觉得这样帅气,有些人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人则是为了追逐荣誉和名利。竞技项目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是所有参与这项竞技的人所赋予的。你觉得它该有什么样的意义,它就有什么样的意义。” 罗曼心头一震。他从没思考过这个层面的问题。他一直觉得击剑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且必不可少。所以当他黯然离开赛场后才会那么失落。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拿起剑的?他似乎迷失在了竞技的迷宫里,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练习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那位曾经解说过西萨尔与阿列克斯之战的黑发教练探进半个身子,说:“西萨尔,琳赛让我带话:你想买的那件——” “啊!你来得正好!”西萨尔夸张地打断黑发教练,“你现在很闲吧?能不能帮我拿一本教材来?” “什么叫我很闲?”黑发教练蹙眉,“我待会儿还有课。琳赛让我跟你说——”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有什么话之后单独跟我说就行了!上课的时候不要提无关紧要的事!” 西萨尔虽然满脸堆笑,却笑得极为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抄起菜刀将黑发教练大卸八块做成人肉料理。黑发教练在他的狞笑之下退却了,老老实实替他跑腿去了。 “那是劳伦斯,我的同事。” 目送同事离去后,西萨尔转向罗曼:“趁他去拿东西的时候,我们来做点儿练习吧!我向你发起进攻,你试着格挡下来。还记得应该剑的哪一部分格挡吗?” “强剑身。” “很好。” 西萨尔将长剑举至与颜面同高,接着右脚前踏一步,剑刃斜向劈下来。罗曼竖起长剑格挡,准确无误地用剑刃后半部分接住了西萨尔的剑锋。他担心自己挡不住西萨尔的剑势,所以格外用力,死死抵住剑身。 眼看两人就要进入剑刃交缠的僵持状态,西萨尔唇角忽然浮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弧度。他的长剑贴着罗曼的剑刃向后一卷,再轻轻一翻,就将自己的强剑身移动到了罗曼的弱剑身处。罗曼的剑锋原本直指西萨尔的面门,却被他轻巧拨开。长剑长驱直入,正中罗曼的面罩。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罗曼委屈。 “刚才你格挡的时候,是不是在幻想电影里两个剑士武器交缠、互不相让、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你怎么知道?”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错误。都怪好莱坞。”西萨尔摇头,“你给我把电影里看来的东西通通忘掉。那些招式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全是武术指导为了视觉效果而胡编乱造的。你也见到了,实战中那样愣着不动只会给对手送人头。” “下次你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虽然有面罩防护,但被人迎头刺上一剑滋味也不好受。 “用你的身体记忆,印象会更深刻。在实战中站着不动就只有死路一条,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在挡下对方攻击的同时送出自己的剑。这就是兵击中的‘攻防一体’。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是回避后寻隙反击。再次的方法是卸开对手的攻击,或是引导对手攻击错误的地方。最差的当然就是为防御而防御,只防御不进攻。真正的剑士从来不防御。” 这时候劳伦斯回来了。他用一本厚重的书顶开玻璃门。“拿着。对了,琳赛让我跟你说——” “够了!”西萨尔抢走他的书,将他一脚踹出门外,“正在授课,请勿打扰!” 罗曼怜悯地目送揉着屁股走远的劳伦斯。“琳赛好像要跟你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你不听一听吗?” 西萨尔甩上玻璃门:“你更重要!” “哇,你这么说我好开心,但是琳赛似乎……” “别管她了!”西萨尔将书塞给罗曼,“这个你拿着,我们俱乐部自编的教材,主要讲解的是德式剑术,也就是我教你的这种。有些知识还是书本讲得更详细。当然,所有的知识我都会亲自教你一遍,书是留给你备忘用的。” 罗曼大致翻了翻这本自编教材。虽然是俱乐部自行编写的,印刷却格外精美,图文并茂,书后还贴着二维码标签,下方写着“扫描观看教学示范视频”。 西萨尔猛地合上书:“现在就先别看了,我们继续练习吧!” “等等,教学视频是什么?” “字面意思。都说了我会亲身教你的,视频不看也罢。”西萨尔将书夺过来,扔到一旁。 看到贵重的教材就这么被随意扔来扔去,罗曼心中万马狂奔。西萨尔这么不情愿他看视频,视频里肯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示范者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害羞了?但是他这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害羞的人啊…… 之后练习相当简单,西萨尔再也没有发动突然袭击,而是将德式剑术中的几种基本架势一一示范给罗曼看。所有的攻防都是从这几种架势演变而来的。每种架势还各有极中二的名字,比如阿列克斯与西萨尔一战时的起手式叫作屋顶式,因为高举长剑犹如屋顶;西萨尔的架势则称作锄式,因为握剑姿势如握锄头。换作罗曼,可能会给它们起名叫“第一式”、“第二式”。他真是个既没情趣又没想象力的人。 示范完所有架势,今天的课就结束了。罗曼取下面罩,深呼一口新鲜空气。学新东西就是容易疲惫,以往他哪怕连续对练两三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体力下降了,毕竟自从出院他就没怎么锻炼过。 “我去洗个澡。”他推开练习室的门,拨开汗湿的头发,回头问西萨尔,“一起吗?” “一起?”西萨尔停下脚步。 “哦,我忘了,琳赛不是还找你有事吗?你先去吧,我知道浴室在哪儿。” “没关系,就让她等等好了。”西萨尔亦步亦趋地跟在罗曼屁股后头。 “没准真是很重要的事呢。”罗曼不无担忧,“你还是先过去一趟吧,老让你陪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西萨尔拽了拽防护服上的搭扣,恨恨地说:“好吧。”他踩着沉重的步伐冲向前台,每一步都发出惊人的巨响,仿佛哥斯拉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击东京。罗曼觉得他和琳赛可能关系不大好。职场人际真复杂呀! 他在更衣室换下防护服,披着毛巾进入浴室,关上毛玻璃门,随手将毛巾搭在门上。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趿拉着拖鞋进来了。模糊的人影映在毛玻璃上。他在罗曼的隔间前停了一会儿,然后进入隔壁隔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 罗曼敲了敲隔板:“西萨尔?” “干什么?”西萨尔的声音被水声覆盖,显得有些含糊。 “哦,真是你啊。你来得好快。” “都说了没什么重要的事……” “今天的练习很有意思,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正式和你比试。” “以你的水平很快就能……唔噗!” 西萨尔发出了类似西红柿被捏爆的怪异声音。几秒钟后,淡红色的液体从隔板下的缝隙蔓延而来。 9.第 9 章 罗曼登时慌了。 “西萨尔?!你没事吧?!” “鼻血而已,你别过来……”西萨尔瓮声瓮气地回答。 “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击中了你的头?你伤得重吗?” “跟你没关系,别大惊小怪的……” 罗曼当然不可能从命。西萨尔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肯定伤得不轻!罗曼顾不得自己□□,连条遮体的毛巾都没拿就这么坦荡的地跑出浴室,放开嗓子吼道:“来人啊!有人受伤了!” 第一个听见呼救的是劳伦斯。他风风火火冲进更衣室,左顾右盼:“发生了什么?”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赤身裸体的罗曼身上,“是不是西萨尔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就报警!” “什么?不是!”罗曼被这个人的脑回路震惊了,“西萨尔在流鼻血,可能是受伤了!” “哦。”劳伦斯瞬间镇定下来,“那没事了。让他自己止血吧。”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情无义的人!还是说在你们兵击界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 西萨尔在浴室中叫道:“都说了我没事!我一激动就会这样!你别慌!” 罗曼很想问他为什么洗个澡都会激动到鼻血四溅,但他想了想,明智地没将这个疑问说出口。 劳伦斯还算有点良心。“我去拿医药箱,你……”他打量着罗曼,“先把衣服穿上。” “唔噗!”浴室里再度传来西萨尔的怪声,听起来像法国葡萄节上被农家少女一脚踩爆的葡萄。 劳伦斯很快取来医药箱,到浴室为西萨尔止血治疗。罗曼忧心忡忡地在浴室门口晃悠,时不时伸头探望一眼,仿佛偷窥浴室的不法分子。最终他被劳伦斯温和地劝走了。他实在放不下心,但所有人都说没事,他只好忐忑地离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西萨尔的事。他不能偏听偏信西萨尔的话,什么一激动就会流鼻血,搞不好只是宽慰他的谎言。按理说带着防护面罩应该不会受伤,但世界上任何事都有万一,击剑场上还曾发生过运动员被刺死的事故呢。 罗曼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连手机响了半天都没听见,幸亏同坐电梯的抱猫老太太提醒他才意识到来了电话。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你在兵击俱乐部吗?”艾丽莎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我是不是打扰你训练了?” “没有,训练已经结束了,我在家里。”罗曼摸索钥匙打开家门。 “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嗯,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艾丽莎的语气有些得意洋洋,毕竟去BOTN是她的主意,而正是在BOTN上罗曼才认识到了兵击这么有意思的运动。这可是大功一件。不过艾丽莎从不居功自傲。她正色道:“你在俱乐部遇到那个银发帅哥了吗?” “你是说西萨尔?他现在就是我的教练。” “呀!!!”艾丽莎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尖叫。罗曼不得不把手机举得远远的,可尖叫声依旧能贯穿他的耳膜。 “他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俱乐部了,啊,悔不当初!” “你看上他了?拜托,你们只见过一次耶!” 艾丽莎挖苦:“罗曼,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懂女人心,难怪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只觉得你见色起意,饥不择食。” “讨厌!想谈恋爱有什么错?而且你难道不希望恩雅有个新爸爸吗?” 罗曼酸溜溜地说:“恩雅有上帝指派给她的父亲就够了,不需要世俗的父亲。” “……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上帝指派给恩雅的父亲?” “那样就没人替你和西萨尔牵线搭桥了。” 艾丽莎倒抽一口冷气:“算你走运!今天就饶你一条狗命!!” 罗曼罕能在口水战中胜过艾丽莎,这回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看书了,俱乐部还发了教材呢。” “拉倒吧,你是这么勤奋好学的人吗?明天有没有空出来?恩雅过段时间要上小学了,我打算明天带她去买买文具。你也一起来吧?” “可是我明天预约了课程……” “哎呀,改一下预约又没什么难处。自从你住院恩雅就没见过你了,天天缠着我问罗曼怎么了。” 虽然明知艾丽莎约他逛街多半是想忽悠他当人形自走置物架,但罗曼还是心甘情愿跳进了陷阱。作为上帝指派给恩雅的父亲,定期关心教女的生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他应下艾丽莎的邀约,打电话给俱乐部要求更改预约时间。接听的是琳赛。听到罗曼明天有事不能去之后,她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那么就改成后天吧?”琳赛翻找着日程表,“反正西萨尔很闲,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后天没问题。西萨尔他……他成天笑话别人闲,结果他才是最闲的那一个吗?” ——因为西萨尔把别人的预约都推掉了。琳赛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这样或许会让罗曼产生心理负担,于是决定将秘密藏在心底。心怀不轨的是西萨尔,罗曼不需要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不好意思。 她放下听筒,叫来西萨尔,告知他预约时间变更。后者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对入浴的罗曼产生了非分之想才流鼻血的,于是三缄其口,结果旁人擅自将他流血的原因解读为“被退役击剑选手兼兵击初学者打到鼻血四溅”。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对他施以惨无人道的围观。西萨尔百口莫辩,只能这么认了。 “为什么要改时间!”西萨尔不满地嚷嚷。 “肯定是被你猥琐的举动吓跑了吧?”琳赛板着脸说。 “我有吗?!” “嗯!”周围人齐齐点头。 *** 少年在自家后院中挥舞着小树枝,幻想树枝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而自己则是在战场上勇猛无双的战士。他刚看过那部风靡全球的《指环王》,忍不住代入了人皇的角色。 挥汗如雨了半天,他转过身,发现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站在院门口盯着他,不知已经盯了多久。他太专注于“练剑”了,以至于没发现女孩的存在。他对女孩有点儿印象,他们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 少年喉咙一紧。他的中二举动该不会被女孩尽收眼底了吧?万一女孩将他的怪异行径在学校里添油加醋传播一通,他就会永远冠上“死宅”的绰号,被嘲笑到毕业为止!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校园生活提前寿终正寝啊! “那个……我……你别误会,我刚才是在……” “你喜欢剑吗?”女孩突然问。 “啊?”少年懵了。 “如果你喜欢剑,要不要加入我们学校的击剑社?” “我们学校还有那种东西?!” “……你有好好上过学吗?” 少年抓了抓头:“为什么我要加入击剑社?” “我以为你很喜欢。”女孩耸耸肩,“我也是击剑社的成员,你要是愿意,我随时可以介绍你加入。我叫艾丽莎。”她向少年伸出手。 蝴蝶在这一瞬间振动了翅膀。 这句话让罗曼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微小的偏转,最终这点微小的偏转酿成了一场风暴,永远改变了罗曼的人生。 *** 砰砰砰。有人在拍窗户。 罗曼睁开眼睛。他竟在车里睡着了,还梦见了过去,真要命。 一个金发小女孩站在车外,用力拍打车窗。罗曼下车,将女孩高高举起来。 “罗曼!”女孩咯咯笑着,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蹬来蹬去。 罗曼抱着她转了一圈才把她放到地上。 小女孩摸了摸他的膝盖,关切地问:“你的伤好了吗?还疼吗?” 罗曼笑了笑:“嗯,早就不疼了。” 小女孩于是眉开眼笑,拉着罗曼的手,回头对姗姗来迟的金发女子喊道:“妈妈!快点儿呀!” 她名叫恩雅,是艾丽莎的女儿,刚满六岁。同时,她也是罗曼的教女。艾丽莎和罗曼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正是艾丽莎将他拉近了击剑社。罗曼在高中联赛上一举成名,被击剑俱乐部挖角,毕业后一边读大学一边参加竞技比赛。艾丽莎没他那么有才华,但她并未放弃对体育的热爱,立志成为体育解说员。 不幸的是,艾丽莎大学时爱上了一个人渣,怀孕后惨遭抛弃。十九岁的女子就这么成了单亲妈妈。她请罗曼担任女儿的教父,罗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时艾丽莎还在念书,罗曼实在不忍心看她因学业和家庭而焦头烂额,很愿意为她分忧。 现在恩雅已经六岁了,艾丽莎的事业也步入正轨,总算清闲了一些。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心情考虑谈一场新的恋爱。 “妈妈!我可以坐前面吗?”恩雅跃跃欲试。 “可以,但是必须系好安全带。” 恩雅爬进副驾驶座,笨拙地拽着安全带。“对不起,罗曼,又要让你给妈妈拎包了。” 罗曼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艾丽莎,你听见了吗?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生出天使般的女儿?物极必反吗?” “你也就现在能感动了。再过几年等她学会购物,呵呵……” “我决定了!我要赶快给你找个男朋友!” “谢谢你哦!” *** 罗曼和艾丽莎母女到达商场的时候,另外两个人物也抵达了同一个地方。 “好无聊啊!罗曼不来上课我就没事情做了!”西萨尔趴在电梯扶手上打了个呵欠。 他身边的劳伦斯捧着一杯奶昔:“你想逛商场就一个人来,为什么拉上我……” “反正你也很闲。” “才没有。”劳伦斯冷冷道。 他无意间向下一瞥,轻轻“啊”了一声。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罗曼?” 西萨尔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哪里哪里?” 他伸长脖子,在一楼大厅汹涌的人潮中寻找罗曼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罗曼牵着一个金发小女孩,正站在一家商店门口东张西望。 “一定是上帝安排我们在这里见面的!”从不去教堂的西萨尔忽然变成了最虔诚的信徒。 ——等等,金发小女孩? 10.第 10 章 罗曼和那小女孩显然亲近得很,小女孩像考拉吊在桉树上似的吊在罗曼的胳膊上,一会儿要买冰淇淋,一会儿要玩小火车。罗曼笑呵呵的,几乎予取予求,像个对女儿极为宠溺的好爸爸。 “你快把人家扶手捏碎了。”劳伦斯说。 西萨尔松开扶手,狠狠捶了它一下。电梯前后的顾客对他投以不满的目光。 “我从没听说过罗曼有女儿!” 一位身材玲珑有致的金发美女拎着大包小包从旁边一家服装店中出来,将战利品通通丢给罗曼。任何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金发美女和那个小女孩绝对有不容置疑的血缘关系。 “我见过那个女人!”西萨尔咬牙切齿,“罗曼来BOTN的那天,那个女人是他的同伴!” “是女儿没跑了。”劳伦斯吸了口奶昔。 “他没结过婚!这不可能!我搜集过他所有的资料,从没提过他结婚了!” “也许你的资料错了。” 西萨尔咬牙切齿,不知是痛惜于罗曼已经名草有主,还是悔恨于自己搜集了错误的资料。他冲进旁边的商店买了一顶鸭舌帽和一副墨镜,偷偷摸摸潜入人群跟在罗曼后面。 罗曼和金发美女去了儿童文具商店和童装店,接着是供金发美女扫货用的女装店。最后他们登上商场顶层的旋转餐厅共进午餐,与此同时,西萨尔就坐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竖起菜单遮住面孔。 劳伦斯拒绝参与他可疑的尾随行动,坐在远方观望。这家伙终于堕落到开始跟踪人家了,看来离坐牢也不远了。他想。 西萨尔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偷偷跑到劳伦斯桌边。 “我还是不相信,我不可能搞错的!” “公众人物隐婚不是挺多的吗。”劳伦斯端起茶杯。 “他又不是什么演员歌星,有什么必要隐婚?!” “又不一定要结婚才能生孩子。也许那是他女朋友。” “可是他和那小孩长得不像!罗曼是亚裔,那小女孩看上去像混血儿吗?”西萨尔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基因是不会骗人的。 “孩子又不一定必须长得各像父母一半,也有可能单像爸爸或者单像妈妈。” “可是……可是……” 劳伦斯无情地击碎了西萨尔最后的幻想:“就算那小孩不是他女儿好了,他难道就不能跟单亲妈妈谈恋爱?” 西萨尔的表情凝固在了惊恐而又抓狂的一瞬间。劳伦斯觉得如果这时候戳戳他,他就会崩塌成一地粉末。 当天石化的西萨尔是被劳伦斯扛回去的。 *** 罗曼总觉得今天西萨尔浑身弥漫着恐怖的低气压,那双曾如同加勒比海一样温暖的蓝色眼眸今天则散发着北冰洋一般的魄力。他经过走廊的时候,几个认识他的会员走过来打招呼,却无不被他杀气腾腾的眼神逼退。罗曼甚至看到有个人缩在墙角开始划十字。 他对罗曼也不像先前那么热络了,虽然教学仍然很细致,但总觉得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好像少了什么东西,让罗曼有点儿微微的失落……是少了肢体接触吗?上一次课,西萨尔会手把手地为罗曼纠正姿势。可这一次,西萨尔只拄着剑凝重地站在一旁,单纯以语言指导。虽然被男人摸来摸去有点不开心,但罗曼还是比较希望他能上手教学。 他们复习了长剑的几种基本架势,这次开始学习如何以这些架势攻击和防守,以及怎么以最快速度从一个架势转换到另一个架势。 “开始!开锁式!皇冠式!愤怒式!公牛式!窗式!你糊涂了!那是铁门式!公牛式和窗式有什么区别?” 罗曼滴下一滴冷汗:“没有区别!是同一个架势!公牛式是德式剑术的称呼,窗式是意大利菲奥雷剑术的称呼!” “看来你回去的确读过书!” 就这么□□练了一个上午,罗曼累得大汗淋漓。运动量其实不大,多数汗水是被西萨尔吓出来的。 “很好!”西萨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下次课我们学习具体的对抗技巧,以及德式剑术的五个‘奥义’。你去洗澡吧。” “你不一起吗?” “我……我还有事!” “等一下,西萨尔,我有个私人问题想请教你。”罗曼将他的教练拉到角落,殷切地问道,“你是单身吗?” 西萨尔睁大眼睛。他保持了一天的完美面具在罗曼问出这个问题的刹那崩碎了。他有些扭捏地背着双手,绞着自己的手指。 “为什么这么问?” 罗曼猜想他肯定还是单身,而且连感情生活的经验都很匮乏,否则不会像个害羞的高中生似的。 “我有个朋友也是单身,想跟你认识认识。你意下如何?” 西萨尔的脸像被丢进液氮里的金鱼一样再度迅速冷却了。 “我现在对恋爱没什么兴趣。你的朋友恐怕得失望了。” 罗曼拨开汗湿的额发:“呃,这让我怎么回去复命呢……她搞不好以为是我没好好把话带到你才不愿意的。你能不能至少见她一面再拒绝?否则她可能会在我耳边鬼哭狼嚎整整一个月。” 西萨尔闷闷不乐:“那好吧,我也不希望你在朋友面前为难。我会见她一面,然后委婉地告诉她我们不适合。这样总行了吧?” 罗曼大喜过望,用力抱了一下西萨尔。“谢谢!”他拍打着西萨尔的后背,“要是你不肯见她,她会杀了我的!多亏了你我才捡回一条命!” 西萨尔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罗曼心说你至于害怕成这样吗,我那是夸张的说法,那女人只会动动嘴皮子,不敢真把我怎么样的。 他松开西萨尔,竖起拇指。“那我先走了!” *** 当罗曼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后,西萨尔转过身,迈着丧尸般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休息室。他垂着头,银发落在额前,遮住他的面孔。琳赛抱着一堆手套路过他身边,听见他喉咙里传来骨头摩擦似的咯咯笑声。 “西萨尔?你……你没事吧?” 银发教练捂住脸,转向琳赛。指缝间露出一只蓝得惊人的眼睛,炽热的光芒如同岩浆自瞳孔中迸射而出。 “罗曼刚才抱了我一下。”他低声说,“这件衣服我不洗了,就永远封在展览柜里吧……” “噫!”琳赛拔腿就跑。 *** 艾丽莎听说西萨尔同意跟她约会一次,欣喜若狂,抱着罗曼狠狠亲了一下。“太好了!我的‘第一次约会裙’终于派上用场了!” 罗曼擦去脸上的口红印,心说女人就是事多,还会为第几次约会特意准备衣服吗? 他挑了一个艾丽莎没工作的晚上,把恩雅送到了艾丽莎父母家。作为介绍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一同到场,一是防止他们彼此认错,二是防止艾丽莎把西萨尔生吞活剥。虽然西萨尔剑术卓绝,但再锋利的剑在女人的指甲面前也根本不堪一击,此乃世间真理。 罗曼和盛装打扮的艾丽莎先抵达了约定好的餐厅。这家餐厅以气氛优美著称,处处点着浪漫的香薰蜡烛,还有小提琴手现场演奏。据说若在此地约会,任何人都能坠入爱河。罗曼觉得这传闻如果属实,那么跟气氛优美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纯粹是因为香薰蜡烛里含有什么催情成分。 西萨尔来得非常准时。罗曼原本担心他会像第一次上课一样提前许多到场,然后在桌边傻等,但他没有。谢天谢地。 今夜的西萨尔一身笔挺西装,妥帖得像为他量身订做似的,系着深红色的领带,衬得他皮肤格外白皙。他没扎辫子,银发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肩上,发丝在烛光中泛着丝绸般的光芒。 他穿过餐厅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女士们露出渴慕的眼神,男士们嫉妒地咳嗽着,提醒约会对象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当他在罗曼他们的桌边坐下时,人们的眼神瞬间改变了,嫉妒的目光如同狂潮席卷了罗曼和艾丽莎。奇怪的是,他们收获的嫉妒似乎一样多。 西萨尔坐下后整了整领带,用挑剔苛刻的眼神端详着艾丽莎,接着得意一笑,仿佛选美大赛的选手发现自己艳压群芳,竞争者根本不值一提。罗曼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暗示他别用那种无礼的眼神看待女士。 “你介绍的那位小姐好像迟到了。”西萨尔傲慢地仰起头,“我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罗曼奇怪地说:“她已经到了啊。” “呃?”西萨尔愣住了。他转向艾丽莎,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给我介绍的约会对象是……这位女士?” 罗曼指着空位,打趣道:“其实这边还有一位女士,但她穿着隐身斗篷。” 西萨尔顿时涨红了脸,仿佛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弥天大错。他赶紧向艾丽莎欠了欠身:“太抱歉了,我以为你是罗曼的女伴,我们要四人约会什么的……” “罗曼要是认识除我之外的女人,还会单身到现在吗?” “艾丽莎!” 女解说员用鲜艳的指甲按住微翘的红唇,歪着头思考了片刻。起初她非常失望,罗曼猜测她不太喜欢西萨尔的性格,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笑着说:“我叫艾丽莎·图克斯。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 “在BOTN上,我当然记得。” “你不做下自我介绍吗?”罗曼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西萨尔·里帕。你和罗曼是什么关系?” “他没跟你说过吗?我们是高中同学,罗曼也是我女儿的教父。” “你女儿的教父!”西萨尔恍然大悟,“原来那是你的女儿!罗曼的教女!原来是这样!”他兴高采烈地一拍大腿,仿佛真诚的信徒听见天使在云彩上吹喇叭,“艾丽莎小姐,你的声音好耳熟,你是不是体育解说员?” “没错,我专门解说击剑比赛,我以前和罗曼同是击剑社成员……” 接着两个人眉飞色舞地讨论起罗曼学生时代的往事。 罗曼见他们有说有笑,不禁放宽了心。他还怕他们对不上电波呢。可是他们交流的重点为什么总在自己身上打转?因为他是他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吗?你们一个是体育教练,一个是体育解说员,聊聊你们的职业行不行? 艾丽莎已经开始抖落罗曼从前的糗事了,而西萨尔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他俩气氛融洽让罗曼很是欣慰,但可不可以换一个话题啊?罗曼并不想时隔十年再度听人提起他当年掉进下水道的故事啊! 11.第 11 章 艾丽莎和西萨尔相谈甚欢,还开了瓶红酒,喝到微醺为止。罗曼只能全程像个电灯泡似的坐在旁边。西萨尔大方地付了账。他们都喝了酒,不能开车,于是西萨尔去附近的路口拦车,艾丽莎则挽着罗曼的胳膊打酒嗝。 既然西萨尔不在,罗曼和艾丽莎便迅速进入闺蜜聊天模式。 “我看你们聊得挺投入,应该有戏吧?” “抱歉,没戏。” “什么?!可你们不是都交换了手机号码吗?” “他是个好人,可我们不适合。没办法,这是天生的。我也觉得很遗憾,不过也很高兴……” 罗曼纳闷了。当初缠着他要和西萨尔约会的是她,约会完一刀两断的也是她。女人就这么善变吗?一般来说两个人这么投缘,今后肯定会有所发展,就算闹到分手也是未来的事。难道艾丽莎只是表面装作热络,其实内心早就打消对西萨尔的觊觎了?可是西萨尔身上也没有什么令人当场幻灭的缺点啊? “你是不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艾丽莎撩开自己的金发,精美的“第一次约会裙”在夜风中徐徐舞动。罗曼为它感到可惜。它并没有给主人带来桃花运。 “罗曼,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发现吗?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罗曼开始绝望。他察言观色的水平就这么糟糕吗? 艾丽莎想笑,但最终只打出一个嗝。她捂住嘴,徒劳无功地掩饰自己的窘态,嘟囔道:“你没发现那就算了,就让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吧。” 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西萨尔从车内探出头,朝他俩挥手。司机皱着眉提醒乘客不要将头和手伸出窗外,但西萨尔置若罔闻。最终司机放弃了。和醉汉谈乘车安全常识没有任何意义。 “艾丽莎小姐,我送你回家吧!”西萨尔倒是乐呵呵的。罗曼禁不住同情他。他大概还没发现自己被艾丽莎一脚踹了吧。 “那谢谢你了!”艾丽莎大方地说。 她拉开车门,回过头对罗曼眨眨眼:“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亲爱的,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该揍你一顿。” 罗曼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人在出租车里嘻嘻哈哈。他和艾丽莎家在不同方向,并不顺路,只好自己叫车回去。 这场无疾而终的约会给当事人男女双方带来了什么,罗曼不得而知。但给他带来的唯有无尽的困惑和郁闷。困惑的是他不明白艾丽莎为什么甘愿放弃那么英俊的男人(要知道餐厅里的其他女人如果得知她的想法,可能会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西萨尔),郁闷的是艾丽莎把他小时候的黑历史当作谈资跟西萨尔套近乎,罗曼觉得自己和西萨尔还没熟到那个地步。更可气的是,她明知道自己和西萨尔没戏,还把罗曼当成聊天话题,有没有人性啊! 罗曼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距离上床睡觉的时间还早,他得找点儿活动打发这段时间。说来可笑,他以前从来不需要考虑“如何打发睡前时间”,一天的训练足以让他沾上枕头就坠入梦乡。后来他需要打发的时间太多了,无聊的时候就会刷刷推特和脸书,看看今天又有什么人来骂他了。看着他们不知疲倦地涌来,罗曼都开始佩服他们的毅力了,人到底是有多闲才会干出这种事啊?不过他上赶着浏览这些骂他的文字,他也是蛮闲的。 这几天因为专心“预习功课”,所以罗曼连推特都上得少了。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小鸟图标上犹豫了一下,移到了旁边的浏览器上。 还是别自寻烦恼了。用这段时间来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是更好吗? 罗曼坐起来,抓起枕边的兵击教材。他还没看过书后二维码所连接的视频呢。西萨尔那么不愿他看,说不定视频里有什么黑历史。既然西萨尔知道了他的黑历史,他也不能落后。 他扫开二维码,进入一个视频播单。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极其详尽的兵击教学视频,从兵击的历史介绍到装备讲解,再到各种武器的基础、对练练习,以及进阶篇——兵击比赛录像及解说。罗曼仿佛掉进了巨龙的宝库,在一堆黄金和宝石组成的海洋中畅游。这样的宝贝西萨尔为什么不准他看? 他打开介绍长剑基本架势的那个视频。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屏幕上浮现出两行五毛特效大字: 德国式剑术基本架势 示范者:西萨尔·里帕 罗曼立刻就精神了。果然是西萨尔亲身上阵! 视频中的西萨尔比现在年轻几岁,头发还没有那么长,刚足够在脑后扎成一小揪,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他示范的架势既标准又优雅,当镜头移动到他正前方的时候,能清楚看到他那双熠熠生辉的蓝色眸子中迸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辉。 罗曼完全没在意旁边的字幕和解说,只顾欣赏西萨尔的一招一式。他摆出的“皇冠式”高贵凛然,如骑士行礼;“愚者式”举重若轻,平静中蕴藏杀机;“愤怒式”威仪赫赫,力量喷薄欲出。和他相比,罗曼的架势只能算是依葫芦画瓢地摆姿势而已,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剑招。 视频很快就结束了。罗曼刚想慢速重看一边,手机却自动跳到下一个视频:《德式剑术五大奥义》。 记得西萨尔说下一次课学的就是这个,那么看看也无妨吧。 这次出场的示范者不止西萨尔,还有另一个人作为他的陪练兼对手。那是个和西萨尔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面相有些阴沉,颧骨很高,身材瘦削,看上去十分面熟。罗曼回忆了俱乐部中的每一个教练,确定没这个人。直到视频打出标题和示范者的姓名,罗曼才想起来他到底像谁。 示范者:西萨尔·里帕 爱德华·布莱克森 极光俱乐部的老板也姓布莱克森,这位爱德华是他的亲戚吗?从年纪上看,有可能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那么他不在教练名单之列就说得通了。老板家的小公子帮自家俱乐部录个教学视频很奇怪么? 视频中西萨尔为攻击方,由他示范五种招数,而小布莱克森作为防御方,用来展示招数对敌的效果。年轻的西萨尔和小布莱克森先生持剑对立,字幕刚刚打出“第一奥义:愤击”,银发剑客便势如雷霆地击出一剑,快到以罗曼的动态视力都差点没看清。他倒回去重看了一遍,可这次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招数本身,而在施展招数的人身上。 西萨尔的剑势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外科医生在使用手术刀,没有任何赘余的动作。假如他生活在中世纪,一定是以凛冬般的气势刺穿对手的剑客。罗曼难以自抑地将自己代入防御方的视角——如果这么迎击,会被西萨尔击中肩膀;如果这么格挡,西萨尔的剑就会刺中我的胸口…… 一想到那柄寒光凛然的剑掠过自己致命的部位,罗曼就不禁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不、不行,看个剑术视频就性奋起来算怎么回事! 罗曼跳下床,冲进浴室,将头浸在冷水中。 大概是太久没发泄了,精力过剩,他才会胡思乱想些奇怪的东西! 他擦净脸上的水珠,三步并两步跳上阁楼。这个他一直以来排斥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的避难圣地。他取下一把重剑,模仿教学视频,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将所有奥义挨个练习一遍。沉浸在对剑术的思考里,他总算平静了下来。他让注意力集中各种招数上,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想法排出大脑。 直到家里的座钟开始报时,他才发现,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 第二天罗曼是顶着两枚黑眼圈来到极光俱乐部的。 “怎么了罗曼,没睡好吗?”精力充沛的西萨尔拄着长剑,昂然屹立在练习室中央。 想起昨晚那不堪的反应,罗曼双颊微红。“我……我昨晚练剑来着……” “这么用功,教练我好感动。不过罗曼,”西萨尔轻踢长剑,借力将它扛到肩上,“注意休息,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罗曼平时还是挺在意自身健康状况的,尤其是在他负伤之后。昨晚那是突发情况。他当然不能对西萨尔说“我看你的剑术教学视频看到勃#起,所以靠练剑来发泄精力”,这无疑是性骚扰!他搞不好会进警察局,在以剑术闻名天下前就先以犯罪扬名全球了!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感谢西萨尔的关心。 “闲话说完了?既然你昨晚那么发愤图强,那么就让我来检验一下成果吧。” 罗曼慌忙摆出屋顶式。“我昨晚看了一下教材附送的视频,五大奥义的部分……” 西萨尔神色微变。“你看了?” “嗯,你和那位爱德华·布莱克森演示的,不是吗?我觉得挺简单易懂,你为什么不许我看?” 西萨尔咬了咬嘴唇。“是吗,你看了……”他盯着双脚之间的地面,眉间不自觉地挤出条条纵纹,“可恶,早知道我就该先录新视频。算了,看就看了吧,但是你以后别随便在俱乐部里提爱德华·布莱克森这个名字。” 12.第 12 章 “为什么?他不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家人吗?” “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就因为他是,你才最好不要提。布莱克森先生会伤心的。” 难道这位爱德华·布莱克森已经过世了?无怪乎西萨尔不愿意他打听这个人。他生前一定是西萨尔的好友吧,否则也不会共同在视频中出镜。真可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算了,还是别问了。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多不好。 “对不起,我不该提的。”罗曼沉痛地说。 “怪我自己一直在拖延,没来得及录新视频。”西萨尔竖起长剑,“来吧,首先用愤击进攻!” 双方同摆出屋顶式,双手位于耳侧,剑锋高高指向屋顶。接着,西萨尔首先进攻,罗曼向右前方踏出一步,以“愤击”迎击。两剑交缠,罗曼只有电光石火的短暂时间来判断西萨尔接下来动作。 “愤击”,奥义之首,最简单也是最强力的攻击招式之一,乃是自上而下的斜向斩击,据说因为威力如同怒火燎原,故名“愤击”。 剑刃上传来强劲的力道,就连剑锋看来西萨尔打算以“刚”力克敌。罗曼回忆着昨天视频的讲解:双剑“刚”性#交缠时,就需以“柔”性应对。 他将长剑切换到西萨尔剑的另一侧,向左前方前进一步,避开西萨尔的“攻击线”,然后刺击教练的头部。 一击即中。 在兵击比赛中,一次击中即一回合的交锋结束。双方各自收剑后退。阿列克谢十回合都没能击中西萨尔一次,罗曼却在第一回练习中就做到了。但他并不引以为傲。西萨尔故意让着他,他才有机会击中。 “再来!曲斩!” 双方再度以屋顶式开场。罗曼右脚朝右前方斜踏,偏离西萨尔的攻击线,瞄准教练左侧身体横向挥剑,挡住西萨尔的剑锋。 “曲斩”,因双手在攻击时会互相交叉,故得此名。 罗曼的剑贴着西萨尔的剑锋滑下,以后刃斩向西萨尔手部。 西萨尔手腕一颤,垂下长剑。双方再度默契地退开。 “不错嘛!再让我看看你的旋斩!” 同样是屋顶式起手。罗曼将剑举过头顶,然后横向斩击,剑锋扫过面前,斩向西萨尔头部。西萨尔抬剑挡下这一击。 “旋斩”,水平挥剑斩击的招式,以后刃攻击对方肩膀以上的部位,并以公牛式结尾。 “学得有模有样,不过在出剑的时候,转换为‘拇指握槽’更好。”说着西萨尔将右手拇指抵住长剑的血槽,“这样对剑的控制力更好。” “让我再试一次!” 两剑交缠,西萨尔抽回剑,顺势对罗曼使出旋斩。罗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也用旋斩进行格挡。他的剑钻入西萨尔剑的下方。要不是用拇指抵住血槽,他或许根本挡不下这一击。 “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余光斩!” “余光斩”,从右侧接下对手剑刃后顺势攻击敌方右肩,因攻击时身体朝向侧边,以眼角余光看人,故得此名。 罗曼接下西萨尔的剑,扭着身体劈向西萨尔的肩膀。虽然双剑交缠时多多少少会使用杠杆原理,可罗曼觉得“余光斩”所用到的杠杆原理格外多,他几乎是把西萨尔的剑“撬开”的。 西萨尔低沉地笑起来:“真让我吃惊……再来!最后一个奥义——天边斩!” 罗曼高高举起长剑。 “天边斩”,由于是自上而下的正面斩击,用来对抗攻击我方下盘的对手,从对手的有效攻击距离外发动攻势。 如果让罗曼为剑招起名,他可能会将这一招命名“拜年剑法”,因为从上到下的斩击形似拜年。他非常不理解这个招式的实际用途。假如别人对他使用这招,他直接当胸一剑不就刺死对手了吗? 西萨尔配合地被他砍中。他觉察到了罗曼剑中的迟疑,问道:“为什么最后一击那么软弱无力?” “这个奥义真的能在实战中使用吗?胸前空门大开,难道不会引来对手的攻击?” “唔,托布勒的武术书里说这个招式一般用来应对使用‘愚者式’的敌人,或是攻击我方脚部的敌人。因为敌人攻击下盘,而我方迎头斩击,那么他们势必来不及接下我方的剑。虽然可以用刺击应对,但是没人能眼睁睁看着一柄剑当头劈下来还能攻击。” “在真正的决斗中或许如此吧,毕竟人有求生本能。可是兵击是安全的运动,既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也就不会恐惧,这个招式就很容易破解了吧?” 西萨尔耸耸肩:“确实如此。所以这个招式使用频率很低,我自己更是从来不用。不过也有相反的人,圈内有一个人就非常喜欢用天边斩。只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武术理念吧。” “换成我,我也不会用的……”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西萨尔扛起长剑,“咱们继续。五大奥义不仅可以用来攻击,也能用来防御、卸劲、甚至破解其他招式。现在换成我来攻击,你试着破解我的攻势!” *** “呃啊……累死我了……”西萨尔瘫在置物柜前,上衣只脱了一半,半边身体赤#裸着,半边则胡乱套着衣服。训练结束后,他找了个借口逃开罗曼,等罗曼洗浴更衣完毕,他才偷偷摸摸溜进浴室。他可不希望上次的惨剧再度发生了。 “我觉得俱乐部有必要在‘男更衣室’和‘女更衣室’之外再增加一个‘LGBTQ更衣室’。”他喃喃说,“我总不能每次都找借口开溜吧?罗曼迟早会生疑的。” “我看新增一个‘变态更衣室’比较合理。” 劳伦斯从浴室中出来,头上顶着湿漉漉的毛巾。他一#丝#不#挂地经过西萨尔跟前,西萨尔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让开。”劳伦斯将瘫坐着的银发青年拨到一边,“你挡住我的柜子了。” 西萨尔顺势滑倒,咸鱼似的躺在长凳上。“我好久没这么累过了,上次还是剑鱼的时候吧……” “不过一次练习而已。你的水平是不是下降了?”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口出嘲讽之语。 当看到西萨尔赤#裸的那半边肩膀上淡淡的淤青时,劳伦斯淡定的表情被微微的讶异所取代。 “你故意被他打中?这么惯着学员可不好。” “不是故意。我没想让着他,可他还是打中了。”西萨尔沉声道,“他实在太快了。不愧是专业运动员出身,跟那些业余爱好者截然不同。” “很少听你这么称赞别人。” 西萨尔坐起来,斜睨着他的同伴。 “劳伦斯,我觉得,说不定我培养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怪物。” *** 西萨尔鼓励罗曼多加练习,没有课的时候也可以来俱乐部训练。罗曼最近在练习“梅耶方块”。十六世纪的德剑大师约希姆·梅耶将人的前方分成四个象限,在各个象限中标上1234,只需按照1234-4321顺序发起劈砍,就能形成连绵不绝的攻势和守势,非常适合用来做基础锻炼。极光俱乐部训练室的一面墙上就贴着梅耶方块图,经常能看到学员对着它挥汗如雨。 今天西萨尔不在,罗曼便独霸了梅耶方块图。由于是练习空挥,他连防护服都没带,拿着西萨尔借他的剑就开始了。从一种架势转换到另一种架势的时候,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怎样在流畅转换姿势的同时进攻或防御就成了问题。罗曼经常在变化架势的时候被西萨尔寻隙攻击。如果练熟了梅耶方块,多多少少能抵挡他一些吧…… “罗曼!在练梅耶方块吗?” 不断有会员或教练从他身边路过,友好地向他打招呼。自打上次和阿列克斯交手以来,罗曼就成了极光俱乐部中的名人,不少人都知道他是退役的击剑选手,于是争先恐后地前来向他讨教,好像他是纡尊降贵、深入基层的大佬一样。 罗曼费尽口舌解释自己仅仅是个初学者,对兵击还知之尚浅,可其他人径自将他的推辞理解为“中国人特有的过分谦虚”。罗曼最后懒得解释了,只能装作一副聚精会神练习梅耶方块的样子,让其他人自觉避退。 可是就连他练习空挥,为什么都会被人围观啊?五六个人聚在他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练习,似乎觉得他拥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训练之道。罗曼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带面罩来,这样至少不会有人看到他脸上的汗水。 练习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粗鲁推开。 “哪个是罗曼?!”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 背后的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哟,这不是奥古斯特吗?你好久没来啦,还以为你被俱乐部除名了呢!”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们猫哭耗子!”名叫奥古斯特的人怒喝道,“谁是罗曼?给我老实站出来!” 罗曼很想保持沉默,装作自己不存在。可围观人群无情地出卖了他。好几只手“刷”地指向罗曼,让他连逃跑的工夫都没有。 “……我就是。”他放下剑,沮丧地转过身。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扛着长剑,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他的头发染成夸张的蓝色,耳朵上穿着四五个骷髅耳钉,活像重金属摇滚乐队的键盘手。黑色T恤上画着狰狞的恶灵骑士,牛仔裤破破烂烂,让罗曼分不清那到底是破旧还是时髦。 “你就是罗曼——西萨尔的新学员?” 少年用剑尖指着罗曼的鼻子。 “呃……”罗曼拖长声音,迟疑地说,“是的?” “哼。”少年唇角一挑,“就凭你也想继承‘恺撒’的衣钵?问过我‘奥古斯都’没有?” 13.第 13 章 “就凭你也想继承‘恺撒’的衣钵?问过我‘奥古斯都’没有?” 罗曼盯着少年,少年也盯着他。其他人勾肩搭背,兴致勃勃地观望他们,要是给他们每个人手里发两根荧光棒,活脱脱就是一群等待演唱会开场的应援团了。 “……你谁?”罗曼问。 少年笑了:“哈!西萨尔没跟你提过我吗?肯定是因为你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配知晓我的大名!” “不是,说真的,你谁啊?”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是奥古斯特。” “西萨尔的学生。” “自称‘奥古斯都’。” 接着不知谁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天边斩小王子”,所有人同时哄堂大笑。 这位死亡朋克风的罗马皇帝被围观群众逗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叫道:“不准这么叫我!罗曼,今天我要把你打到屁滚尿流,让你知道自己的地位!” 罗曼宽容地摆了摆手:“我认输,我才刚开始学而已,比不过你的。” “怕了吗?”奥古斯特嘚瑟起来,“就你这点鼠胆也配当西萨尔的学生?果然只有我才能继承恺撒的名号,不,总有一天我会连恺撒本人都击败!” ——怎么说呢,这个人……好烦呐! 罗曼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与世无争地练练梅耶方块,为什么总是有这种人跳出来打扰他呢?他身上莫非散发着什么吸引奇葩的异香? “就跟他比一场吧,罗曼!”围观人群起哄道。 “我没带护具。” “借一件呗!”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甚至在奥古斯特刚进门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去拿护具了。他们的叫声引来了器械区的人。观众越来越多,连工作人员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跑来凑热闹了。罗曼不比一场,这群人绝对不会消停。 “知道了,那我就借用一下。”罗曼的头突突地疼起来。 他换上借来的护具,回到练习室的时候,观众们已经自觉围成一个圈,将场地空了出来。瞧他们配合默契的娴熟模样,这样落井下石大概不是第一次了。 奥古斯特跃跃欲试,拎着长剑小幅度蹦跳以热身。他个子矮,同样长度的剑在他手里就显得格外庞大,罗曼很担心他戳中自己的脚趾头。 “来吧!”死亡朋克小皇帝潇洒地抖了抖长剑,“看在你是初学者的份上我且让一让你。按照剑鱼规则来,分数相同算你赢,有意见吗?” “有!”罗曼说,“什么是剑鱼规则?” “哈!西萨尔没教过你吗?”奥古斯特傲慢地笑起来,“肯定是他觉得反正你也没机会上剑鱼赛场,所以不想多费口舌吧!” “可是你也没上过剑鱼赛场啊。”一个围观者无情地指出奥古斯特的漏洞。 奥古斯特像个炸开的茶壶一样跳起来。“我、我没上过是因为我还没成年!明年我就能上了!” 人们被他的炸毛逗乐了。琳赛也在围观人群里,她强忍着笑意对罗曼说:“你别在意他。剑鱼规则就是瑞典剑鱼锦标赛的规则。一个回合限时三分钟,只要其中一方得分达到10分,或者时间耗尽,则回合结束。很容易懂吧?” “等等,得分怎么计算?” “击中头部和躯干得3分,击中其他部位得2分。单手命中不论击中何处都只得2分。一次交锋结束后,记分员会将双方的得分相减,只记下最终的得分。同时命中也计分,但同时命中超过两次则各减1分。” 罗曼还几乎不会单手刺击,那么就忽略这部分好了。只是同时命中均不得分这条规则让他有些困惑,在重剑比赛中,如果双方在四分之一秒内相互击中,那么双方都算击中。兵击比赛中同时击中不得分,是为了惩罚自杀式战法吗? 琳赛用手机定了个三分钟倒计时。罗曼戴上面罩,举起长剑。待琳赛一声令下,他便摆出和奥古斯特一样的屋顶式。和西萨尔对练时,以这个架势起手最为常见,他已经形成了习惯。 奥古斯特朝右前方迈开一步,吼道: “看招!天·边·斩!” ——他为什么要像动漫主角一样一边进攻一边喊出自己招式的名字啊?!罗曼以为这种人只存在于动画里,没想到现实中能见到活的!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他以后再也不说动画虚假了! 长剑当头劈下。同时,少年胸前空门大开。 罗曼向前一送,剑尖刺中奥古斯特胸口。 而奥古斯特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他手腕一转,仍旧往罗曼头上劈去。交锋结束,双方退到场地边缘。 琳赛举起双手:“罗曼3分,奥古斯特3分。” “诶?!”罗曼吓得不轻,“明明是我先击中他的,为什么他也能得分?” “哈哈哈,西萨尔什么也没教你嘛!”奥古斯特得意洋洋地笑出声,“剑鱼规则中支持反击,在一方击中后一拍内另一方反击,也可以得分。” “为、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规则?” 如果兵击是模仿中世纪武装决斗,那么一方中剑后就理应死亡了才是。死人怎么可能得分?又不是丧尸! 琳赛说:“现实中刺中敌人,敌人也不一定立即死亡,说不定还能反戈一击,所以比赛规则中才会支持反击。不过先击中头部的话,反击就无效了。” 这奇异的规则让罗曼登时混乱了。同时击中不算分,反击却算分?兵击的世界好复杂,他未经思量就一脚踏进来,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但是人家的规则是这么制定的,那么他也只好遵守。 先击中头部则反击无效?看来在制定规则的人眼里,击中头部就相当于即死,而且鼓励选手攻击得分高的部位。 既然明白了规则,罗曼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只要击中奥古斯特的头部,或是在击中其他部位后避让或格挡反击就足够了吧?罗曼深呼吸一次,重整旗鼓。 奥古斯特再度以屋顶式起手。 “看我的!天·边·斩!” ——又来?!难道他以为同样的招数能成功两次? 罗曼挡下奥古斯特的剑。 蓝发少年的面罩下传来一声轻笑。 他保持两剑相粘的状态,卷动剑身,刺向罗曼胸口。罗曼立刻后退,可剑锋还是划过了他的上臂。 “奥古斯特击中。奥古斯特5分,罗曼2分。” 罗曼不可思议地瞪着死亡朋克小皇帝。这个被他视作无用招数的“拜年剑法天边斩”,居然能连续击败他两次?难怪那些围观者称奥古斯特为“天边斩小王子”,他将这一招使得炉火纯青,当得起这个名号! “再来!”罗曼咬紧牙关。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奥古斯特纵剑而下,“天·边·斩!” 剑刃犹如从天而降,气势如虹! 电光石火间,罗曼便想好了对策。 进攻他的破绽,会遭到反击;挡下攻击,又会被他找到破绽。那么只需用没有破绽的方式接下他的剑即可! 罗曼迅速从屋顶式变为皇冠式。长剑直直竖在身前,如同骑士行礼。 他接下了奥古斯特的剑。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用护手接下来的。护手卡住了蓝发少年的剑锋,让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接下来只需要将他的剑别到侧边,然后…… 然后该怎么样? 在罗曼发愣的一瞬,奥古斯特卷动剑锋,绕到剑的另外一侧,切向罗曼的手腕。 “奥古斯特击中!奥古斯特7分,罗曼2分。” 罗曼剧烈喘息着。 护具下的身体几乎湿透了。 膝盖针扎似的刺痛起来。 连续三次被同样的招式击败,哪怕在击剑的世界级赛场上,他也没输得这么惨过。 何等的强敌!罗曼简直兴奋得站不稳了! “好啦!到此为止!” 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他们之间。 明亮得晃眼的银发像一泓流动的水银,从密不透风的围观人群中徐徐流泻而出。 西萨尔抱着一袋面包,推开挡路的人,走进赛场。 “我只不过出门买了几个面包,你怎么就回来了?”他讶异地看着奥古斯特。 “我也是俱乐部的会员,怎么不能来?” “奇怪,我明明记得你去搞乐队了?难道我走进面包店的时候不小心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搞乐队和练剑矛盾吗?!”奥古斯特炸毛。 “你不好好搞你的乐队,跑这儿干嘛呢?又来欺负新人?” “剑客的事,怎么能算欺负?是你新收的这个学生太没用了!” 西萨尔摸了摸下唇:“他才学几天剑?你呢?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还是只会一招天边斩,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不一样!我的天边斩是厉害的天边斩!” “呵,还敢说呢,被罗曼的皇冠式防得死死的。要不是他不会擒拿技术,你就等着跪地求饶吧。” 奥古斯特不服:“我也可以用擒拿技术反击!我都研究出来了!” “真的?那你和罗曼从刚才那一招再演练一次。” 西萨尔转向罗曼:“来,你试试别开他的剑之后空手夺剑,或者通过碰撞、摔跤、扭打来制服他。” 罗曼点点头。他感到汗水流进了嘴里,尝到了咸苦的味道。他后退一步,举起剑。膝盖再度疼痛了一下。 西萨尔想也不想就扔下面包,一个箭步冲向他,眼疾手快托住他腋下。 “罗曼!没事吧?!” 一枚甜甜圈骨碌碌地滚到他脚下,停住了。 14.第 14 章 罗曼坐在更衣室里,脱掉了护具,挽起裤腿。西萨尔担忧地跪在他脚边,手掌覆在他膝盖上,轻柔地按摩着。他直接把罗曼从练习室里架了出来。要不是罗曼坚持自己能走路,他可能会直接把他抱过来。 “我送你去医院吧?” 罗曼摇摇头:“没事,就是一点刺痛而已,经常这样的,不是旧伤发作。不管怎么说都做过手术,不可能恢复得好像没受过伤一样。” “我不是说过你觉得不舒服就立刻停下来吗?” “呃,又不是什么大事。”罗曼汗涔涔的脸上露出安抚性的笑容。 西萨尔脸色一沉,霍然起身。他如一座高塔屹立在罗曼跟前,遮蔽了灯光。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罗曼,仿佛愠怒的神祇正藐看人间。 无穷无尽的阴影落在罗曼身上,他不禁畏缩地向后靠了靠,试图挤进置物柜里。 西萨尔重重一拳捶在罗曼头顶的柜门上。砰然巨响让罗曼缩起肩膀。 “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就这么有意思?”他攥紧拳头,恶狠狠地问。 罗曼几乎能听见他浑身肌肉绷紧到极致的声响,仿佛有一根弦扯紧了,发出快要崩裂的绝望鸣音。 “你知道这样会给你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吗?!”紧接着又是一拳。柜门瘪了下去。 罗曼瑟瑟发抖:“对、对不起……” “不要向我道歉!”西萨尔声嘶力竭,“向你自己道歉,因为你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妈的,罗曼,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硬抗,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你明白吗?你根本不需要逞强,这里没人会逼迫你的,你也不用给自己压力!” 罗曼点头如捣蒜。如果不这么做,西萨尔好像就会手撕了他。 认识西萨尔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飚脏话。 “西萨尔,你别生气,我……我以后会注意身体的。” 西萨尔收回拳头。银色的发梢拂在罗曼脸上,让他觉得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天你不要来了,后天也不要来,在家里休息两天。” “好……” 西萨尔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阴着脸走出更衣室。 他离开后,一个蓝光四射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罗曼?” 奥古斯特不安地搓着双手,拘束地向他走来。“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你干嘛不早说,早知道我就跟你打了。” “没事。只是一丁点儿不舒服而已。”罗曼笑道,“西萨尔太小题大做了。没想到他是这么爱操心的人。” “我、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奥古斯特一个哆嗦,赶紧在罗曼身边坐下,否则他就会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也没见过……”罗曼心有余悸,“他一直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他从来不会生气。” 奥古斯特叫道:“虽然、虽然我也觉得西萨尔反应过度了,但是这次我要站在他那一边!万一你在比赛时倒下了,别人会骂我欺负人的!你有伤在身干嘛还这么拼?” 是啊,为什么这么拼? 为什么西萨尔明明说过不舒服就停下来,为什么违背教练的意思? 罗曼低下头,笑容逐渐淡去。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世锦赛时满场的叹息再度在耳畔响起。 “我以前是击剑运动员。”他轻声说,“最后一次比赛,我因为负伤而弃权,将胜利拱手让给别人。之后我就退役了,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一雪前耻。我一直觉得……非常遗憾。” 奥古斯特托腮说:“那又不是你的错,受伤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切都实属无奈,可我就是……我为击剑付出了整整十年,最后退出竟然是因为受伤。感觉就像为一场重要的考试准备了好久好久,却在临考前因为感冒缺考而不及格一样。虽然明知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但是依旧很不甘心啊。” “所以你才会来学兵击?”奥古斯特问,“兵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是没击剑那么高啦,所以你才想在兵击比赛里消除遗憾吗?” “我……”罗曼沉吟,“不是因为那种原因才来学兵击的。我很喜欢剑,从小就喜欢,但不仅是这样。我更喜欢拿着剑的人。我想变成像西萨尔那样了不起的剑客。更重要的是,兵击让我开心。看到别人比武的时候,我觉得好开心。学习兵击知识的时候,我也好开心。遇到强大的对手,哪怕输得一塌糊涂,我也好开心。可是一到比赛,我就会想起从前那份遗憾。我喜欢兵击,所以想不留遗憾地度过我的兵击生涯。” 奥古斯特歪头看着他:“我很理解你。受伤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家常便饭,谁不曾忍着伤痛上过赛场?争取更好的成绩是每个人的心愿,但是罗曼,那些都过去了,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人生有时候就是开心与遗憾并存的,你得学会接受这一点才行。” “……这种话真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说的。”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也不懂,我只是年轻,又不是傻。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叫我‘天边斩小王子’?是对我的尊敬吗?不是的。因为我只会一招天边斩,怎么也学不会用别的招式开场。没关系,我只要好好研究天边斩就好了。我使出这一招后敌人怎么防守,我怎么破解他们的防守,他们又怎么反制我的破解,然后我再怎么反击他们的反制……我研究了好久,研究出了很多种变化,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研究天边斩比我更多。我也因此在圈子里出了名。甚至很多世界一流的高手都会来向我请教天边斩的学问。只会天边斩的我或许永远也无法跻身顶尖剑客的行列,但是我为自己骄傲——我做不到一些人能做到的事,但是我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奥古斯特捏了捏罗曼的肩膀:“光遗憾可不够,你也要学会为自己骄傲才行。” 罗曼心脏一颤。 我做不到一些人能做到的事,但是我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他居然要被年轻自己八岁的小朋友安慰,真是丢脸。 比起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他是不是需要暂且缓一缓,停下脚步,想一想自己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为了什么才拿起剑的?在放下剑的时候,他又失去了什么? “奥古斯特,谢谢,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不必多礼。我乃伟大的‘奥古斯都’,激励一下小兵根本是举手之劳而已!”蓝毛小皇帝一被表扬,尾巴就翘上了天。 在与更衣室一墙之隔的地方,西萨尔倚着墙壁,双手环抱在胸前。听见更衣室里传来罗曼和奥古斯特的谈笑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抹安心的弧度浮现在嘴唇末端。 罗曼遵照西萨尔的指示,这两天都待在家里休息。因为闲着无聊,他便继续研究教材和教学视频。他很想和西萨尔说说话,看看他那爱操心的教练消气了没有,可他不敢直接给西萨尔打电话或是发消息,只敢偷偷视奸他的Instagram。 结果一看不得了!西萨尔叫他在家好好休息,自己居然跑去花天酒地,昨天一连发了好几张美食和鸡尾酒的照片。眼尖的罗曼在照片一角窥见了某知名化妆品的袋子。西萨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偷偷买口红的人,也就是说他陪着女伴一起去逛街了! 这家伙不是自称单身吗?! 罗曼翻了翻其他朋友的Instagram,在艾丽莎的相册里发现了几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等等,艾丽莎和西萨尔一起去逛街?!她不是说他们没戏吗?难不成短短几天工夫,这出恋爱悲剧的剧情就来了惊天大逆转? “艾丽莎,你怎么回事?”罗曼直接打给她。 “罗曼,现在是上班时间,私事就不能等下班再说吗?” “你背着我偷偷跟西萨尔约会?” “哇,你的语气好像捉奸的丈夫哦!就是不知道是捉我的奸还是捉西萨尔的奸。” “出尔反尔!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没法当男朋友,但是普通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嘛。说真的,跟他逛街比跟你有意思多了,他对服装搭配好有品位,你的审美连街边乞丐都不如……” 罗曼摔了手机。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艾丽莎背叛了他?西萨尔背叛了他?好像都不对!他现在心情到底是类似于“可恶,你居然跟那个女生一起玩”,还是类似于“你怎么可以背着我脚踏两只船”?两边似乎都不太对啊! 他的挚友和他的教练成了朋友,他应该为朋友圈的扩大高兴才是,为什么他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因为他被朋友们排除在外了?好像不是。 因为他不希望西萨尔被艾丽莎独占?她也没有独占。 那么就是他希望独占西萨尔?哈哈,开什么玩笑…… 到了第三天,他直接气势汹汹直奔极光俱乐部。他连护具都没穿就径直冲向练习室。没到上课时间,西萨尔正对着镜子空挥练习。看到镜中破门而入的罗曼,他展颜一笑:“你今天来得真早!” “西萨尔,我问你……” “罗曼,我想先向你道歉。”银发教练转过身,“上次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所以口不择言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妥协的语气让罗曼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没关系,我没、没放在心上……”他期期艾艾。 “那就好。你呢?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罗曼挠了挠头。他酝酿好的怒气被西萨尔这么一打断,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西萨尔好奇地望着他,等待他发表高论。罗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和艾丽莎,你们俩……?” “哦,我们出去逛街了。虽然当不成恋人,但她是位非常贴心的朋友。很感谢你介绍我们认识。罗曼,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 “因为我们出去玩没叫上你?” “我不是……” “真拿你没办法呀,罗曼,在这方面你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西萨尔摇头,“那我也陪你逛一次街好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明天,”西萨尔忽然逼近,那张英俊的脸倏忽间近在咫尺,“能把你借给我用一天吗?” 15.第 15 章 “罗曼,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觉得是时候说出这句话了。”西萨尔的双眸温柔如水。 “等一下,西萨尔,不要……” “你或许无法接受。即使你拒绝我也无妨。不论你同意还是拒绝,都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交往。可我还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求求你,不要在车里……” “我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喜好,恰恰相反,我非常为此感到骄傲。” “西萨尔,快点离开……”罗曼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 “罗曼,我想说,”西萨尔的嘴唇凑近罗曼耳畔,轻轻吐出火热的气息,“你是时候买一把自己的剑了。我想推荐定制店铺,你觉得如何?我的剑就是在那家定做的,我很为它自豪。当然,你想买其他品牌的话,我也不介意。” “西萨尔,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下车说吗?偏偏要在车里废话!快离开,这里是禁停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罗曼趴在车窗上,紧张地监视四周有无条子的动向。 如果艾丽莎听见他们这段惹人想入非非的对话,可能会抄起狼牙棒把他们俩揍成生活不能自理。 西萨尔邀罗曼出门一游,约好在罗曼家楼下等他。 罗曼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和教练还能发展出什么亲密的私人关系。他对所有的教练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教练也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遇上西萨尔这种想往“亦师亦友”方面发展的人,他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听到西萨尔主动邀请他逛街,他心里欢呼雀跃了半天,对艾丽莎和西萨尔偷偷出去玩那事也释怀了。罗曼寻思,他其实他还是想和西萨尔深入交往的吧?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难得把自己认真拾掇了一下,换上了他自认为最帅气的那件衣服,还是去纽约比赛时买的。他只求给西萨尔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他有点儿理解艾丽莎她们为什么要准备“第一次约会裙”了。女人真是敏锐而可敬的种族!) 西萨尔开车来接他。罗曼推开公寓单元门,看到倚在车门上的那位大哥时,还以为自己这栋公寓里住了什么明星。那个一身灰黑色西装的墨镜帅哥是谁?所有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回头端详他,甚至有人为了多看几眼,故意绕到他面前,装作无辜的路人。就连罗曼的那位抱猫老太邻居在进门时都因为光顾着看他而差点夹到自家小猫的尾巴。世界上还真有“上至八十下至八岁无不征服”的男人啊! “嗨,罗曼!”墨镜帅哥抬起墨镜,露出那双罗曼所熟悉的蓝眼睛,“上车!” 罗曼心情复杂地钻进车里。和帅气逼人到仿佛能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西萨尔相比,他的着装随便得就像街边乞丐。艾丽莎说西萨尔的时尚品味比他好,果然不是吹逼。 “我们去哪儿?”他问。 “到了再说。”西萨尔故作神秘。 他将车开到泰晤士河边的一条小街中。街边林立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古建筑,或者仿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新建筑。大部分拜访街道的都是游客。也许正因如此,窄街边竖着“禁止停车”的标牌。可西萨尔无视了显眼的标牌,直接将车停在一家店门口。 “罗曼,你也该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了。国际兵击比赛一般对武器有所要求,很多体育用品公司也售卖标准制式的长剑,但我比较偏爱定做。我的剑就是在这家做的。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定一把。不愿意就算了。这可不是强制推销!” “呃,我知道,可是你能不能到别处停车?那么大的标牌你是没看见吗?喂,警察要来了!” 西萨尔咋舌:“怪了,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还没这标牌呢,路政部门就喜欢没事找事。那你先下去吧,我得找个停车的地方。” 罗曼推开车门。骑着摩托的交警的身影出现在街口,西萨尔猛踩油门,一溜烟跑了。交警摩托从他面前风驰电掣地经过,罗曼扯紧自己的外套。 在街边傻站着也不是办法,他于是先行进入店铺。 这家叫作“鲸鱼骨”的店看起来可不像定做长剑的铁匠铺,而是一家彻头彻尾的古董店。货架上摆满了发条时钟、人偶娃娃、洁白的骨瓷、漆黑的茶具、装饰华丽的八音盒、黄铜望远镜和六分仪、甚至写有明星签名的棒球。唯一和兵击扯得上关系的就是店铺一角的盔甲。它穿戴在模特假人身上,乍一看还以为有人站在那儿。罗曼吓了一跳。 店里没人,老板不知跑哪儿摸鱼去了,也不曾出来招呼客人。罗曼于是壮着胆子走近那副盔甲。 它和西萨尔在BOTN上穿戴的盔甲十分相似,散发着古老而又庄严的气息。银灰色的胸甲打磨得光亮如镜,反射出观察者的面影。胸甲和腹甲之间以环扣相连,颇似电影中的锁子甲。肩甲极为厚重,而且左右不对称。左侧肩甲包裹了整个肩部和半个前胸,右侧肩甲则在腋下到前胸的部位空出一部分,并以皮带连接胸甲和右肩甲。头盔看上去构造复杂,连后颈部位都包裹在内,大概是为了防止敌人背后偷袭吧。 罗曼用一根手指轻轻顶起面甲,想看看头盔下的模特人偶是什么样。 “您喜欢的话可以试穿。”背后冷不丁响起人声。 罗曼吓得猛然缩回手,骑士的面甲“砰”地回落,发出巨响。 “我……我只是好奇随便摸摸……不会要我赔钱吧?”他扭过头问。 身后站着一名高大健壮的男子,看年纪约莫三十五六,留着整齐的络腮胡,眉角有一道伤疤,不知是怎么留下的。此人的气质令罗曼联想起西部片里双枪走天下的侠客牛仔,如果给他发一顶牛仔帽,再发一匹马,他就能直接变身荒野大镖客了。 “更衣室在那边。”壮汉撇了撇下巴,“盔甲的构造比较复杂,需要我帮您穿戴吗?” 如果回答“需要”,他是不是就会被这个壮汉拖进那边密不透风的狭小更衣室里,被剥去浑身衣衫,强迫性地换上这身又硬又重的家伙? 罗曼望向橱窗外,希望那位交警没走远。可惜他连摩托车的尾气都没瞧见。 “呃,不用了,我就随便看看……”他讪笑。 壮汉用手指掸去肩甲上的灰尘。“这是正宗的米兰式盔甲,左右不对称是它最大的特点。因为左半边用来防御,右半边用来攻击,所以右边肩甲和臂甲活动性更高。这里的环扣都是银焊焊死的,和锁子甲一样,连弓箭近距离射击都能抵挡。” 壮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现在购买的话,还可以在胸甲上免费加刻您喜欢的纹章。” “都说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穿着它可以直接上BOTN赛场。它完全符合史实,绝不会被罚下场。”壮汉劝诱式地挑了挑眉毛,好像罗曼不买就等于错过了天大的便宜。 壮汉的推销口吻委实让罗曼吃不消,“我没想上BOTN来着,我是来定做长剑的……” “哦,长剑!”壮汉见来了生意,语气更热切了一些,“您是要用来收藏,还是用来竞技?” “有什么区别?” “重量上没什么区别,竞技用的会做一些安全化改良,比如磨钝和圆头。收藏用的更加美观,剑柄装饰可以任选您喜欢的,而且如果您有意,还可以帮您开刃。” “那就不必了,我只要竞技用的就好……” 壮汉从柜台上拿起一本厚重的图册,翻到其中一页,冲罗曼使劲儿使眼色:“请看,这些都是本店的实拍图片,您中意哪一款呢?” 图册中印满了各式各样的剑,从复杂华丽的仪式剑到简朴素雅的单手剑,每一样都精美得仿佛艺术品。罗曼顿觉天旋地转,切身体会到了艾丽莎来到化妆品专柜前就走不动路的心情。哪有男人能抵御这么多剑的魅力! “对不起,刚才那句话我收回……”他咽了口口水,“收藏用的我也想要。” 壮汉做出邀请的手势:“那么请您到这边来,我来为您测量一下……身体数据。”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罗曼清楚看见他舔了一下嘴唇。 “为什么要测量身体数据!你、你别过来!”罗曼向后跳去。 “不测量怎么为您量身定做呢?吼吼吼吼,别逃啊客官!”壮汉狞笑。 ——变态啊! 罗曼吱哇乱叫着往外逃窜而去,结果一头撞进了西萨尔的胸膛里。西萨尔一脸正义凛然,顺势搂住罗曼,怒斥壮汉:“汉弗莱,你想对我的罗曼做什么!” 名叫汉弗莱的壮汉停止追逐罗曼。“我想量一量他的身高和臂长而已。我还要问他跑什么呢。” 罗曼惊魂未定:“我还以为……他要……把我……” 他喘了会儿气,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抱着西萨尔,西萨尔也拥着他。他急忙推开银发教练,脸上火烧似的红成一片。 汉弗莱望着他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小子就是你新收的‘那个’学员?” “正是。”西萨尔满脸自豪。 “那你来好了,我就不插手了,免得你用眼神把我烧穿。”汉弗莱呵呵笑着。 “到底要干什么?”罗曼哭丧着脸,被西萨尔拉到柜台后方属于老板的私人房间中。 西萨尔反手关上门,转身面对罗曼,笑意盈然:“还等什么呢亲爱的,脱衣服吧。” 16.第 16 章 “脱、脱衣服?!为什么要脱衣服?我们不是来买剑的吗?”罗曼倒退一步,紧紧捂住胸口,仿佛柔弱少女面对穷凶极恶的变态。 西萨尔笑意更盛,拉开一卷皮尺,用力扯了几下,测试它的韧性,好像它是一条柔软的皮鞭。 “这都是为了给你量身定做一把最适合的剑。长剑并不是越长越好,对于不同身高、体重、臂长的人,适合的剑也不一样。身材高大的人可以用更长一点儿的剑,但是对于身材矮小的人,太长的剑反而会打乱平衡。所以才需要测量准确的身体数据。” “原、原来如此,你早说嘛……” 根据人的体格定制装备,这样简单的道理罗曼也能明白。可是这两个人二话不说先扒他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性骚扰。 罗曼拉开卫衣的拉链,张开双臂。“来吧。” “继续脱。”西萨尔说。 “……有必要吗?” “都说了是‘准确的’数据,你穿着衣服怎么准确?要我目测吗?” 罗曼为难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T恤。这衣服还没宽松到干扰测量结果的地步吧?就那么贴着衣服量一量不行吗?但西萨尔是专业人士,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做无意义的事,否则何必专门跑这么一趟?去买现成的剑不就好了。 他慢吞吞地脱掉T恤,用一#丝#不#挂的上半身迎接西萨尔。后者突然捂住嘴,发出阵阵怪声,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咽回肚子里。 “肌肉不错。” “谢谢,我坚持健身。”被他这么一夸,罗曼不禁有点儿雀跃。 西萨尔一边玩味地打量他,一边绕到他背后,缓缓将冰冷的皮尺贴上他的手臂。他量得很慢,量完后将数据记在一张小纸条上。罗曼以为结束了,刚要放下手臂,西萨尔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皮尺缠上他的胸口。 “连胸围也要量?” “那当然,万一以后你要定做兵击防护服呢?” “那个东西也要定做?” “视情况而定吧。”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罗曼希望能买现成的。因为十秒钟后西萨尔就开始测量他的腰围了。他的教练一边摆弄皮尺,一边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你能快点儿吗?” “真抱歉我没进化出激光扫描功能,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西萨尔不高兴地叫道。 “不是,我……我有点儿冷。”罗曼看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无奈地说。也许他起鸡皮疙瘩不是冷,而是被西萨尔吓到了。 “那我待会儿要你脱裤子,你岂不是要冷到喊妈妈?” “什么?连裤子也要?!” “开个玩笑。” 西萨尔量了罗曼从脚底到盆骨的高度,将最后一组数据记下来,卷好皮尺。“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全量完了?”罗曼毫不犹豫地抓起T恤。 “是啊,得到了万分贵重的数据。”西萨尔一脸坏笑地将纸条撕成两半,一半揣进自己口袋,另外一半拿在手里。 他推开小屋的门,喊道:“汉弗莱!我量好了!” 肌肉虬结的店老板正拿着一块绒布擦拭那套盔甲。西萨尔将手中的半张纸条递给他。汉弗莱扬了扬眉毛:“另外一半呢?” “写错了,我就给撕了。” 汉弗莱怀疑地看着他。 西萨尔嚷嚷:“把你的图册拿过来!让罗曼选他喜欢的款式!” “在柜台上。你不会自己看吗?” “就你这种招呼客人的态度,难怪这店铺门可罗雀。” “我可没把你当客人。” 趁他俩唇枪舌剑的时候,罗曼走向柜台,翻开上面那本皮质封面的厚重图册。它展示了各种形制的长剑、迅剑和盔甲,光是长剑部分就有三十多页厚。每一把剑都是如此精美,要让他从中挑一个最喜欢的,可是件伤脑筋的事。如果可以选择,他每一种都想要,可惜他财力有限。这么一想,拥有一屋子收藏品的西萨尔还挺有钱的啊? “竞技用长剑在这里。可选择的余地比较小。”汉弗莱结束了和西萨尔的争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罗曼背后,将图册翻到中间展示竞技用品的那一页。这家伙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却像猫一样安静。 “那么收藏用的呢?” “前面都是。护手、剑柄和配重球都能定做,你可以随便选。” “说实话,每种我都很喜欢……” “年轻人别这么贪心,选择武器就如同选择新娘,世界上的女人千千万万,但是能跟你牵着手走进教堂的就那么一个。所以你必须慎重考虑,失败的婚姻对双方都是一种悲剧。” 好比喻!罗曼不禁感动起来。 汉弗莱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足够有钱,全买下来也无妨。” ——还我的感动来啊! 西萨尔扑到柜台前,快速将图册翻到另一页:“我推荐这把!装饰精美平衡性佳,护手的设计超级拉风,配重球是罕见的七面体形状。而且我有一把一样的,如果你选这个,那么我们就能……就能……” 罗曼思考道:“可是用一样的剑多没意思。”他心想,西萨尔怎么像小学女生似的,挑个发圈都要挑好朋友的同款,以显得他们关系亲密。罗曼更希望拥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剑。既然你不希望和别人撞衫,那么撞剑也是同样吧? 西萨尔满脸的一言难尽。 罗曼装作没看见他幽怨的眼神,翻开另一页:“我喜欢这个护手的设计,剑柄和配重球我希望用这种。”他翻到另外一页,“剑身上可以刻铭文吗?” “你要刻什么?”汉弗莱问。 罗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故意用嘶哑的腔调道:“请刻——至尊魔戒统领众戒,尽归罗网;至尊魔戒禁锢众戒,昏暗无光。” “太长了,不行。”汉弗莱冷冷说。 “那就只刻第一句?” “你就不能刻点正常的文字吗?” 他和汉弗莱争辩了半天,最终汉弗莱勉强同意只刻第一句。他们敲定了剩下的细节,签了定做合同。看到价格的时候,罗曼默默在心底咋舌,竞技用的那把剑倒是不贵,价格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是收藏用的那把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但是一想到他能拿到一把手工制作的刻有精灵文字的长剑,罗曼心底的中二之魂就熊熊燃烧起来,哪怕明天他就得流落街头喝西北风,他也要带着他的剑! “等剑做好我会通知你的。一般一两周你就能拿到那把竞技用的剑了。另外一把得多等一段时间,考虑到……你要刻特别的铭文。”汉弗莱看着罗曼发给他的魔戒铭文图片,表情十分复杂。 罗曼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我希望有一把完全符合自己期望的剑。” “可以理解。你的要求也不算奇特,我以前还遇到过要把人的肖像刻在盾牌上的家伙呢。” “他一定很恨那个人!” 要知道,盾牌可是用来防御敌方攻击的,只有彼此间存在深仇大恨的人,才会让仇人的脸被别人砍来砍去吧! “怎么会,他是把那肖像当护身符用的,他好像觉得有了那个肖像的庇佑,自己就能刀枪不入。” “那肖像是耶稣基督?” 汉弗莱喷笑出声,意味深长地望向西萨尔。 银发教练别过脸:“你们商量完了吗?我要带罗曼去下一个地方了。” “哦,已经搞定了。话说回来,下次BOTN你参加吗?组委会的人跟我说他们很希望你参加,每次你一出场,那些女粉就跟疯了似的。” “免了,上次我的车坏了,只能坐地铁到集合地点,一路上被无数人围观,跟公开处刑差不多。在赛场上还差点被打成脑震荡。这种‘宝贵’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我大概要英年早逝。” “真可惜,那么你有兴趣当裁判吗?” “没有!” 西萨尔从前胸口袋里抽出墨镜,潇洒地戴上,对罗曼扬了扬下巴。“罗曼,走了!” “喔……”罗曼对汉弗莱欠了欠身,权当告别,快步追上西萨尔。 西萨尔把车停在两个街区之外,他们不得不步行好一阵才能找到座驾。 “你为什么不再参加BOTN了?我觉得那还挺有意思的。”罗曼跟在教练身后,好奇地问。 西萨尔大步流星。“我本来就对BOTN不怎么感兴趣,这次是有个队员生病了叫我临时顶替的。”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BOTN。” “每个人的兴趣点都不一样。” “这么说汉弗莱是更喜欢BOTN的那一类人?” “何止喜欢,他是这方面的大师。他是英国队的装备顾问,负责在赛前提供装备指导建议。BOTN上的盔甲和武器必须符合史实,禁止自创或者穿越时代,否则取消参赛资格。” “难怪他店里还卖盔甲……” 西萨尔回过头:“你喜欢BOTN吗?你要是喜欢,现在可以找汉弗莱报名。” “我看看就够了,让我穿着一身铁皮互殴,我可敬谢不敏。”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找到了车。西萨尔拉开车门钻进车内。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罗曼爬进副驾驶座。他们已经定做了武器,接下来是防具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西萨尔故作神秘。 下一个行程地点并不远,十分钟后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一座博物馆。馆外竖着一面醒目的广告牌: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刀剑盔甲展览会。 罗曼一看到那广告牌就觉得自己快高潮了。 “还、还有这种展览?!”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其实这类展会还挺多的,你以前从没看过吗?”西萨尔语带同情。 “训练和比赛太忙了,没空关注这些。”罗曼惋惜道。 “这么说,”西萨尔解开安全带,凑到罗曼耳畔,“我得到了你的第一次?” 17.第 17 章 “这么说,”西萨尔解开安全带,凑到罗曼耳畔,“我得到了你的第一次?”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你这就叫性骚扰了。” “那你报警呀?”西萨尔倚在他的座位上,笑淫淫地注视着他。 罗曼拿出手机。 “喂!我开玩笑的!”西萨尔连忙缩回驾驶座,一脸正直,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口出惊人之语。 罗曼吭哧吭哧笑出声。 “过来吧。”他勾住西萨尔的脖子,高举手机自拍了一张。西萨尔来不及调整表情,在照片中留下一张惊愕的脸孔。 “刚才那个删了重拍!” 罗曼跳下车:“才不!”像西萨尔这么重视外在形象的人肯定不容许自己的黑历史留存在别人手机里。但是,得了吧,不互相持有黑历史照片算什么朋友呢? 西萨尔追上去,作势夺他的手机。两人就这么在博物馆门前堂而皇之地追逐打闹了起来。幸亏他们没在馆内干这事儿,否则就轮到保安大叔教这两位“剑客”做人的基本礼貌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他们“嬉戏”的画面被摄入了镜头中。摄影师放下手机,露出一头蓝得发亮的头发。 奥古斯特藏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喂!西萨尔!罗曼!” 两个人同时僵住。 “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依旧一身重金属朋克打扮的小皇帝翻了个白眼:“笑话,这里是公共场所,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不能来?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们喜欢刀剑盔甲吗?” “也对,你好歹也是兵击爱好者,对这种展会感兴趣无可厚非……”罗曼正了正衣襟,假装他刚才并没有像八岁小孩似的跟西萨尔嬉闹,“你要跟我们一起看展览吗?” 奥古斯特双手插进口袋,吊儿郎当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在约会?” “不、不是!”罗曼急忙否认,“西萨尔带我去买剑,然后我们顺便逛个展而已!” “喔!那就好!我本来想说要是你们在约会,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既然你们不是那种关系,那么我们就一起逛吧!” 奥古斯特熟门熟路地从向导台上抽走一张向导示意图,快速扫了一眼,指着左边的展厅:“这边是盔甲展,先看这个好了。”说罢,他一马当先地走过去,那头明亮的蓝毛比导游手里的小旗子还显眼。 罗曼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奥古斯特虽然人是傲慢了点儿,但还挺可靠的。罗曼最怕博物馆这种地形复杂的建筑了,如果让他一个人来,他大概在踏进馆门的第一刻就迷失在了展厅和回廊所构成的迷宫中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奥古斯特一看就是行家,驾轻就熟,自信满满,跟着他准没错。 “你经常来这种展会?” “哼,还行吧,反正比你经验丰富。” 他们谁都没发现,跟在最后的西萨尔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奥古斯特。约罗曼来逛展的明明是他,却半途杀出一个朋克少年,夺走了他的同伴,现在搞得就像罗曼和奥古斯特是一对好伙伴,而他是保镖似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先…… “西萨尔?”罗曼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你在啊,差点以为你走丢了。” 说着他放慢脚步,等西萨尔跟上来之后,他捉住西萨尔的袖口,把他拉近自己身旁。“这里人这么多,你跟紧一点儿。” 西萨尔狰狞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圣徒般平和的笑容。 “那你别走那么快。”他就坡下驴,跳到罗曼身旁,美滋滋地挤占了奥古斯特的位置。 “这是一件典型的哥德式盔甲,产地为纽伦堡,那里也是著名的盔甲产地。哥德式盔甲以意大利式盔甲为基础,但更适应神圣罗马帝国当地的要求。它为了提升可动性牺牲了部分防御力。请看,这类盔甲的特色就是边缘的高度装饰,以及左右对称型——这一点与意大利式盔甲迥然不同……” 博物馆中配有讲解员,为游客介绍每件展品的由来和特色。但此刻讲解哥德式盔甲的并非讲解员,而是西萨尔。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每件盔甲的年代和特征,以至于一些游客误将他当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真正的讲解员被晾在一旁,神情十分尴尬。 奥古斯特注意到了,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喂,西萨尔,你要把人家的饭碗抢走了。” “我只是觉得他的介绍不够详细而已。”西萨尔耸耸肩。 讲解员看上去很想一把捏碎自己的麦克风。 围观群众很快发现这个银发男子也只是一介普通游客,于是逐渐散去,聚拢在正派讲解员身边。少数人仍然在西萨尔附近徘徊,偷偷给他拍照,大概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这场景令罗曼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对盔甲这么了解,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我好歹也参加过BOTN,不了解不行。而且兵击中的‘半剑’技术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学习半剑的同时当然得学习盔甲的弱点。” “半剑?”罗曼依稀记得西萨尔以前提过这个词,但他还没学到这种技术。 奥古斯特说:“就是右手握剑柄,左手握剑刃的战斗姿势。专门用来刺击盔甲的缝隙。你居然没学过?西萨尔,你怎么教的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你怎么学都学不会,导致我失去教学信心了吧。”西萨尔挖苦道。 罗曼问:“那样不会割伤自己的手吗?” 奥古斯特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所以说它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一般这种对战你自己也穿着盔甲,有手甲保护怎么可能割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是BOTN专用的战技?可是我在BOTN上好像没见过有人这么干啊。” 西萨尔解释:“BOTN禁止攻击盔甲的缝隙,半剑只能用来格挡或是勾缠对手的脖子,再加上有些人用的是剑以外的武器,你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诶?可是BOTN是模拟真实的比武格斗吧?为什么禁止半剑攻击?” “会死人的。” “竞技用的武器不是都经过安全化改良吗?” “还是很危险。盔甲的缝隙一般都位于人类最脆弱的关节部位,为了保证灵活性,关节部位无法全部覆盖甲胄。哪怕用钝剑刺也可能使人受伤。这也是我不喜欢BOTN的原因之一。” “因为危险?” “因为不真实。”西萨尔说,“BOTN是为了还原真实格斗而产生的,原则上来说武术文献上所有的技术都应该允许使用。但现代竞技为了保证选手的安全,不得不禁止一些过于危险的技术。像撩阴腿、插眼之类的被禁止也就算了,可是半剑刺击这种战技也不准用。而这种技术恰恰是文献所推崇的。这就产生了矛盾——既要还原历史,又要保证安全,两者常常无法兼得。喜欢BOTN的人觉得穿盔甲格斗很帅很有趣,不喜欢的人觉得它纯粹是猛男互殴,和真正的中世纪比武已经相去甚远。” “我就挺喜欢的。”奥古斯特说。 “这也是BOTN——甚至其他兵击比赛——所存在的争议之一。兵击是区别于现代击剑的复古运动。击剑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古代决斗可没有。有了规则,就有利用规则取巧的办法,而兵击比赛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尽量减少和简化规则,鼓励选手以武术文献的内容来战斗,而不是玩弄规则取胜。可是规则过少,又会导致胜负难分或是不够安全。规则过多,就会使兵击逐渐变成击剑那样的竞技运动,偏离‘史实格斗’的本质。” 西萨尔指了指奥古斯特,“就比如你和他的那场比试,用的是剑鱼规则,它支持反击,因为真实的战斗中,被击中的一方往往不会立即死亡,有可能反戈一击。但是某些比赛的规则就裁定反击无效,防止选手利用反击规则搞自杀式战术,违背兵击运动的本意。” 西萨尔的长篇大论很快又引来一些无知的围观群众。他们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他们也就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发现自己身陷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西萨尔赶紧澄清自己不是讲解员,拉着罗曼和奥古斯特快速离开,前往下一个展馆。 “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团团包围?” “你少说两句就不会这样了……” 下一个展馆是出土文物展览,展示各种考古发掘出来的武器和防具。他们经过锈迹斑斑的苏格兰阔剑、伤痕累累的萨克逊小刀、残缺不全的威尔士箭簇,最终来到一本残损的小册子前。 小册子页面发黄,看上去像曾经被人撕开过,又重新装订到了一起,以致遗失了诸多书页的样子。这本小册子和前面那些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展品相比相当不起眼,很多游客直接从它前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它,可西萨尔和奥古斯特饥不择食地扑过去,争先恐后地在玻璃展柜前上蹿下跳,恨不得用舌头去清理展柜上的灰尘。 罗曼冷汗:“你们至于吗……这是什么很贵重的展品?” “罗曼!你真的是剑客吗!”奥古斯特震惊于他的无知,“这是兵击界的无价珍宝,万物的起源,著名的‘塔中文稿’——《I.33》啊!” “……啥玩意儿?” 18.第 18 章 “罗曼,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奥古斯特说,“这是现存最古老的欧洲武术教科书,编号I.33,由于收藏在伦敦塔内,故而别称‘塔中文稿’。它是这次展览特意借调过来的,算是震展之宝了!” “真的吗……可是除了你们之外根本没人在意它啊。” “因为那些凡夫俗子有眼无珠!”奥古斯特气到跳脚,“他们不识货也就算了,怎么连你都这样!作为剑客不知道‘塔中文稿’,跟学物理的人没听说过牛顿三定律有什么区别?” 罗曼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孤陋寡闻。” 骂完罗曼,奥古斯特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他的老师。“西萨尔!你怎么教的?!” 西萨尔辩解:“我还没开始教单手剑和小圆盾,他不知道这个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也没学过,我就知道。为什么?” 不等西萨尔回答,奥古斯特就自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懂了,大概因为我是天才吧!” 西萨尔无视了他:“啊,那边还有《防御的悖论》复制本,我们去看看那个吧罗曼。”说完他就拉着罗曼走向另一个展柜,将奥古斯特晾在原地。 “喂!等等我!”备受冷落的小皇帝不甘地追上去。 罗曼倒是听说过《防御的悖论》的大名,它是16世纪英国剑客西尔弗的著作,也是现存最古老的英格兰武术文献。极光俱乐部的教材里有专门介绍过西尔弗的剑术流派。罗曼当初还奇怪过,既然英国有自己的本土剑术流派,为什么大家反而要去学德剑? “说起来,西萨尔,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不太学自己本国的剑术?难道是因为德式剑术的文献更丰富?” “那也是原因之一吧。”西萨尔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展柜中的书本,“德式剑术出过理查特纳尔和梅耶两位大师,留下了极为翔实的资料,其他剑术流派相较而言就没那么丰富了。而且德式剑术攻防兼备,比较实用,而英式剑术——也就是西尔弗的剑术,注重防守更甚于进攻,其理念和理查特纳尔流派大相径庭,所以学一个流派就不太会学另一个,顶多从中借鉴几个招式。像我们俱乐部主要教的就是德剑。” “唔……总觉得本国的文化瑰宝不传承下去有些可惜。” “你要是真对国粹有兴趣,不如跟着劳伦斯学学四角棍,那才是名副其实的英国国术。” 罗曼不知道那位不怎么爱笑的黑发教练除了剑术之外还擅长这种东西。 奥古斯特在他们背后插嘴:“有专门教授西尔弗剑术的俱乐部。你这么感兴趣的话跟他们学学好了。” “还真有?” “叫作狮鹫卫队。” “没听说过……” 西萨尔说:“你还记得阿列克斯吗?” 怎么可能忘掉!哪怕罗曼把这些日子以来学习的剑术忘个一干二净,也不可能忘记那个嚣张的红毛小子惨败给西萨尔的那天。 “他就是狮鹫卫队的一员。” “难怪他的小伙伴们都身穿狮鹫文化衫,他手臂上也纹着狮鹫刺青。原来那是他们俱乐部的标志啊。” 西萨尔点头:“阿列克斯就是专门学西尔弗短剑术的,但是很多比赛都没有专门的短剑项目,他的技术也无用武之地。唔……如此想来,他的长剑和军刀练得烂好像也情有可原了?” “你真的很喜欢欺负阿列克斯诶,至于那么看不起他的能力吗?” “那难道不是事实?”西萨尔惊讶。 罗曼无言以对。在西萨尔眼里,现世大概没几个人称得上“剑术高超”。 “说到狮鹫卫队,”奥古斯特挤进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又到举办友谊赛的时候了?西萨尔,这次让我也参加吧!” “什么友谊赛?”罗曼问。 “极光和狮鹫两个俱乐部每个季度都会举办一场友谊公开赛,交流剑术什么的。”奥古斯特解释,“我上次参加还是去年的事儿,最近忙着乐队都没顾得上练剑。拜托,西萨尔,就让我参加吧。” 西萨尔无情地说:“不行,太丢人现眼了。” 罗曼急忙替奥古斯特说好话:“他的剑术挺有特色,你就让他参加吧。友谊赛是为了交流切磋,不在乎输赢,对吧?” 奥古斯特却不领情。他狠狠剜了罗曼一眼,气冲冲道:“谁要你求情!看不起我吗?” 罗曼按住他的脸,将他推到一旁,继续用期待的眼神给西萨尔施以无声的压力。银发教练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真拿你没办法呀罗曼,既然连你都为他说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安排他出战好了。不过我有个要求——你也必须出战。” 奥古斯特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瞪着他俩,五官扭曲:“你认真的?这个连我都打不过的弱鸡都能参赛?” “只会天边斩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是弱鸡。” “他才学几天剑术?!” “友谊赛就是为了交流切磋嘛。” 罗曼学习兵击至今只跟几个对手交过手,还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不禁有点儿跃跃欲试。他深知以自己初学者的身份参赛有点儿不自量力,但既然是友谊赛,让新人去练练手也无妨吧? “别高兴得太早,罗曼。”西萨尔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友谊赛是团体循环赛形式,跟击剑团体赛有些相似。你和奥古斯特一起参加长剑项目的比赛,我会根据你们各自的得分和失分评出高低,谁输了就必须给对方当牛做马一整天。怎么样?你能接受这个条件,我就允许奥古斯特参赛。” 奥古斯特抓狂:“你都这么说了他铁定不愿答应!怎么想都是我赢啊!” ——小朋友未免也太自信了吧!罗曼咋舌。西萨尔的评判并非依据他和奥古斯特对战的结果,而是根据他们俩在团体赛的表现来的。以奥古斯特那只会从天边斩起手的套路,在比试中根本不占优势。罗曼虽然学剑时间不长,但除了天边斩好歹也会别的招数,又有击剑的底子在,未必输给奥古斯特。 “行啊。”罗曼耸肩,“我接受条件。” “你疯啦?”奥古斯特震惊,“你是抖M吗?被我奴役一整天让你很有快感吗?” “对不起,我正在畅想赢了之后该让你做点什么。” “喔哟,前击剑选手了不起啦?这次我就要让你知道社会的残酷!”奥古斯特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他的斗志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 博物馆女解说员走到他背后,冷漠而不失礼数地劝道:“这位先生,请您不要在馆内大声喧哗。” 罗曼还自信心爆棚如同充气河豚鱼的小皇帝在漂亮姐姐面前立刻瘪了下去。 “对、对不起……” 罗曼刚想笑,女解说员就将严厉的视线转向他:“请监护人管好孩子。” 罗曼绷住脸。他想解释自己不是奥古斯特的监护人,但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管到了哪个年纪,遇到严厉女教师类型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 “我会注意的……”他也乖乖认怂了。 中午之前他们就逛完了整个展览。博物馆中游人渐少,毕竟到了午餐时间。 三个人转回博物馆门口。西萨尔戴上墨镜,望着一派骄阳,问:“罗曼,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一起去吗?” “好啊。奥古斯特你呢?” 西萨尔微笑着打断他:“我只预约了两个位子。” 奥古斯特冷哼一声:“我也根本不想去!朕日理万机,你们俩就你侬我侬去吧!”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皇帝理都没理他,甩着胳膊离开了。罗曼很担忧他那种鼻孔朝天的走路方式迟早害得他遭遇车祸,或者被路人暴打一顿。 待他走远,罗曼问甩着车钥匙的西萨尔:“你为什么要求我也参赛?为了激起奥古斯特的斗志吗?” “你学剑也有好些日子了,是时候去实战中演练一下了。” “你之前才说我学剑没多久呢……” 西萨尔撩起墨镜,蓝眼睛从镜片下凝视罗曼。“你没信心胜过奥古斯特?” “那倒不是。” “这不就好了。想成为顶尖剑客,光有一个好老师可不够,还需要一个共同进步的朋友兼对手,这样才有进步的动力。你已经拥有了出色的老师,现在只缺另外一样了。” 这一点罗曼倒甚是同意。击剑也是同样的道理。选手不仅要跟赛场上的敌人比拼,还得和队友互相竞争。击剑队的成员既是同伴,也是对手。 西萨尔是想安排自己的两个弟子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吗?罗曼可不想输给那位傲慢的小皇帝,为此必须加倍努力才行。而奥古斯特为了胜过罗曼,想必也会逐渐改变自己的剑术风格吧? “想不到你还挺会当教练的。” “这是夸奖?”西萨尔挑起眉毛。 “当然是。不过我现在总算明白奥古斯特的谜之自信是从哪儿来的了——全是跟你学的。” 西萨尔将墨镜放回鼻梁上。“这句话我也当作是夸奖收下了。” 他将车钥匙套在食指上转圈圈,哼着小曲走向停车场。罗曼快步跟上他。 “谢了。” “为什么谢我?”西萨尔脑袋一歪。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安排。我在击剑队的时候和教练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除了技术,教练不太关心我私人世界,和我就像校长和学生,而不是朋友。但是你不一样。” “对啦,我就是那种喜欢和学生做朋友的人。”西萨尔咧开嘴。 “嗯,我觉得这样或许更好。” 西萨尔忽然停步。罗曼差点在他的脊背上撞机身亡。 “也许有一天,我们不止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令罗曼莫名地心头一跳。不止朋友……不当朋友他们还能当什么呢? 19.第 19 章 “也许有一天,我们不止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令罗曼莫名地心头一跳。不止朋友……不当朋友他们还能当什么呢?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那不就是……不就是…… “你是说我们会成为BFF(Best Friend Forever)?”罗曼惊喜地问。 听见这话,西萨尔看上去更加惊喜,他大大咧开嘴,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谢谢,罗曼,你这话太温暖人心了。”他说,“我觉得有时候你的思路真的蛮独树一帜的。” “这话从何说起?” “没什么。夸你呢。”西萨尔吸了吸鼻子,被友谊的伟大之处 “感动”到鼻腔里涌出了一股热流。 “啊,你不介意我把我们的照片发给艾丽莎吧?” “你为什么要发?” “没什么,只是想让她嫉妒一下。” “那我要挑一张最好看的。” 罗曼将手机递给西萨尔,收获了一箩筐嫌弃的感慨。“简直没一张能看的!你是装了什么‘丑颜滤镜app’吗?你的击剑水准有多高,摄影水准就有多低。” “这么说我的摄影水准还不错?” 西萨尔静了几秒。确认他是在开玩笑后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看到他被逗乐了,罗曼也开心起来,结果西萨尔笑得更加前仰后合。 “这个笑话经典,我要记下来。” 他一边擦去笑出的眼泪,一边在众多照片中挑挑拣拣,硬是矮子里拔高个挑出一张勉强能入眼的,熟门熟路地发给了艾丽莎。 不多时,手机就震动起来。 “艾丽莎打来的。”西萨尔将手机还给罗曼。 罗曼接起。艾丽莎的尖叫声贯穿了他的耳膜。 “你们俩今天干什么去了!” 罗曼得意洋洋:“尽情嫉妒吧,女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妒火有多么恐怖!”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这人真奇怪。” “我跟西萨尔出去玩了哦!比你和他玩得更开心哦!” “哦。都玩了什么?” “定做了比赛用的长剑,逛了博物馆,待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去吃午餐。” “哎哟,进展不错嘛!”艾丽莎的语气突然兴奋,“姐姐我好为你欣慰啊!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反应可跟罗曼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期待的是艾丽莎发飙,痛斥他不讲义气,说一通酸话,就像被朋友抢走洋娃娃的小萝莉。但她没有,反而一副慈祥老母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罗曼问:“什么哪一步?” “上垒了吗?” “你瞎了吗艾丽莎?我们又没去打棒球。” “哇……我忽然好同情西萨尔。他在你旁边吗?我得给他一点鼓励。”艾丽莎大叫起来,“西萨尔!你能听见吗!这是来自艾丽莎的爱的鼓励!” “小声点你这婆娘!”罗曼用不亚于她的音量吼道。 “你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录音了吗?有朝一日你回头复习我们今天的对话,就会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和愚蠢!” 罗曼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女人真是种复杂的生物,说话拐弯抹角、拖泥带水,仿佛在使用深奥的密语。他又朝艾丽莎吼了几句,成功让她知难而退。西萨尔全程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像等着女生打架的无聊老男人似的。 “你别管她,她有时候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录音了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用一通无意义的废话占用手机内存?” 西萨尔可惜地咂咂嘴:“我现在真的需要一点爱的鼓励了。” 罗曼不解地望着他。西萨尔轻推他的后背:“别管这个了,去吃饭吧。” *** 当天罗曼拍了不少照片,每一张都被西萨尔嫌弃这嫌弃那,他却乐此不疲。当然,艾丽莎从没受到过这些照片。她的反应与罗曼的预期相差太多,因此她失去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第二天罗曼去俱乐部训练的时候发现奥古斯特也来了,或许是为了备战友谊赛吧。消失已久的小皇帝重新归来,还要参赛的消息在俱乐部中不胫而走,不知是谁富有娱乐精神喊了一句“王者归来!”,导致接下来的一整天奥古斯特都活在队友们的嘲笑中。和罗曼对练的时候他一直扁着嘴,看上去都快哭了。 “不想被嘲笑就好好给我练!”西萨尔开启魔鬼教练模式,“不然罗曼和劳伦斯的负担就太重了!” “劳伦斯也参加?”罗曼问。 “当然,这次分长剑和军刀两场,你、奥古斯特和劳伦斯参加长剑赛,我和另外两个人参加军刀赛。总得派个高手上场,不然输得太惨怎么办。” 罗曼悲伤地捂住脸。西萨尔口中的高手当然指的是劳伦斯,他还远远不够格。 这次比赛是循环赛,双方各出三名选手,轮流与三位对手交战,一场回合计时三分钟或直到其中一方得10分为止,任意条件满足则回合结束,最终将所有人的得分相加,分数高的一队优胜。历史上极光和狮鹫互有胜负,说不上哪一边更有优势。看来阿列克斯虽然在西萨尔手下输得极为惨烈,可他的俱乐部中还是有不少好手的。 虽然这次比赛是一场非正式的“练习”,但罗曼还是想尽力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尤其是在武器装备方面。他迫切希望拿着专属于自己的那把剑上场。他催促了汉弗莱好几次,终于在友谊赛前一天得到汉弗莱的通知:竞技用的那把剑已经做好了。 于是这天的练习结束后,罗曼便驱车前往“鲸鱼骨”。 他抵达时已是黄昏。“鲸鱼骨”所在的那条街上,许多店铺已经挂起歇业招牌。汉弗莱答应为了罗曼延迟关门的时间,所以他不必担心白跑一趟。 罗曼推开“鲸鱼骨”的门,踏着西斜残阳在门口洒下一小方金红色光芒走进店里。汉弗莱在柜台后擦拭一枚银色怀表。见客人临门,他慎重地将怀表放回一个绒布盒子里。 “你可终于来了,我还发愁今晚要不要在店里过夜呢。” 罗曼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道歉。汉弗莱摆摆手,表示他只是开个玩笑。“你的剑在这儿。”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条状物。 “喏,你的宝贝。”他双手将长剑递给罗曼,“好好对待这位美丽的女士,她定会回报你的善意,让你获得无上的荣光。” 罗曼揭开红布,露出下面的裹着黑色皮革剑鞘的长剑。护手是经典的十字形,朴实无华,却有着一种大巧不工的美感。他抽剑出鞘。这把简约却不失气度的长剑拥有完美的平衡,哪怕单手挥舞也毫不费力。它比俱乐部里尼龙剑稍长,却略短于西萨尔借他的那件藏品。虽说差距不过几厘米,但罗曼能轻易感知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真美……”他惊叹。 “是吧?我家的姑娘从不让客人失望!”汉弗莱犹如妓院老鸨,咯咯直笑,“给她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吧!” “名字……必须要起名吗?”罗曼问。这莫非又是兵击界的一项不成文的习俗? “也不是必须。但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不想养的动物就不要起名,一旦起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同理,如果想产生深厚的感情,还是起个名字比较好。有了名字,这把剑就从心灵上归属于你了。而且你今后说不定还会拥有其他的剑,不取名字怎么区分它们?” “呃,用‘我的第一把剑’、‘我的第二把剑’?” 汉弗莱鄙弃地做了个鬼脸。 罗曼寻思了一下,觉得汉弗莱所言甚是。电视、电影、游戏里的神兵利器好像都有霸气的名字,什么寒冰、长爪、缝衣针、霜之哀伤、火之高兴。他从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之处,毋宁说,没有独具一格的名字,神兵利器就会失去某种程度的格调。但是在现实世界、现代社会中,给一把剑取名,还在公众场合以此名称呼自己的剑,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强制要求。很多人的剑都没有名字。当然我是建议你取一个啦。你好好想个动听的名字吧。万一你以后出名了,你的剑就变成传世神兵了呢。”汉弗莱笑呵呵的,“你想想,万一一百年后人们建立了兵击博物馆,展示21世纪初叶剑术大师的遗物,别人的剑都有威武的名号,唯独你的剑叫‘我的第一把剑’,你觉得游客会怎么想?” “会想‘罗曼大师好有个性’?” “……小子,知道跟我抬杠的下场是什么吗?” 罗曼看了看壮汉店主那壮观的肱二头肌,乖乖说:“我会好好想一个的。” 汉弗莱这才满意。 *** 第二天罗曼拿着新剑去俱乐部炫耀了一番。第一个有幸和手持新剑的罗曼交手的就是奥古斯特。这一个星期他都在精进自己的天边斩,虽然每次都被罗曼无情地防御下来,但他展开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为教练的西萨尔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这么争气,每天都眉飞色舞的。 新剑的长度和重心与西萨尔暂借给罗曼的那把不太一样,他花了点儿时间才适应。不过一旦适应,这把兵器就变得无比趁手,简直就像和他融为一体了。 “你给它起名了吗?”西萨尔拄着自己的剑问,“起个名字比较好,你会跟剑更有感情的。” “汉弗莱也这么说。你们都喜欢给剑取名字吗?” “武器是手臂的延伸,当然得好好珍惜。” “你会给自己的手臂起名?” “当然。我的左手叫斯嘉丽·约翰逊,右手叫哈莉·贝瑞。” ——这家伙每天都用两位好莱坞女星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罗曼有点崩溃。西萨尔这人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是个内心闷骚的色狼吗? 奥古斯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20.第 20 章 “你笑什么?”西萨尔不悦地问,“对我的审美爱好有什么意见吗?” 奥古斯特别过头:“没有。” “那就继续练习!” 西萨尔换上魔鬼教练的面孔,厉声督促罗曼和奥古斯特,他们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罗曼被他严词批评的好几回。以往哪怕他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西萨尔也总是和颜悦色地责备几句就了事。今天他却变了一副样子。 肯定是奥古斯特多嘴多舌的错。罗曼心想。 被西萨尔骂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总算灰头土脸地结束练习,得到解放。罗曼去更衣室换衣服,奥古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落在后头。 “别把剑拖在地上。”西萨尔走在他身边,“拖坏了地板怎么办?” “你居然更关心地板而不是我的剑?” “地板是俱乐部的资产,你的剑又不是。” 奥古斯特不服气地“切”了一声,接着双眼狡黠的一转,一个绝妙的反嘲西萨尔的点子浮现在他脑海中。 “斯嘉丽·约翰逊和哈莉·贝瑞,嗯?你随口扯淡的功夫真是逐年见长啊。”他疲惫的脸庞就忍不住浮现出坏笑,“我还以为你的左手叫罗曼,右手也叫罗曼。” 西萨尔立刻捂住他的嘴。“嘘!被他听见怎么办!” “我操,难道是真的?!我随口瞎说而已,居然说中了?!” “当然不是!”西萨尔叫道。 “别解释了西萨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懂的。” “你要是再敢说一个字,”西萨尔威胁道,“从此你的左手就叫‘虎克船长的左手’,右手也叫‘虎克船长的左手’!” “喂!罗曼!”奥古斯特喊道。 罗曼从更衣室探出头:“干什么?” 他脱下了防护服,只穿着一条紧身裤,上身一#丝#不#挂,紧绷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变化。 “西萨尔有话跟你说。”奥古斯特指了指身旁的教练。 “什么事?” 西萨尔捂住鼻子,努力不让自己血溅三尺。“没什么,等你换好衣服再说……” “快点啊西萨尔,你不是说那件事很重要吗?”小皇帝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罗曼不明所以,跟着奥古斯特问道:“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啊不然我好着急!” “没什么,就是……就是……”西萨尔紧紧盯着地板,“明天的比赛,你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一切以健康为重,所以……” “我的身体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啦,你别把我当成玻璃做的。”罗曼宽慰地笑了笑。他走上前轻轻抱了一下西萨尔,给了他几下安慰式的拍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西萨尔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整个人呆若木鸡,在罗曼碰触他的一刹那,他的灵魂仿佛就脱离了躯壳,心满意足地升上了天堂。 “我先去洗澡了。”罗曼放开他。 他返回更衣室。西萨尔深吸一口气,向后仰去,一个趔趄,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与此同时,极光俱乐部的老板、老派英伦绅士布莱克森先生途经此处,惊讶地发现他这位得意门生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唯有一双红通通的耳朵在银色发丝间若隐若现。 “西萨尔。”老人呼唤道。 “嗯?”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坐在那儿?真碍事,站起来。” “我起不来……” “为什么?” 西萨尔微微抬起头,蓝眼睛朝上一瞄,然后羞赧地转向一边。虽然他用手肘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依旧遮不住逐渐浮起的红晕。 “刚刚罗曼没穿衣服抱了他一下!”奥古斯特笑得直不起腰:“哎哟,西萨尔,你现在可以使用你的‘左罗曼’和‘右罗曼’了。” 布莱克森先生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啊”了一声,领悟了奥古斯特话中的深意。但他面上波澜不惊,这点小小的插曲根本无法动摇这位历经几十载风霜、拥有丰富人生经验的长者。他以优雅的风度克制了自己,朝西萨尔欠了欠身,提起手杖,转身就走,速如疾风。 *** 翌日,“极光骑士团”和“狮鹫卫队”的友谊赛正式举行。地点在距离极光俱乐部不远的一座体育馆内。俱乐部租用了篮球场作为赛场。除了出战的选手,俱乐部会员大部分也过来观战了,甚至有人带了高速摄影机。除了罗曼和奥古斯特这些新人外,参战的多为高手,比如镇场的西萨尔和劳伦斯。大家怎么可能放过一睹大师级剑术的机会呢? 狮鹫卫队那边也来了不少人,罗曼在体育馆外就注意到了阿列克斯那一闪而过的招摇红发。他扛着剑,兴高采烈地同队友说着什么。当他瞥见从另一个方向涌来的对手后,笑容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他冷哼一声,扭过头,装作没注意到这群人。 西萨尔代表极光俱乐部上前打招呼。除阿列克斯外的所有人都笑嘻嘻地跟他问好。红发青年仰头望天,假装对飞机云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 “嘿,阿列克斯,听说你这次长剑和军刀都参加?”西萨尔不识趣地问道。 “是又如何?你怕了吗?”红发青年盛气凌人。 “没什么,单纯感慨一下你好有上进心,多在场上观摩别人的军刀技术,自己迟早多多少少会有进步的。” “你——!” 狮鹫卫队的同伴们哄笑着拉住挥舞拳头的阿列克斯。“好了好了别中他的计,他是在故意挑衅你!”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挑衅!我才没有生气!”阿列克斯言不由衷甩开同伴们,拽了几下衣领,气冲冲地走进体育馆。 西萨尔目送他远去,十分纳闷。“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转向自己的队友,寻求他们的认同,但队友们只回以无限的沉默。有时候罗曼真心分不清西萨尔到底是在冷嘲热讽还是说话不经大脑。 由于西萨尔是如此不靠谱,劳伦斯便成了大家的领队。这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的黑发男子带大家进入更衣室,指导众人开始热身。经常在建筑物内部迷路的罗曼非常感激这位靠谱的领队,否则他可能上个厕所回来就迷失人生方向了。 首先比试的是军刀项目。西萨尔打前锋,另外两位队员罗曼不太熟,也说不上什么话。他们三个先行出战,罗曼和奥古斯特跟着一起进场,权当观摩学习。劳伦斯同时还兼任军刀组的边裁。两个俱乐部各出一位裁判,再从第三方邀请一位主裁,就构成了这次比赛的裁判组。记分员则由琳赛担任。 主裁判穿着西装马甲,拄着一根长棍在场边和琳赛说话。罗曼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经奥古斯特提醒才记起他是YouTube上一个挺有名的剑术播主。 “他为什么要拿一根棍子?”罗曼悄悄问。 “必要的时候裁判要阻挡选手继续交锋,不拿棍子你要人家空手接白刃吗?”奥古斯特回他一记白眼,“而且这是一种传统,裁判用棍子指谁就表示谁得分。” 馆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很多来迟的人干脆站在过道上观战。罗曼确定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很面生,不是极光的会员。 “狮鹫卫队是倾巢出动了吗?人也太多了吧?”他问。 “比赛也对公众开放啦,很多都是普通观众。”奥古斯特说。 “这场友谊赛是什么很重要的赛事吗?” 说实话,场下观众数量比很多正规击剑赛事都多。 奥古斯特耸耸肩:“大部分都是冲着西萨尔来的吧。” “啊,汉弗莱也说过西萨尔是吸引流量的金字招牌,但是亲眼看到还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受欢迎。” 奥古斯特像看着外星来客一样看着罗曼。 “‘有点’惊讶?只是‘受欢迎’而已?”小皇帝的声音都吓得变了调,“你那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小脑仁平时都在吸收什么讯息啊?” “我……我说错了吗?” 主裁判结束了和琳赛的谈话,拿着棍子移动到篮球场中央,抬起手,示意两支队伍进场。观众席上漾起一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首先登场的是阿列克斯和西萨尔。阿列克斯的神情与他火焰般的红发正好相反,冰冷得像刚从南极旅游回来。西萨尔倒是笑意盈然,不住地冲观众招手。两人的手臂上各缠着一条布带,阿列克斯为红方,西萨尔为蓝方。每位边裁手里都有红蓝两面小旗,他们便用举旗的方式表明哪位选手获胜。 奥古斯特双手环抱,紧盯着他的老师。 “瑞典剑鱼锦标赛长剑、迅剑双项目三连冠,军刀项目第三名,此外在所有欧洲举办的剑术比赛中都拿过名次。” 主裁判示意两位选手戴上面罩。他长棍点地,挡在二人中间,接着向琳赛使了个眼色。琳赛按下计时器,同时裁判举起长棍,喊道“开始”。 “目前世界积分排名第一,当之无愧的兵击界皇帝,人送绰号‘剑之恺撒’。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些才拜他为师的,结果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拜入他门下的?误打误撞?” 罗曼捂住脸:“对不起,我这个徒弟当得太不合格了……” “瞧你这熊样,我觉得这次我赢定了。”奥古斯特咧开嘴,“准备好给我当一天狗了吗?” 铛!两柄军刀交缠在一起。所有观众同时屏住呼吸,场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金属碰撞声和脚步在光滑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21.第 21 章 阿列克斯趋步向前, 横刀一斩劈向西萨尔头部。西萨尔不疾不徐地迈开右腿, 同时右手持刀高举过头顶, 刀尖指向自己左膝, 稳稳地用强剑身接下这一刀。 罗曼曾经和阿列克斯以军刀术交过手, 但之后主学长剑, 军刀就暂且放下了。现在观摩阿列克斯和西萨尔的战斗,他方才明白为什么西萨尔说军刀是所有武器中最简单的一种。其他武器诸如长剑, 为了迷惑对手、保持优势,会不停地变换步伐, 两位决斗者常常面对面地绕圈子。而军刀的攻防却主要位于一条直线上, 步法与击剑极为相似。难怪当初他以击剑步法迎敌, 使得阿列克斯以为他诈称初学者。 红发青年的刀被格挡下之后, 他微微一顿,西萨尔抓住这连半秒钟都不到的空隙迅速运刀,脱离交缠状态,接着横向劈砍, 电光石火间便击中阿列克斯的面罩。 阿列克斯还想趁势还击,可西萨尔迅速后退,他一刀戳了个空。 裁判将长棍挡在二人之间, 表示一次交锋结束, 双方退后休整,准备第二次交锋。接着他用棍子指了指西萨尔, 劳伦斯和狮鹫那边的裁判同时举起蓝色小旗, 表示西萨尔击中。 看台上掌声不断。隔着这么老远罗曼都能听见阿列克斯面罩下传来“切”的一声。 “啧, 这老妖怪又耍什么宝。”奥古斯特咋舌。 “西萨尔不是打得很好吗?”罗曼问。 “他没用安吉洛的招式,反而用的是西尔弗的招式。这个守势叫作‘守护者’,特点是剑尖朝内而不是朝外。而安吉洛则认为所有守势都应该保持剑尖朝外45度。” 罗曼知道西尔弗,对安吉洛则不大了解,只在教材里大致读过他的介绍,隐约记得是军刀术的大师,他所编写的《步兵剑术》曾是所有英国陆军士兵的必修教科书,同时也是现代人学习军刀术的基础教材。 “他用这个招式有什么深意吗?” “大概是为了挑衅?狮鹫那边有西尔弗剑术的大师,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在行家面前这么卖弄,但是西萨尔……我说不好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人的品格一向成谜。” 不知那位剑术大师有没有登场,或者跟他们一样在台下观战?看到西萨尔这么炫耀,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不过身为队友的他们也同样觉得西萨尔这人一言难尽。能让敌我双方同时伤脑筋的人大概也唯有西萨尔这独一份了吧。 接下来阿列克斯谨慎了许多,一改之前积极进攻的态度,转而防守,西萨尔几次试图进攻都没找到破绽。三分钟之内他们只交锋了四次,最终以西萨尔9分,阿列克斯3分结束了比赛。 第二、三组登场的都是罗曼不熟悉的人。由于阿列克斯大比分落后,所以他的队友肩上的负担额外沉重。但没人责怪他输得惨烈,也许是狮鹫卫队内部氛围友好融洽,也许是他们觉得输给堂堂“剑之恺撒”并不丢脸。 第二轮比赛,西萨尔接着上场,与狮鹫队的二号队员交手。可能是忌惮西萨尔的实力,二号队员同样采取了守势,力求少给对手送分。一场比赛下来,西萨尔并没高出几分。罗曼看着都替他着急,但西萨尔不慌不忙,退场后甚至轻轻松松地跟其他狮鹫卫队的观赛者聊起了天。 军刀项目总共九组比试,罗曼逐渐看出了门道。狮鹫卫队在安吉洛军刀术的基础上吸收了西尔弗长于防守的特点,就连西萨尔也没从他们身上占到什么便宜。而极光这边因为大多修习德式剑术,讲究“攻防一体”,因此攻击更加主动,但也时常因空门大开被对手无情捡漏。 西萨尔曾说长剑是所有武器的基础,果然诚不欺人,不同的长剑流派的特点甚至会影响到一个人使用其他种类武器的方式。 最终极光俱乐部以2分之差险胜狮鹫。阿列克斯极为懊悔,退场的时候他对长剑组的一位队友说:“抱歉,如果不是我输给西萨尔那么多分,我们本来能赢的。” 队友已经戴好面罩,整装待发。他冲阿列克斯摇摇头,安慰道:“如果不是西萨尔领先那么多,你和其他人也不会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阿列克斯在场边坐下,脱下面罩,瘦削的脸上挂满汗珠。他待会儿还要参加长剑组比赛,罗曼很是为他的体力而担忧。 主裁判宣布休息二十分钟,之后进行长剑组比赛。西萨尔换下防护服,接替劳伦斯的位置担任长剑组裁判。趁休息的空挡,他屁颠屁颠地跑到狮鹫那边,严肃地问阿列克斯:“你是怎么搞的?那什么破刀法?” 阿列克斯狠狠咬了下牙,没好气地说:“就算你剑术高超,也没必要特地过来嘲讽我吧?” “我说真的,你学军刀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你到底学了什么?”西萨尔转向那位已经戴好面罩的“狮鹫”,“他的军刀术是你教的吗,巴托勒?” “我可没教过,是他自学的。我一向不教军刀术。”巴托勒说。 “那就奇怪了,哪怕对着安吉洛的教材独自练上半年,也不应该是这种水平!” 他语速很快,言辞激烈而急切,不像是嘲笑落败者的样子,反而像是真心为阿列克斯感到着急。听见他们的争执,狮鹫、极光双方的队员都围拢过去,罗曼和奥古斯特也是一样。一方面他们想听听西萨尔发表了什么高论,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恼羞成怒的阿列克斯和他当场打起来。 “我才没学安吉洛的刀法呢!”阿列克斯扭过头,不愿正视西萨尔。 “那你学的是什么?《骑兵剑术》?《冷钢》?” “哼,才不是那些玩意儿呢。说出来怕吓死你,是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的剑法!” 西萨尔倒抽一口冷气,那表情微妙得就像听见法国人登陆了多佛海岸,既惶恐又难以置信。 ——波顿是谁? 罗曼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忍住了。他不耻下问的本领和脸皮还没有精深到这个地步,他决定暗中藏起自己的无知,回家后请教谷歌以弥补知识的空白。 “波顿是谁?”奥古斯特大大咧咧地问。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罗曼叫道。 奥古斯特的问题引来许多人频频点头,看来这位在阿列克斯眼中大名鼎鼎的剑客其实不甚知名,至少在围观的这些人里不甚知名。 “英国著名探险家,参与了历史上的‘尼罗河源头发现行动’。” 人群自动分开,劈开人海的“摩西”——劳伦斯——抱着面罩走进圈子内,以毫无起伏的语调介绍道:“但他更著名的是翻译事业,你们一定听说过他的那本译作——《爱经》。” 众人登时肃然起敬! 哪怕他们没看过,也多少耳闻过这本来自神秘东方印度次大陆的性学经典。以学术论著的方式讨论啪啪啪简直是啪啪啪的最高境界了!这位理查德·波顿爵士瞬间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所有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大师! 以罗曼浅薄的认知,这样一位青史留名的大师所撰写的剑术著作,那一定是传世奇书了。但西萨尔的表情仿佛在说“并非如此”。 “你……你……”他有点儿语无伦次,“你为什么要读这个傻×的书?!” “西萨尔!你怎么能说波顿大师是傻×!要是没有他的伟大贡献,今天人们的性生活该是多么贫乏啊!快向大师的在天之灵道歉!”奥古斯特当即为这位蒙受冤屈的翻译家鸣不平。 “伟大的翻译家不一定是伟大的剑客!他在翻译界和性学界的丰功伟绩我不否认,但是在剑术方面他就是个……就是个光说不练的键盘侠!” “你怎么敢……”阿列克斯一把握住西萨尔的领带,恨不能用这根布条把他吊死。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偶像被人这么贬低都会火冒三丈。罗曼也觉得西萨尔说得太过分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向来谈不上融洽,现在更是如同瓦斯泄露的矿井一般,任何一记小小的火星都能引发一场大爆炸。 “住手,阿列克斯。”巴托勒抬手在红发青年胸口一推,示意他不要动粗,“西萨尔是军刀术的大师,他肯定有他独到的见解,你不妨听一听。” 阿列克斯这才不情不愿地推开西萨尔。这位临时裁判向后一个趔趄,多亏罗曼撑住他,否则他可能会直接飞出场外。 “波顿的剑术体系到底有哪里不如安吉洛?” 西萨尔被逗乐了。“体系?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体系。安吉洛的著作是整个19世纪英国军队的必修教材,如果波顿的剑术真的更好,政府和军队难道是傻瓜吗?” “这、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他的著述可比安吉洛详细多了!安吉洛的圆形图示根本是在搞笑,人怎么可能长成一个圆形?” “你完全被波顿带偏了,安吉洛圆形图示表示的是人面前的360度方向,而不是武器所打击的人体部位。他将军刀横向、左右斜向和纵向的劈砍总结为七个攻击式,任何攻击都是由这七个方向之一发起的。学过安吉洛的人都知道,这七式指的是挥刀的方向,比如同样是第一式,可以用来砍你的头,也可以用来砍你的手,但挥刀方向都是一样的。可波顿却将七式误解为打击的部位。因此他发明了一种更为‘精确’的图示,以进攻部位来区分不同的招式。但这根本不实用。他所谓的‘剑术体系’完全建立在臆想之上,他的那本‘剑术巨著’里一多半内容是在贬低安吉洛,而不是认真论述剑法。跟着他学,能学成才有鬼。” 阿列克斯说不出话来了。巴托勒将他拉到身后,防止他再跟西萨尔起冲突。可红发青年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奉若圭臬的剑术体系弹指之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可想而知西萨尔的一席话对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西萨尔同情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天生不擅长军刀术,毕竟每个人都有其所长、有其所短,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键盘侠耽误了。你下次读书之前能不能先跟巴托勒商量一下?要不然耽误的是你自己。” “行了西萨尔,”巴托勒说,“你把他打击成这样,待会儿的比赛还要不要比了。” “我说真的。著名教材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大家学了它之后能有所得。如果学了半天还没学出名堂,那么就没人再敢使用那本教材了。”西萨尔见无人回应自己,惊奇地问,“怎么?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世界上有籍籍无名不世出的剑法秘籍吧?” 许多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包括罗曼。可能是小说看多了吧,他还真相信有这回事。仔细想想,这事儿发生在现实中的概率基本等同于出门被飞机抛洒的冰冻尿柱戳死吧? 两个俱乐部的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么久,看台上的观众早已不耐烦了。原定的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早已过去,催促比赛快点开始的叫声在馆内此起彼伏。琳赛抱着计时器小碎步跑过来,低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吗?还要讨论多久?能不能留到比赛结束后再说?” “已经说完了。”巴托勒礼貌地说。他环顾众队友,尤其多瞄了几眼表情放空的阿列克斯,“你们都休息好了吧?别让观众们等急了。” 人群听从他的话当即散开,裁判与选手各就各位。长剑组最先出场的是罗曼。他以为第一个跟自己交手的定是阿列克斯无疑,但红发青年受了打击,瘫坐在一边的折叠椅上,至今还在断片中,所以由那位巴托勒先行与他对战。 罗曼系上蓝色丝带,戴上面罩,举剑向巴托勒行礼。巴托勒同样优雅地回礼。担任边裁的西萨尔站在罗曼背后,罗曼感觉到他的视线如同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自己背上。 主裁判以长棍点地,轮流询问两位选手是否准备好了,得到肯定答案后,他平举长棍,表示比赛开始。 罗曼摆出屋顶式,谨慎地朝右方移动。巴托勒不疾不徐,效法的他的动作,也跟着移动。两人以篮球场中央为圆形绕起圈子。 西萨尔说过狮鹫卫队擅长西尔弗流派的剑术,长于防守,那么巴托勒应该不会轻易进攻,而是等罗曼攻过去之后才依靠滴水不漏的防守来反击。 罗曼不断在四种基本架势中变换,防止被巴托勒看穿目的,巴托勒也摇晃着剑尖,似乎试图迷惑对手。罗曼几次稍稍将剑尖向前推了几寸,接触巴托勒的剑刃,但不是被他躲开,就是被轻轻荡开。巴托勒似乎一点儿也不急着短兵相接。他如同一位老练的猎手,追逐着、戏耍着自己的猎物,待猎物耗尽体力、破绽百出的时刻才一举攻破。 他是不是在吸引我主动攻击?罗曼犹豫地想。防守是他的优势,如果我贸然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会不会反而落入他的陷阱。 为此他一直保持在巴托勒的攻击范围之外。人的肢体能做出的动作是有限的,双手举剑能接触到的范围只有那么大,除非大步移动,否则巴托勒打不中他。而巴托勒移动的话,罗曼就有更多时间来回避。 突然,巴托勒右脚前迈一步! 罗曼暗叫不好,急忙后退。他自认为已经退到巴托勒够不到的地方了,但巴托勒突然左手松开剑,直接用右手单手持剑刺击。当他的身体偏转过来的时候,攻击范围就远比双手持剑大得多! 罗曼下意识以“真·铁门”式格挡,双剑接触的瞬间,罗曼便抽边还剑,试图从左侧进攻巴托勒空门大开的身体。巴托勒立刻后退,单手迎击。罗曼的剑堪堪砍中他的护手,并没有击中手腕,因此没有得分。 但巴托勒颓势已现。单手持剑虽然攻击范围更大,但对剑的掌控能力就更弱,单手的力量毕竟难敌双手。罗曼乘胜追击,正想切换为公牛式进攻,但未等剑刃落下,巴托勒就单手持剑划过罗曼腹部。 中计了!罗曼心中大声责备自己。早就看出单手持剑攻击范围更大,他为什么还要追上去呢?而且仍旧是用双手持剑进攻?哪怕他力量更强,但巴托勒仍旧占有“射程”的绝对优势啊! 然而一切还没结束。罗曼还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巴托勒因为挥砍的惯性,直接顺时针转体,将背后暴露给了罗曼。这正是绝妙的复仇时刻! 他一剑劈向巴托勒后背。 可是剑柄上并没有传来砍中衣物的触感,相反,他听见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巴托勒竟在完全背对罗曼的刹那,将长剑竖在背后,姿势如同负剑,生生防守下了这一击! “停止!”主裁判喊道。他转向边裁:“得分?” 两位边裁同时将红色小旗举过头顶。这次友谊赛也是参照剑鱼规则,罗曼之前特意学习了一下这套规则,知道这是表示得分的方法:上举某色旗帜表示某方得3分,平举则表示得2分。最终以一次交锋中的高分减去低分,只记录最终结果,否则一方很容易快速获得10分,提前结束比赛。 主裁判接着说:“红方记录一次犯规,在交锋停止之前他就背对对手了。” 于是琳赛将红方的分数牌翻到2,并在红方牌子边放上了一张黄牌。 这也是比赛规则之一。选手出现违规行为,裁判首先警告一次,再犯则会以扣除1分或取消参赛资格作为惩罚。违规行为五花八门,从“裁判喊停前就摘下面罩”、“裁判喊停后还在击打对手”到“赛前赛后拒绝向对手行礼”、“故意输给对手”不一而足,其中“在裁判喊停前背对对手”也是违规行为。至于为何这样规定,大概一是不安全,二是在欧洲文化中,背对对手是轻蔑或懦弱的行为吧。 罗曼当初对这些奇奇怪怪的规定只大致扫了一眼,专注于具体的得分细则,完全没在意这些,大概是觉得赛场上没人会蠢到真的犯下这些错误吧。今天他算是大开眼界了,还真有人犯这种错啊! 巴托勒轻笑了一声,对他收到的警告不以为意。哪怕吃了张黄牌,他的得分也依旧领先。 罗曼还在熟悉双手剑的运用,尚未学到单手刺击的法门,平时和西萨尔练习,教练也从不以单手持剑偷袭他,以至于他几乎忘了单手刺击也是攻击方式的一种,以至于被巴托勒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大意了。 第二次交锋开始。 罗曼时刻警惕着巴托勒的单手刺击,一直保持着屋顶式,几乎不敢变换其他架势。此举正中巴托勒下怀。他又是突然前趋,再度单手突刺,罗曼如前一次交锋,挡开他的剑。巴托勒一击不中,自知胜率不高,便极速后退。等罗曼一边摆好防御架势一边追上去时,他已经退得老远了。主裁宣布本次交锋结束,罗曼只能愤愤不平地回到场地对角线的一段,等待下一次交锋。 他因为警惕和犹豫浪费了太多时间,3分钟的回合时间已所剩无几,虽然巴托勒只以2分优势领先,但罗曼不想失去任何一分,不仅是为了他的队伍,更是为了他和西萨尔的那个赌约:他失分太多或是得分太少就只能给奥古斯特当狗了! 第三次交锋他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点儿时间。当主裁宣布10秒倒计时开始,罗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刺。巴托勒想举剑格挡,但罗曼在挥剑中途将剑锋稍稍一偏,击中巴托勒戴着手套的手。 巴托勒转而进攻罗曼,试图以反击收回一些失地,但裁判无情地宣布:“时间到!”他只好悻悻地停下来。 罗曼最终以2分比2分战平巴托勒。按照剑鱼规则,双方平分则开始骤死赛,但团体赛中记录的是两队总分,因此单一回合即使平分也无伤大局。他向巴托勒举剑行礼,结束了这一回合。 “有请下一对选手登台。” 罗曼沮丧地回到场边。他不住地向西萨尔那边张望,生怕教练对他拙劣的表现而失望,但西萨尔根本没往他这边瞧一眼,兴味盎然地看着走进场地的下一对选手。 极光这边出战的是奥古斯特。他大大咧咧地扛着剑,大摇大摆地登场,分毫没有“奥古斯都”该有的仪态和贵气。观众们认出了他的蓝毛,报以热烈掌声。罗曼总觉得这掌声与其说是对选手鼓励,不如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罗曼,做好认输的心理准备了吗?”与退场的罗曼擦肩而过时,奥古斯特猖狂地问,好像胜负已成定局了似的。“希望你能喜欢女仆装。噗噗噗。” 罗曼回以不服输的冷笑:“我还没想到该怎么惩罚你呢,多谢你给了我灵感。” “嘴硬也没用,罗曼,战斗可不是靠嘴打的。” “靠剑打的战斗也没见你赢过啊。” 狮鹫卫队那边,总算缓过来的阿列克斯在队友的激励下小跑步登场。长剑是他的优势项目,他有自信不输给西萨尔外的任何人。对于面前这个扮相浮夸的少年,他报以冷峻的微笑,并威胁似的露出全压。 “你们就派出这么个小不点儿参战?”阿列克斯嚣张地说,“你成年了吗?我可不想落下‘殴打小朋友’的罪名。” “正好,我也不想欺负老头子。”奥古斯特不甘示弱地回应。 他俩一红一蓝的发色将赛场装点得格外鲜艳。劳伦斯有些绝望地呻#吟:“呃,就像进了发廊一样。” 裁判拄着长棍,说:“阿列克斯,你再这样我就判你犯规了。两张黄牌可是要倒扣一分的。” “我哪里犯规了?!” “侮辱对手。” “我又没说错!就算这是‘侮辱’,他也侮辱我了,你为什么不说他?!” “阿列克斯,不尊重裁判也要发黄牌。” 红发青年悻悻地闭嘴了。奥古斯特满脸得意,继续呛道:“今天就让我‘奥古斯都’教你怎么做人,老兄。” 裁判懒洋洋地说:“奥古斯都阁下,你也想吃一张黄牌吗?” 奥古斯特咬住嘴唇。看台上响起阵阵笑声,西萨尔抱着肚子拼命忍笑,脸都憋红了。裁判又问:“边裁二号,你肚子不舒服吗?需要把你换下去吗?” “不需要。”西萨尔恢复正经。 “请两位向对手致敬。” 阿列克斯和奥古斯特举剑行礼,然后戴上面罩。裁判轮流询问他们是否准备妥当,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举起长棍:“开始!” 奥古斯特先攻!他举着剑冲向对手,高呼:“看我的!天——边——斩——!” 阿列克斯的瞳孔陡然放大,深绿色的眸子里映出从天而降的剑锋,剑芒如星,剑势如虹! ……两分钟后,裁判用一脸“受不了你们”的表情宣布:“红方本回合先得10分,回合结束。” 琳赛将红方记分牌翻到12,蓝方记分牌的数字则只有它的一半。 奥古斯特嗷嗷叫着奔回极光的大本营。“对不起,劳伦斯,接下来全看你的了。”他吸了吸鼻子,“他居然能防下我的天边斩,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不,只要是个人都能防下你的天边斩吧……罗曼在心中吐槽。 “接下来全看你的了,”奥古斯特拍了拍劳伦斯的后背,“我知道你身上的压力很大,对不起!” “没什么,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劳伦斯安慰他。 “劳伦斯……”奥古斯特感动到眼中闪着摇曳的光芒。 “我本来以为你一分都拿不到的。”劳伦斯继续说。 “……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劳伦斯没说话,拿起武器和面罩,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带着英勇就义、视死如归的眼神走到赛场中央。他的对手是位体格几乎是他两倍、满脸胡渣的壮汉。这形势让罗曼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极光俱乐部这次要全线溃败了吗? “劳伦斯,约翰,请向对方致敬。” 壮汉执剑行礼,劳伦斯举剑回礼。约翰犹如擎天巨塔,可劳伦斯并未露出半点畏惧神情,而是挺直了脊背,当他行礼的时候,身姿犹如白杨树一般挺拔。 看台上的女性观众们发出吃吃的笑声。罗曼注意到许多人正偷偷给劳伦斯拍照或录像。极光俱乐部中除了西萨尔,劳伦斯也极受欢迎,不过平时总被那位光芒四射的同事抢走风头,以至于让罗曼产生了西萨尔一枝独秀的错觉。如此想来,劳伦斯性格还挺随和,换作别人,老这么屈居人下恐怕早就满腹怨气了。 “开始!”裁判宣布。 两人谨慎地迈着步伐,以剑尖互相试探。约翰似乎极为畏惧劳伦斯,不敢轻易进攻,过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挥出一剑。他比劳伦斯高大,因此剑锋犹如崩塌的岩石迎面而来。劳伦斯不慌不忙格挡下这一击。双剑接触后,他忽然将接触位置从强剑身换到弱剑身。 此举几乎违背了罗曼所学的所有原理。格挡时不应该用己之强迎敌之弱吗? 只见劳伦斯用左手握住剑刃中部,调转剑尖,朝向壮汉胸口,狠狠一推。剑尖撞在约翰的防护服上,连剑刃都弯曲了。力学原理让壮汉根本撬不开劳伦斯的剑。于是他抽离长剑,暂且分开,获得自由后,他打算给劳伦斯迎头反击,但劳伦斯立刻将长剑换回剑尖朝上的方向,仍旧右手执剑柄,左手握剑刃中部,以双手之间的那段剑刃稳稳接住这一击。 ——半剑技! 西萨尔曾在博物馆中提到过这种技术,罗曼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目睹一次。半剑技原本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但劳伦斯能在无甲剑术中神乎其技地运用它,赢得了全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 这次交锋过后,约翰更加谨慎,气势也被劳伦斯压过一头。劳伦斯于是转守为攻,打得壮汉溃不成军,只能勉强靠几次反击搏得一点分数。三分钟后,劳伦斯成功追平了分数,以16分比16分结束了回合。 持械格斗果然与徒手搏击大为不同。罗曼想。哪怕两名对手体格差异巨大,胜负也不一定倾向于更高大强壮的那一方。武器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体格差异,矮小娇弱的一方也能在战斗中获得机会。冷兵器是如此,热#兵#器就更是如此了。 奥古斯特难得夸奖别人,这次却对劳伦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干得不错嘛!可惜一回合最多只能得10分,要不然咱们就反超啦!” 劳伦斯冷静地用罗曼递来的毛巾拭去额上的汗水。从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半点儿疲惫。“下一场你上。” “这……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 “反正你准不准备好都一样。” 奥古斯特瞪着他。“刚才是我太大意了!但这次不一样,我熟悉巴托勒的套路,这次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劳伦斯耸耸肩:“反正你最多只能丢10分。” “去死!” 炸毛的奥古斯特怒气冲冲地登场。这次他收敛了大大咧咧的态度,以审慎而又昂扬的目光迎接对手。巴托勒自始始终都没取下面罩,罗曼觉得此人甚是心机,因为当面嘲笑对手肯定会被裁判罚黄牌,但戴着面罩就没这种顾虑了。 奥古斯特的审慎没辜负他。他虽然只会一招天边斩开场,但巴托勒对单手刺击的热爱也没逃过他的眼睛。罗曼不擅长对付这招,但他在过去几次和巴托勒的战斗中吃过亏,早就思考过对敌之策。单手刺击可以增加攻击范围,出其不意,但力量势必减弱,若是一击不中,回防反而更慢,那么只需挡住第一击,然后…… 少年在面罩下露出微笑。 “时间到!” 琳赛将蓝方记分牌翻到20,红方则翻到22。奥古斯特虽然丢了6分,但自己也获得了4分。虽然仍旧输了,但还好没输得像上一次那么惨。 “我刮目相看了。”劳伦斯板着脸鼓掌,“我以为我和罗曼必须每人追5分呢。” “你这是夸人的语气吗?!” 下一场由罗曼对抗那位铁塔壮汉约翰。罗曼刚上场时有些惴惴。先前他在巴托勒手下见识了单手刺击的厉害,劳伦斯又向他们展示了半剑的奥义,剑术中有太多东西他还尚未领教过,越是学习,就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这样的他能战胜这位高大威猛的对手吗? 阿列克斯正为他的队友打气。“你看到那小子刚才被巴托勒打成什么鸟样了。他就是被派过来积累实战经验的,你的技术胜他绰绰有余!上吧!” 他给约翰戴上手套和面罩,拍打后背以示鼓励。壮汉以地动山摇般的气势走进赛场,如果硬要打个比方,罗曼觉得他像一头穿着衣服的熊。 罗曼下意识地寻找西萨尔,希望教练像往常一样给予他指导,可视线捕捉穿白衬衫和西装背心的西萨尔后,罗曼才想起来他是这场比赛的裁判,不可能偷偷给参赛者提供建议,破坏比赛公正。 西萨尔和他对上了视线。虽然不能跟参赛者对话,但西萨尔可以微笑。他咧开嘴,握着小旗的手竖起一根拇指,悄悄为罗曼加油。 罗曼颔首示意。他戴上面罩,举剑迎向约翰。不要想那么多。他叮嘱自己。只要把自己所学的一切如数运用出来就好。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反观对手那边,不知是忌惮他的剑术,还是之前在劳伦斯手下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抑或是准备以守为攻、充分发挥西尔弗流派的长处,约翰迟迟不肯进攻。如果规则里有消极作战条款,这位壮汉就直接吃一张黄牌并扣掉一分了。 于是罗曼主动攻击,直取约翰胸口。壮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中了一剑。他准备施以还击,但罗曼接下他的剑,为蓝方赢得3分。 第二次交锋,罗曼乘胜追击,再中敌手。虽然他使用的都是基本招式,可他的步伐和刺击犹如鬼魅,常人的眼睛甚至追不上他的速度。约翰疲于应付,一次又一次被击中。他的几次还击勉强赢回了若干分,但与罗曼的差距越来越大。回合结束时,双方的分值已经达到30比25,奥古斯特丢掉了两分不仅被罗曼追了回来,还额外胜出5分。 狮鹫卫队的其余成员在奥古斯特战斗时尚且能谈笑风生,对赛况侃侃而谈,可到罗曼退场时,他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搞的?竟然输给一个新人?”阿列克斯厉声质问约翰。 “你们都看清他的剑了吗?”约翰取下面罩。 狮鹫们面面相觑。 “说实话,没全看清。”军刀组的一名队员说。 “那你还算好的。”壮汉汗涔涔的面孔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恐惧,“我是全没看清。” 他们都见过罗曼被巴托勒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以为这小子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被极光派来见见世面的。但是刚才那一战把他们所有人都吓到了。这哪里是新人?新人能有这样的速度和应变能力?极光从哪儿挖来一个不知名的高手?这摆明了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啊! 可是要怎么解释他和巴托勒那一战的劣势?难道他只是不擅长单手刺击而已吗?哪怕高手也无法面面俱到,存在某些弱项?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列克斯呵斥他们,“那小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前是运动员,所以基础比一般人好点儿,可是论剑术技巧,他还是个初学者!你们少在那儿自己吓自己!”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们更害怕了!” 所有狮鹫里只有巴托勒发出低沉的笑声。“那待会儿就看你的了,阿列克斯。可别输给这个‘初学者’。要是你哥哥知道你学剑这么多年还打不过一个新人,他会怎么想呢?还会继续对你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22.第 22 章 “各位观众朋友们, 你们好, 我是本次直播的解说德米崔,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 继续为各位带来极光骑士团vs狮鹫卫队的友尽赛……啊不, 友谊赛。现在对阵的是极光骑士团的劳伦斯和狮鹫卫队的阿列克斯。这两位都是极富盛名的剑客, 今天他们谁能为自己的队伍赢得更多分数呢?” 本次比赛,两个俱乐部特意开设了网络直播, 由一位著名的西方历史剑术up主现场解说。虽然只是两个俱乐部之间的一场例行比试,但直播间中依然涌入了不少观众。解说德米崔看着不断上升的观看人数, 丰厚的唇角浮起掩饰不住的微笑。 身为非裔的德米崔自身剑术水平一般, 在比赛上从没有过什么特别亮眼的表现, 但他并不以此为耻。他学习剑术只是个人爱好, 并不是为了争取什么名誉或荣耀。虽然成绩普通,但他眼神敏锐、口齿清晰,在直播行当的名声比剑客更响亮。他曾受邀担任不少剑术赛事的官方解说。这次极光与狮鹫的例行友尽战也邀请了他。事实上,两个俱乐部的领军人物——西萨尔和巴托勒——几乎是手舞足蹈地欢迎他来直播。既能留下清晰的影像资料, 又能为俱乐部顺便打个广告,还能让德米崔吸引流量,一石三鸟, 何乐不为? “劳伦斯和阿列克斯的剑术在伯仲之间, 过去的几次交锋互有胜负。比赛开始了!阿列克斯首先发动进攻,气势逼人, 劳伦斯被他打得连连后退!劳伦斯退出赛场边界了。裁判宣布交锋结束。看来阿列克斯虽然一心求生, 但劳伦斯老成持重的风格也没让他占据多大便宜。” 德米崔一边观察两名选手的动向, 一边留意直播间中滚动的评论。几乎每隔一会儿就有观众询问“那个银发裁判小哥哥是谁?”或者叫着“把镜头对准西萨尔啊混账!”。德米崔看了哭笑不得。比赛中选手才是主角,结果这群颜控只知道寻觅帅哥。场上奋力搏杀的两个人若是看见这帮见色起意的家伙,可能会气到弃剑罢赛。 不过德米崔当然不可能跟观众姥爷们的意愿过不去。所以每当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悄悄将镜头转向西萨尔的方向。而每到这时,直播间中的氛围总是格外热烈,德米崔也跟着沾光。 “怎么到现在都没人告诉我裁判小哥是谁?”又有新进的无知围观群众好奇问道。 “up主不是说过了吗?那是剑鱼冠军西萨尔·里帕。” “极光俱乐部的教练西萨尔。” “那是‘剑之恺撒’西萨尔,现在在当教练和裁判。” 一大波好心群众出现解救了口干舌燥的德米崔。他真的不想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解释那么多遍。他暗中决定下次有西萨尔出场,他就直接把“银发帅哥叫西萨尔”这几个字写在直播间最上面,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再问这种重复性问题,就送他去看眼科。 “那么场边那个黑发亚裔小哥是谁?”又有人如此问道。 “极光那边的剑客。新人吧,不太认识。” “但是他好厉害啊,约翰·甘瑟根本打不过他!” “可能是极光请来的外援?毕竟西萨尔不上场,光靠劳伦斯一个扛不住巴托勒吧。” 这个问题可难倒了德米崔。他记得那个步法快速如同鬼魅的亚裔青年名叫罗曼,但是仅仅一个名字可不够,至少得查出他在各大社交网站的账号,让观众们有个关注渠道,他们才能满意。 德米崔正准备偷偷查一查这位罗曼小哥有没有百科,滚动评论里突然冒出一串阴阳怪气的文字。 Sandrose:“这不是罗曼·罗吗?退役的击剑运动员,当初说是腿伤了才退役,现在看来根本健步如飞嘛!” Sandrose:“我看是在队里撕不出来才退役的吧,冠冕堂皇的借口找得真不错,呵呵。” Sandrose:“世锦赛上那么丢人现眼,现在又跑来玩剑了?当心遭报应摔断腿!” 德米崔虎躯一震。这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突然在评论里刷队员的黑历史?还说得这么刻薄!这种引战留言怕是要引爆直播间啊!在观众们吵作一团前,他就先一步禁了这个Sandrose的言。 “请大家理智观赛,如果对他人进行人身攻击,我就只好把您请出去了。”德米崔打出这行字。他不想把这种话说出来,以免周围人觉察。他们肯定会好奇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在人身攻击什么。要是参赛者听见,多影响发挥啊! 但是区区一次禁言并未能封住这个反对者的口。它换了一个ID,再次进入直播间。 Roseriver211:“呵呵,再禁啊?比比谁的账号多咯?” Roseriver211:“这个直播间里是没有罗曼亲卫队吗?今天都没见到亲卫队乱吠,好失望哦!” 德米崔只好把这个账号再次禁言。可它不依不挠,换了第三个ID又进来了。德米崔简直要被这位黑子的精神打动了,这是怎样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啊!把这种精神和毅力用在对人类有益的事业上不好吗? 跟疯狗纠缠是没有意义的。德米崔干脆无视此人,继续解说。由于刚才分了心,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关注比赛了。红蓝两队的比分上升到30比34,阿列克斯追回了1分,但于事无补,双方的分差仍有4分,时间只剩下20秒。不久之后,这回合最终在两人都没有再度得分的情况下结束了。 “接下来登场的是在兵击爱好者中深受欢迎的‘天边斩小王子’——极光骑士团的奥古斯特,以及狮鹫卫队的约翰·甘瑟。两人身高差异巨大,常用的剑术或许无法应对这一战。约翰能否扛下奥古斯特得意的天边斩呢?” 德米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播间里中的喷子仍在不停地刷屏。其他观众厌烦了这个家伙,纷纷叫着让他滚出去。而喷子战斗力惊人,竟然开始和观众们对骂,一时间直播间里只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脏话不停滚动。德米崔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都快崩断了。 “……奥古斯特再度使出天边斩,被约翰挡下,但是——哦!他使出了夺剑技!他直接握住了约翰的剑,然后用配重球猛击约翰的面罩!让我们看看边裁的裁决……奥古斯特赢得2分!真是出色的技术!但是如果甘瑟让交锋进入摔跤战,那么形势就对奥古斯特极为不利了,两人的力量差距在空手搏斗时更为明显……” 最后这一回合以35比38结束了,蓝队领先3分,差距正在慢慢缩小。 “只剩下两场战斗。3分差距很容易就能填平,最终是极光保持了优势呢,还是狮鹫反超对手呢?倒数第二回合,出战的是极光的劳伦斯和狮鹫的巴托勒。这两位剑客都是各自俱乐部的顶尖高手。劳伦斯,曾三度赢得英国格拉摩根杯的奖牌。巴托勒,剑鱼锦标赛冠军,和‘剑之恺撒’西萨尔不相上下的剑客,可惜他们从未在正式比赛中相遇过,当西萨尔站上剑鱼赛场时,巴托勒已经是裁判了。那么劳伦斯和巴托勒谁能更胜一筹呢?” 直播间里的喷子消失了。德米崔不知道他是终于厌烦了这场无聊的嘴仗,去干更有意义的事了,还是仅仅暂且歇息一会儿,后面憋着什么大招? 德米崔直播各种剑术比赛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希望比赛早点儿结束,这样他就不用再搭理评论区中的骂战了。 “……劳伦斯先攻!漂亮!但是巴托勒进行了反击,又是单手刺击!双方各得2分,因此总分不变。交锋再次开始。劳伦斯这次注意到了巴托勒的绝技。看来同样的招数对他无法使用两次,巴托勒要怎么突破劳伦斯的防御呢?比赛的走向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儿奇怪了,众所周知劳伦斯是德式剑术的大师,擅长进攻,而巴托勒学习英式剑术,擅长防守,可是他们此刻正好调转过来了……” 巴托勒数次试探不中,只好放弃单手刺击,转而使用更为经典的招式。三分钟时间就在他们点到即止的试探中结束了。德米崔不得不承认劳伦斯的防守可圈可点,巴托勒的单手刺击也委实厉害,但这场审慎的战斗显然没法满足观众的胃口。大家想看的是眼花缭乱的剑术和出人意料的招式,而不是两个人互相试探、却没有一次强硬的交锋。 “本次友尽赛……啊不,友谊赛的最后一回合,由极光的新人罗曼迎战狮鹫一哥阿列克斯。阿列克斯今天的发挥没有以往出色,军刀组的三场战斗频频失误,长剑组的表现也受到了影响。反观罗曼那边,这位新人可真让我眼前一亮,步法与速度都堪称一绝,真不知道极光是从哪里挖来这么一个人才。关键性的最后一战,罗曼能否保持住极光的优势?阿列克斯又能否成功反超?” *** “请两位戴好护具。”裁判拄着长棍,轮流打量最后一回合出战的二人。 罗曼在劳伦斯的帮助下戴上厚实的手套。阿列克斯也在巴托勒的协助下做着同样的工作。或许是最后一回合的缘故吧,赛场上的气氛有些凝重。阿列克斯的表情冷漠中夹杂着悲怆和悔恨,间或又有气愤和不甘,与从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年轻人判若两人。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有多复杂,脸上才会呈现出如此丰富多彩的变化。(罗曼有个小学同学,睡觉不小心压死了自己的猫,第二天上学时就带着这种表情。) 阿列克斯拽了拽手套,确认它们不会松脱。巴托勒将面罩递给他。他没有立刻戴上,对罗曼嗤了一声:“咱们又交手了。这次我可不会像上次那样大意,你洗干净脖子受死吧。” 裁判懒洋洋地转向红发青年:“阿列克斯,要我说多少遍,攻击脖子是犯规行为。” “这他妈是一种修辞!” “对裁判出言不逊也是犯规。”裁判说罢对场边的黑皮肤解说员兼摄像师道,“剪辑的时候记得把他的脏话消音。” “拜托,离得这么远他的声音根本没录进来好吗,现在你这么一说人人都知道他爆粗口了。”解说员翻了个白眼。 阿列克斯不敢再用语言攻击裁判了,于是罗曼再度荣幸地成为他口水的唯一发射目标。 “你以为在俱乐部里上几天兴趣班就有资格参加比赛了?早点儿滚回去玩你的击剑吧!我会用行动告诉你小看兵击是什么下场!”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那么现在就已经快到大结局的时候了吧?罗曼心想。阿列克斯是主角的宿敌,主角刚接触剑术时在他手下吃过亏,后来经过教练西萨尔的提点才慢慢进步,最终迎来了大决战,主角用自己这些日子所学的一切战胜对手——怎么看都是标准的励志运动片的节奏啊!教练西萨尔的饰演者还能去争一争奥斯卡最佳男配呢!他这角色的属性配置简直就是为了最佳男配而生的! “你在走神吗?”裁判难以置信地问,被他神经之大条惊呆了。 罗曼实在没法将“我刚才在脑内小剧场里编造电影桥段”这种话说出口,只能讷讷地戴上面罩,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妥当。 “请两位向对手致敬。” 罗曼执剑行礼。 阿列克斯虽然热衷于对他出言不逊,但不知是出于骑士精神还是害怕被罚分,应有的礼仪还是做到了位。 裁判抬起长棍:“开始!” 23.第 23 章 “看看他, 阿列克斯, 看看那个年轻人。”出战前, 巴托勒一边为他检查护具, 一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速度和反应都远超常人之上, 如果他学剑的时间跟你一样长,你早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现在你无法击败他。他还不熟悉他的剑, 不知道怎么运用他的武器,他从前是击剑运动员, 被击剑的规则束缚住了思维和手脚, 而这就是你的优势。” “我该怎么做?”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人能让阿列克斯“不耻下问”, 那么就非巴托勒莫属了。 “从他不擅长应对我的单手刺击就应该看出来了吧?他还在打基础, 大概还在练梅耶方块的阶段吧。西萨尔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教给他。而你不一样。你的经验远比他丰富,你见过许多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招式,因为按照击剑规则,它们纯属犯规。可是在兵击中就不一样了。用它们来对付他, 阿列克斯。”这位自始至终戴着面罩的教练为得意门生套上手套,“用你知道、他却不知道的那些知识对付他。活用你的头脑和身体,这就是你的制胜法宝。” 隔着面罩的细网, 阿列克斯死死盯住罗曼的一举一动。巴托勒的话语犹如神的呢喃不断在他脑海中回环重复。 ——活用你的头脑和身体! 无数泛黄古卷在阿列克斯脑海中徐徐展开。 一段又一段既古老又晦涩的文字, 一幅又一幅或写实或夸张的示意图,一条又一条的不同年代的后人添上的注脚, 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尝试和解答。上步欺身、抽剑换边、潜行穿越、夺剑压腕……种种招式接连不断浮现在阿列克斯眼前。 ——这世界上关于兵击的知识, 你学得还远远未够啊, 罗曼! 数秒的对峙和僵持后,罗曼先行进攻。他斩击的瞬间,阿列克斯右手放开剑柄,单以左手执剑,将剑刃扛于右肩,同时以强剑身接下罗曼的攻击。由于惯性,罗曼的剑便贴着阿列克斯的剑滑落下去。 贸然欺近敌人可是兵家大忌!在他抽剑之前,阿列克斯空闲的右手便环抱住罗曼的腰,同时右脚跨进罗曼左脚后方,用力摔投。罗曼顺势后倾,绊在了阿列克斯的脚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跌去。阿列克斯轻轻松松抬剑在倒地的他身上一戳,3分轻松到手。 罗曼甚至连还击的余裕都没有。 看台上爆出惊天动地的掌声。罗曼艰难地爬起来,扶正面罩。阿列克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来是既惊恐又悔恨的吧!小看兵击就是这种下场! “我从没有小看过兵击,阿列克斯。” 罗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说道,“我也会用行动告诉你我的态度有多认真。” “切,好听话谁不会说。”阿列克斯狞笑。 “那么这个呢?” 就在裁判宣布交锋再次开始的同时,罗曼疾步逼近阿列克斯。红发青年尚未反应过来,敌人的剑刃就已经迎头而来,仿佛断头台上的铡刀从天而降。 奥古斯特的拿手绝技——天边斩! 阿列克斯侧身格挡住这一击。“你以为偷师学来的东西对我有用?!”他狂吼,“看看你怎么对付这个!” 他左手放开剑柄。 罗曼以为他要再次单手刺击,急忙举剑迎击。但这恰恰中了阿列克斯的圈套。他以左臂腋下夹住罗曼的手腕,封锁了他的行动。 罗曼试图抽回手,但长剑护手被阿列克斯死死卡住,除非他丢弃武器,否则根本无法脱困。 阿列克斯将剑尖抵向罗曼胸口。 又是3分得手! 忽然之间,他听见罗曼的面罩下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还能这样。” 罗曼单独抽回左手,右手仍握着剑,接着他的左手越过阿列克斯的肩膀,在红发青年背后握住自己的剑刃。 一刹那的功夫,攻守双方的地位便陡然逆转,占尽优势的阿列克斯仅仅一念之差就被罗曼制住了左臂。 罗曼双手持剑,别住阿列克斯的肩膀,顺势前踏,旋转身体。阿列克斯关节一痛,忍不住弯下腰,以求自己的关节不被折断。虽然他知道罗曼不可能故意拧断他的手臂,但比赛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趁此机会,罗曼游刃有余地松开右手,用左手握剑刃的姿势,在阿列克斯肋上轻刺一下。 “停止!”裁判宣布,“边裁,得分?” 西萨尔和另一位边裁同时将两面旗子举过头顶。 3分对3分,最终结果为0,哪一方都没有为自己的记分牌增加分数。 但馆内爆出的欢呼和掌声比选手轻松拿到3分时更为热烈,仅次于劳伦斯使出半剑技的那次。 这可不是单纯地用剑尖互刺、用剑刃互殴,而是真正的、教科书一般的剑术格斗! 行云流水的运剑,眼花缭乱的攻防,在一念之间比拼精妙绝伦的技巧,尔后分出胜负,这才是大家想看的比赛! 阿列克斯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到场地一端,等待裁判下令开始。他就奇了怪了,刚才那个连单手刺击都没见识过的菜鸡去哪儿了?这种反制擒腕的技术他是从哪儿学来的?难道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可以单纯凭借临场反应做出这种行动吗?还是说…… 不,这小子并非“完全没见识过”这些技术。刚才那招反制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曾经在不同的地方领略过! 一手握剑柄、一手执剑刃的技术——半剑技,劳伦斯此前曾展示过。 放弃以剑刺击或劈砍,将比赛带入摔角战——奥古斯特也曾使出过类似的技巧。 他们是故意的吗?将他们所学过而罗曼未曾听闻的招式在战斗中一一使出,好让罗曼在观察中学习,以防将来敌方再出其不意? 又或者,他们只是恰好使出了这些技巧,而罗曼则像一块干海绵,将他们展现的一切都快速吸收进大脑? 他仅凭耳闻目睹就能迅速掌握这么多知识?只看过几个类似的动作,就能在实战中将所有细节拼凑起来,组合成反制擒腕的招式? 阿列克斯自己辛辛苦苦学习、思考、反复尝试了那么久的招式,就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个菜鸟,这个罗曼……该拥有多么可怖的潜力啊?西萨尔大概会骄傲地将这个学生称作“不可多得的天才”吧? 汗水沿着发梢落下,刺痛了阿列克斯的眼睛。面罩下尽是他吐出的灼热气息,他仿佛身在火山口里,被烈焰和岩浆灼烧着身心。 阿列克斯从不承认天才的存在。 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比他人更擅长做某件事,但没有什么是依靠努力无法达成的。只要付出汗水,就一定能得到相应回报。相反,不存在不劳而获的果实。 阿列克斯从不承认天才!天下只有努力者和不努力者的区别,没有天才和凡人的区别! 当前的比分是38比38。只要他再得手一次,只要1分就够了,他就能帮狮鹫卫队赢下这场战斗,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意志。 他要用自己的剑,打到面前这个所谓的“天才”! “开始!”裁判宣布。 罗曼兴许是受了刚才那出奇制胜一招的鼓舞,这次竟主动发动攻势。阿列克斯挡下他的剑,并且将剑刃向左方压去。罗曼立即意识到此刻应该抽剑,但阿列克斯没给他机会。 他将长剑抵向罗曼头部,同时右脚绕到罗曼左脚后方,运用剑刃和手臂将罗曼向后扳倒。 罗曼之前尝过阿列克斯的腰投技术,不会再让自己被扳倒。他扭转身体,希望找回平衡,趁势反击,但他动作太急了,膝盖猛然一扭,一阵疼痛像电流般从旧伤处升上头顶。 罗曼“嘶”了一声,被阿列克斯撂倒在地。 又是3分!红发青年露出得意的笑容。时间所剩无几,他胜券在握! 就在这时候,一直按照高尚的职业情操保持沉默的西萨尔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主裁,比赛允许弃剑认输吗?” 主裁判一脸“小子信不信我一棍子捅爆你菊花”的表情。“从没有这种先例。另外,故意输给对手也是违规。” “如果选手受伤了呢?” 主裁判转向阿列克斯,微微惊讶:“你受伤了?” “不是!”选手和边裁同时叫起来。 “哦!”主裁判这才意识到西萨尔指的是另一位选手,“抱歉阿列克斯,我一直觉得你才是比较弱的那个。罗曼,你没事吧?还能继续打吗?” 罗曼没有说话。主裁判对琳赛做了个手势,让她暂停计时器,然后走向罗曼,脱下他的面罩。 面罩下的年轻面庞毫无血色,淋漓的汗水让青年看上去像一条搁浅的可怜小海豚。 “我宣布比赛提前结束!红方以41比38战胜蓝方!”主裁判回身喊道。 极光俱乐部的成员冲上来,将罗曼搀扶到场边。解说员急忙贡献出自己的折叠椅。琳赛将记分牌和计时器扫进随身提包中,高声指示观众有序离开。观众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但那个亚裔青年瘦削的身影被一众人高马大的队友遮挡住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怀着各式各样或善意或叵测的猜测悻悻离去。 “你受伤了?!”奥古斯特的尖叫仿佛能冲破天花板,“还是膝盖对吗?” 巴托勒拨开人群钻进来,单膝跪在罗曼面前,挽起他的裤脚,仔细查看他的膝盖。“你戴了护膝,这很好,可以防御针对膝盖的攻击。但是自己扭伤就实在没办法了。你需要去医院吗?” “我……”罗曼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事”,但他回想起了上次他和奥古斯特比试时西萨尔爆发出的怒意。那回西萨尔冲冠一怒的后果是极光俱乐部男子更衣室中永远有一个柜门瘪了一块。罗曼可不想看到同样的悲剧发生第二次了。 “我……我会联系医生的。” “不要说‘会’。没把一时小伤当一回事,最终酿成大祸的蠢货我可见多了。劳伦斯,你能送他去医院吗?” “当然。” 罗曼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 巴托勒抬起手指阻止罗曼继续说下去。“你这个样子想怎么去?开车?你开车难道是用手柄开的?” 罗曼想说“你对驾驶竞速类游戏还蛮熟悉的嘛”,但他明智地没有多嘴多舌。 “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比赛结束了!各回各家!” 巴托勒一边喊道,一边和劳伦斯同时搀起罗曼。他们像对待危重病人那样小心翼翼地将罗曼转移到劳伦斯的车上。若是现场有担架,那么罗曼可能是躺着离开体育馆的。 “咦,西萨尔去哪儿了?” 直到载着伤员的车绝尘而去,送行的奥古斯特才意识到,此刻陪伴罗曼的居然不是那个最爱粘着他的西萨尔。 “你们见到西萨尔了吗?” 极光众成员面面相觑。他们刚才光顾着罗曼了,哪儿还顾得上西萨尔啊? “大概在上厕所吧。”奥古斯特自顾自地回答。他很快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抛诸脑后。西萨尔是个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向罗曼献殷勤的机会。那家伙真是不懂得把握时机。 与此同时,聚集在远处的狮鹫卫队也发现了一个类似的问题。 “阿列克斯上哪儿去了?呃,该不会在撒尿?” 如果两拨人肯勤快一点儿,绕到体育馆后门寻觅两位失踪者,就能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发现其中一个正扣住另外一个的咽喉,将其死死抵在墙上。 24.第 24 章 阿列克斯·诺福克第一次见到西萨尔·里帕, 是在俱乐部的一场例行交流活动(或曰踢馆)里。当时的阿列克斯不比现在的那位“天边斩小王子”大到哪儿去,刚刚学习剑术不到两个星期。巴托勒作为他的教练,带着他和其他几名狮鹫的学员来到极光俱乐部,同极光的学员比试剑术、交流心得。 这样的交流几乎每周都有, 学员们常常去不同的俱乐部或剑术学校以武会友。后来的“极光vs狮鹫友尽赛”就是在这基础上演化而来的。对于刚刚接触兵击的阿列克斯而言,这种交流是如此新鲜, 巴托勒一直夸他在剑术方面极有天赋,他迫不及待想向同行展示所学, 迅速在圈子里打出自己的名声。 他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西萨尔·里帕。 西萨尔是他的同龄人, 但学习剑术已有多年, 本来不应该参与这种初学者交流战,而是应当和同级别的剑客比拼。但是巴托勒告诉他,西萨尔前段时间因为车祸休养了将近一年, 最近才重拾长剑, 现在还在复健阶段, 水平跟刚出生的、只能歪歪扭扭走路小鹿差不多, 正好跟阿列克斯练手。 阿列克斯信了巴托勒的鬼话。 然后就被西萨尔打得屁滚尿流。 从那时起,他对西萨尔的印象就一直没怎么改变过:小白脸(长得帅了不起啊?)、剑术好(虽然不想承认, 但事实如此)、喜欢嘲讽手下败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阿列克斯从没见过西萨尔跟谁置气, 不论是得胜还是失败,这小子都会耸耸肩,一副“胜败皆是昨日云烟,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的样子。 阿列克斯觉得他要么是心胸甚是宽广, 要么是城府过于高深, 以至于能做出这种宠辱不惊的姿态。有时候他甚至感觉西萨尔已经超然到不像人类了。这小子说不定是从外星来的,只不过假扮成了地球人的样子。 唯有两次,阿列克斯认识西萨尔这么久,唯有两次他觉得西萨尔的确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而且这两次都恰好跟同一个人有关。 第一次是阿列克斯某次去极光“交流”的时候。当时他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听见浴室中传出西萨尔抽抽搭搭的哭声。他把花洒开得很大,企图用水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但不怎么成功。阿列克斯当场就吓傻了。旁边的劳伦斯告诉他,西萨尔喜欢的击剑选手宣布退役,所以他才那么难过。那天阿列克斯除了明白“西萨尔也是个人,也会伤心流泪”之外,还记住了一个击剑选手的名字。 第二次就是此时此刻。 西萨尔借口“我有事跟你商量,借一步说话”把他骗出体育馆,一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就锁住他的咽喉,将他死死抵在墙上。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西萨尔加大手上的力道。他冰蓝眼眸中激射出的光比任何武器都让阿列克斯胆寒。 “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下半辈子就别想离开轮椅了。” 阿列克斯扣住他的手腕,努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他妈的哪知道……他有伤在身……”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吗!处于巅峰期的运动员退役还能是因为什么?” “这他妈的是……一场意外……” 阿列克斯又不是故意攻击罗曼的膝盖。是故意攻击倒还好,护膝能阻挡大部分冲击,也许他压根没事。但是他自己不小心扭到了,不是意外是什么?西萨尔将这种小概率事故全归咎在自己头上,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护犊心切也得讲基本法吧? 一束车灯打在他们身上,阿列克斯被远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向来讨厌随便开远光灯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感激这位见义勇为的远光狗。简直就像趁暗行凶的犯人被警用直升机的射灯照得无所遁形! 西萨尔松了手。阿列克斯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顺着墙壁无力滑坐下去。 一个男人走下车,挡住了刺目的灯光,在阿列克斯和西萨尔之间投下拉长的影子。阿列克斯眯起眼睛,男人在强光中只剩一片黑色剪影。 “里帕先生。”黑影礼貌地说,“如果我弟弟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我先替他道歉了。希望你们不必用暴力解决问题。需要我联系律师吗?” “不用了,诺福克先生。”西萨尔用同样客套而疏远的社交语气回答,“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也很难过,我想我们两个都难辞其咎,我可能太冲动了。” 妈的妈的妈的。阿列克斯默默诅咒了一百遍冷酷的上帝。为什么他的救命恩人偏偏是这家伙?他宁可死神前来索命也不要欠这家伙一个人情!他昨天就不该嘴欠把比赛的事说出来! 黑影扬起手,做了个手势。 车灯熄灭了。 诺兰·诺福克先生站在他的加长林肯前方,一如既往地西装革履,仿佛随时都可以去参加宴会。体育馆里那些冲着美男子而来观赛的姑娘们一定会为他的相貌而疯狂,但是当她们看到他左腿的J型刀锋假肢后,或许就会退缩了。 “那真是贴心。”他说,“既然你们双方都有错,那么为何不各退一步、言归于好呢?阿列克斯,你会跟里帕先生握手言和,对吗?” 他那双猫一样的金绿色眼睛转向红发青年。 阿列克斯捂着喉咙,一脸狰狞地对西萨尔伸出手。后者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用力握了握。 “仔细想想,我作为教练太不称职了,竟然让他遭到了意外。” “我很惊讶。我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我以为你从来不生气。现在我总算觉得你是个人类了。” “我当然是。”西萨尔笑着露出牙齿。 “你老是强调这一点就很可疑了。” 他们同时松开手。西萨尔整了整领带,客气地向诺兰·诺福克先生告辞。他经过诺兰·诺福克先生身边的时候,没有遭遇阻拦,于是他壮起狗胆,从不知哪个口袋里摸出一张传单,手指轻轻一弹便将它塞进诺兰·诺福克先生的车门夹缝里,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吹着口哨,在车主哭笑不得的目光中远去了。 阿列克斯大大咧咧坐在地上。诺兰·诺福克先生负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他。 “你为什么跟西萨尔打架?” “打架?是他单方面打我好吗!” 诺兰·诺福克先生露出微妙的笑容:“我本来不想那么说的,但是既然你也这么觉得,那么好吧,你为什么被西萨尔揍得满地找牙?” 阿列克斯咬牙切齿。“与你无关!” 诺兰·诺福克先生伸出手,想拉阿列克斯一把。阿列克斯打开他的手,自己扶墙爬起来。 “你去哪儿?” “我的东西还放在体育馆里!” “我会叫人把它们拿回来的。上车吧。” 阿列克斯粗暴地拉开车门,不顾车门“砰”的一声撞上粗糙的墙壁,擦出一条浅痕。换作别的车主,可能早就心疼地嚷嚷起来了。但是诺兰·诺福克先生不以为意,好像掉漆的不是一辆顶级豪车,而是从跳蚤市场淘来的破烂自行车似的。 他捡起掉落的传单,也上了车。那沾满尘土的传单似乎引起了诺兰·诺福克先生极大的兴趣。阿列克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传单上西萨尔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他一把夺过传单,撕成两半,接着觉得不解恨,又撕了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说过你今天有比赛。” “但是没跟你说过时间地点!” “如果你们想搞秘密内部赛事,那就别在网上公开直播。” 阿列克斯的脸变成了和头发一样的颜色。 “你……你都看到了?!”他尖叫。 诺兰·诺福克先生浅笑几声:“你的军刀术不太行吧,阿列克斯?我虽然不懂兵击,但得分数字还是看得懂的。” “那、那是因为我学的教材不对!我根本就不该照着那本破书练!” “这个理由还挺新鲜。” “你根本没相信对吧?!” 阿列克斯想把西萨尔那套军刀术教材优劣之理论搬出来回敬哥哥,但他一不想用西萨尔的知识,二不想跟哥哥多费口舌,索性选择缄口不语。 “跟你这种外行人说不明白!” 林肯围着体育馆绕了半周,从正门的道路离开。两个俱乐部的成员还逗留在原处,用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目送林肯远去。阿列克斯瞥见了他的队友们,但他来不及下车跟他们打招呼了。诺兰·诺福克先生请上车的人,除非他亲自请下去,否则永远也别想下车。 “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车!”路边的奥古斯特惊叹道,“今天有土豪来看比赛?可以啊咱们俱乐部!土豪粉什么时候给我们一笔赞助?” “那是阿列克斯家的车。”劳伦斯说,“有时候能看到那辆车来接他。” “他家这么有钱?!” “知道埃涅阿斯生物科技公司吗?” 奥古斯特想了想:“那个卖假药……啊不,卖假肢的?” “对。他们家的CEO是阿列克斯的哥哥。” *** 阿列克斯从不承认世界上有天才。 林肯离开城区,驶入郊野。初夏的田园一碧万顷,起伏的草叶反射着一线淡淡的阳光,犹如波光粼粼的翠绿湖泊。更远处是一座真正的湖,此刻泛着微蓝的浅灰色,远远的能看到几羽飞鸟在湖上盘旋,雪白的翅膀乘着风越过静谧的湖水,越过湖畔搁浅的木舟,越过长满常青藤的围墙,最后落在庄园屋顶的黄铜风向标上。 是的,庄园。诺福克家他妈的拥有一座湖滨庄园。阿列克斯仍然对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座庄园时的反应记忆犹新。 “这房子真土气。”当时他坐在妈妈的车里,对长途旅行的沉闷抱怨不已。 “那你最好学会习惯它。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妈妈说。 “为什么不能叫我的继父和继兄搬到我们家生活?我们家的房子也很大啊!” 阿列克斯不太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据说他因为搞外遇而被母亲逐出社交界,之后郁郁而终,同时达成了社会性死亡和生理性死亡。阿列克斯十岁的时候,妈妈再婚了,对象是一位诺福克先生。这桩婚事得到了所有亲朋好友的一致赞许——一个是守寡的富家千金,一个是离婚的豪门阔少,还都各带一个拖油瓶……啊不,各带一个可爱的孩子,简直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于是阿列克斯跟着他的母亲从都柏林搬到了这里,同继父继兄一起生活。在真正遇到诺兰·诺福克之前,他就从各种渠道听说过这位年长他四岁的继兄的事迹,什么天资聪颖智商拔群、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甚至若有似无地暗示,他比阿列克斯更为优秀,跟这样完美的孩子成为继兄弟是阿列克斯的不幸,因为他将永远生活在继兄伟岸的阴影里。 阿列克斯只想吐舌头:吹,继续吹! 他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优秀到完美的人物。所谓的“天才”不过是某方面比常人稍加丰富而已,上帝是公平的,人有所长就必有所短,就像一杯水倾斜过来,某个方向深,某个方向就必然浅。那些吹爆诺兰·诺福克的人不过是没看见、或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他的缺点罢了。 那一天,妈妈带着阿列克斯来到诺福克家的庄园,跟自己未来的丈夫住进同一个屋檐下。他们将在当年六月正式举行婚礼。熬过漫长的旅途和无尽的视觉折磨,阿列克斯总算能解放了。妈妈牵着他下了车,他的继父站在门廊前恭候多时。 继父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发际线像大部分不列颠男儿一样堪忧。他与足踏高跟鞋、高挑美丽的妈妈比肩而立,那情境不禁让阿列克斯联想起女王陛下和她的柯基。男孩无聊地想,这男人形貌如此,继承他基因的儿子想必也不咋样。 “亲爱的诺兰在哪儿?”妈妈吻了吻继父的脸颊,“我给他带了礼物,希望他能喜欢。” “他在练习马术。”继父紧张地回吻母亲,“我早跟他说过你要来,叫他早点儿回来,真是的,他可能跑得太远了。” 话音方落,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便踏着端庄的步伐从树篱后绕出来的。骑马的少年拥有一头暗金色的短发,微卷的发梢反射着锃亮的金光。他在三个人面前勒紧缰绳,马儿嘶鸣着人力起来,吓得阿列克斯倒退几步,撞进妈妈怀里。马鞍上的少年却岿然不动,一边低声安抚坐骑,一边用马鞭顶了顶帽子,向被他吓坏的男孩露出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多一分显得谄媚,少一分显得冷淡。 阿列克斯想,要是这家伙不笑,还真有点儿像个威风的小威灵顿公爵呢。 然后他注意到了马上少年的左腿。 少年没有左腿。 他的马裤挽到膝盖,其下是一条特制的J型刀锋假肢,特殊的构造使假肢能顺利搭上马镫。 阿列克斯连忙转开目光。妈妈告诉过他,盯着残疾人看很不礼貌。可他忍不住偷瞄这少年的假肢。这个威风的小威灵顿公爵就是继兄诺兰·诺福克。那些吹爆他的马屁精怎么从没提过,这家伙是个残废呢? 一个残废,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些家伙是不是出于政治正确才一致对诺兰·诺福克赞不绝口,以免落个“歧视残疾人”的口实? 阿列克斯没信马屁精们的鬼话。 然后就被诺兰·诺福克全方位吊打得一塌糊涂。 25.第 25 章 诺兰·诺福克唯一的缺点就是缺了一条腿。这是他天生的缺陷, 委实不是他的错。除此之外,他堪称完美无缺。他英俊潇洒、魅力逼人。他谈吐得体、彬彬有礼。他在伊顿公学就读, 是王室子弟的同窗好友。他身残志坚,对体育运动相当在行, 马术水平据说能代表国家参加国际赛事。 至于诺福克家的另一个孩子阿列克斯,他头脑聪慧、身手敏捷, 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可问题是,诺兰·诺福克犹如初升的朝阳,在他的万丈光辉之下, 什么星星都会被彻底掩盖。 哦, 阿列克斯·诺福克是不错,但样样都比继兄差了那么一小截, 本来出类拔萃的他被那么一对比,完全变成了白天鹅身边的丑小鸭, 小公主身边的灰姑娘。 阿列克斯心态崩溃。 他拒绝相信世界上存在天才。如果他承认了,那不就等于他承认自己永远比诺兰·诺福克矮上一头吗?他坚信只要努力,迟早能追上那家伙。或者, 继兄也有他的弱项, 而阿列克斯恰恰擅长那个方面。 他必须找到继兄所缺乏的东西, 而他将在这个领域展现自己全部的才华, 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 那个“完美”的贵公子诺兰·诺福克也有技不如人的地方。 在学识方面战胜继兄实在是不切实际, 于是阿列克斯选择了体育领域。诺兰·诺福克虽然擅长许多运动, 但他毕竟有天生的缺陷, 总不可能样样精通吧? 起初阿列克斯选择的是击剑。这项贵族运动最符合他对优雅和力量的双重追求。可是他很快发现,身残志坚的诺兰·诺福克居然也很擅长击剑,从小就由一位知名教练单独授课,这位教练带出过多位世界冠军,想进入他门下修炼的人能从伦敦塔排到巨石阵。诺兰·诺福克似乎在向他炫耀,总是时不时地将教练邀请到家中,于是整个上午阿列克斯都能看到两个人在庭园中刀光剑影。 阿列克斯自暴自弃。 他必须找到一个从未被诺兰·诺福克涉足过的领域,这样他才不会输在起跑线上。 他找来找去,最后选择了兵击。那完全是个意外。当时他正和几个同学一道旅行,途径一座古堡,那儿正在举行“历史重演战役”,一大波身穿奇装异服的人分成两拨,正模拟城堡攻防战。 对于阿列克斯来说,那可真是个决定命运的时刻。 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一个是对同伴们笑笑,“嘿,看那群傻×”,笑完之后就调头离开。 假如当时他选择了这个,那么也许直到今天他都不会跟兵击有半点接触。 但或许是命运使然,他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壮着胆子问那群身穿奇装异服的人:“请问你们在干嘛?” 一个身材魁梧、做将军打扮的人回答他:“这是历史重演战役。你要参加吗,我们正好有多余的装备。” 这个人叫汉弗莱,后来成了他加入狮鹫卫队的介绍人。 阿列克斯终于找到了一个从没被诺兰·诺福克“玷污”过的圣域。兵击!多么妙趣横生而又古意昂然的竞技运动!虽然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哪怕听说过,多半也觉得是一群中世纪cosplay爱好者或者重度中二病患者在自娱自乐,但竞技就是竞技。这是古老的刀剑决斗在现代的浴火重生,阿列克斯将用实力证明,他也有不输给诺兰·诺福克的一面。 他绝不相信诺兰·诺福克是天才。总有一天他会把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威灵顿公爵比下去。 对于阿列克斯选择的这项奇异的运动,父母没有多大意见。他们忙着环游世界,没空关心儿子的兴趣爱好问题。在确认大儿子的心智成熟到足够委以重任后,两个人便将家产交给他打理,自己过上了幸福逍遥的生活,在全世界各个风景名胜区旅行,好像每天都是蜜月。这对外貌不甚般配的夫妻婚后居然过得如胶似漆,真是既不可思议,又羡煞旁人。 诺福克家的代理家长变成了诺兰·诺福克。既然父母无暇关注阿列克斯的教育问题,做兄长的自然要挺身而出、以身作则。他大致了解了阿列克斯的新兴趣之后,发表了一通简明扼要而又一针见血的评论—— “别闹了。” “我没有胡闹!”阿列克斯抗议。 “就算你要从事什么运动,好歹也选个奥运会里有的正规项目吧。”诺兰·诺福克一边微笑一边蹙眉。(事后阿列克斯试着模仿他这个表情,结果差点面部肌肉抽搐,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奥运会里没有的项目多的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不了解、不喜欢某种运动,就禁止我去学!那只能显得你狭隘!”这大概是阿列克斯一辈子说出过的最有说服力的话了。 “完美无缺”的诺兰·诺福克先生当然不可能狭隘。 “好吧,”他妥协说,“看在你这么坚决的份上,那么你就去学吧。但是你可别三分钟热度。既然要学,那就务必学好,至少拿个世界冠军的回来,否则我没法向爸妈解释你为什么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什么‘兵击’上。” 阿列克斯也正有此意。不拿个业界最高荣誉回来,怎么证明他比继兄更优秀? 他满怀雄心壮志来到狮鹫卫队,跟随那位赫赫有名的剑客巴托勒修炼剑术。他进步神速,就连一向高标准严要求的巴托勒都夸奖他在剑术上天赋异禀。阿列克斯喜不自胜。自从遇上诺兰·诺福克,就再也没哪个老师夸奖过他有天分了——跟诺兰·诺福克一比,任何孩子都只能算平庸。 然而这位天赋异禀的新手剑客在不到两周之后,就被伤愈复出的西萨尔打得找不着北。 阿列克斯并没有灰心丧气。他痛定思痛,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经验的差距。西萨尔再怎么说也比他学得早,他输给老前辈也不算丢脸。等到他积攒了足够的实力,西萨尔迟早变成他的手下败将。 他勤加苦练,不仅学习长剑,还自学了军刀术。他不断和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过招,磨练自己的技术。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后,他一次又一次挑战西萨尔,不仅在正式比赛中,日常生活中只要有空,他就上门“踢馆”。他坚信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他努力下去,就一定能达成目标。 西萨尔很快成了剑鱼锦标赛冠军,获得了“剑之恺撒”的美名,堪称世界兵击第一人。与他对决的时候,隔着防护面罩,阿列克斯觉得西萨尔那张过分俊俏的脸跟诺兰·诺福克的面影重叠在了一起。 西萨尔是世界最强。那么只要击败了他,就等于击败了所有对手,不是吗? 甚至也包括摸都没摸过真剑的诺兰·诺福克,不是吗? 可是阿列克斯没有一次…… 没有一次…… 哪怕连一次也没有胜过西萨尔。 更恐怖的是,西萨尔的徒弟搞不好都比他更胜一筹了。 阿列克斯·诺福克果真只是个平庸的凡人吗? *** “说起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一场完整的正式兵击比赛。” 诺兰·诺福克含着揶揄语气的声音打断了阿列克斯漫长的思绪。 “非常精彩,让我印象极为深刻。” “哼,你以前不是对它不屑一顾吗?奥运会没有的项目怎能入得了您老的法眼?” “我想,可能是我太狭隘了吧。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也有缺点。”诺兰·诺福克的目光在传单碎片上转悠,“从前我觉得兵击只不过是一群cosplay爱好者在胡闹,可现在我的看法改变了。既然‘那个罗曼’都参与其中,说明这种运动肯定有可取之处。” 这句话如同一根电浆鞭狠狠抽中了阿列克斯的神经。 “‘那个罗曼’是什么意思?”他凶狠地问,“你知道他?” “你忘了吗,我好歹也学过一段时间的击剑。我还看过他的比赛呢。”诺兰·诺福克淡淡地说,“他退役了真是可惜,不过能看到他在兵击赛场上再度绽放光彩,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等等,这什么情况? 他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继兄,刚刚是不是隐晦地夸了别人一下?要知道,哪怕是兵击界赫赫有名的“剑之恺撒”西萨尔,也从没自诺兰·诺福克嘴里得到过半句由衷的赞美。罗曼何德何能竟能让继兄青眼有加? 是不是他闭关练剑太久,以至于跟社会脱节了?从什么时候起全天下人都喜欢罗曼了? “阿列克斯,既然你说你军刀术欠佳是因为学错了教材,那你要不要干脆换个俱乐部试试?”诺兰·诺福克将传单碎片摆在膝盖上,试图将它们拼起来,“人有时候就像鱼一样,只有在合适的水中才能生存。我想,你或许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水而已。极光俱乐部能网罗到罗曼这样的人才,足以说明它的实力。如果你加入极光,那你就是罗曼的队友了,能向他讨教和切磋,我想这对你也应该有所帮助吧。” 让他离开狮鹫转投极光?想都别想!诺兰·诺福克怕是在工业污水里游得太久,连脑组织都被腐蚀了吧?否则怎么提得出这么丧尽天良的建议? 看在继兄对兵击屁也不懂的份上,阿列克斯决定原谅他一次。他隐忍着暴打残疾人的冲动,问:“你是罗曼的粉丝?” “什么?当然不是。” “骗人。你就是他的粉。” “都说了不是。我敬重罗曼,但我不是任何人的粉。” “那你为什么让我加入极光向他求教?” “因为我希望你能进步。” “我看你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吗,你就像把小孩送到帅教练身边、好寻找机会亲近教练的家庭主妇一样。我才不会为了你去接近他呢。你想接近他就自己去。哦对了,西萨尔也是他的粉,你们俩最好先打一架,谁赢了谁当粉头。” 阿列克斯噗嗤一声,捂住嘴,扭头望向窗外,假装看风景。玻璃上映出他的倒影,那双碧绿的眼睛里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哎呀呀,诺兰·诺福克,可让我抓住你的小尾巴了。红发青年得意地想。我还以为你像那个外星人西萨尔一样,浑身固若金汤绝无任何破绽呢。想不到你居然像个中学小女生一样喜欢追星。谁能看得出你风度翩翩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么颗躁动的心?真是叫人大跌眼镜哇! 在林肯驶入诺福克家庄园之前的短短一段路途中,阿列克斯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百个利用罗曼恶整继兄的办法。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诺兰·诺福克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在微醺的晚风中重重叹了口气。 26.第 26 章 奥古斯特蹲在体育馆门口, 百无聊赖地嚼着一根草叶。狮鹫卫队早就在巴托勒的带领下先一步离开了。他们本来也应该收拾东西就此告辞,可西萨尔遍寻不到,他们只好在原地等待。奥古斯特认为他搞不好早就自己先走一步了, 可琳赛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他会丢下队友们。噢,他当然会了, 如果他知道罗曼被劳伦斯送到了医院,哪怕要用跑的他也会头也不回追上去。 他们等了好久, 风尘仆仆的西萨尔总算回来了。奥古斯特嚷嚷道:“西萨尔!你跑到哪里去了!知道我们等你多久了吗?” “办点私事。”西萨尔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任何人都会被他的完美演技所蒙骗而信以为真,可奥古斯特认识他这么久,早就明白这笑容代表“我有个小秘密, 就不告诉你”。 “拉屎?”他故意问。 “你真粗俗。” “拉了这么久?你便秘?” “都说了不是上厕所。”西萨尔用一种“再问就捅爆你菊花”的眼神瞪着奥古斯特。 小皇帝“切”了一声。一般人听见有人这么恶意揣测自己,早就为自证清白而说出实情了。可西萨尔完全没中他的激将法, 真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他们正说着话, 特邀解说德米崔和友谊赛主裁判扛着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走出体育馆。两人同是兵击up主, 曾多次搭档主持和解说比赛,是老相识了。琳赛迎上去,对他们的协助千恩万谢,末了不忘问德米崔:“今天的直播视频你录下来了吧?我准备用我们俱乐部的官方号发到网上。” “当然, 当然。”德米崔殷切地说,“我录了一个清流版本, 会稍微剪辑一下,大概过几天发你。” “观众评论没录进去吗?”奥古斯特显得有点失望, “我还想看看大家是怎么吹我的呢。” “根本没人吹你好吗, 大家都在笑话你, 为了你的心灵健康着想,还是别看了。”德米崔说出残酷的真相,“而且直播中途有奇怪的家伙混进了直播间,场面一度有点儿失控,我想还是别把评论放出来为好。” “奇怪的家伙?” “一个劲儿地骂你们俱乐部的那位罗曼,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西萨尔突然激动起来:“有人在直播间里骂他?” “可不是嘛,骂得老凶了,我封号都不管用。” 西萨尔气得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个不停。他紧紧握住双拳,指甲陷进肉里,可他浑然未觉。“可恶,要不是我在当裁判,看我怎么喷死他……” 他神情之狰狞,连见惯了各种网络奇形怪状不明生物的德米崔都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就算他立刻抽出一把刀把身边某个人剁成肉块,德米崔都不觉奇怪。西萨尔这浓浓的恨意不比那喷子浅啊! “你、你别激动!”解说员慌忙安抚他,“最后其他观众齐心协力把他骂跑了。世界上大部分人还是明白事理的!” 西萨尔总算消气了一些。“这事儿你别告诉罗曼。”他用警告的语气对德米崔说,然后自顾自地思考起来,“他肯定难过死了,得想个办法让他开心一下……” “咳咳,不是我故意打扰你们二位,但是我们能不能走了?”奥古斯特不耐烦地催促。 西萨尔闻言望向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激射出两道精光。 “奥古斯特,你还记得和罗曼之间的赌约吧?” 小皇帝喉头一紧:“当、当然!谁表现得好就能对另外一个人发号施令一整天嘛!”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虚了。在罗曼和阿列克斯最后一战之前,他有十足的把握今天的胜者是他。但是看到罗曼对抗阿列克斯那出神入化的技巧时,他顿时没了自信。那些技术罗曼根本还没学到,到底是怎么使出来的?全凭临场的随机应变吗?如果换成奥古斯特自己,别说临场应变,能把平时训练的水平原原本本发挥出来就可喜可贺了(做教练的那位大概会喜极而泣)。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次罗曼更胜一筹。 西萨尔看穿了他的心思,猛地捏住他的肩膀。“嘻嘻嘻,你愿赌服输就好。” “你想干什么?!”奥古斯特欲哭无泪。 “秘~密~” *** “从CT上来看没什么大碍,钢钉都固定得很好,骨头也没有受伤。”与罗曼合作多年的主治医师举着CT片,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将它放回桌上,“你回去冷敷一天,如果仍不见好,再来检查。” 罗曼谢过医生,对他未经预约不请自来的打扰献上真诚的歉意。医生摆摆手,说他随时愿意为罗曼效劳。 走出诊室,罗曼将CT片塞回档案袋里,对守候在门口的劳伦斯说:“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你们啊……是不是对我的伤有点儿太大惊小怪了?” 倚在墙上的黑发青年双手插袋,深茶色的眼睛从卷曲的长刘海缝隙间窥视着罗曼。“我认为在健康问题上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真不好意思让你特地送我过来。不过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把我送回家?” “不能。”劳伦斯冷酷地回答。 “哇,好干脆!知道我没事之后就这么无情地抛弃我了吗?”罗曼夸张地喊道。 劳伦斯朝医院大门方向歪了歪头:“因为有别人来接你了。” 乍一眼罗曼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医院门口乌泱乌泱地涌进来一大波头破血流的年轻人,不知是出了集体车祸还是刚打过群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像是来迎接罗曼的样子。 罗曼对劳伦斯投以质询的视线,后者严肃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的观察绝无差错。罗曼只好踮起脚,伸长脖子,努力越过这帮血气过剩的小伙子远眺。终于,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瞥见一抹熟悉的银光。 西萨尔背对着他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以打发时间。不论是医护人员还是患者,路过他身旁时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罗曼不禁问道。 他被巴托勒架出体育馆的时候情形过于匆忙,再加上巴托勒那不容置疑的铁腕风格,让他对于陪同人员的人选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巴托勒指定劳伦斯而不是西萨尔护送他前往医院,也许是他觉得劳伦斯更值得信任,或是西萨尔还得负责带领队伍、收拾残局吧。从那时起,罗曼就没见过西萨尔了。这位一向和他形影不离的教练忽然从他身边消失了,还真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不过这点微妙的寂寞感在他看见医院门口的西萨尔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西萨尔穿着边裁的衬衫和西装马甲,外套挂在手臂上,袖口卷到手肘。罗曼不清楚他是来不及换装,还是这套衣服就是他的日常装束。他就保持着这副模样出现在了这里。他怎么可能不来呢?这个问题似乎根本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当罗曼需要的时候,西萨尔总是在那儿。就好像被罗曼所需要就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一样。 “西萨尔!”罗曼唤道。 门外的年轻人闻声转身,冲他绽开一个绚丽的微笑。罗曼有点儿晕乎乎的,仿佛被医院里漂浮萦绕的酒精味熏昏了头。西萨尔的笑容拥有醉人的魔力,他上扬的唇角如同磁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他的目光只注视着一个人。 “看完诊了?医生怎么说?”西萨尔快步走来。 “没什么大碍。你之前上哪儿去了?” “处理私事。”西萨尔说,“怎么?我一秒钟不陪在你身边都不行?你还真是像小孩子似的粘人啊。” 罗曼无语地想,主动跑来医院的是你吧,到底谁粘人啊? 可是看到西萨尔出现,他心底的确说不出地高兴。世界上还有人牵挂着他。体会到这一点之后,罗曼甚至感觉到了淡淡的幸福。 “我送你回去。”西萨尔将外套甩到罗曼肩上,“穿上吧,风大。”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出医院。 而整个事件中真正的大功臣劳伦斯则被彻底遗忘在了大厅里,好像他是个透明空气人。 “喂……好歹也感谢一下我吧……”劳伦斯无奈地仰天长叹。 *** 罗曼在家休养了几天,自觉身体无恙,便背着剑屁颠屁颠跑到极光俱乐部。他提前通知了西萨尔,一方面是让他的教练安排课程,另一方面是给西萨尔打一剂预防针,防止西萨尔小题大做把他赶回家。 “哦,好啊,你来吧。”听到罗曼的要求,西萨尔意外地通情达理,“我正好有个礼物送给你。” 啊,礼物。罗曼喜欢礼物。世界上怎么有人不喜欢礼物呢?但是在“礼物”前加上一个定语“西萨尔的”,似乎就没那么令人期待了。“西萨尔的礼物”甚至让罗曼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鬼知道他那位思路异于常人的教练会为他准备什么惊喜。搞不好连“喜”都没有,纯粹是惊吓。 罗曼惴惴不安地来到极光俱乐部。琳赛热情地朝他打招呼,问候他的健康状况。罗曼表示自己一切如常,并询问西萨尔人在何处。 “在更衣室。”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浮现在前台小姐嘴角,“你去了就知道了。” 罗曼一个哆嗦。“呃,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你吓到我了……” “你会喜欢的。”琳赛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罗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调头离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向更衣室。也许是他顾虑太多了呢。西萨尔或许会蒙骗他,但他相信琳赛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他撩起更衣室门口的遮帘,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扑面而来,让罗曼产生了不小心误入女生睡衣派对的错觉。 不,那不能算错觉。他的确误入了女生们的领地。一群姑娘围在更衣室中央,对着什么东西放声大笑。她们都好好穿着衣服,罗曼没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但他依旧红着脸落荒而逃。误入女更衣室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他可不想刚一回归就被当成色狼扭送警察局。 他退出更衣室,愣了几秒,盯着墙上的标牌看了半天。标牌上的确写着“男子更衣室”一行字,记忆也告诉他,他并未弄错更衣室的位置。女更衣室应该在另一个方向。若说有什么人走错了地盘,那也是里面的那群妹子,而不是他。 姑娘们聚在男更衣室里做什么?今天是什么“交换更衣室一日”吗?还是说里面那群其实不是姑娘,而是……伪娘?他一觉醒来,这世界对于跨性别者已经这么宽容了? 罗曼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再度走进更衣室。姑娘们依旧围在一处有说有笑,仿佛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鸟。罗曼紧了紧长剑的背带,战战兢兢说:“那个,女士们,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女士们齐齐转头望着他。罗曼惊恐倒退数步,直到后背撞上储物柜,长剑亲吻金属柜门,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罗曼人生中的某个思维定式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他一直觉得男人受到女生关注是很值得骄傲和炫耀的。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当一个势单力孤的男人陷在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女人堆时——啊,听我罗曼一句劝吧朋友,别得意了,逃命要紧! “你们继续……”罗曼怯怯地说,“我……我到外面换衣服……” 人群中钻出一个银毛。 “嗨罗曼!你来得正好!”西萨尔笑容满面,“来看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吧!” 他张开双臂,姑娘们依循他的指示依次散开,一直被她们遮住的“礼物”便出现在了罗曼的视野里。那是个穿女仆装的女孩,蹲在更衣室中央,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罗曼毫不心动,断然拒绝:“不不不我不是很想要这种礼物!我根本不喜欢这种play啊!” 穿女仆装的女孩抬起头,扭曲的面容中饱含屈辱和不甘。 “我他妈也不喜欢啊!” “她”用低沉的、属于男性的声音说。 姑娘们哄堂大笑。西萨尔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扶着储物柜防止自己脚下打滑摔个四脚朝天。 罗曼眯起眼睛。 透过油腻的假发和浮夸的妆容,他看清了“女仆”的真容。 “你……奥古斯特?” 27.第 27 章 “你……奥古斯特?” “我想死!”小皇帝捂住脸。 “她们对你干了什么?!” “你该不会连你的奖赏都忘了吧?”西萨尔说, “谁在友谊赛里表现得更好,就能使唤另外一个人一整天。我认为你更出色。奥古斯特对你的胜利也没有异议, 所以我就请女士们来帮他化妆啰。今天奥古斯特就是你随叫随到的‘女仆’了, 请尽情差遣他吧!” 姑娘们幸灾乐祸地狂笑起来。罗曼做梦也没想到那个“谁输了谁就穿女仆装”的戏言居然成真了。如果今天输掉的是他, 她们也许笑得更开心。他和奥古斯特之间的这场比试没有赢家, 唯一的赢家是西萨尔,还有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们。 “你居然承认我更胜一筹了?”罗曼惊讶,“我还以为你会为自己据理力争一下呢!”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发挥不错, 不是他故意吹嘘自己。实战赛场是最能积累经验的地方, 他还触类旁通地习得自己从没在课堂上学过的招式。他更感动的是,奥古斯特愿意承认这一点。他还以为小皇帝是宁死不屈的那一类呢! 奥古斯特扁了扁嘴:“你他妈少说几句又不会死!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挖苦我!” 姑娘们给他化的妆实在难以恭维(看得出她们尽力了)。小皇帝委屈得五官挤在一起, 就显得更加惊悚了。 “好了好了你就脱了吧。”罗曼哄道,“你穿成这样怪恶心的, 我也不想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们失望地叫起来。“那多没意思!奥古斯特应该愿赌服输!”“你不知道为了把他打扮成这样我们费了多少工夫!”“我觉得他的意思是不是让奥古斯特裸奔?” “不是!”罗曼真诚地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西萨尔往奥古斯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皇帝……不,小女仆发出一声类似尖叫鸡被踩了一脚的叫声。 “女士们说得对,愿赌服输。赌不起当初就别说大话。” 奥古斯特发出形同哽咽的呜呜声。罗曼想今天的一切对他而言一定是个受用一生的教训。 “别担心, ”西萨尔继续说,“她们给你化的妆很浓,根本看不出是你。你假装成另外一个人不就好了。你不说我们不说,鬼知道你是谁。” “真的看不出来吗?”奥古斯特面露期待之色。 所有人齐齐点头。虽然明知这只是安慰而已, 罗曼还是跟着颔首。 西萨尔拍拍手:“我们要开始训练了, 罗曼。好啦, 各位女士, 接下来绅士们要更衣了, 淑女们请移驾别处吧。” 笑靥如花的女孩们鱼贯离开更衣室。罗曼耐心地等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在门外,才开始着手换衣服。他以前所未见的速度换上防护服,其间奥古斯特就坐在他旁边,一脸怨念地瞪着他。 “你……你跟我们一起来训练吧。”罗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和西萨尔练习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 奥古斯特哭丧着脸地跟着罗曼走出更衣室。俱乐部的每个人见了他都努力憋住大笑的冲动,然而并不是每个人定力都那么好,一时间到处都是气球漏气般的笑声,甚至有人笑得从跑步机上飞了出去,蔚为奇观。 如果仅仅是被极光俱乐部的会员们围观嘲笑也就罢了,反正奥古斯特也不是第一次在队友跟前丢人现眼,他早就习惯了。但被外人看光就不一样了。 他们离开更衣室,进入走廊上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陌生人的问候。 “哟,这不是尊贵的奥古斯都阁下吗?” 奥古斯特揪住西萨尔的衣服。“你他妈骗我!你不是说别人看不出是我吗!” 一个栗色短卷发女子迎面款款走来。她身材高挑,黑色的运动装下肌肉起伏,像一只矫健的雌豹。她拥有每个泡在健身房的女孩都梦寐以求的健美躯体。这样的好身材足够令人过目不忘,可罗曼不记得俱乐部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栗色头发的女子背着一条细长的包裹,一看便知那是把剑。 女子在陷入绝望深渊的奥古斯特面前停下,笑着拽了拽他裙子上的蝴蝶结。“挺适合你的,我说真的。”说着她拿出手机。 “不!!!”奥古斯特惨叫。 西萨尔扬起手阻止女子。“巴托勒,行了。” 罗曼扬起眉毛。西萨尔刚刚说什么?不,罗曼在意的不是他好心阻止女子羞辱奥古斯特,而是他对这女子的称呼……他叫她什么?巴托勒? “你……你是巴托勒?”罗曼惊奇地打量女子。 女子做出单手刺击的动作。“现在相信了?” 不得不信。罗曼曾被这一招打得毫无还手之地,哪怕死亡也无法将那段记忆从他脑中抹去。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重复这样的技巧。 但是这怎么可能?那位传奇的巴托勒,在西萨尔横空出世之前统治兵击界的“王者”巴托勒,是……是女的? 罗曼认真回忆了一下,不论是友方还是敌方,都从没提过巴托勒究竟是男是女,从没用能够区分性别的第三人称称呼过她,是他自顾自地认为狮鹫卫队那边的蒙面高手一定是男人的。真是刻板的性别偏见啊罗曼!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奥古斯特男扮女装,一直被罗曼当成男子汉的巴托勒却是女儿身?今天是世界性转日吗? 巴托勒伸手在呆愣的罗曼面前晃了晃,不见任何反应。 西萨尔说:“都说了你还是戴着面罩比较好。你的脸就像美杜莎,谁见谁石化。” “我想应该不是那个原因吧……”巴托勒无力微笑。 过了好一会儿,罗曼才清醒过来。他结结巴巴地向巴托勒小姐道歉,表示自己走神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 “女人?”巴托勒露出洁白的牙齿。 “呃,我一直以为你是男人。” “有人误导你说我是男的?” “这倒是没有……” “所以你下意识认为剑术厉害的人就一定是男人?” 罗曼涨红了脸:“对不起,可能我的确有点偏见……” 巴托勒小姐大笑起来:“这种反应我早就司空见惯了。没关系,我没生气。说实话,我还挺享受别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的姓氏?听上去有点儿……奇怪。” “‘巴托勒’不是姓氏。”西萨尔解释,“那是个称号,Battler,战斗者,最初是网友给她起的,后来逐渐变成了她的专属绰号,再后来所有人都开始这么叫她了。”他笑了,“就像‘剑之恺撒’一样。是不是很酷炫?‘战斗者’露辛达·梅尔。‘剑之恺撒’西萨尔。” 他嘿嘿笑起来,满足于自己风光的绰号。“战斗者”像宠溺小弟的姐姐一样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对,那就是我的名字,谢谢你替我做了自我介绍,剑之恺撒。” 被她这么一喊,西萨尔显得更加得意了,仿佛小学生被班级同学起了个“数学小能手”的美称,每次被这么称呼就要飘飘然一番。不过小学生至少懂得表面上装作谦虚,而西萨尔的字典里压根没收录这个词,甚至不存在“谦虚”的近义词,所以他连装都懒得装。罗曼试着代入自己,假如有人当众称呼他为“剑圣”(Sword Master)什么的,他肯定会害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根本是公开处刑啊!然而西萨尔非但不觉羞耻,反而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这个人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啊! 露辛达转向罗曼:“我今天特意过来看看你在不在。没想到这么巧撞上你了。你似乎康复得不错。其实我都做好准备带着阿列克斯上门赔礼道歉了。” “我没事,”罗曼说,“要我说,是西萨尔太大惊小怪了。哪个运动员不是带着伤上赛场。” “喔,勇气可嘉,令人敬佩。你们是正准备去训练吗?” 罗曼点点头。“我看见你带着剑。”他望向露辛达身后的长条形包裹,“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跟你切磋切磋。上次跟你交锋可让我受益匪浅呐。” “我难道还能拒绝吗?实战是积累经验最好的办法。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世界上最好的剑术是活下来的人所使用的剑术’。” 说着,露辛达指了指西萨尔:“你也是时候给你的学员上点难度了,他又不是零基础学剑术的普通人,只能一天到晚练习基本功。他都能直接通过实战学习新招式了,你的课程进度也该跟着赶一赶了吧?” “你的教学经验更丰富,你说了算。”西萨尔难得向他人妥协,“你赚到了,罗曼,能让战斗者露辛达亲自指导你是多么巨大的荣幸啊。一般人花钱求她她都不愿意带呢。” 西萨尔在商业互吹方面的才能也毫不逊色于他人。 这么一想,能在露辛达门下学习的阿列克斯岂不是在剑术方面颇有才能?否则露辛达也不可能收下他。虽说罗曼对“阿列克斯才华横溢”这个事实实在没什么共鸣,但既然露辛达对他青睐有加,说明那红发青年多少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罗曼诚惶诚恐地接受了露辛达的指导要求。他们来到训练室热身,等露辛达换好衣服。不多时,那位声名显赫的女剑客穿着绘有狮鹫图案的防护服前来跟他们汇合。罗曼等不及想再度领教她卓绝的单手剑法了。 西萨尔领着羞愤的小女仆奥古斯特站在一边,旁观两人放慢了速度的对练,不时做出些许点评。他的蓝眼睛里溢满欢欣。罗曼的身手比以前更迅捷了,由于事先存有提防露辛达的意识,没像上次那样屡次遭到她单手刺击的偷袭。 “他真不错,是不是?”西萨尔犹如看到孩子学会走路的家长,眉眼里全是自豪的神情。他低声对奥古斯特说:“普通人休息那么久,身手多少会变得迟钝,他却更精进了,你能想象得到吗?仅仅是一次实战而已,他就进步了那么多……” 奥古斯特斜睨着他。“你还真放心让他跟露辛达比试啊?” “有什么不放心的?露辛达又不是阿列克斯,她知道下手的轻重,罗曼安全得很。” “我不是指那个。”奥古斯特暂且放下对自己装束的悲愤,冷静地说,“你没注意到他看露辛达的眼神吗?就像电影里的纯情小处男初见女神似的,女神的一举一动都自带柔光滤镜和慢动作,背景音乐还是人声合唱《哈利路亚》呢!” 西萨尔脸庞一僵。“不至于吧?” “你真的是西萨尔而不是什么冒名顶替的人吗?看到他们俩练剑时那么多亲密接触的动作,你居然无动于衷?” 正说着,露辛达欺近罗曼,发动了一击腰投。罗曼秉承着鱼死网破的精神拽住露辛达的手臂,两人一齐摔倒在地。露辛达伏在罗曼胸口,后者则因为剧烈运动而喘息不已。 西萨尔如遭雷击,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哇,刚才那可真是……”罗曼惊叹,“太妙了,露辛达,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露辛达卸下面罩,拨开汗涔涔的鬓发:“因为我经验丰富,亲爱的。要再来一次吗?” ——这什么鬼?!西萨尔的内心泛起滔天巨浪。不看画面光听对话,还以为你们刚才干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呢!你俩瞬间就从古装动作片变成爱情动作片了啊! “给我停下!”西萨尔尖叫。 28.第 28 章 “我没弄伤他。”露辛达以为西萨尔又是因护犊心切而要求暂停, 为自己辩解道。 “课外授业就到此为止了!这是我的课堂,我还没懒到站在一边让别人代替我上课的地步!” 他做出轰走小鸡的动作:“我的课程不对外开放, 都出去!” 罗曼慢吞吞爬起来, 不忘绅士地为露辛达搭把手。西萨尔就没那么有风度了。他严厉地指着门口, 无声地要求露辛达离开。战斗者小姐优雅地拾起自己的剑, 走向他所指的方向,到了门口不忘回头对罗曼说:“如果你想练习,我随时奉陪。” 奥古斯特跟在她屁股后面, 试图蒙混逃走。西萨尔冷冷说:“你给我留下。”于是小女仆只能哭丧着脸蹲在门口。 西萨尔甩上门。他力气太大, 就连墙上的装饰性盾牌都随之震颤摇晃,仿佛遭遇了一场大地震。 “你干什么呢, 露辛达好不容易来一趟。”罗曼瞪着他。 “又没人请她来!你还上不上课了?” “那课程结束后我还能跟露辛达练习吗?” 西萨尔提高声音:“我来教你!她会的一切我都会,你想学什么我全部亲自教给你, 亲自!”最后那两个字西萨尔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是怕露辛达抢走你的学生吗?” “我?怕她抢我的学生?”西萨尔怒极反笑,“想拜入我门下的人比狮鹫所有学生都多好吗!我教出来的学生获得的奖牌堆起来能绕他们狮鹫俱乐部一整圈!” “真的?”罗曼怀疑地看了看门边阴沉的奥古斯特。天边斩小王子的存在让西萨尔的自我炫耀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他除外!” 奥古斯特不屑地“切”了一声,别过脸, 假装没听见老师的责备。他的老师不但强迫他穿女仆装,还当面恨铁不成钢地批评他,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悲惨的学生了。 “既然你不是怕她抢学生,那你生什么气?”罗曼问。 “我……”西萨尔突然语塞。 肯定是怕这个吧。罗曼摩挲着下巴思考道。除了这个理由, 他实在想不通西萨尔缘何发怒。如果真是这样, 罗曼觉得自己的举止也有些不妥。他当着自己教练的面跟其他俱乐部的教练学习请教, 这不是给西萨尔难堪吗?好像他在暗示西萨尔技不如人一样。 当然, 他绝不是故意为之。他经常和其他会员对练, 有些对战甚至是西萨尔安排的,只为了让他磨练技术、汲取经验。他从没见西萨尔对他的对战练习不满,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和露辛达切磋也没什么。他一时陶醉于露辛达的绝技,忘记了她并不是普通人,不是极光俱乐部的一员,而是西萨尔的……该怎么说呢?行业竞争对手?他们不再是赛场上的对手,考虑到露辛达已经担任裁判了,但是在传道授业方面,他们却依然在彼此竞争。看西萨尔发广告的狂热劲儿就知道他有多么好为人师了。 这个经常说话不经大脑的家伙居然也会口是心非啊。 “我知道了,以后我遇到不懂的地方绝对第一个来请教你。这样总行了吧?”罗曼安抚道。 作为学员的他居然要安慰自己的教练,罗曼简直哭笑不得。一般难道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西萨尔看上去开心了一些。他扭捏地绞着手指,说:“那今天我就教你单手刺击好了。虽然我不是很擅长单手刺击。” 罗曼:“……” 是该夸他诚实呢,还是该骂他不自量力呢? 西萨尔也发现了这一点,急忙为自己挽回些许尊严:“但是我常年跟露辛达对练,知道该怎么防御这一招!这个我很擅长的!” “还不如直接去跟露辛达学!” *** 一整节课西萨尔都显得闷闷不乐,授课时经常摆出一张神游天外的脸。虽然该传授的技术他仍然尽心尽力地传授了,可他总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课程结束后,西萨尔找了个借口跑了,罗曼拖着疲倦的脚步走向更衣室。奥古斯特阴魂不散地跟在他后头,根本不像女仆,倒像个蒙受冤情的背后灵。 他们在走廊上撞见琳赛。她啼笑皆非地望着奥古斯特,说:“你们两个来得正好,前几天友谊赛的实况视频发到网上了,德米崔还剪辑了一下,配上了解说和慢镜头,你们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观摩学习。如果能帮忙分享一下就更好了。” 其实就是委婉地请会员们帮忙打个广告。这个顺水人情罗曼还是愿意做的,更何况他也在视频中登场了。 罗曼的各种社交账号长期处于缘更状态,有时一天能发上十几条,有时一两个月不更新一次。艾丽莎总说他应该找个代管人,每天发点儿东西保持曝光度。 琳赛把视频地址发给他们俩,罗曼帮着分享到了推特。奥古斯特嘴上嚷嚷“我才不需要听德米崔的解说,我自己难道不会分析吗”,但琳赛瞪了他一眼,他就乖乖闭嘴了。 罗曼去浴室冲了澡,顶着毛巾回到更衣室。奥古斯特一脸凝重地玩着手机,试图在虚拟世界中麻痹自我。每个进出更衣室的人都对他施以庄重的注目礼,让他无地自容。 “哇,罗曼,你的推特下面掐得好精彩啊!”奥古斯特划拉着屏幕。刚才琳赛也叫他分享视频了,他顺手点进罗曼的主页,差点被异彩纷呈的评论闪瞎了眼。 罗曼长长叹了口气。又来了吗?他沮丧地想。虽然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黑子们的千里眼,可他没料到这群人居然这么长情。他自己都快放下这段过往了,黑子们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这到底是恨还是爱啊? “都骂了些什么?”他无奈地问,“让我猜猜。‘因伤退役的人为什么还能参加剑术比赛,是不是诈伤?’‘不好好去练重剑,跑去玩中世纪cosplay,简直不务正业。’‘丢人现眼的家伙还敢在公共场合,知不知羞耻啊?’还有别的吗?” “你一边洗澡一边玩手机吗?否则怎么可能猜得这么准确?!” “这套路我都能背了……” 奥古斯特同情地瞄了瞄他,目光回到手机上,惊奇道:“不过也有人帮你说话耶!这个叫silverking的家伙一直在跟他们对掐。哇,他战斗力简直太强了,一条一条挨个喷回去!我服了!” “有这种事?”罗曼对这个ID有印象,是个经常跟他互动的粉丝,也是他退赛后最同情他的那批人之一,经常在罗曼的各类社交账号下舌战群儒,口才之精湛令罗曼叹为观止。每次看到这位仁兄,罗曼都又是感激又是头疼。他很感谢粉丝的维护和同情,但有个过于剽悍的粉并不总是件好事,有可能更招黑啊…… “我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罗曼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其实他对粉黑大战的战况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只是好奇silverking又发明了什么新鲜的怼人词汇。 这时候西萨尔走进更衣室。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一个箭步冲到罗曼跟前,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西萨尔,还给我。” 西萨尔紧紧攥着手机,警惕地提防着罗曼,仿佛一个英俊潇洒版的咕噜姆守着他的指环。罗曼前进一步,他就倒退一步。他甚至用上了兵击的步法!是有多不情愿物归还主啊? “你知道那是我的手机对吧?” “我还没瞎。”西萨尔说。 “那你还抽什么风?快还给我。” 西萨尔对他勾勾手指:“手伸过来。” “为、为什么?” 罗曼从前就搞不懂西萨尔的行事风格,现在更是被西萨尔搞糊涂了。他的教练总是充满了意外性,像个包装华丽的薛定谔箱子,你永远不知道打开盒子后看到的究竟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猫咪还是一具惊悚而冰冷的尸体。 他谨慎地伸出手。西萨尔捏住他的手指,快速地用指纹解锁。在罗曼扑向他之前,他就飞快地蹿到更衣室另外一头。罗曼围堵上去,将他逼近死角里。他当然不会跟西萨尔拳脚相向,于是两个人开始用指甲互挠。奥古斯特在旁边呐喊助威:“加油啊两位女士!” 最终罗曼获胜了,夺回了他的爱机。说“夺回”有些不妥,因为他胜利的原因是西萨尔手滑将手机扔到了地上,而他看准时机捡了漏。罗曼心里一直有一条长长的崇拜名单,上面列有所有他偶像的名字,高居榜首的自然是《魔戒》的作者托尔金。现在罗曼决定将手机壳的发明人也列入名单之中。要不是这位深藏功与名的老前辈冒出了“给手机戴个套儿”这样绝妙的主意,罗曼就只能哭着懊悔自己为什么没买碎屏险了。 他检查了一下西萨尔对他爱机的所作所为,发现银发青年只干了一件事——删掉了推特客户端。 “你有病啊!”罗曼微微愠怒。哪怕脾气再温和的人遇上西萨尔这种蛮不讲理的行为也会禁不住恼火。“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恶作剧?” 西萨尔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的神情。他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我不希望你看见。” “哈?” “网上那些留言。我不想你看见。太糟心了。” “呃,所以你已经看过了?” 西萨尔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吗?” 罗曼抓了抓后脑勺。方才胸中那簇愤怒的火苗在听见西萨尔说出“我不希望你看见”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是的,西萨尔的行为举止很怪异,常常不经过大脑而是凭借本能行动,令人恼火令人哭笑不得,但那些荒诞的举止背后却是一颗体贴的心。虽说被他用这种方式“关怀”让罗曼委实有点儿吃不消。 “那些留言其实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罗曼差点就把“我还经常主动去搜他们是怎么骂我的”给说出来了,但他思忖片刻后暗中决定将这件事藏在心底,永远作为他(和艾丽莎)的小秘密。这种大脑进水才会干出的事真的没什么好坦白的,听起来就好像他是个抖M一样。 “你说你习惯了?”西萨尔的声线出现了一丝颤抖,既震惊又同情,“天呐你到底遭遇过什么……”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骂我,我好歹还是有几个粉的,有人帮我喷回去呢!”罗曼努力挤出轻松的笑脸。可惜推特客户端已经被删了,他无法向西萨尔展示那位传说中的silverking。“你说是不是啊奥古斯特?你看到了对吧?那个silverking?” “没错,简直是战斗力突破天际的史诗级骂阵!连我都甘拜下风!” 小女仆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裙下露出毫无优雅可言的蓬蓬安全裤。极光俱乐部的姑娘们连这种细节都顾虑周全了。 “所以你看,实际上我也没那么惨。的确有人骂我,但也有人在维护我啊。”罗曼笑了笑。 “你……你连那些都知道了?”西萨尔背着双手,蓝眼睛转来转去,都快把墙壁和地面的马赛克数量数清了,可就是不敢与罗曼对视。 “这种事想不知道都难吧……” 西萨尔扭扭捏捏地说:“你觉得如何?我是说,看到有人替你出头。” 好奇怪的问题。“我挺高兴的,”罗曼说,“不过也有点尴尬,粉黑大战太影响路人观感了。” 听到前半句,西萨尔的脸就像被天堂洒下的圣光照亮了似的。后半句则让他瞬间笼上阴霾,如堕地狱。 “你、你不喜欢粉丝这么做?” “你好像对我的粉群生态特别感兴趣?” 西萨尔像个刚刚作案完毕却在逃跑途中不巧遇上警察盘问的犯罪分子一样,倒退数步,面露心虚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来布莱克森先生找我有事,先走一步,下次上课的时间你可别忘了。别老是沉迷社交网络,把宝贵的时间用来练剑好吗?” 罗曼还没来得及说“你知道我回头就能把推特装回来吧”,西萨尔便落荒而逃,路上一个趔趄,险些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平地摔。罗曼从没见过他这么急躁的样子。 “真奇怪。”奥古斯特摸了摸涂满粉底、光滑圆润的下巴,“我认识西萨尔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你也觉得稀罕?”罗曼微惊,“他今天果然很反常!” 奥古斯特歪着头思忖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划拉了一会儿手机。他是如此专心致志,仿佛试图在字里行间寻找什么宇宙的真理。 “这个人……难道说他是……”他恍然大悟,就差头顶亮起一盏小灯泡了,“哎呀呀我就知道!‘他’原来就是‘他’!他不干这种事我反而要奇怪呢!” “西萨尔怎么了?拜托了福尔摩斯,说话说清楚点儿好吗?华生我跟不上您的思路啊!” 奥古斯特神秘兮兮地对他挑了挑眉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靠近。罗曼乖乖凑过去,弯腰将耳朵贴到小女仆嘴边。八卦可不仅是女人的天性。八卦是所有人类的天性。 “事关重大,你能发誓守口如瓶吗?” 罗曼点头如捣蒜,按住胸口,表示自己绝对永远保守奥古斯特所发现的秘密。 29.第 29 章 “事关重大, 你能发誓守口如瓶吗?” 罗曼点头如捣蒜,按住胸口, 表示自己绝对永远保守奥古斯特所发现的秘密。 奥古斯特满意地微笑。“太好了!我也能!” “……你知道今天一整天你都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对吧?” “这件事除外。西萨尔会宰了我的。” 罗曼直起腰, 严厉地打量着他这位愿赌不服输的小朋友。“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以你的智商都能发掘的秘密,我难道发掘不了?” “别的我不好说, 这件事还真不一定能。我感觉你这个人蛮迟钝的。” 罗曼气鼓鼓地瞪了他一会儿,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威严地说:“女仆,你会打扫卫生吗?”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智障儿?” “还真有点像……既然你会,那么今天我家的清扫就交给你了!” 一想到奥古斯特身穿女仆装手持扫帚的模样, 罗曼就忍俊不禁。世界上还有比打扫卫生更适合小女仆的工作吗? “真的?就这个?”奥古斯特扬起眉毛,“你在‘惩罚游戏’上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罗曼一噎。难道他太没有创造力了? “那你说怎么办?” “放我自由。” “免谈!” 最初看到女仆装奥古斯特的时候, 罗曼对这位惨遭西萨尔(和众女士)毒手的小皇帝还抱有几分同情。然而当奥古斯特拒绝同罗曼分享自己的发现后, 那点儿同情也消失殆尽了。 缺乏创造力就缺乏吧!反正今天一整天奥古斯特都必须对他言听计从。罗曼决定厚着脸皮带小皇帝去街上遛一圈。反正丢脸的也不是他。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大模大样地走出了极光俱乐部。一到公共场合,奥古斯特立刻成为了所有路人的焦点。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吃吃发笑, 偷偷摸摸用手机拍下他的“英姿”。幸亏小皇帝脸上覆着足以遮盖皮肤颜色的厚重粉底, 否则他就只能顶着一颗红如番茄的头跟罗曼回家了。 罗曼刻意跟奥古斯特保持一定距离,以免路人认为他们是同道中人。奥古斯特看穿了他的伎俩,加快脚步, 冲到罗曼身边, 挽住他的胳膊。这下罗曼假装和奥古斯特是陌生人的计划彻底流产了。 罗曼甩开他。可奥古斯特像鞋底的口香糖一样再度缠上来, 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你想干什么?放手!” “我不能一个人死!死也要拉你垫背!”小皇帝咬牙切齿低声说。 “别离我这么近!” 奥古斯特大声娇嗔:“讨厌啦主人, 你不是要带人家回家吗?” 路人纷纷拿出手机,但似乎不是为了拍照,更像是为了报警。 “住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 ***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罗曼最终带着奥古斯特钻进车里,避免了被路人包围的下场。奥古斯特一脸得意洋洋,虽然他被折腾得无比惨烈,但罗曼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根本没服从我的命令啊!这种惩罚游戏有意义吗?到底是惩罚你还是惩罚我?” “活该,谁叫你折辱英雄!你要是善待我就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了!” “拜托,折辱你的又不是我,是西萨尔他们好吗?你报仇报错对象了吧?” “哼,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老天毕竟还是有眼的,西萨尔的下场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还真当自己是天选之子啦?!” 两人一路上唇枪舌剑,总算到了罗曼所住的公寓楼下。他停好车,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等附近的路人走开,挑了一个周围无人的时刻迅速蹿下车,拽起奥古斯特就往家里跑。少被人看到一秒是一秒。 他的计划再度落空了。 好不容易跑到公寓楼下,罗曼迎头撞上一位熟人。 艾丽莎牵着女儿恩雅前来拜访友人,好死不死地与友人在楼下相遇。 母女俩瞠目结舌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罗曼拽着一位男扮女装、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少年。最重要的是,这位少年怎么看都还是未成年人。 “对不起,罗曼,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这次我要大义灭亲了。”艾丽莎拿出手机。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喂!” 奥古斯特幸灾乐祸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罗曼,我好想知道你怎么跟警察解释这个状况!” 恩雅拽了拽妈妈的袖子,天真无邪的小脸蛋上满是困惑:“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要穿女仆装呀?” “等、等一下!叔叔?” 奥古斯特顿时笑不出来了。 这回换成罗曼笑到直不起腰。人类社会中的食物链真有意思,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 “……如此说来,这位奥古斯特小朋友是因为输给了你才被迫穿女仆装的?” 罗曼家中,艾丽莎犹如女主人一样斜倚在沙发上,等待罗曼为她泡茶。这种活儿本来应该由奥古斯特包办,但他不熟悉罗曼家的布置,在厨房忙活了半天连茶杯在哪儿都没找到,还打翻了调料罐。罗曼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他怎么会觉得茶杯藏在盐罐里。最终罗曼只能绝望地亲自下场。 于是奥古斯特的工作从女仆变成了保姆。当罗曼和艾丽莎展开“成年人之间优雅成熟、风趣机智的对话”时,他负责陪艾丽莎的小女儿玩耍。他打算用乐高积木制造一把吉他,好给恩雅普及摇滚知识。可拼到一半,他发现乐高实在太有意思了,干脆将所有积木抢了过来,完全陶醉在创造游戏中,将恩雅晾在一旁。小女孩只能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哑口无言地盯着这位玩得比她还起劲的“叔叔”。从精神层面上来说,奥古斯特大概是她的同龄人,搞不好还远远不及她。 至于“机智风趣的成年人”那边,罗曼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解释清楚奥古斯特穿女仆装的来龙去脉,洗清了自己诱拐未成年人的嫌疑。艾丽莎放心地按着胸口:“太好了,我差点以为你终于被舆论逼疯,自甘堕落走上犯罪道路了呢!” ——这家伙真的是跟他结识十年的好闺蜜吗?! “就算我要犯罪也不可能对那种家伙犯罪好吗!变态也是要挑对象的!”罗曼自暴自弃地说。 “我觉得奥古斯特很可爱啊,充满了让人犯罪的欲望。” “那是因为你没见到他朋克少年中二病的一面……等等,你刚才是不是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哎哟,你就当作耳旁风呗!” 这种话哪能听完就算啊!罗曼震惊地想。艾丽莎看起来比他更容易堕入犯罪的深渊啊! “难道你不喜欢这种充满活力型的?”艾丽莎问,“那么我想请教一下你——这可不是为了收集你的犯罪证据,而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求知欲——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什么类型都不喜欢!”罗曼尖叫,“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基佬?!原来这十年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个形象吗?” 艾丽莎看起来比他还惊讶:“拜托,你从小就喜欢玩又硬又长的大棒棒,怎么可能不是基佬?” “那个大棒棒叫‘剑’,谢谢!请向世界上所有击剑选手道歉!” 艾丽莎忧心忡忡地打量着他,似乎感到极其失望。罗曼想不通她有什么好失望的。她的朋友是个普通直男就这么难以接受吗?她就那么希望有个基佬为她提供时尚建议? 她思索了几秒钟,试探地问:“基佬也不一定都喜欢玩棒棒,没准你是上面那个呢……嗯,罗曼,你喜欢玩轮胎或者甜甜圈吗?” “不!!!”罗曼抓狂了,“你特意跑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是恩雅非要来的,她想你了。” 听到这句话,罗曼立刻消气了。他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的小天使教女真是这残酷世界中唯一的救赎之光。 “骗你的。其实是我要来,但是又不能把恩雅一个人丢在家里。” 如果说恩雅是救赎之光,那她的妈妈大概就是残酷世界本身了吧。 残酷女士好奇地端详着罗曼放在身边的剑袋。“那就是兵击用的剑?哇,跟击剑用的剑太不一样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家伙。能借我看看吗?” “你要看我的‘大棒棒’?”罗曼酸溜溜地说。 “……算了。”艾丽莎果断放弃,“言归正传吧,我其实是想当面问问你将来的打算。” 气氛突然从午夜档黄暴脱口秀变成了黄金时间新闻联播。罗曼禁不住正襟危坐,问:“什么打算?” “我看你玩兵击玩得挺开心的,说实话,我很为你高兴。你能开始一段新生活再好不过了。但是接下来呢?别忘了你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仍然是个无业游民。兵击可不能当成工作吧?我查过资料,它是一种小众运动,没有职业联赛,凭借比赛奖金根本不可能养活一个职业选手,也几乎没有哪个剑客算得上职业选手。哪怕在国际赛事中获得冠军的人也多半从事着别的工作,‘业余原则’倒是在兵击这项运动里复活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样或许不错,比如那边的奥古斯特,他还是学生吧?玩玩这个也没什么。但你不一样,罗曼,你是个成年人了,你需要工作。” 罗曼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他仍记得自己踏进极光俱乐部的那天,当他思索怎么委婉地告诉琳赛他没有工作的时候,他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当他领略到兵击的魅力之后,当他陶醉于和对手交锋的快意之后,尤其是当他结识西萨尔之后,他就把这茬抛诸脑后了。他账户里的存款足够他过上一段安稳日子,但是以后呢?他才二十五岁,将来的人生还很漫长,他的余生该怎样度过? 艾丽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我就知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当解说员?” “像你一样?” “是啊,我们电视台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专业出身,口齿清晰,干这一行再合适不过了。我很期待跟你搭档解说比赛。如果你有这个意向,我可以帮你安排面试。” “呃……你觉得我能胜任解说工作吗?” “对自己有点自信!”艾丽莎不乐意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自从退役就变成了这副德行,肯定是被舆论打击到了。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在意那些,尤其是网上的评论。哪怕你不相信自己,起码也相信我好吗?艾丽莎·图克斯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罗曼想说“就在不久之前你看走眼了西萨尔,你以为你跟他能发展成浪漫关系,最后却变成了一同逛街买口红的好闺蜜”,但他理智地保持了沉默。艾丽莎如此为他着想,他就不要挑这种时候吐槽了。 “我会考虑的。”他说。 “还需要考虑什么?就这么决定了,我去跟上面谈,面试时间定下来后再通知你。” “喂,我还没说同意呢……” “你心里已经同意了。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总这么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需要有人狠狠推你一把才行。” 罗曼想起了蝴蝶振翅的那一天。 他在自家后院遇到了骑车路过的艾丽莎,被女孩不由分说拉进击剑社,他的命运就此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在他的人生轨道上,艾丽莎总是在背后推着他。去BOTN那时也是,去极光俱乐部那时同样是。这只美丽的蝴蝶每次在他背后挥动翅膀,就会掀起一场磅礴的风暴。而他是风暴中折翼的白鸟,究竟会就此坠落,还是乘着烈风扶摇直上?他也不知道。没人能预测未来,尤其是蝴蝶振翅后所发生的未来。 艾丽莎跟他闲拉了一会儿家常,便告辞了。接下来她还得送女儿去上美术课。恩雅一听他们要走了,立刻兴高采烈地同罗曼告别,一点儿依依不舍的意思都没有。这让罗曼颇为伤心,他的教女可从没在离别时这么开心过。他就这么不受恩雅待见吗?但当他的视线转向同母女俩挥手道别的奥古斯特时,他就明白了恩雅渴盼逃跑的真实原因了。没人想跟这小子同处一室啊! 小皇帝像个敬业十足的女仆一样礼貌地恭送艾丽莎母女进入电梯,门一关上他的笑脸就瞬间消失了。小皇帝转过身,化了浓妆的脸上既有愤慨,又有恐慌。他厉声问道:“罗曼,你打算放弃剑术吗?” 30.第 30 章 “罗曼, 你打算放弃剑术吗?” 罗曼被他劈头盖脸这么一问, 有些不明所以。“我没这么说啊,你的脑回路是怎么转到这上面来的?” “如果你专心从事别的工作,就没时间再练剑术了吧?你要放弃吗?” “难道有本职工作就不能有兴趣爱好了吗……” 奥古斯特逼近一步:“那你还会继续研究剑术吗?还会继续参加比赛吗?可别告诉我你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你这么激动干嘛, 口水都喷我脸上了……”罗曼抹了把脸。 “我把你当成我最大的对手, 我的一生之敌!你以为我穿成这副德行是因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承认你这次赢了我, 结果你想就这么轻轻松松走人?我还没击败你你就想走人?” 奥古斯特揪住罗曼的衣领, 恶狠狠瞪着他。(如果不是需要踮着脚尖才能与罗曼平视, 他的瞪视可能更具威胁性一些。) “不准放弃剑术, 罗曼!别他妈问我‘为什么’, 因为奥古斯都命令你不准放弃!”他声嘶力竭吼道。 ——不要放弃。 ——不要放下剑。不要离开。 罗曼曾经舍弃过一次他的剑。那一次,没有人挽留他。他们要么知晓他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唯有遗憾地送他离去;要么无知地对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希望他回归赛场重振昔日荣光。 假如当时有人对他说出一句“不要离开”, 他的人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他不敢想象。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容不下假设。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听不到有人挽留他了。 直到他退役,直到他开始新的生活,直到他找到新的重心,才终于有人说出这句话。 来自他的朋友, 同时也是竞争对手。让他不要舍弃剑,让他不要离开赛场,让他继续战斗下去。有点儿逼人太甚, 但是罗曼并不讨厌。 他也想继续战斗下去。 罗曼拂开奥古斯特的手, 抚平衣领上的皱褶。“喂, 别忘了你今天是我的女仆!你命令我?造反啊?” 奥古斯特这会儿才想起他今天的人设。“那我明天再说一遍!” 罗曼忍俊不禁。“当我的竞争对手,你还早得很,只会一招天边斩就想打赢我,简直做梦。今天你没资格对我挑三拣四,只有我命令你的份儿。给我听好,奥古斯特,拿上我的剑跟我去楼下练习,但是不准使用天边斩。” “为什么?” “把天边斩研究透彻固然很好,但是不走出你的安全区,不去挑战新的东西,你就永远无法进步。哪怕只有一天也好,你也要学习其他的招式。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做不到一些人能做到的事,但是你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现在,你要做从前的你所做不到的事。” 奥古斯都定定地看着他,表情竟然十分感动。 “那……那我能先换个衣服再去吗?”他问。 *** 当天夜里,西萨尔结束一天的工作,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面浏览最新消息,一面积蓄战斗力准备随时迎战不期而遇的黑子。一位极光会员新发布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照片背景是俱乐部附近的街道,一名男扮女装的少年亲昵地挽着一个高大亚裔青年的胳膊,照片下面的文字写道:“罗马覆灭,亡国皇帝竟沦为女仆!这到底是历史的悲哀还是人性的沦丧?” 点赞列表里,琳赛、劳伦斯和露辛达赫然在列。 虽然这位会员贴心地为照片中两位当事人打了码,但仅凭身段西萨尔就能认出两人的身份。 “小兔崽子你怎么敢……怎么敢挽他的手!我都没这么挽过!” 只听“咔嚓”一声,西萨尔生生捏碎了手机屏幕。 “明天就让你变虎克船长,奥古斯特!!!” *** 自打罗曼第一次遇见奥古斯特,就觉得这小子特别嚣张和中二。比起一般的喜欢异想天开的同龄人,奥古斯特更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他已经完美融入了自己编造的设定之中,乃至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羞耻感。他所在的世界可能与真实世界之间存在着某种隔离罩,让他无法觉察自己与他人的异常之处。 然而现在,罗曼无法再嘲笑奥古斯特了。 一个拿魔戒铭文剑的人,有什么资格嘲笑自称罗马皇帝的人? 罗曼至今仍记得汉弗莱打电话告诉他,那把收藏用的剑已经打造好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正在嘲笑奥古斯特,因为这天在极光俱乐部的比试中,奥古斯特又输给了他。“我看皇帝还是退位实行民主共和制吧。”罗曼无情地说。和西萨尔相处久了,他不自觉地染上了教练的习惯。西萨尔对阿列克斯也是同样的态度。 接着他的手机响了。奥古斯特如蒙大赦,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他在地板上摊平自己,像个被冲上沙滩后又遭阳光暴晒的海星。无数路过的人骂他碍事,他却死活不肯起来。 “罗曼?是我,汉弗莱。你的第二把剑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取?” “我现在在极光俱乐部,等课程结束我就过去!”罗曼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如果不是西萨尔正拄着剑,严肃地监视着他,像个警惕学生逃课的教导主任,他现在就想悄悄溜走。 “哦!原来你在训练啊!那就别着急了,今天一天我都在店里,你任何时候来都行。好好跟着西萨尔学剑,小子,他的课一般人想上都没机会,你可别浪费了跟他相处的大好时光。”汉弗莱十分通情达理。 “太感谢你了!那我晚一点儿过去行吗?” “我说的‘任何时候’,其实指的是下午六点之前。” 罗曼:“……” 最终他和壮汉店主说定,一定在“鲸鱼骨”休业前到达。接下来的训练时间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一直心猿意马地想着他的剑。结果就是奥古斯特难得赢了他一次,还赢得相当漂亮,直接把他的剑打飞了。 西萨尔看不下去了,同意他提前下课,但是下一次要把缺少的时间补回来。罗曼欢呼一声,手舞足蹈地跑出训练室。自打他小学毕业,就再也没因为“下课”二字而这么兴奋过。 罗曼离开极光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着他的剑,并未注意到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正从俱乐部旁边的商店橱窗后殷切地注视着他,悄悄记下了他的车牌号,然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到达鲸鱼骨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因为让汉弗莱久等,罗曼十分过意不去。汉弗莱倒是没责怪他来迟。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楼上拿你的剑。”说着汉弗莱掀起店铺后台的帘子,咚咚咚地上了楼。罗曼无聊地倚在柜台上打量店中货物。这店铺门可罗雀,也不知道汉弗莱能不能靠店铺的收入养家糊口。也许他的有别的经济来源吧。 恰在此时,店门开了。又一位客人踩着歇业的点儿登门拜访。 那客人身材颀长,门口地板上的那一小方夕晖几乎被他全遮住了。他身穿无袖黑色T恤和磨得发白的牛仔裤,足登皮靴;一头浓密的黑发,下巴上青灰色的胡渣将他本来有些方宽的脸型修饰得恰到好处,使他看起来像个落拓不羁的街头艺术家。 他进门后没召唤老板,也没搭理除他之外的唯一一位客人,而是自顾自地欣赏起货架上的诸多古董来。他一会儿拿起发条钟,一会儿又对黄铜望远镜产生了兴趣。但他的关注从不在某件东西上持续过久,只是走马观花地随便看看。 随着他慢慢接近柜台,罗曼终于完全看清了他的面孔。那是张年轻但饱经风霜的脸,深邃的眸子充满野性,却又过于冷峻,既引人瞩目,又无形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重要的是——罗曼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是以前击剑圈子里的人吗?记者?裁判?解说员?俱乐部的业余爱好者?好像都不对。罗曼应该在不久之前才见过他。而且这男人不仅面熟,还很肖似另一个罗曼的熟人。 男人拿起一根装饰着五彩缤纷羽毛的印第安风格短杖,在手中掂了掂,像挥剑似的挽了两个剑花,接着就对它失去了兴趣,让它回货架上吃灰去了。 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成功唤醒了罗曼大脑中某段沉睡的记忆。 这个挥剑的动作他认得。因为太具个人特色,乃至任何稍有眼力的人都不可能忘记。 罗曼终于想起男人是谁了。 爱德华·布莱克森,极光俱乐部老板老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曾和西萨尔一起录制过兵击教学视频。在视频里,他和西萨尔都还是青葱少年,一转眼,西萨尔成了成熟而魅力十足的男人,爱德华·布莱克森也长大了,面容更加酷肖其祖父。 ——等等,爱德华·布莱克森不是已经……过世了吗?那这个男人是谁?活见鬼了? 爱德华从柜台前经过,无视了瞠目结舌的罗曼,走向店铺另一侧的货架。 罗曼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老眼昏花。这人绝对就是爱德华,否则罗曼愿吃十把招架匕首。为什么他无视了自己?鬼魂看不见活人吗? 汉弗莱从店铺后的私人房间中钻出来,拿着一柄红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他对店里四处转悠的爱德华·布莱克森视而不见,笑容满面地拆开红布,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柄裹着黑色皮革剑鞘的长剑。 “在那之前,汉弗莱,你不觉得……”罗曼拼命对壮汉挤眼睛,希望他注意到店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灵异现象。 “你眼睛不舒服吗?” “不是啦!”罗曼表情扭曲,可还得尽可能压低声音。他对汉弗莱耳语道:“那边那个男的,你能看见他吗?” 汉弗莱瞄了一眼爱德华,后者正在欣赏一件非洲部落面具。“怎么?你想约他?呃,虽然偷尝禁果很刺激,但奉劝你别冒这个险,西萨尔生气起来很恐怖的。” “你果然看得见他!”罗曼决定待会儿再打听西萨尔为何要生他的气。 “难道我不应该看见?” “不是!汉弗莱,你知不知道,他应该已经……” “死了”两个字尚未说出口,那个“应该已经死了”的男人便无声地移动到罗曼背后,沉声问:“你们在谈论我?” “噫!”罗曼抱着他的大宝贝往汉弗莱身边靠了靠,“你、你别过来,咱们有话好说,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替你完成就是了,千万别伤害我们……” 男人扬了扬眉毛:“你什么意思?” 罗曼吞了口口水:“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应该有人教教你‘礼貌’怎么写,小子。” 男人欺近一步,低下头死死盯住罗曼,那双和布莱克森先生一模一样的鹰隼一样的眸子在罗曼身上逡巡,似乎正在考量他哪个部位最脆弱最容易进攻。 “等等,我认识你。”男人说,“你是那个搞击剑的对吧?” 罗曼从没对自己小有名声而感到如此绝望。 “谁告诉你我死了?”男人像狼一般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犬齿,“是不是西萨尔?他跟你说我死了?他就这么盼着我死?” 罗曼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他和西萨尔的对话。 “你以后别随便在俱乐部里提爱德华·布莱克森这个名字。” “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就因为他是,你才最好不要提。布莱克森先生会伤心的。” 西萨尔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提爱德华·布莱克森已经死了,是罗曼自顾自地误解了他的意思,认为视频中的年轻人英年早逝了。如今再想想,完全可能是别的原因让“爱德华·布莱克森”这个名字成为极光俱乐部的禁忌,比如祖孙不和之类的。英国的老派绅士经常把不讨喜的继承人踢出遗嘱名单,假装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个后代。没准布莱克森祖孙也是如此。 当然,一切都是罗曼的妄自揣度,在得到确切证据之前,还是将这个离奇的猜测扫进记忆的垃圾桶吧。同样的错误罗曼不会犯第二次了。 “对不起,是我搞错了……”罗曼挤出一丝微笑,“不关西萨尔的事,他没说你死了,是我误解了。看见你平安无恙我别提有多高兴。” 爱德华·布莱克森那刀锋般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别替他说好话了,他有多不待见我我还不清楚吗?” 31.第 31 章 他为什么知道罗曼和西萨尔认识?汉弗莱的确提到了“西萨尔”这个名字, 但它听起来很像英语里“恺撒”的发音,指的又不一定是那位剑术高手。爱德华是怎么立刻联想到西萨尔身上的?虽然他们认识, 但他至于听见什么坏话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西萨尔吗?他们还一起拍过教学视频呢。他退出极光俱乐部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肯定很紧张。 “他真没这么说过……” 爱德华·布莱克森劈手夺过罗曼的长剑,掂量了几下,不屑一顾地轻嗤一声。“不搞击剑之后就来玩兵击了,大师?”他将长剑抽出几寸, 就算他往剑身上啐一口吐沫, 罗曼也不会觉得奇怪。 “西萨尔终于如愿以偿了, 嗯?拿到了剑鱼冠军, 收了徒弟,这些年他过得挺春风得意吧?哦吼, 瞧瞧这把美人儿,你该不会想拿这种玩具上赛场吧?” “请还给我。”罗曼的笑容消失了, “这把剑可是我的,请不要乱碰。” 他的剑还没被真正的主人焐热呢就被人抢走了。爱德华·布莱克森才应该学学“礼貌”究竟为何物。就连西萨尔要摸罗曼的大宝剑也得先经过他的许可, 更别提这个从假想的坟墓里爬出来的陌生人了。 “听听你的语气!”爱德华·布莱克森捏着嗓子尖声道,“‘妈妈, 我的玩具被小朋友抢走了!快给我评评理呀!’呵, 你以为我对你们这些孩子气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吗?” 他满脸嫌弃,将长剑扔还给罗曼, 几乎是准备用剑去砸他。 “你放着好好的击剑不搞, 为什么要来玩这种东西?简直是自甘堕落。你对自己的标准就这么低吗?” “你不也‘玩过’这个吗?”罗曼反驳, “看来某人得了健忘症, 把自己‘自甘堕落’的过去都忘光光了嘛!” “人长大后就不会再玩孩提时代的玩具了,我也是一样。我已经从这些扮演骑士的过家家游戏里毕业了。不像你,还有西萨尔,你们永远也长不大。”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什么叫“过家家游戏”?兵击虽然是新兴的竞技运动,知名度远远比不上击剑,但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满怀热情地推动它的发展。罗曼也很享受剑斗的乐趣。布莱克森为什么要将它说得如此不堪? “够了,泰德【注】,你这可是连我也一起骂进去了。” 汉弗莱插进来打圆场。他双臂支撑柜台,绷紧身体,刻意显露出胳膊上成块的虬结肌肉。只要他愿意,他能像折断小树枝那样轻而易举地把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客人折成两段。 面对这种体格和力量上的绝对差距,爱德华·布莱克森也偃旗息鼓了。但他仍不肯完全服输,略带讥讽地说:“你也是时候放弃这些打打闹闹的游戏,干点正经营生了。” “不劳您费心,我还不想那么快步入‘大人的世界’。”汉弗莱俏皮地眨眨眼,“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我就打烊了。要一起喝一杯吗,泰德?” “我本来是想找你喝一杯的,不过兴致全败了。”爱德华嫌恶地扫了罗曼一眼,“下次再说吧。”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像只愤懑的老乌鸦一样勾着肩膀离开鲸鱼骨。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夕暮中,汉弗莱才转向罗曼:“抱歉,今天我们俩都挺不走运哈。” “那人到底什么毛病?”罗曼问。 “西萨尔跟你说过多少有关他的事?” “没多少。他让我别在俱乐部里提那个人,否则布莱克森先生会伤心。” 现在罗曼有点儿明白西萨尔的良苦用心了。如果爱德华·布莱克森是这么个口无遮拦、对兵击毫无尊重之心的家伙,老布莱克森先生当然不肯再提这不肖的孙子。 “我知道他们一起拍过剑术教学视频,我还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呢。”想不到他俩竟是这种冤家对头。 “从前他们关系是还不错,后来……一切都变了。” “发生了什么?” 汉弗莱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欲言又止地哼哼了两声。“泰德和他爷爷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他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一笔带过了两人之间的恩怨,“泰德是布莱克森先生唯一的孙子,老人家可是伤透了心。他还指望泰德将他的事业发扬光大呢。但泰德从此不再从事任何和兵击有关的活动,跟整个圈子断了联系。” “但是你和他还有接触,对吗?你不也是圈子里的一员?”两个人还挺熟的,要好到下班后一起小酌一杯的地步。 汉弗莱露出微笑。“我和他可不是在圈子里认识的。我们是战友——真正的战壕兄弟。他离家出走后被爷爷断了经济来源,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干脆应征入伍了,而我刚好在同一支部队服役。” “你当过兵?”罗曼盯着他壮观的肱二头肌。 “不像吗?” “不是,只是有点儿惊讶。一个退伍老兵怎么会来学剑术?” “我退伍后总是放不下军旅生活,虽然我从没真正喜欢过它。但是,假如有一天你不用再一听到清晨号声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穿裤子,你会突然不习惯的。我经常怀念从前的生活,所以去参加了许多‘历史重演战役’。起初是拿着填装彩蛋的气#枪假装自己在诺曼底登陆,我的军事背景总让我成为部队里的指挥官,而我确实指挥得不错,逐渐变得小有名声。后来认识的人邀我去参加更古老的‘战役’——葛底斯堡、列克星敦……接着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役,比如斯坦福桥和阿金库尔。我发现自己真的挺喜欢这个,于是开始研究中世纪的盔甲和武器。当你专心致志研究某个东西的时候,你经常一不小心就成了‘专家’。” 罗曼听完后简直要给汉弗莱跪了。跟他波澜壮阔的传奇经历相比,罗曼人生的起起伏伏简直就像泳池里的涟漪。 “那么爱德华·布莱克森呢?他也已经退伍了?现在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布莱克森先生那儿?他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汉弗莱拿起店铺钥匙。“我要关门了,小子。听故事还是下次吧。” 罗曼不满地眯起眼睛。“如果你不想说,请一开始就保持沉默。我最讨厌故弄玄虚卖关子了。” “如果你愿意来陪我喝一杯,我就考虑接着往下说。我的酒友被你气跑了,你总得赔偿我吧。” “现在?”罗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现在开始夜生活算早了,陪你小酌一杯也未尝不可。” “你真是个爽快人!我现在有点儿明白西萨尔为什么老是对你赞不绝口了!”汉弗莱说,“不过我说的‘喝一杯’,其实指的是不醉不休。” 罗曼扭头就跑。汉弗莱一记摔投将他撂倒在地,然后拖着嗷嗷惨叫的黑发年轻人狂笑着走出店铺。 *** “你的手机在响。” 副驾驶座上的劳伦斯抱臂直视前方,神情肃穆,犹如带学员第一次上路的驾校教练。西萨尔的食指敲打着方向盘,无视了手机的滴滴声和劳伦斯的提醒。反正是新消息,响个两声就停了。 劳伦斯的车送去年检,于是蹭西萨尔的车回家。起初西萨尔很不情愿,嚷嚷着“除了罗曼没人能坐我的车”。劳伦斯表扬了一番他的忠贞不二,然后镇定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西萨尔认识他多年,知道这家伙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变得比自己还厚颜无耻,只能认命地当起司机。 几秒钟后,手机再度滴滴起来。接着每间隔若干秒就滴一次。有人正在给西萨尔连续刷屏。劳伦斯实在受不了这种听觉污染,径自拿走西萨尔的手机,解开锁屏,毫不顾忌地开始侵犯同事的隐私。 “啊,你换新手机了?”劳伦斯说。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锁屏密码?”西萨尔震惊。 “1204,罗曼的生日,用膝盖都能想到。” 西萨尔咬了咬牙:“可恶,这下不仅手机,我连银行密码都要改了!” “你居然连银行也……你的账户这么多年都没被盗,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劳伦斯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难以置信感。 “什么叫狗屎运,那是罗曼带给我的幸运。” 连这都能成为嘚瑟的资本,劳伦斯觉得他这位同事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了。普通人的大脑分为两个部分——左半脑和右半脑;西萨尔的大脑也分为两个部分——剑术半脑和罗曼半脑。而且罗曼半脑所占据的颅腔空间还在不断扩大中,再这样下去另外半个脑大概就要萎缩了。 劳伦斯扫了几眼屏幕:“汉弗莱给你发了很多照片。” “什么照片?” “好像是在一个酒吧里,他正穿着丁字裤跳舞。” 西萨尔发出作呕的声音:“又是这种鬼东西!他为什么老是给我发秀肌肉的照片?真恶心!” “真看不出来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互发肌肉照了。” “没有互发!是他单方面摧残我的眼睛!帮我告诉他,我不想看他秀肌肉,叫他滚蛋。” “好的,我就这么回:爱死了,多发几张。” “劳伦斯!” “你确定不要?他的舞伴是罗曼,也只穿着内裤。” “爱死了,多发几张!” 比起索要照片,西萨尔更关心另外一件事:罗曼不是去壮汉店主那儿取他定做的剑吗?怎么取着取着就取到了酒吧里,还脱得只剩一条内裤跟汉弗莱跳舞?汉弗莱到底对他的罗曼干了什么?那把刻了魔戒铭文的剑难道像魔戒一样也能魅惑他人?! 他从劳伦斯手里夺回手机,将车随便停在路边。劳伦斯忧心地望着窗外的禁停标志,让他快点儿开走,可西萨尔充耳不闻。他快速浏览了一遍汉弗莱发来的照片,用强大的粉丝过滤能力从中筛选出罗曼出镜的部分。罗曼看上去像是喝醉了,傻笑着随汉弗莱手舞足蹈。汉弗莱倒是清醒得很,否则也拍不出这么高清的照片。 西萨尔忍住捏爆手机的冲动。他已经摧毁过一部了,不想再哭着去买另一部。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手指,冷静地打出一行字:“你对罗曼做了什么你这老流氓?” 汉弗莱回道:“你的小可爱喝醉了,快来把他领回家,要不然周围某些群魔乱舞的女人就要先下手为强了。” “你为什么要把他带去那种地方?!” “我是在帮你,不识好歹的小混球!你们相处了这么久还没有一点儿动静,我都替你着急!好不容易把他灌醉了,接下来的事不用我教你了吧?” “你真好!”西萨尔一反之前的态度,翻脸如翻书。 有人敲了敲窗户。一名警官按着车顶,示意西萨尔降下车窗。 “先生,这里不准停车。你能出示一下证件吗?” 西萨尔用一脚油门作为回答。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那警官差点被风压甩出去。但公路秩序的守护者临危不惧,几秒钟后,响亮的警笛声便撵了上来。 劳伦斯整个人被惯性压进了座椅里。他抓紧扶手,吼道:“你想进监狱就一个人进,把我放下去!” “你认真的?以现在的时速你跳下去会摔成劳伦斯酱!” “你他妈就不会先停车吗?!” “你没看我正快马加鞭赶去营救我的小可爱吗?” “不不,再这样下去你的小可爱去监狱营救你更有可能!” 劳伦斯决定,如果他今晚能活着走下这辆夺命飞车,他就去向布莱克森先生建议所有与西萨尔共事的员工都要配发速效救心丸……不,还是配发手铐更好,这样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把这个无耻狂徒扭送警察局了! 32.第 32 章 罗曼感到头疼欲裂。 他昏昏沉沉地从卡座沙发上爬起来, 耳朵里充斥着喧闹的音乐和男男女女含混不清的歌声与尖叫。这声音和他刚走进酒吧时所听到的似乎没什么两样。太好了,这证明他还待在原地, 没醉醺醺地跑出去最后把自己搞迷路了。 他好像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他和汉弗莱碰杯,壮汉店主用的杯子都比别人大一整圈,罗曼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罗曼忽然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一瞬间,恐惧和庆幸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同时交织在心头。恐惧的是,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是怎么不翼而飞的, 是他亲自脱掉的, 还是被什么人扒掉的?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恐怖啊!庆幸的是, 他居然还穿着一条底裤,没脱得一丝不挂, 这证明他还保存着最后的底线,没因为酒精而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 谢天谢地! 他在沙发底下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汉弗莱正在远处的舞池中翩翩起舞。这个词并不是反讽。那位退伍老兵拥有擎天高塔般的身材,舞姿却极为轻盈, 宛如一头飞翔的熊。 罗曼对汉弗莱的舞技毫无兴趣,他只想快点儿逃离这个人间万魔殿。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 跌跌撞撞走向大门。每走一步他的脑袋就疼一下, 好像有个空气人正拿着大锤砸他的后脑勺。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他努力思考一会儿就能想起个大概, 但是他头疼到无法进行这么复杂的意识活动, 只好放弃。 酒吧外的清凉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点儿, 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扶着墙呕吐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晚上吃了什么,在他断片的那段时间里,汉弗莱有没有忽悠他吃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就算有他也不想知道。他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努力稳定住摇晃的身体,防止自己一头栽进自己的呕吐物中。这些年作为运动员他努力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对于酒精向来浅尝辄止,所以他从没想过自己的酒量和酒品竟然这么差。这可真是个新鲜而不愉快的体验。 应该找辆车回家。罗曼忍着头痛努力思考道。他的车停在汉弗莱的店铺附近,离这里不远,但是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让他不能胜任驾驶工作。他的手机没电了,叫不了车,只能拦下一辆出租车。可是其他早他一步脱离苦海的醉鬼却捷足先登了。罗曼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出租车绝尘而去。 他吸了吸鼻子,摇摇晃晃越过马路,来到街道对面,希望能在人流量较少的地方找到拦车的机会。夜色已深,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蹒跚而行。当人独自走夜路的人总免不了疑神疑鬼——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跟踪我?这样深沉的夜色中,哪怕被人打了闷棍都没人来救。罗曼几度回头观望以确认自己的安全。他视线模糊,哪怕有个跟踪者就贴在他背后他也看不见。但他长年累月接受的训练使他锻炼出了敏锐的直觉,哪怕眼睛看不见,身体也能觉察到危险,仿佛猛兽能从空气中嗅到危机的气息一样。 ——有人在跟着他。 罗曼不敢掉以轻心,加快脚步,试图甩掉背后的人,但后方的气息跟着他加快速度,与他保持住不远不近的距离。 或许只是刚巧同路的人呢?罗曼心想。酒吧里的客人那么多,没准有人也正发愁拦不到车呢。 他突然停下来,装出要呕吐的样子。如果后面那人真是普通的过路人,肯定对他避之不及,会赶快超过去。这样他就安全了。 但是那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罗曼没疑神疑鬼。他真的被跟踪了。 这条街道并不宽,只能容两辆车并行,周围也没有住家,哪怕罗曼呼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叫不来救援。在这种地方狭路相逢,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危险。正面迎敌总比把后背亮给敌人要好。 “什么人?”罗曼转身面对跟踪者。 “果然是你。” 跟踪者身穿黑色连帽衫,袖中闪过一道银光,亮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直指罗曼。 *** “人鱼跳跃”酒吧的保安看了看手表。他面前等着进酒吧的男女排成一列长队,低声抱怨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每隔十五分钟,保安就会放一波人进去,防止酒吧中人满为患。这间隔时间已经够短了,要知道,有些酒吧每半个小时才肯放人呢!可等待的队伍仍不满足。有几个人试图向保安行贿,均遭到正直保安严厉而无情的拒绝。贪图一时的小便宜的确快活,可是丢了工作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上次放人是在十分钟之前,再等五分钟,队伍就能缩短一大截。 一名银发男子一边从队伍尽头挤过来,一边向被他踩了脚的人道歉。他努力在人海中挣扎的身姿让保安想起了和波涛搏斗的海上渔夫。出于对他勇气的赞赏,保安礼貌地拦下了他,而不是直接将他丢到队伍外边。 “抱歉先生,请您和大家一样去排队。” 后边的人纷纷附和起来,对这个加塞者报以愤怒的咒骂。男子撩起银发,无视了后面的叫嚷,对保安说:“我要进去找人,我朋友喝醉了,我得把他接出来。” “那你最好想办法让他自己走出来。”保安铁面无私。 “拜托了,请通融一下。”男子抓住保安的手,用力握了握,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张钞票塞进了保安手中,手法之精湛让保安不禁啧啧称奇——这个人为了插队肯定没少练手上的工夫。 可保安也不是凡俗之辈,这种试图用金钱破坏规则的人他见多了,所以早就锻炼出了非凡的拒绝技巧。他用同样精妙的手法将钞票塞了回去,说:“还是不行。如果你不愿到最后排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地把你丢过去了。” 门口的长龙再次大声附和,好几个人冲银发男子比出不雅手势,命令他滚远一点儿。男子看上去很想掰断那几个人的中指,但他忍住了。除了喜欢插队之外,他真是个自我克制的好市民。保安心想。 “我真的有急事。” “这借口我听多了,你最好换个新鲜的。” 这时,听见骚动的值班经理走出来,扶着门框,对银发男子点点头:“哎呀,这不是剑之恺撒吗?怎么有兴大驾光临敝店?” “我连你们店的门都进不去,谈何‘大驾光临’?”银发男子不悦地说。 “你早说要来,我肯定亲自在门口迎接。”说着经理转向保安,“让这位先生进来吧。” “……又来?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了!” “啊,今天真是个熟客盈门的好日子,对吧?” 保安歪了歪嘴,挥手放人了。队伍再次骚动起来。保安不得不吼了两句才压下他们的反对声。他自认为记忆力出众,但凡经常光临的客人他都能记住个大概,可他从没见过这银发男子。(哪怕他只来过一次,保安也能记忆犹新,他那张脸足够令人过目不忘。) 之前那黑头发的客人倒是面熟,经常跟另一个壮汉朋友一起来买醉,时常竖着进门横着出门。也不知这银发男和经理是什么关系。看他那张秀气的小脸蛋,再看看花枝招展的经理,可能是不可告人的PY关系吧。保安不禁阴暗地想。 被阴暗揣测的西萨尔和经理勾肩搭背地走进酒吧,扑面而来的酒精气味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他双眉紧蹙,仿佛大天使走进了罪恶之都索多玛。 “哎呀,我的战友,自从上次的‘阿金库尔战役’之后咱们就没见过面了吧!”索多玛的“市长”亲昵地揽着西萨尔的脖子,像是要往他脸上喷吐污秽的毒气好腐蚀他的俊脸,“你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喝酒?第一杯我请客好吗?” “够了路克。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汉弗莱在哪儿?” “怎么你们都要找汉弗莱?他突然变得好抢手啊!” “还有谁找他?”西萨尔警觉起来。 路克突然讪笑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没什么,是经常跟我们一起玩战争游戏的朋友。汉弗莱在那边跳舞呢,去吧。” 他准备拍拍西萨尔的屁股趁机揩油,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西萨尔扣住手腕。银发男子回以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笑容,路克只能讷讷地缩回自己的咸猪手。 西萨尔跳进群魔乱舞的舞池,犹如在惊涛骇浪之中与大自然的伟力搏斗的泳者,奋力游向只穿着一条内裤的兄贵人鱼。他好不容易抵达汉弗莱身边,可壮汉跳得浑然忘我,差点拉着他一道载歌载舞。西萨尔将他拖出舞池,拎着他的耳朵吼道:“罗曼在哪儿?” “谁?”汉弗莱打了个酒嗝。 “妈的,就知道你靠不住!” 西萨尔丢下他,自己绕着酒吧找了一圈,甚至去了厕所,可哪儿也不见罗曼的踪影。打他的电话也无人接听。西萨尔懊恼得恨不得揪秃自己的一头银毛。罗曼喝得酩酊大醉,被别有用心的人占便宜了怎么办?他这么可爱,肯定全天下的人都想占他的便宜! 路克晃悠到西萨尔背后,笑嘻嘻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你们店里有没有寻人广播,类似于‘亚当警报’那种?” 路克认真地看着他:“有的,叫999。” “我朋友在你店里失踪了!” “如果你说的‘朋友’指的是和汉弗莱一起来的那位小帅哥,他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吧,我也没在意具体时间。”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路克的脸扭曲了。“我们这儿是正经酒吧,干不出‘强行拉着客人不让走’这种事。” 西萨尔推开他,奔向大门。路克在他背后喊道:“战友!下次的历史还原战役你来参加吗?我们打算搞‘阿兰单骑守孤城’或者‘邓加尔越狱记’!” 等西萨尔头也不回地消失之后,他啧了啧舌,“怎么人人都找他?一夜之间大家都变得好抢手哦!” 西萨尔推开酒吧大门,保安正忙着放新一波人进去。他逆着人流方向艰难地挤向保安,问:“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亚裔年轻人,大概这么高,长……长成这样。”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保安看锁屏壁纸——他和罗曼在博物馆前所拍的那张合影。 保安将他举起来放到一旁,让他不要挡大家的路。 “见过,他在我们店门口吐了一地呢。”保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摊呕吐物。 “他坐车走的吗?” “没有,往那边去了。” 西萨尔踮起脚观察了一下那摊谜之液体:“新鲜的,看来他没走远!” “……靠,我也要吐了!” 西萨尔穿过马路,一边呼唤罗曼的名字一边沿着街道奔跑。夜色中的街道冷冷清清,远方灯火阑珊、人声鼎沸的酒吧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行人与西萨尔擦肩而过时不慎撞了他一下,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低头匆匆跑开。西萨尔懒得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可不是那种游手好闲在街上闲逛被人撞了一下就要日天日地的黑社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不远处的深巷中传来一声闷响,听起来像一个人狠狠跌了一跤,要么就是一袋土豆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了地上。西萨尔循声而去,只见他心心念念的罗曼瘫在地上,脸色如月光般苍白,黑发似荆棘般凌乱。一名黑衣黑发、蓄着青灰色胡渣的青年蹲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的脸。他肩上扛着一柄剑,包裹着一袭红布,只露出末端的配重球。西萨尔记得那配重球的形状,当初罗曼在汉弗莱的店铺定做长剑时,选的就是那一款。 如果他没弄错,那是罗曼的剑,罗曼今天去找汉弗莱就是为了取走他的宝贝。 西萨尔的脑子“嗡”的一声。 “泰……爱德华·布莱克森!”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当兵去了吗?他不是发誓再也不跟圈子里的任何人有所瓜葛了吗?他对罗曼做了什么?! 爱德华·布莱克森憎恨西萨尔,憎恨他们所有人,憎恨这个世界上一切跟兵击有关的东西。这样一个人还能对罗曼干出什么? 西萨尔趋步向前,一拳砸向爱德华的脸。后者举起手掌稳稳接住这一拳,借助西萨尔冲刺的惯性将他狠狠甩出去。西萨尔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招,触地时灵巧一滚便卸去冲击力,迅速爬起来。 “离·他·远·点!”他狰狞地吼道。 “多年未见,你仍然这么冲动。”爱德华嘶哑地说。他扬起嘴角,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仍然这么幼稚。” 瘫倒在地的罗曼听见他俩的动静,呻吟几声,缓缓睁开眼睛。 “西萨尔……是你吗?” “你没事吧?”西萨尔关切到连声音都颤抖不已。 “没事,就是喝多了有点头晕……”罗曼无力地说,“你误会他了,他没袭击我……是他救了我。” 33.第 33 章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之前。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 罗曼面对跟踪者, 忍耐住眩晕和头痛, 尽量用最温和礼貌的语气说道。 跟踪者穿着一身黑色连帽卫衣, 身材娇小,声音清脆,是个女人。她将刀尖对准罗曼,威胁地晃了晃。罗曼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若在平时,他可以在这女子掏出小刀前就制服她,可是现在他晕头转向得连站都站不稳,哪怕一个十岁小孩都能骑在他头上撒野。 现在这世道乱到连姑娘都要出门抢劫的地步了吗? “小姐, 你别冲动,要钱的话……要钱,我给你就是了。” 罗曼舌头发麻,可能是醉酒的后果, 他觉得自己有点口齿不清,不确定女子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他驯服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愿意破财免灾。他想去摸口袋里的钱包, 但女子挥着小刀喝止他停下来。 “不准动!”她的声音比罗曼还激动, “就站在那儿别动!” “好好好,我不会动的……你先能把刀放下来吗?” 女子闻言反而将刀握得更紧了。 “小姐, 如果你不是为了求财,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不记得我?”女子发出犹如受惊鹦鹉一般的尖叫,“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去看了, 我带着国旗给你加油, 我给你写过那么多信……你居然说不记得我了?!” 罗曼的脑袋快裂开了。 他这辈子不是没遇到过crazy fan, 事实上,他遇到过不少,有顺藤摸瓜找到他住址跑来要签名的,有给他寄表白信要求和他结婚否则就自杀的,还有希望他能免费教自己击剑否则就是财迷心窍冷漠无情的。 奇形怪状的人见多了,罗曼逐渐见怪不怪。他以为退役后这些人的兴趣就会转移到别的方面,将他们的热情投注到骚扰别的选手上。他还是太天真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他崩溃地问。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女子看起来比他还崩溃,“为什么退出比赛?为什么退役?难道我们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支持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好吧,哪怕真如你所说,你伤到无法再上赛场了,可是现在呢?你又去玩那什么兵击!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你的身体根本没问题!” 罗曼觉得有一颗核弹在他的颅腔里爆炸了。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她对他感到失望,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就因为这种原因,她就拿着刀准备要她昔日偶像的命? “不是你想的那样。”罗曼耐着性子解释道,“兵击的门槛很低,哪怕受过重伤的人也可以……” “哦,好一个借口!先是受伤,然后又是门槛低,你还想找多少个借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我已经看透你了!你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个洁身自好的绅士,你甚至去那种酒吧喝得烂醉!” 罗曼想说我不是自愿去的,而是被一个体格有我两倍的壮汉硬拖过去的。但他选择了沉默。以这女子的精神状态,哪怕他的口才有马丁·路德·金那么好,也无法说服她回心转意,只会让她觉得他又在找新借口罢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知耻吧罗曼,现在忏悔认错,我还能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罗曼气笑了。“向你忏悔?小姐,你当自己是威斯敏斯特大主教吗?” 这个笑容成了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颗火星。女子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紧握小刀,冲向罗曼。一瞬间,罗曼脑海中出现的居然是“她用双手持刀,攻击范围不如单手刺击”这种冷知识。 他闪身堪堪避过女子的攻击。他清醒的时候,这个闪避本该完成得轻而易举,可谁让他的大脑和身体都被酒精支配了呢?他甚至惊讶自己能和女子展开一场完整而冷静的对话,而不是说到一半就开始撒酒疯。 女子一击不中,返身又是一击。她的动作虽然不如罗曼这样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干净利落,但比一般人要敏捷得多,可见是专门练过的。她说自己是他的狂热粉丝,看来所言非虚,甚至为他去学过击剑。 罗曼扣住女子的手腕,将她双臂扳向身侧。女子怒目而视,拼尽全力与他对抗。倘若他好好向西萨尔请教过徒手搏击的要领,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双方力量的抗争中,女子逐渐占了上风。她将刀尖对准罗曼的喉咙,狠狠压过去。 就在刀刃即将亲吻罗曼的脖子的刹那,一道漆黑如夜色的影子风一般扑向女子,将女子撞飞出去。 小刀脱手,女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她捂着肋骨痛苦地爬起来,含恨望向那半路杀出的见义勇为者,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拉上兜帽,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 罗曼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晕得厉害,大脑中的血管都快要爆炸了。天地在他眼中倒转了过来,接着他才意识到,是他自己栽在了地上。一双皮靴踩在他鼻子跟前,靴尖轻轻踢了踢他胸口。 “你受伤了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问。 罗曼的眼睛对不准焦距,他努力了很久,视野仍然一片模糊。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这位“救命恩人”手里的长条形包裹——红布裹着长剑,布匹一角用金线绣着汉弗莱店铺的标志。 “嘿,那是我的剑……谢谢你帮我拿过来哦……” 他傻乎乎地说。 *** 时间再度退回到几分钟之前。 “人鱼跳跃”酒吧的值班经理路克翘着兰花指,扭着他的水蛇腰来到门口,望了一眼等待入场的无尽长龙。今天的客人还真是不少,都市繁忙的上班族在度过备受压力的一天后急需依靠狂饮酒精和乱甩四肢来宣泄内心的不平。而他们宣泄的时候,就是路克备受压力的时候了。他暗中祈祷今晚没人闹事儿,尤其是汉弗莱,那家伙一旦发起酒疯,路克可拦不住他。放眼整个酒吧也没几个人拦得住他。 不过汉弗莱今晚带来的酒友不是那位在圈子里不可说的先生——他的祖父大人是许多比赛的赞助者,圈内的大金主,为了讨这位老先生的欢心,大家不约而同地假装他这位不肖孙儿不存在。所谓的“被放逐出社交圈”指的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绕过不可说先生,汉弗莱今晚的酒友是一个年轻帅哥。路克对他有点儿印象,前段时间极光vs狮鹫的友谊赛上,这位小哥的发挥委实让人眼前一亮。虽然最终因为伤情不得不中止了比赛,但路克认为他已经是事实上的赢家了。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在打听他的真实身份。在友谊赛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极光俱乐部里藏着这么一位高手。听说那人是个从赛场上退下来的运动员之后,路克不由地感到心里发虚,感觉就像目睹NASA的前技术专家退休后来到民间科学兴趣小组玩票一样。 那位小哥剑术优秀,酒量却不怎么样,被汉弗莱硬灌了几杯就失了智,居然跟着壮汉一起载歌载舞。还好他周围的人差不多都是这般失智,所以他也不算突兀。后来他约莫是自己醒了过来,穿上衣服走了,临走前还在酒吧门口留下一摊难忘的纪念品。 路克刚想叫个清洁工来打扫一下,就在门前的队伍中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差点就下意识地招呼道“晚上好啊不可说先生”,话到嘴边急忙改口:“嗨,泰德!” 爱德华·布莱克森撩开他卷曲凌乱的刘海,阴郁一笑:“我终于不是透明人了?” 以往他和汉弗莱光临酒吧时,路克为了不得罪老布莱克森先生,只能单独和汉弗莱说话,当爱德华是空气。要知道他们以前可是在斯坦福桥并肩战斗过的过命兄弟啊,闹成现在这样多他妈尴尬。爱德华以前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现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流浪者,要不是汉弗莱帮衬他,估计他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圈子里大概也只有汉弗莱这样铁骨铮铮的硬汉敢冒着惹怒老布莱克森先生的风险和爱德华交往了。毕竟是见识过真正枪林弹雨的老兵,胆气过人,才不在乎什么世俗规则呢。 “嗨,又没人知道!难道我还怕有人跟你老头告密吗?”路克兰花指一挑,“别排队了,进来吧!” “为什么他可以插队?”队伍中的人不满地嚷嚷。 路克瞪了那人一眼:“因为老娘说可以!” 他把爱德华拉进酒吧。舞池中,汉弗莱那铁塔般的身影仿佛地标般显眼。被放逐的小少爷大声问道:“他怎么也在?” “他不是经常在吗?”路克同样大声回道,“我还奇怪你怎么没跟他一起来呢!” “我本来不打算来的,后来改变主意了!我没想到他也在!” 这两个人形影不离,没有汉弗莱带领,爱德华恐怕绝不会踏足这个有熟人工作的酒吧一步。他一定下了很大决心才加入门外的队伍。 “他还领来一个朋友!”路克说,“不过刚刚走掉了!” 爱德华不屑地“切”了一声。路克不明白汉弗莱为什么带来那个小帅哥却不带他。可能是为了避嫌吧。 他把爱德华领到汉弗莱的卡座:“我请你一杯!马提尼好吗?” “随便。”爱德华咕哝道。他在浅灰色的沙发上坐下,屁股沾上座位不到一秒钟就站了起来,好像坐垫上有刺扎他似的。 “这什么玩意儿?”他从靠背和坐垫之间的缝隙里掏出一个长条形包裹。 “可能是上一个客人忘在这儿的。”路克说。 “是汉弗莱店铺的标志。”爱德华轻轻“啊”了一声,“那小子的剑。”接着他讥讽地笑出声,“连自己的武器都能落在酒吧,我真是服了,这样也想当剑客?” 路克想起来这把剑是那个黑发帅哥带来的。“交给我吧,我放到失物招领处。” 爱德华揭去剑上的红布,轻轻摩挲着皮革剑鞘的纹路和护手上精美的雕刻。他的手指生满老茧,可他的动作却那般温柔,仿佛握着恋人柔软的小手,满是犀利风霜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暖的怀念。 最后他重新裹好红布,问:“你说他刚走不久?” “他前脚走你后脚就来了。” “那他应该没走远。我直接还给他好了。” “你这就要走?”路克一头雾水,“可是你才刚来呢!” 他追着爱德华一路来到门口。爱德华向保安打听了一下剑主人的去向,扛着剑大摇大摆穿过马路。路克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搞得摸不着头脑,这帮HEMA仔有时候就是不可理喻。 “他好像很喜欢那把剑的样子……啊,该不会是想独吞吧?”路克忧心地自言自语。 他的忧虑没持续多久,因为不到一会儿工夫,人见人爱的“剑之恺撒”西萨尔竟然也大驾光临了。今天可真是贵客盈门啊! *** 时间再度回到西萨尔与爱德华对峙的这一刻。 爱德华将长剑扔给罗曼,后者坐在地上,一个没反应过来,差点被他自己的剑砸得鼻青脸肿。 “我只是来送失物的而已。救人只是顺便。”爱德华阴鸷的眸子在罗曼身上一扫,“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招人恨,仇家遍地走。” “仇家?”西萨尔被这个恐怖的词吓到了,“罗曼,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一个粉转黑的女孩。”罗曼揉了揉被剑砸痛的额头,“现在的小姑娘真是闲得无聊。” “闲得无聊就跟踪你还拿刀捅你?你对‘闲得无聊’的定义也太可怕了吧!”西萨尔提高嗓门。 罗曼被他劈头盖脸这么一吼,委屈地缩成一小团,抱住膝盖。西萨尔看不过去了,蹲下来摸了摸这个仍有些神志不清的年轻人的脑袋。“行了,你没事就好。你还能走路吗?这事儿必须报警处理了。……妈的,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会主动走进警察局。”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罗曼点点头。西萨尔把他架起来。爱德华双手插进口袋,后退几步:“你们慢慢谈情说爱,我先走了。” “慢着!”西萨尔叫住他。 “怎么?想跟我叙旧吗?抱歉,我可没那么闲。”爱德华露出冰冷的笑容。 “呃,我没想那么做来着。我是说,你是重要目击证人,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警察局?” 爱德华无语地看着他几秒,说:“你就没别的想跟我说?” 西萨尔想了想:“你还记得凶手的样子吗?” “……算了。” 西萨尔让罗曼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架着晕头转向的罗曼缓缓站起来。不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红蓝交织的灯光刺破深沉的夜色。罗曼浑浑噩噩地说:“你已经报警了吗?警察今天的效率可真高啊!” “不,我想他们是来抓我的。”西萨尔做贼心虚地笑了。 34.第 34 章 于是, 西萨尔·里帕生平第一次走进了警察局, 还是以嫌犯的身份。他之前为了赶去接罗曼, 和警车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甩掉警车后将自己的车(和劳伦斯)随便丢在一个路口,步行跑到人鱼跳跃酒吧。劳伦斯决定大义灭亲,向随后赶来的警察指出了西萨尔可能的去处,最终警方成功逮捕了这个危险的嫌犯。 西萨尔百般解释自己是为了赶去救人才不惜违反法律的。罗曼的遭遇和爱德华的证言佐证了他的说法。最终西萨尔免于被起诉,但罚款还是要交。 那个袭击罗曼的女子的身份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她的凶器遗落在了现场,上面沾满了她的指纹。罗曼和爱德华也能指认她的相貌。她甚至没想到躲避路边的监控探头。只需几天工夫警方就能将她逮捕归案。 西萨尔做完笔录, 去走廊上倒咖啡,在咖啡机旁意外地撞上了同样刚做完笔录的爱德华。两人无言地各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分别站在咖啡机的一侧,好像他们是守护咖啡机公主的骑士一样。 西萨尔啜了口杯中苦涩的液体, 直直瞪着前方,看也不看身边的男人,说:“所以你果真参军了?” “对, 海外维和部队。”爱德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年年初。” “都这么久了, 为什么不去见布莱克森先生?” “拜托你搞清楚,是他不想见我。”爱德华扬起嘴角。 “跟他和好吧。如果你愿意跟他低头认错, 他绝对愿意……” “我没错。”爱德华斩钉截铁,“我早就认清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永远也不是。你和老头子是沉迷在幻想世界里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可我不一样。我要面对现实的人生。用过真刀真枪的人就再也不会去玩你们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类人。”西萨尔颔首同意。 爱德华微微露出意外的神情。“我以为你会反驳几句。” “跟话不投机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爱德华喝完咖啡, 将纸杯窝成一团,抛进垃圾桶。他弓着背走向大门,好像顶着无形的凛冽狂风。 “再见了,小恺撒。”他背对西萨尔,举起右手挥了挥。 大门关上后,罗曼抱着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完美错过了西萨尔和爱德华的对话,只来得及目送那位被放逐的小少爷离开。 “他就这么走了?我还没谢谢他呢。” 虽然初次见面时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摩擦,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但爱德华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多多少少有些改观。 西萨尔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爱德华离开的方向。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再见了,黑太子。 *** “听说你终于进局子了,西萨尔?” 第二天,极光俱乐部,西萨尔刚一进入员工休息室就受到了同事们热情的欢迎。他们一点儿也不为西萨尔的遭遇而痛心,反而普天同庆,好像听闻一个无恶不作的犯人终于落入法网了似的。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西萨尔暴跳如雷,“我是作为证人去做笔录的!” “对,还交了罚款。”劳伦斯翘着二郎腿,冷冷地揭穿他的谎言。他依旧为昨晚西萨尔把他丢在车里那事而耿耿于怀。 “你还敢说,你这个叛徒!都是你出卖我!” “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守法市民都会做的事。” 西萨尔跳过去殴打他。其他人纷纷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以便将这段难得的奇景留存下来(以及发到网上供人围观)。要不是布莱克森先生刚巧推门而入,他们俩能从休息室一路打到训练室。 “早上好,女士们先生们。”布莱克森先生从他的半框眼镜上方端详着他年轻的员工和合伙人。今天的他依旧一身老派西装,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衬衫熨得平整妥帖,连一丝皱褶都看不见。不论遇到什么意外状况,这位老先生总是从容不迫。 西萨尔和劳伦斯停止了追逐打闹,背着手对老先生低下头,一齐小声说:“早上好布莱克森先生。” “看到你们如此精力充沛,我深感欣慰,希望你们能将活力用在工作上。” “明白了先生。”他们唯唯诺诺地说。 简短晨间训话结束后,布莱克森先生拄着手杖登上楼梯,准备前往他的办公室。西萨尔踌躇了几秒,接着追上去。 “布莱克森先生,我有话想跟您说。” “好的西萨尔,我在听呢。” 西萨尔跟着老先生走进他的办公室。这里布置得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起居室。 “我昨天见到爱德华了。” “是吗。”布莱克森先生脱下外套,将它挂上衣架。 “您怎么丝毫不惊讶?”西萨尔眯起眼睛,“您该不会早就知道他回来了吧?” “我们这个圈子很小,西萨尔,消息总是传得很快,而我的耳朵又较常人更敏锐一些。” “您早就知道了,却没人告诉我。” “你也从来没问过。”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动向,要怎么问?” 布莱克森先生将手杖倚在办公桌上,拉开椅子,缓慢地坐下。“我是说,你‘从来’没问过。自从他离开,我就再没从你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我以为你不想再跟他有所瓜葛。” “我是为了照顾您的情绪才不提他的。” “那还真是感谢你的体贴。” “您不去见他吗?还是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而我又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我的合伙人,西萨尔,任何有关生意的事我都不会隐瞒你的。” 老人云淡风轻地回避了西萨尔尖锐的问题。言下之意,与生意无关的事,哪怕西萨尔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对了,今年的‘西尔弗纪念赛’已经开始报名了,你手下的学生有要参赛的吗?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孩子,和新来的那个小伙子都很有潜力,我很期待他们在比赛中的表现。如果要参赛就抓紧时间报名,可别稀里糊涂错过了。” 只听“砰”的一声,西萨尔重重按住办公桌,用双臂支撑身体,俯身死死盯住布莱克森先生。老人纹丝不动,十指交叉,惬意舒适地靠在扶手椅里,若是再往他手里塞一枚烟斗,活脱脱就是个年迈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年轻人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电火花,老人沉静的深灰蓝色瞳子则如同一泓辽远寂静的湖水。烈火蒸腾湖水,冰霜撕裂夜空,年轻人的张扬与年长者的内敛激烈冲撞。两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阵,西萨尔妥协了。 他的瞪视固然充满威压感,但对布莱克森先生不起效。年龄与的差距使他们之间的段数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光凭借眼神是不可能击败这位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者的。 仔细想想,八面玲珑的布莱克森先生怎么可能连自己孙子退伍归乡的消息都不知道呢?当爱德华踏上英格兰土地的刹那,消息恐怕就乘着风飞进老人的耳朵里了。他只不过瞒着别人罢了。西萨尔生气的是,他连自己都瞒。其他人就算了,可他西萨尔·里帕从前是他的学生和被监护人,现在是他的生意合伙人,难道也没资格知道爱德华的消息吗? 跟老人纠结这些没有意义。西萨尔从小就认清了这一点。如果布莱克森先生想告诉西萨尔什么,他不用自己开口西萨尔也能知道。相反,如果布莱克森先生想保守什么秘密,那么这位执着的老人就能把秘密带进棺材里。 “我当然记得报名时间,不过还是多谢您的提醒。” 西萨尔生硬地说。他微微点了下头作为礼节,然后气鼓鼓地离开布莱克森先生的办公室。他回到俱乐部大厅,刚刚上岗的琳赛正和另外两个前台姑娘有说有笑,交流彼此的美妆心得。西萨尔路过前台,没好气地说:“琳赛,我今天要早退!” “什么?你才刚来耶!”琳赛心说合伙人就是能这么任性,想上班就上班,想翘班就翘班。 “‘早退’难道还分早和迟吗?反正都是退!” “但你今天不是有课吗?” 为了确认自己的记忆没出差错,琳赛特意在电脑上查了查西萨尔的课表,今天果然安排了一节给罗曼的私教课。这可真是奇哉怪也。别人的课西萨尔想翘也就算了,可是罗曼?那可是罗曼的课啊!只要罗曼有需求,哪怕西萨尔摔断腿恐怕都会拖着残躯爬来给他上课。今天的西萨尔是被人下降头了吗?琳赛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西萨尔的后脖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眼前这个银发男人其实是个披着西萨尔外皮的外星人,只要认真找一找,就能在他背后发现外皮的拉链。 “罗曼来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他联系你了?真是的,都说了如果预约变动,要先跟我说的。他想把今天的课改到哪一天?” “我哪知道!等他醒了再说!” *** 罗曼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陌生的顶灯。那灯的边框是木制的,灯罩上画着鲜花和山雀。他可不记得自家的顶灯有这么古典而富有少女情怀的灯罩。他家的装修一向走性冷淡风格。贴着精美壁纸的墙上零星分布着几点斑驳,好像墙上曾挂过什么东西,却被人取下来了一样。罗曼可不允许自家墙上有这种瑕疵,哪怕没有强迫症的人成天对着这种痕迹都会发疯。 所以……这里他妈的是谁家? 罗曼“腾”地坐起来。体位猛地变化给他带来一阵眩晕。他忍耐着眼前此起彼伏的金星,摸索着下了床。踩到柔软的地毯时,他意识到自己赤着脚。然后他才发现,除了脚,自己其他地方也赤果果的,只披了一件宽松的睡袍,现在腰带歪到一旁,露出大片肩膀和胸膛。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晚节不保,犯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吗?! 他艰难地在记忆库中搜索昨晚的片段,这非常困难,因为宿醉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头痛,好像有一百个霍比特人在他大脑里撞钟。他记得自己被汉弗莱带到酒吧,接着记忆中断了一会儿,之后他独自离开,在深巷中差点被一个女人捅了。赶来英雄救美……啊不,英雄救英雄的是爱德华·布莱克森(罗曼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被那家伙救了),然后西萨尔也来了,他们一道去警察局快乐一日游……啊不,报案。 之后呢?他的记忆中止在了回程半路。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睡过去了,一点儿也不记得。也有可能是酒意发作,混淆了他的记忆。他到底是怎么从警察局瞬移到这个充满欧式典雅风的陌生房间里的?谁剥掉了他的衣服又给他换上新的?他的大宝剑呢? 罗曼越想越慌张。他不是没假想过自己或许有朝一日会过上“风流浪子”的生活——每天早晨都在不同的床上醒来,身边躺着不同的美人,而他事了拂衣去,徒留美人心伤……拜托,每个男人都或多或少意淫过自己有多么受欢迎好吗! 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罗曼可一点儿也不开心!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客,而是……被风流的那一方? 不不不,事情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绝对没这么糟糕的! 罗曼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有关房间主人的蛛丝马迹。他很快有了新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两副相框,里面的照片都有些年头了。一张是一对夫妻和小男孩在自由女神像前的合影,三个人傻了吧唧地穿着写有“我爱纽约”的T恤。另外一张是长大后的小男孩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某个颁奖典礼上的合影,男孩手里举着一张类似奖状的纸。 “原来是西萨尔家。”罗曼顿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还好不是在酒吧邂逅的419对象的家。如果419之后他连人家是男是女、相貌几何、姓甚名谁都不记得,那就太尴尬了。 ……哎?等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西萨尔家? 且看这房间的布置……一般人不会在客房床头柜上放自己的家庭照片吧?也就是说,这儿不仅是西萨尔家,还是西萨尔本人的房间,而他就坐在西萨尔本人的床上。 ——他在西萨尔的床上睡了一夜。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罗曼浑身像着火似的发起热来,就算他当场人体自燃化作一地灰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35.第 35 章 西萨尔的家,西萨尔的房间, 西萨尔的床。 西萨尔把他带回来, 还不忘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好吧, 换作罗曼, 假如他的某个朋友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找不着家, 他大概也会这么做。朋友之间互相去对方家里住一晚,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换衣服,那也只是出于对好哥们的情谊而已,何况没人希望自己的床被一个浑身酒气的家伙蹭来蹭去。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是……可是那是西萨尔啊。 罗曼以前没觉察到西萨尔的特别之处——好吧,他是很特别, 但那是性格上的特别, 古怪的可爱。自从奥古斯特告诉他教练的地位后, 他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西萨尔和别人有多么的迥然不同。那是兵击界的帝王,剑客中的恺撒!而他只是一个剑术的初学者, 一个在圈子里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被堂堂“恺撒”这么体贴照顾,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惶恐, 和欣慰。 好像有一只笨拙的小鸟在他胸腔里扑腾来扑腾去, 扑腾得他寝食难安,又喜不自胜。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整理好凌乱的睡袍,鼓足勇气走出房间。假如他要面对早起的西萨尔, 那最好还是以最精神抖擞的方式去面对。当他发现这间公寓里空无一人后, 他居然产生了些许淡淡的失望。 西萨尔不在。看时间, 他应该去俱乐部上班了。身为无业游民的罗曼可以尽情睡到自然醒,真是自由自在过了头。不过今天另当别论。平时罗曼都保持着极为健康的生活作息,仍旧以运动员的标准约束自己。 公寓是普通的两室一厅,对于单身汉来说相当宽敞了。其中一个房间就是罗曼过夜的地方,另外一个房间则大门紧锁。罗曼无意窥探他人家中的隐私,所以即使那门没有上锁,他也不会随便闯进去。 但是……有必要在门上贴一张纸,上书“别开门”一行大字吗?!简直就像在一个巨大的红色按钮上写着“不要按”一样!这不是成心逼着人去按一下吗?现在他反而好奇死那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了! 罗曼试着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他盯着那张书写潦草的纸看了一会儿,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决定不去深究“房间里到底有什么”这个终极问题。上一个该问题上纠缠不休的人被蓝胡子做成了人体标本。罗曼可不想步童话故事悲惨龙套的后尘。 当然了,他觉得西萨尔应该没那么变态,但是万事小心总是没错的。万一房间里没藏着人体标本,藏着充气娃娃怎么办?藏着奇怪的道具怎么办?藏着少儿不宜的小黄书怎么办?这可不是罗曼故意用下流的思想揣测他人。西萨尔怎么说也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子,有生理需求再正常不过。换作罗曼也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性趣爱好。这么一想,罗曼就立刻理解了房门紧闭的缘由。 话说回来,藏就藏呗,他就不能偷偷摸摸地藏吗?非要在门上贴那种警告,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罗曼去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他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泛着血色。他自顾自的认定这是酒意尚未完全褪去的缘故。他在浴室一角的洗衣筐内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它们所散发的味道让罗曼差点以为自己昨天是不是跳进酿酒厂的酒缸里畅游了。 他的衣服旁边堆着另外几件衣服,应该属于西萨尔。雪白的衬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深红。起初他以为那是衬衫上的刺绣花纹,但是转念一想,西萨尔的衣品应该没那么恶俗,艾丽莎可是对他的审美赞不绝口来着。那么那衣服上的深红色痕迹是……? 他从洗衣筐中拎起那件衣服,嗅了嗅。 没错,那是血迹。 西萨尔的衬衫上有血迹。 罗曼的第一反应是,昨夜袭击他的那个黑粉也对随后赶来的西萨尔下了毒手。当时他神志不清,加之夜色太暗,就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西萨尔的情况。但是既然衬衫上血迹斑斑,那就说明西萨尔在那时受伤了。 罗曼的心脏狠狠一抽,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西萨尔因为他受伤了。他又是心酸又是感动。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别人受伤而感到高兴,这不是幸灾乐祸吗,但是他不可抑制地喜悦起来。“西萨尔为保护他而受伤”,这个念头像是一针强心剂径直刺穿他的心房,给他的四肢百骸都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外面传来开门声。罗曼丢下染血的衬衫,奔向玄关。西萨尔一手甩着钥匙,一手捧着一整袋香气四溢、新鲜出炉的面包,正在门口换鞋。他对面包真是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嗜好。 罗曼不假思索地冲过去,用力抱住西萨尔。他的教练当场愣住了,仿佛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而变成盐柱的,就连法棍把他的肋骨硌得生疼都没在意。 “你的伤势怎么样?”罗曼激动地问。 “什么伤势?”西萨尔呆若木鸡。 “别瞒我了!我看到衣服上的血迹了!” 西萨尔仿佛进食的鹈鹕一样张大嘴。“啊?” 罗曼满怀歉疚,小心翼翼地松开西萨尔,生怕抱得太紧把这个玻璃美人儿碰坏了似的。果然,西萨尔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玫瑰色,呼吸也顿时粗重了许多。肯定是碰到伤口才疼成这样的吧?罗曼暗暗埋怨自己太没轻没重了,哪有这么对待伤员的呢? “那个袭击者也攻击你了对吗?天呐,我昨晚竟然一点儿也没发现,还让你带着我东奔西跑……” 西萨尔盯着罗曼百感交集的脸瞧了几秒,方才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他微微一笑,将刘海撸到脑后,淡定地说,“对,没错。但那只是小意思,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给我看看你的伤!” “什么?”西萨尔表情一僵。 “伤得重不重?给我看看!” 西萨尔目光游移,缓慢而迟疑地说:“这个……我看还是免了吧!” 罗曼皱起眉。瞒伤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西萨尔可能觉得这样很有男子气概,但罗曼甚至逞强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他可不止一次见过队友为了熬过重要比赛而隐瞒伤情,最后却伤得更重的场面。 他不由分说掀开西萨尔的衣服,在他赤#裸的肌肤上寻找伤口。 西萨尔发出一声少女般的尖叫,扔下面包,捂着胸口飞也似地逃开。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个画面,恐怕还以为罗曼色性大发调戏他呢! “至于吗!都是男人你难道还怕被我看光?!”罗曼叫道。 再仔细一想,他和西萨尔认识至今,好像还真的一次都没有见过西萨尔的裸体。最接近“坦诚相对”的一次是西萨尔在俱乐部浴室血流成河那次。每当他在更衣室换衣服,西萨尔总要找借口逃开,好像极力避免在他面前脱个精光。这家伙难道这么保守? 西萨尔捂住胸口,红着脸咕哝道:“我可没把你当成普通的男人。” 接着他满怀期待地瞄向罗曼,似乎指望他从这一席发自肺腑的话语中领悟出某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深意。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娘儿们吗?”罗曼惊呆了。 击剑队的男人们有时会拿水平欠佳的新人开涮:“你这种水平连隔壁小姑娘都不如!变个性加入女队或许还有出头之日!”罗曼知道自己的剑术尚未达到西萨尔一骑绝尘、独孤求败的境界,但是西萨尔也不必这么羞辱他吧?在他的教练看来他就这么柔肤弱体、不堪一击吗?他的水平甚至连“普通男人”都不够格?不不,考虑到女剑客中也有露辛达那样炉火纯青的高手,所以他搞不好真的“连女人都不如”! 西萨尔也惊呆了。“你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生成的?为什么能把我的话理解成那样?”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想给你看我的‘伤口’而已,没别的意思。” 罗曼狐疑地眯起眼睛。有什么地方不对。西萨尔为何目光躲闪、神色慌张?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他的“伤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他这么不情愿? “给我看看!”他扑向西萨尔。 “别过来!别碰我!”西萨尔惊慌失措,满屋子乱窜。 这场追逐打闹最终以罗曼将西萨尔扑倒在沙发上告终。西萨尔竭尽全力护住自己堪堪蔽体的衣物,叫道:“好吧!好吧!我坦白!我根本没有受伤!” “那你衣服上的血迹是……” “鼻血!”西萨尔嚷道,“靠,你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你再这样我又要开始流鼻血了!” 罗曼撑起身体。他这才发现他和西萨尔形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姿势——西萨尔侧伏在沙发上,银发委地犹如一瀑倾泻而下的月光;而他骑在西萨尔身上,胯#下正对着西萨尔的……在剑术比赛中禁止被攻击的某个部位。 他连忙滚下沙发。西萨尔坐起来,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银发,看上去一脸的不高兴,同时又有几分窃喜。罗曼搞不清他为什么能露出这么矛盾的表情。他顾不上那些了,因为他的脸正火烧似的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他盘膝坐地,笨拙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要骗我?” “看到你那么担心我,忍不住就顺水推舟了。”西萨尔用无比正直的语气说。 罗曼心想,还好这家伙只是教成年人学剑的教练而已,如果让他去教小孩子,国家的未来就完蛋了。 虽则如此,他还是决定再多担心担心西萨尔。银发剑客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像属于某个神奇物种,全种族只有他唯一一个活体,特征是经常干出令人费解或哭笑不得的事,却让人没法对他生气。 “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如果你有时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我知道有好多疾病的前期征兆都是流鼻血。” “……不是。” “为什么要沉默一下再回答?” “被你惊呆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又不是咒你生病。一般人都会这么怀疑吧?” 西萨尔前倾身体,直到与罗曼之间只剩一次呼吸的距离。他伸手托起罗曼的下巴。 “你对自己的健康不甚在意,倒是很关心别人的身体?” “我……”罗曼喉头一滚。 近在咫尺的、堪称完美的容颜让他顿时心跳加速。他口干舌燥,声音卡在嗓子里。他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沙发套上的花纹。西萨尔的手顺着他的下颌的弧线一路抚到锁骨上。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打闹已经让那件宽松的睡袍摇摇欲落了。 银发剑客那修长却因常年持剑而生有老茧的手指在锁骨柔软敏感的皮肤上轻轻一划,然后离开了。一路向下的触摸仿佛在罗曼身上点了火,那粗糙却温柔的触感久久也不能散去。 “我好得很,罗曼,如果你能把放在别人身上的关心多放点儿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 “我给你带了早餐。”西萨尔起身去收拾被他落在地上的面包,“真抱歉,我的冰箱里没有余粮。你饿坏了吧?” 罗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整理好凌乱的睡袍。他结结巴巴地向西萨尔道谢,谢谢他把酩酊大醉的自己带回家,还好心地替他换了衣服。这已经远超教练和学员之间的本分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纽带已经变得如此紧密。 “你不用去俱乐部上课吗?” “只有你一个学员,你不来我上什么课?”西萨尔的语带幽怨。 罗曼挠了挠头。“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因为宿醉而翘课。我以前从不喝那么多酒。这个锅我必须甩给汉弗莱。” 遥远的地方,同样刚从宿醉中醒来的壮汉打了个喷嚏。 西萨尔将纸袋中的面包一样样拿出来,分门别类在餐桌上摆好。罗曼明智地将法棍让给了西萨尔。这种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就不要冒充食物了好吗! “说起来,西尔弗纪念赛已经开始报名了,你愿意参加吧?”西萨尔努力将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不去偷看罗曼从睡袍中露出的胸口。 “西尔弗纪念赛?” “英国最高规格的剑术比赛,很多外国剑客也会来参加。我想给你和奥古斯特报名。” 正式比赛!还是国际赛事!罗曼眼睛一亮。他作为剑手的血液正在沸腾。 “我当然愿意参加!” “信心十足?嗯?”西萨尔嘴唇一弧,“谁能想到几天前你参加个友谊交流赛都要犹豫呢?” 那场比赛的确给了罗曼不少自信。他只希望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西萨尔刚才还直言他不像个男人呢。虽然西萨尔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罗曼觉得他就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确定我的水平能参赛,那我选择相信你。” 西萨尔大为感动。“我当然确信。虽然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他不由地搓起手,“我从没教过你这样的学生,你的进步比我的课程安排快多了,而且你在实战中进步得更快。我想,是时候教你‘那个’了。” “哪个?”罗曼心中狂喜。西萨尔这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准备把什么独门绝技教给他一样! “摔跤。”西萨尔笑着说。 不知为何,罗曼觉得他的笑容带着几许得意,几丝狡黠,以及几分淫#荡。一定是错觉吧? 36.第 36 章 阿列克斯·诺福克至今仍记得他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一起惨剧。当时他为了找个尚未被诺兰·诺福克玷污的圣域, 决定加入学校击剑队。为了测试新人的水平,击剑队组织了一场周末集训, 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座击剑馆内。 当时他的母亲和继父已经开始周游列国, 享受迟来的第二春。虽然他们仍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但实际履行监护人职责的是继兄诺兰。这位身残志坚的富家公子一边念着大学一边料理家务, 一边还得监督弟弟的学业。很多人担心将如此之多的工作压在一个残疾的年轻人身上, 会拖垮他的身体乃至精神。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心三用并未给诺兰造成多少困扰。他就像一个拥有无穷能源的神奇机器人, 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完美地履行了每一项职责, 让他的合作伙伴们羡慕得啧啧称奇,让阿列克斯嫉恨到咬牙切齿。 作为一个未成年的学生, 阿列克斯有必要将他的行程告知家长。因此当诺兰得知他的周末集训后, 自告奋勇送他前往击剑馆,并要求观摩训练, 以确保他的安全。阿列克斯那会儿还不知道他这位继兄在体育运动方面的才华, 所以大脑一抽就答应了。 于是集训当天, 年轻的诺兰领着更年轻的弟弟乘着家里的豪车来到击剑馆。当阿列克斯和击剑队的小伙伴们练习的时候, 诺兰就同学生家长们站在一旁围观。一个年轻人混在一帮年纪足有他父母那么大的人(绝大多数还是家庭主妇)当中显得十分违和。前来观众的家长纷纷对这对奇异的兄弟投以好奇的目光, 诺兰的义肢尤其引人注目。 就连击剑队的小伙伴看待阿列克斯兄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对阿列克斯兄弟以目示意,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这些额外的关注让阿列克斯感到无比尴尬。虽然他一直梦想着脱颖而出卓尔不群,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 集训的主要内容是队长和一众前辈为新成员们示范动作, 练习基础步法, 看看这帮孩子中有没有可塑之才。一轮示范和练习结束后,队长宣布休息十五分钟。阿列克斯累得满身大汗,正四处寻找可以擦汗的纸巾时,一只手递过来一条棉手帕。 “谢谢。”阿列克斯抓过手帕胡乱往脸上抹了抹。抹完后他才发现,递给他手帕的人竟然是诺兰。 “你别过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顾自己!”阿列克斯气鼓鼓地说。他可不希望给队友们留下他是个长不大的巨婴的印象。 诺兰从他手里抽走手帕,仔仔细细叠好,放回口袋里。“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过来跟你说,咱们还是走吧。” “训练还没结束呢!现在只是休息!” “这我当然也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与其跟着他们学,还不如我来教你。”他面露和善的微笑。 他声音不大,可周围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击剑队长是个暴脾气的少年,正在一旁喝水,听到这话,他一把扔掉水瓶,提着他的重剑大步流星走过来,怒气腾腾地瞪着诺兰·诺福克。 “您的意思是,我们水平太次,教不了令弟?” 其他队员知晓队长的脾性,生怕他当场发难跟诺兰打起来,急忙挤到他俩之间劝架。阿列克斯也不停地给诺兰使眼色,让他收敛一点儿。可诺兰丝毫没领会弟弟的良苦用心,继续火上浇油。“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他笑着说。 队长脱下手套,狠狠甩到诺兰脸上,用这种老派方式向他宣战。诺兰不慌不忙捡起手套,说:“那就借我一套装备吧。” 阿列克斯顿时头都大了。继兄这什么意思?诚心挑衅击剑队?他也不动动脑子,他这么嚣张,今后他老弟还怎么在队里混啊!私立贵族学校与其说师资有多么雄厚,不如说其实就是个让年轻人拓展人脉的地方,身边的每个同学校友都出身名门,将来皆有可能变成生意场上的朋友。诺兰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诚心想毁掉弟弟的前途? 诺兰·诺福克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拦。队长当场借给他一套击剑服和一把重剑。由于诺兰身体情况特殊,就只穿了上衣。但这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发挥。决斗开始不到一分钟,队长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连剑都被打飞了。 遭遇如此败绩,击剑队员们个个灰头土脸。阿列克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接受着全体学生和家长的目光洗礼,就如同站在炙热的火山口似的。诺兰却依旧气定神闲,礼貌地将装备还给队员们,拉着弟弟的手问:“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接下来一整天阿列克斯都处于魂飞魄散状态,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第二天他终于缓过来了,抓着诺兰逼问他怎么会击剑。诺兰这才坦白,他学这个已经有好几年了,师从一位著名教练。似乎害怕弟弟以为他吹牛,诺兰一个电话就将教练请到家中,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你看,你与其跟着击剑队学,还不如跟着我。”诺兰说。 “滚!!!”这便是阿列克斯的回应。 “你为什么这么暴躁,阿列克斯?我说得不对吗?所谓‘取法其上者得其中,取法其中者得其下’,你跟着他们学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阿列克斯暴跳如雷,“你就这么喜欢跟别人炫耀你有多厉害吗?” “我并不厉害,我只是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最好而已。这也算炫耀吗?”诺兰说。 阿列克斯气得胸口发闷。“好好好,大家都知道你有多优秀了,可以了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搞我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混?” “如果他们因为这种小事就敌视你,说明他们心胸狭隘。跟那些家伙厮混也没什么意思。就算真的变成这样,那也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哦,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体贴!可·我·不·需·要!” “你不喜欢这样?”诺兰失望地问,“我以为兄长应该是弟弟的榜样,应该事事做得更好。只要我表现得越出色,人们就会越喜欢我,我以为你也会……向来都是这样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阿列克斯绝望了。诺兰就像来自某个外星球,通过外星电波和别人交流,而他的电波翻译机显然出了故障,跟地球人的频率对不上。他们之间根本无法互相理解。 他讨厌诺兰的完美、憎恶诺兰的天赋。他好恨自己样样都比继兄差一点、低一头。而且诺兰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弟弟的心思,继续演绎着自己的完美人生,在阿列克斯所涉足的每一个领域都力求至臻化境。 他是为了故意让我难堪吗?阿列克斯有时不禁这么想。在每个方面都表现得比我好,叫我自惭形秽?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打击别人自信的方式,但是我是他弟弟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兄弟啊,他有必要对我做得这么绝吗? 击剑馆惨剧过去之后,阿列克斯在学校里彻底遭到了孤立。再加上击剑队队长后来竞选上的学生会主席,他的境遇就更加悲惨了。在私立贵族学校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惹恼学长从来没有好下场。此后每个人提到阿列克斯,印象都是“叫大学生哥哥来殴打中学同学”。备受压力折磨的阿列克斯最后不得不转学。诺兰麻利地帮他办好转学手续。这次阿列克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他决定离诺兰远远的,再也不把私事告诉继兄,让他再没机会插手自己的人生。 很久以后,阿列克斯来到狮鹫卫队,成为露辛达·“巴托勒”·梅尔的得意门生。他将少年时代的那桩惨剧倒苦水一般倒给露辛达听。这位兵击界的传奇女神听完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怎么说呢?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也能微妙地跟你哥哥产生共鸣。如果你是妹妹而不是弟弟,问题就解决了吧?” 阿列克斯:“???” “兄弟之间是竞争关系,但是哪个妹妹不喜欢天才帅气还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呢?” 阿列克斯觉得露辛达以前比赛的时候可能被打到了脑袋,到现在都没治好。 但是总的来说,他和露辛达相处还算愉快。由于专注于剑术,他的空闲时间少了,和诺兰打交道的时间也少了,随之来而的交恶自然锐减。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摆脱继兄的阴影时,诺兰就像遮蔽阳光的乌云,再度追了上来。 这天露辛达叫他到俱乐部集合,他们准备去极光踢馆……啊不,交流。这次由露辛达亲自领队。阿列克斯背着装备兴冲冲抵达集合地点,却在人群中发现一个格外扎眼的家伙。 “你来干什么?!”他对不请自来的诺兰·诺福克叫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对兵击很感兴趣,所以联系了露辛达小姐。”诺兰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她说今天正好要带队去跟极光俱乐部交流比试,我可以在旁观摩。” 阿列克斯转向露辛达:“你就让他这么过来了?!” “他给钱啊。”露辛达耸耸肩。 ——女人!你的名字叫贪婪! 诺兰可能是从阿列克斯十五岁那年的惨剧中吸取了教训,这回一反从前的傲慢态度,异常谦虚地向众队员请教剑术的奥秘。他的身残志坚和勤奋好学为他赢得了狮鹫众队员的好感。唯有阿列克斯一路上都在生闷气。凡事一旦和诺兰·诺福克牵扯上关系,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他的完美老哥这回又想干什么?成为剑术大师然后叫弟弟无路可走吗? 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和阿列克斯同样闷闷不乐的人,那就是极光俱乐部的西萨尔。这天他兴致勃勃地把罗曼叫来上课,课程是摔跤技。对于普通学员,学习摔跤还太早了,至少得等他们掌握长剑之后再学这些。但是罗曼的进步比普通人快得多,西萨尔觉得是时候给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 事实上,他暗中期待这一天已经不知有多久了。摔跤,意味着两个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肢体纠缠。光是想象自己将罗曼压制在地上的画面,西萨尔的鼻腔里就快涌出一股热流。 他兴奋得摩拳擦掌,将罗曼请到训练室,正准备先义正辞严地介绍一番今天的课程内容。然后一大波穿着狮鹫文化衫的人就涌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曾经吃过罗曼豆腐(?)的露辛达。 “你们来干什么?”西萨尔面对眼前一众电灯泡,冷冷地问。 “来跟你们切磋学习一下呀。哎?你们这是要学摔跤吗?”露辛达好奇地望着没穿防护服的罗曼,“我的建议没错吧?是时候给你的学生上点儿难度了。” “我才不是听了你的建议才这么做的!” 露辛达装作没听见,转身面对众狮鹫,用老师上课的洪亮嗓门说:“我们今天来得太巧啦,赶上了摔跤大师课!现在就让‘剑之恺撒’来为大家讲解摔跤技法!” 37.第 37 章 “我们今天来得太巧啦, 赶上了摔跤大师课!现在就让‘剑之恺撒’来为大家讲解摔跤技法!” “你别自说自话地带一大堆人过来好吗!我可没答应教你们!”西萨尔说。可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众狮鹫热情洋溢的掌声中。 就连罗曼也不明所以地鼓起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由两位传奇人物同上的大师课了。平时只有“剑之恺撒”单独授课, 现在又多了一位“战斗者”, 简直赚飞了啊! 西萨尔看了看他满怀期待的神情, 不由地暗自咬了咬牙。露辛达是不是故意来打扰他们相处的?到底什么居心? 露辛达继续说:“摔跤是一项在实战中非常有用的技术, 当你的武器被敌人击落,那么比赛就会进入徒手肉搏战阶段, 这时候摔跤技的高下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众狮鹫若有所悟地“哦——”了出来。 “阿列克斯, 你学过摔跤, 你来跟西萨尔一起给大家做个示范。” “为什么是我?!” “因为其他人都不会啊。难道你要我上吗?”露辛达指着自己“柔弱的小身板”。 阿列克斯很想拒绝,但露辛达硬是把他下台的台阶给抽走了。男女天生的体格差异被露辛达当作要挟阿列克斯的武器。在使用长剑时,男女生理性差异能够尽可能地缩小,但在徒手搏击时,女性就比较吃亏了。虽然西萨尔也不是什么彪形大汉, 但男性的肌肉力量和女性仍然有所不同。还是让跟他同一起跑线的人一起做示范比较好。而在场能算得上跟西萨尔同一起跑线的就只有阿列克斯了。 狮鹫们齐声起哄, 将阿列克斯推到西萨尔面前。诺兰·诺福克也跟着鼓掌,微笑着对弟弟点头, 好像在无声地替他加油。可惜他的苦心适得其反, 阿列克斯反而更加郁闷。他才不想跟西萨尔在地上扭来扭去、滚来滚去呢! 然而当他注意到旁边的罗曼时, 一个绝妙的主意浮现在了他的小脑瓜里。 假如他没记错, 诺兰是罗曼的粉丝对吧?他那个总是目空一切的老哥可是亲口说过他“敬重罗曼”的!哼,什么“敬重”,能把追星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也就他独一份了。倘若他看到自己的偶像和自家弟弟在地上扭来扭去、滚来滚去, 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哈哈哈哈, 肯定会醋意大发、陷入疯狂吧! 都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阿列克斯等不及想看诺兰·诺福克先生的完美面具是怎么被他亲手撕破的了! “露辛达,你这就不对了。”阿列克斯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说,“人家可是正在上课呢,你非把别人的老师叫来干别的事,不是耽误人家学习吗?‘剑之恺撒’的课时费想必不便宜吧!你每耽误一分钟,就是在浪费别人的金钱!” 露辛达微惊:“阿列克斯竟然知道金钱的重要性了!真是长大了呀!” 这是什么鬼话!阿列克斯又不是出门不带钱包让仆人付账的养尊处优不谙世事小少爷。他是出门会自己带信用卡的小少爷! “露辛达,你不请自来结果打搅了别人上课本来就是你的过失,就算人家同意跟你交流学习,那也应该先考虑罗曼,让他先学!” 阿列克斯朝罗曼勾了勾手指:“今天你走大运了,小爷我亲自指点你摔跤术!” 罗曼纹丝不动。 “你倒是过来啊!”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罗曼又回忆起了他和阿列克斯第一次见面时那场不甚愉快的指导教学。 “跟上次不一样!这是真的教你摔跤,不是找借口殴打你!” “……你承认上次是故意打我了?” 不小心说漏嘴的阿列克斯暴跳如雷:“妈的,反正你也没吃亏啊!明明是我被打得比较惨!” 而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元凶西萨尔却比他还愤慨。银发教练就像领地受到侵犯的狮子一样跳起来将罗曼推到自己背后,冲阿列克斯龇牙咧嘴。“我不同意!我来教罗曼,你们给我老实站一边儿看着!” 阿列克斯怎能容忍这个让诺兰大吃飞醋的好机会被西萨尔抢去。(咦,他为什么要跟西萨尔抢这种机会?)他转向露辛达寻求支持:“让我来跟他示范一下,如果我的动作不规范,你们可以再指点嘛!” 露辛达若有所思地捂住嘴笑了几声。“哎呀,西萨尔,我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就让他们俩试试呗?观赏菜鸡互啄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请不要剥夺我的欢乐之源。”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寒噤。露辛达·梅尔哪里都好,就是时不时露出抖S女王一面。 阿列克斯和罗曼同时叫起来。“我才不会输给这家伙!”“哪怕没学过摔跤我也能打赢他!” 他们互不相让地大眼瞪小眼。阿列克斯撸起袖子,而罗曼朝左侧迈开一步。两人以练习室中心为圆心,开始顺时针兜圈子。没有任何人喊“开始”,他们就默契地开始了一场徒手搏斗。 罗曼虽然从没正儿八经地学过摔跤,但现役时期在进行体能锻炼的时候稍微练过一些防身术,再加上击剑和兵击的经验,他不信自己会被阿列克斯轻而易举地撂倒。就算真的被撂倒,那也得是在一番搏斗之后。 阿列克斯耐不住性子首先进攻。他一鼓作气冲到罗曼面前,双臂一捞,抱住罗曼大腿,使对手失去平衡,同时试图利用冲击力将他撞倒。但罗曼的反应比他更快,身体即将腾空的刹那,他向前一倾,双手箍住阿列克斯腰,让红发青年的计谋落了空。 接着,他双足向后一蹬,挣脱阿列克斯的掌控。现在两人的姿势反而变成了阿列克斯被他所擒抱的状态。他利用体重狠狠向下一压,阿列克斯吃不住受力,“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罗曼接着压制他,希望让他背部触地,一般来说这样就算输了。 两人互相较着劲儿,谁也不肯放手。罗曼叠在阿列克斯身上,阿列克斯则勾住罗曼的手臂。两人在地上不住地扭曲蠕动,时不时发出“嗯嗯啊啊”不堪入耳的闷哼。 围观的众狮鹫们紧张地伸长脖子。西萨尔快气炸了,要不是露辛达老是挡在他面前让他无法出手,他早就一记背投把阿列克斯摔出大气圈了。诺兰则以高深莫测的神情全程沉默地旁观弟弟被压制的场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阿列克斯撑不住的时候,他突然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翻身,反将罗曼摔在地板上。背部触地,在任何摔跤比赛中都是失败的标志。 狮鹫们齐声喝彩。阿列克斯得意洋洋地爬起来,将汗湿的刘海撸到脑后,冲队友们抬了抬眉毛。 罗曼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越是在竞技场上摸爬滚打,就越是能体会到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向阿列克斯伸出手。阿列克斯怀疑地盯着他,似乎害怕他在袖子里藏了一条蛇。罗曼笑了笑,用力握住他的手。 阿列克斯因他的大度而微微一惊。若是换作他被人一举反败为胜,恐怕没这么容易克服心理上的憋屈。他不想表现得小肚鸡肠,于是清了清嗓子,说:“刚才你对付助跑擒抱的方式非常好,但是之后就大意了,被我反制。这个技术类似柔道中的寝技,你们或许见过……” 他装腔作势地讲授了一堆关于寝技的知识。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可是既然露辛达没站出来指正他,就说明他讲得没错。他说着说着就把罗曼拉到身边,拉起他的胳膊做示范。 “如果我从背后攻击,那么只需要这样捉住他,然后向后扯倒……” 罗曼有板有眼地配合他的动作。阿列克斯需要撂倒他的时候还故意减轻了力道,防止罗曼再度受伤。他可不想再尝一次西萨尔的锁喉技了。 他一边跟罗曼比划,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诺兰的动向。继兄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俩,好像真的在默默观摩学习摔跤知识。阿列克斯一点儿也看不出诺兰到底有没有嫉妒。他希望自己的计划成功了。诺兰内心肯定嫉妒得发狂,只不过他善于装腔作势,不表露出来而已。 示范完毕之后,他对其他队员们挥挥手:“刚才我说的你们都记下了吧?现在开始分组练习!” 狮鹫们轻车熟路地分成两两一组。平时练习中他们早就定下了共同训练的搭档。只有诺兰孤身一人,他是临时加塞进来的,当然没人跟他搭伙。他独自靠在墙边,好像被大家冷落了似的,显得十分寂寥。 阿列克斯当然不会可怜那家伙。他背着手,摆出一副老师指点学生的样子不时给予练习中的队员们一些建议,当诺兰不存在。这就是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后果。 另一边,罗曼和教练西萨尔组成一对,尝试刚才所学的技巧。这节课本来就该是他俩的私人练习,现在却变成了公开的大师课。原则上来说,被占用了宝贵时间的罗曼应该有所不满,可实际上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尊敬露辛达,对她的指导求之不得。有意见的是西萨尔。 “你是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他郁郁寡欢地问。 “嗯……请你帮我恢复一下记忆?” “你说过以后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第一个来请教我!”西萨尔咬了咬嘴唇,“这么快就忘了吗?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这什么少女跟男友赌气的口吻啊!!!罗曼震惊地想。西萨尔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真是……真是…… ……真是蛮可爱的?! 38.第 38 章 若是狂热迷恋西萨尔的那些粉丝知道她们的偶像竟有如此娇羞的一面,她们到底是会就此幻灭还是会更加痴迷呢?罗曼不禁陷入这种无解的思考当中。 西萨尔扭扭捏捏半天, 不肯再多说一句, 却又不停地对罗曼使眼色,迫使他做出回应。面对赌气撒娇的西萨尔, 除了宠着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罗曼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 移开目光。 “那、那你来教我吧, 阿列克斯就知道欺负人, 跟他实在学不到什么……” 一旁的阿列克斯听见罗曼的这番批评, 立刻射来凶狠的眼神。但是西萨尔随即回射更加凶狠的眼神。红发青年像见了猛虎的小猫一样缩回去。 于是西萨尔终于能如愿以偿地传授自己的学生摔跤技术了。他以前上课的时候就特别兴奋,这次更是变本加厉。罗曼还从没见过比求知若渴的学生还激动的老师。一般而言, 老师教过太多遍同样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对授课麻木了,难以产生新的激情。可西萨尔却每次课程都满怀热情,真不晓得他到底是师德高尚还是天生就容易激动。 “如果对手使出摔投, 那么你可以这样反击……”西萨尔一边比划, 一边拉起罗曼的手摆出正确姿势。罗曼乖乖配合他, 感觉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时装人偶。 “假设我这么攻击你, 直接抱住你的身体,”西萨尔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口水,然后一把箍住罗曼, “接下来我开始示范, 你自己听我的解说。” 西萨尔保持着环抱他的姿势, 一动不动。他的脑袋就搁在罗曼肩上,罗曼可以清晰听见急促的喘息声。他不明所以地傻傻伸着双臂,不知道是该反抱住西萨尔还是做出什么反击动作。他们俩现在的姿态就像一对热情却又笨拙的恋人,一个被另一个突如其来的熊抱吓懵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种比方好奇怪,他和西萨尔只是在对练摔跤而已,并不是那种关系,可他无法抑制地忘那个方面联想。 他刚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见西萨尔说:“别动。” 他顿时不敢动弹了。 “如果,如果我这么抱住你……你先暂时别动,放低重心。” 罗曼顺从地微屈膝盖,采取悬坐姿态。“这样?” “对,很好。现在抱住我。” 于是他俩从站立拥抱变成了半蹲拥抱。这姿势挺累人的,多亏罗曼从前苦练过下盘功夫,否则还不一定撑得住。 “现在我要对你使用摔投,在我准备抱起你的一瞬间……”西萨尔缓慢地解说道,“你单脚从外侧勾绊我,把我向后推倒。” 罗曼将右脚卡在西萨尔左脚之后,试着推了他一下。“推不动耶!” “……废话我还没开始发力!” 两人抱在一块儿磨磨蹭蹭了半天,罗曼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周围两两对练的狮鹫们都一板一眼地重复着阿列克斯和露辛达传授的动作,他却跟西萨尔在这儿跳贴面舞。假如只有他们两人私下训练,多抱一会儿倒无所谓,但是这么大庭广众的……虽然明白西萨尔是在调整架势(大概吧),但他还是有些难为情。 其实他还蛮享受跟西萨尔的肢体接触,西萨尔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仿佛夏天原野的清香。他好想知道如果舔一口西萨尔裸露的后颈,会尝到怎样的滋味。 “我数到三,然后我开始发力,你按照我说的试试看把我推倒。”西萨尔数到,“一,二……” 当他说出“三”后,罗曼用平时一半的速度和力量扳倒西萨尔。他可不想出手太快伤到自家教练,虽然西萨尔多半有办法应对。初次练习时还是按照套路摆摆动作为好。西萨尔瞬间理解了他的用意,顺势向后摔倒在地,配合罗曼的演技。罗曼压住他的身体,将他双肩按在地板上。 若是在实战中,西萨尔等于已经输了。但这只是练习,无所谓输赢,所以西萨尔也不气馁。相反,那双蓝眼睛含着浓浓笑意,像在赞赏弟子的学习成果。罗曼凝视着那两湾浅蓝,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沉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里,肺里像是填满了某种甜蜜的海水,他无法呼吸。 当他意识到自己压住西萨尔已经太久后,他急忙跳起来,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刚才走神了。西萨尔没追问他的神思离家出走到了哪个星球,慢慢爬起来。 “我们再试一次。”他说,“这次别放慢速度,就当我们是在实战。” “……喔,好的。”罗曼咕哝。 “这次我不会数数了,你自己感受我何时开始发力,寻找正确的时机。” 西萨尔再度箍住他的身体。在他们胸口紧贴的刹那,罗曼产生了些许退缩。哪怕隔着衣服,跟西萨尔相触位置的皮肤都在发烫,灼得他口干舌燥、心痒难耐。他努力摒除杂芜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练习上。 然而思维越是集中,他就越能感受到西萨尔的身体——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块肌肉的运动,都原原本本地传递到了他身上。就好像他们天生连接在一起,他能读懂西萨尔身体运作的规律一样。这种奇妙的合二为一感让罗曼惊颤不已。他变得好像不再是他自己了。他变成了……变成了西萨尔的一部分。或者说西萨尔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银发教练发力的瞬间,罗曼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肌肉和身体重心变化的信号。他用右脚勾住西萨尔的左脚。这次他没再保留实力,重重将所有力量都倾泻在西萨尔身上。一如上次练习时一样。 但是与上次不同,西萨尔这回没老实配合。他的身体向后侧方一扭,双脚伸直,逃离罗曼的勾绊,右手撑住地面,整个人顺时针旋转起来,同时左手勾住罗曼的肩膀,借助摔倒和旋转的势头,反将罗曼摔了出去! 罗曼脸朝下狠狠栽在地上。西萨尔将他的右手反剪到背后,骑跨在他后腰上,死死压制了他。他尝试好几次把西萨尔甩下去,却都没成功。 “够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厉害了!”罗曼叫道,“怎么有你这样的教练啊!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撂倒!” “重要一课,罗曼,哪怕在练习中也永远不要大意,你的对手随时都能反制你!”背上的西萨尔发出愉悦的笑声,“用身体好好记住了吗?” 罗曼用自由的那只手狠狠捶了三下地板。在摔跤中,这就是认输投降的信号。 反剪他右臂的力道终于消失了。罗曼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躺着。西萨尔没有立刻起身,双臂支撑在罗曼脑袋两侧,沾染汗水的银色发丝贴在颈子上,如同银色的涓流。罗曼的呼吸更加困难了。阵阵热浪沿着神经逆流而上,他觉得自己就像躺在一块铁板上。 当罗曼发现自己快要产生不妙的反应后,急忙手脚并用向后退去,尽量远离西萨尔。他拉扯着上衣,试图遮盖自己,并暗暗祈祷西萨尔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西萨尔当然觉察到了他的古怪之处,但正要询问的时候,他的注意力被阿列克斯吸引了。红发青年厉声斥责某一名队友跟他学了好几次动作仍不规范,都快把那小伙子骂哭了。西萨尔说着“别那么凶嘛,不然你去教奥古斯特岂不是要被气死”走过去替那可怜的年轻人解围。 罗曼松了口气,身上的反应也渐渐消了下去。他望着西萨尔挺拔的脊背,内心翻搅五味杂陈。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教练产生那种情绪呢?仅仅是几下简单的碰触就撩拨得他心旌荡漾、无法自持。是不是他太久没有性生活的缘故?还是摔跤这种激烈的对抗运动本身就容易激起人体器官的兴奋? 他尊重作为剑客的西萨尔。他的教练将自己的技术和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理应赢得他的敬意,而不是……奇怪的欲望。 一定是他憋得太久了。哪怕不是西萨尔,换成跟别的什么人近距离身体接触,他想必也会产生同样的动摇。 “真是的!我再给你示范一次!”阿列克斯对烂泥扶不上墙的队友绝望了,“西萨尔,你过来跟我一起演示!” “哎——我才不要呢,你肯定会趁机报复我。”西萨尔挖苦道。 “我是那种人吗!” 罗曼站起来,拨开人群来到怒发冲冠的红发青年面前。“我来跟你演示吧。” 西萨尔瞪圆眼睛,急忙改口:“不不不还是我来吧!罗曼还是个初学者呢怎么能做示范。” 但是罗曼已经摆好架势等着阿列克斯出手了。红发青年没给西萨尔插手的机会,上来对着罗曼就是一记肩投。罗曼的右臂被他牢牢固定在肩膀上。同时,阿列克斯一手探向罗曼腿下,试图从内侧捞起罗曼的腿。但他没得逞。在大腿被碰到之前,罗曼的右手就绕过阿列克斯的颈部,转身压住红发青年的背心,利用体重压制住了阿列克斯的行动。 两人陷入僵局,于是不约而同地放开对方,表示交手结束。阿列克斯言不由衷地夸奖罗曼动作标准。而罗曼心猿意马,根本没将他的赞美听进耳朵里。 他满脑子都在思忖一件事。 ——阿列克斯碰触他的时候,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啊,是啊,他依然能通过肢体接触读懂阿列克斯的下一步意图,但是仅止于此而已。他既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心痒难耐。只有当他面对西萨尔的时候,那些奇怪的感觉才会潮水般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西萨尔就能让他如此不自在,而阿列克斯不会?因为西萨尔长得比较帅吗?难道……难道…… 难道他要变成像艾丽莎一样的以貌取人的色情狂了?! 39.第 39 章 难道他要变成像艾丽莎一样的以貌取人的色情狂了?! 罗曼头晕脑胀,深感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最终解救他的是露辛达。“好了!练习时间结束!”女剑客拍拍手, 唤起众人的注意, “接下来我们开始剑术训练!嗯,这两个家伙在练摔跤, 派不上用场,那我们去找劳伦斯吧!” “打劳伦斯!”狮鹫们欢呼起来。他们似乎弄错了针对劳伦斯的动词……也有可能完全没弄错。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去找极光的另一位知名教练劳伦斯一较高下。考虑到劳伦斯的实力, 有可能他们一块儿上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罗曼不关心踢馆的结果。他松了口气。狮鹫们鱼贯离开练习室后, 这儿再度只剩下他和西萨尔两个人了。 “怎么了罗曼?发什么愣?”西萨尔问, “又伤到哪里了吗?” “不是!我很好!我……”罗曼结结巴巴说, “今天的练习能不能就到此为止?” 西萨尔蹙眉。“为什么?时间还很富余。你该不会真的伤了吧?” “都说了不是……我……总之今天不行!”罗曼垂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你要是个女生我还能理解‘今天不行’的意义, 但是……”西萨尔弯腰按住他的肩膀。 “突然想起来有别的事!课程就留到下一次吧!”罗曼跳起来,甩开西萨尔的手夺门而出,以最快速度奔向更衣室,徒留下教练在原地纳闷。 俱乐部大多数人都忙着围观阿列克斯等人自不量力挑战劳伦斯, 没空理会神色慌张的罗曼, 倒给了他充分的时间。他匆匆洗了个冷水澡以压下欲望, 带着装备离开俱乐部。出门时他甚至没好意思和琳赛说话。要是她得知他在练习中对西萨尔起了反应, 肯定会当他是变态当场报警的! 然而不幸的是,琳赛的想法与他料想的南辕北辙。 “你对罗曼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送走客人后,琳赛尖叫着质问西萨尔。 “什么也没干啊!”西萨尔无辜地说。 “我才不相信呢!罗曼看起来吓坏了!快给我老实交待!” “真的什么也没干!顶多……顶多就是在教摔跤的时候,多抱了他一会儿, 多摸了他几下……” “你怎么有脸把这种无耻言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天呐, 他肯定发觉你意图不轨了!不行, 我要跟你划清界限,免得警察以为我们跟你是一丘之貉!我们这儿可是正经俱乐部!” “为什么一定是他发现我意图不轨?没准是他想对我意图不轨呢?” 琳赛冷淡地凝视西萨尔一阵,然后对另一位前台小姐耳语:“果然变态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跟他一样的变态。” “别这么说,琳赛,也许他脑子出问题了呢?我看连报警都不必,直接送精神病院吧。” “喂!!!你们两个!!!” *** 就在西萨尔接受琳赛劈头盖脸的批评教育时,狮鹫卫队的成员们结束了一次愉快而充实的交流活动——他们用剑当作拐杖,筋疲力尽走出极光的大门,还得强颜欢笑,好显得自己输得不是那么惨。 “区区一个劳伦斯就把你们打成这样,成何体统!露辛达,这拨新人不行!”阿列克斯扛着剑跟在他们后头,如同驱赶羊群的牧人。 “……你当初第一次和西萨尔交手时输得比他们还惨好吗?”露辛达无情地揭露阿列克斯的黑历史。 阿列克斯刚想反驳,便有一只手从背后轻拍他的肩膀。诺兰全程沉默地旁观和跟随他们,既没参与战斗,也没发表意见。阿列克斯一开始还会注意他的动向,发现他安静如鸡之后就差点忘记有这么个人了。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诺兰说罢转向露辛达,“我想跟阿列克斯单独谈谈,就不跟你们一道回去了。” “好啊。”露辛达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这对兄弟最终还是要一起回家的,难道她还怕哥哥诱拐弟弟吗? 她领着斗败的小狮鹫们先行一步。诺兰微笑挥手送别他们。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诺兰的微笑瞬间消失。他紧紧攥住阿列克斯的手腕,将他扯进路边一条小巷。 “放开我!”阿列克斯喊道。 下一秒,他就被诺兰重重摁在墙上。继兄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将他双手拉至头顶,死死扣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诺兰冷冷说,“为什么跟罗曼那么亲近?” 阿列克斯心头一喜。他刺激诺兰的计划成功了!看到心爱的偶像和跟别人“卿卿我我”,他果然受不了了吧?平时那副超然物外的态度果然只是装出来给公众看的,实际上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阿列克斯真希望那些诺兰吹亲眼瞧瞧他此刻压抑着妒火的模样,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把“大度”、“淡定”之类的形容词往这个男人身上乱加。 “我们亲近当然是因为我和他关系好。”阿列克斯继续火上浇油。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要能让诺兰失态,哪怕他挨上一顿揍也甘愿。 “是吗?”诺兰气极反笑,“我以为你们向来不对付。” “你懂个屁。场上是对手,场下是朋友,这叫伟大的友谊。你大概朋友很少,所以无法体会这种奇妙的羁绊吧!”阿列克斯吊儿郎当地翻了个白眼。 扣住他手腕的力量增强了些许。他疼得“嘶”了一声,喊道“快放开我”。可诺兰岿然不动,阴沉冰冷的目光像一场在夏日袭来的冰雹砸在阿列克斯身上。 虽然受制于人非常憋屈,但阿列克斯还是禁不住窃喜。要是他能把这一幕拍下来就好了!哪怕不能发到网上全球公开处刑,他没事儿的时候拿出来观赏一下也是极好的! “想让我介绍你们认识吗?哈!开个玩笑!我可不会傻傻地让你抢走他!拜托你去找找跟你同龄的朋友好不好?我们年轻人的世界你是不懂的!” 阿列克斯得意地看到诺兰的脸色因为他的一席话而急剧变化,像是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扫过继兄的脸。他忍不住猜测继兄下一步行动:是妒火中烧彻底撕破脸?还是放下身段低头恳求弟弟为他跟偶像牵线搭桥? 两种可能性放在诺兰·诺福克身上都怪怪的,他不像是会丧失理智的人,也不像是会放下尊严的人。但是,谁能说得准呢?没准诺兰就是拥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阿列克斯按捺住幸灾乐祸的心情,等待诺兰做出回应。可是继兄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或者说,根本没达到他的心理预期。 诺兰松开手,边阿列克斯整理被扯乱的衣襟边说:“我的小阿列克斯交上好朋友了,哥哥真替你高兴。”说罢他微微一笑。 ——他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啊! 阿列克斯被他这个毫无半点喜悦之情的笑容吓得不轻。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诺兰笑里藏刀,等他放松警惕后再回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诺兰只是平静地替他抚平衣领的皱褶,说:“你上中学的时候都不怎么跟同学交往,我还替你担心来着。” 一提这事阿列克斯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诺兰的错!要不是当初他跟击剑队队长结下梁子,阿列克斯也不至于在学校那么受排挤。 “这应该怪谁啊?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怪你那些心胸狭隘的同学?” ——这家伙根本没在反省啊! 诺兰无视弟弟的愠怒,牵起他的手,观察他腕上被自己捏出的手印。“现在还疼吗?” 阿列克斯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了。“你想干嘛?” “我有时候控制不好力道,害怕伤到你的骨头。” “你……你在关心我?” “哥哥关心弟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阿列克斯细细端详继兄,试图找出他在开玩笑的迹象。可他是那么严肃。诺兰·诺福克从不随便开玩笑。 他居然真心诚意地关心自己! “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看到我跟罗曼玩得那么好?你真的一点也不生气?” “罗曼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你跟他在一块儿我很放心。” 这算什么回答!阿列克斯可不想听这种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的答案!计划失败了吗?诺兰没吃他的醋?难道罗曼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够重?还是说刚才的一切都是诺兰的演技:他心里早就酸出天际了,但表面上还得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 “喂,你……你再……再多生点儿气啊!” 说罢阿列克斯深感自己智障。哪有求着别人跟自己发脾气的? 诺兰轻轻笑了一声:“都说了我很为你高兴。” 比起这个深明大义的兄长,阿列克斯宁愿面对失控的诺兰——那个不加掩饰表露自己内心真正情绪的诺兰·诺福克。哪怕这情绪是对弟弟大动肝火,也比眼前这个以高超演技掩饰自己情绪的演员强。 诺兰走向巷口。“叫司机开车过来好像太慢了。我们能坐地铁回去吗?我从没坐过地铁,感觉挺新鲜的。” 阿列克斯疾步追上去,一把拉住他,将他扯回自己身边。 “你有话想说就直说好了,干嘛憋着?”他吼道。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诺兰淡定地看着他。 “别他妈骗我!当我是白痴吗?你根本没说真心话!” 诺兰停下脚步,修长的手指按住阿列克斯的嘴唇,封住了他接下来狂风暴雨般的咒骂。 40.第 40 章 诺兰停下脚步, 修长的手指按住阿列克斯的嘴唇,封住了他接下来狂风暴雨般的咒骂。 “注意文明, 阿列克斯。” 阿列克斯喉头一滚,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柱攀援而上。诺兰的眼神看上去就像随时会拎着他去灌肥皂水,就像未成年人保护法尚未诞生的时代父母教育说脏话孩子的方式。 这家伙果然生气了。他心想。这就是他撒气的方式。他只不过不敢做得太明显, 以免被人指控欺凌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像后妈带来的女儿欺负灰姑娘一样,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诺福克家的大丑闻了。 阿列克斯禁不住得意——他终于看到了诺兰善妒的一面,这家伙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圣人, 照样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可他也忍不住害怕——诺兰从没跟他置过气, 过去他不论怎么折腾,诺兰都无限地包容(或者说无视)了他。他这么嚣张地亲近罗曼,会不会触到了诺兰唯一的逆鳞? 也许以前他只是没碰到诺兰的底线,所以继兄懒得同他计较。这一次呢?他不敢保证了。 他的半只脚已经踏进诺兰·诺福克的精神雷区了,再前进一步, 他或许就会被炸个灰飞烟灭。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乖乖转身撤退,装作无事发生, 但是阿列克斯向来热爱作死。他好不容易探索到诺兰精神世界中的这片未知区域, 怎么可能就这样浅尝辄止呢? “如果你嫉妒了, 直说就好。”他说, “你要是不希望我跟罗曼玩, 我或许会适当考虑照顾一下你的心情。” “你和什么朋友交往是你的私事, 我不会干涉的。” “哎呀, 别口是心非了,你的眼睛都嫉妒到冒绿光啦!” 诺兰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反驳他,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欲言又止的无奈叹息。“算了,你开心就好。” 阿列克斯愉快地挑起嘴角。他成功踏进了诺兰的雷区,而且幸存了下来!看来在“当场化身妒妇”和“继续装模作样保持形象”之间,诺兰选择了后者。真是个不坦率的男人! 阿列克斯今天的目标就是激怒诺兰,暴露他的弱点。虽然诺兰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愤怒,但阿列克斯还是觉得志得意满。至少第二个目标达成得八九不离十了。所以他对继兄的态度也不免和蔼了一些——没必要对这家伙退避三舍,毕竟他也只是个凡人嘛! “走吧,我带你去坐平民地铁。” 在体验庶民生活方面,诺兰还是个新手呢,这回阿列克斯总算走在继兄前头了。……等等,这种事根本不值得骄傲好吗! 诺兰这回没大放厥词,老实地跟上弟弟。他一路上都摆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走进地铁站的时候,他望着弟弟的背影,用食指轻轻一点自己的嘴唇。 *** “真有趣,让我想起了去非洲支援贫苦儿童时的情景。”地铁站里,诺兰好奇地望着自动售票机前排队的人群。真不晓得这家伙是怎么把普罗大众和非洲贫困儿童放在同一个标准上衡量的。也许在他眼里所有生活水平不如他的人都跟非洲儿童差不多吧。 他们正准备排队的时候,出站口涌出一大波刚刚下车的人。其中某个身着全套骑士盔甲的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见惯了各种奇葩的大都会人民礼貌地包容了这些非主流人士,没有粗鲁地上前问长问短。虽然阿列克斯非常好奇他戴着面甲要怎么看清眼前的路。 全副武装的骑士每走一步,身上的零件就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堪称地铁站中数一数二的噪音来源。他踏着笨重的脚步来到阿列克斯身边,重重拍了一下红发青年的后背。 “我认识你吗?”阿列克斯揉着自己酸痛的背,老大不乐意地问。 整个圈子就那么大,多数人彼此之间都互相认识,或者至少也是点头之交。 “是我啊,小红毛。”武装骑士掀起面甲,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粗犷面容。此人正是引领阿列克斯入圈的老前辈——“鲸鱼骨”店主汉弗莱。 “靠,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嘛?今天有什么比赛吗?” “我接下来要去参加一个宣传活动,所以就这么打扮啰。你是刚从极光俱乐部出来吗?” “关你鸟事。” 诺兰插嘴:“阿列克斯,真没礼貌。” 回想起刚才差点被继兄拎去洗嘴的恐惧,阿列克斯老实住口了。 汉弗莱手扶面甲,目光转向这位衣着得体的绅士。“你是……?”他盯着诺兰的义肢看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阿列克斯的哥哥是吧?久仰大名!” “诺兰·诺福克。很荣幸认识你。” 两人客套地握了握手。在碰触到汉弗莱钢铁手甲的时候,诺兰的表情产生了一瞬间的扭曲,好像在说“居然是真货”。 汉弗莱放下面甲,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打算组织一场新的历史重演战役,今天就是为了这事在搞宣传。你们两位看上去身手不凡,要不要来当演员?” “没兴趣!”阿列克斯不耐烦说。 “是吗?可是西萨尔和罗曼他们都很踊跃地报名了呢!你们不参加的话,这次的主演就定成极光的几个人啦!” 一听这话,阿列克斯立马改口:“那我也参加!”他可不想被竞争对手抢了风头。 “太好了!我回头把细节发给你!” 汉弗莱大摇大摆离开之后,诺兰挑起眉:“你们兵击圈的人都这么喜欢拉客打广告?” “没有‘都’!只有那两个人好吗!” *** 数分钟后,极光俱乐部内。 全副武装的汉弗莱低头打量着被琳赛骂得狗血淋头的西萨尔。“我们正打算举行一场新的历史重演战役,你们要参加吗?” “没空!我忙着教学生呢哪有工夫跟你玩中世纪cosplay!” “可是我刚才遇到阿列克斯他们,他们可是很踊跃的报名了呢!还说这次一定要大出风头,打响狮鹫卫队的名声。你们要是不参加,那我就把主演定成他们啦!” 西萨尔瞪圆眼睛。“那小混球……有哥哥撑腰了不起吗?居然跟我蹬鼻子上脸!那我们也报名!” “有骨气!我欣赏!”汉弗莱竖起拇指。 真好骗!他心说。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汉弗莱贼兮兮地勾住西萨尔的肩膀,将他拖到一旁,远离琳赛的顺风耳,“那天你跟你的小可爱有进展吗?” 汉弗莱一脸谄媚,仿佛古代波斯宦官总管为小王子和王子妃的床笫之事出谋划策后向王子邀功一般。然而在王子眼里他的谋划没起到任何正面作用,王子不但至今还没爬上爱妃的床,刚刚还把人家吓跑了,恨不得斩了这个多嘴多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死太监。 “完全没有!” “什么?!我都把他剥光了送到你面前,你居然忍住了没下手?你什么时候变成圣人了?”说完,汉弗莱狐疑地瞄了一眼西萨尔的下半身,“你是不是身体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我看起来像那种趁人之危上下其手的人吗?” “像!”汉弗莱斩钉截铁。 西萨尔条件反射地给了他肚子一拳,只听见“砰”的一声,血肉之拳敲在金属板甲上,他发出无声的惨叫,甩着自己红肿的手蹲了下去。 汉弗莱嗤笑:“知道全甲的好处了吧?” 西萨尔扁了扁嘴,郁闷地说:“那天我只给他换了身衣服,看了他的裸体,其他什么也没做。” 唯一的好处就是收获了罗曼睡过的床单。现在只要他一躺在那张床上,就幸福得快要升天了。四舍五入就等于他们同床共枕了啊! “哇,我可不信你只‘看了看’。” “我流了一地鼻血,差点就叫救护车了,你觉得那种情况下我还能干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西萨尔还想揍他,但看了看他那身锃亮的盔甲,最终明智地选择忍耐。那个夜晚真是痛并快乐的奇妙一夜啊,当他为罗曼更衣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宛如进入了灵魂升华状态,周围仿佛有天使在齐声吟唱赞美诗。然后鼻血便犹如水管爆裂般喷涌而出,将他重新打回欲望的地狱里。 “那天我不仅没有进展,还遇见了一个我最不想遇见的人。”西萨尔狠狠剜了汉弗莱一眼,“为什么不告诉我爱德华的事?” “哎哟你从来没问过呀!” 这个答案居然跟布莱克森先生一模一样!西萨尔怀疑他俩曾在同一个地方接受过培训,扎实掌握了如何巧言令色、避重就轻的技巧。 “他为什么不肯回来?” “不可能回来了吧?毕竟都闹成那样了。你希望他回来吗?如果把你之后的‘那件事’告诉他,他肯定会涕泗横流地跑回来跪求你原谅。” 西萨尔产生了瞬间的动摇,但他很快恢复理智,轻蔑地说:“还是算了,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恶心得我差点一个跟头。” “看来你至今还没消气。你们仇人见面居然没分外眼红,真让我惊讶,你们也终于长大成人学会成年人为人处世的方式了呀!”汉弗莱感慨。 “其实稍微眼红了一下,不过罗曼更重要,我就放过他了。”西萨尔顿了顿,压低声音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汉弗莱刚想回答“反正比他刚离家出走那会儿好”,西萨尔就抢先说:“算了,当我没问过,我一点也不关心这种无足轻重的破事。” ——你明明牵肠挂肚得很嘛! 睿智的店主这次保持沉默。一味取笑和吐槽好友可不是增进友谊的好方法。有时候也有必要适时地装傻充愣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有关战役的细节我会回头发你邮箱的。这次我和路克打算办个大型活动,还请了电视台过来直播。参加者里还有好几个你的外国朋友,我非常期待你们的表演。”汉弗莱嘿嘿一笑。 “我有外国朋友?我怎么不记得?” “哎呀,就是那个维京人,那个西班牙人,和那个意大利人。” “……你一定对‘朋友’的定义存有重大误解。” “你们不是经常在赛场上进行友好交流吗?” 西萨尔挑眉。“有过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 “我说的‘友好交流’是指你把人家打得丢盔弃甲。” “那倒是交流过不少次。”西萨尔点头同意。 “一听说你新收的学生技惊四座,他们纷纷表示想跟他过过招,我表示历史重演战役是个不错的机会,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报名参加了呢!” “你就这么把罗曼卖了?!” “怎么叫卖了?这是事实啊!而且罗曼可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人!当时我正跟路克谈这事儿,他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求我们给他一个机会!”汉弗莱说,“当然我说的‘兴高采烈’是指他喝醉了酒的癫狂状态。不过我想那大概也算报名的一种吧!” “原来你把罗曼拐去酒吧还有这种目的!” “都说了是他自己主动要参加的!” 西萨尔败给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了!罗曼那种隐藏的中世纪宅一听说历史重演战役,肯定早就跃跃欲试了,再加上路克和汉弗莱这两个老谋深算的流氓有意无意的引导和酒精的壮胆作用……根本就是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啊罗曼!西萨尔痛心疾首地想。 为什么这两个家伙随便一引诱,罗曼就能上钩,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罗曼还是对他提不起半点兴趣?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41.第 41 章 罗曼将自己沉入浴缸中。冰凉的清水没过他的嘴唇,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吐出一连串泡泡,仿佛一条忧郁而孤独的鲸鱼浮上海面换气。 他今天究竟出了什么故障?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训练而已,他却产生了那种躁动的心思。以前他又不是没跟西萨尔身体接触过,为什么偏偏这次……?他学习剑术的时候, 银发教练不是常常站到他背后,胸口贴着他的后背, 下巴搁在他肩头,双手环抱他的身体, 为他调整姿势吗? “噗!”罗曼狠狠呛了一口水, 咳嗽起来。 不该想那些的!刚刚才被冷水消下去的火焰又冒出来了! 他的体内仿佛有个正在泄露的天然气矿井, 各种易燃易爆气体充斥着他的胸腔, 将他肺里的空气就搅浊了。而西萨尔的碰触就像一簇致命的火花, 只是轻轻一点, 就能给他带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这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闻到西萨尔身上那股诱人芬芳的那一刻吗?是他浑浑噩噩地在西萨尔的床上苏醒、意识到自己被他照顾了一夜的那一刻?抑或是他看到西萨尔风尘仆仆地来医院接他的那一刻?又或者是他在视频里看到那个神采飞扬的银发少年的那一刻? 还是在更早更早之前, 当他站在彩旗飘飘的木栅栏围场边, 看到那个天神般的战士孤身奋战的那一刻?看到他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头盔下,那意气风发的湛蓝双眸的那一刻? 他喜欢西萨尔, 哦, 他当然喜欢。他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他们是教练和学员,是志趣相投的朋友, 西萨尔总是能让他开心, 甚至变着法儿地讨他的开心。他喜欢西萨尔的风趣, 尊敬他作为剑客的智慧和专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紧密, 如此特别。正因为如此,罗曼才格外无法接受自己的反应。 他不能……他不应该……对西萨尔有感觉。 那就像是在亵渎他们之间的纯洁关系。 要是西萨尔知道他脑内这些下流的想法,该有多憎恶他啊?罗曼代入了一下自己,假如有一天艾丽莎突然上门跟他表白,还说她经常一边想着他的模样一边自×,那他们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哪怕他浸没在冰冷的水里,他仍然在回味抱住西萨尔时的感觉:从对方身体里传递而来的每一个动作和震颤;仿佛两具肉体紧紧相连的同步感;西萨尔剧烈运动后后颈滑落的一滴晶莹的汗珠…… 他体内的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天然气爆炸事故留下了恐怖的后遗症,爆炸之后地下燃烧起了熊熊的不灭火焰,宛如要将所有可燃的东西燃尽后才会熄灭。 手机响了起来。罗曼微微一震,浴缸里水波荡漾。该不会是西萨尔打来询问他为何匆匆辞别的吧?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异常状况呢? 他想干脆忽视这通电话,假装没听见,可铃声执着地响了半天,罗曼只好慢吞吞地爬出浴缸,拿起洗脸台上的手机。 “切,原来是艾丽莎。” 看到来电者的姓名后,他松了口气,同时不免大失所望。他按下“接听”,艾丽莎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罗曼,你现在有空吗?” “呃,答案取决于你要我干什么。” 被气势汹汹的女人质问今天有没有空,多半没好事。 “你还记得我上次提过的面试吗?” “记得!难道要我现在去面试?” “当然不可能!”艾丽莎吼道,“哪有这么快?!你当电视台是我家开的想招谁就招谁啊?” “听你当时自信满满的口吻我还真以为是你家开的……” “我会替你安排的!但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我被临时叫去参加一个宣传活动,你能不能帮我接一下恩雅?” “现在我有空了。”一提到小天使教女,罗曼就能像挤出乳#沟一样挤出时间来陪她。 “这时候回答得倒干脆。那就拜托你了!她的舞蹈班五点钟下课,你把她送回家然后随便给她玩点儿什么东西打发时间就行了。” “你这个妈妈真的当得好随意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百毒不侵的艾丽莎绝不会被罗曼的吐槽击倒。 罗曼喊道:“等一下!” “你还要用什么破事儿耽误老娘的时间?” 除了艾丽莎之外,罗曼没别的朋友可以倾诉了。虽然他知道现在不是个闺蜜谈心的好时机,但他迫切地需要得到艾丽莎的精神支持。 “那个,艾丽莎,你是异性恋对吧?” “我的女儿难道是我有丝分裂出来的?” 其实拉拉也能生孩子,但罗曼没有吐槽这一点。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异性恋的?” “天生的?” “小孩子不可能懂这些吧……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明确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 艾丽莎想了想。“大概是我想嫁给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时候吧。我指的是以前那个莱昂纳多,不是现在的这个胖头鱼。” 罗曼踌躇了一会儿,支支吾吾问出了一个这辈子最重大的问题。 “艾丽莎,你真觉得我是基佬吗?” 女子清脆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这还用‘我觉得’?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有什么证据?我是指,除了‘你从小就喜欢玩大棒棒’之外的证据?” “拜托,你跟一个金发碧眼、玲珑有致的大美女相识相知十年却什么也没发生。考虑到大美女是异性恋,问题不在她身上,那么就只可能你是基佬啰?”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说的‘大美女’是指你自己吗?” “你难道认识别的美女?” “不,我一个美女也不认识。” 上帝保佑,他的小天使恩雅千万不要变成她妈妈这样的自恋狂魔。 艾丽莎不甘示弱:“看吧,你觉得我不是美女,却觉得西萨尔是帅哥,还说你不是基佬!” 好歹毒的话术!艾丽莎不愧是解说员出身,在唇枪舌剑的战斗中罗曼永远不是这女人的对手。要反驳这句话,他要么承认艾丽莎是美女,要么否认西萨尔是帅哥,可他两边都做不到!最终只能导向“他是基佬”这个结论! 跟这女人谈心诉苦绝对是浪费时间。罗曼挂掉电话,换上衣服,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出门去接恩雅。 *** 恩雅坐在舞蹈班门口的长凳上,小书包放在她身边,里面装着她的舞蹈服和舞鞋。跟她一起学舞的小伙伴们已经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舞蹈班老师很体贴她,知道她是单亲家庭,所以从不抱怨她的妈妈为何总是姗姗来迟。 不过恩雅并不因为自己家庭的残缺而自怨自艾。她的确没有爸爸,但是她有教父呀!她的教父可是了不起的击剑运动员呢。虽然他现在退役了,但是曾经的辉煌谁也无法抹去呀。一提到他,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把恩雅嘚瑟坏了。 妈妈说教父现在不务正业玩起了大宝剑,很是为他的前途着急。但恩雅觉得这很正常,并不是教父的错。她从小就觉得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女孩子会长大成熟,变成妈妈那样的漂亮女人,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但是男孩子哪怕长成大人,偶尔还是会还原回小孩。真是白瞎了成长中所耗费的能量啊你们这群没用的男生! 今天妈妈不能来接她了,所以派了罗曼来。她做在舞蹈班门口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百无聊赖等了好久,罗曼才终于出现。 “对、对不起,路上堵车了。”他抱歉地对陪了恩雅许久的舞蹈老师说。 “啊呀,您总算来了。”舞蹈老师一边无奈地微笑,一边拿出手机,对比罗曼的脸看了半天,好像在确认他的身份。 “这是在干什么?”罗曼困惑。现在接小孩放学都要刷脸了吗? “安全起见。如果父母有事来不了,请别人帮忙接送,都必须把这个人的照片发过来。” “这么严格?!”虽然罗曼很理解老师为儿童安全着想的苦心,但这也未免太风声鹤唳了? 恩雅背上小书包,拉起罗曼的手。老师和她挥手道别,对罗曼说:“最近附近居民举报有男人鬼鬼祟祟地出没,所以各个学校和托儿所都很警惕。您要是遇见可疑的人,就立刻报警吧。” 罗曼闻言立刻将教女往怀里搂了搂,感谢老师的提醒。现在这世道,变态可真多。他心想。然后立刻自怜地“呃”了一声。他能对自己的教练起反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吗。 两个人走下楼前往停车场。不知是不是刚才舞蹈老师的那番话让他过于草木皆兵了,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他。转念一想,也并非不可能,别忘了除了垂涎小孩的变态外,还有个追在他屁股后面想捅死他的黑粉呢。但是警方正在通缉她,她不至于猖狂到光天化日之下再行凶一次吧? 罗曼猛地转身。一个穿鸭舌帽的男人飞也似地躲到一辆车后。要不是他动态视力出众,还真差点儿没看见。 “恩雅,上车。我不让你下来,你千万别下来。”罗曼低声对教女说。 恩雅乖乖拉开车门爬进车里。罗曼打开后备箱,假装翻找东西,其实是一边以后盖为掩护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一边将他刚刚入手的那把魔戒铭文剑抽出鞘。汉弗莱按照他的要求给剑开了刃。必要的时候,罗曼不惜背上故意伤人的罪名也要将企图加害教女的凶手绳之以法。 那黑影似乎以为他没看见自己,偷偷摸摸地靠近。罗曼握紧剑柄,猛地跳出来,举着剑就冲向那可疑的男人。男人大吃一惊,转身就逃,可罗曼速度更快。他扑向男人的后背,将他死死摁在地上。男人的帽子掉了,一头瀑布似的银色长发倾泻而下。 “别别别!是我!”西萨尔叫道。 罗曼松开他,难以置信问:“难道最近在附近出没的可疑男人就是你?你……你原来对小孩子……?” “你他妈在说什么啊我是那种人吗!”西萨尔大呼冤枉,“我是来找你的!艾丽莎告诉你在这边!” “你不好好在俱乐部工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都说了我的工作只有你,你不在我有什么可工作的。”西萨尔完全将他的另外一个学生奥古斯特忘在了脑后,“我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你今天看上去有点儿不对劲。我很担心。” ——我不对劲还不都是因为你。罗曼心想。 42.第 42 章 ——我不对劲还不都是因为你。罗曼心想。 他没胆子将这话说出口。他本就杂乱无章的思绪还没整理清楚,西萨尔就不请自来了。他该怎么办?他唯一想到的就是绝不能暴露自己那些亵渎的想法, 否则西萨尔铁定跟他翻脸。 他装出一副和善的笑脸。“你就爱瞎操心, 都说了我没事。” 西萨尔端详他的面色, 试图寻找他撒谎的蛛丝马迹。这时恩雅敲了敲车窗。“嗨西萨尔。”她快乐地招呼道。西萨尔于是暂且放下对罗曼的质疑, 朝女孩挥挥手。 恩雅降下车窗。罗曼不悦的让她把窗户升上去。“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动吗?” “哎呀,没关系, 他是西萨尔嘛。”小女孩说。 “你们很熟?” “妈妈经常跟他一起出去购物。” 没等罗曼质疑他和艾丽莎突飞猛进的友谊,西萨尔就抢先说:“好吧我们经常瞒着你一起出去玩,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下次也单独陪你。” 就像他们去历史博物馆那一次?回想起那天的收获和喜悦, 罗曼就心旌摇曳。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那还等什么我们明天就约”, 但是另一种更为沉郁和忧伤的思绪很快占据他的心头。他暂时还是跟西萨尔保持距离为好。也许他对西萨尔的那番心思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见色起意。说不定只要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他就能冷静下来。 但是西萨尔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保持距离。相反, 他热衷于跟罗曼在距离极近的地方谈话。他一步步凑近罗曼,而罗曼则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撞上车门。恩雅伸长脖子, 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如果给她发一桶爆米花, 她能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上一整天。 “你真的很不对劲, 罗曼,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西萨尔小心翼翼地问。他抬眼观察罗曼的神色, 满怀歉意地说:“你知道, 我这个人说话做事有时候不经大脑。不, 应该说是经常不经大脑。如果你觉得我的什么言行举止冒犯了你, 尽管说出来,否则……你明白的,你不能指望我自己反省,我从出厂起就没那个功能。” 这下罗曼的罪恶感更深重了。不是西萨尔的错,一点儿也不是他。可他竟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罗曼很想告诉他不要自责,但他没有胆量把真相说出口。他就像贪婪的咕噜姆紧紧攥着宝贝魔戒那样紧抓着西萨尔的情谊不放,生怕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从他指缝间流逝。 “都说了我没事。”他勉强笑道,“我只是为了来接恩雅而已。艾丽莎今天有事,我负责送恩雅回家。” 西萨尔将信将疑。“那我能跟你一起吗?” 罗曼正要驳回他不同寻常的提议,西萨尔却坚定地说:“你都说了附近有可疑的人出没,而且别忘了,你自己也有被袭击的可能。给我个当护花使者的机会好吗?” 罗曼想说“我才不是花”,但转念一想,所谓的“花”指的应该是恩雅。他怎么会理所当然认为西萨尔的第一保护目标是他呢?真是奇哉怪也。 恩雅很欢迎西萨尔与她同路。跟那个爱跟小朋友抢玩具的奥古斯特相比,她更喜欢擅长逗她开心的西萨尔。真不明白同是罗曼的朋友,他俩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从逻辑上考虑(恩雅其实不太懂什么是“逻辑”,只不过觉得这个词使用起来非常酷),也许西萨尔的成熟只是暂时的假象,终有一日他会露出自己属于男孩的那一面。男生都是这样,只不过有人装成熟的时间长,有人装成熟的时间短而已。奥古斯特恰巧就是短到根本懒得装的那一个。 *** 罗曼载着一大一小回到艾丽莎家。她住在郊区的连栋别墅,房子自带一个小小的后院,可是疏于打理。从客厅的落地窗可以之间看到灌木丛生的草坪。也不晓得这对母女是怎么忍受这种杂乱景色的。 艾丽莎让罗曼随便找点儿东西给恩雅打发时间,于是罗曼给了她iPad。恩雅对这个玩具很满意。当她陷在沙发里欣赏《小猪佩奇》的时候,西萨尔轻车熟路地找出了艾丽莎家的茶罐和茶杯,径自煮了一壶茶。就连罗曼都不清楚艾丽莎把她的宝贝锡兰红茶藏在什么位置,西萨尔居然知道!他究竟背着他跑来玩过多少次啊! 他想象西萨尔和艾丽莎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品尝下午茶的场面,淡淡的嫉妒光环笼罩在他的头顶。既然有陪那个女人聊天喝茶的功夫,为什么不到他家来?他家哪里比不上这栋后院杂草丛生的破房子?还是说……问题不在房子身上,而在房子的主人身上?他作为朋友远远逊色于艾丽莎吗?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西萨尔将茶杯放在罗曼面前,“那天你喝醉酒之后,究竟还记得多少事?” 这个问题可真是始料未及啊!罗曼首先思考了一下西萨尔这么问的深意。难道他那天醉酒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而他自己却不记得了吗?他弄坏了什么必须赔偿的贵重物品?吐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秘密?还是……对西萨尔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卑鄙行径?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醉酒调戏西萨尔的场面,不由地一个寒噤。 “能提醒一下我吗?” “比如,和别人定下了某个今后八成会后悔的约定?” 罗曼顿时大惊失色。“我喝醉的时候向别人求婚了?” “啪”的一声,西萨尔失手打翻了茶杯,艾丽莎的宝贝瓷器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怎么会往那方面想?!”西萨尔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一边喊道。 “听你的语气,那肯定是个很重大的约定,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求婚了啊!”罗曼慌张地说,“我向谁求婚了?让我想想,那天我遇见的人有汉弗莱、路克……”他掰着手指计算道,“总不至于是向爱德华求婚了吧?” 西萨尔无力地捂住脸。罗曼不知道他醉酒那夜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他刚才说的肯定不该说,否则西萨尔绝不会这么绝望。 他还想继续追问,但客厅中的恩雅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罗曼!罗曼!”她丢下iPad哭丧着脸跑过来,紧紧抱住教父的大腿,“外面有个可疑的人!真的超可疑!”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记警觉的眼神,默契地冲彼此点头。西萨尔找来一根拖把,罗曼则抓起鸡毛掸子。两人将恩雅推到身后,同时放低身体重心,蹑手蹑脚逼近客厅,以免打草惊蛇。 后院杂乱的草木变成了可疑跟踪者的绝佳掩体。他们根本分辨不出哪丛树叶后藏着目标。西萨尔半跪在玻璃门边,轻轻扶住门框。这时院中的一棵冬青树忽然颤动起来。西萨尔手指一动。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罗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他拉开门的一瞬间,自己就冲出去把那跟踪者暴打一顿。 就是现在! 西萨尔猛然拉开门。罗曼如离弦之箭跳进院子里,高举鸡毛掸子,一招“天边斩”便劈向躲在冬青树后的男人。 咚!鸡毛掸子劈在某种坚硬的金属外壳上,生生碎成两截。 罗曼傻了眼。一个身穿全副盔甲的人从树后钻出来,拂去身上的鸡毛和树叶,大踏步逼近罗曼。黑发青年丢下折损的武器,摆出摔跤架势。在失去武器的情况下,他只能用刚刚学到的那点鸡毛蒜皮对抗这个可疑人士了!只要撑个几秒,西萨尔就会前来救援! ……西萨尔人呢? 为什么等了老半天他都不来支援?! 罗曼扭过头,只见西萨尔一手撑拖把,一手捂肚子,笑得快喘不过气了。 “哎哟,差点误伤友军。”他喷笑说。 罗曼一头雾水地转向盔甲男。他掀起面甲,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的脸——不是鲸鱼骨店主汉弗莱还能是谁?而这身盔甲……不错,正是罗曼第一次光临古董店时穿在模特假人身上的那一套。 “怎么是你?”罗曼惊奇。 “这地方好难找啊!”汉弗莱答非所问。 “你来干什么?”罗曼又问。 “哎呀,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能进去喝口水吗?这身盔甲穿了快一天,我都要累死了。” 说罢,他自顾自地走向客厅,不忘在门口踏脚垫上蹭了蹭他的靴子,以免在红木地板上留下泥泞的脚印。恩雅躲在桌子下面,像只警觉的小兔子一样瞪着他。汉弗莱好奇地端详了她一会儿,回头怒不可遏地冲西萨尔和罗曼吼道:“你们从哪儿拐来一个小女孩?!就算你们俩生不出,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啊!” “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来拐小女孩的呢!”罗曼吼回去。而且他也没有生不出!他是个生殖功能正常的健康成年男子,只要找到合适的对象,当然能生出来!汉弗莱说的这是哪门子屁话! 三个人分成两个阵营,彼此都认定对方是企图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咨询一下小孩本人的意见。 这时门铃响了。恩雅一脸无趣地从桌子下面爬出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去开门。她那风姿绰约的妈妈出现在门口。恩雅一把抱住妈妈的腿,死也不肯松开。 看到艾丽莎,汉弗莱登时像见了救星似的。“艾丽莎女士,请快点报警,这两个死基佬拐来一个小女孩!” 艾丽莎大惊:“我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罗曼终于受不住舆论压力精神崩溃行为失常了吗?那可怜的女孩在哪?” “就在你腿上!” “可这是我女儿啊!” “什么?你们这两个死玻璃,居然拐走了艾丽莎女士的女儿?!……等一下,这里不是艾丽莎女士的家吗?” 其他四个人默默注视着他。汉弗莱托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他慢慢放下面甲,挡住自己涨成猪肝色的脸。 *** 经过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折腾,一群人终于解开了误会。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听完众人的交待后,艾丽莎朝天翻了个白眼,被这三个人的智商彻底击败了,“我今天不是被电视台叫去参加一个活动吗?它就是汉弗莱组织的历史重演战役的宣传活动。” 台里听说艾丽莎对中世纪战斗略有涉猎,就有意让她当活动的现场主持人,先行派她去和组织者接触。说实话,艾丽莎对那些东西一点也不懂,只和同事提过几句和罗曼、兵击有关的事。不知哪个领导听风就是雨,以为她是这方面的行家,举荐了她。为了饭碗艾丽莎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在宣传会上遇到了艾丽莎女士,聊了几句之后居然发现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汉弗莱乐呵呵地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史诗级尴尬一幕。“所以艾丽莎女士就邀请我到她家里坐坐。结果我搞错了房子的方向,从后门走进来了。吓到你了,小朋友,真对不起。” 恩雅优雅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妈妈说过,包容和原谅他人是成长的标志。恩雅想变成成熟的淑女。 但另外两位就没那么容易放下心结了。 “你还说恩雅是我们拐来的!”罗曼怒道。 “这是正常人的第一想法吧!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嘛!” 听了这话,罗曼决定暂且原谅他,因为他夸恩雅可爱了。任何人只要夸恩雅可爱,那就是他的朋友了! 西萨尔就没那么高兴了。“我当然能生出来,我这么帅。”他理直气壮地说。 “比起那个,”艾丽莎打断他们,“谁能告诉我,我的茶杯是怎么回事?”她指着一地碎片,姣好的眉毛高高扬起,“这茶杯很贵的!我本来打算在女王莅临我们家那天才拿出来用!现在可好,如果女王驾到,她连喝水的杯子都没了!说,谁干的!” 西萨尔蔫了下去,将他引以为豪的俊脸埋入沙发靠枕中,免得暴怒的艾丽莎把他揍成猪头。 43.第 43 章 此为防盗章 “我不是说过你觉得不舒服就立刻停下来吗?” “呃,又不是什么大事。”罗曼汗涔涔的脸上露出安抚性的笑容。 西萨尔脸色一沉, 霍然起身。他如一座高塔屹立在罗曼跟前, 遮蔽了灯光。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罗曼, 仿佛愠怒的神祇正藐看人间。 无穷无尽的阴影落在罗曼身上, 他不禁畏缩地向后靠了靠,试图挤进置物柜里。 西萨尔重重一拳捶在罗曼头顶的柜门上。砰然巨响让罗曼缩起肩膀。 “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就这么有意思?”他攥紧拳头, 恶狠狠地问。 罗曼几乎能听见他浑身肌肉绷紧到极致的声响,仿佛有一根弦扯紧了,发出快要崩裂的绝望鸣音。 “你知道这样会给你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吗?!”紧接着又是一拳。柜门瘪了下去。 罗曼瑟瑟发抖:“对、对不起……” “不要向我道歉!”西萨尔声嘶力竭, “向你自己道歉,因为你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妈的, 罗曼, 你觉得不舒服就不要硬抗, 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你明白吗?你根本不需要逞强, 这里没人会逼迫你的, 你也不用给自己压力!” 罗曼点头如捣蒜。如果不这么做,西萨尔好像就会手撕了他。 认识西萨尔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听见他飚脏话。 “西萨尔, 你别生气,我……我以后会注意身体的。” 西萨尔收回拳头。银色的发梢拂在罗曼脸上, 让他觉得痒痒的,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明天你不要来了, 后天也不要来, 在家里休息两天。” “好……” 西萨尔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阴着脸走出更衣室。 他离开后,一个蓝光四射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罗曼?” 奥古斯特不安地搓着双手,拘束地向他走来。“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你干嘛不早说,早知道我就跟你打了。” “没事。只是一丁点儿不舒服而已。”罗曼笑道,“西萨尔太小题大做了。没想到他是这么爱操心的人。” “我、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奥古斯特一个哆嗦,赶紧在罗曼身边坐下,否则他就会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也没见过……”罗曼心有余悸,“他一直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他从来不会生气。” 奥古斯特叫道:“虽然、虽然我也觉得西萨尔反应过度了,但是这次我要站在他那一边!万一你在比赛时倒下了,别人会骂我欺负人的!你有伤在身干嘛还这么拼?” 是啊,为什么这么拼? 为什么西萨尔明明说过不舒服就停下来,为什么违背教练的意思? 罗曼低下头,笑容逐渐淡去。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世锦赛时满场的叹息再度在耳畔响起。 “我以前是击剑运动员。”他轻声说,“最后一次比赛,我因为负伤而弃权,将胜利拱手让给别人。之后我就退役了,再也没有机会为自己一雪前耻。我一直觉得……非常遗憾。” 奥古斯特托腮说:“那又不是你的错,受伤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一切都实属无奈,可我就是……我为击剑付出了整整十年,最后退出竟然是因为受伤。感觉就像为一场重要的考试准备了好久好久,却在临考前因为感冒缺考而不及格一样。虽然明知一切都是无可奈何,但是依旧很不甘心啊。” “所以你才会来学兵击?”奥古斯特问,“兵击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是没击剑那么高啦,所以你才想在兵击比赛里消除遗憾吗?” “我……”罗曼沉吟,“不是因为那种原因才来学兵击的。我很喜欢剑,从小就喜欢,但不仅是这样。我更喜欢拿着剑的人。我想变成像西萨尔那样了不起的剑客。更重要的是,兵击让我开心。看到别人比武的时候,我觉得好开心。学习兵击知识的时候,我也好开心。遇到强大的对手,哪怕输得一塌糊涂,我也好开心。可是一到比赛,我就会想起从前那份遗憾。我喜欢兵击,所以想不留遗憾地度过我的兵击生涯。” 奥古斯特歪头看着他:“我很理解你。受伤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家常便饭,谁不曾忍着伤痛上过赛场?争取更好的成绩是每个人的心愿,但是罗曼,那些都过去了,你什么也改变不了。人生有时候就是开心与遗憾并存的,你得学会接受这一点才行。” “……这种话真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说的。”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也不懂,我只是年轻,又不是傻。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叫我‘天边斩小王子’?是对我的尊敬吗?不是的。因为我只会一招天边斩,怎么也学不会用别的招式开场。没关系,我只要好好研究天边斩就好了。我使出这一招后敌人怎么防守,我怎么破解他们的防守,他们又怎么反制我的破解,然后我再怎么反击他们的反制……我研究了好久,研究出了很多种变化,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研究天边斩比我更多。我也因此在圈子里出了名。甚至很多世界一流的高手都会来向我请教天边斩的学问。只会天边斩的我或许永远也无法跻身顶尖剑客的行列,但是我为自己骄傲——我做不到一些人能做到的事,但是我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奥古斯特捏了捏罗曼的肩膀:“光遗憾可不够,你也要学会为自己骄傲才行。” 罗曼心脏一颤。 我做不到一些人能做到的事,但是我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他居然要被年轻自己八岁的小朋友安慰,真是丢脸。 比起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他是不是需要暂且缓一缓,停下脚步,想一想自己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为了什么才拿起剑的?在放下剑的时候,他又失去了什么? “奥古斯特,谢谢,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多了。” “不必多礼。我乃伟大的‘奥古斯都’,激励一下小兵根本是举手之劳而已!”蓝毛小皇帝一被表扬,尾巴就翘上了天。 在与更衣室一墙之隔的地方,西萨尔倚着墙壁,双手环抱在胸前。听见更衣室里传来罗曼和奥古斯特的谈笑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抹安心的弧度浮现在嘴唇末端。 罗曼遵照西萨尔的指示,这两天都待在家里休息。因为闲着无聊,他便继续研究教材和教学视频。他很想和西萨尔说说话,看看他那爱操心的教练消气了没有,可他不敢直接给西萨尔打电话或是发消息,只敢偷偷视奸他的Instagram。 结果一看不得了!西萨尔叫他在家好好休息,自己居然跑去花天酒地,昨天一连发了好几张美食和鸡尾酒的照片。眼尖的罗曼在照片一角窥见了某知名化妆品的袋子。西萨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偷偷买口红的人,也就是说他陪着女伴一起去逛街了! 这家伙不是自称单身吗?! 罗曼翻了翻其他朋友的Instagram,在艾丽莎的相册里发现了几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等等,艾丽莎和西萨尔一起去逛街?!她不是说他们没戏吗?难不成短短几天工夫,这出恋爱悲剧的剧情就来了惊天大逆转? “艾丽莎,你怎么回事?”罗曼直接打给她。 “罗曼,现在是上班时间,私事就不能等下班再说吗?” “你背着我偷偷跟西萨尔约会?” “哇,你的语气好像捉奸的丈夫哦!就是不知道是捉我的奸还是捉西萨尔的奸。” “出尔反尔!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没法当男朋友,但是普通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嘛。说真的,跟他逛街比跟你有意思多了,他对服装搭配好有品位,你的审美连街边乞丐都不如……” 罗曼摔了手机。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艾丽莎背叛了他?西萨尔背叛了他?好像都不对!他现在心情到底是类似于“可恶,你居然跟那个女生一起玩”,还是类似于“你怎么可以背着我脚踏两只船”?两边似乎都不太对啊! 他的挚友和他的教练成了朋友,他应该为朋友圈的扩大高兴才是,为什么他心里却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因为他被朋友们排除在外了?好像不是。 因为他不希望西萨尔被艾丽莎独占?她也没有独占。 那么就是他希望独占西萨尔?哈哈,开什么玩笑…… 到了第三天,他直接气势汹汹直奔极光俱乐部。他连护具都没穿就径直冲向练习室。没到上课时间,西萨尔正对着镜子空挥练习。看到镜中破门而入的罗曼,他展颜一笑:“你今天来得真早!” “西萨尔,我问你……” “罗曼,我想先向你道歉。”银发教练转过身,“上次我不该对你那么凶。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所以口不择言了。你能原谅我吗?” 他妥协的语气让罗曼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没关系,我没、没放在心上……”他期期艾艾。 “那就好。你呢?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罗曼挠了挠头。他酝酿好的怒气被西萨尔这么一打断,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西萨尔好奇地望着他,等待他发表高论。罗曼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和艾丽莎,你们俩……?” “哦,我们出去逛街了。虽然当不成恋人,但她是位非常贴心的朋友。很感谢你介绍我们认识。罗曼,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 “因为我们出去玩没叫上你?” “我不是……” “真拿你没办法呀,罗曼,在这方面你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西萨尔摇头,“那我也陪你逛一次街好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明天,”西萨尔忽然逼近,那张英俊的脸倏忽间近在咫尺,“能把你借给我用一天吗?” “喂!我开玩笑的!”西萨尔连忙缩回驾驶座,一脸正直,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口出惊人之语。 罗曼吭哧吭哧笑出声。 “过来吧。”他勾住西萨尔的脖子,高举手机自拍了一张。西萨尔来不及调整表情,在照片中留下一张惊愕的脸孔。 “刚才那个删了重拍!” 罗曼跳下车:“才不!”像西萨尔这么重视外在形象的人肯定不容许自己的黑历史留存在别人手机里。但是,得了吧,不互相持有黑历史照片算什么朋友呢? 西萨尔追上去,作势夺他的手机。两人就这么在博物馆门前堂而皇之地追逐打闹了起来。幸亏他们没在馆内干这事儿,否则就轮到保安大叔教这两位“剑客”做人的基本礼貌了。 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  “喂!我开玩笑的!”西萨尔连忙缩回驾驶座,一脸正直, 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口出惊人之语。 罗曼吭哧吭哧笑出声。 “过来吧。”他勾住西萨尔的脖子, 高举手机自拍了一张。西萨尔来不及调整表情, 在照片中留下一张惊愕的脸孔。 “刚才那个删了重拍!” 罗曼跳下车:“才不!”像西萨尔这么重视外在形象的人肯定不容许自己的黑历史留存在别人手机里。但是, 得了吧,不互相持有黑历史照片算什么朋友呢? 西萨尔追上去, 作势夺他的手机。两人就这么在博物馆门前堂而皇之地追逐打闹了起来。幸亏他们没在馆内干这事儿,否则就轮到保安大叔教这两位“剑客”做人的基本礼貌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他们“嬉戏”的画面被摄入了镜头中。摄影师放下手机,露出一头蓝得发亮的头发。 奥古斯特藏起手机, 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喂!西萨尔!罗曼!” 两个人同时僵住。 “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依旧一身重金属朋克打扮的小皇帝翻了个白眼:“笑话,这里是公共场所, 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不能来?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们喜欢刀剑盔甲吗?” “也对, 你好歹也是兵击爱好者, 对这种展会感兴趣无可厚非……”罗曼正了正衣襟,假装他刚才并没有像八岁小孩似的跟西萨尔嬉闹, “你要跟我们一起看展览吗?” 奥古斯特双手插进口袋, 吊儿郎当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在约会?” “不、不是!”罗曼急忙否认,“西萨尔带我去买剑, 然后我们顺便逛个展而已!” “喔!那就好!我本来想说要是你们在约会, 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既然你们不是那种关系,那么我们就一起逛吧!” 奥古斯特熟门熟路地从向导台上抽走一张向导示意图, 快速扫了一眼, 指着左边的展厅:“这边是盔甲展, 先看这个好了。”说罢, 他一马当先地走过去,那头明亮的蓝毛比导游手里的小旗子还显眼。 罗曼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奥古斯特虽然人是傲慢了点儿,但还挺可靠的。罗曼最怕博物馆这种地形复杂的建筑了,如果让他一个人来,他大概在踏进馆门的第一刻就迷失在了展厅和回廊所构成的迷宫中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奥古斯特一看就是行家,驾轻就熟,自信满满,跟着他准没错。 “你经常来这种展会?” “哼,还行吧,反正比你经验丰富。” 他们谁都没发现,跟在最后的西萨尔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奥古斯特。约罗曼来逛展的明明是他,却半途杀出一个朋克少年,夺走了他的同伴,现在搞得就像罗曼和奥古斯特是一对好伙伴,而他是保镖似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先…… “西萨尔?”罗曼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你在啊,差点以为你走丢了。” 说着他放慢脚步,等西萨尔跟上来之后,他捉住西萨尔的袖口,把他拉近自己身旁。“这里人这么多,你跟紧一点儿。” 西萨尔狰狞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圣徒般平和的笑容。 “那你别走那么快。”他就坡下驴,跳到罗曼身旁,美滋滋地挤占了奥古斯特的位置。 “这是一件典型的哥德式盔甲,产地为纽伦堡,那里也是著名的盔甲产地。哥德式盔甲以意大利式盔甲为基础,但更适应神圣罗马帝国当地的要求。它为了提升可动性牺牲了部分防御力。请看,这类盔甲的特色就是边缘的高度装饰,以及左右对称型——这一点与意大利式盔甲迥然不同……” 博物馆中配有讲解员,为游客介绍每件展品的由来和特色。但此刻讲解哥德式盔甲的并非讲解员,而是西萨尔。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每件盔甲的年代和特征,以至于一些游客误将他当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真正的讲解员被晾在一旁,神情十分尴尬。 奥古斯特注意到了,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喂,西萨尔,你要把人家的饭碗抢走了。” “我只是觉得他的介绍不够详细而已。”西萨尔耸耸肩。 讲解员看上去很想一把捏碎自己的麦克风。 围观群众很快发现这个银发男子也只是一介普通游客,于是逐渐散去,聚拢在正派讲解员身边。少数人仍然在西萨尔附近徘徊,偷偷给他拍照,大概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这场景令罗曼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对盔甲这么了解,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我好歹也参加过BOTN,不了解不行。而且兵击中的‘半剑’技术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学习半剑的同时当然得学习盔甲的弱点。” “半剑?”罗曼依稀记得西萨尔以前提过这个词,但他还没学到这种技术。 奥古斯特说:“就是右手握剑柄,左手握剑刃的战斗姿势。专门用来刺击盔甲的缝隙。你居然没学过?西萨尔,你怎么教的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你怎么学都学不会,导致我失去教学信心了吧。”西萨尔挖苦道。 罗曼问:“那样不会割伤自己的手吗?” 奥古斯特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所以说它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一般这种对战你自己也穿着盔甲,有手甲保护怎么可能割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是BOTN专用的战技?可是我在BOTN上好像没见过有人这么干啊。” 西萨尔解释:“BOTN禁止攻击盔甲的缝隙,半剑只能用来格挡或是勾缠对手的脖子,再加上有些人用的是剑以外的武器,你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诶?可是BOTN是模拟真实的比武格斗吧?为什么禁止半剑攻击?” “会死人的。” “竞技用的武器不是都经过安全化改良吗?” “还是很危险。盔甲的缝隙一般都位于人类最脆弱的关节部位,为了保证灵活性,关节部位无法全部覆盖甲胄。哪怕用钝剑刺也可能使人受伤。这也是我不喜欢BOTN的原因之一。” “因为危险?” “因为不真实。”西萨尔说,“BOTN是为了还原真实格斗而产生的,原则上来说武术文献上所有的技术都应该允许使用。但现代竞技为了保证选手的安全,不得不禁止一些过于危险的技术。像撩阴腿、插眼之类的被禁止也就算了,可是半剑刺击这种战技也不准用。而这种技术恰恰是文献所推崇的。这就产生了矛盾——既要还原历史,又要保证安全,两者常常无法兼得。喜欢BOTN的人觉得穿盔甲格斗很帅很有趣,不喜欢的人觉得它纯粹是猛男互殴,和真正的中世纪比武已经相去甚远。” “我就挺喜欢的。”奥古斯特说。 “这也是BOTN——甚至其他兵击比赛——所存在的争议之一。兵击是区别于现代击剑的复古运动。击剑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古代决斗可没有。有了规则,就有利用规则取巧的办法,而兵击比赛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尽量减少和简化规则,鼓励选手以武术文献的内容来战斗,而不是玩弄规则取胜。可是规则过少,又会导致胜负难分或是不够安全。规则过多,就会使兵击逐渐变成击剑那样的竞技运动,偏离‘史实格斗’的本质。” 西萨尔指了指奥古斯特,“就比如你和他的那场比试,用的是剑鱼规则,它支持反击,因为真实的战斗中,被击中的一方往往不会立即死亡,有可能反戈一击。但是某些比赛的规则就裁定反击无效,防止选手利用反击规则搞自杀式战术,违背兵击运动的本意。” 西萨尔的长篇大论很快又引来一些无知的围观群众。他们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他们也就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发现自己身陷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西萨尔赶紧澄清自己不是讲解员,拉着罗曼和奥古斯特快速离开,前往下一个展馆。 “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团团包围?” “你少说两句就不会这样了……” 下一个展馆是出土文物展览,展示各种考古发掘出来的武器和防具。他们经过锈迹斑斑的苏格兰阔剑、伤痕累累的萨克逊小刀、残缺不全的威尔士箭簇,最终来到一本残损的小册子前。 小册子页面发黄,看上去像曾经被人撕开过,又重新装订到了一起,以致遗失了诸多书页的样子。这本小册子和前面那些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展品相比相当不起眼,很多游客直接从它前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它,可西萨尔和奥古斯特饥不择食地扑过去,争先恐后地在玻璃展柜前上蹿下跳,恨不得用舌头去清理展柜上的灰尘。 罗曼冷汗:“你们至于吗……这是什么很贵重的展品?” “罗曼!你真的是剑客吗!”奥古斯特震惊于他的无知,“这是兵击界的无价珍宝,万物的起源,著名的‘塔中文稿’——《I.33》啊!” “……啥玩意儿?” “求求你,不要在车里……” “我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喜好,恰恰相反,我非常为此感到骄傲。” “西萨尔,快点离开……”罗曼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 “罗曼,我想说,”西萨尔的嘴唇凑近罗曼耳畔,轻轻吐出火热的气息,“你是时候买一把自己的剑了。我想推荐定制店铺,你觉得如何?我的剑就是在那家定做的,我很为它自豪。当然,你想买其他品牌的话,我也不介意。” “西萨尔,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下车说吗?偏偏要在车里废话!快离开,这里是禁停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罗曼趴在车窗上,紧张地监视四周有无条子的动向。 如果艾丽莎听见他们这段惹人想入非非的对话,可能会抄起狼牙棒把他们俩揍成生活不能自理。 西萨尔邀罗曼出门一游,约好在罗曼家楼下等他。 罗曼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和教练还能发展出什么亲密的私人关系。他对所有的教练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教练也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遇上西萨尔这种想往“亦师亦友”方面发展的人,他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听到西萨尔主动邀请他逛街,他心里欢呼雀跃了半天,对艾丽莎和西萨尔偷偷出去玩那事也释怀了。罗曼寻思,他其实他还是想和西萨尔深入交往的吧?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难得把自己认真拾掇了一下,换上了他自认为最帅气的那件衣服,还是去纽约比赛时买的。他只求给西萨尔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他有点儿理解艾丽莎她们为什么要准备“第一次约会裙”了。女人真是敏锐而可敬的种族!) 西萨尔开车来接他。罗曼推开公寓单元门,看到倚在车门上的那位大哥时,还以为自己这栋公寓里住了什么明星。那个一身灰黑色西装的墨镜帅哥是谁?所有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回头端详他,甚至有人为了多看几眼,故意绕到他面前,装作无辜的路人。就连罗曼的那位抱猫老太邻居在进门时都因为光顾着看他而差点夹到自家小猫的尾巴。世界上还真有“上至八十下至八岁无不征服”的男人啊!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  听见这话,西萨尔看上去更加惊喜, 他大大咧开嘴, 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谢谢, 罗曼, 你这话太温暖人心了。”他说,“我觉得有时候你的思路真的蛮独树一帜的。” “这话从何说起?” “没什么。夸你呢。”西萨尔吸了吸鼻子, 被友谊的伟大之处 “感动”到鼻腔里涌出了一股热流。 “啊,你不介意我把我们的照片发给艾丽莎吧?” “你为什么要发?” “没什么,只是想让她嫉妒一下。” “那我要挑一张最好看的。” 罗曼将手机递给西萨尔, 收获了一箩筐嫌弃的感慨。“简直没一张能看的!你是装了什么‘丑颜滤镜app’吗?你的击剑水准有多高,摄影水准就有多低。” “这么说我的摄影水准还不错?” 西萨尔静了几秒。确认他是在开玩笑后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看到他被逗乐了, 罗曼也开心起来, 结果西萨尔笑得更加前仰后合。 “这个笑话经典, 我要记下来。” 他一边擦去笑出的眼泪,一边在众多照片中挑挑拣拣, 硬是矮子里拔高个挑出一张勉强能入眼的, 熟门熟路地发给了艾丽莎。 不多时,手机就震动起来。 “艾丽莎打来的。”西萨尔将手机还给罗曼。 罗曼接起。艾丽莎的尖叫声贯穿了他的耳膜。 “你们俩今天干什么去了!” 罗曼得意洋洋:“尽情嫉妒吧, 女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妒火有多么恐怖!”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这人真奇怪。” “我跟西萨尔出去玩了哦!比你和他玩得更开心哦!” “哦。都玩了什么?” “定做了比赛用的长剑, 逛了博物馆,待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去吃午餐。” “哎哟, 进展不错嘛!”艾丽莎的语气突然兴奋, “姐姐我好为你欣慰啊!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反应可跟罗曼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期待的是艾丽莎发飙, 痛斥他不讲义气, 说一通酸话,就像被朋友抢走洋娃娃的小萝莉。但她没有,反而一副慈祥老母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罗曼问:“什么哪一步?” “上垒了吗?” “你瞎了吗艾丽莎?我们又没去打棒球。” “哇……我忽然好同情西萨尔。他在你旁边吗?我得给他一点鼓励。”艾丽莎大叫起来,“西萨尔!你能听见吗!这是来自艾丽莎的爱的鼓励!” “小声点你这婆娘!”罗曼用不亚于她的音量吼道。 “你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录音了吗?有朝一日你回头复习我们今天的对话,就会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和愚蠢!” 罗曼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女人真是种复杂的生物,说话拐弯抹角、拖泥带水,仿佛在使用深奥的密语。他又朝艾丽莎吼了几句,成功让她知难而退。西萨尔全程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像等着女生打架的无聊老男人似的。 “你别管她,她有时候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录音了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用一通无意义的废话占用手机内存?” 西萨尔可惜地咂咂嘴:“我现在真的需要一点爱的鼓励了。” 罗曼不解地望着他。西萨尔轻推他的后背:“别管这个了,去吃饭吧。” *** 当天罗曼拍了不少照片,每一张都被西萨尔嫌弃这嫌弃那,他却乐此不疲。当然,艾丽莎从没受到过这些照片。她的反应与罗曼的预期相差太多,因此她失去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第二天罗曼去俱乐部训练的时候发现奥古斯特也来了,或许是为了备战友谊赛吧。消失已久的小皇帝重新归来,还要参赛的消息在俱乐部中不胫而走,不知是谁富有娱乐精神喊了一句“王者归来!”,导致接下来的一整天奥古斯特都活在队友们的嘲笑中。和罗曼对练的时候他一直扁着嘴,看上去都快哭了。 “不想被嘲笑就好好给我练!”西萨尔开启魔鬼教练模式,“不然罗曼和劳伦斯的负担就太重了!” “劳伦斯也参加?”罗曼问。 “当然,这次分长剑和军刀两场,你、奥古斯特和劳伦斯参加长剑赛,我和另外两个人参加军刀赛。总得派个高手上场,不然输得太惨怎么办。” 罗曼悲伤地捂住脸。西萨尔口中的高手当然指的是劳伦斯,他还远远不够格。 这次比赛是循环赛,双方各出三名选手,轮流与三位对手交战,一场回合计时三分钟或直到其中一方得10分为止,任意条件满足则回合结束,最终将所有人的得分相加,分数高的一队优胜。历史上极光和狮鹫互有胜负,说不上哪一边更有优势。看来阿列克斯虽然在西萨尔手下输得极为惨烈,可他的俱乐部中还是有不少好手的。 虽然这次比赛是一场非正式的“练习”,但罗曼还是想尽力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尤其是在武器装备方面。他迫切希望拿着专属于自己的那把剑上场。他催促了汉弗莱好几次,终于在友谊赛前一天得到汉弗莱的通知:竞技用的那把剑已经做好了。 于是这天的练习结束后,罗曼便驱车前往“鲸鱼骨”。 他抵达时已是黄昏。“鲸鱼骨”所在的那条街上,许多店铺已经挂起歇业招牌。汉弗莱答应为了罗曼延迟关门的时间,所以他不必担心白跑一趟。 罗曼推开“鲸鱼骨”的门,踏着西斜残阳在门口洒下一小方金红色光芒走进店里。汉弗莱在柜台后擦拭一枚银色怀表。见客人临门,他慎重地将怀表放回一个绒布盒子里。 “你可终于来了,我还发愁今晚要不要在店里过夜呢。” 罗曼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道歉。汉弗莱摆摆手,表示他只是开个玩笑。“你的剑在这儿。”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条状物。 “喏,你的宝贝。”他双手将长剑递给罗曼,“好好对待这位美丽的女士,她定会回报你的善意,让你获得无上的荣光。” 罗曼揭开红布,露出下面的裹着黑色皮革剑鞘的长剑。护手是经典的十字形,朴实无华,却有着一种大巧不工的美感。他抽剑出鞘。这把简约却不失气度的长剑拥有完美的平衡,哪怕单手挥舞也毫不费力。它比俱乐部里尼龙剑稍长,却略短于西萨尔借他的那件藏品。虽说差距不过几厘米,但罗曼能轻易感知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真美……”他惊叹。 “是吧?我家的姑娘从不让客人失望!”汉弗莱犹如妓院老鸨,咯咯直笑,“给她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吧!” “名字……必须要起名吗?”罗曼问。这莫非又是兵击界的一项不成文的习俗? “也不是必须。但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不想养的动物就不要起名,一旦起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同理,如果想产生深厚的感情,还是起个名字比较好。有了名字,这把剑就从心灵上归属于你了。而且你今后说不定还会拥有其他的剑,不取名字怎么区分它们?” “呃,用‘我的第一把剑’、‘我的第二把剑’?” 汉弗莱鄙弃地做了个鬼脸。 罗曼寻思了一下,觉得汉弗莱所言甚是。电视、电影、游戏里的神兵利器好像都有霸气的名字,什么寒冰、长爪、缝衣针、霜之哀伤、火之高兴。他从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之处,毋宁说,没有独具一格的名字,神兵利器就会失去某种程度的格调。但是在现实世界、现代社会中,给一把剑取名,还在公众场合以此名称呼自己的剑,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强制要求。很多人的剑都没有名字。当然我是建议你取一个啦。你好好想个动听的名字吧。万一你以后出名了,你的剑就变成传世神兵了呢。”汉弗莱笑呵呵的,“你想想,万一一百年后人们建立了兵击博物馆,展示21世纪初叶剑术大师的遗物,别人的剑都有威武的名号,唯独你的剑叫‘我的第一把剑’,你觉得游客会怎么想?” “会想‘罗曼大师好有个性’?” “……小子,知道跟我抬杠的下场是什么吗?” 罗曼看了看壮汉店主那壮观的肱二头肌,乖乖说:“我会好好想一个的。” 汉弗莱这才满意。 *** 第二天罗曼拿着新剑去俱乐部炫耀了一番。第一个有幸和手持新剑的罗曼交手的就是奥古斯特。这一个星期他都在精进自己的天边斩,虽然每次都被罗曼无情地防御下来,但他展开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为教练的西萨尔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这么争气,每天都眉飞色舞的。 新剑的长度和重心与西萨尔暂借给罗曼的那把不太一样,他花了点儿时间才适应。不过一旦适应,这把兵器就变得无比趁手,简直就像和他融为一体了。 “你给它起名了吗?”西萨尔拄着自己的剑问,“起个名字比较好,你会跟剑更有感情的。” “汉弗莱也这么说。你们都喜欢给剑取名字吗?” “武器是手臂的延伸,当然得好好珍惜。” “你会给自己的手臂起名?” “当然。我的左手叫斯嘉丽·约翰逊,右手叫哈莉·贝瑞。” ——这家伙每天都用两位好莱坞女星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罗曼有点崩溃。西萨尔这人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是个内心闷骚的色狼吗? 奥古斯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呃,又不是什么大事。”罗曼汗涔涔的脸上露出安抚性的笑容。 西萨尔脸色一沉,霍然起身。他如一座高塔屹立在罗曼跟前,遮蔽了灯光。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罗曼,仿佛愠怒的神祇正藐看人间。 无穷无尽的阴影落在罗曼身上,他不禁畏缩地向后靠了靠,试图挤进置物柜里。 西萨尔重重一拳捶在罗曼头顶的柜门上。砰然巨响让罗曼缩起肩膀。 “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就这么有意思?”他攥紧拳头,恶狠狠地问。 罗曼几乎能听见他浑身肌肉绷紧到极致的声响,仿佛有一根弦扯紧了,发出快要崩裂的绝望鸣音。 “你知道这样会给你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吗?!”紧接着又是一拳。柜门瘪了下去。 罗曼瑟瑟发抖:“对、对不起……” 46.第 46 章 此为防盗章  “也许有一天, 我们不止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令罗曼莫名地心头一跳。不止朋友……不当朋友他们还能当什么呢?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那不就是……不就是…… “你是说我们会成为BFF(Best Friend Forever)?”罗曼惊喜地问。 听见这话,西萨尔看上去更加惊喜,他大大咧开嘴, 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谢谢,罗曼,你这话太温暖人心了。”他说, “我觉得有时候你的思路真的蛮独树一帜的。” “这话从何说起?” “没什么。夸你呢。”西萨尔吸了吸鼻子, 被友谊的伟大之处 “感动”到鼻腔里涌出了一股热流。 “啊,你不介意我把我们的照片发给艾丽莎吧?” “你为什么要发?” “没什么, 只是想让她嫉妒一下。” “那我要挑一张最好看的。” 罗曼将手机递给西萨尔, 收获了一箩筐嫌弃的感慨。“简直没一张能看的!你是装了什么‘丑颜滤镜app’吗?你的击剑水准有多高, 摄影水准就有多低。” “这么说我的摄影水准还不错?” 西萨尔静了几秒。确认他是在开玩笑后跟着他一起笑起来。看到他被逗乐了, 罗曼也开心起来, 结果西萨尔笑得更加前仰后合。 “这个笑话经典, 我要记下来。” 他一边擦去笑出的眼泪,一边在众多照片中挑挑拣拣, 硬是矮子里拔高个挑出一张勉强能入眼的,熟门熟路地发给了艾丽莎。 不多时,手机就震动起来。 “艾丽莎打来的。”西萨尔将手机还给罗曼。 罗曼接起。艾丽莎的尖叫声贯穿了他的耳膜。 “你们俩今天干什么去了!” 罗曼得意洋洋:“尽情嫉妒吧,女人!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妒火有多么恐怖!”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这人真奇怪。” “我跟西萨尔出去玩了哦!比你和他玩得更开心哦!” “哦。都玩了什么?” “定做了比赛用的长剑,逛了博物馆, 待会儿我们还要一起去吃午餐。” “哎哟, 进展不错嘛!”艾丽莎的语气突然兴奋, “姐姐我好为你欣慰啊!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反应可跟罗曼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期待的是艾丽莎发飙, 痛斥他不讲义气,说一通酸话,就像被朋友抢走洋娃娃的小萝莉。但她没有,反而一副慈祥老母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罗曼问:“什么哪一步?” “上垒了吗?” “你瞎了吗艾丽莎?我们又没去打棒球。” “哇……我忽然好同情西萨尔。他在你旁边吗?我得给他一点鼓励。”艾丽莎大叫起来,“西萨尔!你能听见吗!这是来自艾丽莎的爱的鼓励!” “小声点你这婆娘!”罗曼用不亚于她的音量吼道。 “你把我们刚才的对话录音了吗?有朝一日你回头复习我们今天的对话,就会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和愚蠢!” 罗曼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女人真是种复杂的生物,说话拐弯抹角、拖泥带水,仿佛在使用深奥的密语。他又朝艾丽莎吼了几句,成功让她知难而退。西萨尔全程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像等着女生打架的无聊老男人似的。 “你别管她,她有时候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刚才录音了吗?”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用一通无意义的废话占用手机内存?” 西萨尔可惜地咂咂嘴:“我现在真的需要一点爱的鼓励了。” 罗曼不解地望着他。西萨尔轻推他的后背:“别管这个了,去吃饭吧。” *** 当天罗曼拍了不少照片,每一张都被西萨尔嫌弃这嫌弃那,他却乐此不疲。当然,艾丽莎从没受到过这些照片。她的反应与罗曼的预期相差太多,因此她失去了大饱眼福的机会。 第二天罗曼去俱乐部训练的时候发现奥古斯特也来了,或许是为了备战友谊赛吧。消失已久的小皇帝重新归来,还要参赛的消息在俱乐部中不胫而走,不知是谁富有娱乐精神喊了一句“王者归来!”,导致接下来的一整天奥古斯特都活在队友们的嘲笑中。和罗曼对练的时候他一直扁着嘴,看上去都快哭了。 “不想被嘲笑就好好给我练!”西萨尔开启魔鬼教练模式,“不然罗曼和劳伦斯的负担就太重了!” “劳伦斯也参加?”罗曼问。 “当然,这次分长剑和军刀两场,你、奥古斯特和劳伦斯参加长剑赛,我和另外两个人参加军刀赛。总得派个高手上场,不然输得太惨怎么办。” 罗曼悲伤地捂住脸。西萨尔口中的高手当然指的是劳伦斯,他还远远不够格。 这次比赛是循环赛,双方各出三名选手,轮流与三位对手交战,一场回合计时三分钟或直到其中一方得10分为止,任意条件满足则回合结束,最终将所有人的得分相加,分数高的一队优胜。历史上极光和狮鹫互有胜负,说不上哪一边更有优势。看来阿列克斯虽然在西萨尔手下输得极为惨烈,可他的俱乐部中还是有不少好手的。 虽然这次比赛是一场非正式的“练习”,但罗曼还是想尽力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尤其是在武器装备方面。他迫切希望拿着专属于自己的那把剑上场。他催促了汉弗莱好几次,终于在友谊赛前一天得到汉弗莱的通知:竞技用的那把剑已经做好了。 于是这天的练习结束后,罗曼便驱车前往“鲸鱼骨”。 他抵达时已是黄昏。“鲸鱼骨”所在的那条街上,许多店铺已经挂起歇业招牌。汉弗莱答应为了罗曼延迟关门的时间,所以他不必担心白跑一趟。 罗曼推开“鲸鱼骨”的门,踏着西斜残阳在门口洒下一小方金红色光芒走进店里。汉弗莱在柜台后擦拭一枚银色怀表。见客人临门,他慎重地将怀表放回一个绒布盒子里。 “你可终于来了,我还发愁今晚要不要在店里过夜呢。” 罗曼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而道歉。汉弗莱摆摆手,表示他只是开个玩笑。“你的剑在这儿。” 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条状物。 “喏,你的宝贝。”他双手将长剑递给罗曼,“好好对待这位美丽的女士,她定会回报你的善意,让你获得无上的荣光。” 罗曼揭开红布,露出下面的裹着黑色皮革剑鞘的长剑。护手是经典的十字形,朴实无华,却有着一种大巧不工的美感。他抽剑出鞘。这把简约却不失气度的长剑拥有完美的平衡,哪怕单手挥舞也毫不费力。它比俱乐部里尼龙剑稍长,却略短于西萨尔借他的那件藏品。虽说差距不过几厘米,但罗曼能轻易感知出它们之间的区别。 “真美……”他惊叹。 “是吧?我家的姑娘从不让客人失望!”汉弗莱犹如妓院老鸨,咯咯直笑,“给她起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吧!” “名字……必须要起名吗?”罗曼问。这莫非又是兵击界的一项不成文的习俗? “也不是必须。但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不想养的动物就不要起名,一旦起了名字就会产生感情’。同理,如果想产生深厚的感情,还是起个名字比较好。有了名字,这把剑就从心灵上归属于你了。而且你今后说不定还会拥有其他的剑,不取名字怎么区分它们?” “呃,用‘我的第一把剑’、‘我的第二把剑’?” 汉弗莱鄙弃地做了个鬼脸。 罗曼寻思了一下,觉得汉弗莱所言甚是。电视、电影、游戏里的神兵利器好像都有霸气的名字,什么寒冰、长爪、缝衣针、霜之哀伤、火之高兴。他从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之处,毋宁说,没有独具一格的名字,神兵利器就会失去某种程度的格调。但是在现实世界、现代社会中,给一把剑取名,还在公众场合以此名称呼自己的剑,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没关系,这也不是强制要求。很多人的剑都没有名字。当然我是建议你取一个啦。你好好想个动听的名字吧。万一你以后出名了,你的剑就变成传世神兵了呢。”汉弗莱笑呵呵的,“你想想,万一一百年后人们建立了兵击博物馆,展示21世纪初叶剑术大师的遗物,别人的剑都有威武的名号,唯独你的剑叫‘我的第一把剑’,你觉得游客会怎么想?” “会想‘罗曼大师好有个性’?” “……小子,知道跟我抬杠的下场是什么吗?” 罗曼看了看壮汉店主那壮观的肱二头肌,乖乖说:“我会好好想一个的。” 汉弗莱这才满意。 *** 第二天罗曼拿着新剑去俱乐部炫耀了一番。第一个有幸和手持新剑的罗曼交手的就是奥古斯特。这一个星期他都在精进自己的天边斩,虽然每次都被罗曼无情地防御下来,但他展开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为教练的西萨尔看到自己的两个学生这么争气,每天都眉飞色舞的。 新剑的长度和重心与西萨尔暂借给罗曼的那把不太一样,他花了点儿时间才适应。不过一旦适应,这把兵器就变得无比趁手,简直就像和他融为一体了。 “你给它起名了吗?”西萨尔拄着自己的剑问,“起个名字比较好,你会跟剑更有感情的。” “汉弗莱也这么说。你们都喜欢给剑取名字吗?” “武器是手臂的延伸,当然得好好珍惜。” “你会给自己的手臂起名?” “当然。我的左手叫斯嘉丽·约翰逊,右手叫哈莉·贝瑞。” ——这家伙每天都用两位好莱坞女星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罗曼有点崩溃。西萨尔这人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是个内心闷骚的色狼吗? 奥古斯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技术虽然失传了,但记载技术的文献还保留着。过去的武术大师留下了很多教科书。兵击就是通过研究这些文献复原古代武术、再以这些武术进行搏击的运动。 “我自己最擅长的是德国式剑术,也叫理查特纳尔流派剑术。它由14世纪的德国剑客约翰内斯·理查特纳尔所创立。德式剑术的集大成者是16世纪的剑客约希姆·梅耶,他留下了目前所知的最详细、最完善的武术教科书。我们所学习的大部分剑术都是从他的书中复原而来的。但是当时肯定还有其他德国剑术流派,但因为它们都没留下文献,所以早就被人遗忘了。 47.第 47 章 此为防盗章  “原、原来如此,你早说嘛……” 根据人的体格定制装备, 这样简单的道理罗曼也能明白。可是这两个人二话不说先扒他的衣服, 怎么看都像性骚扰。 罗曼拉开卫衣的拉链,张开双臂。“来吧。” “继续脱。”西萨尔说。 “……有必要吗?” “都说了是‘准确的’数据, 你穿着衣服怎么准确?要我目测吗?” 罗曼为难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T恤。这衣服还没宽松到干扰测量结果的地步吧?就那么贴着衣服量一量不行吗?但西萨尔是专业人士,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做无意义的事, 否则何必专门跑这么一趟?去买现成的剑不就好了。 他慢吞吞地脱掉T恤,用一#丝#不#挂的上半身迎接西萨尔。后者突然捂住嘴,发出阵阵怪声,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咽回肚子里。 “肌肉不错。” “谢谢, 我坚持健身。”被他这么一夸,罗曼不禁有点儿雀跃。 西萨尔一边玩味地打量他,一边绕到他背后, 缓缓将冰冷的皮尺贴上他的手臂。他量得很慢, 量完后将数据记在一张小纸条上。罗曼以为结束了,刚要放下手臂,西萨尔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皮尺缠上他的胸口。 “连胸围也要量?” “那当然,万一以后你要定做兵击防护服呢?” “那个东西也要定做?” “视情况而定吧。”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 罗曼希望能买现成的。因为十秒钟后西萨尔就开始测量他的腰围了。他的教练一边摆弄皮尺,一边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你能快点儿吗?” “真抱歉我没进化出激光扫描功能,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西萨尔不高兴地叫道。 “不是, 我……我有点儿冷。”罗曼看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无奈地说。也许他起鸡皮疙瘩不是冷, 而是被西萨尔吓到了。 “那我待会儿要你脱裤子, 你岂不是要冷到喊妈妈?” “什么?连裤子也要?!” “开个玩笑。” 西萨尔量了罗曼从脚底到盆骨的高度,将最后一组数据记下来,卷好皮尺。“你可以穿上衣服了。” “全量完了?”罗曼毫不犹豫地抓起T恤。 “是啊,得到了万分贵重的数据。”西萨尔一脸坏笑地将纸条撕成两半,一半揣进自己口袋,另外一半拿在手里。 他推开小屋的门,喊道:“汉弗莱!我量好了!” 肌肉虬结的店老板正拿着一块绒布擦拭那套盔甲。西萨尔将手中的半张纸条递给他。汉弗莱扬了扬眉毛:“另外一半呢?” “写错了,我就给撕了。” 汉弗莱怀疑地看着他。 西萨尔嚷嚷:“把你的图册拿过来!让罗曼选他喜欢的款式!” “在柜台上。你不会自己看吗?” “就你这种招呼客人的态度,难怪这店铺门可罗雀。” “我可没把你当客人。” 趁他俩唇枪舌剑的时候,罗曼走向柜台,翻开上面那本皮质封面的厚重图册。它展示了各种形制的长剑、迅剑和盔甲,光是长剑部分就有三十多页厚。每一把剑都是如此精美,要让他从中挑一个最喜欢的,可是件伤脑筋的事。如果可以选择,他每一种都想要,可惜他财力有限。这么一想,拥有一屋子收藏品的西萨尔还挺有钱的啊? “竞技用长剑在这里。可选择的余地比较小。”汉弗莱结束了和西萨尔的争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罗曼背后,将图册翻到中间展示竞技用品的那一页。这家伙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却像猫一样安静。 “那么收藏用的呢?” “前面都是。护手、剑柄和配重球都能定做,你可以随便选。” “说实话,每种我都很喜欢……” “年轻人别这么贪心,选择武器就如同选择新娘,世界上的女人千千万万,但是能跟你牵着手走进教堂的就那么一个。所以你必须慎重考虑,失败的婚姻对双方都是一种悲剧。” 好比喻!罗曼不禁感动起来。 汉弗莱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足够有钱,全买下来也无妨。” ——还我的感动来啊! 西萨尔扑到柜台前,快速将图册翻到另一页:“我推荐这把!装饰精美平衡性佳,护手的设计超级拉风,配重球是罕见的七面体形状。而且我有一把一样的,如果你选这个,那么我们就能……就能……” 罗曼思考道:“可是用一样的剑多没意思。”他心想,西萨尔怎么像小学女生似的,挑个发圈都要挑好朋友的同款,以显得他们关系亲密。罗曼更希望拥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剑。既然你不希望和别人撞衫,那么撞剑也是同样吧? 西萨尔满脸的一言难尽。 罗曼装作没看见他幽怨的眼神,翻开另一页:“我喜欢这个护手的设计,剑柄和配重球我希望用这种。”他翻到另外一页,“剑身上可以刻铭文吗?” “你要刻什么?”汉弗莱问。 罗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故意用嘶哑的腔调道:“请刻——至尊魔戒统领众戒,尽归罗网;至尊魔戒禁锢众戒,昏暗无光。” “太长了,不行。”汉弗莱冷冷说。 “那就只刻第一句?” “你就不能刻点正常的文字吗?” 他和汉弗莱争辩了半天,最终汉弗莱勉强同意只刻第一句。他们敲定了剩下的细节,签了定做合同。看到价格的时候,罗曼默默在心底咋舌,竞技用的那把剑倒是不贵,价格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是收藏用的那把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但是一想到他能拿到一把手工制作的刻有精灵文字的长剑,罗曼心底的中二之魂就熊熊燃烧起来,哪怕明天他就得流落街头喝西北风,他也要带着他的剑! “等剑做好我会通知你的。一般一两周你就能拿到那把竞技用的剑了。另外一把得多等一段时间,考虑到……你要刻特别的铭文。”汉弗莱看着罗曼发给他的魔戒铭文图片,表情十分复杂。 罗曼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奇怪,但是我希望有一把完全符合自己期望的剑。” “可以理解。你的要求也不算奇特,我以前还遇到过要把人的肖像刻在盾牌上的家伙呢。” “他一定很恨那个人!” 要知道,盾牌可是用来防御敌方攻击的,只有彼此间存在深仇大恨的人,才会让仇人的脸被别人砍来砍去吧! “怎么会,他是把那肖像当护身符用的,他好像觉得有了那个肖像的庇佑,自己就能刀枪不入。” “那肖像是耶稣基督?” 汉弗莱喷笑出声,意味深长地望向西萨尔。 银发教练别过脸:“你们商量完了吗?我要带罗曼去下一个地方了。” “哦,已经搞定了。话说回来,下次BOTN你参加吗?组委会的人跟我说他们很希望你参加,每次你一出场,那些女粉就跟疯了似的。” “免了,上次我的车坏了,只能坐地铁到集合地点,一路上被无数人围观,跟公开处刑差不多。在赛场上还差点被打成脑震荡。这种‘宝贵’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我大概要英年早逝。” “真可惜,那么你有兴趣当裁判吗?” “没有!” 西萨尔从前胸口袋里抽出墨镜,潇洒地戴上,对罗曼扬了扬下巴。“罗曼,走了!” “喔……”罗曼对汉弗莱欠了欠身,权当告别,快步追上西萨尔。 西萨尔把车停在两个街区之外,他们不得不步行好一阵才能找到座驾。 “你为什么不再参加BOTN了?我觉得那还挺有意思的。”罗曼跟在教练身后,好奇地问。 西萨尔大步流星。“我本来就对BOTN不怎么感兴趣,这次是有个队员生病了叫我临时顶替的。”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BOTN。” “每个人的兴趣点都不一样。” “这么说汉弗莱是更喜欢BOTN的那一类人?” “何止喜欢,他是这方面的大师。他是英国队的装备顾问,负责在赛前提供装备指导建议。BOTN上的盔甲和武器必须符合史实,禁止自创或者穿越时代,否则取消参赛资格。” “难怪他店里还卖盔甲……” 西萨尔回过头:“你喜欢BOTN吗?你要是喜欢,现在可以找汉弗莱报名。” “我看看就够了,让我穿着一身铁皮互殴,我可敬谢不敏。”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找到了车。西萨尔拉开车门钻进车内。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罗曼爬进副驾驶座。他们已经定做了武器,接下来是防具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西萨尔故作神秘。 下一个行程地点并不远,十分钟后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一座博物馆。馆外竖着一面醒目的广告牌: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刀剑盔甲展览会。 罗曼一看到那广告牌就觉得自己快高潮了。 “还、还有这种展览?!”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其实这类展会还挺多的,你以前从没看过吗?”西萨尔语带同情。 “训练和比赛太忙了,没空关注这些。”罗曼惋惜道。 “这么说,”西萨尔解开安全带,凑到罗曼耳畔,“我得到了你的第一次?” 台下欢声雷动。目睹了这样一场精彩的比赛,观众们无论国籍都深深为优胜者所折服,齐声高呼罗曼的名字。“Romain Luo”之名犹如雷霆震动了整座击剑馆。更有甚者将鲜花抛进赛场。罗曼退场的时候,仿佛踏着一条花瓣铺成的道路。 虽然教练让他笑开一点儿,但领奖的时候罗曼还是没忍住哭得一塌糊涂,以至于亚军和季军一脸好笑地给他递纸巾,这在颁奖典礼上可能还是头一遭。 赛后的记者会上,他不出所料遭到了闪光灯与麦克风的围攻。按照惯例感谢教练的指导和父母的支持之后,他对着镜头大喊道:“最后我还得谢谢《魔戒》的作者托尔金!正是看了你的小说才让我对剑产生了兴趣,走上了击剑之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谢谢,托尔金大大!” 记者们哄堂大笑。不出数分钟,罗曼的惊天发言就以病毒扩散的速度传遍网络,成了红极一时的名梗。 “……那么,本届击剑世锦赛个人项目到此已经全部结束。恭喜我国选手罗曼获得了男重个人冠军!”电视解说员艾丽莎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哪怕看不见她的真容,听者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她的激动与得意。 48.第 48 章 此为防盗章  “技术虽然失传了,但记载技术的文献还保留着。过去的武术大师留下了很多教科书。兵击就是通过研究这些文献复原古代武术、再以这些武术进行搏击的运动。 “我自己最擅长的是德国式剑术, 也叫理查特纳尔流派剑术。它由14世纪的德国剑客约翰内斯·理查特纳尔所创立。德式剑术的集大成者是16世纪的剑客约希姆·梅耶, 他留下了目前所知的最详细、最完善的武术教科书。我们所学习的大部分剑术都是从他的书中复原而来的。但是当时肯定还有其他德国剑术流派, 但因为它们都没留下文献, 所以早就被人遗忘了。 “留存到今天的剑术文献还有很多,比如意大利的菲奥雷派,西班牙的卡兰萨派,还有我们英国的西尔弗派……” 罗曼心想, 听起来就像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情节一样,什么主角偶然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剑谱, 修炼大成后震惊天下…… “既然能通过文献复原, 那就不算失传吧?”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那些教科书多数都有几百年历史了,很多只剩下残篇。有些书中只有文字, 没有图解。有些书只有图片, 没有文字解说。还有一些书干脆是用密文写成的。要通过这些文献复原古代武术, 就需要现代人的解读。可不同人解读出来的结果是不一样的。我们所复原的武术,和作者的本意, 真是同一种东西吗?没人知道。” “在实战中试验一下不就好了?能打赢实战的就是正确的武术。作者总不至于把错误的方法记录下来吧?” “怎么试验?”西萨尔摊开手, “中世纪的武术是杀戮的艺术, 用最有效率的方法杀死敌人,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可是我们不可能为了验证技术的正误而去杀人,顶多只能在实战时看看用这些技术能否‘击中’对手——兵击比赛和击剑一样是按击中数算分的。但是‘击中’就一定能‘杀死’敌人吗?未必吧。既然不能真的在决斗中杀人, 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复原后的武术和作者所要传授的武术是不是一回事。” 罗曼惊讶:“那么兵击还有什么意义?” 西萨尔看起来比他更惊讶, 好像罗曼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两个人拿铁条戳来戳去有意义吗?二十二个人在草坪上追着一个皮球跑来跑去有意义吗?” 罗曼说不出话来。他很想反驳这些运动都很有意义, 但是仔细一想,一群人追着皮球跑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啊? “有些人觉得这样好玩,有些人觉得这样帅气,有些人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人则是为了追逐荣誉和名利。竞技项目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是所有参与这项竞技的人所赋予的。你觉得它该有什么样的意义,它就有什么样的意义。” 罗曼心头一震。他从没思考过这个层面的问题。他一直觉得击剑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且必不可少。所以当他黯然离开赛场后才会那么失落。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拿起剑的?他似乎迷失在了竞技的迷宫里,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练习室的门被人推开了。那位曾经解说过西萨尔与阿列克斯之战的黑发教练探进半个身子,说:“西萨尔,琳赛让我带话:你想买的那件——” “啊!你来得正好!”西萨尔夸张地打断黑发教练,“你现在很闲吧?能不能帮我拿一本教材来?” “什么叫我很闲?”黑发教练蹙眉,“我待会儿还有课。琳赛让我跟你说——”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有什么话之后单独跟我说就行了!上课的时候不要提无关紧要的事!” 西萨尔虽然满脸堆笑,却笑得极为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抄起菜刀将黑发教练大卸八块做成人肉料理。黑发教练在他的狞笑之下退却了,老老实实替他跑腿去了。 “那是劳伦斯,我的同事。” 目送同事离去后,西萨尔转向罗曼:“趁他去拿东西的时候,我们来做点儿练习吧!我向你发起进攻,你试着格挡下来。还记得应该剑的哪一部分格挡吗?” “强剑身。” “很好。” 西萨尔将长剑举至与颜面同高,接着右脚前踏一步,剑刃斜向劈下来。罗曼竖起长剑格挡,准确无误地用剑刃后半部分接住了西萨尔的剑锋。他担心自己挡不住西萨尔的剑势,所以格外用力,死死抵住剑身。 眼看两人就要进入剑刃交缠的僵持状态,西萨尔唇角忽然浮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弧度。他的长剑贴着罗曼的剑刃向后一卷,再轻轻一翻,就将自己的强剑身移动到了罗曼的弱剑身处。罗曼的剑锋原本直指西萨尔的面门,却被他轻巧拨开。长剑长驱直入,正中罗曼的面罩。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罗曼委屈。 “刚才你格挡的时候,是不是在幻想电影里两个剑士武器交缠、互不相让、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你怎么知道?”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错误。都怪好莱坞。”西萨尔摇头,“你给我把电影里看来的东西通通忘掉。那些招式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全是武术指导为了视觉效果而胡编乱造的。你也见到了,实战中那样愣着不动只会给对手送人头。” “下次你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虽然有面罩防护,但被人迎头刺上一剑滋味也不好受。 “用你的身体记忆,印象会更深刻。在实战中站着不动就只有死路一条,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在挡下对方攻击的同时送出自己的剑。这就是兵击中的‘攻防一体’。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是回避后寻隙反击。再次的方法是卸开对手的攻击,或是引导对手攻击错误的地方。最差的当然就是为防御而防御,只防御不进攻。真正的剑士从来不防御。” 这时候劳伦斯回来了。他用一本厚重的书顶开玻璃门。“拿着。对了,琳赛让我跟你说——” “够了!”西萨尔抢走他的书,将他一脚踹出门外,“正在授课,请勿打扰!” 罗曼怜悯地目送揉着屁股走远的劳伦斯。“琳赛好像要跟你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你不听一听吗?” 西萨尔甩上玻璃门:“你更重要!” “哇,你这么说我好开心,但是琳赛似乎……” “别管她了!”西萨尔将书塞给罗曼,“这个你拿着,我们俱乐部自编的教材,主要讲解的是德式剑术,也就是我教你的这种。有些知识还是书本讲得更详细。当然,所有的知识我都会亲自教你一遍,书是留给你备忘用的。” 罗曼大致翻了翻这本自编教材。虽然是俱乐部自行编写的,印刷却格外精美,图文并茂,书后还贴着二维码标签,下方写着“扫描观看教学示范视频”。 西萨尔猛地合上书:“现在就先别看了,我们继续练习吧!” “等等,教学视频是什么?” “字面意思。都说了我会亲身教你的,视频不看也罢。”西萨尔将书夺过来,扔到一旁。 看到贵重的教材就这么被随意扔来扔去,罗曼心中万马狂奔。西萨尔这么不情愿他看视频,视频里肯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难道示范者就是他自己,所以他害羞了?但是他这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害羞的人啊…… 之后练习相当简单,西萨尔再也没有发动突然袭击,而是将德式剑术中的几种基本架势一一示范给罗曼看。所有的攻防都是从这几种架势演变而来的。每种架势还各有极中二的名字,比如阿列克斯与西萨尔一战时的起手式叫作屋顶式,因为高举长剑犹如屋顶;西萨尔的架势则称作锄式,因为握剑姿势如握锄头。换作罗曼,可能会给它们起名叫“第一式”、“第二式”。他真是个既没情趣又没想象力的人。 示范完所有架势,今天的课就结束了。罗曼取下面罩,深呼一口新鲜空气。学新东西就是容易疲惫,以往他哪怕连续对练两三个小时都不觉得累。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体力下降了,毕竟自从出院他就没怎么锻炼过。 “我去洗个澡。”他推开练习室的门,拨开汗湿的头发,回头问西萨尔,“一起吗?” “一起?”西萨尔停下脚步。 “哦,我忘了,琳赛不是还找你有事吗?你先去吧,我知道浴室在哪儿。” “没关系,就让她等等好了。”西萨尔亦步亦趋地跟在罗曼屁股后头。 “没准真是很重要的事呢。”罗曼不无担忧,“你还是先过去一趟吧,老让你陪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西萨尔拽了拽防护服上的搭扣,恨恨地说:“好吧。”他踩着沉重的步伐冲向前台,每一步都发出惊人的巨响,仿佛哥斯拉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击东京。罗曼觉得他和琳赛可能关系不大好。职场人际真复杂呀! 他在更衣室换下防护服,披着毛巾进入浴室,关上毛玻璃门,随手将毛巾搭在门上。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趿拉着拖鞋进来了。模糊的人影映在毛玻璃上。他在罗曼的隔间前停了一会儿,然后进入隔壁隔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来。 罗曼敲了敲隔板:“西萨尔?” “干什么?”西萨尔的声音被水声覆盖,显得有些含糊。 “哦,真是你啊。你来得好快。” “都说了没什么重要的事……” “今天的练习很有意思,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正式和你比试。” “以你的水平很快就能……唔噗!” 西萨尔发出了类似西红柿被捏爆的怪异声音。几秒钟后,淡红色的液体从隔板下的缝隙蔓延而来。 “那就继续练习!” 西萨尔换上魔鬼教练的面孔,厉声督促罗曼和奥古斯特,他们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罗曼被他严词批评的好几回。以往哪怕他犯了最低级的错误,西萨尔也总是和颜悦色地责备几句就了事。今天他却变了一副样子。 肯定是奥古斯特多嘴多舌的错。罗曼心想。 被西萨尔骂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总算灰头土脸地结束练习,得到解放。罗曼去更衣室换衣服,奥古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落在后头。 49.第 49 章 此为防盗章  “那就继续练习!” 西萨尔换上魔鬼教练的面孔, 厉声督促罗曼和奥古斯特,他们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罗曼被他严词批评的好几回。以往哪怕他犯了最低级的错误, 西萨尔也总是和颜悦色地责备几句就了事。今天他却变了一副样子。 肯定是奥古斯特多嘴多舌的错。罗曼心想。 被西萨尔骂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个人总算灰头土脸地结束练习, 得到解放。罗曼去更衣室换衣服, 奥古斯特拖着沉重的脚步落在后头。 “别把剑拖在地上。”西萨尔走在他身边,“拖坏了地板怎么办?” “你居然更关心地板而不是我的剑?” “地板是俱乐部的资产,你的剑又不是。” 奥古斯特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接着双眼狡黠的一转, 一个绝妙的反嘲西萨尔的点子浮现在他脑海中。 “斯嘉丽·约翰逊和哈莉·贝瑞, 嗯?你随口扯淡的功夫真是逐年见长啊。”他疲惫的脸庞就忍不住浮现出坏笑, “我还以为你的左手叫罗曼,右手也叫罗曼。” 西萨尔立刻捂住他的嘴。“嘘!被他听见怎么办!” “我操, 难道是真的?!我随口瞎说而已, 居然说中了?!” “当然不是!”西萨尔叫道。 “别解释了西萨尔, 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懂的。” “你要是再敢说一个字,”西萨尔威胁道,“从此你的左手就叫‘虎克船长的左手’, 右手也叫‘虎克船长的左手’!” “喂!罗曼!”奥古斯特喊道。 罗曼从更衣室探出头:“干什么?” 他脱下了防护服, 只穿着一条紧身裤, 上身一#丝#不#挂, 紧绷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变化。 “西萨尔有话跟你说。”奥古斯特指了指身旁的教练。 “什么事?” 西萨尔捂住鼻子, 努力不让自己血溅三尺。“没什么, 等你换好衣服再说……” “快点啊西萨尔,你不是说那件事很重要吗?”小皇帝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罗曼不明所以,跟着奥古斯特问道:“到底有什么事?你快说啊不然我好着急!” “没什么,就是……就是……”西萨尔紧紧盯着地板,“明天的比赛,你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一切以健康为重,所以……” “我的身体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啦,你别把我当成玻璃做的。”罗曼宽慰地笑了笑。他走上前轻轻抱了一下西萨尔,给了他几下安慰式的拍打,“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西萨尔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整个人呆若木鸡,在罗曼碰触他的一刹那,他的灵魂仿佛就脱离了躯壳,心满意足地升上了天堂。 “我先去洗澡了。”罗曼放开他。 他返回更衣室。西萨尔深吸一口气,向后仰去,一个趔趄,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与此同时,极光俱乐部的老板、老派英伦绅士布莱克森先生途经此处,惊讶地发现他这位得意门生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唯有一双红通通的耳朵在银色发丝间若隐若现。 “西萨尔。”老人呼唤道。 “嗯?”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坐在那儿?真碍事,站起来。” “我起不来……” “为什么?” 西萨尔微微抬起头,蓝眼睛朝上一瞄,然后羞赧地转向一边。虽然他用手肘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依旧遮不住逐渐浮起的红晕。 “刚刚罗曼没穿衣服抱了他一下!”奥古斯特笑得直不起腰:“哎哟,西萨尔,你现在可以使用你的‘左罗曼’和‘右罗曼’了。” 布莱克森先生略略思考了一会儿,“啊”了一声,领悟了奥古斯特话中的深意。但他面上波澜不惊,这点小小的插曲根本无法动摇这位历经几十载风霜、拥有丰富人生经验的长者。他以优雅的风度克制了自己,朝西萨尔欠了欠身,提起手杖,转身就走,速如疾风。 *** 翌日,“极光骑士团”和“狮鹫卫队”的友谊赛正式举行。地点在距离极光俱乐部不远的一座体育馆内。俱乐部租用了篮球场作为赛场。除了出战的选手,俱乐部会员大部分也过来观战了,甚至有人带了高速摄影机。除了罗曼和奥古斯特这些新人外,参战的多为高手,比如镇场的西萨尔和劳伦斯。大家怎么可能放过一睹大师级剑术的机会呢? 狮鹫卫队那边也来了不少人,罗曼在体育馆外就注意到了阿列克斯那一闪而过的招摇红发。他扛着剑,兴高采烈地同队友说着什么。当他瞥见从另一个方向涌来的对手后,笑容瞬间从他脸上消失。他冷哼一声,扭过头,装作没注意到这群人。 西萨尔代表极光俱乐部上前打招呼。除阿列克斯外的所有人都笑嘻嘻地跟他问好。红发青年仰头望天,假装对飞机云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 “嘿,阿列克斯,听说你这次长剑和军刀都参加?”西萨尔不识趣地问道。 “是又如何?你怕了吗?”红发青年盛气凌人。 “没什么,单纯感慨一下你好有上进心,多在场上观摩别人的军刀技术,自己迟早多多少少会有进步的。” “你——!” 狮鹫卫队的同伴们哄笑着拉住挥舞拳头的阿列克斯。“好了好了别中他的计,他是在故意挑衅你!”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挑衅!我才没有生气!”阿列克斯言不由衷甩开同伴们,拽了几下衣领,气冲冲地走进体育馆。 西萨尔目送他远去,十分纳闷。“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转向自己的队友,寻求他们的认同,但队友们只回以无限的沉默。有时候罗曼真心分不清西萨尔到底是在冷嘲热讽还是说话不经大脑。 由于西萨尔是如此不靠谱,劳伦斯便成了大家的领队。这位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成许多的黑发男子带大家进入更衣室,指导众人开始热身。经常在建筑物内部迷路的罗曼非常感激这位靠谱的领队,否则他可能上个厕所回来就迷失人生方向了。 首先比试的是军刀项目。西萨尔打前锋,另外两位队员罗曼不太熟,也说不上什么话。他们三个先行出战,罗曼和奥古斯特跟着一起进场,权当观摩学习。劳伦斯同时还兼任军刀组的边裁。两个俱乐部各出一位裁判,再从第三方邀请一位主裁,就构成了这次比赛的裁判组。记分员则由琳赛担任。 主裁判穿着西装马甲,拄着一根长棍在场边和琳赛说话。罗曼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经奥古斯特提醒才记起他是YouTube上一个挺有名的剑术播主。 “他为什么要拿一根棍子?”罗曼悄悄问。 “必要的时候裁判要阻挡选手继续交锋,不拿棍子你要人家空手接白刃吗?”奥古斯特回他一记白眼,“而且这是一种传统,裁判用棍子指谁就表示谁得分。” 馆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很多来迟的人干脆站在过道上观战。罗曼确定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很面生,不是极光的会员。 “狮鹫卫队是倾巢出动了吗?人也太多了吧?”他问。 “比赛也对公众开放啦,很多都是普通观众。”奥古斯特说。 “这场友谊赛是什么很重要的赛事吗?” 说实话,场下观众数量比很多正规击剑赛事都多。 奥古斯特耸耸肩:“大部分都是冲着西萨尔来的吧。” “啊,汉弗莱也说过西萨尔是吸引流量的金字招牌,但是亲眼看到还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受欢迎。” 奥古斯特像看着外星来客一样看着罗曼。 “‘有点’惊讶?只是‘受欢迎’而已?”小皇帝的声音都吓得变了调,“你那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小脑仁平时都在吸收什么讯息啊?” “我……我说错了吗?” 主裁判结束了和琳赛的谈话,拿着棍子移动到篮球场中央,抬起手,示意两支队伍进场。观众席上漾起一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首先登场的是阿列克斯和西萨尔。阿列克斯的神情与他火焰般的红发正好相反,冰冷得像刚从南极旅游回来。西萨尔倒是笑意盈然,不住地冲观众招手。两人的手臂上各缠着一条布带,阿列克斯为红方,西萨尔为蓝方。每位边裁手里都有红蓝两面小旗,他们便用举旗的方式表明哪位选手获胜。 奥古斯特双手环抱,紧盯着他的老师。 “瑞典剑鱼锦标赛长剑、迅剑双项目三连冠,军刀项目第三名,此外在所有欧洲举办的剑术比赛中都拿过名次。” 主裁判示意两位选手戴上面罩。他长棍点地,挡在二人中间,接着向琳赛使了个眼色。琳赛按下计时器,同时裁判举起长棍,喊道“开始”。 “目前世界积分排名第一,当之无愧的兵击界皇帝,人送绰号‘剑之恺撒’。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些才拜他为师的,结果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拜入他门下的?误打误撞?” 罗曼捂住脸:“对不起,我这个徒弟当得太不合格了……” “瞧你这熊样,我觉得这次我赢定了。”奥古斯特咧开嘴,“准备好给我当一天狗了吗?” 铛!两柄军刀交缠在一起。所有观众同时屏住呼吸,场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金属碰撞声和脚步在光滑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既然西萨尔不在,罗曼和艾丽莎便迅速进入闺蜜聊天模式。 “我看你们聊得挺投入,应该有戏吧?” “抱歉,没戏。” “什么?!可你们不是都交换了手机号码吗?” “他是个好人,可我们不适合。没办法,这是天生的。我也觉得很遗憾,不过也很高兴……” 罗曼纳闷了。当初缠着他要和西萨尔约会的是她,约会完一刀两断的也是她。女人就这么善变吗?一般来说两个人这么投缘,今后肯定会有所发展,就算闹到分手也是未来的事。难道艾丽莎只是表面装作热络,其实内心早就打消对西萨尔的觊觎了?可是西萨尔身上也没有什么令人当场幻灭的缺点啊? 50.第 50 章 此为防盗章 “他是个好人, 可我们不适合。没办法, 这是天生的。我也觉得很遗憾,不过也很高兴……” 罗曼纳闷了。当初缠着他要和西萨尔约会的是她,约会完一刀两断的也是她。女人就这么善变吗?一般来说两个人这么投缘,今后肯定会有所发展, 就算闹到分手也是未来的事。难道艾丽莎只是表面装作热络,其实内心早就打消对西萨尔的觊觎了?可是西萨尔身上也没有什么令人当场幻灭的缺点啊? “你是不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艾丽莎撩开自己的金发,精美的“第一次约会裙”在夜风中徐徐舞动。罗曼为它感到可惜。它并没有给主人带来桃花运。 “罗曼, 你真的一点儿也没发现吗?我可是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罗曼开始绝望。他察言观色的水平就这么糟糕吗? 艾丽莎想笑,但最终只打出一个嗝。她捂住嘴, 徒劳无功地掩饰自己的窘态,嘟囔道:“你没发现那就算了,就让事情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吧。” 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西萨尔从车内探出头,朝他俩挥手。司机皱着眉提醒乘客不要将头和手伸出窗外, 但西萨尔置若罔闻。最终司机放弃了。和醉汉谈乘车安全常识没有任何意义。 “艾丽莎小姐, 我送你回家吧!”西萨尔倒是乐呵呵的。罗曼禁不住同情他。他大概还没发现自己被艾丽莎一脚踹了吧。 “那谢谢你了!”艾丽莎大方地说。 她拉开车门, 回过头对罗曼眨眨眼:“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亲爱的,我都不知道是该羡慕你还是该揍你一顿。” 罗曼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人在出租车里嘻嘻哈哈。他和艾丽莎家在不同方向,并不顺路,只好自己叫车回去。 这场无疾而终的约会给当事人男女双方带来了什么, 罗曼不得而知。但给他带来的唯有无尽的困惑和郁闷。困惑的是他不明白艾丽莎为什么甘愿放弃那么英俊的男人(要知道餐厅里的其他女人如果得知她的想法, 可能会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西萨尔), 郁闷的是艾丽莎把他小时候的黑历史当作谈资跟西萨尔套近乎, 罗曼觉得自己和西萨尔还没熟到那个地步。更可气的是,她明知道自己和西萨尔没戏,还把罗曼当成聊天话题,有没有人性啊! 罗曼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一头栽倒在床上。距离上床睡觉的时间还早,他得找点儿活动打发这段时间。说来可笑,他以前从来不需要考虑“如何打发睡前时间”,一天的训练足以让他沾上枕头就坠入梦乡。后来他需要打发的时间太多了,无聊的时候就会刷刷推特和脸书,看看今天又有什么人来骂他了。看着他们不知疲倦地涌来,罗曼都开始佩服他们的毅力了,人到底是有多闲才会干出这种事啊?不过他上赶着浏览这些骂他的文字,他也是蛮闲的。 这几天因为专心“预习功课”,所以罗曼连推特都上得少了。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小鸟图标上犹豫了一下,移到了旁边的浏览器上。 还是别自寻烦恼了。用这段时间来做些有意义的事不是更好吗? 罗曼坐起来,抓起枕边的兵击教材。他还没看过书后二维码所连接的视频呢。西萨尔那么不愿他看,说不定视频里有什么黑历史。既然西萨尔知道了他的黑历史,他也不能落后。 他扫开二维码,进入一个视频播单。里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极其详尽的兵击教学视频,从兵击的历史介绍到装备讲解,再到各种武器的基础、对练练习,以及进阶篇——兵击比赛录像及解说。罗曼仿佛掉进了巨龙的宝库,在一堆黄金和宝石组成的海洋中畅游。这样的宝贝西萨尔为什么不准他看? 他打开介绍长剑基本架势的那个视频。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屏幕上浮现出两行五毛特效大字: 德国式剑术基本架势 示范者:西萨尔·里帕 罗曼立刻就精神了。果然是西萨尔亲身上阵! 视频中的西萨尔比现在年轻几岁,头发还没有那么长,刚足够在脑后扎成一小揪,看上去有些孩子气。他示范的架势既标准又优雅,当镜头移动到他正前方的时候,能清楚看到他那双熠熠生辉的蓝色眸子中迸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辉。 罗曼完全没在意旁边的字幕和解说,只顾欣赏西萨尔的一招一式。他摆出的“皇冠式”高贵凛然,如骑士行礼;“愚者式”举重若轻,平静中蕴藏杀机;“愤怒式”威仪赫赫,力量喷薄欲出。和他相比,罗曼的架势只能算是依葫芦画瓢地摆姿势而已,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剑招。 视频很快就结束了。罗曼刚想慢速重看一边,手机却自动跳到下一个视频:《德式剑术五大奥义》。 记得西萨尔说下一次课学的就是这个,那么看看也无妨吧。 这次出场的示范者不止西萨尔,还有另一个人作为他的陪练兼对手。那是个和西萨尔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面相有些阴沉,颧骨很高,身材瘦削,看上去十分面熟。罗曼回忆了俱乐部中的每一个教练,确定没这个人。直到视频打出标题和示范者的姓名,罗曼才想起来他到底像谁。 示范者:西萨尔·里帕 爱德华·布莱克森 极光俱乐部的老板也姓布莱克森,这位爱德华是他的亲戚吗?从年纪上看,有可能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那么他不在教练名单之列就说得通了。老板家的小公子帮自家俱乐部录个教学视频很奇怪么? 视频中西萨尔为攻击方,由他示范五种招数,而小布莱克森作为防御方,用来展示招数对敌的效果。年轻的西萨尔和小布莱克森先生持剑对立,字幕刚刚打出“第一奥义:愤击”,银发剑客便势如雷霆地击出一剑,快到以罗曼的动态视力都差点没看清。他倒回去重看了一遍,可这次他的关注点完全不在招数本身,而在施展招数的人身上。 西萨尔的剑势行云流水,精准得如同外科医生在使用手术刀,没有任何赘余的动作。假如他生活在中世纪,一定是以凛冬般的气势刺穿对手的剑客。罗曼难以自抑地将自己代入防御方的视角——如果这么迎击,会被西萨尔击中肩膀;如果这么格挡,西萨尔的剑就会刺中我的胸口…… 一想到那柄寒光凛然的剑掠过自己致命的部位,罗曼就不禁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不、不行,看个剑术视频就性奋起来算怎么回事! 罗曼跳下床,冲进浴室,将头浸在冷水中。 大概是太久没发泄了,精力过剩,他才会胡思乱想些奇怪的东西! 他擦净脸上的水珠,三步并两步跳上阁楼。这个他一直以来排斥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的避难圣地。他取下一把重剑,模仿教学视频,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将所有奥义挨个练习一遍。沉浸在对剑术的思考里,他总算平静了下来。他让注意力集中各种招数上,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想法排出大脑。 直到家里的座钟开始报时,他才发现,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 第二天罗曼是顶着两枚黑眼圈来到极光俱乐部的。 “怎么了罗曼,没睡好吗?”精力充沛的西萨尔拄着长剑,昂然屹立在练习室中央。 想起昨晚那不堪的反应,罗曼双颊微红。“我……我昨晚练剑来着……” “这么用功,教练我好感动。不过罗曼,”西萨尔轻踢长剑,借力将它扛到肩上,“注意休息,别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罗曼平时还是挺在意自身健康状况的,尤其是在他负伤之后。昨晚那是突发情况。他当然不能对西萨尔说“我看你的剑术教学视频看到勃#起,所以靠练剑来发泄精力”,这无疑是性骚扰!他搞不好会进警察局,在以剑术闻名天下前就先以犯罪扬名全球了!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感谢西萨尔的关心。 “闲话说完了?既然你昨晚那么发愤图强,那么就让我来检验一下成果吧。” 罗曼慌忙摆出屋顶式。“我昨晚看了一下教材附送的视频,五大奥义的部分……” 西萨尔神色微变。“你看了?” “嗯,你和那位爱德华·布莱克森演示的,不是吗?我觉得挺简单易懂,你为什么不许我看?” 西萨尔咬了咬嘴唇。“是吗,你看了……”他盯着双脚之间的地面,眉间不自觉地挤出条条纵纹,“可恶,早知道我就该先录新视频。算了,看就看了吧,但是你以后别随便在俱乐部里提爱德华·布莱克森这个名字。” “……那么,本届击剑世锦赛个人项目到此已经全部结束。恭喜我国选手罗曼获得了男重个人冠军!”电视解说员艾丽莎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哪怕看不见她的真容,听者也能从声音中感受到她的激动与得意。 “艾丽莎小姐是罗曼的朋友对吧?”男解说员笑着打断她,“对于这场比赛的结果,你有什么看法?” “当之无愧的胜利!罗曼多年的辛勤耕耘终于开花结果,我作为朋友也与有荣焉!” “此时此刻艾丽莎小姐有没有什么话想和罗曼分享呢?” “当然有了!我只想说:罗曼,快醒醒!” 罗曼猛地睁开眼睛。 他花了好几秒才摆脱梦境的恍惚与眩晕。光怪陆离的画面褪去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辆SUV中,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公路。暖融融的太阳晒着他的侧脸,让他昏昏欲睡。身边的司机正是艾丽莎。她忧心忡忡地望着罗曼,推了推他的肩膀:“喂,醒醒!” 51.第 51 章 此为防盗章  “鼻血而已, 你别过来……”西萨尔瓮声瓮气地回答。 “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击中了你的头?你伤得重吗?” “跟你没关系,别大惊小怪的……” 罗曼当然不可能从命。西萨尔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 肯定伤得不轻!罗曼顾不得自己一丝不挂, 连条遮体的毛巾都没拿就这么坦荡的地跑出浴室,放开嗓子吼道:“来人啊!有人受伤了!” 第一个听见呼救的是劳伦斯。他风风火火冲进更衣室, 左顾右盼:“发生了什么?”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赤身裸体的罗曼身上,“是不是西萨尔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就报警!” “什么?不是!”罗曼被这个人的脑回路震惊了,“西萨尔在流鼻血,可能是受伤了!” “哦。”劳伦斯瞬间镇定下来, “那没事了。让他自己止血吧。”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情无义的人!还是说在你们兵击界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 西萨尔在浴室中叫道:“都说了我没事!我一激动就会这样!你别慌!” 罗曼很想问他为什么洗个澡都会激动到鼻血四溅,但他想了想,明智地没将这个疑问说出口。 劳伦斯还算有点良心。“我去拿医药箱,你……”他打量着罗曼, “先把衣服穿上。” “唔噗!”浴室里再度传来西萨尔的怪声, 听起来像法国葡萄节上被农家少女一脚踩爆的葡萄。 劳伦斯很快取来医药箱, 到浴室为西萨尔止血治疗。罗曼忧心忡忡地在浴室门口晃悠,时不时伸头探望一眼, 仿佛偷窥浴室的不法分子。最终他被劳伦斯温和地劝走了。他实在放不下心, 但所有人都说没事, 他只好忐忑地离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西萨尔的事。他不能偏听偏信西萨尔的话, 什么一激动就会流鼻血, 搞不好只是宽慰他的谎言。按理说带着防护面罩应该不会受伤, 但世界上任何事都有万一, 击剑场上还曾发生过运动员被刺死的事故呢。 罗曼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连手机响了半天都没听见,幸亏同坐电梯的抱猫老太太提醒他才意识到来了电话。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你在兵击俱乐部吗?”艾丽莎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我是不是打扰你训练了?” “没有,训练已经结束了,我在家里。”罗曼摸索钥匙打开家门。 “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嗯,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艾丽莎的语气有些得意洋洋,毕竟去BOTN是她的主意,而正是在BOTN上罗曼才认识到了兵击这么有意思的运动。这可是大功一件。不过艾丽莎从不居功自傲。她正色道:“你在俱乐部遇到那个银发帅哥了吗?” “你是说西萨尔?他现在就是我的教练。” “呀!!!”艾丽莎发出防空警报般的尖叫。罗曼不得不把手机举得远远的,可尖叫声依旧能贯穿他的耳膜。 “他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早知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俱乐部了,啊,悔不当初!” “你看上他了?拜托,你们只见过一次耶!” 艾丽莎挖苦:“罗曼,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懂女人心,难怪到现在还是单身。” “我只觉得你见色起意,饥不择食。” “讨厌!想谈恋爱有什么错?而且你难道不希望恩雅有个新爸爸吗?” 罗曼酸溜溜地说:“恩雅有上帝指派给她的父亲就够了,不需要世俗的父亲。” “……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上帝指派给恩雅的父亲?” “那样就没人替你和西萨尔牵线搭桥了。” 艾丽莎倒抽一口冷气:“算你走运!今天就饶你一条狗命!!” 罗曼罕能在口水战中胜过艾丽莎,这回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看书了,俱乐部还发了教材呢。” “拉倒吧,你是这么勤奋好学的人吗?明天有没有空出来?恩雅过段时间要上小学了,我打算明天带她去买买文具。你也一起来吧?” “可是我明天预约了课程……” “哎呀,改一下预约又没什么难处。自从你住院恩雅就没见过你了,天天缠着我问罗曼怎么了。” 虽然明知艾丽莎约他逛街多半是想忽悠他当人形自走置物架,但罗曼还是心甘情愿跳进了陷阱。作为上帝指派给恩雅的父亲,定期关心教女的生活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于是他应下艾丽莎的邀约,打电话给俱乐部要求更改预约时间。接听的是琳赛。听到罗曼明天有事不能去之后,她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那么就改成后天吧?”琳赛翻找着日程表,“反正西萨尔很闲,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后天没问题。西萨尔他……他成天笑话别人闲,结果他才是最闲的那一个吗?” ——因为西萨尔把别人的预约都推掉了。琳赛很想这么说,但又觉得这样或许会让罗曼产生心理负担,于是决定将秘密藏在心底。心怀不轨的是西萨尔,罗曼不需要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不好意思。 她放下听筒,叫来西萨尔,告知他预约时间变更。后者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对入浴的罗曼产生了非分之想才流鼻血的,于是三缄其口,结果旁人擅自将他流血的原因解读为“被退役击剑选手兼兵击初学者打到鼻血四溅”。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对他施以惨无人道的围观。西萨尔百口莫辩,只能这么认了。 “为什么要改时间!”西萨尔不满地嚷嚷。 “肯定是被你猥琐的举动吓跑了吧?”琳赛板着脸说。 “我有吗?!” “嗯!”周围人齐齐点头。 *** 少年在自家后院中挥舞着小树枝,幻想树枝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而自己则是在战场上勇猛无双的战士。他刚看过那部风靡全球的《指环王》,忍不住代入了人皇的角色。 挥汗如雨了半天,他转过身,发现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站在院门口盯着他,不知已经盯了多久。他太专注于“练剑”了,以至于没发现女孩的存在。他对女孩有点儿印象,他们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 少年喉咙一紧。他的中二举动该不会被女孩尽收眼底了吧?万一女孩将他的怪异行径在学校里添油加醋传播一通,他就会永远冠上“死宅”的绰号,被嘲笑到毕业为止!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校园生活提前寿终正寝啊! “那个……我……你别误会,我刚才是在……” “你喜欢剑吗?”女孩突然问。 “啊?”少年懵了。 “如果你喜欢剑,要不要加入我们学校的击剑社?” “我们学校还有那种东西?!” “……你有好好上过学吗?” 少年抓了抓头:“为什么我要加入击剑社?” “我以为你很喜欢。”女孩耸耸肩,“我也是击剑社的成员,你要是愿意,我随时可以介绍你加入。我叫艾丽莎。”她向少年伸出手。 蝴蝶在这一瞬间振动了翅膀。 这句话让罗曼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微小的偏转,最终这点微小的偏转酿成了一场风暴,永远改变了罗曼的人生。 *** 砰砰砰。有人在拍窗户。 罗曼睁开眼睛。他竟在车里睡着了,还梦见了过去,真要命。 一个金发小女孩站在车外,用力拍打车窗。罗曼下车,将女孩高高举起来。 “罗曼!”女孩咯咯笑着,两条小短腿在空中蹬来蹬去。 罗曼抱着她转了一圈才把她放到地上。 小女孩摸了摸他的膝盖,关切地问:“你的伤好了吗?还疼吗?” 罗曼笑了笑:“嗯,早就不疼了。” 小女孩于是眉开眼笑,拉着罗曼的手,回头对姗姗来迟的金发女子喊道:“妈妈!快点儿呀!” 她名叫恩雅,是艾丽莎的女儿,刚满六岁。同时,她也是罗曼的教女。艾丽莎和罗曼在同一所高中读书,正是艾丽莎将他拉近了击剑社。罗曼在高中联赛上一举成名,被击剑俱乐部挖角,毕业后一边读大学一边参加竞技比赛。艾丽莎没他那么有才华,但她并未放弃对体育的热爱,立志成为体育解说员。 不幸的是,艾丽莎大学时爱上了一个人渣,怀孕后惨遭抛弃。十九岁的女子就这么成了单亲妈妈。她请罗曼担任女儿的教父,罗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时艾丽莎还在念书,罗曼实在不忍心看她因学业和家庭而焦头烂额,很愿意为她分忧。 现在恩雅已经六岁了,艾丽莎的事业也步入正轨,总算清闲了一些。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心情考虑谈一场新的恋爱。 “妈妈!我可以坐前面吗?”恩雅跃跃欲试。 “可以,但是必须系好安全带。” 恩雅爬进副驾驶座,笨拙地拽着安全带。“对不起,罗曼,又要让你给妈妈拎包了。” 罗曼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艾丽莎,你听见了吗?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生出天使般的女儿?物极必反吗?” “你也就现在能感动了。再过几年等她学会购物,呵呵……” “我决定了!我要赶快给你找个男朋友!” “谢谢你哦!” *** 罗曼和艾丽莎母女到达商场的时候,另外两个人物也抵达了同一个地方。 “好无聊啊!罗曼不来上课我就没事情做了!”西萨尔趴在电梯扶手上打了个呵欠。 他身边的劳伦斯捧着一杯奶昔:“你想逛商场就一个人来,为什么拉上我……” “反正你也很闲。” “才没有。”劳伦斯冷冷道。 他无意间向下一瞥,轻轻“啊”了一声。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罗曼?” 西萨尔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哪里哪里?” 他伸长脖子,在一楼大厅汹涌的人潮中寻找罗曼的身影。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罗曼牵着一个金发小女孩,正站在一家商店门口东张西望。 “一定是上帝安排我们在这里见面的!”从不去教堂的西萨尔忽然变成了最虔诚的信徒。 ——等等,金发小女孩? “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击中了你的头?你伤得重吗?” “跟你没关系,别大惊小怪的……” 罗曼当然不可能从命。西萨尔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肯定伤得不轻!罗曼顾不得自己一丝不挂,连条遮体的毛巾都没拿就这么坦荡的地跑出浴室,放开嗓子吼道:“来人啊!有人受伤了!” 第一个听见呼救的是劳伦斯。他风风火火冲进更衣室,左顾右盼:“发生了什么?”接着他的目光落在赤身裸体的罗曼身上,“是不是西萨尔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就报警!” “什么?不是!”罗曼被这个人的脑回路震惊了,“西萨尔在流鼻血,可能是受伤了!” “哦。”劳伦斯瞬间镇定下来,“那没事了。让他自己止血吧。”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情无义的人!还是说在你们兵击界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 西萨尔在浴室中叫道:“都说了我没事!我一激动就会这样!你别慌!” 罗曼很想问他为什么洗个澡都会激动到鼻血四溅,但他想了想,明智地没将这个疑问说出口。 劳伦斯还算有点良心。“我去拿医药箱,你……”他打量着罗曼,“先把衣服穿上。” “唔噗!”浴室里再度传来西萨尔的怪声,听起来像法国葡萄节上被农家少女一脚踩爆的葡萄。 劳伦斯很快取来医药箱,到浴室为西萨尔止血治疗。罗曼忧心忡忡地在浴室门口晃悠,时不时伸头探望一眼,仿佛偷窥浴室的不法分子。最终他被劳伦斯温和地劝走了。他实在放不下心,但所有人都说没事,他只好忐忑地离去。 一路上他都在想西萨尔的事。他不能偏听偏信西萨尔的话,什么一激动就会流鼻血,搞不好只是宽慰他的谎言。按理说带着防护面罩应该不会受伤,但世界上任何事都有万一,击剑场上还曾发生过运动员被刺死的事故呢。 罗曼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回到家,连手机响了半天都没听见,幸亏同坐电梯的抱猫老太太提醒他才意识到来了电话。 52.第 52 章 此为防盗章 难道这位爱德华·布莱克森已经过世了?无怪乎西萨尔不愿意他打听这个人。他生前一定是西萨尔的好友吧, 否则也不会共同在视频中出镜。真可惜,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算了, 还是别问了。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多不好。 “对不起,我不该提的。”罗曼沉痛地说。 “怪我自己一直在拖延,没来得及录新视频。”西萨尔竖起长剑,“来吧,首先用愤击进攻!” 双方同摆出屋顶式, 双手位于耳侧, 剑锋高高指向屋顶。接着, 西萨尔首先进攻, 罗曼向右前方踏出一步,以“愤击”迎击。两剑交缠, 罗曼只有电光石火的短暂时间来判断西萨尔接下来动作。 “愤击”, 奥义之首, 最简单也是最强力的攻击招式之一, 乃是自上而下的斜向斩击, 据说因为威力如同怒火燎原, 故名“愤击”。 剑刃上传来强劲的力道,就连剑锋看来西萨尔打算以“刚”力克敌。罗曼回忆着昨天视频的讲解:双剑“刚”性#交缠时,就需以“柔”性应对。 他将长剑切换到西萨尔剑的另一侧,向左前方前进一步, 避开西萨尔的“攻击线”, 然后刺击教练的头部。 一击即中。 在兵击比赛中, 一次击中即一回合的交锋结束。双方各自收剑后退。阿列克谢十回合都没能击中西萨尔一次, 罗曼却在第一回练习中就做到了。但他并不引以为傲。西萨尔故意让着他,他才有机会击中。 “再来!曲斩!” 双方再度以屋顶式开场。罗曼右脚朝右前方斜踏,偏离西萨尔的攻击线,瞄准教练左侧身体横向挥剑,挡住西萨尔的剑锋。 “曲斩”,因双手在攻击时会互相交叉,故得此名。 罗曼的剑贴着西萨尔的剑锋滑下,以后刃斩向西萨尔手部。 西萨尔手腕一颤,垂下长剑。双方再度默契地退开。 “不错嘛!再让我看看你的旋斩!” 同样是屋顶式起手。罗曼将剑举过头顶,然后横向斩击,剑锋扫过面前,斩向西萨尔头部。西萨尔抬剑挡下这一击。 “旋斩”,水平挥剑斩击的招式,以后刃攻击对方肩膀以上的部位,并以公牛式结尾。 “学得有模有样,不过在出剑的时候,转换为‘拇指握槽’更好。”说着西萨尔将右手拇指抵住长剑的血槽,“这样对剑的控制力更好。” “让我再试一次!” 两剑交缠,西萨尔抽回剑,顺势对罗曼使出旋斩。罗曼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也用旋斩进行格挡。他的剑钻入西萨尔剑的下方。要不是用拇指抵住血槽,他或许根本挡不下这一击。 “到此为止!接下来是余光斩!” “余光斩”,从右侧接下对手剑刃后顺势攻击敌方右肩,因攻击时身体朝向侧边,以眼角余光看人,故得此名。 罗曼接下西萨尔的剑,扭着身体劈向西萨尔的肩膀。虽然双剑交缠时多多少少会使用杠杆原理,可罗曼觉得“余光斩”所用到的杠杆原理格外多,他几乎是把西萨尔的剑“撬开”的。 西萨尔低沉地笑起来:“真让我吃惊……再来!最后一个奥义——天边斩!” 罗曼高高举起长剑。 “天边斩”,由于是自上而下的正面斩击,用来对抗攻击我方下盘的对手,从对手的有效攻击距离外发动攻势。 如果让罗曼为剑招起名,他可能会将这一招命名“拜年剑法”,因为从上到下的斩击形似拜年。他非常不理解这个招式的实际用途。假如别人对他使用这招,他直接当胸一剑不就刺死对手了吗? 西萨尔配合地被他砍中。他觉察到了罗曼剑中的迟疑,问道:“为什么最后一击那么软弱无力?” “这个奥义真的能在实战中使用吗?胸前空门大开,难道不会引来对手的攻击?” “唔,托布勒的武术书里说这个招式一般用来应对使用‘愚者式’的敌人,或是攻击我方脚部的敌人。因为敌人攻击下盘,而我方迎头斩击,那么他们势必来不及接下我方的剑。虽然可以用刺击应对,但是没人能眼睁睁看着一柄剑当头劈下来还能攻击。” “在真正的决斗中或许如此吧,毕竟人有求生本能。可是兵击是安全的运动,既然知道自己不会死,也就不会恐惧,这个招式就很容易破解了吧?” 西萨尔耸耸肩:“确实如此。所以这个招式使用频率很低,我自己更是从来不用。不过也有相反的人,圈内有一个人就非常喜欢用天边斩。只能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武术理念吧。” “换成我,我也不会用的……”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西萨尔扛起长剑,“咱们继续。五大奥义不仅可以用来攻击,也能用来防御、卸劲、甚至破解其他招式。现在换成我来攻击,你试着破解我的攻势!” *** “呃啊……累死我了……”西萨尔瘫在置物柜前,上衣只脱了一半,半边身体赤#裸着,半边则胡乱套着衣服。训练结束后,他找了个借口逃开罗曼,等罗曼洗浴更衣完毕,他才偷偷摸摸溜进浴室。他可不希望上次的惨剧再度发生了。 “我觉得俱乐部有必要在‘男更衣室’和‘女更衣室’之外再增加一个‘LGBTQ更衣室’。”他喃喃说,“我总不能每次都找借口开溜吧?罗曼迟早会生疑的。” “我看新增一个‘变态更衣室’比较合理。” 劳伦斯从浴室中出来,头上顶着湿漉漉的毛巾。他一#丝#不#挂地经过西萨尔跟前,西萨尔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让开。”劳伦斯将瘫坐着的银发青年拨到一边,“你挡住我的柜子了。” 西萨尔顺势滑倒,咸鱼似的躺在长凳上。“我好久没这么累过了,上次还是剑鱼的时候吧……” “不过一次练习而已。你的水平是不是下降了?”劳伦斯面无表情地口出嘲讽之语。 当看到西萨尔赤#裸的那半边肩膀上淡淡的淤青时,劳伦斯淡定的表情被微微的讶异所取代。 “你故意被他打中?这么惯着学员可不好。” “不是故意。我没想让着他,可他还是打中了。”西萨尔沉声道,“他实在太快了。不愧是专业运动员出身,跟那些业余爱好者截然不同。” “很少听你这么称赞别人。” 西萨尔坐起来,斜睨着他的同伴。 “劳伦斯,我觉得,说不定我培养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怪物。” *** 西萨尔鼓励罗曼多加练习,没有课的时候也可以来俱乐部训练。罗曼最近在练习“梅耶方块”。十六世纪的德剑大师约希姆·梅耶将人的前方分成四个象限,在各个象限中标上1234,只需按照1234-4321顺序发起劈砍,就能形成连绵不绝的攻势和守势,非常适合用来做基础锻炼。极光俱乐部训练室的一面墙上就贴着梅耶方块图,经常能看到学员对着它挥汗如雨。 今天西萨尔不在,罗曼便独霸了梅耶方块图。由于是练习空挥,他连防护服都没带,拿着西萨尔借他的剑就开始了。从一种架势转换到另一种架势的时候,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怎样在流畅转换姿势的同时进攻或防御就成了问题。罗曼经常在变化架势的时候被西萨尔寻隙攻击。如果练熟了梅耶方块,多多少少能抵挡他一些吧…… “罗曼!在练梅耶方块吗?” 不断有会员或教练从他身边路过,友好地向他打招呼。自打上次和阿列克斯交手以来,罗曼就成了极光俱乐部中的名人,不少人都知道他是退役的击剑选手,于是争先恐后地前来向他讨教,好像他是纡尊降贵、深入基层的大佬一样。 罗曼费尽口舌解释自己仅仅是个初学者,对兵击还知之尚浅,可其他人径自将他的推辞理解为“中国人特有的过分谦虚”。罗曼最后懒得解释了,只能装作一副聚精会神练习梅耶方块的样子,让其他人自觉避退。 可是就连他练习空挥,为什么都会被人围观啊?五六个人聚在他背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练习,似乎觉得他拥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训练之道。罗曼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带面罩来,这样至少不会有人看到他脸上的汗水。 练习室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粗鲁推开。 “哪个是罗曼?!”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来。 背后的围观人群一阵骚动。 “哟,这不是奥古斯特吗?你好久没来啦,还以为你被俱乐部除名了呢!”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们猫哭耗子!”名叫奥古斯特的人怒喝道,“谁是罗曼?给我老实站出来!” 罗曼很想保持沉默,装作自己不存在。可围观人群无情地出卖了他。好几只手“刷”地指向罗曼,让他连逃跑的工夫都没有。 “……我就是。”他放下剑,沮丧地转过身。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扛着长剑,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他的头发染成夸张的蓝色,耳朵上穿着四五个骷髅耳钉,活像重金属摇滚乐队的键盘手。黑色T恤上画着狰狞的恶灵骑士,牛仔裤破破烂烂,让罗曼分不清那到底是破旧还是时髦。 “你就是罗曼——西萨尔的新学员?” 少年用剑尖指着罗曼的鼻子。 “呃……”罗曼拖长声音,迟疑地说,“是的?” “哼。”少年唇角一挑,“就凭你也想继承‘恺撒’的衣钵?问过我‘奥古斯都’没有?” “你或许无法接受。即使你拒绝我也无妨。不论你同意还是拒绝,都不会影响我们今后的交往。可我还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求求你,不要在车里……” “我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喜好,恰恰相反,我非常为此感到骄傲。” “西萨尔,快点离开……”罗曼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 “罗曼,我想说,”西萨尔的嘴唇凑近罗曼耳畔,轻轻吐出火热的气息,“你是时候买一把自己的剑了。我想推荐定制店铺,你觉得如何?我的剑就是在那家定做的,我很为它自豪。当然,你想买其他品牌的话,我也不介意。” “西萨尔,你有什么话就不能下车说吗?偏偏要在车里废话!快离开,这里是禁停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罗曼趴在车窗上,紧张地监视四周有无条子的动向。 如果艾丽莎听见他们这段惹人想入非非的对话,可能会抄起狼牙棒把他们俩揍成生活不能自理。 西萨尔邀罗曼出门一游,约好在罗曼家楼下等他。 罗曼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和教练还能发展出什么亲密的私人关系。他对所有的教练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教练也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遇上西萨尔这种想往“亦师亦友”方面发展的人,他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听到西萨尔主动邀请他逛街,他心里欢呼雀跃了半天,对艾丽莎和西萨尔偷偷出去玩那事也释怀了。罗曼寻思,他其实他还是想和西萨尔深入交往的吧?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难得把自己认真拾掇了一下,换上了他自认为最帅气的那件衣服,还是去纽约比赛时买的。他只求给西萨尔留下一个好印象。(现在他有点儿理解艾丽莎她们为什么要准备“第一次约会裙”了。女人真是敏锐而可敬的种族!) 西萨尔开车来接他。罗曼推开公寓单元门,看到倚在车门上的那位大哥时,还以为自己这栋公寓里住了什么明星。那个一身灰黑色西装的墨镜帅哥是谁?所有从他身边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回头端详他,甚至有人为了多看几眼,故意绕到他面前,装作无辜的路人。就连罗曼的那位抱猫老太邻居在进门时都因为光顾着看他而差点夹到自家小猫的尾巴。世界上还真有“上至八十下至八岁无不征服”的男人啊! “嗨,罗曼!”墨镜帅哥抬起墨镜,露出那双罗曼所熟悉的蓝眼睛,“上车!” 罗曼心情复杂地钻进车里。和帅气逼人到仿佛能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西萨尔相比,他的着装随便得就像街边乞丐。艾丽莎说西萨尔的时尚品味比他好,果然不是吹逼。 “我们去哪儿?”他问。 “到了再说。”西萨尔故作神秘。 他将车开到泰晤士河边的一条小街中。街边林立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古建筑,或者仿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新建筑。大部分拜访街道的都是游客。也许正因如此,窄街边竖着“禁止停车”的标牌。可西萨尔无视了显眼的标牌,直接将车停在一家店门口。 “罗曼,你也该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了。国际兵击比赛一般对武器有所要求,很多体育用品公司也售卖标准制式的长剑,但我比较偏爱定做。我的剑就是在这家做的。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定一把。不愿意就算了。这可不是强制推销!” 53.第 53 章 此为防盗章  他左思右想, 认定罗曼果然是在嘲弄他, 让他疲于应付,最终丑态百出,颜面扫地。 “去死!”他大喝一声, 猛然前趋, 将罗曼逼进角落。 后路已被堵死,罗曼再无可退之处,他引以为傲的回避技术已无用武之地。阿列克斯挑起唇角。“看你还往哪儿逃!” 罗曼只能举刀格挡。但是所用的姿势根本不对。就连刚接触兵击的新人都知道, 应该用强剑身去接敌人的弱剑身, 但是这小子明显是要用他的弱剑身来接剑。他已经是第二次犯这个错误了。若是只有一次, 阿列克斯还能解读为失误,但是连续两次犯同样的错误, 这在兵击高手身上就说不通了。 不管怎样, 阿列克斯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将全身重心都放在手腕上, 用尽最大力气劈向罗曼。这小子绝对抵挡不住—— 一声钝响。 阿列克斯的军刀劈在一根法棍面包上。 他眨了眨眼,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儿来的面包。 罗曼也一脸呆滞。他都做好狠狠挨上一刀的准备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法棍突然伸到面前,替他挡下了攻击。 他转向法棍的主人, 倒抽一口气:“是你……” 一名银发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阿列克斯侧后方, 将法棍斜斜插入两人之间,恰到好处地抵住阿列克斯的刀刃。粗钝的尼龙刀根本切不开堪称法国民间武器之首的法棍。 “西萨尔!”阿列克斯咬牙切齿。 *** 罗曼出神地盯着银发男子。不用阿列克斯提示他也知道,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西萨尔。虽然他只见过一面, 但这个人独特到只需一眼就能铭记。 上次在BOTN, 西萨尔披着一身残损的甲胄,犹如中古时代的高贵骑士。现在的西萨尔则是一身普通的现代装束,银发扎在脑后,怀里抱着装满各种面包的纸袋,像个购物归来的邻家青年,但是……依旧闪耀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曼很想向他问好,感谢他出手相助,再问他记不记得自己。西萨尔八成忘记了,毕竟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但罗曼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指望他能对自己留下几分稀薄的印象。 纷乱的脚步声盖过了他的的思绪。练习室中涌进了一大帮人,为首的是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头发花白,拄着一根细手杖,半框眼镜下的灰色双目犹如鹰隼般锐利。琳赛一脸劫后余生地庆幸,低声向老者讲述方才经过。 “布莱克森先生!”阿列克斯拽下面罩,心虚地笑起来,朝老者点头示意。 布莱克森先生也对阿列克斯微微颔首:“你又来啦?” “哈哈,是啊,您不是常说武技要在对练中才能成长嘛……”阿列克斯抓抓一头汗湿的红毛。 刚才还像狮子一样张牙舞爪的青年,到了老者面前就变成了一只乖顺的加菲猫。罗曼猜想老者必定是位相当有身份的人物,否则哪里能震住嚣张的阿列克斯。 “跟初学者比试还没打赢吗,阿列克斯?”老者推了推眼镜。 阿列克斯的脸涨得像他的头发一样红:“都、都怪琳赛!” “我?”琳赛莫名中枪。 “你骗我说这小子是初学者,所以我才大意轻敌了!” 琳赛委屈:“我没骗你,罗曼先生自己说他是新手的。你可别把自己输掉的原因赖到别人身上。” “我……谁说我输了?我们还没打完呢!”阿列克斯气急败坏。 “别激动,阿列克斯。”西萨尔用法棍捶了捶红发青年的肩膀,嘴角不住地抽搐,似乎憋笑憋得十分痛苦:“输给这位先生一点儿也不丢脸,真的。人家曾经是世界级击剑选手,受过十年以上的专业训练,步法、速度和反应比普通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哪怕对剑法一无所知也能凭基础吊打你。你就别伤心了。” “我……你……他……”阿列克斯轮流指着西萨尔和罗曼,整个人陷入语无伦次的状态,“等等,你叫罗曼?你就是那个退役的……啊?” 罗曼神情复杂,问西萨尔:“你知道我?” 西萨尔将法棍插回纸袋中,耸耸肩:“我好歹也看体育新闻。” ——这就有点尴尬了! 罗曼本以为西萨尔根本不记得自己,可他不但记得,还挺了解的。当初在BOTN上西萨尔之所以送出传单,也不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而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他吧? 罗曼的耳朵逐渐泛起红色。没想到竟在和击剑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被认出来了。他正是想摆脱退役所带来的阴影才选择走进兵击俱乐部的,然而在这儿他还是躲不掉他人的眼光。世界怎么这么小呢? 西萨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转身对阿列克斯说:“你是来找我的吗?” 阿列克斯总算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废话!你准备好了就来跟我比试!” 西萨尔同情地看着他:“你认真的?你看起来肺都快累炸了。” “要炸也是被你气炸的!你就非要用这么欠揍的语气说话吗?”阿列克斯揪住西萨尔的领口。 狮鹫文化衫同伴们纷纷跳出来打圆场。他们架住恼羞成怒的红发青年,好言相劝道:“你先歇歇,喝口水!人家也是才回来嘛,哪有一回来就叫人比试的?” 阿列克斯这才稍稍息怒。“哼,那我就去休息一下,你赶紧趁这时候换好防护服!” 西萨尔脑袋一歪,一缕银发顽皮地翘起来。“我不穿也行,反正你也打不中我。” “你!!!”要不是有同伴架着,阿列克斯早就上拳头招呼西萨尔了。 罗曼无言地望着癫狂的阿列克斯和困惑的西萨尔。该怎么说呢,西萨尔是故意嘲讽对手吗?罗曼本以为他是个温和稳健的人,没想到如此犀利。但是他满脸的不解,好像根本不明白阿列克斯为何因一句大实话而生气。难道那些挑衅的言辞都是他无意中说出来的? 西萨尔思忖了一会儿,豁然开朗说:“别生气,阿列克斯,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口无遮拦。来,我送你一个礼物,这样就消气了吧?” 他在面包袋里翻翻找找。罗曼以为他准备送一块面包,不料他居然摸出了一张皱巴巴、油腻腻的极光俱乐部广告单。那纸袋里是四次元空间吗? “拿着!”他将传单拍在阿列克斯胸口,“虽然有点油,但是还能用。撕掉上面的优惠券就能免费兑换一节我的长剑课,超值!” “我要杀了你!!!” 怒吼的阿列克斯被狂笑不止的同伴们拖出练习室。 *** 暴怒的阿列克斯被同伴们强制按在休息区喝水,准确地说是被他的损友们按着灌水。这群人跟着阿列克斯起哄的时候来劲儿,落井下石的时候也一样来劲儿。 那位稳重的布莱克森先生撂下一句“我回办公室了”,将现场还给了教练们。 琳赛从西萨尔手中抢走纸袋,朝罗曼扬了扬下巴:“这位先生是专程来找你的哦。” “啊,我知道。”西萨尔将鬓角的落发撩到耳后,冲罗曼笑起来:“不好意思,今天上午俱乐部和装备供货商有个会议,所以我们都不在,害得你被阿列克斯纠缠了那么久。” “没关系,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西萨尔一步跨到罗曼面前:“那么,你是想学兵击吗?” 这距离似乎有点儿太近了。罗曼后退一步。“呃,我看了BOTN,觉得挺有意思。但是如果要穿着全副盔甲,似乎就有点……”盔甲帅气归帅气,让罗曼套着那么个铁皮罐,他是拒绝的。 “可以不穿。” “因为打不中吗?” 西萨尔扑哧一声笑起来,又前进了一步。“兵击分为全甲和无甲两种,全甲就像你在BOTN上看到的那样,必须穿全套铠甲。但是无甲就和击剑差不多了,穿防护服就可以。对技术有自信的话连防护服都用不着。我们这边只教无甲剑术,因为铠甲太贵,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全甲剑术。” “原来如此……”罗曼继续后退。他本来就被阿列克斯逼到墙角,这下后背直接撞上墙壁。 “你如果想学的话,我来教你!”西萨尔忽然兴奋,左手撑住墙壁,“我不要学费,只要你愿意学,我再也不带别的学生了,只教你一个!” 罗曼不禁向后仰去。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西萨尔温热的呼吸。“我又不是出不起学费,你别这么激动。” “我不要学费。”西萨尔的右手落在罗曼耳畔,这下罗曼完全被他圈在怀里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用身体来偿还?” “我要报警了!” 他左思右想,认定罗曼果然是在嘲弄他,让他疲于应付,最终丑态百出,颜面扫地。 “去死!”他大喝一声,猛然前趋,将罗曼逼进角落。 后路已被堵死,罗曼再无可退之处,他引以为傲的回避技术已无用武之地。阿列克斯挑起唇角。“看你还往哪儿逃!” 罗曼只能举刀格挡。但是所用的姿势根本不对。就连刚接触兵击的新人都知道,应该用强剑身去接敌人的弱剑身,但是这小子明显是要用他的弱剑身来接剑。他已经是第二次犯这个错误了。若是只有一次,阿列克斯还能解读为失误,但是连续两次犯同样的错误,这在兵击高手身上就说不通了。 不管怎样,阿列克斯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他将全身重心都放在手腕上,用尽最大力气劈向罗曼。这小子绝对抵挡不住—— 一声钝响。 阿列克斯的军刀劈在一根法棍面包上。 他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儿来的面包。 罗曼也一脸呆滞。他都做好狠狠挨上一刀的准备了,可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法棍突然伸到面前,替他挡下了攻击。 他转向法棍的主人,倒抽一口气:“是你……” 一名银发男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阿列克斯侧后方,将法棍斜斜插入两人之间,恰到好处地抵住阿列克斯的刀刃。粗钝的尼龙刀根本切不开堪称法国民间武器之首的法棍。 “西萨尔!”阿列克斯咬牙切齿。 *** 罗曼出神地盯着银发男子。不用阿列克斯提示他也知道,这就是如假包换的西萨尔。虽然他只见过一面,但这个人独特到只需一眼就能铭记。 54.第 54 章 此为防盗章  “我们到了!下车吧!”艾丽莎戴上墨镜,将额前的刘海撸到脑后, 爽朗地笑起来。 根据地图导航, 这儿应该是加迪夫的一座古堡。罗曼的确望见了古堡那沧桑巍峨的身影。它坐落在一片青翠的原野上, 护城河早已干涸,如今只余一条浅浅的沟渠。城堡前扎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 身穿中世纪服装的男男女女在飘扬的彩旗间穿梭来去。头上插着羽毛的吟游诗人演奏鲁特琴, 杂耍艺人喷出火焰招揽顾客,穿着长袍的女巫兜售手工制作的工艺品。 一瞬间, 罗曼以为这群人穿越了, 一整个古堡和集市都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现代。但是他瞥见一些和他一样身穿现代服装的人。他们与这座中世纪市集是这么的格格不入, 好像他们才是误入异时空的旅客。 “这……这是什么地方!”罗曼忍不住惊叹, “游乐园吗?中世纪主题乐园?” 难怪艾丽莎信誓旦旦保证他会美梦成真!罗曼就像个终于来到迪士尼的孩子那样欣喜若狂地尖叫起来,抱起艾丽莎转了个圈。十年前那个在后院挥舞小树枝的男孩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身临其境地漫游中世纪。 “哼, 这就受不了了?那看到后面的你还不得晕过去?”艾丽莎高深莫测地用中指推了推墨镜。 “还有什么!”罗曼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中世纪主题乐园已经足够美妙了,难道还有更激动人心的?“快、快告诉我啊!是特别活动吗?游客体验项目?可以穿cos服跟工作人员合影留念?” “跟我来!”艾丽莎昂首阔步走进集市。罗曼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地揪住她的衣角, 像艾丽莎六岁的小女儿跟着妈妈那样乖乖跟在她屁股后面。 无数装束古雅的男女与罗曼擦肩而过。他们淡定自如地谈笑风生,好像这就是他们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部分。反倒是对他们投以惊异目光的罗曼比较奇特。 艾丽莎带领罗曼穿过密集的帐篷群, 抵达古堡前方。这儿搭起了一座临时看台, 几乎被奇装异服的观众占满了。他们登上看台最顶层, 居高临下的位置让罗曼能轻而易举地俯瞰全场。 看台前的草坪上用木栅栏围出两块方形场地,其中一块场地此时正空着,另外一块则被身着钢铁甲胄的士兵占据了。他们个个全副武装, 头盔反射着明亮的日光, 手中的战锤或长柄斧泛着森冷的气息。除了没有马之外, 这群人的装束完全符合中世纪骑士的标准。 他们分成两拨,各自盘踞在场地的一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几名黄衣男子举着长棍在场地中央逡巡。栅栏周围也聚了不少观众。 “他们在拍电影吗?这是《权游》新一季的片场?”罗曼出神地盯着那群骑士。他们闪闪发亮的盔甲让罗曼垂涎欲滴。 “片场会让你这种围观群众随便进?”艾丽莎嫌弃地拽了拽罗曼的T恤衫。 “那就是中世纪比武大赛了?这主题乐园的表演项目还蛮下功夫的!” “谁告诉你这是主题乐园了?” “难道不是?!” 艾丽莎往后一靠,艳丽的红唇弯成弧形。“我就爱看你们无知的样子。这是Battle of the Nations,简称BOTN,中世纪格斗世界锦标赛。算是现代人复兴的古代比武大赛吧。今年已经是第十届了。人家是正经的国际性赛事,可不是什么主题乐园表演!来参赛的选手都是准备好实打实地干上一场的!” “那外面那些帐篷是……” “比赛的同时也会举办文艺表演和中世纪市集,可以说是全世界中世纪爱好者的狂欢盛会了。” 她转向罗曼,哪怕墨镜也阻挡不了混血青年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她认识罗曼已经超过十年了,深知他一旦对什么事情感兴趣,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就会像太阳似的熠熠生辉。 “我都不知道有这些……早知道的话……”罗曼痛心疾首地捂住脑袋——早知道的话他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次了! “呵,孤陋寡闻!还不快谢谢我!” 其实艾丽莎也是才知道的,但她游刃有余地装出一副博学多识的样子。前几天她和一位记者朋友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听说,一场“中世纪比武大会”要在加迪夫举办。她琢磨着罗曼应该挺喜欢这些东西的,所以特意把他拉了过来。 场内响起洪亮的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你们所要看见的是3v3团体比赛的半决赛,由本届比赛的东道主——英国队,对战——上届冠军乌克兰队!”解说员用极富煽动性的口吻喊出两支队伍的国籍。 看台顿时沸腾。一方面是英国队主场优势,毕竟到场观众大部分都是本地居民,自然更愿意为本国队伍加油助威。另一方面,上届冠军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 “乌克兰队吗……他们的击剑也是传统优势项目,看来同样用剑,道理互通啊……”罗曼喃喃自语。 见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赛场氛围中,艾丽莎便放了心。至少在观赏比赛的时候,罗曼全无旁骛,也不会想那些糟心事儿。她就害怕罗曼对她安排的活动不感兴趣,全程都坐在那儿胡思乱想。 罗曼一直沮丧消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虽然他嘴硬说并没有消沉,但艾丽莎明白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就像一个受伤的人,总是忍不住去摸自己的伤口,直到触痛了为止。这样他才会感到安心。艾丽莎可看不得他这么糟践自己。当初把罗曼领进击剑之门的就是她,如果罗曼想离开,那也得她亲自把他领出来才行。何况罗曼还是她女儿的教父呢。 “我们到下面去看吧?”她建议,“好像可以去栅栏边上围观。离得更近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罗曼闻言立刻跳起来,迫不及待地拽着艾丽莎往下走。“你早说嘛!比赛都要开始了!” 他们挤到栅栏边,艰难地拨开人群,总算占据了距离赛场最近的最佳观赏位置。 “比赛——开始!”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两支队伍如同钢铁的洪流怒吼着冲向对方。金属与金属碰撞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个人当场倒下,另外几个人则扭打在一起,用武器猛击彼此的盔甲,或者勒住敌人的脖子企图放倒对手。 罗曼是练击剑的,他们比赛时会穿上白色防护服,戴好网状面罩,用通电的软剑比试速度与反应。胜负往往在一瞬间就决出了,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对于罗曼来说,所谓“剑的攻防”无非就是如此。 这场比赛则全然不同。它充满了力量和野性,说是野蛮也不为过,就像一千年前的古战场,除了“生或死”之外,没有任何规则约束参战者。士兵们用剑、战锤和斧头砸向对手,倒地就算失败。罗曼非常担心被砸中的人会不会得脑震荡。 他以为所谓的“比武大赛”就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双方依照事先约定好的套路打斗,博取观众一笑。但是他错了。 这些人居然是来真的。 乌克兰队制定的周密的战术,先以冲锋拆开敌人的队伍,然后各个击破。英国队虽然顽强战斗,但不久之后就落到了下风,两名队员倒下后,剩下的那人就遭到敌方无情的围攻。 罗曼为这位孤军奋战的勇者捏了把汗。他被一个对手从背后用武器勒住脖子,另一个对手则以铁锤猛砸他的胸甲。他好几次摇摇晃晃几乎快倒下去了,可最终都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西萨尔!加油!”场外一个观众叫起来。 他的叫声感染了周围人,很快,绝大部分人都和着节奏一起高呼“西萨尔”的名字。 那位孤身勇者仿佛从观众的呐喊助威中汲取了力量,猛然挣脱束缚,向后一撞,直接将背后的乌克兰队员撞倒在地。裁判用长棍比划了几下,意思似乎是倒地的这人算作失败。他悔恨交加地猛捶地面,然而无济于事。 孤身勇者抡起手中的双手大剑,劈向持铁锤的乌克兰队员。 ——好样的! 罗曼差点跳起来。 在队友接连倒下之后,孤身勇者凭借一己之力脱困,面对绝对劣势还能扳回一城,这是怎样的神勇和不屈啊!哪怕罗曼根本不认识这位勇者,也不由地也在心里暗暗为他加起油来。 但是乌克兰队还有第三个人。在孤身勇者与铁锤男对抗时,他将盾牌护在身前,冲向敌人。 哨声响彻赛场。 “比赛结束!乌克兰队获胜!” 场下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但观众们还是遵照观赛礼仪为胜者奉上掌声。乌克兰队员将横七竖八的对手们拉起来,给予友谊的拥抱。那位奋战到最后的勇士——西萨尔,得到了敌我双方所有人的拥抱。 裁判打开围栏,让参赛者退场。围栏周围的观众井然有序地让到一旁,最外围的罗曼也跟着避让,防止自己挡到选手的路。 英国队的队员们拍着彼此的肩膀,为下一场比赛加油打气。距离如此之近,罗曼能清晰看见他们盔甲上的凹陷和划痕。孤身勇者西萨尔的战损格外惨烈,那顶锃亮的头盔几乎残破得不成样子了。 55.第 55 章 此为防盗章  罗曼拿出手机。 “喂!我开玩笑的!”西萨尔连忙缩回驾驶座,一脸正直, 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口出惊人之语。 罗曼吭哧吭哧笑出声。 “过来吧。”他勾住西萨尔的脖子, 高举手机自拍了一张。西萨尔来不及调整表情,在照片中留下一张惊愕的脸孔。 “刚才那个删了重拍!” 罗曼跳下车:“才不!”像西萨尔这么重视外在形象的人肯定不容许自己的黑历史留存在别人手机里。但是, 得了吧,不互相持有黑历史照片算什么朋友呢? 西萨尔追上去, 作势夺他的手机。两人就这么在博物馆门前堂而皇之地追逐打闹了起来。幸亏他们没在馆内干这事儿,否则就轮到保安大叔教这两位“剑客”做人的基本礼貌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他们“嬉戏”的画面被摄入了镜头中。摄影师放下手机, 露出一头蓝得发亮的头发。 奥古斯特藏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喂!西萨尔!罗曼!” 两个人同时僵住。 “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依旧一身重金属朋克打扮的小皇帝翻了个白眼:“笑话, 这里是公共场所,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不能来?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们喜欢刀剑盔甲吗?” “也对, 你好歹也是兵击爱好者,对这种展会感兴趣无可厚非……”罗曼正了正衣襟, 假装他刚才并没有像八岁小孩似的跟西萨尔嬉闹, “你要跟我们一起看展览吗?” 奥古斯特双手插进口袋, 吊儿郎当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在约会?” “不、不是!”罗曼急忙否认,“西萨尔带我去买剑, 然后我们顺便逛个展而已!” “喔!那就好!我本来想说要是你们在约会, 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既然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么我们就一起逛吧!” 奥古斯特熟门熟路地从向导台上抽走一张向导示意图, 快速扫了一眼, 指着左边的展厅:“这边是盔甲展, 先看这个好了。”说罢, 他一马当先地走过去,那头明亮的蓝毛比导游手里的小旗子还显眼。 罗曼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奥古斯特虽然人是傲慢了点儿,但还挺可靠的。罗曼最怕博物馆这种地形复杂的建筑了,如果让他一个人来,他大概在踏进馆门的第一刻就迷失在了展厅和回廊所构成的迷宫中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奥古斯特一看就是行家,驾轻就熟,自信满满,跟着他准没错。 “你经常来这种展会?” “哼,还行吧,反正比你经验丰富。” 他们谁都没发现,跟在最后的西萨尔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奥古斯特。约罗曼来逛展的明明是他,却半途杀出一个朋克少年,夺走了他的同伴,现在搞得就像罗曼和奥古斯特是一对好伙伴,而他是保镖似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先…… “西萨尔?”罗曼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你在啊,差点以为你走丢了。” 说着他放慢脚步,等西萨尔跟上来之后,他捉住西萨尔的袖口,把他拉近自己身旁。“这里人这么多,你跟紧一点儿。” 西萨尔狰狞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圣徒般平和的笑容。 “那你别走那么快。”他就坡下驴,跳到罗曼身旁,美滋滋地挤占了奥古斯特的位置。 “这是一件典型的哥德式盔甲,产地为纽伦堡,那里也是著名的盔甲产地。哥德式盔甲以意大利式盔甲为基础,但更适应神圣罗马帝国当地的要求。它为了提升可动性牺牲了部分防御力。请看,这类盔甲的特色就是边缘的高度装饰,以及左右对称型——这一点与意大利式盔甲迥然不同……” 博物馆中配有讲解员,为游客介绍每件展品的由来和特色。但此刻讲解哥德式盔甲的并非讲解员,而是西萨尔。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每件盔甲的年代和特征,以至于一些游客误将他当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真正的讲解员被晾在一旁,神情十分尴尬。 奥古斯特注意到了,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喂,西萨尔,你要把人家的饭碗抢走了。” “我只是觉得他的介绍不够详细而已。”西萨尔耸耸肩。 讲解员看上去很想一把捏碎自己的麦克风。 围观群众很快发现这个银发男子也只是一介普通游客,于是逐渐散去,聚拢在正派讲解员身边。少数人仍然在西萨尔附近徘徊,偷偷给他拍照,大概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这场景令罗曼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对盔甲这么了解,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我好歹也参加过BOTN,不了解不行。而且兵击中的‘半剑’技术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学习半剑的同时当然得学习盔甲的弱点。” “半剑?”罗曼依稀记得西萨尔以前提过这个词,但他还没学到这种技术。 奥古斯特说:“就是右手握剑柄,左手握剑刃的战斗姿势。专门用来刺击盔甲的缝隙。你居然没学过?西萨尔,你怎么教的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你怎么学都学不会,导致我失去教学信心了吧。”西萨尔挖苦道。 罗曼问:“那样不会割伤自己的手吗?” 奥古斯特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所以说它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一般这种对战你自己也穿着盔甲,有手甲保护怎么可能割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是BOTN专用的战技?可是我在BOTN上好像没见过有人这么干啊。” 西萨尔解释:“BOTN禁止攻击盔甲的缝隙,半剑只能用来格挡或是勾缠对手的脖子,再加上有些人用的是剑以外的武器,你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诶?可是BOTN是模拟真实的比武格斗吧?为什么禁止半剑攻击?” “会死人的。” “竞技用的武器不是都经过安全化改良吗?” “还是很危险。盔甲的缝隙一般都位于人类最脆弱的关节部位,为了保证灵活性,关节部位无法全部覆盖甲胄。哪怕用钝剑刺也可能使人受伤。这也是我不喜欢BOTN的原因之一。” “因为危险?” “因为不真实。”西萨尔说,“BOTN是为了还原真实格斗而产生的,原则上来说武术文献上所有的技术都应该允许使用。但现代竞技为了保证选手的安全,不得不禁止一些过于危险的技术。像撩阴腿、插眼之类的被禁止也就算了,可是半剑刺击这种战技也不准用。而这种技术恰恰是文献所推崇的。这就产生了矛盾——既要还原历史,又要保证安全,两者常常无法兼得。喜欢BOTN的人觉得穿盔甲格斗很帅很有趣,不喜欢的人觉得它纯粹是猛男互殴,和真正的中世纪比武已经相去甚远。” “我就挺喜欢的。”奥古斯特说。 “这也是BOTN——甚至其他兵击比赛——所存在的争议之一。兵击是区别于现代击剑的复古运动。击剑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古代决斗可没有。有了规则,就有利用规则取巧的办法,而兵击比赛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尽量减少和简化规则,鼓励选手以武术文献的内容来战斗,而不是玩弄规则取胜。可是规则过少,又会导致胜负难分或是不够安全。规则过多,就会使兵击逐渐变成击剑那样的竞技运动,偏离‘史实格斗’的本质。” 西萨尔指了指奥古斯特,“就比如你和他的那场比试,用的是剑鱼规则,它支持反击,因为真实的战斗中,被击中的一方往往不会立即死亡,有可能反戈一击。但是某些比赛的规则就裁定反击无效,防止选手利用反击规则搞自杀式战术,违背兵击运动的本意。” 西萨尔的长篇大论很快又引来一些无知的围观群众。他们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他们也就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发现自己身陷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西萨尔赶紧澄清自己不是讲解员,拉着罗曼和奥古斯特快速离开,前往下一个展馆。 “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团团包围?” “你少说两句就不会这样了……” 下一个展馆是出土文物展览,展示各种考古发掘出来的武器和防具。他们经过锈迹斑斑的苏格兰阔剑、伤痕累累的萨克逊小刀、残缺不全的威尔士箭簇,最终来到一本残损的小册子前。 小册子页面发黄,看上去像曾经被人撕开过,又重新装订到了一起,以致遗失了诸多书页的样子。这本小册子和前面那些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展品相比相当不起眼,很多游客直接从它前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它,可西萨尔和奥古斯特饥不择食地扑过去,争先恐后地在玻璃展柜前上蹿下跳,恨不得用舌头去清理展柜上的灰尘。 罗曼冷汗:“你们至于吗……这是什么很贵重的展品?” “罗曼!你真的是剑客吗!”奥古斯特震惊于他的无知,“这是兵击界的无价珍宝,万物的起源,著名的‘塔中文稿’——《I.33》啊!” “……啥玩意儿?”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是奥古斯特。” “西萨尔的学生。” “自称‘奥古斯都’。” 接着不知谁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天边斩小王子”,所有人同时哄堂大笑。 这位死亡朋克风的罗马皇帝被围观群众逗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叫道:“不准这么叫我!罗曼,今天我要把你打到屁滚尿流,让你知道自己的地位!” 罗曼宽容地摆了摆手:“我认输,我才刚开始学而已,比不过你的。” “怕了吗?”奥古斯特嘚瑟起来,“就你这点鼠胆也配当西萨尔的学生?果然只有我才能继承恺撒的名号,不,总有一天我会连恺撒本人都击败!” ——怎么说呢,这个人……好烦呐! 罗曼只想安安静静一个人与世无争地练练梅耶方块,为什么总是有这种人跳出来打扰他呢?他身上莫非散发着什么吸引奇葩的异香? “就跟他比一场吧,罗曼!”围观人群起哄道。 “我没带护具。” “借一件呗!”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甚至在奥古斯特刚进门的时候就屁颠屁颠地去拿护具了。他们的叫声引来了器械区的人。观众越来越多,连工作人员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跑来凑热闹了。罗曼不比一场,这群人绝对不会消停。 56.第 56 章 此为防盗章 罗曼拿出手机。 “喂!我开玩笑的!”西萨尔连忙缩回驾驶座,一脸正直, 仿佛他刚才并没有口出惊人之语。 罗曼吭哧吭哧笑出声。 “过来吧。”他勾住西萨尔的脖子, 高举手机自拍了一张。西萨尔来不及调整表情,在照片中留下一张惊愕的脸孔。 “刚才那个删了重拍!” 罗曼跳下车:“才不!”像西萨尔这么重视外在形象的人肯定不容许自己的黑历史留存在别人手机里。但是, 得了吧,不互相持有黑历史照片算什么朋友呢? 西萨尔追上去, 作势夺他的手机。两人就这么在博物馆门前堂而皇之地追逐打闹了起来。幸亏他们没在馆内干这事儿,否则就轮到保安大叔教这两位“剑客”做人的基本礼貌了。 只听见“咔嚓”一声。他们“嬉戏”的画面被摄入了镜头中。摄影师放下手机, 露出一头蓝得发亮的头发。 奥古斯特藏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喂!西萨尔!罗曼!” 两个人同时僵住。 “奥古斯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依旧一身重金属朋克打扮的小皇帝翻了个白眼:“笑话, 这里是公共场所,凭什么你们能来我不能来?难道全天下只有你们喜欢刀剑盔甲吗?” “也对, 你好歹也是兵击爱好者,对这种展会感兴趣无可厚非……”罗曼正了正衣襟, 假装他刚才并没有像八岁小孩似的跟西萨尔嬉闹, “你要跟我们一起看展览吗?” 奥古斯特双手插进口袋, 吊儿郎当地打量着他们俩:“你们在约会?” “不、不是!”罗曼急忙否认,“西萨尔带我去买剑, 然后我们顺便逛个展而已!” “喔!那就好!我本来想说要是你们在约会, 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既然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么我们就一起逛吧!” 奥古斯特熟门熟路地从向导台上抽走一张向导示意图, 快速扫了一眼, 指着左边的展厅:“这边是盔甲展, 先看这个好了。”说罢, 他一马当先地走过去,那头明亮的蓝毛比导游手里的小旗子还显眼。 罗曼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奥古斯特虽然人是傲慢了点儿,但还挺可靠的。罗曼最怕博物馆这种地形复杂的建筑了,如果让他一个人来,他大概在踏进馆门的第一刻就迷失在了展厅和回廊所构成的迷宫中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奥古斯特一看就是行家,驾轻就熟,自信满满,跟着他准没错。 “你经常来这种展会?” “哼,还行吧,反正比你经验丰富。” 他们谁都没发现,跟在最后的西萨尔正咬牙切齿地瞪着奥古斯特。约罗曼来逛展的明明是他,却半途杀出一个朋克少年,夺走了他的同伴,现在搞得就像罗曼和奥古斯特是一对好伙伴,而他是保镖似的!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他先…… “西萨尔?”罗曼转过身,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你在啊,差点以为你走丢了。” 说着他放慢脚步,等西萨尔跟上来之后,他捉住西萨尔的袖口,把他拉近自己身旁。“这里人这么多,你跟紧一点儿。” 西萨尔狰狞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圣徒般平和的笑容。 “那你别走那么快。”他就坡下驴,跳到罗曼身旁,美滋滋地挤占了奥古斯特的位置。 “这是一件典型的哥德式盔甲,产地为纽伦堡,那里也是著名的盔甲产地。哥德式盔甲以意大利式盔甲为基础,但更适应神圣罗马帝国当地的要求。它为了提升可动性牺牲了部分防御力。请看,这类盔甲的特色就是边缘的高度装饰,以及左右对称型——这一点与意大利式盔甲迥然不同……” 博物馆中配有讲解员,为游客介绍每件展品的由来和特色。但此刻讲解哥德式盔甲的并非讲解员,而是西萨尔。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每件盔甲的年代和特征,以至于一些游客误将他当成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他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大群人。真正的讲解员被晾在一旁,神情十分尴尬。 奥古斯特注意到了,吭哧吭哧笑了几声:“喂,西萨尔,你要把人家的饭碗抢走了。” “我只是觉得他的介绍不够详细而已。”西萨尔耸耸肩。 讲解员看上去很想一把捏碎自己的麦克风。 围观群众很快发现这个银发男子也只是一介普通游客,于是逐渐散去,聚拢在正派讲解员身边。少数人仍然在西萨尔附近徘徊,偷偷给他拍照,大概是冲着他的脸来的。 这场景令罗曼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对盔甲这么了解,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我好歹也参加过BOTN,不了解不行。而且兵击中的‘半剑’技术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学习半剑的同时当然得学习盔甲的弱点。” “半剑?”罗曼依稀记得西萨尔以前提过这个词,但他还没学到这种技术。 奥古斯特说:“就是右手握剑柄,左手握剑刃的战斗姿势。专门用来刺击盔甲的缝隙。你居然没学过?西萨尔,你怎么教的啊?” “可能是因为之前你怎么学都学不会,导致我失去教学信心了吧。”西萨尔挖苦道。 罗曼问:“那样不会割伤自己的手吗?” 奥古斯特嫌弃地扫了他一眼:“所以说它是用来对付着甲敌人的,一般这种对战你自己也穿着盔甲,有手甲保护怎么可能割伤自己?” “也就是说这是BOTN专用的战技?可是我在BOTN上好像没见过有人这么干啊。” 西萨尔解释:“BOTN禁止攻击盔甲的缝隙,半剑只能用来格挡或是勾缠对手的脖子,再加上有些人用的是剑以外的武器,你没注意到也很正常。” “诶?可是BOTN是模拟真实的比武格斗吧?为什么禁止半剑攻击?” “会死人的。” “竞技用的武器不是都经过安全化改良吗?” “还是很危险。盔甲的缝隙一般都位于人类最脆弱的关节部位,为了保证灵活性,关节部位无法全部覆盖甲胄。哪怕用钝剑刺也可能使人受伤。这也是我不喜欢BOTN的原因之一。” “因为危险?” “因为不真实。”西萨尔说,“BOTN是为了还原真实格斗而产生的,原则上来说武术文献上所有的技术都应该允许使用。但现代竞技为了保证选手的安全,不得不禁止一些过于危险的技术。像撩阴腿、插眼之类的被禁止也就算了,可是半剑刺击这种战技也不准用。而这种技术恰恰是文献所推崇的。这就产生了矛盾——既要还原历史,又要保证安全,两者常常无法兼得。喜欢BOTN的人觉得穿盔甲格斗很帅很有趣,不喜欢的人觉得它纯粹是猛男互殴,和真正的中世纪比武已经相去甚远。” “我就挺喜欢的。”奥古斯特说。 “这也是BOTN——甚至其他兵击比赛——所存在的争议之一。兵击是区别于现代击剑的复古运动。击剑有各种各样的规则,古代决斗可没有。有了规则,就有利用规则取巧的办法,而兵击比赛为了避免这一点,会尽量减少和简化规则,鼓励选手以武术文献的内容来战斗,而不是玩弄规则取胜。可是规则过少,又会导致胜负难分或是不够安全。规则过多,就会使兵击逐渐变成击剑那样的竞技运动,偏离‘史实格斗’的本质。” 西萨尔指了指奥古斯特,“就比如你和他的那场比试,用的是剑鱼规则,它支持反击,因为真实的战斗中,被击中的一方往往不会立即死亡,有可能反戈一击。但是某些比赛的规则就裁定反击无效,防止选手利用反击规则搞自杀式战术,违背兵击运动的本意。” 西萨尔的长篇大论很快又引来一些无知的围观群众。他们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他们也就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发现自己身陷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西萨尔赶紧澄清自己不是讲解员,拉着罗曼和奥古斯特快速离开,前往下一个展馆。 “为什么我每次都会被团团包围?” “你少说两句就不会这样了……” 下一个展馆是出土文物展览,展示各种考古发掘出来的武器和防具。他们经过锈迹斑斑的苏格兰阔剑、伤痕累累的萨克逊小刀、残缺不全的威尔士箭簇,最终来到一本残损的小册子前。 小册子页面发黄,看上去像曾经被人撕开过,又重新装订到了一起,以致遗失了诸多书页的样子。这本小册子和前面那些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展品相比相当不起眼,很多游客直接从它前方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它,可西萨尔和奥古斯特饥不择食地扑过去,争先恐后地在玻璃展柜前上蹿下跳,恨不得用舌头去清理展柜上的灰尘。 罗曼冷汗:“你们至于吗……这是什么很贵重的展品?” “罗曼!你真的是剑客吗!”奥古斯特震惊于他的无知,“这是兵击界的无价珍宝,万物的起源,著名的‘塔中文稿’——《I.33》啊!” “……啥玩意儿?” “这都是为了给你量身定做一把最适合的剑。长剑并不是越长越好,对于不同身高、体重、臂长的人,适合的剑也不一样。身材高大的人可以用更长一点儿的剑,但是对于身材矮小的人,太长的剑反而会打乱平衡。所以才需要测量准确的身体数据。” “原、原来如此,你早说嘛……” 根据人的体格定制装备,这样简单的道理罗曼也能明白。可是这两个人二话不说先扒他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性骚扰。 罗曼拉开卫衣的拉链,张开双臂。“来吧。” “继续脱。”西萨尔说。 “……有必要吗?” “都说了是‘准确的’数据,你穿着衣服怎么准确?要我目测吗?” 57.第 57 章 “罗曼先生, 罗曼先生, 不好意思,请问能签个名吗?” 罗曼拖着行李箱,跟队友、教练一同走出体育馆, 观众们夹道欢送, 那热情让他有点儿受不住。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枚金牌,虽然只是在国内赛事中获胜, 但这是他踏向国际领奖台的第一步。 教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了指那些递来本子和笔的粉丝,让他好好为人家服务。罗曼的营业精神算不上多好, 但人家既然特地赶来观看比赛,他签个名也没什么。 他签了四五个名,眼看队友们都在等他,于是抱歉地笑着向其他人道歉, 他必须赶上大部队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抱歉, 我得走了, 我们还要赶飞机……” 他停了下来。叫住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推着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和石膏的少年,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年纪。不晓得这可怜的大兄弟出了什么事故,落得这么凄惨。 “罗曼先生, 能给我的孩子签个名吗?他非常喜欢你。”老人和蔼地说。 少年就连脸上也贴满纱布, 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但透过那一圈圈白布,露出了他湛蓝的眼睛。 罗曼的心一下子软了。坐着轮椅还要来看比赛,他一定是铁粉! 老人递过来本子和笔。罗曼在轮椅少年面前蹲下,直视着他漂亮的蓝眼睛。“嗯,我该写点儿什么呢?祝你康复可以吗?” 少年点了点头。罗曼生怕他扭到脖子。他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问:“你发生了什么?” “车祸。”老人替少年答道。 罗曼将写好字的本子放到少年膝盖上,握住他打着石膏的手笑了笑,“我以前也受过伤,不过是在训练的时候受的伤,跟你的情况不大一样,但是,”他耸耸肩,“你会好起来的,听医生的话, 认真做康复训练,等你恢复之后再来看我的比赛,好吗?” “嗯……”少年嗫喏,“谢谢你的鼓励,我好高兴……你是我的偶像,我的英雄……” 罗曼轻轻摩挲少年手臂上的石膏:“我算不了什么。你是自己的英雄。” 一滴温热的水珠打在罗曼的手背上。 周围的观众被这温情的一幕所感动,纷纷拍手叫好,拍照留念。罗曼轻轻抱了少年一下,但只是做个样子,没敢真碰人家,万一碰坏了哪里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队友们在叫他了,他对这对老少挥挥手,拖着行李箱快步追上队伍。 *** “原来那是你吗?!” 罗曼抱着脑袋,感觉自己的记忆库快要因为过载而爆炸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场比赛后好长一段时间,罗曼都会反复回味咀嚼他和那个轮椅少年的相遇。少年有没有恢复健康,有没有如约来看比赛呢?他不得而知。就算少年来了,他恐怕也认不出来,毕竟当时少年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也许时过境迁,少年已经不再喜欢他了。也许他比赛的时候,场下就坐着那么一位观众,用闪闪发亮的蓝眼睛注视着他。 再之后,他经历了太多沉浮,这段记忆也早就遗忘在了脑后。时光荏苒,直到七年之后,他告别了挚爱的赛场,被好友拉去围观BOTN,他才再度与那双蓝眼睛的主人重逢。 蓝眼睛的主人就盘膝坐在他面前,用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闪亮亮湿漉漉的眼神凝视着他,他几乎快要溺死在那两泓温柔的湛蓝池水中。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你了,罗曼。”西萨尔说,“你在赛场上的身姿是那么美丽,每次看到你挥剑的样子,我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被夺去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大概不知道,我车祸之后沮丧消沉了好一阵,根本不想配合复健治疗计划,甚至觉得或许我当场死掉反而更好。是你拯救了我。你鼓励我重新开始人生。你明明跟我只是萍水相逢,却对我那么温柔。我也想过,也许你的鼓励只是社交辞令,但即使是那样也没关系。我是因为你才重新振作起来的,这个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 他向前挪了挪。“听到你退役的时候我好难过,看到有人不理解你、辱骂你,我更是气愤。他们根本不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待遇。我想帮你的忙却不知该怎么办。除了在网上打嘴炮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总不能冒冒失失地闯进你的私生活吧?你不知道我在BOTN遇见你的时候有多惊讶,好像整个人都被从天而降的陨石砸晕了一样。你就在那儿,罗曼,就站在人群里看着我。那一刻我就像得到天启似的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就像你当初鼓励我振作起来一样,这一次,换我来鼓励你。我要把你带进我的世界中,给你全新的开始。” 罗曼说不出话。他连呼吸都变得好困难。他是不是在做梦?他被打晕后还没醒过来对吧?否则怎么会从西萨尔口中听到这么深情款款的话语? 西萨尔抱住他的腰。“既然现在你全发现了,那么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就算你讨厌我我也要说。罗曼,我对你不是普通的喜欢,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是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喜欢,而是……而是……”向来说话不经大脑的他难得斟酌起措辞,“跟你待在一起我就开心,看到你跟别人亲近我就嫉妒,我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一辈子。” “哦天呐……”罗曼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手掌中,“我终于明白了……” 西萨尔半是期待半是害怕地盯着他。 “我终于明白艾丽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罗曼发出犹如重伤者濒死般的呻#吟声,“你喜欢我,天呐,她早就看出来了对吗?他第一次跟你会面就发觉了,难怪她要我有朝一日回头复习那番对话。”他从指间试探地望出去,“我是不是太迟钝了?” “……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除外。” 罗曼羞愧得恨不得化身成一架喷气式飞机直接蹿出窗外,再也不要返回地球面对这些尴尬。 “现在我感受到自己的愚蠢了。”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吗?”西萨尔微微失望。 “我……”罗曼觉得脸颊发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实话我被吓到了,我……我听了之后很高兴,西萨尔。” “高兴?” 发自肺腑的喜悦。仿佛一群霍比特人在他体内大搞烟火晚会,无数绚烂的烟花接二连三地蹿上他的大脑,爆炸的瞬间他被那巨响吓得不轻,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快乐。 西萨尔说喜欢他。 他被这句话炸得晕头转向,语无伦次,一时间他有好多想说的话,以至于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好。 “我……我也是一样。”过了老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我很高兴你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看到你跟别人亲近也会嫉妒。我一直以为是我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因为我也……”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了。只需要一次眼神接触他们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西萨尔缓缓靠近他,直到他们呼出的热气拂在彼此脸颊上。罗曼发着抖,但是没有拒绝他的亲吻。温热的双唇交叠在一起的刹那,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连灵魂都要被从躯壳里挤出去了。 他们分开了一小会儿,然后又吻了一次。这次西萨尔就像要夺走他呼吸的权力一样,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到他快要窒息,西萨尔才猛地推开他,捂住鼻子,像见到异形似的哀嚎着冲进洗手间。 “你怎么了?”罗曼担忧地跟上去。 “别过来!”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没事吧?” “只是流鼻血而已!我一激动就容易这样!”西萨尔含糊不清地喊道。 罗曼揉了揉太阳穴。好吧,现在另外一个不解之谜也有答案了。那天在俱乐部的浴室,还有他在这座屋子里过夜的那个晚上,为什么西萨尔会血流不止。 “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罗曼靠在浴室门边,望着冲洗自己的西萨尔,“你知道将来我们多半要做比接吻更亲密的事,对吧?” “求你闭嘴!”西萨尔惨叫。 罗曼笑得停不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幸灾乐祸,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会好起来的。他边狂笑边想。西萨尔总有一天能习惯这些亲昵的举动,控制住自己鼻腔里的血管,不再像个青春期少年那样易燃易爆炸。 “妈的,都怪你,我现在开始浮想联翩了!我要失血而死了!”西萨尔委屈道,“你能说点儿什么让我冷静一下吗?比较悲伤致郁的那种,让我不要这么激动!” “比如可爱小猫被车撞死了之类的?” “哇,你真的好有煞风景的能力!”西萨尔果然致郁了。 罗曼收敛了笑容。“接下来这个故事你听了肯定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纠结了一下,决定说出真相。既然西萨尔对他坦白,他也应该坦诚相对。这才是对等的关系。他不需要再独自肩负内心的重担了。西萨尔会帮他分担一切的。与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命运般的邂逅相比,爱德华根本算不上什么。 “爱德华·布莱克森也要参加西尔弗纪念赛。” “……我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听错。爱德华也要参赛。他放话说这次他会夺得冠军,然后将他所获得的荣耀弃如敝履。” 水声骤然停止。 西萨尔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洗手间。 “果然高兴不起来了。”他说。 “抱歉,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的。” “你的确应该那么做,”西萨尔闷闷不乐道,“那样我亲你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激动,我们就能多亲一会儿了。” 58.第 58 章 西萨尔的反应比罗曼预料的要平静得多。他以为西萨尔多半会消沉老半天, 或者情绪激动到喊打喊杀,可他只是耸耸肩, 有些惋惜也有些自嘲地说:“那还真是像他一贯的风格。” “你……就这样?”罗曼不禁问。 “我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因为你跟爱德华, 你们不是……我听说你们以前是……”罗曼斟酌了一下措辞, “青梅竹马?” 西萨尔的表情冻结了一秒:“你都知道了?” “好吧,我不该这么八卦,但是一旦涉及关于你的事, 我就忍不住想打听个水落石出。” “你以为我们从前是一对?” “难道不是吗?” 西萨尔不置可否, 只是微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这算哪门子的回答?虽然听起来很温暖人心, 但罗曼想要的可不止这个。“可是爱德华他要参赛,我绝不能输给他那样的人。” “所以你才瞒着我偷偷去找露辛达?” “你受伤了, 没法上课, 而我那时候不想把爱德华的事告诉你, 我怕你……反应过激。能给我足够指导的人除了你就只有露辛达。不找她我还能找谁呢?” 西萨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像是心中困扰他已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消失了。“我以为你对她有意思。要不是我的手臂还吊在脖子上, 我搞不好会找那女人决斗。这么久以来我都围着你转悠,可你对我一点儿表示也没有。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嫉妒。” “呃,现在我看出来了。”罗曼难为情地抓了抓脸, “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很迟钝,下次你如果想表示什么,请直言不讳, 不要暗示, 我悟性太低没法领会那么深奥的涵义……” “比如这样?” 西萨尔忽然凑近, 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也、也不要这么直白!” 西萨尔想了想,歪过脑袋,在罗曼红彤彤的耳朵边又吻了一下。 “这样总行了吧?” 罗曼捂着被他碰触过的地方,跳得远远的。 “现在说正事要紧。关于爱德华……”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提其他男人的名字。” 罗曼的眼神变得犀利了。“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一直在逃避涉及爱德华的问题。” 被他无情拆穿的西萨尔叹了口气。“好吧,我只是不想在跟你独处的场合提他。我知道你对他心存芥蒂……”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罗曼嘟囔。 “噢,我的甜心也学会吃醋了是不是?”西萨尔笑着用额头抵住罗曼的额头,“不论我和爱德华过去是什么关系,那都属于过去。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始终是你,只有你。我的世界是由两样东西构成的,剑术和你。任何人胆敢破坏其中任何一样,我都绝不会放过他。” 罗曼依旧不满地哼哼。“我怎么知道你不单是嘴上说说?” “要我用身体证明吗?”西萨尔突然换上一副性感撩人的表情,好像随时准备撕开衣服向罗曼展示他的果体。 “你够了吧。”罗曼不为所动。 西萨尔泄了气。要拴住这个他好不容易追到手的情人的心,他还需要多多摸索探路。 “回极光来吧,罗曼。”他说,“我来指导你。我会让你胜过爱德华、胜过他们所有人的。” 罗曼这才转忧为喜。西萨尔更加无奈了。“现在我知道怎么讨你的欢心了。只有跟剑术沾边的事才能让你高兴。” 罗曼摇了摇手指。“只能让我高兴一半。”他说,“另一半得是跟西萨尔·里帕沾边的事才行。因为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剑术和你。” 西萨尔蹲下去,悲愤欲绝地捂住脸。 “输了!”他叫道。 *** 琳赛一晚上没睡好觉。她随时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生怕自己错过爆炸性新闻。罗曼气冲冲地去找西萨尔了,到现在也没个准确的音信。他见到要找的人了吗?他拆穿西萨尔一直以来的龌龊行径了吗?他报警了?还是直接把那变态暴揍一顿?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足以在圈子里掀起一场大地震,琳赛可不想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结果她什么也没等到。第二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去上班,哪怕糊上一层遮瑕也掩盖不了眼下的黑斑。 接着她听到了她期待已久的爆炸性新闻。而且不止一个,是两个! “为什么昨天晚上不来!”缺乏睡眠让她陷入暴躁状态。 第一则新闻:西尔弗纪念赛的参赛人员名单正式公布,其中包括她们极光的罗曼、奥古斯特,老对手狮鹫的阿列克斯,以及不远万里前来凑热闹(或曰找揍)的国际友人“万年老二三人组”。名单的最后是一个谁也不曾料到的名字——爱德华·布莱克森。看到这名字的刹那,琳赛险些晕厥过去。她和她的前台同事们尖叫着布莱克森先生的名字请老人过来做主。 第二则新闻:西萨尔居然安然无恙!他不但毫发未损,反而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一大早就挽着罗曼的手快快乐乐地跑到俱乐部来。西萨尔和罗曼!手挽着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吗?哪怕在恐怖片里琳赛也没见过此等光景! “早上好琳赛。”西萨尔轻松地跟前台小姐打招呼。 “你……你们……”琳赛感到窒息。 西萨尔用完好的那只手搂住罗曼的腰,将他重重往怀里一带。罗曼顺势倚了过去,一点儿也没有反抗。 “我们在一起了。不过你别大惊小怪,我们不想刻意隐瞒,但也不想过分张扬。”他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就差没嘚瑟地手拿花球跳舞了。 西萨尔非但没有锒铛入狱,反而抱得美人归!这世界上还有公平正义可言吗!简直是反性骚扰法案的反面教材!上帝他老人家在安排人世间的姻缘时到底在搞什么鬼啊!琳赛内心作呐喊状。 但她表面仍作平静的样子,语气温和地说:“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西萨尔,从今以后你就能光明正大地性骚扰罗曼了呢!” “你指这样?”西萨尔在罗曼屁股上拍了一下。 罗曼捂着屁股害羞地笑起来,用肩膀撞了撞西萨尔。 “啊啊啊我的眼睛!”琳赛的视网膜被这两个人发出的粉红闪光狠狠伤害了。 解救他们的是布莱克森先生。老人被从他的办公室中请下来,等他裁决爱德华参赛一事。琳赛以为整个极光俱乐部上下没有一个人能料到这位浪荡子的回归,可老人似乎早在名单公布前就获悉此事了,所以现在毫不惊讶。琳赛转念一想,西尔弗纪念赛的赞助商名单里也有布莱克森先生的大名,或许主办方早就跟老人通过气了吧。 布莱克森先生透过半圆形的眼镜打量着腻腻歪歪的西萨尔和罗曼。当着俱乐部老板面前,他们也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你们早就听说了?”老人问。 “您知道得也不迟嘛。”西萨尔略微有些讽刺地说。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那个瑟缩在墙角瞻前顾后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的少年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晃神,如今的他已经有勇气顶撞他的导师和过去的监护人了。而且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么你晓得他为什么要参赛吗?” “为了贬低我们所有人。还有比冠军当着手下败将的面宣称‘这游戏幼稚死了’更侮辱人的事吗?” “真像他一贯的风格。”布莱克森先生冷冷说,“不过这回他不可能得偿所愿的。不会像上次那样。”老人眼神一凛,“你的两个学生都有击败他的潜力,你打算怎么安排?” 西萨尔举起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我现在还不能上课,所以让劳伦斯代劳,我负责制定训练计划。” “伤得太不巧了。你以后应该少参加那些危险的活动。” “兵击也是‘危险’的活动,布莱克森先生。” 老人轻哼一声,无可反驳。 “我来亲自监督你们的训练。我可不允许西尔弗纪念赛的冠军头衔被那个不肖的小子夺走。” “我也不允许冠军头衔被我学生之外的人夺走。” 布莱克森先生眼皮一垂,表示同意,然后背着双手走向楼梯。西萨尔递给其他人一个“稍等片刻”的眼神,快步追上老人。 “您到时候会去看比赛吗?”两人拾级而上。 “当然。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赛事,我岂有不出席的道理?” “到时候场面一定很精彩。”西萨尔恶作剧地笑了。 “你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说明你心里已经放下爱德华了吧?” “我是早就放下了。没放下的是您,布莱克森先生。” 老人的脚步停了停,接着继续向上走。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当时我带你去看那个年轻人的比赛,可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你们能在一起。” “您不同意?” “哪怕我不同意,你也不会采纳我的意见吧。”老人挖苦道。 “那倒是。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要不是您当初突然决定带我去体育馆看比赛,我也不会遇上罗曼,更不可能有今天。” “不必客气,我只是做了点微小的工作,是你自己努力把他追到手的。” “就像蝴蝶。”西萨尔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什么?” “当时您一瞬间的决定就像蝴蝶振动了翅膀,然后给我的整个人生带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布莱克森先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希望那是一场好的风暴。” “当然是好的。”西萨尔露齿而笑。 “那么,”老人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你的小朋友来家里吃饭呢?” 59.第 59 章 “爱德华·布莱克森也要参加西尔弗纪念赛?!”阿列克斯盯着手机上露辛达发给他的消息, 感觉世界是如此奇幻而不可思议。 他的继兄正在一旁对着穿衣镜试穿新的西装。诺兰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梳子, 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对镜中映出的弟弟挑了挑眉:“那是谁?” “与你无关, 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不给我介绍我怎么可能认识。” “总之就是个很久以前就隐退现在又复出的大佬吧。可恶, 连他那时候的比赛视频都没留下来,我要怎么参考他的套路!”阿列克斯烦躁地将一头红毛乱抓一气,然后不得不屈尊向露辛达讨要爱德华的资料。 诺兰望着专心致志的阿列克斯, 露出一抹不悦的神情。一旁的管家见状吓得一哆嗦。每当年轻的主人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一场风暴正在他胸中酝酿。这次遭殃的会是谁? 但诺兰什么也没说, 继续打理自己的仪容, 漫不经心道:“我也想去观赛。以前只在屏幕上见过, 现在我想现场看看兵击比赛究竟是什么样。” “你又不懂这个,来了有什么用?不如把好位置让给真正的粉丝!” “我可以从零学起。” “哼, 随你的便!我现在没空理你!”阿列克斯全神贯注研究剑术的时候, 就连对哥哥的不满也能放下。 诺兰最终系上领带,走到阿列克斯身旁, 弯下腰在他耳畔道:“那我去参加晚宴了, 你一个人好好看家?” “别说得我好像你的看门狗似的!”阿列克斯不耐烦地推开他。 诺兰瞥见了他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露辛达小姐发来了一张照片, 说“这就是爱德华”。照片里是个极年轻的黑发男人,有几分英俊,不过当然比不过他诺兰·诺福克。于是诺兰·诺福克先生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顾弟弟的挣扎, 抱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道别吻。”他愉快地说。 “恶心死了!你这么喜欢亲别人就不能去找个女朋友吗?!”阿列克斯用力擦起脸, 好像哥哥的嘴唇会传染疾病似的。 女朋友哪有弟弟亲起来爽。诺兰心想。他无视了阿列克斯的叫骂,哼着小曲,轻快地走出起居室。 *** “西萨尔!西萨尔!这个爱德华·布莱克森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讨论他?” 奥古斯特一面盯着手机中源源不断刷新的消息,一面猛地推开更衣室大门。下一秒钟他就像条愚蠢的翻车鱼一样张大嘴。比起这个陌生名字,更加震撼他幼小心灵的是罗曼和西萨尔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里接吻。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他没错点到什么《男子更衣室.□□i》。嗯,没点错。这他妈就是《男子更衣室.□□i》。 他终于向罗曼伸出罪恶的魔爪了!小皇帝惊恐地想。 两个人分开了。罗曼尴尬地背过身去,假装检查防护服上的扣带。西萨尔的脸皮比他厚得多,竟然面不改色地说:“你打扰到我们了。” “这里是公共场合!你们想睡觉就去开个房好不好!”奥古斯特面红耳赤。 “下次我会在门上挂领带的。” 罗曼踢了西萨尔一脚,低声说:“喂,不要在未成年人面前说这种话啊!” “罗马皇帝见多识广,才不会大惊小怪,是吧?” 沉着冷静的奥古斯特的确很快就从震惊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才不会被这两个死基佬吓到呢。他瞥了手机一眼,快速滚动的消息他几乎看不过来了。“爱德华·布莱克森是布莱克森先生的孙子?” “你没发觉他们姓氏相同吗?” “他还是你从前的亦敌亦友、相爱相杀的青梅竹马?” “……这他妈都是谁给你科普的?” “露辛达。” 西萨尔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他今后要跟露辛达竞争的可不止是业务能力的,还有传播八卦的速度。 “你都没看过我们俱乐部的教学视频吗?他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他说。 “他从二次元里走出来了?……不对,那视频本来就是真人录的。” “废话!另一个视频主角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奥古斯特显然不记得视频的主人公了。话说回来,也很少有人会特意去记教学视频的示范者是谁。 “他行踪不明七年之后又回来啦?哇,简直像小说里的情节!他很厉害?” “现在厉害不厉害我也不清楚,不过七年前的他大概也就比现在的你厉害个二十倍左右吧。” 奥古斯特沉默了。七年前的爱德华·布莱克森就能给极光俱乐部录示范视频了,七年的时光磨砺会让他变得多么强大啊?跟这种人比试还有哪怕一丝胜算吗? “不对!也不一定所有人都会一直精进!他都七年没接触兵击了!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 “他这些年在当兵。” 奥古斯特再度沉默了。军队出身训练有素的杀戮机器可不是他这种普通体育运动爱好者能对付得了的。前运动员罗曼或许还有希望,但是他…… “别担心嘛,西尔弗纪念赛是淘汰制,没准他会被别的人击败呢,你祈祷到时候抽签时你们不要遇上就好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比赛靠的是实力,怎么能寄希望于运气!难道他被别人击败我就不用比赛了吗?还不是要跟击败他的强敌交手!” 西萨尔欣赏地点点头,感慨道:“奥古斯特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已经是个大人了呀!” “我本来就很成熟嘛!”奥古斯特一被夸奖尾巴就翘上了天。 “那我和罗曼能继续在成熟的你面前干一些成熟的人才能干的事了吗?” *** “该死,我又想起了被爱德华·布莱克森支配的恐怖。” 酒店中,万年老二三人组都看过了西尔弗纪念赛的参赛人员名单,齐聚在意大利人的房间里相顾无言。 “我就不应该来这个破岛国。我们维京人自古以来就跟这个岛不对付。”丹麦的亨里克消沉地说。他的维京人祖先入侵英格兰失败的那场战役可不是什么光荣历史。当然,英国人可是很骄傲地炫耀他们抵抗侵略成功的丰功伟绩呢。 现在,他好不容易踏上英国土地,一边参与历史重演战役的彩排,一边准备西尔弗纪念赛。他原本信心十足,觉得自己一定能捧个奖杯荣归故里,重振维京雄风,却未曾料到半途杀出个爱德华·布莱克森…… “我们西班牙人跟这个岛国也八字不合。”拉雅深表赞同。两个人的祖先都曾在英国人手下吃过败仗,对此耿耿于怀到现在。 “我们意大利人也是。”文森佐沉痛地说。 “你们跟英国人打过什么仗?”亨里克历史学得不好,不耻下问。 “第二次世界大战。” “……”拉雅咳嗽了两声,“咳咳,还是不要提这茬了吧!” 文森佐想了想,也觉得提这事不太合适。要知道,西班牙和丹麦也被轴心国侵略过呢!还是让往事随风而逝,他们只谈世界和平吧! “有点儿信心,朋友们!”他鼓励道,“我们可是世界一流的剑客,就比剑之恺撒差那么一丁点。假设爱德华·布莱克森跟他水平相当,我们也还是有胜算。更何况他都七年没碰过剑了,怎么比得了我们这些每天训练的人?训练是不会辜负我们的!” 两位朋友受到他的鼓舞,脸上的阴云稍微消退了些许。 “没错,我们优势很大!” “我们只需要全力投入战斗就行了!” 三个人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深深弯腰,脑袋碰在一起。 “七年前爱德华自己放弃了剑术,现在又恬不知耻地跑回来,我们才不会让他得逞!”文森佐说,“我们是古老技艺的传承者,不但要在赛场上击败对手,还要将我们自己国家被掩埋、被忽视的宝藏发扬光大。我们绝不能还没踏进赛场就闻风丧胆。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什么敌人没有见过?任何阻碍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磨练,我们的剑只会越磨越锋利!” “我们会让那小子知道,赛场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游乐园。”亨里克龇牙咧嘴。 “兵击界今非昔比了,每个国家都涌现了越来越多的人才,各种各样的流派和招式接二连三地被研究出来。如果爱德华以为他能像七年前那样轻轻松松赢下这场仗,他就大错特错了。”拉雅握紧拳头。 他们仍记得爱德华当年弃剑而去时留下的话。他称兵击为“幼稚的游戏”,他根本看不起这项运动。而他们会给那傲慢的小子上一堂结结实实的课,让他明白他错得有多离谱。他们从一开始就以极其严肃的心态来看待兵击,不是把它当作消遣娱乐,而是当作竞技和事业。他们重新发掘了兵击这种失落已久的艺术,并且让它在现代焕发出全新的光彩。他们是旧时代的传承者和新时代开拓者,不容许任何人抹去他们的努力,玷污这份承前启后的荣耀。 *** 爱德华·布莱克森归来并且参赛的消息在圈子里一石激起千层浪,成了所有人热议的话题。每个人都抱着或戏谑或警惕的心态,翘首以待他能在赛场上掀起什么浪花。 终于到了西尔弗纪念赛开赛当日。 埃德尼韦恩体育馆外人山人海,排队等待入场的长龙几乎延伸到另一个街区。西尔弗纪念赛还从未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虽然规格不及剑鱼之类的赛事,但精彩程度却因为参赛人员的名单而毫不逊色。 极光骑士团的罗曼和奥古斯特,由“剑之恺撒”一手培养出的两名风格迥异的新秀,他们中的哪一个将加冕为王? 狮鹫卫队的阿列克斯·诺福克,狂傲不羁的红发野兽,“战斗者”露辛达自豪的弟子,他能否阻击恺撒的继承人们,为自己赢得荣耀? 远道而来的国际友人——勇猛的维京人亨里克,菲奥雷流派的集大成者文森佐,以及至高之术的大师拉雅。虽然他们此前从未在任何比赛中胜过剑之恺撒,但在这场没有恺撒的比赛中,他们无疑是争夺霸权的最强者。 而这群百里挑一的精英将共同对抗剑术之力的黑暗面——时隔七年后再度回归的“黑太子”爱德华·布莱克森。最终是光明驱逐黑暗,还是黑暗吞噬光明? “……这文案有点太浮夸做作了吧?”露辛达捧着解说员德米崔大笔一挥写就的稿子扶额叹息。 60.第 60 章 “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的样子?这是你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吧?那么多人盯着你, 你不害怕吗?” 热身区域内, 罗曼一边穿上厚实的防护服, 一边扭头问旁边练习空挥的奥古斯特。一般来说年轻选手容易受周遭环境的影响, 登场前都会紧张不安。今天偌大的体育馆中几乎座无虚席, 就连西萨尔都感慨很少见到这么多热情洋溢的观众。(他的原话是“没有我参加的比赛居然能来这么多人,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呀!”罗曼听了想打人。)罗曼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参加比赛的场面,呃, 往事太过不堪回首,还是不提为妙。但是奥古斯特神情淡定, 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外头人声鼎沸的赛场, 还有热身区域中穿梭来去的各路对手。 “哼, 有什么可紧张的?我能不能赢得比赛难道是观众的意志决定的吗?”奥古斯特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如果被观众瞪一瞪我就会赢或是会输, 那平时还练习什么?控制观众的人数不就能控制比赛结果了吗?” “看不出你还蛮有大将风度的……”罗曼投以钦佩的目光。 这也是罗曼参加的第一场正式国际兵击比赛。之前的那个参赛者数量用一又五分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友谊赛只能算小试牛刀, 跟西尔弗纪念赛不可同日而语。虽说罗曼以前积累了不少国际比赛的经验,按理说已经驾轻就熟, 但是换了项目后的大赛还是第一次, 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相比之下,小皇帝反而淡定得多。 ——不能输给小朋友啊!罗曼暗暗告诫自己。 与友谊赛的团体循环赛制不同, 西尔弗纪念赛是淘汰赛制,两两一组进行战斗,决出进入下一场比赛的资格。赛前抽签罗曼幸运地抽到了1号, 第一轮轮空, 直接进入第二轮比赛。而抽到5号的奥古斯特就要比他多赛一场。所以抽签后他一直因为自己签运不佳而生着闷气。 假如他们俩都能一路过关斩将, 进入八强行列,那么他们将在1/4决赛中相遇。想来主办方在分配名额的时候也考虑过让同个俱乐部的人尽早相遇。 狮鹫卫队那边,如果阿列克斯也能保持不被淘汰,那么他能一直杀到半决赛。罗曼或奥古斯特将跟他争夺进入决赛的资格。 另一个让罗曼倍加关注的就是爱德华·布莱克森。罗曼一方面期盼那个拿比赛当复仇道具的狂徒早早被别的高手淘汰(还有比这更打脸的吗?),另一方面又渴望能跟他当面一较高下。那样才是最戏剧化的结果,不是吗? 上帝似乎没有回应罗曼无心的祈祷。爱德华抽到了最后一号,和罗曼位于轮次表的两极。在决赛之前,他们都不可能相遇。 对罗曼而言,西尔弗纪念赛的冠军归属并不重要,是极光还是狮鹫捧回桂冠他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爱德华就行。罗曼唯一的目的就是击败爱德华,破灭他的疯狂企图。要是他们在第一轮比赛中就相遇,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可惜依照赛程,第一号和最后一号只有在决赛中才有可能交手,前提是他们都半路被淘汰。 “要击败他还得过那么多关啊,真是麻烦……”罗曼喃喃说。 奥古斯特鄙弃地说:“你就那么有自信自己能杀进决赛?搞不好最后进入决赛、力挽狂澜的是我呢!” “……我很想吐槽你,但是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比赛前不能干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 罗曼拉了拉防护服,确认没有松脱,然后拾起脚边的钢剑,准备找个无人的地方开始热身。 劳伦斯和西萨尔在热身区域的一角低声交谈。这次由于两个学生都要参赛,西萨尔怕忙不过来,所以请劳伦斯过来从旁协助。西萨尔会陪同上场的那个人,另外一个则由劳伦斯监督热身练习。可是他的心思竟似完全不在劳伦斯身上,总是动不动回头偷瞄罗曼一眼,只要视线与罗曼相交,他就会露出羞涩的笑容。 起初劳伦斯还能耐着性子跟他说话,可是次数一多,他也不耐烦了。当西萨尔再度回头偷瞄罗曼时,劳伦斯猛地抓住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将他扳向自己这边。 “你够了没,这里是赛场,你们眉来眼去也请看看场合好吗?” 西萨尔嘻嘻傻笑,举起手表示投降。劳伦斯突然生出了一种把他捆上烧烤架的冲动。 接着,西萨尔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劳伦斯刚想说“这样才对,正式场合你少在那儿嬉皮笑脸”,就发现身边所有人同时停止了交谈,整个热身区安静得宛如葬礼现场。 爱德华·布莱克森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他在热身区中央稍停了一会儿,阴沉冷酷地扫视众人,目光在罗曼身上微微停留,然后一言不发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更换防护服。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西萨尔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嗡嗡的低语声才重新响起。每个人都装作对爱德华不感兴趣,可每个人都不住地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呜哇,我觉得世界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了!”奥古斯特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到直搓手,全场只有他一个人不加掩饰直勾勾瞪着爱德华。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端详对手,不如说更像小孩子围观动物园中的珍禽异兽。小皇帝眼里可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敌人”,他们不是他的手下败将,就是“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有时候中二病能给予人意想不到的勇气。罗曼心想。 志愿者走进热身区:“请5号、6号选手准备入场!” 5号奥古斯特摩拳擦掌:“终于轮到我了!” 罗曼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鼓励。西萨尔对小皇帝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奥古斯特意气风发,豪迈地迈开小腿,然后摔了个狗啃泥。 “……你走路还能平地摔?” “不知道为什么,腿有点软。”奥古斯特爬起来,拍净膝盖上的灰尘,语气发虚。 罗曼捂住脸。这小东西表面上豪情壮志,其实内心慌成这样? 奥古斯特用如同小儿麻痹症患者的姿势蹒跚地离开热身区。罗曼非常担心他在赛场上的表现。如果刚一开局就被对手一剑捅下场,第一轮便惨遭淘汰,那就尴尬了。虽然大家也没对这位除了天边斩外什么也不会的中二小王子抱多大期望,但是好歹多撑几轮啊…… “哼。”角落里的爱德华目睹此景,发出轻蔑的嗤笑。 罗曼怒目而视。能说奥古斯特不是的只有他自家人,别人不准笑话他! “别被他干扰。”劳伦斯闪身到罗曼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远处的爱德华,“比赛可不仅仅是场上的交锋,有时候场下的心理战反而是制胜的关键。” 罗曼点点头。爱德华的一举一动或许只是震慑别人的手段罢了,这些小伎俩在竞技世界里可是屡见不鲜,毕竟心理素质也是实力的重要一环。真正的战斗早在参赛双方踏进赛场前就已经暗地里开始了。罗曼从前见过不少明明实力不俗,却因为对敌人产生畏怯情绪而一败涂地的选手。要是他因爱德华的干扰而心猿意马,可就枉费了这么多年锻炼的苦功。 他收回视线,直勾勾瞪着自己前方的墙壁,开始活动膝关节。劳伦斯一直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他附近,防止他看到某个耀武扬威的对手,或是被某个耀武扬威的选手瞧见。这位教练平时冷言冷语,哪怕对共事多年的西萨尔也经常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内心深处却这么体贴。 “劳伦斯,你认识爱德华吗?” “不要讨论跟比赛无关的话题。” “爱德华是我的对手,这也算跟比赛无关吗?” 劳伦斯别开脸,一只脚不自觉地敲打着地面。“我认识七年前的他,但是现在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知道了。七年时光足够改变一个人。” “跟我说说他的剑术风格吧,知道这个又没有坏处。” 劳伦斯思忖片刻,淡淡地说:“和西萨尔很像。你就把他当成低配版的西萨尔好了。” 罗曼扑哧笑出声。劳伦斯有时候还挺幽默。但是“和西萨尔很像”那句却让他很快开心不起来了。喔,他当然跟西萨尔相仿,他们青梅竹马、师出同门,怎么可能不相似呢? “劳伦斯,他们……爱德华和西萨尔,他们从前……是、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 西萨尔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虽然听他的语气,他们应该没谈过恋爱,但是他们俩日日夜夜朝夕相处,谁能保证没生出半点儿暧昧的心思?哪怕西萨尔按着心口指天发誓他心里只有罗曼一个,罗曼也还是心存芥蒂。 “不然他们还是能是什么关系?” 劳伦斯挑起眉毛,好像罗曼问了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他们有没有过,我是说……嗯,你懂的。” “没有。”劳伦斯斩钉截铁。 罗曼被他的果断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眼睛,罗曼,我跟你不一样。”劳伦斯怜悯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真的有眼无珠……”罗曼羞愧地低下头。作为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西萨尔暗恋他的人,他只能接受劳伦斯的责备。他这种观察力迟钝的人实在没资格怀疑人家的判断呀! 两人正说着,奥古斯特夹着面罩扛着剑回来了。 “这么快?!”罗曼震惊,接着他哀恸地说,“别难过,奥古斯特,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打胜仗的机会……” “靠!我明明赢了好吗!”小皇帝暴跳如雷,愤恨地将面罩丢向罗曼。 61.第 61 章 “靠!我明明赢了好吗!”小皇帝暴跳如雷, 愤恨地将面罩丢向罗曼。 黑发青年伸手挡开飞来的面罩:“我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你居然有打赢的一天!你的对手一定很水!” “放屁!我实力很强的好吗!因为平时有西萨尔对比才显不出我的强大之处!你以为‘天边斩小王子’是大家叫着好玩儿的?这绰号里好歹也有个‘小王子’呢!而且我现在不止会这一招!别的也会!” 罗曼无法想象奥古斯特到底是怎么击败对手的。不论他怎么绞尽脑汁, 脑袋里都无法浮现出具体的画面。可能是实力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吧。要是能亲眼看看奥古斯特的比赛现场就好了。 很多参赛选手会选择不去看别人的比赛, 以免受到影响, 但也有人希望提前一睹未来对手的实力和套路, 以便制定对敌方案。罗曼属于后一种。他还没自信到觉得自己能单纯凭借临场发挥战胜所有人。现在他有点儿后悔了。哪怕是单纯为了开开眼界,去看一场比赛也好啊。 “不止会天边斩的小王子”首战胜利,信心十足, 到一旁休息去了。其他参赛者一组一组上场,又一组一组或是失落或是兴奋地回来。 罗曼首轮轮空, 可以休息到第二轮比赛开始, 很多人觉得这是幸运, 因为能保留不少体力,但等待的焦灼同样也是一种折磨。 “我能去看看别人的比赛吗?”他问西萨尔。这时候教练的意见肯定是重要的参考。 “不怕被别人出色的表现打击到?”西萨尔笑着问。 “说不定看到别人糟糕的表现反而能助长信心呢。”奥古斯特插嘴。 于是西萨尔歪了歪头, 示意罗曼跟他去赛场。他们可以站在场边观赛。但是还没等罗曼迈开腿, 爱德华·布莱克森便板着脸从他面前经过。明明还没轮到他比赛,他却准备去赛场了, 可见他也和他们一样要去观赛。 与西萨尔擦肩而过的时候, 他连看都没看这位昔日的挚友一眼,好像他只不过是一团密度过大的空气。 罗曼的心脏霎时间悬了起来。万一两个人打起来可怎么办?就算没动手只动口, 场面也不太好看啊…… 他以为西萨尔会克制自己,也装作没看见爱德华,谁知西萨尔竟然极为自然地举起手朝“黑太子”挥了挥:“你也去看现场?” 爱德华的脚步顿了顿, 没有回头。 “我不能去?”他语带讥讽。 “我其实还蛮推荐你去的, 这届比赛参赛选手的水平都挺高, 你离开兵击界太久,可能跟不上技术的发展速度了,去观摩学习一下也不错,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强嘛。”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们要打起来了!罗曼苦恼地抱着脑袋。 果然,爱德华攥紧拳头,气到浑身都在发抖。他的怒气犹如一条无形的长龙盘踞在热身区上空,所有人都被那气息震慑,不由倒退数步。奥古斯特干脆躲在罗曼背后,拽着他的衣角瑟瑟发抖,用蚊子般弱小的声音说:“你快去阻止他啊!他再这么开嘲讽爱德华就杀过来了!” “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说的大概是真心话……” 西萨尔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毛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如果他小时候就这副德行,爱德华到现在还没被气出心脏病,也是宅心仁厚…… “黑太子”侧过脸,用一只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西萨尔:“这句话我记下了,到时候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所建立的一切是怎么被摧毁的。” 然后他恼怒地走了出去,前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他让道,仿佛被摩西劈开的红海之水。西萨尔抓抓头,困惑地转向劳伦斯:“我明明在好心提醒他,他生什么气啊?” 这个问题难倒了睿智的劳伦斯。他摇摇头,念叨着“没救了没救了”,转身去监督奥古斯特,把一头雾水的西萨尔丢给罗曼。 “你还真敢说……”罗曼无奈,“就不怕爱德华揍你吗?” “你太不了解爱德华了,他是个很明智的人,从不干以卵击石的事。” 这是哪门子的赞扬啊?!所以在西萨尔眼里,爱德华是卵,他是石?爱德华挑战他等于自寻死路?罗曼已经分不清西萨尔究竟是自信心极度膨胀还是蔑视敌人习惯成自然了。 面对罗曼不同寻常的沉默,西萨尔总算意识到自己又在言辞上犯了错误。他愧疚地问:“我是不是不该那么说?” “何止不该‘那么’说,你根本就不该跟他说话。你就不能学他的样子,假装没看见他吗?” “拜托,只有小女生吵架才会互相不跟对方说话好吗?” “你们站在一起就不觉得尴尬吗?” “我们还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呢,要是我会觉得尴尬,早就搭火箭上和平号空间站了。” 西萨尔的尴尬标准可能跟普通地球人略有不同。罗曼心想。跟这种拥有外星人思维的家伙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功夫。但罗曼又不能由着他去,他“讥讽”爱德华倒是能安然无恙,毕竟爱德华不敢真拿他怎么样,场下打架是要被取消参赛资格的。问题是,遭殃的可是罗曼啊!他才是在赛场上跟爱德华真刀真枪较量的人!鬼知道怒气冲冲爱德华会用什么极端手段在对手身上找回受伤的自尊心! “你不去看比赛了吗?”西萨尔热切地问。 “……托你的福,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去了。” 西萨尔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这是你的比赛,如果你觉得去看比赛更有益处,我会陪你去的。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不我一点儿也没考虑你,是我自己不想去……” 一想到要跟爱德华站在一起看别人打剑,罗曼的胃都要结冰了。 “可我觉得参考一下其他对手的风格套路比较好……”西萨尔说。 “你去参考吧,我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迟早都是要面对爱德华的,现在就怯战了,到时候比赛怎么办?” 还不都是你害的……罗曼心想。 西萨尔拉着不情不愿的他走出后台,站在看台下方的阴影中。现在场上比赛的是阿列克斯。他的教练露辛达为了避嫌,没有像往常一样出任裁判,而是在场边观战并给予指导。 露辛达身边空无一人,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像害怕露辛达散发的气息一般。接着罗曼发现,他们害怕的不是露辛达,而是露辛达斜后方的爱德华。他倚在墙上,沉默地望着赛场。也就只有露辛达这样艺高人胆大的“老前辈”才不畏惧爱德华的气场,能镇定自若地待在他附近而不受任何负面影响。 罗曼也想和那些识大体的人们站在一处,可是西萨尔竟自顾自地走过去跟露辛达交谈起来。他们讨论的主题是今天阿列克斯的发挥,两人的语气就像两个观赏幼儿园才艺表演的家长似的。罗曼只好忍着胃痛,垂首站在他身边。 不必说,爱德华立刻朝罗曼投来凶狠严厉的目光,都快把他后脖子上的汗毛烧着了。 西萨尔一边同露辛达有说有笑,一边朝斜后方迈了一步,正正好好挡在罗曼和爱德华之间。现在爱德华如果想发射什么死亡激光,就只有先洞穿西萨尔才能伤到罗曼。 场上的阿列克斯用一记漂亮的旋斩结束了回合。他退出赛场,露辛达拿着毛巾和水瓶迎上去,于是场边只剩下罗曼、西萨尔和爱德华。 “谢谢。”罗曼小声说。 “我只是不想让他用那种眼神瞪你。”西萨尔的笑容有些无力,“真想问问他老那么瞪人不累吗。如果换成我大概连三分钟都坚持不到,他居然能一整天保持那种眼神,真是某种意义上的非同凡响。” 罗曼想了想,将西萨尔拉到自己另一边。现在变成他挡在西萨尔和爱德华之间,接受“黑太子”的不间断死亡凝视了。 “你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不太想让他看到你。”罗曼固执地说。 他甚至努力把背挺直了一些,好严严实实地遮住西萨尔。他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爱德华烧穿了,但他努力忍住不适感,原地岿然不动。好吧,他迟早要经历这一切,就让爱德华的怒气提早到来吧。 “噢,你怎么这么贴心呢?”西萨尔绽开绚烂的微笑。罗曼被那笑容炸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连背后的灼灼视线都顾不上了。 “你可以这么抱着我,就像这样。”西萨尔牵起他的手,教他环住自己的腰,然后在身前收紧,“这样,然后别人就看不到我了。”说着他往罗曼怀里用力挤了挤,像猫努力把自己塞进狭窄的纸箱里一样。 罗曼想说在场边这么搂搂抱抱不太好吧,别人要说闲话了,可转念一想,管他呢,“别人”连跟爱德华待在一起都不敢,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这个动作不仅遮蔽了西萨尔,还产生了一个奇妙的附加效果——爱德华突然不再注意他们了。他似乎对他俩失去了兴趣,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紧盯赛场,再没施舍给他们哪怕一瞥。 哼,认输了吧。罗曼得意地想。他是我的,才不给你看!希望你早点认清这一点! 很久以后,罗曼跟艾丽莎说起这次不同寻常的遭遇。因为当天艾丽莎也来看比赛了。她嫌恶地说:“拜托,除了某些对基佬存有特殊癖好的女性团体外,根本没人愿意看你们俩秀恩爱好吗?爱德华只是在保护他的视力!我跟他超有共鸣的!” 62.第 62 章 “各位观众朋友们, 又是我, 你们的老朋友德米崔,现在正在埃德尼韦恩体育馆为各位现场解说第十三届西尔弗纪念赛。这是西尔弗纪念赛第一次进行网络全程直播, 我也是第一次坐在这么正式的解说席上……” 一向在场边随便搭个桌子甚至举着手机就能开始解说的黑人小伙不禁松了松领带, 他老觉得那东西勒得慌,但是出于形象考虑又不能把它解下来。设施齐全的埃德尼韦恩体育馆配有专门分配给解说员的席位, 以往坐在这儿的可都是欧体的专业大大们,如今轮到业余出身的德米崔,他还真有点儿小紧张呢!感觉屁股下面不是软乎乎的旋转椅, 而是随时会戳得他血流不止的铁王座! “目前第一轮比赛已经结束,胜出的十六位剑客将决出进入八强的资格。短暂的休息后,让我们进入第二轮比赛。” “妈妈, 那个解说员话好多哦!”坐在解说席后方看台上的小女孩拉了拉妈妈的袖子,“跟你一点儿也不一样耶!” 虽然她声音不大, 但德米崔还是听见了。他回过头怒瞪小女孩一眼。可当他发现小女孩身边的妈妈是位金发美女时, 他立刻偃旗息鼓, 换上讨好的笑容, 向金发美女点点头。 艾丽莎打开一包薯片, 抓起一大把塞进女儿嘴里:“闭嘴乖乖看比赛。” 恩雅不敢说话了。她可不想被薯片噎死,以这种荒诞的结局结束她短暂而美丽的一生。 今天是罗曼的比赛, 为了表示对他事业的支持,她和妈妈特意到场观战。恩雅甚至画了一面小旗子, 等罗曼上场的时候她就能挥旗子替他加油助威了。 恩雅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罗曼的击剑比赛(与其说是为了看罗曼, 不如说是为了听妈妈的解说), 现场观赛还是第一次。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注意力完全没在赛场上。她觉得比起场上的选手,场下观众反而更有意思。去动物园玩儿的时候她也觉得观察动物的人类比动物本身更有趣。赛场就是个超巨大动物园,只不过被大家围观的不是动物,而是人类罢了。 恩雅的一边是她妈妈,另外一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身边放着一根拐杖。他的腿脚肯定很不好。恩雅同情地想。 其他人看比赛的时候都激动万分,一旦选手发挥出色,就会声嘶力竭地鼓掌欢呼,可老爷爷竟不为所动,顶多虚拍两下手意思意思——跟周围的人一点儿也不一样!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光是探究这个老人的心理状态,就比看比赛有趣多了。 观察人类果然好有意思!恩雅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艾丽莎用手肘捣了捣她:“罗曼上场了!快快快,你的旗子呢?” 恩雅从小背包里拿出她画的那面旗子,展开来抖了两下。旗子上写着“WeRomain”,还画了一个戴头盔、拿长剑的小人儿。(她画的是她想象中的“骑士罗曼”,但妈妈觉得像拿着草叉、戴草帽的非洲土著酋长。恩雅很生气,觉得这是一种种族歧视。) 前头的那个解说员继续长篇大论:“第二轮比赛开始,首先将登场的是1号罗曼和3号‘维京人’亨里克,前者幸运地抽到轮空签,直接晋级第二轮,而亨里克在先前的比赛中一如既往表现不俗,作为夺冠热门的他在第二轮就遭遇强敌,他们中的哪一个能获得通往八强的门票?” 裁判手持长棍,站在赛场中央,向场下挥手,示意罗曼和亨里克各就各位。两个人小跑步经常,首先握了握手,然后分别站在赛场对角线方向。罗曼注意到了看台上挥舞小旗的恩雅,朝她扬起手,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看到我啦!”恩雅美滋滋地对妈妈说。受到鼓舞,她不由挥得更起劲了。 ——等等,如果别人能看见我,那我不也是被观察的人之一了吗?到底是我在看别人,还是别人在看我呢?谁是观察者,谁又是被观察的对象?恩雅忽然陷入了哲学的思考当中。 *** 第一轮幸运轮空的罗曼直到第二轮淘汰赛开始才迎来自己的首战。进入赛场前他信心十足,西萨尔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拥抱(分开时还偷偷用嘴唇在他颊边蹭了一下,谁也没看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只有被亲的当事人知道他又在偷偷摸摸的揩油了),于是他顿时像个游戏里受过牧师祝福的战士一样充满了豪情和勇气,就连场边阴恻恻眺望他的爱德华都不能打败他的兴致。 但罗曼还是出问题了——他不是头一回踏上战场的新兵,按理说不应该紧张才对。问题不在西萨尔身上,也不在爱德华身上,而是出在观众席里的艾丽莎母女身上。当他发现艾丽莎居然带着恩雅跑来为他加油后,他立刻慌了手脚。恩雅甚至还为他画了一面旗子!万一他打输了怎么办?他在恩雅面前出丑该怎么办?他的小天使该有多失望啊? 虽然明白艾丽莎是一片好意,但是罗曼真心希望她俩此刻别在现场。 罗曼首战的对手是“维京人”亨里克。之前他们在历史重演战役中已经打过照面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罗曼依旧对他印象深刻。这个身材魁梧的丹麦大汉光是凭借体格就能震慑一大波人。要是他戴上有翼头盔,再拿把锤子,活脱脱就是个雷神托尔。若说西萨尔是兵击界一骑绝尘的第一梯队,那么亨里克和他那两个逗比朋友就是第二梯队的精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夺冠的可能性。首战就对上这么个强敌,罗曼的压力非同小可。 “握手。”裁判简明扼要地说。听起来像是在命令狗狗。 罗曼跟亨里克握了握手。两个人各就各位,戴上手套和面罩,然后再度向彼此执剑行礼。裁判以长棍点地,询问两人是否准备妥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平举长棍。“开始!” 话音刚落,亨里克就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异咆哮,举着剑朝罗曼冲过来。 罗曼吓得差点连怎么防御都忘了。先不论亨里克的剑术究竟有几斤几两,首先这战吼就相当先声夺人了! 两剑相交,罗曼在面罩下龇牙咧嘴。从剑刃上传来的绝大力道震得他手腕发麻。光是凭借蛮力亨里克就足以对付大多数学艺不精的人了。 亨里克忽然左手松开剑柄,右手卷动长剑,以后刃将罗曼的剑刃别在自己右侧,防止罗曼趁隙攻击,接着一记上步欺身,快速拉近距离。 罗曼知道他要使出什么招式了,急忙抽剑,可是亨里克左手捉住罗曼的剑柄,锁住他的行动,右手直接用长剑的配重球朝罗曼脸上砸去。 行动被锁得死死的,罗曼丧失了反击的机会。裁判喊道“停”,亨里克两分得手,得意地退开。看台上掌声雷动,看惯了剑刃劈砍,突然出现这么个另辟蹊径的招式,观众们一片沸腾。 实战中对手的战术果然丰富多彩。平时练习可看不到这么独特的技巧。罗曼心说。除了剑刃,配重球也可以当作武器,毕竟在战场上,砍伤敌人和敲晕敌人并没有多少本质差别,所以作为模拟剑术决斗的兵击运动,也允许用配重球攻击得分。 亨里克这战意凛然的维京式冲锋,再加上出其不意的攻击方式,难怪能在竞争激烈的赛场上为自己搏得一席之地。“维京人”这个绰号绝非浪得虚名。 但罗曼可不会在这儿输给他。还没进入决赛击败爱德华,怎么能就此停步?更何况恩雅还在场下加油,要是在教女面前这么稀里糊涂地输掉比赛,他将来还有什么脸见人? 罗曼将歪掉的面罩扶正。亨里克的战吼是为了震慑敌人,只要无视它,就不会受多大影响。(他忽然想到,也许奥古斯特更擅长对付亨里克这样的敌人,维京人咆哮的话,小皇帝搞不好能叫得比他更大声,到时候谁震慑谁还未可知呢。)问题是他的野蛮冲锋,还有高风险高回报的独特战术。如何破解这两个绝招就成了制胜的关键。 亨里克擅长的是近距离的战斗,那么只要在他攻击范围之外发动进攻,他就一筹莫展了。说到增加己方的攻击范围,罗曼首先想到的是露辛达的得意技单手刺击,但是面对亨里克,这未免有些不实用。单手刺击虽然攻击范围更大,但对剑的操控力量就更小,亨里克的腕力远胜过他,一旦刺击被防御下来,维京人就能顺势展开反击,届时形式必定对罗曼不利。 然而除了单手刺击,还有别的办法能从敌方的攻击范围之外发动进攻! 第二次交锋开始。亨里克举起长剑,以屋顶式应对。眼看他就要发起咆哮冲锋了,罗曼大致估算了一下他的攻击范围,然后自上而下发动斩击。 这种招式极容易被格挡下来,但罗曼没那么傻,斩击的同时,他转动剑身,从屋顶式切换至公牛式,以后刃砍向亨里克头部。 ——从单手剑技术演变而来的招式,梅耶的“飞越斩”! 顾名思义,这招能够穿越对方防御,自对手攻击范围外发起攻击。亨里克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不过他并未气馁,立刻挥剑反击。可罗曼只需切换回屋顶式,便挡下了他的剑刃。 交锋结束。罗曼双手持剑击中对手头部,得到三分,领先于维京人。 一旦落于下风,维京人就难以保持镇定了。第三次交锋开始,他不顾一切地冲向罗曼,几乎将自己的要害亮给对手。罗曼起初以为那是诱敌之术,怎么会有人傻到故意露出破绽呢?接着他意识到,那是维京人的自杀式战术:当他进攻的时候,自己势必也会遭到对手的攻击,但是在支持反击的比赛中,只要他抓住对手击中他后短暂的那一瞬间,反击得手,就照样能拿到分数。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战术啊……罗曼心想。因为比赛规定反击有效,他才能这么做,但是在现实决斗中,这样岂不等于两败俱伤? 不,维京人这么做多多少少也能找到现实的依据,如果以己方小伤能换来敌方的致命伤,也不失为胜利的一种方式,虽然比较惨烈就是了。 对付这种神风敢死队战术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他们不要得手。当亨里克逼近时,罗曼总是抢先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发动进攻。德剑攻防一体的特点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有好几次他被亨里克得了手,双方的分数一度持平,但罗曼的耐心最终取得了回报。三分钟的比赛结束后,他以一分之差险胜亨里克,赢得了进入下一轮比赛的资格。 两个人摘下面罩,脸上均是大汗淋漓。罗曼喘着气跟亨里克握了握手。维京人的大胡子下绽开一个微笑,松开手后,又给了罗曼一个拥抱。 “我还从没这么早就被淘汰过。”亨里克说,“希望你能一直赢到最后。输给冠军比较不丢脸。” “我尽量。” “真可惜,我本来打算亲自教教那小子怎么做人的。”亨里克挑起眉毛,示意场边的爱德华,“现在只能把宝贵的机会让给你了。七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亲眼看到他放弃了比赛。” 罗曼快速瞥了爱德华一眼。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被冻结了。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失去了最喜欢的东西,所以就想毁掉别人所热爱的一切。别让他得逞!”维京人用力握了握罗曼的肩膀,“击败他,给他好看!” 63.第 63 章 罗曼回到场边, 甩了甩汗涔涔的头发,冲西萨尔笑笑:“虽然只赢了一分, 但是还不错吧?” 话音刚落,西萨尔就像颗炮弹似的撞在他身上, 用力箍住他的腰, 蹦跳个不停。 “我真是想不到,罗曼,我还以为你赢不了呢!”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那可是维京人亨里克啊!连我都好几次差点栽在他手里——虽然最后获胜的还是我就是了。”西萨尔嘚瑟地加上这么一句。 罗曼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望着在他胸前拱个不停的西萨尔,不知道是该把他推开还是任由他这么“撒娇”, 周围人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啊……但是他怎么能拒绝这么可爱的西萨尔呢?他只能揉揉西萨尔的脑袋, 朝旁人无奈地笑笑, 试图用火热的笑容逼退他们的凝视。 “天哪我太高兴了, 原来看到自己的学生获胜会这么有成就感!”西萨尔伏在他肩上嘿嘿直笑,“难怪露辛达他们都喜欢带学生, 比自己赢了比赛还高兴!” 他背后冒出一个怒发冲冠的蓝色脑袋。奥古斯特吼道:“喂!我难道不是你的学生吗?我打赢了怎么从没见你开心成这样?你偏心!” 西萨尔转过头。“你那不叫‘赢了’,只是你的对手刚好输了而已。”他残酷地说。 小皇帝委屈了。“你偏心!明明是我先跟着你学剑的!总不能因为你睡过他, 就连在教学方面也偏心他吧!” 罗曼面红耳赤,踢了奥古斯特小腿一脚, 压低声音警告:“别瞎嚷嚷!他没睡过我!” 奥古斯特张大嘴巴:“那是你睡了他?” “不是!”罗曼捂着脸蹲下去。 “我懂了,是你们两个互相睡!” “……求求您闭嘴。” 西萨尔则满脸兴味盎然。“继续说继续说!”他鼓励奥古斯特,就差没当场鼓掌了。 罗曼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么严肃的公共场合跟十七岁的小朋友谈论睡来睡去的问题啊! 幸亏这儿还有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表率——劳伦斯跟在奥古斯特背后, 将委屈巴拉的小皇帝拉到一边。 “下一个就是你上场了, 还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他将奥古斯特推向赛场。 蓝毛小皇帝的脸拉得老长。“我不想打了。” “别孩子气。”劳伦斯将手套和剑塞给他, “好好打,打赢了我会为你骄傲的。” “真的吗?”奥古斯特眼睛一亮。 劳伦斯努力翘起唇角,硬是挤出笑容:“当然,我也是你的教练……算是吧。” 于是奥古斯特欢欣鼓舞地上了场。瞧他那喜悦的模样,与其说是上场比赛的,不如说更像小朋友出门郊游。 罗曼让西萨尔拿来一条毛巾,边擦去脸上的汗水边找了张折叠椅坐下,准备观看奥古斯特接下来的比赛,顺便给他加加油。 “你不去休息吗?”西萨尔问。 “坐在这里已经是休息了。而且我想看看他们谁会获胜。他们两个中的胜利者就是我下一轮的对手。” 小皇帝的对手是西班牙人拉雅,精通卡兰萨流派剑术。罗曼对它知之甚少。据说在西尔弗的时代——这场比赛纪念的就是这位伟大的剑术导师——西班牙剑客的实力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就连那位高傲英国剑术大师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们究竟强悍在何处,罗曼却一直没弄明白。 不仅他,就连西萨尔和露辛达对这个流派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古文献专家布莱克森先生提起该流派都直摇头。罗曼越发好奇,连这几位大师都研究不透的流派,究竟是什么样的? 拉雅的防护服与众不同,别人都低调而普通地穿着黑衣,他则一身鲜明的赤红色,衣领和袖口装饰着金边,往场上那么一站,仿佛一位器宇轩昂的斗牛士。 奥古斯特也不遑多让。他虽然也是黑衣,但在腰间系了一条紫色腰带。罗曼很想问他为什么好死不死地穿着基佬紫上场,是不是在暗示他教练的性取向?后来他才意识到,紫色是罗马皇帝的象征。在紫色染料比黄金更贵重的古代,只有尊贵的皇室才用得起这种昂贵的颜色。 比赛前,裁判会给交战双方各发一条红色或蓝色的袖带,以红方/蓝方区别两名选手。拉雅穿得那么喜庆,自然领到了红色袖带。要是发蓝的给他,裁判和观众都会被搞糊涂的。所以蓝袖带就只能发给奥古斯特了。 他满脸不爽,嘟囔着“我想要紫色”,遭到裁判冷冷一瞥。 “下次你来办比赛好了!” 办不起比赛的穷鬼皇帝只好憋屈地接受了蓝袖带。 “握手!” 奥古斯特随便碰了碰拉雅的手,权当握过了。西班牙人脸上一派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笑什么?” “遇到你我就有一种预感——这局稳赢了。” “大话可别说得太早!我奥古斯都今天就要御驾亲征伊比利亚,奉劝你还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省得输了比赛脸上无光!” “说大话的到底是谁啊……” 西萨尔望着互不相让的两人,脸色尤为凝重。 “奥古斯特这局危险了。” “那个西班牙人有那么厉害?”罗曼问。 西萨尔想了想,给出一句简明扼要的评语:“神鬼莫测。” 罗曼肃然起敬。能被西萨尔如此尊敬的对手得是有多厉害?! “他学的是卡兰萨流派剑术,我至今都没搞清楚那个流派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居然搞懂了,仅是从这个角度来说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卡兰萨流派有那么难?” 奥古斯特和拉雅各自穿戴好装备,持剑站在赛场对角线两段。裁判看了看他俩,宣布比赛开始。 西萨尔说:“中世纪的武术指南书种类繁多,解读起来难度各不相同。最容易解读的是图文并茂的那种,文字解说搭配人物动作示意图,哪怕对兵击全无了解的人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稍微难懂的一点的是只有文字或者只有图画的书,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到,只有文字说明不够具体形象,只有静态图画又搞不清动作流程。中世纪的人还没发明用箭头方向指示动作的示意图,所以格外难懂,解读的结果有时也不尽相同,需要在现实中对战测试才知道结果正确与否。” 西班牙人比他的维京朋友文明得多,没怪叫着冲上去乱砍一痛,而是以赛场中央为圆心,迈着古怪的步伐绕起圈子,时而进逼,时而后撤,脚步一刻也不曾停歇。 一般而言,在战斗中站着不动就相当于是个活靶子,所以双方对战时一般会快速移动,以迷惑对手,以及寻找对手的破绽。但是拉雅这移动也……太频繁迅速了吧?比赛开始还不到十秒钟,他就从场地一边移动到了另外一边,为了防止被他偷袭,奥古斯特不得不跟着他转圈,完全被他带进了自己的节奏里。 “比起只有文字或只有图画的指南书,更加难懂的是用密文写成的书。”西萨尔说,“古代人和现代人在这方面没多大区别,他们也害怕自己的独门秘籍被敌人偷师,所以会用密文或暗号来书写指南书。只有拥有符号学基础的人才能破译这些书本。布莱克森夫人就是这方面的专家。可惜的是,一些指南书因为破译不了,上面记载的武术技巧等于是半永久性地失传了。” “还有比密文书更难的?”罗曼问。 “那就是最后一种,最难的书——卡兰萨流派的书。” “这么厉害?都能自成一个等级?” 西萨尔面容严肃:“你知道他们西班牙人写的书用的是什么语言吗?” “西班牙语?呃……加密过的西班牙语密文暗号?” “太天真了。是几何图形和数学公式。” “……什么鬼哦!” 西萨尔虚弱地扶着脑袋,似乎又回想起了被数学支配的恐惧。 “你见过那些书就懂了,根本不是给正常人类读的。全书都是稀奇古怪的几何图形,搭配各种莫名其妙的数学符号和公式,还有一些极其深奥的解说语,感觉多看一眼都会精神错乱……” 他打了个寒噤,急忙甩甩脑袋,试图将恐怖的回忆甩出去。 罗曼想象中最接近卡兰萨流派武术书的东西就是数学课本了。他在脑中勾勒了一本用牛皮纸装订的古色古香的《高等数学》……一股恶寒顿时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爬上他的后脑勺。他跟着哆嗦起来。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那种武术书……” “跟意大利人学来的,毕竟是文艺复兴起源之地。不过意大利人用几何学分析武术招式,还勉强算得上是‘用科学理性的手段解析运动的原理’,而西班牙人……西班牙人根本就是走火入魔了!举个例子吧,我教你剑术的时候说过,剑刃分成强弱两个剑身,格挡就是用强剑身去接对手的弱剑身。我们德剑一般都是这么分类的。稍微讲究一些的流派会将剑分成三个部分,在强弱剑身中间加一个‘中剑身’,它位于剑刃中段部位,算是个过渡部分,可以攻防两用。这个基本原理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吧?” “我明白,练习的时候也经常会用到剑刃的那个部分。” “你知道西班牙人把剑刃分为几个部分吗?” 罗曼想了想。剑刃粗略地可以分为强弱两个部分,精细地可以分为强中弱三个部分,听西萨尔的语气,西班牙流派应该分得更加细致讲究。那么…… “五个部分?” “哈哈。”西萨尔干笑,“都说你太天真了。是十二个部分。” “啊?!分得那么细要怎么用啊?就算真的每个部分各有用处,可是实战中挥剑速度那么快,人也反应不过来吧?” “我哪知道!我又没研究过这个!我不想精神错乱啊!” “这么说,那个西班牙人岂不是武艺超群?” 难怪拉雅能成为仅次于西萨尔的剑客。也难怪古代的西班牙剑客备受同时代人的尊崇,甚至被认为是世界最强。想来也不可能是商业互吹。西班牙人搞出了那么复杂而艰深的理论,一定是有真本事的。 西萨尔望向拉雅的眼神透出点点崇敬:“绝大多数剑客都是业余从事兵击,另有本职工作。你知道拉雅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吗?” 罗曼表示自己才疏学浅,难以参透。 “是马德里理工大学的数学系教授。” 罗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兵击圈子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完了,奥古斯特危险了。” 他终于明白西萨尔为何那么担心小皇帝了。对上那种关底隐藏BOSS级别的敌人,小皇帝根本毫无胜算啊! 西萨尔把他拉起来:“别紧张,奥古斯特还是有希望的。” “哪有希望……我只看到他的未来一片黯淡……” “数学教授也是普通人。普通人有的弱点他也有。圈内但凡听过奥古斯特名号的人都知道他只擅长天边斩,其他的起手招式一窍不通。天边斩是奥古斯特的强项,却也是他的致命弱点。一旦敌人提前做好应对天边斩的准备,他就无计可施了。哪怕他也想出了天边斩被格挡后的应对方法,但是已经落后敌人一步了。” “你对‘希望’这个词的定义是不是有误解?我越听越觉得没希望!” “哎呀,罗曼,你难道忘了吗?咱们家的朋克小皇帝他……”西萨尔狡黠一笑,“已经不止会天边斩了。” 64.第 64 章 “看招!天·边·斩!” 裁判刚一宣布比赛开始, 奥古斯特就像动画主角一样高吼着必杀技的名字冲了上去。 看台上爆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艾丽莎直接笑得滑下了座位,瘫坐在地上狂捶椅子。她的女儿用怀疑的眼神眺望赛场, 小脑瓜里充满了对兵击的质疑:这真的是严肃的体育竞技项目吗?不是事先编排好的搞笑剧? 如果其他剑客知道奥古斯特的表现让头一回看比赛的小姑娘留下了这么糟糕的印象,乃至对整个兵击运动都产生了疑问, 他们可能会怒而众筹弑君。 拉雅在面罩下也忍俊不禁。幸亏有面罩遮挡,否则裁判搞不好会因为他嘲笑对手、有违运动精神而发他黄牌。那可就太冤枉了, 这委实不能怪他!假如有人面对天边斩小王子, 能全程保持严肃打完整场比赛, 那么那个人绝对堪称英雄! 他一抬手就挡下了奥古斯特的攻击。卡兰萨流派的灵动步法和精确到厘米的用刃要求让他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莽撞的小皇帝。 世人都以为卡兰萨剑术在数学分析的道路上走火入魔了, 搞出了一大堆缺乏必要性也没有实用性的复杂理论。哼, 凡人就是肤浅。数学是逻辑的基础,是解析世界的学问,是开启真理大门的钥匙。如果开普勒能用数学计算星体和宇宙, 那么卡兰萨为什么不能用数学计算人体的运动规律? 只有不懂数学的粗笨俗人才会对卡兰萨剑术嗤之以鼻。单纯的葡萄酸心理罢了。他们学不会的东西当然就是不好的。学习数学可是需要天赋的,拉雅跟他们大不相同。在接触兵击之前, 他就已经是数学的专家了。当他阅读卡兰萨大师留下的文献,他看到的不是晦涩难懂的几何图形和艰深复杂的符号公式, 而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如此的井然有序,如此的逻辑分明,仿佛是上帝按照不可违逆的规则所打造出来的。假如上帝有职业, 那么他一定是个数学家! 拉雅陶醉于数学的美, 同样陶醉于卡兰萨剑术的美。不论是卡兰萨的时代, 还是拉雅的时代, 他们都凭借这美丽的武器击败了无数敌人,让数不清的傲慢凡人折戟于这令人惊叹的美学之下。可惜拉雅不是奥古斯特那种喜欢炫耀的人,否则他一定会大吼:西班牙剑术世界第一!不服来战呀!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计算的。如果你计算不了,只不过是你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罢了。拉雅至今唯一未能战胜的对手是“剑之恺撒”西萨尔,但那并不是因为他计算错误或是无法计算,而是他的大脑预料到了,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指令。他的理论全然无误,是他的身体太软弱了,毕竟他半路出家,跟从小从事体育竞技的专业人士没有可比性。就像一个能计算出星体距离的伟大科学家,却通不过NASA的体能测试上不了国际空间站一样。 但是奥古斯特容易对付多了。根据拉雅的计算,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战胜这位不可一世的小皇帝(他的行为轨迹太容易推测了),然后在1/4决赛中对上罗曼——剑之恺撒的徒弟。那家伙就是拉雅最忌惮的“身体素质出色”的人,他们凭借超乎常人的反射神经就足以抵挡大部分攻击。拉雅自认为不是退役运动员对手,他的目标仅仅是战胜奥古斯特进入八强而已。 没能亲手终结爱德华·布莱克森委实是个遗憾。拉雅不似他的丹麦朋友和意大利朋友那样,对爱德华存在难以排解的怨念。他的人生和那个阴鸷粗鲁的小子没有任何交集。爱德华退出兵击界之后,拉雅才接触到“至高的美学”——卡兰萨剑术。他仅仅从朋友口中听过关于爱德华的二三事。 在他完美无瑕的逻辑世界中,爱德华是一个错误的结果,一块不该出现的污渍,一个人为导致的BUG。必须有人将他抹去才行。世界需要保持完美的运行,不容任何错误打扰。如果拉雅没跟罗曼提前遇上,倒有可能战到最后,可惜他没能预料到抽签的结果。抽签概率是可以计算的,但是在他这个世界里,所有可能性中只会发生一种。 奥古斯特已经连续三次以天边斩起手了。他到底是一点儿也没发现自己的弱点呢,还是打算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呢?拉雅心想。虽然小皇帝凭借反击拿到了几分,但拉雅还是遥遥领先,现在的比分是6:2,只需要再拿4分,或是撑够80秒,胜利者就是他了。 第四次交锋开始,奥古斯特一如既往大吼着“看我的天边斩”冲了上来。拉雅都懒得再判断他的架势了。已经用同样的方式抵挡过他三次,第四次他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然后—— 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奥古斯特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剑锋突然一转,从屋顶式切换成公牛式,直刺拉雅的颜面。 ——计算结果……出现偏差。 那把钢剑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刺入了拉雅完美无瑕的世界中。 *** “那就是奥古斯特的战术。” 西萨尔摸着下巴,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会一招天边斩,在这种思维惯性之下,他只要使出别的招式,就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仅如此,当这个诡计第一次成功后,对手就会面临严峻的难题:下一次他的攻击是什么呢?是一如既往的咆哮天边斩?还是其他什么招式?他到底会怎样出手? 这种问题原本不应该困扰一名优秀剑客,因为任何对手都有可能使出千奇百怪的招式。但是对于奥古斯特的对手而言就不同了。原本被所有人盖上“除了天边斩外啥也不会”的戳的小皇帝突然练出了别的招式,还能得心应手地运用,仅仅这一点就能在对手心里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是不是还会别的呢?他之前的笨拙和夸张只是让人掉以轻心的伪装吗?他的实力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 “在他出手前,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使用天边斩,还是不使用。就像既是且非的叠加态。我决定把他命名为,”西萨尔说,“薛定谔的奥古斯特。” 场上的拉雅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了。他引以为傲的完美秩序世界被不按常理出牌的奥古斯特搅得一团乱。接下来的几次交锋连连失误,而奥古斯特乘胜追击,很快比分就追到了8:8,时间还剩20秒。兵击比赛中途时间是不暂停的,所以当两人在赛场上僵持的时候,计时仍在继续。 时间一分一秒减少,假如一回合以平局结束,就会进入“即死赛”——一次交锋,先击中的人为胜。拉雅可不想熬到那时候。但是他实在摸不准奥古斯特下一次会使用什么招式。他努力冷静下来继续他的计算,但是小皇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剑迎了上来。 二选一的概率,是天边斩,抑或不是? 拉雅的瞳孔陡然放大,映出飞速逼近的奥古斯特的身影。 是天边斩! 他以德剑中的皇冠式格挡。但是小皇帝突然变化剑锋,没有自上而下劈向他的面门,而是转而以他的手为目标! 中计了!原以为奥古斯特使出天边斩,所以他不得不将钢剑举高来抵挡,但是奥古斯特砍向他的手,导致他没办法用护手或是角盾来防御! 钢剑劈中他的手腕,击飞了他的剑。与此同时,馆内响起时间结束的号声。三位边裁同时平举蓝色小旗,表示奥古斯特获得2分。大屏幕上的比分从8:8变成了8:10。 三分钟计时内,获得分数更高的一方获胜,或是先获得10分的一方获胜。不论按照哪条规则,赢家都是奥古斯特。 拉雅摘下面罩,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衣。他无奈地摇摇头,跟美滋滋的奥古斯特握手致意。 “祝贺你。” “你打得也很棒啦。”小皇帝说。虽然只是社交辞令,但对于向来吝惜溢美之词的他来说,已经算相当难得了。 他回到场边,将装备丢给劳伦斯,趾高气昂地冲西萨尔说:“刮目相看了吧?” “不错不错。”西萨尔一边揉他的蓝毛,一边挠他的下巴。小皇帝志得意满地眯起眼睛,像只被主人夸奖的狗狗。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西萨尔竟然大逆不道欺君犯上,于是粗鲁地挥开他的手。 “别碰我!” 接着他不客气地瞪向罗曼:“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了!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我也没有得意……” 小皇帝哪里肯听他的辩解,大大咧咧地走进后台。劳伦斯无语地跟在他后头,活像帮皇帝拿杂物的侍从。这本来该是西萨尔的工作。等比赛结束,他大概又不会给同事好脸色看了。 拉雅也夹着剑和面罩退场。看到西萨尔,他有些失落,又有些无奈。西萨尔伸出手,给了这位常年的对手一个短暂的拥抱。 “我可从没想过会输给你以外的人。更没想过世界上有我计算不到的事。”西班牙人苦笑,“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学生。怎么说呢?感觉自己快要被年轻人超越了?” “这个嘛,我想世界上本来就有计算不到的事,这才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地方。” 说罢他拱了拱罗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从没有计算到跟对方的相遇,也从没计算到他们的重逢,从过程到结局,虽然有精心的编织,但谁也没有预料到结果。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充满奇遇,充满意外,结局却又那么好,这就是最美妙的地方。 “……你们两个真的怪恶心的。”拉雅冷冷说。 65.第 65 章 阿列克斯冷静自若地站在场边, 看完了罗曼顺利化解维京入侵危机,看完了奥古斯特巧妙地对抗西班牙剑客,未来潜在对手们的出色表现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动摇。战场就是这样, 比你优秀的人永远层出不穷,而那些优秀的人也时常被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击败。如果不早日习惯这一点, 就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剑客。 不过体育馆里的确有某种东西能让阿列克斯动摇,可惜那不是他的对手们, 而是遥遥坐在观众席上的诺兰·诺福克。 他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犹如黯淡厅堂中的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 光是不发一言地坐在那儿就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 好像国王陛下莅临一场为庆贺他登基而举办的比武大会似的。阿列克斯想忽视他都不信, 只要站在能看见诺兰的位置,他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地往继兄那边飘。 好几次,他们的视线对上了。阿列克斯一边暗中咒骂一边移开眼睛。诺兰不好好看比赛, 看他干什么?是不是等着瞧他出洋相? 奥古斯特和拉雅的比赛结束后,就轮到阿列克斯上场了。露辛达替他戴上防护手套, 拍了拍他肌肉紧绷的上臂,笑着说:“加油, 你哥哥在看着你的,别让他失望。”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输才故意这么说的?” 阿列克斯本轮的对手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他能轻而易举的淘汰对方。然而也不能轻敌大意, 阴沟翻船的剑客还少吗?他得拿下这一场, 然后是下一场, 直到半决赛里跟罗曼相遇。 他戴上面罩, 从网隙间寻找诺兰的身影。瞧见继兄那不动如山的身姿后,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会在诺兰面前击败他的偶像罗曼,让继兄眼睁睁看着自己所崇拜的那颗星星是怎么陨落的。他想象着诺兰心如刀绞的悲愤心情,不由地欢欣鼓舞起来。 而此时,“诺兰的偶像”罗曼就在他背后不远处说:“西萨尔,我先去休息了。” “啊,下面就是阿列克斯的比赛,你不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吧……?” 阿列克斯气得差点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看不起我是吗?!给我等着吧死基佬!在半决赛里我要让你尝尝后悔莫及的滋味! *** 罗曼回到后台,奥古斯特脱了防护服,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如同一颗快被太阳烤干的海星。 “你不去看阿列克斯的比赛?”他问了跟他教练一模一样的问题。 “没什么好看的吧?反正阿列克斯八成能赢。” “……说的也是,没悬念的比赛最没意思了。” “帮我看着东西,我去下洗手间。” 罗曼将装备扔在小皇帝脚边,将一块毛巾搭在脖子上,循着洗手间的标志一路走去。虽然一场比赛顶多三分钟,但三分钟的剧烈运动还是相当消耗体力了,更别提一天要打上好几场这样的三分钟了。 他在洗手池前洗了把脸。哗啦啦的水声中,有人走了进来。罗曼被水糊了一脸,没细看那人是谁,八成是某个参赛者吧。那人没去隔间,也没对着便池放水,而是定定地站在他斜后方。 “你请用吧。”罗曼关上水龙头,边用毛巾擦拭额头,边让开说。 “不。” 爱德华·布莱克森说。 罗曼的胃瞬间结成冰块。他左顾右盼,这儿除了他俩没别人了,环境清幽完美得足以当谋杀案现场。理智告诉他爱德华不会对他痛下杀手,但是谁能保证爱德华拥有同样的理智呢? “那……那你是来放水的?”罗曼努力挤出尬笑,缓缓朝门口挪动,“你请吧,就是别一边撒尿一边对我说话,尿到我身上就不好了。” 这个该死的冷笑话没把爱德华逗笑。他眉头紧蹙,抬手撑住墙壁,拦住罗曼的去路。 “你知道私下威胁别的选手是违反规则的吧?” “又没人看见。” 罗曼开始计算他用多少分贝的声音尖叫才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爱德华逼近一步。“你们两个,”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一起了?” 这时候如果问“你说的‘你们两个’是指谁”,那可就蠢到家了。他们两个没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以西萨尔的尿性,没在所有社交媒体发通稿已经算很低调了),但也没刻意藏着掖着。但凡长眼睛的人看到他俩在场边你推我挤都能明白他们的关系。 他早就预料到那些亲昵暧昧的举动有可能刺激到爱德华,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西萨尔亲他的时候他可没拒绝。一方面他想享受西萨尔的关注,另一方面……好吧,他承认,他就是想故意气一气爱德华。这种行为跟小孩子怄气没什么两样,罗曼自己都觉得幼稚,但偶尔幼稚一回又何妨? “你嫉妒了?” “嫉妒?我?嫉妒你们?”爱德华气极反笑,“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我以为你以前跟西萨尔有过一段,所以你现在看我不顺眼。原来不是?” 罗曼一口气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么就这么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呢?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到底是从谁那儿传染来的?西萨尔吗? “当、当然不是!”爱德华忽然结巴,“我宁可跟青蛙谈恋爱也不会看上他!” 他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痛楚,虽然很快恢复原状,但罗曼的超强动态视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哇,太好了。抱歉我以前一直当你是情敌,现在我终于放心了。你不会做破坏别人恋爱关系的第三者,对吧?”罗曼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不无恶意的笑笑。 爱德华甩开他。“真恶心,别碰我!我他妈根本不关心你们跟谁睡觉!” “那你为什么跑来问我有没有跟西萨尔在一起?单纯喜欢八卦吗?” “我……”爱德华词穷了。 罗曼心里浮现出一百个小猫摇头表情包。这家伙口是心非的程度怎么比阿列克斯还厉害?爱德华对所有剑客都充满了怨恨和敌意,其中对罗曼的敌意比对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多。为什么?可不只是因为罗曼师从西萨尔吧。奥古斯特就没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现在他明白了。西萨尔对爱德华是什么心思犹未可知,但爱德华对西萨尔绝对不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那么简单。 然而,即使不是又能如何?现在西萨尔是属于他的!爱德华想从他手里抢人?问过他的剑没有? “我记得你接下来还有比赛吧?打算弃权了吗?”罗曼敲了敲手腕,假装那儿有块手表。 爱德华恨恨撞开他,差点儿把他撞进便池里。那可就尴尬了。假如这种不幸的惨祸当真发生,罗曼爬出便池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爱德华一个爱的拥抱。他绝不能一个人死。 “你也就现在还能高兴了。很快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来。”爱德华甩上隔间的门。 罗曼耸耸肩,晃悠着离开洗手间。他忽然发觉,爱德华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总以为他是从军队里归来的杀戮机器、铁血战士,可以轻易把他们这些从没见过战场的弱鸡按在地上摩擦,但是爱德华也是凡人,也有弱点。戳到他的痛处,他就会发怒、惊慌,甚至退怯。 世界上并没有无懈可击的对手,只不过是你把对手想象得太完美,把自己想象得太弱小了。有时候,你要对付的并不是强敌,而是内心的假想。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不是吗? 他回到场边,脸上依旧湿淋淋的,水珠顺着发丝往下滑。阿列克斯已经得胜,现在进行的是另一场战斗。西萨尔看到罗曼去而复返,刚想给他介绍最新的战况,就被他一把抱住。 “哇,你这是怎么了?”西萨尔又惊又喜,比起欢喜,可能是惊恐多一点儿。罗曼有一半东方人的血统,所以也有着东方人的含蓄,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情感,总是他主动出击,罗曼才被动地回应。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还在。”罗曼伏在他肩头微微喘息。 发觉场边的人都用不耐烦的眼神凝视他俩,罗曼放开了西萨尔,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别过红通通的脸。 “刚刚那个……能再来一次吗?”西萨尔魂不守舍地问。 “咳咳。”罗曼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咳嗽。 “不是这个啦!” *** “各位观众朋友们,西尔弗纪念赛第二轮淘汰赛已经进入尾声了,最后一回合的较量将在30号选手文森佐和32号选手爱德华之间展开。众所周知,文森佐是意大利菲奥雷流派的集大成者,极为擅长迅剑。他也同样参加了明天的迅剑组比赛。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长剑……” 文森佐抹了抹两撇小胡子,朝观众们屈膝行了个宫廷礼,打开手臂的时候,他微微一笑,看台上的女观众爆出浪潮般的尖叫。解说员德米崔背后的那位金发美女更是险些晕过去。毕竟谁能抵挡这种优雅而又热情的拉丁风情呢? 反观他的对手爱德华·布莱克森,从上场时起就板着脸,看待周遭的眼神仿佛裁判、观众和对手全都是一团行走的垃圾。也许有人就喜欢这种高冷范儿吧。反正德米崔是不感冒。 裁判指了指文森佐,又指了指爱德华,最后指了指场地中间,意思是让他们握手。说了一天的话,裁判连最简单的“握手”都懒得下命令了。 文森佐笑意盈然地伸出手。爱德华的脸上则好像写着“如果不跟你握手就是违反规则,所以我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嫌弃地随便捏了捏他的手指。 “咱们又见面了。”意大利人操着口音极重的英语说,“上一回你放弃了比赛,我等了七年,总算等到了跟你交手的这一天。千万别让我失望,爱德华·布莱克森。” “……你谁?” “你不记得了吗?七年前,也是在这个体育馆,也是西尔弗纪念赛,我是你半决赛的对手……”文森佐急了。他期待的可不是这种反应啊…… 爱德华张大了嘴。“哦——”然后他嗤了一声,“没印象。我对比我弱的人都没印象。” 66.第 66 章 爱德华张大了嘴。“哦——”然后他嗤了一声, “没印象。我对比我弱的人都没印象。” 文森佐的手僵在了他的小胡子上。他保持这个动作石化了几秒, 然后心痛地捶捶胸口。 “天呐, 半途退赛跑路的人居然好意思说别人弱, 这世间厚脸皮的人还真不少啊!” 这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爱德华的痛处。文森佐满意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从不可一世转换成恼羞成怒,再变成恨不得啐一口吐沫的表情。但他忍住了。还没比赛就被发黄牌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文森佐也不想冒着踩到别人口水的危险去比赛。 跟意大利人比斗嘴?爱德华还尚且稚嫩了点儿。英国人还在地主互殴的时代, 意大利人就已经以牙尖嘴利的讽刺文学著称世界了。 “你们两个逼逼完了吗?”裁判扶着长棍无力地问, “我主持了一上午比赛, 真的好想去吃午饭, 你们快点开始打行不行?” 两人这才不依不舍地分开。文森佐在场地一角站定,戴上手套和面罩, 举起长剑挽了个剑花。对角线的爱德华始终流露出愤恨的眼神。唉,装作没看见吧。 “向对手致意。”裁判说。 文森佐执剑行礼。他脊背挺得笔直,站姿自然而优雅, 犹如文艺复兴时代艺术大师所创作的剑士石雕。看台上的女观众又是一片花痴尖叫。文森佐不为所动。比赛尚未开始的时候, 文森佐是淑女们的浪漫骑士, 一颦一笑都极尽挑逗, 撩得女粉丝们理智全失。可一旦比赛正式开始, 他就化作比武场上无情的杀戮之刃, 眼里再没有那些软玉温香,只有他的对手。 唉……如果可以, 他也想多瞧几眼可爱的女士们。谁要一天到晚盯着一个臭男人啊, 他又不是场边那两个旁若无人秀恩爱的死基佬…… 咳咳, 正经点儿。七年前他没机会跟爱德华交手, 摸不准那小子的风格, 不过这七年来跟西萨尔同场竞技的次数倒是数不胜数。爱德华和西萨尔师出同门,剑术风格想来也应该差不多。 西萨尔擅长德剑,而文森佐自己修习的是意大利菲奥雷流派剑术。两者颇有相似之处。究竟是剑术之路殊途同归,还是菲奥雷流派本身就受过德剑的影响,如今已不得而知。比起追求流畅精妙的德式剑术,菲奥雷流派更加原始和粗犷,追求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最有效率地杀死敌人。 最简单的往往就是最好的。花哨的招式除了哗众取宠外没有任何意义。西班牙人搞出的那堆乱七八糟的几何曲线更是邪门歪道。文森佐心想。嗯?你问为什么过去西班牙剑客被称作世界第一?一定是因为菲奥雷流派式微才会让猴子称了霸王啦! 文森佐抖了抖手腕,以铁门式迎敌——双手持剑放于身前,剑尖微微朝下,上半身门户大开,以引诱敌人攻击。 这个架势在德剑中被称作“愚者”,意思是“乍看之下头顶门户大开,十分愚蠢,但敌人一旦上钩攻击上段,才会发现愚蠢的是自己”。而在菲奥雷流派中,这招式名叫“铁门”,取“乍看通行无阻,实为难攻不落的钢铁之门”之意。虽然位列德剑四大基本架势之一,但它的出现频率却很低。可在菲奥雷剑术中却是个攻防皆宜、百试不爽的妙招。不同剑术流派的特点和长短由此便可见一斑。 爱德华见状,也摆出铁门式应对。想来他也没蠢到中计,去攻击文森佐的上段。 意大利人在面罩下微微一笑,双手向身侧一收,变铁门式为猪牙式。这个架势之所以得名“猪牙”,乃是因为由此架势发动刺击时,宛如野猪用獠牙撕咬敌人。菲奥雷曾说,猪牙式能够灵活地切换成其他架势,也能发动强力的刺击,但只有熟练的剑客才能掌握这个架势。 爱德华缓缓逼近。文森佐也同样移动脚步。 适当的距离。适当的时机。这才是菲奥雷流派的精髓。 差不多了!待两人移动到一定距离时,文森佐突然停住脚步,发动刺击,直取爱德华的咽喉!……开玩笑,攻击咽喉这种致命部位是犯规,所以文森佐直取他的人头! 然而爱德华看穿了他的计策。他微微偏过身,以强剑身迎接文森佐的剑锋。由于文森佐算准的距离刚好是剑尖能够到爱德华的距离,所以爱德华的剑恰好挡在文森佐剑锋的最前端,能够以杠杆原理强行将意大利人的剑压向一边。 文森佐想抽回长剑,但爱德华的应对方式更绝,他直接一把抓住意大利人的剑,让他想抽也抽不回去。这等于是给对手平白无故送了2分!文森佐一愣,旋即意识到爱德华这是以退为进,先自损八百封锁对手的行动,再杀敌一千将失去的分数赚回来。毕竟八百和一千之间还差了两百呢! 爱德华狠狠一扯,文森佐长剑脱手。这时爱德华变换回双手持剑的姿势,用剑柄末端的配重球砸向文森佐的面罩。 爱德华获得3分,抵消之前抓住剑柄的2分。最终计分是爱德华1:文森佐0。 “自杀战术,嗯?” 裁判把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文森佐不知道能不能传达到爱德华耳朵里的生意说。以前他以为只有维京人才会这么拼,没想到爱德华也来这一手,他到底是在哪儿学会这种神风战术的? 第二次交锋开始。文森佐记着刚才武器被打落的仇,这次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不了最后变成两个人赤手空拳比拼摔跤。菲奥雷流派中的摔跤技可不比德式剑术差! 爱德华这次先攻。两剑交缠在一起。文森佐左手放开剑柄,右手握着剑灵巧一转,用右臂夹住爱德华的剑,这时左手再握住自己的剑刃,形成半剑姿势。 就这样,爱德华的剑被文森佐死死别住,两人暗中较劲,假如爱德华不肯舍弃他的剑,最终的结果就是剑毁人亡! ……不不,人是不会亡的。 爱德华见势不妙,干脆松开手。长剑坠地。这时文森佐双手都握着自己的剑。爱德华擒住他的手腕,右脚挡在文森佐足后,狠狠一推,占据优势的文森佐反被他推了一个跟头,长剑也脱手了。 战斗彻底进入徒手肉搏阶段。赛场上极少出现这种双方都失去武器的情况。观众们彻底沸腾了,齐声呼唤文森佐的名字。女士们更是惊叫到几乎昏过去。在兵击界,他可比爱德华有名多了。 他冲向爱德华,右手越过爱德华的肩膀,按住他的后背,左手则从爱德华腋下穿过,和右手紧握在一起,形成一个抱住爱德华的姿势。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小子这么亲近,但这个招式就是如此。 菲奥雷流派摔跤技——刚巴洛拉! 维持扭打状态,利用身体压制并投掷对手的招数! “你以为进入空手搏斗阶段就能赢过我了?” 透过面罩,文森佐听见了爱德华咯咯的笑声,仿佛夜枭在午夜的尖啸。 爱德华右脚踏在文森佐脚后跟后,转身将意大利人翻过大腿摔投出去。文森佐像一袋土豆一样被狠狠砸在地上。爱德华顺势压在他身上。意大利人试着起身,可爱德华不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我可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意大利人。”爱德华附在他耳畔说,“这些雕虫小技我压根不放在眼里!你们以为自己修炼的是酷炫的古代杀戮技术。大错特错!那只是你们的幻想罢了!这个,这才是真正的杀戮技术!” 他将文森佐的双臂反剪在背后,意大利人疼得直喘气。 “停止!”裁判端着长棍上前。直到这时,爱德华才放开文森佐。 *** “爱德华以前有这么厉害?” 罗曼忧心忡忡地望着文森佐。刚才那一下想必扭得不轻。他会不会受伤了?爱德华至于下那种狠手吗? 他等了半天都没等来西萨尔的回答。 他转向自己的恋人,发现他正用前所未见的阴沉眼神凝视赛场,不自觉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西萨尔?”罗曼摇了摇他。 “什么?”银发青年如梦初醒。 “你走神了。” “……抱歉,在想事情。”西萨尔苦笑。 “在想爱德华?”罗曼语气发酸。 “哎呀,你吃醋了吗?”西萨尔笑嘻嘻地搂住他,“多吃一点,你嫉妒的样子好可爱。” “少跟我嬉皮笑脸!” “我说真的,你会吃醋就说明你心里有我嘛。” 罗曼摇摇头。这个人无药可救了。但是他也同样无药可救,否则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病入膏肓的家伙呢? “爱德华的那些招式你以前见过吗?” “军队的擒拿搏击术,以精准实用为主,目的是尽可能制服和伤害敌人,而不是在赛场上获得更多分数。可以说更加接近‘决斗’的本质。” “很危险?” “对文森佐来说,是的。” 正说着,文森佐就再次被爱德华打落了剑。比赛第二度进入肉搏战阶段。意大利人自然占不到半点儿便宜。爱德华将他撂倒在地,压制地他不得不捶地三下表示投降。爱德华的分数不但遥遥领先,还极大地消耗了文森佐的体力。三分钟比赛时间不到,他就先拿下10分结束了战斗。 一般决出胜负后,不论谁赢谁输,观众都会奉上鼓励的掌声。这是起码的观赛礼仪。但是这一次,场下一片静默,直到两名参赛选手退场,才响起嗡嗡的耳语声。有几个人拍起手,但当他们发现周围只有零星的附和后,就自觉地放下了手。 如此冷场并不是因为众望所归的文森佐没能赢得比赛,而是因为这不是根本不是交流战技的比赛。任何人都看得出爱德华不是诚心来比赛的。他纯粹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玩弄对手:你喜欢剑是吗?好的,那我就打掉你的剑,现在我们来比点儿别的吧! 上午的比赛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午休之后,下午的比赛将在2点钟开始。两位意外的客人在休息时间拜访了后台——艾丽莎和恩雅经罗曼的邀请和带路,得意参观神秘的运动员热身区。好吧,对艾丽莎来说不算神秘,她作为解说员来过这儿不知多少次,虽然以前是击剑,现在是兵击,但后台里光膀子的大老爷们儿能有多大差别? “恭喜你旗开得胜!”艾丽莎给了罗曼一个矜持的吻,防止罗曼脸上的汗水弄花她精美的妆容,“兵击比赛跟我预料的不太一样,还挺……严肃的?” “你以前对这项运动究竟有多大误解……” “我以为它更接近表演而不是格斗嘛,结果你们居然打得挺认真……” 恩雅打了个呵欠。她聚精会神看了一上午比赛,现在开始犯困了。小孩子总要睡午觉嘛。她松开妈妈的手,乖乖坐在长凳上,等他们谈完话。周围人越来越多,比赛一结束,参赛选手、他们的教练、官方工作人员就纷纷涌进后台,很快,妈妈和教父的身影就淹没在了人堆里。 恩雅不喜欢拥挤,何况这些人身上的汗味实在难以恭维。她发现后台的一角奇妙地空着,好像那儿竖着一块看不见的“熊出没”的牌子,乃至所有人都不敢接近。可恩雅没瞧见熊。她跳下长凳,往那空旷的一角跑去。远离人群,她总算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 角落里倒不是空无一人。上午比赛最后出场的那个黑发大叔独自坐在那儿整理装备。恩雅记不得他的名字,不过她知道他最后获胜了。 黑发大叔将防护服叠好,放回背包里,然后检查了一遍面罩和钢剑,好像在确认它们上面没有裂痕。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仔细又轻柔,像是怕伤着这些装备似的。它们有那么贵重吗?恩雅不解。不就是一些运动用品吗?她以前听罗曼提过,好像也不是很贵的样子。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67.第 67 章 爱德华注意到了恩雅。 “走开。”他说。 小女孩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径自在他旁边坐下, 歪着小脑袋, 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忙忙碌碌的人群, 小脑瓜里不知思索着什么大人所不理解的宇宙级难题。 “喂,没听见我说话吗?我叫你走开!” 恩雅眨了眨纯洁无辜的湛蓝大眼睛。“我听见了。”她说。可她的屁股丝毫没有挪窝的意思。 “那你还坐在这儿干嘛?” “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吗?”恩雅问。 “没错!” “那你可以走开呀。” 爱德华抬起拳头, 像是巴不得揍她一拳。他想了想, 还是把拳头放下了。殴打小女孩可不是什么光荣事迹。他还没人渣到那种地步。 他决定无视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小东西。他继续收拾背包, 而无所事事的小女孩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地说。 “我能看看那个吗?”恩雅指了指他放在脚边的钢剑。 “不行。” “我会很小心的, 绝对不会弄坏。” “这不是给小孩子的玩具!”爱德华将剑放到恩雅够不到的地方。 “现在的小孩子都玩Switch,才不玩那个呢。只有你们大人才喜欢玩剑。”恩雅用“你太老了, 跟不上我们年轻人的潮流”的语气说。 “你……”爱德华语塞。 “不给看就不给看吧。真小气。”恩雅撅起小嘴,赌气地扭过头。 爱德华狂躁地乱抓一把头发。瞧她说的,好像他是幼儿园里不懂得分享的自私小朋友似的!小孩子原来是这么难以对付的生物吗?谁把这小女娃带进来的?有没有家长来管管啊! “好好好, 给你看一下总行了吧!”他将钢剑从剑袋中拿出来, 将剑柄那一边朝向小女孩, “只许看, 不许摸!” 他刚说完, 恩雅就一把握住剑柄。 “喂!都说了不许摸!” “这个东西很贵吗?”恩雅问, “要是我摸坏了,你会叫我赔吗?” “对你来说当然很贵!”爱德华将钢剑收起来。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把剑, 那眼神就像看着圣诞节橱窗里的芭比娃娃……好吧, 现在的小孩大概不玩芭比娃娃了, 那换个说法, 就像看着专卖店里的Switch好了。 “难怪你这么宝贝它。”恩雅点点头, “你一定很喜欢玩剑。” “谁说的?我才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来参加比赛?不都是喜欢才来参加的吗?妈妈说参加这个比赛没有奖金拿,大家都是用爱发电。” 你妈妈懂得还挺多……爱德华心说。 “我是为了赢过那群蠢蛋。” 爱德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女孩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小孩子哪懂这些复杂的爱恨情仇?要是她待会儿刨根问底起来,他还不得被烦死! 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把小麻烦送回家长身边。但是小女孩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就像我明明讨厌安妮和丽塔,却还是要跟她们玩‘风车’游戏一样。如果我赢了,她们就会很生气,而她们越生气,我就越开心。” 安妮和丽塔是谁?!风车又他妈是什么游戏?!爱德华不想追究。大概是小女孩的幼儿园同学吧。虽然小孩子的世界观是如此稚嫩,爱恨也是如此黑白分明,但她竟意外地说到了点子上。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他讨厌那些自称剑客的家伙,而那群“剑客”也看他不顺眼,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赢得比赛都会给另外一方造成成吨的精神打击。 爱德华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理解他的人。所有相识都觉得他疯了。没想到唯一跟他心意相通的居然是个小姑娘。还真是够讽刺的! “既然你理解,那就好办了:别他妈烦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嘘!你怎么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脏话呢!”恩雅板起脸训斥道,“要是我教父在我面前说脏话,妈妈会揍他的。不过这次你走运了,我答应帮你保守秘密,所以你就让我坐在这儿吧。”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好像自己卖了爱德华一个大人情。 爱德华领了她的大人情,回送她一记大白眼。这个小东西真的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吗?他怎么觉得像个拥有天使外表的小恶魔呢? 小女孩蜷起膝盖,捧着自己的下巴,开始自言自语:“可我讨厌的是安妮和丽塔,不是风车。好吧,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风车,但那是因为安妮和丽塔玩风车玩得最好,所以我才恨屋及乌的。但这并不是风车的错呀。风车是无辜的。要是没有她俩,我肯定能开开心心地玩风车。你也是这样吗?” 她仰望爱德华,寻求他的理解。 黑发大叔焦躁得直跺脚。“你好烦啊!” “那我不说了。你来说吧。”恩雅做了一个手势,“现在让我们连线前线记者。” 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他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两个人坐在一起就必须有一个人讲话吗? 他一点也不想跟小女孩讨论什么风车的问题。小女孩的好恶也不关他事。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竟然能产生微妙的共鸣呢?他讨厌兵击真的是因为兵击本身吗?是他讨厌那些热衷于兵击的人吧?不,准确来说,是讨厌某些个热衷于兵击的人…… “恩雅!” 身材修长的亚裔青年急匆匆地跑过来。见到小女孩跟爱德华坐了一块儿,他大惊失色,一把搂过恩雅,警惕地将她护在怀里,像害怕她被人贩子拐走一样。 “罗曼!”小女孩开心地环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乱跑?刚才发现你不见了差点吓死我!” “我没有乱跑呀,我们一直在同一个房间里好不好。” “下次不准这样了!” 恩雅扁了扁嘴,不明白教父为什么生气。明明是他忙着跟妈妈说话疏忽了她,她才找地方透气的…… 爱德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你女儿?” “是又如何?”罗曼心想,教女也是女儿的一种吧! “你……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跟西萨尔……”爱德华嫌弃极了,“等等,她刚才说她有妈妈,所以……她归她妈妈抚养?” “那是我跟西萨尔的事。你这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罗曼不假思索地怼回去。 爱德华讽刺而又苦涩地一笑。“是不关我的事。我也懒得管。带着你女儿滚远点,她简直烦死了!” “我还不想你接近她呢!”罗曼抱起恩雅就是一个百米冲刺,生怕教女待在爱德华附近,感染了他的阴沉病毒。 “你们都说什么了?”到了远离爱德华的地方,罗曼问道。 “我想瞧瞧他的剑,可他不让,说那不是给小孩子玩的。” 那可就怪了。爱德华口口声声说玩兵击的人都像儿童一般幼稚,却又不让真正的儿童玩剑?好吧,算他还有点常识,钢剑那么危险的道具怎么看都不能让小孩子随便摸。 “恩雅,下次千万不能跟陌生的叔叔说‘我想看你的剑’,记住了吗?” “为什么?” “……别问,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好吧。”小女孩耸耸肩,“对了,我们还说了安妮和丽塔和风车的故事!”提起这个,她喜上眉梢。 “呃……那又是什么?” “说来话长,罗曼,以你的人生经历大概理解不了。”恩雅遗憾地叹了口气,“简而言之就是我讨厌安妮和丽塔,所以我也讨厌风车。但如果没有她俩,我就喜欢风车。说到底我还是喜欢风车的。” “不是很明白……” “那个叔叔就能听懂。唉,你们的阅历果然相差太远了。还是他跟我比较有共鸣。” 罗曼很是受伤。跟谁共鸣不好,非跟那个爱德华·布莱克森?他到底用什么话术蛊惑了恩雅,导致他心爱的教女居然倒戈到了那一边? “他有吗?” “当然啦!他一听就听懂了。我们一模一样!”恩雅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 西尔弗纪念赛下半日的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吸引了更多观众。不但体育馆内座无虚席,德米崔的直播间更是一度拥挤到连解说本人都掉线了。上午的赛程淘汰掉了一些技术尚不够精湛的选手(或是倒霉地遇上了绝顶高手的选手),剩下的都是大浪淘沙中幸存的精英,他们之间较量的精彩程度远胜上午的场次。 下午的第一场比赛就足够吸引人眼球。哪怕午后昏昏欲睡的人在听到交战双方的名字后都会立刻清醒。 罗曼vs奥古斯特,同一位导师教导出的两名风格迥异的弟子:一位是从“出道”起就备受瞩目的新秀、自专业领域退役的前运动员;另一位是以独门绝技享誉剑坛多年的天边斩小王子,如今却为寻求蜕变而大破大立。 他们中的哪一个能赢得通往光荣之境的门票?又能否顺利地破茧成蝶,飞向胜利的彼岸? “……德米崔,你不用当着我的面念你的肉麻文案,真的。”西萨尔说。 解说员德米崔抓住赛前短短的工夫,采访了一下教练西萨尔。 “咳咳,那么请问西萨尔,在你的这两位弟子中,你更看好谁获胜呢?”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骄傲,不论谁获胜我都很开心。”西萨尔回答得不偏不倚,或者说避重就轻。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听说你和罗曼正在交往。这是否会影响你的教学重心呢?比如,更加偏爱罗曼?” “如果我偏爱他,就不会让他这么辛苦来参加比赛了。要知道,兵击是有可能受伤的。更不用说他身上还有旧伤。” “那么依照你的预测,哪一方更有可能获胜呢?我是说,不带爱情滤镜,公正地预测。” “一半对一半吧。”西萨尔微笑。 这时候奥古斯特闯进镜头。 “他说谎!他一点也不看好我!气死我啦!” 哭叫的小皇帝被劳伦斯连哄带骗地拉走了。 “采访可以结束了吗?”西萨尔的微笑僵在脸上。 68.第 68 章 观众最爱看同室操戈的狗血戏码。 更何况是一名优秀剑客培养出的两名不相上下的出色学生。 西萨尔替奥古斯特穿戴上装备, 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去吧。” 同时, 劳伦斯也帮罗曼穿戴好了装备。两个人在全场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中进入场地,分别站在裁判的左右两端。 “请向对手致意。” 两个人同时执剑行礼。这个动作是同一个教练教会的,所以他们做起来的动作也几乎一模一样, 仿佛在照镜子。 “开始!” 西萨尔捂住嘴, 防止自己情难自控地露出笑容。 原来看自己的学生互相打架这么有意思。 最能体现出他教学精华的不是之前奥古斯特的薛定谔战法, 也不是罗曼巧胜维京人的精彩战斗,而是同门师兄弟之间用一模一样的技术比拼高下。 他们平时总是在一起练习,相互提高也相互竞争, 对彼此的技巧再熟悉不过, 也同样清楚对方对自己知根知底。彼此的长处和弱点都了然于胸。能在这种情况下绝处逢生, 才算是真正地掌握了老师所传授的技术。 哪一个能胜出呢?是追随他多年都一直没什么进步、却在竞争对手出现后陡然发愤图强突破自我的奥古斯特, 还是拥有击剑的深厚功底、甫一出道便技惊四座、想开辟一片新天地的罗曼? 如果问昨天的西萨尔这个问题,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更看好罗曼。长年累月的专业训练可不是奥古斯特这种普通业余爱好者比得上的。但是看过今天的比赛,西萨尔忽然不确定了。 就像西班牙人不确定小皇帝会使出何种招数一样,他也不确定哪一个才是更占优势的那一方。 罗曼功底更强,这毋庸置疑, 但是奥古斯特经验更丰富——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辉煌的战绩,而是他输过太多次。人总是要从失败中汲取经验的, 所以他的经验比谁都多。 西萨尔忽然想起了奥古斯特刚刚来到极光俱乐部时的情形。跟被他的硬广告拉来的罗曼不同, 小皇帝是自行找上门的。那时候西萨尔还没变成广告狂魔呢。 十四岁的奥古斯特正是中二的年纪, 但远没有现在这么中二。那会儿他还没开始染蓝头发, 还没开始玩乐队, 还没开始搞重金属朋克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长得有些白净、有些瘦弱,一副比起从事体育运动,更爱躲在家里读书的样子。 他从网上找到极光俱乐部的地址,一个人跑过来,要求入会学习兵击。当时俱乐部才刚刚成立没多久,对于主动上门的学生基本来者不拒,毕竟初创时期积累人气比挑选苗子更重要。那天西萨尔刚巧留守俱乐部,被琳赛喊来接待客人。看到这么个小小少年竟然想学兵击,他很是惊讶。 “为什么想学这个呢?”西萨尔问。他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应该还有更多可以选择的娱乐项目吧。 “因为很酷!”中二少年回答,“而且我想变强!” “为什么想变强呢?” “……你这人好奇怪哦,难道世界上有人想变弱?” 嗯,还挺有道理的。 “你来学这个,你家长同意吗?” “又不是什么违法犯罪活动,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奥古斯特感觉很奇怪。 总觉得这孩子还挺伶牙俐齿的……西萨尔就这么被他成功说服了。 “那你跟着我吧。” “你很厉害吗?我只想跟着最强的人学习!”小少年说完转向琳赛,“他是这儿最好的教练吗?” 琳赛微笑:“是全世界最好的。” “……你们这俱乐部还挺会吹的。” 奥古斯特果断表示不信。 他随便找来一个兵击俱乐部的地址,随便挑了个时间跑过来看看,随便撞上了一个教练,就被告知他是世界最强……谁信啊!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奥古斯特的运气才没可能这么好呢! 为了自证实力,西萨尔不得不努力赢下一场又一场比赛。当他拿下当年度剑鱼锦标赛的冠军后,奥古斯特总算相信他不是自卖自夸了。多年后小皇帝理直气壮地教训罗曼:你怎么连你老师的业界地位都不晓得?你这徒弟当得也太不合格了吧?可其实当初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初次遇见的银发青年到底是个多么强悍的存在。 从此小少年便跟着西萨尔学习剑术。西萨尔教他的第一个招式就是天边斩。 原因无他,这个比较简单,举起剑朝下砍就行了,幼儿园小朋友都会做。奥古斯特当然很快学会了这个招式。不久之后,他跟俱乐部的另一名会员练习,在使用天边斩的时候,被对方一剑挑飞了长剑。奥古斯特当场就气哭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这么容易哭。西萨尔把哭唧唧的小少年搂在肩上,责备那个会员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就不能让着点儿小朋友吗? “在俱乐部里我可以让着他,但是出了门谁来让着他?”那会员冷冷说。 这个人叫劳伦斯,后来成了极光的教练,西萨尔的同事。那是后话。 被劳伦斯打哭的奥古斯特一边抽泣一边拿起剑,不服输地说:“再来!” “先把你的眼泪擦干再说。” “我又不是靠眼睛打剑的!” 第二回合,奥古斯特还是以天边斩起手,被劳伦斯一剑戳中胸口。他哭得更凶了。 接着他的攻势也更凶了。 西萨尔都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怎么一边暴风哭泣一边旋风战斗的。 最后他当然没战胜劳伦斯,不但累得筋疲力尽,还得到了一身淤青。西萨尔以为他知难而退,明天搞不好不会来俱乐部了——今后可能都不会再来了。但是出乎意料,第二天他上班打卡的时候,奥古斯特已经开始热身了。 “还等什么呢西萨尔,快点开始吧我可是花了钱的。” “今天教你新的招式吧。” “我要先练好天边斩再练其他的,如果连第一个招式都掌握不了就继续学下面的,那岂不是什么都学不好吗?” 西萨尔有点儿被他的执着感动了。这孩子搞不好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只要细心培养,也许有朝一日能继承他“剑之恺撒”的衣钵,甚至超越他…… 那时候的他沉醉在为人师表的喜悦中,根本没有料到,奥古斯特接下来死磕天边斩,一磕就是整整三年。世人常说修炼一门技术往往会遇上瓶颈期,或者说一堵阻碍他进步的高墙。只有越过那堵高墙,他才能继续进步。可是奥古斯特刚一入门就遇上了他的高墙。这要怎么玩儿啊…… 渐渐的,奥古斯特不知不觉获得了“天边斩小王子”的绰号,变得越来越中二,开始自称“恺撒的继承者奥古斯都”(西萨尔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的),有一段时间为了搞乐队,甚至不来俱乐部练习了。西萨尔险些以为他要放弃了。毕竟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兵击只是一时头脑发热而已,他终究会找到别的爱好…… 但是奥古斯特又一次回来了。上一次给他造成威胁的是打哭他的劳伦斯,而这一次是有可能夺走他位置的罗曼。危机感越强,他的斗志就越昂扬。就像漫画里的男主角,总是能在最艰难的时刻觉醒自我。 *** 师出同源的剑术,白热化的较量。西尔弗纪念赛进行至此,还从没有出现过这么奇怪的情况——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双方的得分保持在0:0。 奥古斯特击中后罗曼顺势反击,罗曼击中后又被奥古斯特瞅中空隙偷袭。他们每次击中的分数都互相抵消,乃至无人得分。 他们都太熟悉彼此了。他们两个的对决几乎没有意外性可言,比拼的就是谁掌握的技术更加娴熟。 不知不觉,时间只剩下20秒了。顶多只够一次交锋。假如再分不出胜负,就只能依靠骤死赛决定胜利者。 最后这一次交锋,奥古斯特是会使用他得意的天边斩,还是拿出新学会的其他招式? 也许,西萨尔忽然想,也许有些人永远也越不过阻碍他发展的那堵墙。人的天赋到底是有极限的。否则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天才了? 但是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不一样。他从小就跟同龄人不一样,他是会一边哭一边拿起剑的人。 奥古斯特举起了剑。 全场观众屏息静气。仿佛连时间都为小皇帝而放慢了脚步。 那一瞬间,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他高高扬起的剑锋。 ——奥古斯特是越不过那堵墙的。西萨尔心想。 他会一拳打爆它,破壁而出! “看招!天·边·斩!” 69.第 69 章 “哎呀, 别伤心嘛,你还年轻,输给比你年长八岁的大叔一点儿也不丢脸!真的!” 更衣室里,一群选手围着奥古斯特, 好声好气地劝着。被劝的那一方非但没得到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群全无育儿经验的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深深体会到带孩子的不易之处——“母亲”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作。 罗曼在人圈外面喊:“我才年长八岁怎么就成大叔了?” 人群同时回头怒瞪他:“他都哭成这样了, 你就认了吧!” 罗曼于是无话可说。 他赢下了和奥古斯特的比赛, 最后时刻小皇帝冒险使出天边斩, 被他漂亮地防御下来, 并且在防御的同时完成了一次惊险的攻击。小皇帝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拿到就失去了2分, 最终输掉了比赛。 从赛场上一下来,奥古斯特就开始哭哭啼啼。罗曼纳闷了, 以前他们练习时奥古斯特没少输过, 从没见他情绪这么激动,就连输掉友谊赛被迫穿女装, 他也咬牙忍下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西尔弗纪念赛是难得的正式比赛、不同于菜鸡互啄友尽赛的缘故吗? “全……全被拍下来了……”奥古斯特攥着旁人递给他的手绢,抽抽搭搭地说, “不但输掉比赛, 还被镜头拍下来……全世界公开处刑了……” ——原来他委屈的是这个吗! 所有人同时沉默, 心底默念:不能笑, 不能笑……每个人都尽力绷住脸, 忍得肌肉酸疼不已。就连练剑都没这么辛苦过! 劳伦斯说:“放宽心, 罗曼西萨尔秀恩爱也被拍下来全世界公开出柜了,他们也没说什么。” “……不太一样吧!” 听了劳伦斯的话,罗曼才意识到他和西萨尔在场边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摄入其中,传到网上公开发表了。他从没觉得自己和西萨尔在一起有什么不对,都什么时代了。他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性向,也从不因为羞于见人而不敢声张。但是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能像他这么坦然。也不知道他那群锲而不舍的黑子有没有看到这一幕。要是看到想必又得高潮了吧? *** 在赛场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也在担忧罗曼和西萨尔出柜的问题,那个人就是解说员德米崔。不过他担忧的方向跟罗曼全然不同。 “拜托你们不要在直播间里刷彩虹旗了行不行!”德米崔无助地叫道。 上午他直播的时候,就有人觉察到西萨尔和罗曼之间不太对劲。 “他们两个为什么一直在场边腻腻歪歪?一般的教练和学生有这么亲近吗?” 德米崔也觉得其中颇有些古怪。虽然他一直认为西萨尔不直,罗曼也弯了吧唧的,两个那么帅性格又那么契合的人一天到晚粘在一起,不擦枪走火才比较奇怪吧?但是没人能确定他俩就一定是一对。所以他趁赛前短短的功夫采访了一下西萨尔。 本意是敲山震虎。假如西萨尔跟罗曼清清白白,听到他的问题“听说你和罗曼正在交往。这是否会影响你的教学重心呢?”一定会全盘否认。结果那家伙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就那么承认了! 采访西萨尔的那段视频一放出来,直播间里瞬间爆炸。三分之一的人在嗷嗷叫“不不不我的西萨尔居然名草有主了!我不信这不是真的!我一定看了假直播!”,三分之一的人在嗷嗷叫“天呐西萨尔和罗曼!我再也想不出还有哪对情侣比他们更般配了!”,剩下三分之一的人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刷彩虹旗图标。 赫赫有名的剑之恺撒的出柜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谁也没预料到。德米崔一个头两个大。他只是想扔出个桃色新闻活跃一下气氛,观众们想必也爱看西萨尔窘迫地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的模样吧?孰料绯闻瞬间被承认,德米崔一方面觉得自己身为狗仔嗅觉灵敏,另一方面他这个狗仔当的好没成就感哦…… *** 在赛场的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人因为西萨尔和罗曼不经意间的公开出柜而备受困扰。那个人就是阿列克斯。他拿着手机,反复看那段被人录下来后上传到油管的采访视频。一边看一边冷汗涟涟,双手颤抖。 “我靠,原来……原来他们俩真的是……!罗曼这家伙看着浓眉大眼,居然也干cao粉的勾当!” 他早就知道西萨尔是罗曼的脑残粉,现在两个人在一块儿了,可不就是罗曼cao粉吗?(当然,站在西萨尔的角度是多年暗恋终于修成正果。阿列克斯深深为他感到悲哀。) 亏他还觉得那小子一本正经、出淤泥而不染!他真想挖了自己这双没有识人之明的狗眼! 好吧,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挽回不了什么。但是问题来了:罗曼跟西萨尔好上了,那……那诺兰怎么办?!诺兰不是很喜欢罗曼吗?他肯定脸都气歪了吧? 阿列克斯想象着继兄那张招蜂引蝶的俊脸因为怒火和妒火的双重煎熬而扭曲狰狞的模样,不禁一阵畅快: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但是畅快过后,他忽然又悲从中来:诺兰也是可怜,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偶像就这么被别的粉丝拐走了,他今后可怎么办呀? *** “我要庆祝一下。”诺兰说。 他坐在观众席里,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看完那段采访视频,然后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庆祝什么?”管家战战兢兢地问。天知道大少爷兴之所至又冒出什么天才计划——一般这种计划都会苦了他们这些当下属的。 “我刚刚看到一对情侣终成眷属。你不觉得这值得庆贺吗?” “啊……啊……那就恭喜他们了?但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管家问。又不是少爷跟别人终成眷属了,为什么要庆祝啊! “因为我又少了一个情敌。” 说着,诺兰掏出一个皮革封面、小巧玲珑的笔记本,又从西装口袋中抽出一支钢笔,翻到其中一页,将罗曼的名字划去了。仔细一看,罗曼上面还有一连串被划去的名字:露辛达、西萨尔、劳伦斯…… 管家一阵眩晕:“我还以为庆祝的原因是阿列克斯少爷夺冠了……” “清醒点,内森,那不太可能吧。” “呃,就算是为了鼓励阿列克斯少爷,也应该为他办个派对?” “那样会把孩子宠坏的。” 诺兰有的是奖励阿列克斯的方法,不限于为他办庆祝派对。他在脑海中挨个将那些“独具匠心”的方法过了一遍,忍不住发出笑声。 你会喜欢的,阿列克斯。他想。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它们的。 *** 诺兰的前排。 恩雅揪了揪妈妈的衣服,示意妈妈附耳过来。 “出什么事了?”艾丽莎低下头。 恩雅用小手遮住嘴巴,耳语道:“后面那个叔叔笑得好变态哦!” “嘘!不准这么说人家!没礼貌!” 其实艾丽莎也觉得那家伙的笑声挺毛骨悚然的。 *** 另一方面,阿列克斯也为继兄安排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安慰计划”。 “他肯定很难过。”阿列克斯自顾自地想,“如果我是他,怕不是要粉转黑。如果胖揍罗曼一顿能让他出气,那我就替他揍那小子一顿。” 虽然他看诺兰不顺眼,但好歹是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这点为兄弟出头的情谊还是有的。 当然了,阿列克斯不会私下里动用暴力。他只会光明正大地动用暴力。他要在赛场上替诺兰狠狠揍罗曼一顿,教那小子知道,辜负诺福克家的男人会是怎么个下场! 70.第 70 章 “阿列克斯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打得这么凶?” 后台, 前几轮中阿列克斯的手下败将们聚在一起抱怨连连。那位“狮鹫卫队的猛兽”在兵击界以迅猛强悍而闻名,向来出手毫不留情, 可今天他的暴烈更胜以往。要不是规则禁止故意伤害对手, 手下败将们险些以为自己要命丧赛场了。 “听说他和极光的罗曼素来不和, 今天状态这么猛大概是为了打进半决赛好跟罗曼交手?” 这个猜测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看过上次友谊赛视频的人都能觉察到阿列克斯对罗曼的敌意。极光和狮鹫是历来的老对手, 而阿列克斯与罗曼又是各自队伍中的佼佼者, 所以他们彼此之间充满浓重的□□味也不奇怪。可是这次阿列克斯的怒火更胜以往, 教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憋着一股什么劲儿。 “啊,该不会是因为西萨尔和罗曼搞基的缘故吧?”有个人抚摸下巴, 作名侦探状, “一开始他还挺正常的, 但是西萨尔和罗曼一在场边秀恩爱,他的反应就超级强烈。直男恐同?” “……你对直男怕不是有什么误解。我看他对西萨尔、罗曼怕不是有什么意见。吃醋了吗?” “等等,阿列克斯跟罗曼不是竞争对手吗?他……他难道对罗曼……?” “也有可能是对西萨尔!他不是一直很喜欢去极光交流武技吗?该不会是为了借机一亲芳泽?你看,练习的时候不是经常要手把手地调整姿势……” “原来是为了揩油!其心可诛啊这小子!” 一群人半是惊恐半是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阿列克斯是否暗恋西萨尔或罗曼的问题。倘若诺兰听见他们的异想天开,可能会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在他的秘密小本本上。 阿列克斯并不知道对手们对他产生了多么严重的误解。他正接受露辛达的赛前指导。1/4决赛结束后, 他顺利杀进四强,将在半决赛中迎战罗曼。打赢罗曼,他这次参赛的目的就达成一大半了。另外一小半目标得靠击败爱德华来实现,不过对于此刻的阿列克斯来说,爱德华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替诺兰出气才是首要任务。 “你怎么了?突然很有斗志的样子。”露辛达含笑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问那么多干嘛!”阿列克斯一边用毛巾擦汗, 一边斜睨着他的教练, 不悦地撇了撇嘴。 “可别拼过头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过犹不及。” “对我来说不存在这种顾虑!” 这时候有志愿者叫道:“阿列克斯!有人找你!能不能去外面见他一下?” 后台重地, 无关人士非请莫入,非要会见选手的话,就只能请人出去一趟。 “谁他妈这么烦?!”阿列克斯不耐烦了。半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么重要的时候,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来打搅他? “说是你哥哥!” 阿列克斯霍然起身,将毛巾甩给露辛达。“我去去就回。” 露辛达困惑挠头。这小子平时不是一听到哥哥的名字就生理性反胃吗?今天怎么这么兄友弟恭? 阿列克斯来到后台入口处,那儿拉着隔离线,穿戴义肢、西装革履的男子就站在线的另一侧。外头有观众来来去去,不少人都惊讶而好奇地打量着诺兰那寒光凛凛的刀锋假肢,然后急忙扭过头,假装自己并没有无礼地盯着残疾人。 “有话快说,别耽误我比赛!”阿列克斯站在隔离线这一边,没有越线跟继兄相会的意思。诺兰也很守规矩,就那么跟他隔着线彼此对望。 “我来给你加加油。”他说,“下一场你要对抗罗曼了,可千万别紧张。” “……你希望我赢?”阿列克斯扬起眉毛。 “当然。”诺兰觉得弟弟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的外人,正常人当然是希望弟弟赢吧?虽说他理智上觉得弟弟没多大可能生出,但感情上还是希望阿列克斯能创造奇迹的。这就是身为兄长的矛盾之处。 但阿列克斯却别有想法。他居然希望罗曼输!红发青年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果然是因爱生恨了!真可怜!既然继兄没办法上场比赛,那一切就交给他好了,他会替自家哥哥狠狠出一口恶气的! 他用力握住兄长的双肩,诚挚地说:“放心,我会赢的,为了你!” 诺兰微微睁大双眸,表情出现了一丝动摇。阿列克斯竟然要为了他去努力打一场无望的战斗……他的内心泛起感动的波涛。弟弟可从没有这么替他着想过!难道说这个多年来像块石头一样对他的付出无动于衷的小子终于开窍了? 他倾身越过隔离线,一把将阿列克斯搂进怀里。红发青年不知所措地张着双臂,犹豫着是该推开他还是顺势抱住他。 “谢谢。”诺兰深吸一口气。 “喂,你怎么了?被打坏脑子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 诺兰放开阿列克斯,认真地注视着弟弟的双眸。什么都不必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诺兰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再度紧紧抱住阿列克斯。 “你只要做到最好就可以了。”他轻声说。 没必要为了他这么拼。没必要想着超越所有敌人。只要尽力而为,超越自我就足够了。 “我会看着你的,阿列克斯。”诺兰松开手。时间差不多了,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他恋恋不舍地轻轻摩挲着弟弟的脸颊,“我会一直看着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诺兰的兵击知识几乎是一片空白,在这个领域中无法保护他的弟弟,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诺兰所能做的只有在远处默默地守望他,像一座灯塔,永远等候着夜航归来的船。 “我……我走了!”阿列克斯后退一步,疑惑地加快脚步。诺兰仍痴痴地立在隔离线另一头,目不转睛地凝望他。他不由一个寒噤。 那家伙就像个奴隶监工似的!红发青年想。我在赛场上拼死拼活,他在看台上监视我打得好不好!我他妈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老大哥在看着我?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不过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那家伙对罗曼的恨意有多浓重吧?唉,倒也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真可怜,这次就原谅他好了! 阿列克斯不禁因为自己的宽宏仁厚而陶醉了。 *** 众望所归的半决赛终于在观众们山呼海啸的掌声中拉开帷幕。对许多观众而言,罗曼vs阿列克斯的这场比赛比决赛更有看头。不是每个人都了解爱德华和极光俱乐部之间纠葛的往昔,他们只关心极光和狮鹫这两家顶级兵击俱乐部中顶尖高手的对决。 “首先入场的是阿列克斯,来自狮鹫卫队,他的教练是第一届剑鱼锦标赛长剑项目冠军得主露辛达·梅尔。作为‘战斗者’小姐引以为傲的弟子,他今天发挥不俗,甚至可以说是他有史以来最好的表现。他能否将好势头延续下去呢?” 阿列克斯一脸冷峻,冲观众举手示意,那模样活像元首接见各界群众。虽说架子傲慢,但吃他这一套的人(尤其是女观众)不在少数。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粉丝们夸张的齐声尖叫。不少人甚至带了旗帜和手幅前来为他助威,一眼扫去,看台几乎被狮鹫的金红色旗帜淹没了。 解说员德米崔为每位选手都准备了大段大段热情洋溢的介绍词,阿列克斯的对手也不例外。 “接下来这一位是备受期待的新星——来自极光的年轻骑士罗曼,兵击赛场上罕见的亚裔面孔。他师从‘剑之恺撒’西萨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当耐人寻味。咳咳,罗曼此前击败了同门奥古斯特,得到晋级半决赛的机会,他这次将迎战老对手阿列克斯。两人不但是个人的宿敌,更隶属于针锋相对的两家俱乐部。究竟哪一方才能在激烈的比赛中胜出?我想对于很多观众来说,这一场比赛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决赛’吧?” 看台上代表极光的黑白旗帜数量比起狮鹫的金红旗帜略显逊色,但那是因为罗曼没有阿列克斯那么出名的缘故。假如一年后罗曼再来比西尔弗纪念赛,看台的颜色恐怕就得换一换了。 裁判撑着长棍,指了指赛场中央。他连“握手”都懒得说的。 阿列克斯昂首走上前去,一把攥住黑发对手的手。 “你轻点哦!”罗曼吃痛叫道。 阿列克斯狞笑:“这就受不了了?真可爱。接下来我会让你叫得更大声的。” 裁判用长棍狠狠一戳阿列克斯脚背。“给我住口!有未成年人在看我们的比赛!你就不能注意一下言辞吗!” 阿列克斯思考了半天才发觉刚才那番话有些暧昧的意思。他的脸瞬间变得像头发一样红。他赶紧冲回场边戴上面罩,以掩盖脸上的红霞。 “请向对手致意!”裁判握紧长棍,待两名选手执剑行礼后,他喊道,“比赛开始!” 71.第 71 章 阿列克斯从不相信天才的存在。 “罗曼进攻!被阿列克斯防御下来了!不过由于罗曼速度太快, 所以阿列克斯未能准确地用强剑身接下他的剑,无法继续刺击!” 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格挡对于阿列克斯来说还是头一次。一向威风凛凛的红色狮鹫居然被打得这么狼狈, 前几轮那些败在他手下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吧? 他拉低剑柄, 剑刃顺着罗曼的剑身朝下滑去, 直到滑到接近护手的位置, 然后剑尖朝向罗曼, 向前疾刺而去。 “阿列克斯使出‘吊’式!罗曼……没有被刺中!他卷剑躲过刺击!阿列克斯也同时卷剑, 转换成公牛式,再度刺向罗曼手肘, 罗曼的剑刃也刺向阿列克斯……是‘共吊’!” 双方同时击中, 得到相同的分数, 裁判喊出暂停。于是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准备再度交锋。 一段时间不见,罗曼的技术又进步了。阿列克斯总共和他交过三次手。第一次是在极光俱乐部里,那时的罗曼尚且是个连兵击为何物都懵懂无知的初学者,却凭借敏捷的反应和临场发挥, 用一把军刀打得他节节败退。当时的阿列克斯就有些受伤,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他学习剑术已有多年,却险些败在一个新人手下,难道人和人之间天赋才能的差距就如此巨大吗? 第二次交手是狮鹫vs极光友谊赛上。阿列克斯在露辛达的指点下发现了罗曼的弱点, 那就是经验尚浅, 应对不了剑走偏锋的招式。阿列克斯以为自己赢定的, 但是罗曼在实战中飞速地成长起来, 仅凭寥寥数次观察就自行领悟了半剑技术和夺剑技术。那场比赛没有所谓的“结果”,因为罗曼旧伤发作最后退赛。阿列克斯失去了战胜他的宝贵机会,或者说——阿列克斯有时不禁毛骨悚然地想到——幸运地夺过了一次战败的耻辱。 然后就是第三次,西尔弗纪念赛的半决赛,他再度遇上了这位宿命的对手。从友谊赛结束至今,阿列克斯一直在磨练自己的技术,像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汲取更多的知识与经验。他从未如此积极地锻炼自我,相较之下过去的几年他根本就是在浑水摸鱼。 拥有一个竞争对手真的能让人快速地成长起来。但是阿列克斯觉得,助他成长的与其说是竞争意识,不如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害怕被人追上,害怕别人超越,害怕自己曾坚信的一切都崩塌毁灭。 人在恐惧中往往会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 而阿列克斯似乎一辈子都没有从这种恐惧中走出来。他的生活总是伴随着不安和焦虑。他从没有觉得自己安全过。 他曾认为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天生奇才,但是这个观点一次又一次被否定了,被诺兰,被西萨尔,被罗曼…… 阿列克斯不甘心只当一个平庸的凡人。 他急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他还夸下海口要为诺兰出气。他怎么能在这个地方止步呢? “回合时间还剩下不到一分钟,双方的比分停留在4:3,阿列克斯暂时领先!这次他先行进攻,被罗曼防御下来!罗曼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主动出击,而是以防守为主。这可不太像西萨尔的风格呀,他总是喜欢占取先机而不是被动防守。这是罗曼的策略,还是他也畏惧阿列克斯的凶猛攻势呢?” 阿列克斯心里也怀着和解说员德米崔同样的问题。这是罗曼的计策,还是他已经失去进攻的心气了?不管怎样,他不能按着对手的节奏走,得用他的节奏带着对手舞蹈才行。罗曼的心态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只要打破这道防御就好! 但是罗曼的防守远比他想象得固若金汤得多。德式剑术讲究攻防一体,往往在格挡的同时就准备着下一次进攻,但是罗曼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被打得连连后退,却不急着反击,明明有很多次机会,他却当作没看见。 阿列克斯的攻势越来越猛烈,也越来越急躁。一旦无法攻破对手,他的节奏就渐渐乱了。他逐渐意识到罗曼并没有采用传统的德式剑术,而是在用英式剑术跟他对抗——也就是露辛达所擅长的西尔弗流派剑术! “确实的防御比有效的攻击更重要。”这就是西尔弗流派的原则。以防守为主,注重安全第一,一旦攻击无法得手就迅速后退拉开距离,以防遭到对手的反击。西尔弗流派注重防御的理念与其他欧洲武术流派大相径庭。 罗曼这小子居然用他们狮鹫的强项来对付狮鹫的选手!这他妈简直就是故意挑衅! 阿列克斯几乎暴怒。但怒火再怎么炽烈,他也依旧无法击穿罗曼密不透风的防守,反而使得自己破绽百出。 剑刃再一次相撞。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中,阿列克斯隐约听见了一声浅笑。 ——是谁在笑? 阿列克斯以为这回罗曼依旧实行防守,但罗曼突然抽剑换边,一招大开大合的旋斩砍向阿列克斯头部。红发青年根本没料到他突然变换了剑术风格,连后退都来不及! 剑刃砍中他的面罩。他想进行反击,但罗曼的护手牢牢卡住他的剑身,他根本无法发动有效的攻势。 “时间到!” 屏幕上的分数从4:3变成4:6。观众齐声欢呼,为最后几秒间罗曼所展现的绝技而鼓掌喝彩。 阿列克斯晕晕乎乎地垂下剑尖,连裁判让他向对手敬礼致意的命令都没听见。 ——原来那是罗曼在笑啊。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 “我输了。” 阿列克斯站在后台入口处的隔离线这一头,对一线之隔的诺兰说。 退场之后,他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令敌友双方都望而却步。露辛达安慰了他几句就被他吓跑了。他独自坐在更衣室一角生闷气,这时志愿者哆哆嗦嗦地凑来跟他说,你哥哥又来找你了。阿列克斯瞪了他一眼,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诺兰又来干什么呢?来欣赏他吃了败仗的颓丧模样吗?还是来教训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 阿列克斯一点儿也不想去见诺兰。只要想象一下诺兰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他就觉得胃疼。可他迟早要去见继兄的。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面吧?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如早点儿接受继兄的嘲讽洗礼,早死早超生为好。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隔离线旁。诺兰早就在另一边等候了。 他看上去没阿列克斯想象的那么开心,但也不是因为弟弟惨败而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很平静,既不气恼也不讥诮,平静得甚至有点儿痛苦。有那么一刹那阿列克斯以为诺兰在替他伤心,接着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呢?指望诺兰获得共情能力,不如指望狒狒进化成智慧生命。 “我输了。”阿列克斯抿了抿嘴唇,“让你失望了。” “失望?”诺兰微微一怔,“好吧,是有一点儿,不过我早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了。” “你早就觉得我会输?!我还以为你对我寄予厚望呢!” “……阿列克斯,作为兄长我当然支持你,但我们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吧?” 阿列克斯狂躁地乱抓了一把自己的红发。这家伙就算对罗曼心灰意冷,也还是觉得罗曼比他更强吗? “你在懊恼吗,阿列克斯?” “废话!我刚刚输了一场比赛!难道我应该欢天喜地庆祝自己失利吗?” “那么你要……”诺兰顿了顿,斟酌着措辞,“要放弃剑术吗?” “我哪句话说要放弃了?!你终于精神错乱产生幻听了吗?” “因为你从前总是这样,一旦在哪个方面落后于人——主要是落后于我——就会选择放弃,另寻爱好。我在想,是不是在剑术上也是一样?” 阿列克斯恨不得跳上前去掐住诺兰的脖子猛力摇晃让他清醒一点儿,但是隔离线阻碍了他的行动。他按着那根细细的条带,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新想出来嘲讽我的方法?” “这是实话。不过听到你说不会放弃,我就放心了。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时间磨练技术,不必急于一时。” 诺兰居然宽慰他!现在阿列克斯怀疑产生幻听的是自己了。他是不是被剑打坏了脑子?罗曼最后那一下出手还挺重的。要是他就这么疯了,罗曼赔不赔医药费啊? “你……你在安慰我?” “……我不该这么说吗?” “可恶,原来是真的,我没疯!” 阿列克斯现在真的开始懊恼了。他居然沦落到要被诺兰安慰的地步,混得未免也太惨了吧? “当然是真的。你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我相信露辛达能帮你提高的。况且……哪怕拿不到第一也没关系,阿列克斯。” 阿列克斯气笑了。“因为你自己总是第一,才能说出这么轻飘飘的话!” “你能拥有一个爱好,能从中体会到乐趣,享受竞技生活,过上快乐而充实的日子,这就足够了。” 那还真是不巧。阿列克斯心想。我的乐趣就是战胜别人。 诺兰一点儿也不懂竞技体育的残酷之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在竞技场上,所有人的目标也只有一个。每个人都朝着那目标付出空前的努力。这就是竞技——没有硝烟的战争,不流血的厮杀。抱着优哉游哉心情的人是没法在乱世中活下去的。诺兰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一点。 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无法理解攀不上顶峰的人有多么痛苦。他可以恣意享受人生,是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从一开始阿列克斯就明白,可他却执着地不肯承认…… 他和诺兰是不一样的。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天才存在。 他一次又一次领悟到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想证明这是错的,最终结果却证伪了自己的观念。 现在他却要被诺兰安慰。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啊? “你说完了吗?”他阴郁地瞪着继兄,“说完我就回去了。” 不等诺兰回答,他转身便走。 “阿列克斯!” 他加快了脚步。 “阿列克斯,回来!” 他没有回头。 “阿列克斯!”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诺兰越过了那条隔离线。他追上阿列克斯,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弟弟。 “这么自暴自弃可不像你。” “你他妈放开我!”阿列克斯挣扎。但是诺兰紧紧箍住他的身体,像是要把空气从他肺里挤出来似的。 “你不必总是拿自己跟别人比较。没必要跟罗曼比,也没必要……跟我比。你只要做最好的自己就行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么你又懂多少呢?”诺兰的声线陡然变得阴沉而严厉,“你又理解我什么呢?!” 阿列克斯低下头,然后猛地往后一撞,直直撞上诺兰的下巴。他觉得自己的头盖骨都快裂开了,但诺兰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捂着下巴踉跄推开。没把他撞到下颌骨脱臼,算他走运了。 “离我远点儿!”阿列克斯指着诺兰的鼻尖说。 下一秒,诺兰扣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便将他撂倒在地。阿列克斯现在觉得罗曼对他算是手下留情了。 诺兰的刀锋义肢踏在水泥地面上,金属冰冷的碰撞声令人心惊胆寒。阿列克斯想爬起来,但是诺兰跪坐在他身上,压制了他的行动。 “你又懂我多少呢,阿列克斯?” 继兄低下头俯瞰他,那双金绿色的、猫一样的眼睛从没有这样的冰冷……不,这样的炽热过。 然后。 诺兰揪住他赤红的发丝,强迫他抬起上半身,不容置疑地用自己的嘴唇封堵了他咒骂的能力。 72.第 72 章 阿列克斯的大脑烧断了线。 这什么情况……他呆滞地自问道。前一秒钟他的继兄还粗暴地把他扔到地上(根本就是家庭暴力, 阿列克斯如果控告他准能告赢),下一秒就更加粗暴地开始亲他——还不是那种兄弟之间的友好的脸颊亲吻,而是像丧尸一样在啃他的嘴唇!光这样还不够,他亲着亲着居然把舌头都伸进来了! 阿列克斯就这么短路了将近一分钟, 神游天外的灵魂终于回到了身体里。他试着推开诺兰, 但是继兄岿然不动,甚至抓得更紧了些……阿列克斯努力回忆他所学过的摔跤技。那些传承数百年的技术足以编订成一本砖头式大册子, 其中却没有一种技术能教他怎么对付一个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大丧尸!理查特纳尔、梅耶、西尔弗、菲奥雷,关键时刻一个也派不上用场!要你们何用! 红发青年急中生智, 上下牙重重一合。诺兰低鸣一声, 捂着嘴唇推开他。 “你怎么还咬人?!” “你怎么还舌吻?!”阿列克斯回应道。 ……妈的, 不对!重点不是舌吻不舌吻吧!这个吻的性质本身就很不对劲, 跟亲吻的方式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阿列克斯内心千头万绪, 不知该先说哪一句,竟然罕见地结巴了。 他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医药公司的生化实验室终于造出丧尸病毒了吗?!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吃掉我的脑子?!”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继兄疯狂啃他的脸。他还设想了一套完整的剧情:为了让断肢再生,医药公司CEO服用了新研发的神奇药剂, 结果实验失败整个人都丧尸化了, 他可怜的弟弟不得不带着剑开始艰难的末世生存, 就像《行尸走肉》里的刀女!这剧情竟然有点带感! 诺兰被气笑了。“你居然有脑子?我可真惊讶!” “你怎么骂人呢?” 阿列克斯爆粗口要被诺兰教训, 诺兰爆粗口谁来管?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说你没脑子都算客气了!” “明白什么?!” “从一开始——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开始, 我就没有跟你竞争的意思, 我只想……” 阿列克斯打断他:“我连当你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诺兰攥紧拳头,恨不得往阿列克斯脸上来一拳,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犯法的冲动。 他弯下腰,平视阿列克斯的眼眸,冷静地说:“再敢打断我说话,就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阿列克斯咽了口口水,别开脸。继兄金绿色眼睛中暴出的寒芒告诉他,这不是信口开河的威胁,而是认真的。他可不想被诺兰暴揍到下不了床! 诺兰托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脸看着自己。“我从不想跟你竞争,从不想依靠战胜你来寻找什么优越感或成就感。我们是家人,我只是想保护你,为此我必须做到最好。没有实力的人要怎么保护他的家人呢?我以为我表现得优秀,你就会喜欢上我,就像其他人一样。可每一次我都事与愿违。我越是努力,你就越讨厌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呢?” 红发青年一言不发。 “阿列克斯?” “哦,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这不算打断你吧?”阿列克斯语带讽刺。 诺兰深呼吸一口气。不能打人。打人犯法。他心中默念。而且这还是你的阿列克斯。你要是动了手,就一辈子也别想跟他和好了。 “你可以说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想让我喜欢上你。你明白世界上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你,对吧?有人爱你就有人恨你。你不是温室里长大的小王子了,诺兰,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只能接受这一点。” “我宁可全世界都对我恨之入骨,只要有你一个人爱我就足够了。” “就因为我是你弟弟?家人对你的看法比陌生人重要是吗?” “在我眼里你不只是我弟弟……阿列克斯,谁会对弟弟做这种事?” 诺兰轻触阿列克斯的嘴唇。他的手指沿着青年的唇线徐徐游走,唤醒了方才炽热亲吻的记忆。阿列克斯想说“如果你是丧尸你就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但他决定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诺兰呼出的气息里满溢着爱欲——不是兄长对弟弟的家族之爱(诺兰身上到底有没有这玩意儿还是个未知数),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近乎疯狂的征服欲。 阿列克斯就像濒死之人一样,脑中开始快速闪现走马灯:他和诺兰第一次见面,诺兰骑在马上,活像个威风凛凛的小公爵;诺兰在击剑社的集训上大出风头,扬言在座各位都是垃圾;诺兰跑来看他的比赛,救下了差点被西萨尔掐死的他…… 诺兰不是为了压过弟弟一头而刻意表现得那么出色。他只是在展示自己的优秀之处,好吸引弟弟的注意而已,就像开屏的雄孔雀,用华丽的羽毛获得雌性的青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阿列克斯喜欢上他。因为他早就看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了! 干,诺兰根本没有中什么丧尸病毒!阿列克斯惊恐地想。真是那样倒好了,大不了他被吃掉脑子一起变丧尸!可是现在他要菊花不保了!诺兰居然想上他!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以诺兰的身份地位,什么俊男美女搞不到手?想爬他床的人足够编成十六支足球队参加世界杯,可他为什么偏偏看上自己弟弟? 阿列克斯内心的土拨鼠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啊——?啊——?!为什么啊???他们可是兄弟啊!!! “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弟弟!”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我们是……我们是……”阿列克斯词穷了。他们的父母是再婚对象,他们在法律上有那么一咪咪的关系,但是那又如何?没人规定继父带来的哥哥和继母带来的弟弟不能在一起啊!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他咬着牙说,“你不能……你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两个从小就朝夕相处,大部分时间只有你和我,因为爸爸妈妈经常出门在外。”诺兰苦笑了一下,“对我来说那是一种特别的体验。我总是独自一人,可是忽然之间,我多了一个弟弟,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得负起兄长的责任来照顾他,保护他,我想让他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为此努力了好久,可他总是不领情。他总是拒绝我,我越是接近他,他就逃得越远。就好像我们是互斥的磁铁。可我却无法放弃追逐他。他是如此的特别,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他这样了。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拥有跟我一样的感觉呢?” 阿列克斯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他不是没被告白过,但是来自诺兰的告白?他做梦都不敢想象这一天!一直以来的仇敌突然变成了世界上最深爱他的人,是该说他突然从地狱升入了天堂,还是该说他又落入了另一种地狱? 他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试图从诺兰身下逃离。但诺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了回来。阿列克斯狠狠踹向他断肢的膝盖。他知道攻击残疾人的弱点有些不道德,但是危急时刻管不了这么多了。 诺兰吃痛地弯下腰,阿列克斯抓住时机手脚并用地爬开。但继兄很快追上来。他一招擒肘扫腿制服诺兰。现在换成弟弟压制哥哥了。 “我劝你冷静一点!”他喊道,“我们都冷静一点好吗!爸爸妈妈要怎么办?他们会发疯的!” “我会搞定他们的,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 搞定……总觉得这不是“劝说”的意思,而是指“假如爸妈反对,我就做掉他们两个”。诺兰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你们在干什么?!”女人的叫声打断了兄弟之间的“亲密交流”。 阿列克斯抬起头。露辛达站在走廊尽头,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阿列克斯慌乱。 “我见你半天没回来所以担心你来着,没想到你居然……” 完了,露辛达发现了!她会不会以为他们兄弟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拜托,只有诺兰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无辜的! “你居然欺负残疾人!”露辛达难以置信地说,“而且那是你哥哥啊!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阿列克斯?” “……你脸上那两个球体是装饰品吗?被欺负的明明是我好吗!” 73.第 73 章 一位老人站在刚贴出的赛程表前方, 双手拄着手杖, 一脸凝重。想涌上前观看表格的人聚集在他背后,没一个人胆敢靠近。老人身上散发的无形冷意让他们望而却步。 “他肯定很生气……”文森佐和两个同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一动不动的老人。 生气的理由可想而知——布莱克森先生,这场比赛最大的赞助人, 对半决赛的结果非常不满意。他的孙子爱德华·布莱克森成功杀进了决赛, 即将与他俱乐部的罗曼争夺冠军的宝座。一般而言,不论哪一方得胜,作为祖父兼俱乐部老板都应该开心才是, 但是对老布莱克森先生来说显然并非如此。 “他肯定觉得我们这多人一个能打的也没有……”文森佐笃定道。作为让他老人家失望的一员, 他实在没脸走上前去跟老人攀谈。这场针对爱德华的阻击战竟然彻底失败了,他就像闯十二宫的圣斗士一样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最后。按理说他明明应该是反派才对, 怎么好像拿了漫画主角的剧本? 结果还得靠一个学习剑术没几个月的新人来力挽狂澜。要是罗曼也输了,将冠军头衔拱手让人,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布莱克森先生会怎样大发雷霆。文森佐所能想象出的最接近“盛怒的布莱克森先生”的东西是丹妮丽丝骑龙怒火燎原。 “你们都挤在这儿干嘛呢?” 西萨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赛程表是不是已经贴出来了?哎你们不看就让开点儿好不好, 别挡着我看。” 文森佐拼命对他做噤声手势,可他只是同情地问道:“你的手抽筋了吗?” “布莱克森先生在呢!”文森佐指指前方那宛若石雕的老人。 “哎呀这不是正好, 省得我跑去观众席找他了。” 西萨尔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向老人打招呼。 “罗曼进决赛啦!您是不是很骄傲啊布莱克森先生?”他喜滋滋地问。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看西萨尔被老人喷出的火烧成灰烬的样子……啊不, 是不敢看西萨尔被老人得意的法国手杖术暴打一顿的样子。 “有那么一点儿吧。”老人心平气和地说。 接着他转过身。其他人齐齐倒退一步, 用面罩、手套或是干脆用手护住头部,没人知道老人的手杖会落在谁身上。 “第三四名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你们不去看吗?” “我们去!我们去!” 明白老人这是暗示他们快滚, 众人纷纷热烈响应, 一窝蜂地涌向赛场, 将这一方空间留给布莱克森先生和不要命的西萨尔。现在只能祈祷他们回来的时候西萨尔还四肢健全了。 四周安静下来之后,西萨尔转向老人。“您看起来对结果很不满意啊。” “我以为他连第一轮都撑不过。” 七年不见,爱德华的技艺应该早就生疏了才对,可他非但没有退步,反而越发精进,连败数名高手,就连菲奥雷流派的大师也不是他的对手。 爱德华正在用布莱克森先生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击败他最欣赏的年轻人们。像是要把老人深爱的一切毁灭给他看,以达成惊世骇俗的复仇计划。 “这些年进步的不止我一个,不是吗?”西萨尔耸肩微笑,“爱德华也在进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提升着自己,否则绝对进不了决赛。” “你想说什么?” “您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爱德华一直在练习剑术。我们都曾以为他再也不会碰剑了,但他其实从没有把它放下过。” 西萨尔盯着赛程表上最后一轮比赛中对战的两个名字。 “他说他讨厌剑术,但是谁知道他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呢?也许他就像他爷爷一样不坦率,从来都把真心话藏在心里。” 布莱克森先生想抗议,但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西萨尔突然转变话题。“您有没有禁止他回来过?” “禁止?”老人笑了,“你当我是唐·柯里昂吗?我还能禁止某人自由地来去?他不肯回来是他自己的原因,我可没下过这种奇怪的命令,我没那个权力,也没那种意愿。” “爱德华说是您不让他回来,他才不肯回来的。真是奇妙的互相矛盾的说法。” “这你或许得去问他。” “我能否理解为:你并没有排斥爱德华的意思,如果他肯主动低头道歉,你们就能冰释前嫌?” “听起来你很希望促成我们的和解?”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两个老死不相往来才出车祸的。” 老人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转过身,迟缓地走向通往观众席的通道。 “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了!”西萨尔高声说,“如果爱德华赢了比赛,他就得偿所愿,更不会低头了。如果他输了,你觉得他还会留下吗?” “我会考虑的。”老人淡淡地说。 西萨尔发出气球漏气般的生意,困扰地按了按太阳穴。 “祖孙俩简直一模一样。”他咕哝道。 *** 在体育馆的僻静一角,决赛或许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刻悄然提前开始了。 罗曼推开厕所隔间的门,跟等在外头的爱德华撞了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背景音是马桶哗啦啦的冲水声。这可真是史上最尴尬的BGM。待那声音消失,罗曼无奈地问:“……怎么老是你?” “其他厕所要排队。”爱德华冷冷回答。 “这里又不只一个隔间!” “都坏了。” 埃德尼韦恩体育馆!你们是缺乏维护设施的金钱还是怎么的!瞧瞧你们干的好事! 重大比赛之前理应保持心态的稳定。跟决赛对手在厕所里展开充满硝烟味(和氨水味)的对话可一点儿也无助于“稳定”! 罗曼克制住跟爱德华唇枪舌剑的冲动,走向洗手台。爱德华在他背后甩上隔间的门。要不是严格的卫生观念让他没法在不洗手的情况下离开厕所,他早就脚底抹油了。 “我没想到你居然能进决赛。”爱德华忽然说,“你肯定运气很好,遇上了一群弱鸡。” 冷静,冷静,他这是故意扰乱你的情绪,别中他的计。罗曼告诉自己。 “你的对手想必都很谦让,知道跟外行人动真格胜之不武。” 爱德华没料到他居然有胆反唇相讥,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那张嘴还挺厉害,嗯?西萨尔想必喜欢得紧?” 罗曼登时涨红了脸。这、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赛前性骚扰对手也算是犯规对吧?早知如此他就该偷偷把这段对话录下来,然后拿到德米崔的直播间里来一轮公开处刑。看爱德华今后还有没有脸继续猖狂下去。 “你好像很羡慕的样子嘛!”他怼回去。 隔间里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爱德华一拳捶中了什么东西,或者一屁股坐塌了马桶。 “我至今搞不懂他看上你什么。”爱德华的语气变得极为刻薄,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了,“你的脸又不算太好看,击剑也算不上顶尖,到底有什么好?那家伙是不是审美跟常人不太一样?” “你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却不太了解他嘛,看来你们的关系也没有多好。西萨尔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们是……是一见钟情好吗!” 爱德华喷笑出来:“在电视上对你一见钟情吗?撒谎也得有个限度啊朋友!” “才不是在电视上。早在他出车祸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根本没留意西萨尔,只觉得这孩子伤成这样真可怜,所以算不上“一见钟情”。但是管他呢?西萨尔对他的确是一见钟情,也不算错嘛!而且只要能气到爱德华哪怕一星半点儿,罗曼不介意夸大事实。 爱德华的反应比罗曼想象得大得多。他一脚踹开隔间的门,冲向洗手台前的罗曼,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差点儿把他提起来。 “喂!别用没洗过的手碰我!” “什么车祸?”爱德华恶狠狠地问,“我怎么不知道他出过车祸?什么时候的事?!” 74.第 74 章 “什么车祸?”爱德华恶狠狠地问, “我怎么不知道他出过车祸?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 罗曼还以为这事儿普天之下全民皆知呢!毕竟连阿列克斯对其中内情都略知一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爱德华居然一无所知!他是故意装傻还是在战场上被人打到脑袋以致失忆? “就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 “所有人见了我都像见了鬼一样连话都不肯跟我说,请问我要怎么福至心灵地得知这件事呢?用读心术吗?”爱德华既愤怒又焦躁,像一只被惹毛的狮子, 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咆哮,“他什么时候出的车祸?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你离家出走的时候。他追去机场准备拦下你,结果中途……” “七年前?”爱德华失魂落魄地说, “我还以为那是后来的事……原来就在那个时候?他为了拦下我?他最终没来是这个原因?” “说得好像你多期待他出现似的……” 话还没说完,罗曼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他不该这么坦率, 因为爱德华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 表情就破碎了,好像他脸上总是盖着一张尖刻暴躁的面具, 不论面对亲友还是敌人, 都总以面具示人, 而罗曼的一句话就击碎了它。它碎成千万片,零零落落地掉下来, 露出面具后他真正的面孔。 既震惊,又伤心, 还很悔恨。假如罗曼告诉他自己手上有个时光机, 能让他回到过去改变一切, 他搞不好会跪下抱着罗曼的大腿求他借出时光机一用。可惜罗曼不是蓝□□型机器人, 没有那种神奇的黑科技小玩意儿, 要是他有, 准会立刻启动时光机倒退回一分钟之前, 打死也绝不说出这条信息。 爱德华从不知道西萨尔为了追回他而做出的牺牲。假如他知道,假如他当时在机场就听说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来呢?他甚至还期待着西萨尔过来挽留他呢!七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孤独地做在候机厅里,满心焦灼地等着旧友现身,心里傲娇地念叨着“要是你肯来,我就愿意回去”,他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旧友的影子。广播提示他该登机了,他只好咬紧牙关,决绝地走向登机口…… 要是西萨尔平安无事、及时赶到,或者,要是那时候有个知情者给爱德华打个电话,告诉他西萨尔出了事,让他不要急着走,也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爱德华会扭头回家,握着西萨尔的手跟他道歉,向爷爷低头和好,那么布莱克森先生就不会带着郁郁寡欢的西萨尔上街遛弯,不会刚好走进体育馆观看击剑比赛,也就不会结识那个改变西萨尔一生的人。 罗曼相信爱德华绝对会这么做的。他早该看出来的啊!爱德华的软肋就是西萨尔,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任何事只要一牵扯到西萨尔,他就会失去理智。 虽然晚了七年,但他还是知道了西萨尔曾为了他而出过车祸。他会怎么做呢?现在跟他孩提时代青梅竹马的旧友和解还不算太迟。若是他们之间的嫌隙冰澌雪融,是否能重拾旧日的情谊,甚至催生出新的情谊? 罗曼再度陷入了怪圈。他一方面坚信西萨尔不会吃回头草(何况他根本就没吃过那棵草),另一方面又觉得作为后来者的自己在爱德华面前实在谈不上非常有竞争力。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地给情敌送上和解大礼包呢? “我要去找他……他在哪儿,我必须找到他……”爱德华突然停下来,朝罗曼大吼,“他到底在哪儿!!!” 他推开罗曼,冲出厕所。罗曼暗骂了自己一句,快步跟上他。现在顾不得爱德华有没有清理过个人卫生了,因为堂堂“黑太子”就像个看多了西班牙剑术书导致精神错乱的人一样在走廊里横冲直撞。 西萨尔就站在分割后台和赛场的帘子边,一边观望争抢第三名的鸡肋赛,一边等待罗曼。鸡肋赛结束后,就轮到罗曼上场了。可他等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爱德华不由分说抓住他双肩,将他拖回帘子后,一把按在墙上。周围原本停留着不少同样观看比赛的人,爱德华出现后,他们纷纷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什么?” “你出过车祸!” “哦你说那个……那又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弄得举世皆知吧?” “难道我没资格知道吗?!”爱德华失声吼道,“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瞒着不说?看到我一无所知的样子你觉得开心吗?” “嘘嘘嘘,声音太大了,你会干扰到人家比赛的。”西萨尔像安抚狂躁的小孩一样对爱德华竖起食指。 爱德华没听他的。“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一直在等你,可等来等去始终没等到。假如你出现,我一定会回来的,但是你没有……我以为连你都放弃我了,这才义无反顾地离开。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其实尝试过挽留我,只不过被车祸拦截了。我这七年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才背井离乡……” 西萨尔凝视他的眼睛,眼神中含着一丝怜悯。“清醒点吧爱德华,你离开并不是我害的,你当然也不可能因为我的出现而回心转意。什么‘如果你出现我就愿意回头’,只是你的假设而已,你对自己当初选择的生活不满意,所以幻想自己或许能拥有另外一种选择,另外一种人生。但你我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当时你回来了,总有一天你还是要离开。不论你是去是留,根源都不在我身上。” “不是!如果你没有出车祸,我肯定会回来的!那不是幻想,不是假设!我当初在机场不断对自己说:只要你现身,哪怕一句话也不说,我也愿意跟老头子和好。但是我最后只等来失望——你没来。” “因为车祸。”西萨尔点点头,“我能理解你的失望,换成我,大概也会觉得朋友放弃我了。但是现在你知道了。我没去是因为不可抗力,不是我不想去。那么,虽然有点儿迟,你愿意做出跟当初一样的选择吗?” “什么?”爱德华被他绕糊涂了。 “你说只要我挽留你,你就愿意留下来。我挽留过,虽然因为车祸而功败垂成,但至少我尝试过。那么,你的选择呢?” “……你想让我现在去跟老头子和好?” “你想拥有另外一种人生,现在你终于有机会了。” 爱德华身上那炽热而激情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寒意森然的愤怒。他又戴上了那张愤世嫉俗的面具。 “那不可能。七年前或许还有一丝可能性,但是现在?做梦!我又不是为了他才留下来的!” “你不是吗?”西萨尔微笑。 “是为了你!这么久以来你难道一点儿也没觉察到我的心意吗?我不信你没觉察到,你只是不挑破罢了!你想等着我先说出来,这样你就占据主动了!你这自命不凡的家伙!你根本是个喜欢玩弄别人感情的恶魔!” 他一拳捶在西萨尔耳边的墙壁上。“现在你跟罗曼在一起了!你们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是在做样子给谁看?看到我嫉妒到发疯的样子你是不是非常得意?” “我的确喜欢看别人嫉妒的样子,不过很遗憾不是你。” “说谎!你就继续装吧!假如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为什么要来机场追我?” “大概是因为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友情’?” 爱德华气急败坏,而他越是着急,就越衬托出西萨尔那冷静中带着一丝嘲弄的态度。 最后爱德华放弃从西萨尔身上套取有用的情报了。他选择直接行动。他锁住西萨尔双臂,吻向他的嘴唇。西萨尔别过脸,躲过了他野蛮的亲吻。爱德华扑了个空,尴尬地亲了一口空气,但没有轻易放弃,他换了角度,继续试图捕捉他的猎物…… 然后,帘子拉开了,刚刚为自己赢得第三名的阿列克斯满头大汗地退下来,而他一走进后台看见的就是爱德华正一脸狰狞地对西萨尔龇牙咧嘴,好像要咬掉他的鼻子。 “丧尸病毒扩散了!”他惊恐地吼道,然后一脚踹向爱德华。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罗曼只见爱德华从自己身边飞过,重重落地,仿佛一袋沉重的土豆。 很久之后,罗曼在一次气氛和谐的诺福克家晚餐会中对阿列克斯说起这事。“你那时为什么不踹得重一点儿?那样我就不用比决赛了。” “因为那一脚,我被取消了参赛资格,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三名也飞了。你还让我踹重一点儿?你是想害我被终身禁赛吗?”阿列克斯闷闷不乐地说。 75.第 75 章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闻声赶来的裁判让工作人员制住阿列克斯(因为他首先对他人使用暴力), 然后叫来医生探查爱德华的情况。大型赛事一般都会有医生常驻现场, 但这位医生是个兵击爱好者, 自愿来当志愿者, 防止发生意外情况。爱德华捂着肚子俯卧在地上呻#吟。其他人在旁边惊恐乱窜, 更有唯恐天下不乱者拿出手机开始拍视频, 或者干脆在直播。西萨尔头一次露出了关切的表情, 他踮起脚越过医生的肩膀观察爱德华, 然后放心地回到原本的站姿。 “啊, 他没事。”他轻松地说。 爱德华拒绝让医生为他检查。他推开医生的手,站起身,眼神凶恶,像只被笨拙的猎人惹毛的大型猛兽,要把现场所有目睹他惨状的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你还好吗?”裁判问, “你还能继续比赛吗?” “当然能。” “别逞强,就算你现在弃权也没人能说你什么。而且我可不想看你打到一半突然嗝屁。”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没事!”爱德华凶巴巴地朝裁判吼道。 “……谁关心你了,我是在想如果比赛上出了人命,不利于推广我们这项运动。” “……”爱德华的怒气瞬间飚升至顶点,但他不能对裁判下手。 “你需要休息吗?” “给我十分钟。”然后他便用肩膀撞开裁判,挤过好奇又恐惧的人群, 走向休息室属于他的那个僻静角落。 裁判回过头,指着行凶伤人的阿列克斯:“先留着你的狗命, 比赛结束再治你的罪!” “他在啃西萨尔的脸!我救了他的命怎么连一句感谢都得不到!”阿列克斯非常委屈。 被啃脸的那位捂住他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俊美面孔, 无力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嘴缝起来!” “他……想强吻你?”罗曼惊讶。 “你那什么表情, 他又没有成功。” 罗曼四下看看,将西萨尔拖出纷乱的人群,钻进一间清静的体育器材储藏室里。 “你都不反抗一下的吗?” “何必多此一举?当时我就听见阿列克斯的脚步声了,在陌生人面前他想必也不敢放肆。” “你未免太低估爱德华的胆量了!我敢打赌他被逼急了什么都敢做出来!” “哎,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他要是真敢干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事情,我保证他接下来就上不了赛场了。嗯,当然你也上不了了,教练犯法选手同罪。” 罗曼盯着西萨尔看了几秒,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西萨尔感到很惊奇,当他们分开的时候,他抱住罗曼,捕获爱人的嘴唇,就像捕获一只蝴蝶,不依不挠地继续这个吻。 “你这是干什么呢?”当他们终于结束这个缠绵悠长的吻,西萨尔问。 “帮你消消毒。” 西萨尔吭哧吭哧地笑出来,脸上带着喜悦和缺氧造成的红晕。 “话说回来,爱德华怎么知道我出过车祸?我记得应该没人通知他才对。” 罗曼惭愧地低下头,支支吾吾说:“我以为他早就知道,所以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你们就这么喜欢在厕所里讨论关于我的事吗?” 这什么猥琐的形容!如果罗曼有的选,他不想跟爱德华讨论任何事,包括但不限于西萨尔。但是爱德华先挑起的话题,他有什么办法? “还不是他一天到晚质疑你和我的关系。”罗曼嘟嘟囔囔,“我就忍不住向他炫耀‘你早在出车祸的时候就爱上我了’,然后……你懂的,他敏锐地发现了盲点。” “发现这种盲点根本不需要多么敏锐好吗……”西萨尔扶着额头,“你就不能少跟他说几句吗?就算他先挑衅,你也当什么都没听见不就行了。” “你这是在替他开脱吗?所以是我招惹他的错咯?” “我是说,你应该把他当成一个暴躁的小孩子。事实上他也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你至于跟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动真格吗?” “小屁孩可不会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跟你旧情复燃。” “你的措辞不妥,我们从来没有燃过,何谈复燃?” “爱德华曾喜欢过你,现在也仍然喜欢着。请你不要假装没看见。你能不能正视一下这个问题?否则他一天到晚来骚扰我,我真的很烦耶!” “我也被他骚扰过啊!” “这又不是比惨大会!跟我比这个有意思吗!”罗曼发起牢骚,“如果说之前他还克制着自己不跟你接触,现在他就已经完全放飞自我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跑到你面前死缠烂打,直到你被他的‘执着’感动愿意回心转意为止!” “但你明白那是不可能的!要是我有可能回心转意,七年前就跟他生米煮成熟饭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你的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当然是在想你!”罗曼忍不住吼道。 他觉得西萨尔应该用更加坚决的态度拒绝爱德华,让那家伙彻底死心,不再对青梅竹马抱有什么幻想。可西萨尔现在就像包容犯错的孩子一样包容他,循循善诱等着他弃暗投明,指望他能自行领悟自己不过是个电灯泡的事实。但这种态度根本没用!这样只会给爱德华希望,助长那小子的嚣张气焰。 他是不是有点儿太宠着爱德华了?想象一下吧,你小时候身边有个愣头青朋友,你比他成熟得多,每次他闯祸你都宽容地回护他,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你明知他对你有意思,但你不忍心伤他的心,所以一直装作不知情,期盼他长大后能找到真爱忘掉你,结果事与愿违,他对你根本念念不忘,甚至恃宠而骄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罗曼想看到的是西萨尔严厉地对爱德华说“我们是不可能的,过去没有发生过的事将来也不可能发生,请你别再骚扰我和我的恋人,否则我要申请人身限制令了”,而不是几句暧昧不明的拒绝。 他不想伤害旧日的好友,罗曼不是不理解这种顾虑。他和布莱克森祖孙感情深厚,只要还有一丝和解的可能性,他就不会跟爱德华彻底撕破脸,只会避重就轻地和爱德华打太极。但是他是否想过,这种模糊的态度会伤害现在的恋人呢? “决赛将在三分钟后开始,请爱德华·布莱克森和罗曼·罗及时入场做好准备。”体育馆广播在他们头顶响起。 “该走了。”罗曼灰暗地扭过头。 “罗曼。” 西萨尔拉住他的手。 “有什么嘱咐吗,教练?” “……没什么。好好发挥。”西萨尔松开手。 *** 像剑鱼锦标赛一样,西尔弗纪念赛的决赛分为两个回合,每回合计时3分钟,假如一方先获得10分,或时间耗尽,则回合结束,最终两回合总分更高一方获胜。 方才后台的那场闹剧已经被好事者(主要是万年老二三人组)在Ins上以不同角度直播过了,对于阿列克斯的处罚结果尚未出台,但可想而知——故意殴打竞争对手的后果只能是被取消参赛资格。(他的对手刚刚才跟领奖台擦肩而过,突然之间平白无故捡来铜牌,经历了命运的大起大落,正在怀疑人生。) 被阿列克斯殴打的那一位阴沉地站在赛场一角。距离他被打不过短短十分钟,各种亦真亦假的谣言已经甚嚣尘上:有人说他和阿列克斯有旧怨,有人说阿列克斯为了不让他夺冠而故意跟他两败俱伤,还有人说阿列克斯和爱德华同样暗恋西萨尔,两人是情敌所以大打出手。当事人看到这些谣言可能会气到吐血,而谣言发布者的名字已经被诺兰·诺福克先生记到他的秘密小本本上了。 裁判不太想搭理爱德华,毕竟这位昔日的黑太子在整个圈子里名声都不太好,但本着裁判的本职工作和人道主义精神,他还是关心了选手一下:“你真的没事吗?能继续参赛?” 爱德华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还要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 裁判克制住罚他黄牌的冲动,用长棍轻点地面:“请握手。” 罗曼走上前,与爱德华互不相让地瞪视。或许是裁判的错觉,他总觉得爱德华的气势更胜以往,罗曼却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两个人像要捏碎对方手指骨似的握住彼此的手。 “你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爱德华说,“我会让你输得彻彻底底,让他看清楚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罗曼想以一句绝妙的吐槽反驳得爱德华颜面扫地,但他想起西萨尔的话:就算爱德华挑衅,你也当没听见,别跟幼稚小鬼动真格。虽然他一点儿也不赞同西萨尔对待爱德华的态度,但他还是想按照西萨尔所希望的方式行事,至少……至少西萨尔会开心一点。 他咬了咬嘴唇,没说话。爱德华对牙尖嘴利对手的沉默颇为惊讶。 “哑巴了吗?”他狞笑道,“剑术也就罢了,你连吵架都比不上别人?” 妈的,他还得寸进尺了!算了,别理他……别理他……罗曼心中默念。 他们各自回到场地的一端。爱德华在瑟瑟发抖的志愿者的帮助下戴上护具。罗曼拿起手套,西萨尔上前替他穿戴,却被他执拗地推开了。 一个人不是穿不好护具,只不过比较困难。戴上厚实的手套后,罗曼的手很不灵活,几乎没法准确地拾起另一只手套。但他不想让西萨尔帮忙。如果可以,他希望西萨尔暂时别接触他。他觉得……别扭。 观战的劳伦斯在他们背后叹了口气。他走上前拍拍西萨尔的肩膀,让他别白费力气,然后为罗曼拿起另一只手套。 “一个两个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戴上面罩后,罗曼听到劳伦斯这么说。隔着面罩,他听得不太真切。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好好打。”劳伦斯将他推入赛场。 与此同时,爱德华也做好了准备。两个人各自站到裁判一侧,观众们屏住呼吸,德米崔热闹的直播间里忽然一片寂静,就连尚且不懂事的恩雅也觉察到了场上气氛的凝重,不由地攥紧了妈妈的裙角。 “请向对手致意。” 两人执剑行礼。 “第一回合,开始!” 76.第 76 章 罗曼早就料到爱德华的攻势会相当猛烈, 却没料想到会猛烈到这种地步。亨里克的维京冲锋跟他比起来根本就像少女的推搡一般轻柔。第一次交锋,他就瞄准了罗曼的手, 直接挑飞了长剑。若不是防护手套足够厚实,罗曼怀疑自己的手指恐怕都难保了。 隔着面罩罗曼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用脚趾都能想到, 想必是十分狰狞愤怒的吧?阿列克斯那一脚似乎根本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好像将罗曼当作阿列克斯的代表, 新仇旧恨加起来, 他简直有无数个理由下狠手。 罗曼捡起剑, 准备开始第二次交锋。这次他不打算坐以待毙, 德剑的奥妙就是在进攻中防守, 进攻的同时封锁所有对手反击的渠道。他一剑挥出, 攻势极为凌厉,在场观众甚至看见了空中留下的残影。爱德华没有像一般情况下那样格挡他的剑锋,而是摆出如同刺击的姿势。 “真奇怪, 是他没有反应过来, 只能用这种架势暂且防御,还是说……?”解说员德米崔瞪大眼睛,恨不得拿出望远镜对准场上的两个人。 爱德华就这么以刺击时与罗曼双剑交缠。罗曼觉察到些许不对劲之处,这时再进攻会不会中他的计?他略一思忖, 决定解开交缠,转而攻击爱德华右侧。但就在他撤回长剑的刹那, 爱德华仿佛提前感知到了他的意图, 朝左前方踏出一步, 砍向罗曼头部! 罗曼大吃一惊,这家伙怎么好像能预知他下一步的行动?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并未因此手忙脚乱,而是迅速进行还击。但爱德华的长剑远离身体,用护手卡住他的剑刃,而他准备再进一步时,裁判已经高声宣布交锋结束了。 “这是……‘细语之窗’!”德米崔大叫道,“德剑中‘感知’技法的应用技巧,以刺击的架势与对方交缠,从剑上传来的力道感知对方的意图!” 罗曼咬了咬牙,暂且退开,待裁判宣布下一次交锋开始。从回合伊始,他不是遭到爱德华的穷追猛打,就是被他用精妙的技巧反守为攻。同样是在淘汰赛中大浪淘沙留下的胜利者,他们两个的水平应该差不多才对,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他们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早知道应该问问西萨尔,那家伙有什么弱点。刚才不应该跟西萨尔发那种幼稚脾气的,这是正式比赛,有什么个人恩怨放不下呢?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西萨尔更了解爱德华了。罗曼遗憾地想。 接着他猛地摇摇头。不,不是从回合开始他才处于不利地位的,早在他们的比赛打响之前,在剑术之外的其他方面,爱德华就已经开始胜利了。当他冒出“世界上没有人比西萨尔更了解爱德华”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罗曼摆出屋顶式,爱德华则以类似于“真·铁门式”的姿势起手——他侧着身体,双手置于身体左侧,剑尖朝下,紧贴着身体,剑刃朝身体外侧斜垂。 见他上半身门户大开,罗曼便以一记天边斩劈砍过去。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用到奥古斯特的得意绝技。因为总觉得这招式不太实用,所以他在实战中很少使用。不过真到不得不用的时候,他还是能做好的,毕竟奥古斯特用各种花式使出过这么多次,看也看会了。 爱德华踏出左脚,身体转向右侧,用前刃弹开罗曼的剑。罗曼继续将剑压过去,瞄准爱德华破绽百出的身体。爱德华没跟他纠缠,一记“迂回”便脱离交缠状态,砍向罗曼的脖子。 “停止!”裁判叫道。 他转向边裁:“双方得分?” 击中头部应得3分,击中身体得2分,两者相减,最终爱德华获得1分。所有边裁都对得分没有异议。主裁判认可了他们的评判,但他走到记分员跟前比划了一阵。记分员点点头。于是屏幕上爱德华的分数增加了1分,但同时,他的分数下面多了一张黄牌。 “啊,他砍中了罗曼的脖子,攻击违规部位,所以被罚黄牌了。”德米崔解释道,“如果积累两张黄牌,则要倒扣1分,希望爱德华能记住这个教训,别莫名其妙失了分。” 不过,以现在的比分,即使爱德华将同样的错误犯了两次,分数也不可能低于罗曼。两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爱德华已经获得6分,罗曼却仍然只有0分。德米崔怎么也想不通罗曼怎么会被吊打成这样,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不应该啊!何况爱德华的前几场比赛也没取得过这样的压倒性优势。是爱德华先前隐藏了实力,还是罗曼的状态下滑得太厉害? 罗曼深呼吸几口气。不知不觉间,他的呼吸已经乱了。不是激烈运动导致他上气不接下气,而是心态紊乱干扰到了身体的运转。难道他在剑术上也比不过爱德华吗?连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都被爱德华比下去了,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在场下目睹了比赛全程的西萨尔该有多失望? 不行,现在不能想这些!跟西萨尔的纠葛可以留到比赛后再解决,当下他要处理的是爱德华! 他竖起剑,再度摆出屋顶式。爱德华则摆出公牛式,但他并没有保持这个姿势,而是将剑稍微向后一拉,形成“开锁”式。 他踏出右脚,同时举起长剑,朝下一抡。罗曼以为他要偷袭下盘,急忙回护,可爱德华的剑刃从下往上垂直掠起,进攻方向突然转变为上部。他顺势转动长剑,以后刃砍向罗曼右侧。罗曼朝左跨了一步,拉开距离,同时向右侧竖起长剑,这才挡下爱德华的进攻。 一击不成,爱德华又朝右前方前进,以一招旋斩砍向罗曼毫无防备的左侧! 罗曼急忙防御,堪堪格挡这一击。爱德华暂且撤剑,又是一次大开大合地挥剑,从左下往右上方砍去。罗曼再度挡下这一剑。 三次激烈的攻防都没能分出胜负,一次交锋很少拖这么久。所有人都以为罗曼必定挡不住爱德华,但他三次破解对手的招式,没让爱德华占任何一点儿便宜,全场观众忍不出爆出喝彩。 但交锋尚未结束。爱德华撤剑,接着又是一记旋转,只不过这次调转了方向,砍向罗曼头部右侧,并同时拉开距离,防止罗曼反击。 罗曼可不会傻傻站在那儿任由敌人殴打。爱德华的剑刃即将碰触到他面罩的刹那,他单膝一屈,矮下身,剑刃就从他头顶呼啸着飞过,却只砍中的空气。接着他松开左手,以右手单独握剑,往前一扫。虽然爱德华适度地拉开了距离,但单手刺击本身就能增加攻击范围,所以剑刃还是扫中爱德华的小腿。 罗曼听见他的对手骂了句脏话。看来爱德华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嘛! 现在罗曼半跪在地上,爱德华居高临下,尚且来得及反击一次,更何况他还具有高度优势。但他砍向罗曼时,罗曼机智地背过身去,将长剑负在身后。 ——露辛达曾经使用过的招式!在古老的东方,这一招叫作“苏秦负剑”。 爱德华只砍中了钢铁。他还想再进一步,但为时已晚,不是裁判宣布停止,而是回合时间自然结束了。 罗曼终于在最后一刻为自己赢得2分,同时也像当初的露辛达一样,因为背对对手,吃了一张黄牌。 第一回合结束,两人获得五分钟休息时间。爱德华根本没料到他还会使出这种奇策,气得直跳脚,直接将长剑往地上一掼。柔韧的金属撞击在地面上,反弹回来,撞在他肚子上曾被阿列克斯踢中的地方。他捂着被二次攻击的肚子跪了下去。(巧的是,两次都是他自作自受。) 罗曼回到场下,扯去面罩,疲惫地将它扔给劳伦斯。黑发教练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专属仆人了?你的仆人不是旁边这位银发的吗”。 西萨尔帮罗曼脱去手套,并递给他一块毛巾,罗曼看他不看他,接过了就直接擦汗。西萨尔引着他往后台走。他光顾着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竟没发现西萨尔心机地把他领到了一条无人的走道里。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你在干什么?”西萨尔双臂环抱,脚尖不耐烦地轻点着地面,“你之前都打得不错,可刚才那场是怎么回事?那根本不是你该有的水平!你被爱德华吓怕了吗?” “也许是那样吧。” 他敷衍的态度激怒了西萨尔。银发教练扯走他手里的毛巾,将它拧成一股,往他脖子上一绞,毛巾便成了一条绞索,西萨尔稍微用用力就能让他窒息而死。 “别以为我喜欢你,就能容忍你在比赛里摸鱼划水!” “我没有!”罗曼大声为自己辩解。 “那你刚才的表现是怎么搞的?别告诉我你想故意输给爱德华!”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罗曼想随便找个理由蒙混过关,但西萨尔幽深的蓝眼睛正认真地盯着他,期待他给出合理的答案。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没法撒谎。 “我觉得好像从一开始我就输给他了。”他低声说,“你懂的,有的人一旦在开始时落于下风,就没法扭转心态了,只会越输越惨。” “可你不是那样啊!我又不是没看过你以前的比赛!有多少次你都在绝境中反败为胜,你的心态可没那么脆弱!” “我不是指比赛刚开始的时候。”罗曼咬了咬嘴唇,“而是在比赛前……我早就输了。我把你输给他了。” “你并没有……” “没有吗?” “我又不是战利品,能被你们赢来赢去。”西萨尔用挖苦的语气说,“而且你也没输给他。我知道爱德华在跟你暗中较劲,但那根本毫无意义。现在又不是中世纪,还真以为决斗的赢家就能获得淑女的芳心啊?” 罗曼被他逗笑了。“你不喜欢他,对吗?”他问,“我是指,恋人的那种喜欢。” “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我们要是能成早就成了,现在之所以没成当然是因为……” 罗曼按住他的嘴唇:“‘是’还是‘不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西萨尔叹了口气。这一次他妥协了。 “是,我从没喜欢过他。” 罗曼点点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他需要的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他能够确定西萨尔喜欢自己,而且从不会因为跟爱德华的旧日纠葛而被抢走,他就能放心地面对接下来的战斗了。 “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休息时间只有三分钟,裁判和对手可不会等他。 他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嘶”了一声,吃痛地跪下去。 “罗曼!” “我没事。”罗曼捂着膝盖,在西萨尔的扶持下站起来,“可能是因为刚才比赛的时候跪的那一下。” “你要是不舒服,就不用勉强去比赛了……” “我必须去。” “就算你弃赛也没人会责怪你的!我们都知道你的伤……” “我要去!”罗曼打断他,“我曾经放弃过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放弃了。” “可是你的伤……” “我能撑过去的。爱德华又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对手。” “罗曼!我说过,比赛的结果一点儿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争强斗胜而损害自己的身体!别逼我在这儿把你打晕然后去跟裁判说你要退赛。” “难道我不珍视自己的健康吗?但是有时候明知道结果可能对自己产生伤害,人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一件事。这次就让我战斗到最后吧,西萨尔。如果这次放弃了,也许再也不会有同样的机会出现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以后我都听你的,但是这一次请你听我的好不好?” 西萨尔看上去有些委屈,因为罗曼不接受他的好意。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罗曼已经把自己的未来许诺给他了,“以后都听他的”,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这次赌上未来的冒险呢? 那条毛巾还以可笑的形状挂在罗曼脖子上。他拽住毛巾的两端,像刽子手给死刑犯套绞索一样,迫使罗曼仰起脖子,然后吻了吻他的嘴唇。 “唉,英雄出征的时候,他的淑女就只好献上鼓励的亲吻了。” “你又不是‘我的淑女’。”罗曼纠正。 “对,对,我是你的绅士。”西萨尔说完又吻了一次。 “这次我决斗胜利的话,能赢得绅士的心吗?” “你不是早就赢得他的心了吗?” 罗曼笑了起来。啊,他爱死这句话了。要是西萨尔能多说一说类似的,而不是跟他打马虎眼该有多好? “不过你确定你能赢吗?虽然你即使输了,绅士的心还是属于你。但是……” “我已经想到获胜的方法了。” 刚才的交手中,他发现爱德华的剑术和西萨尔如出一辙,他们师出同源,当然有同样的风格和特点。换句话说,爱德华的剑术也跟罗曼如出一辙。罗曼的长处也是他的长处,罗曼的弱点自然也是他的弱点。 但和爱德华不同的是,罗曼曾弥补过自己的弱点。七年间爱德华的确在不断磨练剑术,所以未曾生疏,但因为无人和他交流,所以他恐怕不知道,剑术还会有那么多富于变化的技巧。罗曼曾在这上面花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就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77.第 77 章 “我真惊讶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爱德华盯着罗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罗曼理都没理他, 在场边站定, 这回劳伦斯没多管闲事,而是西萨尔为他戴上手套。西萨尔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距离近到爱德华想用喷火器把罗曼烧成烤串。西萨尔指了指罗曼的膝盖, 脸上满是忧郁和关心的神色, 但罗曼坚定地摇了摇头, 示意他不必担心。 爱德华不是没调查过罗曼的身家背景。他知道这小子曾经是干什么的, 又是因为什么而退役的。当罗曼走到赛场中央的时候, 爱德华倚着钢剑,冲他不怀好意地说:“要是第二回合打成16:2结束,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绝对会变成西尔弗纪念赛史上最难看的一届比赛。现在弃权至少能保住你的尊严。你不是有个不错的理由吗?就说你旧伤发作好了,没人会怪你的, 反正这个理由不是成功过一次吗?” 罗曼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爱德华当然知道那不是因为旧伤,而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虽然很快恢复原状, 但那短短一瞬的动摇已经让爱德华足够满足了。 “不不不,怎么会变成最难看的一届呢?明明是半决赛有人退赛的那一次才是史上最难看的一届嘛。”罗曼挑衅道。 爱德华攥紧剑柄, 恨不得用配重球往他脑袋上来一下。 “再废话我就给你们一人送一张黄牌大礼包。”裁判说。 他们每人都各吃过一张黄牌,再吃一张就得倒扣分数了。罗曼那点儿可怜的得分可经不起这么扣。爱德华虽然遥遥领先,但也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丢了分数。 两人敷衍地碰了一下手掌,权当握手。裁判也没指望这对宿敌发扬什么可敬的体育精神, 默认了他们不认真的礼节。两人戴上面罩, 持剑对立。裁判举起长棍:“开始!” 爱德华这次没有急着进攻。他在思考罗曼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上一回合开始时, 那小子拒绝了西萨尔的帮助——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某些摩擦。他乐见其成,这对小情侣发生争执就代表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他还有机会不是么?他甚至产生了些许恶毒的快慰感。 但是这一回合不一样了。若说之前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那么中场休息的三分钟内肯定也解决了。(三分钟就能解决!罗曼这么“快”吗?!)瞧西萨尔那关切的眼神,眼里根本只看得到他的小男友,根本没有另外一个人!喂!场上可是有两个人呢! 罗曼身上的气势也和先前大不相同。之前的他显得畏畏缩缩的,有些放不开。考虑到他是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对手又是爱德华·布莱克森,紧张也在所难免,实属正常,可是现在,他身上的拘束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看上去是那么的轻松,好像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够战胜对手——真不晓得他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西萨尔是不是给他支了什么招?爱德华只能这么想。他们俩一起长大,西萨尔对他的剑术风格和习惯再熟悉不过,如果说自己身上有什么破绽,那么西萨尔一定是第一个发现并想出应对之策的。 西萨尔帮着外人来打他!爱德华感到怒不可遏。两不相帮也就算了,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不信自己的剑术会输给一介新人。这次就让罗曼先出招好了,他会来一场完美的反击,教西萨尔知道,哪怕他支再多的招,技不如人还是技不如人。 罗曼会怎么攻击呢?他摆出了公牛式,是要直接刺击,还是用假动作迷惑敌人?他那个小朋友挺擅长天边斩的,他莫非要使出这招? 爱德华一面跟罗曼对峙,一面迈着谨慎的步伐,兜起圈子。即使罗曼突然发起攻击,他也有机会躲避或是格挡。 就在他思考的间隙,罗曼猛然发起进攻。爱德华吃了一惊,以他们目前的距离,罗曼应该根本碰不到他才对!他在想什么?! 罗曼突然放开左手,右手执剑进行了一次单手刺击! 爱德华尚未反应过来,剑尖便刺中他的腹部。他本能地往前砍去,在短时间内进行反击,指望取回一些分数,可罗曼收回剑锋,艰难地荡开他的剑刃。只差一点他就能把罗曼的剑弹飞了,但是裁判这时宣布交锋结束,反击有效的短短一瞬间已经过去了。 这小子从哪儿学会的单手刺击?! 爱德华记得西萨尔是不擅长这种技术的。人人都知道单手持剑虽然可以增加攻击范围,但持剑的力道更弱,一击不中就很难回援防御。西萨尔不喜欢这个技术,爱德华也是同样。想尝试单手剑,完全可以去玩军刀,长剑不就是要双手握持的吗? 但是架不住这种技术符合规则,而且有人极为擅长。爱德华的目光转向场边观赛的人群。罗曼的技术是从哪儿来的,立刻不言而喻的了——当然就是众多糙汉中唯一的那个女人!七年前她是裁判,七年后她成了教练。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技术传授给自己学生的死对头? 爱德华自己不擅长单手刺击,也不擅长应对单手刺击,更不愿低头向别人请教。他以自己的学识和经验而自豪,绝不承认自己也有技术上的漏洞。 世界上没有克制不了的招式。爱德华不信自己会输给这种歪门邪道! 分数变成6:4,没关系,他还处于领先地位!只要保持住优势,拖到时间结束,他就赢了! 他时刻注意着罗曼手部的动作,但凡他有一点儿单手刺击的迹象,他就能反应过来。罗曼也意识到了他的提防,这次以屋顶式开场。接下来会是什么招式呢? 罗曼前趋一步,剑尖指向爱德华头部,看来是打算直取对手的项上人头了。爱德华以皇冠式格挡,但罗曼在挥剑的半途中突然转变方向,再次使出单手刺击,这次的目标是爱德华的膝盖! 由于来不及回防,爱德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立刻向下砍去,这次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能打掉罗曼的剑。 罗曼抽回剑,空闲的左手握住剑刃,以半剑格挡住爱德华的剑。 比分竟然追平了!爱德华难以置信,他竟然两次输给同一个招式,而且连反击都被制住了!之前他的压倒性优势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荡然无存! 看来得拿出点儿真本事了。爱德华咬牙切齿地想。 第三次交锋开始后,他没向之前那样保守,而是主动进攻,不让罗曼有机会使出单手刺击。他一剑劈向罗曼,而黑发青年则以公牛式格挡。那小子或许是以为自己还有胜算吧,竟然在交缠状态下卷剑向上,试图刺击爱德华。 可他太天真了。爱德华右脚朝前迈了一步,迅速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左手握住两把剑相交的位置,制住了罗曼接下来的行动,同时以那位置为圆心,右手持剑柄划了个圆,以剑柄朝罗曼手腕方向殴击。 如果顺利,他就能利用杠杆原理将罗曼的剑夺下来。可是就在他准备殴击罗曼手腕的刹那,罗曼左脚前踏,右手松开剑柄,然后反方向迂回再度握住剑柄,同时左手放开剑柄握住剑刃,从双手持剑姿势改变成半剑姿势,向反方向狠狠一扭,便摆脱了爱德华的控制。 接着他以半剑姿态刺向爱德华的脖子,仿佛要将剑尖刺入敌人身上无形盔甲的缝隙之间似的。爱德华也以半剑应对,就在罗曼刺中他的脖子之后,他用配重球击中罗曼头部。 “停止!”裁判喊道。 这次交锋以罗曼大获全胜而告终。他本应得到3分,但因为他攻击爱德华的脖子,再度吃了一张黄牌,被扣去1分。而爱德华的反击也被视作有效。比分持平,谁都没有继续得分。 第二回合的惊天反转令观众骤然沸腾,人人都爱看反败为胜、绝地反攻的剧情。但是对爱德华而言,这不啻于奇耻大辱。他亲手弄丢了自己的优势!第一回合的罗曼明明打得那么畏手畏脚,为什么第二回合就判若两人了?西萨尔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迷药? 再这样下去,他就得输掉比赛、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他参赛的目的是嘲弄他们所有人,而不是被嘲弄!好在时间还剩下十几秒,他还有机会! 罗曼也和他一样心急,试图在时间内取得优势。裁判宣布开始后,他再度先攻,罗曼挡下他的攻击,他立刻抽剑换边,攻击罗曼另外一侧。第二次攻击依旧被防御下来了,爱德华再度抽剑换边。罗曼被他反复的动作搞糊涂了,好不容易才挡下这一击。他以为接下来又是一次抽剑换边,但爱德华反其道而行之,以一记“迂回”刺击罗曼头部。 眼看就要成功,场上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号声,宣布时间已到。爱德华愤怒地吼叫起来。三分钟计时结束后,哪怕他做出一次完美的攻击也不能计分。观众们也同时爆出不满的抗议声。比赛正酣时,谁愿意看到时间耗尽? 但是他们很快就兴奋起来。时间结束时两人的比分刚好持平,不分胜负。这就意味着,比赛将进入骤死赛阶段! 所谓骤死赛,就是只有一次交锋、不计时间的加赛,双方在裁判一声令下后开始战斗,先击中的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哪怕另外一方反击成功,结果也不作数,因为他被对手击中的瞬间就已经被视作“死亡”了,死人怎么可能反击呢? 在骤死赛中,速度更快、反应更敏捷的一方更有获胜的可能。每个人都知道罗曼从前的职业,普通人怎么跟专业运动员比拼反射神经呢?但是爱德华曾在军队中服役,拥有远胜于常人的力量和敏锐。这两个人在赛场上相遇,很难说哪一方更具优势。 裁判和三位边裁聚在一起商量了片刻,然后回到赛场中央。他看了看两个参赛者,说:“平分的情况下,比赛进入骤死赛阶段。只有一次交锋。先被击中的一方视同为‘死亡’。反击无效。先得手者胜。你们都明白规则吧?” 无需多言,罗曼和爱德华无声地点头。 “我主持比赛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骤死赛。希望你们两位能好好表现。”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骤死赛。”罗曼在面罩下说,“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就是了……” 裁判笑了起来,没追究他乱说废话的责任。 “两位准备好了吗?” 裁判长棍点地,轮流望向两名参赛者。得到他们肯定的答复后,他面向观众,深吸一口气。所有观众都像他一样,屏住了呼吸。 长棍挑向天空。 “开始!” 78.第 78 章 “爱德华, 你想学剑术吗?” 很久以前,当爱德华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的时候, 曾有一位和蔼的老妇人这样问过他。 她坐在春日和煦的花园中, 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大书, 书上尽是些打斗图画,配有男孩看不懂的文字。他曾问过老妇人这是什么东西,她说这是古代人写的武术指南书,她正在破译其中的密文, 希望能作为一位传承者,将古人总结出的实战经验在现代复原。 不远处, 一个银发男孩正拉着家里的狗在园子里没心没肺地疯跑。不久前他才搬到爱德华家里来, 跟祖孙三人同住。爷爷说他父母过世了,他们有义务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爱德华跟银发男孩不太熟,不怎么愿意跟他搭话, 所以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银发男孩就只能去骚扰家里的狗。 “您很喜欢吗?”爱德华问。 “我?我当然喜欢啦。谁年轻时没做过骑士和公主的梦呢?”老妇人笑了笑,“可惜我现在老啦, 只能做一做案头工作,实战什么的还是让年轻人去摸索吧。” 爱德华对剑术其实无所谓, 在他看来, 那不过是一种体育运动而已。这种运动和那种运动,有什么区别吗?但对于老妇人而言想必并非如此。在谈到剑术的时候, 老妇人金边眼镜后的双眸焕发出光彩, 和她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极不相符, 仿佛有一个年轻的灵魂正在衰老的躯体中冉冉复苏。 “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爱德华说。 “那么你要试试吗?老头子刚刚买来两把练习剑,不过我不准他用,他一不小心打断自己的腿怎么办。” “我要试!” “你们在说什么呢?”银发男孩牵着狗跑过来。准确地说,是拖着狗,因为狗很不情愿跟着他乱跑了好半天,看起来快累吐了。真不晓得他从哪儿来的这么多精力。 “在说剑术。”爱德华昂起头,略有些傲慢地说。 “哇,好厉害!”银发男孩兴奋起来,“你要学剑术吗?” 爱德华看了看老妇人那充满期待的脸,鼓起勇气说:“当然啦,爷爷奶奶是专门研究这个的!” 银发男孩背着手扭了扭,有些害羞地问:“那……那我也能学吗?” “你学这个干什么?”爱德华瞪着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陌生人。 “因为你不是也要学……” “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好烦哦!跟屁虫,学人精!” “人家想跟你当好朋友嘛!”银发男孩委屈了。 老妇人笑起来,摸了摸两个孩子毛茸茸的脑袋:“那你们就一起学,好不好?有个朋友兼竞争对手,你们就能共同进步了。”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爱德华乖乖地说。 “可别是因为我让你学你才勉强学的。”老妇人说,“如果有一天你厌烦剑术了,一定要说出来哦。我不会怪你的。我不想逼你做你不乐意的事。” “我没有不乐意嘛!”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少年们拿起了剑。 之后,直到老妇人与世长辞的那一天为止,少年一次也没说过“我讨厌剑术”。 *** 爱德华的瞳孔猛然放大。 只有一次机会的骤死赛,只需一次呼吸的工夫,就能分出胜负。 所有压力化作一柄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头顶。 从他拿起剑的那一天开始,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经历过荣耀,也曾落入低谷,失去了重要的人,目睹过杀戮和战争,自以为变得铁石心肠,但是在梦里,那一天的情形总是历历在目。 少年时代黄金般闪闪发亮的日子。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时光。 在想什么呢爱德华!他警告自己。想那些无用的东西干什么?专注眼前的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裁判一声令下,骤死赛开始。两个人谁也不敢轻易出手,就这么僵持着。 一滴汗水流进爱德华的眼睛里。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汗水挤出去。 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罗曼突然欺近身前! 爱德华本能地执剑格挡。罗曼伸手握住双剑相交的位置,竟是要夺剑! 岂能让他得逞! 爱德华连忙转动剑柄。两个人暗中较劲,谁也不肯放手。他们都知道,一旦放手就会失去武器,而在骤死赛中,失去武器等同于失败。 爱德华猛地一扯长剑,罗曼突然放开武器,而爱德华由于用力过大,一时收不住,在扯落罗曼长剑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剑给甩出去了。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谁能料到决定生死的骤死赛居然能演变成空手格斗战!接下来控制赛场的就不再是“先中者胜”的规则了,而是摔跤的规则! “跟我比摔跤?!”爱德华边笑边吼道,“你是不是找死?” *** “臭小子!你找死!”高大威猛的少年一拳击中罗曼的脸,将他打倒在地。 他的同伙——一个打扮成熟的少女——揪住艾丽莎的辫子,女孩疼得哭了起来。 这对“鸳鸯大盗”经常在学校里欺负低年级的同学,目标净是那些独来独往、不甚合群的孩子,因为这些人一般性格内向,即使被欺负了也不敢告诉师长,否则只会在学校里遭遇更糟糕的暴力对待。 他们这回看中的目标是艾丽莎和罗曼。他们早就看那两个人不顺眼了:一个是矮小瘦弱的黄种人书呆子,一个是宅了吧唧的小女孩,从不讨好他们这些“大人物”,根本是学校中的异类!他们要替天行道教训教训这两个不服管教的家伙! 于是他们在放学路上拦下了艾丽莎和罗曼。这两人似乎还加入了学校的什么冷门社团,不是橄榄球队也不是拉拉队,而是什么击剑社。哼,果然是异类才会干的事! 他们先抓住了艾丽莎,毕竟她头发长,只要一捞就能抓住。艾丽莎尖叫起来:“罗曼!快跑!” 可罗曼不但没落荒而逃,反而朝反方向飞奔过来。他扑向成熟少女,想救下他的小伙伴,但高大少年迎面给了他一拳头,将他打倒在地。 罗曼捂着眼睛,抓起书包,从里面抽出一根柔韧的铁条。他将铁条对准高大少年,一个弓箭步,手臂猛然伸直,铁条疾风般刺出。 高大少年吃了一惊——这小子怎么还把武器藏在书包里?他那个包是什么四次元口袋啊? 他本能地朝后一躲,一屁股坐在地上。成熟少女吓呆了,趁这时候,艾丽莎回过头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她不得不松开艾丽莎的头发。艾丽莎也从自己的书包里抽出一把软剑,剑尖上下摇晃,晃得成熟女孩眼晕。 “你们两个!给我记好了!” “鸳鸯大盗”遭遇滑铁卢,撂下一句狠话,互相扶持着蹒跚逃离现场。艾丽莎没去追他们,而是转向罗曼,有些生气地说:“傻瓜!你为什么不逃啊?” “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跑?” “那你打算怎么跟你父母解释这个熊猫眼?”艾丽莎指着罗曼脸上的淤青。 “就……照实说呗。” “傻瓜!那两个家伙在学校里还有很多同伙,他们要是知道了,准会变本加厉欺负咱们!咱们以后没好日过啦!” “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吗?”罗曼说,“那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以后我上哪儿都带着剑,哪怕不能攻击他们,用来吓唬人也好。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说得倒轻松!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揍扁的!你就逞英雄吧!” “可是艾丽莎,我加入击剑社学习击剑,就是为了当英雄啊。”罗曼眨了眨刺痛的眼睛,“我想成为英雄,像电影里那些威风的主角一样,就这么简单。” 之后,“鸳鸯大盗”的同伙果然跑来找罗曼的麻烦,但他剑不离身,谁敢欺负他,他就亮出武器:“你刚才骂我是什么?有种对着我的剑再说一遍?” 时光荏苒,少年成长为男人,挥舞重剑的舞台从学校体育馆变成了国际赛场。他曾获得过荣耀,也曾经历过低谷,他从深渊里爬出来,向着前方的一束光蹒跚而行。为了总有一天,能有个人对他说“你是我的英雄”。 *** 罗曼冲向爱德华,抱住他的身体,准备使用摔投。摔跤术中这个技巧最为简单直接、行之有效。罗曼自认为在徒手搏击方面不如爱德华那么老练,那就只有靠出其不意取胜了! 爱德华膝盖委屈,放低重心,采取悬坐姿态。罗曼大吼一声,抱起他的身体,将他用力摔出去。 可就在罗曼发力的瞬间,爱德华右脚向前一踏,绕到罗曼左脚后方,勾住他的脚,接着向前猛推。罗曼重心不稳,再加上左脚被勾绊住,就这么直直朝后方倒去。 摔投的反制技! 罗曼认得这一招!他曾学过,就是露辛达带着一大群学生不请自来上“大师课”的那一天,由西萨尔亲身示范,将这个技术教给了他。 如果对手使用熊抱摔投,该如何反制?——勾绊对手的脚,将其推倒。 如果使出摔投的是你,却遭到敌人的反制,那么该如何对抗反制? 西萨尔已经原原本本地将技术传授给他了。用他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将他的学生狠狠撂倒,上了一堂终身难忘的课。 记忆仿佛滚烫的流水,顺着神经流向罗曼的四肢百骸。哪怕大脑不记得,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也不可能忘记。 爱德华的意图通过他肌肉的微妙变化传达到了罗曼身上。在发觉到他要将自己推倒的时候,罗曼双腿伸直,用双脚和右手撑住地面,整个人顺时针旋转起来,同时左手勾住爱德华的肩膀,借助摔倒和旋转的势头,将爱德华摔了出去。 爱德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越过罗曼的身体,失去平衡的身躯腾空转了半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了。 一声钝响,血肉之躯结结实实地摔在地板上。 赛场上静默了三秒。 观众们站起来,争先恐后地伸长脖子。 裁判们则同时蹲下来,观察爱德华落地的位置。 他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判断。 确凿无疑。 背部着地。 *** “获胜者是——罗曼!” 79.第 79 章 欢呼声几乎掀翻了体育馆的屋顶, 就连灯架似乎都因为爆炸般的音波而微微震颤。 罗曼站起来,扯去面罩, 露出汗涔涔的年轻面孔, 毫不矫饰的自豪和喜悦从他眼角和唇角的每一道弧线溢出。他举起双手向观众致意, 先是小幅度的挥手,然后双臂直挺挺地高举,紧紧握拳。随着这个象征胜利的动作,体育馆中再度爆出一波更为热烈的欢呼。 他抹了抹眼角, 像是要擦去流进眼睛里的汗水,也像是拭去喜极而泣的泪水。他刚要把手放下来, 裁判就捉住他的手腕, 再度举高——毫无疑问,这是承认了他无可争议的胜利。 裁判的嘴巴在动,似乎在照本宣科宣布的姓名, 但是馆内的欢呼声过于响亮,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最后他不得不捂住耳朵,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 罗曼一边挥手一边倒退向出口。他在赛场边缘的防滑地毯上绊了一下, 欢呼的人们顿时哄堂大笑,而笑声很快变为充满揶揄的口哨, 因为他跌入了身后西萨尔的怀抱。 西萨尔毫不避忌他人的目光, 紧紧环抱着他,亲吻他的耳朵。罗曼红着脸回过头让他别闹, 他却顺势捕捉了罗曼的嘴唇。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童话般美满的结局喝彩。勇士战胜强敌, 赢得爱情, 他们难道还能期待什么更好的结果吗? 至于败者的结局就没多少人关心了。顶多是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乏恶意的几声嘲弄——“哎呀,自作自受,真是可怜。”在后台有更“热烈”的欢迎仪式等着爱德华,全部来自他的手下败将们。他们迫不及待要将爱德华曾经给予他们的讥讽连本带利地奉还回去。 比赛的最后,依照规矩,两名对手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得握手致意。罗曼倒是不介意摆出高姿态和爱德华握手言和,至于爱德华的态度……嗯,他也不想关心啦! 爱德华面带无比屈辱的表情握住罗曼的手,后者的耳朵红彤彤的,仍因方才西萨尔的“非礼之举”而面红心跳。爱德华看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后面的颁奖仪式可谓是地狱般的煎熬。他不得不和兴高采烈的罗曼以及趾高气扬的阿列克斯站在一起接受主办方颁发的奖杯,听组委会主席宣读冗长的祝贺词,挤出苦涩的笑容和另外两个人合影,全程沐浴着所有选手、观众和工作人员幸灾乐祸的目光。哪怕把他扔进地狱火里活活烧死也比现在这样强! 颁奖仪式结束后,爱德华谢绝了记者采访的邀请,怒气冲冲地走进后台。果不其然,以万年老二三人组为首的手下败将们一拥而上,面带讥嘲的微笑说:“恭喜啊爱德华,第一次参赛就拿到了亚军,前途无量呀!” 爱德华瞪了万年老二三人组一眼,他们这次没有退缩,而是勇敢地瞪了回来。要知道,以前他们可是根本不敢跟盛怒之下的爱德华有任何眼神接触,现在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由此可见他落魄到了何种地步! 他推开这群老母鸡似的咯咯叫个不停的手下败将们,来到更衣室属于他的一角。他拿出自己的包,嫌弃地将那尊精美的奖杯随手丢进去,好像那是个大型不可燃垃圾。手下败将们仍在远处聒噪着,拿他的落败作为一个调侃话题。爱德华攥紧拳头,指甲将手掌掐出一个个半月形的深痕。 他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输掉呢?他所学习的格斗技术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新人?罗曼当时的那个招式,是不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如果当时他没有使用反制技,而是用别的方法,是不是就能化险为夷了? 爱德华不断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当时的情形,假如罗曼这样,他该如何应对,罗曼那样,他又该怎么见招拆招。他很快找出了破解那一招的技法,不禁又是兴奋又是懊悔。要是再有一次比赛该多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反败为胜!到时候不用进入骤死赛,不用拼摔跤技,他直接在剑术较量阶段就能以压倒性的实力让罗曼俯首称臣! 他多想回到赛场上再拿起剑战斗一次啊!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爱德华愣住了。 他在想什么啊?他不是最讨厌剑术吗?他不是最看不起这些幼稚的游戏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会渴望回到赛场?为什么他会那么认真严肃地思考破解敌人招式的办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把这无聊的游戏当了真? “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我……我明明讨厌这些啊……!”爱德华望着自己的双手,惊惧不安地喃喃自语。 “难怪你这么宝贝它。你一定很喜欢玩剑。”小女孩的声音浮现在耳畔。 ——不是!我讨厌死它了! “如果有一天你厌烦剑术了,一定要说出来哦。我不会怪你的。”老妇人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 ——我早就厌烦了,是为了您才忍住不说的,不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爱德华抱住疼得仿佛要裂开的脑袋,痛苦地蹲了下来,双肩不住地颤抖。他身上肯定有某个地方出了故障,否则他怎么可能……舍不得放下剑术呢? 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 爱德华猛地跳起来,这才发现聒噪的手下败将们已经作鸟兽散了,更衣室里除了他,就只剩下他背后的老人。 “老不死的,你来干什么!”爱德华挥开老人的手。 老人握住拐杖,有些拘谨地看着他。自打回国之后,爱德华还是第一次跟老人面对面谈话。在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地数出老人脸上的皱纹。七年过去,老头子变得更老了啊。他想。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爱德华怒不可遏,连一滴泪水溢出眼角都没发现。 “爱德华……” “你看够了吗?满意了吗?现在可以滚了吧?!你不滚?那好,我滚!这总遂你的意了吧!” 爱德华脱下防护服,将他的装备胡乱塞进包里,然后将包甩到背上,撞开老人,气冲冲地走出更衣室。 他输得彻头彻尾,毫无尊严可言,继续留在这儿除了丢人现眼外还有什么意思? “爱德华。”老人在他背后唤道,“这场比赛你打得很漂亮。” 爱德华站住了。 “你在说反话是不是?故意嘲讽我很有意思?” “虽然没有赢,但是依旧很漂亮。我和海妮教给你的东西,你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了,甚至学会了我们没教过的那些。你已经把你所掌握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使出来了。如果这都不算一场漂亮的战斗,那还有什么算呢?” 爱德华气得浑身发抖。“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依旧没赢……我输给罗曼,输给西萨尔,我发下的豪言壮志一个也没实现,我沦为所有人的笑柄,成就了他人的事业,你却说这些轻飘飘的话来安慰我,这算什么?!” “你想赢吗,爱德华?” “废话!” “那就回来吧。” “……你老年痴呆了?” “回来,然后继续练习剑术。你还需要更多磨练,需要不断地和别人交流技术。闭门造车可是没用的。”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你其实喜欢剑术,不是吗?”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是为了讨海妮的欢心才去学剑术的!我根本不喜欢这玩意儿!” “那么为什么,”老人凝视着他,“不论海妮健在时,还是她过世后,你都从没有放下过剑术呢?” 如果有一天你厌烦剑术了,一定要说出来哦。我不会怪你的。我不想逼你做你不乐意的事。 ——可是他一次也没有说过“我讨厌剑术”。 起初或许是为了讨老妇人的欢心,他才拿起剑的,但是他很快发现,剑术远比他最初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不知自何时起,他已经完全沉溺进去了。 什么“剑术只是幼稚的游戏”、“打剑的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只是为了贬低老人最喜欢的东西而说出的气话而已。 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跟老人怄气,才这么说的啊…… “回来吧,我从没有禁止你回来过,家里的门一直向你敞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你的房间一直保留着,我每天都叫人打扫。” 爱德华不想再听下去了。要是再听一会儿,他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 他背着包冲出去,撞开一路上所有挡路的人。但愿没人注意到他眼角的水珠。 快接近体育馆出口时,他又被人叫住了。 “爱德华!” 这次是西萨尔。 “现在你又来了?!”爱德华没好气地吼道,“老头子叫你来劝我回去吗?” “什么?”西萨尔一愣,“没有,布莱克森先生什么都没跟我说。他劝你回去了?”说这话的时候,银发青年脸上带着无限的期待。 “我不可能回去的!”爱德华说,“但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考虑考虑。” 西萨尔为难地抓了抓脸:“呃,我想最好趁现在跟你说清楚。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那小子根本配不上你。” “……醒醒,难道你就配得上吗?” 爱德华哑口无言。他连罗曼都打不过,怎么敢妄谈自己比罗曼更适合西萨尔? “西萨尔,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车祸,你顺利来到机场,而我回头了,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呢?” “……我想还是没可能的吧。” “你从没对我有过一星半点儿意思吗?当初是你主动接近我的,是你先想跟我成为朋友的,难道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 “因为我当时刚到你家觉得很孤单嘛,布莱克森先生好凶,布莱克森太太成天只知道做学问,没人跟我玩,连狗都嫌弃我,除了抱紧你大腿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只是这样?” “说实话,你后来对我有那种想法,我也觉得蛮尴尬的。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能变得成熟,遇上另外一个成熟的人。也许有朝一日,你带着你的恋人,我带着我的,我们在酒桌上把这段少年时代的往事当作年幼无知闹出的笑话一样拿出来调侃。我梦想的是这样的生活。” 但是已经没可能实现了。爱德华苦涩地想。他曾有机会过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生活:跟亲朋好友把酒言欢、共忆往昔。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现在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放心吧,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他转身走进体育馆外的夕阳中,“你尽管过你梦想中的美好生活。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爱德华,我们总有一天得长大的。我们总有一天会长大的。等你能坦然面对我、罗曼和布莱克森先生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算了吧,我可不当破坏别人家庭的恶人。” “什么?!你居然想勾引罗曼?!” 爱德华无可奈何地笑了。这家伙脑子有问题,从小到大从没痊愈过。也就那个同样脑子有毛病的罗曼才受得了这家伙。 他走进夕色中,泪如雨下。 *** 西萨尔目送爱德华孤独的背影逐渐远去。他倚在门口看了半晌,一转身,就对上了罗曼的眼睛。 “……你在这儿多久了?” “大概在‘我们总有一天得长大’的时候吧。” 西萨尔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背着手,又是求情又是撒娇地朝罗曼扭动身子。 “听、听我解释,我希望爱德华能跟布莱克森先生和解嘛,他们祖孙俩老是冷战,我的日子也不好过。以前好歹有爱德华帮我分散火力,自从他跑了,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海妮不在了,老头子那么凶,狗也嫌弃我……” “你再逼逼,我也要开始嫌弃你了。” 西萨尔不敢逼逼了。 “你跟他都说清楚了吗?” “我努力说清楚了,他有没有理解清楚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他没有,那你就再跟他说一遍,直到他理解为止。” “当然,当然,说多少次都可以,为了你。” “嘴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甜?” “一直都是这么甜嘛!” 西萨尔厚着脸皮亲了罗曼一下。“是不是很甜?” 罗曼眯起眼睛。“没尝出来。再来一次。” 于是他们又亲了一次。 当他们分开的时候,赫然发现艾丽莎牵着恩雅站在他们身后。艾丽莎一脸陶醉地看着他们,同时不忘捂住女儿的眼睛,以免她被什么少儿不宜的景象荼毒了纯洁的心灵。 “……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在‘一直都是这么甜’的时候吧。你们两个还真是卿卿我我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