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终于可以出宫了 “太子,小太子,你别闹了。” 六月的天气,日头已经毒得让人受不了,我提着裙子从假山石上刚刚以钻出来,就感觉到一阵炙热迎面扑来,让人发昏,而那个明黄色的小小身影却只在眼前一晃,又钻进了一丛牡丹花里,一路花叶沙沙作响,被弄得花凋叶落。 今天的节气,格外有些奇怪,照说牡丹往年四五月繁华盛尽,就该凋谢了,今年却一直开到了六月。 听元和殿的老嬷嬷隐隐提起过,这样的反常通常是不祥的预兆。 可是,会有什么不祥的预兆呢? 虽说自从几年前皇后去世,皇上一直缠绵病榻,但他的身体最近已经好转了,前些天甚至还让人搀扶着到御花园来赏花,前去服侍的人人都有奉上,甚至连我,梁鸢青,小小的太子侍读,也赏了五两银子。 不过,祥与不祥,都和我这样的小人物无关,重要的是,现在一个大麻烦正在和我赌气呢。 我站在花丛外,苦苦的哀求着:“太子,你别闹了,快出来吧。天气这么热,小心中暑啊。” 沉默了一阵子,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 这张脸是极美的,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阳光一样莹白如玉,泛着淡淡的光泽,浓眉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格外灵动,挺直的鼻梁还有鼻梁下薄薄的,抿得紧紧的嘴唇,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俊美的脸,虽然他年纪还小,却已有他日成为顶级美男子的趋势。 虽然从很早开始就陪在他身边,不过每次看到这张俊美的脸,还是会有一种淡淡的羡慕,上天果然是眷顾皇家的,就连模样儿也生得一等一的美貌。 这就是我一直服侍的小太子——楚亦君。 他嘟着嘴,与我赌气道:“说,你还要不要出宫!” 我心里暗暗一惊,还是装作平静的:“我何时说过我要出宫?” “我听见虹影他们在说,你准备要离开了!” 我和虹影的谈话,居然被他听见了? 虹影是我在宫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姐妹,她比我早入宫,很小的时候就在承乾殿服侍,后来我也入宫,却没有在承乾殿,而是跟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做了一个小宫女。 记得七年前有一次皇上和太子对弈,我服侍皇后在一旁观战,眼看小太子输了一步棋就要满盘皆输,委屈得都快哭了,心有不忍,便忍不住轻轻说:“太子,跳马,快跳马。” 就因为我的一句话,太子挽回了一局。 我原以为自己闯下了大祸,谁知第二天,皇上突然传下圣旨,我成了太子侍读。 是皇后娘娘举荐的,在我印象中,她是个温婉动人的美人,随便坐在哪里,都是一副最美的画。可惜这样的美人,与皇上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却偏偏薄命,早早的离开了。 她在临走的时候,特意将我叫到床前,对我说:“鸢青,太子性情清冷,不喜与人结交,唯有与你亲厚,也是你们的缘分。本宫走后,你要好好服侍、照顾太子,若有必要,要用自己去保护他,也不枉本宫疼你爱你,明白吗?” 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太子有那么多的护卫,哪轮得到我来保护? 可是,我还是答应了,真正的在心底里答应了。 从小便进宫服侍,我对自己的亲人已经没有了印象,小太子就好像我的弟弟一样,需要我的照顾和包容,渐渐的,我就真的把他当成了弟弟,一转眼过去了七年,他已近束发之年,皇上也终于恩典,让我在太子十五岁生日之后就可出宫了。 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让太子知道,还赌起气来。 2.第2章 御花园大屠杀 我唯有放软口气哄他:“太子,你别胡闹。就算奴婢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恩典——” 他一下子急了:“你真的要走?!” “太子……”我正想再劝他两句,可是突然,我感觉到有一丝的不对劲。 这御花园,平日里虽然没有多少守卫,但隔一刻都会有一队御林军巡逻路过,刚刚我就在奇怪,为什么这里如此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而小太子在这儿闹了这么久,连一个巡逻的御林军将士都没看到。 小太子还在赌气:“鸢青,你想回乡?等我当了皇帝,把你的家乡搬到京城,不,搬到宫里,你就不用回去啦!” 话音刚落,突然,我们听见南边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我和他俱是吓了一跳,那声音好像是巨大的宫门被硬生生的撞开,一时间我和他都傻在了原地,不一会儿,就听见嘈杂的人声,尖叫声,震天的杀戮声传来。 “鸢——鸢青——”小太子完全懵了,傻傻的看着我:“怎么了?” 尖叫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感觉到一丝突如其来的恐惧,从心底里升起,立刻对他说道:“太子,你先躲起来!” “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恐惧是因为他而起的,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向着我们逼来。我正要跟他说,就听见御花园的大门口已经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似乎有人就在那儿屠杀,太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太监从门外扑了进来,已经气绝。 我咬着牙,猛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蜷缩起来,躲在了牡丹花丛中。 透过浓密的花丛,我们两只能看到一队人马走进了御花园,每个人手中都握着滴血的剑,更多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尖叫着逃来这里,被这些人毫不留情的挥剑砍下,甚至有热血喷洒到了牡丹花丛上,滴了我们一身。 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手抱着他,一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会因为害怕而惨叫出来。 不一会儿,杀戮渐渐的停止了,可我们却听到宫中其他的地方,隔着红墙传来了阵阵凄厉的惨叫和悲鸣,还有刀剑刺入血肉中的声音,几乎响彻九霄。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完全的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的抱着太子发抖,而不过一会儿,又有一队人马走进了御花园,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这个领头的人穿着一声银白色的软甲,似乎也是经过献血洗礼才到了这里,但他的剑尖却是干净的,闪着寒光,耀人眼。 小太子慢慢的抬起头,从被鲜血浸染的花叶的间隙中看了过去,立刻他全身一颤,好像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吗?” 当我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也突然感觉心脏抽搐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叫出口了。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景王爷! 3.第3章 一炷香 杀一人! 景王爷楚怀玉,是当今天子楚怀璧的弟弟! 我进宫的时候,景王已经去了边关,他和皇上似乎一向不和,总是冷冷淡淡的。但听元和殿的老嬷嬷说,他们之前兄弟感情是很好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后来皇上封后的前一个月,景王便去了边关,一去就是整整十三年,前年才回朝,战功卓绝,成了京城人人仰慕的大将军王。 难道,是他要——篡权夺位?!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立刻感觉到背上一阵冰凉,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何了?” “启禀王爷,皇上已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口猛的一阵刺痛,好像被什么黑手握住了心一样,而怀里的这个人,已经僵硬着冰冷了。 “……”沉默了一阵,才听见景王爷有些异样的声音:“太子呢?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属下等正在全力查找。这些人都是在承乾殿服侍的,属下把他们带来了。” 看着一群人被他们押了过来,似乎还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但我已经完全没有心思了,怀里的太子这个时候就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一样,我的手背上突然感觉到一点湿润,又是一点,又是一点,低头看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 他紧紧的咬着下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凝结出了一层摄人的寒霜。 “你们都是在承乾殿侍奉太子的。太子呢?去了哪儿?” 景王爷已经在审问他们了,我知道他们一定都答不出来,因为今天太子是突然跟我发脾气跑出来的,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哪个人。 可正因为如此,我更担心了——刚刚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景王爷他会放过这些人吗?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安静得好像深夜里,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过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外面到底又有什么变故,突然听见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啊——!” 那些小宫女已经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然后是一个人扑到在地的声音。 “你们不说也可以,一炷香的时间,我如果得不到太子的消息,就杀一个人,你们可以算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和小太子蜷缩在花丛中,连发抖都不敢,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起,那猩红的鲜血在青石板上慢慢的流淌过来,浸入了脚下的泥土,散发出浓重的腥味。 我几乎快要受不了了,那一声声的惨叫,那些无头的尸体,那洒了一地的献血,每一个都像是尖利的针扎进我的心里,我几乎要忍不住开口,想要站起来,让景王爷不要再这样杀戮。 怀中的小太子却紧紧的扣住了我的手。 低头看时,他满是泪痕的脸上已经一片寒冰,冷冽得好像严冬的天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大声道:“我说!我说!” 4.第4章 虹影的牺牲 我的心里一悸——这个声音是承乾殿的小太监小六子啊! 他连滚带爬的跪爬到景王爷的脚下,哭着求饶:“王爷,虹影肯定知道太子去了哪儿。她和侍读梁鸢青说了话之后,小的们就没有再见到太子和梁鸢青,她肯定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梁鸢青?那个太子侍读?” 听着我的名字从景王爷的嘴里冷冷的说出来,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窒息,好像自己已经被一只毒蛇盯上了,而透过花叶看到景王爷已经一剑刺死了小六子,又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的走向跪在一旁的虹影。 “说吧,太子在哪儿?” 虹影是我在宫中最好的姐妹,我们一起服侍太子已经好多年了。她的身材娇小,跪在那儿瑟瑟发抖,好像一片风雨中的叶子,颤抖着道:“回王爷,奴婢,奴婢不知道。” 怎么办?景王爷会杀了她吗? 我急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样,几乎要忍不住开口了,可怀里的小太子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而在这同时,我看见寒光一闪,景王爷的剑刺进了虹影的肩膀,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虹影的肩头喷出了一股鲜红的血柱,她一下子栽倒在地。 而她一栽倒,就正好透过花叶的缝隙,看见了我的脸! 我一下子呆了,瞪大眼睛看着她,她也看着我,两个人就在那一瞬间对视后,她又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景王爷冷冷的:“说!太子在哪儿!” “奴婢——奴婢真的——真的不知道!”虹影的脸和嘴唇已经因为失血而苍白,只能颤抖着说出这最后几个字,整个人猛的一抽搐,便仰面倒下。 我的泪已经夺眶而出,沿着那只小手蜿蜒的流了下去,好像没有一个尽头。 虹影!虹影!你这是在用生命维护我们啊! 我竟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 突然,御花园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跑进来禀报道:“王爷,严振郴正率领左神策军要攻入宫中,北门告急!” “什么?!” 景王爷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骂声,立刻指挥道:“把这些人都带走关起来!你们立刻跟我来——” 他们形色匆匆,很快便从这遍地鲜血尸横密布的御花园中离开了。 而虹影,还有其他那些被斩杀的,就这么暴尸于此。 御花园一下子又恢复了宁静,但这种宁静与往日不同,好像一个巨大的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我好不容易才从小太子的手里挣脱出来,正要出去,却又被他一把拉住,压低声音道:“鸢青!” “太子!虹影她已经看到我们了,却没有说出来,她对你如此忠心,你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暴尸于此?” 我说完便挣脱他的手,从花丛中钻出跑到虹影的身边,一把抱起她。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点异样。 5.第5章 一地的尸体 她——她还有微弱的呼吸!我抱起她的时候,也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着,似乎并没有——并没有真的死去! 我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张秀美的脸,那浓密的睫毛在轻颤了一阵之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看向了我:“……鸢青?” “虹影!”我泪流满面,几乎想要叩谢上苍,虹影!虹影她没死! 她的眉间微蹙,轻轻的说道:“你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太子呢?” 我怎能说她用生命保护的太子根本不肯冒险出来与她一见,只能说到:“虹影你别说话,我——我立刻找人来给你治伤!” “别——鸢青,宫里已经乱了,景王爷带兵入宫,杀了好多人,他是要篡权夺位啊!” 我果然猜得没错! 但是,我也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流血致死!我脱下外衣裹成一团,垫在她的头下让她舒服一些,然后说道:“虹影,你千万要撑着,我一定找人来给你治伤!千万要撑着!” 说完我便站了起来,小太子也已经从花丛中站了起来看着我,他的脸上带着震怒的表情,似乎想要阻止我,但我只是对他做了个手势——好好躲着,便转身跑了出去。 我知道,不管天下乱成什么样,太子都维系这个国家的将来,他是最重要的,但我,梁鸢青,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读,我的生命并没有什么重要,我也怕死,但我也无法看着自己最好的姐妹就这样为了我们而死! 跑出了御花园,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 如果说刚刚御花园的尸体像是堆成了一个坟场,那么眼前的这一片,就是尸横遍野,鲜血已经将脚下那汉白玉的石板完全染红,看不出本色,偌大的院子成了一个堆放尸体的旷野。 我看着那些苍白的,沾染着鲜血的脸,有熟悉的,御膳房的姑姑,元和殿的嬷嬷,还有承乾殿那个掌灯的小坠儿,他们全都睁大了眼睛躺在地上,空洞的看着头上的苍天,似乎在生命最后的尽头询问着:为什么人的一生会如此结束? 不!我不能让太子,让虹影也这样! 刚刚那个向景王爷禀报的人说,严振郴大元帅已经率兵杀了回来,看样子北宫门那边还有一条生路,我是不是可以去把左神策军的人引进来,让他们到这儿来营救太子,也可以把虹影救出去啊! 这样打定主意,我便向着北边跑去,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厮杀,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进入最危险的境地,但身后的人,却让我无法后退,我必须保护他们! 可是,就在我刚刚迈出几步,甚至还没有走出这扇宫门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嗖”的一声锐响,一支长箭扎穿过我的裙摆扎进了泥土里,我就这样被钉在了原地。 “站住!” 我全身猛的一颤,慢慢的回过头,当看到那个射箭的人一步一步走上来,看清他的容貌时,我全身的血都快要凝固了。 6.第6章 那恐怖的一夜 这个男人,我并不陌生,他的身材高大健壮,与中原男子有些不同的,他的轮廓十分深刻,好像用刀在岩石上刻下的雕像,只是眼角总是带着些狡黠的光,好像一头嗜血而狡猾的狼。 在他宽阔的额头上,还有一道疤痕,一看到那道疤痕,我的全身都在发抖。 这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太子书院里,点着一盏灯整理典籍,整个书院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么静谧的夜,却有一个人的呼吸渐渐的变重,变近,似乎就在身后。 我猛的回过头,一只大手立刻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那盏油灯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溅起点点火星。 接着那一瞬间的光亮,我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他一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抓住我的衣襟,狠狠的一拉,整件衣服就这么被他撕裂开,我雪白的身体就这么赤裸的呈现在他眼前,当时我已经完全的惊呆了,甚至来不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按倒在地。 “唔……唔!唔……” 我拼命的挣扎着,想要呼救,但他如山一般强壮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完全动弹不得,被捂着的嘴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还在我的身上不停的肆虐着,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他无亲的咬痕和抓痕,我在挣扎的时候,手臂上那颗赤红色的守宫砂突然在眼前一闪—— 我,应该为了自己的贞洁,死吗? 那一瞬间,当他正要进入我的身体的一瞬间,我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正要狠狠的咬下去——突然,穿过他强壮的肩背,我看到一个人举着砚台走过来,狠狠的砸了下去。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从我的身上翻了下去,然后那个人拿着砚台再次狠狠的向他咋去,正正的砸在额头上,顿时鲜血四溅。 就这样,留下了那道伤疤。 而这个男人,就是景王爷的大儿子,在京城中恶名昭彰的楚亦雄。 救下我的人正是太子,我永远记得他举着砚台不停的砸楚亦雄的样子,十三岁的少年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好像发疯的野兽。 若不是后来我阻拦了他,也许他会在那夜就这么将楚亦雄活活打死。 后来这件事终究还是没有闹大,不了了之,我的声誉是一个原因,也因为当时是景王爷挟百战余威回朝,战功卓绝,实在不适宜在那个时候对他们做什么处罚,只是那之后,皇上突然找了个机会撤掉了楚亦雄王爷的封号,到现在他也只是个世子。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惧怕别人的触碰,尤其是男人。 只有那夜保护了我的太子例外。 从那之后,我也尽量避免比景王府的人见面,每次他们进宫我都躲在承乾殿足不出户,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遇。 他还没有走近,只是看到他,我的心已经想被一只黑手捏住一样,生疼,窒息。 而当他看清我时,那双眼睛里一下子闪过了一道寒光,好像是一条蛇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阴冷,危险,志在必得! 7.第7章 我把我的身子给你 我急忙转身要逃,却听见“撕拉”一声,腿上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他射出的长箭钉着了我的裙摆,刚刚一转身,竟然撕下了一大片裙子。 我的腿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下。 回头看见楚亦雄,他似乎也一下愣住,再抬头看我的时候,那目光更深,更阴冷,我急忙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呼呼的风声传来,几乎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已经被人猛的扑到在地。 “不要!” 被他压倒在地的时候,我拼命的挣扎起来,可是这个男人,和上次一样,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逃开他的控制,尤其现在衣衫褴褛,他轻易的将手从我腿上撕裂的裙子往里伸,慢慢的向上——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我拼命的厮打着,却不敢高声呼救,只怕引来景王爷的人,又怕会被一墙之隔的御花园中的太子听到。 而这时,他的身后又跑来了一群黑旗军,纷纷围了上来:“世子!” 因为有人来了,他才停止了在我身上的肆虐,却并没有放开我,而是慢慢的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衣衫不整的模样,冷笑道:“梁鸢青,今天你以为你还能跑得掉?” 我知道,我是跑不掉了,整个皇宫都落入了他们父子的手中,我没有可以获取援助的人,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连抵抗都停止了,于是冷笑了一声,猛的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横抱在怀里。 “你们几个,就在这外面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说完,他便抱着我进了旁边的那间小屋。 无助与绝望,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刻的感觉到,当被他放到床上,一把撕开抹胸,雪白的胸脯就这么裸露在他面前的时候,我甚至连颤抖都不敢,泪水汩汩而下,无声的落入了床褥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猴急的一边撕扯自己的衣服,一边在我身上不停的吻嗅,我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床顶,轻轻的说道:“我把我的身子给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有一个姐妹,受了重伤,在御花园,能派人去救她吗?” 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道深邃的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过了半晌才冷冷笑道:“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能和我谈条件吗?”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 是的,现在的我已经是案板上的肉,可以随意蹂躏,他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可是闭上眼睛之后,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的这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我正有些诧异,就听见他大声道:“来人,去御花园,看看是不是有个宫女还活着。如果活着,让大夫看看。” 我猛的睁大了眼睛。 他,他竟然真的—— 只听他冷冷的笑道:“我对奸尸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我救她,你配合,否则——”他的脸上一片阴冷:“我就让人把你的好姐妹剁成肉酱!” 8.第8章 我一定要得到你 配合?我什么都不懂,如何配合? 但为了虹影,我还是颤颤的伸出手,剧烈抖动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他冷笑了一声,伸手勾住我的下巴,慢慢的垂下脸来吻着我,那只手再渐渐的向下,向下,一路划过我的身子,慢慢的到了腰腹,微微一用力—— 我整个人向濒死的鱼一样,猛的弹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好像门板被什么人撞开了一样,砰的一声落到地上,我和他都在这一瞬间颤栗了一番,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小王爷驾到。” “妈的!”楚亦雄寒着脸,骂骂咧咧的从我身上爬了起来,而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 我急忙抓起床上那些被他撕裂的碎布拢在胸前,退缩到了角落里。 隔着层层床帏,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勉强看到他的身形高大颀长,却不似楚亦雄的健壮,即使穿着铠甲,也难掩风流体态,只听他冷冷道:“大哥,这个女人就是梁鸢青吧。你明知道父王在找她,你还——” 楚亦雄冷冷道:“只有你是景王爷的好儿子,这些事关我这个世子什么事?” “既然不关你的事,这个女人我就带走交给父王了?” 屋子里一下趁机下来,却并不平静,空气中似乎有两道利剑交集,我几乎能看见这其中的电火石光。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楚亦雄狠狠的冷哼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床上的我一眼,冷冷道:“梁鸢青,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得到你!”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但这个男人真的离开了,那一刻我只觉得一直支撑着我的一种什么东西也一下子泄掉,几乎整个人都要瘫倒了一般。 可就在这时,这个留在屋子里的男人却慢慢的走了过来,一把掀开床帏。 “啊!” 我急忙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将头埋进了两膝之间。 而这时,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要脱掉衣服的声音。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难道说,难道说这个男人——他也和楚亦雄一样,想要对我—— 可就在这时,一件披风猛的在我的头顶撒开,慢慢落下来,盖住了我赤裸的身子,还有肌肤上那些污秽不堪的痕迹。 他——我一下子抬起头。 这个男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银色的铠甲,腰佩长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盔甲的映衬下更显得坚毅硬朗,和楚亦雄略有几分相似,但他剑眉星目,目光淡漠而平静,鼻子笔挺,一张薄薄的嘴唇也抿得很紧,是个耀眼的美男子,又带着几分禁欲的寒意。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那双淡漠的眼睛的一瞬间,我有一种全身都一悸的感觉。 他漠然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说道:“把自己裹好。” 说完便走了出去。 9.第9章 请先杀掉鸢青!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景王爷的小儿子,皇上册封为小王爷的楚亦宸。 朝中曾有大臣赞他:年级尚轻,行兵布阵已有大将之风,而相貌俊美,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品性如兰,刚毅如松,实为天朝第一人。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天朝第一人”,竟然也会带兵入宫…… 刚刚用那绛红色的披风裹上自己赤裸的身子,就有两个小兵跑了进来,一看到屋内的情景倒是吃了一惊,但立刻过来将我架起,往外面拖。 我被拖到了院子里,狠狠的丢在地上,一抬头,就看到前方一双黄黑相间的靴子,靴底已经沾染了鲜血,一步一个腥红的脚印。 一抬头,便看见了景王爷楚怀玉,他是皇上的胞弟,今年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的皮肤黝黑,身材挺拔,看起来仍旧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是鬓角显出了一些霜色,眼角和唇角也带着细细的皱纹,却更增添了成熟男子的魅力与气魄,和自己出色的儿子并肩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而这个景王,天朝的大将军王,战功累累,曾经是天朝抵抗北方蛮族的最强的屏障,谁知他竟然会做出逼宫篡位的滔天恶行来呢? 我刚刚抬头看他,就看见旁边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太子,他寒着一张脸被两个将校押着站在一旁,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景王楚怀玉,似乎恨不得扑上去食其肉,饮其血。 的确,这是他的叔父,自己的亲人,却做出兄弟阋墙的恶事来。 “太子!”我忍不住叫了起来,楚亦君转头看向了我,而当看到我从披风中露出的肩膀和雪白的足踝,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鸢青!你怎么了?!” “太子,我没事!”我知道自己狼狈的样子,还有肩头那些暧昧的痕迹,他一定以为——,所以我立刻说道:“我没事的。太子!” 他还在看着我,而楚怀玉,却已经慢慢的走到了他面前,太子刚刚抬头看向他,只听苍的一声脆响,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向了他的眉心。 “不要!” 我大叫一声,急忙扑了过去,一下子拦在了楚亦君的前面,双手护着他。 “不要伤害太子!” 楚怀玉看着我,倒是有几分意外,冷冷的说道:“你只不过是个太子侍读,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你可知道,我要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咬了咬牙,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当初皇后娘娘辞世之时,曾经托付鸢青,要好好服侍、照顾太子,要用自己保护他。我知道景王爷您大权在握,鸢青不敢与您为敌,但如果您一定要杀太子,就请先杀掉鸢青,也好让鸢青到了九泉之下,有面目再见皇后娘娘!” 楚亦宸一直站在他父亲的身后,所以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穿过景王的肩膀,看见他向来平静的眼眸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光。 10.第10章 天朝第一人 这时,只见楚怀玉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那种摄人的煞气几乎一下子遍布了整个皇宫,每一个人都在这六月炎热的天气里感觉到了透心的严寒。 我几乎已经看到他的剑毫不犹豫的刺进我的心口,那鲜血四溅的惨象。 “贱人!”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从嘴里恶狠狠的迸出了这两个字。 我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手中的剑寒光一闪,我立刻恐惧的闭上了眼睛,这时太子一下从我背后将我推开,挡在我面前:“不准你伤害她!” “太子!” “父王,儿臣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响起的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是那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语仿佛局外人的楚亦宸,他两步走了上来,看也不看我和楚亦君,一拱手说道:“父王,现在虽然长安城的大局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毕竟各地藩镇,一直都蠢蠢欲动,严振郴的神策军还在外环伺,如果这个时候逼杀太子,只怕会引起朝野的反弹,到时候再起干戈,只怕又要费一番周折。” 楚怀玉的长眼一眯,慢慢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论如何,留下太子对我们来说还有用处!” 我抬头看着楚亦宸,他根本看都没有看过我们一眼,从头到尾都是那么淡淡的,似乎谈论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两个狼狈不堪的人。 “现在先皇已经驾崩,只要太子肯颁下诏书,自认年少无知,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不敢妄居大宝,故禅位于父王,不就天下太平了吗?至于这逼宫一事,就说是左神策军将领严振郴犯上作乱,逼杀先帝,父王是带兵进宫勤王,有护驾之功,禅位一事自然水到渠成。” 我看着这个男人俊美的脸,突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寒意。 他虽然看起来那么淡漠无欲,甚至还被重臣赋予“天朝第一人”的美誉,但这个人的心机实在深沉,只随便开口便将后来的许多事都划下格局。 这个男人,和想象中那个“天朝第一人”,真的是一个人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个叛臣贼子,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那刚刚在床边,给我披风让我遮住着满身污秽的男人,又是谁? 为什么他那么让人看不清,琢磨不透,即使站在这人群中,却也好像是在很远之外? 而楚亦君经过了长久的沉默,看着楚怀玉那双淡然的眼睛,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可以,诏书我可以下,也可以将皇位禅让给你。” 我大惊,急忙抓住他:“太子殿下,你怎么可以——” 他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表情,似乎是虚无缥缈的笑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鸢青,难道你以为就算我不下诏书,他们就登不上皇位了吗?” “哼哼,不愧是东宫太子,果然有些眼力。” 楚怀玉冷冷的说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的下诏书,我就让你平平静静的继续在这宫中过日子,绝对不会杀你——”他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包括你这个小侍读。” 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 过去那些谋权篡位的叛臣,哪一个不是对前朝的太子赶尽杀绝,他为什么会留下后患? 景王,绝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11.第11章 太子妃的人选 第二天,整个长安那突如其来的暴乱一下子平息了,平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太子下诏,自谓年少无知,虽入主东宫多年,却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故不敢妄居大宝,故禅位于景王楚怀玉。下诏的当天,皇宫内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楚怀玉上承天命,荣登大宝。 当所有的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庆贺这盛世荣华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的站在一个孤寂的院落中,听着远处传来的喧嚣。 相比太极殿的繁华,这个地方,真的太冷清了,连名字都那么冷清,冷泉宫,只听这三个字都让人有一种寒气入骨的感觉,而其他的宫人为了方便,都只把这个地方叫做——冷宫。 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慢慢的环住了我的腰,回头一看,却是刚刚从太极殿回来的太子,身上甚至还穿着朝服,那金丝银线奢华不已的服装在这个冷清的宫殿中反倒更显得凄凉,他将头贴在我的背上,什么话也不说。 “太子……” “鸢青……”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身体传到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能离开我,一定要陪着我。” 我恍然间想起,明天,似乎就是太子十五岁的生日,而之前皇上曾经答应过我,等到太子的束发之礼后,我就可以出宫回乡。 我知道,虽然他的生日就快到了,但我可以出宫的日子,却是怎么盼,也盼不到了。 一滴泪从我的眼眶落下,滴落到他的乌黑的头发里,瞬间便渗了进去,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好的。”我哽咽着:“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接着,我感觉到那拥着我的手臂慢慢的扶着我的肩膀,把我转向他,那张在烟花下俊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慢慢在眼前放大,放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唇被两片冰冷的唇堵住了。 “……!”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身量却比我微高一些,甚至,在我还没来得及注意的时候,他的力气已经很大,当他紧紧抱着我时,我甚至挣脱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依靠,低头看着我:“鸢青……” 我已经完全的傻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的陪着我,是永远,永远陪着我。” 我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整个人都在他的怀里颤抖起来。 我想起了五天前,皇上突然把我唤到元和殿他的病床前,对我说的那番话—— “鸢青,你和太子这些年来,形影不离,朕原以为你们多少有些姐弟情深,也想将你长久的留在宫中,让你掌管文诰,但是,太子居然向朕要求,在他束发之年要立你为太子妃!鸢青,你应该知道,太子妃的人选,朕与皇后早有定夺,不能由着他胡闹。所以——在他十五岁生辰那天,你必须离宫!” 12.第12章 一战倾城后的畸恋 当时听了那话心里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似乎是因为震撼太大,反倒破碎了所有的感知,什么记忆也留不下似的。 其实,不是没有感觉,当小太子每天醒来一定要第一个看见我,只对我露出甜美的微笑;当在花园的午憩后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痴痴守护着我的人;当他对朝廷重臣的千金小姐不屑一顾,冷冷的说“我只要有鸢青就够了”的时候,我不是没在心底有过那种悸动。 只是,他是太子,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读,而且,整整比他大五岁!我知道自己本分,也压抑着那种悸动,听任了皇上的安排。 可是,一战倾城,最终破坏了既定的一切。 我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陌生的,只属于成年男子的狂热的表情,一时竟完全没有了反应。 “鸢青,鸢青,永远的陪在我身边,好吗?” 永远的陪在他身边,好吗? 过去,压抑着那种悸动,听任皇上的安排,因为他是太子,是世人都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我知道自己本分,所以宁肯离开;但现在,他已经是废太子,失去了往日的所有荣光—— 我咬着牙,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用力的点头。 他的眼角露出了喜悦的光彩:“真的?你答应我,绝对不会离开我!?” 我答应你! 我用力的点着头,泪水却夺眶而出,洒落在我们的胸前——“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既然命运已经帮我们做出了选择,既然你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我,那么,就让我来成为你所有的依靠吧! “鸢青!”他狂喜的一把抱紧了我。 漆黑的天幕中,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烟火,但那繁华的倒影离我们是在太远了,只有天空中那一轮清凉的月,才照亮了冷宫中两个寂寞相依的憔悴的身影。 在那一晚,最美的月色下,他与我相悦,约定永远在一起。 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所要面对的,却并不是他的爱。 13.第13章 失足落水 “鸢青,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我喂虹影喝完了米粥,替她擦拭嘴角的时候,她这样问我,我听得一愣。 其实,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全身虚汗,头脑眩晕得几乎快要跌倒,但我自己很清楚,不是生病。 我只是饿了。 在冷宫的生活已经一个月了,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的景帝楚怀玉并没有来冷宫为难我们,甚至连来看都没有看一眼,或许是因为刚刚登基有太多的政务要忙,况且隐约听说,这次政乱之后,好几个藩镇的节度使都反抗朝廷的统治,开始犯上作乱,尤以势力强大的河北道和岭南道为首,让新帝十分棘手。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依旧没有忘记我们。 在冷宫,并不是就这么坐着等吃就可以,必须要做苦工才能换来生存所需,而楚怀玉让人分配给我们的,是最苦最累也最脏的,刷马桶,收泔水,甚至让亦君去修筑宫殿的地方扛木料石材。 我们别无选择,为了好好的活下去,只能加倍的做工,可这也是远远不够的。 分配到冷宫来的食物,本来就是一些残渣剩饭,甚至分到我们手上的,根本不足以养活三个人,我不能让亦君挨饿,养病的虹影也不能,所以挨饿的,就只有我自己。 但我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于是勉强笑道:“不是的。我没事。” 说完,我扶着她躺下继续休息,收拾好碗筷很快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我饿,饿得几乎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才走到去厨房的半路上,就已经全身虚脱,脚下绵软,根本没有办法再迈出一步,只能靠着路边的一块大石上稍微歇一歇。 我看到手上的碗里,还剩下几颗米粒,便用筷子轻轻的拨到嘴里。 四溢的米香刺激得我感觉更饥饿,身上冷汗潮出,脸上也湿润的一片。 大石的后面,是一处深潭,依靠高耸的山势,一道瀑布从上而下注入潭中激起阵阵水雾,也给人一种格外清凉清新的感觉。 我感觉稍稍好些,便走到潭边伸手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浇在脸上。 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又是一软,我一个把持不住,竟然栽进了潭里。 那潭水像是有什么魔力,将我不断的往下吸着,我的水性本就不好,这个时候更是慌了手脚,在水潭中拼命的挣扎扑腾,激起大片的水花,最后好不容易伸手抓住了岸边的一丛草叶,这才勉强将自己拉到了岸边。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正要抓紧那草叶让自己上岸,谁知那草叶却突然断了,我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眼看着又要陷入深潭之中。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的将我往上一拉,我整个人从水中脱离了出来,一下子扑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中。 我简直不敢置信,而一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张让我不敢置信的脸。 他的表情是淡淡的,眼神是淡淡的,甚至说话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感情,也没有灵魂。 “小心。” 14.第14章 陌生的美少年 这两个字说得何其自然,又何其淡漠,好像不是关心,不是警告,甚至不带任何一种情绪,只是这么说出了两个字。 而我已经完全的傻眼了,被他抱在怀里都忘了挣扎。 “楚——楚亦宸,不!” 我急忙从他怀里逃了出来,手忙脚乱的跪下:“皇子!参见皇子殿下!” 到了冷宫中的这些日子,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他,这个比楚怀玉更深沉莫测的男人,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而刚刚为了救我,他身上的华服也湿透了,两个人的模样都有些狼狈。 “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愕然,一下子想到刚刚自己吃剩饭的样子是不是被看到了,顿时羞耻得满脸通红,憋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慢慢道:“皇子,奴婢先告退了。” 说完站起身要走,却抵不过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仰面跌倒下来。 我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经历着什么地动山摇的变故,即使在昏迷中也感觉到危险,不安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慢慢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房间,冰凉的木板床和破着大窟窿的床帐,目光慢慢移开,便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 我想要坐起来,却全身绵软,根本没有办法做一个动作,他也伸手阻止了我:“你不要起来。” “谢皇子。” 被他这么站在床边看着,我紧张得整个人都在抽搐,而他的下一个动作更是让我紧张到了十分,他竟然伸出手牵过我的手腕,给我诊脉! 我整个人都好像僵硬了一般,等他皱了皱眉头,要将我的手放回来的时候,目光却落到了我手腕上那颗小小的守宫砂上,似乎愣了一下。 我也愣住了。 回想起上一次这么近的相处,是我险些被楚亦雄强暴,而他及时出现救了我。 虽然他是楚怀玉的儿子,抢夺了亦君皇位的叛臣贼子,但当时他的的确确是救了我,而这些日子来,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向他道谢。 我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向他道谢,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声音怒气冲冲的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战栗了一下,急忙将手抽了回头,抬头一看,却是楚亦君正站在门口。 过了十五岁的生日,他已经行过束发之礼,眼前这个少年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一头青丝以素色的发带束起,竟是俊美到笔墨也难以描摹,尤其是他那双浅色的眸子,好像被霜露笼罩的寒冰,虽冷冽,却散发着一种无可抵抗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 即使身上穿着短打扮,满头满身的石灰木屑,甚至俊美的脸上也有好几道泥污和划痕,也难掩他天生的俊秀。 只是,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怒气,死死的盯着楚亦宸抓着我的手,好像恨不得将我们的手砍断一般。 楚亦宸依旧是淡淡的,放开了我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旁若无人的走开了。 我有些愕然,但还是没再去注意他,而是咬着牙慢慢的下了床,走到亦君的面前,看着他脸上的泥污,心疼的身手想要给他擦拭干净:“你今天,又去做活了吗?怎么弄得这么——” “啪!” 15.第15章 龙困浅滩遭虾戏 手上感到一阵疼的时候,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看着亦君脸上丝毫未减的怒意,我才恍然,他将我的手打开了。 “亦君?你干什吗?” “说!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楚亦君,我一时都傻了:“亦君,你怎么了?”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他在你的房间,为什么他抓着你的手!” 近看之下,才发现亦君的眼睛居然有些发红,这样的他不仅让我感到陌生,还有一丝惊怕。我急忙解释:“我刚刚落水,是皇——是楚亦宸把我救上来的,他抓我的手,是在给我诊脉。” “落水?!”他一下子又惊慌起来,急忙抓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全身湿透的样子,着急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时失足而已。” 我勉强微笑着抓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担心,却意外的发现他突然皱紧了眉头,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东西,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急忙将他的衣袖往上一拉—— 那手臂上,全是伤痕,皮鞭抽出来的一道道紫红色的血痕! 我惊呆了,抬头看着他:“亦君!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受伤?!” 他却不回答,只是狠狠的的咬着牙。 我立刻明白:“又是他们?!” 他之前已经有过一次,被那些人抢走了午饭,饿了整整一天回来,差点昏过去,第二天那些人又故技重施,他便不服气与他们争执,结果被那些人围着打了一顿。就算落难,毕竟是前任太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欺凌他,显然是受了人的指示。 而指示的人是谁,不用猜也能知道。 我捧着他的手臂几乎要哭出来,急忙将他拉到桌前给他敷药包扎,看着他为了忍着疼痛咬紧牙关的样子,我只能忍着眼泪:“亦君,你一定要忍着,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那些人都是故意的,故意来找你的碴,如果你和他们硬碰硬,吃亏的只有你自己啊。”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毕竟过去曾是天之骄子,如今一朝落难被虾戏,这样的落差哪里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接受得了的。 我轻轻的握着他已经渐渐粗糙的手指,柔声道:“亦君,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们一定要忍,楚怀玉,他就是在等我们忍不了时候啊!” 他低着头,长而翘的睫毛遮盖着清冷的眸子,我突然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我似乎已经没办法完全的读懂了,只是他伸出双手,轻轻的将我拥进怀里的时候,还是像当初那个喜欢黏着我的弟弟一样。 “鸢青,你一定不能离开我,不能和别的人走。我现在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失去的话,那我就——”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不知为什么,贴在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时,我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陌生的亦君,那个样子的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状若疯狂。 也许,是他刚刚收到那些的虐打,太过气愤了吧,这样想着,我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而就在我们静静相拥,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看,那种感觉,让人十分心悸。 16.第16章 洗手作羹汤的幸福 抬头一看,却是虹影,正扶着门框,傻傻的看着我们。 我顿时羞红了脸,急忙将亦君推开,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来:“虹影,你怎么过来了?” 虹影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呆呆的看着我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我,我听见这边有响动,所以过来看看。” “没事没事。”我急忙过去扶着她回房去休息,她刚刚躺回床上,有些迟疑的看着我:“鸢青,你刚刚跟太子……” 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只是还想好怎么告诉她,却没想到今天被她碰了个正着。 虹影看着我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她默默的躺下盖好了薄被,什么也不说了。 我的心里满是被发现的羞愧,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便出去了。 从那天之后,总管分派给我们的食物和用品倒是比之前的多了一些,甚至有一些新鲜的肉和鱼,我想着亦君近来渐渐消瘦的脸颊,也是应该好好的补一补,便自己跑到小厨房去,把鱼肉剔了鱼刺,切成薄片之后与姜丝一起放进锅里熬粥。 现在是八月正热的时候,但冷泉宫中却不一样,四周有湖水环伺,加上那些参天的大树将炙热的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小院子里只有些斑斓的光点遗漏下来,我将炉子搬到院子中央,自己搬了张小木凳坐在旁边,抱着膝盖静静的守着。 鱼肉与姜丝的香气渐渐的散发出来,充盈了整个小院子,我闻着这香气,想着呆会儿亦君喝粥时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可是前一天晚上熬夜做了这个月的针线活,实在太累,守着守着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被亦君抱在怀里,慢慢的向卧室走去,周围天色已经昏暗 我吃了一惊,看着他:“亦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微笑着低头看着我:“你看你,守着熬粥也能睡着,一定是又熬夜了吧。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我的粥呢!” “早就熬干了。” “啊?”我一时气闷,看着我沮丧的样子,他微微笑道:“没事,我再去做一锅就好。” 他将我放回床上,还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让我好好休息,然后自己便去了小院子。等我昏沉一觉醒来,他真的端来了一小锅粥,用小碗盛好端到床边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我嘴边:“来——” 我脸有些红:“让我自己来。” “你看你累得,坐在那儿都睡着了,快点吃完然后好好休息,不然我生气了!”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胸口似乎有一种热热的东西在翻滚着,呼之欲出的。记得太子小时候,常常有宫女在背后议论,是太子男生女相,简直就像天上的谪仙美得惊人,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甚至刚刚抱着我的时候轻轻松松的,好像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而这个成熟的男子,曾经的天之骄子,竟然亲自为我洗手作羹汤,这世间哪个女子能有这样的际遇呢? 不知为什么有些脸红。 他看着我的样子,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含笑不语,而我就更不好意思,吃完了那碗粥就要翻身下床,却被他一下子把住双肩:“你看你,吃个东西都搞到嘴边,要留着当点心吗?” 我一愣,正要伸手去擦,却被他抓住手腕:“我来——” 话音刚落,他已经微笑着凑了上来,在我唇角一吻。 ……他扑闪的睫毛好像一只最轻的手,拨动着我心底最弱的一处。 这不是他第一次吻我,但不知为什么,却是最让我动情的一次。 也许,在我心目中,过去那个会和我赌气,只跟我一个人亲热的小太子,已经从一个弟弟,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个男人,让我动心,动情的男人。 我还是没有休息,毕竟上面交代下来的许多工作,我都没有让虹影来做,自己就要多做一份,况且她也还没有吃饭,所以等亦君吃完饭去休息的时候,我便盛了一碗粥,加些粥菜端到了虹影的房间。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虹影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怎么高兴,胸口也起伏得特别厉害。 “虹影,你又下床了吗?我不是说了,你的伤口还没养好,要好好休息?来,喝点粥,今天的粥是亦君熬的,里有鱼肉,可以帮你养伤的。” 虹影躺在床上,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显得有些怪异。 “怎么了?” “是他,为你熬的?” 为什么这么问,我们三个人做吃的从来不分彼此啊。 看着我奇怪的样子,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最近我们吃的东西倒是好了不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日子好过了些,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听说,当今皇帝的大皇子在外平定了山南藩镇节度使的叛乱,得胜还朝,皇帝大喜,所以宫里的人都有赏。” 17.第17章 他的承诺 我的手猛的一颤,那粥碗差点打翻。 当今皇帝的大皇子,也就是楚怀玉的大儿子——楚亦雄! 上次宫中大乱时他那样对我,的确让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感,也生怕到了冷宫之后他还会来欺辱我,还好这两个多月来一直没有动静,却没想到他是率兵出征去平定叛乱了。 他现在回到了长安! 只一想到这个男人,我就忍不住的害怕,全身都微微发抖,虹影看着我,突然道:“鸢青,你怎么了?怎么额头上那么多汗?” “没,没事。”我勉强的笑了笑,装作无事的对她说道:“有赏自然是好事。虹影,来,你先把粥喝了,再好好休息。” 她没有再说什么,乖乖的喝了粥,我服侍她躺下后,便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走在小院子里,看着头顶那一天的繁星,阵阵清风袭来,倒是带走了大地的燥热,也让我心中的不安渐渐清净了下来。 楚亦雄,现在已经是皇子了,毕竟是皇子了,天下的美人谁不趋之若鹜,他何至于还跟我这个冷宫的无名小卒过不去? 我这样草木皆兵,也实在是杞人忧天,有些自寻烦恼了。 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回头看到亦君的房间里,窗边正亮着淡淡的烛光。来到冷宫之后,虽然一直被派去做一些苦活,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读书学问,我也尽量多给嬷嬷和太监管事们做工,低三下四的恳求,他们高兴了,也会带一些书进来。 我去到了一壶茶,慢慢的送到他那间简陋的书房里,刚刚一推开门,便看见他急忙的将一张写好的纸收起来,脸上有些慌张的神色,对我笑道:“鸢青,你来了。” “咦,你刚刚在写什么?” “没什么。”他掩饰的笑了,又看看我手中的茶碗,立刻笑起来:“是红枣茶!” 说着便跑过来,端起喝了一大口,我看着他急迫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那小太子似的孩子气,心底的柔情油然而生,笑道:“慢些喝,别呛着了。” 他又抬头看看我,将茶碗送到我嘴边:“你也喝。” 我笑着摇摇头,仍把茶碗推回去,他低头看看茶碗里漂浮着那颗红枣,突然苦涩一笑:“想不到,我曾是天朝太子,如今却连这一碗小小的红枣茶都要与你分食。鸢青,这样的苦日子,真的委屈你了。” 我从没想到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像是一个抱歉的丈夫,急忙说道:“亦君,你不要这样说!” “我保证!”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日子太长,我一定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他是在做梦吗? 我心里很清楚,如今我们的处境,在这冷宫中吃糠咽菜,每日还要做那么多的苦工,当今天子虽然不杀我们,却是把我们当耗子一样在手中玩弄,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有出头的一天呢。 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是那么的认真,那么坚定。 我握紧了他的手,微笑着:“好!”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好像什么人撞到窗框上了一般。 18.第18章 一夜迷情 我和亦君俱是一惊,急忙走出去一看,院外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大概是哪来的野猫吧。”我不甚在意,叮嘱他早些休息不要熬夜,正转身要走,手腕却被牢牢的抓住。 回头看时,亦君的眼睛在月光下正直直的盯着我,目光灼人。 我一下子心跳了起来。 他的掌心那么滚烫,我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才十五岁,虽说按照他这个年纪,有太子妃行夫妻之事也是常理,但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我一直以来都当成弟弟的男子,就算答应了与他相伴,但真要行那种事,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刚入冷宫的那一天,我是用“来日方长”拒绝他的,他并没有强迫我。于是,我依旧对他淡淡的一笑:“亦君,来日方长啊。” 他的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人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勉强的控制住了不快的情绪,用力的捏了捏我的手腕,还是放开了。 只是我知道,这一夜,我们大概都无法入眠了。 又过了些日子,眼看九月秋凉,虹影的伤也几乎都好了,也能时常下床走走,这天我到她的房间给她送饭,却看到屋里空无一人,急忙出去找她,刚刚走到冷泉宫的门口,就看虹影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走进来。 “虹影!”我急忙走过去:“你怎么来这里了!?” 她猛的一抬头看见我,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的神色,当我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上下查看她有没有不妥时,她便笑道:“没事。” “你没出去吧?如果被总管和嬷嬷们抓住了,一定会罚你的!” “放心,我只是在这大门口附近走走,看看风景而已。” 我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也只能不再追究,急忙扶着她回去了。 陪她吃过午饭之后,我照样到嬷嬷那儿去帮忙洗衣服,只有这样才能换来嬷嬷每个月给亦君带来一两本新书,等到洗完那七大桶衣裤,已经快要傍晚,我扶着酸软的腰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小屋,刚刚一推门,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不算是个太精细的人,但今天却有些敏感,感觉好像这屋子里曾经有人来过。 到了冷宫之后,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最大的福气,哪儿还能有什么财物,自然也不怕有人进来行窃,只是有些奇怪,就算真的行窃,也不该来我们的屋子啊。 我四下看了看,倒没有损失什么财物,想来也是个笨贼生手,便作罢了。 忙了整整一天,实在是累了,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困倦的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今天,似乎特别的累,四肢酸软无力,一躺倒床上就连动一动小指头也没有办法,我混沌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被窝特别的舒服,有一种格外怡人的清香,带着柔媚的气息,好像有人在用手轻抚我的脸。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亦君正坐在床边,但眼前却一片朦胧,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在是什么,恍惚间,又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梦中,他脱去了身上的衣服,那身体的曲线让我有些脸红,这已经不再是个少年人的体魄了,他翻身上了床,很快便把我的衣衫褪尽,将我压在身下。 这个时候再要拒绝他已经口不能言,甚至连推拒他的吻都不能,只能迷迷糊糊的抬起脸,任由他的嘴唇从我的唇上滑落至颈项、锁骨,甚至是胸前,细密的吻如温柔的春雨般遍布全身,带来阵阵酥麻,我控制不住的呻吟了起来。 一听到我的呻吟,他就一下子将我抱紧,带着无法忍耐的急促,猛的一动。 “啊——!” 突然袭来的一阵剧痛让我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清醒,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在这一瞬间,一条轻薄的丝绢突然从天而降一般,落到了我的脸上,遮住了视线,再也看不清身上的这个男人。 “亦君……亦君……” 我似乎在叫他的名字,可是这声音实在太小,连我自己几乎都听不到,只有因抵挡不住情欲狂潮而泄出的阵阵呻吟响在耳边。我的头一偏,恍惚间似乎看到自己被扣在身侧的雪白的手臂上,那颗朱红色的守宫砂正无声冉退。 19.第19章 最无情的一夜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智还是混沌的,全身上下都还留着阵阵抽搐的感觉,好像在梦中。 而视线渐渐清晰的时候,我看到了亦君。 我意识到了昨夜发生了什么,虽然那并不是我真心希望的,但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并不后悔,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永远陪在他的身边,哪怕不能做他的妻子,陪着他也是好的。 可是慢慢的,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亦君的表情,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愤恨的,恼怒的,那凶狠的目光好像暴怒的野兽,几乎发红,却是直直的盯着我。 怎么了?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我有些奇怪,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目光看我,除了上次看到我和楚亦宸误会之外,他几乎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回事? 我有些疑惑的,想要伸手去抓他,手却酸软的抬不起来,想要开口叫他,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我还是在梦中吗? 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困倦袭来,我又有些懵懂了,恍惚间似乎明白,自己真的是在梦中,亦君是不会用这种凶狠的目光来看着我的。 这样一想,便放下心来,恹恹的闭上了眼。 这昏沉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我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却是被一阵吵闹声从梦中惊醒的,刚刚一睁开眼,已经有几双手猛的伸过来,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来,狠狠的丢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被惊得一个激灵,瞬间便清醒过来,抬头一看,不免吃了一大惊。 那些护卫,宫女,侍官慢慢的站了一屋子,还有冷宫的管事太监、嬷嬷也跪在我的旁边。而在这间狭小的屋子的中央,正坐着一个身穿龙袍,面色阴寒的男子——楚怀玉! 我顿时懵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当今皇帝都到了冷宫我的房间里,还有周围这些人,他们都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被周围的人用暧昧的目光看着我脖子和锁骨上露出的凌乱的痕迹,好像被人脱光了衣服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几乎快要受不了了,这时才听见皇帝冷冷的声音—— “楚亦君呢?” 什么?我一下子懵了,抬头看着他。 “他去哪儿了?” 见我完全没有了反应,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走过来拿拂尘狠狠的一扫我的背:“呆着什么!皇上在问你话,楚亦君去哪儿了?还有那个虹影,怎么突然不见了?!我们派人找遍了整个冷泉宫,皇宫里也找遍了,都找不到他们。” 我一下子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不见了?走了?离开了? 不可能,昨夜,他才与我温柔缠绵过,刚刚,我也还看到他在我的床前看着我,怎么会不见的? “他,他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我竟然傻傻的反问他们。 话音刚落,那太监便走过来“啪”的一巴掌重重的抽到我的脸上,顿时将我打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唇角似乎也裂开了,舌尖尝到了一丝腥味。 “大胆!皇上问你的话,你不老实作答,居然还敢反驳!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这时,楚怀玉站起身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楚亦君去了哪儿!如果不说的话,朕决不轻饶!” “我,我真的不知道。” 楚怀玉一下子暴怒了起来,喝道:“来人,上刑!” 20.第20章 酷刑断指 我瘫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反应,等那些太监们拿上来的刑具一下子让我脸色惨白起来。 虽然在这宫中过了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受过刑,但毕竟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他们拿上来的刑具是十几根竹棍用麻绳从中穿过,那是拶刑啊! 挣扎也没有用,他们已经将我的十指夹入棍中,楚怀玉冷冷的看着我不断颤抖的指尖,说道:“听说梁侍读写得好一笔灵飞经,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双手就这么废了,岂不可惜。” 说完又恶狠狠的:“快说!楚亦君到底去了哪里!不说就夹断你的手指!” 见我只是抬头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他骤然暴怒道:“用刑!” 话音一落,那两个太监立刻抓住麻绳往两边用力一拉,顿时那竹棍夹紧了我的十指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指骨都要断开了一般。 “啊——!”我惨叫起来。 那些人却丝毫没有手软,还在不停的往两边用力的拉,我只感到手指的骨头几乎都在吱嘎作响,好像随时都要被夹得粉碎。 “你说不说!楚亦君去了哪儿!?” 看着他扭曲的面孔狰狞如鬼,我痛得已经神智都涣散了,全身不停的抽搐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我,我真的不知道……” 楚怀玉的脸色铁青,恶狠狠的道:“用力!用力!看她招不招!” 周围的人也算是景王府的老人,跟随了他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楚怀玉这种疯狂的模样,都紧张了起来,那两个行刑的太监一听,急忙拽紧了麻绳,用尽吃奶的力气往两边狠命的拉。 “啊——”我的惨叫最后被堵在了喉咙口,实在是叫不出声音,十指连心,那种剧痛已经经过经脉传到了心里,感觉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全身大汗淋漓,但楚怀玉看着我面色苍白的样子还是不解恨,还在狂吼:“用刑!用力的拉!” 就在我被那疼痛逼得生不如死,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 “父皇!” 就在这声大呼的同时,只听“啪啪”几声脆响,那施拶刑的麻绳竟然断裂了! 我已经叫不出来了,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牵引的木偶娃娃,一下子栽倒在地,额头撞在地上又是一阵痛,却也不觉得难熬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父皇明鉴,楚亦君能从冷泉宫中的逃出,甚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长安,显然是蓄谋已久,宫外也一定有人接应,他能带走虹影,也一定能带走梁鸢青,但他却没有这样做,显然,他是根本没有这个打算,他没有把梁鸢青当做自己的人!” 不,不是的!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告诉梁鸢青自己的去向呢,难道等着她出卖自己吗?” 不是这样的,我想要开口,想要反驳——亦君他不会这样对我,他曾经那么认真的要我永远陪在他身边,他那么认真的说要和我在一起,他怎么会骗我呢? 沉默了一阵之后,传来了楚怀玉稍稍平静的声音:“那你说,要如何?” 21.第21章 我没有勾引他 我趴伏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才看到皇帝身边,那个从来都是冷漠无感的楚亦宸。 他慢慢的说道:“以儿臣愚见,父皇自登基以来,各地藩镇虽蠢蠢欲动,且四处都有窃贼作乱,但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是河北道节度使齐远,还有岭南道节度使李世风,楚亦君能逃出宫去,只怕有人在背后支持,很有可能就是那些节度使。我们只要派人密切监视这几个藩镇,只要有他们收留废太子的消息,就可以立刻派兵讨伐!” “嗯,言之有理。”楚怀玉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原本已经缓和了,但在看着我雪白的,空无一物的手臂时,又变得阴森起来。 “哼,****!” 经他这样一骂,众人也都看向我的手臂,守宫砂早已在昨夜消失。 楚怀玉蹲了下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抬起,看着我满是冷汗的脸,冷笑道:“身为太子侍读,饱读诗书,却勾引废太子,淫乱宫廷,这样的****应该如何处置?” 旁边的内侍监立刻说道:“启禀皇上,这样的****应该昭告天下,凌迟处死!” “父皇——”楚亦宸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我奄奄一息的开口打断了,“我没罪……” “什么?!”楚怀玉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罪……”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字的说道:“是他和我,两情相悦,我没有勾引他。” 不知为什么,这句“两情相悦”好像一下子触怒了这位天子,他顿时暴怒起来,狠狠一掌打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眼前一白,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哎哟,皇上哟——”旁边的老太监立刻走过来,谄媚的道:“这样的****,哪配得您动手去打呢?别染脏了手!” 楚怀玉站起身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像是平静下来一般,指着我冷笑道:“你说你跟那个废太子两情相悦,好啊!朕就留你不死,看看那个和你两情相悦的人,会不会回来找你!” 我咬着牙,勉强跪了起来,向他拜谢道:“多谢皇上成全!” “哼,成全。”楚怀玉冷冷的吩咐内侍监:“从现在开始,每天让梁鸢青到朕身边伺候,只要朕还醒着,就不准懈怠,不准休息,不能告假。朕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房里的人不一会儿就都离开了,我忍着十指的剧痛,全身不自觉的抽痛,慢慢的抬起头,却看见楚亦宸还站在面前,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脸上表情复杂。 我淡淡一笑:“多谢皇子为鸢青求情,鸢青感激不尽。” 他看着我,那目光显得十分矛盾不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终究还是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到这最后一个人离开,我的全身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下,一下子栽倒在地,一直咬牙忍耐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自眼眶中泛滥而出。 亦君!亦君!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就留下我一个人,难道你不知道,留下我的后果是什么,难道我受到的这些折磨,都是你不在乎的吗? 不!我不信,我不信那一切都是假的,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一定要坚持到你回来,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 22.第22章 锦服掩盖下的酷刑 第二天,我便离开了冷泉宫,开始到皇帝身边服侍了。 还在卯时,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楚怀玉便已经起床,我捧着厚重的龙袍上前为他着衣,皇帝只是展开双手,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似乎我梁鸢青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服侍的宫女而已。 可是,当衣服穿上,要扣扣子的时候,麻烦终于来了——我的十指昨天刚刚经过拶刑,几乎快要断掉,连睡着的时候都觉得疼痛钻心。 这个时候他才冷冷的睁开一线眼,看着我:“动手啊。” 我咬了咬牙,伸手去扣,十指完全用不上力不说,微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看着他冷笑的模样,我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捻起一粒扣子,用力的套进去,十指连心,那剧痛阵阵袭来,我几乎把下嘴唇都咬破,舌尖也尝到点点腥味,才终于扣好了一颗,已是满头大汗。 他冷冷道:“继续啊。快一点,朕要用膳了!” 就在这时,门外太监大声道:“贵妃娘娘驾到!” 大清早的贵妃到皇帝的寝宫来,倒是没听说过,我得了大赦一般急忙退到一边跪下,只闻着一阵香风袭来,眼前一个锦衣华服,貌若天仙的女子已经走到了皇帝面前,盈盈拜倒:“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楚怀玉却是皱了皱眉头:“惜兰,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但这夏惜兰我听说过,她的哥哥夏一宗是尚书仆射,侄儿也曾跟着还是皇子的楚怀玉放马边关,夏家可谓世家深府。 夏贵妃笑盈盈伸手,为皇帝将扣子一颗一颗的扣好,又用眼角瞅了跪在地上的我一眼:“听说皇上新换了一个服侍的宫女,臣妾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楚怀玉淡淡的一笑,还没说话,门外的太监又道:“淑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 一下子涌进来好几个,各个都是穿金戴银满头珠翠,恍若仙子,我却只认得淑妃魏若萍,他的弟弟魏若兰是右神策军的统领,为楚怀玉篡权夺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拜见了皇帝之后,夏贵妃笑着问他们:“淑妃妹妹,德妃妹妹,这么大清早的来这儿所为何事啊?” 魏淑妃笑道:“姐姐来为什么,我们来就为什么。” 德妃在一旁道:“我们还是担心近日来皇上为了匈奴进犯一事睡不安寝,特来服侍。” 话虽如此,但我跪在一旁,看他们说话间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过来,大体也明白——我勾引废太子的****之名早就传遍了整个皇城,楚怀玉却让我到他身边服侍,这些妃子们自然要来打探清楚,若我是他们的绊脚石,只怕会立刻踢开。 没有得到平身的赦免,我便只能一直跪在地上,那夏贵妃走过我面前的时候,一脚踩上了我的手。 “啊!”一阵剧痛传来,我刚刚发出一声呻吟,立刻咬紧了下唇,将惨呼锁在喉咙里。 抬头看时,夏贵妃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张恍若仙子的脸上尽是冷酷的笑意,右脚踩在我的手背上还不停的磨着,我忍着那钻心的剧痛死死的咬住下唇。 皇帝刚一转头,她就微微一动,撩起衣摆盖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 “没事。”夏贵妃又用力的跺了一脚,才放开我已经痛得没有知觉的手,笑盈盈的走了过去:“这个宫女是谁啊?新来的吗?” 23.第23章 “伤在痛?” “哎哟,原来姐姐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啊。”魏若萍在一旁掩口娇笑:“她就是废太子的侍读梁鸢青啊。” “哦,就是那个——被废太子玩弄之后,连看也不看一眼就甩掉的女人是吗。”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夏惜兰一看到我的目光,立刻露出恼怒的表情,用力朝着我一挥袖,那厚重的锦袖抽在我脸上,不啻于重重的一耳光,“你这是这是什么眼神,敢这么看着本宫!” 我忍着脸上的疼痛,低沉着嗓子道:“奴婢只是想告诉贵妃娘娘,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被太子玩弄,也没有被甩掉。”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我居然还敢回嘴,一时竟连打骂我都忘了。 旁边的德妃掩口笑道:“没想到这么个小小的宫女,倒是很有气性。” 夏贵妃脸都气白了,回头向着楚怀玉:“皇上,这个宫女好大的胆子,当着您的面就敢驳臣妾的话,这今后还得了?这样的贱婢皇上还留着做什么,早就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谁知楚怀玉却一点也没有发怒,只是冷笑着:“朕不杀她。朕就是想看看,她能嘴硬到何时!” 说完,他唤内侍监道:“梁鸢青冲撞贵妃,该当何罪?” “回皇上,应减薪俸一年,自领三十鞭。” 楚怀玉和他那几个妃子都不说话,只是用那种看着手心可随意揉捏的蚯蚓的目光看着我,我咬着牙,拜道:“谢皇上,谢娘娘不杀之恩。” 说完,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刚刚迈出大门,迎面撞上了一具坚硬的胸膛,我眼前一花,对方已经说道:“梁鸢青?你真的在这里?!” 抬头一看,竟是楚亦雄,我整个人猛的一颤,差点吓得倒退回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中对他的恐惧,一拜道:“奴婢见过大皇子。” 他看着我,那目光好像要将我整个人看穿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元和殿,嗓音有些怪异:“你在元和殿服侍?” 我不置可否,只匆匆的说道:“奴婢先行告退。” 原以为这个人只怕又要为难我,但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这么让我走了,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起来他也已经进了元和殿,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更加阴郁。 楚亦雄,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今天猛的一见面,他之前对我的两次施暴,还有那些不堪的回忆,一时间都涌现到了眼前,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恐怖的一夜,他是如何在我身上肆虐,还有我为了让他救虹影,差点就将自己的身体交出去—— 我知道自己如今这样处境,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但是看到他,心里的惧怕还是油然而生。 匆匆的从元和殿离开,要穿过御花园才能到达靠近玄武门的那个角落里,永远不见天日的刑房。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这里明明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而且有了宫人们的劳作,各色菊花竞相怒发,虽说菊花向来无意争春,我反倒觉得,他们用自己的绚烂构建了一个秋日里虚晃的春天,反而更加明媚。 看着那一片绚烂花海,还有脚下洁净的青石板,我突然有些恍惚。 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尸横遍野,被鲜血浸染的御花园吗? 我甚至能清楚的记得,当楚怀玉一剑刺穿虹影的肩膀时,那些血都喷洒在了哪里,而我的泪又滴落到了哪里,却只是短短的几个月,物非,人亦非,过去的一切已经天翻地覆。 我傻傻的站在那个地方,回想着当初的一切,好似近在眼前,却已经恍若隔世,而就在我泪水快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前方一个人慢慢的走近我,一直走到我面前来,一个声音淡淡的道:“伤在痛?” 我抬头,看见了楚亦宸。 24.第24章 我的情敌——太子妃 我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我昨天受刑时十指所受的伤,急忙摇了摇头,跪下拜倒:“参见二皇子。” 他看着我的手背,又皱了皱眉头:“怎么又受伤了?” 这话说得平静,甚至在平静中带着些淡漠,没有任何关怀可言一般的,只是询问,我也简单的答道:“是奴婢不小心。” “那,你不在元和殿服侍父皇,到这儿来干什么?” “奴婢冲撞了贵妃娘娘,特去刑房自领惩罚。” 说完,我微微一拜,便要从他身边擦肩走过,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楚亦宸转过身来叫住我:“梁鸢青。” “二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站在我的面前,靠得那么近,好像两个人的呼吸稍微绵长一些,都会纠缠到一起似的,沉默了许久,才听见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在这宫中,若你不屈,就会被折断。” “……”我沉默了一番,微微一福:“多谢二皇子提点。” 刚刚侧身要走,便听见前方传来一个清媚的声音:“亦宸哥哥,你在这儿?” 如涓涓细流,又似出谷黄莺,听到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好像酷暑的一阵凉风,从心底里舒爽了起来。 美人不一定会有这样美的声音,只是拥有这样美的声音的,若不是个美人,难免让人失望。 我抬起头,阳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我微微的吐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失望。 这是个美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般的人欣赏美人,总是会注意她到底是什么地方最美,是那顾盼神飞的明眸,还是红润诱人的樱唇,或是秾纤合度的身段,可是这个女人出现在眼前,却没有办法说出她的哪一处有多美,因为都是那么的完美。 她站在园中,浅笑盈盈,那样的细致温柔,如诗如画,好一朵“白妆素面”的江岸梨花。 “葛衣?”身边的人轻轻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美人,美得连女人都无法妒忌,更何况男人呢,楚亦宸这种向来清冷的人,我都怀疑他是冰雕而成的,在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竟也缓和了下来,嘴角翘起了一种似是笑意的弧度。 夏葛衣,夏贵妃的侄女,尚书仆射夏一宗的千金,也就是当初,先皇曾跟我提过的,楚亦君的太子妃人选。 也算是,我的情敌吧。 我与她并未相识,只是在大典的时候曾远远见过几次,她也未必认识我,于是遥遥向他们一拜,便转身走了,远远的还听见她在问:“亦宸哥哥,你刚刚在跟那个宫女说什么呢?” “没事,我只是吩咐她……” 淡淡一笑,我这种“淫/妇”的身份,若真的传到那美人的耳朵里,实在是腌臜了,还是不要污染她的好。 我有些不认识路,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刑房,门只是虚掩着,我轻轻的推门进去,却看见这阴暗的小屋,周围全都堆着挂着一些刑具,带刺的皮鞭,锋利的刀具,地上似乎还能隐隐的看到血迹。 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胆寒,只是不知为什么屋子里没人,我壮起胆子走了进去,可刚刚一走到屋子中央,身后的门哐的一声就被关上了。 怎么回事?我急忙转身要去推门,却听见旁边那间小屋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慢慢的揭帘子走了出来。 25.第25章 刑房内的纠缠 “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好像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我整个人都傻在了屋子中央,那悠然走出来的,分明就是刚刚在元和殿外采见到的楚亦雄! 像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一般,一时间连背脊都发麻了,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就要跑,一回头才发现门已经被人在外面关严了,而楚亦雄在身后冷冷道:“你以为能跑出去?” 是啊,他既然已经在这里等着我,必然已经做足了准备。 我背靠在门上,回头看着他,拼命的抑制住自己的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那目光让我觉得好像自己浑身赤裸一般,即使极力的控制,也已经开始发抖。“当初有人跟我说过,只要我能去救她的好姐妹,就把自己的身子给我,难道你忘了?” 果然,他还是…… 他对我那种毫不掩饰的欲望,让我惧怕,却也感到不解,梁鸢青不是个能让男人一见倾心的美人,尤其在这姹紫嫣红的宫中,更是不起眼,他何至于一直对我穷追不舍? 我索性放胆,抬头看着他道:“如果你真的是要我的身子,随时都可以拿去。反正现在,这对我这个‘淫/妇’来说,没有什么重要的!” 他一听这话,眼中一下爆射出愤怒的光,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全身都带着摄人的煞气,我咬着下唇固执的站立着,而他大手一伸,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怀里。 “你——!” 我终究还是害怕,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你——” 他却冷冷一笑:“你不是说,这个身子对你来说,没什么重要了吗?况且,你早就许诺给我了,不是吗?” 说完,他竟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转身便掀帘子走进了这刑房另一头的小屋子里。 “不要!不要——” 进了那间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小床,看起来是刑房的宫人平日休息所用,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小床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一身简单青衣的小衫,容貌也十分清俊,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和蔼且容易亲近。 楚亦雄将我抱过去放到小床上,转身对那个男子道:“晴川,你看看她的手。” 我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傻傻的呆在床上,看着那个叫做晴川的男人慢慢走过来,微笑着柔声道:“梁姑娘,请让在下看看你手上的伤。” 虽然对楚亦雄怕得心胆俱寒,但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只一个微笑一句话便能让人放松,我慢慢的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来。 晴川看着我的手,表情虽还是微笑,但眼中却一下子闪过了一道光。 “是什么人,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我没说话,手上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的胀痛也让我大体知道自己的伤势,但楚怀玉似乎是根本不给我机会治疗,我也没有办法,加上刚刚夏贵妃的所为,我觉得手已经快要痛得没有知觉了。 那晴川立刻从旁边拿来一盆清水,先给我洗净手背上的擦伤,然后拿出一盒凝露般的药膏细细敷上,伤口和淤青出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我一下子咬紧下唇将呻吟锁在喉咙里,脸色已经挣得苍白,额头上立刻冷汗密布。 楚亦雄在一旁看到我不对劲,立刻问道:“晴川,她怎么不对劲?” 26.第26章 带着妖气的兽 那晴川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道:“这位姑娘倒是能忍。这种凝玉膏是治疗骨伤的良药,但敷上去却痛入骨髓。要好得快,这也是没办法的。” 他说话的语气却显得玩味而轻松,似乎完全是个身在世外的悠闲散人,却不知为什么要来这里给我治伤,等包扎好双手后,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等这晴川一离开,屋子里就只剩我和楚亦雄。 他坐在床边,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虽然已经看出他在这儿守着是为了给我治伤,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摄人的霸气还是让我有些胆怯,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我的下巴,用力的抬高让我看着他。 “我说过,你的身子是属于我的,我当然不准有什么伤,你要完完整整的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美,但不同于我所常见的,如皇帝,如楚怀玉,如太子楚亦君,甚至他弟弟楚亦宸,他是一种异样的俊美,眉宇间和微微翘起的嘴角都带着说不出的邪气,好像古书中所描写的带着妖气的兽。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人完全的看不懂。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过去听他的传闻,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而且那一夜甚至想要强暴我,但在宫中大乱时,他竟真的派人去救了虹影,还将虹影送到了冷宫与我们一起,而现在,他竟然在这里让人给我治伤。 他若不是个十足的恶人,又为什么要用那些恶性来掩盖自己的本性呢? 他让我看不懂,也没有时间去看懂,楚怀玉根本不给我任何时间喘息,每天的工作都是排得满满的。 这天,夏贵妃又来了元和殿,正碰上楚怀玉练字,我在一旁研磨,她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掩口笑道:“梁侍读前些天手伤还这么严重,今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用的药一定是好药啊。” 我看见楚怀玉只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眼神冰冷,我闭紧了嘴,没有说话。 “我可听说,那天有人在御花园看见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问梁侍读的伤,看起来梁侍读虽然被废太子抛弃了,却不甘寂寞,在这宫中人缘还是不错的嘛。” 我将墨研好,将墨条放回墨盒中,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说道:“娘娘还是误会了。鸢青并没有被抛弃。” 夏贵妃盯着我:“梁鸢青,你还想跟我犟嘴吗?” 就在这时,内侍监举着一份奏折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摔倒:“皇上!皇上!” “哦?”楚怀玉抬起头:“什么事?” “岭南密报,据说有人在岭南道看见了废太——” 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我手中的墨盒应声而落,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内侍监一下子被截断了,目光落到了我身上,楚怀玉也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继续说。” 那内侍监踌躇了一番,才慢慢道:“有人在岭南道,看见了废太子。” 我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缚住,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看着楚怀玉接过折子慢慢的翻看,唇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等合上折子,再转过头来,看着几乎快要窒息的我,笑道:“是不是很想知道,折子里都写什么了?” 我无声的点了点头。 “哼。”他冷冷一笑,抓起折子扔到了地上:“内侍监,念给她听!” “皇上,这——” “念!” 27.第27章 想出宫?白日做梦! 内侍监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翻开那道密折,低声念道:“上月初九,岭南道节度使李世风迎废太子于归善,三日后废太子大婚。” 三日后废太子大婚? 大婚?!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整个天色在这一瞬间就阴暗了下来,耳朵里满是尖锐的轰鸣,看着内侍监的嘴还在动,却听不清他念了些什么,只有夏贵妃的脸上那阴冷的笑意是清晰的。 她是在看我的笑话?我所坚持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场空? 我慢慢的蜷缩下来,看着地上被我摔碎的墨盒,慢慢的伸出手去捡,却听见啪嗒一声响。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完全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的滴落下来。 捡着捡着,一双明黄色的龙靴出现在眼前,楚怀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脸上满是讥诮的冷笑:“怎么,认输了?你现在还认为,那个废太子不是玩弄你,没有抛弃你吗?” 我将所有的碎片全都捡了起来,站直了身子直视他的眼睛:“鸢青还是相信。” 楚怀玉的眼中闪过一道凶戾的光。 “鸢青相信,这一切一定是一场误会,只要鸢青能够出宫,一定能找到他,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鸢青不相信他是玩弄我,抛弃我!” “哼,出宫?”夏贵妃尖利的声音已经在一旁响起,好像针尖一样扎进我心里:“你还想出宫,白日做梦!” 说完,她走上前来拉着皇帝的手回到榻前,又柔媚的说道:“皇上,跟这种贱婢还有什么好说的!像这样的****皇上怎么能还留在宫中呢?万一勾引坏了皇子们可就不好了,还是把她——” 话没说完,就听楚怀玉冷冷道:“如何处置梁鸢青,朕自有决断。” 这话生硬得很,夏贵妃一听就闭上了嘴,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惹皇帝的恼了,终究气不过回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那目光阴冷得好像刀锋一般,恨不得将我斩成两段。 而楚怀玉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那眼中似乎有许多的情绪在碰撞着,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甚至在夏贵妃被他斥走之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哀伤的表情。 他究竟怎么了? 这宫中的人,一个比一个深沉,一个比一个无法弄懂,甚至连那跟在我身后一直叫着“鸢青姐姐”的小太子,如今,我也已经完全的不懂了。 难道他在冷宫对我说的那些,做的那些,都是假的?是我的一场梦,为什么他要会娶亲,他娶的又是谁? 要弄清楚这一切,就必须出宫! 可是,在这宫中带了这些年,我清楚的知道,除非是有皇帝的恩许,否则,宫女想要出宫难如登天,而私逃的人一旦抓住,轻则杖刑致残,重则直接处死。而我,本身就是“前朝余孽”,还背着****的罪名,楚怀玉又看得这么紧,根本没有机会逃脱。 就在我为了如何出宫而烦心时,宫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而这件大事,也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契机。 28.第28章 威慑匈奴使者 1 接连几天,下面传上来的奏折,都是边关战事,匈奴王庭派出三十万大军南下逼境,但大军压境了,战事却没有起来,反倒有一队匈奴使者自关外来到了长安,求见皇帝。 对于楚怀玉来说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自从他登基以来,中原的局势从未稳定过,各地藩镇割据,战事连连,疲于内耗,对匈奴实在无法用兵,连抵御也成了困难,既然他们主动示好,当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这一天,楚怀玉在御花园中设下国宴,宴请匈奴使者。 我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手里捧着玉碟锦帕,突然,一个人走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怎么回事?!” 转头一看,是楚亦雄,他抓着我的手腕,看着我的手指手背上那些粉红色的痕迹,几乎要破皮了一般。我轻轻的一挣扎:“放手!” “谁弄的!” 我闭紧了嘴没说话,眼看着楚亦雄就要发怒,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大哥,放手吧。” 回头一看,楚亦宸正站在我们身边:“夏贵妃的所作所为,都是父皇默许了的,你问梁鸢青,难道是想要她为难吗?” 说完,他又转向了我:“我早就跟你说过,在这宫中,不屈就要被折断,这都是你自找的!” 没错,是我自找的。 因为我无法屈服,无法承认,我是被人玩弄,被人抛弃的。 但楚亦雄一听他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凶狠的道:“你还敢——” 话未说完,就感觉到周围的文武大臣们已经开始注意起了这边,尤其楚亦雄一直抓着我的手腕,这样的场面格外尴尬,我急忙用力挣脱了,而就在这时,前方一个小太监跑来禀报: “匈奴使者到。” 大家一抬头,果然看见一队人慢慢的自花园的那头走了过来,而走在红毯最中央的男子,身材高大矫健,也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不过他的俊美带着浓重的异域风情,好像过去先帝在宫中宴请的那些异族的使者,与中原人大有不同。 那位匈奴使者走到了皇帝的座前,单腿屈膝跪在地上,朗声道:“拜见皇帝陛下!” “平身。赐座。” 楚怀玉轻轻一颔首,旁边立刻有小太监蹿了上来,将那群匈奴人带领到皇帝的下手方坐下,我突然在那一群人中隐隐看到了一个身影,虽然也是高挑,但显得纤细一些,好像是个女子。 而不等我看清,这群人已经坐了下来。过去也陪着太子经历过这些宴席,不外乎是一些歌舞表演,然后饮酒作乐,席间觥筹交错,一派歌功颂德天下太平的繁华景象,可是我看那使者目光锐利,神色定然,和身后的侍从们不时交换眼色,似乎不仅仅是在席间吃肉喝酒这么简单。 果然,等到一曲歌舞完毕,他突然站了起来,向楚怀玉敬酒道:“天朝皇帝陛下,我们匈奴人久闻天朝人才辈出,而且个个文采出众,正好前阵子我们单于得到了一个对联,却只有上联,想请皇帝陛下为我们对出下联。” “哦?”楚怀玉道:“上联是什么?” 那匈奴使者坐回凳子上,用眼角看着楚怀玉,一字一字的吟道:“两猿截木山中,问猴儿如何对锯。” 29.第29章 威慑匈奴使者 2 皇帝的脸色立刻变了,周围天朝的大臣们脸色也都变了。 锯,通句,他这是在侮辱皇帝是“猴儿”! 楚怀玉脸色铁青,看着那匈奴使者,眼中爆出怒火,似乎恨不得一刀将眼前这人杀死。 但他不敢,如今匈奴人大军压境,如果真的在这个时候斩杀来使,一定会给匈奴单于出兵的借口;但这副对联——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全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对得上来。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楚怀玉的脸色越发难看,那匈奴使者嗤笑着:“如此简单的对联都无人能对,看起来天朝的盛名,不过尔尔。” 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下来,连旁边人的心跳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我想了想,上前一步道:“请使者大人起步。”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我,不敢相信我会在这个时候出头说话,看着楚怀玉阴沉的脸,我轻轻说道:“皇上,这幅对联奴婢能得上。” “哦?”楚怀玉看着我:“你可知你对不上来,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压低声音轻声道:“若奴婢对不上,皇上可以治奴婢的罪,杀了奴婢也是罪有应得;但如果奴婢对上来了,希望皇上能够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楚怀玉目光闪烁,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你对。” 我走上前去,对那匈奴使者微笑道:“请使者大人起步,三步之内对不上,就算我们输。” 那使者一听,立刻起身想要快些走完三步,而他刚刚一抬腿,我便大声道:“匹马陷身泥里,看畜生怎样出蹄。” 一语毕,顿时引起哄堂大笑,连楚怀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可以回去,用这个下联回复你们单于了。” 那匈奴使者一条腿抬也不是,落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怒不已。 等到笑声渐渐消了,他眼珠一转,又笑道:“皇帝陛下,舞文弄墨的确不是我们匈奴人所长。我们擅长的,是骑马射箭,上阵杀敌,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兴趣比一比。” 楚怀玉挥挥手,立刻有人去过一个箭靶放到了离我们百步远的地方。 “箭靶在此,使者可以让你们的人射箭,看看你们匈奴人的箭术。” 使者微微一笑,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到了花园的中央,众人一看,难免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美人儿,目深鼻挺,唇红齿白,一身黝黑的健康肤色,穿着兽皮短衣、短裙,露初均匀修长的两条腿,美丽中带着几分野性,看得周围的男人眼发直。 这正是我刚刚恍惚看到的那个女子。 她朗声道:“皇帝陛下,就让你看看我的箭术吧。” 说完,右手从背上的箭囊中拔箭搭弓,然后放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我们才一眨眼,长箭已经“嗖”的一声划破长空,夺的一声钉到了箭靶的红心上。 好箭法! 不止是我,周围的大臣们,连那两位倨傲的皇子,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使者立刻说道:“各位,这位就是我们单于的妹妹——昊焉公主!” 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么美,箭术还这么好。我正在心底感叹着,那侍者又说道:“也请皇帝陛下派一位公主来与我们昊焉公主比箭术吧。若皇帝陛下膝下没有公主,随便一位天朝女子也可以。” 楚怀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天朝箭术精妙的武将有很多,就连两个皇子也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但宫中却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习武,就连我当初给楚亦君当侍读,学过一些骑射,也只是皮毛,箭能上靶就已经不错了。 正在楚怀玉危难之际,那位使者突然冷笑着道:“如果皇帝陛下手下能人太多,不知道派谁好,不如就派刚刚这位姑娘吧。” 30.第30章 威慑匈奴使者 3 糟了,他想必是刚刚被我的下联奚落,现在想要伺机报复! 我急忙想要推脱,楚怀玉却已经微笑着看向我道:“鸢青,既然使者大人这么看得起你,你就去和昊焉公主比比吧。” 皇帝已经开了口,自然不能收回,我只能咬咬牙,再一次走到花园中央。 那昊焉公主看着我,目光显得十分玩味,好像在问“你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也能射箭吗?”,但还是把弓递给了我,我接过那沉重的大弓,刚刚要拿箭,就听见昊焉公主说道:“咦?你的手受了伤?” 我握紧了弓,没说话。 昊焉公主看了我一眼,便对楚怀玉大声说道:“皇帝陛下,这位姑娘手上受了伤,就算我们赢了,也不公平,还是不要让她比了。” 楚怀玉还没开口,旁边的夏贵妃已经冷冷道:“你以为皇帝说话是能朝令夕改的吗?梁鸢青,皇上命你与昊焉公主比试,你还不快!”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阴冷的笑意,立刻明白了——就算刚刚我对出了下联立了一功,但如果我比试箭法输了,他们一样可以治我的罪! “那,既然是这样,”这匈奴公主想了想,说道:“找个人来为她拉弓,至少也公平些。只要你能把箭射到靶子上,就算你赢!” 我不禁在心里对这位色艺双绝的公主产生了一丝敬意,虽然也看出来他们是来找麻烦的,但真正在比武场上,她却一点也不屑于投机取巧,一定要公平取胜,这样的胸襟就连许多男子也未必能企及,实在让人佩服! 楚怀玉也不想真的输得太难看,便说道:“你们有谁愿意为她掌弓的?” 众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肯上来。 就在御花园陷入一片沉寂的时候,一个声音道: “儿臣愿意。”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个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的人,的确是楚亦宸! “我来为你掌弓。” 当他被黑布蒙住双眼,舒展长臂,将我圈在他的怀里,拉开强弓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 正在走神,他轻轻在我耳边道:“看好。” 我猛的一个激灵,急忙正神看向前面的箭靶。 他继续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看准靶心、箭尖,还有我拉弓的食指,三点在一线上,这样才能射中靶心。”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吹打在我的腮畔,有些烫,又有些痒,我只觉得连耳朵都被烫红了似的,深吸一口气才平定下心中的情绪,按照他所教授的,认真的看着前方。 “往左,往上一点,再往上,往左一点——” 我轻轻的说着,他也慢慢的移动,等到靶心、箭尖和他拉弓的食指真的在一条线上,便说道:“放!” “嗖”的一声,长箭自弓弦上弹射出去,划破长空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消失在眼前。 周围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箭靶,连楚怀玉都从宝座上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 只听百步之外轻轻的一声响,可是箭靶上却只有一支箭。 难道,我失败了? 寂静的御花园渐渐响起了群臣的叹息声,我一抬头,看到的是楚怀玉冰冷的眸子,还有他身边夏贵妃和其他几位嫔妃的冷笑。 就在这时,身后的楚亦宸慢慢的将黑布扯下来,看了看箭靶,然后,他那棱角分明的唇突然向一边翘起,牵扯出了一抹似是笑意的弧度。 他,他是笑么? 我有些震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那张俊美如仙的脸上似乎是第一次出现笑容,一时间整个御花园的人都惊呆了一般,全都傻傻的看着周围向来不苟言笑的二皇子露出了笑容。 31.第31章 御花园大战 1 他轻轻的对我说道:“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我不敢置信的回过头一看,只见那支插在靶心的箭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一下子从中间分裂开来,碎成两股落下。 而靶心的中央,还留着一支完完整整的箭! 一瞬间,整个御花园一下子沸腾了!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部站起身来,击掌相视而笑,向着我们拱手行礼,楚怀玉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太高兴的表情,但眼底却也出现了一丝仿佛喜悦的波澜。 一旁观瞻的昊焉公主这时也走上前来,由衷的道:“好箭法!” “多谢。” 我向她道谢,却发现这位公主的目光并没有看着我。 当我随意向四周一看,就看见楚亦雄的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笑意,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没有,整个人冷得像一块冰,眸子也凝成了霜,冷冷的看着我和楚亦宸,只看他一眼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时,楚怀玉对身后的人低声说了什么,司仪官朗声道:“今日宴会到此结束,各位请回。” 群臣立刻站起身来向皇帝跪拜后退下,匈奴使者上来拜谢后准备回驿馆,等待皇帝明天的接见。 楚怀玉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说道:“梁鸢青,今天倒是多亏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不是过分的,朕都可以给你。”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轻轻的说道:“奴婢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皇上能放奴婢出宫,奴婢就对皇上感恩不尽了。” 楚怀玉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一瞬间便敛了起来,他狠狠的一挥袖,转身离开了。 我被他突然的变脸给弄懵了,还没回过神来所有人都跟着他转身离开,几个嫔妃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都是一脸讥讽和幸灾乐祸,只有夏贵妃,看着我的目光阴冷如冰。 “贱婢!” 难道这就是他给我的“赏赐”,我冒着犯欺君之罪的危险,对上了匈奴使者的难题,也和楚亦宸合作击破了他们的危难,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不能出宫? 我跪在原地,大声道:“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了鸢青可以要赏赐,为什么不能给鸢青自由?” “自由?”他停了下来,回头冷冷看了我一眼:“也是你能要的吗?” 我一愣,他已经拂袖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傻傻的跪在御花园的中央,刚刚的繁华鼎盛好像一阵青烟,被风一吹就彻底的消失了,唯有我还孤零零的立在中央,仿佛一个无助的游魂。 楚亦宸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抬头看着他。 “你忘了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吗?” “不屈,就会被折断。”我喃喃的说道:“二皇子教训得是。但是对于鸢青来说,如果屈服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沉默的看着我,目光却闪烁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还是为了楚亦君?你想要出宫去找他,是不是?” 我默认了。 “……” 他默默的看着我,目光深而沉,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没有出口。 就在皇帝的御驾已经要走出御花园的大门,他突然转身,大声道:“父皇,请将梁鸢青赐给儿臣!” 32.第32章 御花园大战 2 这一声不啻晴天霹雳,所有人在那一瞬间都僵硬了,楚怀玉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回头看着他。 “你说什么?!” 楚亦宸不慌不忙的跪下,奏道:“梁鸢青才思敏捷,胆识过人,儿臣十分喜欢。希望父皇能将她赐给儿臣!” 这次不仅是皇帝,周围的王公大臣,连我都惊呆了。 不!我很清楚他是在撒谎,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冷淡的,就算有时会有我看不懂的一些情绪,却绝不是爱。 那他这样说,是为了—— “楚亦宸!” 正当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响起,抬头一看,却是楚亦雄一脸杀人一般的怒意冲了上来,一把拎起楚亦宸的衣襟:“你敢——!” 楚亦宸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淡淡道:“大哥,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儿跟我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楚亦雄已经怒吼一声,拳头带着虎虎风声挥向楚亦宸的脸。 我猛地一惊,只怕楚亦宸经不起他那一击,却见楚亦宸伸手轻轻一挥,一招四两拨千斤将他的拳头拨到了一边。楚亦雄却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一招,立刻翻身横扫出一腿直击他的下盘,而楚亦宸已经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凌空翻起,落地之时借势将楚亦雄猛的一拉,右手如灵蛇探穴,直取他的咽喉,楚亦雄的另一只手也直击向他的胸膛。 两只手重重的同时击中了对方,“砰”的一声,两个人都踉跄着后退出好几步。 “大皇子!别打了!” “二皇子!住手啊!” 旁边的人立刻扑上去将他二人拦腰抱住,楚亦雄却一把将这些人推开,顺手从一个护卫的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来。 苍的一声响,另一边的楚亦宸也拔出一柄长剑,两道寒光带着雷霆之势在空中一交击,既然绽出一丝火花。 “你们给朕住手!”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怒吼震住,耳朵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来,两个皇子也终于住手了,转头看向一旁面色铁青的皇帝。 “你们——你们俩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刀剑相向?!你们要气死朕吗?” 还没等皇子们开口解释,旁边的夏贵妃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皇上!皇上啊,臣妾早就说过这个梁鸢青不是个好东西,你看看,如今弄得两个皇子都不和,这今后还得了吗?” 楚怀玉的目光慢慢的移到了我身上,我看到他的眼睛已经血红,看我的目光好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父皇。”这时,楚亦宸说话了:“儿臣知错,但是儿臣只是想要父皇将梁鸢青赐给儿臣,并无其他的意思。” 我跪在地上,已经完全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在这之前也和他们没有任何纠葛,为什么现在这两兄弟会为了我而大打出手,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真相? 楚怀玉死死的盯着我,过了许久,他眼中煞气尽消,却在唇角浮起了一丝阴冷的笑意,转头对着楚亦宸道:“亦宸,你告诉朕,若朕将梁鸢青赐给了你,你打算如何?” 这句话一问出来,楚亦宸一下子睁大眼睛,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我,还有那两个持剑相向的皇子,楚怀玉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眼中全是一眼看透的了然,冷笑道:“你们俩各自打的什么主意,朕都知道,但梁鸢青给不给,给谁,却不是你们能说了算的。” 33.第33章 我愿意跟谁? 一旁的夏贵妃立刻说道:“皇上,臣妾早就说过,这样的妖妇就不应该留着她。” “对!早就应该治她的罪!” 声讨我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从人群里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淡淡的道:“各位,刚刚在宴席上,是这位梁鸢青挺身而出,才保我天朝不失颜面,怎么匈奴使者还没走远,却反倒要治她的罪了呢?” 我抬头一看,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个叫做晴川的男人。 我想要对他感激一笑,却听见夏贵妃冷冷道:“刚刚梁鸢青做的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人人都做得到,但勾引皇子淫乱后宫,这样的罪岂能轻易饶恕?!” “原来那些只是雕虫小技,那么——娘娘为什么没有去对那副对联呢?” 夏贵妃的脸一时气得一阵红一阵白,死死的盯着他,又看了看我,突然冷冷一笑,转身便对楚怀玉说道:“皇上,看起来这个梁鸢青不简单啊,连堂堂的侍郎大人都为她说话。臣妾倒是不知道,这梁鸢青深居深宫,什么时候和季大人有如此深厚的情谊了!” 所有人争得不可开交,楚怀玉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走到我身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梁鸢青,朕真的小瞧你了。” “皇上……” “朕不治你的罪,”他冷冷的笑道,而旁边的夏贵妃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但是朕也想知道,朕的两个儿子为了你大打出手,你到底是肯跟他们两的谁?” “……”我万万没有想到,楚怀玉竟然会这么问我。 可是,我身在何处,去向何方,什么时候又由我自己做过主?刚刚我那样请求将我放出宫去,他不是依旧没有答应吗? “你想要出宫,朕是不会让你出去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在朕的两个儿子中间做出一个选择,也许,朕可以考虑答应你,等到你跟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朕也就管不了你了!” 我猛然睁大眼睛——他的意思是…… 不管我选了他们其中的谁,只要他们肯放过我,我就可以永远的离开这里,不再受任何禁锢,我可以去找楚亦君了?! 我几乎是立刻说道:“奴婢——奴婢愿意跟随二皇子!” “当啷”一声,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长剑被狠狠的掷到地上,抬头一看,楚亦雄已经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跪在一边的楚亦宸只是淡淡的看着地上的汉白玉石板,一点表情都没有。 楚怀玉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看看楚亦宸,再看了看我,道:“也罢。刚刚你为本朝也算立了一功,若朕连这一点点的恩惠都不给你,也显得朕这个皇帝太不近人情。好吧,你跟亦宸去吧。” 说完,他领着一旁脸色已经气得铁青的夏贵妃等人转身要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 “亦宸,这个选择是你自己做的,你可不要后悔。” “儿臣谢父皇!”楚亦宸答非所问的拜倒在地。 我一时又有些懵懂,他们的话语间似乎有什么我不懂的东西在焦灼着,可到底是什么,我一无所知,只是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人群中的季晴川,脸上露出了一点黯然的神色。 34.第34章 难道你想瞒她一辈子? 前太子侍读被赐给二皇子,进了神策府,这作为两位皇子正面冲突的御花园大战的结束,却成了另一个开始。 太子之争! 楚怀玉不过不惑之年,本不用急着立太子,但朝中的大臣却不这么认为,早在他登基之初文武百官就已经分为两个皇子党,在朝中明争暗斗。 将我赐给二皇子楚亦宸,原本只是一个宫女的去留,但在朝中大臣的眼中却有另一层深意——梁鸢青何许人也,先皇太子的侍读,将梁鸢青赐给二皇子,莫非是皇帝有意将二皇子推上太子之位? 我进入神策府,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多事之秋。 但即使场面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楚亦宸却还是一张平静得凝霜的面孔,带着我走到神策府内一个房间,里面装饰简单的只有一些常用的家具,说道:“你就暂时住这儿吧。” 我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他已经打断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要知道,父皇把你赐给我,并不是真的就不会再管,何况我大哥——。你如果不想功亏一篑,绝对不要操之过急。” 他的确想得比我周全。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我来神策府,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就做我的贴身女侍。” 他干脆,我也干脆,晚上看着厨房里的人往他的房间里送茶点的时候,我便上去接了下来,可意外的,在托盘上看到的是双份的茶点。 这么晚了,难道还有客人来找他?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如今将梁鸢青带到神策府,就算朝中的非议你可以不听,但大皇子怎么可能饶得过你?” “不论如何,她是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他们是在说我——我一下子站住了脚,但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但既然他们是要谈话,我就不应该打扰,于是转身准备要离开,而刚刚一抬脚,就听见里面那人说道:“关于梁鸢青,那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难道你想瞒她一辈子?” 那件事?什么事? 我的心中一沉,虽然还没有听到,却不知为什么已经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甚至心底隐隐有一种想要逃走的欲望。 而就在我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里面的人突然警醒的道:“谁在外面!” 来不及逃,也来不及回答,门已经被一把拉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晴——晴川?季大人……” 就算不过见了两面,但我不会忘记这个男人,而他乍一看见我,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愕的表情,但立刻平静了下来,伸手摸了摸鼻子,脸上泛起了调侃的笑意:“梁姑娘,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怎么可能? 我傻傻的端着茶点站在门口,这时楚亦宸已经走到他的身后看着我,说道:“鸢青,这位是季汉阳,侍郎大人的弟弟。” 季晴川,季汉阳,他们是两兄弟?我认真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同样的清俊,但眼前的这个男人显得有些轻佻,和那个季晴川给人的温暖的感觉完全的不同,更像是个花花公子。 我的这个想法刚刚在脑海中成形,这个男人就转了转手中的折扇,伸过来抬起我的下巴。 35.第35章 杀鸡用牛刀 “不愧是当初让太子宁死也要保护的女人,果然——动人!” 心底隐隐有了一丝羞怒,我还是不动声色的将下巴从他的折扇上移开,后面的楚亦宸已经说到:“汉阳,别和鸢青开玩笑。鸢青,你来有什么事吗?” “厨房的宵夜,我给二位送来。” 说完,我侧身从那季汉阳的身边走了进去,将茶点放到桌上,可刚刚一转身,那个季汉阳竟然凑到了我的面前,吓得我猛的一后退,他却还是嬉笑着:“怎么,你见过我哥哥?什么时候见过他?在什么地方?” 我定了定神:“御花园,季大人曾为奴婢仗义执言。” “哦?那你可不简单啊。”这季汉阳笑道:“我哥哥那个人,从来不把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居然会为了你仗义执言,我是不是要考虑改口叫你嫂子了?” “汉阳!”楚亦宸走过来,低沉着声音:“你别逗她。” 说完又对我道:“鸢青,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这儿不用服侍了。” 我轻轻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远远地还听见季汉阳微笑着道:“看你紧张得。话说回来,殿下,你把她带回神策府,难道就不怕你的那位会吃醋吗?” 在心底隐隐的羞怒之外,我也感到了一种乱如麻的纠葛,想了整整一夜也理不清楚。 季晴川和季汉阳,一对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辅佐的却是当朝的两位皇子,这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很怪异,还有在我进去之前,他们说的瞒着我的事,又是什么?难道跟楚亦宸一直以来对我保护有加有关系吗? 而季汉阳最后说的那句话,似乎在暗示楚亦宸有相好的女人,我对这类消息向来不感兴趣,但如果因为我而影响到别人的感情,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是,根本来不及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第二天的早朝有官员上报,江南等地突然出现了一批盗匪,而且行事猖獗,连官府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皇帝龙颜大怒,立刻下令让派兵围剿。 而派往江南的统帅,竟然就是二皇子楚亦宸!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这个决定给惊呆了——按说两位皇子都曾享有军功,在朝中一呼百应,但派遣战功显赫的二皇子去江南剿匪,未免太大材小用。 况且,在宣布了这个任命之后,大皇子也被派上了战场,却是去西北平定叛乱! 之前将前任太子侍读赐给二皇子所带来的一些可能性,经过这个分水岭而降到了最低。 楚亦宸在接到这个调令后,先是去了一趟兵营,我在神策府中等他回来想要一问究竟,可是府中的留言却比人来得更快,而且所有的矛头都直指着我。 “那个****,到哪儿哪儿没有好事!现在可好,连累得二皇子也……” “照我说,当初皇上就不应该留她的命!” 自从我来神策府,这些话明着暗着都有人说,但比这更难听的我也听过,自然不必在意,我真正要在意的,是楚亦宸到底如何想。 可是,先赶到神策府的,却是季汉阳。依旧是一脸悠哉游哉,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坐在楚亦宸的书房等他回来,我送上了一杯茶,刚刚放下要走,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梁姑娘。” 昨夜被他逗弄的羞怒又涌上心头:“季公子,请放尊重些。” 他却依旧是笑,毫不掩饰眼中的调侃之意:“听说梁姑娘曾经在宫中大乱之时,为了保护先皇的太子不惜生死,太子也为了你宁肯退位,此情此意,感天动地。” 我的脸上一片苍白。 这些话,不论是从季汉阳的口中,还是任何人的口中说出来,都是一种残忍。 当初的一切,我也以为可以感天动地,可现在的处境,谁会相信那是真的? 尤其是,自从上次在元和殿得到了密报中亦君的消息之后,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传来长安,这个人好像一瞬间从中原大地上消失了一般。 季汉阳仍旧微笑着看着我:“现在的你,还执意要去找他吗?” 36.第36章 门阀的上流社会 什么意思? 我回头看着他,这人的脸上是吊儿郎当的笑容,但眼睛却深不可测,我在宫中多年,也算识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眼睛如此深的男人。 “你要知道,皇帝当初根本不是让你选择,而是让他的两个儿子选择。谁选择了你,必然就要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二皇子这一次被派往江南,不过是一个警示,如果他还要这样一意孤行——” 他的眼睛越发的深:“你知道,太子之争,可是历朝历代最险恶的!” 我的心里一阵发寒。 难道,楚怀玉是在用我,测查两个儿子谁更听话,谁对太子之位有更大的欲望?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的意思是——”我刚刚开口,话没说完,书房的门已经被推开了,楚亦宸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我们的样子,便淡淡的说道:“汉阳,我说过,别逗鸢青。” 季汉阳笑笑,若无其事的放开我的手。 我走过去接过他脱下的厚重的皮裘,那上面的一阵寒意顺着手一直浸到了全身,可还来不及走出去,楚亦宸已经对我说道:“鸢青,你准备一下。这次去江南,你跟我一起去。明天就出发。” 我回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而季汉阳已经站了起来:“亦宸!” 不叫“殿下”而叫“亦宸”,可见这个人已经惊到了何种地步,我看到他的眼神都变了,一步走上来拉住楚亦宸的肩膀:“你疯了吗?!” 楚亦宸看了他一眼,却又转头向着我:“你先出去。” 我的手有些颤,大概是皮裘带来的外面的冷意,连带着整个人都冻得发寒,走出书房关上门,门缝里已经迫不及待的传出他们的声音:“我很清醒。” “若你是清醒,何必弄到西北叛乱,却被派往江南剿匪?” “汉阳——” 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到底要说什么,可是刚刚一转身,就看见书房外那园子的拱门口出现了一个纤纤丽影,披着一件鲜红的大氅,更衬得她肤白如雪,眸如点漆,唇似红樱,美艳不可方物。 狭路相逢,我也无法避开,只能走上前去轻轻一福:“奴婢见过夏小姐。” 来神策府不久,我也从一些小道消息中知道了那晚季汉阳口中楚亦宸的“那位”其实就是这位夏葛衣小姐,说起来她过去是楚亦君的太子妃人选,现在又为楚亦宸所爱慕,这位夏小姐的命格真是贵不可言。 她多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觉得我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而一抬头,我背后的书房门已经打开了,两个男人面色平静的走了出来,夏葛衣立刻高兴的道:“亦宸哥哥,汉阳哥哥!” 那季汉阳一看到她,清俊的脸又挂上了吊儿郎当的笑意:“葛衣,怎么每次你一看到就知道我是谁,一次都没认错过?” 夏葛衣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晴川哥哥才不会这样逗我!” 看起来这几个人交情匪浅,大概因为都是些大人物和门阀的儿女,自有他们的交际圈,我一个下人站在这里实在有些煞风景,刚刚转身要走,却听见季汉阳道:“行了,我不打搅你和你的‘亦宸哥哥’。鸢青姑娘——” 我回头看着他。 “在下还有话跟你说。” 37.第37章 一个人与他的倒影 这个男人走在我身边,感觉有些奇怪,虽然长着一张温柔的脸,但大多数时候上面的表情都算不上良善,我不知道这个季汉阳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既然能和皇子结交,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可他的许多做法,却让人匪夷所思。 “鸢青姑娘,在下还是想问刚刚的那个问题。你还会执意去寻找楚亦君吗?” “会。” “难道你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别人?” 我低头想了想,道:“刚刚汉阳公子说的,太子之争最为凶险,那么汉阳公子如此辅佐二皇子殿下,势必会伤害其他人的利益和感情,或许其中就有令兄,你如何选择?”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露出的一丝惊愕的表情,停下来看着我。 我平静的抬头回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动摇,过了不知多久,才见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意:“真不愧是太子侍读。” 说完便走了。 我已经意识到,楚怀玉父子三人,甚至包括季家的两兄弟,在他们中间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界,隐隐的与我有些关系,但却不完全是我。 我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拜这个看不见的“界”所赐。 军务加急,兵部前一夜就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便要动身。 这些日子我服侍楚亦宸,也知道他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起床后都会练剑,即使今天一大早就要出兵也不例外,当我端着早饭去他房间的时候,他刚刚练完剑,满头大汗,我便取过一条毛巾递给他,他一边擦汗一边道:“都准备好了吗?待会儿就出发。” “皇子殿下,鸢青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他动了动眼皮:“难道你不想去?” 我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下,道:“是不是汉阳昨天跟你说了什么?” 我摇头:“他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你不是说让我不要操之过急,以免功亏一篑?” 他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在这寒风凛冽的早晨却给了人一点意外的暖意:“这个你放心,待会儿你就知道,我们不算操之过急。” 什么意思? 我不解,抬头还要问他,他却已经坐下开始吃早饭了。等喝完了两碗粥,便让我服侍他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站着两个人,一般的身高,连装束也十分的相似,正面对面的说着什么,楚亦宸一走过去,两个人便同时转过身来,俯身拜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调,好像眼前的是一个人与他的倒影。 季晴川和季汉阳,这两兄弟站在一起,实在无法分辨究竟谁是谁,我不由在心底里佩服昨天的夏葛衣。 其中那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又向着我微微笑道:“鸢青姑娘,久违了。” “季大人。” 我这才明白刚刚楚亦宸那些话的意思——我们不算操之过急,因为这季晴川,会跟着我们一起下江南。 他是哪一方的势力?楚亦雄,还是楚怀玉? 他是来盯着楚亦宸,还是盯着我? 带着这些疑惑,我们还是上路了,兵部的人得到消息,昨天晚上已经南下,而我们四个人分别乘坐两辆马车,周围也有人保护,刚刚走到城门口,亮了牌子就该出城,但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 听着外面的气氛有些诡异,一直闭目养神的楚亦宸也睁开了眼:“怎么了?” 38.第38章 狭路遇袭 我轻轻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看,一队人马蓦地从眼前闪过。 领头的背影纤细,却带着一点中原女子没有的矫健,骑在马上英姿勃发,带着几分男儿的气概,在出城门的一瞬间她扬起长臂挥动皮鞭,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正正落到我的脸上。 昊焉公主? 楚亦宸显然也看到了,剑眉一皱,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面的帘子被人掀开,季汉阳站在外面:“殿下,是那个匈奴公主!” 楚亦宸目光闪烁,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季汉阳微微一点头,立刻纵身上马追赶而去。 我对这一瞬间的变故有些无知所错,楚亦宸只说了声“上路”,车把式又开始赶车,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一样,但他却轻轻的对我说道:“昊焉公主如果回匈奴,应该走北城门,但是她从这个城门出去,显然是往南走。” “往南走?难道她要去南方找谁吗?” 楚亦宸只是淡淡的挑了挑嘴角,没有说话。 季汉阳追赶昊焉公主而去,便没有再回我们南下的队伍,在路上走了整整三天,终于到了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古诗中的扬州总是氤氲着单薄的雾气和脂粉的香,可我们下扬州的时候,却是从漫天的风雪而来,带着阵阵渗人的寒意,因为是连夜的赶路,人疲马乏的时候,终于进入了淮南道界内。 眼看着还有半天的路程便能到达淮南派来迎接我们的官员所驻的驿站,众人凝重的脸上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活气,连楚亦宸的心情似乎都好了些。 “鸢青,”在喝过我奉给他的热茶之后,他突然说道:“你可知这次我们下江南是为了什么。” 我疑惑的看着他:“难道不是为了剿匪?” 他的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难道你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剿匪,动用淮南道的驻军就够了,何必一定要我下扬州。” 难道说,这次下扬州的目的不是为了剿匪? “那是为了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烈马的长嘶,马车的车身猛的一震,一下子停了下来,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慌乱的喧闹声。 “小心刺客!” 刺客?我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要去掀开帘子,而楚亦宸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呆着别动!” 外面已经有参将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当朝二皇子的车驾你们都敢拦,找死吗?” 对方一个领头的冷笑道:“拦的就是你们!” 说完向着身后的人一挥刀:“上!” 外面顿时一阵杀声震天,刀剑相击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呼喝声不绝于耳,坐在这小小的车厢内,几乎也能感觉到外面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气。 “不要出来!” 楚亦宸说完,伸手拿起靠在车厢一旁的长剑,掀开马车的门帘猛的跳了下去,只是那一瞬间,我也看道外面混战的人马中,那些人个个都黑布蒙面,穿着滚红边的玄色紧身衣,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剑。 是山匪?不对,山匪不会有这么整齐的着装,这些人看起来反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而楚亦宸一下车,那些刺客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恶兽一样,一个个杀意更甚,全都不要命似的往他这里扑过来。 39.第39章 侠以武犯禁 “苍”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在楚亦宸的掌中化为一条游龙,寒光四射,将那几个扑到他面前的刺客硬生生的挡在了三尺之外。 这位二皇子神色泰然,丝毫没有面对刺客的慌张,而那些刺客一见伤不了他,立刻收剑,吹响了一声怪异的口哨。 哨声一响起,周围的护卫立刻警醒,纷纷大声道:“保护皇子,有埋伏!” 话音未落,空中已经响起了尖利的锐响,只见一道道火光从山道两旁的土坡上飞射下来。 那些护卫猝不及防,一瞬间便倒下了一大片,那些弓箭的箭头有的捆绑着燃烧的火药,射中人之后立刻引爆,只听一片轰响和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护卫霎时间便被炸得粉身碎骨。 围在楚亦宸身边的人墙渐渐的少了下来,而其他的护卫还被刺客纠缠着,无法脱身,楚亦宸毫不含糊挥舞着手中剑挡开了那些袭击,就在这时,一支长箭带着虎虎风声从正前方飞射而来,直射向他的胸口! “小心!” 我大叫一声,楚亦宸已经来不及抵挡,只能翻身躲开,那长箭直直的向我射来! “鸢青!”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又射来一道黑影,正正击中那支箭,箭上的火药轰的一声在空中炸开,一股巨大的力量迎面袭来,我被冲得重重的撞到马车的车壁上。 后脑一阵剧痛,接着眼前浑然变白,我就这样在一片杀伐之声中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已经是精致的床帏,鼻端萦绕着点点荷香,周围也是暖意融融,好像躺在云堆里。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道:“鸢青姑娘,你好些了吗?” 一张清俊的脸映入眼帘,我感觉了一下全身,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脑后还有些隐隐作痛,便轻轻道:“没事了。多谢季大人。” 他微微笑着,见我想起身,便伸手过来扶着我,让我靠在床头。 这时才看清,这是一间雅致的小屋,床前三扇屏风上是水墨山水,栩栩如生,而透过屏风,隐隐的看到陈设简单的屋子里,还站着一个人。 “皇子殿下……” 他慢慢的走了进来,上下看了我两眼,似乎确定我无恙,便说道:“你还应该感谢季大人。若不是季大人出手相救,你早就没命了。” “多谢季大人。”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季晴川淡淡一笑,又说道:“好了,鸢青姑娘好好休息,在下要去看看那些护军们的伤势。” 说完他伸手向楚亦宸一揖,楚亦宸点点头,他便转身离开。 这时,楚亦宸才慢慢的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我轻轻的说道:“殿下,我知道这次来江南的目的了。是为了这批刺客,对不对。” 他看了我一眼,我继续说道:“侠以武犯禁,朝廷对江湖中人总是严办追缉,所以江湖上的人虽然来去自如,但不动官府中人,这是千年来的铁律。这一批人不是普通的山匪,他们公然劫持你的车驾,表示他们意在于此。之前皇上曾经往淮南道加派了好几位官员,是不是都是被他们——” 话未说完,我看见楚亦宸淡漠的目光突然变了。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过去陪在楚亦君的身边,会不由自主的讨论时政,刚刚那一刻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时光,还以为面前的是那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楚亦宸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意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点点头,道:“也难怪当初他们会选你做太子侍读,鸢青,你猜对了。之前父皇往淮南道加派的几任官员,都被这些刺客暗杀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和朝廷作对,甚至——是把目标对准了我们。” 看来,我果然没有料错。 我看着楚亦宸淡淡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江南的局势既然不稳,楚怀玉为什么要把这个儿子派往如此危险的地方?! 40.第40章 南方多暴客,杀夺为耕耘 “他们在淮南道已经进行了好几次的暗杀,包括前阵子淮南道节度使病逝,其实也是他们所为。父皇担心这件事会造成百官的恐慌,所以用剿匪一事作为掩盖,派我下江南来彻查这件事。” 楚亦宸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我心中的疑惑,淡淡的说完,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推开了窗户。 江南——这里就是江南。 一阵清新的风带着润泽的气息迎面扑来,虽然长安这时已是风雪连天,但江南的冬天却温柔了许多,河边的垂柳依旧染绿,枝叶间燕鸟翻飞,看着这样的景色,连楚亦宸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 明明是在这样的腥风血雨间,他却露出了这么温柔的表情,这样的反差就好像在烟雨蒙蒙的江南孕育出“南方多暴客,杀夺为耕耘”的诗句,让人于绵柔中感觉到了刀锋的寒意。 我有些忍不住想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可还没开口,楚亦宸却已经回头道:“鸢青,你来过江南吗?” “嗯?”话题未免变得有些快,我直觉的摇摇头:“不记的来过。”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梦幻般的温柔,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当中,过了许久才轻轻道:“我来过。我曾经在这里,见过最美的风景……” 最美的风景? 他慢慢的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洒下了黑影,也掩盖住了眼中的神采。 但我已经意识到——他说的,应该不只是风景这么简单…… 我觉得有些不懂——或许说,楚亦宸从来就不是个能让人弄懂的男人。 我受的毕竟只是小伤,加上季晴川的妙手,两天之后就痊愈了,我才知道,现在我们安顿的地方是扬州的别馆,当天刺杀二皇子的那些刺客被抓了几个,其余的都逃了。 我原以为楚亦宸到了扬州,只怕要天翻地覆的干一番,但这几天看下来,却是按兵不动,好像一点事也没有,那几个抓住的关在牢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让人费解。 “难道,没有问出什么来?”我服侍楚亦宸用过饭后问他。 “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受过熬刑训练的,如果逼急了,只怕人也白抓了。” “那你是打算——” 他看着我,只是淡淡一笑,我立刻明白了什么:“你是打算引蛇出洞,还是让他们带路?” “引蛇出洞没那么容易,这些人都是受过熬刑训练的,幕后主使也不怕他们会说出什么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们回去,这样便于我们找到幕后主使。”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走他们,这些人肯定会怀疑的。” 楚亦宸平静的说道:“不错。所以一定要有什么天灾人祸突然发生,让他们来不及考虑清楚就逃出大牢,这样他们才不会怀疑,会立刻赶回他们的大本营。” 天灾人祸?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背上一阵发凉:“是什么样的天灾人祸?” “火。” 他单薄的嘴唇冷冰冰的吐出的这个字,却是最炙热的,我立刻瞪大了眼睛:“大牢只有一个出口,如果放火的话,那些关押在里面的囚犯,不可能都能逃得出来!” 楚亦宸淡淡道:“做大事就不能顾忌太多,有该活的能逃出来就行了。其他的那些,本身也有人命案子,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的却是攸关多少人生死的大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就算这些人真的罪有应得,也该是明正典刑,刀下头落,放火烧死太残忍了!” “我说了,”他依旧一脸平静而冷淡的:“做大事,不能顾忌太多。” 看着他冰冷如凝霜的眸子,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那个在这些日子来一直保护我,给我忠告,让我安心的楚亦宸不见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多前,看到了那个领兵进入皇城,三两句话就定下天朝未来的“天朝第一人”。 原来那些安心,不过只是一种错觉,这个男人,终究是天家皇子! 知道多说也无益,我便闭紧了嘴,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见背后他的声音慢慢道:“鸢青,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吗?” 41.第41章 水火不容 迈出的那条腿一下子僵住了,我慢慢的回头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冷漠,仿佛从冰天雪地而来,即使到了温润的江南,也无法感染内心深处的严寒,他动了动眼皮看我一眼,道:“你也走。” “……” 我一时说不出话,连动一动都没办法,全身的血都好像凝固了,反倒是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怎么,难道你不想?” 我不想。 我只是,想得快发疯了。 自从那一夜之后,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找不到出口,看不到未来,甚至有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守在楚怀玉的身边,受尽折磨受尽侮辱,想要离开,想要回到亦君身边成了一种奢望,渐渐的,连在梦里都不敢妄想。 而现在,他对我说,我可以离开,可以走了?! “我,我……”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亦宸低头看着我,突然凑到我耳边,一开口就感觉一阵滚烫的气息,烫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明天就会放火烧大牢,知道这个计划的人不多,季晴川也不知道,明天的动/乱会让很多人措手不及。季晴川这次跟来的目的,你也很清楚,一旦你犹豫了,就没那么容易走得了了。” 我只觉得一颗心都揪在一起,痛得我整个人抽搐起来,楚亦宸已经推门走了出去,只有我慢慢的蹲了下来,可是不管怎么抱紧身体,还是觉得冷。 第二天,我跟着楚亦宸去了大牢。 因为早就做好了安排,他带着我和护卫们进去,不过是象征意义的做做样子。这次被抓的刺客一共有十二名,全部分开关押,有几个的牢房离大门较近,自然是生还可能最大的,而其他的几个,我看着楚亦宸看他们的眼神,冰冷无感,似乎已经是在看几具烧焦的尸体了。 可是我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突然在一间牢房里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儿! 我立刻找到牢头问是怎么回事,那牢头回道:“这个女人被他的男人打了好些年,终于有天晚上受不住了,拿碗片割了男人的喉咙,准备是要秋后问斩的。但她的女儿丢在外面也没人管,索性就带到牢里来让她尽尽心,等到行刑后,那小女孩儿还是要放出去的。” 我听他说完,整个身体都冰凉了,而这时楚亦宸已经视察完了周围,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鸢青,还不过来?” 那牢头说的他一定也听到了,但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平静,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动摇。 我木然的走了过去,跟在他身后走出大牢。 到了外面,一阵凉风袭来,突然给了我一种刺骨的感觉,季晴川一直跟着我们,见我神不守舍的样子,便过来问道:“鸢青姑娘,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没事。” 楚亦宸只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突然指着前方的酒楼道:“去那儿休息片刻吧。” 我知道,那间酒楼是事先安排好了的,这里大牢发生的一切,可以让坐在二楼贵宾阁的人尽收眼底。 一行人跟着楚亦宸慢慢的走上去,店家看着连州府衙门的人也陪在身后,自然知道来客身份不凡,很快便将上好的酒菜送了上来。 隔间外,媚影纤纤的酒家女正用吴侬软语唱着小曲儿,我站在楚亦宸的身后,看着他与季晴川两人对酌,心却还留在那阴暗的大牢里,那个毫不知情,在母亲怀里安睡的女孩子的身边。 如果火势一起…… “殿下,”季晴川饮下一杯酒,恭敬的问道:“不知汉阳被殿下派去追赶那匈奴公主,最近可有消息?” 楚亦宸动了动眼皮:“朝中传闻季大人与令弟水火不容,如今看来传闻有误,季大人对令弟倒是很关心。” “毕竟是亲兄弟,哪有水火不容的道理。”季晴川淡淡笑道。 “是吗,那么——” 楚亦宸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我急忙扑到栏前一看,大牢的那一边已经腾起冲天大火,映红了半个天空,周围的人立刻响起警锣,手忙脚乱的扑过去灭火。 季晴川一下子变了脸。 42.第42章 最后一个机会 “救火!”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向下面冲去,旁边的人也立刻跟着他往下冲去。 几乎是下意识,我也跟了上去,可是跑出不到两步,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拉住,回头一看,楚亦宸正平静的看着我:“鸢青……” 他是想说什么?要趁着季晴川去救人,赶快离开? 但是——耳边除了那冲天大火发出的呼啸,似乎还有数不清的哀号,我甚至听到了那个母亲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撕裂的求救声!我能在这样的惨叫声中离开吗? 我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挣脱了他的手,下了楼跟着季晴川冲进了火场…… 这场大火熄灭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事后清理出了二十四具尸体,其中有八具是这次所抓的刺客,其余的是在押的人犯,而因为季晴川及时带人扑救,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当我气喘吁吁的靠在大牢旁边的树下,那个杀夫的中年女人抱着孩子被官差押解路过的时候,突然跪下来,向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并且让那小女孩儿也给我磕头。 因为刚刚,是我冲进火场开了他们的锁,救他们出来的。 我看着他们只是微微颔首,官差便把他们带走了,这时才看到一个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抬头一看,是季晴川,他的脸上也满是灼伤和烟熏的痕迹,看着我道:“鸢青姑娘没受伤吧?” “没有。” “真是万幸,”他淡淡笑道:“否则,在下可要被——” 话没说完,便看见楚亦宸走了过来,比起这位“天朝第一人”的风流翩翩,我和季晴川的样子的确狼狈了许多,他看了看我们,道:“两位没受伤吧?” “没有,多谢殿下关心。” 旁边的护将赶来通报道:“皇子殿下,这场大火烧死了二十四名疑犯,在押七十八名,有六名疑犯趁乱逃脱了!” 楚亦宸却是波澜不惊的:“立刻关闭城门,务必将逃犯捉拿归案!” “是!” 这个时候,还能上哪去捉?那些人一旦逃脱,肯定是立刻出城,看楚亦宸老神在在的样子,想必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楚亦宸又听福将们报告了具体的情况,将任务一一分派下去,然后回头对我们道:“行了,季大人也辛苦了,快下去休息休息疗伤吧。鸢青,你跟我来。” 跟着他走回别馆,一路上都没有一句话,等进了屋子,我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去服侍他宽衣。 刚刚解开胸前的盘扣,便听见他在我头顶道:“值得吗?” 我的手指微微轻颤了一下,还是继续解扣子:“值得。” “哪怕今后都走不了了,还要再回长安,去我父皇的身边继续服侍他,被夏贵妃,还有魏淑妃他们折磨,也值得?” “……不值得。” 他沉默了一下,我又抬起头,慢慢道:“但会很痛苦。我一定会每夜在梦里都听到那些人的呼救声,永远也睡不了一个好觉。” “……” 楚亦宸看着我,没有再说话,我替他脱下了沉重的皮裘,然后点燃了屋子里的香炉,一阵淡雅的茉莉清香自香炉中染了出来,楚亦宸走到屋子中央坐下,我便过去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他接过喝了一口,慢慢道:“鸢青,你不要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也不要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可怜你,为了帮你。” 我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那,你是为了什么?” 他淡淡道:“你会知道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毕竟,你的机会并不多。眼前还有一个,如果你再错失,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到了。” 我急忙道:“什么机会?!” 43.第43章 出逃 他淡淡的说着:“这次逃脱的囚犯中,除了我们纵放的四个刺客之外,还有两个是附近的山匪,他们的老窝据说就在扬州城南的落霞山上,这一次虽然主要目的是要对付刺客,不过这些山匪为祸百姓,我也不能饶恕。” “你要上落霞山剿匪?” 楚亦宸点头道:“不错,而且我已经跟这里的地方官员打听过了,这伙山匪之所以一直没有剿灭,就是因为他们熟悉地形,而且昼伏夜出,官府的人手调派不够,才让他们横行了这么久。这次我从兵部调派了两万人马,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 我说道:“你是想,在落霞山剿匪的时候,让我离开?” 他看了我一眼:“你若想留下,我也不会勉强。” 我咬着下唇,跪下来向他一拜:“多谢皇子殿下!鸢青无以为报!” 他看着我,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怪异的光,沉默了许久才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没这个必要。” 南方多暴客,杀夺为耕耘。 靴刀裹红帕,行劫无晨昏。 事主诉县官,县官不敢问。 显然,楚亦宸是不打算让这样的情形再继续下去,第二天一大早,等下面的人将大牢整修和疑犯转移的事通报上来后,他便打点行装,带领了五千人马浩浩荡荡的往城南落霞山赶去,其余的将士都在扬州城内的候命。 我和季晴川都留在了扬州城内,县衙的人一直在为境内出现山匪而焦虑不已,如今堂堂二皇子在境内又被刺客袭击,更是如芒在背,这里正准备着剿灭山匪之后的庆功宴,要大肆庆祝一番,也做讨好皇子,于是将我请了过去,询问太子爷的一些爱好。 到了中午,我正和那些丫头们忙碌着,外面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悸,急忙跟出去一看,一个报信的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跪在季晴川面前:“大人!皇子命你立刻率领五千人马前往增援!” 季晴川原本在听州官汇报一些情况,一听这话,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那批山匪好像知道我们会去围剿,早就在落霞山附近设下了埋伏,而且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批人后援,皇子殿下被他们包围了!” 季晴川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立刻大步的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立刻去兵营调兵,这里的人马上跟我来!” 楚亦宸陷入山匪的包围了? 我心中一惊,直觉的想要跟出去,但季晴川显然已经顾不上这里,根本没有再跟任何人交谈立刻出门上马——毕竟,他是被派来协助皇子剿匪的,万一皇子出了什么状况,他们季家只怕要有九族之祸了! 我下意识的想要跟出去,可就在我刚刚走出回廊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个人猛的插过来挡在我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鸢青姑娘,这边请。” 我抬头一看,是神策府的一个副将。 他见我一愣,便压低声音说道:“是二皇子殿下交代的。” 跟着他走到了后门,那里只有一匹马,上面的褡裢里放着一些干粮和水,这副将又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我,道:“殿下吩咐了,其他的事鸢青姑娘不要管,赶快走。” 难道说,这就是他给我的机会?我下意识的抓住那副将的衣袖道:“殿下在落霞山遇险,也是——” 44.第44章 天之骄子·对峙 1 副将轻轻道:“的确是遇险,但并没有说的那么危险。鸢青姑娘,请启程。” 说罢,他扶着我上了马,我想了想,对他说道:“请替我转告殿下,鸢青无以为报,唯有在未来的日子,日日为他烧香祈福,愿殿下福泽万代!” 那副将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那目光有些怪异。 “姑娘……快走吧。” 我向他一拱手,便策马扬鞭,马儿长嘶一声,立刻撒开蹄子疾驰而去,感觉到身后也腾起了阵阵烟尘,等我穿过两条长街出城的时候,别馆已经被远远的甩在身后,湮没在江南氤氲的雾气和雅致的楼宇间。 落霞山在扬州城南边,我是从西城门出城,一路疾驰,一定要赶在他们将落霞山的山匪全部歼灭前离开淮南道,否则,季晴川一定会派人来追的。 可是,就在我疾驰如风的时候,前面的大道两旁突然有四五个人骑着马横插出来,堵住了去路,我急忙一勒缰绳,终于在撞上他们的前一刻止住了马。 一看清那几个人,我心中猛然一颤——他们正是那几个从大牢中逃脱的刺客! 难道,他们是在这儿来拦截我?但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要南下去岭南呢? 已经来不及多想,我立刻调转马头,急忙要转身往回逃,可刚刚一回头,后面的大道两旁也已经冲出了一队人马,将来时路也完全的堵上,这些人慢慢的围了上来。 我脸色苍白,握着缰绳的手已经不可抑制的开始发抖,这时,那其中一个刺客道:“梁鸢青?” 否认也不可能,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冷笑一声:“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你这一路服侍二皇子,很是尽心尽力嘛,连晚上睡觉都在他的房里没有出来过,路上也和他乘坐同一辆马车,看起来你对那个皇子是很重要的,那你说我们找你要干什么呢?” 我心中不免大惊。 这些人不止是在路上刺杀楚亦宸这么简单,他们甚至知道皇子进了扬州别馆之后的一些情况,看来是一直派人在暗中监视,而楚亦宸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看来他们的刺杀计划还在继续,而抓我——是为了套取一些楚亦宸身边重要的情报吗?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他们这样做,一定要找机会回去通知楚亦宸! 这样想着,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是那个领头的刺客,正要伸手过来抓我,他的手刚刚一碰到我的手腕,我便用力的一挥:“别碰我!” “你!”那人大怒,立刻招呼道:“给我抓起来!” 我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急忙伸手从马上的褡裢里掏出一把短剑,用力向着那人一刺,他倒是机敏,立刻躲开了,只是周围的人都没想到我的身上会带有利器,惊吓之余不免马儿也后退了两步,正好给我留出了一条路。 我急忙一夹马肚子:“快跑!” 座下的马似乎也感觉到了此刻生死攸关,立刻长嘶一声,从那条缝隙当中飞跃而出,奋力的向前跑去。 “糟了!她要回去!” “快拦住她!” 背后的怒吼声不绝于耳,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似乎耳力也一下子好了起来,我不仅听到紧随身后的马蹄声,似乎还听到了搭弓上弦的声音,接着,嗖嗖几声锐响,长箭从我身边掠过,其中一支甚至擦着肩膀飞了过去!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虎虎风声,一支长箭带着破空之势朝着我的背心直直的穿刺而来。 我冷汗直冒,这个时候却也没有退路,只能放低身子俯在马背上,拼命的往前冲去。 “夺”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背上碎开了。 45.第45章 天之骄子·对峙 2 “啊!” 那支长箭被另一支突然出现的长箭从中间打断,但箭头带着千钧力道,仍旧刺进了我的肩膀,顿时一阵疼痛传来。 有人——有人在帮我! 我捂着肩头的伤,立刻染了一手的血红,抬头看时,旁边的山坡上出现了一队人马,而领头的——正是楚亦宸! 怎么回事?他不是去剿匪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座下的马受惊,开始狂奔起来,牵扯着我肩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手也无力再抓住缰绳,猛的一个颠簸让我一下子从马上跌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而那匹马长嘶一声,眼看着前蹄高高扬起,就要向我踩下来! 就在这时,有人猛的扑过来抱着我就地滚出好远,终于躲过了那一下,抬头一看,正是刚刚那些要抓我的刺客中的人。 因为躺在地上,能更清楚的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那些急促的马蹄声震得耳朵发麻,好像又有大队的人马赶来,我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看,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旁边的确是来了一大批人马,而领头的那个少年人,一身青衣翩翩,腰挎长剑,一下子停在我的面前,那张如冠玉般俊美的脸是那么的熟悉,我只匆匆一眼,就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动也动不了了。 “亦……亦君……” 我滚落在地,背上的断箭深深的****了肩膀,顿时血流如注,衣服完全被染得血红,却也不觉得疼,只傻傻的看着他:“亦君……” 是他,真的是他!他就在我的面前!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笑了起来,努力的撑起身子,向他伸出手,明明知道碰不到,却还是傻傻的向他伸出手——哪怕让我知道,这不是梦! 他慢慢的低下头,看了我一眼,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因为这样的淡漠而渐渐显出一丝冷冽来,尤其是那双眼睛,曾经那么的温柔多情,每每在看着我的时候都充满着宠溺,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睛凝结成了冰,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两个字—— “贱人!” 我顿时惊呆了。 而这时,山坡上楚亦宸身边的副将已经大声道:“楚亦君,我们就知道你一定会在半路来劫梁鸢青,这里早已经被我们设下了埋伏,你别想反抗,快投降!” 他们——他们知道亦君会来找我?他们是故意的? 我猛的回过头看向楚亦宸,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淡漠,好像一尊金漆神佛,连为人间的悲欢离合偶一垂眸都不屑,看着我惊愕的眼神,他只是淡淡的扯了一下嘴角。 “你——你是故意的?” 我看着他,问道:“什么剿匪,什么刺客,都在你的计划之内,你的目的,是利用我来抓亦君?” 他没有回答我,反倒是身后那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贱人,你以为如今,我还会相信你吗?” 我抬起头,看着亦君一脸森然的表情,只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便不屑再与我对视,而是轻轻一抖缰绳,座下的马慢慢的向前踱了几步,他对着楚亦宸冷冷道:“堂兄,哦不,是二皇子殿下,看来你为了抓我,倒是费劲心力啊,连这个女人,你都拿出来用了!” 楚亦宸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情况,他带来的人马也不在少数,若真是与楚亦宸的人硬拼,未见得会输! 这时,楚亦宸抬起手,轻轻的一挥,顿时,他麾下的将士发出震天的杀喊声,向着这儿猛冲过来,亦君见此情景毫无惧色,一挥鞭道:“上!” 46.第46章 天之骄子·对峙 3 这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血肉搏杀。 所有的人都有利器在手,对着他们的敌方,不惜任何代价的置之于死地,刀光剑影间只能看见横飞的血肉,凄厉的惨呼在耳边回响不绝,我傻傻的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被鲜血浸染了全身。 而操纵这一切的两个人,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我的身边,却都是冷冷的,淡漠的,仿佛这里所有的人都死去也无法让他们垂眸,只是看着对方。 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亦君的人马虽然中了埋伏,但竟然渐渐的占到了上风! 楚亦宸的人马随多,但毕竟在兵部,经受的都是些简单的操练,用于两军对垒即可,可目前这状况,却是生死肉搏,那些武艺高强的刺客们无疑更为擅长。 眼看着那些人慢慢的败下阵去,被亦君的人所逼退,甚至要往那上坡上进宫拿下楚亦宸,可就在这时,在我们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长啸! 一阵马蹄声将所有人的震住了,亦君和他的手下回头一看,顿时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而楚亦宸却只是淡淡,不过向下挥了挥衣袖。 那个领着大队人马冲杀进来的人——是季晴川?!不对,季晴川明明是在楚亦宸的身边! 季汉阳?! 他指挥着身后的人加入战圈,这一群生力军的加入立刻让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楚亦宸那边的人越战越勇,而这一方原本是绝地作战,加上敌方又突然又了援军,不管是体力上还是心理上都节节败退下来。 楚亦宸,他是一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吗?所以季汉阳根本没有去追昊焉公主,而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这个时机? 正当我震惊得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人影一闪,亦君已经翻身下马走到了我跟前。 “亦君,我……” 我的话没有说完,当看到他那双凝冰的眸子和眼中深重的恨意,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是不是以为,这是我和楚亦宸设下的诱捕他的圈套? “贱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他俯下身重重的揽起我的身子,那胳膊和手上传来的力量,已经完全不是过去宫中那个喜欢腻在我身边的少年人所能比拟,我整个人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他撩到了马上,而他自己也翻身上马。 周围的那些手下立刻收回攻势,围拢回来。 “冲出去!” “公子!属下等为公子开路!” 旁边的人已然看出今天这一仗必然要牺牲一些人的性命,索性以命相搏,奋力厮杀,势如猛虎,一直运筹帷幄于上的楚亦宸这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急忙率领身边的人马俯冲下来。 而亦君手持长剑在,与自己的手下一路突杀而去,眼看着就要冲出重围,前方突然横出一骑人马,硬生生的将他拦了下来,定睛一看,正是季汉阳! 这个时候的亦君,俊美的脸上已经全然是那种陌生的狠厉,手中长剑已经化作无数的寒光,向季汉阳刺去,季汉阳倒也毫不含糊,将他的进攻一一化解,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却也没有立刻分出高下。 眼看着楚亦宸的人马已经近了,只怕亦君真的要跑不了。 我咬了咬牙,一下子伸手到自己的肩上,将那半支箭用力的拔了出来,箭的倒钩硬生生的将我肩膀上一块肉扯下来,原本已经痛得麻木的身体又一次被剧痛吞噬了。 “梁鸢青,你——” 季汉阳的话音刚落,我已经扬起那带血的箭头,用力的向他刺去。 这一招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立刻闪身躲开了我的攻击,而亦君立刻抓住机会连刺出好几剑,终于将他逼开,而周围的人马也纷纷将对手击溃,终于打开了包围圈! “走!” 亦君一声大喝,那些人立刻听命,随着他策马疾驰而去。 肩上的伤越来越痛,我的眼前一阵发白,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从马上跌落下来,却有一只手横过来紧紧搂住我的腰,将我锢在了一具坚实的怀抱里。 就在我昏厥过去的一瞬间,还回过头,隐隐的看到了楚亦宸冷冷看着我们的模样,他那双静默的眼睛里,似乎第一次有了一种沸腾的温度。 47.第47章 最恨被人背叛! 我们上了桐山。 桐山是淮南道与岭南道交界处的一处山脉,高耸入云,连绵数里不绝,很多人都说这样的深山中有山妖,若被人遇见了就会食人,所以周围的居民也很少上山。 可没想到的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竟然修建了那么一处精美绝伦的庄园。 一下马,我就被他抓着手硬生生的拖着走,沿途的人看着他一脸森然的表情,竟也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拦或说些什么,我只觉得肩膀上的伤已经痛得钻心,血滴了一地。 “亦君……亦君……” 我一路苦苦哀求着,他却丝毫没有手软,天之骄子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而仅仅抓住我的手腕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过,我觉得手腕都快要被他捏断了。 “亦君,你放开我……” 一跨进房间,他倒真的放开了我,然而放开的那只手却狠狠的掴在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我被重重的打倒在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亦君……”自从与他重逢,周围的一切已经完全不在我的控制当中,连这个从小被我看着长大的男子,也已经与印象中的孩子完全的不同,他显得那样的暴戾,对我毫无情意,最伤人的话可以随意的出口,甚至——对我动手。 “贱人!你也配这么叫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那种深重的恨意让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当初——” “你还敢提当初?!” 这两个字无疑激怒了他,当他恶狠狠的向我扑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的全然是野兽的疯狂,那双赤红的眼睛我只看了一眼便恐惧得不敢再看,他扼住我的脖子,又狠狠的抽了我一耳光,这一下几乎把我打昏过去,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骑在我身上,森然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吗?最恨的就是别人出卖我,背叛我!而你——” 难道说,他还在以为之前的那些是我和楚亦宸设下的埋伏? 我急忙说道:“我没有,你相信我!” “没有?”他狞笑着:“没有的话,楚亦宸何必千里迢迢把你从长安带到扬州?不就是想用你来诱捕我吗?这一路上你跟他同进同出,马车也坐一辆,我这个堂兄什么时候和人这么亲密了,连晚上休息,你都没从他的房间里出来过,哦,对了,我忘了,你早就和他——” 见他误会,我急忙说道:“亦君,我和他是清白的!我晚上在他的房间里只是给他守夜,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没有做过?” 他死死的盯着我,似乎用力的磨了磨牙,突然手上一用力,只听“撕拉”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衣衫被他硬生生的撕开,大片雪白的肌肤一下子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啊!” 我顿时惊呆了,看着他将那一片破碎的蓝衫狠狠的打在我的脸上:“没有?让我看看你有没有!” 48.第48章 冰火两重天 青蓝色的碎布被扬到空中,仿若绽飞的精灵,可是翩翩落下,却再也无力飞翔。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一般,看着他恨意深重的眼睛,渐渐的也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他从冷泉宫消失,留下我孤身一人,这其中所受的苦,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 我坚持到现在,受尽屈辱也想要再见他,难道,是为了让他这样对我? 看着我完全没有再反抗,只是木然的看着屋顶,他的动作也慢慢的停了下来,撑起身子看着我,这时肩膀上原本已经痛到麻木的伤不知是不是裂开了,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顿时眼前一阵发白,想要惨叫,却哽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泪水一旦涌出眼眶,便停不下来,一滴一滴的落下,泛滥不绝一般。 他咬着牙看着我,眼中那深重的恨意让人心悸,终于一把甩开我,发出一声困兽般绝望的低吼,一拳打在我身边的地板上。 “轰”的一声,那地板竟被他硬生生的打出裂缝,而一点鲜血也溅到了我的脸颊上。 “来人!” 立刻有侍从走到门外,看着我们两衣衫不整,他甚至还俯在我身上,却也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一拱手:“公子有什么吩咐?” 楚亦君看也不再看我一眼:“给我把她关起来!” 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和刺骨的严寒,被那两个男人架起来,拖着走出了这个房间,在临出门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楚亦君却只是背对着我,那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公子,把她关进哪儿?水牢吗?” 我心中一颤,却在一阵沉默之后,得到他的回应:“关进柴房!” 不是水牢,却也胜似水牢。 山中的冬天,本就是阴寒刺骨,我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他撕裂得无法覆体,这身子一路也不知被多少人看尽了,而丢进着柴房中,阴暗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墙角几捆干柴,墙上的窗户被手臂粗的木棍封死,所能透进来的,也不过是与屋内相同的寒意。 晚上加倍寒冷的时候,我发起了高烧。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被冰火两重天反复煎熬着,渐渐残余的神智也没有了,我只本能的往柴堆里钻,感觉到一些细小的木刺扎进了我的皮肤里,却也不觉得疼。 只是,我找不到让我温暖的东西。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礼花绽放华月当空,我站在冷泉宫的门口,原以为这世间一切都弃我而去,可是有一个人的怀抱,却让我感觉到温暖。 他曾经那么温柔的拥着我,对我说永远…… 即使在梦里我也哭了,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当初那种相濡以沫的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来了。 就在我迷迷糊糊落泪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人走进了这间柴房,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弄走那些木柴,伸手将我濡湿的额发拨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 那双温柔的手又慢慢的移了下去,停在我肩上的伤处,不知弄了些什么,我感觉到一丝疼痛,却咬着下唇将所有的呻吟哽咽在了喉咙里,固执的闭上了眼睛——我不想醒来。 醒来,又是冰冷的柴房,我还要面对他的恨意。 迷迷糊糊的不知魇了多久,也不知梦里的人到底还在不在,可是肩膀上隐隐的痛和刺骨的寒冷却逼得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49.第49章 他早已大婚 我又看见楚亦君了,他在我的面前,静静的看着我,静得好像之前那些暴戾,都只是一场梦。 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我抓紧了他的衣襟,默默的流泪,想要跟他说很多不敢说的话,我有多爱他,我有多想他,我为了能再见到他而受的那些罪,最终却都没有说出口。 我怕破坏了这样的梦境,换来的还是他无情的耳光。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梦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奢望,唯一从梦境留下来的,是脸上的泪痕,还有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 接下来的好几天,亦君都没有再出现,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从扬州发生的那些事我也能感觉到,他是要做一件大事,自然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在我的身上。 几天之后,我肩上的伤好了大半,柴房的门也终于被打开了。 两个高大的男人立在门口,道:“起来!公子回来了,让你去见他!” 我还有些木讷,他们已经不耐烦的过来架起了我,拖到一个房间去让几个侍女给我梳洗干净,换了一套衣服,然后带到了楚亦君的房间里。 他身上还带着风尘,脸上颇有些倦意,似乎真的刚刚回到这里,正坐在桌边喝茶。那些人立刻将我狠狠一推,跌倒在他脚下。 他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知道吗,楚亦宸剿匪有功,班师回朝了。” 我的心中一颤,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哼哼,心痛了是吗?”他慢慢的俯下身,捻起我的下巴逼我抬头看着他:“原来这个男人不过如此,利用完了你也就把你给丢在这儿,连你的死活都不顾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 他冷笑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我沉默了许久,将眼泪全数吞回了肚子里,哽咽着说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既然你这么恨我,不想看见我,就让我走吧,就当从来没有——” 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捏着我下巴的那只手重重的打在了我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亦君一脸铁青,指着我道:“你想走?楚亦宸回去了你就想走了,想跟着他?我告诉你,你做梦!” 我咬了咬牙,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这屋里燃着暖香,虽然身上有御寒的衣服,却觉得全身比赤身裸体更寒冷。 这种寒冷,不是从外面感觉到,而是从心底里冰冷起来的。 “我要让你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他要干什么?还要像那天那样?我和他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何苦再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夫人到!” 夫人? 我的脑子一时间竟然空白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暴怒中渐渐平静下来的男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他的夫人。 是的,当初那份密报上也写了,他早已大婚。 当初那个要我永远陪着他的男子,早已经娶妻,而我,我还坚持些什么呢? 一阵脚步声传来,门口的光被挡住了,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身着华丽的云锦,高挑纤细,玲珑有致,光是看身形都让人觉得美好,应该就是他的夫人。 可是,我的目光立刻被旁边的那个熟悉的人吸引了。 “虹影?!” 50.第50章 看着他们亲昵 站在门口那个清秀可人的女子,就是虹影,我在宫中最好的朋友。 可是,她只看了我一眼,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好像根本不认识我这个人,而是扶着旁边那位高挑的美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那美人看到我的时候脸上微微怔了一下,但立刻微笑着走到亦君的身边,亦君的脸上的怒意渐渐的敛了起来,平静的道:“袂云,你怎么来了?” “听说扬州出了点事,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袂云? 看着我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位夫人微笑着道:“看来,你是知道我是谁了?” 李袂云,岭南道节度使李世风的妹妹。 李世风及其父李延,都曾跟随先帝放马中原,战功显赫,故此连续数年任岭南道节度使而未易其职。亦君会娶这位李家小姐,看起来当初的密报不假,也只有和李世风这样的人联姻,他才有机会重振兵马,夺取失去的一切。 这个李袂云,据说也曾跟着父兄南征北战,所以看她虽然娇俏可人,但眉宇间却有一种少女少有的成熟内敛,与亦君站在一起,正是丽影成双的一对璧人。 而我——想起此刻自己的狼狈,突然觉得已经痛得麻木的心口又像是被刀绞一样。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梁鸢青,亦君过去的侍读,对吗?” 我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泪水也会跟着汹涌而出。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沉默了,最后才听见虹影轻声说道:“小姐,她就是梁鸢青。” 小姐?!我立刻感到了不对劲——虹影一直是楚亦君身边的宫女,照理说她应该称呼李袂云为夫人;会叫一个已婚妇人为“小姐”的,只有娘家带来的人! 难道说,虹影她是李袂云娘家,李家的人? 我惊愕的看向虹影,她有一点固执的不肯看我,倒是旁边的楚亦君冷笑了一声:“除了这个贱人,还会有谁!” 李袂云似乎微微的怔了一下,立刻走到他身边,巧笑倩兮的攀着他的手臂,柔声道:“这次扬州的事我也知道了一些,就是担心你会受伤,所以赶来看你,幸好没事。” 对着这样的温柔,楚亦君紧绷的脸也慢慢的放柔了,搂着她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说得何其自然,何其温柔,过去的亦君,从来不与人亲厚,就连宫中那些跟了他十几年的太监宫女,奶妈嬷嬷,也是淡淡的,可是,他从长安离开到迎娶李袂云,不过半年的时间,却已经有了这样的亲近。 恍然间想起皇后死时交代我的那些,不免好笑——皇后娘娘,连你,也看错自己的儿子了。 我这一笑,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只能深深的低下头,让所有的泪都无声的浸染到衣袖上。 李袂云与他碰若无人的亲昵了一番,然后才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显得别有深意,脸上的笑容却是淡淡的。 “亦君,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哼!” 我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歹毒的法子是夏贵妃没用过的,可是看着亦君脸上那种厌恶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表情,我却比任何时候都痛。 “不如这样吧,亦君,”李袂云笑道:“我哥正要往这儿派更多的人马,现在军中正缺一些女人,不如就把她——” 话没说完,我和楚亦君的脸色都变了。 51.第51章 我只是食物 1 她的意思是,要把我送到军中,当做军妓?! 看着她淡漠的笑容,还有一旁虹影始终紧绷着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我猛然间明白过来了——当初我和楚亦君在冷宫中相好,本来就没有瞒着虹影,她一定告诉了李袂云,李袂云就是想用这个机会除掉我! 似乎意识到了楚亦君的迟疑,李袂云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又漫不经心的说道:“嗯,算了,我也是顺口说一说,毕竟——” 她蹲下来,捻起我的下巴直视着我的眼睛:“她也曾经是太子侍读嘛。听说她留在长安的时候,还让两个皇子为了她而大打出手呢,又是楚亦宸心尖儿上的人,去当军妓,实在太委屈她了。” 这话一出口,我只觉得心沉了下去。 亦君,他最恨的就是我和楚亦宸之间的关系! 果然,亦君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暴怒的表情,恶狠狠的看着我,道:“谁说委屈她了?她也只配去当军妓!” 我抬头,惊恐的看向亦君,用力的摇着头,在心里的话都要冲口而出了: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亦君,你怎么忍心如此?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下贱不堪的吗? 而楚亦君却叫来人道:“给我把她带到军营去——” 那两个人眼睛一闪,立刻明白是要做什么,再看我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异样的表情,过来架起了已经全身瘫软的我。 这一刻,我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一般,全身的力气都要没了。在临出门的一霎那,我轻轻的说道:“放开我,我自己走。” 他们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放开了我。 我回头看了屋子里的人一眼——李袂云冷笑着,虹影依旧漠然,而楚亦君,只是转身背对着我,看也不再看我一眼。 “亦君……” 我用最细最小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可是楚亦君却慢慢的转过头,在目光与他相交的那一刻,我淡淡一笑,转身向着一旁的墙撞了上去。 痛只是一瞬间的,我很快便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眼前来来去去晃动的人影让我有些难受。 还有那张熟悉的脸,慌乱得不知所措,紧紧的抱着我,用力叫着我的名字——“鸢青!鸢青!鸢青你不要这样!鸢青你醒醒!” 既然,我说什么都无法让你相信,那么这样,你会相信吗? 这样,我的痛苦,就会结束了吗? 52.第52章 我只是食物 2 在梦里,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和我一模一样,清秀的脸庞,消瘦的身材,一头黑发长及脚踝,但她和我不一样的,是她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坠在眼睫下,仿若一颗随时会滴落的泪。 她微笑着对我说:“鸢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嗜血的野兽,他们吞噬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你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你只是食物……” “跟着我走了吧,起码,你不会再痛,不会再受伤害了……” 是啊,我怕痛,我怕受伤害,在宫里受到的那些酷刑,其实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了,想要认输,只是每一次想到亦君抱着我时那固执的眼神和坚定的手臂,又觉得,也许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 从没想到,自己坚持到最后,是这样的下场。 看着她慢慢的向我伸出手,我也终于伸出了手——离开好了,我谁也不想,谁也不要,只要平平静静的离开。 可是握紧我的那只手却不像眼前这个人这么温柔,反而是滚烫的,有力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低喃:“鸢青……” 眼前的一切就因为这一声呼唤而立刻消失了,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楚亦君。 “不要!” 我尖叫一声,立刻甩开他的手,蜷缩起身子往里面缩了去,抱紧膝盖将脸埋在里面:“不要,你不要——我不去,我不去!” “鸢青……” 这个声音很低很沉,带着一些哽咽的难耐,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我的肩膀,却被旁边的大夫拦住了:“公子,这位姑娘现在很怕你,你还是——” 沉默了一阵子,才听见他的声音道:“虹影,好好的照顾鸢青。” 然后听见了人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我瑟瑟的抬起头,屋子里已经只剩下我和窗前那个熟悉的人了。 “鸢青……” 她轻轻的叫我,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似乎很痛苦,很无奈,那目光好像看一件随时都会破碎的陶器一样,小心翼翼的。 我傻傻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颤抖着道:“虹影?” 看着我的手慢慢的动着,却颤抖得厉害,她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轻轻的叫我:“鸢青,你好一点没有?” 泪水好像根本不受控制一般,自眼眶中汩汩而落,我看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却只能哽咽着问了一句:“你们,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 53.第53章 残花败柳的身子 虹影默默的看着我,那张秀丽的脸上也露出了矛盾的,无奈的神情,她挣扎了许久似的,才慢慢说出了一句:“我,本来就是李家的人。” “……” 我看着她,她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但我已经全明白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好陌生,陌生得让我觉得可怕。 她比我进宫还早,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李家派在长安的奸细,她的心思该是何其细密,城府又该是怎样的深沉,她从头到尾没有露出过一丝破绽,甚至——死在顷刻,也没有对我说过实话。 那么,她和亦君能够从冷泉宫无声无息的消失,也就有迹可循了。 我慢慢的将指尖已经冰冷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伸手将棉被拉过来,把全身严严实实的裹着,还是冷,还是在不停的发抖。 骗人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我的爱情,我的友情,我过去二十年的岁月所珍惜的一切,全然轰塌,一切都是假的,我在这样虚假的世界里度过了我的前半生,却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坚持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而这时,房间里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虹影,既然你连这个都告诉她了,为什么不把最后一个真相告诉她呢?让她这么一直被骗,不是也是件很残忍的事吗?” 我抬起头,看见了李袂云端着一碗药进了屋,她美丽的脸上带着雍容的笑容慢慢的走到床边,而虹影的脸色已经大变:“小姐——” “你不忍心说?那就我来说好了。” 她把药碗放到床边,伸手将犹豫不决的虹影一把推开,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衣袖毫不留情的撕开,露出了雪白的手臂,她看着,淡淡的一笑,然后凑到我的耳边—— “你在冷泉宫中,是不是被男人睡过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她要说的话会是一把尖刀,会把我最后一点完整的心都撕裂,撕得粉碎,我直觉的往后退缩,可是怎么退也挣脱不了她有力的手。 看着我瑟缩的样子,她残忍的笑道:“你认为那个人是亦君吗?可我要告诉你,那不是。否则,你认为亦君为什么会这么恨你,把你当淫/妇一样的对待呢?”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说什么?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不是亦君?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清楚的记得,他亲吻过我,为我脱去身上的衣服,和我纠缠了整整一夜,那个男人,不是亦君? “你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可以就骗骗自己,但是你骗不了别人。你的身子,早就已经被别的男人睡过了,可怜你居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像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也难怪亦君看不上眼,宁肯把你送到军营里去当军妓了,也许那才适合你呢。” “你知道当军妓是要干什么吗?军营里有成百上千的男人,他们长年操练,几乎几个月都不能碰女人,所以一旦有军妓送过去,他们会没日没夜的来找你,他们会在你的身上,把你当狗一样的用!” “小姐……” 旁边的虹影几乎忍不住了,轻轻的叫了她一声,我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到底是吗?我真的—— 被我死死的盯着,虹影的泪水都流了出来,她咬着下唇,终于轻轻的一点头。 “鸢青,你真的没有和太子——” 晚饭的时候,楚亦君来看我了。 他看见我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旁边放着喝空了的药碗,安安静静的,连他走到床沿坐下我也没有再躲,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像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鸢青?”他脸上微微有些疑惑的神色,试探着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颊。 那个温柔的感觉让我笑了,伸手去捧着他的手,用脸在他的手心摩挲着。 “鸢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手掌也一直在发抖:“你怎么了?” 54.第54章 天之骄子·恶斗 1 下雪了。 好像南方很少下雪,可是这里却下雪了,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可以把世界上所有污秽的东西都遮盖住,洗尽,什么也不留下。 被楚亦君抱到园子中央的时候,我微微瑟缩的一下,身上立刻披上了一件厚重的貂裘,暖意顿生,我缩着脖子在那丰厚的皮草上摩挲了一下脸颊,立刻有一双手伸过来,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领,不让一丝冷风灌进来。 “还冷吗?鸢青?” 我只是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表情,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他慢慢的抱紧了我,让我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他颤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样,我就不怕被你背叛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这样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背叛我?” 我还是笑,笑得那么开心。 我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风景,一片晶莹的雪白,没有一丝污垢,周围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身边这个人的呼吸,在我耳边均匀的响起,虽然有的时候,屋檐下会站着一个女人,她的目光犀利,神色阴冷,让我觉得害怕,可是,这里总还是安静的。 只是有一天,这样的安静突然被打破了。 我住的小院子是这里最安静的,没有楚亦君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可是这天他搂着我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外面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隐隐似乎能听到一些人吼叫的声音,还有打斗声。 我猛然惊醒过来,立刻恐惧的睁大眼睛,像是有什么危险要袭来,亦君急忙伸手抱紧了我:“没事!鸢青,不要怕!” 这时,外面响起了拍门声,甚至等不到亦君的允许几个护卫就闯了进来,楚亦君大怒,急忙将我用被子裹好,翻身下床,正要说什么,那些人已经跪下道:“公子,有人闯上了桐山,正在攻入庄园!” “什么人?为什么现在才来报!” “这些人一直埋伏在山上,因为下了大雪,我们也没注意到。”他们说完之后,脸色凝重的道:“公子,这次上山的,好像是当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他们所率的人马联合了。” “什么?!”楚亦君大惊失色:“楚亦雄不是去西北平定叛乱了吗?怎么——” 他立刻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咬着牙狞笑道:“他们父子还真是肯花心思,居然让楚亦雄这样千里迢迢的南下,楚亦宸回朝也只不过是个幌子,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的吧。” 说完,他站起来,指挥道:“立刻把营地的人都给我调集过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又走回到床边,看我瑟瑟的缩成一团,轻轻的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那里还有一处伤疤。 “鸢青,没事,别怕。” 说完他走到门口对那几个人说道:“派人在这儿守着,我不来,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了,似乎还落了锁,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要紧,我从来也不想出去,可是今天,外面一刻不停的杀声震天响,就算我捂住耳朵,还是有无数人的惨叫声钻进我的耳朵里,好像就在我的身边,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染在衣服上透出凄艳的色彩。 我几乎要受不了了,好像这屋子里全都是人,全都在撕扯我,要把我拖进那嗜血的兽才能生存的世界,我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想要逃,可我能逃去哪里呢? “让开!让我进去!” “夫人,公子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去!” “放肆!你们连我也敢拦!?” 门外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然后又响起了几个人的惨叫,我惊愕的回过头,那紧闭的大门已经被重重的推开,那个一身云锦眼神阴鸷的女人走了进来,可是她一看见我,立刻也惊呆了。 “梁鸢青,你在干什么?!” 55.第55章 天之骄子·恶斗 2 我咬了咬牙,放开抓着窗框的手,跳了下去。 赤脚踏进雪地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痛,但我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只能匆匆的站起来逃跑。 背后的那个女人,我知道,她要把我送到军营里去做军妓,让那些男人没日没夜的糟蹋我,把我当狗用,我不能让人这样对我,我要逃! 我能逃去哪里? 刚刚出了这个园子,迎面看见的却又是一场杀戮,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所有人都在奋力的砍杀着,不论周围到底是谁,只要拼出个你死我活,这血腥的场景让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梁鸢青?!” 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下子冲到我的眼前:“你真的在这里?” 一看见那张带着异样妖气的脸,在背后那一片血腥的修罗场映衬下,好像恶鬼修罗一般。 “不!不!” 我尖叫了起来,拼命的往后退去,为了躲避他伸过来的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顿时头磕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痛得眼前一片发白。 “鸢青!”他大惊,急忙要走过来看我:“你怎么了?” 谁,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锐响划破长空,一支长箭如闪电般射了过来,他急忙一闪身躲过,那长箭带着余威插/进了雪地里,几乎没羽,激起的雪沫弥漫了我的眼。 向着箭射来的地方一看,是楚亦君,他带着人已经赶来,正恶狠狠的盯着我眼前的男人。 “楚亦雄,你休想碰她!” “楚亦君?”他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看了看蜷缩在一旁的我,道:“当初是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冷宫,现在又要抢夺她,算什么?”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 话音刚落,他们两同时一挥手,身后的人马立刻呼啸着往前冲去,立刻厮杀成了一团。 楚亦雄冷哼了一声,手臂一展,长剑带着寒光出鞘,映着白雪散发出摄人的寒意,他向着楚亦君一路冲过去,长剑幻化做一道银白色的游龙,带着惊鸿之势击出。 “苍”的一声响,楚亦君的长剑迎击上去,两把利器在空中交击出了火花。 毕竟是少年人,楚亦君被逼得连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楚亦雄掌中的长剑却已经连连刺出,直指着他身上的几处要害,毫不留情,楚亦君慌忙收手,以剑锋化去进攻,同时一翻身,一招“毒蛇探穴”刺向对方的下肋。 楚亦雄冷笑一声,似乎早就等着这一招,身形游移躲开了这一击,而手中的剑却顺着对方的攻势猛的送上前去,眼前就要刺中对方的胸口。 就在这时,突然几道身影抢进战圈,“铛铛”几声脆响,同时架住了楚亦雄的剑,楚亦雄大惊失色,急忙收手往后退出好几步,一看,却是几个身穿赤色软甲的士兵冲了过来,护住了楚亦君。 楚亦雄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阴沉的冷笑,道:“赤甲军,李世风居然把他的精英都给你了?” 那些赤甲军一言不发,只护着楚亦君往后退去。 亦君看见我,顿时眼睛都红了,命那些人道:“把梁鸢青带过来!” “是!”两个赤甲奇兵立刻领命,飞身向我跃来,眼看我就要被他们抓住,眼前突然一道银光闪过,楚亦雄长剑一横将他们拦在我的面前:“休想!” 亦君的怒吼声响起:“杀了他!” 一时间刀光剑影,几个人的身形如蛟龙饿虎,纠缠不下,楚亦雄被两个剑术高明的奇兵围攻,招招致命,却丝毫不见惧色,但也被他们缠住,无法再脱身,亦君立刻使了个颜色,另两个人向我冲了过来。 这两个人刚刚要碰到我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立刻向后退去,从我身后突然伸出了好几支长剑,将他们节节逼退。 似乎有大队的人马赶来了这里,那几个赤甲奇兵这个时候脸色也变了,急忙抽身回去护住楚亦君,大声道:“快退!” 56.第56章 天之骄子·恶斗 3 “围上去!” 有人在后面一声令下,立刻,那些刁斗森严的军队蜂拥而上,闯上桐山进入这庄园的,少说也有几千人之众,迅速将前方的人围在了层层包围当中,几十名赤甲军手持长剑肃然而立,将楚亦君护在当中。 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从我背后走上前去,与楚亦雄并肩而立。 “楚亦君,你逃不掉了,快投降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拥在众人当中的楚亦君恶狠狠的看着他们两,冷笑道:“真亏了二位堂兄,竟然为了抓我摒弃前嫌,不知抓住我回长安,会有什么封赏?” 这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哦,我知道了,你们所想的,就是太子之位吧?当上了东宫太子,就等于掌握了半壁江山,今后整个中原迟早就会落入你们的手中,对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透出了阴寒的光,好像恨不得将“太子”这两个字咬碎在齿间:“不过,你们以为你们的江山一定坐得稳吗?我当初何尝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现在呢,不照样被你们追杀,你们以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是永远的吗?不可能,你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就连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弟都不能例外。” 听着这些话,我觉得脑后被磕碰的地方越来越痛,几乎咬破的嘴唇,才让自己慢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那并肩站立的两兄弟谁也不再说话,似乎心中都各有所思,就在这时,楚亦宸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的回过头,肩膀上已经绽放出一朵血花。 “啊——!”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我:“梁鸢青,你——” 我一咬牙,将匕首从他肩上拔出来,一下子抵到了他的脖子上,周围的人全都大惊失色,大呼“二皇子”要围过来,我立刻大声道:“都给我闪开!谁要过来,我就杀了他!” 楚亦雄在一旁看着都惊呆了,急忙制止了大家,然后看着我:“鸢青,你要干什么?!” 我一手抓住楚亦宸的肩膀,一手握着匕首,要制住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男人并不容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楚亦宸满脸血污的看着我,鲜血已经将他身上的铠甲染红了。 人群中的楚亦君直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鸢青,你——你没疯?” 这句话让身边的人都大吃一惊,我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挟持着的这个满身血污的人,不停的晃着脑袋,颤抖着说:“你们,你们让他走,不要伤害他,他只是个孩子,你们不要伤害他……” 就在这时,被我劫持的楚亦宸突然瞪大了眼睛,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立刻展开双臂一下子将我撞到在地,我尖叫一声,匕首擦过他的咽喉,留下一条割痕。而就在这时,数不清的箭雨从空中降下,只听一阵惨叫,周围的人纷纷中箭倒下,顿时这里的人马乱成一团,前方的护卫立刻退回来,大喝道:“护住皇子!” 就在这时,另一队赤甲军突然从天而降,趁着弩箭的攻势向着这边反攻,朝廷的军队顿时混乱成一团,楚亦雄且战且退,派人过来护住楚亦宸和我,在这同一时刻,我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李袂云骑在马上,正指挥着那些赤甲军突围救人,而当看见我的时候,她的脸上闪过了一阵寒意。 抽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这位将门之女用箭瞄准我的时候,我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 或许,就这样结束我的痛苦,是最好的。 可是,在瞄准了我之后,对方却迟疑了,甚至慢慢的将弓箭放下,眼中全然是阴冷的笑意。 她不杀我。 可是为什么,我反倒觉得难过? 是因为活着,比死,更让我觉得痛苦吗? 57.第57章 刺杀二皇子 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一张恍若仙子的脸,原本已经美得惊人,还满是温柔可亲的笑意,轻轻的叫我:“鸢青,你今天好一点了吗?梅花开了,我们去赏花吧。” 我只是呆滞的看着她,已经有丫鬟来服侍我起床梳洗,而她就带着丫鬟在旁边看着。 那丫鬟说道:“小姐,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你来找她又没有护卫陪着,万一她发疯伤人怎么办?” “小玉别胡说。”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模样,眼睛无神,下巴尖尖的,带着一点神经质的长相,难怪那个丫鬟会担心我会伤人——梁鸢青刺杀二皇子的事,虽然被极力掩盖,但还是暗暗的传开了。 自从桐山一役,两位皇子联手摧毁了前任太子的集结的力量,岭南道算是正式与长安宣战,还集结了河南道的齐远等多方势力,刚刚稳定下来的新政权在这样的讨伐声中显得岌岌可危,必须要做出一定的反击。 而我,被强行带回了长安,在路上季晴川就为我诊脉,诊断的结果是:我被人强行灌了一种会让人精神紧张,甚至会产生幻觉的药,加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神志会失常,甚至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在回到长安之后,季晴川将我托付给了夏贵妃的侄女,这位貌若天仙的夏葛衣小姐照顾。 走到院子里的长廊边便可以看见那一片怒放的梅花,在晶莹的白雪的映衬下越发红得似火,远远的站着也能闻到阵阵幽香,红与白这两种颜色,一种极热情,一种极清冷,那强烈的落差反倒让人觉得无比的契合。 我坐在长廊边上,看着那些红梅,还有坐在我的对面,披着红色大氅的夏葛衣,都是那么纯净的美,让人不忍触碰。 只有这样纯洁的人儿,才会让人疼惜,爱慕吧。 “鸢青,”看着我寥落的眼神,夏葛衣轻轻的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楚亦君?” 我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她,听见她问:“你很爱他,是吗?” “……” 她已经习惯了我的木讷,不说话,没有表情,许多时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却还把我当一个正常的人,跟我谈话,得不到回应,也从来不生气。 “其实,听他们说,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回想起我第一次进宫,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跟我一样都只有十一岁,他从来不理我们任何人,独独只跟你说话,只对你一个人笑,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很爱你的。” “……” “可是,你们的身份,注定了不能一帆风顺的在一起,更何况——。鸢青,这样的爱,这么困难,这么痛苦,可能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你还是要坚持吗?” “……” “鸢青,我爱的人,跟我也不可能,你说,我应该像你一样,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不管有什么阻碍,都要坚持下去吗?” 她的脸上滑落了一滴泪,那晶莹的泪珠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滴落下来,好像一片花瓣滑过静谧的湖,是一种让人心疼的美。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想要给她擦去,就听见院子外面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大皇子,请听属下说,您真的不能去见鸢青姑娘!” “为什么不能?你说让她在这儿养病,已经养了那么久了,一面都不让我见,难道你把她给养没了?” “……大皇子,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属下可以告诉你——梁鸢青的发疯,跟你们有关系!” 58.第58章 召梁鸢青进宫 “你说什么?!” “属下早已经察觉到了,梁鸢青的虽然神志不清,但她对别的人只是没有感觉,可是唯一让她有反应,或者说,会产生惧怕,甚至攻击性的人,只有您,和二皇子。” “你什么意思?” “属下猜测,导致她发疯的原因,就在你们二位的身上。” 一片死寂,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到,我看到夏葛衣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看向了梅园的那道门,一阵沉寂之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一派胡言!” 说完,有人大步的走了进来,一看见我们,立刻走过来:“鸢青!” 我坐在长廊边,看着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浓眉一拧,立刻回头对着那个跟上来的青衣的男人道:“你刚刚说什么,会对我产生恐惧,会攻击我?她不是好好的吗?” “皇子哥哥,晴川哥哥。” 夏葛衣在一旁站起来,说道:“梁姑娘刚刚喝了药,所以情况好些。” 她刚刚和我说过那些话,眼睛还是红红的,楚亦雄没有在意,倒是季晴川走到她面前:“葛衣,你怎么——眼睛这么红?你哭了?” “没有……” 她侧过身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回头看到楚亦雄俯身坐到我的面前,伸手拨开了我的额发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额头上的那一处伤,似乎磨了磨牙,回头道:“晴川,你刚刚说她发疯的原因,你到底查到了没有?” 季晴川回过神来,正要说话,就听见梅园外突然想起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圣旨到!” 园中的人全都大惊失色,急忙起身,只见前方走过来一个身穿红色蟒袍的太监总管,捧着圣旨走了进来,所有的人全都跪下接旨,我也被夏葛衣扶着跪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前太子侍读梁鸢青进宫,钦此。” 我傻傻的跪在那儿,太监总管似乎也知道我的痴傻,并没有责怪我不谢恩,但旁边的楚亦雄已经变了脸色,立刻起身道:“玉公公,父皇为什么突然诏梁鸢青进宫?” “哎哟,大殿下,这些事儿,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敢揣测圣意啊。” 说完,他又看了看楚亦雄的脸色,还是陪笑着,轻轻附耳上去道:“似乎,是有人在皇上耳边嚼了舌根儿,让皇上知道了二皇子殿下的伤是鸢青姑娘刺伤的,所以才要奴才把鸢青姑娘带进宫。”说完,他走到我的面前:“鸢青姑娘,咱家知道你痴傻了,咱家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咱家,乖乖的跟着走就行了,啊。” 说完,便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便要过来,可是他们刚刚一靠近,夏葛衣看见我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立刻横过来拦住他们:“住手!” 那玉公公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夏小姐,您这是要——” 夏葛衣急忙陪笑道:“公公,我哪敢妨碍公公做事呢。只是这梁鸢青神智失常,如果公公就这样带她进宫,只怕要费些周折,弄伤了事小,给公公添麻烦了事大。不如这样吧,我正好要进宫看望我姑妈,就让我带着梁鸢青一起进宫,可好?” “哟,那就感情好了。” 说完,夏葛衣回过头,看着蜷缩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我,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轻轻道:“鸢青,别怕,我陪你一起进宫。” 原本看着那些陌生人带来的惊恐,在看到她柔美的微笑后慢慢的散开了,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向着她轻轻的笑了。 59.第59章 一抹刺眼的红 就在我们进宫,正要往御书房走的时候,前面又突然跑来一个小太监,一见我们立刻跪下道:“见过大殿下,见过季大人,见过玉公公。”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我们这正要带着梁鸢青去见皇上呢。” “小的就是来禀告各位,皇上正在御书房与匈奴使者会面,梁鸢青呆会儿才能见驾。” “什么?匈奴使者?” 楚亦雄立刻皱着眉头道:“他们前阵子才来了长安,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这个……”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听着他们那些听不懂的话,什么“匈奴”,又什么“和亲”,那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似乎这一切都会是吞噬人幸福快乐的东西,于是,我转过身,向着长廊的另一边走去。 另一边,是一座寂静的宫殿。一路走进去,周围都没有什么守卫,地上的薄雪映着阳光反射出淡淡的青色,显得格外地清冷,我慢慢的走到一处水潭边,那里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隐隐能看到冰下水光荡漾,似乎很快就要破冰而出。 这里,有些熟悉。 我呆呆的立在水潭边,看着里面的粼粼波光,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梁鸢青?” 我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那张俊美的脸,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周围静谧的景致突然之间变成了充满死气的地狱一般,他身上纯白的长衫,似乎也慢慢的染上了鲜血,那种狰狞恐怖的样子让我一下子尖叫起来:“你别过来!” 他一愣,反倒更快的走了过来。 我哆哆嗦嗦的后退着,转身向一边跑去,他却一直在我身后紧跟着,我慌不择路,看见前面出现的几间小屋,便冲了过去,迅速的将门闩好。他随后跟来,立刻在外面用力的拍着门:“梁鸢青!开门,你出来!” 我瑟瑟的后退着,确定他一时无法闯进来,这才稍微的松了口气,回过头看了看这间屋子。 这是间简单狭小的屋子,只有一张木桌两条凳子,靠窗有一个破旧的梳妆台,而前面是一张木床,挂着发黄的床帐,看样子似乎有很久没有人进来过,到处积着厚厚的灰。 我轻轻的走到床边,看着上面那绣着青花的棉被,绛红色的枕头,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我甚至清楚的记得,棉被上的每一朵花。 伸手过去轻轻的揭开被子,那雪白的床单上,是一抹刺眼的红—— 。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撞开了,闯进来的不止是刚刚那个追我的,还有陪着我一起进宫的三个人都跟着走了进来,他们一看见抱着膝盖坐蜷缩在床上的我,立刻沉默了,脸上露出了一种难言的表情。 “鸢青……”夏葛衣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你怎么了?” 她试探着想走过来,被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他慢慢的走了过来,轻轻的叫着我的名字,看我全然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坐在那儿,泪水似乎是不受控制的不断涌出眼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来想要擦我的泪:“鸢青,你——啊!” 我一口咬住了他的手。 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咬下去,舌尖立刻尝到了咸腥的味道,血肉被牙齿一点一点的咬开,似乎能听到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站在他身后的人立刻大叫起来:“大哥!” “殿下!” “你们别过来!” 他另一只手用力的一挥,将所有人拦在了身后,然后低头看着我,我的眼泪还在流,与嘴角不断涌出的血融混在一起,顺着他的手掌慢慢的流下去,低落到了床单上,立刻将那一抹刺眼的红掩盖了。 我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野兽愤怒的嘶吼,恶狠狠的看着他,而他已经痛得抽搐了,却还是没有收回手,只是咬着牙看着我:“鸢青……” 60.第60章 一定要得到你! 背后一个身影猛的冲上来,伸手在我的脖子上一点,我不由自主的就张开了嘴,他终于把手抽了回去。 “殿下!” 楚亦雄捧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手,看着我,目光惨然:“梁鸢青!”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咬着牙从喉咙里挣出了这几个字,满屋的人都呆住了,看着我,又看看床单上那血迹,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立刻要向他扑过去,却被夏葛衣一下子冲过来拦住了。 “鸢青,鸢青你别这样!” “呜,呜——”我的喉咙好像撕裂般的疼痛,到最后只能发出这样野兽的声音,死死的盯着他,楚亦雄的脸上一时闪过了许多的表情,我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最后,他轻轻的一点头:“是我。” “当初,是那个虹影和我约定,在你的房间里燃了迷香,然后我——” 旁边的楚亦宸和季晴川都睁大眼睛,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楚亦雄继续说道:“鸢青,我早就说过我一定要得到你,所以——” “鸢青!”扶着我的夏葛衣一声尖叫,看我整个人一下子像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和气息一样,软了下去,立刻抱紧我坐下去,才没有摔伤,看着我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皇子哥哥,你们先出去吧,让她好好静一静。” 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背脊,将我的头按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似乎只有这个瘦弱的肩膀能给我依靠,不会欺骗我,不会伤害我一般,听着那些脚步声慢慢的走开,门被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这个拥抱着我的女子,我的泪汹涌而出,立刻沾湿了她的肩膀,浸出一片冰凉。 “为什么……为什么……”我沙哑着嗓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要折磨我多久,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难道就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男人,我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身份,去爱上他,所以要让我经受这些?如果真是这样,这种痛苦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不知在那狭小破旧的屋子里呆坐了多久,等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夏葛衣虽然还紧紧的搂着我,有一种带着温热的力量透过层层衣衫浸入我的心里,但她的嘴唇已经有些发白,这样的冷的屋子,大概这个美丽的小姐从来没有呆过。 我轻轻的说道:“夏小姐,谢谢你陪着我。” 这话说得太清冷,也太平淡,夏葛衣看着我,慢慢的说道:“鸢青,你——好了?” 我好了,但是,我宁肯自己一辈子都疯癫,不要清醒。 李袂云给我灌的那一碗药,如果是毒药,会不会现在,我会没这么痛苦? 夏葛衣扶着我轻轻的站起来,其实她的身子骨瘦弱,反倒比我更需要照顾,她和我一起走出了这间屋子,发现外面只有季晴川一个人守着,他一看见我们出来,立刻说道:“鸢青姑娘,你好些了吗?”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不介意,而是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夏葛衣,两个人对视时目光显得有一丝深沉,好像暗暗交汇着什么,然后夏葛衣问道:“皇子哥哥他们呢?” “被皇上派来的人叫走了。如果鸢青姑娘没事的话,就去御书房吧。” 61.第61章 用女人换取和平 一路走过去都是静静的,周围的一切都在我面前变得鲜明了,这里的每一草一木,都是曾经眼中所映过的风景,甚至连那一块青石板,我和亦君曾经踏上过,都那么固执的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可这种虚虚实实的交替几乎快要让我真的发疯了。 走在我前面的季晴川和夏葛衣,不知为什么也一言不发,似乎刻意营造着一种宁静。 突然,夏葛衣踩着石板的边沿,一个趔趄向前甩去,我大惊,急忙向要伸手去抓她,而眼前一道身影闪过,季晴川已经冲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葛衣!” 夏葛衣被他一把拉过来跌进怀里,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抱在了一起。 站在一旁的我看到这一幕,原本要去扶夏葛衣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这是一幅太过美好的画面,这样两个如玉的人紧紧拥在一起,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目光,柔软化春水。 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也让我觉得有一丝久违的温暖。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季晴川似乎是一下子回神了,立刻放开了夏葛衣,拱手道:“抱歉,夏小姐,在下失礼了。” 夏葛衣痴痴的看着他,眼中全然是无奈的痛苦,嘴角却还要做出笑容:“多谢晴川哥哥。” “我们还是去御书房吧。” 季晴川匆匆的向前走去,我看着夏葛衣几乎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慢慢的过去抓住她的手,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杏眼含泪,最终还是淡淡一笑,跟着走了上去。 到了御书房外,因为有季晴川的带领,守卫并没有阻拦我们,直接放我们进去了。 可是刚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楚亦雄的声音—— “我不同意!什么和亲,根本就是对天朝的侮辱,难道我们的男人不能打仗吗,一定要用女人来换取边疆的和平,如果是这样,还要我们这些男人来干什么?!” “放肆!谁准许你这样说话!”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中猛的一颤。 虽然已经事隔那么久了,但再次听到楚怀玉的声音,当初在他身边所受的酷刑,所遭受的虐待,却在我的心里复活了一般,我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父皇,儿臣认为,匈奴这一次的要求虽然有些过分,但对我们来说还不算是负担。只要嫁一个公主,再给他们一些马匹铁器,就能换取边疆数年的安定,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休养生息。更何况,现在齐远和李世风都公开的脱离了天朝与我们作对,如果不答应匈奴的要求,势必要两面受敌,这样的情况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 “亦宸,你胡说什么!你知道嫁过去匈奴的对那些女人来说有多痛苦,男人能打仗,为什么要用女人的痛苦来换取安定?” “皇兄,我也希望你能清楚,这个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牺牲小我,何来大我?” “哼,若我们连天朝一个弱小的女子都保护不住,拿什么颜面来面对天下苍生,来保卫你所说的大我,保卫国家!” “你们都给朕闭嘴!” 一声怒喝响彻朝堂,震得人心神一惊,耳朵都嗡嗡作响。 原本就有些神情恍惚的夏葛衣这个时候突然被吓,一下子向后跌去,发出“啊”的一声呻吟。 “谁在外面?!” 62.第62章 命运如何? 1 我抬脚,慢慢的走进了这个御书房。 这里是皇帝与朝臣议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也是楚怀玉每天晚上批阅奏折,处理国政的地方,更是——夏贵妃每天借机折磨我的地方。 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她让我用手拿着燃烧的蜡烛给他们照明看诗册,滚烫的蜡油滴落到手上,钻心的疼让我眼泪跟着一起流,甚至,她会借口我的顶撞,让那些宫女太监毒打我,有的时候,一打就是整整一夜。 只是,这一次,站在这御书房受了伤的,却不是我,而是眼前的两位皇子。 一个手掌上缠着厚厚的棉布,上面透着红色;另一个的肩膀上也裹着棉布,看起来十分的不灵便。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慢慢的走到皇帝的面前,跪下道:“奴婢梁鸢青,参见皇上。” 楚亦雄和楚亦宸在看到我走进御书房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好几变,惊愕有之,不敢置信有之,慌乱有之,疼惜亦有之,楚亦雄甚至下意识的往我面前走了一步,却在被我冷冰冰的看了一眼之后,停下了脚步。 楚怀玉冷笑道:“梁鸢青,朕都以为,你这次下江南,一定会跟着那个‘没有抛弃你’的心上人,永远不回长安了。” 这话像是一根烧红了的烙铁,狠狠的扎进我的胸口,一时间我几乎痛得呼吸都要停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走到我的身边,跪下道:“葛衣参见皇上。” 在她跪下的同时,她伸手偷偷的抓住了我的手,用力的捏了捏,有一种力量透过那温暖纤细的手指传了过来,让我稍稍的好受了一些,我抬头,看见夏葛衣对我轻轻一笑。 楚怀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嘴角轻轻的牵出了一抹阴冷的笑意,再看看这御书房中所有的人,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似的。 “葛衣,难得你也进宫了,来看你姑妈吗?” “回皇上,葛衣此次进宫,一是来看看姑妈,二来这梁鸢青重病未愈,葛衣担心她会在御前失仪,所以跟来看看。” 楚怀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莫测的笑容:“你对她,倒是情深意重。” 夏葛衣不知该如何答话,毕竟当初我是被皇帝和贵妃如此唾弃的“淫/妇”,她这样保护我看重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而楚怀玉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好了,朕今天还有事要办,也就不问你什么了。梁鸢青,既然你跟葛衣感情这么好,就继续在夏府住着吧。” “谢皇上。” 我和夏葛衣起身向外走去,楚怀玉又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楚亦宸道:“父皇,那件事——” “和亲一事,朕自有决断。” 离开御书房后,我跟着夏葛衣回到了夏府。 看得出那两位皇子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夏葛衣却牢牢的拦在我的前面,对他们说道:“皇子哥哥,你们给鸢青一点时间吧。今天发生的这些,对她来说太难接受了。” 我看得出楚亦雄的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怒意,但他还是忍耐下了,任我被夏葛衣带走。 晚上在夏府,依旧是靠着回廊的柱子,旁边是散发着淡淡冷香的梅,还有天空中的残月,坐在我对面的夏葛衣美得如同月宫仙子,轻轻的说道:“鸢青,你想过将来要怎样吗?” 我看了她一眼。 “你终究,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你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我淡淡一笑:“葛衣小姐,我的命运,从来不是我的选择能够决定的。” 63.第63章 命运如何? 2 我的命运,从来不是我的选择能够决定的。 我曾经偷偷的爱楚亦君,但皇帝一声令下,我就要把这份感情扼杀在心底;宫中大乱后,我以为可以和他平平静静的过下去,他却选择了权势,选择了李袂云;我以为楚亦宸是怜悯我,带我下江南,谁知他根本只是利用我诱捕亦君;我以为与自己缠绵的人是亦君,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占有我身子的人,竟然是楚亦雄。 跌跌撞撞的走到今天,还有什么是我能决定的呢。 我惨然一笑,看着漆黑的夜幕中那轮残月,沙哑着嗓子道:“我希望,能去一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再管任何事,我想……” 夏葛衣看着我的泪水默默的流下来,轻轻的伸手将我搂在怀里:“鸢青。” 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于是轻轻的说道:“葛衣小姐,你跟我说的,你爱的那个人,不可能和你在一起,那个人,是不是季大人?” 抱着我的手臂微微一颤,没有说话,我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们不能在一起?” 沉默了很久之后,夏葛衣的声音在头顶颤颤的响起:“鸢青,我的命运,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啊。” 我猛然明白了。 她的父亲夏一宗是尚书仆射,姑姑是贵妃,还有一些兄弟也都在朝中任职,这样的世家侯府,女儿的婚姻自然与家族利益相关。过去夏葛衣都曾是楚亦君的太子妃人选,楚亦君失势后,夏家自然要洗牌,联想起楚亦宸的态度,我就知道了。 而楚亦雄和楚亦宸这对兄弟水火不容,季晴川又是辅佐楚亦雄的,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说毫无机会。 感觉到这个抱着我的女子不断的颤抖着,有冰凉的泪滴落到我的额头上,她的无助,也在这样的夜晚,显得那么鲜明。我轻轻的对她说道:“葛衣小姐,世事无绝对,你和季大人,也许努力,就一定有机会。” 她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那感觉好像抱着最后可以挽救自己无望的爱情的稻草一样。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楚怀玉的一道旨意,将这个原本无望的女子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接过皇帝的圣旨时,夏葛衣的脸已经苍白如纸,整个人似乎是灵魂被抽走的行尸走肉一般,旁边跪着的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那些家仆,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玉公公只是冷冷道:“夏大人,皇上的旨意已经很清楚了,这次和亲选中令千金,那可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啊,况且,皇上还将令千金封为善清公主,这是何等的荣耀。你们就快些准备吧,明天,匈奴使者就要来迎亲了。” “怎么会这样啊!我可怜的女儿!”玉公公一走,夏夫人便忍不住,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而夏大人脸色铁青,看着呆滞的女儿,二话不说起身道:“我,我要进宫去找贵妃娘娘,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女儿,为什么偏偏找上葛衣!他们明明知道,葛衣是——” 话没说完,他已经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夏家如同被一片突如其来的阴云笼罩,哭声遍布了整个府邸,连那些丫鬟家仆们也是愁云惨淡的,反倒是夏葛衣,呆呆的,却没有哭,甚至没有怨天尤人,将自己的母亲哄回屋去休息之后,自己也慢慢的走回了梅园。 但是,她一进门就被门槛绊倒,我急忙冲上去扶着她:“葛衣小姐!” 她抬起头,看着我凄然一笑,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鸢青,原来我们的命运,真的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64.第64章 代嫁新娘 外面也传来了许多消息,比如夏贵妃缠着皇帝哭诉,比如楚亦雄的极力奔走,甚至——楚亦宸连夜进宫,在御书房守了几个时辰。 但是,我知道,这些都无法救夏葛衣。 我知道有一种想法在我的心里煎熬着,可我还是不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切。 到了半夜,我想着白天夏葛衣那呆滞的目光和苍白如纸的脸,不知为什么很担心,于是一个人起床去了梅园,刚刚走到她的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葛衣,跟我走!”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立刻钉在了门外——是季晴川! “你知道的,不可以!如果我走了,我的家人,还有你的前途,一切都毁了!”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被匈奴人带走,去嫁给他们的单于吗?不!我决不能答应!” 我有些呆呆的站在门外,记忆中的季晴川一直都是一个笑容温和,给人一种春风般和煦的男人,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他用那么激动得几乎变调的声音说话。的确,毕竟那是他心爱的女人啊! 我咬了咬牙,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定,猛的推门进去,正好看见季晴川伸手将夏葛衣打昏,他一抬头看见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梁鸢青?!” “你们快走!” “什么?” 我走过去对他说道:“季大人,我有办法让你和葛衣小姐度过此劫,你马上带葛衣小姐离开,五天之内都不要出现,也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你们,我保证,这件事会就此过去,绝对不会再有人追究!” 他看我的眼神显然不尽信任,但在这个时候,也是病急乱投医,慌乱的说道:“那就拜托了。” 然后他抱着夏葛衣出了门,只一闪身,便消失了踪影。 我将门重新闩上,回头看了看床边衣架上挂着的那套殷红的新娘装。 我的人生已经一团糟,过去美好的回忆已经变得不堪回首,而将来等待我的,也不会有幸福,我唯一能奢望的,是去一个没有楚亦雄,没有楚亦宸,没有楚亦君,甚至没有楚怀玉的地方,不再与他们任何人牵扯任何瓜葛,我只想逃离这一切。 而葛衣,她是那么的美好,她应该得到完满的爱情,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她已经照顾我,保护了我那么久,那么这一次的伤害,就让我替她承担吧! 第二天早上,匈奴迎亲的队伍很早就到了夏府的门口,那些丫鬟慌慌张张来梅园接人的时候,我早已经穿上那套喜服,盖上了盖头,被他们搀扶着走了出去。 在夏府的门口,那位伤心欲绝的夏夫人抓住我的手,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嘶哑着嗓子不停的叫着:“葛衣,我可怜的女儿,葛衣……” 我不敢开口劝慰这位可怜的母亲,更怕牵扯下去会败露身份,只能一狠心,甩开了她。 就在我被一个仆人扶着登上了金车,放下帘子的一瞬间,一阵猛的吹来,将盖头的一角微微掀起,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晴川?! 不,不是季晴川,他的脸上不会出现这种悠然自得看好戏的表情,那么这个人是——季汉阳?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季汉阳刚刚的表情,应该是已经认出我来了,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去告诉楚亦宸? 才这样一想,外面的车把式已经扬起长鞭,发出一声锐响,马车向前摇摇晃晃的驶去。 65.第65章 西出长安三千里 西出长安三千里,梦入旌翻无故人。 车队出了长安城后,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三夜,等我渐渐习惯了空气中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习惯了耳边呼啸的风声,也明白,我们已经到了边塞,快要出天朝的地界了。 离开长安之后,车队里只剩下一个和亲使,也没有见过夏葛衣,我稍微放松了一些,趁着车队停下来在一个小城镇上休息补充水草,我便走下了马车。 这个小城镇已经处于草原上,看起来似乎并不富裕,唯一好一点的建筑就是一座土灰色的驿站,周围跑来跑去的孩子们,各个面有菜色,但终归是孩子,总带着天真的神气,看着我一声鲜红的嫁衣,几个女孩子还羞红了脸,探头探脑的往我这边瞅。 那和亲使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一壶清水:“公主,请用。” 不由在心中苦笑,我这样的女人,也配叫做公主吗? 刚刚伸手接过水壶,突然听见风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什么人在呼啸着,马蹄声渐渐的临近,一看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立刻尖叫着向四周躲去。 “匈奴的马队又来了!” “快跑啊!” 原本宁静的边疆小城镇立刻慌乱成一团,看着那些人慌张的四处躲藏,我站起身,已经看见城外的草原上,一队匈奴铁骑袭来,轻而易举的冲进了城内,看见东西便抢,而那些来不及躲闪的平民百姓,被马蹄践踏,顿时惨叫声,悲呼声响彻天际。 而这些人根本视若无睹,眼看着前面路上一个小孩子已经吓得抱头缩成一团,他们的马却没有停下。 “不要!” 我大叫一声,急忙跑了过去,拦在大道的中央,将那小孩护在身后,那些匈奴铁骑冲在前面的立刻勒起缰绳,烈马人立而起,在我面前硬生生的停下来。 他们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句什么,目露凶光,即使透过半透明的盖头,我也能看到那些人凶悍的样子,但却不肯让步,马上的人立刻抽出弯刀,要向我砍来。 “等一下,住手!” 和亲使和那匈奴使者急忙跑过来:“不要动手,这位可是天朝的公主,去往匈奴和亲的!” 那几名铁骑一看到匈奴使者,立刻翻身下马跪了下来。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时,那孩子的母亲已经跑过来抱着孩子匆忙的躲开了,这才松了口气,而那些铁骑已经向我跪下:“恭迎善清公主。” 看着这一片的狼藉,原本平静祥和的小城镇瞬间就变成人间炼狱一样,那些被马蹄践踏的人,非死即伤,血肉满地,我看着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都已经来和亲了,你们还要侵略我天朝的边塞?!” 那铁骑头领道:“只是,单于久等公主不来,故命我等前来催促。” 我咬了咬牙,这些匈奴人根本就是嗜杀成性,即使皇帝已经答应了和亲,但他们还是无视命令,在边疆烧杀抢掠,如果今天不是我恰巧在,只怕他们还有更多的恶行! “今后不准你们再侵略我天朝的边疆!” 那些人面面相觑,目光似乎充满了不屑,却也没有和我争执,只说道:“既然已经接到了公主,我们就快启程吧,尽量快些赶到王庭比较好。” 于是,我又坐上了马车,很快便出了这边塞的小城,面对我的,已经是那茫茫无际的草原。 虽然知道,背后渐渐走远的,是我想要抛却的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但无论如何,那却是生养我二十多年的土地,我所有的爱与恨都纠葛在此,今日一别,就是永诀。 我慢慢的撩开窗帘,想要回头看最后一眼,突然一阵大风吹来,将我的盖头一下子掀起,吹出去好远。 而在马车的后面,一队人马绝尘而来,我的盖头就这样被风吹着飘了过去,落入了领头的那个人的手中。 66.第66章 和亲?战死! “鸢青!” 那人的怒吼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人俱是一震,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得清清楚楚,当初在夏府门口看到我的人是季汉阳,照例说他应该把这个秘密告诉楚亦宸才对,为什么现在追上来的竟然是楚亦雄?! 难道说,季汉阳是故意将我的行踪告诉楚亦雄,好让他这样追上来,那么之后发生的事,就都是楚亦雄自己的责任,与他们无关? 好一招借刀杀人! “快走!”我大声催促着。 车队的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加快了速度,但马车毕竟是马车,比不上战马的速度,很快就被他们追了上来,楚亦雄纵马拦在了车队的前面。 “给我停车!” 车队停了下来,那些匈奴铁骑立刻抽出弯刀围了上去,而旁边的和亲使一见是楚亦雄,立刻上前:“大家别动手!那是我们的大皇子,别动手!” 楚亦雄面无惧色,翻身下马后大步的走向金车,一把掀开了帘子。 我慢慢的下了马车,抬头看着他,迎视着我的目光,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说道:“鸢青,你——” “楚亦雄,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嫁去匈奴;二,我死在这里。”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绝对不会跟你回去,我死也不会。就算当初被你得逞了,我也绝对不会屈服。” 他漆黑的眼瞳一下子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话语里被击得粉碎,他看着我坚定的样子,似乎是笑了笑,然后说道:“不管怎么样,就算不是你,梁鸢青,我不会允许天朝的任何一个女人和亲!” “你——” “天朝的安定,不能靠一个女人的牺牲来完成,我宁肯战死在这草原上,马革裹尸,也不允许天朝的女子被异族这样欺凌!” 周围的匈奴人听到了这句话,立刻骚动起来,那和亲使一听,急忙跑过来,压低声音道:“皇子,您可千万别冲动啊!匈奴单于可派来了铁骑,他们杀人不眨眼的,您的安全——” “少废话!” 他的怒喝声刚刚出口,周围那些匈奴的士兵已经围了上来,尤其是那个铁骑的首领,看着他冷笑道:“哼哼,天朝的大皇子,宁肯战死草原?我们纵横疆场几十年,还没有看到过不怕死的天朝男人哪,哈哈,否则,你们这几十年何苦送来这么多的美女,还有贡品哪!” “放肆!”楚亦雄身后跟着的黑骑军立刻冲上来,双方战成一团。 我看着面前的楚亦雄,突然感觉在草原耀眼的阳光下,他和第一次见面时给我的感觉已经不同了,那个时候他是个禽兽,对我来说更是恶魔,可是刚刚他的那一番话,即使我心中那么恨他,却也无法控制有了一丝悸动,这个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看着我们这样对视着,旁边的季汉阳慢慢走了上来,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皇子殿下,还是赶快带鸢青姑娘回去吧,这里毕竟是匈奴的地界,如果——” 可是,他的话没说完,已经被一声号角声打断。 众人都大吃一惊,只见前方不远的山岩上,数面大旗陡然立起迎风飘扬,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匈奴士兵,挥舞着长刀向着我们呼啸着。 那铁骑头领立刻欢呼道:“那,那是单于迎亲队伍,单于来了!” 我和楚亦雄大惊,抬头仔细一看,在那最高的山岩上,果然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裹着丰厚皮裘的男子,虽然看不清面目,却也能感觉到一种慑人的霸气。 那——就是匈奴的单于? 只见那人轻轻的一挥手,那些匈奴士兵立刻翻身上马,呼啸的向下奔来,那山岩如此陡峭,他们骑马俯冲下来却如履平地。 我急了,急忙伸手去推楚亦雄:“你还不快走!这些匈奴兵比你的多好几倍,你要找死吗?” 67.第67章 东海有勇妇 他有些愕然的看着我,那眼神全是不敢置信。 “你——你关心我?” 我一时也傻了,刚刚我说的那些话,我想的那些,竟然真的是在关心他——我不是那么痛恨他,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他?为什么我会为了他的生死而着急? 可来不及细想,眼看着那匈奴单于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我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楚亦雄一下子慌了:“鸢青,你要干什么?!” “楚亦雄,你听清楚!”我咬着牙,坚定的说道:“过去的事,我想要忘记,想要当他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想保护夏葛衣,所以我选择代替她和亲,可是到了边疆,我看到这些匈奴人嗜杀成性,随意的屠戮生命,我就知道和亲的意义。虽然你说的对,不应该牺牲女人,但如果你真的将我带回去,匈奴单于一定会借口此事挥军南下,到时天朝要经历怎样的战火,会生灵涂炭,你又想过没有?” “鸢青,你——” “如果你真的有心抗击匈奴,就应该回去,厉兵秣马励精图治,等到真能够抵御匈奴骑兵的那一天,天朝的人才不会受他们的欺凌,天朝的女人才不必远嫁他乡。如果今天梁鸢青的牺牲,可以给你这样的时间,你会辜负我吗?” 他深深的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瞳中映照着我坚定的目光,渐渐的,他脸上焦急的神色也变得肃然,耳边传来的是狂暴的风声和匈奴骑兵的呼啸,还有周围的刀光剑影和血肉横飞,但我和他的对视,却仿佛已经将一切都抛却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将我手中的匕首拿了下来。 “鸢青,我楚亦雄立此为证。”他用那锋利的匕首将掌心狠狠隔开,鲜血滴落到黄沙上,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花:“终有一日,我会将你夺回来!” 说完,季汉阳已经牵来一匹战马,楚亦雄跨上马背,回头看了我一眼,便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底终究感到了一阵阵抽痛的感觉。 而这时,季汉阳骑马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脸上长久以来那充满讥诮的笑意这个时候也消失了,目光显得凝重而肃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也策马离开。 远远的,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大声吟道: 东海有勇妇,何惭苏子卿。学剑越处子,超然若流星…… 舍罪警风俗,流芳播沧瀛。名在列女籍,竹帛已光荣…… 等到他们和黑旗军都已经绝尘而去,匈奴的骑兵立刻上前将我团团围住,呼啸的风沙将我的衣袂高高扬起,在这草原上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我燃烧着最后的心血,看着地平线上他们最后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响起,越来越近,我刚要转过身,只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只手狠狠的揽住,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马背上了。 就算知道匈奴人善骑射,但这样的举动还是让我心有余悸,后背紧贴着一具宽阔的胸膛,一阵滚烫的体温透过层层兽皮衣服熏染上来,我下意识的有些瑟缩,微一挣扎,背后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想摔死的话就动。” 我顿时僵住手脚,任他的双手搂着我的腰握住缰绳,御马疾驰。 68.第68章 一双鹰的眼睛 不知在马上颠簸了多久,骨头都快要散架的时候,终于到达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看到了前方满眼的暗色,好像一大块会移动的乌云,渐渐近了,才看清是无数的牛羊,还有巨大的帐篷立在草原上。 这就是——匈奴王庭? 马一停下,身后那个人就翻了下去,一伸手便将我从马上拖了下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肚子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着,才发现自己是被这个高大的男人扛在肩上,光天化日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就这么被扛进了大帐里。 “啊!”他将我狠狠的丢到了床上,虽然铺满了狼皮很柔软,但还是撞得很痛,我捂着肩膀,一抬头,正正与那张凑过来的脸对了个正着。 我看到了一双鹰的眼睛。 这个人,长着一双属于鹰的眼睛,深邃得好像一个无底的潭,会让人陷入无法自拔。他的五官深刻,和中原人的长相大相径庭,这无疑是个美男子,只是那种俊美中带着暴戾和霸气,让人觉得靠近自己的是一只嗜血的兽。 而他看着我的目光却颇玩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 “听他们说,嫁过来的应该是个令日月为之失色的绝色美人啊。” 我心中微微一颤,夏葛衣的美貌,的确是世间少有,我这样平凡的姿色自然不足以与她相提并论,我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我们也听说,和亲之后,单于不会再派兵骚扰边疆。”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透出了一点光:“你这是在跟我讲条件?还是做买卖?” “人无信不立。单于明明答应了,不会在侵犯天朝的边疆,但是我在来的路上,就看到了那一队铁骑在边城烧杀抢掠,这是一国国君的风度吗?”我咬了咬牙,面前站起来,说道:“不知单于可曾听说过‘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如果连一国帝君都是个言而无信,不知宽厚为何物的小人,这个国家怎么还可能发展壮大?” 说完这句话,再看着他莫测的表情,我一时也有些战栗,只怕这个单于嗜杀成性,会立刻将我拖出去杀掉。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却淡淡一笑:“你这么个小女子,居然读过《帝范》?” 我也吃惊不小——我读《帝范》,是因为当初要陪着太子读,而这个匈奴单于,草原上的莽汉,居然也知道《帝范》? 就在我呆呆的看着他时,他大手一伸,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拖了过去压在身下。 我大惊失色,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慢慢低下来,几乎鼻尖都要碰上鼻尖了,仔细的看着我的脸:“看起来,我是挖到一个宝了。” 伸手捻起我的下巴:“不过,希望不要是个包藏着祸水的宝。” 被一个男人这样压在身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我抖得像筛子一样,壮着胆子说道:“单于大王,既然,既然你嫌我相貌丑陋,不如,就让我做你的奴婢吧……” 原本我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况且和亲,对男女之事也有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希望能有所转机。 “嗯?”他的表情变了一变:“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愿意做阏氏,而要当奴婢的。” 不等我开口,他的目光一闪:“是为了草原上追赶你的那个男人吗?” 69.第69章 射雕 我愣住了。 楚亦雄?就算他是第一个得到我身体的男人,就算之前他让我有一丝敬重之意,但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爱他,更谈不上为他守身。 而这单于已经冷笑道:“嫁来我们匈奴的汉家女,像你这样的多了。不过我奉劝你一句,对这样的男人,你还是忘了吧。” 见我一怔,他又冷笑道:“你以为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会舍得让你嫁给别人?”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楚亦雄,他到底是真的喜欢我才那样对待我,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容不得我多想,身上的这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将厚重的皮袍子脱掉,丢给我:“既然你要做奴婢,那就好好的服侍我,伺候我的美人多的是,不差你这一个。” 这个时候,我不知是不是应该感激爹娘给了我一副平凡的面容。 刚刚将他的皮袍子放好,大帐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匈奴单于微微一皱眉,已经有人跑到帐蓬外大声道:“单于!天上出现了白雕!” “哦?” 他的脸上一下泛起了喜色,立刻往外走出,在出帐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也来!” 白雕,过去似乎听说了,匈奴人把白雕视作天神降下的福祉,能射中白雕会有好运。 我急忙跟了出去,刚一出帐篷便听见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啸,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雕正展翅在天空中翱翔,那些匈奴人各个兴高采烈的仰头望着天上,追逐着那白雕闪电般的身影。 “哈哈!”只听那单于大笑起来,伸手接过旁人递来的弓箭,翻身上马便要追赶那白雕。 马在跑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俯下身,长臂一展又搂住了我的腰将我一把抱上了马,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震得半晌回不过神,被他紧紧的搂着腰在马背上颠簸着,追赶那白雕而去。 颠簸着不知跑出了多远,我们到了一处河边,马跑不过去了,他便翻身下马,搭箭拉弓,正要向着天上射,突然吹起了一阵风,刮来一些沙土,只听他“唔”了一声,便低下了头。 “单于?”我哆哆嗦嗦的下了马,急忙走了过去,只见他用手揉着眼睛,看来是沙子进去了。 “该死,好不容易碰上白雕,居然——” 他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看着他失望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鬼使神差的说道:“单于,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来当你的眼睛吧。” 他艰难的看着我,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愕的神色。 顿了那么一下,天空中再次响起白雕嘹亮的呼啸,他一把将我拉过去到他怀里,伸手拉弓,在我耳边低声道:“看准了!” 时间似乎回到了当初在长安的御花园中,我也曾和楚亦宸这样合作,按照他所教授的,我慢慢的瞄准着天上那个几乎只是黑点的白雕,周围响起了马蹄声和人声,那些匈奴人都追赶了上来,一看见我被单于环抱着,瞄准天上的白雕,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草原上只剩下风声,和我身后这个男人的呼吸声。 70.第70章 你的男人叫呼延郎 “放!” 一个字刚一出口,只听“嗖”的一声响,长箭带着虎虎风声破空而去,我睁大眼睛看着天上那只白雕突然一顿,立刻坠落下来! “射中了!单于射中白雕了!”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全都冲向了白雕坠落下来的地方要去捡,我却是微微的松了口气,可是却发现,环抱着我的那双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有聚拢的迹象。 我有些惊慌失措的,刚刚开口叫“单于,请——”,肩膀上一阵力道将我转了过去,唇舌已经沦陷。 我顿时大惊,慌忙抬手想要挣扎,那双强有力的手臂却越加用力的将我的腰锢住,动弹不得,感觉到他的唇舌用力的吮吸着我的唇,甚至进入到我的口中与挑起我的舌与他共舞,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整个人都傻了。 不知这样被他抱着吻了多久,我只觉得灵魂都要被他吸走了一样,全身瘫软在他怀里,几乎快要窒息了,他才慢慢的放开我,而周围的人早已经回来看着这一幕。 我的脸顿时红得快要烧起来,而这单于却抱着我,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不愧是天朝的公主,你刚刚来到草原,天空中就出现了白雕,这是天神给我们的吉兆啊!” 说完,他又搂紧了我,在我脸上狠狠的亲了一记。 我已经完全傻了。 从来没有被男人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抱过,吻过,我甚至根本不记得与男人肌肤相亲是什么感觉,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欲望和高兴的心情,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讨厌。 或许,我是太害怕那种笑里藏刀的阴冷,反倒对这种粗暴的直接不那么抗拒了。 已经有人将那只巨大的白雕献了上来,单于低头看了一样,高兴的一挥手:“走,回去喝酒!” 所有人都欢呼着,骑上了马往回赶,那单于也翻身上马,又冲着站在下面的我伸出手,我看着他,终于还是慢慢的伸出手,被他用力的一拉便纵身上马,马背太窄,我差点就摔下去,他急忙伸手抱紧了我的腰。 “单于——”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和亲的国书上只有你的封号,善清公主,但没有写你的名字。” 我有些奇怪,何以和亲的国书上连名字都不写的,不过既然这样倒方便了我,如果他们真的叫我“夏葛衣”,只怕我不习惯,还会出马脚呢,于是,我轻轻的说道:“鸢青。” “鸢青?好名字。” 所有人都策马疾驰而去,相反这位刚刚一马当先的单于大王却让马慢吞吞的走在草原上,阵阵冷风吹过,带来远处雪山上冰雪的寒意,他这样环抱着穿着喜服的我慢慢的策马前行,给人一种新婚燕尔的错觉。 “单于……” 所有的人都已经没了影,只有我们两还在这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慢慢的前行着,背后的这个男人突然发出了淡淡的笑声,然后说道:“记住,你的男人,名叫呼延郎。” 71.第71章 走什么?睡一处就好! 呼延郎,匈奴单于,曾经挥军三十万南下,攻破天朝的北疆,侵占燕云十六州,杀人无数,战绩累累。 而当时,他只有十八岁。 那些事,也是后来听宫中的公公们无意中谈起的,据说当年若不是楚怀玉,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率军抵御,只怕整个中原都要落入他的囊中。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差点忘掉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匈奴的王,或许是因为他看着白雕出现时那种高兴的神情带着一点孩子气,又或许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太温柔。 我就是被这样的错觉笼罩着,恍惚的以为这只草原上的狼,是一条可爱的小狗。 回到大帐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因为射中了白雕的关系,呼延郎特别的高兴,手里拎着硕大的酒坛和所有人一起豪饮一番,在匈奴人的世界里,就算有君臣之分,却没有严格尊卑等级,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和他们的王一起喝酒,甚至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守在帐篷边上,看着他们狂放的喝着,一直到了大半夜。 说不清呼延郎到底喝了多少酒,看着草地上堆积的酒坛都有一堵墙那么高,他跌跌撞撞的走到过来,眼看着就要跌倒,我急忙冲上去扶住他:“单于!” 他抬起头,眼神都是恍惚的水光,对着我笑:“呵呵。” 从来没有照顾过烂醉的人,但周围都差不多是醉鬼,我只能托着他沉重的身子慢慢的回到大帐里,一路踢翻了不少器皿,总算将他扶到了床边,慢慢的放下去,拿湿巾给他擦了脸,然后拉过锦被给他盖上。 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床榻,看起来只能在角落里将就一晚了,我拿起旁边一床被褥,刚刚准备转身走,就感到一股力量将我猛的拉了回去。 跌倒在呼延郎胸膛上,感觉到充满酒气的呼吸吹打在我脸上,傻傻的看着他眯着眼对我一笑。 “走什么?睡一处就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掌已经扶在我的脑后将我压了下去,滚烫的唇在我的唇上肆虐起来。 不,不要…… 我拼命的推拒着他,尤其这样趴在他身上的动作更让我觉得羞耻,幸好他喝了酒力气不大,在我拼命的挣扎下终于推开了,自己跌坐到地上,打翻了一个金壶,发出“哐啷”一声响。 立刻有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闹什么!” 这声音有些低沉,却极富魅力,几乎只听声音也能感觉进来的一定是个美人,抬头看时,果然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狐裘,显得高贵而富有野性,可那张脸,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家女。 我正奇怪在这匈奴王庭还有其他的汉家女,她看着我的眼睛却已经瞪圆了。 “絮云?” 我一时愣住,她已经恶狠狠的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这个贱人,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 絮云? 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但——我抬头看着她:“这位姑娘,你弄错了吧,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什么絮云。” 她也怔了怔,低头仔细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换了不知多少,最后看看旁边床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呼延郎,立刻说道:“滚出去!我来伺候单于!”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急忙起身退了出去,可是一出这大帐,我才发现,自己在这里根本无处可去,每一个帐篷里都有隐隐的烛光,可没有一盏烛光是属于我的。 呼啸的北风带着冰雪的刺骨寒意吹过,又扑向了无边草原的另一头,我环顾四周,只觉得在这苍茫的天地间,似乎已经没有一处可以容身之所。 想要回头,却已经听见呼延郎的帐篷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呻吟,甚至…… 我靠着帐篷的角落里,慢慢的蹲下,拼命的用双手抱紧自己冻僵的手臂,将头埋入膝盖中,可还是冷——还是冷,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 72.第72章 受虐时的无助 一夜的北风吹得紧,当耳边响起了风声以外的一些人声,我朦胧的意识到,天亮了。 可是,全身却是软绵绵的,手指头想要动一动都不行,只有在听到帐篷被掀开的时候,我勉强的睁开了眼睛,看到的也只是恍惚的人影。 对方一直站在我的面前,似乎在凝视着我,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眼前这个就是昨夜进入呼延郎大帐中服侍的美人,她的脸上显得容光焕发,好像十分的得意,看着我的目光却是鄙夷的,甚至带着些愤恨。 “哼。”她一拂袖,转身走了。 而过了一会儿,帐子又被揭开了,这一次走出来的是呼延郎。 看他的神情,好像是要出帐篷找什么东西,而一低头就看见了我,目光稍稍有些惊愕,脸上立刻泛起了怒容,一脚向我踹过来:“不识抬举的东西!” 那一脚不重,踢在我肩膀上也只是象征性的一下,但我晕糊糊的,整个人倒了下去。 “你——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好像有些着急,我恍恍惚惚的看着他立刻扑了过来,将我抱起,粗糙的大手在我的额头上一贴,立刻惊道:“好烫,你发烧了!”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隐隐的感觉自己被他打横抱起来,进了大帐。 一时间意识完全模糊,眼前全是人影在晃动,似乎来了许多侍女仆从,又来了大夫,他们给我灌了一些苦涩的药,又拿了许多厚重的被子来给我盖上。 我看着呼延郎一直守在床边,伸手摸着我的额头,皱着眉说道:“不识抬举!今后看你还敢躲出去,没有冻死你算你命好!” 他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但我隐隐的觉得,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凶,说这些话,似乎也带着一点小孩子赌气的成分,于是将下半张脸都窝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烧得迷糊的眼睛,冲着他笑了笑。 匈奴人的草药是极好的,大概长年在温度变化大的草原上生活,这些都是必备,很快我便退烧了,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但精神好了许多。 这天,又有侍女进来为我擦身,换衣服,呼延郎却一直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什么册子,当侍女的手伸向我的衣带时,我急忙说道:“我自己来。” 毕竟呼延郎还在帐内,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我实在—— 侍女有些作难的看着我,呼延郎只看了我一眼,便走过来:“出去!” 那侍女急忙退出了大帐,而呼延郎一双手已经伸向我的衣领,我急忙抓住他的手:“单于……” 他眉头一皱,手下一用力,只听“撕拉”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我的衣服竟然在他手中随成了两瓣,雪白的身子立刻裸露出来,我“呀”的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要捂住胸口,却被他冷冷一笑顺势压倒在床上,两只手也被他扣在头顶。 这种任君采撷的姿势让我慌了神:“单于,单于……” 他俯在我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笑容却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反倒带着点——捉弄的感觉。 然后,他的另一只手慢慢的从我的手腕往下滑,一直滑到我的腰上,突然用力的一拧。 “啊——!”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一声,既不像惨呼,又不像呻吟,反而带着点动物受虐时的无助,一听到这声音,呼延郎的眼神变深沉了。 73.第73章 学会怎么伺候男人! 就在我瑟缩的看着他深沉的眼神,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单于,有新烤出来的羊羔肉。” 这个声音,是那个女人的! 我心中一惊,呼延郎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紧张不安,嘴角依旧是那抹戏谑的笑意,俯下身在我的唇角咬了一口,才慢慢的放开我,说道:“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那个美人,手里托着的托盘上放着一块散发着浓浓香气的烤肉,一直送到呼延郎的面前,她的目光一看过来,我立刻拉起床上的锦被将自己赤裸的身子裹上,只听她轻轻的冷哼了一声。 “单于,请用。” “嗯,”呼延郎一边拿起小刀将肉切成一片一片,一边对我说道:“鸢青,这是宜薇,她来我的身边已经好多年了。宜薇,鸢青刚来王庭,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要教会她,最重要的——”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要让她学会怎么伺候男人!” 我抬头看着那宜薇一脸娇媚的笑容,但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却冷冽得像冰,听呼延郎说的,她是过去好多年来匈奴和亲的?她是什么身份?之前她曾经把我错认成一个叫“絮云”的女人,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听了呼延郎最后一句话,我又有些脸红,尤其想到刚刚发生的,更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能钻进去。 我却不知道,我的表现,在别人的眼里,更像是承认了什么。 “你先出去吧。” 呼延郎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响起,宜薇看了看他,又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只能转身出去了,而大帐刚刚一落下来,呼延郎便起身走到了床边。 我立刻向里面蜷缩去,他勾着嘴角淡淡一笑:“怎么,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想要强迫谁,倒像是逗小狗似的,但也让我紧张不已,就在沮丧之时,他突然大手一伸,将我连人带被子都抱了起来,走到桌边坐下:“你病了这些时候,也该吃点东西了。” 的确,烤肉一送进来,那香味就刺激我肚子咕噜直叫,呼延郎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小刀插起一片烤肉送到我的嘴边:“快吃!” 我怯怯的将肉吃了下去,立刻,醇香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口腔,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真香!”忍不住赞叹。 他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有吃过好东西,这样的烤肉也就是一般。你应该跟我去草原上,用最嫩的羊羔腿炖草蘑,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话音一落,他又抱着我站起来走回床边:“快穿衣服!” “啊?”我傻傻的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已经从旁边拿起一套衣服丢给我:“你要再不动手,我来帮你换!” 我急忙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上了。 刚刚换好,他便抓住我的手腕往外走去,牵过一匹马便翻身上去,然后又向我伸出手。 马背上的颠簸对一个刚刚退烧的人来说有些难受,但他把我抱得那么紧,几乎是窝在他怀里,倒也没有那么痛苦。 一直跑到那天射雕的河边,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他才停下翻身下马,将我抱了下来。 这时正是一天的清晨,太阳已经从草原东边慢慢的升起,耀眼的阳光毫无阻碍的洒在大草原上,映照着每一根绿草上凝结的露水,幻化出绚烂的光芒,好像给整个草原披上了一件斑斓的彩衣,清风和煦,青草芬芳,我被眼前这样的美景和从未有过的轻松感给融化了一般。 74.第74章 匈奴王的宠爱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听我吟了这两句诗,他的目光闪烁,似乎想要从我身上看透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笑道:“秋日平原好射雕?你会吗?” 我知道他是在取笑我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美景。 “真是,好美,好美的草原。” 呼延郎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这就是我的土地,纵横万里,无际无涯,我们可以骑上最烈的马,在这里纵横驰骋,不必担心有阻路,我的草原,是给自由的人翱翔的天空!” 我回头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在朝阳的映射下那么的意气风发,好像阳光一样耀眼。 看着这样一个光耀人眼的男子,我的心底也渐渐的有了一丝悸动。 他的好,他的怀,他的欲望,他的俊美,好像都跟这片草原一样,那么直接的展示在人的眼前,没有阴谋,没有遮掩,这样的直率是我做梦都希望能面对的。 看着我脸上不自觉浮起的淡淡微笑,他冲着我笑了起来:“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很英俊,比起你们天朝的男人都更好?” 呃……从来没见过这么自大的男人。 我回答不出来,他却已经伸手用力的抱住了我的腰,捻起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着他,微笑着道:“所以,难道你不想做我的女人吗?” 来匈奴和亲,原本就是要做他的女人。 现在的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能要求些什么,或许连爱情我也已经不奢求了,求一个自己爱,还能爱自己的人,那对我的人生来说太过奢侈,是遥不可及的,我所能期盼的,只是一个安稳的居所,后半生平淡的生活。 这一切,这个匈奴的王者,能给我吗?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花大量的时间陪着我在草原上骑马纵横,去看那些在中原从来没有见过的美景,草原上壮丽的日出日落,那些怪异嶙峋的山岩,奔腾的骏马,还有点缀在无边草原上的星光般的野花,每一样都让我叹为观止。 除了看风景,他也开始教我骑射,因为他说“我堂堂草原之王的女人,怎么能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便强迫我每天在马背上颠簸着,张弓射箭,还与他摔跤,常常被他不知轻重的摔倒在地,虽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好过,但不知为什么,并不觉得难受。 反而很开心。 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宠爱,但周围匈奴人的目光,尤其那个宜薇每次看着我那种愤恨的表情,我也能隐隐感觉,呼延郎对我,是真的不错。 这天雨后,他带着我骑马去了草原,竟然真的在一处草窝里找到了数点硕大洁白的蘑菇,看着肥厚诱人,而他竟然还在马上带着酒壶和小锅,就这么席地而坐,生起一堆火,将小锅架了上去,又让我去射了一只黄羊,收拾了羊腿和蘑菇一起炖了,不一会儿,浓郁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看着我馋得直流口水,他哈哈大笑:“如何,我跟你说的,这才是最美的。” 东西一盛出来,两个人便开始大快朵颐,实在没有吃过这么鲜香可口的食物,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我吃完自己碗中的,看着他吃得满嘴流油,好像个小孩子一样,忍不住笑了笑,掏出绢帕给他拭擦嘴边的油渍。 他看了看我,目光变得有些奇怪,却不说什么。 等他也吃完了,我收拾起那些简单的碗盏到河边清洗干净,而他就在背后,酒足饭饱的躺在地上看着我。 “喂。” “嗯?”我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现在这样子,就像是你们汉人所说的,真是个——贤妻良母啊。” 不知为什么脸有些红,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做一个贤妻良母,尤其是做这样的男人的贤妻良母,于是也不说什么,只埋下头继续洗碗。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抱住了我的腰,我微微一挣扎,他便一用力,强行将我抱离开放到草地上,翻身压了上来。 “单于……” 75.第75章 幕天席地的缠绵 这个男人不至于喜怒无常,但他的许多举动,相处的这几天,我也知道,非常的怪异。 常常莫名其妙的要做什么,又不做什么,似乎他的思考方式和我常见的人完全的不一样,好像眼下撕扯我的衣服,明明前一刻还在吃喝,现在这样——难道是饱暖思****吗? “单于……”我艰难的叫着他的名字,外衣已经被褪下,只剩一层薄薄的内衣,草原上清冷的温度浸了进来。 他只有一双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手上的动作继续着,慢慢的俯下身来在我的嘴边轻啄—— “怎么,你不想做我的女人吗?” 对着那双深邃的鹰一般的眼睛,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这一刻的无处可逃,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心底到底是抗拒还是怎样,只是当他的手已经快要贴合上我的肌肤时,我哆嗦着抓住了他的手腕。 “单于,不要……不要在这里……” 这样幕天席地的野合,我接受不了,就算明知道四野无人,但我还是—— 原本以为这样的拒绝会恼怒这个男人,却没想到,他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神情,嘴角甚至弯弯的翘起,眼睛里也有遮不住的笑意。 脱着我衣服的手终于停下了,他却还是伏在我身上,甚至又俯下脸来,在我唇上轻轻的啜吻着。 我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可就在这时,这片只有风声的草原上,突然隐隐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我们回头一看,只见不远的地方,一个匈奴兵正骑着战马向这边飞驰而来,并且大声的叫着:“单于!单于!” 下一刻,呼延郎已经飞快的脱下自己身上宽大的风氅,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别起来。” 他俯身在我耳边说了这句话后,便起身向着那匈奴兵走了过去,我也担心自己的样子会落入别人的眼中,恨不得能把身体缩得越小越好,哪里还敢乱动。 静静的躺在草地上,耳边除了风声,只有一些只字片语随着风声飘过我的耳朵,仔细辩听,似乎是在说什么人来了匈奴王庭,我正思索着,呼延郎已经大步的走了回来,脸上一片欢喜的神色。 “来,起来!” 他就着我被风氅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将我一把包起来,不顾那个匈奴小兵惊愕的模样,抱着我上了马,扬鞭策马向着王庭疾驰而去。 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高兴的,这几天草原上一直都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事啊,骏马一路飞奔回了王庭,他抱着我跳了下来,一路上又有很多侍卫和侍女们跑来,嘴里七七八八的说着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但是,目光游移间,我看到了另一个帐篷的门口,那个宜薇扶着帐子,瘦弱的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恨。 呼延郎将我抱回了大帐,放到床上后又用力的咬了咬我的嘴唇,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似乎留下了痕迹,他低头微笑着看着我:“本王去处理一点事,等我回来,我们继续……” 最后这句话让我整个人都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终于出去了,我也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立刻还是找到衣服穿好,听着外面人声鼎沸,好像出了什么大喜事一样,疑惑了走到门口,可是刚刚一掀帐子,门外的侍卫便拦住了我。 “善清公主请回。单于吩咐了,晚上会有晚宴,让你在帐中好好休息,晚上好与公主,还有公主请回来的贵客相见。” “公主?” 我突然觉得脑子里一震。 “哪位公主?” “当然是我们匈奴的昊焉公主了。” 76.第76章 昊焉公主归来 1 昊焉公主……昊焉公主…… 我傻傻的走回了大帐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了。 我居然,居然把昊焉公主给忘记了,当初我随楚亦宸下江南,就曾在城门口遇见她,而我嫁来匈奴,她也一直没有出现,我竟然都忘记了,匈奴还有这样一位公主。 当初在长安的宫中,她与我比箭,一定还记得我! 如果,如果她告诉了呼延郎,如果呼延郎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天朝宫中的一个奴婢,甚至——是个曾经得罪过匈奴使者的奴婢,他会怎么对我? 杀了我?还是从今以后,这些温柔和温暖,都会成为过去? 我突然觉得不敢再想下去。 常听人说度日如年,而如今在这帐篷内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比整整一年的煎熬更加难捱,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更不能一走了之,我傻傻的坐在床边,等待着命运给我的宣判。 这样恍恍惚惚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帐篷被人掀开了。 呼延郎站在那儿,微笑着看着我:“怎么,还是把衣服穿好了?” 我竭力想要做出一个微笑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想到过不了一会儿,这个男人就会发现自己被我欺骗,他会如何的恼怒,又会怎么对我,只这样一想,心就好像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了一样,快要不能呼吸了。 呼延郎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走了进来,伸手抚上我的肩:“怎么了?你不舒服?” “没,没有。” “没有就好,你出来吧,我的妹妹昊焉回匈奴了,而且带来了两位贵客,现在已经设下晚宴,我们一起去喝酒!” 我只觉得人都要昏过去了,勉强的说道:“单于,我——我不想去,我有点——不舒服。” 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做了笨事,刚刚才回答他自己没有不舒服,现在又立刻说自己不舒服,哪有我这样笨的女人,难怪会做这么漏洞百出的事,就算真的惹他暴怒,被他杀了,也怪不了别人。 “鸢青,你到底怎么了?” 就在他俯下身,想要仔细看我的时候,又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只纤细的玉手伸进来撩起了帐子,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王兄,你怎么还不过来?” 这个声音清脆悦耳,带着草原上生活的人特有的清甜的嗓音,我并不陌生,越过呼延郎的肩膀,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依旧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美貌,一声野性十足的兽皮短袄短裙更让她显得风情万种。 昊焉公主。 她先看向了呼延郎,然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转向了我,立刻瞪圆了,我知道,她一定认出我来了。 呼延郎这时慢慢的直起身,向她笑道:“昊焉,你才回来一定还不知道,这就是天朝前些日子送来和亲的善清公主,你的新嫂子。” 我看到昊焉那张美丽的脸上,一瞬间有数不清的表情闪过,似乎是在思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全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动一般。 我看着她,等待着命运对我的宣判。 77.第77章 昊焉公主归来 2 “善清公主,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觉得好像全身的血又开始流动了,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间,却几乎快要再次把我逼疯了。 呼延郎倒是有些意外的:“怎么,昊焉你认识她?” “王兄,你忘了我之前去天朝的长安,不就是去拜会天朝皇帝吗?那个时候,我就和这位——善清公主见过面了,而且,”她微微一笑:“王兄你出的那个上联,还是这位新嫂子对上的呢。” “哦?你对上了那个上联?”呼延郎有些惊讶的低头看了我一眼,我仍旧勉强的笑了笑,整个人还是紧张得不停痉挛。 昊焉公主,她是在帮我隐瞒身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不止这些,我这位新嫂子,不仅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她还和我比试了箭术。” 呼延郎微微一笑:“昊焉你的箭术是我们匈奴女子中最好的,很多男人都比不过你,只怕鸢青输得很惨吧。” “这你就猜错了。”昊焉公主笑道:“虽然那个时候她受了伤,不能自己张弓,但有人替她张弓,她大获全胜呢。” 这一次呼延郎是真的惊讶了,低头看着我,似乎根本不敢相信我还有这样的“神通”,看着我完全恍惚的神情,那昊焉公主慢慢的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的捏了一下。 我察觉到她脸色有异,好像是在跟我暗示着什么。 于是,我抬起头勉强笑笑:“昊焉公主承让了。” 昊焉笑了笑,又转头向着她的王兄说道:“王兄,你先去吧,贵客正等着你呢。我还有些话想要和这位新嫂子说。” 呼延郎看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 这时,昊焉公主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收敛了起来,转头看着我:“是你们的皇帝把你封为公主,派来和亲,还是另有隐情?” 我知道一切都瞒不住她,而且看她刚刚的所作所为,竟是在帮我掩饰,所以索性赌一赌,便对她实话实说:“昊焉公主,鸢青也不瞒你,皇上原本指定的是别人,鸢青和那位姑娘情同姐妹,不忍她与心爱的男人分开,所以,所以代嫁匈奴。” “原来是这样。看不出你还有几分侠气。” 昊焉公主看了我几眼,然后笑道:“其实,当初在御花园,我对你的印象也不错,原本就想向你们的皇帝把你要了,谁知——才一转眼的功夫,两个皇子就为了你大打出手,我当然开不了口。今天你主动嫁来我们匈奴,也算是缘分,那你就要好好伺候我王兄,知道吗!” “是。” 心中猛然放松,全身都好像散架了一样。 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像做梦一样的际遇,原以为我和呼延郎的快乐的日子今天就要到头,却没想到,昊焉公主竟然给了我一个新的开始。 想到这里,我又站起来,慢慢的向她施礼:“多谢昊焉公主。” 她淡淡笑了笑,然后说道:“好了,来参加我们的晚宴吧。” 说完,她将我从大帐里拉了出来。 只见前方宽阔的草原上,已经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火焰冲天而起妖娆而舞,仿佛挥动着红色衣衫的舞姬,周围已经坐满了人,那些匈奴的臣民一个个喝着烈酒,齐声高歌,有兴致高的已经开始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远远的,看见篝火的正上方,摆着几桌精致的酒席,呼延郎正端坐于上,而他侧手下,分别坐着匈奴的重臣,还有昊焉公主从南方请回的“贵客”,每个人的身边都有艳丽的美人陪伴,而呼延郎的身边,正坐着那宜薇。 我被昊焉拉着走了过去,周围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纷纷让路。 走近的时候,匈奴单于正和那贵客喝酒,昊焉走了过去。 “王兄,我们来了。” 78.第78章 霸道的占有 呼延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头看着我们,微笑道:“昊焉,鸢青,你们来了。” 我看着那位贵客一下子顿住了,好像全身都僵硬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酒杯,慢慢的转过头来,火光猛然一腾,映出了他清俊的脸庞。 我觉得自己的心在对上他的目光的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怎么会是他?! 扬州一别,我是抱着永别的决心,和亲匈奴,也以为从此天各一方,就是永诀,却没想到,只这短短的几个月不到,我竟然又与他相见了! 楚亦君! 那张清俊的脸转过来,我觉得他的脸上闪过了许多不同的表情,但似乎只是因为在翻腾的火光下被映得阴晴不定。 他旁边坐着的那个女人,依旧是那么的美,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份美丽显出了一种阴沉,尤其是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瞬间连光也透不进去了。 她的脸上的惊愕立刻转化成了讥诮的笑意,用眼角看了看旁边楚亦君。 呼延郎让我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个时候宜薇脸上微怒的表情已经完全影响不了我,我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呆滞的坐了下去,呼延郎笑道:“鸢青,这两位是昊焉从天朝请来的贵客,楚公子,还有他的夫人。” “楚公子,楚夫人……” 我沙哑着嗓子开口了,仅仅是这两个简单的称呼,却好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已经没有力气再抬头看他们一眼。 这时却听见李袂云带笑的声音响起:“单于大王,这位是——” “她,鸢青——是我的妻子,匈奴未来的阏氏。” “哐啷”一声响,我猛的抬起头,看见楚亦君手中的酒杯跌落了下去,他低下头,拾起了酒杯后还花了一段时间拭擦自己的衣服,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是一片阴冷,眼睛也没有再看向我,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我一样。 呼延郎面对这一切,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只是沉静着握着那硕大的金杯,一口一口的喝着烈性的酒。 李袂云已经举着酒杯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在下应该敬阏氏一杯了?” 她的目光那样的锐利,尤其在火光下,更像是烧红的烙铁,看在我身上的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炙热发疼,我勉强站了起来,说道:“楚夫人,我不善饮酒。” 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了我手中的酒杯,回头一看,呼延郎淡淡的一笑:“我呼延郎的女人,怎么能够不善饮酒?”说完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那酒,他将酒杯扔开,便伸手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抱进怀中,一手扯下我的长发让我仰起头来,带着湿意的嘴唇立刻贴了上来,轻易的撬开我的牙关,那甘洌的酒立刻哺入我的口中,阻拦不及,只能被迫咽下。 烈酒带着他蛮横的味道一路烁烧我的咽喉,直直的烧到了心里去。 他的唇在离开的时候,还轻轻伸舌在我唇角舔了舔,那酥麻的感觉几乎让我两脚发软,周围的匈奴人似乎毫不在意,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爱恨都那么明白的展现出来,甚至有人开始击掌欢呼起来。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好像一桶冷水突然浇到我的头上。 “单于,刚刚我们谈的事,你意下如何?” 79.第79章 草原夜骑射 我整个人好像濒死的动物一般,软绵绵的被呼延郎抱在手里,即使喝完了酒,也没有再放开,那强壮的手臂反而更用力的将我锢在他怀中,他滚烫的体温隔着层层衣服慢慢的透过来,让我发颤。 回头看时,楚亦君的表情却是冰冷的,比周围的天气,比那桐山上的冰雪,更加寒冷。 呼延郎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微笑着举起桌上的金杯,又喝了一口酒:“楚公子可知道,我们匈奴人要定什么事,从来不会像天朝人那样,嘴上说了就定,我们一向是要比实力的!” 楚亦君眉头一蹙:“嗯?” 呼延郎笑看着他:“我听昊焉说,楚公子也是精于骑射,所以有心与你比试比试,如果你赢了,这件事我自然会答应,如果你输了嘛——” 旁边的李袂云倒是紧张起来:“单于打算如何?” “我依旧会同意,不过——”他的眼中爆出精光,好像针尖般的刺,让每个触碰到的人都感觉心底一颤:“事后得到的,我要加倍!” 楚亦君和李袂云的脸上表情忽变,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心底却隐隐的也能感觉到,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好!我答应!”楚亦君一声元龙豪气,站了起来:“不知单于你要怎么比?”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呼延郎微笑着,挥挥手让人下去准备,不一会儿,有人回来报说已经准备好了,呼延郎便说道:“我让他们从这里往北的一里之外,立了一根旗杆,谁能策马先到,并且射中旗杆,就算谁赢。” 面对这草原上最强的男人,楚亦君的脸上一点怯意都没有。 “不过,”呼延郎突然又笑着说道:“今天,我不想射箭,我们光比骑术,射箭,让别的人来射。” “谁?” 我感觉到腰际的手又用了用力,抬头看时,这个自信满满的男人嘴角挑起了一抹鬼魅般的笑意:“楚公子,就带上你的夫人,而我——”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睑上的长睫根根分明,却遮盖住了他的眼神,让我什么都看不懂,“就带上鸢青!” 被呼延郎扶着上马的时候,他一定感觉到我掌心的涔涔冷汗,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道:“怎么了?” 我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对面的那一双身影,楚亦君已经和李袂云上了马,他也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妻子,脸上的表情肃杀得让人心寒,好像将要射中的不是一根旗杆,而是自己的仇恨一般;而李袂云,脸上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容,如鬼魅般,让人不寒而栗。 一切准备就绪,我看着前方一片阴暗,根本不知道旗杆立在何处,而旁边的昊焉公主看着我们四个人,眉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 “开始!” 令官一声令下,呼延郎长臂一展,马鞭在空中卷出一声爆响,座下的骏马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 80.第80章 我的真实身份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着远方雪山上融化的冰雪的气息,吹在脸上有点像刀锋割过,微微的发疼。 这是我与呼延郎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认真的策马前行,快得仿佛是闪电一般,但不管怎么颠簸,他的左手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腰际,用力的揽着我把我往他的怀里裹着,背部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那层层衣服和血肉下心脏的跳动。 还有他的呼吸,吹打在耳畔。 而旁边的楚亦君和李袂云,一直与我们并驾齐驱,竟然并没有落后多少,就算我不想看到他们,但那急促的马蹄声,还有靠得那么近的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像是在我的耳边。 楚亦君的脸上充满了杀气,尤其那双眼睛,更是狠厉无比,好像面前出现的就是他的仇人一般,与桐山上见到的他相差无几,只是经过了这段时间,他身上的戾气越发深重,整个人像是地狱中的恶鬼。 两匹骏马并驾齐驱,几乎分不出前后,呼延郎感觉到对方是在全力以赴,嘴角微微的挑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在我耳边轻声道:“抓紧。” 我一愣,只听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哨,划破夜空,在草原上激荡开来。 座下的骏马一听这哨声,立刻仰天长嘶一声,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鸢青,看见了吗?”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旗杆,就在前面。” 我有些哆哆嗦嗦的,立刻将背在背上的弓取了下来,抽箭搭上去,奋力将弓拉开,对准了前方。 漆黑的夜幕中,只能隐隐看到深红色的旗帜在夜色中飘扬着——旗杆,旗杆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越想看到,那旗杆就越是隐匿在夜色中,完全看不清楚,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而被呼延郎抛在身后的那一骑已经飞快的追赶上来。 感觉到我的紧张,箭尖都在不停的发抖,呼延郎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鸢青,别紧张。” 我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不安——我到底应不应该赢亦君他们,他和呼延郎之间做的这个约定,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么不安?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搂着我腰肢的手慢慢的放松,呼吸绵长的胸膛在我背上慢慢的熨帖着,渐渐的,我的呼吸也平缓下来,目光顺着箭尖看想前方,夜色中,一根手臂粗的旗杆出现在了眼前! 我心中一阵惊喜,立刻要放箭。 可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冷笑。 眼睛的余光落到了旁边追赶上我们的那一骑人马,李袂云正对着我淡淡一笑,而她的目光—— 她在用目光告诉我:难道,你不怕你的身份,被你背后这个男人知道吗? 对!我的身份,我不能让呼延郎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今天我帮助他赢了楚亦君和李袂云,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原本只是奴婢的身份告诉呼延郎,那之后—— 我心中一阵瑟缩,指尖一抖,长箭已经离弦而出。 我听到背后的男人一下子抽了一口冷气。 长箭直直的指向那旗杆,却在最后一瞬,只与杆身擦了一下,便射了过去。 而在这同时,李袂云抽箭张弓射出,一气呵成,那长箭带着雷霆之势划破长空,“夺”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上。 座下的骏马被缰绳一勒,立刻停了下来,楚亦君也策马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清冷的笑意。 “单于,阏氏,承让了。” 我低着头死死的咬着下唇,完全没有勇气抬头。 贴得这么近,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背后这个男人的呼吸都发生了变化,似乎在压抑着心里的什么,他的呼吸便得急促,沉重,一触即发。 81.第81章 烈火焚身 我一直埋着头,不敢看眼前那一对夫妻的表情,更不敢看身后这个男人的的表情。 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听见一阵淡淡的笑声:“哪里。是贤伉俪精诚合作,心有灵犀,本王自愧不如。” 楚亦君也只是勾了勾唇角,脸上那种带着戾气的笑容只是更让人觉得冷,李袂云却微笑着说道:“其实,单于的骑术真是我们所见过最好的,天下无双,还要多亏——阏氏的手下留情啊。” 我的脸色变了变,抬起头来看着她,她依旧只是淡淡一笑。 “好了,既然你们赢了,本王也不多说,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身后的呼延郎爽朗的说道,又扬鞭在空中打出一声锐响:“回去!” 说完,两匹马又同时启程,往王庭那一堆映天红的篝火飞驰而去。 一直等到回到原处,我都没有再看清楚过呼延郎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也不知道他对我之前的表现到底有没有怀疑,因为一回到王庭,他便吩咐大家都回去休息,也让人给楚亦君带来的人安排了住处。 我完全没有了主张,只能跟在他身后,可是,等到他转身要回帐的时候,却突然叫道:“宜薇,今晚你来服侍本王!” “是!”宜薇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急忙走了过来。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与宜薇走进了大帐,甚至没有在里面点燃蜡烛,一片漆黑,如同外面没有一点星光的天幕。 草原上的人们渐渐的散去了,没有人来弄灭篝火,因为剩下的木柴不多,燃烧一会儿自然会熄灭,火光映着周围的空地,还有那一个个安静的帐篷,仿佛刚刚那些歌舞,那些畅快淋漓的豪饮,都只是一个幻境。 真实的,还是这一片寂寞。 原来,我在这草原上,依旧是——无家可归的。 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到自己是在发呆,忍不住笑了笑,慢慢的走到那篝火前坐下,火光映亮了我的脸,几乎将靠近的裙边都烤焦了,却怎么也无法驱赶那种让我的骨头都在不停发抖的寒冷。 抱着膝盖,脸上还有泪水被烤干的紧绷的感觉,还是慢慢的睡着了。 这天晚上我没有做梦,又似乎是做了梦,但梦中只有坐在篝火旁的自己,那么瘦弱,那么纤小,在这茫茫天地中,简直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在梦中,似乎还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还有那阴晴不定的表情,带着阴骘的寒冷。 这表情,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当初在冷宫,那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夜过去后,我就曾朦朦胧胧的看到过他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带着愤恨,好像濒临狂暴的野兽,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亦君……” 我模模糊糊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甚至想要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个空,我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做梦了,他之前看到我的目光,那么厌恶,愤恨,怎么可能晚上还出来看我呢? 可是,当我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冰冷的表情,已经近在咫尺。 “啊!” 我惊得一声低呼,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只听哐啷一声,撞翻了地上的一坛烈酒,酒泼到了那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上,炭堆上立刻腾起了熊熊火焰。 我立刻感到背上一阵灼烧。 82.第82章 让男人享受 他大手一伸,将我整个人都拉了起来,我一下子扑到在地上,但背上滚烫的感觉并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烈,火已经烧透了我的衣服。 “啊……” 我的惊呼刚刚出口,就感觉一个身体重重的扑到我身上,顿时我的惊呼哽在了喉咙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些扑腾的火焰在身体与身体几乎没有的间隙里慢慢的熄灭下来。 他——他扑到我的身上,用身体熄灭了那些火焰? 我不敢相信,傻傻的趴在地上,感觉到背上这个人的呼吸越来越重,那滚烫的气息吹打在耳边,连我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一样,我咬着下唇,微微的挣扎了一下。 他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翻身过来,看到了他阴骘的表情,目光果然如梦中一般恶狠狠的,好像恨不得眼前的这个人立刻死去,我伸手推拒他的胸膛:“亦君,你——你让我起来……” 他却一点也没有动,反而是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怎么?不习惯?” 被一个男人这样压在身下,我已经无法说自己不习惯了,呼延郎几乎每天都会重复这样的动作,像个孩子要糖吃似的,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楚亦君,是曾经爱过,痛过,给过我希望,也让我发疯的男人。 “梁鸢青,我真是——小瞧你了。” 他的脸在火光下终于不再是阴晴不定,但是带着一种嗜血的暴戾,眼睛发红的盯着我:“难怪我派人到长安去,怎么也找不到你,原来,那两个皇子都已经满足不了你,现在你居然当上了草原之王的女人,匈奴阏氏?我真是小看你了。” 怎么,楚亦君,难道你以为——我当初是装疯,你以为,我嫁给呼延郎,是为了更大的权利,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好像有泪水涌了上来,但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我只能哽咽着,轻轻说道:“我没有。” “你没有——?!”我看着他的眼神,透出了暴怒的光,一只手已经高高扬起,好像又要狠狠的落下来,我立刻闭紧了眼睛。 可是,意料中的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扇下来,我战栗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男人冷笑着,那只手慢慢的伸过来抚摸着我的脸,调侃道:“怎么?怕我打你?这么美的一张脸,我怎么舍得打?如果打坏了,你还有什么让匈奴单于继续宠爱你的资本呢?” 我哑然,还没来的及开口,他又说道:“如果我打了你,万一呼延郎跟我翻脸了,我又怎么能完成我的计划呢?” 计划?什么计划? 我急忙说道:“亦君,你——你们为什么要来匈奴?你们来做什么?你和单于之间的那个约定是什么,你到底要——” “女人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你不是只要每天躺着,让男人在你身上享受就好了吗?”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明明那么熟悉,却陌生得让我不敢相认。 他曾是天朝太子,学富五车文采飞扬,他曾经那么亲近我,可现在,那种下流的话,侮辱我的话却随意的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真的是楚亦君吗?我不敢相信。 “不过,你最好知道一点,就是——” 他冷冷的说道:“我在匈奴王庭的时候,你最好乖乖的听话,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也别去做,否则——看起来呼延郎是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如果让他知道他堂堂草原之王,娶的不过是天朝宫中的一个奴婢,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扎了一刀。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83.第83章 葬身海底 “你会知道的。” 他冷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似乎想要撑起身子从我身上爬起来,可是就在他刚刚一动,整个人又僵了下来,过于亲近的距离让我们两个人的呼吸都黏在了一起。 他看着我的目光一下子变深了。 “亦君?……” 我感觉到了异样,抬头看他,却见这个男人那漆黑的眼瞳中,一瞬间流过了许多的情绪,无助,不甘,绝望,愤怒,暴戾,每一次的变化都倾注了一身的心血,让人心悸,让人心疼,他的手还停留在我的脸颊上,原本带着凉意的指尖,这个时候也渐渐的有了一些温度。 他的手指慢慢的放柔了,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从眉心,到鼻梁,到唇,所用的都是那种人那个人错觉的温柔的力道。 似乎,还可以回到我们的过去,互相珍视的年月。 草原的朝阳从东方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慢慢的升起,那耀眼的阳光一瞬间洒遍了整个草原,也照亮了我们的脸。 他一下子像是受了什么惊,立刻撤开了手,甚至有点手忙脚乱的狼狈的从我身上爬起来,退开好几步,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好像看洪水猛兽一般。 “亦君……” 听见我叫他,他更是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的泪水才慢慢的涌出了眼眶,泛滥得如同决堤的洪水,立刻沾湿我的脸颊——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我一直爱着他,这份感情没有改变过,但什么样的爱能经得起这样的磨折,我和他,已经走得太远,离我们可以拥抱的冷宫那么远,早就回不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默默的流着泪,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一回头,便看见呼延郎和宜薇从大帐里走了出来,宜薇的脸上容光焕发,好像整个人从里到外的都崭新了一样,而呼延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疲倦的神态。 而当他们看着我时,都睁大了眼睛。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背上,但一直感觉到背上一片冰凉,应该是衣服都被烧毁了,还有几处灼烧的疼痛感,似乎也有一些烧伤。 我咬着牙,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想要向呼延郎走过去,他脸上的惊讶退去,慢慢的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一挥手,旁边立刻跑来了两个侍女。 “把她带去疗伤,好好照顾。” 说完,他转身回了大帐。 我被几个侍女扶着进了旁边的一个帐篷,他们让我趴在床上,剪开衣服后给我的背上敷上了药膏,背上一阵清凉的感觉让我如火烧般的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不一会儿,便恹恹的睡着了。 和昨晚一样,怎么入睡都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条漏水的小船上,就算船不沉没,稍微一个大一点的浪打过来,也会让我葬身海底。 当我看到那遮天蔽日的巨浪时,整个人都吓得战栗惊叫了起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想要立刻起身,却感觉背上被一只大手慢慢的扶了一下,整个人又倒了回去。 那种温热的,温柔的触感,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头一偏,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 “单于……” 84.第84章 狼子野心 他温热的大手慢慢的抚摸着我背上的烧伤,动作是那么的温柔,好像在抚摸一只猫,但他的脸上,却并不是温柔的表情。 他慢慢的坐到床沿,伸出食指抹掉了我眼角渗出的一滴泪,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年纪不小,我也不是什么翩翩少年。你我相识至此,自然皆非白纸一张,当初的宜薇,还有过去嫁来草原的那些汉家女,细君解忧,哪一个的背后,没有一些故事呢?我们匈奴人,也不像你们汉人,那么重视什么贞操名节,我的第一个妻子,还是我父亲的未亡人。其实我可以像父王,像其他人那样,把你们当玩物,只要自己享乐就好。” “可是,你不同。” 他慢慢的俯下身,看着我惊愕的眸子,冷静的说道:“我不想只得到你的身体这么简单。” 是啊,来到匈奴的这些日子,如果他真的想要得到我的身子,我根本没有办法抵抗,他随时都可以,但他却真的没有强迫我,而是一点一点的融入到我的心里。 “你在中原的一切,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要告诉你,你来草原,就把过去的一切都割舍掉,过去的事,过去的人,都已经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接纳这样的女人,我不希望我的女人想着别人,念着别人。若是被我发现我的女人有异心的话,我是不会轻饶的。” 是的,不止是匈奴单于,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心里还有其他人吧。 虽然我没有刻意的想过,但和亲来匈奴,原本就是打算把过去的一切都割舍掉,从此再世为人,却没有想到,即使我躲到这里,楚亦君还是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这是逃不开,躲不了的劫吗? 看着我神情恍惚的样子,呼延郎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俯下身啄了啄我的唇角,说道:“好好养伤吧,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王庭了。我希望我的女人,能不管出什么事,去哪里,都跟在我的身边。” “离开匈奴王庭?”我大惊:“我们要去哪里?” 一联想到之前楚亦君他们所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个赌注的约定,我心里越发的不安:“是,是不是那个楚公子,他要你去做什么?” 呼延郎的眼睛里凝结了一层霜,淡淡的看着我,似乎已经将我心底一切都洞察得一清二楚,最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冷笑:“他能要我去做什么?我呼延郎从来不是能给人利用的。如果我不愿意,谁能让我做什么吗?” “那你——” “女人不要管那么多。” 他淡淡的说道:“你只要好好养伤就行,其他的,不是你该管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呼延郎似乎很忙,每天都和昊焉,和楚亦君夫妇商谈着什么,来见我的时间变少了,即使来,也不过看一眼,知道我的伤势在慢慢好转,并不多说。 而我不管问谁,都无法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周围的人似乎在刻意的隐瞒着什么。 但是——整个匈奴的一些异状,已经告诉了我,他们要去做的,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周围的战马开始多了起来,每天从王庭调派出去的匈奴兵数以万计,开春后,虽然天气并没有立刻转暖,但草已经长好,我注意到大批的粮草开始往南方运送。 粮草,兵马,这意味着什么? 我好不容易躲开了周围的人,终于找到了楚亦君,将他拉到一处帐篷后面,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我看着好像单于要对什么人用兵?” “这你还不明白吗?”他冷冷一笑,看着我:“我失去的,当然要夺回来。” “既然呼延郎也有这样的野心,那么,我当然可以——” “你疯了!”我惊呼着打断了他的话。 85.第85章 一定要占领中原! 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楚怀玉是如何残忍的将中原王者的宝座从他的手中抢走,但那毕竟是汉人的事,现在楚亦君的想法,竟然是引入外敌,靠匈奴人的力量来对抗楚怀玉! 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亦君,你不要这样,你可知道这是匈奴人,你怎么能连通他们来攻打汉人?” “有何不可?”他狠狠的一挥手,将我甩开。 “亦君,你我毕竟是汉人!” “既然是汉人,那鸢青姑娘远嫁匈奴,还当上了匈奴王的阏氏,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旁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却是李袂云抱着胳膊,一脸轻蔑的表情看着我,然后走过来走到亦君的身边,向着我说道:“你都已经是匈奴王的女人了,再说这些话,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说完,她又抬头看了看亦君,道:“亦君,我早就看出她不简单,谁知她比我想的更厉害。短短几个月不见,竟然能来匈奴当阏氏,你这个侍读,真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也幸亏,当初我们没有把她丢到军营里去当军妓,不然,可真的毁了她的大好前程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面双刃剑,刺痛了楚亦君,也将我的伤疤硬生生的揭开了。 “不过,这些过去,如果让单于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啊?” 我寒意顿生,微微发抖的站在这一对夫妻的面前,想要再说什么,做什么,却觉得已经毫无意义。 我的过去,是回不去了,而我的将来,也看不到光明。 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呼延郎的声音——“鸢青!鸢青?你怎么在这里?” 他大步走过来,也立刻看到了楚亦君夫妇,脸上的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走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膀:“你们在说什么?” “单于……” 我刚刚开口,旁边的李袂云已经抢着道:“单于,阏氏很担心您这次出兵,一直在问我们,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伤着您?” “哦?”呼延郎低头看了看我,淡淡的一笑:“我们只是去檀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看着李袂云锋利如刀的眼神,她清清楚楚的在用眼睛告诉我,如果我敢轻举妄动,她会立刻将我的身份告诉呼延郎。 我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向呼延郎看了一眼,实在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身走。 回到帐篷里刚刚坐下来,他便掀帐子走了进来,刚叫了一声“鸢青”,我便起身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你——你是要向天朝用兵吗?你是要和他们一起去攻打天朝吗?” 他脸上只是沉静的笑容:“不错。” “为什么!?”我抓紧了他的衣袖:“你,当初是你去向皇上求亲,而我也已经嫁来匈奴和亲了,你答应不会再对天朝用兵,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他的目光一冷:“这是你们女人该管的吗?” 我这才想起,当我第一次来到匈奴,和他面对面的交谈,我们所争论就是这个问题,而当时,他并没有给我答复,甚至没有做出一个肯定的表态。 我只觉得手脚发冷:“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履行承诺?” 他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真的只要在这草原上就能满足了?男儿应该志在四方,偌大的中原,物产丰富纵横千万里,那才是有志者纵横驰骋的地方,我不会甘于在草原上的生活,我一定要占领中原,让那里所有的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让那片土地也成为我匈奴人的安居乐业之土!” 86.第86章 意乱情迷之下的错觉 我急了,立刻说道:“如果你喜欢中原,你可以带领你的子民移居到那里,中原那么大,不可能安置不下你们匈奴人,为什么一定要打仗?一定要占领?你知道战事一起,生灵涂炭,有多少人会死在你的壮志之下?” 他冷冷一笑:“移居?我呼延郎会是那种向别人称臣的人吗?” “单于……” 我还想说什么,他已经用力的将衣袖从我手中抽走,冷冷道:“你不必再说了。况且,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已经嫁来了匈奴,就应该和过去在天朝的一切都一刀两断,更不应该有异心!” “单于!” 他不等我再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那个一直带着我四处游历,看遍美景,用醉人的温柔溶解我心的那个男人吗? 原来——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霸气,高傲,野心勃勃,原来之前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我意乱情迷之下的错觉,这个男人不可能成为可爱的小狗,他是草原上的狼,有着最锋利的獠牙,当他将目标定在中原,就一定会用鲜血和尸体铺垫起自己南下的路。 而现在,即使我拼着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真正想要挑起战事的人,其实是他! 这天夜里,呼延郎依旧没有让我进他的大帐,依旧是宜薇去服侍他。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我最轻松的时候,不必担心男女之事,可以很放心的入睡,可是今天,我却失眠了。 明天,呼延郎就要带领最后的匈奴骑兵,和楚亦君夫妇一起启程南下,我也很清楚楚亦君他们的打算,让呼延郎对北方的边境用兵,李世风和齐远一定会在长江以南发起攻击,楚怀玉腹背受敌,天朝一定凶多吉少。 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穿戴整齐,掀帐子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最后一队骑兵正在列队,而我对面的大帐被掀开,一个穿着银色铠甲,腰挎多宝攒金丝弯刀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是俊美的,俊美中带着凛然霸气,不需要那些铠甲,兵器,甚至只站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迫人的压力,而当他站在第一缕朝阳照射到的地方,清点他部下那一个个如雄狮猛兽的骑兵,更是如天人临世一般。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和楚亦君夫妇都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也各有不同,而当我走到他面前,呼延郎低头看了看我,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终究还是柔和的神情居多。 “怎么不好好休息?” “单于……”我轻轻叫他,鼓起勇气说道:“你不是说过,这次南下,要带鸢青一起上路吗?” “……”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却并不突兀,我知道每个人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心里都有许多的想法,但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呼延郎的眼睛,在他的眼睛我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神情,沉静如水。 “你要跟我一起去?” “是的。” “好。上马。” 我准备的说辞一句都没有用上,他就这么干脆利落的一挥手,立刻有匈奴兵前来了一匹黝黑的,有着四支雪白蹄的战马“踏云”,是我平时经常骑的。 当我们全都上马后,呼延郎对着前来送行的昊焉公主交代道:“我这次南下,王庭就交给你了。” 昊焉公主笑道:“王兄放心,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呼延郎将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用力一挥:“出发!” 87.第87章 我是单于的女人 显圣二年,匈奴单于呼延郎率四十万大军南下,直逼天朝北疆。 南方,数位节度使在李世风、齐远的煽动下脱离天朝的统治,结成南部联盟,共同出兵渡河北上。 整个中原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天朝岌岌可危。 赶了三天的路,我们终于在一处水源边上安营扎寨,虽然我只路过一次,不熟悉地形,却也从周围将士们的谈话中得知,前方不到五十里,我和亲时曾路过的居延城,也就是天朝最北的边城。 呼延郎大军压境,边关虽然本来就有几万大军守护,但只要看过匈奴骑兵那骁勇善战的作风的人就能知道,天朝的军队根本不是对手,况且这样的突袭来不及增援,这场战事如果要拿下来,甚至要不了三天。 我到伙房守着厨子炖了热汤,看看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可吃的,便顺口问道:“难道这次行军,单于就没有带什么酒水吗?光是吃这些,他那里肯?” 伙夫笑了起来,说道:“这您可担错心了。咱们匈奴人别的都可以不要,酒却是万万少不了的,这行军打仗,哪怕粮草不够都可以,酒是一滴也不能少带。所有的酒都放在另一头,那几个大帐篷都是堆放粮草的。” 我微微笑道:“这样就好。我就怕单于没酒喝,到时候又乱骂人。” 说完便端着那碗热汤走了出来,刚刚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眼前。 “楚公子。”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的叫出他的名字,也尽量让自己别把汤洒出来,侧身要从他身边走过,他却又移了一步,正正的当在我的面前。 “楚公子……” “你想干什么?”他低头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您才对。我是匈奴单于的女人,您这样拦在我的面前,是想干什么?我可不希望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不是不会残忍,不是不会装腔作势,我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来对一个我一直深爱的男子,哪怕他曾经那样伤害我,我也舍不得,可事到如今,再舍不得,我也必须舍弃,因为我所面对的,不是儿女私情这么简单的东西。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看着我的目光,第一次显露出了一点温度,还有疑惑。 我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那么请问,我该是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行军南下?你不是一直反对我和呼延郎联盟攻打天朝吗?为什么现在你显得这么平静,为什么你完全不阻拦我们?” 不由的掩口轻笑,抬头看向他:“这不是应该正合你意吗?” 他一怔,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我已经侧过身,从他的身边走开,背后能感觉那双眼睛的目光比火更炙热,在背上灼烧着,我咬着牙没有回头,一直走进了单于的大帐。 他坐在铺着整张灰狼皮的椅子上,面前铺着一张天朝北疆燕云十六州的战略地形图,我曾看过一眼,上面每一个关口,每一条战壕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能做出这样的地图,明显不是短期刺探消息能达到,一定图谋是已久了。 看我进了帐,他随意的将地图盖了起来,看着我:“你来了?” “我让他们给你做了碗热汤,天气有点阴冷,不要着凉了。” 他看了看碗中那乳白色散发着阵阵香气的汤,又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双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这个时候添上了一种刻意的慵懒。 “怎么,你想通了?” 88.第88章 充满占有欲的唇 “我想通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真的应该和过去的一切都划清界限,不管过去如何,天朝如何,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对我好,对我有一点真心的男人,女人活这一世,难道不就是图个安稳吗?况且——我真的已经习惯了你在王庭宠爱我的那段日子,如果今后不能这样,我怕我会不习惯,会受不了。” 女人终究是女人,再是读书万卷,出口成章,也是女人,心底里都是这样自私的。 我坦坦荡荡的将这些话说出来,也坦坦荡荡的看着他。 他沉默不语的伸出手将汤碗接过去放在桌上,然后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我一个趔趄站不稳跌了过去,嘴已经被他的唇堵住了。 依旧是滚烫的,充满了占有欲的两片唇,但他这一次的吻带着一点怜惜的,似乎很怕将我吓到,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琢着我的唇角,用舌尖勾勒着我的唇形,等到我呼吸困难,难以自持想要开口叫他,他的舌便灵巧的进入到我的嘴里,舌尖的一触碰让我整个人的激灵了一下。 就在这时,几个人进了大帐:“单于!” “唔——” 我立刻慌了,微微想要挣扎,他却不慌不忙的,还在我的唇上贴了一下,嘴角是满足的笑意看着我,再转头看向了那群人。 楚亦君和另外的几个副将都站在那里,几个副将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丝毫没有尴尬的神情,亦君也没有,只是他的眼睛黑得好像一点光都看不到了。 “启禀单于,天朝那边——” 呼延郎抬头一挥,阻止了他说下去,自顾自的端起桌上的汤碗一饮而尽,像喝酒一样,还咂了咂嘴,微笑着向我道:“味道不错。再去做一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想喝一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接过空碗走了出去。 临出帐的时候,与楚亦君擦肩而过,我听到了他的一声冷哼。 他是在讥笑我吗?刚刚我说的那些话,他在帐外可能已经全部听见了,而即使我这样雌伏,呼延郎还是提防着我,他是个太过清醒的男人,对于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那么清楚明白,所以对我,他在确定了绝对的忠诚之前,一定还是会有怀疑的。 我只微微的帐外顿了顿足,便听见里面立刻传来那个副将的声音—— “单于,我们勘察了一下,居延城东边的山,守卫没有那么森严,而且那里有一条山路……” 把碗交给了伙夫,我笑着说道:“单于直夸这热汤做得好,让你再多烧一些,晚上他还想喝。” 那伙夫答应着下去忙活了,我一个人慢慢的走向了那片堆积粮草的帐篷,那里的看守见了我,立刻笑着道:“夫人,您怎么来这了?” 我搓了搓手:“天气太冷了,想过来拿点酒喝。” “真少见,您也要喝酒?这酒可烈性呢。” “不烈性我还不喝呢,侍女们给我准备的酒喝下去跟白水一样,我不能再让单于取笑我不会喝草原的烈酒了,让我进去拿一点吧。” 他们笑着让开了,我进去看了看,果然里面几乎是堆积如山的酒袋,即使隔着厚厚的皮革,也散发着浓浓的酒香,旁边的粮草也是堆积如山,我看了看地形,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89.第89章 情迷春夜 1 我拎着一只酒袋快步的走出帐篷,刚刚走到门口,脚下一个趔趄,那酒袋脱手而出掉了出去,酒立刻泼了一地,一阵浓烈的酒香立刻扑鼻而来。 “呀——” 我惊呼,那两个守卫急忙过来,一个扶我,一个从地上捡起酒袋。 我直跺脚:“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些酒,全喂了土地爷了。” 他们陪笑着道:“夫人不必难过,我们再进去为你拿一袋。” 我从他们手里接过那个酒袋,掂了掂,说道:“不必了,我看这里面也够我喝的了,只是可惜了这些酒,都泼了。” 正说着,旁边帐篷后面走过来一个副将,吸着鼻子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一股酒味?” 那两个守卫立刻上去:“大人,是夫人刚刚不小心把酒泼到地上了。” 我抱歉的笑了笑,那副将也没有说什么,只叮嘱我不要喝得太多,这样的酒对我来说太烈了,我便带着酒袋回了自己的那个小帐篷。 手上拎的酒,的确太烈,平时我根本不敢喝这样的酒。 但今天—— 我端着汤碗走进呼延郎休息的帐篷时,天色已经暗了,草原的夜空中可以轻易的看到那闪烁的繁星,一点一点,好像无数的眼睛,可以洞察人世间任何人,任何阴暗角落里的阴谋。 他正脱去身上厚厚的衣物,回头看见我,脸上微微有了意外之色,但看见我手中的汤碗,便笑了:“难为你还记得。” 我轻轻一笑:“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呢?” 脸上有些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阵一阵的发烫,虽然还能看清眼前这个人,但眼神已经止不住的涣散,烛台就立在大帐门口,烛火摇曳,我能感觉那种橘红色暗淡的光照在自己的脸上,会勾勒出怎样的柔和的轮廓,也能清楚的知道,烛光照亮了我的眼,那里面会荡漾着怎样的风情。 呼延郎立刻感到了异样,走过来:“鸢青,你——你喝酒了?” 他已经伸手接过被我泼了一小半的汤碗,放到一边,然后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怀里,我靠在他胸前,有些恍惚的晃了晃脑袋,然后笑着:“嗯,喝了一点,去粮草的那个大帐里拿的。” “那种烈酒,你怎么能喝?” “为什么不能喝?”我抬起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乌黑的眼:“你不是说,做你呼延郎的女人,是不能不善饮酒的吗?” 我说着话,嘴里的酒气混合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点一点的熏染开来,他搂着我腰的手微微的僵硬了一下,眸子变得更深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气息都有些紊乱,紧贴着我的胸膛也急剧起伏着,似乎狠狠的压抑着什么。 我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额发一拨,笑了:“我都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背重重的撞上了什么东西,而身上这个男人也用力的压了下来,忍不住一声惊呼,刚一张嘴,却被他恶狠狠的堵住了双唇,也将那声惊呼堵在了喉咙里。 被他压在床上的感觉有些不好受,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挑逗我的那种理智和清醒,完全像一只疯狂的野兽,在我的唇上,脖子上肆虐,撕扯我衣服的手也丝毫没有留情,“撕拉”几声响,我已经赤裸的躺在他身下,背紧贴着锦缎的被子,带来一阵冰凉滑腻的触感。 他很快将自己的衣服脱掉,露出了体格健壮的身体,伏在我的身上,肌肤与肌肤之间几乎能摩擦出火来。 他慢慢的咬着我的耳垂,喘息着道:“鸢青……” 90.第90章 情迷春夜 2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样唤我的名字,突然有一种落泪的冲动,虽然全身都被汹涌而来的情潮冲击得酥软无力,但我还是慢慢的抬起绵软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呼延郎……呼延郎…… 我在心里叫着他的名字——其实,白天在营帐中,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我真的已经习惯了你对我的宠爱,习惯了你高兴时的亲吻,生气时踹我的一脚,习惯了你的坏脾气,习惯了你这个草原莽汉硬闯入我心里,留下的那一切。 可是,你要侵略我的祖国! 我曾亲眼见到你的匈奴骑兵如何在天朝的土地上肆虐,我曾亲眼看着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我曾看着我的同胞在你们匈奴的铁蹄下无助的哭喊,呼救,连那些天真的孩子,也被你们无情践踏。 我怎能让你这样做,我怎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跟在你的身边,在享受你的温柔爱护的同时,任我的同胞饱受战火煎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呼延郎,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在他进入我身体的一刹那,我以为不会流下的泪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滚落出来,一滴一滴,将那软枕浸湿了一大片。 我感觉到他脸上的脸色微微一变,看着我的目光闪过了一丝微怒。 他很清楚,他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的初夜,早已经在那个混乱的夜晚,被楚亦雄这么夺去。 他猛的开始了动作,那么用力,带着愤恨的情绪,似乎要将满腔的羞怒都这样发泄到我的身上。 “单于——单于——!” 我惊喘着,随着他的动作而不停的抽泣,双手几乎抱不住他的脖子,只能用力的在他背上聚拢,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道抓痕。 看着我难耐的模样,他似乎也有些不忍,动作慢慢的就轻了下来,甚至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怜惜,我的身子已经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喘息也是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呼吸几乎都乱了,慢慢的低下头,伏在我耳边,咬着牙说道:“今后,只准有我——只准有我一个男人!”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咬着下唇胡乱的点头,下唇很快就被咬破皮,舌尖也尝到了咸味。 当他猛然在我身体里炸开的时候,我整个人好像濒死的鱼,身子用力的弹起,却被他死死的压住,头用力的向后仰着,眼前几乎绽放开了无数鲜艳的花朵。 “鸢青……鸢青……”他搂着我,不停的在我的耳边叫着我的名字。 这一夜,他要了我很多次,似乎怎么都不够,我突然也很希望这一夜永远也不要过去,因为——我不想面对除了这幅温柔面具之外的他。 夜已经很深了,他终于睡了,但一只手还是紧紧的搂着我,让我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那颗心的跳动。 看着这个男人的睡容,十分安静,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洒下长长的阴影,鼻子也很挺,不同于中原人,平时总是抿得紧紧的嘴这个时候微微的翘起,带着点孩子气。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睡着,该有多好,如果他能像在王庭那样,该多好?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这个男人,终究是草原上的狼,有野心,有实力,他终究不甘心屈居于草原上,他一定要将自己的爪牙伸向中原,他一定要让那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怎么能够让他这样做? 抚摸着他的脸颊,又有泪要涌出,不知这个男人是否知道,刚刚在情潮涌动的时候,我除了欢娱,也忍受着撕心的痛楚? 背上,有我用匕首割开的伤,泼了烈酒上去,越动,越疼,就是这样的疼痛,刺激得我无法入睡。 轻轻的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开,慢慢起身穿好了衣服,再回头看这个熟睡中的男人,嘴角还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满足的甜蜜的笑意,我咬了咬牙,狠心的一转身,出了大帐。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营地内只有几处点着火把,四周的帐篷洒下大片的阴影,很容易的将我的身影遮掩住,路线我也是完全的熟悉,很快便找到了白天取酒的那一片堆积粮草的帐篷。 我刚刚一靠近,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大惊,急忙要退回去。 91.第91章 没有退路 幸好旁边还有个小帐篷,我立刻缩了下去。 时间应该是刚刚好,我算到他们也大概是这个时候换班,这两个守卫要离开,而另外的守卫也马上就要过来,中间这么短短一段的时间是我的机会! 过去陪亦君读兵法,有一句话叫做“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尤其是像呼延郎这样从王庭千里迢迢赶赴雁门关,虽说入春草已经长好了,但毕竟还有春寒,给养有一定的困难,只要能够将这批粮草毁了,匈奴几十万的骑兵无粮可食,就已经失了先机! 这是我这个弱女子想要阻止战争,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机会! 我看准了些守卫换班的空隙,大帐前一个人也没有,立刻起身飞扑了进去。 刚刚一进大帐,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白天被我割开的那些装酒的皮囊都被塞进了成捆的粮草里,那些烈酒早已经流出来,浸透到粮草中央,要火烧粮草,必须要烧透,烧尽,否则一旦火被扑灭,几乎是前功尽弃。 幸好我白天故意泼洒在门口的酒气,混淆了门口那些护卫的嗅觉,他们才没有注意到,其实这大帐里的粮食,已经被烈酒浸泡了几个时辰,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燃起漫天的大火。 我从腰间拿出了打火石,可是还没动手,就听见背后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的全身一瞬间几乎都僵硬了。 慢慢的回过头,便看见楚亦君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面色铁青,尤其当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脖子上,还有手腕上时,更是锐利如刀。 我没有照过镜子,完全不知道在那些地方早已经留下了呼延郎肆虐的痕迹,斑斑的红痕,任谁也能看出刚刚情事的激烈。 “贱人!” 我的手抖得厉害,不止是背上的伤,刚刚情欲狂潮留下的酥软,只要面对这个男人,我都会止不住的颤抖——我和他之间背负的过去,太重,太沉,几乎让我受不了了。 “我说过,我是汉人,我不能让匈奴人欺凌我的祖国,我不能让他们杀入关内,到时候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宁肯自己死,也不能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你以为,我会让你得手?”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阴寒如鬼魅,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我说过我要夺回我失去的,谁也不能阻拦!你今天想要火烧粮草,这儿是唯一的退路,如果你敢烧,我就让你跟这批粮草一个下场!” 我猛然睁大眼睛! 没错,这个地方是我唯一的退路,我原本是打算大火燃起之后,必然会有人冲进来救火,到时候我可以趁机溜走,但如果他堵在门口,我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他——是宁肯我死!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站在门口的样子,恍惚间让我回到了几个月前,在那阴冷无比的桐山上,他也是用这样决绝的表情看着我,当时,他是同意的李袂云的决定,要将我送到军营去做军妓,任人蹂躏践踏。 这个我把他当做生命中唯一期盼的男人,却从来,在用最尖利的武器伤害我,既然如此,我何必还苦苦支撑着? 于是,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好!” 话音一落,手中的火石已经打出了几点火星。 92.第92章 夜火 “不要!” 只听一声怒吼,亦君猛的向我扑了过来,身形一闪,那数点火星全数被他的宽大的衣袖卷了进去,瞬间便熄灭了,而我被他抓住手腕用力一拖,整个人跌倒了下去,手中的一块火石也一下掉到地上。 “啊!”我大惊,急忙爬起来要伸手去捡,却感觉脚踝被人抓住,回头一看,竟是他抓住我的脚踝用力的将我往后拉! 他咬着牙看着我:“梁鸢青,你疯了!” 我拼命的用脚踢着他,挣扎着向前爬过去,那块火石就在离指尖一点的距离上,可是楚亦君用力的把我往后拉着,怎么也没办法够着。 就在我们两拼命挣扎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这地面是湿润的,而且一直散发着烈酒浓浓的酒香——是我白天泼洒的酒,竟然也有些慢慢的渗透到了这里来!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急忙拿起手中的火石向着地上的火石用力的一砸—— “砰”的一声响,数点火星落到了湿润的地上,却没有熄灭,而是立刻腾起了一团蓝色的火焰,而在这同时,我被楚亦君一把拉了回去,压在身下,正好躲过了那团火焰的侵蚀,火烧得很快,立刻通过地上那一片酒水而燃到了粮草。 楚亦君的脸在苍白了一瞬间之后,立刻被映红了。 只听“轰”的一声响,那浸透了烈酒的粮草迅速燃烧起来,而且烧得很快,火焰带着哔啵之声四处乱溅,立刻将周围几垛粮草全部点着,那火焰如同一条盘龙舒展开来,从一垛粮草烧向另一垛,快得让人无法想象,很快整个装运粮草的地方变成一片火海。 火焰的声音在夜空中咆哮,仿佛火龙的怒吼。 楚亦君脸上的表情,我虽然看不到,但是也能感觉,他一定是震怒,震怒到想要杀了我! 于是,我咬着牙用手肘用力的往后一定,只听他一身闷哼,从我身上翻了下去,我急忙爬起来。 外面已经传来了铜锣预警的声响,我急忙往外冲去,刚刚冲到门口,就感觉旁边的一捆东西砸了下来,正好贴着我的背,顿时脑后一阵炙热的伤痛,只怕是旧伤又加新伤!我惨呼了一声,急忙就地一滚,终于将背上的火焰扑灭,人也趁机逃了出来。 一出去,就看见那些匈奴兵成群结队的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我拼命的压抑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转头看见旁边的栅栏那里,正拴着几匹马,其中的一匹全身黝黑,只有四个蹄雪白的,就是呼延郎送给我的坐骑“踏云”! 我奋力向着那边跑过去,那些匈奴兵见我从火场里冲出来,满身狼狈,而且向着马匹跑去,也立刻感到了不对劲,急忙大声喊道:“夫人!快抓住夫人!” 我跑到栅栏前,摸出匕首狠狠的砍断了缰绳,然后翻身上马,那些匈奴兵已经为了上来! “驾!” 用力的一夹马肚子,那匹马原本已经被眼前突然腾起的一片火海给惊着了,这个时候又被我一夹,立刻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那第一个跑过来阻拦我的匈奴兵躲闪不及,被踏云蹄了个正着,翻出好几丈远! 踏云猛的向前一跃,越过了栅栏,更从几个匈奴兵的头顶上越过,我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往南跑。 就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我的目光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落到了那个熟悉的大帐前。 呼延郎精赤着上身站在门口,脸都被那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可那目光却冷冽如冰,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几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93.第93章 我要活下去! 我能感觉出他心里的暴怒,我将自己的身体献上,也只不过是用肉体迷惑了他,而现在,我毁了他的心血! “单于,粮草已经——” 立刻有人向他报告,周围那些喧嚣声,熊熊大火的呼啸,还有追赶阻拦我的匈奴兵,一切都乱成了一团,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手扶着帐篷门口那手臂粗的木桩上,只听一声碎裂的声响,那木桩被他硬生生的捏成了两段,手中的木块全部化为齑粉。 “驾!” 我逼着自己转过头,不再去看他的眼神,拼命的策马前行,那些匈奴兵虽然不停的扑上来阻拦,终究抵不过踏云,我背负着那寒冰一般的眼神,还有背上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一阵疾驰,很快将所有的声音都抛在了脑后。 “给我追!” 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立刻便听见数不清的马蹄声和骑兵的呼啸声在背后响起,那排山倒海而来的追兵被熊熊火光照映着,仿佛地狱追缉的使者,我隐隐已经感觉到今晚是在劫难逃,但还是不肯认输,拼命的抖着缰绳夹紧马肚,策马前行。 嗖的一声锐响,一道寒光从我耳边闪过,蓦地在夜空中消失了踪影! 是——箭!他们要杀我!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幸好记得过去呼延郎曾经无意的教过我,如果在马上想要躲避身后追兵的射杀,最好的办法就是整个人都匍匐在马背上,虽然没有学得很熟练,但为了活命,我还是尽量前倾着身子,脸颊紧贴马脖子。 又有几道寒光从头顶飞过,甚至有一箭几乎擦着马耳。 跑着跑着,我突然感觉有一点不对劲,背后追赶的人中,似乎有一股强烈的杀气,在这漆黑的夜幕中扩散开来,即使是无边的草原,也都被这种杀气笼罩,一时间连天空的星子都失去了光彩,草丛中的虫鸣也全都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身后那匹烈马,那个人,那种杀气,紧紧的跟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 是呼延郎,他骑马追在最前面,双手已经没有握着缰绳,而是将一张大弓拉开,箭已上弦,他脸上的表情是肃杀的,一脸铁青,眼中更是找不到一丝往昔的温暖和光彩,只这么冷冷的看着我…… 突然,他放箭了! “啊!”我来不及躲避,也没有办法躲避,就感觉脚踝上一阵剧痛,那支箭没有射穿我的脚踝,而是擦着飞了过去,但锋利的箭矢还是将脚踝处割开了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沿途洒下! 我痛得眼前一阵发白,整个人全都趴在了马背上,紧紧的扯着缰绳,只怕自己就要跌落下去。 而回头看时,他已经抽出了另一支箭,搭弓上弦,又对准了我! 这一箭,是就要取我的性命了吗? 我死死咬着下唇,依旧没有让座下的马停下。 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向着故乡的路上,我曾经想过隔断和往昔的联系,将匈奴当做另一个家,但我发现不可能,因为呼延郎的野心,我无法放任他这样践踏人命,践踏我的同胞,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回到那片伤害过我的土地上! 于是,我又紧握着缰绳,用力的喊道:“驾!快跑!” 而就在这时,背后的人放箭了,长箭带着破空之势,向着我飞射过来。 94.第94章 夜袭匈奴 “啊——!” 不管我怎么做到了必死的决心,也抵抗不了这样钻心的疼痛。 他没有取我的性命,他是将那支箭又一次射向了我脚踝的伤口,这一次箭矢将伤口割得更深,几乎已经快要触碰到骨头,痛得我一阵哆嗦,几乎要昏过去。 他,他是在折磨我! 他在折磨我毁了他南下的雄心与计划,他是在折磨我居然用自己的肉体去迷惑他,他折磨我即使已经要当上匈奴的阏氏了,却还是心向着南方。 奔腾的骏马,追兵的呼啸,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杂乱的响着,四周的声音一下子嘈杂了起来,好像有千军万马在身边,可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了背后那个人抽出第三支长箭,搭弓上弦的声音,然后对准了我。 我死死的咬着牙,继续策马:“驾!” “嗖”的一声响,箭矢割开了所有的血肉,从骨头上擦了过去,我甚至能听到锋利的箭矢与骨头相磨发出的声音。 这一箭终于击碎了我最后一丝的力气和坚持,我只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楚,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草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全身好像骨头都要散架了一样,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却还没有昏过去,只是背上的伤擦在地上,火辣辣的让人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一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草原上无边无际的夜空。 而是一匹奔腾的骏马,从我的头顶越过。 越来越多的马,从我的头顶,从我的身边,从我的周围跑过,他们全都是向着我的背后,那些追赶我的匈奴骑兵飞驰过去的! 我大吃一惊,急忙用力的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刚刚一抬起头,就有一匹黝黑的战马停在了我的身边,一双战靴猛的落到地上,来人似乎是仔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用疑惑的声音道:“鸢青?!”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几乎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了。 “你——” “我是季汉阳!” 他的话音刚落,我已经猛的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我有救了,我有救了! 季汉阳,他居然带着天朝的军队来了草原,我不是必死无疑,我不是背后那个男人的箭靶子,我有救了! 感觉到我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季汉阳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扶起来,说道:“你还好吧?能骑马吗?我们是奉命前来突袭,想要烧掉匈奴人的粮草——” 我眼睛的余光已经落到不远的地方,季汉阳带来的果然是天朝的精锐黑旗军,他们正冲上去与呼延郎身后的匈奴骑兵大战,因为是为了追赶我,所以大部队都没有跟上来,黑旗军显然占着上风。 我喘了一口粗气,说道:“不必了。” “什么?” “他们的粮草,已经被我烧了!” 季汉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而就在这时,眼前黑影一晃,竟是呼延郎手持弯刀杀出重围,直直的向着我们冲了过来,他一手握紧缰绳,整个身子都向着我们这边倾斜下来,长臂一展,眼看就要冲到我的面前! “不要!” 95.第95章 全身而退 就在我的喊声一落,季汉阳突然伸手搂住我的腰一闪身边移出了几个身形远,另一只手拔剑出鞘,反手一挥,长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唰”的一声送了出去。 呼延郎整个人在马背上凌空翻了个身,那道剑光从他和马背中那条间隙中闪过,等他落下后立刻勒马转身,回头恶狠狠的看向我们。 我的脚踝痛得快要碎掉,几乎随时都要倒下,尤其被呼延郎这样一看,更是胆寒。 而身边的季汉阳,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多可怕的人当做猎物盯上,反倒脸上满是平日里那懒洋洋的轻佻的笑容:“闻名已久,未曾得见,今日能与呼延郎单于一晤,真是快慰平生啊。” 呼延郎手持缰绳骑在马上,只是盯着我们,眼中寒意更甚,却没有说一个字。 季汉阳却丝毫不冷场的,哈哈一笑,继续说道:“单于身为草原之王,坐拥百万雄师,何必要与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过意不去?想必今夜匈奴大营内应该是有大事发生,单于还是先整顿内务,稳定军心为上。” 这话说得极险,我的心都紧缩了起来,但呼延郎这个时候却实在毫无办法,身后的匈奴骑兵人数不多,拼杀下很快被黑旗军逼得节节败退,而季汉阳的武艺不弱,真要拼杀他不一定占得了上风,加上匈奴大营的确需要他回去整顿。 于是,呼延郎又恶狠狠的看了我一眼,从牙缝里磨出了我的名字:“鸢青——!” 话音一落,他便调转马头,策马往回跑去,那些匈奴骑兵一见单于已经调头返回,他们也不敢恋战,纷纷撤出战圈往回跑。 一直到最后一匹人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我才感到身边这个男人僵硬的身体一瞬间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垮了下来。 抬头只见他额头上,竟密密的全是冷汗。 感觉到我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嘴角还是那种调侃的笑意:“梁鸢青,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怔了怔,他便说道:“好了,赶快回去,我们的功劳都被你一个人抢了,不过难保匈奴人不会再追上来。” 他说得对,我立刻点点头,要转身随他走,可是才一转身,脚踝上的伤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一下子咬紧了下唇,只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季汉阳立刻看到我的脚上,已经将衣服染红了大片。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一把抱起我上了马,然后招呼那些黑旗军:“回城!” 快到天明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居延城。 我的脚上的伤只在路上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包扎,一进城季汉阳便将我抱下了马,立刻招呼守城的将士把大夫叫来了驿馆。 那大夫一番检查之后,也有些心惊,说道:“这位姑娘的背上有烧伤,脚踝上的箭伤十分严重,额头上和四肢五体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如果不好好的养息,只怕会留下病根。” 听完了大夫的话,我却反而像是松了口气,软软的倒在了床头。 我以为,是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我还能活着。 旁边的季汉阳听完了大夫说的话,之前一直微蹙的眉头这个时候也舒展开来,脸上又浮起了笑意:“既是如此,看来梁姑娘还真是吉人有天相。” 不知他这话到底是讽刺还是恭维,我没有接口,而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96.第96章 等他的下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乍一见到这个人我竟然有点心惊,全身都打了一个寒战,旁边的人全都跪下拜见,我还是全无知觉的躺在床头。 “你们先出去吧。” 季汉阳带着侍女和大夫匆匆走了出去关上门,然后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床边,低垂着眼皮看了看我,脸上露出的是不尽清醒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而淡漠:“伤重不重?” 我没什么多的表情,也淡淡的说道:“不重,见过二皇子殿下。” 他慢慢的坐到了床边,静静的直视着我。 自从江南桐山一役后,我们几乎没再有过任何交往,这样的再次相见,对他来说或许不过是简单的见面,可对我来说,却有太多的不堪回首。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伸出了手,做的动作却让我打吃了一惊—— 他竟然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脚踝! “你干什么?!” 我在一瞬间的呆滞之后,立刻要把脚缩回去,脸已经涨得通红,而他的手上却微微用力,道:“别动,我给你敷药。” “放手!”我还是挣扎着想缩脚,只听他淡淡道:“这是特制的药,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用。你的骨见了铁器,又见了风,如果不用这种药,今后就会变跛子。” 说着,我才看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特制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团浅绿色,通体晶莹,剔透如玉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虽然实在不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但我很清楚脚踝上的伤已入骨,刚刚大夫的话也只说了五分,我咬着牙,看他用手指轻轻勾起一团药膏涂抹到我脚踝的伤处,只感觉一片冰凉浸染开来,直透骨髓,之前那火辣辣的疼痛在这一瞬间立刻减轻了不少。 这个场景,实在太诡异了,尤其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楚亦宸,我有一种感觉,可以是任何人,也不应该是他。 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 他始终低着头,细细的将药膏涂满了整个伤处,只看得见宽阔的额头下那长而翘的睫毛,平静得好像被冻住了:“是我求父皇把你赐给我,但是让你受了这么些苦,遭了这些罪,也该好好待你了。” 好好待我?我不由的在心底里冷笑,不害我,不利用我,已经是千恩万谢了。 他似乎也感觉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抬头看着我:“我是说真的。” 我冷冷的看着他:“你不怪我这次这样做,让葛衣小姐和晴川公子走到了一起吗?” 他对夏葛衣有情,是早就看出来了的,而这次我代替她和亲终于撮合了她和季晴川私奔外逃,也算是当面给了这二皇子一耳光,他只怕要气得内伤吧? 听了这句话,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变,只是睫毛微微颤了颤,沉默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不属于我的,终究不属于我。”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他说的这句话,好像并不是指的夏葛衣。 屋子里一时寂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两个绵长的呼吸,显得格外突兀,默默的相对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道:“好好休息吧。这次你火烧匈奴粮草,阻止了匈奴大军南下战火蔓延,可以说是一等大功。” 我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97.第97章 突袭居延城 “你跟我回长安吧。” 我不动声色,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但这其中的沉默,自然是带着抵抗的情绪,有些尴尬。 他面不改色的起身,嘱咐我好好休息便要转身离开,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殿下。” 他回头看着我。 “虽然匈奴人的粮草被我烧了,但他们不一定会退兵,之前我曾听他们计划过,想从居延城东的山上突袭,希望殿下能加强东城门的防范,以防他们孤注一掷。” 他微微皱了皱眉:“城东的山如此陡峭,他们都能上去?” 我点头:“我曾经看见他们在比那更陡峭的山岩上驱马前行,毫不费力。” 楚亦宸的脸色变了变,也来不及说什么,立刻转身出了门。 几乎只是短短一个时辰后,就听见外面的城楼上吹响了御敌的号角声,我被那铺天盖地的呼唤咆哮从梦中猛然惊醒过来。 梦中,那个骑马张弓追赶我的男人,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好像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不管我怎么逃,怎么躲,都始终紧紧的跟随着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我明明那么害怕,却不只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流连的,不愿醒来的感觉。 要再见到他,要再被那双眼睛温柔的注视,今后,怕是不能了。 被外面嘈杂的声响惊醒时,我已经满身大汗。 翻身要下床,而脚刚刚踩到地面,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脚踝上伤筋动骨,只怕没有一段时日是好不了的,于是我只能扶着屋子里的桌椅和墙壁,跛着脚慢慢的移到门口,一推开门,眼前的情景让我吃了一大惊。 驿馆离城楼并不远,而且地势较高,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城楼上的一举一动。 包括能看到城外山岩上的许多情况。 呼延郎,果然派人前来突袭! 没有了粮草,几十万的大军支持不了多久,如果不退兵,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居延城,获取这里的粮草,这种情形下这场仗一定难打,甚至于会无比惨烈! 但我没想到的是,打开门,看到的会是无数支绑着火药和燃烧的油布的长箭如急雨般从天而降,所落之处立刻引起了爆炸,一时只听周围的人惨叫不绝,爆炸引起火星四溅,落到普通的民居上,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眼看着那些平民百姓抱头乱窜,被箭射中的立刻炸得尸骨无存,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居延城已经彻底成了人间炼狱! 呼延郎,你果然够狠! 就在我看着这一片惨烈的景象,突然,旁边一个声音大声道:“小心!” 我猛的抬头,只见空中几支长箭正朝着我这边射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将我用力的扑到在地,那几支箭****了刚刚所在的地上,轰的一声响,门廊已经被炸毁。 死里逃生让我脸色苍白得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看着一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 这张脸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挂着笑容:“哎,我又救了你一命。” “季——季汉阳?……” 他还想说什么,但这驿馆的房子中了箭,很快便被炸烂烧毁,火势渐渐的蔓延下来,他急忙将我扶起来,说道:“先躲开这里再说!” 顾忌着我腿脚不方便,他一手用力的搂着我的肩膀,几乎将我整个人抱起,另一手持长枪,不停的挥舞着,形成一道屏障,将箭挡在外面。 这一路走来,只见周围的人全都闷头乱窜,我皱了皱眉头,对他说道:“先想办法疏散百姓吧,再这样乱下去,只怕匈奴人攻不进来,他们也要跑出去的。” 季汉阳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扶着我站到一处土坯墙角下,我们大声的招呼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跑。这些箭带火,千万不要躲到茅草的屋子里,先进地窖,有地窖的躲到地窖里去!没有地窖的去南边的护城河,敌人的箭射不了那么远的距离,大家快去那边!” 老百姓们一听,立刻往南边蜂拥而去。 眼看着人跑得差不多了,季汉阳低头看着我:“你要去那边吗?” 98.第98章 居延城生死之战 我咬了咬牙:“不用,我想去城楼那边守着。” 如果城门真的被攻破,躲到哪儿也躲不过,呼延郎用这样的攻势进攻居延城,已经有一种城毁人亡的决心了!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劝我,立刻便扶着我往城楼那边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一阵轰隆隆的闷响,仿佛天边的滚雷炸开,走近了才知道,那是匈奴人正在撞击城门,那城门似乎刚刚加固了巨大的横闩,还有粗壮的木柱抵在门上,倒是坚固无比,一时也不怕被攻破。 而城楼上,那些匈奴人正通过云梯进攻,楚亦宸已经率军先拿下了一批,并且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倾倒下去,只听得一阵一阵的惨呼。 但即使这样,匈奴人也没有放弃,密密麻麻好像蚂蚁一样汹涌的攀爬上云梯往城楼上进宫,有几个侥幸攻上来的立刻拼命的砍杀,季汉阳将我送我安置在稍微安全的地方,便立刻挥舞着长枪冲了上去,陷入血战。 冲上来的匈奴兵很快被他们制服。 我死死的盯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还有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的惨象,即使靠着城墙,也一直在发抖。 我怕,我怕下一个攻上来的就是呼延郎,如果是他,万一他将城门攻破了怎么办?万一他被围攻杀死了怎么办? 这一切,好像一场过于可怕的噩梦。 当然,噩梦不会永远都不醒,只是这场噩梦延续的时间太长了,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外城的攻势才慢慢的减弱,天空中也没有再出现致命的箭弩。 楚亦宸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狼狈得和那个“天朝第一人”判若两人,英俊的脸上满是黑灰,还有几处擦伤,额头上也隐隐有些血迹,一脸倦意,身上的铠甲也有多处破损。 他走到我身边上下看了我一眼:“你没事吧?” 我摇头:“季大人一直在保护我。” 他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经过了一番恶斗已经精疲力竭的将士,说道:“诸位,我估计匈奴人今晚还会发动一次进攻,他们的粮草已尽,只有这一次机会,请诸位稍事休息补充体力,再回到自己的岗哨上。今夜,将会是居延城的生死之战!” 看着周围那面带倦意的士兵们,所有人的心中都隐隐的升起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呼延郎对居延城,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尤其粮草被烧,几乎也算没有了退路,必须在今天之内攻下,刚刚的攻势已经如此强烈,等到了夜里,还不知有多大的凶险等着大家。 我想了想,跛着脚转身离开了。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我带着一群百姓,捧着一盆一盆的热汤面上了城楼,楚亦宸正在整理自己的盔甲,见此情景睁大眼睛看着我们,立刻走过来:“你——” 我轻轻的说道:“这是老百姓做的食物,来犒劳各位!” 他一愣,我身后的一位老者已经颤巍巍的走了上来:“皇子殿下,诸位将士们,匈奴人兵强马悍,嗜血残暴,若城破,我们定然是没有活路,城内十几万百姓的性命,全都系在各位的一刀一剑之上,望诸位守护城池,抵御匈奴,救民于水火,造千万浮屠!” 他的话一说完,周围的那些将士们眼睛顿时增添了一种光芒,楚亦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接过那汤碗,说道:“老丈放心。居延城,绝对不会破!” 旁边的将士们也大声道:“我们一定会死守居延城!” “绝对不让匈奴兵踏入城内!” 见此群情激昂,刚刚一直陪着我带人去说服百姓前来送饭的季汉阳站在一边,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光芒,他看着我,嘴角又一次挑起了一抹笑意。 而就在这时,只听“当啷”一声响,回头一看,楚亦宸手中的汤碗摔碎在地上,热汤泼了一地。 他咬牙紧皱着眉头,伸手捂着肩膀,似乎在忍受什么剧痛。 99.第99章 攻心为上 这时旁边的人都大吃一惊,急忙围上去:“皇子殿下,你怎么了?!” 季汉阳一闪身便冲到他面前,拦着那些人,微微笑道:“皇子一时手滑,没有关系。大家还是赶快用饭吧,吃过之后注意前方的岗哨,匈奴人是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时间的。” 说完,他便扶着楚亦宸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想来,大概是刚刚受了一些伤吧,大家也并没有对这件事过多注意,不一会儿楚亦宸再回到城楼上已经是神色如常,招呼着大家用过饭之后,百姓中也有一些壮丁主动前来帮助加固城墙,加强防御。 我的腿脚不便,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当大家把那抵住城门的木柱换下来,才发现之前用的那两根早已经从中间碎裂开,如果之前匈奴人再进攻一会儿,只怕这城门就要顶不住了。 将士们和百姓立刻将两根新的柱子推了过去,刚刚顶上,突然,大家都感到一点不对劲。 地面上的一些碎石开始轻微的跳动,连放在地上的水罐里的水也阵阵的颤抖起来,站在城墙头的哨兵一下子大叫道:“大家注意!匈奴兵来啦!” 这一声警示下,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手中的汤碗,提起刀剑便冲上城楼。 周围的每一个人,虽然都是面有倦色,甚至很多人身上受了多处重伤,但是当匈奴人猛烈的进攻开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连城内那些普通的百姓们也聚集在城门下,抵挡着门外那疯狂的进攻。 城楼之上,匈奴人依旧通过云梯不停的往城楼上爬,楚亦宸将大部分兵力放到了这里,严密的阻止了他们的进攻。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下来。 匈奴人的进攻不但没有停止,反而一波比一波更加强烈,眼看着城门上的钮钉都已经开始脱落,支撑城门的两个粗壮的柱子中间也慢慢的出现了龟裂的痕迹,楚亦宸面色铁青,看了看城楼下那黑压压一片的匈奴人,突然对季汉阳道:“把东西带上来!” 季汉阳看了看这个情景,点了点头,立刻冲着下面的人道:“把东西运上来!” 大家还在疑惑他们到底要运什么,等东西大捆大捆的送上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垛一垛的粮草! “你们这是——” 楚亦宸一咬牙:“点火!” 守城的将士立刻用手中的火把将粮草点燃,大火熊熊燃起映红了半个天空,城楼下的匈奴人一时被这一景象惊呆了,季汉阳便大声道:“倒下去!” 运送粮草的人立刻将送粮的木车往下一翻,不仅砸翻了好几个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匈奴兵,也将云梯砸断,那些粮草再空中飘落下去,顺着风势立刻燃透烧尽,接着,越来越多的粮草被点燃后倒了下去。 下面的匈奴人全都惊呆了。 我立刻意识到楚亦宸和季汉阳的意思——攻心为上! 匈奴人原本失去了粮草,再来攻城就是破釜沉舟断绝后路的做法,他们的目的就是攻下居延城夺取这里的粮草,但楚亦宸竟然当着他们的面火烧粮草,就已经破碎了他们的幻想,粮草一尽,军心立散,这场仗就算再打,也是胜负立显! 果然,这一幕出现后,城外那铺天盖地的攻势突然之间减弱了,连那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也在一瞬间消失在夜空中,一时间居延城的周围只剩下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慢慢的沿着石梯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往下一看,原来是呼延郎,他伸手制止了所有人,策马一步一步的前行,走到了城门下。 那双锋利的眼睛只微微一看,便将目光落到了角落中的我身上,寒意顿生。 “鸢青!”他恶狠狠的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对你如此宠爱,甚至要将你立为我的阏氏,你居然如此对我!” 100.第100章 解不开的惑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他们的脸上带着疑惑与不解,而城楼下那数以万计的匈奴人则是满眼愤恨,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再一次看见他,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脚踝上那深入骨髓的伤又一次痛了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肠,可是事到临头,终究痛的还是自己。 我慢慢的站了出来,走到城楼的中央,遥遥看着他。 “呼延郎,”我慢慢的开口,哽咽着将声音逼出喉咙:“到底是谁,先背信弃义!” 他一怔,看着我不说话,我继续说道:“呼延郎,我和亲来匈奴,原本就是为了两国和平,边关不再起战端,到了草原上,遇见了你,我也很感激你对我的宠爱,想与你白头到老。但是,明明是你向我朝提出和亲,收取了如此多的银两,谷物和丝绸之后,却破坏了自己订下的盟约,为什么你不能放弃杀戮,放弃侵略我的祖国,而要我眼睁睁的看你屠戮我的同胞?” 他冷冷道:“弱者就是应该服从强者,强者天生就该统治弱者。”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滴落。 这,就是他的回答。 回想起当初刚刚到草原的时候,我们原本就是从这样的争论开始认识彼此了,却没有发现,我们的结局,其实是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终结。 匈奴大军是在天空中出现第一道白光的时候撤退的。 像是被光明驱散了阴霾,居延城很快便从战火硝烟的洗礼中重新恢复了生机,虽然留下的是一座几乎快要垮掉的城门,还有无数的伤患,但是,能活下来,总是好的。 活着,总是有无限的希望。 虽然匈奴人撤军了,但楚亦宸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于是又在居延城守了一段日子。 我脚踝的伤因为楚亦宸的灵药,倒是好得很快,但毕竟伤筋动骨,需要好好休养,也常被他们禁足不能出门,憋得难受。这天用过晚饭,趁着周围的人都去忙自己的事,我便出了驿馆的房间,往后面的草场走去。 草场的尽头便是一处高耸的城墙,城墙脚下立着几株梅树,数朵淡梅还坚持在枝头,虽已到荼靡之际,依旧散发着淡淡馨香。 梅树下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正仰头看着那些残梅,听见我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鸢青,你也来了。” 想要避开已是不能,我慢慢的走了上去与他并肩而立,看着一片花瓣挣脱花心,慢慢的飘落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好像这梅花已经是天地间最有意义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转头看向他,他的侧脸分外的好看,饱满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还有单薄的抿得紧紧的唇,这个人似乎从来都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脸来看着我:“你有话想要问我?” 我点点头。 “是什么?” 我的目光闪烁,轻轻说道:“宜薇是什么人?” 101.第101章 宜薇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那沉默内敛如深潭的眼神在一瞬间仿佛被一块石头投入击碎了所有的平静,一时间连气息都紊乱了。 “你说谁?!” 显然,对于这个名字他绝对不是陌生的,我继续说道:“宜薇,她是什么人?是皇室的人吗?为什么会被派到匈奴和亲?” 在匈奴第一次见到宜薇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疑惑,因为在近十几年的记载中只有一次和亲的记录,就是八年前呼延郎入侵边疆夺取燕云十六州,虽然楚怀玉后来抵御了匈奴兵,但天朝毕竟战败且被占领了大片土地,于是屈膝求和,派出了和亲使,同时赔了大量的物资与银两。 可是,那一次的和亲却显得格外怪异,和亲的人究竟是谁,没有准确的记载,我当时看到这一段,也并没有多想,可是到了匈奴见到宜薇,我就知道了不对劲。 如果宜薇真的是八年前那次和亲派出的和亲使,那么为什么没有记载,而且,八年前我刚刚进宫,如果她真的是皇室中人,或者什么重臣的女儿,我也应该有印象才对! 可是,这个女子却毫无背景,甚至没有任何来历,就这么嫁到了匈奴! 而且,她口中的絮云,似乎与我颇为相像,才会让她认错,那么这个絮云又是谁,会不会与我有什么关系? 原本在见到宜薇,心中涌出这些疑问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她,但她对我的敌意实在太甚,我也知道在争宠的女人之间,是不可能存在什么正常交往的,于是只能作罢。 这一瞬间,楚亦宸脸上的那张素来都是沉默内敛的面具正在一点点的龟裂,破碎,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深情透过了层层的阻隔,浮现到了他的眼眸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亦宸。 不知这样沉默着看了我多久,听见他再开口,嗓音已经有一些沙哑,慢慢说道:“鸢青,有的事,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话音一落,他轻轻的伸手扶着肩膀,擦身从我旁边走过。 我一个人立在梅树下,一时竟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楚亦宸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春寒犹甚,在这空旷的草场上站一会儿,便能感到寒意渗人,指尖几乎都要冰透了,我木然的转身想要往回头,却看见身后的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儿,嘴角轻挑,笑容在这样的空气里也显得格外清冷。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楚亦宸,淡淡笑道:“鸢青姑娘的那一刀,可是让二皇子殿下吃足了苦头。我看他今后只要一见到姑娘,肩膀都会痛。” “呃?”我愕然,这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他肩上的伤——是我在桐山刺的?” 虽然在桐山的时候我被连番刺激,也被李袂云灌了药,疯癫了一段时间,但他们领兵来犯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智,刺杀楚亦宸这件事我也还留有印象,只是没想到,已经几个月都过去了,他居然还在受这伤病的折磨? “怎么这伤,都还没有好吗?” 季汉阳淡然一笑:“有的伤,没那么容易好的。” 他的笑容,终于没有了往日的讥诮之意,却显得有些凄然,似乎在哀叹着什么东西,似乎——这句话是在说着别的事? 不过,不等我去想,他突然又笑了笑,低头看着我问道:“鸢青姑娘,以前去过江南吗?” 怎么没去过?那次你们利用我为诱饵,诱捕楚亦君,难道不是在江南做的吗?我嘴角一挑,也笑道:“南方多暴客,杀夺为耕耘。我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哪敢去江南?” 他意识到我是在讽刺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说到:“鸢青姑娘和亲塞北,焚粮夜奔;励民交兵,救人无数;九级浮屠,一念而成。这样的女子,去哪里,都不会不敢。” 他明明是在恭维,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全变成了一种讽刺。 我半生的用心用情,只被这些事映衬得更加失败。 默默的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他在背后笑道:“鸢青姑娘,塞北的地气太戾,不适合你,你还是应该去南方看看。江南好,有美景。” 102.第102章 江南好,有美景 这个人说话,怎么句句都是话中有话?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知道这个人城府极深,虽然在宫中任太子侍读,阅人无数,见过的明争暗斗也数不胜数,但眼前这个人却给人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一块琉璃,明明是透明的,让人一眼看透,可是看透了,反倒什么也没有,他的心思,他的谋图,都在这“什么也没有”中,酝酿着。 江南好,有美景? 这句话怎么感觉那么奇怪,好像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东西,居延城的危机已解,楚亦宸的十几万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也顺便将我带着一路南下,我原打算过了河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可是,刚刚过河到了云州,长安派来的信使就已经恭候在那里,交给了楚亦宸一份密件。 楚亦宸拆开一看,立刻脸色变得深重起来。 季汉阳走过去:“怎么了?皇上又交代了什么?” 他眉头深锁:“皇兄这次下江南,被李世风和齐远前后拦截,情况不妙。” 季汉阳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立刻说道:“难道——难道皇上要你就这样去江南?如此千里迢迢,为什么不直接从长安调派军队过去?” 楚亦宸低头看了看那密件,慢慢说道:“齐远在河南一直布有重兵,如果长安的守卫一弱,只怕河南那边立刻就会有所动作。西北的叛军虽被平定,只怕死灰复燃,那儿兵也不能调,看起来,得累我们了。” 说完,他的目光便落到了一旁的我身上,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理我。 我勉强站起来:“皇子,既然你们要下江南,我就此别过了。” 对面的两个男人眉心都微微一蹙,然后便听见楚亦宸说道:“你身上有伤,不便单独行动,况且,呼延郎如此恨你,难保不会想办法混入中原将你掳走,你跟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季汉阳慢慢的走了过来,微笑着道:“鸢青姑娘,去江南吧,江南的风景很美,你会喜欢的。” 他的话音刚落,楚亦宸立刻沉声道:“汉阳——!” 季汉阳立刻笑了起来,举起双手摆出“悉听尊便”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一直等到他走开,楚亦宸才又迈出一步走到我的跟前,低头看着我眼中恍惚,又有几分戒备的神情,突然说道:“伤口还在疼,一直没有好过。” 我一下子懵了,抬头看着他。 “所以,我也不想被你再扎第二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不会再利用你了。” …… 楚亦宸,也会开玩笑? 跟着他们继续南下的一路上,楚亦宸一直都是过去熟悉的那副面孔,安稳,内敛,波澜不惊,又像是带上了一副完美的面具,之前那些仓惶的神色,还有玩笑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都像是一种错觉。 我原本的人生,以为可以一帆风顺,却突然被人阻断了,于是,我重新选择了一条路,以为可以从头来过,可是,那条路也是错的。 这次下江南,到底有什么在未知的未来等着我,我完全不知道。 或许,我能解开心中许多的疑惑,又或许,我只会陷得更深…… 103.第103章 兄弟阋墙 江南四月天。 江南的四月天,原本应是细柳与清风共舞,杏花与梅雨同芳的季节,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江南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大多数时候都散发着脂粉的香。 可是,我们遇见的,却是飞絮满城,剑影横出,暴客环伺的江南。 楚亦雄在扬州府,已经坚守了整整一个多月,他面对的不仅仅是齐远和李世风的南北夹击,甚至在江南这些地方的几个著名的书院和学府,也纷纷开始抨击朝廷,还有学生与官兵进行对抗的。 兄弟阋墙,也不过是自己关起门来的家事,下面的人不管怎么做,只要站对了边,成王败寇,都是常有的事,况且王位也没有旁落别处,依旧是楚家人的江山。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有些不同,江南的人们却将楚怀玉当初带兵入宫,胁迫先皇威逼太子的事大肆渲染,声称要为先皇的死讨还一个公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上,自然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楚亦雄派出镇压的官兵一批又一批,但收效甚微。 我们到扬州的时候,他身边的副将刚刚领命出去,看来又有一番恶斗。 走进州府,只见楚亦雄正俯首坐在案前,眉头深锁,当他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猛的抬起头,先是吃了一惊,脸色立刻变的有些发青。 “你来干什么?” 楚亦宸淡淡道:“父皇说皇兄在江南遇到了麻烦,让我们直接赶来这里增援。” “荒谬!”楚亦雄突然发怒道:“让你们从北方赶到扬州?哼,他不嫌你们麻烦,我还嫌你麻烦。给我滚回去!” 说完,他起身便要走,而这时,季汉阳微微笑道:“大皇子殿下,我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自然是给你添了麻烦,但是鸢青姑娘如此重的伤也来到扬州,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楚亦雄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我慢慢的从楚亦宸的背后走了出来,轻轻的一福:“见过大皇子殿下。”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几步便走了过来:“鸢青?你——你怎么回来了?”然后看见我走路的样子,立刻说道:“你的腿——?” “殿下,鸢青姑娘火烧了匈奴人的粮草,被他们追杀连夜逃回了居延城,脚上受了点伤,不过大夫说了,只要好好休养,不会有大碍的。”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幻了许多,最终他轻轻对我说道:“好好去休息。” 说完,便招呼人过来服侍我,我想了想,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便转身往后院走去,听着背后楚亦宸对楚亦雄道:“皇兄,我这次来江南也只是为父皇分忧,早日将李世风他们的结盟打破,长安也不必一直被河南的齐远所摄,还请皇兄以国事为重。” 最后听到的是楚亦雄冷冷的声音:“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两兄弟不和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过去在长安的宫中,也经常是针尖对麦芒,甚至刀剑相向,但似乎到了江南,楚亦雄身上的戾气更甚,尤其他刚刚第一眼看到楚亦宸的时候,那目光凶狠得好像恨不得与他生死相搏一般。 而楚亦宸,在面对他的时候,态度也强硬得有些奇怪。 我突然有些担忧,我来江南,真的能解除心中的疑惑吗?这些人背后的古怪,和他们隐藏的秘密,真的与我有关,而那秘密的背后,会不会只是一些不堪的往事呢?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我度过了第一个无眠之夜。 一直到窗外渐渐的发白,我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因为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背一片火海吞噬,那个骑着马,张弓追赶我的男人的眼睛,如影随形,好像不管我离开得多远,即使到了这鞭长莫及的江南,还是摆脱不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104.第104章 四月初七,失踪的大皇子 这个声音是——季汉阳? 我有些奇怪,披上衣服推门走出去,扬州的四月,已经是满城飞絮,如一片无边无际的落雪,充盈着身边的每个地方。季汉阳站在院中,负手而立,那些无根轻盈的柳絮就这样萦绕在他身边,恍然间给人一种空灵之感。 只听他轻轻吟道: 芝茵不根亦自长,凌霄托危而后昌。 絮本惹出伤心泪,却见他在青云上。 奇怪,他为什么会大清早的跑到院子里,而且还吟这么一首古怪的诗? 自古以来,絮被视为无根无依之物,每当歌咏颂诗,总是带着一些败丧之气,难免吟出哀怨之意,可是他的这首诗,却偏偏以絮的无根为利,将它往强处写,这倒是从来没见过的。 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季汉阳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鸢青姑娘,你起了?” “季公子好雅兴,在这样刀光剑影,血流五步的地方,还能吟出这样的诗句,真是难得。” 他哈哈一笑,道:“诗是我吟的,却不是我写的。在下不过是见此美景,有感而发,拾人牙慧。” “美景?”我看看他,又转头向四周看去。 那碧蓝如洗的楚天与远处黛青的山脉连为一线,江南玲珑雅致的亭台楼阁就立于此,柳絮如漫天飞雪,洋洋洒洒挥洒在这空间内,空灵而清幽,弥漫在每个人的身边。 这,就是他所说的,江南好,有美景? 正在疑惑中,旁边的回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楚亦宸慢慢的走了过来,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衫,头发简单的束了一下,反倒比过去看起来更加清俊,似乎没有比在江南更让一个男人透出雅致气息更好的方式了。 他向着我微微一颔首:“鸢青,休息得好吗?” “多谢殿下,鸢青休息得很好。” 他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这时旁边又走来了他的侍卫,轻轻道:“殿下,我刚刚去大殿下的居所去了,他根本不在。” 楚亦宸立刻皱了皱眉头,季汉阳急忙迎上去:“大殿下怎么会不在?这么早,不会是出事了吧?” 楚亦雄不见了?我一时也懵了,他一直在扬州府内住着,听说昨晚他们几个人讨论目前的局势也讨论到很晚,怎么一大早起来就找不到了?难道出了意外? “马上加派人手!”楚亦宸低沉着嗓子说道:“去找!” “是!”那侍卫领命,立刻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楚亦宸突然又叫住了他,转身问季汉阳:“今天是什么日子?” “四月初七。” “四月初七……?”楚亦宸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目光中甚至显出了一丝茫然的神色,呆呆的看向了我,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过身:“来人,跟我去旧宅看看。” 旧宅?扬州这边还有他们的旧宅吗? 就在这时,正对着大门的季汉阳一下子抬起了头,叫道:“大殿下?!” 抬眼一看,楚亦雄果然是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一身暗灰色的长衫,眼泡微肿,面色晦暗,眼睛里几乎全是血丝,头发也不甚整齐,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狼狈,好像经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 楚亦宸立刻迎了上去:“皇兄,你去哪儿了?” 105.第105章 与他在草原共白头 “我去哪儿不用你来管!” 楚亦雄几乎是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若是满怀关切的迎上去却得了这样一记巴掌,任谁都忍受不了,楚亦宸却反倒比平时更加能忍,只是微微顿了顿,便不再说话,楚亦雄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走了过来。 “鸢青,你好些了吗?” “多谢大殿下,鸢青好多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门外又走进来一名副将,禀报道:“二位殿下,季大人,据探子回报,李世风在岭南道又派出了一支部队,正往扬州赶来,预计两日后到达。” 楚亦雄一听,血红的眼睛里又露出了凶光,咬着牙道:“还来找死!”说完便转身对那副将道:“召集人马,跟我南下桐山。那里是岭南的军队进入扬州的必经之路,我们就在那儿设下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 那副将领命,立刻便走了出去,楚亦雄正要回屋换装,楚亦宸急忙跟了上去:“皇兄,我与你一同出征!” 楚亦雄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屑的道:“用不着你。” 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奚落,任谁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堂堂皇子,可楚亦宸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似得,急走几步上去拦住他,道:“皇兄,我和一样都不想呆在这里,早日将南方的事情处理完回长安。桐山我比你熟,有我去,事半功倍。” 他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楚亦雄微微犹豫了一番,却又说道:“这里还有一些暴民的****,难道不要人管吗?这些人打也打不得,杀又杀不的,我懒得与这些读书人计较,你最好快点把他们镇压完!” 镇压?难道,他们要派那些手持刀剑的士兵,去和手无寸铁的学生作战吗?那会死多少人?!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两位殿下,对读书人,最好还是不要用镇压这样的手段吧?” 他们回头看着我。 “读书人明理,更讲理,所谓不平则鸣,他们的行动是因为对朝廷的不满,而你们用武力对待,自然更激起他们不平的心理,更要反抗!” 楚亦宸问我道:“那你认为,什么方法比较好?” 我说道:“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过不满,而这次的举动又这么突然,显然是受到了一些人的挑唆和怂恿,越镇压,反而越是中了幕后主使者的下怀。不如派人前往那些书院中,了解具体的情况,找到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学生的事就能平息了。” 我的话音一落,两位皇子都静默着没说话,但都在微微的点头,显然是同意的,于是,楚亦宸转身对季汉阳道:“汉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记住,那些学生都是些文人,最好不要对他们动粗。” 季汉阳点点头,领命下去了。 楚亦雄走到我面前来,轻轻说道:“鸢青,你的伤需要养息,况且现在扬州的局势不稳,你还是留在这儿,没事不要乱走,以免横生枝节。” 我点点头:“鸢青知道了。” 他们很快便收拾行装离开了州府,我一个人在这陌生而华丽的庭院内,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虽说周围的风景很是柔美,清风明月小桥流水,颇有诗情画意,但对于我来说,这里却怎么也不像是心安处。 我,已经见过最美的风景,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奔腾的骏马,翱翔的大雕,充满生命力的日出,还有身边那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说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自己都觉得不相信。 我不后悔当初那样做,我只是——会在睡不着的夜晚,反反复复臆想,想着如果当初我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想着呼延郎还在我的身边呵护我,疼爱我,想着也许我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在草原共白头。 只是这一切,都被那一把火,完完全全的烧毁了。 一个侍女走到亭中我的身边,站了许久,才怯怯的道:“鸢青姑娘,你是不是——伤口在疼?你别难过,别哭,我去替你请大夫。” 106.第106章 旧宅探旧事 1 我擦干了眼泪,回头看了看她,这是个清瘦高挑的江南女子,生得柔美,穿着一身月白短衫,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关切的神情,我急忙勉强的做出了笑脸:“没事。我只是眼睛疼。” “哦。”她小心翼翼的:“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我马上为你请大夫来。” “谢谢你。”这些日子,什么都经历,但这样的温柔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不由的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微笑着说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试玉。” 试玉?我有些疑惑,轻轻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这个名字真好,别致,又有意思。”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然后很高兴的说道:“鸢青姑娘真厉害,一听就知道我名字的出处。” 大概她的名字极少有人知道,被我说出了出处,对我更加亲切了几分,我便趁机说道:“试玉,你是扬州本地人吗?” “嗯,试玉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那,你知道,大殿下他们在这里是有一处旧宅吗?” 她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是有一处。还是我小的时候,咱们的皇上当初还是王爷的时候,是在扬州有宅子的,我和几个小伙伴还常常去他们的后院墙外边,想摘里面的花呢。” “你带我去好不好?” “啊?”她微微有些迟疑:“可是,那宅子在城郊,也荒了好些年了,没什么东西。况且,姑娘你脚上有伤,殿下嘱咐了不让你走动的。” 我笑道:“我的伤已经大好了,为了快点痊愈才出去走动走动。那宅子,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两位殿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这试玉大概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流言,两位皇子为了前任太子侍读争锋相对大打出手的事早已不是秘密,人们自然也认为我和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加上试玉对我已经有些好感,稍犹豫了一番,便一口答应下来,道:“那好,我去帮姑娘准备马车。不过姑娘,咱们可先说好,半路上若是你的伤有什么异常,咱们就立刻回来,一定不要加重了。” 真是个细心又善良的好姑娘,我心里对她也平添了几分好感,点头答应了。 试玉做事倒是很快,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门口,她陪着我上了马车,这一路颠簸着,也听见外面喧嚣的声音,叫卖的,杂耍的,熟人见面问候的,这些声音虽说杂乱,却也带着一些朴实的味道,让人格外温暖。 我微微撩开帘子往外看去,扬州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琳琅满目的货架,那些新奇的玩意儿对我来说还是极新鲜,但没看一会儿,试玉便伸手将帘子拉了下来,道:“姑娘,扬州城内还是很乱的,咱们出来,也别抛头露面。” 我想起之前楚亦雄交代的,便点了点头,将帘子放下,一路上都安安稳稳的坐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见车夫喝住了马匹的声音,马车微微晃荡了一下,停了下来,只听车夫在外面道:“鸢青姑娘,试玉姑娘,到了。” 我迫不及待的过去掀开帘子,一处宅院映入眼帘。 可是,一看到那别苑大门口挂的牌匾上面题的字,我不由在心底咯噔了一下。 107.第107章 旧宅探旧事 2 那匾额上写的是——双月别苑。 扬州的明月池塘,本就有“天上水中共婵娟”的说法,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亦君的母亲,也就是先皇后,名讳就是“双月”,所以天下许多宅院都改了名字,或是取“霜月”这一类同音的字来避开,但是,独独楚怀玉他们的旧宅没有修改,真是奇怪。 这应该是一处原本华丽的庭院,厚重的朱漆大门,高高的门槛,门前一对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虽然有些残旧,虽然大门上已经有一些剥落的痕迹,门环也染上了绿锈,但还是打扫得很干净,看的出来在数年前应该是一处很美很别致的景致。 试玉先跳下了车,将我扶了下去,那车夫上去敲门,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来应门,据说他是景王爷专门派在这别苑的管事,他似乎也听说过我的名字,也恭恭敬敬的将我迎了进去,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过去的事。 这时,我才知道楚亦雄和楚亦宸是从小在扬州长大的,难怪当初那么多王公大臣的孩子都去了勤学殿上学,惟独没有见过这两位小王爷,我对他们也几乎没什么了解。 老人家一路絮絮叨叨的念着:“两位小王爷原本是很友爱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反目成仇,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两个人是见面就吵,光是在这儿就不知打了多少次,每次呀都是舞刀弄剑,好像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你说,兄弟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我淡淡笑了笑,这位老人家虽然是给王爷看守护院的,却一点也不了解天家,景王爷为了篡权夺位,率兵入宫,如今闹得天怒人怨,他的两个儿子,又怎么会免俗? 我让试玉和车夫都在外面的厅里喝茶休息,对那老者道:“老人家,昨夜大殿下不在州府,是不是回您这儿来了?” 他点点头道:“没错。大殿下每年都会在四月初七回这儿来呆一天。只有三年前,他没回来。” 三年前? 我心里觉得有一点异样,可又想不出到底怪在哪里,只能继续说道:“老人家,大殿下回这儿来都是呆在什么地方?能带我去看看吗?” “可以。他回来都是去书房呆一夜。” 书房?我更加觉得奇怪,便跟着那老者走到了书房门口,门一推便开了,老者道:“这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所以都不必上锁。姑娘你去看看,只别把里面的东西弄乱了。” 我点点头,等那老者走远了,我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格外雅致的房间,放置的东西并不多,两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了许多书籍,兵法诗词乐理的什么都有,倒是看不出楚亦雄这样的男人,竟然也是博览群书。墙上挂着一些画,都是山水虫鸟的名家之作,淡淡的笔墨下更晕染出了一种幽静之感。 这间屋子应该是随时有人打扫,格外干净,但平日里相比也没有什么人进来,所以清冷的没什么人气,那些书籍也都是孤零零的堆放着,失去了原有的效用,我走过去,一本一本的翻看了一下,突然,我的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三年前!四月初七!书院! 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不知道到底奇怪在哪里! 三年前,也是四月初七的晚上,我在太子书院整理典籍,楚亦雄就是那在那时突然向我施暴!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年,但那天晚上,那种恐怖的感觉,一直印刻在我的心里,平日里不去想,似乎还没事,但只要一回想起来,整个人都重新陷入了那种绝望无助的境地中,我的脚一软,差点就跌坐下去。 楚亦雄到底为什么要对我施暴,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看起来他往常每年都会回扬州,唯有在三年前那次,他没有回这里,却在太子书院遇见了我。 他遇见我,到底是偶然,还是为了我,而不回扬州? 108.第108章 画中的女子 我只觉得全身都惧怕得不住颤抖,稍微坚持不下去便要昏厥过去一般,只能四处张望,想要找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这时,我看到另一边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套桌椅。 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烛台,还有——还有一幅画卷。 奇怪,这里的画卷不是悬挂起来,就是卷起来收在角落里的瓶中,怎么这一幅却放在桌上?看样子,好像是有人拿过去看过的。 难道,是楚亦雄昨夜回来,就是看了这幅画?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之外,也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曾在太子书院看到过一本从很远的海外传来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着,说海外的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盒子,精美无比,诱惑着人去打开,可是一旦打开,盒子里装着的妖魔鬼怪就会跑出来,贻祸人间。 不知为什么,对那幅画卷,我竟然就有那种盒子的错觉。 但我还是走了过去,慢慢的拿起那幅画,展开了来。 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 可是,那眉眼,那鼻,那唇,被细毫细细勾勒出来的那些线条,白转千折组合而成的这个亭亭玉立,微笑着的女子,分明与我一模一样,看着这幅画,就好像在照镜子一样。 在这幅画上也找不到任何的落款,因为这幅画是残破的,右下角的很大一部分,连同画上女子的衣裙都被撕扯掉了,谁作的画,什么时候作的,画上的到底是谁,完全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难道,画上的女子,真的是我吗? 我压抑住内心澎湃的心情,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手中的这幅画,就在我一点一点的仔细查看时,终于找到了一丝异样。 画中的这个女子,的确与我一模一样,清秀的脸庞,清瘦的身材,长及脚踝的一头乌发,完全的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在她右眼的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晃眼一看,仿若女子的泪滴。 我猛然间想起,我曾经在梦中见到过这个女子,她曾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嗜血的,而我,只能做别人的食物! 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名字——絮云! 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闪现出了许多的情景,三年前那个夜晚,楚亦雄对我施暴时,身上分明带着一些酒气;这两兄弟为了我莫名其妙的争斗;匈奴的宜薇,怒斥絮云将她害得很惨;还有楚怀玉,每次看着我,眼中都有一些别有深意的神色…… 不知在书房里傻傻的站了多久,只听当啷一声响,画从手里掉了下去,我傻傻的看着那幅画在地上慢慢的滚动着卷了起来,然后一只手伸过来,将它捡起,放回了桌上。 我看着那只手的主人,有些茫然的:“季汉阳?” 他的脸上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吊儿郎当的笑容,反倒有些凝重的,说道:“我办完事,听说你离开了州府,就猜到你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没想到,果然——” “画上这个人——” “别问了。”他微微一笑,对我说道:“有些话,我可以说,但有些话,却是到死都不能透露一个字。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应该去问那个最直接的人。” 。 回到州府内,四周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季汉阳吩咐不要有人打扰,我们便静静的坐在正厅上等着。 到了傍晚时分,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站起来一看,果然是楚亦雄和楚亦宸得胜归来,部下的将士们虽然个个脸上身上沾了不少血污,但都面有喜色,见我们迎了上去,楚亦雄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向我表示平安归来。 季汉阳向两位皇子见礼后,走到了楚亦宸面前询问战况,楚亦宸道:“李世风的这只人马已经被我们歼灭,而且我还留了一部分在那儿设置了关卡,短期内岭南都无法再往扬州调派兵马。你这边怎么样了?” “今天走了几个书院,抓了些人,不出所料,都是李世风他们派来的。学生们还是很好打发,只要没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就好。” 楚亦宸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回头道:“皇兄,你身上的伤要紧吗?再让大夫看看。” 楚亦雄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做回答,转身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州府上的人都散了,士兵们全部回了营地,楚亦宸和季汉阳也一处去讨论一些要事,那风雨飘摇中的扬州终于还是得到了一点短暂的安静,连州府内都平静得如一汪潭水,静谧无比。 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平静不过是假象,下面的暗潮汹涌,只有几个人才能看得出来。 我静静的坐在屋子中央的桌边,看着桌上扑闪着的烛光,内心也跟那火焰一般,没有一刻停歇过,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开那个口,这对于楚亦雄,对于楚亦宸,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呢? 笃笃笃,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走过去打开门,只见高大的楚亦雄站在门口,将外面的月色完全的挡住,在我身上投下了浓浓的阴影:“鸢青。” 在这样的夜晚见到他,就算我对他的怨恨已经消散了许多,可那种恐惧还是不易改变,我顿时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警惕的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敌意,他脸上露出了一点苦笑:“我想让你帮我敷药。” ……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抠着门框在微微的发抖,楚亦雄也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两个人在门口不知僵了多久,我终于还是让他进来坐到桌边,叫试玉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洗净伤口。 他的伤是右边肩膀上的一处箭伤,虽然已经有军医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毕竟潦草,不及他们皇室的人自家的药膏好。我看着他慢慢的揭开衣服,只脱了右边的半身,却不由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裸露出来的胸膛上,肩膀上,还有后背,竟然全都是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的伤口,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十道,我从来没在哪个人的身上看到这么多的伤! 但我什么也没问,将他来带的药膏敷到了肩上的伤处。 自从他进屋之后,一直很安静,我也一句话不说。而就在我用不断哆嗦的手慢慢的给他缠好绷带的时候,他突然说道:“我原本想这次能去匈奴,将你救出来,可惜,父皇竟然把我派来了南方。委屈你了,受了这些苦。” 他低沉的嗓子说出这样的话,不知为什么让我有了一种落泪的冲动。 等到伤口包扎完了,他慢慢的将衣服拉上穿好,又抬头看向我,桌上的烛光映着他深刻的五官,显得格外深沉,那双眼睛漆黑得如同永夜,他轻轻的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给你一个交代,我们成亲好吗?” “……” 109.第109章 残酷的好奇 我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他又苦笑:“我并不会强迫你。我只是——只是——” 他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浓眉紧皱,显得格外的矛盾而无措,看着他的样子,我反倒有些平静了下来,慢慢的说道:“楚亦雄,你告诉我,当初你对我做的那些,是因为——因为喜欢我吗?”说出这些话,还是需要一点勇气,我的脸就算看不到,也能感觉一阵阵的发烫。 他显然也大吃一惊,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我,顿了顿,才说:“当——当然……” 那么软弱的回答,完全不像是这样一个健壮彪悍的男人所说的话。 我淡淡一笑:“我不是没有被人喜欢过,我遇见了一个真心待我的男人,我感觉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对上他惊愕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楚亦雄,真正的喜欢不该是像你对我那样——你根本不喜欢我。” 他看着我的目光渐渐变得深了,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连近在咫尺的烛光也照不亮那漆黑的眼眸。 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我知道自己没有猜错。真正的喜欢,是希望对方能回应自己的感情,那么又怎么会一开始就向对方施暴?这期间,他从来没有与我任何交流,往往都是自说自话,这种感情,只是占有,不是喜欢。 他沉默着看了我很久,终于淡淡的一笑:“梁鸢青,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似乎,是我第二次听到人这样说。 “是因为,我长得像絮云吗?” 提到这个名字,让沉静的他猛然陷入了一种惶恐当中,那张深刻的脸一瞬间破碎了所有的平静,漆黑的眼眸中凝结了很深很深的东西,沉重到让我只看一眼,也觉得难过,无助,他憋着似的咬着牙,过了很久,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眼看着他站起来就要往外冲去,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问道:“你和那个絮云,是不是曾经相好过?你的旧宅里的那幅画,是不是画的她?还有,宜薇又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去匈奴和亲,她说她被絮云害得很惨,是什么意思?” 他的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门口,那高大宽阔的肩膀微微的颤抖着,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垮掉。 “楚亦雄……”我走上去,拦在他面前,却意外的看到他的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可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那样的微笑,只怕比失声痛哭还要难过,对上他那双眼睛里深重的痛苦时,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似乎,面对这样的痛苦还要继续询问,还要好奇的话,未免太残酷。 他看着我,那双几乎破碎的眼瞳中闪着点点光,过了很久,脸上才浮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轻轻道:“鸢青,难怪你的命会这么苦。” 我愣了一下,他又说道:“聪明,美丽,财富,是女子的三不幸,而你和她一样,偏偏是大不幸。” 听了他的话,我整个人都傻了,眼看着他慢慢的走回到屋子里坐下,然后看着我:“来坐。” 110.第110章 一个“恶名昭彰”的痴人 楚亦雄和絮云的故事,原本应该是很美,烟雨江南,脉脉情深,一个懵懂少年在自家后院的角落看到两个惊恐得如小鹿般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护着另一个,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又圆又大,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仿若泪滴。 这个女孩子,就是絮云。 被絮云护在身后的,是宜薇。 爱情的产生,是很奇怪的,俊美的容貌,温柔的脾性,或者高贵的出生,这些或许都不足以让人爱上,人的心灵是残缺的,走过同一段路,流过相同的泪,甚至——受过同样的伤,心灵,就契合了。 说不清理由,也道不明原因。 楚亦雄无疑是在第一眼便陷落了进去,而絮云,在即使那样惊恐的时候,也忍不住向他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惜,故事的延续却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变得艰难,因为,楚亦雄是刚刚被皇帝册封的小王爷,而絮云,是和同伴一起逃出青楼的雏妓。 楚亦雄原本想要保护他们,但楚怀玉一听说有青楼那种肮脏地方的人逃入了自己的别苑,怒不可遏,将她们赶了出去,妓院的人立刻把他们两又抓了起来,关了几个月,也打得半死,终于在两人伤好后,被推出接客。 絮云接的第一个客人,正是楚亦雄。 他在当初,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除了每天的读书习武,什么也不懂,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大笔大笔的银子被赚入老鸨的腰包,他只希望自己的女人能安安稳稳的,等到他可以做主的那一天,被他接走。 我看着楚亦雄的眼睛,问道:“然后呢?” “然后?”他冷冷一笑,道:“然后有一天,宰相府的公子听说了絮云的事,便要强闯进她的房间对她不轨,被我撞上了,我一时气愤,加上那个家伙口出恶言,和他打了起来,偏偏他不经打,被我扔下楼,摔死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的确听说过,楚亦雄当初恶名昭彰,很小的年纪就流连烟花之地,还曾当街打死过人,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那些恶名下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我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让我恐惧了那么久,甚至恨了那么久的,是一个恶名昭彰的痴人。 就算他是小王爷,但打死当朝宰相的公子,也不是件小事,楚亦雄道:“这件事被报给了皇帝,他非常生气,警告我说,如果再有下次,就直接撤掉我王爷的封号。”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三年前他妄图侵犯我,后来就被撤掉王爷封号的原因! “那后来呢?你和絮云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凄然一笑:“后来?后来我和他的事自然也被父皇知道了,他不准我们再来往,可是我不甘心,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絮云被别的男人碰,所以,我打算带她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哪怕清苦的过一辈子,也好过这样天各一方。” 我立刻就明白,他们一定没有成功,否则,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但是,到了那个妓院,进了她的门,里面坐着的,却是我的父亲,絮云,已经被他抓了,他在那之前一直在北方抗击匈奴人,但是虽然夺回了许多失地,匈奴还是欺压在我们头上,皇帝没有办法,只能征召和亲,而我父亲,就把絮云认作自己的女儿,让皇帝封为公主,送去和亲!” 我顿时连呼吸都顿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絮云,八年前那次和亲,原来是絮云? 我立刻问道:“那宜薇呢?宜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在匈奴看到的是她?!” 111.第111章 爱情的错觉 这个时候,楚亦雄面具般的霸道与坚硬已经完全的消散了,褪去那层面具之后的他只剩下的满怀的哀伤,轻轻道:“当初,她一直是絮云的好朋友,而且,絮云也求了我,所以,我一并将她也包了下来,让他们好做一个伴,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举动会让她误会。” 我立刻明白了:“宜薇,她以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她,所以她爱上了你?” 楚亦雄凄然一笑,在烛光下深深的埋下了头,而我分明看见在眼睫下,那一道道流动的光。 “后来呢?你,絮云,还有宜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沉默了很久,木然道:“絮云,被关了起来,两天后,他们发现她自杀了,在墙上只留下了两句诗:若身未能托青云,何必零落泥泞间。没有人去和亲自然不行,所以父亲临时将宜薇做了顶替,送去了匈奴。” 这就是当初的全部,关于和亲没有任何记载的原因;宜薇一厢情愿的爱上楚亦雄,却发现不过是好友给自己的一个错觉,而且还被絮云的自杀而逼得和亲匈奴;楚亦雄失去所爱,从此一蹶不振,他每年回旧宅看那一幅画,是怎样的心情;当他醉酒后,在太子书院看到与絮云一模一样的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看着楚亦雄涣散的眼神,似乎将这件事说出来,是让他重新经历了一次当初的痛苦,重新把已经缝合好的心又敲碎磨烂碾成粉,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但是—— “楚亦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说道:“楚亦宸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什么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也这么奇怪,是因为和你不合,还是因为絮云?” 听了这句话,他慢慢的抬起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我:“鸢青,当初我和絮云的事,只有他知道。” 我立刻明白了。 听旧宅那边的老人家也说过,这两兄弟原本的感情是很好,但是一夜之间开始针锋相对,也就是因为楚亦宸告发了自己哥哥和絮云的恋情,毁了他们两!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回想起楚亦宸那张俊逸的,淡漠的脸,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突然觉得全身都在发寒。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楚亦雄的声音:“鸢青,你——你可还记得你有什么家人?你有没有姐姐?” 看起来,他是在怀疑这层关系,我淡淡道:“我没有姐姐。” 他的目光顿时暗淡了下来。 我知道他心里在期盼着什么,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可以弥补的遗憾,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的替身。 112.第112章 初探郁远书院 楚亦雄从我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露出了第一缕的曙光。 我的眼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亮过。 楚亦雄临走的时候留给我的那句话,第一次让我把他看得那么清楚—— “鸢青,我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造成的伤害,我知道再怎么道歉,补偿都没有用,或许,我的惩罚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或者给予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因为你去别的地方,都不会比留下来更好的。” 我在心里有一种痛,或许和楚亦雄是一样的。 我真正用心爱过的两个男人,已经将我视为仇敌,欲除之而后快;而夺走了我的贞节,带给我许多误会错觉的男人,原来根本不曾喜欢过我,一切,只是因为一张皮相,因为他的思念,因为他早已逝去的爱情。 我该答应他吗? 时间还很早,我慢慢的走出了扬州府,阳光刚刚洒在这座历经了无数劫难的城市,街道上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开始摆摊叫卖的小贩,还有人们迎着阳光的笑脸,却偏偏在寒冷之余显出了一丝温暖和亲热。 只有走在这样的地方,才让我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随意的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也回想着楚亦雄说的那八年前的一切,若我是他,也会怀疑我是絮云的妹妹。 我对自己的家和爹娘,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什么时候离开家的,中间又去过那里,都不记得,从我能准确的记事开始,便是在师傅身边长大,而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当世大儒。 可是,即使这样记忆模糊的童年,我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没有姐姐。 楚亦雄的遗憾,只怕是要延续一生了。 才这样想着,我眼前一花,横穿过来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他身穿白色的儒服,头裹巾帕,一站定便向着我长身一揖,说道:“请问是梁鸢青梁侍读吗?” 我一愣,眼前这人完全陌生的,不过看他一身儒雅之气,也不担心是什么暴客,便答道:“正是。” “我家夫子想要请侍读大人一叙,请随我来。” 他家夫子?难道这人是扬州城什么书院里的学生?我心里微微迟疑了一下,毕竟这次扬州的事件,学子们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他们这样明白的来请,可能也没什么阴谋恶意,我想了想,便随他走了。 他就读的书院倒并不远,过了两条街,一转弯便到,只是我一看到书院大门上的匾额,才暗暗抽了口冷气。 郁远书院! 只要是天朝的读书人,没有人不知道郁远书院的,“郁郁雄才文脉远,巍巍帝业史源长”,这个书院原本是朝廷在南方建立的,通过宣扬帝业和王道,对南方的莘莘学子进行精神上的控制与渲染。 但是,近年来,因为局势的动荡,长安放松了对南方的控制,加上南方学术自由的环境,渐渐的,一些反对的声音开始出现在了天朝的大地上,而郁远书院在不在这一流派中,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座朴素雅致的宅院,可是一旦进去,那宽广的道场上五步一例,五步一行,全都坐着身穿白衫,手持卷册的学子,他们看见我进了门,丝毫没有影响,还是继续读书,我被那些人慢慢的送到了最前方的正厅上,正有两个人端坐于上。 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坐在左手位上三十来岁的男人,身形矫健,容貌也算俊逸,看起来还有些眼熟,不大像个读书人,眼中闪烁着的是阴骘的光。 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穿靛蓝色与学生同款的长衫,须发斑白,深刻的眼睛里闪着冷静而智慧的光芒,我虽不认识他,却已猜到了他的身份,与我师傅齐名,被称为南厉北梁的厉子良,郁远书院的主持。 我静静的打量着他俩,也不开口说话,那年轻一些的男子先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拱手道:“侍读大人,久违了。” 我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113.第113章 谁有元龙之气? 他朗声一笑,十分自然的说道:“在下岭南道节度使——李世风。” 我再怎么想压抑自己惊愕的情绪,也没有办法不吃这一惊。 李世风?!岭南道的节度使,李袂云的哥哥,朝廷一直追缉的人物,他竟然会出现在扬州? 而郁远书院,与皇室牵扯如此之深,即使这一次扬州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据我所知,季汉阳都没有派人进入到这里,就是顾忌厉子良在南方文人心目中领袖的地位,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勾结了李世风,煽动这次学生闹事。 我竭力收拾起所有惊愕的情绪,向他一拱手:“原来是李大人,如雷贯耳。只是不知道李大人何以藏身于郁远书院,今日将在下引来这里,又所为何事?” 他客气的一笑,说道:“梁侍读请坐吧,本座有一些话,想要向梁侍读讨教。” 我慢慢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而那厉子良竟也不说什么,只走到堂前挥了挥手,那些读书的学子们便整齐的收卷起身,匆匆的向着两边的侧门走去,几百来号人,竟然全无声息,这只怕是在训练最严厉的黑旗军中都见不到的。 等到所有人都散尽了,我说道:“李大人有什么话,请说。” 他微笑道:“听闻侍读大人当初辅佐太子不少年头,深得皇后及宫中众位学士的推崇,想必也有识人之能,特来请教侍读大人,如今皇上的两位皇子,谁更有元龙之气?” 我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我不过是个太子侍读,陪太子读书识字的,什么时候竟成了别人的谋臣了?还让我去看元龙之气?这人莫不是在与我讲笑吗?我故意笑道:“李大人抬举了,鸢青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何德何能,看得透天家气数?” 他也笑了:“侍读大人不必自谦。匈奴单于四十万大军南下,却空手而回,当中是谁在调度,本座还是清楚的。侍读大人神通广大,不会这一点都看不透吧。” 一听说匈奴的事,我心里就好像突然被扎了一根针似的,痛得一时都抽不过气,脸上的平静也无法再保持,抬头看他,气势上已经输了一截。 有些恼火的说道:“谁有元龙之气,也是天意,与我梁鸢青没半点关系。” “不一定,不一定。”那李世风笑道:“岂不闻人定胜天?天不随我,我就开天,地不从我,我便辟地,定要让苍天给我一条路走!” 听着话味道已经不对了,我说道:“李大人到底想要怎么样,直说了吧。” “好,果然爽快。”他朗声笑道:“我想要请侍读大人辅佐大皇子楚亦雄,助他登上帝位!” 这句话,若不是笑话,就一定是疯话。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的确确是认真再说,也没有开玩笑——难道,他是个假的李世风? 就算别人不知道,我太清楚了,亦君在逃出长安之后投奔了他,迎娶了他的妹妹李袂云,而且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这次勾结匈奴人,都是为了重新夺回亦君的地位,重返中原,如果刚刚他对我的要求是去害两位皇子,或者其他的事,我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突然要求我去辅佐楚亦雄? 他们双方有什么关系吗?或者这其中,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利害冲突? 我定了定心神,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强笑道:“李大人真是玩笑了,我梁鸢青何德何能,可以去辅佐皇子登上帝位?” 他冷静的笑道:“侍读大人不必推辞,你且看看这个,再说要不要答应我。”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114.第114章 孤身涉险 1 他递过来的是一块嫩黄色的绢帕,简单的包了起来,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我疑惑的接过来拆开一看,脑子里立刻一片空白。 那里面,是一支简单的碧玉镯,质地如冰,晶莹通透,裹在帕中散发着淡淡的光。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夏葛衣的饰物。 我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你们抓了葛衣小姐?还有季大人?” 他微微笑道:“这一对,也是苦命鸳鸯啊,被皇帝逼得是没办法了,放弃了一切私奔外逃,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有咱们岭南道,楚怀玉鞭长莫及,而本座就一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们二位了。” 一想到过去我疯癫的时候在夏葛衣的府上,她那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细心温柔的体贴,那是寒冷的冬天里唯一的温暖,在我的心中,她是最完美的仙子,也是我破碎了的梦想的寄托,可是——她和季晴川竟然被李世风抓住了? 我咬了咬牙,将那镯子抓紧在手心,说道:“你也要知道,册立谁为太子,毕竟是皇帝的意思,我们再怎么辅佐,都不可能去左右皇帝的意愿!” 他微笑道:“这,就要靠侍读大人想办法了。当然,这件事,也请侍读大人缄口,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完,他转身便从大堂侧面的长廊离开,立刻消失了身影。 我站在那大厅的中央,只觉得冷得厉害,也不知僵硬的站了多久,身边慢慢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却是那厉子良走到我的身边,长身一揖:“侍读先生。” “不敢。夫子与我师傅同辈,该是鸢青向您见礼的。”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道:“老夫与尊师神交已久,数年前本想前往北方与岐翁一唔,没想到岐翁家遭变故,而听一些道友说侍读先生乃是岐翁的关门弟子,所以心生景仰。” 我淡淡一笑:“我只在家师门下呆了很短的时间,并未获得真传,所谓关门弟子,实在有愧。” 我对这位厉老夫子,原本也是非常的尊重。虽然他与师父的学术见解大有不同,但两人倒是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意,也常听师傅提起过他。 可是,来到扬州,来到郁远书院,那种心情就全部改变了。 他身为郁远书院的主持,竟然与李世风暗中结交,将自己的学生卷入到朝政当中,万一楚怀玉真的对这些学生用兵,只怕就是血流五步,满城冤魂,如此狠心的人,怎么配为人师表?所以我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书院的大门突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我们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着一身青衫,指尖玩弄了一把折扇,俊美的脸上满是吊儿郎当的笑意,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样子,走在这郁远书院当中,实在是有些突兀,厉子良只远远的看着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季汉阳!他竟然来了!他是知道我被书院的人引来的吗? 那么说,刚刚李世风突然离开,是因为感觉到他已经来了? 他很快便走到了我们面前,向着厉子良作了个揖,厉子良对他也是不冷不热的拱了拱手:“见过季大人。” 季汉阳笑道:“听说厉先生派学生将鸢青姑娘请到郁远书院,不知所为何事?” “听闻侍读大人学富五车,文采飞扬,特请大人前来,切磋切磋。” 季汉阳微微笑道:“夫子真是有雅兴。只是在这扬州城内,说起切磋,都是刀光剑影的,难免唐突了佳人。在下还是先陪鸢青姑娘回去了。告辞。” 说罢,他只拱了拱手,便向着我点了下头,我立刻跟着他向外走去。 整个郁远书院安静得如同一个坟场,刚刚那些比官兵还更纪律严明刁斗森严的学生,这个时候也不知埋伏在周围的什么地方,可是,空气中似乎也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离得那么近,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季汉阳额头上的冷汗。 他原本就是派来对付学生闹事的人,如今孤身闯入郁远书院,实在胆识过人。 更不知道的是,刚刚的李世风,是不是还在周围,又是不是看到了季汉阳? 正厅前的广场,大概有一射之地,百来步的距离,我们却走得格外艰难,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什么针尖刀刃上,等到走到大门口时,一阵风吹来,背后被冷汗浸透,已经冰凉了。 就在这时,听见背后一个声音:“请留步!” 115.第115章 孤身涉险 2 一听这声音,我和他两个人几乎呼吸都顿住了,回头,却见那厉老夫子走了上来,对我说道:“侍读先生……,若将来有机会,还请再来郁远书院,老夫期与先生会晤。” “呃,好。若有机会,我会再来。” 结结巴巴的说完,便跟着季汉阳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却也没有深想,厉子良这句话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等到走远了,我和季汉阳都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对方满头大汗,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挑着嘴角,不屑的笑道:“虽说郁远书院一直隶属于集贤殿,有朝廷的保护,但这次扬州学生闹事闹得太大,我一直怀疑他们也参与其中,但不能随便进来搜查,所以只能派人在外监视。他们说今天一大早看到你进来了,我怕你有什么意外,就立刻赶过来了。” 原来如此,我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季汉阳应该还没有发现李世风。 不过稍微有点意外的是,季汉阳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这些事上倒是很缜密,于是笑道:“难得季大人如此尽心了。” “尽心?”他冷笑了起来:“我季汉阳何曾对什么尽了心?若不是鸢青姑娘的出现,季某人现在还在混天过日呢。” 什么意思?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笑道:“我季汉阳向来都是独善其身,可惜鸢青小姐将我哥和夏葛衣撮合了,他这一走,我的逍遥日子就算到头了。” 我立刻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季家历经天朝几代君王,可是说是天朝最德高望重的世家侯府,且代代都在朝中掌握大权,亦能屹立不倒,自然有他们的为官之道。 我老早之前就一直觉得这对兄弟很奇怪,为什么偏偏分别辅佐了楚亦雄和楚亦宸这对水火不容的皇子,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对时局还无法有一个清楚稳定的把握,不能单将宝押在一边,所以—— 季晴川辅佐大皇子,季汉阳辅佐二皇子,不管哪个皇子将来得势称帝,季家都有退路可言。 可现在,季晴川与夏葛衣私奔未归,只剩下辅佐楚亦宸的季汉阳,他就完全没有退路,必须帮助他登上帝位,否则,一旦楚亦雄登基,季家的下场将凄惨无比。 这是否意味着,外敌的入侵暂时告一段落,而天朝内部的恶斗即将展开?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挑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那笑容显出了无比的讥诮,仿佛对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不看在眼里,笑道:“因为——游戏如果只有一个人玩的话,就太没趣了。” 这一次轮到我笑,哑然失笑:“你要我辅佐大皇子,与你斗?” 这个人是疯子吗? 他又微笑道:“鸢青姑娘,在下也能猜到你的打算,但你要清楚,你和天家的两位皇子已经纠缠得太深,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离开他们独善其身?就算离开了他们两,南方楚亦君,北方的呼延郎,都对你虎视眈眈,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我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说的没错,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我现在的境地,就是一个绝境,普天之下,已经不再有梁鸢青的容身之所。 更何况,现在还有李世风的威胁。 我微笑着,慢慢走进了州府,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落下了绵绵的细雨,在寒意未散的初春的早上,带着几分冰冷落了我一头一脸。 我突然有一种想要解脱,想要逃离开一切的冲动。 可是,我不敢,也不能,更不舍,不管再怎么艰难,我还是想继续活下来,虽然这些年的煎熬,这些日子的挣扎,只不过是让我的命运,更加艰难了。 116.第116章 没有对手的“游戏” 三天后,我们踏上了归途。 因为我的旧伤未愈,他们索性将试玉也一起带走,让她照顾我,这一路上,也是因为有试玉的陪伴,我无须与其他人周旋,总算可以冷静的思考我的处境,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回到长安,已经有宫中的管事太监在城门口迎接,让他们直接入宫觐见,楚亦雄想了想,便叫来长随,让他们带我和试玉先回他府上。 这时,那太监笑眯眯的道:“不必了,大殿下,皇上说了,鸢青姑娘也一同进宫觐见。” 楚怀玉竟然要求见我?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于是我跟着他们入了宫,两位皇子先进去请安,我还在暖香阁外面候着,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两个服侍的小太监一边低声议论着一边走了出来。 “你说,这次皇上把二皇子身边的将领挨个都册封了一遍,独独大皇子那儿一点响动都没有,是怎么个事儿?” “还用说吗?父母亲向来就偏小的那个,更何况二皇子——” 两个人的话没说完,抬头看到我就立刻闭了嘴,匆匆忙忙的走了。 听了他们的话,我不由皱了皱眉头,楚亦宸似乎向来都更受到大家的偏宠,各种溢美之词向来都是为他而设,而楚亦雄,他那样的为人和脾性,的确不会有人缘。 这样的两个人要争皇位,难道不是高下立现? 我正这样想着,就听见管事太监玉公公走了出来:“梁姑娘,请快进来吧,皇上要召见你哪。” 我急忙跟着他走了进去,走到榻前边跪下拜倒:“奴婢梁鸢青,参见皇上。” 屋子里光线不是很好,大白天也紧闭着窗户,空气中有一种熏香过后的味道,带着一些中药的香气,莫非是有人生病了?我正疑惑着,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平身吧。” 这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但印象中楚怀玉的声音,分明是高亢嘹亮,很有中气的,我有些疑惑的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那躺在榻上的人,是楚怀玉,却已经完全不是印象中的楚怀玉了,他至少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老了十岁,两鬓斑白,眼瞳浑浊无神,完全不像是正当年的样子。 他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对旁边的楚亦雄和楚亦宸道:“你们都出去,朕有话,要单独跟梁鸢青说。” 那两个人看了我一眼,才退了出去。 留下我一个人在暖香阁,多少有些不安,他却先开口道:“朕原本以为,你和亲去了匈奴,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为朕立了一大功回来的。梁鸢青,朕——要谢谢你。” 他,难道是假的楚怀玉?我在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我如此客气,说话的口气也这么温柔,完全不见当初那个狠厉的楚怀玉的模样,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还是怎么回事? 我只回道:“奴婢不敢当。” 他似乎还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道:“夏贵妃到!” 然后便闻到一阵香风袭来,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皇上,今天身体可好些?” 回头一看,便对上了夏惜兰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她猛然看见我,眼睛都瞪圆了,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立刻,眼中的怒意便腾起。 这一次,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话,楚怀玉已经先道:“惜兰,朕还有两句话要跟鸢青说。”说罢低头对着我:“这些日子,朕想了过去的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先下去吧。” 我跪拜了他俩,便转身离开,那夏惜兰虽然愣了一会儿神,但立刻还是走到榻前,柔声道:“皇上,臣妾带来了一些补品,是我兄长特意找来的……” 走到暖香阁外,楚亦雄和楚亦宸都站在外面,一见我出来了,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略微轻松了一点,楚亦雄上前来:“鸢青,跟我回去了吧。” 我还未接口,就听见楚亦宸道:“皇兄,鸢青要去哪里,怕不是你做主的吧。” 117.第117章 太子之争 高下立现 眼看两个人的苗头不对,我急忙向楚亦宸说道:“多谢殿下关心。鸢青,还有些事,想和大殿下谈的,请行个方便。” 他猛然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般,我低着头,转身跟楚亦雄走了。 背后的楚亦宸是用什么目光来看我的,我完全不知道,只是这个男人一向太过深沉,我被利用了一次,难免不会有第二次,虽然对我伤害最大的是楚亦雄,但相反,在知道了絮云的事之后,呆在他身边反倒没那么顾忌了。 等回到了楚亦雄的府上,我才有空开口问道:“殿下,我看皇上的身体似乎垮得很厉害,刚刚就站在暖香阁外面,也听了很多人说关于册立太子一事,你作何感想?” “哼。”他冷冷一笑:“有什么可想。你以为,这个太子之位,什么时候会落到我的头上吗?” “嗯?” 见我面有疑惑,他冷笑道:“别的人是偏心偏心,可我的父皇从来不会偏心,因为他的心就专注在我二弟的身上,有什么好的,重要的,都是给他,我呢,只要不给他惹祸,就是好的。你看见我身上那些伤痕了吗?是我记事以来就有的,小小的年纪,又是小王爷,谁能打我,除了他,又还有谁?!” 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楚亦雄的爆发,似乎是多年的不满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朝中人人称颂的都是楚亦宸,所有人都将目光,将溢美之词献给二皇子,而这个大皇子,背负着出入青楼,当街打死人的恶名,性情也是霸道凶狠,也难怪从来没有人敢接近他。 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他,我只觉得有些心酸。 虽然这么个大汉,却还是个孩子的心性,对好恶不知如何表达,他这样的性情,也难怪在皇宫当中施展不开,处处被楚亦宸打压了。 这时,又听见他冷哼道:“不过,看楚亦宸踌躇满志的样子,我倒不见得就让他这么痛快!” 只要他肯去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等到楚亦宸登基,又是一番什么景象,谁知道呢。 我想了想,又问他道:“对了,我刚刚看你们俩的脸色都不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冷冷一笑道:“匈奴单于要来了。” 我顿时大吃一惊,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一般,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声音逼出喉咙:“你说什么?” “匈奴单于呼延郎,要来中原。之前在居延城的大战,死伤无数,被他们说成是出猎,被我们误认为是要攻城,不过是个误会。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再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耳边只来来回回的响着那句话:呼延郎,要来中原?呼延郎,要来中原! 我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楚亦雄看着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说道:“鸢青,你怎么了?” “他,他们什么时候到?”我死死的盯着他。 楚亦雄愣了一下,才说道:“明天。” 明天?明天?!明天,呼延郎就要来长安了? 他为什么而来,他为什么要来?! 118.第118章 他为什么而来? 眼看两个人的苗头不对,我急忙向楚亦宸说道:“多谢殿下关心。鸢青,还有些事,想和大殿下谈的,请行个方便。” 他猛然睁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般,我低着头,转身跟楚亦雄走了。 背后的楚亦宸是用什么目光来看我的,我完全不知道,只是这个男人一向太过深沉,我被利用了一次,难免不会有第二次,虽然对我伤害最大的是楚亦雄,但相反,在知道了絮云的事之后,呆在他身边反倒没那么顾忌了。 等回到了楚亦雄的府上,我才有空开口问道:“殿下,我看皇上的身体似乎垮得很厉害,刚刚就站在暖香阁外面,也听了很多人说关于册立太子一事,你作何感想?” “哼。”他冷冷一笑:“有什么可想。你以为,这个太子之位,什么时候会落到我的头上吗?” “嗯?” 见我面有疑惑,他冷笑道:“别的人是偏心偏心,可我的父皇从来不会偏心,因为他的心就专注在我二弟的身上,有什么好的,重要的,都是给他,我呢,只要不给他惹祸,就是好的。你看见我身上那些伤痕了吗?是我记事以来就有的,小小的年纪,又是小王爷,谁能打我,除了他,又还有谁?!” 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楚亦雄的爆发,似乎是多年的不满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朝中人人称颂的都是楚亦宸,所有人都将目光,将溢美之词献给二皇子,而这个大皇子,背负着出入青楼,当街打死人的恶名,性情也是霸道凶狠,也难怪从来没有人敢接近他。 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他,我只觉得有些心酸。 虽然这么个大汉,却还是个孩子的心性,对好恶不知如何表达,他这样的性情,也难怪在皇宫当中施展不开,处处被楚亦宸打压了。 这时,又听见他冷哼道:“不过,看楚亦宸踌躇满志的样子,我倒不见得就让他这么痛快!” 只要他肯去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等到楚亦宸登基,又是一番什么景象,谁知道呢。 我想了想,又问他道:“对了,我刚刚看你们俩的脸色都不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冷冷一笑道:“匈奴单于要来了。” 我顿时大吃一惊,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一般,睁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声音逼出喉咙:“你说什么?” “匈奴单于呼延郎,要来中原。之前在居延城的大战,死伤无数,被他们说成是出猎,被我们误认为是要攻城,不过是个误会。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再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耳边只来来回回的响着那句话:呼延郎,要来中原?呼延郎,要来中原! 我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楚亦雄看着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说道:“鸢青,你怎么了?” “他,他们什么时候到?”我死死的盯着他。 楚亦雄愣了一下,才说道:“明天。” 明天?明天?!明天,呼延郎就要来长安了? 他为什么而来,他为什么要来?! 119.第119章 让我不安的人 整整一夜,我都没有闭上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我没有盼来呼延郎进宫的消息,却先等待了楚怀玉的册封。 当我跪在玉公公的脚下,看着那托盘中的玉带时,整个人还没从那种震惊中清醒过来,已经听见玉公公尖利着嗓子道:“前任侍读梁鸢青,学富五车,人品贵重,特册封集贤殿书院正字,赐玉带一副,留用御书房。钦赐谢恩。” “谢皇上,万岁万万岁。”我有些木然的拜倒,旁边的楚亦雄已经问道:“公公,父皇怎么突然给鸢青封官了?” 那玉公公笑眯眯的道:“圣意难测,奴婢怎么猜得出来呢?大殿下,匈奴的使者已经进了城,马上就要入宫了,您还是快些个吧。”说完,又转身向我道:“梁大人,跟咱家进宫吧。今天匈奴的使者前来,皇上还要您跟在他身边呢。” 我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跟着玉公公进了宫,临走前楚亦雄看了我一眼,我使了个眼色让他安心。 其实,心跳得快要炸开的,掌心全是汗,几乎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忐忑不安的人,是我! 进了宫,还是先去暖香阁拜见皇帝,他今天的精神似乎倒比昨天萎靡的样子好些,他看见我,便吩咐道:“毕竟你去过匈奴,了解他们的一些意图,朕赐你正字的官衔,你就跟在朕的身后,若有异就提点着周围的人,但不可出头,明白吗。” “是。”我心里也有些不安,如果让呼延郎发现了我在这里,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好,朕先去御花园看看,你留在这儿,等朕召唤,你再来。” 说罢,玉公公便招呼着外面的小太监立刻进来服侍,楚怀玉起身往外走去,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我反而觉得他越发病弱,跟一年前那个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他说他想通了很多事,到底是什么?是这“想通了”三个字,造成现在这样的吗? 我不解,也想不透,只是在这焦急的等待中,在屋檐下来来回回的走着,无意中看到琉璃窗上的自己,竟是一脸惨白,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下去,整整一夜的不眠弄得显得憔悴如鬼。 不由在心底里苦笑: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是那个以容貌惊人的人,今天这样倒是惊人,只是却是惊吓到别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那琉璃窗映出了我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阵熟悉的气息扑了过来,我猛的回头,却见楚亦宸正站在我的身后,也看着琉璃窗上那模糊的影像。 “见过二皇子殿下。”我急忙要跪拜,却被他伸手扶了起来。 他的脸上也有着和我一样的憔悴之色,眼角都微微发红,扶我起来之后便一直低头看着我,一言不发,这种相对的沉默让我微微有些不安,正想说什么来打破僵局,就听见他问道:“鸢青,你为什么要留在大哥身边?”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而他顿了顿,又说道:“是不是因为——因为那天晚上的事。你知道吗,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玉公公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一看见我们,立刻说道:“哎哟,殿下啊,您还在这儿?匈奴使者已经到了,您该过去了。梁大人,皇上召您过去哪,跟咱家走吧。” 楚亦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我向他一颔首,便转身跟着玉公公走了。 在刚刚走进御花园的时候,我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爽朗的笑声,依旧豪放,高亢,中原人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笑声,而一走近,便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那个男人。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手拿着巨大的金杯,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和在草原上的时候一模一样,对周围的目光完全毫无顾忌,坐在他旁边的就是昊焉,刚刚饮了一口酒,抬头便看见了我,顿时目光闪烁,向呼延郎做了一个眼色。 呼延郎会意,抬头向我看了过来。 我以为居延城的对话之后,我们不会再看见对方,如果再看见,只怕是我命绝之时。 但他,目光却显得那么平和,好像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脸上也显出了微笑,然后慢慢的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只觉得四肢在不停的颤抖,几乎快要瘫软下去,然后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一位,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120.第120章 喝酒如淋灰 我只觉得喉咙一哽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道:“就是天朝的二皇子殿下吧。” 我猛地一惊,回头一看,楚亦宸正走到我的身后,当呼延郎举步走过来的时候,他绕过我挡在了我的面前,那宽阔的肩背遮住了我的视线。 “单于大王,久违了。” 他们两都转身走开,留下我几乎是傻傻的站在那儿,直到玉公公又跑到我跟前:“您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快去皇上那儿啊。”我才拖着麻木的腿,走了过去。 呼延郎又落座了,喝尽了杯中的酒,然后笑道:“我与二皇子是不打不相识,只是,哪一位是大皇子,还未识的。”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楚亦雄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淡漠的神色:“单于,久仰了。” 呼延郎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笑道:“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来,本王敬你一杯。” 他如此的恭维,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些不解,但楚亦雄倒没多想,一口将一大杯酒都喝干了,呼延郎立刻笑道:“好好好!果然豪爽!” 说完,他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本一直规规矩矩坐在呼延郎身边的昊焉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楚亦雄身边,抬头看着他,为他斟酒,那张美艳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粉霞,明亮的眼睛也闪着一丝异样的光。 这两个人像是拼上了,又像是勾起了酒瘾,喝到了兴头上,那别人两只手都未必捧得住的酒杯,他们一连灌了好几杯,丝毫不见醉意,呼延郎喝得兴起,还大声道:“喝酒如淋灰,一天一百八十杯!” 他在笑着,而我的心,却在他每一声笑声响起时,狠狠的跳一下,几乎都在发疼。 我想过他怒斥我,责骂我,甚至要皇帝惩罚我,什么都想过,但我却始终没有猜到,他会完全视我为无物,好像从来就不认识我这个人一般。 他大概,根本不屑再与我这个背叛他的人相认了吧。 这样想着,又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嘲笑自己:梁鸢青,你还奢求什么呢?是你火烧了他的粮草阻断了他的雄心,那三箭,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你还在想什么呢?想你们可以重修旧好,想再回到他身边吗?你实在太天真了。 我淡然一笑,虽然这样想着,对自己太残忍,但认清现实,不要白日做梦,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抬头看向那两个正面对面的站着,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景象,好像,好像一个人和他的倒影。 虽然楚亦雄穿着是天朝儒雅的礼服,呼延郎还是穿着兽皮穿成的衣服,但是,两个人同样是深刻的眉目,轮廓清晰的五官,壮硕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我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看楚怀玉,他看着眼前的那两个人,眉头紧皱,深邃的眼中也露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最后似乎有一点忍受不了,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玉公公立刻说道:“皇上,天气还凉,奴婢给您去拿个暖炉吧。” 呼延郎向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漠然,冷冽如冰。 楚怀玉点了点头,玉公公转身要走,我急忙说道:“公公,您在这儿服侍,我去替您拿吧。” 楚怀玉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看到我苍白无血色的脸有些碍眼,他低头叹了口气,挥挥手:“你去吧。”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御花园的。 我高估自己了,我根本没有自己能想的那么坚强,能够不在意的,大概只有不曾将真感情投入的人,才能脱身得那么快,我回到暖香阁,拿起楚怀玉的暖炉,即使里面燃着炭火,可捏在手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温暖。 转身要走向御花园的时候,面前突然人影一闪,一个人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 121.第121章 我已经是“别人”了 我一看见那张美艳的面孔,却不同于往昔,全是冰冷而愤恨的表情,就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了上来。 “昊焉公主……” 她手里拿着一根随意折下来的树枝,随意的在手上玩弄着,慢慢的走到我面前来,我看她的样子,以为她要跟我说什么,谁知她突然将手中的树枝一挥,狠狠的抽在我的手上,顿时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紧咬着下唇止住了痛呼,抬眼看着她:“公主……” 她什么话也不说,又扬起手,眼看那树枝又要抽下来,我急忙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那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我慢慢的睁开眼,看着她站在我面前恶狠狠的看着我,憋着什么似地,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怎么不躲?!” “鸢青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对于公主的信任,鸢青的确是辜负了,所以我不躲。” 她眼中怒意更甚,但扬起的手却慢慢的落了下来,那凶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扑上来咬我一口,或者直接杀掉我,但是僵持了很久,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恶狠狠的说道:“鸢青,你记着,这一下,只是为我自己抽的,将来,我会让你原原本本的还给我们匈奴!” 说完,她转过身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花丛中她很快消失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手臂上的伤,只这一会儿,就不痛了。 也许——我的手伸到胸口的一个地——那里,才是痛得最厉害的地方吧。 我呆呆的站在那儿,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恢复了知觉般的,慢慢走回到御花园,而刚刚走过去,就听见到了一声嘹亮的长啸,自花园中升起,声震九天,这个声音,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的! 抬眼一看,呼延郎正从一个匈奴侍从的手上接过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只见那东西猛的展开两只雪白宽大的翅膀,几乎有一个人的身体那么长,在他手臂上用力的扑腾了几下,周围的几个宫女太监竟吓得惊呼起来,倒退着跌倒在地。 呼延郎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手中的——是白雕! 只听呼延郎笑道:“皇帝陛下,这个就是我们草原上的白雕,它是天神降下的福祉,谁能射中它,谁就能得到天神的眷顾。但,它飞得比普通的雕更高,所以要用特制的强弓,过人的膂力才能射中。” 楚怀玉笑道:“单于大王既然有这只白雕,自然是亲自射中的,好箭法啊。” 呼延郎淡淡一笑:“这只白雕,是——是别人帮助我,合作一起射中的,射中之后,这只雕并没有死,就一直养着它,现在,我想要献给皇帝陛下。” 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那“别人”两个字一直在耳边回响着。 呵呵,事到如今,我——已经就是一个“别人”了。 122.第122章 他的指尖,指向的是我! 感觉到有一种落泪的冲动,我急忙将眼泪狠狠的咽了下去——我已经不配再为他的感情而自怨自艾,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他要我从他的世界里走开,彻底的消失,那我就乖乖的走这条路! 这样想着,心里强迫着自己坚强起来,再抬头的时候,便听见楚怀玉有些迟疑的道:“什么?单于大王你要和人比试射这只雕?” “当然,”呼延郎笑道:“听说上次我的王妹来到中原与中原的女子比箭术,就输得一败涂地,我们匈奴人原本就是以骑射为生,我自然要验证验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比我们匈奴人箭术还好的汉人。” 楚怀玉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你是要和谁比试呢?” 他闻言,淡淡的笑着看了四周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与鄙夷,的确,从那只白雕拿出来,和他的侍从拿出射雕用的大弓之后,旁边那些武将们都被吓了一跳,更有甚者惊得目瞪口呆,这个时候被他的目光一扫,也个个低头往后退。 “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试试。” 楚亦雄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这两个高大的男人面对而立,不再喝酒,而是眼中带着阵阵煞气时,周围所有人一定都想到了一个词——虎兕相逢! 呼延郎细细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向周围看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的身上,但立刻又移走了,然后笑道:“好!大殿下果然豪气干云!不过,我听说上次昊焉来比箭的时候,你们曾经让人帮忙拉弓,然后另一个人瞄准,这个方法我觉得不错,所以今天——我也想试试。” 楚亦雄冷眼看着他:“你想如何试?” “我,选一个汉人女子来替我瞄准,而你,选一个匈奴女子来替你瞄准,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那昊焉公主立刻走上前来,对楚亦雄说道:“大殿下,我来替你瞄准吧?我在草原上射雕,可是一流好手呢!” 她这样直接的说了,楚亦雄自然也不好反对,只是淡淡的对她,又看向呼延郎道:“那单于大王呢?你选谁?” 呼延郎淡淡一笑,手指一指:“就她吧。” 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他的指尖,分明指向的是我! 这一瞬间我的整个身体都好像僵硬了一样,久久不能动弹,而周围的人,有的知道和亲的真相,有的却一无所知,看着我们的目光都是震惊的,包括一直稳坐泰山的楚亦宸,这个时候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御花园一下子寂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那大雕拼命扑腾着翅膀的声音。 沉默了半晌,才听到楚怀玉咳嗽了一声,道:“鸢青,你愿意给单于大王为目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一片干涩,挣扎了一下才说出一句:“微臣愿意。” 说完,便走到了呼延郎的身边。 123.第123章 他的粗狂和汗味 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在草原上,匈奴王庭过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带着我,每天骑马打猎,追逐日出日落,虽然身上时常有被他不知轻重弄出来的瘀伤,但我从来没有觉得痛苦过,那个时候,好像即使在马背被颠簸得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还是觉得快乐。 这个男人,总是会在马上紧紧的搂着我,他的气息就吹打在我的耳畔,带着男子特有的粗狂和汗味,每每让我心狂跳,脸绯红。 当被他环在怀抱中,拉开大弓的时候,我只能死死的掐着手中的暖炉,没有人知道,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中,我的心跳得有多快,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可是,背后的这个男人,却不复往日的温柔和温暖,显得那么冰冷,我甚至有一种背后根本没有人的错觉。 白雕已经被人放生,在天空中盘旋着,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很快在视野中就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但那嘹亮的雕鸣还是响彻天际,但我再如何仔细的停听,却听不清近在咫尺的背后的男人的气息,只听到另一边,昊焉在轻轻说道:“上一些——左边一边,再左边一点。” 眼睛被蒙上黑布的楚亦雄高高的扬起下巴,他下巴的线条显得格外坚毅,就算这个男人恶名昭彰,也足以让周围的女子们面红心跳,可是让我面红心跳的男人,却在我耳边冷冷道:“这位大人,你是看不见吗?”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猛的泼下来,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如果是看不见,我就换其他的人了。”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透过箭尖看向了天上的那个黑点,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轻轻道:“右边一点,右边,然后——往下……” 没有人知道我们两队配合射箭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紧张的看着我们,屏息凝视,楚亦宸就坐在我的正对面,他却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举着杯子慢慢的啜饮,喝完了一杯酒,才懒懒的抬起眼皮,看我们一眼。 眼看呼延郎的指尖和箭尖,还有天空中那翱翔的白雕三点一线的时候,我低声道:“放!” 而在这同时,昊焉的声音也在旁边响起——“放!” 两支长箭带着万钧雷霆之势破空而出,向着那白雕“嗖”的一声射了过去。 只听天空中又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雕鸣,这一声尖锐的鸣叫带着一种撕裂的痛,只见那白雕直直的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我慢慢的回过头,看向了正在把黑布扯下来的呼延郎,他只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便转头看向了另一边,楚亦雄也将黑布扯了下来,昊焉却还紧贴着他的身子站着,甚至抬起头,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楚亦雄看了她一眼,笑容狂放,目光却冷冽。 立刻有宫人们兴高采烈的跑向白雕落下来的地方去捡,而周围的文武大臣和匈奴使者们全都一脸凝重的,不停的猜测刚刚射中白雕的,究竟是匈奴单于,还是大皇子殿下。 124.第124章 双箭一雕 无心不痛 不一会儿,那捡着白雕的小太监就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叫道:“皇上!启禀皇上,都射中了!都射中了!” 都射中了?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定睛一看,果然,他手中拿着的白雕上插着红羽蓝羽两支箭! 只听说过一箭双雕,却从没见过双箭一雕的! 那楚怀玉看见了,也是哈哈大笑,道:“天下奇闻,天下奇闻啊!” 呼延郎毫不犹豫的将环抱着我的双手收了回去,走到楚亦雄身边,眼神深,笑容更深,用一种异样的语调说道:“这是天意。看来天神降下来的福祉,是因为让我和大殿下共享的。” 楚亦雄看着他,面无表情,只有眉心微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楚怀玉立刻笑道:“汉人与匈奴人,原本就应该是和平相处,亲如兄弟的,之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了,这次单于来到中原,朕也该一尽兄弟之谊,招待单于好好的游览一番。” 呼延郎道:“不必了,本王也知道皇帝陛下你政务繁忙,正好,本王与大殿下也算是惺惺相惜,有意前往大殿下的府上叨扰,不知大殿下会不会嫌弃。” 此语一出,自然将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连楚亦雄本人也微微吃了一惊,看了呼延郎一眼,立刻笑道:“呵呵,也好。” 楚怀玉目光如炬,看了看那两个人,便微笑着道:“也好,既然单于与我儿大皇子一见如故,朕也就不再给贵客安排其他的住处了。亦雄,你可千万不要怠慢了单于。” “儿臣遵命。” 呼延郎,他显然不可能是真的为了什么和平而来,必然是有目的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花心思来接近楚亦雄? 而且,联系着最近发生的事,我发现,似乎楚亦雄身上聚焦了太多人的注意和目的,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看着一旁的楚亦宸,从头到尾他似乎都没有怎么说话,也没有喝酒,脸上一派清明,一点醉意都没有,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直谨慎的注视着那两个人,一言不发。 这时,楚怀玉又道:“好了,朕也乏了,大家就散了吧。单于,希望这次来我们中原,你能尽兴而归。” 呼延郎笑道:“一定!一定!” 宴会上的人慢慢的散开去,我手里拿着那暖炉,也没来的及给出去,楚亦雄交代了贴身长随几句话之后,那些人立刻殷勤的走到呼延郎他们身边,领着他们从长廊离开,那儿通向皇宫的北门,楚亦雄向我走了过来。 他看了我几眼,低声道:“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因为呼延郎?” 我只低垂着头,不说话。 他又说道:“这些日子,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你去匈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你逃回来了,为什么呼延郎这次见到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125.第125章 如此的偏心? 我惨然一笑,他的确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完全不认得我这个人,也许,是我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重,其实,就在他那么宠爱我的时候,也并不是真的将整颗心放在我身上,也时常召宜薇和其他的侍妾服侍,更何况现在? 我对他来说,也许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汉人的和亲女而已。 在这个世上,有人不爱,却做出像爱上的样子;而有人深深的陷入,却必须让自己不爱。 这种经历,有这一次,已经够了。 看我一直沉默着,楚亦雄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行了,跟我回去吧。”刚说完,又看到我手中的暖炉:“给父皇拿的吗?” 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无用功,便对他说道:“皇子先请回吧,不要怠慢了呼延郎,我将这暖炉拿回暖香阁去,立刻就回府。” 他点点头,道:“快些回来,别让我担心。”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御花园中央,看着周围一转眼便立刻变得冷冷清清的模样,刚刚那一番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好像是海市蜃楼,还来不及回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这个世界上,什么可以永恒。 苦涩的一笑,便转身往来时路走去,很快赶到暖香阁外,那儿门窗紧闭,周围的护卫也都不见了,我正在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就听见暖香阁内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迅速将皇城九门的守卫全数更换,守将换成卫若兰,若那几个门他都守不住,就让他们卫氏一族提头来见。” “是。” “火速从甘州大营调回十五万大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长安,朕要用他们。” “是!” “江南那边,现任的几个节度使,都曾经与大皇子有旧,不必打草惊蛇;其中的瞿安海,听说是神策府出来的,派人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可用,从他开始,将那边的人一一收录。” “是!” …… 短短的几句话,听得我一身冷汗。 刚刚是楚怀玉在对人交代,而每一件事,我都听出来,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太子之争做准备,他竟然将各处要紧的地方完全换成了对楚亦宸有利的布局,可以说堵住了楚亦雄所有的路,甚至将他逼到了绝境! 自古以来,天家的太子之位的争夺永远都是凶险异常,我很清楚,楚怀玉这样做,自然是准备要将皇位传给楚亦宸,既然如此,直接下诏书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安排? 难道——他不仅是要传位,还要在这同时,巩固楚亦宸的太子之位吗? 只有彻底铲除掉可以争夺的人,才是最安稳的,可是,楚亦雄也是他的儿子,他何苦如此的偏袒,如此的偏心?! 难怪周围没有守卫,这样的话被别人听了去,万一一传出去,只怕又不知要引起多少的纷争。 就在我惊恐万状的时候,只听里面的楚怀玉道:“立刻下去办!” 然后,马上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大吃一惊,急忙向旁边躲去,可是手指一滑,那暖炉一下从手中落下,哐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谁?!”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怒喝。 126.第126章 无处可逃 我浑身惊出了冷汗,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跑,可是一看到地上的碎片,立刻打消了念头。 偌大的皇宫,就算我真想跑,也绝对跑不过周围森严的守卫,更何况,暖炉的碎片就在这里,楚怀玉一看便知是我,没有隐瞒的必要。 于是,我定了定心神,先是曲起膝盖向着旁边的墙上狠狠的一撞,一阵剧痛传来,我咬着牙急忙趴到地上,将手掌用力的按向那一地的碎片,掌心立刻感到一阵细碎的痛。 只听门被用力的打开,立刻有两个高大的身影走到我的面前,抬头一看,正是楚怀玉和玉公公。 楚怀玉一看见我,目光就变得有些奇怪,而玉公公已经怒道:“大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急忙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跪在地上对着楚怀玉连连磕头:“微臣,微臣知错了,请皇上责罚!” 楚怀玉苍白着脸,看了看地上那一地碎片,立刻说道:“怎么回事?” “微臣,微臣是想来给皇上送还这个暖炉,可是微臣刚刚走到这里看到四周都没有侍卫,微臣还以为暖香阁出了什么事,想快一点过来看看情况,结果没注意到脚下,就摔倒了。摔碎了皇上的暖炉,微臣有罪!” “是吗?”楚怀玉说道:“那好,传御医来,看看伤到哪儿了。” 不一会儿,御医真的来了,检查了我掌心被碎片扎破的地方,还有膝盖处,一大块红肿和擦伤,便向楚怀玉说道:“皇上,梁大人的伤都是些皮外伤,有微臣敷的药,很快就没事了。” “嗯。”楚怀玉一直在旁边,确定的确没有问题,才说道:“今后这些事,随便找个宫女就可以做,你是集贤殿的人,可不是什么宫女奴婢。” 我连连点头答应,他显得有些疲惫的挥挥手:“下去吧。” 我这才拖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到了北宫门的时候,那儿停了一辆马车,是楚亦雄特意留在那里接我的,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倒是很快回到了他府上。 一下车,我立刻抓住管家问:“大殿下现在在哪里?我要立刻找到他!” 那管家面有难色,道:“鸢青姑娘,大殿下和那个匈奴单于正在碧园喝酒哪。”见我眉尖微蹙,他又说道:“那个单于,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之前还攻打我们天朝,搞得生灵涂炭的,现在怎么又跑到长安来,还对大殿下这么友善,奇怪啊。” 连他也看出来了,也难怪——,我微微一笑,安抚他道:“楚伯,没事的。如果他真的要在天朝捣什么鬼,这儿毕竟是长安,容不得他。” 楚伯安心了的退下了,我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向着碧园走去。 碧园是楚亦雄府上一处雅致优美的院落,我昨天去过一次,格局与扬州的“双月别苑”有几分相似,也应该是他有意筑成这种模样,因为那里处在宅邸的深处,外面又环有活水,四方都是通过拱桥才能进去,所以格外幽静,可是今天,这份幽静却被完全的打破了。 我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歌舞升平正到酣处,而呼延郎的笑声格外爽朗引人注意。 “大殿下,本王最钦佩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真英雄,真豪杰。若让本王来看,天朝第一人这个称呼,只有给你,才是最合适的!” 127.第127章 去争这个“第一人” 呼延郎,如此蛮横霸道,不可一世的草原王者,他什么时候会这样说一个人的好话? 一听到他的话,我脚下的步子一下子顿住了,急忙匿身于碧园大堂门口,楚亦雄与他对坐而饮,一听着话,淡淡一笑道:“天朝第一人?这个称呼可从来都不属于我楚亦雄!我对这顶帽子,也没那个兴趣!” 呼延郎只顾着喝酒,但使了个颜色,旁边的昊焉立刻站起来,捧着酒杯走过去,说道:“大殿下,请恕我直言,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向来讲的都是实力,真刀真枪的拼才是我们获取财富,得到尊敬的办法。我若是大殿下,有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名望,还有这样的实力,为何不去争这个——‘第一人’呢?!” 楚亦雄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捧来的酒杯,哈哈大笑起来,而对面的呼延郎,也大笑起来。 我感觉到气氛有一丝异样,正好里面歌舞的一队舞姬走了出来,我便要进去,可是脚上两处伤却拖累的得我只能一点一点的挪进去。 等我刚刚出现在大门口,就听见楚亦雄道:“夜深了,单于早些休息,我会挑个伶俐的来服侍单于。” “不必挑了,”只听呼延郎笑道,抬手一指:“就要她吧。” 他手指指的方向——是我? 我顿时愣在了门口,傻傻的看着他,楚亦雄的脸上也露出惊愕的神色,看看我,再看看呼延郎,似乎是顿了一下,才说道:“你是说——她……?” 呼延郎站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喝了不少酒,离着我还有五六步的距离,已经有一阵酒气迎面扑来,看他面色酡红,目光游荡,应该已经有七八分醉了,连走路的姿势,也是摇摇晃晃,并不长的距离,被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我的身边。 他冲着我笑了一笑。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抬头迎视着他,他的唇角挂着讥诮的笑意,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是——她!” 说完,他与我擦肩而过,走向了我的身后。 我的身后,那大堂门口,还站着刚刚没来得及退出去的舞姬,那女子一身妖娆的红色舞衣,裸露着一片雪白的****,肩膀和浑圆的手臂上用彩漆勾画出了夜兰,舞动时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即使那么静静的站着,也鬼魅异常。 这样绝色的女子,才是男人们向往的吧。 我眼看着呼延郎走到她身边,面对这样一个王者,那舞姬立刻羞红了脸,乖乖依偎向了他。 楚亦雄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只是淡淡的一笑:“既然单于大王喜欢,幽华,你就要好好伺候大王,可别惹大王生气。” 那舞姬幽幽拜倒:“遵命 128.第128章 把我们统统都扫清! 眼睁睁的看着呼延郎搂着那幽华转身离去,我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指尖冰凉,四肢麻木,好像一尊冰雕一样傻傻的立着,一直到楚亦雄走到我的身后,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伸手慢慢的扶上我的肩膀:“鸢青……” 我回头看着他,只听他尽量放柔声音,好像怕吓着我一样:“他,为什么对你是这个态度?你烧了他的粮草,为什么他既不与你相认,也不向我们把你要回去,当初你嫁去草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再提一次王庭的事,不过是再在我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涂抹盐而已,我受不了那样的痛,于是勉强笑了笑:“大殿下多虑了。他,大概根本不屑与我计较吧。” 看着我黯然的神色,楚亦雄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我不说,他便也不问,只说道:“对了,怎么刚刚晚了这么久才回来。还有你脚上的伤,不是已经大好了吗?” 我这才想起自己急急忙忙赶来的目的,急忙说道:“对了,大殿下,你可知道皇上要在九门,还有各地如何调兵布阵吗?” 他眉头一紧,说道:“你听到了什么?!” 等我将在暖香阁外偷听到的话全部告诉他了之后,楚亦雄的脸上立刻露出铁青的颜色,那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表情,好像恨不得将谁咬下一块肉来似得,那愤恨的目光我看着都有几分担心,只怕他狂性一发,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只见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突然转身回到自己的案前,拿起一坛酒来仰头就灌,那酒水泼了他一头一脸,也淋湿了大半个身子,等到喝够了,淋够了,他才猛的将酒坛向地上一掼! “哐啷”一声巨响,震得整间屋子都在摇晃一般。 楚亦雄一双眼睛通红,恶狠狠的道:“他要传位,就传位给老二好了,何必如此逼我?难道真的就这样防着我,我到底做了什么恶,要如此对我,难道老二是他的儿子,我就不是了吗!” “大殿下……”我走了上去,想要劝他冷静一些,楚亦雄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说道:“你可知道,他这样做,不只是要传位,从甘州大营调回那么多人,还要在南方将我的人也一一收归,他是要扫清障碍,要把我们统统都扫清!” 我也无话可说,当听到楚怀玉吩咐的那些事,我心里也是这样意识到的,那么多的大军调回长安,分明是他先将箭架到弦上,堵截九门,还到江南的官绅中进行暗中调度,也是要剪除楚亦雄的羽翼,让他内外无援助! 他这样对待楚亦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会跟呼延郎突然南下,并且对楚亦雄表示出了一些好感有关吗? 还有岭南的李世风,他的目的又何在?之前楚亦君已经和呼延郎有过私通,这一次的行为,是不是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合作呢? 我想着,对楚亦雄道:“大殿下,你有什么打算?” 129.第129章 隔断幸福的回忆 他想了很久,咬着牙道:“我不能坐以待毙!王位不是我的,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我不能容忍自己变成捏在别人手里的一只蚂蚁!” 他看了我,说道:“鸢青,这件事你先不要管,好好的回去休息,我会立刻派人去西北,让他们把人马召集回长安!” 我担心的说道:“殿下,这样不行啊!皇上也在甘州调人,如果你们两强相争,难道是要在长安大战吗?如果这样的话,长安的百姓就遭殃了!而且,呼延郎人在长安,也许千里之外就有他暗布的兵马,万一他的匈奴骑兵长驱直下,坐收渔人之利,那天朝就——” “你放心!”楚亦雄道:“我那边面调人,也不过是要与他们互为牵制,这样就算有个万一,我们也有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跟自己人开战。” 说完,他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门外夜色深重,漆黑的天幕中一点星光走没有了,楚亦雄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一片茫茫的夜色中。 这样的夜色,也像是给长安城内所有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永夜的纱,不知何时是天明。 我以为自己接触的是一个火星,但现在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那一点火星,却是随时会燃烧起来,焚尽一切的开始,而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在我的掌控当中,我也会是被大火焚烧后,那腐朽的一粒尘埃。 。 在屋子里不知躺了多久,始终无法入睡。 脑海里晃动的,一会儿是夏葛衣和季晴川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居延城尸横遍野的血战;一会儿是楚亦宸深邃莫测的眼眸,晃来晃去得几乎让我没有一刻安宁。 而最终,这所有的一切还是合成了一张脸。 粗狂,豪放,张扬霸道的性格,给过我奢望的幸福,也给过了我最深的伤。 我最终于还是慢慢的起身,披着衣服慢慢的走了出去,夜深露重,很快便有寒意浸透肌肤,冻得人瑟瑟发抖,但我还是一直往前走,穿过那一片树林,便看到一片宁静的湖,湖上一座拱桥,拱桥的另一头,便是待客的凌风阁。 我刚刚走到拱桥的一端,便听见门凌风阁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只见呼延郎赤裸着上身,只草草的披了一件衣服便走了出来,走到湖边,我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到一棵柳树的后面。 也不知呼延郎看到我没有,不过,夜深无光,应该没有看见吧。 我感觉到胸口又是一阵痛,心跳得几乎要裂开一样,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能爱他,也知道他对我的国家意味着什么,但感情上真要割断那些日子的幸福回忆,和丝丝浸透到心里的感情,却远比刮骨疗毒更难受。 我倚在柳树上,不知站了多久,他却一直没有动,只是静静的注视着这边,不知是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草尖上的露水已经完全将我的衣角都染湿了,全身也冻得几乎麻木的时候,突然听见那边的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只见那美丽的幽华,正穿着一身几乎半透明的便褛,更勾勒出那玲珑有致的体态,还有那张美艳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散发着媚人的光彩。 她慢慢的走到呼延郎的身后,柔声道:“单于大王,您怎么起了?” 130.第130章 世间,谁无断情殇? 刚刚看到这一幕,就感觉背后慢慢的走来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竟是楚亦雄,他走到我的身后,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呼延郎,顿时眼中灵光一闪,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呼延郎突然转过身,一把将那幽华搂住,笑道:“你不是也起了?看来本王刚刚疼爱得你还不够,竟然还能够起身,嗯?” “大王……”幽华的声音在这夜色中,仿佛一朵妖娆的幽兰,配上她精美的胴体,还有那柔媚的微笑,呼延郎似乎是忍不住了,就在那湖畔便一伸手将她的衣服用力的撕扯开来,一把抱紧进了凌风阁。 门在他们的情急之下也没有关上,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还有充满情欲的喘息声,很快便随着夜风传了过来。 这——这很平常的,我在心里跟自己说:过去在匈奴王庭的时候,他不是也常常宠幸宜薇,还有别的姬妾吗?我不是都没有在意过吗?如今的这个幽华,如此美丽娇媚,就算他喜欢,也是很正常的,很正常的…… 我在心里这样说着,突然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将我一直抓着柳树树干的手拿下来,摊开一看,原来有一根木刺扎进了掌心,他低着头,轻轻的帮我拔掉,又用拇指沾了点唾沫,抹了抹,说道:“要小心。” 有什么要小心的呢?我都不觉得疼,一点也不疼啊。 楚亦雄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是在匈奴的时候,喜欢上了呼延郎?”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开口,只怕一开口,忍不住痛的哭声就会像眼泪一样汹涌而出,而就算我再伤心,再难过,做过的选择已经无法再重来,那已经痛恨我的男人,也不会再给我微笑了。 楚亦雄静静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慢慢的伸出手,将我搂在了他怀里。 那双温厚的大手一直在我的头发上和背上慢慢的抚摸着,似乎想要将我所有的痛苦都带走,又似乎只是想将他这些年来这样的痛苦告诉我,世间,谁无断情殇? 。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稍稍平静下来,抬头看向楚亦雄,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男人,在我的眼中,曾经是恶魔,曾经是禽兽,曾经是恶名昭彰的痴人,也曾经是历经情伤的可怜人,可是现在,将我抱在怀中轻轻安慰的,却也是他。 那种感觉,好像一个兄长,在照顾自己历经情殇的妹妹。 过了一会儿,他柔声道:“好了,好好回去休息,不要想太多。有的时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求也求不来。” 我点点头,他用粗大的指头抹去了我的眼泪,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我便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走回我的房间的时候,从前面通往侧门的长廊里走来了几个人,似乎管家楚伯带着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院,正往楚亦雄的房间那边走,这样漆黑的夜晚,楚伯的手里却只提着一盏很暗的灯笼,仅仅能照亮前方几步远的路,几乎连人都看不清。 他后面跟着的是谁呢? 131.第131章 不可能出现的人 不过那几个人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便穿过那条长廊走远了,想来大概也是楚亦雄要开始布置一些防护,总有人是不方便白天露面的。 我也没有多想,回自己的屋子去休息了。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是快要接近天亮的时分,回到卧房里只上床稍稍躺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开始有了丫鬟下人们走来走去低声交谈的声音。 没睡一会儿,我却也并不觉得太累,便自己起身,试玉一听见我起来了,便立刻走进来服侍我梳洗,顺便给我的脚伤换药,刚刚包扎好,便听见外面有人在轻轻的敲门。 试玉疑惑的道:“什么人大清早的?”一边说一边去开门。 只听外面传来了一个很温和的声音,轻轻道:“请问,鸢青小姐起了吗?” 这个声音那么温柔和煦,可是听在我的耳朵里,比起晴天霹雳也有过之无不及,我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扑了出去,刚刚扑到卧房门口险些摔倒,抬头一看,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试玉还有些疑惑的:“您是——季汉阳公子?” 试玉也是个有些眼色女孩子,毕竟在扬州府内服侍了那么些日子,一眼便看出季汉阳是属于楚亦宸那边的势力,不可能出现在楚亦雄的府上,而且大清早来找我。 可是,这个人却微微笑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是他的大哥。” “晴川公子!” 我叫了出来,季晴川立刻看向了我,脸上露出了一丝似乎是笑容,但又带着一些惆怅的神色,慢慢的走了进来,扶着我:“鸢青姑娘,在下——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你——”我想要说什么,但一看到旁边的试玉,立刻说道:“试玉,你——你去厨房帮我看看,嗯——看看——” 我一时太过紧张,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幸好试玉自己机灵,说道:“我去帮小姐熬一锅粥吧。您的脸色不好,需要补一补。” “好好好,你去。” 算是很容易的将她“打发”走了之后,我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拽着季晴川的袖子就把他拉到桌边,又走到门口,看看周围没有人,便关上门,走回到桌边坐下:“你——你——” 我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事到临头,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 “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我连夜从扬州赶回长安。” 哦,原来昨夜我看见管家楚伯带着人进来,就是他。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急忙问道:“你——你是怎么回来的?葛衣小姐呢?她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季晴川的脸上立刻变得有些发青,看了我一眼:“你果然——李世风在扬州的时候,曾经找过你?” “嗯。”我从怀里掏出李世风给我的夏葛衣的镯子,放到桌上:“他给我看了这个,威胁我说如果不乖乖听话就会伤害葛衣小姐,我也是没有办法,幸好,他让我做的事并没有——并没有太为难。” 132.第132章 割肉喂狼的准备 当我说“并没有太为难”的时候,季晴川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了。 “晴川公子,是李世风放你回来的吗?他是不是也要你辅佐大皇子殿下登上帝位?” 季晴川顿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是,是的。” 看起来,李世风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让我们辅佐楚亦雄夺取太子之位了,虽然他的目的不明,但目前看来,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并不是什么很糟的选择,只是夏葛衣的安全让人担忧,而且楚怀玉的一些行事做法,也让人心寒,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我问季晴川道:“那你知道目前的状况吗?皇上要从甘州大营调兵回来,九门的守护也全部交给了卫若兰,连同大殿下在南方的一些亲信,他都在一一击破。” 季晴川道:“昨夜我回来,大殿下已经跟我说了这些了。这些问题,我们可以一一解决,并不是太困难。” “怎么说?” “大殿下在南方的那些亲信,其实素来和二殿下都有利益冲突,瞿安海虽说是神策府出来的人,但和二殿下政见不和,这个人又是个死脑筋的文人,不一定会真的那么容易击破。刚刚我已经派了人火速赶往南方,将大殿下的亲笔信函授给他们,一时应该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那,甘州大营那十五万兵马呢?如果这些人进了长安,我们不是一点主动都占不到了?” 季晴川说道:“你可知道匈奴单于呼延郎这次来中原的目的?” 我一愣,原本也猜到了一些,但具体还是无法确定,于是只马马虎虎的摇了摇头,季晴川说道:“我在岭南的时候,曾经见过匈奴的人。” 我明白了,他被李世风他们抓起来的时候,这段时间匈奴是一直在和李世风联系共商大计,难免中间会有信使来往,他现在突然提这件事,是不是在说,其实呼延郎现在和李世风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的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季晴川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点头道:“你一定也猜到了,听大殿下说,昨夜他们在喝酒的时候,呼延郎曾经几次的提出,如果大殿下真的有心争夺太子之位,他愿助殿下一臂之力。甘州大营的十五万兵力,很容易被匈奴的举动牵制。皇上要将这支人马调度过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虽然这个问题解决了,但我心里不安的情绪却更加深重了。 呼延郎——他究竟为什么要帮楚亦雄,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而且,这件事竟然是得到了他和李世风的联合相助,也就是说,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好处了! 到底又是什么好处?! 如果不把这一点勘破,我们永远无法看透对方的阴谋,这样,就等于所有的事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将来究竟有什么变数,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季晴川似乎并没有看出我心中的担忧,继续说道:“至于皇城的九门,我们再想办法。” 听他这么说,现在似乎也只有这样,唯一让我们担心的,应该是与匈奴人合作,一定要有割肉喂狼的准备,不知他们觊觎的这块肉,到底有多大? 季晴川说完,又看着我,说道:“只是,我还有些担心,你现在在大殿下这里,难道你——” 133.第133章 把楚亦雄赶出长安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要说完全的不在意,那只能是骗人的,毕竟那是我人生最大的伤痛,可是,要再这样纠结下去,与楚亦雄争出个是非对错,只怕受伤最重的人还是我,他已经在最大限度上想要弥补我,可是那样的弥补,对两个人来说,都只是更痛而已。 我轻轻的说道:“我现在,尽量想把这件事忘记,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点点头,像是知道了什么,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皇城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中,而伴随着平静而来的,是整整十天的瓢泼大雨,四月的天气便已经开始电闪雷鸣,每天都看见灰蒙蒙的天空被紫色的闪电劈开,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是为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的变化进行着前奏。 这十天时间里,呼延郎一直安安分分的住在碧园里,虽说大雨打扰了他的游兴,但楚亦雄却并没有委屈他,每天都会安排许多绝色的舞姬进园,他自然是来者不拒,看起来兴致高涨,似乎那温柔乡就是他来中原最大的目的了一般。 而昊焉公主,每天都缠在楚亦雄的身边,我与昊焉虽然不是很熟悉,对她却有几分了解,要让这样高傲的匈奴公主逢场作戏只怕很难,而每次她看着楚亦雄的目光,都熠熠生辉,回想起那匈奴的宜薇,我只觉得心底里一片苦涩。 但即使这样的瓢泼大雨使得所有的人都被禁足在了屋子里,并不代表外面的世界就不会变化。 甘州大营往长安调的十五万大军果然没有如期到达,似乎是在边境上被什么给绊住了脚,可是,这天下午,突然有探子从前方来报,楚亦雄想要从西北暗中调回的自己的队伍,也在川陕被楚亦宸的手下,大将军诸葛燕挡在了门外。 长安城,已经完全孤立了。 这一天是四月的月末,雨渐渐的开始变小,有一道阳光透过层层乌云照射了下来,让人看清了金銮殿上金碧辉煌的屋瓦,还有流光溢彩的琉璃,熠熠生辉。 楚亦雄和楚亦宸都在向着那个方向走,可是有谁说得清楚,最后的赢家到底是谁?如同当初楚亦君,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如今却相隔千里。 四月二十七日的中午,雨终于完全的停了,而玉公公也从宫中带来了楚怀玉的旨意,因为连连降雨,黄河决堤,急派大皇子楚亦雄前往治理河道,安抚流民,待黄河之患解除,再回长安。 念完圣旨的时候,玉公公站在大堂的中央,对着跪地不起的楚亦雄,浅笑道:“大殿下,皇上这次可是委以重任,大殿下,您就接旨吧。” 我也跪在楚亦雄的身边,看着他面朝地下,浓眉紧皱,牙齿已经咬得格格作响,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杀人一般,急忙压低声音叫他:“大殿下,殿下,快接旨吧。” 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楚怀玉这样的调派,分明是要将他从长安赶出去,赶出这个权力之争的中心。 “谢皇上。” 楚亦雄终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圣旨,那玉公公又微笑道:“大殿下,皇上命令您接旨后即刻启程,万万不可延误了。” 说罢,便冷笑着转身离开了。 我也慢慢站了起来,看着楚亦雄手里紧紧的攥着圣旨,几乎将那明黄色的绸缎要捏成齑粉一般,整张脸已经气得煞白,眼睛也慢慢的充血通红,那副样子,不知为什么让我想到了被人逼到绝境之上的困兽。 “大殿下……”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哐啷一声,他狠狠的将圣旨扔到地上,大声道:“来人!” 134.第134章 刀兵相见的时刻 外面立刻跑进来好几名侍卫,季晴川在听见玉公公回宫的车辇开走后,也急急忙忙的赶来这里,便听见楚亦雄大声道:“给我去飞虎营召集人马!进宫!” 我一听,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急忙冲上去阻拦到他面前:“大殿下,你,请你冷静一下——” 可是他那充血的眸子让我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个理智的人,他狠狠的一挥手,将我从他面前推开,我被他大力的一退,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头也撞到了台阶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亦雄一见这情景,似乎想要上前一步来扶我,但也只是上前了一步,便忍住了。 “谁也别想拦我!” 说完,他又指挥道:“去飞虎营,让孙念调集人马,立刻进城!” “大殿下!”季晴川走了过来,对他说道:“凡事三思而后行。现在这个状况,你认为真的是该刀兵相见的时刻了吗?” “呵呵,若不刀兵相见,只怕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一个带笑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却是呼延郎,正搂着一个国色天香的舞姬慢慢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悠然自得的笑容。 这个时候,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道:“呼延郎,你不要再煽风点火了!” 我的话音一落,他的脸上立刻巨变,似乎是不敢相信我会这样对他说话,那目光透出的狠意几乎要将人吞噬一般,可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不能再退缩下去,急忙又站起来向楚亦雄说道:“大殿下,皇上既然敢做这样的调令,一定是先就有所准备,否则西北的大军也不可能被诸葛燕挡在川陕之外,你若真是动了手,就不能回头了!” “不错,况且,如果你真的将飞虎营的人调来,就是一场皇城大战,只怕生灵涂炭啊!” 楚亦雄听着我和季晴川一言一语的劝谏,激愤的心情慢慢的有所平复,连紧握的拳头也慢慢的送了下来,只是那坚实的胸膛一直不停的剧烈起伏,似乎压抑着快要裂开一样。 可就在这时,只见外面走来了一个人,正是雨停了之后要出去见识长安风景的昊焉公主。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大堂上,看到这里几乎狼狈的一群人,还有她面色铁青的王兄,立刻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楚亦雄,笑道:“怎么了?大殿下,你们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回答她。 她倒是不冷场,笑眯眯的走到楚亦雄的面前,说道:“大殿下,我正想回来告诉你呢,刚刚我出去的时候,路过了您弟弟的那个神策府,看见他们好多人都出门了,我在旁打听了一下,听说他们正要进宫呢,好像皇帝陛下要给您的弟弟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楚亦雄整个人又战栗了起来。 我和季晴川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心中也大叫不妙,季晴川急忙上前问道:“昊焉公主,你——你说的都是真的?神策府的人,真的进宫去了?” 昊焉说道:“那是自然,我可不会看错。只不过,他们还没进宫,还在准备车辇,阵仗可大了,跟你们的皇帝出巡一样。” 这话的暗示已经很明白了,大堂上的人都闭紧了嘴,心里也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135.第135章 请君入瓮的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闯进来了一名大将,身材魁梧满面虬髯,正是飞虎营的孙念,只见他面带凶煞之色,见到楚亦雄也不跪拜,大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九门全都换了人,听说宫里还特意派人去了飞虎营,要看住洒家!幸好洒家今天到兵部述职,否则,怎么被人软禁起来都不知道。殿下,洒家是跟你进的皇城,如今这个局势,你也要给洒家一个交代吧!” 这孙念,我曾听说过,曾经是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是楚亦雄南下剿匪的时候擒住了他,念在他性情耿直,调兵遣将本事上佳,收编录用,当官已经好些年了,却还是一嘴的匪话。 这个时候,楚亦雄是怒极反笑,看着孙念道:“孙念,我问你,当初你为何要当山大王?” 孙念一听,浓眉一皱,虎声虎气的道:“洒家吃醉酒伤了人性命,被杀了一家老小十几口人,逼得没办法,自然只有占山为王!” “哼哼,没错,逼得没有办法!”楚亦雄虎目当中迸射出了一道寒光:“我现在也是被人逼得没有了办法。只不过,我不占山为王,我就要与天子斗!天不遂我,我便开天,地不从我,我便辟地,朝野不奉我为君,我就改朝换代,自要天翻地覆,颠倒乾坤!” 说完,他看着孙念问道:“你带兵马到兵部述职,带了多少人?可用吗?” 孙念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什么,肃然答道:“只带了五百人,但这五百人都是以一抵十,个顶个的好手!” “这就好!”楚亦雄道:“随我进宫。今日我若大事能成,这五百人,连同你,今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完,他便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他人还没有走出大堂,季晴川便立刻跟了上去,楚亦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晴川,你觉得这个时候,你再劝我还有用吗?” 季晴川站在他面前,冷静的说道:“微臣知道,微臣只是想告诉殿下,微臣已经打听到了,皇城九门中的八个,都被卫若兰用亲信布下了重兵,神策军的势力,殿下应该清楚。而唯有玄武门,守门的——是微臣的弟弟季汉阳!” 楚亦雄浓眉一皱,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道:“看起来,他们是摆了个请君入瓮的局啊。” “如果殿下真的要进宫,微臣愿与殿下同往!” 季晴川眼中坚定的神情,不知为什么让一旁的我也有些战栗,似乎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夏葛衣生命的赌注,而是存在于男人之间的友情,和超乎权力斗争之外的拼搏。楚亦雄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好!” 他们正要往外走,我急忙跟上去一步,楚亦雄听到我的脚步声,又听了下来回头看向我,又看了看呼延郎,然后说道:“鸢青,你——你就不要去了。真有个什么万一,你还有条退路。” 说完,他们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136.第136章 决战玄武门! 我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大堂门口,看着那几个熟悉的魁梧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不一会儿,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声声震耳,不一会儿,也消失在了外面喧嚣的街道上。 一切,都归于平静。 我转过头,看着站在旁边,面色清冷的呼延郎,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喉咙中许久的话问了出来:“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怀中一直抱着的舞姬早已经被刚刚的变故震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一般,立刻说道:“你这个女人,你凭什么这么跟单于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那女人被打得横飞起来,头撞到一旁的墙上,顿时白眼一翻就昏死过去。 呼延郎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向我,我丝毫不惧,还是站在那儿,一直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面对面的站着,几乎连呼吸都吹打到了我的脸上,还是没有退怯。 “怂恿楚亦雄登上太子之位,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这样做,到底目的是什么?!”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看着我,好像看一只被自己捏在手里的蚯蚓,可以随意揉捏,生杀予夺,道:“想知道吗?” 我没说话,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二话不说,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外面拖,我咬着牙,忍受着手腕几乎要被他捏碎的痛楚往外走去,昊焉已经牵来了两匹马,呼延郎一把将我抱着骑上马,昊焉也跟着上了马,他们随从的那些匈奴使者这个时候都完全集了上来。 “去玄武门!”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策马扬鞭,向着玄武门疾驰而去。 玄武门。 玄武门,屹立在皇城北方,厚重晦暗的城墙与阴霾的天空浑然一体,仿佛是这个大地上唯一可以通上天际的城楼,而地面上,是这个巍巍城楼投下的浓浓的阴影,拉得那么长,仿佛一只拉到了路的尽头。 历朝历代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我们,举天下不能与长安相抗衡,而长安之重在城北的太极宫,太极宫的重心,便是六军云集的玄武门。 我和呼延郎终于在楚亦雄进宫之前追上了他。 晦暗难明的林苑间安静得仿若永夜,间或只能听见一两声马蹄跺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呼延郎带着我从晦暗难明的林苑间横穿了过去,将玄武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玄武门下,已经集结了近千人的军队,刁斗森严整装欲搏,而这些人长剑在手,却没有一个人出动,只有一个身形矫健的男人骑在马上,慢慢的策马前行,从城楼下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向楚亦雄的人马。 季汉阳! 他倒提着长枪,身穿银色软甲,在马上的凛凛威风不逊战神,等他走出队伍,看到自己对面的人马中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好像从一开始就想到了的,然后高高举起银枪,朗声道:“众将士听令,玄武门,不许一兵一卒通过!” 137.第137章 汉人的事,应该由汉人来解决 而在他的对面,季晴川也骑着马,慢慢的走上前来,对身后那五百名飞虎营的将士道:“今日第一个攻入玄武门者,赏银千两,封万户侯!” 话音刚落,那些飞虎营的将士们立刻沸腾了一般,孙念已经翻身上马,举起那粗壮的长刀挥舞着大声道:“大家还等什么!?冲啊!” 说话将,五百名将士已经举起了手中刀枪,狂吼着冲了上去。 我在居延城,经历过战争,箭弩如雨而下,火药在身边的任何一个地方炸裂,周围全都是鲜血和尸骨,城门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几欲碎开,云梯上的匈奴兵奋力的杀上城楼…… 但这一切,都与玄武门不同。 这里的人,是在战斗,是在肉搏,是在杀人,他们手中挥舞着锋利的刀剑,砍向身边任何一个不属于自己阵营的人,一只手刚刚握着大刀将一颗头颅削下来,立刻被另一把剑斩断了手腕,血肉横飞,疯狂的嘶吼与凄厉的惨叫声震响天际。 而在这样的战圈中,季晴川已经和季汉阳杀成了一团。 这两兄弟,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偏偏做着最凶险的厮杀,一个人的长枪舞得如同风轮,挡开了利剑的攻击,而利剑在空中划出长长的虹影,擦着对方的身子削过去。 那样子——那样子,好像是自己在砍杀着自己。 身后的呼延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笑——“看见了吗,这也是战争。” 我傻傻的坐在马上,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几乎快要跌落下去,他还是将我紧紧的搂着,在我耳畔说道:“这就是你曾经千方百计,背叛我,背叛那个楚亦君,宁肯自己受伤受死也要阻挠的战争,不是一样吗?不是一样在死人?不是一样的血流成河?” 听着他的冷冷的声音,我突然觉得心脏都要被刺穿了一样。 我一下子用力的挣扎了起来,他一时没有提防,也阻挡不了我,被我挣扎着翻身下了马,险些跌倒,他大惊道:“你干什么?!” 我退了好几步,抬头看着他,说道:“呼延郎,我们汉人的事,应该是由我们汉人来解决。不需要你这个匈奴人关心!” 他的脸上猛的掠过了一道寒光,咬着牙不说话了。 倒是旁边的昊焉公主,冷笑了起来,说道:“是吗?你确定,这是汉人的事?” 什么意思?!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我心中一直充斥着的遗憾,几乎要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但我始终没有办法去想通,也不敢想通似得,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几声木头撞击的声音,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发出的大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回头一看,水阁上那十几扇长窗突然被推开,尽百丈长的回廊上突然出现了几十上百名箭弩手,手中的长箭弓弩全部对准了下面的人。 “放!” 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下了号令,那些箭弩立刻如雨点般往下飞射而去,只听人群中几声惨嚎,立刻有人应声倒地,而其中的一个声音,正是楚亦雄的! 138.第138章 楚亦雄的身世之谜 “大殿下!”季晴川顿时大惊,急忙策马奔了回去,而这时,又是“嗖嗖”几声响,长箭射穿了他坐下战马的马蹄,马儿顿时往前栽倒下去,季晴川一惊,慌忙等着马镫,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飞身而起,跃出好几丈远,就地翻了好几个滚,才落到了楚亦雄的身边。 “殿下!”他扶着楚亦雄的肩膀,只见那三支长箭有两支射穿了他的肩膀,另一支扎在胸口上,幸好他带了护心镜,否则…… 楚亦雄恶狠狠的将肩膀上的两支箭用手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溅,他抬起头,看向了水阁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亦宸正站在窗边,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寒霜。 “楚亦宸!”楚亦雄的牙缝里迸出了这个名字。 “皇兄,请回吧。” 那个人站在水阁之上,冷冷的看着下面,说道:“今天你是走不进玄武门的,今后也进不来。这个天下,不属于你的。” “我不服!我不服!”楚亦雄咬着牙,坚持着站了起来:“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为什么从来都是将最好的给你,就算你再好,再是他的好儿子,难道我的努力就没有人看到过?为什么从来我都是被他责骂,被他放弃,被他忘记的那一个!” 他终于将心中的不满完全的说了出来,那种不甘与不平,不知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充斥了多久。 楚亦宸的目光闪烁,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你还不明白吗?父皇是不会见你的。不管你做再多,也没有用——天朝的太子之位,怎么会传给一个匈奴人呢?” 。 伴随着这句话的,是一声霹雳,惊天动地,只见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紫色的闪电,就在不远处的树梢头击出了火花,那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就这么被劈成了两段,整个树冠完全碎成了齑粉! 玄武门下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所有的杀戮都停止,所有的哀号也都停止,天地间似乎都被这一句话给停止了。 “你——你说什么?” 楚亦雄睁大眼睛看着他,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楚亦宸下了水阁,策马慢慢的走了过来,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路,他慢慢的走到了玄武门城楼下的那条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青石路上,远远的看着楚亦雄。 “你以为这些日子,你为了这个太子之位,调兵遣将,和父皇斗智斗勇,我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因为我一直在查找当年你出生时的文书记载。皇兄,你根本不是父皇亲生的,你只是他当初在戍边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匈奴的孩子而已!”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锦帛,扔到了地上:“这,就是当初随军文官的记载,只不过父皇为了你,还是将这个东西藏起来了,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 楚亦雄站在他的面前,捂着肩膀的手指缝中不断的涌出血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石板上,可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所以你一直在奇怪,为什么父皇对你,总是若即若离?今天你知道了,因为你是匈奴人,父皇将你养大,给了你天朝皇子的尊位,已经是极限了,他不可能让你坐上太子之位。” 139.第139章 一个孤独的孩子 楚亦雄还是看着他,嘴唇不停的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父皇打算,如果你安安分分的呆在长安,你的身世他也不会告诉你,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你的王爷,可惜,你偏偏要来争,偏偏要来抢,今日玄武门一役,天朝已无你容身之所。”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那些将士,所有的人,看向楚亦雄的目光都变了,好像在看一只突然从人幻化成了妖兽的怪物,连季晴川,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全身的血一瞬间冻成了冰,整个身子都冻成了冰。 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背后的呼延郎,他的脸色也是冷冷的,我终于说道:“就是因为这个?你知道他是匈奴人?所以,你才来——”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做出了一个笑。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知道楚亦雄的身世,所以刻意的来帮助他登上中原皇帝的宝座,这样的话,当他们再将他的身世告诉他,匈奴人就能长驱南下,夺取天朝的土地! 而李世风,他们会这样做,是不是已经和匈奴人达成了某种共识,瓜分权利范围?还是直接瓜分天朝的地域? 旁边的昊焉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楚亦宸,恶狠狠的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没想到这个楚亦宸心机这么深沉!居然去查他的身世!” 这时,城楼下又响起了楚亦宸的声音—— “皇兄,我最后尊称你为皇兄。父皇原本的意思是,若你动兵,便格杀勿论,但我终究——终究欠你的,我今日还你,你走吧。今后再见,你我不再是兄弟!” 他的话音一落,那周围的士兵们全都沸腾了起来—— “原来他居然是匈奴人!” “匈奴人,居然也配来做我们的大殿下?我们居然认了一个匈奴人当皇子?!” “匈奴人滚出去!痴心妄想当皇帝!滚!” “快滚快滚!” 我不知道身后的呼延郎和昊焉听见这些话,是作何感想,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楚亦雄慢慢的走上前,捡起了那卷锦帛,低头看过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种——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心,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将自己的生命都要抛却的决绝,他慢慢的仰起头,看着头顶阴沉的天空,突然一道霹雳闪过,立刻天空中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狂笑声在雨中格外凄厉,好像冤魂的哭号,困兽的嘶吼,他伸展着双臂向着苍天,用尽力气狂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的湿透,血沿着雨水慢慢的流了下去,在他的脚下形成了一团晕红,他的笑声渐渐的小了,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每一个人,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了。 玄武门外的长街上,一个人的背影慢慢的走进了狂风骤雨中,那原本魁梧如山的身影,这个时候却那么寂寞,那么脆弱,好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140.第140章 不顾一切的追随 有一匹马从我背后冲出,骑马的人正是昊焉公主,她竟然完全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也追了上去。 “楚亦雄!” 他是匈奴人,他是匈奴人,他不是皇室的大皇子殿下,他甚至不是汉人! 就算这些声音都在脑海里回响着,但这个时候却阻止不了我一直追赶着他奔跑的脚步,一想到那晚,他在知道了我对呼延郎的感情之后,将我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慰我的情景,我就只想追上他。 可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我还没跑出多远,那批矫健的战马已经超过了我,跑到我的前面一下子停了下来,拦住我的去路。 马上的楚亦宸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不要追。”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淡漠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非常的愤怒,那种愤怒甚至超过了以往的所有情绪,我不顾一切的向着他说道:“你还想怎样?你夺去他的东西还不够吗?你毁了他和絮云,你让他这些年来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太子之位是你的,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我要去追他,也不行吗?” 楚亦宸的目光显得有些暗淡:“你可怜他,所以要去追他?” “与你没有关系!” 他却穷追不舍:“还是,你觉得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要跟着他?” 我顿时整个人都傻了一般,那种羞怒的感觉让我全身都在发抖,看着他翻身下马,飞快的走了过来,道:“但是我告诉你,你——” “殿下!” 背后突然又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一个小太监策马从宫内飞驰出来,一直跑到我们的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殿下,皇上急招殿下入宫!” 楚亦宸也不回答,大手一伸便将我抓了过去:“跟我走!” “你——你干什么?!”我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无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平日里温文尔雅,不动如山的楚亦宸,他擒住我丝毫不费力气,一手搂住我的腰,轻轻一下就将我带到了马上,自己也立刻翻身上来,握住缰绳用力一抖,座下的马立刻长嘶一声,向太极宫中跑去。 全身湿漉漉的,已经没有一块干的地方,我被楚亦宸强行的从马上抱了下来,过程中我也挣扎了,厮打了,但我的这点力气对这个男人来说根本只是挠痒痒,他只用将抓着我手腕的手指微微一用力,就足以让我整个人瘫软下来。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男人的怒气,也没有接触过他的暴戾。 但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平静的,双目直视前方,连看也不看我一样,那棱角分明的下巴显得格外坚毅,紧闭的唇线似乎憋着许多的话。 终于到了暖香阁外,他的手也丝毫没有放松,我几乎是咬着牙:“你——放手!” 这时,从暖香阁里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亦宸?” “父皇,正是儿臣。” “是鸢青来了吗?” “是。” “……”里面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让鸢青进来吧,朕有话要跟她说。” “是。” 这个时候,再想要逃走,想要追出去,已经是妄想了,我终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楚亦宸的手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轻轻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进去。 141.第141章 你喜欢过他们吗? 暖香阁,比平时更冷,更静,更晦暗,空气中出了那一点夹杂着药味的淡淡熏香,就全是一股腐朽的,寂寞的味道。 楚怀玉躺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佛经,已经看了大半,我们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细细的翻过一页,卷好,放到了旁边,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们。 进了暖香阁,我反而越来越冷,那种刺骨的寒意几乎让我忍受不了,楚亦宸刚一放手,我已经整个人瘫软似的跌坐在地上,身上的雨水立刻将地面弄湿了一大片,楚怀玉看着我的样子,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向了楚亦宸。 “你先去吧。让人把玄武门清理干净,不要留下痕迹,然后再把那些人带上来。” “儿臣遵旨。” 等到楚亦宸也走了,暖香阁里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我和他两个人,几乎都好像没有呼吸,楚怀玉深深的看着我,看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其实,朕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谈谈,却总是没有机会。” 我有许多话想问他,可是真正到了这里,却问不出来。 的确,楚亦雄是匈奴人,那么不将皇位传给他,处处提防他也是正理,只是,这样对一个一直叫他“父皇”的男子来说,伤害太大,太大,回想起当初我被逼疯的情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友情,我的爱情都是虚假的,可是今天的楚亦雄,他的整个生命都成了一种设计,连骨肉亲情,原来也是一场空。 还有什么比这个能给人造成最惨烈的打击呢? 楚怀玉轻轻说道:“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对于亦雄,我原本是可以容他的,但是你们做的那些事,还有呼延郎,我不能放任不管。只有他走了,亦宸的江山才能稳固。” 我说道:“那他,他既然是匈奴人,你又为什么要收留他,为什么要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楚怀玉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他的父亲,原本是我的一个副将。当初在北边作战的时候,为了保护我,被匈奴俘虏,我原以为他必死无疑,连他的衣冠冢都设了,谁知三年后,当我再次去边关,遇见了他和一个匈奴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被一群匈奴人追杀。当时我们只救下了那个孩子,他伤势太重,已经死了,而那个匈奴女人,被抓了回去。” 原来竟是这样,楚亦雄,他竟是匈奴人与汉人的混血,难怪他的容貌总是与普通的汉人不一样,反倒和呼延郎有几分相似,又不是完全的相似。 看着我一脸痛惜的表情,楚怀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鸢青,你对朕的——这两个儿子,到底是如何做想?”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说道:“你喜欢过他们其中一个吗?” “……” 就算我不回答,楚怀玉似乎也能从我空洞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于是问道:“那么——楚亦君呢?我听说,当初他曾要求,在他生日的时候,册立你为妃,你是想做他的妃子吗?” 142.第142章 皇子的命运都不同了! 提起了当初,我冷冷笑着,抬头看向他:“先皇说了,在太子生辰当天,就是放我出宫的时候。我原本什么都不求,只求能离开这宫中,因为我知道,我梁鸢青配不上皇子,不管是前朝的,还是现在的。” 楚怀玉沉默的看着我,目光显得十分阴沉,慢慢说道:“可是,因为你的出现,这些皇子的命运都不同了!” “那是因为——”我大声的说道:“皇上你当初带兵入宫,若你再晚三天,我也能出宫,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如果他不进宫,如果他哪怕只晚三天,我就出宫了,这之后所有的变故,所有的变迁,所有的痛与苦,都与我无关了! 可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我的命运已经牵扯进了战争,屠杀和皇室的你争我抢之中,我曾经伸手可及的平淡的生活,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对着我突然的爆发,楚怀玉却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看着我,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突然一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立刻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太子的生日,是在我进宫后的三天?” “……”我气喘吁吁的,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在意起这个问题。 楚亦君因为早产了三个月,先天不足多病多灾,皇上便将那三个月也给他算上,所以,平日里虽然都说他的生日是在九月,但只有贴身服侍的才知道,他实岁是大三个月,真正的生日是在六月。 可他的话刚刚出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楚亦宸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到我身边向他跪了下来:“父皇。”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走进来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表情。 楚怀玉也很快将怅惶的神色敛了起来,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看着他道:“如何?” “一切已经收拾妥当。” “嗯。” 楚亦宸又低头看了看我,说道:“父皇,那梁鸢青——” 楚怀玉并没有理他,只是起身走到了暖香阁的门口,道:“带上来。”便看见那玉公公,带领着好几个御林军,背后也跟着一群小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那些御林军的手中都押着一些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人,猛的一推,那些人立刻跪倒在地上。 我看着其中一人眼熟,身上那花团锦簇的长袍,还有秀丽的长发,仔细一看,竟然是夏贵妃?! 跪在我们面前的,是夏贵妃,还有她的哥哥夏一宗一家! 那夏贵妃一看到皇帝,立刻拼命的挣扎着想要向这边爬过来,嘶声惨呼道:“皇上!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皇上你饶了我吧!” 到底怎么回事?我傻傻的看着他们,完全不知所措。 只听楚怀玉冷冷道:“不知道?朕这些日子吃的那些补品,全都被你们下了毒,若不是你们有意为之,那些东西怎么可能躲过太医院的眼睛,要不是朕发现了不对,让人去查,只怕今日躺在地上的,就是朕了!” 143.第143章 这儿,您不陌生吧? 那夏贵妃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发疯似地道:“皇上,真的不是我,不是我!”一边说一边过去撕扯她的哥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你说清楚!” 此时夏一宗反倒很平静,抬头看着楚怀玉:“昏君!我夏氏一族为了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你,居然要将我的女儿送去和亲,将她硬生生的逼走,还被人抓住,以她的性命相要挟,我若不如此,只怕我的女儿不是远嫁他乡,就是客死他乡。” 楚怀玉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你以为,我当初真的是要你的女儿和亲吗?”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只听楚怀玉道:“当初的国书上只写了善清公主的封号,而没有写人名,因为我是有意识,要让别人代替你女儿去了。你跟我这些年,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留你何用?!” 我猛然醒悟了过来! 当初,送往匈奴的国书上,的确没有写夏葛衣的名字,而那个时候,楚怀玉似乎是看出了我对夏葛衣有感激之情,原来,他从头到尾,算计的都是我!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挥了挥手,说道:“都给我投入天牢,下毒弑君,密谋造反,这样的人就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御林军立刻将惨呼连连的夏贵妃和呆若木鸡的夏一宗等人拖走了,楚怀玉看着那空荡荡的院子,站了许久,慢慢的回过神来看着我,说道:“你现在明白了?” 明白了。 他是要让我知道,他的心够狠,他的心够细,我与他,永远没有斗赢的可能。 “但是,朕也说过,你做的那些,朕十分感激,也会给你一个交代。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亦宸身边服侍,只要你尽心,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面色淡漠的楚亦宸,丝毫看不出他此刻有什么喜怒哀乐,听到的,似乎不过是他父亲又赏赐给他什么金银珠宝一般,我在心中也是冷冷一笑,于是向着皇帝跪了下来。 “鸢青不愿意。” 楚怀玉细长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透出了危险的讯息:“你说什么?” “鸢青,不愿意跟着殿下。” 我说这句话,说得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只是淡淡的说出来,楚亦宸只看了我一眼,表情也是淡淡的,什么都不说,楚怀玉倒是冷笑了一声:“梁鸢青,违抗圣旨,你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我不是最清楚的? 见我毫无惧色的跪在那儿,楚怀玉倒也不多说什么,又挥了挥手,那玉公公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钻了出来,楚怀玉道:“将她带下去吧。鸢青,你好好考虑考虑,朕的耐心,不是用来和你磨的。” 我在地上磕了个头,便站起身要跟着玉公公走。 一站起身,便正对上了站在我面前的楚亦宸,他还穿着湿透了的软甲,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个也湿漉漉的一搭一搭散落在肩膀上,微微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眸子,却意外的温润如玉,看着我的时候,似乎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泛起了一阵涟漪。 我一步一步拖着自己渐渐感觉到疼痛的脚,跟着那玉公公走着,一直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宫殿门口。 玉公公回头看着我,笑眯眯的道:“大人,这儿,您不陌生吧。” 我也笑了。 的确不陌生——冷泉宫。 只是想不到,楚怀玉居然又将我发配到了这里,仿佛一年前事故的重演,又好像是一个年了,生命的一个轮回,我兜兜转转,受了那些伤,最后,却还是回归了这里。 144.第144章 跟我,是你自己的选择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 拎着一大桶洗过的衣服从洗衣房走回来,一眼看到前面有一处熟悉的景致,是那处飞瀑深潭,便走过去,还是坐在那块石头上乘凉。 当初,我曾经在这里偷偷的吃剩饭,后来还掉进了水里,幸好楚亦宸路过救了我,否则,这之后发生的事,只怕就和我梁鸢青无关了。 这么想着,便觉得有几分凄然,很多时候,人都以为自己的力量可以与天斗,谁知到了头,自己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片浮萍而已,连立足都尚且来不及,哪里又有机会去与天斗呢? 突然,觉得脚踝有一点痛。 低头看去,才发现溅起的水花已经弄湿了我的鞋袜,脚踝上的伤还没有好完,每次沾了水都会痛。 就在这时,前面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抬头,已经有一个身影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抓起我的脚踝,认真的看着:“怎么?伤还没好?” 楚亦宸,他又来了。 这个太子,最近来冷宫的次数,实在有点多,多得让人误会东宫太子其实无所事事,或者冷宫中有什么让他牵挂的东西,我也该习惯了他这样的动作,但光天化日的,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他的手还是微微用力。 “别动。” 伸手脱去我的鞋袜,看了看那一处伤,微微蹙眉:“怎么好得这么慢?” 我没说话,他也不说话,伸手便将我从大石头上抱起,我这时才有些慌神了:“太子,请放——” “别嚷嚷。我也不想让人看见。” 他淡淡的说着,便大步的往我的屋子走去,身后那装着衣服的桶,就被远远的丢开了。 进了屋子,似乎还是和过去一样,将我放回到床上,然后拿出他怀里的药膏盒子,将那药膏细细的涂抹在我的伤处,又取出棉布来仔细的裹上去,他低头的样子显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连好像也被冻住了一样。 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觉得我很可怕?” 我没说话,但眼神和微微退缩的身子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男人,就算不利用人,不伤人,也是个收着獠牙盘起来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致命的一击。 我淡淡的说道:“你可不可怕,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如果不杀我,就放了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不可能。” 我冷笑了起来:“我觉得也奇怪了。为什么皇上突然要将我赐给你,他不是一向最厌恶我和你们扯上关系吗?而且,现在的局势已经定了,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鸢青,你难道忘了吗?”他轻轻的说道:“跟着我,是当初你自己的选择。” 我顿时傻了,当初,我的确是说过,在他们两兄弟之中选择跟着他,但那时,我是想要找机会去岭南找楚亦君,而且,那个时候与现在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鸢青,君无戏言。” 145.第145章 真的是楚亦宸吗? 这根本就是——我竟然说不出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们摆了个四平八稳的天门阵,等着我规规矩矩的往下跳,到了现在这个局面,竟然也说不出什么破绽来! 说完这句话,他叹了口气,便转身出去了。 其实,这一点我倒是不怕,虽然是抗旨,也不过就是关到冷宫来,日子并不很难过;而楚亦宸,也没有想过要折磨我,惩罚我,真正让我坐立不安的,是季晴川和夏葛衣,不知道季晴川现在被关在哪里,而楚亦雄这件事完败,李世风又会怎么对待夏葛衣? 楚亦宸走了,我坐在屋子里发呆,呆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自己清洗的衣服,还被落在那水潭边,急忙起身要走回去,可是刚刚一开门,就又呆了。 院子里的两棵树干拉的绳子上,已经挂上了湿漉漉的衣服,而楚亦宸,正弯腰从地上的木桶里拿衣服。 “哎!” 我一下子慌了,要冲过去,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只是淡淡笑了笑,将那衣服呼的一声甩到绳子上,说道:“没事,我帮你。” 堂堂东宫太子,跑到冷宫来帮人晾衣服,这件事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但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扑了上去,嘴里大声道:“别动!”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楚亦宸还是弯下腰,去拿那桶里的最后一件衣服,当他一拿起来,顿时整个人都呆了似的,傻傻的看着手里的东西,我扑上去一把抢下来:“你干什么你!” 亵裤本来就是放在桶里最下面压着,生怕被人看见,没想到这人居然——居然——,楚亦宸平日里的镇定这个时候也全不见了,只是愣愣的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他“噗嗤”一声。 我的脸几乎都要烧起来,将那裤子狠狠的揉在手里,恨不得揉碎了碾烂了。 两个人这样尴尬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不用了!”我急得几乎要跺脚,“你快走!” “你这是在赶我走?”他的声音突然阴沉了起来:“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咬了咬下唇,的确,刚刚那样实在是太冲动了,虽然我向来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斥责的,想了想,还是转身看向他:“我——” 一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上当了。 这个男人——竟然是一脸憋笑的表情,当目光一对上我的,立刻仰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楚亦宸!真的是楚亦宸吗? 而他,笑够了,才看着我说道:“鸢青,平时想要看到你这个样子,可不容易啊。” 他这是在逗小狗吗?!我羞怒不堪,真的再也呆不下去,揉着手里已经快要破碎的布料,转身便回了屋子,可是,身后被又被人推开了,他竟然又跟着进来了。 这个时候我再也忍不住,转身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146.第146章 落英为弈 这个时候我再也忍不住,转身看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不仅是因为自己被他随便的逗弄,更因为现在这个环境,我要担心的人和事那么多,他却以这样的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谁能忍受得了呢? 他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倒是没有再继续取笑,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了我很久,才慢慢说道:“鸢青,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我从来不觉得天家的男人说什么话是可以信任的。 楚亦君要我永远留在他身边,但先抛弃我的人,就是他; 楚亦雄说一定要得到我,但其实,他不过是在我身上寻找一个影子; 而楚亦宸,他那么明明白白,微笑着说的喜欢,又有几分真? 我已经尝过了太多,欺骗与利用,上一次,他就是用这样的温柔和体贴利用我,说不定,这一次会更容易。 所以,他的表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惊喜和感动。 倒是到了下午,在花园里浇水的时候,看到季汉阳坐在那石桌旁边,微笑着看着我,让我有些惊讶——难道楚亦宸,还会派说客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手里的折扇在这样炎热的下午却没有打开,而是放在桌子的一旁,我慢慢的走过去,这才看清,桌上被他用不知什么东西画出了许多格子,成了一个棋盘,他笑道:“如何?来一局?” 看着这个男人的笑容,谁能想到那天在玄武门,他与自己的哥哥生死相搏的样子,满身鲜血的站在雨中,如同恶鬼修罗。 我低头看了看石桌,道:“没有棋子。” 他只挑了挑眉毛,从旁边拿起一只锦囊,打开一看,全都是周围落了满地的桃花花瓣,被他收集起来,他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冷宫桃花始落英,这样的棋子,不负你集贤正字的盛名吧。” 真是风雅。居然想到用花瓣的正反面来当棋子,我也想知道,他来这里到底想要说什么,于是慢慢的坐下来,捻起花瓣,与他对弈。 双方只是开始占位,他专心的下棋,连占了四个星位,倒让我有些沉不住气,终于还是先开口:“汉阳公子,你的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刑部大牢关着。”他平静的说道:“怂恿太子密谋造反,这样的罪,可不轻啊。” “公子难道不想为他脱罪?” 季汉阳瘪了瘪嘴,拿花瓣在鼻尖扫了扫:“想为他脱罪,也要他自己肯脱才行。他的情况,可跟鸢青姑娘的不同啊。” 我暗自一惊:“怎么说?” “鸢青姑娘在扬州,想必也见了一些人,听了一些话,所以我与鸢青姑娘的那个约定,不过是顺水推舟,但是我大哥就不同了,”他说着,慢慢的抬眼看着我:“你可知道,我大哥是身负何种使命回到长安吗?” 我猛然间感到,季晴川当初一定没有跟我说真话——他被李世风交代的任务,难道不是辅佐楚亦雄?! “那是什么?!” “杀太子!” 147.第147章 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话说得很重,棋子却落得很轻,我眼看着那片花瓣落到天元位上,却已经完全顾不得,只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什么?!” 季汉阳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又捻起一片花瓣,仔仔细细的看着棋局,嘴里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和夏葛衣这一对苦命鸳鸯,从小就如此坎坷,我也跟他说过,偏偏——” 他抬头看着我,道:“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我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了,季晴川的任务是回来杀太子?李世风的目的,是希望楚亦雄当上太子,他是在利用了呼延郎的帮助之后,再杀掉这个楚亦雄,将太子是匈奴人的身份昭告天下,到时候长安大乱,他和楚亦君就有足够的理由北上用兵! 好阴险!这就是他的目的!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如此一环扣一环的阴谋,任谁身处其中,都分辨不明,李世风——果然一代枭雄! “对了,鸢青姑娘,听说,太子殿下被你拒绝了?” 突然说起这件事到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手指一抖,棋也落错了地方,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冷冷道:“梁鸢青何德何能?” “唔,原来有德有能就该去喜欢,”他挑着眉毛:“那太子殿下,可有的累了。” 这个人,说话向来不正经,我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他能不正经到这个地步,顿时一阵羞怒,冷冷道:“若要我做别人的替身,也是万万不能。我梁鸢青就是我自己,宁肯做一个最卑微的自己,也不去过一个华丽的替身。” 季汉阳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深,脸上那种讥诮的笑意也终于消失了。 “鸢青姑娘可知道,发生絮云那件事的时候,太子殿下多大了?” 我一愣,他接着说道:“十四岁。” “你觉得,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会刻意去告状,加害跟他一直亲密无间的哥哥吗?” 十四岁的年纪,的确太小了,就连亦君,他说爱我的时候,十五岁,也不过是孩子的一时冲动,那个时候的楚亦宸,或许也不过就是个天真的,还只会闯祸的小孩子吧。 “那,那他为什么——” 季汉阳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我从小是陪着太子一起长大的,所以我看得很清楚,皇上对他管教很严,每天都有看不完的书和练不完的剑,可是对——对大儿子,却向来放得很松,只要不闯祸,也就几乎不去管他。这种事,总是让小孩子不愉快,太子和我都觉得做父亲的偏心,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当父亲的真正偏心的,是谁!” 的确,小孩子是不会意识到的,《帝范》上说过“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对他有要求,对他严格,是因为寄予了厚望,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楚怀玉已经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所以楚亦宸能够年级轻轻,成为这“天朝第一人”,掌管兵马,为他的逼宫夺位立下汗马功劳。 148.第148章 他想要的伴侣,是你 的确,小孩子是不会意识到的,《帝范》上说过“不教人战,是谓弃之”,对他有要求,对他严格,是因为寄予了厚望,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楚怀玉已经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所以楚亦宸能够年级轻轻,成为这“天朝第一人”,掌管兵马,为他的逼宫夺位立下汗马功劳。 而楚亦雄,其实是完全被放任自流的,因为不在乎他今后的品行,所以也不会对他严格要求,想来他的暴戾无常的个性,似乎就是从小这样养成的。 我问道:“那絮云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件事真的是他告发的吗?” 季汉阳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要私奔的事,但我在场,”他说道:“那天我原本是想和太子一起偷溜出去玩,可是太子被皇上抓住,又要他背兵法布阵,太子年少气盛,脱口而出‘为什么你不去管哥哥,他要私奔了你都不去管他,还来看着我’,就是这句话,惹下了大祸。” 我都傻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楚亦雄和絮云的悲剧,竟然只是因为楚亦宸的无心之失?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谁忍心去责怪,可是,他毁掉的,却是两个有情人,还有一个男子一世的深情! 他继续说道:“其实在后来的日子里,楚亦雄就跟发疯发痴了一样,如果一见到和絮云有一点相似的人,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得到,太子说,他在宫中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楚亦雄一定不会轻易的放手,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即使不说完,我也已经明白了。 难怪当初,这两个皇子看起来都对我青眼有加,原来,不过是一个为了找到过去爱人的影子,而另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大哥误入歧途。 季汉阳看着我,认真的道:“我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再因为误会,而看错身边的人。” 看错? 呵呵,不知为什么我笑了,只是心里,苦涩的厉害。 他也知道,谁都知道,梁鸢青半生情错,苦不堪言。 那么,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的我,还拿什么去爱人与被爱,我的心,已经留在了匈奴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被人,被己,伤得千疮百孔,这样的心,如何再去爱? 季汉阳看着我的笑容,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鸢青姑娘,你经历的这些,我听说过,也看到过,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太子是不是真的爱你,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别人都不可能知道,但是,他曾经对我说过——” “……” “他说,你对大义,对道义的坚持,是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他想要的伴侣,就应该是你这样的。” 这个时候,再想要说什么话,似乎都是多余。 我只淡淡的笑着,低头看那一桌粉艳的花瓣,原本摆成了那么工整的棋局,突然一阵风吹来,所有的花瓣全都飘散在风中,零落一地。 明明已经是落英,怎么能再期盼她缔造出美丽呢? 我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149.第149章 楚亦宸的安排? 到了第二天,又是总管发派食物和用品的日子,我因为脚伤的关系,最后一个到,可是走到那儿,却看见总管和嬷嬷都笑眯眯的等着我,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鸢青小姐!” “试玉?!”我大吃一惊,急忙走过去,果然是试玉!当初将她带来长安,可是楚亦雄的事情之后,我便进了冷宫,一直来不及照应她,没想到她居然也来这里。 “你怎么来了?” “是总管他们让我来照顾小姐的。”试玉微笑着,看着我,又心疼:“小姐憔悴多了。” 不对,怎么回事?冷宫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更何况我并不是什么失宠的嫔妃,算官职也只是个集贤正字,怎么会让人来照顾我? 那总管笑道:“梁大人哪,这些可都是太子的意思,咱们也是照太子的吩咐办的。” 楚亦宸?我皱了皱眉头,旁边的嬷嬷也笑道:“其实啊,咱们早就应该看出来,梁大人有福气,那个时候太子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在背地里照顾着你。” “什么意思?” 那嬷嬷笑道:“大人还不知道吗?一年前,您和——和那位还关在这儿的时候,就是二皇子在关照着,多给你们一些食物,还有用品,否则,你们后来的日子,哪能过得这么舒心啊?” 我猛然想起,一年前我和楚亦君还有虹影被关在冷宫,因为太饿了,我落入水中,被楚亦宸所救,但那天之后,总管他们分派给我们的食物就多了很多,还有一些鱼肉,当时并没有多想,原来是——楚亦宸的安排? 我勉强笑了笑,向他们说道:“多谢总管,多谢嬷嬷。但是,多的那些东西,我还是不要了。”然后抬头对试玉说道:“试玉,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来照顾我。” 他们立刻大吃一惊,哪里有人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呢,试玉急忙说道:“为什么啊?小姐,你是嫌弃我还是——” “没有!”我急忙说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这样的好处,是不能要的。”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懂,我只扛起了地上的一包糙米,向他们抱歉的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 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其实是有些矫情。 但是,如果楚亦宸对我的示好是有目的的,至少我这样做,不会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果他对我的示好,是真心的,那么——更不应该这样做。 对于单方面感情付出的人来说,温柔是有毒的,应该像呼延郎对我那样,干脆利落的切断,让我知道无果,否则我在冷宫的日子,恐怕除了夜夜无眠之外,还要加上以泪洗面吧。 回到屋子里,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午饭。 去厨房烧了一锅粥,正端着回屋,一推门,却看见试玉站在桌旁,一见我进来,立刻走过来:“小姐,让我来!” 我愣了一下:“试玉,你怎么来了?” “她求我带她来的。” 150.第150章 好一个与我无关! 屋子里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的心不由的一沉,抬头一看,果然是楚亦宸,坐在旁边的一个破旧的椅子上,手里轻轻的拨弄着一只茶杯的盖子,脸上表情淡淡的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在算着什么。但这事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是我们为了照顾你而从扬州带来的,若你不收留她,她就得孤零零一个人再回扬州去,你忍心看她一个弱女子为了你而南北奔波?所以我答应的是她,并非为了你。” 他说这话有几分严厉,我也不由胆怯,尤其想到他的话,的确有理,我刚刚实在是只顾着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试玉在皇城中尴尬的处境。 我,也的确太自私了。 想到这里,我走到试玉的面前,抱歉的说道:“对不起试玉,我没考虑到你的处境,让你为难了。” 她急忙笑道:“不会的,小姐别这么说。试玉只是,只是想来照顾你而已。” 楚亦宸对她说道:“试玉,你再去伙房,让管事的取一些肉和鸡蛋过来。鸢青身上有伤,不能只吃这些东西。” 试玉立刻答应着去了,留下我和他两个人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我不由的感到一丝尴尬,也不知是因为他的存在,还是因为,他的目光始终烙在我的身上,几乎看得我肌肤发烫。 这时,楚亦宸突然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而我只能低垂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些笑意:“我说过,我肩上的伤一直没有好过,它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利用了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不会再利用你。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要对你好,也是真的,你不必有负担,因为那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 楚亦宸这句话,真是让人不得不称奇,回想当初,在宫中被楚怀玉和夏贵妃那样为难,即使在知道了楚亦君已经娶亲我却依旧坚信的,心中的信念,不也正是这样吗? 我相信他,与他无关。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苦涩的笑了,这时试玉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食匣,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有人在伙房特意拿给她的,等她拿到桌上开始布菜,拿出来那些都是些精致的吃食,让人一看便垂涎三尺。 我抬头看了楚亦宸一眼,他只淡淡道:“你若不吃,大不了这些东西也就收回去而已。” 我叹了口气,正要让座,就听见门突然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了,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季汉阳,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汉阳?”楚亦宸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季汉阳看起来是有些急事,但这个时候却还有心笑道:“若不来这里,我也找不到太子殿下啊。” “到底什么事?” “殿下,你可知道郁远书院每年都会有一次博学大会,广邀大江南北的有识之士和学者前往,皇上刚刚下了一道旨意,他要南下去扬州。” 话音一落,楚亦宸立刻震惊的站了起来:“父皇疯了吗?” 151.第151章 楚怀玉的心思 能让一向沉稳内敛的楚亦宸冒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确是被气急了,就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江南局势本来就不稳定,况且玄武门的事情刚刚结束,长安这边也有许多变数,楚怀玉挑选在这个时候南下,简直是发疯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下这个决定?!” 季汉阳看了我一眼,将楚亦宸拉到一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楚亦宸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回头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了我,眼中灵光闪烁,似乎一下子想了许多事,然后咬咬牙:“走!” 季汉阳点点头,转身要出去,谁知楚亦宸只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一伸手便抓住我的手腕:“你也来!”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硬生生的拖了出去。 。 一路急匆匆的走出了冷泉宫,那些侍卫似乎对这个场景完全没有意外,只是跪拜了一下太子,连多的话都不问,就任由我被他带出了冷宫。 一出那静谧的冷泉宫,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一下子燥热了起来,周围带着一种难言的憋闷,好像这外面的空气都要比冷泉宫的炙热许多,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猜忌,提防,明争暗斗,心机,还有隐隐的杀气。 楚亦宸虽然看起来有些急,但也还没有完全不顾被他拖着走的我脚上有伤,尽量放慢脚步让我跟上,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岔路口,楚亦宸还要往左边走,季汉阳急忙上前拦住他:“殿下,应该走那一边。” 楚亦宸一愣。 “皇上现在,在两仪宫。” 楚亦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连我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两仪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楚怀玉登基后,他后宫的嫔妃虽然多,但一直没有册立皇后,所以两仪宫是一直空闲着,朝中大臣的女儿们,还有后宫的嫔妃之间明争暗斗,不外乎是想要敲开那座宫殿的大门。 但是——楚怀玉,他为什么会去那里? 我感觉到抓着我的楚亦宸的手,掌心泌出了一些冷汗,但他的脸上还是淡漠的表情,唇角甚至勾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说道:“好吧。走。” 说完,便带着我向两仪宫走去。 分花拂柳的走过了一处花园,还有百步廊,前面在浓密的竹叶中露出的一个屋角,就是两仪宫。 贤贞圣皇后,也就是亦君的母亲,在那儿住了十多个年头,我进宫后第一个服侍的地方,也是两仪宫,因为先皇后喜欢竹,皇上就砍掉了两仪宫周围其他的树木花草,全部种上了竹,使得两仪宫在整个皇城内别具一格,与其他的宫殿都不尽相同, 离得很远,就能闻到一阵清雅的竹叶的香气,回想起小时候,陪着小太子在竹林中嬉戏,皇后总是静静的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微笑着看着我们,等到亦君跑得满头大汗,回她身边讨水喝,皇后也是温柔的掏出绢帕给他擦汗,那温柔的目光,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两仪宫,自从皇后去世后,我便再没有进去过,那种温柔的目光,也离得太远了。 152.第152章 难道真的怕了他? 楚亦宸和我一起走了进去,身后的季汉阳没有进去,而是守在了两仪宫的门口,刚刚走进去没多远,便看见宫殿的大门口退出来一个人,起居令史,他手里紧紧的攥着几本册子,模样十分惶恐。 我和楚亦宸都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然后听见楚怀玉的声音传出来:“要是找不到那一年的,你就不必再回来见朕了!” “是,是。微臣,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微臣……” “滚!” 那一声怒吼,震得人心惊胆战,即使离得那么远,我们似乎也能感觉到宫殿中那个人愤怒的心情,楚亦宸握着我手的指头不由自主的用了用力,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慢慢走了上去。 不止是楚亦宸的掌心,我的掌心,也满是冷汗,因为心中,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上次,楚怀玉在听到亦君的生日是六月的时候,那种惊愕的表情,过了这么久也让我耿耿于怀,而现在,他找起居令史,那是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史官,要说找“那一年”的记录,难道,是要找亦君出生的那一年? 他如此关心亦君出生那一年发生的事,还有在扬州,那个“双月”别苑,当时只是有些吃惊,可现在,在这两仪宫,还有什么其他可想的吗? 我心里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皇家惊天的秘密当中——只是不知道,这个秘密,是否真如自己所想! 那起居令史一看到我们,立刻跪拜下去,楚亦宸只挥了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走到大门口,玉公公都拿着拂尘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一看见我们两,倒是惊了一下,立刻走过来,压低嗓子:“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皇上正在发火哪,您还带着——带着梁鸢青来,是怕皇上不生气吗?”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楚怀玉的声音:“谁?” “父皇,儿臣求见。”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就已经缓和多了:“进来吧。你们一起进来。” 楚亦宸捏了捏我的手,便带着我走了进去。 两仪宫,还是和过去一样,清新雅致的布置,里面显得有些空旷,先皇后崇尚节俭,吃穿用度总是最简单的东西,楚怀玉消瘦的身形坐在中央那低矮的茶座旁,更显得这里空旷寂寞。 楚亦宸带着我过去跪下:“参见皇上。” “嗯。”楚怀玉只抬了抬眼皮,道:“你带鸢青来,是因为她想通了吗?” 呃?我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楚亦宸已经说到:“我听说,父皇决定要南下去扬州,不知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毕竟扬州还不安定,如果——” 楚怀玉已经冷冷笑了,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烫金帖子,做不经意的翻了翻,笑道:“厉子良这个老顽固,在郁远书院搞什么博学大会,他明明知道朝廷一直想通过他来建立博学鸿词科,现在却这样做,分明是在向朝廷示威。若这种情况下朕都不去,难道真的怕了他?” 153.第153章 我是不能为尊的 楚亦宸皱了皱眉头,立刻说道:“父皇,郁远书院并不简单,这次儿臣在扬州,虽然没有与他们有过交涉,但部下都在四处打探,如今厉子良部下的已经不止是书院,他和李世风他们都有来往。赤甲军的精锐部队,似乎就隐匿在郁远书院中。” 我大吃一惊,回想起之前进入那书院,那些学生们,如此纪律严明,原来,是—— “而且,儿臣还打听到,赤甲军的一部分精锐,已经被训练成为了杀手,一年前曾在江南作乱的那一批人,就是他们先期的所为。如今这支人马似乎已经交到了楚亦君的手上,父皇如果要下扬州,只怕……” 一听说楚亦君的名字,楚怀玉的脸上立刻露出的奇怪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下,挥挥手道:“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 我听到了一旁楚亦宸微微咬牙的声音,然后他说道:“既然如此,请让儿臣为父皇安排南下的行程。他们一定会算到父皇南下,这一路上的行程必须详尽安排,否则——” “嗯。”楚怀玉对于这个,倒是不甚关心,只漠然的答应着,目光又转向了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鸢青,你想去吗?” “啊?”我一愣,倒是没注意他会问我,楚怀玉笑着道:“我这儿,也有你的一份帖子,而且还是厉子良亲自下的。想不到你来头不小啊。” 厉子良,亲自给我下了帖子? 一想到他的身份,还有他引起的皇帝的态度,我顿时全身冷汗都出来了。 “父皇,”这时,旁边的楚亦宸道:“鸢青已经答应儿臣,今后会陪在儿臣身边。” “哦——”楚怀玉拖长着声音,用眼角看了看我,似乎是在向我求证,我伏在地上的手被层层的衣袂遮盖着,突然感觉到楚亦宸的手伸了过来,微微用力的按了一下我的手背,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道:“希望皇上不要怪罪鸢青。” “哼,”他冷冷道:“怪罪倒不必。只不过亦宸你也要知道,她这样的女人,是不能为尊的。” “儿臣明白。” 我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商量到今后楚亦宸登基后,我这种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还侍奉过别人(匈奴单于)的女人,是没有资格当皇后的——想得真周全,也真远。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表面上却淡淡的,楚怀玉挥了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朕也乏了,三日后,朕便南下。” 退出两仪宫的时候,楚亦宸还是抓着我的手,而且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的颤抖,我以为他是在用力,可是,当出门时他扶了一下门框再松手,我看到门框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指印,才明白——他是控制着,不让自己用力。 他是不是,已经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 一直守在外面的季汉阳迎了上来:“太子。” 楚亦宸面无表情的:“汉阳,去冷泉宫,把鸢青的东西收拾一下,试玉也带着。”然后他转向了我:“跟我回神策府。” 154.第154章 剑灵 神策府,似乎还是老样子。 和我一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几乎完全是一模一样,那些景致,那些花木,甚至,好像连楚亦宸房间中垂帘的褶皱都是一样的。 其实,当然不可能完全的一样,只是我总有这样的感觉,楚亦宸这个人,说再多话,做再多事,也与人隔着一层纱,连睫毛都是冻着的,这个神策府,自然也不例外。 他是那种不管在一个地方住多久,仍旧是陌生人的人。 早上起来,睁开眼睛便听见了外面一阵异样的声音,仔细听了听,似乎是有人在舞剑,我轻轻的下床自己洗漱好,没有吵醒睡在旁边的试玉,然后推门一看,隔壁的院子,正是楚亦宸平日里练武的地方,此时他正舞着剑。 楚亦宸的武艺,似乎是不错,过去也曾经见识过几次,长剑在他手中好像被赋予了灵魂,成了活着的剑,总是分不清究竟是人舞着剑,还是剑牵引着人,看着他矫健的身影与剑光辉映,整个人仿佛成了一种剑灵。 也许这世上最美的舞者,也无法舞出这样的身姿。 我站在旁边,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美景,一直到他舞完收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楚亦宸已经走到我跟前,看着我:“是不是想学?” 曾经想过,陪着太子习武的时候,曾经想学,不为别的,只为保护自己,但亦君总是洋洋得意的说“若要女子习武来保护自己,那还要我们男子汉做什么”,一句话,便让我作罢。 那个时候总是想不到,后来伤我最深的,是当初说要保护我的人。 我抬头,淡淡一笑:“不必了。”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认真的说道:“其实你应该学的——”话没说完,院子的另一边走来了几个侍女,手中端着托盘,里面有一些早点,楚亦宸挥挥手让他们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我正转身要走,他却叫住我。 “我也让他们把你的早饭送到这里来了。” 感觉有些怪异,但还是跟着他走过去,早点依旧很简单,一些清粥小菜,和一年前我服侍他时的早点都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碟炒蛋,他对我说道:“我让他们给你做了这个,你吃了。” 感觉很怪异,但我倒坦然,连在皇帝面前都答应了,也就不在乎这一点小菜。于是默默的吃完,便要收拾碗筷,这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便是一阵熟悉的,带着调侃的笑声。 “呵呵,倒是一副美景。” 回头果然看见季汉阳站在院门口,抱胸倚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笑着说道:“我原本想着自己累一点,大清早赶来,只怕能蹭一顿饭吃。谁知道,终究是有人比我金贵,连早饭都要比我平日里多一碟菜。” 被他调侃惯了,我倒真的也没什么好羞的,还是低着头默默的收拾碗筷,倒是楚亦宸,冷冷道:“汉阳,你若能有一天不说这样的笑话,我便封你做大将军。” 季汉阳眨眨眼睛,叹道:“看来我天生是个马前卒的命。” 155.第155章 也许,你拿剑,会更美 季汉阳眨眨眼睛,叹道:“看来我天生是个马前卒的命。”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将卷在手里的一个卷轴拿过来:“对了,地形图我拿来了。昨夜看了看,有几条路是可以安排的。” 楚亦宸看也不看,只平静的道:“你先进书房。我随后就来。” 季汉阳点点头,转身便走了,我依旧木着脸收拾东西,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带着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的肌肤灼伤似得。 我越发的沉默,不发一语,只急着把手里的活做完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面前这个男人突然说道:“因为,你,面斥匈奴人的时候,和平时都不一样了。也许,你拿剑,会更美。”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意识到,他是接着刚刚那句话说的。 将那些碗筷送到伙房,那里的下人们对我都是诚惶诚恐的,这种情况越发让我觉得,在楚亦宸身边,终究像是站在一点火星的上面,我总以为火星不过是火星,但等他燃烧起来的时候,便什么都不在我的控制当中了。 只是,我该如何摆脱现在的处境呢? 。 不过没等我考虑好,两天的时间过去了,皇帝要下扬州了。 这一次出巡,算是楚怀玉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活动,并且连太子也带走,长安留下的是宰相裴默监国。 因为扬州那边的局势不稳定,这次南下楚亦宸一共为皇帝设计了四条路,一条路是从晋城绕过,一条路是过益州后渡江,一条路是直接走运河的水路,还有一条,就是我们一年前南下江南的那条路。 我原本以为四条路是提供给皇帝选择的,可是,当我和楚亦宸坐上了马车,看到前面走着御驾,恍惚看见了穿着龙袍的人上了车,可是隐隐看着,却不像是楚怀玉。 楚亦宸看出了我的疑惑,道:“这个,是个替身。” 我暗暗吃了一惊,这才明白,这四条路每条路都有人走,出了一条是真正的皇帝的御驾,其他的都是装个样子,有替身的! “那皇上他,走的哪条路?” 话一问出来我就知道自己做了笨事,这样的机密大事,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楚亦宸看了看我,微笑着道:“我也只知道,父皇走的不是这条路。至于具体是哪条,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中不免一惊,难道说,当皇帝的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吗? 楚亦宸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正要扶着我上车,我又向四周看了看,有些奇怪的:“季大人呢?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楚亦宸淡淡道:“你问的是哪个季大人?” “嗯?”我顿时愣了一下,当然问的是季汉阳,难不成会问季晴川,他明明是被关在大牢里的啊。可是楚亦宸的回答,却让我吃惊不已——“汉阳和季晴川在另一条路上。” “你们——你们把晴川公子放出来了?为什么?!” 楚亦宸淡淡道:“他若不趁此机会戴罪立功,难道真的想老死在天牢里吗?” 156.第156章 你要干什么?! 难道说,他们这次将季晴川放出来,还让他与季汉阳在一起,是在用他的弟弟牵制着他,楚怀玉南下扬州的目的,只怕远远不止博学大会这么简单,李世风和厉子良有来往,必定也在邀请之列,说不定,还会在扬州有所安排,楚怀玉应该是想会会这个宿敌,而季晴川曾经被他们控制了那么久,一定会岭南道的一些安排有所了解! 只是不知道,夏葛衣目前还在李世风的手中,她又会遭到如何的对待呢? 就带着这样忧心忡忡的心情,车夫扬起了马鞭,在空中打出了一个响亮的花儿,马车出了南城门,又一次向着江南缓缓驶去。 这一次,在江南迎接我的,又会是怎样的人与事呢? 。 车开到了半路上,因为没有了季汉阳这样的调节,我和楚亦宸单独的相处,倒真是有些憋闷,我不想开口,他似乎也无话可说似得,就这么恹恹的坐着,被马车规律的摇晃着,不一会儿,倒将倦意给摇出来了。 我有些迷糊,正眯着眼睛,突然听见“苍”的一声脆响,那个迎面而来的寒气让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眼一看,楚亦宸拔剑出鞘,长剑在空中闪过一道幻影。 “你——你要干什么?!” 我整个人都惊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慢慢的转向我,说道:“来。我教你练剑。” …… 可怜我还没遇上什么危险,倒是先被他吓掉了半条命,他却对我气愤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慢的靠了过来,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如何练剑?而且还要靠得这么近——我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你来,握着它。” 我来不及挣扎,已经被他牵过去,手里塞进了被他握得已经温热的剑柄,上面所有的花纹都被磨得十分光滑,熠熠生辉。长剑握在手中,有一些重,但挥舞起来却并不是很费力,而且这柄剑薄而韧,十分趁手。 “这把剑的名字,叫清渊。与你有缘啊。” 清渊?鸢青?倒真是,我握着那与我有缘的剑,一时倒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楚亦宸拿起一旁的剑鞘,道:“来,学着我的样子。” 他的手腕翻转如蝶,十分灵巧的挥舞着剑鞘,时而横刺,时而回握,细细的说道:“这是回防,这时挑刺,这是斜挡,这是……” 我渐渐发现,他教给我的,似乎都是实战中所要用的。 练了一会儿,剑在人手中似乎也有了灵性,招招都使得有模有样,楚亦宸慢慢的移到了我的对面,笑着说道:“来,与我拆两招。” 这么狭小的空间里,练剑本来就是有些勉强,现在还要与他拆招,而且我用的是剑,他用的是剑鞘,这可是有着危险的。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微笑着道:“你放心。我让你来动手,自然不会伤到你。” 皱了皱眉头,这个人,真是自大! 也有些负气,索性真的与他动起手来,横劈,斜刺,挑刺,回挡,我默默记着他刚刚教给我的每一招,也记得他告诉我的每一种攻击适用的拆招之术,虽然空间有限,出手也有些慢,但两个人你来我往,倒是过了好几招,看他的表情,似乎对我这个“徒弟”也颇满意。 157.第157章 狭路遇袭 正对刺着,我突然抓住他翻转手腕的一个空当,猛的一剑虚刺过去,只要他挥剑一挡,我立刻变招成削,说不定还能赢得了他。 可是,就在我一剑虚刺过去的时候,外面平静行走着的护卫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而前面的车夫猛的一声哨响,马车立刻急停了下来。 而车内的我们,完全没有注意,我整个人都向着前面扑去,手中的剑直直的指向了楚亦宸。 “呀——!” 我大惊失色,现在要收剑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快要刺进他的胸膛,突然眼前一花,他翻手将那剑鞘猛的送了上来,剑尖一滑,顺着那剑鞘苍的一声入鞘了! “……” 一直到手中的剑被他轻轻的拿走,我都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刚刚的那一幕,几乎让我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般。 抬头看时,楚亦宸的脸色已经渐渐的阴沉了下来,猛的转过头撩起帘子:“怎么回事?!” 透过那帘子的缝隙,我也看到外面的护卫纷纷骑着马往前飞奔而去,还有一群是围在这几辆马车的四周,手中已经拿出了利剑长矛,个个面色肃杀,提起劲力,随时准备着搏杀。 “启禀太子殿下,这边的山上有人影!” “哦?” 楚亦宸浓眉一皱,立刻要起身下车,感觉到我也跟着他,立刻回头看着我:“不准下来!” 其实差不多一年前,也是在这条路,也是我和他,坐在马车里也同样在这些地方遇袭,但那个时候虽然情况危急,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声色俱厉,好像如果我不听话,立刻就要将我军法处置一般。 只见他掀开帘子,飞身跃了下去,我咬了咬,终究还是没跟上,但急忙靠到窗边往外探头看。 这条路还是和过去一样,两边都是山,但是看看再前面一段,路的一边已经是峡谷了,像这样的地势如此险峻,的确会是杀手刺客选择的最好的地方。 现在,除了我们自己的马蹄声,还有周围那些护卫粗重的呼吸声,整个山谷中一片寂静,但是太过于安静,几乎没有听见一声鸟叫,在这样的山里简直是不可能的,看起来刺客在这儿埋伏,一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楚亦宸大声道:“戒备!” 可就在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就听见的寂静的山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两边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影,手中拿着利剑弓弩,往下面疯狂的射杀! 这次带的是黑旗军,个个身披软甲,刀枪不入,但那些弩箭力道威猛,也一下子射翻了好几个侍从,马车队顿时乱成一团,楚亦宸一边挥舞着长箭击开弩箭,一边大声道:“小心!不要乱阵脚!” 训练有素的黑旗军立刻拿出弩箭反击,只听对方也是惨叫连连,一连好几具尸体滚落下来,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阵呼呼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燃烧着。 “呀!快看!”我猛的大叫起来,只见两边的高山上,突然出现了燃烧的火球,被他们推了下来! “拉住马!” 一时惨叫声,杀戮声和马嘶响成一片,楚亦宸的声音迅速被淹没了,火球一路滚落,火花四溅,如同一条喷火的长龙,而那些拉车的马匹被火一惊,立刻撒开蹄子往前飞奔而去。 我只感到整个马车猛的一震,顿时好像山崩地裂了一般,前面的马匹开始疯狂的跑了起来,我坐在车厢中一阵剧烈的颠簸,额头一下子撞到墙板上,顿时一阵眩晕。 “鸢青!” 158.第158章 林中的人影 车厢还在不断的颠簸摇晃,恍惚间感觉好像整个天地都要崩塌了一下,我颇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下,勉强抓着车板上铺的毯子,慢慢的往前爬过去,掀开帘子往外一看。 之前在我们前面的那辆马车,竟然被火球硬生生的撞飞了,车厢里立刻燃起大火,瞬间吞没了里面所有的人,我的这辆马车已经被发疯的马匹拉出不知多远,背后的杀戮和厮打的声音都渐渐的变下了,前面的路也越来越狭窄,旁边的峡谷慢慢的进入了我的视线,两匹马发疯似的不断奔跑慌不择路,已经踏得不少沙石往下滚落,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怎么办?怎么办?! 我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如果跳车,不是摔死也会摔个半死;但就这样让马拉下去,前面山路那么狭窄,只怕车也会往下滑,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试着控制马匹! 我咬着牙,哆哆嗦嗦的匍匐着往前,车已经颠簸得几乎要将我甩出去,我抓紧了门框,一点一点的沿着车辕爬过去,试探着去抓马缰绳。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背后响起,越来越近,一个声音几乎是嘶吼着道:“鸢青!”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楚亦宸,他正骑着一匹带了眼罩的马,奋力的追赶上来。当他一看到我的处境,顿时脸色也苍白了起来,急忙道:“你小心一点!不要乱动!” “你,你也小心一点!” 我的牙齿都在打颤,看着他奋力的策马向前,好不容易到了与马车平行的位置,可是这边的两匹马因为他的靠近,反而更加疯狂了,其中靠近他的一匹竟然开始撞他所骑的马,打着响鼻,发出一阵阵疯狂的嘶吼。 远远的,听见后面也有马蹄声追赶上来,似乎是那些训练有素的黑旗军,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些刺客的声音,喧嚣闹人,楚亦宸在马背上慢慢的向着这边倾斜,想要伸手抓住马缰绳,但是好几次,缰绳都从他的指尖擦过去,始终无法抓住。 眼看前面的山路越来越窄,靠山谷这边的马已经好几次差点马蹄踏空了,楚亦宸一见此情景,眼色都变深了,他咬了咬牙,慢慢的从马背上站了起来,我一见此情景,立刻瞪圆了眼睛,只见他猛的丢开缰绳,向着拉扯的马背上一扑—— 我只觉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但是,他总算稳稳的落到了马背上,这匹马立刻长嘶一声,猛的跃起,似乎想要将背上的这个人摔下去,楚亦宸两脚踏上了马镫,双手用力扯住缰绳,狠狠的往后拉着! 虽然马匹还没有被他控制住,但看着这个男人宽阔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稍稍的放松了下来。 起码有一种感觉——就算真的是死,也不是我一人孤零零的死。 可是,我的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就看见楚亦宸原本骑的那匹马,在被他脱离了之后,因为蒙着马眼,完全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更是脱了缰的拼命往前跑,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前方的山路上,好像一些什么人影在树林中闪过,又好像看见路上有什么坎坷不平的东西。 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糟了! 159.第159章 和楚亦宸一同遇险 这时,那匹马已经飞快的跑了过去,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前面的山路突然发生了大爆炸,一团耀眼的火光在眼前一闪,猛的蹿了半天高,顿时,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那些飞溅的碎石往四周飞射而去。 一匹高头大马,立刻连影子都炸得不见了。 顿时,前面的树林中猛的响起了一群人的欢呼声。 “太好了!” “这次成功了!” “威力不错啊!” …… 这些话让我一时感觉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多想,前面的路几乎被炸毁,就算是单匹马也过不去了,更何况我们这样的马车! “小心啊!”我大叫一声,楚亦宸这个时候什么话也不说,我看他整个人都在奋力的拉着缰绳往后死死的拽着。 可是——来不及了! 那两匹马已经踩上了粉碎的石路,那些原本就炸得松散的石块这个时候彻底的垮塌了,我只感到整个世界都好像颠倒了一般,眼前的一切开始不停的旋转,我试着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脑袋一下子撞上了一处坚硬的东西,砰的一声,眼前一黑。 隐隐的,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叫着“太子”,也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却已经完全模糊了。 。 即使在黑暗中,也觉得天旋地转。 四肢五体的疼痛感是先涌上来的,刚刚一有了意识,就觉得全身都在疼,好像被什么巨石碾压过去,每一根骨头都粉碎了一样,动一动小指头都不能。 这样躺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似乎是浸泡在水里,耳边渐渐听到了泉水流淌的声音,身子也感到水的湿意和凉意,憋了好久才聚集了所有的力气,慢慢的睁开睁开了眼睛。 我的确是躺在水中,溪水冰凉的温度倒是让人很快清醒过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立刻想起来——路上遇袭,我是在马车里跌下了山谷,可是——楚亦宸呢?楚亦宸他怎么样了?! 我咬着牙,努力的想要站起来,虽然全身都在痛,但还好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大概是山谷的斜坡几乎都是草地,只是撞得有点疼,我哆嗦着站了起来,脚踝上原本没好的伤这个时候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差点又跌倒下去。 “小心。” 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回头一看,却看见楚亦宸正靠着一块山石坐在那儿。 “殿下?!” 在这个时候还能看到熟悉的面孔,实在不能不让人欣喜若狂的,我拖着脚几乎是想要向他扑过去一般,走近了一看,他的脸上也有几处擦伤,头发也很凌乱,与平时那风度翩翩跟冻在冰块里的雕像似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坐在那儿一直没动,显得还很自得,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拿剑撑在地上,我走到他身边就已经撑不住跌倒在了地上,可这个人眼皮都没眨,好像看不见似的。 “都说了你要小心。” 我咬了咬牙,对他这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愤怒,毕竟我一看到他平安无事,心里那种高兴和安慰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他看到我,却似乎没有一点愉快的感觉,反倒冷漠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可就在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阵一样的声音,一些沙石顺着草坡滚落下来,然后听见了人声—— 160.第160章 楚亦宸受伤了? 可就在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阵一样的声音,一些沙石顺着草坡滚落下来,然后听见了人声—— “他们在这里!” “居然还活着!” 我大吃一惊,急忙抬头一看,顿时一颗心都紧缩了起来,顺着崖谷爬下来的竟然不是朝廷的黑旗军,而是那些刺客,仔细看看他们身上的软甲,还有手中的兵器,极似之前在桐山看到的赤甲军的人。 果然是——李世风?不,是楚亦君派来的刺客! 下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个,看来就是想来确认一下我们死了没有,而且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非死即伤,也的确用不了太多人就可以把我们解决掉。 那几个人迅速的围了上来,一看到楚亦宸,脸上都露出了阴沉的笑容,其中一个道:“虽说皇帝是个替身,不过这次捡到一个太子,也算没有白白摆这一道!” 另一个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刻道:“对了,这个女人……” 他们似乎在用眼神传递着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但他们再次往这边走的时候,眼中却是杀机毕露,我咬了咬牙,慢慢的扶着旁边的石头站了起来。 如果要拼的话,一定没有胜算,可是被他们抓住——只怕生不如死。 就在我心里犹豫不决的时候,楚亦宸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你一个女人,就别站在前面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表情更是显得懒洋洋的,只是握剑的那只手的食指轻轻的敲着剑柄,看样子似乎十分放松,可是我看着他全身上下的状态,不由的心里更加低落了。 虽然不懂武功,但毕竟每天陪着亦君去武道场守着他练剑练拳,好坏还是能看出来,楚亦宸目前这个状况,虽然摆出了随时出击的姿势,但是可以说是破绽百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是可攻击的漏洞,况且对方人数居多,真要同时动起手来,他武艺再高,也占不到便宜。 可是,这个时候,我还能做什么呢? 眼看着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近,几乎只有几步的距离,而且他们手中的刀剑都已经在阳光下不断的闪着光,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在聚力,随时准备冲上来拼杀。 可是——不知不觉的,也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他们却迟迟没有动手。 我感觉到一丝异样,用眼角看了看楚亦宸,他依旧是一副淡漠的,甚至带着些轻蔑而慵懒的神情坐在那儿,而面前的几个刺客,眼中透出的却明显是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的想起过去在陪着亦君习武的时候,曾听那师傅说过的话。 当一个人全身全无破绽的时候,自然是防守最严密的,但如果一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破绽,反倒形成了一种“空灵”的状态,如同利剑比之棉,到了极致之后,反倒成了另一个反面。楚亦宸现在的状况就应该是如此,那几个刺客,一定也是训练有素的,对于杀戮驾轻就熟,但对于他现在这种状况,反倒有些捉摸不透,因此不敢贸然攻击。 可是,我却意识到了不对——如果他用这种方法,是不是意味着,他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161.第161章 我的肋骨断了! 可是,我却意识到了不对——如果他用这种方法,是不是意味着,他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着僵持了一会儿,渐渐的,我发现楚亦宸的脸色开始变了,好像憋着什么东西,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喉结也一直微微发颤,那些刺客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个大声道:“妈的上当了!” 这一句喊完,就听“哇”的一声,楚亦宸一下子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咳嗽,越咳,血流得越多,地上已经红了一滩。 “给我上!” 那些刺客都明白自己是上当,被他蒙蔽了这么久,纷纷握着刀剑冲了上来,我情急之下,急忙扑到他面前去,展开双手挡住他:“你们——你们——” 其中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一伸手便将我推到一边跌坐到地上,一手举起刀,狠狠的向着楚亦宸的肩膀劈了下去! “不要!” 我的惨呼声掩盖住了空气中的一声轻微的锐响,但那一道寒光还是无声的穿过了那个人的胸膛,顿时就看见一朵凄艳的血色花在他的胸口绽放出来,哗的一声,淋了楚亦宸一头一脸! 我睁大眼睛,只见旁边突然落下了几个身影,立刻向着这边冲了过来,仔细一看,竟然是我们的黑旗军,他们全都找了下来,那几个赤甲军的人一见次情景,本来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机会,再看着同伴的惨死,这个时候的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黑旗军很快将他们压制住,我勉强爬起来走过去,只见楚亦宸还在不停的咳嗽,血丝顺着唇角不断的流出来,只见他眉头紧蹙,握剑的手这个时候才在用力,几乎连青筋都爆出来了,好像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殿下?” 我伸手要过去扶他,他勉强克制住了咳嗽,抬起头来向我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别碰我。我的肋骨断了。” 啊?!肋骨断了? 我惊得目瞪口呆,难怪刚刚,他一直不敢移动位置,连说话都不肯好好的说,原来是一直在控制着这种伤痛,否则,我们一定坚持不到黑旗军的救援! 有一种滚烫的东西似乎涌了上来,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在上面的情景,他完全没有必要一定来救我,却还是冒着那么大的危险骑马来追,落下来之后,摔断了肋骨,这样的伤痛,他也一直坚持下来——他这样做,我似乎也能感觉到是因为什么,但正是能感觉到,心里却更难过。 那几个赤甲军的刺客见大势已去,也没有恋战,很快便退出了战圈,向着另一边逃了过去,那几个黑旗军顾忌着太子的伤势,也没有追赶穷寇,立刻退了回来。 稍微一检查才发现,楚亦宸不仅仅的断了肋骨这么简单,额头、肩膀还有腿上,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这样的伤势其实对于经常上战场的人来说并不算重,但他身份特殊,如果事情传出去,只怕这次下扬州,情况会更加恶劣。 162.第162章 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们立刻通知上面了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们平安的送了上去,一部分人在前方开路,扫清叛军的设下的障碍,幸好队伍里还剩下了最后一辆完整的马车,我们特意将里面布置得十分柔软妥帖,才将楚亦宸放了上去。 这期间,楚亦宸倒是一直淡淡的,即使包扎伤口的时候,也没有皱过眉头,躺进马车之后,他只是简单的询问了几句我的伤势和其他将士们的伤亡情况,并不算很糟糕,于是下令,尽快赶路,要在叛军将他的消息传回岭南道之前赶到扬州。 接连下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力气,间或在路上碰到驿站和补足水源的地方,最多也就停留一时半刻。 这天,眼看已经到了扬州境内,天色也已经晚了,楚亦宸还是下令,连夜赶进扬州,让大家在驿站稍事歇息一番便要启程。 所有的将士们都围到一个老汉开的凉茶铺喝凉茶,我也过去买了一碗,想了想,又将那老板拉到一边,恭恭敬敬的问道:“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嗯,二十来岁,十分强壮,胸口受了一点伤,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路过?” 那老人家听了,不免失笑:“姑娘啊,这扬州道上每天过那么多人,老汉哪记得住?再说了,如果是受了伤的走在这道上,只怕早就被劫了。” 说完,他便转身去忙了,我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可笑。 更何况,楚亦雄是从长安失踪了,但也没必要一定要到扬州来啊。 于是笑了笑,端着凉茶准备回马车给楚亦宸,可是一转身,就看见他站在旁边的铺子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太——太子殿下?” 我顿时有些脸红,好像给人撞破了什么似的,急忙走上去:“我,这儿买了一碗凉茶。你喝了吧。” 他倒是大大方方的,大口大口的喝完了,将碗递回给我,那表情还是似笑非笑的。 被他那种了然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我手足无措的将碗放了回去,再回头看向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出来走路。万一断骨伤到里面,就不好办了。” “我自晓得。”他淡淡的答道,又问:“你还好吧?” “嗯?”我有些愕然:“什——什么?” “今天要连夜赶路,你精神没什么问题吧?” “没,没什么。” 他点点头,便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转头去轻声招呼了一下,周围的将士们很快喝完了茶,嘴里还塞着干粮,已经又翻身上马,正要赶路,旁边那条岔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已经上了马车,便掀开帘子一看,是一个探子从那边飞驰而来,一看到我们,立刻勒马,马还未停下,人已经翻身下来,跪倒在地。 “参见太子殿下。” 楚亦宸勉强在马车边上坐着,靠着门框点了点头,道:“如何?” 163.第163章 扬州要出的,是大事! 楚亦宸勉强在马车边上坐着,靠着门框点了点头,道:“如何?” “晋城一路遇袭,替身身亡。” 周围的人虽然没什么吃惊的表示,但个个的面色更加凝重了,楚亦宸的眼神都变得深了许多,挥手让那人回去领赏,然后对前面的将士道:“继续赶路。” 队伍继续前进,现在的道路已经不像之前的山路那么崎岖坎坷,都有被修葺的痕迹,车轮在两条车道里磕碰着,发出有节奏的“夺夺”的声音。 听着这样单调的声音,反倒能让人想很多事。 楚亦宸这次一共为楚怀玉设计了四条南下的线路,我们走的这一条已经遇袭,晋城的遇袭,看来也是个替身,现在剩下的,就还有益州和运河的两条路,楚怀玉一定就在其中一条,而另一条,看来就应该是季汉阳和季晴川走的。 不知道接下来情况会如何,他们又会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 而且,那天路被炸断之后,那些刺客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一直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无法抹去,越靠近扬州,越让我心绪不宁。 扬州要出事,这是任何一个南下的人都知道的,但我却感觉到,扬州要出的,是大事! 。 又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全身的骨头都觉得快要颠散了,终于听到了车轮滚到石板上发出的不同的声音。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便听见前面有人拦了下来,说了什么话,我微微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虽然是一片昏黑,但也从城楼上淡淡的火光,分辨出了这座已经有些熟悉的城楼。前面的守军正在让人出示令牌。 领头的副将拿出了神策府的令牌,那些守军一见,立刻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楚亦宸命人将门帘微微掀开一些,看了看外面,冷冷道:“皇上到了吗?” “启禀太子殿下,扬州城还未接到圣驾。” “……”楚亦宸脸上的表情微微沉了一下,然后挥挥手,道:“我来扬州的事,暂时不要传出去。” “是!” 等守军退到城门的两边,准备迎驾的时候,楚亦宸反而让黑旗军都停下,交代道:“你们今夜都去州府的军营,人手不够的,从那里调一些精英过来。若是州府的人要问,让他们到别苑来找我。” “是!” 我在旁边一听,立刻说道:“你去别苑?”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不打算让自己的行踪太早被人发现,住进别苑,至少目标没有在州府中那么大,也可以安心的养伤。” 我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他已经摆摆手,那些黑旗军大部分都退开了,只有两个副将还追随在马车旁边,表示要将他安全的送到别苑去。 楚亦宸挥手道:“不必了。你们护送,反倒更麻烦。” 双月别苑就在离这个城门不远的地方,我们还是让车夫赶车绕了一条小路过去,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扬州城准备要接圣驾,虽然还没有宵禁,但毕竟前阵子局势不稳定,晚上出门的人都很少,所以车子一路行驶过去,都是安安静静的,间或听到一两声狗吠,也不过是衬得这座城市的夜晚更加寂静而已。 164.第164章 月下身影 就在我们听着马车车轮哐啷哐啷有节奏的声音,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从前面传来了一阵马车的声音。 这么晚了,而且这里靠近城郊,还有谁会赶车出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楚亦宸这个时候也睁开了眼睛,微微蹙眉,便靠近到窗边,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 前面是一条大路,正通向城郊,我们从这条小路出来,也是要上那条路的。那辆横穿过眼前的马车,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拉扯的马看起来也是两匹老马,走得并不快,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极有韵律的夺夺的声音,不像是是在赶路,倒像是闲庭信步一般。看起来这车的主人还是有些身份,但并非显赫。 我和楚亦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一丝疑惑。 那条大路往西走,就只有双月别苑,过了别苑就出城了,附近几里地都没有人家,不会有人这么晚了还要赶路,而且用那样的马车赶路——这辆马车,很有可能是去双月别苑! 车里的人是谁?! 从这里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了,楚亦宸立刻低声道:“停车。” 那车夫立刻勒马停了下来,回身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留在这儿,不要乱走,我们先下车,过去看看再说。” 那车夫领命,便立刻下了座,扶着楚亦宸慢慢的下了车,试玉已经在角落里睡熟了,我们也不叫醒她,我也跟着下车的时候,楚亦宸犹豫了一下:“鸢青,你就不要——” “殿下,你身上毕竟有伤!”我柔声说道:“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也好照应。” 他看了看我,已经惯于淡漠的眼中透过了一丝暖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点头,我便跟在了他的身后,出了这条小路,便转向大路的西边走过去。 的确没走多远,还有一段距离,便听见前面有马蹄在青石板上跺出的声音,我和楚亦宸都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只见那马车果然是停在双月别苑的门口,车夫是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小心谨慎的停下车后,从架子上拿下一只凳子,放在了地上,然后掀开帘子。 “到了。” 远远的,看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从马车上颤颤巍巍的走了下来,车夫很小心的立刻上前搀扶着他。不过,那种颤颤巍巍不像是苍老,倒像是情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显得有些沙哑,对那车夫摆了摆手:“你去一边等着吧。”那车夫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便驾车到了一边去。 剩下那人便一个人负手站在双月别苑的门口,抬头看着那匾额。 黯淡的月光下,空无一人的街头,一个人这么站着,抬头,痴痴的看着一块匾额,是一种何等悲凉,何等寂寞的场景。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心里也感觉到了一种酸涩。 可是在酸涩中,也浮起了一丝不安。 因为这个人的身影,我虽然不熟悉,但是也并不陌生! 165.第165章 楚亦宸的怒气 厉子良,郁远书院的主持,也是南方学派的领袖人物,与我的师傅梁岐翁并称“南厉北梁”的经世大儒,如今,也算是南方学派中反对朝廷的中流砥柱了。 楚亦宸站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安安静静的看着,而那个站在双月别苑门口的人,我以为他站一会儿是不是会敲门进去,谁知,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匾额,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就转身走到那辆马车旁边,又上了车。 很快,马车便掉头往回头了。 楚亦宸猛的抓着我的手腕往旁边一带,我们两边站到街角一处阴暗的地方,等那马车开过了,他才放开了我。 虽然一直没有说完,但我能感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更急促,更重,好像之前忍受着巨大痛楚的时候一样,看看他的表情,虽然淡漠的,但眉头深锁,眼神凝重。 我试探着开口:“太子殿下,你,你们与这位厉老夫子认识的吗?” “从不认识。” 楚亦宸的表情虽然淡漠,但是说话的语气中,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怒气。 难道,楚亦宸他们在双月别苑居住的时候,和厉子良曾经有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而且,看厉子良刚刚的所作所为,站在别人门口,只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匾额便离开,那样子,仿佛是在凭吊什么东西一般。 楚亦宸慢慢的走到了别苑门口,自己去敲了敲门,幸好门房还没有睡着,很快过来开了门,一看到他,自然是大吃一惊,急忙要下跪,楚亦宸已经淡淡道:“不用施礼了。给我们准备好卧房,让人去前面接应我的马车。” “是,殿下!” 我急忙跟上前去,后来看见那管家老伯伯也迎了上来,一看到楚亦宸,几乎是老泪纵横的:“太子殿下,您回来啦。” 楚亦宸看到他,倒还有几分见到长辈的尊敬,急忙上前扶起他,说道:“景伯,我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些俗礼就免了。” 那景伯激动得全身都在发颤,哆哆嗦嗦的道:“殿下,老奴,老奴这就为殿下准备房间。其实殿下的房间,老奴一直打扫着,从来没有荒废过,殿下去看看,是不是和过去一模一样——”他说完,一下子看到站在后面的我,便笑道:“鸢青姑娘也来啦。老奴也为姑娘准备房间去。” “且慢。”楚亦宸叫住了他,道:“景伯,现在门口是不是一直没有人看守?” “嗯,因为这个空园子,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来过,所以——” “今后,让门房注意这外面。”楚亦宸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周围的温度都将下了许多,带着阵阵浸人的凉意:“不要让一些闲杂人等到门口站着。” 那景伯听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楚亦宸又道:“鸢青,就不必给她另外安排房间了。让她住我的卧房的外间,我需要她照顾。” 呃——我猛的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楚亦宸。 166.第166章 他让我跟着他的原因 正要拒绝他,却见他轻轻的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想了想,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景伯听了,倒并不觉得意外,急忙答应着,带我们往右边的回廊走去。 双月别苑并不是特别的宽广,但因为里面有活的水,将整个别苑切割成了几个格局,中间的小桥与门廊众多,我们穿过回廊后,沿着一片嶙峋的山石走进了一条通幽小道,这里草木繁茂,会给人一种走在密林里的错觉,没有人带着倒是很容易迷路的。 不过,即使迷路,我想也应该是一种享受,这里的风景极好,空气中弥漫着水的清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而出了这条小道,眼前便一下子开阔起来。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被月光笼罩着的,是一座简单的木制精舍,显得有些空,但更多的有一种雅致的气息,前方一大片的空地,铺满了青石板,旁边摆放着兵器架,看来是他过去习武的地方。 “殿下,你看,老奴每天都派人来打扫过的。和过去你住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变啊。” 楚亦宸慢慢的走了上去,目光滑过周围的一草一木,那已经开始斑驳落漆的兵器架,依旧闪着寒光的刀剑,最后,他的手扶上了门廊上的一根柱子,抬头看着屋檐边上挂着的铜铃,淡淡的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道:“景伯,夜了,你先去休息吧。有鸢青照顾我,没事了。” 那景伯又叮嘱了一两句,便退下了,等到跟来的下人们都走得没影了,我才看到楚亦宸微微蹙眉,扶着柱子的手也一下子用力,仔细一看,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冷汗,我急忙走上前去:“殿下——” “没事,你扶我进去休息一下。”他吃力的说完,有些喘气不匀,我猜测他可能是断肋出了问题,急忙上前扶着他慢慢的走进里屋,里面果然干净清洁,没有一丝尘土和发霉潮湿的味道。 屋子也布置得十分简单,中间是一张圆桌,上面扣着汉白玉杯和一支玉壶,墙上挂着一幅皮日休亲笔书写的《橡媪叹》,东边墙角是一只鸡翅木雕花的床,外面围着一扇屏风,靠窗的地方是一张书桌,上面也堆着几部典籍,整个屋子简洁干净,给人的感觉带着点清冷。 “扶我到床上去。” 我扶着他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他靠着床框,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脸涨得通红,我急忙说道:“还痛不痛?要不要再去叫大夫来看看?” 他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憋闷,休息一下就好。大夫给的药,你研开来给我吃一碗。” 我点点头,急忙转身去包袱里找来那包药,出去问一个下人要了些开水,研开来给他吃了,我在旁边守着看他闭目修养了好一会儿,果然脸色好些,他抬头看了看我,微笑道:“这几天,可能都要你累一些。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受伤了,所以有什么事,你都给我挡了,照顾我,也全靠你了。” 原来,这就是他让我跟着他的原因。 167.第167章 一场梦的距离 我没说什么,掏出丝帕给他擦了擦嘴角乌黑的药汁,然后说道:“早点休息吧。这两天太累了,你需要好好养一养。” 他点了点头,我便给他铺好床,然后给他宽衣,扶着他慢慢躺下去,再把被子拉过来盖好。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倒是没什么别的表示,表情也一直是淡淡的微笑,等躺下睡好了,他说道:“外间的床和别的房间都是一样的,夜里如果要什么,只要喊一声,周围有人值夜。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也累了。” 我木着脸点点头,便端着烛台走了出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睡了。 这一夜睡得特别的沉,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却没有什么不精神或者困倦的地方,等到楚亦宸也起来了,便服侍他穿衣梳洗,他休息了一夜,精神也好了很多,吃了早饭便兴致勃勃的想去湖边走走,对我说:“这别苑的风景是很好的。你可以到处去看看,不用理我。” 我送他出了门,便离开了这座精舍,走到外面正巧遇见了景伯,他笑呵呵的看着我:“鸢青姑娘,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景伯。”我笑着走了上去:“想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大骨卖。” “姑娘要喝骨汤?” “嗯……太子殿下想喝。” “哦,这哪需要姑娘亲自去打理,交代下来,自有人去做。姑娘只要跟在太子身边,好好守着他就好了。” 看他的话语间,似乎已经将我定义成了“太子的女人”,心里不免有些苦笑,梁鸢青的名声早已狼藉,能有这样的定义倒算是不错了。 那景伯看我忍不住苦笑,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试探着问道:“姑娘——过去,过去是跟着大——大公子的?” 难怪他会这么想,上次我来双月别苑的时候,完全问的都是楚亦雄的事。 看我面有难色,景伯自己先叹了口气,道:“怪道从小到大,人们都说大公子异于常人,力大无穷,喜欢吃烧肉和烈酒,而且,他的模样就跟咱们普通人不同啊。” “景伯,你也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谁能不知道呢?”景伯说着,眼睛也红了,那袖子擦了擦眼角:“两位公子都是老朽看着长大了,小时候那样的友爱,谁知道他们长大了会——老朽看着大公子的样子,心里也痛,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嗯?我微微感觉有些怪异,那景伯已经没有再说话,正好旁边有下人招呼他,他急忙答应着走过去,又回头道:“姑娘,老朽先去忙了,姑娘请随意。” 我点点头,脑子里还是有些混乱,便在这别苑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却不知走了多久,抬头一看,自己正站在楚亦雄的书房门外。 推门进去,里面还是和之前来的那次一样,照样那么的整洁干净,东西的码放也是规规矩矩的,没有丝毫偏差,好像我上一次来到这里和现在,不过隔了一场梦的距离。 168.第168章 确定,是替身? 我慢慢的走到了书桌旁,上面也还是摆放着简单的笔墨纸砚,可是—— 可是那幅画?!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上次我来之后,季汉阳捡起被我弄掉的画放回了桌上!可是,现在看到桌上,根本没有! 我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在这书房内四处查找起来,那些书架,还有花瓶中插着的画卷,墙上的,柜子上面的,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有! 景伯说过,他从来不动这里面的东西,只等主人回来用的,也就是说,那幅画,不会是他捡起来的,别的下人,自然更不可能! 还有刚刚,景伯说的那句让我感到怪异的话,他说“老朽看着大公子的样子”,也就是说,在玄武门事变之后,在知道了楚亦雄匈奴人的身份之后,他至少还见过楚亦雄一次! 唯一的解释就是——楚亦雄在玄武门那件事之后,真的下了江南,来到扬州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双月别苑,取走了絮云的那幅残缺的画!景伯一定在这期间见过他,但出于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公子的疼惜,他还是私心里偏袒了他,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楚亦雄来了扬州!他现在还在扬州吗?他又藏身在哪里!?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匈奴人的身份,为什么不会匈奴,来到扬州,是有什么目的吗?这次楚怀玉南下参加郁远书院的博学大会,他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 到了中午,田七熬制的大骨汤已经十分浓稠,我等楚亦宸吃过午饭,便将这汤端了上来:“你喝些这个,对骨伤有好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端起来便大口大口的喝了。 他不说话,我尴尬的情绪倒是要好一些,静静的守在一旁,只等他喝完了就要收拾,可是就在他刚刚喝下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呼呼的风声,好像有什么人快速的跑过来,楚亦宸的脸色一下子紧绷起来。 “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 立刻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正是黑旗军的探子,他跪下道:“据报,益州一路遇袭,替身身亡。” 又被那些刺客得手了! 我心中不免又是一沉,而低头看楚亦宸,他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慢慢的站起来:“确定,是替身?” “确定。” “有没有季汉阳的消息?” “呃,季公子,似乎没有在这条路上。” 他的表情立刻又变了好几变,简直让人无法琢磨,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挥袖:“行了。下去领赏吧。” “谢太子殿下!” 那人立刻转身走了出去,我急忙回头看向楚亦宸:“现在,是不是只剩下运河那一条路了?皇上是不是和汉阳公子一起,走了运河的路?” 他却只是慢慢的坐了下来,神情显得一点都不慌张,甚至立刻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淡漠,看着我的眼神也是淡淡的,单薄的唇角轻轻挑起了一抹弧度,竟然也是清冷的笑容,道:“或许是吧。谁知道呢?” 他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169.第169章 若有一日,你看清我 他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奇怪? 这些皇家的人,这些淫浸在权利欲望中心的人,果然与常人不同,我们惊慌失措的时候,他们往往比谁都镇定;我们觉得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了,他们看到的却是柳暗花明,或许这,就是有些人无法在天家生存的原因吧。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背影,明明魁梧强壮,可是走在风雨中的他,却显得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这样的人,是无法在天家生存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楚亦宸又走到我身边,柔声的:“鸢青,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勉强笑了笑,他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南下的事,我本来就不同意,现在多路遇袭,我心里自然有些担心,若是我刚刚——” 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打算解释,或者道歉,我急忙退了一步,说道:“太子殿下的心情,鸢青明白。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只是鸢青无法为太子分忧。”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即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楚亦宸的目光,带着炙热的温度,在我的脸上慢慢的移动着,可我只是固执的低头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而不肯抬头与他对视,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好像是在故意僵持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鸢青,若有一日,你看清我,或我看清你,也许那个时候,我们两,都能有一点真心。” 。 楚亦宸,的真心? 在离开了这座精舍之后,回想起他的那句话,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一个笑话,也知道是完全不可能的,但身上却在发冷,几乎冷得骨头都在痛。 他的真心? 这个男人,太深,太沉,他的心里也隐藏了太多东西,和我感觉到的一样,不管他在一个地方住多久,给人的感觉也还是陌生,他的真心,不是不肯付出,而是——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有那样的东西。 这就是天家,这就是天家的太子! 而我呢? 我又是否还有那样的东西? 在和他们已经纠葛那么深的情况下,在已经历经情殇,无路可退的情况下,我自己又还有真心吗? 或许,从踏入宫门,从接触到皇家的人与事开始,也就没有了。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绢帕——雪白的,没有任何的花色,在这个世界上是最普通的一块,可是,细细的看这块绢帕的角落里,用淡绿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厉”字。 那是先皇后在病中的时候,有一次咳血染红了她的这块绢帕,我事后拿着去清洗,晾干后原本是要交还给皇后的,可是带着手帕去的时候,皇后已经在弥留之际了,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交代了我那些话,要我保护太子,爱护太子。 这块绢帕,被遗忘着,一直带在我的身边,没有用过,也没有丢弃。 皇后的名讳,是“双月”,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但皇后的姓氏却是皇帝赐的国姓,她原本姓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 170.第170章 暗会厉子良 所以,当我拿到这条绢帕,对着上面这个“厉”字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 可是,昨晚,看到厉子良站在双月别苑的门外,看着匾额上的那两个字,久久不去的表情,还有那苍凉的眼神,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这块绢帕,还有这块绢帕角落里的这个“厉”字。 先皇,贤贞圣皇后,楚怀玉,还有厉子良,这中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纠葛,又到底跟现在的政局,牵扯了多少,我几乎已经摸不准了。 若去问楚亦宸,肯定是没有答案的,看他昨晚提起厉子良的模样,也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但是,我能去问另一个当事人吗? 。 下午无事可做,我便出了双月别苑到路上闲逛了一会儿,这个时候的扬州城不比之前的剑拔弩张,但空气中仍旧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皇帝准备下江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几路御驾遇袭,替身身亡,只怕也瞒不了人,但是剩下的最后这一路,能不能安全的到达扬州,几乎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可是,州府的人最近看得很近,街上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里暗里也加派了不少的人手,大家不谈国政,可是道路以目却也避免不了。 我慢慢的走在弥漫着怪异气氛的街道上。 走了没一会儿,走到了一处有些眼熟的地方,我对扬州不很熟悉,只是觉得周围的景致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来过。 就在我往四周张望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后面传来,还夹杂着车轮磕在石板上发出的夺夺的声音。我急忙后退了两步让那马车过去,可是,眼看着那马车驶到我的面前,车夫却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昨晚才见过的,倒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我安安静静的站着,只见那车厢的侧面,窗帘被一只消瘦干枯的手掀起了一角,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笑着。 “梁大人。”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那车夫走过来的时候,我便让他搀扶着我上了马车。 车厢内的布置也很简单,当然没有楚亦宸乘坐的马车那样舒适,但也算安逸,厉子良甚至还在车厢中间摆放了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 等我上了车,他便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请用。” 我接过茶杯,看着他:“夫子是如何知道,我在扬州?又如何找到我的?” 他淡淡一笑:“大人和太子,乃是人中龙凤,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不会被淹没在阴暗当中。老夫虽然沉浸在往事当中,不能自拔,但是周围的一举一动,还是逃不出老夫的这双眼睛的。” 原来,他昨夜其实已经知道了,那么他现在这样找到我,是一直守在双月别苑的周围,等着我出来,然后特意来接我的吗? “既然如此,夫子一定是有话要跟鸢青说了?” 厉子良笑了笑,说道:“老朽想请梁大人回去劝说皇帝,扬州险,郁远书院险,厉子良险,请皇帝打道回府,这博学大会,不来也罢。” 171.第171章 一个最熟悉的身影! 我微蹙眉头:“夫子,若我没有猜错,之前我在长安看到的皇上的帖子,可是您发出来的。” “大人应该听说过四个字——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他领导了郁远书院的学生,和李世风暗中结交,在扬州城搞了那么多的事,甚至让自己的学生参加那些暴动,还将赤甲军中的精锐部队藏在书院中,这一切,明显都是他自己一手的操纵,不可能有身不由己,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李世风远居岭南,未必能够强迫他。 可是,他却说身不由己——难道,是说这一次博学大会?请楚怀玉来扬州?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索性抬头看着他,道:“夫子,你若要鸢青帮你,自然也应该告诉鸢青实话!” 他看着我,慢条斯理的道:“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实话?” 我从袖子里拿出那条丝绢,慢慢的放到桌上展开,指着角落上的那个“厉”字,说道:“我想请夫子解释一下,为什么先皇后所使用的绢帕上,会绣着夫子的姓氏,夫子和先皇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昨夜夫子会趁夜深无人的时候,到双月别苑的门口,也不进去,而只是看着那块匾额发呆?” 厉子良那张仿佛带着假面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别的表情。 仿佛是什么东西裂开了,我看到他的眼瞳中出现了一点恍惚,一点哀伤,然后迅速的渲染开来,进而整张脸上都慢慢的浮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哀伤的表情,他伸出不断颤抖的干枯的手,慢慢的拿起了那张绢帕,捧在手里,细细的看着上面的那个“厉”字。 “这是——这是——,这是双月的?这是她用过的绢帕?是吗?” 他和皇后的关系,果然匪浅,仅仅听他这么容易的叫出皇后的名讳,就能知道,我感觉自己心中的猜测,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皇后,应该就是眼前这位经世大儒的女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后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这位父亲,而且,作为皇后的她,为什么要接受国姓,而对自己原本的姓氏只字不提呢? 厉子良还完全沉浸在往事当中,老泪纵横的看着那绢帕,过了很久,才颤颤巍巍的对我说道:“梁大人,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当初——”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车夫一下子将马车停住,说道:“夫子,您快来看看!” 厉子良将话咽了下去,带着疑惑的神色靠近窗户,掀开帘子一看,原来车已经赶回了郁远书院,可是看着平日里清净的书院,这个时候突然多了许多人在门口,一看便知道是州府派来的人。 厉子良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说完便急忙掀帘子跳下了车,我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也急忙跟着走了下去,而一走到门口,便一眼望见书院的里面,那层层人群当中,一个最熟悉的身影! 172.第172章 南北学术之争 “太子殿下?!” 我和他都大吃一惊,回想起我离开双月别苑的时候,楚亦宸明明没有提过他要来郁远书院,怎么才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到这里来了? 厉子良一见是他,立刻走了进去,规规矩矩的拜倒在地:“老朽拜见太子殿下。” “夫子起来吧,不必拘礼。”楚亦宸站在郁远书院那宽阔的广场边上,那里已经有人在搭建巨大的台子,旁边还耸立起了高大的木质的塔楼,似乎是专门为了这次博学大会而设。 楚亦宸回头看着这一切,淡淡笑道:“夫子果然将书院经营得有声有色,这次博学大会,齐聚南北学者,只怕要在天朝的历史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想当初,梁岐翁声震大江南北,想的就是建立博学鸿词科,每年举办一次这样的博学大会,没想到,岐翁的心愿,倒是让夫子完成了。” 在场的人都似乎微微的僵了一下,厉子良只用眼角看了我一眼,便立刻微笑道:“殿下过誉,过誉了。” 南北学派,素来不和,可是说是被长江天堑所隔断,北方的学派始终注重于王道的传播,曾经为朝廷培养过大批的文人墨客为官,所以,朝廷在北方的统治更为稳固;而南方的学术风气向来自由散漫,朝廷对他们鞭长莫及,这里的人便多生出逆反的思想,抨击朝廷,批评时政,甚至于与一些反抗朝政的暴客私交甚深。 在这其中,我的师傅梁岐翁,是北方学派的领袖,而厉子良,则是南方学派的领袖,他们两可称得上中原文化中的泰斗,可惜学术见解不同,虽有惺惺相惜之意,却老死未曾往来。 楚亦宸在他面前突然提到我的师傅,又提到博学鸿词科,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厉子良的脸色也只僵了那么一瞬间,很快又问道:“对了,殿下,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能到扬州。明天就是博学大会的开典仪式,皇上曾经命人传话,说他要在此为南方的学子讲学,为南方的百姓祈福谢天,我等要做好准备。” 楚亦宸淡淡道:“父皇的行程,不是我知道的。不过,只怕也快了。” 说着,他绕过了那个巨大的台子,要往书院的后面走,我注意到厉子良的脸色一瞬间变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殿下,您这是——” “本宫想去看看这里的学生们,听说每天他们都会在这里诵读诗经,怎么今天没有看到?” “启禀殿下,今日书院中为了迎圣驾,开始广兴土木,搭建讲坛,学生们嫌这里吵得慌,都上山去了,每日的吃穿用度,也都是老朽派送上山去的,如果太子要见他们,只怕得费一番周折。” “哦?”楚亦宸已经走到了通向后院的那道拱门口,听到他这句话,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厉子良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这后院中,也已经没什么人了。如果殿下要去看,那就——” 173.第173章 在书院内动手脚? “呵呵,不必了。”楚亦宸淡淡笑道:“既然学生们都在山上,本宫也就不在此叨扰了。”他转身便又往外走,看了看那些搭建讲台的人,说道:“看起来夫子这一次倒是十分尽心,本宫这次先行来到扬州,也没有什么可以插手的,就让州府人过来看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夫子尽管提。” “是,谢殿下。” 说着,楚亦宸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回头看了看厉子良,又再次笑道:“夫子,这次博学大会,可全要仰仗夫子了。” “哪里哪里,老朽理当如此。” “告辞。”楚亦宸向他拱了拱手,又转身看向我:“鸢青,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简单的点点头,便向厉子良道别,转身跟着楚亦宸走了出去,州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守候了,我们上了车后,车夫立刻扬鞭行驶起来。 坐在马车里,也能感觉到对面这个男人面色不豫,我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殿下,您,怎么会去郁远书院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却说道:“今后,你不要在扬州城内随便乱走。” “嗯?” 见我不解,他淡淡的说道:“刚刚通往后院的那道门,你看到了没有?虽然厉子良说后院没有人,但刚刚我分明看到门两边的地上,有很多人影在晃动,而且,闻到了铁器的味道。” 我的心中一紧,楚亦宸说道:“郁远书院不简单,之前我就一直怀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赤甲军的一部分精英,一定是隐藏在书院内,厉子良说什么学生上山,不过是敷衍之词。” 我急忙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刚刚我们不是很危险?你为什么还敢往后院走!?” “我不过是要试探一下,况且,他们的目标,又岂止是我?皇上这次南下,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那为什么皇上还要来?赤甲军的实力,之前你们在桐山也见识到了,况且这里毕竟是扬州,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占不到什么便宜啊!” 楚亦宸冷笑道:“但是,这一个毒瘤不除,我们即使远在长安,也安不了。” 我咬了咬牙,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可是,殿下,我只怕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楚亦宸睁大眼睛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慢慢说道:“那天,我们在路上遇袭,你和我因为路被炸断,掉进了山谷里,在那个时候,我听到路边有刺客说话的声音,他们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这次成功了’。” “这次成功了?”楚亦宸眉头紧蹙,眼中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我:“你是说——” “没错,”我点点头:“我这两天一直在反复想这句话,并不简单。之前在路上的遇袭,也不过是他们在实验,或许就是实验那个炸药的威力,你也说,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皇上,那么——” 楚亦宸点了点头:“看起来,他们是打算在郁远书院之内动手脚吗?” 174.第174章 楚怀玉的猜忌 我继续说道:“还有,刚刚厉子良在说,希望我们能劝皇上,不要参加这次博学大会,他说,他是身不由己。” 楚亦宸的目光变得深重起来,冷冷道:“身不由己?他率领南方学子抨击朝政这么多年,私底下和那么多反抗朝廷的势力来往,到了今天,他倒开始说什么身不由己了。”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厉子良的身不由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博学大会,只怕是李世风他们的一个机会,我们还是不要犯这个险。只要阻止皇上来到这里,不就好了吗?” 楚亦宸的脸色在听到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变得冰冷起来,眼神也十分的淡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的说道:“鸢青,你可知道,父皇这一生,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最亲近的他,他也从来不轻易相信。” “什么意思?”我完全糊涂了,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楚亦宸看着我,道:“这次南下,他根本没有选择我给他定下的任何一条路线。”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会?!” “我们这条路线,自然不必说了。晋城那条路线在我们到扬州之前就遇袭了,是替身;益州的昨日遇袭,也是替身,而且你也听到探子的回报,没有季汉阳的消息。” 我急忙说道:“那有可能,皇上和汉阳公子,他们走的都是运河啊。” “你错了。”楚亦宸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父皇不习水性,年少时曾经有被水淹险些身亡的经历,所以,他从来不走水路,平时外出,宁肯绕路也绝对不下河。” “啊?!”我惊得目瞪口呆。 楚亦宸继续道:“晋城和益州的两条路都没有传来汉阳的消息,显然,他是和晴川走的运河的水路,而父皇,他没有走选择任何一条路,有可能,他现在根本还留在长安,根本没有打算来扬州犯险。” 听了他的话,我突然觉得全身都在发愣,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涌上心头。 天家,这就是天家,楚怀玉不仅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的养子,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父与子明明应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相互猜忌着对方。 楚亦宸的声音慢慢的在耳边响起:“所以这一次,他具体要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来,更没有人知道。但黑旗军已经完全跟着我南下,这次铲除郁远书院中李世风的赤甲军精英,却是势在必行!” 果然不出楚亦宸所料,这天傍晚,有人到扬州的码头去接应了南下的船只,果然,上岸的人里,只有季汉阳和季晴川两兄弟,但他们也在半路遇袭,只是没有太大的人员伤亡,连那个替身,也只是受了点轻伤,立刻送到州府去养伤了。 那季汉阳走了几天的水路,看样子也是劳累不堪的,可是一进双月别苑,又恢复了戏谑的态度,看看那雅致的精舍,还有湖中倒影的月光,笑道:“果然还是江南好,有美景!” 175.第175章 给他安慰的人,不是我 楚亦宸不冷不热的:“汉阳,你还是好好去休息一下吧,今晚,我们还有许多需要调派的。” 他仍旧笑嘻嘻的:“遵命。” 相比起即使劳累依旧活蹦乱跳的弟弟,季晴川就显得十分憔悴,而且从见面开始,他微蹙的眉头就一直没有展开,看得出来他在心里一直压抑着极大的无奈与无助。 我也明白,越是靠近扬州,越是靠近李世风的势力范围,他越担心夏葛衣的处境。 在跟着景伯带他去了给他准备的房间的路上,我找了个机会对他说:“晴川公子,不必太担心。葛衣小姐是个好人,吉人自有天相。”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笑,道:“多谢你,鸢青姑娘。” 他转身要走进那屋子,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着我:“鸢青姑娘,这些日子,你——你有没有找到……” 我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压低声音道:“我也只是猜测,他来过扬州。” 季晴川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他在扬州?!” “至于还在不在扬州,我不就不清楚了。”我叹了口气,道:“只希望这件事完了之后,能有机会找到他。” 季晴川看了我一眼,突然淡淡一笑。 “找到他,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一愣,这一路上,我总是偷偷的找路人询问楚亦雄的下落,来了扬州也不例外,得知他在扬州,心里就一直想着能不能再与他相见,可是,我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如果与他相见了,我又能做什么? 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而可以给他安慰的那个女人,又不是我。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渐渐的忘记了他的恶,只记得在我为呼延郎落泪的时候,他让我依靠的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在离开玄武门的时候,那孤单的背影,让我觉得心底的痛一直没有办法完全消除。 我对着季晴川淡淡的一笑,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我刚刚走出回廊,走到那条同往楚亦宸的精舍的小路上,就看到他站在回廊的另一头,这么淡淡的看着我。 我走了过去:“太子殿下?”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最后只淡淡说道:“来陪我吃晚饭。” 呃……这个男人,他的举动越来越奇怪了。不过是吃一个晚饭,似乎用不着这么郑重的,还亲自来叫我,我急忙跟着他身后回了那精舍,伙房的人很快送上了饭菜。 跟了他也有一段时间,我也大体知道,他平日的吃穿用度都非常简单,从这个别苑中他从小住的房间,到熟悉了他饮食习惯的厨子平日送来的吃食都看得出来,他对这方面的要求很低,不过,今天的晚饭,却难得多了几个菜色,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桂花酒酿鸭,汤是清淡的笋片鸡皮汤,另外还带了一碟油炸的鲜花果子,看着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这让我有些诧异,不知他什么时候这么有胃口了,可是一顿饭吃完,他也就是用清汤泡饭吃了几口,剩下的那些菜几乎都没有动过,等到我也吃完了,他看了看那碟糕点,问我:“你怎么不吃这个?” 176.第176章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他看了看那碟糕点,问我:“你怎么不吃这个?” 难道规定了要吃这个?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没有说话,他顿了顿,才慢慢说道:“厨子说,你们这些女子,都喜欢吃这类的糕点。” 我这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你,为我准备的?” 他只微微皱眉,没有说话,但这个情况下,就算不说话,我也能全部明白了。 楚亦宸这样做,算是要做什么呢? 他又咳嗽了一声,才慢慢说道:“鸢青,我怕你以为我说过就忘了。但是那天在冷泉宫,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没想到他突然又重提这件事,其实他说的那些话,我都没有忘记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跟他相处,才每每觉得尴尬,甚至有几分难捱,尤其他在路上遇袭的时候那样保护了我,更让我觉得背上了一笔几乎还不起的债。 他又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只能让他们多给你做些吃的,还有保护你,至于其他该做的,我还在想。”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别扭样子的楚亦宸,平日里那个沉稳内敛,运筹帷幄,翩翩风流的东宫太子,这个时候说话竟然显出了几分迟钝和——羞涩? 难道,他,从来没有向女子示好过,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起来似乎也应该是这样,过去他和夏葛衣,只怕也是家族利益的往来,不必要什么郎情妾意,听他说起自己的生活,不外乎习武学文,领兵打仗,而上次在冷泉宫中向我示好,竟然直接帮我晾衣服,后来我去了神策府,早饭他让人多给我做了一碟炒蛋,却还是用生硬的口气要我吃了。 这个城府如此之深的男人,在男女之情上,却生涩得一如孩童! 这应该是件很可笑的事,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笑不出来,只是干涩的抬头看着他,楚亦宸也深深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才说道:“我真的,挺喜欢你的。父皇也答应了,我想你今后,就跟在我身边了吧,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好好对你的。” 如果不是季汉阳突然找来,说要和他商量明天的行动,还有黑旗军具体的位置调派,只怕我会和楚亦宸就这么看着对方,一直呆呆的看下去。 他的目光还是很深,即使在笨拙的示好时,那双眼睛也是深邃得几乎无底,让人看不透。 谁,能去找一团迷雾来做自己的伴侣呢? 更何况,我拿什么,来回应这个男人笨拙的示好?尴尬的心情,从未停止过的提防,残花败柳的身子,还是这颗早已破碎的心。 这天晚上,我没有住在楚亦宸的外间,他和季汉阳几乎是彻夜研究了整个郁远书院的地形图,包括州府的兵力如何布置,而在那之前,楚亦宸已经派出了数名影卫,打探郁远书院内部的情形。 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177.第177章 重兵之地 郁远书院 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起身一看,楚亦宸和季汉阳早已经起身,正站在那精舍外谈论着什么,看我走过去,季汉阳笑着打招呼道:“鸢青姑娘,江南有美景,也能酝出美梦,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我都已经懒得与他计较,只正色问道:“殿下,汉阳公子,我们这是要去郁远书院了吗?” 楚亦宸看了看我:“鸢青,你就——不要去了。今天的郁远书院,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我一听,他竟然是想将我丢在这里,立刻急了,刚想要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季汉阳笑道:“殿下,我看还是带着鸢青姑娘去吧。好像每一次,有她在的时候,咱们都能事半功倍。” 说起这样的话,到不知为什么让我们都想起了上一次下扬州的情景,楚亦宸的脸色微微一僵,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季汉阳没事人一样,我还是坚持道:“今天,我还是想去看看。” 楚亦宸叹了口气:“你若真要去,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今天,只怕……” 他的话没说完,我大概也清楚,郁远书院的凶险,可能要超过之前任何一次南征北战,毕竟他们面对的,是与黑旗军齐名的赤甲军,胜负都是未知数。 不过我往周围看了看:“咦?怎么没有看到晴川公子?” 季汉阳淡淡道:“他今天就不去了。” 呃?有些奇怪,他们将季晴川带到扬州来,不就是为了在郁远书院对付李世风,为什么反倒不带着他了呢?可是还来不及猜想,外面的黑旗军副将已经走了进来,跪下道:“殿下,属下等已准备妥当。” 楚亦宸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是!” 楚亦宸回头看了看我们:“走吧。” 我们去郁远书院,毕竟只是参加一个博学大会,不可能真的带着军队过去,所以黑旗军也是潜伏在各处暗中保护,而我们三个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出门上了马车,一路颠簸之下,不一会儿,便到了郁远书院的门口。 这里早已是高朋满座,冠盖云集,一下马车便看到那早已经搭建好的讲坛的四周,人潮涌动,清雅的郁远书院似乎也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景象,连周围的百姓都有许多过来围观的。 迎客使者一见楚亦宸的马车到了,立刻派人进去,不一会儿,厉子良已经带着数名学生走出来,拜倒:“恭迎太子殿下!” 周围的人之前还未认清楚亦宸,这个时候一听厉子良的话,才知道是太子驾临,两边的人全都跪拜下来,楚亦宸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夫子,今日只谈学问,不论出身,我楚亦宸也不过是来受教的学子而已,还要担心夫子的戒尺呢,就不必拜了。” 他一句话说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倒变得极为轻松,厉子良笑了笑,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将我们迎了进去:“几位,请……” 我跟在楚亦宸的身后,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这座南方学术交汇的重兵之地——郁远书院。 178.第178章 把自己置于极险之地 昨日看到的那个讲坛到了今天已经完全看不出原状,上面铺垫了厚厚的毯子,隔空的地方也用白色的百褶边围了一圈,那些布料上面全都以天青色的墨写满了古诗古词,而且是用了各种不同的字体,远远看去,颇有厚重沉淀之感。 而两边的高架塔之上,也挂下了长长的垂帘,一看便知道是州府派人送来的,上面用黄丝线绣着巨大的对联—— 郁郁雄才文脉远,巍巍帝业史源长。 这是他们在提醒这里的学者,郁远书院建立伊始的本意,不要忘记了朝廷对于郁远书院的控制。 这一大片空地,早已经被他们用井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几乎能看清那些青石板上清晰的纹路,人走在上面,脚底似乎也能感到一点清凉,每隔开五步,便铺着一只坐垫,前来观摩的学者们都是席地而坐,没有特殊的。 厉子良回头对着楚亦宸笑道:“殿下见谅了。老朽效仿古法,幕天席地,采天地之气,神贯古今。若太子不习惯这样,老朽也可以——” 楚亦宸淡淡笑道:“夫子过虑了。当初在集贤殿念书的时候,本宫膝盖都跪穿过,哪里在乎这一点。请夫子带路。” 于是,厉子良将他一路带到了最靠近讲坛的地方,那儿铺着雪白的垫子,看起来也跟其他的不同,而当中的那只垫子,更是绵软厚实,楚亦宸看了看,只微微笑了笑,走到旁边一撩袍子,坐了下来。 厉子良又在旁边轻轻问道:“不知——皇上他——” 楚亦宸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父皇他若要来,一定会来。夫子不必太过记挂,这个博学大会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吧。” 厉子良道:“是这样的,在这次博学大会开典之前,需要有人祝贺进香,我们原本是希望皇上能够——,如果皇上不来的话,就希望太子殿下能够代表朝廷,这样也是表示南北学术融合,朝廷对我等南方学者的重视。” 楚亦宸道:“可以啊。” 我一听,心里立刻急了,可是这个时候却不能把心里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说,眼看着楚亦宸已经站起身,向着那讲坛上放置在北面的香案和青铜大鼎走了过去,那儿供奉着孔孟的排位,烟雾袅绕沉香四溢,那个讲坛,我们都知道一定是有问题的,楚亦宸这样上去,根本就是把自己置于极险之地。 我和季汉阳使了个颜色,两个人都站起来,沿着人群外围挨着墙,慢慢的向前面走过去,而那些侍从,一见此情景,也立刻站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声道:“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所有人被这四个字震得目瞪口呆,全部都从坐垫上站了起来,纷纷向着那大门口看去,这突如其来的汹涌人潮一下子袭来,我被那些毫无顾忌的人挤到了一边,左右推搡着,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向着后面倒了下去。 “鸢青!” 179.第179章 楚怀玉,真的来了? 一只手一下子伸了过来,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臂,将我硬生生的拉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季汉阳,他的另一只手也已经伸到我的背后护住,不让其他人再推搡到我。 “没事吧?” “没,没事。”我吞了口口水,心有余悸的说道,刚刚那一场,好像是在模拟即将到来的暴乱一般,若不是季汉阳及时出手,我真的摔倒的话,只怕很快就要被这些人踩伤的。 人流越来越多,全都挤向了我们这边,我的个子不够高,也只能隐隐看到郁远书院的大门口,走进来了两排整齐的队伍,五步一列,将广场的中间开出了一条通道,将所有人都压制在了两边,然后,便看见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慢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举着华盖的宫人,还有侍从,侍卫,起居令史等,数十人簇拥在身旁,慢慢的走了进来。 是——楚怀玉吗?他真的来了? 他真的,没有选择任何一条楚亦宸给他安排的线路,而是自己单独选择了一条南下线路,到了扬州,他的确是安全了,但他却永远不会去想,自己的猜疑,到底还造成了一些什么。 前方人头攒动,我几乎看不清楚皇帝的动向,只看到另一边的讲坛上,楚亦宸已经回头看着这边的圣驾,慢慢的退到了一旁,而厉子良则慢慢的走了上去,跪拜道:“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周围所有的人一见厉子良参拜,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齐齐的跪了下去,也是因为这样一跪,我和季汉阳的处境才稍微好了一点,楚亦宸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季汉阳的手从我身上撤开,然后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幡然醒悟一般,急忙也跪了下去。 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看清了前方的皇帝! “免礼平身。” 这个声音,也是沙哑的,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周围已经没有人再敢怀疑,只有厉子良轻声道:“草民的博学大会意在贯通南北,以文会友,未曾想惊动圣驾,今日天子驾临,蓬荜生辉,实乃南方学者之一大幸事。亦是文学之福,天下苍生之幸。” 皇帝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抬起头,一步一步的向着那讲坛走了上去,等走到了讲坛中央,看到楚亦宸站在一边,向着他行礼,他急忙将楚亦宸搀扶起来,说道:“太子先退下吧。这祭献之礼,应当由朕来完成。” “是。” 楚亦宸走下了讲坛,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肃然而立,我看着上面的那个人,急忙向着楚亦宸道:“太子殿下,他——” 突然感到手被捏了一下,是楚亦宸在衣袖的掩盖下抓住了我的手,只捏了这一下,没有放开,而我感觉到他的掌心,也渐渐的有了冰凉的湿意。 周围的人都肃穆的站着,望着讲坛上的皇帝,有专司祭礼的人从香案上取过三支手臂粗的香,用鼎内的暗火点燃之后,毕恭毕敬的奉到了皇帝的手上,皇帝接过三支香后,向着前方的香案微微三拜,这时,讲坛下面的数百人也一起跪倒在地,伏地三拜叩首。 180.第180章 一代枭雄! 礼成,皇帝将三支香又交给了那司礼的人,让他****了香案上的香炉中。 紧接着,我们听见不远的地方,是郁远书院的后院,慢慢的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诵读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这是《诗经》的第一章,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只见几乎近百名的学生,身穿纤尘不染的阿缟之衣,头裹巾帕,脚踏皂靴,手中握着竹简,慢慢的从那扇楚亦宸没有走进的石门中走了出来,列成了整齐的队伍,慢慢的从两边走上了讲坛。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 当他们诵到《樛木》这一章的时候,已经全部走上了讲坛,皇帝,还有身后的宫人们,都被他们团团的围住。 普通人看到这里,只当是博学大会开典的一个仪式,但我们太清楚了,这一群人,根本不是什么郁远书院的学生,当初我第一次来这里,看到这些人行动迅速,纪律严明,就觉得奇怪,现在就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是赤甲军中的精英杀手。 被赤甲军的精英杀手围困在中央,皇帝的处境,一目了然!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四肢,怎么突然开始发软,好像一下子所有的力气都在被抽走一样,骨头也在渐渐的变得绵软,整个身子都有些支持不住了,我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楚亦宸和季汉阳同时伸手扶住了我,而扶住我的这一刹,他们两似乎脚下也软了,都跌坐了下去。 不对!是有问题! 抬头一看,周围的人全都摇摇晃晃的,有人已经跌倒了,还有人扶着墙坚持着,但显然也受到了什么的侵袭,整个人都在发抖,再看看讲坛上的皇帝,这个时候脸色也变了,整个人往后面倒去。 “皇上!” 那些宫人立刻伸手去扶他。 我们,我们是中了什么迷药吗?可是刚刚,一切还是好好的! 虽然全身都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绵软,但头脑还是很清楚,我看了看周围,立刻注意到了讲坛上的那三支香—— 难道说,那就是——? 厉子良淡淡的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那些伪装成学生的赤甲军精英,已经站了起来,一部分围住了讲坛上的皇帝,一部分冲了下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我只觉得楚亦宸抓着我的手在慢慢的变凉。 但是,却稳如磐石! 就在这时,那后院中传来了一个人的笑声,慢慢道:“真是——可惜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一传来,我们的脸色都微微的变了变,抬头一看,从那石门中走出来的男子,俊逸中带着一点阴骘的气息,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中,随时闪烁着摄人的光芒,这样的人,这样的目光,注定会成为一代枭雄! 李世风!他终于出现了。 他的出现,自然不可能是单独一个人,背后跟着的全都是全副武装的赤甲军,慢慢的走了出来,这广场上所有的人一看到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还有人大声质问:“厉老夫子,你和岭南道的节度使摆这么一道,所为何来?!” 181.第181章 没有人是无辜的 立刻有人大声质问:“厉老夫子,你和岭南道的节度使摆这么一道,所为何来?!” “你们太过分了,难道这次博学大会,是你们摆下的一个阵吗?” “你身为学者,竟然与人勾结布阵,你这是要做什么?!” 听了这些话,厉子良的脸上只是木木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李世风,淡淡一笑,说道:“夫子,我早就说过了,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得彻底。像你这样犹豫不决,事倍功半,还是被人误解,又何必呢?” 厉子良没有说话,李世风只抬头看了看讲坛上的人,眼中闪出寒光,冷冷道:“皇帝倒是谨慎,竟然真的只派了个替身前来。不过也好,有东宫太子在这儿,也算是赚了。” 看来,他也看出来了,那个走进来祭礼的皇帝,根本只是个替身,看来楚怀玉还是顾忌郁远书院的危险,并没有打算亲身前来。 李世风已经慢慢的走到了我们的面前,低头看了看楚亦宸,又看了看我,微笑着道:“侍读大人,哦不,现在你是集贤殿的学士,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当初的约定,看来大人是没有完成了?” 楚亦宸和季汉阳都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却没有诧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大体清楚那个所谓的“约定”是什么。 我咬了咬牙,道:“我尽力了,葛衣小姐是无辜的,你——” 我的话没说完,只听李世风嘴角一挑,淡淡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辜的。” 说完,他的目光又从我的脸上慢慢的移到了旁边楚亦宸的脸上,目光中闪烁着阴寒,道:“太子殿下,久违了。” “李大人,久违了。”楚亦宸一点也没有惊慌,还是保持着平日的沉稳内敛,甚至连他的风度,也一点无损,微笑都是那么的冷静,说道:“难得李大人这样的马上英雄,还对博学大会如此有心,特意将赤甲军从岭南调来,诵读诗经。只是不知道,这诗经,各位是不是真的明白。” 李世风与他的父亲李延一样,都是武将出生,自然不及这些学者们的文学造诣高,可是也不至于对于诗经都一无所知,楚亦宸这样说,分明带着讽刺嘲笑的意思,我不知道为什么身处这样的险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李世风冷笑道:“他们不懂,太子殿下,您懂?” 楚亦宸笑道:“诗经第一章《关雎》,乃是表现男女恋慕之情,而大人座下的这些将士们,一个个杀气腾腾,却将这恋慕之情,硬生生的颂出了煞气,可惜,可叹哪。” “哦?那太子殿下明示,应该如何诵读呢?”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就听见四周,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诵读之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这样整齐的诵读声,连刚刚那些纪律严明的赤甲军也是达不到的,李世风一听,微微皱了皱眉头,而旁边的厉子良脸色立刻变了。 182.第182章 倒戈 血战郁远书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好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焦急的探头四处张望:“他们——他们——?!” 楚亦宸微笑着道:“夫子果然好耳力,一下就听出来了。” 厉子良脸色苍白的:“你,你怎么——” 我在旁边已经有些糊涂了,为什么周围突然又响起了整齐的诵读声?这些人又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厉子良一听到这些声音,整个人都慌乱起来,而这一切,似乎都在楚亦宸的掌握之中! 只见他慢慢的站了起来,说道:“这是夫子自己告诉我们的,你的学生都在山上,吃穿用度也都是你派人送上去。我见学生们在山上,实在有些辛苦,所以自作主张,将他们接了下来。”说完,他看了看旁边的李世风:“李大人,这样的诵读之声,你可听懂了?”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看着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来 当初厉子良为了掩藏书院中赤甲军的行踪,便真的将学生们转移到山上,他只是为了制造出假象,却没想到楚亦宸将计就计,将那些学生扣了下来,厉子良这个时候就跟剪了爪子的猫一样,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心力。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那些学生——他们是无辜的!” “李大人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辜的。”楚亦宸冷冷的说完,旁边的李世风冷眼看着他站起来,完全没有中毒或者中迷香的样子。 我的心里一时间闪过了许多的想法,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看着他。 这个男人,果然是不简单,他几乎已经将郁远书院中可能发生的一切都算计在内,并且事先做好了准备,只是,他想要将我留在双月别苑远离这个战圈,可我坚持要来,所以迷香的解药,他没有事先给我,大概也是害怕我涉世不深,会露出马脚吧。 李世风慢慢的拍了拍手,微笑道:“不愧是东宫太子,连匈奴单于和大皇子楚亦雄都拜在你的手下,如此智勇双全之人,李某佩服。” “不敢。” 李世风继续说道:“不过,就不知道太子麾下的黑旗军,与李某的赤甲军相逢,究竟谁胜谁负呢?” 说完,他只轻轻一挥手,那些化身做学子的赤甲军精英已经将身上纤尘不染的阿缟之衣全数脱下,露出了里面精致的软甲和贴身佩戴的刀剑,劲装利器之下显得杀气腾腾,衬着书院周围那些回响在半空中的《诗经》的诵读之声,更加显得肃杀渗人。 “太子殿下,您的确是聪慧过人,不过今天,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 可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望去,只见那些训练有素的黑旗军已经猛的从外面涌了进来,各个手持长毛利剑,软甲披身,飞快的冲了过来。 而带领他们进来的人——是季晴川?! “季晴川?!”李世风的声音微微有些意外的沙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居然敢——,你难道就不怕——” 183.第183章 杀气冲天,血流成河 季晴川一张俊美的脸完全煞白,充血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他,一语不发。 原来——他并不是不来郁远书院,而是被暗中调派,率领黑旗军保护楚亦宸的安全,回想起来这可真是一步险棋,因为李世风仗着夏葛衣在自己的手里,对季晴川不加防备,所以完全忽略掉了他的动向,而季晴川——不知他又是如何想的,才能战胜对夏葛衣的牵念,重新回到朝廷的阵营当中! 他咬着牙,憋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葛衣,她会明白我!” 其实我知道,要他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是杀了他自己还要难。 但是,若不孤注一掷拼这一次,李世风是不可能徒劳无功的将夏葛衣放回来,季晴川和她,大概就永无宁日,如果今天能擒获李世风,只怕还有和岭南道谈判的筹码,夏葛衣的安全,至少不会立刻受到威胁! 李世风冷冷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等今天赢得了我,再说这句话吧!” 话音一落,他抬手一挥,只见那后院的几扇石门里,立刻涌出了数不清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手中一样拿着利剑长矛,盔甲披身,和这边的黑旗军两相对立,几乎不分伯仲。 “上!”他沉声道,那些赤甲军连同化妆成学生的精英,全都猛的扑了上来,楚亦宸和季汉阳几乎同时抓起我的手腕,猛的往后拖,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季晴川已经双手一挥,说道:“上!” 好像是两片带着血腥气的雷霆万钧的乌云猛的撞击到一起,发出了令人心悸的虎啸,周围那些身中迷香的学子学者们已经完全的傻眼了,眼睁睁的看着还未开始的博学大会一瞬间变成了朝政相争的修罗场,两军对峙,虎兕相逢。 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拼命的砍杀,赤甲军不愧是跟随着李世风纵横南北,浴血奋战过的精锐之师,不仅阵法纯熟,每一个人的武艺都属上乘,即使在混战当中,仍然能看出他们过人的搏杀技术;而黑旗军也不甘示弱,他们个个都是从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好手,不仅武艺超群,且治军严谨,将帅的一个“上”字,便没有人会后退。 这样的两支队伍相遇,只让人感到杀气冲天,血流成河,却根本分不出,究竟谁能胜,谁会败。 也有几个赤甲军的精锐,一见到楚亦宸站在这里便要扑过来,只听耳边一声“苍”的龙吟,季汉阳已经拔剑出鞘,手中的剑闪着数点寒光,猛的刺了过去,与他们混战成一团。 就在我睁大眼睛看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嘴唇上一凉,低头一看,却是楚亦宸手里拿着一枚药丸,送到我的唇边:“快吃。解药。” 我想也没想,立刻张嘴吞了下去。 迷药不同于毒药,解药的见效非常的快,药丸在口中立刻化为带着腥涩味道的汁水,一咽下去,便立刻感到四肢五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可就在这时,眼前寒光一闪,只见李世风手中刀光摄人,已经向着我们劈了过来! “小心!” 184.第184章 果然被我料中了! 我的话才刚刚出口,就感到腰上一沉,楚亦宸一手挽着我的腰用力的一拉,我整个人被他拉到了一边,终于躲过了李世风的袭击,可是脚下不稳,我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那一瞬间,我立刻感到了什么,心里大叫——“不好!” 果然,抬头一看,楚亦宸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额头上汗水潮出,一瞬间脸色苍白,下唇被他几乎要咬破了。 他的肋骨! 这两天回到扬州,他一直修养着,没有什么动静,让人几乎忘记了他的伤,可是刚刚我扑进他怀里就一下子想起来,这么短的时间,他的肋骨一定没有长好,现在这样剧烈的动作,只怕会引起伤痛! 没想到果然被我料中了! 一看到楚亦宸的模样,李世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冷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在路上的袭击,倒不是没有任何用处啊!” 话音刚落,手中的大刀紧握,又一次向着楚亦宸横劈过来,带着虎虎风声,刀还没到,刀锋已经刺激得人心中发寒。 楚亦宸死死的咬着牙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但我知道,他的伤痛直接牵连着呼吸,这个时候,只怕站着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更勿说与人动手!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灵光一闪,猛的伸手过去拔出长剑,反手一个回挡—— “当”的一声脆响,李世风的刀被我手中的长剑硬生生的架住了! “鸢青!” “你——” 面前的和身后的男人都完全的傻了,几乎都不敢相信,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是李世风的攻击的的确确被我挡住了,可是他的力气之大,只这一挡,也震得我虎口发麻,只怕裂开了。 生死攸关,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是那天在马车上,楚亦宸不厌其烦的教给我的那些动作—— 回挡,横劈,斜刺,挑刺…… 趁着李世风正在惊诧还没来得及变招的时候,我已经猛的闪身,手腕一翻,清渊剑化作了一道寒光,从我的肋下婉游而回,斜斜的削了过去,剑锋朝着他的手臂飞去。 李世风也不愧是常胜将军,立刻回腕一挡,手上注了三分力,我毕竟是生手,长剑一下子脱手而出,在空中虚晃了几下,“嗖”的一声插入了地里。 李世风的刀带着虎虎风声,那闪着寒光的刀尖化作了一道流星,直直的朝着我的胸口刺了过来。 “鸢青!” 背后传来了楚亦宸震耳欲聋的呼喊。 。 就在那刀尖离我的胸口几乎只有三寸距离的时候,眼前突然寒光一闪,就听见“当”的一声脆响,一支长剑猛的斜刺过来,硬生生的架住了李世风的刀,刀锋与剑刃相交,竟然击出了火花! “闪开!” 季汉阳咬牙迸出了这两个字,几乎目眦欲裂,狠厉非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失神,还是很快往后退去,季晴川带着人将那几个赤甲军拦在一旁,季汉阳抽身回来与李世风战成一团,一时刀光剑影闪烁不断,两个人的身影交错游移,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书院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好像许多人穿着沉重的盔甲在列队奔跑一般,整齐而震撼,场内的人纷纷用眼角看去,只见那大门外又一下子涌入了一大队的士兵,全都穿着厚重的银色盔甲,迅速将整个郁远书院包围起来。 185.第185章 这才是真正的楚怀玉! 场内的人被这一变故给惊呆了,这些士兵进来了少说也有几百人,而且看周围的墙头,已经涌起了密密麻麻的弓弩,对准了场内的人,显然整个郁远书院已经被这些人控制住了。 “住手!” 那个领头进来的将领一声怒喝,声震九霄,里面的人不能不听,慢慢的都停下了搏杀,刀剑齐黯,甚至连李世风和季汉阳也停了下来,纷纷转头向着大门口看去。 跟着那些士兵走进来的,是之前在外面诵读诗经的学生们,这些人一进来,立刻将整个郁远书院挤得水泄不通,我有些疑惑,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楚亦宸,他整张脸都痛得惨白,但见到这个情景,脸色还是稍微变了变,慢慢的直起身子要走过去。 “太子殿下——” 经历了刚刚的那一番生死相搏,我不能不紧张,下意识的提着剑跟在他身边,紧紧的跟着:“小心。”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惨白的脸上这个时候却露出了一丝看起来悦目的微笑,温柔的道:“放心。我们没事了。” 嗯?这么确定,难道说—— 一抬头,便看见大门外慢慢的走进来一个人。 与刚刚的那个人一样,穿着龙袍,几乎一样的容貌,他还要更清瘦些,但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带着的慵懒和锋利并存的目光,却那么的摄人,他的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凌然于众人之上的霸气与傲气,走在这南方学术交汇的中心,依旧掩盖不住天生的王者之风。 楚怀玉!这才是真正的楚怀玉! 在这样的凶煞之地,脚下躺着那些被迷药弄得手足无力的学者与学子,还有刀剑染血的赤甲军,黑旗军,他却一脸悠然自得,慢慢的从大门口一路走了进来,周围的人为他所摄,竟然连跪拜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这个男子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一直走到厉子良的面前。 “老夫子,久违了。” 他开口,说的话还算恭敬有礼,但那声音,却带着冰雪般的凉意,阵阵渗透人心,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目光似乎只落在的厉子良的身上,对于周围那些赤甲军,甚至连李世风,都根本看也不看一眼。 厉子良一时也有些愕然,脸色都苍白了,过了很久,才开口,有些迟疑,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感觉:“皇——皇上,你,来了……” 楚怀玉嘴角轻挑,露出了一抹冷笑:“夫子广发文帖,朕当然要来。朕也一直想看看,夫子不肯到长安,不肯做官,不肯修正史,偏偏要在这郁远书院教书做学问,办这个博学大会,能是怎样一番光景——”他说着,转头四下看看:“果然,不同凡响。” 厉子良的脸色已经煞白,在楚怀玉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四处游移,显得魂不守舍,似乎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什么,却什么都找不到的。 “老朽惶恐。” 他哆哆嗦嗦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个经世大儒平日里那种沉稳内敛的气度,虽说现在时局不同往日,但也有些让人奇怪,尤其看他总是神不守舍的四处张望,楚亦宸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警觉的向周围看去,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抬头—— “父皇!” 话音刚落,就见那两旁耸立的高架木塔之上,突然站起来两个人,手持弓弩对着下面就射,目标直指向楚怀玉! “皇上小心!” 皇帝身边的两个亲信侍卫立刻闪身上前,一前一后的挡在了他的两边,只听两声闷响,弩箭扎进了两句血肉之躯里,顿时血花四溅。 186.第186章 最后一张王牌! 这边行刺一失败,就听周围围着书院的那些弓箭手全都向着那两个人放箭,一时箭如暴雨,那两个人甚至来不及惨叫已经万箭穿心,瞬间变成了箭靶。 见到这样的惨像,我一时也有些受不了,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就在我一睁开眼的时候,时局已经风云突变。 那些瘫软在地的学者来客,因为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们,楚怀玉一路走过来,都是在这些人的身边,而就在刚刚,那两个离他最近的心腹侍卫被箭射杀后,一直半趴伏在他脚边不远处的一个人突然猛的起身扑了上来—— 一道寒光,嗖的一声从衣袖中冲出,硬生生的停在了楚怀玉的喉咙口! “父皇!” “皇上!”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全都向着那边扑过去,我阻拦不急,看着楚亦宸忍着剧痛冲上前,却被那个人一声怒喝,所有人又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再过来,我就割断他的喉咙!” 这个声音,狠厉,尖锐,带着一种嗜血的残酷和恨意,虽然有些陌生,却又不是完全的陌生,我一睁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原本稍显稚嫩的脸,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的成熟了,因为眉宇间那股戾气,还有紧抿的唇角,握着匕首的稳如磐石的手,还有他现在做的事。 “楚亦君?” 楚怀玉的眼睛有了一时的慌乱,甚至于,一瞬间甚至出现了懵懂的眼神,但立刻犀利起来,冷笑:“你居然还留了一手?” “哼。” 轻轻的一声冷哼,可他现在做的,却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远远的看着,想要追上楚亦宸的脚步已经发软了,再也没办法靠近一点。 反倒是一直站在旁边的李世风,带着讥诮的笑意,慢慢的走了过去:“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 看起来,这才是他们最完美的计划,不管这些人拼杀得再厉害,楚亦君始终潜伏在人群中,不见到最后这个大人物出现,绝不暴露,好周密,好精详,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即使我和楚亦宸都算到了炸药,甚至事先派人卸了那些东西,也算到了郁远书院后面的赤甲军,算到了李世风,却没有发现,人群中的这一枚棋子,才是制胜的关键。 楚亦宸看到这一幕,握紧了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是,我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双月皇后,楚亦君的母亲,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的话,那楚亦君现在所做的,是与弑君一样十恶不赦的罪事啊! 旁边那些护卫,还有宫人们,这个时候已经慌成了一团,将楚亦君和楚怀玉团团的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所有的弓箭手也都把剑尖对准了楚亦君,也没有一个人敢放箭,被劫持的是皇帝,万一有一丁点的损伤,只怕就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个时候,全场所几百上千号人全都安静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楚亦宸慢慢的走了上去:“楚亦君,你——你快放开我父皇!你要知道,行刺皇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大罪?说的好!”楚亦君冷冷的看着他,嘴角泛起冷笑:“我也正想问这位皇上,当初你带兵入宫,夺取我父的皇位,颠覆朝纲,杀人无数,这又是什么罪?你又要拿什么来赎罪?!” 楚怀玉没有说话,还是楚亦宸道:“楚亦君,不管你说什么,当初同意退位让贤颁下诏书的人是你自己,事到如今,你勾结叛臣作乱,还想行刺皇上,罪无可恕,你最好快点放下匕首放开我父皇,否则——” “我同意?没错,是我同意……” 这个声音冷冷的响起,一道更冰冷的目光慢慢的移了过来,落到了我的身上。 187.第187章 谁都可以,惟独你不行! 再是不想与他对视,再是不想与他相见,也没有办法,我慢慢的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看着脸上充满讥诮嘲讽的冷笑:“可我是为了谁呢?这个女人,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呢?” 他终究,还是认为我负了他……可是他呢,他是如何对我? 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他似乎就认定了我是个水性杨花,用肉体去换取荣华富贵的女人,既然是这样,既然是这样的眼光看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何苦还在心里牵念着过去不放?何必还为他如何看我而痛苦? 况且,他早已娶妻,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个“负”了他的,让他痛恨的女人罢了。 这样一想,不知为什么心里反倒松了,一直以来压在我心头的,让我喘不过气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 楚亦宸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似乎有许多的痛苦之色,但在这个时候完全不敢表露出来,就在我们微一犹豫之下,楚怀玉突然挣扎了一下,而楚亦君立刻将那匕首狠狠的压向了他的脖子——“别动!否则我杀了你!” 那只匕首太锋利了,尽管只是压过去,也在楚怀玉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血口。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痛苦的道:“不要!杀不得!” 是厉子良! 他几乎是惨叫着扑了过来,险些撞到楚亦君的身上,楚亦君急忙抓着楚怀玉闪到了一边,匕首又在那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周围的人一看,心惊肉跳,只怕他一个失手,天朝就算是翻了天了。 “你干什么?!”楚亦君和李世风都震惊得不敢相信,这人明明是他们的盟友,何以在楚怀玉出现之后,表现如此反常? 再看那厉子良,整个人都已经蜷缩成了一团,哆嗦得不成样子,看着楚亦君:“你——你千万不要伤害他。这个天下,谁都可以杀他,谁都可以,惟独你不行!惟独你,杀不得啊!”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已经感觉出一丝异样,我心里那层蒙着的纱,也彻底揭开了。 “你,你什么意思?” 楚亦君看着他,只见厉子良哆嗦着,过了许久,才慢慢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定睛一看,正是那天我给他的那块绢帕,楚亦君立刻认出来:“那是我母后的!” “没错,这是你母后的,也是我女儿的。”厉子良哽咽着,慢慢说道:“你的母后,被赐国姓,但其实,她是姓厉,是我厉子良的女儿,是这郁远书院曾经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啊!”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发出了惊叹之声,唯有楚怀玉,只是面色阴骘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而对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也全然没有恐惧之意。 “你——你说什么?”楚亦君显然是不敢相信:“你说我母后是——是你——” “她就是我的女儿,厉双月。”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公,还有母亲的身世,显然是让楚亦君一时有些懵了,但也还没有影响到他的神智,他依旧清醒的说道:“就,就算如此,我又为什么不能杀这个人?” 188.第188章 往事不可追 厉子良的喉咙一直咯咯作响,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场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位老者,不知他到底还有什么惊天的秘密要说出来,等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 只听楚怀玉慢慢道:“我来说吧。楚亦君,你若杀我,不仅是弑君,更是杀父。这样十恶不赦的罪名,你背得动吗?” 这句话,正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楚亦君一直稳如磐石的手,这个时候开始发抖起来,越抖越离开,他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被自己劫持的这个男人,又看向周围,过了许久,突然冷冷一笑:“若你想活命,说这样的笑话只会死得更快!你若不信,我现在让你试试!” 说完,他举起匕首就要往楚怀玉的身上扎,旁边的厉子良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任何东西,猛的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不要!亦君,他说的是真的!” “你——你放手!”楚亦君急得大吼,但已经来不及了。 楚亦君的手一被制住,旁边的侍卫和宫人们立刻猛冲上来,楚怀玉猛退一步,那些人的刀枪剑棍已经飞快的刺了过来,将楚亦君和厉子良的身边围成了一堵尖利的刀墙! 一见大势已去,楚亦君痛恨不已,回头看向那厉子良,血红的眼中都是暴怒。 “你——” 楚怀玉脱险,却似乎跟刚刚身处险境没有任何区别,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看着那被刀剑环伺的祖孙俩,慢慢说道:“厉老夫子,看来你知道的,要比朕知道的更多,也更早。今天,你就把这件事说清楚,否则——”他用眼角看了看周围那些学生们:“我一个一个的杀掉你的这些学生!” 我的心里猛的一颤。 恍惚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他带兵闯入宫中,在御花园为了找还是太子的亦君,他也是这样凶狠残暴,一炷香杀一人,他的脚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厉子良被这样的威胁,自然不敢不从,对上旁边楚亦君惊愕不定的眼神,他慢慢说道:“你,你的确是他的孩子,你的母亲双月,最早是在扬州与他相识,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室,甚至还有了两个孩子。我这一生教书育人,最不屑与朝廷中人来往,偏偏我这个女儿,不知道是中了他的什么邪,自从识得了他,就魂都掉在了他身上一般,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个时候,楚怀玉的眼中,第一次收敛了那锋利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似乎在回忆起往事,那些曾经缠绵的岁月,竟然也让这个天子的神色便得柔和起来。 可是,我却渐渐感到,站在我面前的楚亦宸,身子僵硬了起来。 “不管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听,那个时候皇帝还是景王爷,王妃病重,他许诺只要王妃一死,就立刻迎娶双月,甚至,已经要将那个王府改为双月的名字。” 我听见了楚亦宸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 这就是——楚亦宸对厉子良的态度那么冰冷生硬的原因?自己的母亲病重,父亲记挂的,却是要娶那个女人,让他如何对厉家的人能有好脸色呢? 这个时候,楚怀玉冷笑了起来:“可是,你的女儿,是如何回报我的?我答应了她,只要为我的妻子服丧完毕就一定迎娶她,可是她呢,却在我服丧的期间,嫁给了怀璧!” 189.第189章 楚亦君 皇子的回归 “你可知双月为何要嫁给——嫁给先皇?!”厉子良痛心疾首,几乎连声音都在发抖:“是因为有一次先皇去找她的时候,双月身体突然不适,险些从楼上摔下来,是先皇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可是正因为那样,先皇受了重伤,从此——从此不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最后也没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周围的人再是费力也听不清楚,可是,我们几个人,却太明白了。 先皇——不能人道了! 难怪,难怪他只专宠皇后一人,几乎没有别的嫔妃,而且除了亦君,也没有别的皇子,原来,先皇他根本无法生育了…… 楚怀玉这个时候才瞪大眼睛看着厉子良,脸上满是惊愕不敢置信的神色,嘴唇一直在发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厉子良继续说道:“而那个时候,双月却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 接下来的事,他不必说,也不忍再说。 厉双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可是保护了自己和自己肚子里胎儿的那个男人,国之根本,却再也无法有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牺牲,这样的深情,就算不动情,可是又有谁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她这样多情的女人。 所以,她就隐瞒了一切,嫁给了先皇,先皇无法生育,于是将自己弟弟的孩子,自己的侄儿当做了亲生孩子一样教养,他们同时选择将这件事隐瞒,一来这是皇家的隐私,二来,只怕也是顾忌楚怀玉不会答应,宁肯做出负他的举动,以这个孩子未来的康庄大道,作为对他的补偿。 所以,在皇帝立后的时候,楚怀玉选择了去边关,一去,就是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谁都以为,再大的仇,再深的恨,也会被时间冲淡,被遗忘。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夺妻之恨”,会让楚怀玉记恨那么久,甚至记恨到,带兵入宫,篡权夺位,将自己的儿子,从东宫太子的宝座下赶了下来。 楚怀玉的脸上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表情,看起来,他一直也只是猜测,从楚亦君生日的那三个月开始怀疑,但无法找到证据,他问厉子良道:“这一切,你是如何知道的?” 厉子良摇了摇头,老泪纵横:“当初,我就一直不同意双月与你来往,更何况是嫁给皇帝,但是她偏偏坚持,我就与她断绝了关系,将她赶出了厉家的宗祠。可是,就在几年前她去世后,才派人送来了一本册子,似乎是先皇的起居注,记载了那一年发生的事,我这才明白过来。她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留在族谱,或许,她是希望有一天,能有人讲这件事告诉你,告诉她的儿子,也许,她是预见到了今日的。” “鸢青,太子性情清冷,不喜与人结交,唯有与你亲厚,也是你们的缘分。哀家走后,你要好好服侍、照顾太子,若有必要,要用自己去保护他,也不枉本宫疼你爱你,明白吗?”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当初皇后临终时,对我说的这句话——她的确是预见到了,所以才会要求我去保护亦君,当初在御花园,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我坚持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走到今日,我与楚亦君,会形同陌路。 而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楚怀玉的身上——他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呢? 可是,我看到的,却是眼前那个宽阔的,如山一般的背影,正在微微的,不易察觉的发抖。 楚亦宸,东宫太子,当楚亦君作为皇子身份的回归,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190.第190章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这件事是如何结束的,到最后我的记忆也有点模糊。 所有的赤甲军全部卸甲,被楚怀玉带来的人押走了;厉子良、李世风大逆不道反叛朝廷妄图行刺天子,被捉拿入狱,三日后受审,明正典刑;而楚亦君——这个突如其来,或者说失而复得的皇子,却让楚怀玉有些犹豫。 但,他还是将他带回了州府,只是周围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 他的小心谨慎,从来不会因为感情,因为血缘而减轻,或者说,是一种王者流淌在血脉里的野兽的机警,庇佑着他行路至今。 我站在场地中央,看着周围原本水泄不通的人潮,慢慢的散去,如同大浪淘沙般,留下的是一地刺眼的红,横七竖八的尸体,我恍惚的好像真的又回到了一年前,御花园的那次大屠杀,完全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我参与到了其中。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自己的立场的呢? 就在我傻愣愣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一花,一个人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满是平静的表情,似乎还带着笑意:“鸢青……” 我抬头,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无血色的唇瓣微微挑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笑着说:“谢谢你。” “……” 我还是反应不过来一样,看着他完全没有动静。他的眼睛很深,好像能轻易穿透人的身体,看清人的灵魂一般,似乎是感觉到我在想什么,他顿了一下,轻轻说道:“不要让自己去分清所有的界线,也许,你下意识去做的,才是对的。” “……”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我现在的脑子很乱,眼前看到的,自己所做的,虽然与从小所读的书,所学的都是一致,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旁边的侍卫和宫人走了上来,对楚亦宸道:“太子殿下,您身上有伤,还是赶快回去治疗吧。”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让我跟他一起回去,但我却微微退了一步。 我怕接近他,接近他,我会感觉自己的许多认知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那种感觉让我害怕。 他倒是很明白的,只轻轻叹了口气,说:“快回来,别让我太担心。” 说完,他又向我身后看了一眼,那眼神似乎托付了什么,便任那些人搀扶着走了,门外还有精致的藤椅,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等到那些人也走了,才感到背后走来一个人,熟悉的气息,我回头看了看,是季汉阳。 他原本穿了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衫,手中握着折扇就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形象,可惜现在,手中握着的是滴血的剑,身上也沾染了许多的血迹,还有灰土,微微显得有些狼狈,此刻他正俯下身,拍着前襟上的土。 等直起身来,见我愣愣的看着他,他挑着一边的嘴角,笑道:“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鸢青,太子果然没有看错你。” 191.第191章 呼延郎在扬州?! 我心绪很乱,决然不是一两句豪情万丈的诗就能让我释然了,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季汉阳急忙跟了上来:“你去哪儿?太子让我保护你。” 我看了看手中的清渊剑,微微笑道:“不必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感觉季汉阳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但他却真的没有再跟上来。 郁远书院经历了此一役,定是要青史留名,但具体是美名还是恶名,就要看楚怀玉如何看今天的这一场厮杀了,扬州城,可能终于可以迎来暂时的一段平和时期了。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还是一直觉得不宁呢? 不仅仅是刚刚那让我感觉糊涂的自己的立场,还有一直以来,那个不曾从我脑海里消失的人的身影。 呼延郎! 之前,楚亦君明明带着李袂云去了匈奴与他结盟,他们双方也是约定了南北夹击天朝,虽然后来这个计划被破坏,但在楚亦雄的问题上,很明显他们还是串通一气,所图者大。 可是这一次,李世风几乎把岭南所有的精英都布置到了郁远书院,连自己都亲身涉险,显然是将这一次的行动视作与朝廷相抗衡的最重要的一役,为什么竟然没有与呼延郎联盟?而且,楚亦雄来了扬州,他又去了哪里?昊焉追随他而去,有没有到这里? 这混乱的思绪,在我无意中抬头的一瞬间,都停止了。 在长街的那一边,是扬州最好的酒楼“烟花三月”,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我习惯了安静,楚亦宸到了扬州之后也一直在双月别苑,从没想过出来看看。 如果我们出来看看,或许也不敢相信——呼延郎,就在那烟花三月的二楼,斜斜的靠着栏杆坐着,显得慵懒而自然,手里举着一只汉白玉圆杯,放在嘴边轻轻一抿,目光流动,似乎看到我了,又似乎没有看到我。 他那样子,又穿着汉人的衣服,谁还能认出,他是在草原上一呼百应,弯弓射雕的草原之王呢?!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傻傻的站在长街的中央,抬头看着他。 他果然还是来了扬州!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毕竟身处天朝境内,不愿随意涉嫌,刚刚郁远书院发生的一切,如果李世风等人真的占了上风,他只怕也会加入其中;但是,现在风云突变,李世风和楚亦君的阴谋败落,他自然不会趟这淌浑水。 他始终,不肯安分于草原,始终,想要将匈奴的铁蹄踏上天朝的疆土,这个野心,或许是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 就在我仰头痴痴的看着他,许久没有动弹的时候,突然听见身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是一辆马车急匆匆的驶来,却在我身边停了下来,那赶车的人恭恭敬敬的对我道:“梁大人,请上车回府。” 我有些疑惑,还是说道:“我已经跟太子说过了,我呆会儿再——” 那人淡淡一笑:“我们,是皇上派来接梁大人的。” 楚怀玉? 192.第192章 被他一眼看穿 一股寒意猛的涌上心头,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的中央,人群当中,我却不知为何觉得好像是孤身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般,打了个寒战。 他找我?在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好好的去解决楚亦君的身份问题,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应该如何处置;或者,还有李世风的问题,岭南道剩余的兵力会不会索性拼死一搏;厉子良作为南方学者的领袖被他们抓了,那些学子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也会闹事,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他为什么先要见我? 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毕竟是皇帝的命令,我还是乖乖的上了马车,在上车后再回头一看,烟花三月的二楼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是他离开了?还是刚刚,只是我思念过度的一个幻觉? 如果呼延郎真的还留在扬州,他又会再做什么呢? 马车很快驶了出去,这马车十分奢华舒适,车厢内布置得精致细腻,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馨香,可这样的环境一点也降低不了我心中不安的情绪。 不一会儿,马车到了州府,一下车,已经有人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道:“梁大人,请随我们来。” 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穿过前厅和花园,走了左边的门廊,一路走过去看到的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十分森严,他们把我带到议事房门外,玉公公正站在那里,看见我过去了,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梁大人来了?皇上可是久等了,请进吧。” 眼看他要禀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玉公公,请问太子殿下在哪儿?” “太子殿下?自然是回别苑疗伤去了,别问这么多了,皇上的耐性可不好啊。” 说完,他朝着里面大声道:“皇上,梁鸢青到了。” “让她进来,你们都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 “是。”玉公公说完,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梁大人,请吧。”说完,他一手推开房门,将我推搡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了楚怀玉。 他坐在正前方的案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细细的看着,我慢慢的走上前去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并没有立刻搭理我,而是又专心的看了一会儿,才抬了抬眼皮:“鸢青,你来了。” 看来他是不准备让我起身的。 我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听见他用慵懒的声音说道:“你与厉子良,曾经有旧?” “是。微臣上次跟随太子来扬州,曾经见过厉老夫子。” “哦?”他微微一笑:“你是说,你们只有一面之缘吗?但为什么我看他发给你的帖子上,提到了故人,而你,是那位故人的徒弟。能让厉子良称为故人的,天朝可没有几个啊,况且你能让他亲笔给你题写请帖,可见这位故人,更是不简单。” 他怎么,突然问这件事? 我心中疑惑,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见他的声音已经撤去了笑意,道:“你是梁岐翁的什么人?!” “回皇上,微臣——曾师从梁岐翁,他是微臣的师傅。”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感觉到了一点寒意,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楚怀玉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森然的表情,那双眼睛也不再是慵懒迷离的,反而犀利得如同尖利的针,只看了一眼,就给人一种被刺穿的感觉。 193.第193章 对楚亦君,你怎么看? “你果然是梁岐翁的徒弟!” 他说这句话让我意识到了什么——果然?!难道说,他是怀疑过,或者派人去查了? 但是,我的师傅岐翁,是天朝有名的学者,尤其在北方,更是为人所称颂,我那些素未谋面的同门,许多都投身宦海为仕,为什么我的身份让他如此在意呢? 我索性问道:“不知,皇上是不是觉得微臣有什么不妥?”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我几眼,又说道:“你的父母双亲呢?他们是谁?你是什么时候去梁岐翁的身边受教的?” 我心中疑惑更甚,还是勉强答道:“微臣,微臣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师傅他老人家的身边,是师傅将微臣教养长大。” “这么说,你的名字,也是他给你取的。” “是。”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梁岐翁,进宫的?” “嗯,是差不多九年前,师傅的家中突遭大火,师傅他也——,只有微臣因为外出玩耍,躲过了那场浩劫,后来微臣就一直流浪在外,恰逢宫中招募宫女,微臣也是没有了活路,才卖身入宫为奴,进宫不久,就——” 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提皇后的事,毕竟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谁也不知道楚怀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完这些,便安安静静的等着,等着楚怀玉再问话,可是跪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不发一语,整个仪式房寂静得让人觉得可怕,而我跪在地上,更觉得地上的石板透着阵阵寒气渗入人身体里,不由自主的便开始发抖。 等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我又忍不住抬眼看去,这一次,就看见楚怀玉死死的盯着我,那双眼睛几乎都要发红了,好像看着什么洪荒猛兽,又看到了什么嗜血的怪物一般,满脸都是厌恶,甚至痛恨的表情。 他——他到底怎么了? 我不懂,也不明白,只能傻傻的在下面等着,可是再傻,我也能感觉到楚怀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戾气,近乎于杀气,好像恨不得下一刻我就惨死在他面前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几乎已经感觉到恐慌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太子殿下,皇上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 “是吗?我也没说我是要去打扰,你进去通报!” “殿下,这——” 脚步声越来越近,看起来好像是楚亦宸在往这里闯一样,不知为什么,门外和屋里都显得有些剑拔弩张的,但我反倒安心下来,回头再看楚怀玉的时候,他听着门外的声音,看着我,脸上出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让他进来吧。” 一句话落,门已经被推开了,楚亦宸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跪下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嗯。你来干什么?” “刚刚在郁远书院险象环生,父皇被利器所袭,儿臣担心父皇龙体受损,特来探望。” “哦?你真是孝心虔了。”出乎意料的,楚怀玉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道:“你的伤,好一些了吗?” “回父皇,儿臣已无大碍,御医说了,只要稍加调养就好。” “嗯。” 听他们一问一答,倒还平常,可是,楚怀玉却突然说道:“亦宸,对于楚亦君,你怎么看?” 194.第194章 楚亦君,理当问斩! 听他们一问一答,倒还平常,可是,楚怀玉却突然说道:“亦宸,对于楚亦君,你怎么看?” 这句话像是突然往平静的湖面丢进一块石头,投石冲开水底天,一下子把那种平静的假象要击破一样,我忍不住立刻抬头看着楚亦宸,只见他目光闪烁,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神情,但整个人还是平静的,顿了顿,慢慢说道:“儿臣认为,楚亦君的身世,是厉子良与他们自说自话,确切的,还需要认亲。如果真的是父皇的儿子——” “如何?” “他本身也是皇室血脉,不必认祖归宗,只要有一个认亲仪式即可。父皇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岭南这边的叛军收复,只要李世风一垮,河南的齐远就没有了结盟之友,不仅长安之困可解,中原也不必再南北分化。” “嗯,你说得有理。”楚怀玉点点头,对他的意见到是十分满意,不过,他目光一闪,又问道:“如果,他不是朕的儿子呢?” 楚亦宸正色道:“冒认皇室宗亲,欺君之罪,理当问斩!” 这句话一出口,我跪在地上又是一颤。 一阵寒意彻骨。 楚怀玉只是淡淡一笑,将那玉公公叫了进来:“听到太子说的了没有?下去准备准备,在离开扬州回长安之前,朕要弄明白楚亦君的身份,才好处置他。” “遵旨!” 楚亦宸这才低头看了我一眼,又问道:“不知父皇还找鸢青问什么话,儿臣要将她带回去了。” “带回去?她一个集贤殿正字,你带回去做什么?” 楚亦宸微微笑道:“父皇政务繁忙,一定是忘记了,在长安的时候,父皇已经答应让他跟随儿臣,儿臣也已经有打算,择日将她收纳入室,为侧妃。” 楚怀玉只用眼角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只说道:“这件事,再议吧。” 说完,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也乏了,要休息一会儿。” 我和楚亦宸跪拜后,便一起退了出去,等那大门也关上后,我就感觉身边的楚亦宸似乎是长长的出了口气,整个身子好像突然垮了一样,伸手放在了胸口,我急忙走上前去扶着他的胳膊:“殿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勉强做出了个没事的表情,道:“先回去再说。” 。 回到双月别苑,刚刚扶着他进门,就感觉他抓着我的手臂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却还极力控制着力道,抬头一看,只见他额头上已经密布了一层汗水,下唇也被咬得苍白几乎破皮。 “怎么了?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又出问题了?”我顿时慌了神,急忙将他扶到床边靠着:“我,我去找御医来给你看——” 话没说完我就要转身走,可是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抓住了。 他拉着我,微微摇了摇头:“没事,不要大惊小怪,如果去叫御医,会惊动很多人。我不想。” 这人怎么能这样?他毕竟是太子,受了这样的伤,还不叫御医,万一—— 195.第195章 行还是不行,你给我一句话 见我急得有些手足无措的,他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对我道:“其实,换了药就好了。鸢青,你去那边柜子上,把那盒药拿过来,给我换药。” “啊?我?” 我正想问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个生手给他换药,可是看他似乎痛得不轻,也来不及说什么,急忙跑到柜子那儿拿了药,他已经将衣服解开,脱到内衣的时候,手似乎已经痛得发软,我也顾不上什么羞涩矜持的,急忙说道:“我,我来——”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也没有笑,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垂下头展开双手,摆出一副让人伺候的姿势。 我也是怕了他的伤势,毕竟是为了我而受的伤,轻手轻脚的将他的内衣脱去,露出了精壮的胸膛。这个时候我才猛然感觉到了什么,也不敢抬头看他,急忙打开那药盒,看见里面的药膏却是乌黑好像淤泥一般,不由有些奇怪——“咦?上次你给我用的那种药膏极好,为什么不用?” 他微微笑道:“你当那是当街随便都能买到的狗皮膏药吗?哪里找得到那么多。” 心中微微一颤,他虽然是玩笑着说,可是我也知道了,那种珍贵的药膏,皇家的人每个人也只备有极少部分,他给我用了,自己自然就没有——那么珍贵的药膏,就这样让我用了…… 伸手去挑起那盒子里的药膏时,手指已经有些颤抖,挑了好几次都掉了下去,他也不催我,只是静静的靠在床头,我深吸了两口气才让自己稳了下来,用那药膏在他肋下伤处均匀的敷了一层,然后找来棉布,给他裹上。 给胸口裹棉布,难免双手要环到他背后去接棉布,那样子,好像在拥抱他一样,连脸颊都几次差点贴到他的胸膛上,他的呼吸从绵长变得急促,到了最后,似乎也有一点失控,时轻时重的,吹打在我的腮畔,带着炙热的气息。 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脸红了。 幸好他没有再说什么话,我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好,不必那么亲近,也终于松了口气,再拿起旁边雪白的内衣给他穿上。 可是,就在他套上那件衣服,我给他扣着喉咙处的盘扣时,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鸢青。” 这个声音,低沉而沙哑,甚至还在微微的发颤。 我原本平静下来的心跳这个时候又开始乱了,完全不敢抬头,只死死的盯着那颗盘扣,想要快一些扣上,只要扣上了,就可以走——可是,手指已经颤抖得不像话。 刚刚他在楚怀玉面前说的那番话,我不是没听到,更不可能没有感觉,但是——我要怎么面对他,面对这个男人? 他似乎低头在认真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你要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心,有感觉的。” 我哆哆嗦嗦的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深得好像无底的潭,要把人灵魂陷进去。 “你不要这样拖着我。” “……” “行,还是不行,你给我一句话。” 196.第196章 我所坚持的,又算什么呢? 行,还是不行? 他要我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最多不过两个字的答案,简单,干净,明了。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我对他的感情,又岂是这一两个字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这么简单的答案来解决,我何必如此痛苦,何必坚持到今天,遍体鳞伤,却仍不知身往何方。 他慢慢的伸出一只手贴到我的脸庞上,温热的掌心熨帖着脸颊,大拇指一点一点的摩挲着我的唇,像是在试探什么,那么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将我弄疼,将我吓走。 “你讨厌我吗?” 我摇头。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讨厌过他,即使在扬州,知道被他利用;即使在玄武门,对着他怒吼,可是从头到尾,我没有讨厌过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个让人无法用讨厌的心情去面对的人。 “那么,喜欢呢?有没有喜欢过?”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喉咙里要说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们两个人都同时一惊,好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样,我下意识的一退,脸颊上的温热已经一下子远离了。 他一时竟然也好像反应不过来,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傻傻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那只僵硬在空中的手才慢慢的握紧,似乎很用力,我听到了指骨捏得格格作响的声音,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回头看着门口,那里透出了一个人的身形。 “什么事?” 声音已经退去沙哑,恢复到了平日办公事时的冰冷,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隐藏着隐隐的怒气。 “太子殿下,有——有一位姑娘求见。” 姑娘? 我和他都不由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在这扬州,还有什么相熟的姑娘吗?他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州府的侍从。 “是谁?带她进来。” 那侍从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立刻看到了我,于是迟疑了一番,说道:“那位姑娘说,只——只想与太子单独见面。”他说着,似乎感觉到楚亦宸会生气似的,又急忙补充道:“她说,太子若知道她是谁,一定会单独见她的。” 谁这么有自信? 我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可是碍着门口那人说的话,其实就是在暗示我先走,想了想,便说道:“太子,我先退下了。” 说完便往门外走去,楚亦宸走了一步过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两个人也都感觉到,已经不是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出口的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下,我已经向他俯了下身子,转身便离开。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即使再想冷静下来,看清自己的感情,也做不到。 这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变故,原本刀剑相加的敌人会变成亲人,原本完全对立的势力会突然融入到自己这一方,人的立场,原来是个这么薄弱的东西…… 可是,让我们坚持自己的道义,坚持自己大义的,不正是这些立场吗? 如果,连立场都是这样的薄弱,我们所坚持的,又算是什么呢? 我已经完全糊涂了,而且,楚亦君的身世,李世风与厉子良的被擒,呼延郎突然出现,还有楚怀玉对我身世的追问,楚亦宸的求爱,这所有的事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的绑住,好像我的前半生,就是在这样的窒息的捆绑中度过的。 我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这州府内蜿蜒曲折的长廊中慢慢的走着,此时春色正盛,走廊旁边的花圃全然是青翠欲滴的绿叶衬托着姹紫嫣红的繁花,一派春深之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春色,让人感觉太甚,甚得带着杀气。 刚刚走到一处长廊出口,就听见那个小院子的另一边,一间有几个守卫站岗的屋子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里面走了出来,门很快就被关紧了。 197.第197章 他们为什么断情? “汉阳公子?”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手里拎着一只食匣,好像是给什么人送了饭去,可是那屋子里的人,会是谁呢,还要他去送饭。 难道——? 他抬头看着我,倒是有些意外,下意识的说道:“鸢青姑娘?太子不是去找你了吗?” “呃,是的。他,他有事,所以我出来走走。”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食匣,说道:“汉阳公子,你这是——,刚刚那屋子里的,是晴川公子吗?” 他翘了翘唇角,点了一下头。 看起来,对于季晴川,皇帝并没有完全的放心,可是,鉴于他今天在郁远书院的表现,毕竟也是关键一招制胜的棋,也算戴罪立功,只是现在李世风被擒,而且所有的人都身处扬州这个地方,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所以,一点点的可疑都要被控制。 季晴川没有继续被收押,而是像这样软禁在州府中,已经是看季汉阳的面子了吧。 我轻轻的安慰他道:“晴川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想只要回了长安,皇上一定会放了他,官复原职也说不一定的。” 季汉阳挑了挑眉毛,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稀罕这个?” 我倒是忘了,季汉阳向来都是那种吊儿郎当放荡不羁的个性,我这样的安慰对他来说,可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不过,想起之前在郁远书院,他奋不顾身从李世风的刀下救下我的样子,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 不过,他刚刚说“谁稀罕这个”,是什么意思? “怎么,晴川公子还有别的心事吗?” 一开口问出这句话,我就立刻明白过来,季晴川现在还能有什么心事呢,不外乎就是夏葛衣,她直到现在还是下落未明,李世风和楚亦君都被控制,只剩下李袂云在岭南,她又会有什么表现?是抗争到底?还是立刻投降,夏葛衣能安全的回来吗? 我没有任何可以帮忙的,唯一能说的,只有那句老话——“葛衣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这一次,季汉阳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缕苦笑,看了看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他和我已经走到了一处亭边,看看周围也没什么人,便索性走进去坐下,他打开食匣,里面原来放了一些精美的糕点,看起来也没怎么动过,他顺手拿起一块栗子糕便递给我,同时自己也拿起一块百花酥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人,倒是自在,我本来没什么胃口,这个时候反倒不好拒绝,只能接过来,勉强咬了一口。 他吃着,慢慢说道:“他告诉我,其实在被李世风他们放回的时候,他和夏葛衣——已经断情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可是季汉阳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笑,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这是个玩笑的动作。 “怎——怎么会这样?” 他啧啧了两声,俯下腰捡起从我手中落到地上的栗子糕,将脏的地方掐了,然后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我顿时急了:“季汉阳!” 他倒是被我急切的样子给吓住了一般,抬头看了看我,勉强笑了一声,说道:“看你急的。”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会断情呢?” 198.第198章 对楚亦宸最大的伤害 我想象不出能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他们断情的,回想起当初,夏葛衣提起自己所爱的人,眼中那浓浓的爱恋之意,还有季晴川,为了保护她不和亲塞外,可以说放弃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连家族的未来都抛却了,带着她私奔外逃,这样深深爱着对方的两个人,为什么会断情?! “李世风一直要我哥回来做岭南的内应,可是他不答应,连累着夏葛衣也受了刑。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夏葛衣觉得她在我哥心目中根本不重要,所以就——” 什么?竟然是因为这个? 夏葛衣那么温柔贤淑的女子,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与季晴川断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到底遭受了多严酷的刑罚,才会有如此大的怨气? 季汉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架在后脑勺上慵懒的半躺下去,一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公子哥模样,说道:“所以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且女人还是最最麻烦的,幸而我从不招惹女人,才没这么多麻烦。” 就算知道,他的话其实不完全错,但我心里也有些不平的,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却见那季汉阳嘿嘿一笑:“鸢青姑娘放心,我可不会说你。你与那些难养的女人不同,你大概是全天下最好养的女人了。” 这句话实在算不上恭维,我被他逗得有些羞怒了,站起身便要走。 可是刚刚转身,就听见他在身后说道:“可是,你如此好养的女人,为何也要为难太子殿下呢?” 我回头看着他。 他还是慵懒的靠在亭边的栏杆上,眯着眼睛笑着看着我,道:“你的经历,我们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但你觉得,如果不是真心,哪个男人会豁出命去那样待你?鸢青姑娘,你再在这世上找一个他那样的男人出来看看?”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没有怀疑过。” “那你——” “我只是怀疑自己,”我看着他,淡淡道:“我只是怀疑自己,怀疑自己,配不配。” 我,从身,到心,都是个不洁的女人,我爱过楚亦君,爱过呼延郎,我曾经被楚亦雄****,也曾经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身子给了呼延郎,像我这样的女人,难道还配,还有资格,得到幸福,得到他那样的男人真心相待吗? 况且,我连我自己能不能用同等的真心去对他都不知道,我可以无情的拒绝,但是不能无耻的只是享受别人付出真心,自己却丝毫不付出。 那对楚亦宸,才是最大的伤害,最大的不公平。 季汉阳听了我的话,脸上笑意渐渐的收敛起来,眼中也出现了一丝凝重的神色,深深的看着我,那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很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道:“你可还记得今天在郁远书院,太子殿下对你说的那句话?” “……?” “他说,你不要用自己去分清所有的界线,下意识去做,才是对的。”季汉阳难得一脸认真的表情,对我说道:“这个世界上,谁能够真正做到清醒正直的活呢?你若什么事都要算得清楚,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他来说,这种等待,也是你带给他的煎熬和痛苦。你在想要做对的同时,已经先错了。” 199.第199章 夏葛衣和他的热吻 我从来没有想过,从季汉阳的嘴里会说出这些话。 那一瞬间,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完全和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说的话却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清醒,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个男子,才是十丈红尘中难得的清明者,他将世事看得比谁都透彻。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试着——试着去—— 从那小亭中走出来,每一步,心里的决定都在改变,有的时候真的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一个头,可是慢慢的,我还是看到了前方那间熟悉的精舍。 腿脚好像有点不听使唤的,虽然很慢,却一步不停的向着那间精舍走过去,我的挣扎几乎也控制不住,好像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在牵引着我一般。 走到了屋子的门口,才发现门是虚掩的,我猛然想起,刚刚是有人要来见楚亦宸,说要与他单独交谈,而我却忘了。 思及如此,我急忙转身要走,可是刚要转身,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异样的声音—— “唔……” 这个声音——我并不陌生。 而且,是沙哑的,带着浓浓的情欲,勾魂摄魄,几乎能让人全身酥软的娇媚,我几乎全身都僵硬了,想走,走不了,一抬头,便从那房门的间隙中看到了屋内的一切。 楚亦宸,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清瘦有致的高挑身段,一双雪白的玉臂从衣袖中露出来,环住了楚亦宸的脖子,两个人的身体贴得那么紧,那么密合,几乎没有任何一丝缝隙,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的唇。 我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冷,一瞬间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身子也重了,重得连脚都迈不动,好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动,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 我只能把眼睛闭起来。 “梁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身影,我一下子睁开眼睛,来不及回头去看,已经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下子分开,楚亦宸猛的回过头,一脸惊愕,甚至是惊恐的表情,看着我。 “梁大人,您也在就好啦。太子殿下呢?殿下可还在屋里?” “在。” 我开口,说了这个字,已经觉得声音都变了调,走过来的是皇帝身边的亲信长随,毕恭毕敬的向我行了个礼,这时门已经被用力的打开,楚亦宸走了出来—— “鸢青?” “太子殿下!参见太子殿下——”那长随跪拜下去,一抬头,又愣住了:“咦?夏——夏小姐?” 跟在楚亦宸身后走出来的,就是夏葛衣。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美,虽然,清瘦了不少,神色似乎也有些憔悴,与当初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到的那株清新脱俗的江岸梨花已经有些不同,她肤色莹白如玉,而那纤巧的唇却因为刚刚的忘情而微微发红,似乎是那张绝美的脸上唯一一抹艳色,却反倒更加诱惑,让人忍不住采撷。 她是那么的美,站在楚亦宸的身后,仿佛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心中就隐隐有过的感觉,只是今天特别的强烈。 “鸢青——”楚亦宸又叫了我一声,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嘴角挂起了微笑:“太子殿下,葛衣小姐回来了?没有受伤吧?” 夏葛衣微微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怪异,最后也淡淡的一笑,道:“多谢鸢青姑娘关心。我没事。” 我们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这时,那长随道:“正好,刚刚皇上要小人过来传旨。太子殿下,梁大人,明日圣驾回长安,皇上让您二位也收拾准备一番,卯时出发,金车会在别苑门口等候,别迟了。” 楚亦宸变了变脸色:“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 200.第200章 我不需要人安慰 那长随左右看了看,说道:“听说,在长安监国的裴大人送了信来,说前些日子突然有一队匈奴的人马从边关入境,虽然咱们和匈奴单于已经交好,但是害怕匈奴人耍什么花招,还是暗中派了人去盯着,可是那一队人马,在过了江之后,突然就不见了踪迹,裴大人怀疑他们是来了扬州,只怕皇上身处此地再度遇险,所以请皇上尽快回朝。” 又有匈奴人南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猛然想起今天才刚刚见到的呼延郎,他已经在扬州了,如果再调派人过来,不是更容易被发现吗?那批人,是他的人马吗? 楚亦宸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眼看那长随转身退下,我急忙对楚亦宸道:“殿下,时间紧急,微臣去通知季大人他们早做准备吧。” 他皱了皱眉头,可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我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找到季汉阳,通知了他们赶快收拾明日启程,他似乎也已经听说双月别苑来的这位客人,看着我的表情也有些奇怪的:“鸢青,你——” 我只笑了笑:“汉阳公子,赶快收拾行装吧,在下的琐事还多,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顾他在背后叫了我的名字,转身便走。 这天晚上,我没有在去楚亦宸那间精舍,只怕会有不方便的时候,而楚亦宸,似乎也真的很忙,没有再来找过我,这一夜,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双月别苑的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有几辆是专门转运行礼,还有那些跟随而来的下人和长随的,另外三辆马车,看起来精致舒适一些,自然是让太子等人用的。 楚亦宸站在门口,看着那些人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了人群中的我身上,我正在和其他人交代一些事,等到说完了,便听见他平静的叫我的名字。 “鸢青,过来。” 虽然平静,也还温和,但是隐隐的,也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我慢慢走了过去:“殿下。”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睛通红,似乎是彻夜不眠带来的后果,带着一些憔悴之色。他倒也不多说话,只简单的两个字:“上车。” 我迟疑了一下,那辆专为他准备的金车已经慢慢的驾了过来,停到了别苑的门口。 我站着,有些迟疑的没有动,他站在我身后,又沉声道:“上车。” 声音,已经带着了一丝怒气。 我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夏葛衣,还有跟着季汉阳走出来的季晴川,显然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目光也根本不往这边看。 “上车。” 他又说了一遍,可就在这时,那驾车来的人跪下说道:“太子殿下,皇上吩咐了,这辆车只能您一个人坐。” “为什么?” “这辆车呆会儿还要去州府接皇上的驾,皇上要与您同乘,季大人和梁大人,都只能坐其他的车。” 楚亦宸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我一眼,我已经无声的退到了一边,他的胸膛起伏得很快,似乎憋着一口气,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己上了那辆车。 第二辆车开过来,我先坐了上去,剩下的人里没有一个人动弹,过了一会儿,倒是季晴川慢慢的走了上来,自己上了车。 帘子放下来,我和他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全然是苦涩的意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需要人安慰,我相信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也是这样的感觉。 201.第201章 无法挽回的悲剧 等到第三辆马车也已经弄好,便听见前面的车夫扬起了马鞭,口中发出一声哨子,马车便接连开始往前行驶,车轮磕碰在地上发出节奏的声音,微微摇晃的车厢里,人就这么木然的坐着,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概半天之后,我们已经听不到周围再有人声,反倒听到了许多虫鸣鸟叫,应该是已经出城很远,走在官道上了。 半天的时间,我和季晴川都一语不发,只是默默的坐着,他甚至还闭着双眼,好像闭目养神一般,我有的时候看着他,似乎也能从那张熟悉的脸上,从那俊逸的眉宇间,找到一点不易察觉的波动。 似乎是哀伤,似乎是无奈,也似乎是一种——无法挽回的悲剧。 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晴川公子。” 他默默的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去问,却发现似乎不论如何开口,对这个男人都会是伤害,反倒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尴尬的呆着,他静静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淡然一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李世风当初原本是要我回长安,伺机刺杀皇子,我自然不能答应,皇子与我有兄弟之谊,我怎能对他下手。可是那伙人,他们被我拒绝,却反倒去折磨葛衣,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狠毒!” “那夏小姐,到底受了什么伤害?” 季晴川的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哽咽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不知道,也想象不到。当我知道他们去折磨葛衣的时候,终于还是答应了,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我回长安,先辅佐大皇子登基,再杀掉他。” “我觉得这件事,至少能先稳住他们,葛衣可以不必受害,所以答应了。可是,当他们放走我,我去向葛衣辞行的时候,她已经——对我恨到了极点,她说她永远不想再看见我,要与我断情决意。” 我说不出话来。 谁也无法想象,要经历怎样严酷的刑罚,才能让人的心痛到那种程度,才会让夏葛衣这样的女子改变,让她几乎疯狂的痛恨给自己带来伤痛的男人。 只是——昨天看到她的时候,虽然有些憔悴,但——还不至于伤痕累累。 也许,那些伤,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也或许,那些行刑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看不出任何伤痕,也能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当初我在宫里,被夏葛衣的姑姑折磨的那些,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这样一想,我才突然想起来,夏葛衣的一家,已经被皇帝打入了大牢,要秋后问斩的!现在她这样回来,会不会也被送入牢中一同问斩呢? 不会,一定不会,楚亦宸,太子他不会让她死吧。 回想起过去在神策府的时候,季汉阳提起夏葛衣,楚亦宸从没有否认过自己和她的关系,那个时候,他应该是一心一意爱着夏葛衣的,甚至想过要娶她,而后来发生的事,毕竟是私奔出逃,也的确让他伤了心。 这次夏葛衣已经于季晴川断情回到他身边,他们两,应该是可以—— 就在我这样一想的时候,突然,旁边的季晴川猛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道:“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什——什么?”我愕然,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屏住呼吸又凝神的听了一下,然后说道:“怎么前后,都没有听见其他马车的声音了?!” 我仔细一听,果然,之前我们是行进在车队之中,能听到前后马车车轮的声响,但是现在,周围已经一点车轮的声音都没有,只听自己这辆马车车轮磕碰在石头路上发出的夺夺的声音。 怎么回事?! 他急忙扑过去撩起窗帘往外一看,顿时脸色惨白:“糟了!” 202.第202章 劫道狙杀! 他的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糟了”,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沙石松散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前面拉扯的马匹也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我被一阵猛烈的颠簸震得几乎要撞上车板,被季晴川扑过来用力的抱住:“小心!” “怎——怎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帘子不停的翻卷跳动,隐约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原本在前方驾车的人,已经不见了?! 而外面的那条路——是之前我和楚亦宸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已经被李世风的手下用炸药炸得毁了一半,路上的土石坍塌了许多,人行走在上面都是一个问题,现在马车这样驶过去,自然是危险重重! 而且,这周围,的确没有一辆马车的踪影,连原本行走在两边的护卫,也一个都不剩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拼命的想着,猛然间想起那天在州府的议事堂里,楚怀玉问过我的身世之后,那发红的眼睛,好像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这辆马车上,只有我,和季晴川,他也是个戴罪之身,难道说——楚怀玉是打算将我们两都杀了,如此灭口吗? 季晴川似乎没有想太多,已经用力的搂着我的腰想着外面慢慢的爬过去,车厢颠簸得太厉害,我们的手肘的膝盖很快便被磨破了皮,他终于还是在一个巨大的震动后抓住了前方的门框,沙哑着嗓子说道:“小心了!” 什么? 我还未反应来,就听见他一声怒喝,手臂突然用力一扯,整个人带着我都想着车厢外面冲了出去—— 可是,才探出去半个身子,就听见嗖嗖的声音,只见旁边的山路上,刚刚那些走在我们旁边的侍卫已经手持弓弩,正向着我们射击! 果然是楚怀玉,他们的车驾走的是另一条路,却有意的让我们这辆车走这条险路,周围还布置了人,显然是一定要将我们置之于死地! 季晴川只能勉强支撑着我们两,根本无法再去躲避那些弓箭,生死一线,我咬着牙将那门帘用力的撕扯下来,拼命的挥动着,只希望能挡住一阵,让我们想办法离开这个车厢也好!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旁边一声怒吼—— “住手!” 这个声音——好熟悉! 是楚亦雄! 我和季晴川都下意识的一颤,急忙抬头望去,果然是楚亦雄,他手中握着长剑,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猛的冲进那群人当中,那些侍卫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应该如何对待这位前“皇子”,已经被他接连砍翻了好几个。 楚亦雄!楚亦雄!他终于出现了! 可是心中的狂喜还来不及细细体味,就感觉整个车厢突然向着一边倾斜,要往山谷中跌落,拉车的马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承受不住车厢的重量,不断扬蹄想要往前面奔跑,但马车的一半已经悬到了空中,缰绳拉得笔直,几乎要将马脖子勒断一般。 只听马匹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吼,终于僵持不住,被硬生生的拖了下去,眼看马车翻滚而下,季晴川突然发出一阵暴怒的吼声,猛的用力一窜,我只感到一阵冲击力,整个人一下子随着他跃了出来。 腾到半空中,季晴川一手攀住一块岩石,另一只手用力的抱住了我的腰,僵持着。 脚下传来一阵巨响和马匹凄厉的惨呼,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跌得粉碎,那些马,也一定是粉身碎骨了。 想想如果不是季晴川,如果不是楚亦雄突然的出现,我不是跌得尸骨不全,大概也要被射成马蜂窝的。 203.第203章 呼延郎找到了我 这样一想,抬头看了看季晴川,发现他的脸有点发青,的确应该太困难了,这种情况一个人都很难坚持住,更何况他还要用出一只手来抱我。我看了看周围,其实这个坡并不算太陡,跟上次我和楚亦宸跌落的地方应该离得不远,只要好好控制,不至于真的跌死人。 于是,我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去攀住了几块石头,脚下也试探着踩实了,季晴川看了我一眼,我说道:“小,小心点。” 他嘴角微微挑了一下,来不及说什么,而头顶上方已经出现了楚亦雄的脸。 “鸢青!晴川!” “楚亦雄!”我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快把她拉上去,小心点!”季晴川倒是很冷静的说,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再想别的,楚亦雄立刻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的往上拉,眼看着我已经踏到了地面上,可是回头一看,突然发现了什么—— “季晴川?!” 他的身上,腰部以下的部分,衣服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我没有受伤,那那些血是—— 楚亦雄也一下子看清楚了,慌忙的将我拖了上去,立刻要伸手去抓季晴川,可是,就在他的手刚刚伸向季晴川的手腕时,只见季晴川的脸上猛的抽搐了一下,那他攀住岩石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晴川!” 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山谷,我一回头,便看见季晴川跌落下去的身影,沿着下面的坡谷滚落而下,立刻便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季晴川!” 我和楚亦雄都几乎发疯似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朝着下面愣了一下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冲下去一般,我急忙伸手拦住他:“你疯了,要找也不能从这个地方下去!” 楚亦雄回头,眼睛几乎都发红的看着我:“可是——” “上次我也从这里掉下去过,下面的坡并不陡,不至于真的能摔死人。”我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但还是坚持着说道:“我们找个地方下去再找。晴川公子,命不该绝!” 似乎是最后这四个字,给了楚亦雄一颗定心丸,他不再像刚刚那样急躁,稍微冷静了下来,便扶着我起来,休息了一番,便找到一条山路可以往下走了。 下山的路虽然能走,但毕竟不及平路,我和他身上都是旧伤未愈,走得有点吃力,楚亦雄还是尽力的搀扶着我,那双有力的手臂几乎是将我半搂半抱着下去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一点时间让我们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一直在扬州?你没有,没有回匈奴吗?” 他微微愣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能回去做什么呢?做一个匈奴人吗?连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连汉人都容不下我,更何况匈奴呢?” 一想到他现在的处境,的确是堪怜,当了二十多年呼风唤雨的王爷世子,皇子,却突然被告之一切都是谎言,什么都没有了,汉人容不下他,连根拔起扔去匈奴,只怕也是活不下去的。 他紧紧的搂住我,一步一步的往下走着,说道:“我只是想,回来拿了絮云的画,这是我在这儿,唯一的牵挂,之后,就走到哪儿是哪儿,再也不想其他的,可是——呼延郎和昊焉找到了我。” 我猛的睁大了眼睛。 204.第204章 你是——絮云?! “他们居然跟我说什么,想要跟我合作,呸!他们以为,我会被他们利用?所以我没有理他们就离开了,不过还没出扬州,就听说——听说你们来了扬州,要参加厉子良的博学大会,我一直在暗中看着。” 呼延郎找到了他,要跟他合作?! 这一点是我大概能猜到,但却想不通的地方。 他现在的身份,已经只是一个天朝抛弃的子民,不是皇子,宫中也容不下他,呼延郎为什么还要找他合作,他对匈奴人来说,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吗? 我抬头看了看这个男人,这些日子不见,他的脸上多了许多沧桑憔悴的神色,也清减了不少,没有往日看起来那么妖魔化,那么霸道,那么盛气凌人,但倔强霸气的性格还是一点不变,说到这里的时候,咬着牙道:“我再是不济,也轮不到他来可怜!” 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霸道惯了,却也孩子气得让人心疼。 “那,他们有没有说,要和你合作什么?” “我根本没有理他们,后来听说你们又要回长安,我只是想跟过来看看,但是就发现,走到半路上,你们这辆马车突然离队了,而且周围的人行踪诡秘,我知道一定出了问题,所以沿途跟过来看的。” 幸好他跟过来,否则——真不敢想我现在的处境。 “楚亦雄……”我思索着,在想如何开口,踌躇了很久,我才慢慢的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将来,要怎么——” “晴川!”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惊喜的声音打算了,抬头一看,果然,前方不远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季晴川! 他抱着我猛的纵身一跃跳到草地上,飞快的向着那边跑去。 走近了我们才发现,季晴川的腰部,是被一支箭射中了,箭头扎进去很深,血流如注,将他下身的衣服几乎都染红了,从上面滚下来,倒是没有受多重的伤,因为这下面恰巧是一片草地,但那处箭伤应该是有些严重的,看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也紧蹙着眉。 “得找个地方给他治伤!” 楚亦雄这样说的时候,我立刻站起身来向着周围看去。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周围是一片不高的灌木林,但也挡住了远方的景物,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能找到人家,可是,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个东西吸引住了——那是几柱几乎不被察觉的袅袅青烟! “那儿!那儿有人家!” 我指着那边,这个时候冒起烟来的,一定是有人家在准备晚饭,楚亦雄抬头一看,也点点头,道:“好!先过去再说!” 说完,他与我一起扶起季晴川,便朝着那边走去。 。 幸好,苍天不算太过弄人,也没有让我们绝望。 那几柱青烟所在的地方,真的有人家,看起来是一个偏僻的小村落,不过几十口人,虽然并不富足,但总算平静的恬淡,我看到村口几个孩子在玩丢石子,一个穿着布裙的年轻女子过来招呼了一个小孩,给了他一块锅巴,让他先吃着:“再玩一会儿就回去吃饭了啊。” 她说完,便起身要往回走,可是一抬头,看到我,立刻睁大了眼睛,那神情惊恐得好像看见鬼一样—— “你——你是——絮云?!” 205.第205章 往事重现 身边的男人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立刻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扶着季晴川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我急忙将季晴川整个人扛着,楚亦雄已经冲了上去。 “你——你认识絮云?你知道絮云?” 那个女子只看了他一眼,又仔细的看了看我,才像是发现什么似地:“不对,她不是。” 楚亦雄整个人都急了:“你是不是认识絮云?” 那女子被这个男人迫人的气势压得有点瑟缩,一时都傻傻的说不出话来,我急忙艰难的扶着季晴川走上去,说道:“这位大姐,你认识絮云姑娘吗?” 她吞了口口水,才慢慢说道:“嗯。絮云,从小和我一块儿长大的,后来,她娘死后,她卖身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着我,说道:“姑娘,你和絮云,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你们是姐妹吗?”话音刚落,她自己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哟我真是糊涂了,她哪里来的姐妹,从小到大都是她跟着她娘相依为命的。” 我抬头看了看楚亦雄,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茫然,好像一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孩子,突然间要面对一个花花世界一样的无助。 他和絮云的那段情,开始得那么突然,结束得也那么匆忙,或许还没来的及好好的了解对方,彼此已经阴阳相隔,这个时候突然遇见了也认识絮云的人,对于这些年来一直孤独着的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击,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是慢慢清醒了过来,回头看了看我和季晴川,走过来将季晴川扶着,问那女子道:“请问,这里有大夫吗?” 那女子一看季晴川的伤势,急忙说道:“有的。你看到村东头那间草屋,就是我们村唯一的大夫。啊,他也是看着絮云长大的,当初他和絮云的娘……”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那女子急忙敛口,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楚亦雄只用力的咬着牙,什么话也不说,将季晴川搀扶着往村东头走过去。 那茅草屋内的确是住着一位大夫,只一靠近就能闻到许多草药的味道,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位大夫正蹲在屋角燃炉子,一看见我,那目光也是惊愕不已,但当见到重伤的季晴川,二话不说,连诊金也不谈,便让我们扶着季晴川去了内室,只留下他们两,我们只能在外面候着。 看来这位大夫倒是有几分济世救人的慈悲心肠,我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回头看看楚亦雄,他站在身边,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木讷,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 我也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种感情,走过去轻轻说道:“你,你还好吧?” 他有些恍惚的看了我一样,目光痴痴的,几乎舍不得从我的脸上移开,那种深刻的眷恋让我有些心酸,我轻轻的说道:“这里,就是絮云姑娘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了。” “嗯。”他点点头。 “你,不想去打听一些她过去的事吗?刚刚你也在问那位姑娘。也许,可以知道一些……” 听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 206.第206章 絮云的过往 楚亦雄浓黑的眉毛紧紧的皱成了一团,像是在忍着什么疼痛似得咬着牙,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她的小时候,似乎过得也并不好,所以我不想知道。如果她小时候过得很幸福,我知道了,至少还能为她开心。” 原来,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越发觉得楚亦雄像个孩子,而这个孩子也越发让人心酸。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说道:“也许,絮云姑娘这辈子并不是都这么苦的。和你遇见,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呢?” 我的话刚说完,楚亦雄还未回答,那间内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一见那大夫走出来,我们俩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的伤势如何了?” “无碍,无碍。”他说道:“老夫已经把箭头拔了出来,给伤口上了药。这位公子虽然全身有很多处外伤,不过幸而他的身体还很强壮,所以都不成问题。好好的静养一夜,明天就能醒了。” 我和楚亦雄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您,大夫。” 这位大夫之点了点头,又打量了我们一番,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试探的说道:“姑娘你——” 回想起刚刚村口那个女人说的话,我明白他一定想到了絮云,于是说道:“大夫,我知道我和您认识的一位晚辈絮云姑娘长得很相像,对不对?您,听说是看着絮云姑娘长大的吗?” 那老大夫看了看我们,问道:“你们和絮云,是什么关系?” “我们,我们是她的好朋友。” 那老大夫又细细的看了我一番,似乎是在衡量着我到底是不是个好人,过了好一会儿,便抬了抬手,招呼我们坐到桌旁,他给我们沏了一壶茶,倒了两杯递过来,说道:“老夫这几天忙着研究药理,若是姑娘不出现,只怕老夫也要忘记,过两天就是絮云她娘的忌日了,也该去拜祭拜祭了。” 我看了看旁边楚亦雄的欲言又止,其实我猜得出来,他一定是很想知道絮云小时候的故事,哪怕伤心难过些,但至少是更多的了解了自己的恋人,于是我问道:“大夫,您能讲一些絮云小时候的故事给我们听吗?她很少提到自己的小时候。” 那老大夫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怪她不喜欢提,她小时候过得那么苦,任谁也不愿意说起的。”他说着,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絮云的爹,是这个村子里武艺最好的人,娶了絮云的娘。可是没过两年,他就在这村子里呆不住,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去参军,打匈奴人,这一走,就没有回来过。” 楚亦雄皱了皱眉头,暗暗的叹了口气。 可是,我听到这里,心里却一下子咯噔了一下—— “他走了之后,絮云的娘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和楚亦雄忍不住对视了一样,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孩子,能过得好,过得幸福,也就是怪事了。 老大夫的眼角也有些发红,道:“絮云的娘在她爹走了之后,一个人每天做点针线活去城里卖,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但是有了絮云,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就没那么容易了,好在絮云长大一点就很懂事,都是帮着她娘做事挣钱,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清苦。” “日子长了,村子里的人都在怀疑,絮云的爹,只怕是回不来了,可是朝廷又没有给一个说法,好像这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样,很多人都劝絮云的娘再嫁,可是,她就是不肯。” 207.第207章 匈奴人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回想起之前村口那个女子的话,大概也明白,他,可能就是那个一直等着絮云的娘的男人,可惜,絮云的母亲却那么执着,一定要苦等自己的丈夫,哪怕只等回一个让人绝望的消息。 可是,我心里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大夫,那絮云的爹,最后有没有回来?” 他摇了摇头:“到现在了,也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是真的战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絮云的娘每天就这么盼他,盼他,盼到最后,生了重病,我给她拖了一两年,可是我也只是个穷大夫,没有好药还是拖不下去,絮云就背着她出去卖了身,换回钱来去买那些人参鹿茸,被絮云的娘知道,就这么活活的气死了。” “啊——!” 我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捂着嘴,眼里的酸涩的感觉一阵一阵的用来,泪水几乎都要流出来,转头看向另一边,楚亦雄呆呆的坐在那里,握着茶杯的手指骨突出,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杯子捏碎一般。 不过是人参,不过是鹿茸,对于他当初小王爷的身份,扔到地上也未必愿意去看一眼,可是那样的药物,却逼得他最爱的女人卖身,这是何等的残酷。 可是,也许最残酷的,还不止是这一点。 就在我们都有些沉默的时候,门外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叫道:“高大夫,我家孩子的烧还没退,麻烦您再来看看。” 那老大夫急忙答应着站了起来,又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说道:“你们二位,自便吧,老夫呆会儿回来,你们可以去看看里面的那位公子,只别吵着他。” 说完,他拎起自己的药箱便匆匆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楚亦雄了。 我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哀伤,人生最大的痛苦,是去挖掘一些无法弥补的遗憾,他和絮云的故事已经完结了,可是现在要面对絮云过去的苦痛,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 可是我心里的那一团小小的阴影,却让我越来越沉重,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我想了很久,忍了很久,终于还是装出一副平淡的一样,装作不经意的问:“楚亦雄,当初你和絮云见面的时候,她多大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睛发红,憋着什么似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她十七岁,比我大一岁多,不过看起来很瘦小,还没有我大的样子。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吃过很多苦的,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她——” 他说不下去,我也几乎听不下去了。 絮云比他大,而且,大了一岁多? 老天,这是你设的什么迷局?还是给世人开了一个玩笑?如果我的推测真的是事实,那这对楚亦雄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我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竟然知道这一切,如果当初没有听楚怀玉说楚亦雄的身世该多好?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假的,该有多好。 楚亦雄似乎也感觉到我心里在挣扎着什么,看了我一眼,说道:“鸢青,你怎么——” 话没说完,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伴随着许多杂乱的马蹄声,周围那些屋子里的人似乎全都跑了出去,村口那儿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和楚亦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猛的一沉。 难道说——是楚怀玉?他不甘心,还派了人来? 于是,我们立刻起身往外走去,站在这里略高处往村口一看,果然是来了一队人马,大概有二十来个人,全都骑着剽悍的战马,可是这些人,并不是天朝的士兵,他们全部穿着兽皮马靴,身材高大剽悍至极。 全都是匈奴人! 呼延郎吗? 208.第208章 你们想干什么?! 不,不对!不是呼延郎! 我立刻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这些人,虽然穿着兽皮马靴,虽然都是匈奴人的装束,但是,他们和我在草原匈奴王庭上看到的那些匈奴人,感觉似乎很不一样。 好像,既是匈奴人,又不是匈奴人。 这个想法一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荒唐,可是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的的确确是如此的,我再看看旁边的楚亦雄,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让我陷入了一种莫名情绪中。 他的表情,显得很惊讶,眼中全是错愕的神情,刚刚那种被打扰的暴怒和对絮云往事的痛惜,在这一瞬间因为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恐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着那些人,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好像一个从梦中突然惊醒的孩子,发现原来清醒的世界和梦里是一样的。 “楚,楚亦雄……” 我下意识的叫了他一声,他猛的颤抖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我,又抬头看向那些人:“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匈奴人?” “我不知道。” 我们俩还在这儿愣愣的站着,村子里那些男人们已经拿着镰刀和锄头聚集到了村口,显然他们也感觉这些人来者不善,看起来像是匈奴人,纷纷围上去堵住那些人的去路,一时争吵声,烈马长嘶和吆喝声不绝于耳。 “你们要干什么?谁准你们闯进我们的村子?!” “是匈奴人吗?匈奴人滚出去!” 楚亦雄的眉头微蹙,我想,大概当初他看到的楚亦宸给他的手卷,并没有清楚的记载他的身世,只记载了他是被楚怀玉收养的匈奴孩子,否则,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匈奴和汉人的混血,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露出受伤的表情。 就在这时,我们看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慢慢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是刚刚那位老大夫,看起来他在这村子里很受人敬仰,他一出现,所有村民都看着他,旁边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都缓和了下来。 然后,那一队人中看起来像是个小头目的高大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只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便一伸手将他推开:“滚开!别碍事!” 那老大夫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周围的村民立刻愤怒起来。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几乎都要动手了,我眼前一花,只见楚亦雄已经猛的冲了过去。 “楚亦雄!” 看着他倔强的,宽阔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风雨飘摇的玄武门外,他寂寞的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但这个时候再想阻止也来不及,我只能立刻跟了上去。 楚亦雄一冲过去便扶住了老大夫,待他站稳后,便一个箭步走上去挡在所有人的面前,对着那些人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他的身材高大,比普通天朝的男人要高出许多,站在这些剽悍的匈奴人面前也并不逊色,那几个人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充满霸气的男人倒是有些意外,微微一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209.第209章 两个匈奴!? 楚亦雄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准伤害这里的人!” 他只知道自己是匈奴人的身份,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想要保护的还是天朝的人,这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经深植入了脑海中,也难怪,立刻玄武门后,他没有回匈奴,而是南下了扬州。 可是,他如此尴尬的身份,去到哪里,才是安身之处呢? 我站在后面看着他倔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已经热泪盈眶。 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 这些匈奴人看着楚亦雄,目光复杂的看了很久,接着所有骑马的人全都翻身下马,走到他的面前,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拜见王子殿下!” “……!” 在场所有的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我看不到楚亦雄的表情,但是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肩膀,也能感觉到那两个字对他的冲击,连我自己,一时间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 楚亦雄,他是王子? 他原本是汉人的皇子,身份被揭穿了,也就是一个匈奴人和汉人混血的孩子,为什么——会被这些人称为王子?!难道——难道他的母亲是匈奴的公主? 我脚下发软的走了过去,抬头一看,楚亦雄果然的一脸苍白如鬼,死死的瞪着那些人,过了很久,才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你们——你们说什么?” “王子殿下。在下等是特意来中原接王子殿下回匈奴。老单于病重,要您回匈奴去继承王位!” 开什么玩笑!? 老单于病重?!呼延郎那个年纪,再老也老不过三十岁,能称为老单于吗?而且,昨天才在扬州看见他一脸悠然自得的神情在品酒赏风景,怎么一下子就病重,还要楚亦雄这个“王子”回去继承王位?! 我立刻说道:“你们撒谎!呼延郎明明好好的在扬州,难道你们匈奴会有两个单于吗?!” 那些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其中那个领头的冷冷道:“匈奴没有两个单于。但是,在你们天朝的北边,有两个匈奴,你们不知道吗?” 两个匈奴! 我突然有一种后脑被重击的感觉,一时间什么感知都没有了。 天朝的北边有两个匈奴,没错,我看过典籍也知道,几十年前匈奴内部因为单于宝座之争,引起了单于、八部与比其王的内乱,后来比其王借助了天朝的力量,脱离了王庭,沿着赤沙河往西北而行,与单于划界而治,匈奴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分裂为了南北匈奴。 但是,这接下来的几十年时间,天朝和南匈奴连连征战,北匈奴一直没有在与天朝有任何的联系,几乎已经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了,可是现在,这一群人却突然出现,并且来天朝寻找他们的王子——楚亦雄,是北匈奴的王子?! 难怪我看着这一群人,有些怪异,他们的服装和南匈奴相近,又不完全相似,容貌也有些不同,原来他们都是北匈奴的人! 我转头看了看楚亦雄。 210.第210章 楚亦雄的身世之谜 他的身上,好像一瞬间冰冷下来,连温度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一瞬间僵硬得如同冰雕、石像一样。 他的身份一再的转变,从皇子到了普通的匈奴人,突然又变成了北匈奴的王子,随便哪个人一定都接受不了,他现在这样一片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心里那种无措与无助,我似乎能明白,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这种痛,除了当事人,只怕没有几个人能感觉。 “楚亦雄……”我轻轻的叫了他的名字,想要试着安慰他,可是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涩涩的开口,说了一句:“怎么会——”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匈奴人又一次拜倒,齐声说道:“请王子与我们一同回匈奴。” 我看着楚亦雄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毫无防备,也是手足无措的。 他本以为自己被一切都抛弃了,离开了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父亲和兄弟都只是假象,他可以牵挂的只有扬州的一幅画,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是现在,在一个人孤独无依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家要接纳他,而且他的身份还是那样的高贵特殊,这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濒死时抓到的救命稻草一般。 他迟疑了很久,才慢慢说道:“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是——” 那个匈奴人立刻说道:“王子殿下,这是老单于得到的消息,属下们并不知情,只是奉命前来迎接您回匈奴。殿下,时间紧急,老单于的病情很严重,还希望王子能尽快跟我们回匈奴。” “你们说的老单于,他是我的——” “他是您的外公。您的母亲,是我们匈奴的公主。” 这个时候楚亦雄已经完全整个人都垮了一样,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下去,我急忙要上去扶着他,但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我没事,而再看看周围的那些村民,他们的目光已经变了。 好像看一个怪物的眼神,这是当初在玄武门的时候,他的身世刚刚暴露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曾经在周围的士兵的眼中看到的。 他,似乎不管在天朝的什么地方,都只能是一个陌生的,异类般的存在。 那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上下打量着楚亦雄,目光和动作都充满了戒备,楚亦雄只能对那几个匈奴人说道:“你们——你们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殿下,请速与我们回匈奴吧!”那个匈奴人说道:“我们已经收到了三次猎隼,都是老单于发来催促我们的,他的病情严重,只怕支撑不了多久。殿下,您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啊!” 我能感觉到楚亦雄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乱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看看那些匈奴人,又看看我,又看看身后那茅屋,似乎还在牵挂着季晴川的病情,又放不下孤身在此的我,可是,他一定也心动了。 211.第211章 亦宸若来找你,你原谅他 毕竟,那在赤沙河对面的,可能是他的家人,亲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们。”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显得有些茫然,我又说道:“真的不必担心我们。季晴川的伤,我一定会让他养好,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不会有事的。”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鸢青……” 我也看着他,用一种了然的口气说道:“楚亦雄,我能明白的。那是你的亲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却是试探着对我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跟他走? 我一时倒是呆住了,我虽然一路下扬州,都是在打听他的消息,希望能够找到他,但是,我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如果真的找到他,要怎么做;到了现在,我更无从去想,要跟着他。 跟着他,去匈奴?和天朝从此一刀两断,将自己的根也截断,去那个陌生的地方? 曾几何时,我也曾有过这样的选择,有过这样决绝的心情,所以我和亲去了匈奴,以为在那里能勉强躲避自己的伤和痛,但其实呢,我不过是带着更深,更痛,更让我无法忘却的记忆,又再次逃了回来。 于是,我笑笑:“那里,是你的故乡。” 换而言之,不是我的。 我,已经,经不起了。 楚亦雄似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那双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里,也满是惋惜的神色,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途,而我,却仍然是天朝大地上一抹无根的游魂。 “你难道,不想见呼延郎吗?” 他知道我对呼延郎的感情,当初在碧园的外面,他亲眼看到我因为呼延郎与舞姬幽华的缠绵而泪如雨下,我轻轻道:“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 “那么,亦宸呢?” 突然问出了这个人,让我微微有些失神,抬头看着他。他这一路跟着我们,大概也能看出三分,楚亦宸对我的细心呵护,的确让人心动,可是现在——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楚亦雄站在我面前,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卷东西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向着那些匈奴人走去,他们立刻将一匹最好的战马牵过来,楚亦雄翻身上了马,而其他那些人也齐刷刷的上马,准备离去。 我低头看看,手中那一卷厚厚的,是银票。 “啪”一滴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滴落下去,落到了银票上,很快便浸染开了。 我听着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有些急促,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要奔回自己的故乡,楚亦雄在马上握着缰绳,却又犹豫了下来,似乎是要走不走的样子,周围那些匈奴人这个时候都莫名的看着他,只见他僵持了很久,才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人群中的我。 “鸢青……”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难过的表情,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着,嘴唇也微微的颤抖,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的说了一句话—— “若是,亦宸来找你,你——你原谅他。” 212.第212章 气氛有些不对 留下这句话的楚亦雄突然一夹马肚子,座下的健马长嘶一声,立刻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只看见扬起的尘土,已经看不见他的人。 那些匈奴人也很快的消失了身影,消失得那么彻底,好像——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看着村口这些人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他们手里简单的镰刀锄头,突然觉得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他刚刚说什么?如果楚亦宸来找我,让我原谅他。 什么意思? 一直到了晚上,守在季晴川的窗前,周围安静得好像在荒野中空无一人,只听得到烛火扑腾的声音和季晴川轻微的呼吸声,但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想破了头,却还是想不明白。 原谅楚亦宸?原谅他什么? 我想不到,想不出来,只这么恹恹的撑在床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给惊醒了。 睁眼一看,季晴川已经醒过来,正试着撑起身子想要起床,一看见我醒来,便轻轻道:“鸢青姑娘。” “晴川公子,你,你别动!” 我急忙起身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让他再次躺下去,然后说道:“大夫说了,你身上有很多外伤,尤其腰上的箭伤,虽然不致命,但也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如果再裂开,只怕将来会影响走行走的。” 他点了点头,我又说道:“晴川公子,昨天,真是谢谢你了。若没有你,鸢青只怕——” 他淡淡一笑,急忙摆手:“别这么说。我不能见死不救。”说完,他又四下看了看:“咦,亦雄呢?” 我慢慢的将昨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季晴川听完,整个人都呆滞了,傻傻的躺在床上,过了好久,才不敢置信的说:“竟然,是这样……” 任谁都想不到,楚亦雄的真实身份,而楚怀玉,精心编造的谎言和严密的控制,竟然也没有外泄半分。 看着他一时半会儿也有些难以消化这个事实,我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这间小屋,其实是那位老大夫的药室,他借给我们住下的。我一推门出去,正好看见他手里拿了一只篮子,准备出门,他见我出来了,便微微点头:“梁姑娘。” “高大夫。”我低头看那篮子里,放着些香烛纸钱,立刻明白了:“您这是,要去祭奠絮云姑娘的母亲吗?” 他点了点头,倒并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只是自然的笑笑:“这些年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她临终前要我记得,如果絮云的爹回来了,就去告诉她。可怜她等了这些年,也没有等到。” 听了他的话,心里一种酸涩的感觉慢慢升起—— 这可怜二字,其实不止是絮云的母亲,眼前这个苍老恬淡的老人,不也是可怜的吗? 我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咽了回去,勉强笑道:“既是这样,老人家,我陪您一起去吧。我和絮云姑娘是好朋友,去祭奠她的母亲,也是尽好友之谊。” 他点了点头,我便接过他手里的篮子,陪着他走了出去。 一推门,就发现屋外的气氛有些不对。 213.第213章 俊美中带着暴戾和霸气 门外站着好些村民,都是些男子,眼中透着戒备和敌意看着我,而不远处,其他的村民的屋子门口,也站着一些女人和老人孩子,他们没有过来,但那些眼睛全都盯在我身上,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 我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站在门口,高大夫看见这样的情景,对着那些围着我们的村民道:“你们,你们怎么了?”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强壮的中年男子道:“高大夫,这个女人是不是应该离开了。” 我们一愣,高大夫说道:“什么意思?”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她的来路不明,带来的人又受了伤,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啊!” “就是,还有昨天那个男人,竟然是匈奴人,这个女人难道不会是匈奴人吗?” “他们是不是朝廷的逃犯啊,如果是这样,我们村子里的人不都要被他们连累了吗?” “高大夫,你收留他们,医治他们,也够了,不要惹麻烦啊。” 我一时无措,这位高大夫已经紧皱眉头,说道:“你们这是什么话。这位姑娘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昨天那位汉子虽然是匈奴人,但在那之前,他不是也在保护我们吗?你们这样对人,不怕别人寒心吗?” “话虽如此,”站得不远的一个女人走上来,尖着嗓子说道:“可说到底,他们都是和匈奴人有来往的。万一朝廷的人查过来,我们村子的人不都要遭殃吗?” “就是,高大夫你一个人倒好,我们可是拖家带口的,孩子还小呢。” 顿时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高大夫一时回不得嘴,憋得脸都红了,胡须也在发颤。 我站在那儿,看着那些人戒备的神情,倒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保护自己的家园,这是人第一感觉就要做的,和我当初背叛呼延郎,离开匈奴王庭的感觉,其实是一样。 他们,都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凡,最最让我羡慕的人。 我想了想,对高大夫说道:“大夫,既然是这样,那我——” 话没说完,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我的话,抬头一看,村子周围已经被几十匹人马围住,而看那些人的装束——是匈奴人! 难道,难道是楚亦雄去而复返?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全都惊呆了所有的人在这一刻全都惊呆了。 不!不是楚亦雄!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站在这木架搭成的台阶上,看着村口被一群人马堵住,其中一个人策马上前,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进了村子。 那张脸,我看得清清楚楚,一双鹰一般的眼睛,深刻的五官,俊美中带着暴戾和霸气,他策马走在这村子里,好像一个将军在巡视着自己的战场一样自然而随意,可是带给周围人的,却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煞气。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他,闭紧了嘴。 他的马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这小小的茅草屋前,而他的眼睛,也对上了我的眼睛。 “鸢青……” 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可在我的心里,却好像被无数的钢刀扎刺一般,痛得我几乎都要缩成一团。 呼延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我,还是来找谁的? 214.第214章 “你们,想死吗?” 他一手轻垂,一手握着缰绳,熟练至极的抖动着,座下的马似乎也带上了灵性,任凭他驱使,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那么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同时敲着我的心。 敲得都痛了。 周围那些村民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这样一个充满霸气和煞气的男人走到身边,一个个都完全失去了反应,而呼延郎脸上只是冷冰冰的轻蔑的笑容看着他们,然后,他策马走到了一个男人的面前。 那个村民,似乎就是刚刚叫嚣着要把我们赶出去的人。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看着他原本平淡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好像那天在楚亦雄的府上毫无预兆的将那个舞姬打昏过去的样子,我一下尖叫起来:“小心!” 可是话没说完,他手中的皮鞭已经高高扬起,唰的一声抽了下来。 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腾出了好远,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地上直打滚! 周围的人一见此情景,立刻愤怒了,纷纷冲上要打他,谁知呼延郎只是不急不慢的轻轻挥了挥手,周围那些围着村子的匈奴人已经全部掏出弓弩上弦,对准了村子。 “你们,想死吗?” 他的唇角一翘,说出了这句冷冰冰的话,“如果想死的话,那我——” 我立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急忙冲上去展开双手拦在他面前,大声道:“不要!不要动手!” 以他的势力,就算要屠村也是轻而易举,这些人虽然思想狭隘,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的村民,为了保护自己小小的家园,他们是没有错的! 我看着呼延郎的眼睛,大声道:“你现在也算是皇帝的座上客,而且在天朝的土地上,你还想行凶杀人吗?!” 他的脸色微微变阴,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好像不想看到什么东西一样,慵懒的对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冷冷一笑:“你果然,还是护短。只要是你的同胞,就做什么都不会有错!” 这是什么话?我立刻反驳道:“我没有护短,只是,就算他们有错在先,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要惩罚他们,应该是由我天朝的官府来惩罚,明正典刑,你不应该在此滥杀无辜!” 他冷笑了一声,表示懒得跟我多说。 周围的那些人村民一看到自己的处境,尤其周围那剑拔弩张的样子,都不敢说话了,只呆呆的看着我们俩,那目光,和之前看到楚亦雄的目光一样,惊恐而慌张,好像看到了什么洪荒怪兽一样。 呼延郎淡淡道:“算了,我也懒得再与你争。楚亦雄呢,让他出来。” 我皱了皱眉头,他果然还是来找楚亦雄的,看起来,之前的他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知道了楚亦雄的身份,是北匈奴的王子,他想要辅佐他,找到他与他合作,都是为了南北匈奴的再度联合,这样他们的势力大增,对我们天朝,只怕就更不用顾忌了。 215.第215章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幸好,楚亦雄先一步被北匈奴的人接走了。 于是,我淡淡的说道:“你晚了一步,他已经被人接走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呼延郎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整张脸都变得紧绷了起来,立刻翻身下来几步便走到我的面前:“他被接走了?被谁接走了?!” 对他突然态度转变,我倒是吓了一跳,不知什么东西出了差错。 愣了一回神,我才说道:“当然,是被他们北匈奴的人接走了,难道还会是你的人?” “糟了!” 对他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我有些不解,怎么会糟?于是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衣袖:“你说清楚,什么糟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呼延郎皱着眉头,说道:“北匈奴老单于的人,还根本没有来到扬州。” “什么?”我大惊失色,立刻说道:“可是那些人,他们明明自称是北匈奴的人啊,而且,他们和天朝的人也的确不一样,怎么会不是呢?” “他们是被匈奴的人,但是——” 呼延郎咬了咬牙,说道:“你可知道,北匈奴的老单于,还有另外一个外孙,是他的大女儿所生,那个人是楚亦雄的哥哥。” “既然是哥哥,那——” 我的话没出口就堵在了喉咙口,猛的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呼延郎,只见他的脸上也是淡淡的焦虑的神色,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来接楚亦雄的人,不是老单于的人,而是他的哥哥,北匈奴的另一个继承人派来的人! 他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显然是有所图,为了能让自己登上皇位,皇室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向别的人动手,在天朝如此,在匈奴一定也会如此,或许,全天下所有的国家里,王室就是这样的腥风血雨惨无人伦! 那些人接走楚亦雄,是为了杀掉他,彻底断了老单于的另一个选择! 我顿时全身冷汗都出来了! 不等我心中惊恐的情绪缓和过来,一只手已经伸过来重重的抓住了我的手腕,猛的一拉,我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摔到,被那人的蛮力拉着往前走。 “跟我走!” 眼看就要被他拉到马下,我急了,拼命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你放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危险的警示,冷冷道:“行了,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你以为我一直没说话,是忘了你在王庭做的那些事吗?鸢青,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大度了?” 我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是啊,他不是那样大度的人,再大度的男人,也不可能忍受我那样的背叛,他在草原上的三箭,还有在居延城的问话,不可能就已经把心里的愤怒发泄,虽然他来了天朝的这段时间,一直好像忘了过去的事,其实,他应该是有更大的目的,所以暂时不与我计较。 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我的手腕几乎都要被他捏断了一样,硬生生的拖到了马前,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呼延郎只是铁青着脸,一直要把我带上马。 216.第216章 怎么,你是要我动手吗? 如果,如果被他带回了匈奴,还有命吗? 只一想都能想到,匈奴人那么恨我,他那么恨我,我一定会生不如死! 尤其,当初那晚,他的三箭狠狠射在我脚踝上的痛处,更是让我不寒而栗。一想到这里,我不由的就开始挣扎了起来,刚一动,那只有力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几乎要捏碎我的手腕一下,我痛得呻吟了起来:“啊——!” 我咬着牙,想要挣脱他的手,可就在这时,呼延郎低头看着我,低沉着嗓子道:“怎么,你是要我动手吗?” 说完,他的目光轻轻的一溜,我立刻醒悟过来,这村子周围已经被他带来的人包围了,四周全都是兵马,要杀谁是轻而易举的事,况且他们匈奴人那样嗜杀成性,要血洗这个村寨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我顿时僵住了。 只见他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来,仿佛要指向周围的人群,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那我们就看看,这村子里谁是第一个死的人!” “不要!” 我吓得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急忙伸手去拖住他的那只手。 他不耐烦的说道:“我还要去追楚亦雄,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你在这里耗。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打断你的腿,带你走;二,我杀了这儿的人,打断你的腿,带你走!” 无论如何,我都是无处可逃的。 我咬了咬牙,停止了挣扎,回头看看周围那些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村民,又看了看站在那边的高大夫,对他说道:“大夫,麻烦你好好照顾那位季晴川公子,一定要把他的伤治好。” 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楚亦雄留下的银票递了过去,那高大夫正要拒绝,我说道:“这也是要给晴川公子的。他孤身一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没有这些钱,只怕今后的日子难过。麻烦你转告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就算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就算被这个天下抛弃,但生命,总是自己的。 高大夫从我手中接过了银票,我便转身乖乖的上了马,呼延郎立刻也骑了上来,双手环住我握紧了缰绳,轻轻一夹马肚子,战马立刻转身向着村外跑去。 一出村子,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人数不多,不过几十个人,但看得出来全都是骁勇善战的骑兵,而且个个全副武装,抵得过普通的百人军队,难怪呼延郎胆敢下扬州,在这里横行。 就在我们刚刚出村口,一个士兵骑马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只看起来不大,有点像鹰的鸟,对呼延郎说道:“单于,收到了昊焉公主的消息,她在前方遇到了北匈奴的人和楚亦雄,一直在暗中跟随,沿途会给我们留下记号。” “很好。” 呼延郎一声哨声,座下的马立刻长嘶起来。 “出发!” 几十匹马好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了出去,只留下身后的阵阵烟尘,我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那个属于絮云童年的地方,可是很快,一切就已经消失了。 217.第217章 逃不开他 一路的颠簸,跟往常还不一样,我几乎一点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被背后这个男人环抱住,感觉到他那精壮而坚实的胸膛随着颠簸,一点一点的摩擦着我的后背,感觉到他的气息,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在马背上硬生生的坐着,不一会儿,大腿就已经被磨得生疼,几乎要破皮。 可是,再怎么的痛,也比不上我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呼吸吹打在耳边的感觉,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捏着我的心。 他能呼吸,我却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究竟是在草原的爱慕与敬重,还是在居延城的痛苦与矛盾,只是这个男人让我在他身上经历了太多的东西,从极爱到极狠的两个极端,好像在冰火两重天中的煎熬,我几乎害怕再看到他。 偏偏,却好像逃不开他。 不知道他在背后的策马前行有没有感觉到我心里的挣扎,也许他根本来不及,我们一直在马上不停的颠簸飞速的疾驰,看样子呼延郎也很急于要找回楚亦雄,也许他们南北匈奴的将来,能否联合,是会会继续分裂,完全就在楚亦雄一人的身上。 赶了大半天的路,人大概还能坚持住,但马却已经不行了,有的马嘴角都开始淌出了白色的泡沫,呼延郎见此情景,便命令大家停下休息,正好出了这片树林后,眼前的是一个湖泊,远处的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只这一眼望去,也让人觉得是难得的美景。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了。 这半天的颠簸,我的大腿已经痛得发麻,完全失去了知觉,不知是不是已经破皮流血,当呼延郎刚刚一勒马,我整个人就好像失去牵引的木偶,摇晃了几下就一头栽了下去。 眼前就要撞到地面,那一直横在我腰间的手猛的一用力,将我整个人捞了回去,撞进了那具既熟悉又陌生的胸膛里。 呼延郎也翻身下了马,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一松手,我便跌坐在草地上。 这时,其他的匈奴兵已经都停了下来,呼延郎看也不再看我,转身对他们说道:“补足水草,让马歇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继续前进!” “是!” 那些匈奴兵能有这些时间休息已经完全足够了,而我只能慢慢的走到旁边的一处草地上勉强坐下,从昨天到现在,一点米水都未沾牙,体力也几乎消耗到了极限,全身都在出冷汗,可是我知道,没什么可说的。 他不可能因为我而停下前进的脚步,那个曾经因为我害羞而对我停手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他指挥着众人去喂马,同时也向天空放出了一只小鹰传去消息,等忙完了一切,回头再看我的时候,目光也是冰冷的。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踩着地上的草尖,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阳光全都挡住了,看不见眼前的风景,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218.第218章 我的无奈,他又知道多少? 我傻傻的抬着头,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他慢慢的蹲下身子,凑到我面前来。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我的下巴。 “听昊焉说,你也不过是天朝的一个宫女,嗯?” 他的话一出口,我立刻全身都战栗了一下——昊焉公主,果然还是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了。 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我已经什么伤害他的事都做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被知道,而且现在还要这样面对他,心里还是像被剐了一刀一样难受。 “不过你这个宫女,看起来不简单嘛。”他的嘴角上挑,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意:“天朝的两个皇子当初都为了你大打出手?现在他们其中的一个,更成了北匈奴的王子,而楚亦宸,听说他对你很不错啊,到了扬州形影不离,连过夜,你也没出过他的房间。” 我被捏着下巴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就一直在想,不要得到一个包藏祸水的宝,没想的,还是——”他冷笑着,说道:“当初,是你们的皇帝把你派到王庭来的吗?” “什么?”我一下子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 呼延郎那双兽一般的眼睛用力的看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是你们的皇帝把你派来的?让你到王庭来,讨我的欢心,然后再利用你在我们匈奴做内应,帮你们天朝传递消息?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的一个棋子,你在王庭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习惯了我的宠爱,说什么想要一个爱你的男人,其实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得到我的信任,才说的那些话?” 一滴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我如何咬牙都控制不住的,滴落到他手上。 呼延郎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我盈满泪水的眼睛,一时似乎有点惊愕,但立刻,他的手指又微微用力,几乎将我的下巴都捏疼了,咬着牙说:“你什么意思?” 我咬着牙,倔强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要我说是还是不是,你告诉我!” 他的指尖又一用力,几乎要把我的下巴捏碎一般,那种震怒的心情,即使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 可是,我的无助,我的无奈,他又知道多少? 就在我们这样僵持着的时候,突然,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好像感觉到危险逼近的野兽一般,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虽然手指的力量减轻了下来,但是动作也一点都没变。 这时,旁边已经有几个匈奴兵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拔出弯刀跑了过来,对着我们来时的路。 一阵马蹄声从那边传了过来,我睁大眼睛,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马当先冲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黑旗军,都是全副武装的做好的准备,一走到这片湖边的空地上,他们便全都停了下来。 我用力的眨着自己的眼睛,泪水不断的滴落,可是又不断的涌出,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脸——还是说,我是在做梦,我期盼着这个男人出现,他就真的出现了? 呼延郎冷哼了一声,终于收回了捏着我下巴的手,却一把揽住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 一步一步的走过去,那个男人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了。 可是,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219.第219章 是这个女人,还是夏葛衣? “原来是——太子殿下。久违了。” “单于。没想到长安一别,单于居然南下扬州,大概是江南的风景太好,江南的美人太多,所以将单于吸引到这里来了吧。” 楚亦宸翻身下马,也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眼角有些发红,似乎是很疲倦,又似乎是有些愤怒的,但那张俊美的脸上却只是淡淡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呼延郎哈哈一笑,道:“太子说的,是你们天朝文人,才有那样的闲情逸致,看风景,赏美人。本王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江南就是为了——”他低头看我一眼:“寻妻。” 楚亦宸的眉尖微蹙,也笑了:“单于的妻子,怎么会在江南?” 这句话一说完,两个人已经走到一起,中间不过一步的距离。 可是,我却觉得,好像这一步再想要踏过去,就需要千钧之力,又或许,是再也踏不过去了。 这似乎,是这两个男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 之前在长安的皇宫中,他们不过只谈了短短的一两句,好像完全没有交集,可是到了现在,这山林当中,静湖之畔,两个男人的相遇,却好像给人一种虎兕相逢的感觉。 那些匈奴的骑兵,和黑旗军也纷纷对峙,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但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已经在整个林中蔓延开来,几乎连鸟都不敢叫了。 呼延郎悠然道:“我就是在江南把她找到了。” 楚亦宸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对着呼延郎笑道:“这是我们天朝集贤殿的正字梁鸢青,一个小小的官员,一直陪在小王的身边,单于一定是弄错了。您的妻子,是善清公主。” “对啊,善清公主。”呼延郎挑着一边的嘴唇,带着几分阴骘的笑意道:“虽然本王在最近才有所耳闻,当初前来和亲的善清公主,应该是天朝第一美人,一个名叫夏葛衣的女人,不过来到草原上,与本王有肌肤之亲的,却是她,这让本王如何是好呢?” 他的这句话说出来,我立刻感觉心几乎都要裂开了一般。 楚亦宸一下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似乎不敢相信呼延郎的话,又似乎是在向我求证着什么。 我突然觉得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什么痛,什么苦,什么疲倦,都好像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我的整个感知全都消失了,只这么僵硬的站在呼延郎的怀里看着他,脸上的泪水被风干,扯得人生疼,但是,我却还是作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不是什么干净的女人,我的身子也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他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幅表情,好像受到了欺骗,好像受到了伤害? 呼延郎继续说道:“若是太子殿下真的要来与本王计较这件事,那本王倒是不介意做一个选择,反正这个女人,本王已经得到了,而真正的善清公主夏葛衣,听说是个绝色美人,本王就算真的带她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他冷笑的看向楚亦宸:“太子殿下,你替本王做个决定吧。” “……” “是这个女人,还是夏葛衣?” 220.第220章 谁赢,谁得梁鸢青 当听到夏葛衣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个选择的结果了。 他和她,他们之间的那种感觉,我不是没有看到过,也不是没有感觉,这天下随便哪个男人要在我和夏葛衣做一个选择,其结果都是一目了然的。 于是,我慢慢的抬起头,对着楚亦宸一笑。 反正,反正我本来,早就已经嫁给了呼延郎,反正我本来,就应该去向匈奴偿还我欠下的东西,更何况,楚亦雄,他还等着呼延郎快马加鞭赶去营救…… 呼延郎看着楚亦宸木讷的表情,感觉到我全身的僵硬都放松了下来,从他怀里转身过去,要去骑马的时候,他也淡淡的一笑,转身揽着我的肩膀,一起走向了树下的马匹。 这时,身后传来了楚亦宸的声音:“单于……” 呼延郎停下了脚步。 “夏葛衣,不能给你。” 果然……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好像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连一点点的沮丧都没有,心里只是——只是释怀了。 他果然,是选择夏葛衣的,夏葛衣,根本是不用选择,他不会再允许这个女人离开他身边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过,甚至忍不住笑了笑。 呼延郎慢慢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的是冰冷的笑容,然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而楚亦宸接着说道:“单于和我大哥比试过了,有没有兴趣与本宫比试比试?” 我和呼延郎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回头一看,楚亦宸还冷冷的站在湖畔,右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那把长剑。 “谁赢,谁得梁鸢青。” 他疯了吗? 他要在这里和呼延郎动手?而且拿我做赌注?这是什么意思?他已经选择了夏葛衣,何必还要将我来拿打赌做一场比试,不管谁赢谁输,难道这个结果,就真都应该是我的归属吗? 眼看着呼延郎的脸色阴沉下来,回头看着他的目光变得阴冷而充满寒意,几乎要让这片湖泊都结冰一样,他冷笑一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一直走到楚亦宸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太子殿下,你——” “单于……” 我轻轻的开口了,走到他身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单于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做无谓之争呢?” 说完这句话,我又转头向着旁边露出了愕然神色的楚亦宸,微微一笑,说道:“太子殿下。” “……” “不行。” 这句话,说得无头无尾,周围所有的人都皱紧了眉头,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有楚亦宸,一下子抬起头瞪着我,那目光好像是不敢置信。 不行。 这是我回答那天在双月别苑中,他问我的最后一句话。 楚亦宸,你已经有了夏葛衣,你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可我不一样,我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之身的女人,还被你的父皇追杀灭口,难道这样的关系,你还要继续下去?对你我来说,就算真的有了感情,也不过是拖累人的,让人痛苦的感情。 迟早有一天,那一点点让人眷恋的感动,会在这样的拖累下变质,让人厌恶,到了那个时候,你,我,何去何从? 倒不如,一刀两断,来得干净。 221.第221章 生气的楚亦宸 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要走,可是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他几乎阴冷到结冰的声音:“梁鸢青!” 这个声音带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连周围那些匈奴骑兵在这个时候也感觉到了强大的煞气,纷纷警备起来,而那些黑旗军更是像得到了命令一样,手都放到了剑柄上。 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可是我回头看了楚亦宸一眼,却只是满脸的不解与疑惑,我和夏葛衣一比,胜负立现,他自己也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且我这样的不洁的女人,还有什么宝贵可言,值得他如此气愤吗? 就在这时,旁边那条路上突然又传来了马蹄声。 但这次的前来的人马显然人数众多,只怕在数百人之众,其中还听着有车轮的声音。 那些黑旗军在看到第一辆马车驶过来的时候,已经收起了兵器,全部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我们抬头一看,只见那辆熟悉的金车慢慢的行驶到了这片湖畔的草地上,拉扯的四匹一模一样的白马呼啸几声,都停了下来。 那个跟在马车旁边的长随走过来,大声道:“皇上驾到!” 楚怀玉?他来了! 一想到那天我和季晴川所遭遇的一切,再看到他慢慢的从马车上走下来,那张俊美沉稳的脸上一双阴骘的眼睛,整个人都开始不停的颤抖,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倒是没有多的表情,由宫人们扶着,慢慢的走了过来。 “单于大王,久违了。” “皇帝陛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呼延郎还是轻松的笑着,迎了上去。 这两个人一碰到一起,立刻像是热络的老朋友一样,说着什么,不过声音越来越低,我越过楚亦宸的肩膀,看着楚怀玉那张好像寒玉雕琢而成的脸,连表情和笑容都带着一些寒意,他和呼延郎站在一起,周围的人全都退开了好几步,两个人细细的说了几句话。 就在他说完了那句话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而呼延郎,也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目光,充满了疑惑和不敢置信,看着我好像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我知道我对于楚怀玉来说,一定是代表着某种程度的威胁和不安,但是我始终没有弄明白,我究竟什么地方威胁到了他,而现在,连呼延郎也这样看着我,那种目光几乎让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是,稍稍把目光收回,我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楚亦宸,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过。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生气的楚亦宸是什么样子,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这个男人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闲散模样,好像整个王朝的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间,但是现在,我却看到他眼中越来越盛的怒意。 好像要将人焚尽。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声,抬头一看,又是之前在匈奴人的手上看到过的那种有点像鹰的鸟,突然出现,盘旋着慢慢的飞了过来。 呼延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变,立刻有匈奴人伸出手让那只鸟停到手臂上,从它脚上的铜环内取下来一张纸条,只看了看,便立刻走到呼延郎身边,附耳低声的说了什么。 222.第222章 梁鸢青,你竟有这等本事 呼延郎浓黑的眉毛一皱,我立刻感觉到,应该是前方出什么事了。 之前他们说接到昊焉公主跟着楚亦雄的消息,就是这种鸟传来的,难道,现在昊焉又传回来什么消息了? 我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楚亦雄已经被杀,或者其他不好的消息,不过呼延郎只是看了我一眼,到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对着那些匈奴骑兵一挥手:“上马!” 然后,他自己疾步走了过去,翻身上马,立刻就要走。 我一下子急了,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我,根本没有要带上我的迹象,我一时情急,向着他那边走了两步,可是刚刚一抬脚,手腕已经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好像被铁钳锢住一般。 回头一看,是楚亦宸。 而呼延郎已经大声道:“出发!” 便一扬马鞭,座下的战马立刻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我顿时急了,“呼延郎”三个字脱口而出,而他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得让我一时什么都看不懂,马已经驮着他飞驰而去。 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我的眼前。 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周围又出现了一些响动,回头一看,楚怀玉已经走了过来,冷冷的看着楚亦宸抓着我的手,那目光好像恨不得将我的手腕斩断,我知道这个时候他要杀我简直轻而易举,一句话的功夫。 季晴川几乎用了性命才换来我现在的生存,难道,只是再一次落入楚怀玉的手中? 我盯着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那目光犀利得像一把剑,唇角一动,刚刚要说话,眼前这个抓着我的男人已经转身面向了他。 “父皇。” 楚怀玉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他没有开口,似乎在等着他说,楚亦宸低沉着嗓子说道:“儿臣想请父皇恩准,在回到长安之后,让儿臣收了梁鸢青。” 他疯了吗?!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不可能不知道楚怀玉想要杀我,况且他已经有了夏葛衣,还要收了我,难道会有人在吃了山珍海味之后,还对粗面馍馍感兴趣吗? 楚怀玉的眼睛还是细细的眯着,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他的眼神,也隐藏了起来,看不出喜怒,看不出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楚怀玉用慵懒的声音道:“亦宸,你知道这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楚亦宸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道:“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两父子没有再交流什么,只是这么冷冷的站着,对峙着一般,我也就傻傻的站在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楚怀玉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我:“梁鸢青,朕当初可没看出来,你有这等本事。” “……” “今后,都给我安分些!” 沉着声音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向了那辆金车,立刻有宫人们上前迎驾,将他扶着上了车,马车很快从原路返回,想必是要走回大道上,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立刻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湖边便几乎走空了。 楚亦宸的手还紧紧的抓着我,一动也不动,旁边那些黑旗军在等候了一会儿之后,便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命令一般,很快退下了。 这一次,湖畔的草地上,真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了。 223.第223章 楚亦宸的暴虐 所有威胁我生命的人都离开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反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害怕,看着楚亦宸森然的表情,好像随时会动手打人,又好像有恐惧不可知的未来等着我,我几乎整个人都怕得颤抖起来,而他却久久的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楚——太子殿下,”终于还是我先忍不住,开了口:“你——” “放开我”这三个字还没出口,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拖了过去,楚亦宸已经转过身,拉着我硬往前走。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他只留给我一具宽阔的,如山一般的肩膀,还有那种隐忍不发的怒气。 “太子,太子——”我不知所措的被他一路拉着,几乎是拖在地上,而看着前方,他竟然是要将我往湖水里拖,顿时慌神了,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挣扎了起来:“太子,不要,太子——” 脚下已经感到了水的凉意,在这样微微有些热度的天气里,自然是让人舒爽的,但接下来,水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腿上,浸透了衣裙,紧紧的裹在我的身上,感觉到行路的困难,我的手腕也几乎被这个忍着怒气的男人捏断了一般,他却还丝毫没有知觉似的,自己身上也已经被扑腾起来的水花淋得透湿,还是继续往前走,把我往湖心处拖着。 “不要!” 水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很快就涌进口鼻里,我顿时呛了好几口水,整个人拼命的挣扎扑腾着,脚下却已经悬空,根本踩不到路面,而那个抓着我的男人,还在把我往水里拖。 “不要——不要,楚亦宸!” 我感觉腰上一股力量猛的将我一拉,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就这么被他在水中拉了过去,他只用一只手就拎住我的衣襟,轻轻一提,我这才离开了水面,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胸膛。 “咳咳咳咳——”我拼命的咳了起来,刚刚那几口水呛得我头脑昏沉,眼前几乎都发黑了。 迎面对上的,却是他俊美的脸上冰冷的表情,连眼珠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看着人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彻骨的冰冷。 “说,行不行!” “……”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我那句话,我刚刚给他的回答是——不行! “唔——!” 我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拎着我衣襟的手已经狠狠的将我往下一摁,整个人又一次被按到水里,周围的水花立刻涌来,灌满了我的鼻子和嘴,一时回不过气,我在水里几乎快要窒息,手拼命的扑腾着,却什么都抓不到。 哗的一声,那只手一用力,我又被拎了起来,破水而出。 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我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而这个男人将我拎到他的面前,靠着他急剧起伏的胸膛,低头看着我:“说!行,还是不行!” “楚亦宸,我——” 话没说完,胸口上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道,我再次被摁到了水里。 拼命的挣扎扑腾,巨大的水花将他整个人已经淋得透湿,我被困在水底,拼命的抓着他的手腕,用力的扭动着,厮打着,可是这个男人的手却纹丝不动,我的那一点挣扎对他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这一次倒是很快又将我捞了上去,凑到他的面前,几乎连鼻尖都要碰到鼻尖了,他看着我,继续问:“说!行还是不行!” 他眼中的那种暴怒,几乎想要将人撕碎一般。 我根本没有机会开口,已经又被他压到了水里,这一次我突然不挣扎了,只是在波光潋滟的水下看着那个折磨着我的男人,他的脸那么冰冷,表情那么冰冷,几乎要将这周围的水都凝结成冰一般,可是他的眼睛,却是跳跃的,带着火一样快要燃烧的愤怒,隔着一层透彻的湖水看着我。 楚亦宸——楚亦宸—— 他再次将我从水里抓了起来,凑到眼前,看着我:“说!” 我和他都已经湿透了,衣服紧紧的裹在身上,他的胸襟甚至被我在慌张中抓开了,露出了精壮结识的胸膛,一起一伏好像带着说不出的愤慨,头发也湿漉漉的紧贴在脖子上,胸膛上,狼狈得不堪言。 可是我一下子伸手,抱住了这个男人。 “楚亦宸!” 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惩罚我,不要再折磨我,够了,已经够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从刚刚我说“不行”那两个字开始,他的怒气几乎就弥漫了身边的整个森林,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找到我之后的狂喜到一瞬间跌倒谷底的落差。 可是,楚亦宸,就算我说“行”,难道一切就真的可以不一样吗? 他的身子在被我双手搂住脖子的一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整个人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泪水混着一头一脸的湖水蜂拥而出,一滴一滴的落到他的脖子上,流进了衣服里,他似乎也能感到那一点的温度,慢慢的有了一丝颤抖。 然后,他伸手,将我紧紧的抱住,抱得那么紧,几乎要将我的身体镶嵌进他的身体一般。 “鸢青……” 我全身都抽搐了起来,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可是这一刻,就算真的要再将我逼迫到水里,哪怕死,我也想要抱着他。 这种几乎让人心都在发疼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可是,我只是不想放开他。 “楚亦宸,不要,不要了……”我啮咬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带着不甘和委屈,拼命的流着眼泪:“不要这样了,楚亦宸,我——我错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才感觉他的手微微的放松了一些。 又重新可以呼吸了一般,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刚刚的几番生死折磨,几乎真的让我快要死去,楚亦宸慢慢的将我和他分开了一些,低头看着我咳得嫣红的脸,轻轻的伸手,抹去了脸上混杂的泪与水,然后捏着我的下巴,让我抬头看着他。 他的脸色苍白,站着不少的水珠,却反而越显精致,好像一尊过于完美的雕像,只是这尊雕像,在这个时候,才让人感觉到了一丝人的温度,他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吹打在我的鼻尖,那种灼热的,几乎要让人燃烧起来的温度,让我不由的瑟缩起来。 他的唇慢慢的低下来,几乎已经要贴合到我的唇上。 可是突然,他停了下来,轻轻的道:“呼延郎——碰过你?” 224.第224章 心甘情愿,将自己给他 一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僵住了,睁大眼睛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也看见了他的眼睛里映出的我苍白而惊恐的面容。 呼延郎碰过我? 不,不是他碰过我。是我,是我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给了他。 一直到今天,我也不曾后悔过那一夜的主动和痛彻心扉。对呼延郎,我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爱上了,只是那份爱不能再继续,也因为那种爱,让我尝尽了无数的折磨与痛苦,到了今天,被这个男人逼问,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那原本已经要贴上来的唇抿了抿,便慢慢的远离了。 我的心不知为什么,一瞬间落到了低谷。 可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腰间一松,低头一看,竟然是他伸手将我的腰带一下子扯开,衣裙顿时散乱开来。 “干——干什么?”我顿时慌了,急忙想伸手去抓,却被他用力的一搂,贴合在他的身子上,制住了我的动作,我惊愕不已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而身上的衣服,已经在一阵冰冷之后,全部被剥离了。 我,我竟然已经全身精光的被他紧紧的搂着! 若是推开他,一定会立刻沉下去,我的脚根本踩不到湖底,可是——可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那散乱的衣服,他却先一步抓住那些衣服,轻轻一抛便落到我够不到的地方,我顿时惊慌失措:“我——楚亦宸,有人——有人会看到——” 他的那些黑旗军,虽然退下了,但必定还在周围保护着他,皇家的影卫,也一定就在附近,难道要他们所有人都看着我未着寸缕的身子吗? 他却不慌不忙的,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道:“他们不敢。” 他们不敢?不敢看吗? 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的眸子,也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而这个男人的一只手却掬起一捧水,慢慢的浇到了我的肩上,然后,他的手落到我的肌肤上,带来一阵滚烫的触感,慢慢的往下滑去—— 接着,又是一捧水,浇到了我的腰上,依旧是那只稳稳的手,贴着我颤抖得不成样子的身子,慢慢的摩挲着。 他,他是在给我清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完全空白的大脑才慢慢的反应过来——他是在给我清洗身子?因为我被呼延郎碰过,所以他要在这里,让我完全清洗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可以被洗去吗? 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一切,被人占有过的污秽,还有爱上呼延郎,将自己的身子给了他,这一切,难道他真的仅仅就凭着一捧清水,就能从我的身上,心里洗去吗?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埋着头,看着湖面上荡漾的波光间,映出了自己酡红的脸,惶恐得不知所措的眼睛,我只能闭眼,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任他用那清凉的湖水将我的全身都淋遍,清洗…… 225.第225章 和你的太子殿下,风流够了? 马车是在不远的大路上候着我们,被楚亦宸抱着坐上去之后,他也一直没有松手,我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两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角不断的往下滴水,最后连车板上也积了一大滩水。 可是,被他炙热的手臂紧紧拥着,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过。 马车行驶了多久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昏昏沉沉的感觉到马车停了,出去一看,已经到了一处驿站,荒山野岭中的一处土木建筑,楚怀玉他们似乎已经到了很久,马车停在一边,马已经全部拉到旁边的草场去吃草,侍卫们全都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守卫着。 我是被楚亦宸抱着下的车,他似乎也没有打算放开我,就这么抱着一路走了进去,那些侍卫虽然极力的装作没看见,但脸上异样的表情,和那种要看不看的样子,还是让我羞愧不已,简直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 楚亦宸倒是很坦然的,将我一路抱着上了二楼,让人弄来热水给我清洗,忙活了大半天,终于穿上了干燥的衣服。 而当我一身清爽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夏葛衣。 我很快将惊愕的神色收了起来,她原本就应该是留在这里,留在楚亦宸的身边的,之前就算是在呼延郎面前,楚亦宸对她,也一点都不肯松口。 只是,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原本是那么的温柔动人,但是现在,却冰冷得胜过严冬的冰雪,冷冷的看着我。 “葛衣小姐……” “我听说,季晴川拼了自己的性命,保护你?” 我一愣,看起来,那些奉命来杀我们的人还是将当时发生的事如实禀报了楚怀玉,楚亦宸一定也知道了,所以才会那么巧的到湖边追上了我们。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不是?” “……”我咬着下唇,轻轻的点了点头:“晴川公子他——” “他死了吗?” 又是一句冷冰冰的话,让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冰冷无情的话,会从夏葛衣那张优美的嘴唇里说出来。 她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整个人都变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而夏葛衣,只看了我一会儿,便什么都不再说,转身走了。 她袅娜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口,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傻傻的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当我在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楚亦君,一脸阴沉的冷笑,出现在我面前。 “好久不见。” 我只看到那张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脸上泛起的讥诮的,阴冷的笑意,这已经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所能做出的表情,也不是当初那个腻在我身边的太子对我的态度。 “你——”我愣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突然发现,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他,他已经不再是天朝的太子,现在的身份,甚至也不是皇子,这样不尴不尬的处境,连我都觉得有些难堪,更何况他。 可是,楚亦君却显得一点都不在乎的,慢慢走到我面前,挑着嘴角:“和你的太子殿下,风流够了?” 226.第226章 楚亦宸的温柔 “和你的太子殿下,风流够了?” 我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凑到我的耳边,冷笑着道:“就算他不在乎,你也该遮掩一下,就这么露出来,给谁看?” 我一下子变了脸色,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脖子。 之前,在湖中,楚亦宸的唇毫无忌惮的在我的脸上,唇上,还有脖子和锁骨间肆虐,有的时候甚至让我感觉发疼,却不知为什么,只是咬牙承受着,一句拒绝的话都没有说,也说不出口,现在想来,脖子上应该满是他的吻痕了吧。 一瞬间脸上滚烫,不用看也知道羞红了,我低着头,几乎不敢看楚亦君,只听到他一声冷哼:“我真是想不到,你——” 话没说完,背后已经传来了楚亦宸的声音:“鸢青?你怎么出来了?” 我回头,看见他也已经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慢慢的从阁楼的另一边走了过来,这次他换上的是一身浅绿色的便服,并不奢华,却更显得这个男人清修儒雅,即使走在这个简陋的驿站里,也好像置身于庙堂之高。 他慢慢的走过来,旁若无人的说道:“刚刚有没有着凉?我让人送来的姜汤,你喝了没有?” “我——还没有——” 根本没有人送来,我只是下意识的就这么说了,楚亦宸淡淡道:“跟我过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 我只看了楚亦君冰冷的脸一眼,便逃一般的转身跟了上去。 跟着楚亦宸走到他的房间里,刚一进去,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姜汤送来了。” “进来。” 我看着那个长随手中的托盘上,是放着两碗姜汤,不由有些奇怪,明明都是送来他这里,他刚刚怎么还会问我有没有喝?难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等那长随退出去之后,楚亦宸走到桌边坐下,又叫我:“过来。” 我乖乖的走了过去,被他拉着手腕坐了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被他端起来,我以为他是要自己喝,可是用调羹舀起一勺来,却是送到我的嘴边。 “不,不用了。”我顿时出了一身汗,怎么可能让堂堂的东宫太子来给我喂姜汤,我紧张得整个人都有些战栗:“我自己——” “听话!”他只低沉着声音说了这么一句,并不严厉,还有些温柔,只是这种温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霸道,我只能咬咬下唇,乖乖的张嘴,让他一勺一勺的喂我喝完了那碗姜汤。 “有没有好一点?”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又捏了捏我的手。 的确,已经好很多了,刚刚从湖水中带来的那种彻骨的凉意,已经被这碗姜汤驱散开来,连指尖都是暖暖的,我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楚亦宸自己也两口就将那小碗中的姜汤喝完,这热腾腾的汤水喝下去,他身上显然也充满了暖意,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红晕,他放下碗,突然像是有点不自在的,看着那喝空了的碗。 227.第227章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他放下碗,突然像是有点不自在的,看着那喝空了的碗。 “鸢青——” “嗯?”我猛的抬头看他。 “我,没有试过如何去对一个女人好,但是,我在尽量学。”他顿了顿,又转头看向我:“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我愣了一下。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我猛然间想起来,喂我喝东西的人,在这之前,只有楚亦君! 那个时候我和他还有虹影被困在冷宫,楚亦君亲手为我做了一碗粥,一勺一勺的喂我吃了。 楚亦宸,也知道这件事? 他难道,是在——比? 我一时傻傻的,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楚亦宸又对我说道:“今后,尤其是在回长安之后,你不要再和楚亦君单独见面,他对你——” 我突然有点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急忙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微微用力的揉了揉我的颈项和头发,让我靠在他的肩上。 。 这一路上,因为江南势力暂时的收服,加上呼延郎追赶楚亦雄和北匈奴的人而去,倒是平平安安的,没有往日我们来回这路上遇到过的袭击与刺杀,路程顺利,几天后,便回到了长安。 长安长安,长治久安。 古人在为这座灰蒙蒙的都城取名的时候,一定倾注了许多的心血,希望和平,希望安定,希望天朝能够因为这个名字而国富民强,永世安乐。 可惜,天下最多的动荡与风云变幻,却就是出现在这座城市里。 在回到长安的第二天,早朝上,楚亦君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证实,的确是楚怀玉与先皇后厉双月的亲生子,鉴于他原本就有太子的身份,朝中许多大臣的意见都与之前楚亦宸的意见相仿,不必认祖归宗,只要有一个认亲的仪式即可。 能有那么多大臣的意见在这个时候高度的统一,不管局内局外人,都应该很清楚,这其中的暗潮汹涌。 楚亦君,毕竟是前朝太子,突然以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回来,多多少少对朝政内部是有冲击了,文武百官中还有一批前朝的老臣,心中念念不忘先皇和过去的时光,楚亦君的回归,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纪元的开始。 所以,朝中归附在太子麾下的势力,必定要先发制人,截断楚亦君可能通往太子宝座的任何一条通道。 对于这件事,楚怀玉却始终只是淡淡的,不置可否,眼看楚亦君十六岁的生日将近,他的身份必须得到一个证明,决定却还迟迟没有定下。 。 这些消息,都是在神策府中听到季汉阳谈笑之中说出来的。 我坐在那个湖边的亭子里,看着不远处湖上升烟的美景,那平日里用来游湖赏景的小船栓在不远处的石栏上,已经被细雨淋得湿透了。 酒酣醉爱登高楼,亭台玉栏锁孤舟。 纵使美景牵孤客,几处烟波几处愁。 刚刚吟完这首诗,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很轻的笑声。 228.第228章 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场 回头一看,却是季汉阳悠哉游哉的走了过来,烟雨蒙蒙中,他依旧在指尖玩耍着一把折扇,也不撑伞,身上的衣服被淋了一层细细的雨珠,好似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罩袍。 “鸢青姑娘这样的诗句,可是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啦。”他走进亭中坐下,看着我笑道:“如今你身居神策府,太子可以说是把你捧在了手心里,还有什么愁可言?” 他来神策府,是已经退朝了吗?但是,为什么楚亦宸没有回来? 我看了看他的身后,的确没有楚亦宸的身影,心里暗暗有些失落,淡淡说道:“季大人位极人臣,贵不可言,难道就没有愁的事?”我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难道,你就从来不担心你的哥哥吗?” 季汉阳清朗的眉头一挑,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场啊。” 他这话,倒是没错,季晴川虽然是被皇帝追杀,但现在逃过了那一劫,看起来楚怀玉现在也顾不上那边,应该暂时没有危险;而他,伴君如伴虎,在朝为臣,可比刀口舔血要更危险得多。 他看了看我,又说道:“鸢青姑娘可知道,今天早朝,已经证实了楚亦君皇子的身份。” 这件事,早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提上了日程的,并不奇怪。 可是——季汉阳淡淡道:“楚亦君却拒绝了皇子的身份。” “什么?”我大吃一惊:“为什么要拒绝?” 他淡淡一笑:“若将他立为本朝的皇子,就意味着,他的母亲,必须是本朝皇帝的后妃才行。楚亦君不同意,因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背上两朝侍君的名号。” 对啊,如果是这样,双月皇后今后只怕要在史册中永远留下不贞的骂名了。 他这样做,倒是对的。 我说道:“如果他这样坚持的话,那么他在朝中的处境,不是就更加尴尬了吗?” 季汉阳看了我一眼:“鸢青姑娘,你还是很关心楚亦君吗?” 我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着他,对他这句问话显得很疑惑,但还是很快明白过来,他毕竟是楚亦宸的谋士,而我现在的身份,已经可以算得上楚亦宸的女人,若是还为楚亦君而担忧,未免就太过分了。 “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淡淡的说完这句话,直视着季汉阳似乎是研究着我的目光,平静而淡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一笑,说道:“鸢青姑娘,你一向识大体,明大义,到了现在你也应该清楚,楚亦君作为皇子身份的回归,对于太子来说,冲击可谓不小;而你和他曾经的关系,不客气的说,会是太子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在这段时间,在下希望您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也不要辜负——不要辜负一个男人为了你,险些将前途压上的真情意。” 他说这话,我明明没有犯错,却感觉好像随时都会犯错一般。 可是偏偏,我却好像反驳不了。 这一路行来,回头去看,我辜负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只怕自己都数不清楚,我无法说自己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也许真正将那些痛苦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不过是无情的命运。 看着季汉阳转身欲走的身影,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汉阳公子。” 229.第229章 你是太子的女人 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汉阳公子。” “嗯?”他停下了脚步。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我,想请汉阳公子帮我一个忙,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他停在我面前,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继续。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楚亦雄——他现在的下落,是不是安全,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危险。” 季汉阳慢慢的回过神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边唇角翘起,看起来好像是在冷冷的笑。 “在下刚刚说的话,鸢青姑娘好像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 我咬了咬牙,说道:“虽然,我是担心楚亦雄,但是——绝对不是出于男女之情,也没有任何一丝对太子不忠不洁的越轨,我只是——只是担心他,怕他再受到伤害。” 季汉阳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神色都很复杂:“鸢青姑娘,我想你应该弄清楚自己的立场,你是太子的女人,曾经的那些过往,还有和你有过关系的男人,你都应该忘记,断绝对他们的一切绮思,只有这样,你和太子之间,才不会有误会。” 立场?又是立场?! 我突然脱口而出:“汉阳公子,你认为一个人的立场,就能代表他的一切吗?我现在是太子的女人,我的立场如此,但我关心楚亦雄,仅仅是因为站在他的妹妹的立场呢?难道这样也不对吗?一个人的立场可以有很多,你又如何能去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季汉阳道:“我心如秤。” “好一个我心如秤,那么你的砝码是什么,标尺又是什么?”我说道:“人的立场不同,标尺和砝码也就相应的不等,你站在不同的立场去测量一个人的是非对错,都是不公平的!”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我有些气喘吁吁的,而季汉阳,倒像是很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我,过了半晌,他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这话,谁说的?” “我——”我一下子又有些后悔,明明是我求他办事,怎么反倒开口训斥起他来了。 看着我有些矛盾犹豫又后悔的表情,季汉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深深的看了我两眼,像是感叹似的:“鸢青,你——难怪他们都为了你……” 他的话没说完,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转身就走。 我有些无措的想要追上他,却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楚亦雄的消息,我会派人去查的,但能不能查到,就看天意了。” 天意……? 。 我傻傻的站在亭子边缘,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来时的小路上,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是一动不动。 也不知站了多久,濛濛细雨也将我的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脸上的雨水带来阵阵冰凉的触感,我才好像清醒过来一样,慢慢的走开了。 一路沿着那青石板铺的小路离开了花园,走回我的住处的时候,中间会路过一个小而精致的庭院,四周都种满了葱绿的翠竹,在雨水的润泽下越发显得青翠欲滴,雨水落到竹叶上发出沙沙的低吟,反而衬着这个园子越发的宁静,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夏葛衣住进了这个静思园。 230.第230章 我,要和她成亲了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只用过一个小石桥,那个院子也是简单而雅致,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是放置了许多的古书和诗集。 若是在过去,能和夏葛衣住得这么近,对我来说大概是最值得高兴的事,她曾经是那么温婉柔美,和她谈话的感觉就好像有一股清甜的泉水注入到心底里,让人感觉非常的舒服,可是现在——只是看她冰冷的眸子和强硬的态度,我就知道,我和她,都不可能回到那个过去了。 而住得这么近,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快乐可言,反而是无尽的尴尬。 所以,我加快脚步想要走过这个园子的大门。 可是,就在我刚刚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听见了里面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而眼角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楚亦宸。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看起来是一下朝就直接来了这里,难怪刚刚我只看到了季汉阳而没看到他。 夏葛衣的脸上带着温柔媚人的笑容送他到了门口,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的我,微微一愣,楚亦宸立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回过头,看见傻傻站在园子外面的我,一头一脸的雨,急忙转身走过来。 “鸢青,你怎么搞的!?” 我被他带着责备的话说得微微一怔,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站在屋檐下,穿着一身粉色长裙,静而美,如同神女一般的夏葛衣,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狼狈了,更何况,我还站在这里,感觉好像特意跑来跟踪他一样。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我只是——路过。” 说完更觉沮丧,这句话,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还有脸上尴尬的表情,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抓着我的手腕:“跟我走。” 说完便拉着我往他的房间走过去。 进了卧房,里面一直燃着的香炉带来的暖香让我有些冰凉的身体微微打了一个寒战,他拖着我走到床边摁着我的肩让我坐下,然后让人拿热水来,先用毛巾给我擦干了头发,又拿热水来洗脸擦身。 大概是一路上,他这样的亲力亲为已经太多次,我似乎也习惯了被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温柔又不知轻重的照顾,擦头发的时候扯得我的头皮生疼,用热水浸透了毛巾来给我洗脸擦身,毛巾太烫,皮肤被烫得发红,但是我一个字都没有说,眼睛透过凌乱的额发看着他。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专注的眼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你刚刚,去找了夏葛衣?” “嗯。”他不需要否认,简单的回答了。 “你们,说了什么?” 为什么刚刚我看到夏葛衣送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眼角甚至有些发红,但却并不是完全的伤心,好像是——又悲又喜的交织,而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化春水一般。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轻易的融化在她那样的美貌和温柔中吧。 “我,要和她成亲了。” 231.第231章 只是想这样,抱着他 “我,要和她成亲了。” ……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四,令官查了,是好日子。” “……” 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心里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有那么多疑惑想问,真的要成亲了吗?是楚怀玉的安排?可是夏葛衣,她和季晴川呢?他们之间的过往是不是真的就成了一场空?她和季晴川私奔外逃,虽然消息是被封锁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我们都太清楚不过;他们有没有——有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对于楚亦宸这个太子来说,这是可以不介意的吗? 回想起楚怀玉以前说过,我这样不洁的女人,不能为尊,如果现在安排夏葛衣嫁给楚亦宸,也就是说——她的身子,还是干净的? 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自己笑自己:梁鸢青,你以为天下的女人都和你一样污秽不堪吗? 于是,我低下头,淡淡的笑了笑:“哦。” 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那只手带着熟悉的温度,伸过来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轻轻道:“那一天,我也会立你为侧妃。” 我又眨了眨眼睛,这次是彻底的连开口都不会了,只傻傻的看着他,他继续说道:“父皇吩咐了,你不能为尊,如果我要收你,也不能操办。我想了想,索性将我们的事和着那天一起了,这样,也不会太委屈了你。” 他看了我一会儿,轻轻说:“你,会不会难过?” “……”我慢慢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鸢青?”贴在他胸膛上听到他的声音,显得很低沉,一直响到了心里去:“你怎么了?” 我一动不动,也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想这样,抱着他。 抱着他就好。 。 虽然离太子的婚事,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是神策府里已经开始上上下下的忙碌起来。 所有的柱子都重新刷上了红漆,所有的屋檐回廊庭院,都细细的打扫过,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大红的灯笼,还有成匹成匹的鲜红色的绸缎,据说到时候是要将府内所有的花草树木,全都缠绕上这样的绸带,让整个神策府都红起来。 果然是热闹非凡,太子的婚礼,自然不同于常人。 而夏葛衣,本来就曾经是前朝太子妃的人选,如今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那么多的磨难,最终,还是成了当朝的太子妃,不能不说,这个女子的命格注定贵不可言,所以不管是改朝换代,还是心有所属,她最终还是要走上自己命中注定的道路。 每天来神策府找她的人也很多,除了那些王侯公亲的千金之外,单单是为她量体裁嫁衣的就不下十人,每天围着这个亭亭玉立的美人转来转去,那些精致奢靡的布料缠绕在她身上,仿佛是天降金雨,为她的美丽镀上了一层摄人的奢华。 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安静的园子里,将一本厚厚的古诗集拿出来翻阅,去静思园的人进进出出,都会路过我的门前。 其中有两个,手上捧着宫里赐的衣料路过,看见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又默默的低头继续看书,便停下了脚步。 232.第232章 难让人把握的,是人心 “哼,看也是白看,难道这样的东西还能有她的份不成?” 那个尖利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应该是在说我。 “哎哟,菊儿姐姐,可别乱说话,人家好歹也是个侧妃嘛。” “侧妃?哼,说不去也不怕人笑话,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比起那些千人骑万人跨的姑娘都不如,还有脸与我们家小姐争宠吗?” 我还没开口,倒是回屋替我拿茶水的试玉走了出来,大步的走到门口:“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姑娘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干不净的!” 那两个丫鬟立刻被踩到尾巴似的,冲着试玉便骂道:“怎么,你的主子不敢开口,倒把你派出来了?” “有本事让你家主子也给自己讨一个婚期,别托赖着我们小姐的光!” 眼看试玉气得面红耳赤,还要和他们理论,我急忙走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就往回走,那两个丫鬟见我如此,更是获胜了一般,大声说着一些尖酸刻薄的话便走开了。 试玉急得眼睛都红了:“姑娘,你怎么让他们这样说你?” “是非总要有人说的。”我淡淡的一笑:“谁让我们都是是非之人呢?” 对着我淡淡的笑容,试玉原本还有些不服,这个时候倒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姑娘,你的性子,在一般的大宅子里都不好过的,何况这儿是太子的府上啊。今后太子登基,不是还要有许多妃子吗?你这样的性子,可怎么得了?” 呵呵,这个丫头倒是想得远,我只对着她淡淡笑了笑。 我要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这些口舌之利,也无法再伤到我。 我要担心的,只是刚刚那两个丫鬟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 他们刚刚称夏葛衣为——我们家小姐。 这,应该是那种家生下人才会有的称呼,也就是说,刚刚那两个丫鬟,是夏家的人。 夏家在楚亦雄的玄武门事变之后便没落了,夏一宗,连同夏贵妃,全都削去了所有的尊位被打入大牢,楚怀玉原本是要秋后问斩的,可是现在,夏葛衣已经要成为太子妃了,她若是戴罪之身,这个婚事必然办不成,而现在神策府已经出现了夏家的人,是不是说明,夏一宗他们已经得到了大赦? 夏一宗曾经是尚书仆射,他的几个儿子也是朝中的重臣,如果真的放出来了,朝堂上还可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吗? 如果真的是有的话——他们的势力,对于神策府来说,是不是又是一支生力军呢? 我再看着园外那些上上下下忙碌不休的人,还有那些耀眼夺目的绸缎,琳琅珠宝,渐渐也有一种感觉——楚亦宸迎娶夏葛衣,并不仅仅是一个嫁娶那么简单。 夏葛衣的背后,至少还有两股势力在相互交织着。 其实,权力的交织,势力的均衡,都是最简单的,因为不管怎么做,只要有利益的驱动,就可以轻易的理清他们的脉络,真正最难让人把握的,是人心,是人的感情。 233.第233章 嫁衣 在这利益交织的背后,人的感情究竟是如何,我能透过那纷繁复杂的利益网,看清他的心吗? 就在我呆呆的站在园子里,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一个熟悉的人影又出现在大门口,站定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走向了我,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为什么站在这里发呆?” “太子殿下,刚刚——”身后的试玉一直气不平,一听到楚亦宸问话,立刻抢着要告状,我急忙回头制止了她:“试玉!” 她看着我微蹙的眉头,似乎也感觉我的确是不想再谈这件事,这个女孩子平日里知书达理,除了过于维护我之外,到没有什么坏心眼,立刻咬了咬下唇,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楚亦宸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我笑道:“刚刚看到,很多人在给葛衣小姐试喜服,真是很漂亮,我看到了龙凤呈祥,还有花开富贵,意头真好。” 楚亦宸淡淡的笑着,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过来抓着我的手腕,说:“来。跟我走。” 说完,便转身向着外面走去。 他牵着我出了园子,只对外面的长随说了一声“去备马车”,那人便很快退得没影了,等我被他拉到神策府门口,外面已经有马车在守候着,我一愣,抬头看着他:“去哪里?” 他没说话,直接将我拉上了车,才对外面说道:“去布庄。” 布庄?他带我去布庄,难道,是因为刚刚我称赞了夏葛衣的喜服好看,他以为我也想要吗? 我急忙抬头对他说:“太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去买——” 他低头看着我,微微一笑:“看看也无妨。” 对着那张俊美的脸上温柔的微笑,我一时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自从在湖中暴虐的惩罚过我之后,他对我的温柔简直泛滥了一般,柔化春水,我几乎是要溺毙在这样的柔情里,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马车停在长安最大的布庄内,听说宫里许多的用品也在这里采购,楚亦宸并没有穿朝服,但一身华丽的长衫还有腰间悬挂的那只翡翠玉蝉还是让人隐约猜到他非富即贵的身份,老板亲自迎了出来。 “这位公子,咱们布庄可是全长安最大的,您要什么样式的,咱们这儿都能找得到,不知公子是要做——”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向着那老板道:“嫁衣。” “嫁衣?是这位姑娘吗?真是恭喜两位啦,看二位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这老板,不愧是全长安最大的布庄的老板,果然是巧舌如簧,只“嫁衣”两个字就能勾出他一连串的话来,我在旁边听得有些哭笑不得,抬头看楚亦宸,他还是淡淡的,似乎还有些享受的听着,等那老板连篇累牍的说完了,他才又说道:“把最好的拿出来看看。” “是是是。您二位稍等!” 那老板将我们请到靠窗的桌边坐下,让人沏了茶,便转身去叫伙计将一些艳色的木料一匹一匹的拿出来,堆到我们面前,不停的介绍着:“这一匹是很不错的哦,龙凤呈祥,最适合婚嫁之用,二位看看,当朝太子纳妃,也从小店采购了这种样式的布匹去哦!” 234.第234章 再见楚亦君 我正低头看着,一听这话,倒愣了一下,急忙抬头去看楚亦宸,他倒是不动声色的:“换一匹。” “啊?”那老板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倒是从善如流的立刻让人将那匹布拿走,另外扯过来一匹,说道:“这一匹,江南织造府也未必能出这么好的货色,公子您看看,轻薄柔软,姑娘,您喜欢这个吗?” 楚亦宸低着头,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还拿起来放在我身上比了比:“嗯,倒是不错。”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喜欢这个吗?还是喜欢浅色一点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堂堂的东宫太子,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亦宸,会到一家布庄来买布,而且看他认真细致的神情,和普通的快要新婚的男子几乎没什么两样,这种奇妙的落差感,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他又问道:“怎么?不喜欢这个?” “不,不是。” 我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强迫自己也认真去看那块布料,真的是好布料,至少我过去没有穿过这样好的,颜色鲜艳却不俗,而且织工也的确十分精致。 正看着,布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正停在门口,一个人很快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到楚亦宸和我,立刻跪了下去:“殿——”楚亦宸的目光一闪,他立刻说道:“公子。” “嗯。什么事?” 那人四下看了看,看到一脸愕然无措的布庄老板,便走上来,凑到楚亦宸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注意到楚亦宸的眉尖一下子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什么?她来了?” “是。昨夜到的长安,现在正在和……说话。” 楚亦宸脸上温柔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只留下凝重的表情,和眼中那锋利的光,我没有完全听明白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但大概也能感觉出,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大事。 楚亦宸立刻站了起来,而一起身,他又低头看了看我,好像有些犹豫。 我微笑着说道:“你先去忙吧。我还想再挑一会儿。这儿的布料不错,应该还有更好看的。” 他看了我一眼,对这样的体贴似乎十分满意,嘴角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伸手扶着我的肩膀:“也好。你仔细挑选,马车会一直在外面等着。不过,千万别乱走,知道吗?” 我点头答应了,他便立刻转身出了布庄的大门,外面一阵马蹄声之后,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这时,一直站在身后伺候的试玉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姑娘,太子这是——”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试玉倒是听话,立刻就收声缩了回去,我微笑着对那老板说道:“麻烦您再多拿两匹布过来,颜色稍微清淡一点的。” “好嘞。您稍等。” 那老板又让伙计去拿布,在我面前堆了许多,我慢慢的挑选着,下个月的婚期,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过场,真正万众瞩目的,是那一对郎才女貌,我又何苦要去与夏葛衣争艳?是万万争不过的,只挑选一些适合我的素的料子,倒没有那么扎眼。 可是,就在我挑选的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客人,旁边的伙计急忙迎了上去:“公子是来看布料的吗?请里边请。” 那个人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只是,带着阴寒的感觉。 一抬头,就看到了楚亦君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冷冷的笑,走到了我的面前。 235.第235章 只要是他,我心甘情愿 “真是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还有那种冷笑的表情,似乎从离开了冷宫之后,就一直这样一成不变,对着我,永远像是对待一个背叛了他的,无耻的女人的态度。 冰冷,鄙夷,还有慢慢的愤怒。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若是过去,遇见这样的他,我一定会手足无措,甚至在他开口之前就痛苦不已,可现在,看着身边那些红艳艳的绸缎,似乎也给我了一丝力量。我镇定下来,脸上浮起了清冷的微笑,轻轻说道:“好久不见看。” 似乎没有料到我再次面对他的时候,会如此平静,楚亦君明显怔了一下,但立刻冷冷一笑,走到了桌旁。 他低头看了看那些布料,嘴角挑得更高了:“真是有闲情逸致,听说你们俩的好事将近了——哦不对,也不止你们俩,而是你们三个人的好事。”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这句话还是像尖针一样,重重的刺进了我的心里。 顿时,一阵难言的痛楚涌上心头。 “怎么只留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挑的还是这些料子?” 我再傻也不可能以为今天这次见面是一场偶遇,亦宸突然被叫走或许的确是宫中出了事,但楚亦君会出现在这个布庄里,定然是对我的下落掌握分明,他是来挑衅,又或者说,是要来我这里出一口恶气——不管是我在匈奴火烧三军粮草,还是在郁远书院保护楚亦宸,对他来说,都是敌对。 在这种情况下跟他对峙,是最不明智的。 于是,我只是抬头看着他笑笑,不说话。 谁知,他却进一步走了过来,随便挥了挥手,那老板一见我们认识,又以为我们是有什么事要谈,就立刻起身躲开了。 我微微有了一丝警惕的,直起了身子看着他。 他一直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的眼睛,恍惚间,这个曾经依偎在我身边的小孩子,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他的肩膀已经那么宽阔,身体也那么强壮,根本不再是那个孩子,而是一个完全成熟,甚至——能与一国国君抗衡的男子了。 他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说道:“当初,我再是不济,也曾想让你为太子妃;呼延郎再是凶残,也还是要将你立为阏氏,怎么到了这个男人手里,你就只能当一个侧妃,连婚期,都只能搭着别人呢?” 我脸色变了变,抬头看着他。 我从来,对他说话做事,都留有余地,可是他呢?从头到尾,他可曾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过,对我可曾有过那一点的怜惜? 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淡淡道:“只要是他,我心甘情愿。” 说完,便转身就走。 我不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在睁大眼睛瞪着我的时候,心中到底有多大的怒气,但即使转过身,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刀锋的阴寒刻在我的背上,让人不寒而栗,我只走了两步,手臂就被人抓住,重重的拉了回去。 一回头,就对上了他几乎暴怒的眼神。 “梁鸢青!” 236.第236章 一头开始嗜血的狼 “你,你干什么?你快放手!”我还没开口,倒是旁边的试玉急了,急忙上来要将他的手拉开,楚亦君另一只手用力一挥,就将她推到一旁撞到了门上。 我顿时惊呆了,虽然刚刚一直在说不要与他冲突,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那句话,却没想到惹得他如此震怒,竟然完全不顾周围的情况就对我动手。 “试玉!”我想要过去扶起她,却被楚亦君抓住手臂,用力一拉就撞进了他怀里。 对上那双几乎赤红的眸子,他那张原本俊美的脸抽搐得几乎狰狞,咬牙切齿的道:“你忘了?当初的一切,你就这么忘了?!” 他的怒气,和当初在桐山时几乎一模一样,他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动手打我也不是第一次,我一时有些瑟缩,但还是咬了咬牙,说道:“请放手!” 这时,旁边那个老板和伙计们也感觉到了不对,急忙走过来:“哎哟,这位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呀?这位姑娘可是别人的新娘子,您这么做,可让人怎么过?小店也还要做生意——” 话没说完,只见楚亦君抬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人竟然被他的目光震慑,吓得退了好几步。 我看到他的样子,心中惧怕的感觉也越来越重,用力的挣扎了一下:“你放开我!” 他抓着我的手却好像铁钳一样,根本纹丝不动,恶狠狠的盯着我:“说,你当初是不是根本就和他已经私通了,你根本就没有打算跟我,就是因为他可以当上皇子,现在更是太子,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是想跟着他,是不是!” 他在胡说什么?! 我看着旁边那些老板活计惊愕的眼神,急得用力挣扎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放手!我跟你无话可说!” 楚亦君看着我的目光突然定住了,在死死的盯着我好一会儿之后,突然高高的扬起了一只手—— “啊——!”一想到他在桐山时的暴虐,我吓得整个人都惊悚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料中的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僵硬了一下,感觉到似乎有一点不对劲,于是瑟缩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楚亦君高高扬起的手没有落下来,是被另一只手用力的架住了,我一下子睁大眼,看着站在旁边,一脸讥诮笑容的季汉阳,顿时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季汉阳,他来了!他来了就好了! “公子,这么当着大家的面,对一个弱女子动手,恐怕——不大好吧。”他的声音戏谑而悠闲,好像在玩着什么游戏一样:“况且这个女人,说到底,可还是你的嫂子哦。” 楚亦君一听“嫂子”两个字,眼中怒意更甚,但手在空中狠狠的用力,却始终落不下来,季汉阳手上用力,脸上却还是懒散的笑着:“您,还是快回去吧。” 楚亦君恶狠狠的盯着他:“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季汉阳只挑着嘴角笑了笑,并没有开口,反倒旁边围观的店伙计,似乎是知道季汉阳的大名,冲上来说道:“你,你又算是什么,这位季公子,乃是当朝骠骑大将军,他凭什么不敢这么说话!?” 我和季汉阳几乎同时脸色一变,都想要开口阻止,但那个人的话已经出口了。 再看向楚亦君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看着我,又看着季汉阳。 三个人僵持了一阵,最后是楚亦君先松了手,放开了我,也撤掉了要打我的那只手,转过身,一个人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在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越显得孤独,却越可怕。 好像一头开始嗜血的狼。 237.第237章 再试着,爱一次 坐上马车之后,摇摇晃晃了很久,车厢里都没有声音,试玉刚刚被撞倒了头,我让她卧在角落里休息,而季汉阳就坐在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弄着手里的折扇。 过了很久,我还是先开口了:“汉阳公子,你为什么来了?” “你的太子殿下,”他懒洋洋的说道:“一离开这里,就派人把我叫过来,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等你挑完了东西,要我陪着你回神策府。我堂堂一个骠骑大将军,居然沦为保镖了,呵呵。” 看着他自嘲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个人不正经的时候居多,并不是就真的不高兴,只是楚亦宸的细心,还是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不过今后,你大概,要小心了。” 他突然又正色说了这么一句,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楚亦君。 这个男人,始终还是不肯放过我。 而刚刚,店伙计无意中的那句话,让我和他两个人心里都背上了一种恐惧的感觉,楚亦君一定也明白了,他若不接受皇子的身份,在这个王朝中,他永远都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所有的权利与地位,都与他无关。 如果,他真的放弃了一些东西,而接受皇子的身份,只怕我们将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我低着头,想着这件事,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楚亦宸为了我,本来就和楚怀玉貌合神离,如果楚亦君真的要在中间插上一脚,他的母亲又是楚怀玉那么心爱的厉双月,会不会渐渐的,他可能真的取代楚亦宸呢? 季汉阳看着我,眼中有些笑意:“不过,我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对他这么强硬。要是以前,哪怕他真的打了你,你也不会是这种态度吧?” 我愣了愣,淡淡说道:“过去的日子,我已经打算都忘掉了。下个月,我就要嫁给太子,他才是我的丈夫,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再多想。” 季汉阳挑了挑眉毛,那目光好像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当然知道他那种目光是什么意思,所以淡淡一笑,往后一仰靠在车厢上,透过飘飞的帘子看着外面湛蓝色的天,轻轻的说道:“你们很多人大概都觉得,背着包袱行路很累,放下才能得轻松,但是你们却都不知道,我要放下肩上的这些包袱,比背着他们更累。” 这么多年的经历,这么多年的感情,真的说放就放?我怎么保证自己还能再用同样的热情,去经营同样一份深厚感情,交给这个男人? 季汉阳道:“那你为什么——” “我不是铁石心肠。” 我只简单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他深深的看着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 我不是铁石心肠,楚亦宸做的这一切,我并非没有感觉,我觉得自己不配,害怕他和夏葛衣的旧情复燃,归根结底,是怕再一次的投入,又再一次的受伤。 但是,他的一言一行,他对我的那种近乎霸道的温柔,他为了我而付出的那一切,让我感觉,我应该再有勇气一点。 也许我可以再投入一次,再相信一次。 再试着,爱一次。 238.第238章 楚亦君留下的痕迹 马车一路驶回神策府,季汉阳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等到了大门口,他先跳下去,然后站在下面接着我的手臂扶我下了车。 我先让人送试玉进去休息,也找大夫来看看,有没有伤到什么地方。回头一看,季汉阳还站在我身后,见我看着他,便笑道:“我也要进去书房等着,待会儿我还有事要和太子谈的。” 我点点头,便索性与他一起进去,向着楚亦宸的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我让人送来了茶点,季汉阳依旧不安分的在书房里逛来逛去,那么多珍贵的典籍,被他那种目光看着好像是在逛集市里的菜摊子,让人哭笑不得,我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的一本诗集解闷。 就在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的时候,季汉阳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了—— “楚亦雄,失踪了。” 嗯?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正站一堵墙面前,仰头研究着墙上挂的字画的季汉阳,他没有回头看我,只用一个后脑勺对着我,道:“我的人一路跟着他们,打听到洛水,他和匈奴的人马就是在那儿失去的消息,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在洛水失踪了?而且是和那些北匈奴的人马一起失踪的?! 会不会,他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手中的诗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季汉阳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去将诗集捡起来握在手里,然后抬头看着我。 他的目光里,似乎也带着一丝哀伤的气息,只是这种感情那么虚无缥缈,在他的脸上显得太不真实了,我傻傻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轻轻道:“我们应该相信,他不会有事。” 我咬了咬下唇,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楚亦宸慢慢的走了进来。 他看见我们两的样子,只是淡淡的,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见他,我心里紧紧揪着的感觉才稍稍的松缓了一些,可是想要抬头对他作出一个微笑,却实在做不出来,倒是季汉阳站了起来,抛了抛手里的书,用调侃的语调说道:“还不赶快回来,你的新媳妇,就要被人搓成面削成片了。” 楚亦宸皱了皱眉头,季汉阳已经三言两语把我在布庄被楚亦君为难的事说了,楚亦宸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完之后,他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示,只是抓着我的手将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了雪白的胳膊上,几道淡淡的淤青——是楚亦君不知轻重的留下的。 我微微有些不安,季汉阳还站在旁边,这样也太性急了,急忙挣扎着缩回手把衣袖拉了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我勉强笑着又顺口问道:“对了,刚刚你为什么突然走了?是谁来长安了吗?” 倒是这一句话,让楚亦宸微微变了脸色,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连旁边的季汉阳,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239.第239章 太子,难道你还忍心? 我意识到自己是问了什么要紧的事,但看样子,他们又都不是一定要瞒着我,于是伸手去牵着楚亦宸的衣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低头看着我,似乎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一般,轻轻说道:“李袂云来了长安。” 李袂云?! 听到这个名字让我抓着他衣袖的手不由的一紧。 我早该想到的,李袂云! 算起来,她也该来了,李世风被抓到了长安,赤甲军的精锐全都被俘,楚亦君的身份也大体得到了证实,如果这个时候她还据城死守在岭南,被攻陷是迟早的事,现在她主动到了长安,至少堵住了朝廷用兵的这条路,为岭南道免去了战火,也保存了实力;也许李世风在他们的努力下,也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个女人身上的戾气实在太重,心机之深,手段之毒,让人防不胜防,我只和她有过短短的几次会面,印象却十分深刻。 她来了长安,到了楚亦君的身边,朝廷,还能安吗? 楚亦宸道:“她将岭南道的军事布局图和节度使大印都奉了上来,并且表示岭南道将从此不再与长安为敌,更不敢再对朝廷的通知有一丝一毫的违逆。” 旁边的季汉阳冷笑了一声:“不敢?他们李家的人天生反骨,没有不敢,只有暂时不敢的。” 他们谈着事,我却一直沉默的呆坐在一旁,似乎是感觉我过于的平静,楚亦宸又低头看了我一眼:“鸢青?” 我急忙抬头,向着他勉强的笑了笑,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了?” 其实,倒是没有什么,只是刚刚季汉阳的话,让我心里有一些不安。李世风和李袂云的一些做法,的确是“天生反骨”,为了辅佐楚亦君,竟然连匈奴人都要勾结,如果真的饶了他们不死,将来在楚亦君的麾下继续扩展势力,天朝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呢? 会不会,真的如之前所担心的,影响到楚亦宸的太子之位? 可是,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我又觉得自己在自寻烦恼——现在我只是一个太子的侧妃,而且是要在别人的保护下才能生存,还有什么能力去担心这些的? 楚亦宸,一定能够对付他们的! 于是我向着他微笑着说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怎么喜欢听。试玉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我回去看看。” 说完,我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等走出书房关上房门,才听见里面季汉阳微微带笑的声音:“太子,她能这样想,也不容易啊。” “嗯。”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太子,难道你还忍心让她置身于权力纷争之中吗?” 季汉阳问过这句话之后,楚亦宸不再开口,我也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走了。 书房离我的住处不远,很快便回到了那个幽静的园子,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试玉忙碌的身影,正托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碗热茶走进去,我急忙叫住她:“试玉!” “姑娘,你回来啦。” 我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就起来了?刚刚撞到头,你应该躺下休息的呀。” 她急忙说道:“姑娘,我没事的,只是撞了一下,现在都不痛了,而且——”她眼睛往里看了看,压低声音:“来客人了。那个夏葛衣来了。” 夏葛衣来了? 我微微一怔,来到神策府后,虽然我们的住处很近,但从来没有来往,好像两个完全陌生,甚至带着敌对势力的人,现在她怎么突然出现到我的住处? 难道——也是因为李袂云来长安,对她身后的势力,有影响了吗? 240.第240章 我激怒了皇帝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从试玉的手中接过托盘,强令她下去休息不准再动,试玉没有办法,只能嘟着嘴离开,我慢慢的走上台阶,推开虚掩的门,便看见夏葛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前方。 这个时候,我稍稍有些后悔刚刚把试玉打发走了。 因为在夏葛衣身后,还站着两个颇有些眼熟的丫头,仔细一看,正是之前那两个在园子门口对我冷嘲热讽,还和试玉争执起来的丫鬟。 看着这个架势,微微有些摄人,不过我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管怎么说,夏葛衣终究是世家深府出来的千金小姐,就算脾性改变,也不可能变成蛮横无理找上门来闹事的那种女人,于是我慢慢的走过去,将茶杯放到她身边的案上,淡淡笑道:“葛衣小姐前来,有失远迎,恕罪。” 她稳稳当当的坐着,也不和我说话,只是向着后面“嗯”了一声,那两个丫头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鸢青小姐,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我们不该那样对鸢青小姐说话,请小姐原谅。” 我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等看着他们已经开始磕头了,急忙上去扶起他们:“你们不要——” 两个人被我扯着,还是磕了头,夏葛衣这才抬了抬眼皮:“下去吧。” 他们立刻站起身来,又向着我们鞠了一躬,才匆匆忙忙的转身跑掉了。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什么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回头看着夏葛衣那张美得惊人的脸,没有任何笑意,淡淡的,清冷的,好像冰雕成的美人雕像一般。 我说道:“葛衣小姐来找我,怕不是只为了让他们来认错这么简单吧。” 她抬了抬眼皮看着我,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还是离开太子吧。” 说来,她作为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女人,来对我说这句话,其实是很正常不过的,但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看了她两眼,然后勉强做出一个笑容:“我只不过,是他的侧妃而已。” “你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夏葛衣抬头看着我,脸上还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好像在和人谈判一般,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对于太子要娶你这件事,皇上很不满意,可以说,他非常反对太子把你留在身边,具体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其实,原本收一个侧妃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楚亦君回了长安,太子的地位已经受到了一些冲击,而今天,李袂云更是带着岭南道归附朝廷,这种权力天平的倾斜,谁都能感觉得到,如果在这个时候,太子殿下还要做出让皇上不愉快的事,你觉得,接下来,他的路会好走吗?” 连她,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看来当初楚亦宸坚持要将我留在身边,已经激怒了皇帝。 楚怀玉对于自己的儿子,绝对没有普通人家中为人父者的宽宏大量与慈爱之心,当初南下扬州,选择路途的事情就可见一斑,即使对身体里流淌着自己的血液的亲生儿子,他也并未完全信任,更何况朝廷的争斗,宫中的争斗,从来没有人伦可言。 但是——我看着夏葛衣,平静的说道:“葛衣小姐,你说这些,真的是为太子担心吗?” 241.第241章 我选择他!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那目光愕然,却又十分犀利,而我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轻轻的冷笑声:“你果然,也并不笨。” 不是我不笨,只是这件事,太过明显——楚怀玉是何等人,心思细密,手段狠毒,有仇必报,连先皇的“夺妻之恨”,整整十三年他都没有忘记,夏一宗竟然下毒加害他,他怎么会还大大方方的让楚亦宸娶夏葛衣,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饶恕了夏家的人。 神策府一出现夏家的丫鬟,我就完全明白了。 当初,楚亦宸在向我示爱的时候,那么笨拙直接,那种真诚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他又怎么可能在一转头就与夏葛衣重修旧好,还那么热情的亲吻,很显然,这件事是夏葛衣单方面做出来的,而夏葛衣会做这件事,只有一个原因——楚怀玉用夏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让她来楚亦宸的身边。 她又看着我,微微笑道:“这件事你都能想得通,太子当然不可能想不通,那你又可知道,为什么他还愿意娶我呢?”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夏葛衣慢条斯理的说道:“因为他也能察觉到皇上对他的疏远,所以他必须放低姿态做出挽回,娶我就是这个道理;另外,我们夏家虽然获罪没落,但是我父亲在朝中的势力与人脉依旧不容小窥,楚亦君此番回朝,引起了朝野的极大反弹,许多老臣都开始蠢蠢欲动,归附于他,太子需要我们这一脉的势力。” “那又如何?” “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她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与我对视着,目光执着而坚定:“太子是永远不会放弃朝中的势力,也不会放弃他的权势,你跟在他身边,是拖累,更是阻碍。” 听着她的话,我恍然间想起了那天在湖边,我当着呼延郎的面对楚亦宸说“不行”的时候,心中所想的—— 我担心迟早有一天,我们之间这一点让人眷恋的感动,会在我给他的拖累下变质,最终成为一种负担。 现在夏葛衣所说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我对他来说,是负担? 可是,只是这样一想,我的心一下子纠结了起来,好像被一只黑手重重的捏紧,连呼吸都无法继续,好像那天在湖里,被楚亦宸一次又一次的摁进水中,那种几乎窒息的苦楚——即使是如此困难的时候,他还是要我留在他身边。 这是他的选择,那我呢? 不知过了多久,夏葛衣还是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似乎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说道:“太子一天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就一天不会离开。” 夏葛衣的脸色立刻变了:“你宁肯拖累他,宁肯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这是他的选择。” “那你的选择呢?就算他愿意为你牺牲,就算他愿意为你去多走一些弯路,多经历一些坎坷,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为你牺牲吗?” 夏葛衣显然是急了,眉头紧皱,那张美丽的脸都有些扭曲,我看着她,坚定的说道:“我选择他。” 这一次夏葛衣是彻底的呆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过了很久,才听见她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声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淡淡一笑。 不,她错了,梁鸢青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份感情,温柔并且坚定,可以为了所爱的那个人不顾生死,不顾一切,哪怕经历世上所有的劫难也在所不惜,楚亦宸如此,而我,亦如此。 只是过去,我找错了人。 242.第242章 皇帝要杀我! 看着我的样子,夏葛衣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似乎在惋惜着什么,又似乎有许多的不甘在挣扎。 我突然感觉到,他应该是想到了当初那个可以让她不顾一切的人。 季晴川。 时至今日,我和她可以说已经站在了完全不同的立场上,甚至相互为敌,但我还是记得当初的那个她,温柔,美丽,善良,在我最痛苦的岁月里给了我最大的帮助。是她,在我发疯的时候抚慰我,挡在皇帝的面前保护我。 即使后来,我代她和亲,在草原上经历了说不出的爱与痛,可我仍然感激她。 只是,那个时候,不管我,还是她,大概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和她,会成为对立的人。 如同她想不到,她的爱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季晴川的事说出来。可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听见夏葛衣冷冷的哼了一声。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一年前,你才为了楚亦君公然和皇上,和我姑妈对抗,现在,你就为了太子不顾一切了?” 我没有说话,转身想要走开,夏葛衣的声音在背后冷冷的说道:“不过,你必须离开!” 我回头看着她。 “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我这样跟你说,只是为你好,只要你自动退出,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如果——如果哪一天你的存在让皇上觉得不高兴了,你觉得还有机会听人这样劝说吗?” “……” “太子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留在他身边的人,行差踏错一步,就是灭顶之灾,这一点,我想你当初应该已经尝过滋味了。” 我微微一怔。 没错,当初从扬州回长安的路上,楚怀玉分明就是要对我下手,幸好那个时候被季晴川和楚亦雄保护,我才逃出生天;可是后来,在湖边再次相逢之后,我仍然感觉到,他想杀我的心没有休止,只是因为楚亦宸先开口要将我立为侧妃,楚怀玉的杀机才暂时被逼退。 但是并不表示他就真的忘了我这件事。 他一定还想要找机会除掉我! 夏葛衣又说道:“鸢青,离你我和太子大婚的日子不久了,你不要以为皇上会真的没有动静。等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救得了你,毕竟,这里是长安!”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走了,而我一直站在原地,连动也没动。 我并不傻,即使夏葛衣在我面前做出那样凶形恶状的模样,可我感觉到的,她今天来对我说的这些话,最重要的,其实是要警告我——皇帝要杀我! 皇上还是要杀我!而眼下这个地方是长安,是皇帝权势蔽天的地方,他要杀我可以说易如反掌,虽然我现在还在楚亦宸的庇护之下,可他的太子之位也是皇帝给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皇帝一定要杀我的时候,也许他不但保不住我,还有可能会受到拖累…… 我的脚下一阵无力,整个人都跌坐到了凳子上。 我该怎么办……? 243.第243章 缠绵的吻 夜幕是什么时候降临的,我也不知道,试玉被我赶去休息之后,这个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傻傻的过了不知多久,等到周围已经完全漆黑了,我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去点亮屋子里四周的烛台。 就在我点亮门口的那盏青铜烛台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楚亦宸,当然只有他。 我慢慢的回头看他,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 他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似乎是过于劳累,但是眼神却显得很快乐,眼角都是淡淡的笑纹,他看着我站在烛台前,傻傻的看着他,倒是一愣,然后走了过来。 那双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他将我整个人搂进了怀里,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还有属于他的体温,让我稍稍的平静了下来。 而他一碰到我的手,就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冷?”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现在暖和了。” 他滚烫的鼻息吹打在我的颈项间,的确是暖和了,却也带来了阵阵****的感觉,我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他在背后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声,然后猛的一用力,将我横抱起来。 我一时有些失神,已经被他抱到床上,他下半身坐在床沿,上半身却压在我的身上,有些重,却又不是承受不了的,只是被他那种带笑的眼睛一直盯着,让我有些不安,瑟缩的想要躲,却不知该躲到哪里去。 他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扶着我脑后,似乎是在认真的看着我,可看着看着,他的唇便贴了上来,熨在我的唇角,只微微一点,又分开,再看看我,又吻上我的眼睑,再分开……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吻着我的眼睛,鼻尖,唇角,好像在细细品尝着什么美味,舍不得一口气全吃下去,而我,只能傻傻的被他亲吻着,不敢动,也会动。 都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忍不住了,才轻轻道:“你——” “我很高兴。” 他抢着打断了我的话,笑着看着我,眼神显得幸福且快乐的,慢慢说道:“我很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我只想了想,刚刚他一直和季汉阳在一起,难道说,是季汉阳给他说了什么?说了我和楚亦君在布庄里发生的那些事?他怎么会高兴的? 难道——难道是因为我对楚亦君说的那句——“心甘情愿”? 看着他平日里沉稳内敛,如同被冻住的脸上,浮起的笑容,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对着爱人时的那种简单的甜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甜蜜让我有些心酸。 我轻轻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跟着这个男人的决定,只要一做下了,我就不后悔,也绝不回头,为了之前的楚亦君和呼延郎,我用尽了半生的心血,却从来没有察觉这个男人对我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柔,如今,我要用我今后的生命来爱他,不管有困难,也不管有多少阻难,只要他要我,我便跟定他一天! 244.第244章 一夜的温柔 第二天一大早,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楚亦宸也刚刚睁开眼,似乎对外面敲门声有些不满,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而一低头看到我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看着他的样子,又笑了笑,低头在我唇角点了一下,然后托着我的背:“起床了。” 一起身,才发现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了。 我和他,始终还没有迈到最后一步,虽然他在我房里过夜,也只是两个人紧紧的相拥而眠,连衣服都没有脱掉,这样睡了一晚,衣服就再也不能看了。 他倒也并不介意,翻身下床,就听见外面敲门的人道:“殿下,宫里的人传来皇上的话了!” 我和他都同时一僵,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他还是立刻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然后走过去开门。 “什么事?” “皇上突然说要去猎苑打猎,派人来请您一起过去。” 我听见外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楚亦宸问道:“还有谁?” “听说,朝中许多大臣都去了。啊!还有那个人,连同李袂云,也去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楚亦宸一定和我一样,都皱了皱眉毛,心里一种不安的情绪也蔓延开了,但他还是很快说道:“回他们的话,就说我换了衣服就去。” “可是——,皇上还说了,让您把夏小姐,和鸢青姑娘也带上。” “什么?!” 我一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昨晚夏葛衣说的那句话一下子在耳边回响起来——你不要以为皇上会真的没有动静。等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救得了你,毕竟,这里是长安! 她刚刚说完这句话,今天楚怀玉就要去猎苑打猎,而且,还破天荒的要带上我?! 在猎苑那种地方,刀剑不长眼,皇家用冷箭杀人历来亦有发生,他是不是要——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听见楚亦宸低沉着嗓子说道:“为什么突然要叫上鸢青?” “回太子,听说,皇上是要问问两位小姐,一个月后的婚事筹办得怎么样了,还有些话要嘱咐他们,所以特别说了,必须都去,不能告假。” 连我的退路,也封死了? 我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恍惚间似乎听到外面还传来楚亦宸吩咐下人,立刻去季府把季大人叫来,然后就听到了他走进卧室的声音。 抬头的时候,楚亦宸已经走到床边蹲了下来,伸手拂开我脸上有些凌乱的额发,慢慢说道:“鸢青。” 我抬头看着他,看见他的眼睛很冷静的:“你相信我吗?” 我对着他点头。 “那好,起来,换衣服,跟我去猎苑。” 我立刻便从床上站起来,他让下人送来一套利落的蓝色骑装,我很快就换上了,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走到园子门口,正好遇见了夏葛衣,她也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骑装,虽然她一直以来都穿着素色的衣裙,给人一种端庄凝重,真有如天仙下凡的感觉,但穿上这身衣服,却丝毫不让人觉得俗艳,反倒更加明媚动人。 只是,在这种明艳之下,似乎隐藏着许多的暗流,还有腾腾杀气,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远远的看了我们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楚亦宸走了上去:“你也知道了。” “是的,殿下。”她向着他微微一福,说道:“我们还是快些去猎苑吧,让皇上久等就不好了。” “嗯。”楚亦宸点点头,向着外面走去,夏葛衣只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立刻冷冽了起来。 245.第245章 猎场惊魂 猎苑是在皇家园林中开辟出的一块,离神策府并不远,我们策马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猎苑。 我们感到的时候,猎苑已经戒备森严,御林军在外面围了好几层。 楚怀玉已经在那里摆下了阵势,猎苑入口处搭起了一座高大的木塔,用来观察附近鸟兽的动向,木塔下是一处宽大的木台,三遍都架起了支架,搭上了锦缎,台子上也铺上了厚厚的绒毯,放置着香案,软座,楚怀玉便是坐在那儿,面前的案子上还有酒杯和丰美的瓜果。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围猎,倒像是来游玩的。 木台的面前是一块宽大的空地,两边架起八支火盆,王侯躬亲与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每一个人的身后也都站着侍卫仆从。 我们的马一停下,第一个看见的,却是在木台的右边坐着的两个人——楚亦君和李袂云。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呆在皇帝的身旁,我看了看楚亦宸,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模样,翻身下马后带着我和夏葛衣走上前去,跪拜道:“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 楚怀玉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们一眼,挑了挑一边的唇角道:“朕看你这些日子精神也不好,是不是婚事忙的?如果实在精神不济,九门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朕交给别人也可。” 楚亦宸恭恭敬敬的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自有分寸。” 楚怀玉淡淡的一笑,道:“你若觉得自己顶得住,朕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听他说完了这句话,我才感觉夏葛衣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警告与警醒,似乎是在告诉我,这只不过是楚怀玉掀起的狂风暴雨的之前的宁静而已。 而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抬起头向着楚怀玉的身边看去,楚亦君完全的面无表情,好像一座冰雕一样坐在那儿,而他身边的李袂云——那道阴冷的目光的主人,冷冷的看着我,和以往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都一样,甚至——带着更深的恨意。 感觉到身边的男人的体温,我微微的挺直了背脊,平静的回视她。 楚亦宸带着我和夏葛衣走到了旁边坐下,便听见楚怀玉说道:“今天,猎苑里有一头吊睛白虎,是北边的,凶猛异常,据说已经伤了上百人的性命,朕要你们今天把它给抓住。” 在猎苑里放一些猛兽,然后让大家来围猎,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为什么——这次会动这么大的阵仗?楚怀玉的目的,让人生疑。 就在我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见他道:“谁抓住了,朕有重赏!” 说到“重赏”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看向了楚亦君,又转向了楚亦宸,微微笑道:“西北的几十万大军,还等着找主子呢。这个大将军王的封号,就看朕的儿子,有没有这个本事拿了!” 我立刻感觉身边这个男人全身都僵了一下,连楚亦君,脸色也变了变。 西北的几十万大军!大将军王的称号! 立刻,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猎苑围猎的目的是什么了——这样一支大军,这样一个封号,不论是对楚亦宸,还是楚亦君,不论是从实力,还是从朝廷方面的考虑,都是势在必得! 周围的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侍从们都送来了各人的马,大家纷纷走上前去飞身上马,准备往林子里去找那一头猎物。 楚亦宸的马刚刚冲出去几步,我也骑在马上紧随其后,而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鸢青,你就不必去了。” 我一怔,慢慢回过头,只见楚怀玉淡淡的笑着,看着我:“你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这句话音刚落,楚亦宸手中的缰绳也勒紧了,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惊愕的我,还有那阴鸷的楚怀玉。 他的马往我身边走了几步,楚怀玉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轻轻笑道:“亦宸,你就不必留下了。这个大将军王,难道你不想当吗?” 246.第246章 要么选择权势,要么选择我 留下的话,是可以陪着我,但是吊睛白虎就肯定猎不到,这样一来,大将军王只能让别人夺去,那几十万的兵力,也只有拱手让人。但,若他不留下,我单独陪着楚怀玉,谁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楚怀玉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要么,选择权势;要么,选择我。 我看着楚亦宸僵硬的坐在马上,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的看着我,握着缰绳的手在一直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都挣得发白。 在我们的身后,那一片浓密的丛林中,已经是人声喧哗,健马长嘶,号角接二连三的吹响,围猎已经开始了! 因为那些声音,他座下的马也有些骚动,不停的打着响鼻,马蹄也一直用力的在地上蹬踏着,甚至自己都开始往者后面走了两步,而楚亦宸手中的缰绳又握紧了,勒得那马不安分的晃了晃脑袋,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可是,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离开,只是在那儿站着。 这时,楚怀玉又淡淡的笑道:“亦宸,你毕竟是朕看着长大了,那几十万大军朕交给你也放心。你要知道,当了大将军王,将来可是有大事要让你去做的。” 大事?什么大事? 已经是太子的他,对他而言,也许,只有一件事,可称为大事了。 我看着楚亦宸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把他往两个方向撕扯着。 我似乎,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那是会让人发疯的。 现在这样,不正是我所担心的,他迟早要在我和太子之位中间做一个选择,只是没想到楚怀玉这么快就把这个选择摆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挣扎不休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其实,他肯挣扎,也是好的。 总比起,完全罔顾我的安危,我的心情,就擅自做下决定的男人,比他们要好。 我不求太多。 于是,我放开了自己的那匹马,微笑着向着楚亦宸道:“太子殿下,既然皇上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您还是快去吧,猎物跑掉了,就不容易再找回来了。” 楚亦宸看着我:“鸢青……” “亦宸,”楚怀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听起来,好像在催促谁前进的钟声:“你还不快去?” 我看见楚亦宸咬了咬牙,慢慢说道:“父皇,儿臣——”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只见一个人从围场外面一路策马飞奔,绝尘而来,周围的侍卫都稍稍的惊了一下,甚至已经有人拿起了武器,而这个人的马已经跑到了空地上,猛的一勒缰绳,座下的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嘶,硬生生的停在了我的面前。 那人翻身下马,向着楚怀玉跪下:“微臣季汉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汉阳!他一出现,我和楚亦宸几乎都是同时松了口气,我甚至觉得脚都有点发软一样。 楚怀玉只抬了抬眼皮,脸上倒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只是平淡的:“汉阳,朕今天并没有宣你。” 247.第247章 他的心机果然深沉 季汉阳又嘻嘻一笑:“皇上,微臣这个大将军已经有数日没有碰过刀剑,也没有上过战场,心里闷得慌。皇上今天狩猎猎苑,没有叫上微臣,微臣也不敢动手,只求能守在皇上身边,一来借借大家伙儿的锐气,二来万一这猎苑中出来什么猛兽,微臣也好混个护驾之功。” 他的脾性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吊儿郎当,皇帝听了,也只是微蹙眉尖,并没有责怪。 他的话音刚落,楚亦宸立刻道:“汉阳,今天猎苑中有一头猛虎,其势凶猛,你要好好守在皇上身边,切不可耽搁了!” “微臣遵命。” 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楚怀玉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道:“算了,有汉阳陪着朕,鸢青,你还是跟着太子去猎虎吧。” 我心中一松,整个人身上的血都好像重新开始流动了一样:“谢皇上。” 说完我便翻身上马,跟着楚亦宸策马进了林子,跑了一段路之后,回头已经看不到皇帝的御驾,心里才稍稍放心下来,回头看时,楚亦宸却一反刚刚紧张犹豫的模样,对着我微微笑着,那样子好像是在说:吓坏了吧。 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我有些疑惑:难道,刚刚他那些紧张的情绪,都是装出来的? 我猛然间想起来,在早上刚刚听到皇帝要我们来猎苑狩猎的时候,他就叫人去通知了季汉阳,刚刚他的那些举动,其实是一直在拖延时间,等着季汉阳赶来,有季汉阳在,楚怀玉再是想要对我动手也得有点顾忌,这样他就可以借机把我带走了! 他的心机——果然深沉,楚怀玉这样的谋算,也没有算过他去。 我看着楚亦宸,不知为什么心底身处还是有一丝悸动,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有看清过,即使到了今天,他对我关怀呵护备至,也从来没有与我有过心灵上的交流,我从来就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这个男人,却似乎随时都能将我看透一般,一察觉我的眼神有异,他就策马靠了过来,看着我:“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啊。”我猛地回过神,急忙笑了笑:“没有。对了,你还是赶快过去吧,让他们把老虎猎了,就不好了。” 我说的“他们”,他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楚亦宸只淡淡一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来,你紧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我微微一惊:“你要带着我去?我可帮不上你的忙。” 楚亦君带着自己的妻子,至少李袂云曾经跟着父兄南征北战,武艺一定不凡,肯定能帮助楚亦君猎虎,而我,跟在楚亦宸身边,不是拖累他吗?可是对于我的担心,他只是淡淡一笑:“不跟着我,难道你想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转,万一碰上老虎,你还不够他一口呢。” 说完,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认真的说道:“汉阳说,每次你在我身边,我做事都是事半功倍,似乎真是这样。” 没想到他把季汉阳这么不正经的玩笑话也拿出来说,我倒有些脸红,也不再与他争论什么,急忙策马跟上了他,两个人立刻往丛林深处走去。 248.第248章 马上的人风神俊秀 这一片猎苑很大,过去我还在当亦君的侍读时,曾经跟着他们来过一次,那次只是开春猎鹿,就险些走失,因为猎苑三面都有围栏,只有西边那一面是一处崖壁,一般来说没有人能上来,所以那里并没有防护,往往不知情的一路策马疾驰,很有可能就会走到那里。 我和楚亦宸一路策马四下观望,都没有发现老虎的踪迹,也没有在林子里碰上其他的任何人。 而走了不知多久,我们的马便出了丛林,眼前猛然一片开阔,远远的甚至能望到远处的山川河流,还有大片葱绿无垠的土地,楚亦宸策马上前,看了看,回头看着我笑道:“走到头了。” 往下一看,果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西边的崖壁边上,这里地势有些险要,的确是没必要防护的,只不过,大概老虎也不会来这里,毕竟老虎的习性,还是喜欢隐密在丛林中,于是,我对他说道:“那我们快回去吧。” 他看了我一眼:“这么急干什么?” “猎虎啊。难道你不担心他们先把老虎给猎杀了?”这个人问得莫名其妙。 看着我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倒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策马跑了过来,说道:“那好。跟上我,别丢了。”然后就向着林子深处跑去。 如果要认真在树林里寻找老虎的踪迹,还是会有一些收获,比如一些低矮的灌木上有几簇蹭掉的毛皮,还有被吃得只剩下骨架的鹿,看着那血腥的场景我微微还是有些心悸,楚亦宸下马查看了一下,然后又往旁边的几棵大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些树干。 我问他:“你这是——” 他回头道:“要小心了。那只老虎应该就在这附近。” “呃?”我不解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楚亦宸走了过来,从马背上的皮囊里拿出了锋利的匕首,也将弓箭背到了身上,说道:“老虎有往树干上喷洒尿的习惯,把这些地方看做自己的领地,我刚刚看了一下,这里好些树都有痕迹,它应该就在不远处。”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紧张起来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一点老虎的迹象,而他,说着这么危险的事,拿东西说话却还是慢条斯理的,好像在自家看书一样。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他看着我,淡淡笑道:“应该是老虎害怕才对吧。是我们来猎杀它啊。” 他的话刚说完,突然眉头一皱,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异常,向着右边看去,我顿时大吃一惊,以为老虎要出现了,急忙向那边看过去,只听那一片浓密的小树林里传来了沙沙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哪里! 是,是老虎吗?我整个人都有些战栗的,握紧了缰绳,看楚亦宸的样子,似乎并不害怕,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凝重。 下一刻,从那浓密的林中慢慢的走出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风神俊秀,向着我们淡淡一笑。 “两位,难道不想去猎虎吗?” 249.第249章 虎啸惊天 “两位,难道不想去猎虎吗?” 是楚亦君,他居然到这里来了。 我现在,对他倒不像过去那样,会害怕,或者会有一见就紧张的情绪,但在这种时候见面,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那天布庄之后,我更不想再与他见面,只能看着楚亦宸,他也淡淡笑道:“当然想。” “既然想,为什么还在此处停留呢?” 楚亦宸冷冷一笑:“你不是也来这里了?” 说完,他利落的翻身上马。 可是,就在他刚刚骑上马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座下的马急躁起来,开始不停的动,一下子往旁边跑了好几步,我急忙勒紧了缰绳,好不容易让它停了下来,却怎么也管不住它,马反而更加狂躁不安的,用力摇晃着脑袋,马蹄使劲的踩踏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嘶吼,好像——好像在惧怕什么。 我有些奇怪,急忙伸手抚摸马脖子,想让它平静下来,却丝毫不起作用,而看看不远处楚亦宸和楚亦君的马,都如此。 他们两同时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我,我一时有些无措,只傻傻的看着他们两,一直到脑后传来了一阵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靠近,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我才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我几乎呼吸都要停止了。 就在我身后,不到十步的灌木丛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我,发出阵阵低沉的呼啸,带来阵阵血腥的风。 是——是老虎!是那只吊睛白虎!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正要张嘴呼喊,只见那隐匿在灌木丛中的白虎往后一顿,立刻朝我这边猛的扑了上来,同时嘴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震耳欲聋,我的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口,老虎已经扑到了眼前。 一阵猛烈的腥风将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座下的马匹一声长嘶,可还来不及跑,巨大的白虎已经扑到马身上,尖利的前爪一下子****了马身,只听马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嘶,顿时鲜血四溅,我大叫一声,已经随着被撞翻的马匹倒向一边,重重的跌倒地上。 “鸢青!” 身后响起了两个男人同时的吼声,可是我已经来不及回头看,摔倒的时候马匹将我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下面,老虎扑上来一口咬住了马脖子,只见那马匹用力扑腾挣扎,尖利的獠牙还是深深的埋进了它的血肉中。 这近在咫尺的惨剧,就在我的眼前发生,我眼睁睁的看着马不断的挣扎抽搐,看着鲜血从老虎的嘴里迸射出来,然后它的獠牙从血肉中拔出,冲着我一声长啸。 带着腥味的风夹杂着血滴扑到了我脸上。 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死命的挣扎着,就在那老虎一声长啸之后,我终于感到身子下面松动了一些,急忙用力的将马背推开,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 “鸢青!小心!” 楚亦宸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但立刻被又一声虎啸掩盖,我几乎已经感到老虎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袭到了肩膀上,也感觉到它的獠牙在背后闪着寒光,一瞬间全身几乎都失去了感知。 250.第250章 猎虎 谁是大将军王! 就在背后老虎已经扑到了我的背上,爪子都搭到了肩膀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必死无疑,可眼前突然人影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从老虎的爪下抓开,我被他重重的扑到在地,抱着我连滚了好几圈。 眼前天旋地转,一阵一阵的发黑,等我终于能再看到东西时候,楚亦宸的脸就在眼前,他的眼睛几乎发红,而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老虎的爪牙又一次伸了过来。 “不要!”我惨叫了起来:“亦宸小心——!” 楚亦宸咬着牙,整张脸几乎扭曲变形的,一把抓起匕首,翻身向着后面刺去,那老虎只停了一下,立刻向着他扑了过来。 而在这同时,空中一声“嗖”的锐响,然后听到了什么东西插入血肉的声音。 在这同时,亦宸手中的匕首突刺而出,寒光飞快的闪过,没入了老虎的咽喉。 我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睛瞪得几乎眼珠都要滚出眼眶了一般,那老虎的口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双掌用力的向前拍打,楚亦宸的手来不及收回,被它的一只前掌拍中。 “亦宸!”我眼看着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血影,而那老虎拼命的晃着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我们咆哮,原来它项背上也中了一支长箭,越过它的头顶,看到楚亦君正拔出第二支箭搭上弓弦,又对准了老虎。 第二箭射出,同样没入了老虎的颈项,这只老虎的脖子上已经血流如注,一身雪白的皮毛被染得鲜红,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也变得血红,而楚亦宸握着刺进它咽喉的那把匕首的手却纹丝不动,只用力的撑着它的身子,而同时,他的另一只手飞快的伸向了右腿。 寒光一闪,他又从右腿的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剑,狠狠的向着老虎的眼睛扎去。 在这同时,第三支箭射穿了老虎的颈项,闪着寒光的箭头一直从老虎的嘴里插了出来。 我看着那巨大的老虎不停的嘶吼咆哮,后腿用力的挣扎着,地上被它硬生生的刨出了两个大坑,泥土飞溅,但渐渐的,随着鲜血的疯狂的奔流,它的力气似乎也在一点点的耗尽,咆哮的声音渐渐的消失在了鲜血喷涌的喉咙里,挣扎也慢慢的放缓。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亦宸的手背到手腕,被老虎的利爪抓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腕慢慢的流淌下去,很快便将衣袖都染成了红色。 被这只受伤的手撑着的那只百兽之王,终于慢慢的停止了挣扎,慢慢的软倒下来。 楚亦宸这才将那匕首猛的拔出,一股血柱喷射出来,将他半个身子都染红了,老虎几百斤重的身子一下子砸到地上,激起了尘土飞扬。 楚亦君手中还拿着弓箭,对准了老虎,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老虎——终于死了! 我只觉得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了一般,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而一直挡在我前面的楚亦宸,这个时候似乎也一下子垮了一样,整个人都猛的向后靠过来,几乎是跌坐到了我的腿上。 而楚亦君,他手中的弓箭却还没有放下,直直的指着我们这边。 我原本落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251.第251章 楚亦君的箭 他的箭尖指着谁?老虎?楚亦宸?还是我? 看着那还闪着寒光的箭镞,我感觉楚亦宸的身子也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他们的立场,身份,还有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一直以来都是对立的,我知道亦宸一直想要除掉他,就跟他一直想要除掉亦宸一样。 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环境下——亦宸的手上,还受了重伤,如果他要做什么,亦宸这个时候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了!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一下子撑起身子,一手抓住楚亦宸的胳膊,整个人一翻便将他挡在我的身下,而自己一抬头,便对上了楚亦君的箭尖。 这一刻,楚亦君似乎也愣住了,手中的箭一下子僵硬了一般,而立刻,他那双深沉的眼中露出了更加阴骘的目光,隐隐带着一种怒火,拉弓的手也在发抖,似乎下一刻长箭便要飞射而出一般。 楚亦宸一把抓住我的手:“鸢青!” 我固执的不动,睁大眼睛看着楚亦君,而他,也是一脸盛怒的表情瞪着我,唇角几乎都在抽搐一般,那种怒火,似乎不用箭尖的锋利,只用那犀利的目光,我也能感觉到,恨不得将我们碎尸万段。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几乎都感觉不到,到底是过了很久很久,还是所有的煎熬只是一瞬间,但我只觉得精神和肉体都已经绷到了极致,全身不停的发抖,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一滴的从我的额头滴落下来,落入身下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泥土里,倏地便不见了。 即使这样,我却始终没有让开,楚亦君看着我,眼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变得茫然了起来,震怒从他的眼中消失,而渐渐的,出现了一种几乎已经让我感到陌生的温柔。 而在这一瞬间,我似乎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这个场景,和当初,何其相似! 当初,在楚怀玉血洗皇宫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挡在他的面前,挡住了楚怀玉的剑。 没有想到,几乎是同样的人,在一年之后,位置和身份却已经完全的改变了,我保护的人,也变了,我心里的人,也变了。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那直对着我们的箭慢慢的,慢慢的垂了下去,终于脱手而出,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敢放下双手,急忙转身看着楚亦宸:“你没事吧?” 捧着他的手一看,那道伤口被我想象中还要深得多,几乎已经见骨,楚亦宸的脸上除了失血的苍白,还有额头上的一层汗,到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淡淡的看了我身后的那个人一眼,便又转向了我。 “没事。你没事吧?”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擦去了我脸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的脏兮兮的地方,擦着擦着,更多的水滴落下来,他叹了口气,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却曲起指头捏了捏我的脸颊:“没事的。伤又不重。” 252.第252章 长安的阴影 河南道 那头老虎最后是被四个强壮的护卫抬起来,一直拖出了这片林子,送到楚怀玉面前的时候,所有的文武大臣躬亲王侯都被这巨大的老虎给震住了。 这样的白虎,比两、三个成年男人都更大,更重,四个强壮的男人才能抬得起来。 却不知道那个时候,楚亦宸是怎么用一只手撑住这样巨大的身子,尤其那只手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楚怀玉看着他身上的血迹,还有简单包扎了的左手,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一下:“怎么了?” “儿臣没事,只是被划了一下,蹭破了点皮。” 楚怀玉的目光稍微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一身血污却安然无恙的我,目光顿时黯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要小心。” “谢父皇。” 这时楚怀玉才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那老虎的尸身旁,上下看了看,周围的王侯大臣们也围了上来,看着那巨大的虎尸,个个惊叹不已,没想到如此巨大的百兽之王,还是被猎杀掉了,看着那锋利的爪牙,还有眼睛,喉咙和颈项上的伤,也能感觉到当时惨烈的景象。 楚怀玉看了几眼,抬头看着楚亦宸和楚亦君:“这只虎,是谁猎杀的?” 两个人都稍稍一愣,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刻说话。 当时,谁都没有注意,可是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楚亦宸的匕首和楚亦君的箭,是同时刺进老虎的身体里,而且也都是刺到致命的地方,说不清到底是谁,又或者,应该是他们两同时,一起杀掉的。 看着他们两都缄口不言的样子,楚怀玉似乎也明白过来了什么,淡淡一笑,眼中倒是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转身走回了高台上,悠闲的坐了下来。 “这可不好办了。”他慢慢说道:“朕原本的打算,你们谁猎杀了这只老虎,朕就把西北的几十万大军给他,顺便给他一个大将军王的封号,再让他去做一件大事,如今这只虎是你们两一起杀的,这可如何是好?” 楚亦宸立刻说道:“不知父皇要儿臣去做什么事?” 楚怀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楚亦君一眼,说道:“古人一直把长安认为是龙气聚集的地方,而河南道,一向都是长安的对立面,如果长安是耀眼的光明,河南道就是光明之下的那片阴影;如果长安是龙,河南道就是虎,今天朕安排这一次狩猎,就是想看看,你们谁有这个能力去伏虎!” 在场的所有人,几百双眼睛,全都在这个时候看向了楚亦君。 楚亦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众所周知,当初李世风在岭南道举事,大半的原因是因为齐远在河南道布有重兵,一直牵制着长安的几十万兵力无法调度,他才敢让楚亦君北上匈奴,而他在南方调度,对天朝进行夹击,他们可以说是利益的共享者,也是长江南北的一个联盟。 楚怀玉,是想要对河南道用兵了?! 他是想要从自己的两个儿子中挑选一个去攻打河南道吗?可是,楚亦宸现在受了些伤,而楚亦君,并没有完全的归附于朝廷,他始终不肯接受皇子的身份,如果谁能在今天得到这几十万的大军和大将军王的封号,那么今后的路,只怕就是所向披靡了。 楚怀玉会派谁去呢? 253.第253章 兄友弟恭的假象 这一片宽阔的林地,聚集了上百人,这个时候却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我只能听到身边这个男人的呼吸声,深而绵长,又似乎刻意的克制着什么。 季汉阳一直站在皇帝的身边,在听完了楚怀玉的话之后,他的眼睛里倒是闪过了一道亮光。 骠骑大将军,虽然他一向吊儿郎当,但事到临头,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犀利与郑重,况且收复河南道,这是在建立各个藩镇伊始,节度使们开始分割权力对抗朝廷之后,中原的帝王就一直希望做到的,尤其是河南道,正如楚怀玉所说,河南道是长安的阴影,一个是龙,一个是虎,他们永远的对立,河南道的豪杰也永远将他们的刀剑指向长安的英雄。 季汉阳,他是渴望这一场战争的吧? 我看着他慢慢的从皇帝身边走下来,正准备跪拜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称楚怀玉为父皇,可是这个声音,却不是我身边的男人发出的。 几百人几乎是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能听见沉闷的惊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慢慢走上前,向着楚怀玉跪拜下去的人——楚亦君! 他刚刚叫楚怀玉——父皇?! 他一直不肯接受皇子的身份,一来是无法忘记先皇对他的养育之恩与疼爱,二来,一直顾忌着双月皇后的名誉,所以即使来长安已经这么久了,他也一直是口称“皇上”,身份尴尬不明,可是刚刚,他竟然是称呼楚怀玉为父皇,而自称儿臣,他是要——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男子慢慢的向着楚怀玉跪拜下去,而高坐在上的皇帝,竟也一时失神,看着他,过了一刻才慢慢的开口,声音也在发颤—— “你,你刚刚说什么?” “父皇!”楚亦君的声音更大,更洪亮,回荡在这片密林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儿臣不孝,一直以来未能承欢膝下,让父皇为儿臣费心劳力,儿臣已经想过了,今后一定要孝敬父皇,竭力尽忠,担负起皇子的职责!” 他的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好像在一片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击破了所有既定的东西,我看着周围的人的目光,不断在他和楚亦宸的身上游移着,有的人低眉深思,有的人交头接耳,似乎心中都开始各有打算。 而楚怀玉,这个时候竟然也不复平日里的冷静淡漠,看着楚亦君,连眼角都有些发红,露出了似笑非笑,带着些忧伤和庆幸的表情。 双月皇后的儿子,自己最爱的女人为自己生下的孩子,终于肯接受这一切,认他为父皇,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个天大的喜讯吧,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的:“好,好,好!” 不知为什么,我对楚怀玉从来就没有好感,甚至厌恶他的残忍,厌恶他阴沉的手段,连在知道了他和双月皇后过去的恋情时,对他的感觉也没有改变,倒是在这个时候,见他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那种真情流露,却让人有了一种感慨。 或许,是因为我这一生,只怕是找不到那个握着我的手,用慈爱目光看着我的长辈了吧。 楚亦君拜了楚怀玉之后,又转过身来,向着楚亦宸说道:“皇兄,臣弟之前少不更事,有许多得罪皇兄之处,还望皇兄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臣弟的无心之失。今后的日子,还请皇兄多多指导臣弟。” 说完,长身一揖。 他说这话,极其诚恳,一揖到地,也是大礼,若寻常人来看,倒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只怕早就感动了,楚亦宸的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只是那眼神还是平静无波的,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肩膀,说道:“哪里。你肯回来,是父皇之幸,江山之幸,也是为兄之幸。” 这两个人表现得兄友弟恭,只是在场的几百人,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样的表演。 连我,也不信。 254.第254章 楚亦君终于低头 这一次猎苑的围猎,算是大功告成,不仅猎杀了那一头猛虎,最重要的是一直不肯服软的楚亦君终于向楚怀玉低了头,接受了皇子的身份。 可是,谁都知道,他的身份的确认,只是给天朝带来更大的天翻地覆而已。 大将军王的封号和西北几十万大军最终的归属并没有得到解决,皇帝似乎已经无心再想那件事,直接说了个“迟些再议”,便推掉了,所有的人打道回府,我和夏葛衣也陪着楚亦宸坐上了宫里临时调来的马车,他的手受了这么重的伤,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得好好休养了。 等回到神策府,我和季汉阳一起陪着他回到了卧室里,之前在猎苑中还并不觉得,回到家里他才稍稍放松下来,整张脸一直没有恢复过血色,嘴唇也淡淡的发青,看得出来是一直忍受着疼痛,看着他微蹙的眉头,还有额头上那层细细的汗珠,我只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要不要再去找大夫来看看?刚刚也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我怕这样不行。” 他对着我的关心,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们上过战场的人,不在乎这一点小伤。” 这还是小伤?! 我顿时有些急了,旁边的季汉阳却悠哉游哉的插嘴道:“鸢青姑娘,你可是少见多怪了,记得又一次太子殿下出征西北的时候,敌方一箭射过来,整个肩膀都穿了,碗口那么大的伤,血流了一盆,大夫当时都是把命栓在裤腰带上给他治的伤,若是——” “汉阳!”楚亦宸的声音微微有些责怪的意味,尤其看着我整张脸顿时煞白之后,说道:“不要逗她!” 季汉阳撇了撇嘴,站到了一边,我看着楚亦宸,虽然那已经是过去的时,但听季汉阳的描述,应该也是九死一生的,不由心惊胆寒:“那么严重啊?” “他在逗你。”楚亦宸无奈的笑了笑:“碗口那么大的伤,那我的肩膀还留得住吗?没事的。”说完,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像哄小孩一样。 虽然他这样说,却也告诉了我,他的的确确是受过伤。其实不用季汉阳说,只是当初他固守居延城,面对呼延郎凶猛的进攻时的险象环生,我也能猜想到经常南征北战的他,一定是受伤无数,虽然曾经是小王爷,现在是太子,但这些封号并不是高贵的出生换来,而是实打实用那些血汗换来的。 那么,如果这次,真的要征战河南道,齐远的兵力又那么强,他会不会…… 这样一想,心中不安的情绪又慢慢的滋长起来,想要问他关于这次打仗的事,可是刚刚开了个口,就被外面敲门的声音打断了。 “殿下,你在里面吗?” 是夏葛衣的声音?楚亦宸听到,立刻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只见夏葛衣已经换上了一身轻盈素洁的纱裙,站在门口亭亭玉立的样子,阳光在她的背后撒开,好像给这样一个落入凡间的仙子添上了光环,她看了看房内的情形,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殿下,你的伤,还好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 虽然他这样说,夏葛衣还是盈盈走了进来 255.第255章 难道你一辈子不爱? 虽然他这样说,夏葛衣还是盈盈走了进来,这时我才看清,她的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她直接绕过我走到了楚亦宸的面前,坐下来,看了看他手上的伤,说道:“殿下还是应该多保重自己,毕竟,你的身份不同常人,不到万不得已,切不要随意犯险啊。” 她的话温婉而真诚,带着一种暖暖的柔媚,让人觉得心里像是注入了一股清甜的暖流一般,只是,我心里不免觉得她的话其实带着一种冰冷,那种高高在上不顾他人生死的冰冷,和过去那个温柔恬静的夏葛衣,真的是判若两人。 楚亦宸对着她微笑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这儿有一点凝玉膏,对骨伤和愈合伤口都有效力,殿下,让我给您敷上吧。” 说完,她已经自顾自的动手要去拆楚亦宸手上的绷带,楚亦宸倒没有拒绝,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还有些呆呆的站在旁边。 凝玉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我在宫中,被她的姑妈夏贵妃折磨,手上受了重伤,就是楚亦雄叫来季晴川,用了这种药膏给我敷到伤口上。 现在,她却用这种药膏,给楚亦宸的疗伤,不知为什么,我在心底里感觉到了一阵难过。 我们的过去,是再也无法回去了。 我这样傻傻的站在他们的旁边,其实是有些不知眼色的,夏葛衣感觉到我一动不动,都不由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只怕又被她看成是在“争”。 这时,季汉阳突然在一旁道:“这里没有我的事,殿下,我就先退下了。” “嗯。”楚亦宸点了点头,眼看着季汉阳已经走到了门口,我急忙说道:“我送季大人出去吧。”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夏葛衣已经将他手上的绷带拆了下来,里面的绷带几乎完全染成了红色,手上的伤也还带着湿意,看起来还是很狰狞恐怖,我几乎不忍心再看,而夏葛衣已经挑起那盒子里凝露一般的膏药给他细细的敷上。 “你去吧。” 季汉阳打开门走出去,我也很快跟着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了。 从书房出来往外走,很长的一段路,我都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再说话,季汉阳走在我身边,修长而灵活的指头一直的摆弄着折扇,好像那是个多有意思的玩意。 一直走到了湖边,过小桥的时候,我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时,他才低头看了看我,道:“怎么?你对夏葛衣,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我看了他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不介意,也完全不可能,其实当初在草原上,看着呼延郎宠幸宜薇,我心里还是会有淡淡的酸涩,更何况现在,我将我的全副身心都放到了楚亦宸的身上,虽然知道他必定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若是将来真的当了皇帝,只怕如试玉所说,三宫六院,会有更多的女人。可是,毕竟夏葛衣是那么的美,而且他们之间有过从前,就好像我和楚亦君过去的感情对楚亦宸也是一根刺一样。 夏葛衣,也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口,拔了会疼,而不拔,又永远难安。 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静静看着我眼睛的季汉阳似乎也能感觉到我心里的挣扎,轻轻的笑道:“所以啊,世上最让人纠结难过的,就是感情,幸好我从来不碰感情,否则,只怕心都要碎不知多少次,缝都缝不好呢。” 听着他的话又有些可笑,我苦笑着抬头看他:“难道你一辈子都不碰情爱?” 256.第256章 季汉阳,你关心的是什么? “嘿嘿,看着太子殿下这么冷静内敛的人,也为了你好几次失控,那种感觉如此难受,傻瓜才不愿意陷进去呢,我还是逍遥自在的好。”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却又慢慢的升起了一丝甜味,叹了口气,对他说道:“那你这一生不碰情爱,你关心的是什么呢?” “不同的时候,关心不同的人和事,”他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道:“譬如现在,我关心的就是——河南道这场仗,会不会打,派谁去打,怎么打。” 这句话让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我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情绪也在这个时候再次绷紧,看着他说道:“皇上会派谁呢?太子,还是楚亦君?这场仗,你如何看?” 季汉阳这个时候皱紧了眉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说道:“这场仗,太子必须拿下来。” “为什么?” 我和他已经走过了小桥,因为突然说起这件事,也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沿着湖边慢慢的走着,他说道:“河南道在这之前,与李世风联盟,算是属于楚亦君的势力。朝廷要拿下河南道,有两个办法,一是打,一是谈。”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太子会想要打。” “不错,但不是想要打,是必须去打,只有打,并且是他去打,才能真正拿下河南道;若是楚亦君,他势必会选择谈,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暗地里和齐远勾结,河南道表面上归附,但实际还是属于他的势力。” “……” “而且,这场仗关系着西北几十万大军的归属,这批人原本是属于楚亦雄的,也算是天朝的精锐之师,加上大将军王的封号,可以说这是太子之位的一个基座,谁得到了这一批人马,在将来都能离皇位更近一步。” 我的心中慢慢的揪紧了。 我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战争,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只有通过战火的洗礼,才能完成一些事情。只是,在经历了居延城的血战和郁远书院的大战之后,我对战争还是有些惧怕,能够不死人,自然是好事。 可是,楚亦宸的太子之路,却必须通过血腥的,残酷的战争才能铺成。 感觉到我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季汉阳顿了顿,看着我:“鸢青,你怎么了?” “哦,没事。”我勉强笑了笑,又说道:“那你看今天皇上的表现,他会让谁去打河南道?太子,还是楚亦君?” “这个很难说。” 季汉阳皱着眉头,好像牙疼一样吸着冷气,说道:“我们都没有想到,今天楚亦君会突然来这一手。皇上和双月皇后的过往,只怕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也会有爱屋及乌之意,看今天他的样子就知道,楚亦君只怕要受宠一段日子。” 我急忙说道:“那皇上会让楚亦君去打河南道吗?” “皇上的心思,我跟在太子身边,看了这些年,从来没有看透过,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一切,都要等到他的决定。”说完,他的眼睛里又闪过了一道深沉的光,道:“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去争取!” 我微微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你要去打河南道?” 257.第257章 你要任性一点,自私一点 季汉阳说道:“太子今天受的伤,很有可能被楚亦君他们的人拿来大做文章,但是,楚亦君也有他自己的弱势,他刚刚归附朝廷,虽然朝中有很多前期的老臣都对他马首是瞻,但缺乏年轻的将领,李世风的人,皇上也不会完全信任,如果我能争取代表太子出战,可能对于河南道,我们还是有机会拿下。” 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睁大眼睛看着他,顿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打河南道,可不容易。” 且不说这些年来,长安一直被齐远所牵制,但说李世风这边完全归附于朝廷,河南道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却还能坚持至今,就能看出那边的兵力之强,守卫之固,河南道这一趟水太深了,任何人要涉足,只怕都没那么容易。 季汉阳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样子,挑着一边嘴角笑了起来:“怎么,你当我这个骠骑大将军,真的是吃闲饭的,每天就给你当个保镖,就可以了吗?” 我急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 话没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玩的。” 这个人!我不由心中一阵羞怒,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似乎就特别喜欢逗着我玩,说话从来没有几分正经,好不容易和他谈谈正事,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 当下我转身就要走,那季汉阳急忙拦到我面前,又嬉皮笑脸的:“哎,你说什么也是个快要做太子侧妃的人,怎么气量如此之小?” 一听到太子侧妃这四个字,我心里又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一时间气闷。 而季汉阳却还继续说道:“鸢青,我并没有和你开玩笑哦,今天这场狩猎之后,受到冲击不仅仅是太子而已,只怕你,也要成为许多人攻击的焦点,今后,还有的你受。” 我抬头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看着湖的对面,那一片烟波浩渺的景致,仿佛人间仙境,而我们,只能站在湖的这一边,忍受人世间纷繁复杂的不休争端,不止何时是个尽头。 “今天太子在猎苑舍身护你,不止皇上看在眼里,朝中那些拥护太子的大臣们也看在眼里,他们很清楚你对于太子的影响……”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头,向着湖面斜斜的抛了过去,小石头在湖面上跳了十几个起落,点出朵朵圆晕,最后才在湖中心沉默了下去。 话虽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了。 我对楚亦宸,有百害而无一益,那些拥护他的大臣们自然是希望楚亦宸能坐稳太子之位,再从太子顺利的当上皇帝,这样他们的心血也才会有回报,而如今的情况,我的拖累,加上楚亦君的出现,都对楚亦宸的太子之位造成了威胁,他们也许,会反对我和太子继续在一起。 如果是那样的话—— 我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而季汉阳,已经捡起了好几颗小石头,在湖边玩似的扔着,那一颗颗小石头在平静的湖面激起点点水花,水晕慢慢荡开,又慢慢平复,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等到他将手中的石头都扔了,才低头对我说道:“鸢青,我和太子,都会保护你。但有的时候,你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不是身体,而是心上。” 我看着他。 “你太容易心软,又会想得太多,这样不好。有的时候,你需要任性一点,自私一点。” 258.第258章 鸢青,跟在我身边 “你太容易心软,又会想得太多,这样不好。有的时候,你需要任性一点,自私一点。” 说完这些话,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头的走了。 而我,就这么呆呆的站在湖边,不知站了多久,脚都酸了,就扶着湖边的山石慢慢的坐了下来,看着平静的湖面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两点涟漪,越来越多的水晕荡漾开来,在湖面结成了一片。 呆呆的坐了不知多久,身上也渐渐的淋湿了,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一种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看,却是楚亦宸站在我的身后,没有撑伞,眼睛看着湖面,当我回头的时候,他才低头看看我。 我急忙站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下着雨,小心伤口!” 他淡淡道:“看你坐在这儿淋雨也不肯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所以我也来试试。” 我抿了抿了嘴,也知道他这么说是故意的,急忙扶着他往回走,一直回到他的卧房,才急忙拿来干燥的毛巾给他擦拭,仔细看了看他手上的绷带,幸好他没有在雨地里站多久,所以没有弄湿。 他倒是任由我给他擦拭脸上身上的雨水,头发都被弄得乱蓬蓬的,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透过乱发看着我:“你刚刚在那儿想什么?” “……” “是不是汉阳跟你说了什么?” “……”我低着头,避开了他的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殿下,这一场跟河南道的仗,是不是非打不可?” 这一次连他也沉默了下来,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始终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说道:“鸢青,你——真的是梁岐翁的弟子吗?” 他会突然问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怎么话题一下子转变到我师傅身上去了,我疑惑的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脸上全然是认真的研究的神色,说道:“你也该知道,你的师傅梁岐翁,为本朝的建立,提供了一套周密的理论,既‘王道’之说。他的那些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兄们,全都出将入相,在朝中任有重职,可以说天朝的统治,在方方面面都与你师傅的学术理论相维系,他推崇‘霸道’外交,主张以武力征服蛮夷,以增强天朝的实力,他的弟子们,信奉的都是这些。可是为什么唯独是你,与他们都不同?” 我不由愣住了。 的确是如此,师傅所提倡的,是与南方的厉子良提倡的自由散漫的学风完全不同的,他所著的典籍,还有推崇的古学派,全都是为朝廷,为王道所服务,我也知道,在我之前,他的弟子们,几乎全都在朝中为官,不做官的,也是继续宣扬他的学术,为天朝生生不息的统治延续着文脉的血液。 “郁郁雄才文脉远,巍巍帝业史源长”,这幅对联,其实对师傅最好的写照。 其实,我的思想,与师傅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包括我在做了太子侍读之后,所接受的也都是王道之说,也只有这样才能陪伴在楚亦君的身边。 可是,亦宸为什么会觉得我的思维与他们不同? 看着我微微蹙眉极力思考的样子,楚亦宸慢慢的伸出手来,用一根指尖将我皱成川字的眉头抹平,轻轻说道:“鸢青,跟在我身边,你会觉得难过吗?” 为什么话题又突然转回来了?我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摇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样就好。”说完,他拿过我手中的毛巾,也开始给我拭擦脸上的雨水,他的动作已经比过去温柔了许多,我看着他柔和的眸子,忍不住说道:“我跟在你身边,你会觉得难过吗?”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 我伸出手,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下面那颗心有力的,有节凑的跳动着,似乎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永远…… 259.第259章 你立刻收拾行装,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楚亦宸便起身上朝。 神策府在这一天格外的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些不像话。 或许,府中的每个人,都能多多少少的意识到今天,大将军王和西北几十万大军的归属,意味着这个王朝将来的统治者,更以为这楚亦宸接下来的路,是通往君,还是臣。 他走后,我便一直坐在园中的石凳上,面对着大门,只盼他一回府,便能第一眼看到。 试玉一直在我身后劝着我:“姑娘,你一直没休息好,还是别这样了,回去睡一会儿吧。离太子殿下下朝回府,还有好一会儿呢。” 她正说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夏葛衣,也带着她的丫鬟慢慢的走了过来,坐到了我的对面。 虽然我们都没有说话,可是,只看对方的眼神,也知道我们等的,是同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驱散了阴霾,慢慢的在大地上洒下了一片金光,而我们同时听到府门外传来了马车回府的声音,我和夏葛衣同时抬起了头,看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 夏葛衣已经迎了上去:“殿下!” “嗯。葛衣你在这儿。”楚亦宸看了看她,目光又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我,便立刻向我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 “殿下。”我看着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气息也有点不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抬头看着他。 “鸢青,”他说道:“你立刻收拾行装,走!” 。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看着他:“什么?” “我要你立刻收拾行装,走。” 见我傻呆呆的站在他面前,完全没用反应,楚亦宸只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抓着我的手腕,牵着我便往园子那边走去,我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了看季汉阳,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凝重,向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旁边的夏葛衣,只是阴沉着看着我,亭亭玉立在那儿,没有半点反应。 一直被拉回园子里,下人们一看见太子拉着我回来,急忙迎了上来,楚亦宸对着试玉说道:“立刻去给小姐收拾行装。” “是,是,殿下。” 他们也莫名其妙,但太子发话,都去照办了。 等着那些人在屋子里来来去去的忙碌着,我站在门外,虽然是五六月中已经有了热度的天气,我穿着单薄的衣裙,却感觉到了一丝严冬才有的凉意,好像有什么东西降临到了我们的身边,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 “殿下。”看着他紧蹙的眉头,我终于问道:“到底——怎么了?”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又问道:“今天上朝,皇上是不是又跟你说了什么?河南道的事,到底是如何?” “……”他沉默了一下,慢慢说道:“河南道的仗,要打。” 我一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至少现在的情势,对他还是有利的,只要这仗打下来,河南就能收为他的势力范围,太子之位一定能够保住;忧的是,这仗,还是要打,刚刚才趋于安定的天朝,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我走?你要我去哪里?” 260.第260章 为他凄苦,为他癫狂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河南道这场仗,皇上派我和楚亦君一同去打,我们明天就必须发兵。季汉阳为先锋将,要先走。” 我大吃一惊,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楚怀玉让他们明天就动兵,显然粮草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他要打河南的意图,看起来是很早就有了,居然一直没有让他们发现——还是说,他又在这场战争中,计划着什么? “那,为什么——” 脱口而出的文化一下子戛然而止,我立刻明白,为什么楚亦宸要将我送走了。 明天,他们就都要上战场,不仅是他,连季汉阳也要走,我所有的保护者全都离开长安,楚怀玉这个时候要再对我动手,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可是——也不必如此着急吧,刚刚回到家就立刻要人收拾行装,不像是要送我走,倒像是要赶我走一样。 “不必如此着急吧?就算今天晚上走,也来得及啊。” 这时,背后传来了季汉阳的声音:“鸢青姑娘,太子如何安排,你就如何做。” 我看着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我,跟着季大人走?”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季汉阳,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一时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我,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的行径,为什么这么奇怪? 不一会儿,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楚亦宸向着试玉吩咐道:“去门外的马车上等着小姐。” “是。”试玉听了,匆匆忙忙的往外走,而季汉阳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园子里就剩下我和他。 与他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对视着,不是第一次,却不知为什么,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却是第一次——虽然我们站得这么近,但却好像离得很远。 他久久的看着我的眼睛,思虑了许久之后,慢慢的说道:“鸢青,你不喜欢看到战争,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却又说道:“但是,若非居延城一战,或许我还不会重新认识你;若非郁远书院一战,或许我和你永远都没有办法靠得这么近。也许,没有河南道这一战,我们的将来,也可能没有将来……” “……” 楚亦宸,从来不是一个会将心里话说出来的男人。 即使我和他如此靠近,他也不甚喜欢与我交流,更多时候,他喜欢静静的看着我,拥着我,亲吻我,但始终不说任何一句话,也可能,是他从小的性格使然,他不将一些承诺的话轻易的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当一个男人说出一个承诺,就命定了这个女人将来的命运,为他而悲,为他而喜,甚至——为他而疯狂。 我因为相信了冷宫中,楚亦君的“永远”,这半生,都在为他凄苦,为他癫狂。 若楚亦宸的承诺,也不能完成呢?我与他之间这么多的阻碍,承诺轻易的说出口,不是为了承诺,也许就只是为了麻痹自己了。 可是今天,他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呢? 我抬头看着他,过了很久,轻轻说道:“我懂的。”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伸手来合在了我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着,突然又拧了拧,像是高兴了,然后说道:“走吧,要快。” 他说“要快”,就真的是快,出了门上了马车,我只来得及掀开帘子看着他静静的站在外面,对着我微微一颔首,前面的车夫便猛的一扬马鞭,马车飞快的驶了出去。 一直驶出了很远,我还是趴在窗口,看着那站在长街尽头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在阳光下显得颀长而挺拔,仿若一根修竹,他一直站在那儿,连动没有动过,若非衣袂飘扬,就好像是一尊遥望着什么的石雕像。 然后,我看到在长街的另一边,隐隐的似乎驶来了一辆马车,金光闪闪,好像是——宫里的金车? 261.第261章 战神临世 我们的这辆马车走得很快,好像是在被追赶着一般,虽然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毯子,原本是十分舒适的,但我和试玉在里面颠簸得也有些难过,可是一直骑马在前面的季汉阳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在出了长安的东门之后,更是一路疾驰。 我之前呆在车厢里的时候一直在疑惑,明明季汉阳是要先锋将,而且让他立刻带兵先过河,怎么倒是带着我,士兵一个不见,出了城我才知道,他的军营是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那里的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正等着季汉阳。 快要进军营的时候,他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外面,然后骑着马走到了马车旁,我掀开帘子看着他,只见他弯下腰,对我说道:“鸢青,你们就先呆在这儿,不要下车。” “嗯。”我点点头,这应该算是非常时期,听他们的应该不会有错。 然后便看着季汉阳策马向着军营内走去,远远的还能看见里面列队工整,刁斗森严的士兵,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种腾腾的杀气,这里是属于男人的世界,女人来到这个地方,似乎是骨子里的不合时宜,我看了一会儿,慢慢的放下了帘子。 这时,一直蜷缩在旁边的试玉才慢慢的挪了过来:“姑娘。” “嗯?” “咱们,是不是要上战场啊?” 这一路跟着季汉阳走过来,加上楚亦宸之前在神策府对我说过的话,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猜测,只是一直没有认真去想,试玉说的这句话,最终还是让我面对了一个问题——这场战争,不仅要打,而且,我还会亲身经历其中。 我看了她一眼,勉强让自己微笑了一下:“你,怕不怕?” 试玉眨巴着眼睛,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姑娘,你知道吗,其实在你来扬州之前,我们就已经听说了你的名字了,听说你在居延城陪着二皇子,哦,是太子殿下,抵抗了匈奴的四十万大军,很多人都说你是巾帼英雄,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很钦佩你。”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况且——巾帼英雄?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有些言过其实了。 她又说道:“所以,跟着你,我倒不怎么害怕。况且,太子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笑过之后,心里却反倒觉得更沉重了。 楚亦宸,他的确会好好的保护我,就像之前在猎苑,面对那头白虎,他几乎是在用生命保护我,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成了他的拖累,也让更多的指责和责难对准了我们。 不知这条路走下去,还有什么样的阻碍在前面,也许比这场出征河南道的仗,更难打。 过了好一会儿,军营里的士兵们便列队整齐的出营了,我再撩起一点帘子看的时候,季汉阳已经换上了盔甲,骑着一匹雪白的战马慢慢的走了出来。 印象中的这个男人,年轻,俊美,潇洒,也有些不羁,做事吊儿郎当,说话油腔滑调,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他总是不正经的样子居多。可是,当他穿上一身银灰色的铠甲,手里提着银色的长枪,骑着高大的战马行进在队伍前面的时候,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那种凝重的表情,雄姿英发的神采,凛然于众人之上的气质,好像——战神临世。 262.第262章 楚亦君的皇子身份 旁边的试玉看着,也睁大了眼睛,喃喃的道:“季大人真威风!” 我轻轻的笑了笑,其实说起来,季汉阳在朝中应该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年纪轻轻的已经当上了骠骑大将军,而且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不用说也知道,是最得力的心腹战将,不管去到哪里,做什么大事,他始终都是楚亦宸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包括——当初的玄武门,也是他带人,阻拦了楚亦雄的路。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紧,他告诉我楚亦雄在到了洛水之后就失去了消息,后来我就一直没有再问过他,不知道楚亦雄现在到底是生是死,而呼延郎呢?他一直想要将楚亦雄找到,只怕是为了南北匈奴的再次结盟,不知道又会不会有结果。 这样的担心一旦出现,就会一直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去。 大军一路行进,晚上的时候已经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地里,前方探子回报说有一条河横在前面,一大片河滩是很好的扎营的地方。于是我们又向前赶了一段路,到了那处河滩,季汉阳下令先在此安营扎寨,明天渡河,就到了河南道的境内,他们的岗哨应该也就在前方了。 我和试玉也终于可以下马车活动活动,季汉阳的营帐在不远的地方,燃起了一堆火,招呼我过去,我让试玉自己休息一会儿,再吃点东西,便向着季汉阳那边走了过去。 火燃得很旺,上面支着架用铁锅在烧水,他一边折断了树枝丢到火堆里,一边问我:“在马车上呆了这么久,难不难受?” “还好。” “明天就不能坐马车了。”他抬头看着河对面,说道:“你们得跟我们一样骑马,过了河就是河南道境内,齐远就算不知道我们要来,但他们的防守从来都不弱,只怕是有几场硬仗要打。” 硬仗是肯定会有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来,长安一直拿着河南道的人毫无办法。 不过,我想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汉阳公子,今天早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四周,那些副将们都带着士兵各自围着火堆烧晚饭,因为我在这儿,所以也没有人靠近,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在早朝上,皇上宣布恢复了楚亦君皇子的身份,把西北那边的一部分人拨给了他。” “啊?”我大吃一惊,立刻说道:“那太子呢?西北的人拨给了楚亦君,太子没有得到吗?” “说起来,这部分人,算是皇上暂借给他的兵马,让他和太子一起来打下河南道,谁在这场仗中获取的胜利更大,将来西北的几十万兵马就归谁,当然,还有那个大将军王的称号。” 原来如此,楚怀玉做事,还真是安排得一环扣一环,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必须按照他既定的路线,慢慢的走。 “那么,为什么太子突然就要我走,这么急?” 季汉阳翘着嘴角笑了笑,说道:“你今天离开神策府的时候,难道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走后不久,宫里就来了一辆马车?” “嗯,我看到了。” 季汉阳脸上闪着几乎是阴测测的笑意,凑到我耳边,轻轻说道:“今天退朝后,我和太子原本是打算回来收拾,因为我和他都要离开长安,留你一个人在神策府,你也知道是不安全的,可是我们还没离开宫里,就有人传来了消息,皇上打算立刻派人到神策府,请你进宫。” “什么?”我大惊失色:“他要让我进宫?” “嗯,听说是集贤殿最近的活儿,要编一部天朝的正史。而且说,正好厉子良现在也在长安,让你们俩代表天朝南北学派,来集贤殿为皇上编修正史,也算是一次难得的融合,更彰显皇上的英明。” 编修正史,这可是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我和厉子良都算是戴罪之身,更何况编修正史,会涉及到许多皇室内部的敏感问题,一个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 楚怀玉对我,还是杀之而后快,而且,还要正大光明的杀! 他是要做给楚亦宸看吗? 季汉阳继续说道:“我们是要赶在宫里的人来之前把你带走,否则,编撰正史这件事是正事,你现在的身份也还是集贤正字,太子是无法拒绝的。只有先让你走了,皇上才捞不着。” 原来如此。 看起来,楚亦宸在宫中的势力也并不弱,至少,他在楚怀玉身边还是有一些眼线,否则今天这件事,也不会那么容易的被他知道。 只是,我担心的,却是厉子良。 楚亦君已经正式恢复了皇子的身份,岭南道也已经归附,厉子良一直是南方学派中反对朝廷最激烈的人,现在他被禁锢在长安,皇帝还要他编修正史,分明是要用他,来让南方的学子屈服。 只是,厉子良这样人会不会屈服,都是个未知数。 接下来我就呆呆的坐在火堆旁,一直没怎么说话,季汉阳倒是不寂寞,自顾自的从包袱里拿出一些饼,掰开了丢进水已经烧沸的锅里,然后又取出一条腌过的肉,削成一小条一小条的放了进去,不一会儿,锅里散发出了阵阵肉香,他盛出了一碗端给我:“来,尝尝我的手艺。” 这,算不上什么手艺吧?只是把东西放进锅里,不过我还是向他道谢,接过来尝了一口,没有什么复杂的过程,烧出的却是质朴的美味。 他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喝着,对我说道:“你的营帐就在我旁边,靠近一些安全。吃完了早点去休息,明天会天不亮就出发,你不要想太多。” 他倒是心细,想得也周到,这里天色黑得很快,吃完东西不一会儿已经完全的阴暗下来,野地里也能听见远处的野兽和近处的虫鸣,他让人在营帐的周围都点燃了火把,派出了一队守卫的,让其他人都早早去休息。 我和试玉,就钻进了为我们准备的营帐中。 这么颠簸了一天,试玉早就已经累得发慌,头一沾枕头边立刻沉沉的睡去,可我却始终睡不着,脑子里有太多的人和事在不停地交织,尤其在离开了楚亦宸的怀抱之后,再柔软厚实的锦裘,也无法让我感觉温暖和安心。 撑到大半夜,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反倒害怕把试玉给弄醒,我索性穿好衣服,钻了出来。 这一片河滩上,还是那么的安静,周围的帐篷全都是安静的,看起来都睡得很沉,我借着旁边几处明晃晃的火把摇曳的光,慢慢的往下面的河边走去,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河面上倒影出来的粼粼波光,一阵水的凉意浸来,倒让人感觉舒爽了许多。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亦宸,在做什么? 会不会很忙?会不会睡不着? 有没有——在想我? 263.第263章 夜袭 鬼面狰狞!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虽然是五月的天气,毕竟夜深露重,站久了还是感到了一阵浸骨的凉意,我裹紧了衣服,转身便往自己的营帐中走。 可是,走回河滩上那一片帐篷群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异样。 不对劲!之前季汉阳明明派人在周围巡逻,为什么我出来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而且,河滩上面那一片林地和草丛中,突然之间响起了许多虫子的鸣叫,吵吵嚷嚷的,透着一种焦躁的不安。 好像——好像受到了什么侵袭一般。 我下意识的向着那边走了过去,而越靠近那一片林地,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好像是——好像是很浓的血腥味! 我一下子站住了脚,目光所及的在前方不远的树下,密密麻麻一片漆黑的东西,我的脚,似乎也踏进了什么泥浆里,踩在地上松松软软,还听得到一些粘腻的声音。 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直扑鼻! 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但我还是咬着牙,又往前走了一步,天上的月光在这个时候穿透云层,照亮了树根下的景象。 当看清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一片的死尸! 那些尸体,身上还穿着眼熟的衣服,是季汉阳麾下的人,就是那一队夜巡的士兵,怎么回事?为什么全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里?! 难道——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立刻转身向着下面的河滩跑去。 “季——” 我的声音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两边浓密的树林中突然闪出了许多的寒光,我甚至能感觉到刀剑锋利的刃口划过夜空,那种犀利的感觉,好像要刺穿我的身体一样,几个漆黑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拦到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惊恐的睁大眼睛,只看到月光下那朦胧的鬼脸! 青铜鬼脸!我一下子战栗了起来,这是河南道齐远麾下的奇兵,因为盔甲还带着青铜制的面具而闻名,他们并非驰骋在疆场上的战士,而是专门执行一些机密,偷袭,刺探情报的任务,行踪诡秘手段高明,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他们杀了那一队巡逻的人,是要来偷袭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让我多想,几只带着护甲的手已经伸向了我,很快将我制服,我咬着牙,在他们捂住我的嘴之前大声的嘶叫起来—— “季汉阳!” “糟了!” 身后的男人传来一阵低沉的闷闷的声音,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握住了我的脖子,我睁大眼睛,看着一把短刀,苍的一声在夜空中划过。 完了,我心中一寒,这些人就算夜袭失败,也一定会杀掉我泄愤,我心里一急,立刻拼命的挣扎起来,那个制住我的人虽然强壮有力,却也被我弄得摇摆不定,差一点让我挣脱开来。 如果可以咬到他的手,起码还能有一点机会,可这些人的盔甲全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拼起来的铠甲,几乎没有露出身体的地方,我一时情急,反手伸到他脸上,拼命的抓他的眼睛还有露在外面的鼻子和嘴。 “妈的!”只听那人发狠的一声骂,短刀直直的向着我的眼睛扎了下来,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鸢青!”季汉阳的声音猛然响起。 之间夜空中一道银光飞射过来,如同一条银蛇出洞一般,眼前只一闪,就听“叮”的一声响,竟然是季汉阳的银枪,被他投掷过来正正的击到了这个男人的手腕上,那股强大的力道将那人的青铜护腕硬生生的击开,分裂成好几块碎落下来,隐隐听到了什么碎裂的闷响,而银枪又反弹了回去,被迎身上来的季汉阳一把抓回到手里! “啊——!”背后的人一阵惨叫,立刻放开我,握着那只失去了护腕的手拼命的挣扎翻滚起来,银枪击碎了护腕,虽然没有打穿他的手腕,但显然里面承受了巨大的力道,只怕手骨也折断了。 这一击的千钧力道,显然是将周围的人都震慑住了,其他的青铜鬼脸一时呆立在周围,回头看着银枪袭来的方向,那里已经有许多人都在往这边飞奔,火光越来越近,而火光中,隐隐能看到一个银色的身影,猛的窜到半空中,手中的长枪划出一道寒光。 可是,这些青铜鬼脸反应也不慢,意识到夜袭失败之后,立刻向后退去,而这些人临走也不忘带上我,立刻抓住我的两只手臂往两边一拧,便要强行带我走。 就在这时,脑后一阵寒气袭来,甚至来不及回头看,已经有两道劲风从耳边划过,只听一声惨叫,那个抓住我的人手骨硬生生的折断,我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抓住,猛的往后一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到了我的面前。 季汉阳,他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一手抓着我的手臂将我锢在身后,一手握着长枪横在胸前,我看不到他的正面,但从那些青铜鬼脸露出的眼神,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煞气。 “鬼面军?真是难得。”季汉阳一个人面对周围的人马,却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说话声音倒是带了三分调侃:“齐远的消息果然灵通,居然今晚就派人来偷袭,是我们动作太慢,还是你们的耳朵太长?” 我站在他身后,刚刚那种濒死的恐惧才慢慢的消失了一点,看不到前面敌人的模样,可是我的目光微微一动,便看到周围密林中地上有些被翻开的泥土。 还有一些成堆的东西! 一想到之前那些被他们杀死的巡逻的士兵,还有他们一直没有真正动手袭击,我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急忙说道:“季汉阳,他们好像——” 可是,我的话来不及出口,只听擦的一声,一个青铜鬼脸的手突然从身后拿出来,手中拿着的是已经点燃的火折子。 几乎是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确定是不是真的,我立刻大叫起来:“有火药!” 264.第264章 季汉阳的失策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的火折子在空中翻了个滚,已经向着旁边的一个土堆里投掷了过去,季汉阳浑身一凛,手中长枪脱手而出,向着那空中的火折子射了过去,同时一回身便抱住了我的腰,猛的向后飞扑过去。 被他搂着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我的视线透过他的肩膀,看到那火折子被银枪击中,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上面的火花还来不及熄灭就散落下来,落到了土堆上。 那一瞬间我就看清了,果然是火药!成堆的火药! “轰——!”的一声巨响,我的眼前一阵刺目耀眼的光芒,刺激得我急忙闭上了眼睛,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向着我们冲来,季汉阳整整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身体,却也能感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推,我们两都重重的掉到了地上,翻滚出好远! 后面那些赶上来的士兵们也被这股强大的气浪掀翻了好几个,碎石和沙土侵袭而来,听到了好几声惨叫,而这个搂着我的男人,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落到地上的时候我被他重重的压在了下面,撞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要被压扁了一样,可是一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出现的表情,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季汉阳!” 我下意识的伸手到他的背上,一阵粘腻的感觉,抬手一看,已经是一手的血红! 我一下子傻眼了,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紧皱眉头的他,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男人才慢慢的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唔——” “季——季汉阳……” 我傻傻的看着他几乎从来没有过的恶狠狠的表情,眉头紧皱咬牙切齿的,磨了半天牙,才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真——疼——!” 。 回到营帐后,我看着军医来给季汉阳脱去了衣服,清洗完伤口又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然后缠上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他一直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那个恶狠狠的说着疼的男人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不过,看着为他洗伤口后留下的那一大盆血水,还有刚刚亲眼看到的皮开肉绽的伤,我自己都觉得有一点疼,守在旁边一直咬着下唇不敢吱声儿。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了,他坐在榻前,有些不习惯的伸手去背上挠痒痒,我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怯怯的走上前去,结结巴巴的道:“季——汉阳公子,对不起,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显得很不可思议的:“你做什么道歉?” 我愣了一下,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受伤——” 他哈哈笑了一声,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起身说道:“鸢青,你真是——。你可知道,今晚如果不是你,我只怕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这里的人,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呃——我立刻还是明白过来。 如果不是我半夜睡不着起来乱走,发现了异常,又及时的大叫起来,那些人的火药可能会一直弄到军营里面,到时候真的一点燃,这一片河滩可能就会成为成百上千人的葬身之所了。 只是,让大军先锋将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是没有那个脸来居功。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们来了?难道他们的哨岗——?” “没这么简单。”季汉阳慢条斯理的说道:“河这边还是长安的势力范围,齐远再大胆,也不敢把哨岗和爪牙设到这儿来,何况之前我和他们交手数次,他的势力范围远在十几里外才有人,今天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 “嗯?”我猛然想起刚刚在面对鬼面军的时候他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动作太慢,还是你们的耳朵太长?” “你的意思是,有人给他们传了消息?” 季汉阳挑了挑嘴角,说道:“其实,皇上并不是真的要让太子和楚亦君上战场,这一次出征河南道,我为先锋将,而且提前了整整一天时间出发,就是要让我先攻下关口,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两位殿下的大军一到,势如破竹,拿下这场仗也就顺理成章,可是河南道的人似乎很了解我们的行踪,今天晚上这一场夜袭,就是要杀了我这个先锋将,挫一挫朝廷的锐气,到时候,要战要谈,都是他们说了算,如果能俘虏一两个对殿下来说很重要的人,自然就更有底气了。” 我顿时身上一个寒战:“他们是要杀了你,然后俘虏我,来威胁太子殿下?” 季汉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斜着眼睛看着我:“现在你知道,透露消息的人是谁了吗?” 还用说吗? 杀了季汉阳,不仅是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握到了手中,同时也是卸掉了楚亦宸的一条左膀右臂,而俘虏我,用来牵制楚亦宸,自然也是最了解我和他关系的人才会知道的。 楚亦君,他原本就需要在这场战争中通过和谈来维护自己本来的利益,而除掉季汉阳,在这场战争中牵制楚亦宸,更是为他将来的权力之争铺垫好了一条康庄大道! 我一时竟然有些恍惚——这个当初不苟言笑,只有在我身边才会露出孩子气,会嘟嘴,会赌气,会抱着我撒娇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的有心计,又如此的深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季汉阳伸手挠着背,叹道:“看起来这场仗有的打——哎,怎么这么痒?” 我有些哭笑不得,急忙上前制止他的动作:“别去挠啊,这样伤口会溃烂得更快。你一个大将军,怎么这点事都不知道。” “嘿,”他有些沮丧的:“我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这个时候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我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即使在这帐篷里,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不由捏了捏手臂,而经过了一夜的挣扎奋战,我终于还是感觉到了一点疲惫,便对他说:“你不要去挠,这样伤不容易好的。我们今天,是不是应该过河了?” 265.第265章 被撞破的私密空间 “不用了。原本过河,是为了突袭,看样子这条路是行不通,我还有一部分部队是明天白天,大概还晚些时候到,等到他们来了我们再过河,齐远在前面,一定已经布下重兵等我了。” 他又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说道:“你也折腾了一夜,去休息会儿吧。” 我点点头,转身出了他的营帐。 刚刚掀开帐子一走出去,就看见试玉匆匆忙忙的向着这边走,一张俏脸吓得惨白,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回头差点撞上我,我急忙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姑——姑娘,”她都结巴了:“刚刚,刚刚我无意中过去,看到好多尸体……” 看她指的方向,有一小队士兵正在那边挖掘着,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要掩埋之前被杀掉的那一部分巡逻兵,后续部队马上就要跟上来,为了不影响军心,季汉阳连自己受伤的事都不准大肆宣扬,更何况死了这部分人,当然是应该及早掩埋,不要让后面的人看到。 我急忙安慰试玉:“没事的。只是——只是昨夜敌人夜袭,杀了一队人马。” 试玉还是心有余悸的:“姑娘,我一被惊醒就到处找你,你去哪儿了?你没看到那些人的样子,都死得好恐怖,喉咙那儿——”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没事没事。”虽然我自己也害怕,但还得安慰她,伸手牵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我们的营帐走去。 就在刚刚要钻进营帐的时候,几个士兵从我们身后走过,压低声音在说着什么—— “怎么那几个人身上的盔甲不见了?” “难道是爆炸的时候,把盔甲给炸烂了?” “如果真的炸烂了,也该连尸体也一起炸烂啊,怎么会……” 没听他们说完,我和试玉已经钻进了营帐,沉重的帘子垂下来,也将外面的声音都阻隔掉了,试玉服侍我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去,她自己也跑到榻上睡下了。 疲倦的我躺到床上不一会儿便恹恹的睡着了,只是这一觉却格外的不安稳,毕竟昨夜经历了那样恐怖的夜袭,尤其当我看到那些被月光照亮的狰狞的尸体,那一瞬间的恐怖的感觉,更像是一股寒流硬生生的逼进了心里,不管盖再多的毯子,甚至整个身子蜷缩到一起,还是觉得冷,还是不安全。 朦胧间,我走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那儿躺满了尸体,一个个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苍天,却全无感情,他们的血慢慢的流尽,身体一点点的变冷,他们的爱恨,他们的牵挂,他们的家人,顷刻间因为死亡而彻底的隔绝开来。 我呆呆的看着周围一片死气,突然,我在那些面无表情的人脸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 不!不! 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只希望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景,我是在梦中,我被梦魇吞噬了,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张脸,不是他,不是他! 在梦里挣扎不已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个温暖的东西贴到了我的脸上,轻轻的,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抚摸着我的额头,我立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的睁开了眼睛。 一张熟悉的脸在面前,温柔的一笑:“我吓着你了?” 我傻傻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温柔而俊美的,笑起来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吹打在我的脸上,有一丝痒痒的感觉,却是真实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怎么了?” “……你吓着我了。” 他眨了眨眼睛,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真的这么说,忍不住抿着嘴唇轻轻笑道:“那我先走?” 我已经一伸手将他的脖子用力的搂住。 温暖的,真实的,带着温度,还能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他的气息也吹打在我的鬓角,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被我抱着…… 他一动不动的让我抱着他,或许还抱得太紧,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却什么话都没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耳畔轻轻的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我听汉阳说,昨晚——” 我搂得更紧了一点。 他意识到我不愿意再提,也立刻闭了嘴,就这么任由我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的将他松开,他的脸已经憋得有些发红,却还是微笑着,捏着我的脸颊看着我,轻轻的说道:“我来了,没事了。” 我点点头。 这么近的看着他,眼中能触及的似乎只是他眼瞳里那一片深邃无底的黑,几乎能被他长长的睫毛接触到,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可是再稍微离远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脸上还有一些疲态,显得风尘仆仆的。 我突然想起,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是今天才启程,季汉阳说的今天会来的部队,也应该是他自己的部队,为什么楚亦宸这么快就来了?还是——我睡得太久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他淡淡的说道:“不放心,所以向父皇请命,早一点出发。” 只是简简单单的“不放心”三个字,我却一下子觉得全身紧张的情绪都放松了一般,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羞赧,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怀里。 “殿下,我——” “殿下,是不是应该出发了——” 声音戛然而止,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战栗着从楚亦宸的怀里弹了出来,抬头一看,季汉阳的身影已经被飞速放下的帘子遮住了,还从外面传来“哎哎,哎——”的声音,好像万分懊悔。 楚亦宸低头看着我几乎连鼻尖都红透了,又羞又愤直咬牙的样子,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揽着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你对他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让人准备了另外的衣服给我,比较干净利落,颜色也是深蓝色,没有那么多女人味的丝带和绣花,只是简简单单的,穿在身上十分爽利,我也知道他的意思,毕竟一个女人在军营里布是什么好话,若还穿得花枝招展的,就是不像话了。 等我穿戴完毕,他带着出去的时候,走到帘子门口,我突然说道:“殿下,我们是要去打仗了吗?” 猛的问出这句话倒是让亦宸一愣,低头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道:“嗯。” 我跟着他走了出去。 266.第266章 这一点,让人生疑 一出营帐,映入眼帘的便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季汉阳作为先锋将,带出来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为了行军快速不打草惊蛇,可是这个时候,河滩上聚集的士兵已经数万人,远远看着来时的大道,还不停有军队向着这边前进,已经有一部分人过了河,一看就知道是先遣部队。 季汉阳正在调派剩余的士兵,来来往往的都穿着不同盔甲,拿着不同旗号,他们分阵列队,摆出了不同的阵型,一看就知道平日的操练十分有素,我只是个外行,却也看得目瞪口呆。 而这时,在旁边的一条大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转头一看,一队彪悍的人马正向着我们飞驰而来。 只见领头的那个人穿着精锐的盔甲,看起来盛气凌人又威风凛凛,战马一路疾驰快如闪电,一直跑到我们的面前,马上的人才用力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只见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皇兄,鸢青,你们可真早啊。” 是楚亦君?我一时有些意外,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很陌生,如果他不停下来不开口,只是这样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只怕我都认不出他来。 而且,他不是应该和楚亦宸一样,今天才从长安动身吗,怎么他现在也到了?看起来这两个人对于河南道的这场仗都是志在必得,全都罔顾了皇帝的安排,提前出发。 楚亦宸大概是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你来的好快。”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皇兄也知道,臣弟刚刚回到父皇身边,也极希望能为父皇立下战功,以报父皇的隆恩。” “那这次,就看你的表现了。” “多谢皇兄。”楚亦君笑了笑,又低头看向了我,眼神立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其他的表情,慢慢的在马上俯下身,用一种异样的腔调说道:“鸢青,虽然下个月就是你和皇兄的婚期了,不过你也不用如此急啊。打完洛阳这场仗,皇兄一定赶得及,回去娶你的。” 我勉强做出一个笑脸:“谢殿下吉言。” 他又冷冷一笑,这才直起身子,又猛的一夹马肚子,战马立刻飞驰而去。 我看着马蹄扬起的那阵尘土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一时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一回头,却看到楚亦宸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 他又看向了我,做出一个笑容:“没事。” 说完,他便牵着我的手往下面走过去,季汉阳已经将列队整理好了,一看见我们立刻迎了来上:“殿下。” “嗯。”楚亦宸看了看周围,说道:“先遣部队已经出发了吗?” “是的,不过——”季汉阳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二殿下也派出了一支队伍,跟着我们的先遣部队一起出动了,人数不少。” 楚亦宸皱了皱眉头:“先遣部队哪需要这么多人?” “他坚持要这么做。说是在前进的路上先扫清障碍,也可以给齐远一个下马威。” 这句话说出来,季汉阳是当笑话说,连我也是当笑话听,不过楚亦宸的眉头却又一次微微蹙起,抬头看了看大军渡河的场面,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担忧,想了想,然后说道:“留在这里驻扎的人手够不够?” “放心。” 大军在攻城略地的时候,一定会在战圈之外留下一批人手驻扎,一来是为了在攻占时期留下生力军;二来,万一前方陷入僵局,这里的人还可以往大本营去搬讨救兵,可谓一举两得。 就在这时,试玉跑到了我的身边,拜见了太子之后,就对我说道:“姑娘,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过河。” 我看了看楚亦宸,又看了看前方那些将士,便把试玉拉到一边,说道:“试玉,这一次过去,可要比昨晚凶险多了,我看,你还是跟着他们留在这儿吧。” 试玉立刻急了:“姑娘,我要陪在你的身边啊。况且,你都不怕,我也不怕。” 她说得倒是那么勇敢,可看着她有些煞白还没有血色的小脸,我也知道她是在逞强,之前看到那些尸体已经让她那么惊恐了,万一这次跟着过了河,真的上了战场,看到那些血肉厮杀,只怕她会当场昏过去吧。 况且,我并不是不怕,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于是我认真的对她说道:“试玉,你要知道,上了战场,没有人管得到你,而你一点武艺都没有,很容易遇险的。你听我的话,乖乖的留下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好不好?” 试玉虽然极不甘心,但到底说不过我,只能乖乖的听话了。 等她转身回到那个营帐中,我才回过头,却看见不远处的楚亦宸一直看着我,目光显得有些纠结,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将我留下来,我立刻走过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跟着你。” 他眉头微蹙,其实不管他如何考虑,他和我都清楚,只有跟在他身边,远离楚怀玉,我才能有相对的安全,更何况——经历了昨夜的突袭,我越发感觉这一次东征的艰险,不在之前任何一次战争之下,我必须要陪在他的身边。 他点点头,转身对着大军道:“过河!” 一路飞驰,周围的景物都在眼前飞逝而过,我骑着和所有人一样的高大的战马,虽然他们特意在马鞍上加了一些软和的垫子,但这一路的颠簸,还是让我吃足了苦头,只不过我一直咬着牙坚持着,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难过的表情。 这一路上,看得到路上都有厮杀过的痕迹,也有一些陷阱机关被破损的残留,季汉阳见我不解,便在旁边解释道:“齐远知道我们要来,肯定会在路上设置阻碍,先遣部队就是在大军来到之前把这些烦人的东西都除掉,不要耽误大军前进的行程。” 原来如此,不过,之前听他们提起,楚亦君也派出了先遣部队,这一点,让人有些生疑。 267.第267章 这个峡谷你是闯还是不闯? 他和齐远的关系,加上昨夜的夜袭,明白人心里都清楚,可是他还派出先遣部队扫清障碍,这有些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就是——这一路行来,虽然一直有先遣部队开道,但未免,也太顺利了,先遣部队几乎没有折损什么兵将,轻易的就将前进道路上所有的阻碍全都清除一空,越往前走,楚亦宸的眼神就越凝重。 季汉阳似乎也能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却还是神色如常的,还告诉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吞龙峡,等过了那儿,就到了齐远的大本营——东都洛阳。 一直到了傍晚,前进了不知多少路,而前面,突然看见了所有先遣部队的人全都停在那儿。 等到我们一走近,那些人全都跪拜了下来:“参加太子殿下,参见二皇子殿下。” 楚亦宸慢慢策马上前,道:“为什么不前进了?” 其中一个将领走上前来,说道:“殿下,前方吞龙峡,看到有人影闪动,我等不敢贸然上前。” 楚亦宸皱了皱眉头,往前望去,我也骑在马上,伸着脖子看着前方,这个吞龙峡地势极为险要,有龙盘虎踞之势,峡谷两边像是展开双翼的蝙蝠,中间有许多怪异嶙峋的山石耸立,好像一张血盆大口里面的利齿獠牙。这个峡谷不仅险,而且非常的深,仿佛连长龙进去都到不了头,所以有吞龙之说。 如此险要的地形,齐远在这里布下埋伏,显然是洛阳的一道屏障! 就在楚亦宸看着地形沉默不语的时候,楚亦君从后面策马上前,走到了他的身边。 “皇兄,如何,这个峡谷你是闯还是不闯?东都,可近在眼前啊。” 。 楚亦宸默默的看了那吞龙峡的布局,看了许久,然后微微笑道:“亦君,你作何打算?” 楚亦君道:“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臣弟自然都是要闯的。这河南道为患多年,臣弟一定要在这次将他拿下。” 说得的确是冠冕堂皇,但我和季汉阳隐隐的对视了一眼,心里却都明白,这个地方,是他和齐远一起给楚亦宸布的一个局。 吞龙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齐远知道我们要来,必定会在此布下伏兵,他与楚亦君暗中有勾结,若是楚亦宸先入峡谷,必定会触动里面的埋伏,以至损兵折将;若是楚亦宸让楚亦君先入峡谷,齐远肯定不会动手,但是我们却同时失去了先机,楚亦君就能早一步到达洛阳。 这个时候,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于楚亦宸来说,都是两难。 看着楚亦宸淡漠的表情,我却紧张万分,不知他到底会作何选择。 这时,只见楚亦宸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策马上前走到楚亦君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亦君,你真不愧是父皇的好儿子,有这样的心思,何愁我天朝疆土不统一,人心不齐?”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不仅是我们,连楚亦君也有些意外,眼中露出了防备的神色,却还是说道:“多谢皇兄。” “不过,你毕竟是父皇盼了这么久才盼回来的儿子,若是你在这次大战中有什么损伤,只怕父皇会痛不欲生,为兄也难辞其咎,这吞龙峡极其凶险,我看你也不要轻易涉险,我们先原地休息,为兄派人上去打探一番,再做打算,如何?” 他这话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楚亦君也只能说:“好。听皇兄的安排。” 话音刚落,楚亦宸便转头命令道:“原地休息。先锋将何在?” 季汉阳立刻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去跪下道:“末将在此!” 楚亦宸道:“命你率部一队,前往前方吞龙峡刺探敌情,不可轻言战事,只需探听虚实即刻!” “末将遵命!” 他们话音一落,我立刻急了——楚亦宸不可能不知道,季汉阳为了保护我,被齐远的鬼面军用火药炸伤了背部,虽然敷了很好的药,又用绷带缠得很紧,这一路上也尽量不让他多动,以免暴露伤情,会影响后来部队的军心,可是现在,他竟然派季汉阳去执行这么危险的行动,而且,他还是堂堂的骠骑大将军,怎么能这样呢! “殿下,他——” 我试探着上前想要说什么,却被楚亦宸回头看了一眼,那目光显得十分严肃,甚至有几分严厉,被那样的目光看了一眼,我一下子觉得说不出话来,咬了咬嘴唇,而楚亦宸已经转过头去,做其他的部署。 我看看他,又去看看季汉阳,这个男人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却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吊儿郎当的,军令如山,他不能说什么,立刻召集部下,挑选了一部分精英,跟着一起往前而去。 大军原地休息了起来,楚亦宸一直与楚亦君在一起,两人勘察地形,还顺便交流了一下进攻洛阳的策略,外人看来,这一对兄弟当真是兄友弟恭,情意笃深,根本看不出一点当初的剑拔弩张和争锋相对。 我自觉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我根本没有融入到这些男人的世界里,只能远远的一个人呆着,穿梭在那些将士们中间,也听到楚亦君带来的那批人隐隐的议论着: “为什么二皇子这么急着要去攻打吞龙峡?” “那儿的埋伏肯定不简单,他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去?” “你们不知道?听说这次谁下拿下洛阳,皇上就封谁为大将军王,二皇子刚刚还朝,他肯定想当这个大将军王。” “可是,这也太险了,咱们……” 天色已经渐渐阴暗了下来,却一直没有季汉阳传回来的消息,渐渐的,军队中开始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氛,看着不远处越发阴暗的吞龙峡,真的好像一张血盆大口,那些獠牙也散发着恐怖的讯息,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自投罗网,被它吞噬一般。 我心中不安的情绪也越来越重,远远的站在一株大树下,周围的景物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慢慢的向着我走了过来,我专注的看了看前方,是楚亦宸,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低头看着我苍白的脸。 “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季——” 268.第268章 你跟了我,就要相信我 话没说完,他一下子伸出手,食指点在了我的唇上,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脸上仍然是那种内敛而深沉的表情,一双眼睛也是深不见底,轻轻说道:“你跟了我,就要相信我,嗯?” 我当然知道,跟了他,他就是我的一切,只是——我想起第一次跟着他下扬州,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火烧扬州大牢,烧死了许多人,那个时候他就说过,他做大事从不顾忌太多,那么季汉阳的生命,是不是也是他不会顾忌的? 我有些艰难的看着他,却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目光无意中越过了他的肩膀,看到了不远处的楚亦君,他正冷冷的看着我,那目光阴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剑,恨不得射过来穿透我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 不由的一个寒战。 而就在这时,远处突然“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所有人全都震了一下,立刻转头去看向了吞龙峡。 眼前一团火光闪耀,吞龙峡的左边的山谷上,大概是半山腰的位置,突然腾起了一团火球,好像是有许多火药爆炸,震得天地都轰响起来,那团巨大的火球腾到半空中还又四散开来,立刻将周围很大一片林地都燃烧上了。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而我,傻傻的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一片火海焚烧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一下子抓住了楚亦宸的肩膀:“季汉阳,他——” 抬头看是,楚亦宸的脸上竟然还是平静到纹丝不动的表情,淡淡的看了那一片惨象一眼,便回头看着我:“记着,相信我。” 我只觉得一手冷汗。 过了不一会儿,那一队人马突然回来了,众人一见季汉阳被他们几乎是抬着回来,立刻变了脸色,我也急忙冲了上去,拨开众人挤到了他的身边。 “季汉阳,你没——” 我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他被那些人扛着,身上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只是背上——盖了一块白布,但已经被血染得鲜红,一看就知道受了很重的伤,好像被炸开了一样,隐隐能感觉到那下面血肉模糊的惨象。 周围那些人一见到这个样子,立刻痛惜起来,楚亦宸急忙让人把他抬进一个帐篷里,又叫军医过来为他治伤,季汉阳却咬着牙,看那样子似乎已经痛入骨髓,却还是坚持道:“太子殿下,末将有战况禀报。” 楚亦宸便挥手让他们停下来,走过去,轻轻说道:“汉阳,吞龙峡情况如何?” “回,回殿下——”他嘴唇苍白的,慢慢说道:“吞龙峡被齐远布下伏兵,那些人在峡谷的两边都设置了火药,滚石,刚刚末将无意中触动了其中的陷阱,才受了伤。若是贸然进入,只怕凶多吉少,我们要度过这片峡谷,看起来要先对付那些伏兵,破除他们的陷阱才行。”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哗然的声音。 楚亦宸的脸上还是很平静的表情,挥挥手让人将他抬进帐篷,军医立刻跟了上去。 我心里一惊隐隐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要跟着季汉阳进去实在不像话,我只能远远目送他离开,然后回到楚亦宸身边。 只听他用并不小的声音喃喃说道:“看起来,这个吞龙峡当真是有吞龙之说,若要强行闯关,只怕有一番硬仗得打,这样的话,还不到东都,我们就已经开始损兵折将了呀。”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看楚亦君:“亦君,你还坚持要进去吗?”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给季汉阳治伤的军医已经从里面端出了满满一盆鲜红的血水,触目惊心,周围的将士们虽然久惯征战沙场,但突然看到季汉阳受这样重的伤,还是有些心里发怵。 楚亦宸又道:“亦君,你还是决定强行闯过去吗?” 楚亦君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因为看到他的那一队人马,全都面露不豫之色,而且看着楚亦君的目光显得十分谨慎,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将领,反倒像是看着什么敌人一样。 我心里几乎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刚刚季汉阳看起来受的那些伤,根本不是在吞龙峡受的,而是前一夜,为了从鬼面军的手中救下我,被炸伤的,只是这件事很少人知道,尤其楚亦君他们这些后来的部队,根本是完全不知情。 他们用的这一招,就是栽花移木? 这个场景,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不久前,在居延城的那一战,楚亦宸同样是用了这个方法。 攻心为上! 这一部分人,是刚刚从西北调回来的兵马,对于朝中,尤其是楚亦君如何与岭南道、河南道勾结并不是特别的清楚,其实楚亦君的人马过吞龙峡齐远一定不会轻易动手,但他们并不相信,反倒是看到季汉阳的伤,加之楚亦君这样的急功近利,以为他为了早日攻下洛阳,夺取战功,便不顾他们这些士兵的死活! 一场仗,天时地利自然重要,但人心却是重中之重。 楚亦君本身并没有兵马带到河南来,他之前所仰仗的李世风的人马全都被朝廷禁锢了,这批西北回来的人原本与他就是面和心不和,若真的逼这一批人硬闯吞龙峡,只怕他要背上一个为了战功不顾将士生死的骂名,难以服众,那么接下来的仗,也就不好打了。 楚亦宸脸上只是淡淡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在这一次暗斗当中,他与季汉阳花费了多少心思,而楚亦君和齐远的第一个阴谋,就这样被他们轻易的破解了。 楚亦君的眼中闪过了一道阴冷的光,但表情还是没怎么变,只是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越发显得狰狞的大峡谷,说道:“的确啊,看起来要闯过去,是要费一番周折了,”说完他走上前来:“不知皇兄有何打算?” “这个吞龙峡,虽然地势险要,但我们的人并不是那么难以攻克,况且齐远也不会真的派太多人远离东都,今天已经派了先锋将前去,想必已经扰乱了他们的部署,我看今夜,先派人前去将这一批伏兵收拾了再说!” 269.第269章 攻城! 其实楚亦宸最后的话,不像是说给在场的将士们听的,倒像是说给吞龙峡的另一头,东都洛阳城内的齐远听的。 吞龙峡的这一场仗,不论如何打,都是他赢了。 只是到了晚上,我钻进了季汉阳的帐篷里,一眼就看到他趴在那里,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正要伸手挠后背上的伤,吓得我急忙上前制止他:“大将军,你是不想让伤好了吗?” 他回头看是我,嘿嘿一笑,说道:“今天,是不是把你给吓着了?” 我咬了咬下唇,没说话。虽然我的确不应该怀疑楚亦宸会真的做这样的事,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也实在想不了太多,更何况季汉阳身上的伤都是为了我而受的,万一真的连累他在战场上出了什么差错,我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他低头看着我煞白的脸,淡淡一笑:“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嗯?” “在很多时候,你需要自己保护自己,不仅是身体上,更是在心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有的时候,坚定的去相信一个人,相信自己的选择,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我看着季汉阳,一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一向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时候居多,但偏偏,他似乎将我和楚亦宸之间看得特别的透彻,也将我心底里最细微的变化看得很透彻,每一次当我有了一丝悸动,甚至那一丝悸动刚刚开始萌芽,他就会用最简单的话来提醒我。 而我自己,虽然决定了要用下半生来好好爱楚亦宸,却始终没有办法与楚亦宸心灵交汇。 我猜不透他所想,看不懂他所做,甚至不知道,他心里到底需要些什么。 我突然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茫然——这样的我,怎么陪在他的身边,怎么安心去做他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猛的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张脸,顿时有些惊愕,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笑嘻嘻的季汉阳,然后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他的伤?” 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拿何种面目来面对他,只能将头埋得很低,勉强点了点头。 “……我不是说了吗,没事的。” “嗯。” “你应该相信我。” 我又点了点头,立刻便想要从他的身边走出去,可是刚刚出一两步,便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鸢青。” 我一时有一些慌神,无措的看着他,他拉着我的手腕,说道:“正好我和汉阳说的话,也是要跟你说的,这次洛阳一战,只怕凶险无比,大家都要小心。” 洛阳一战的凶险,是之前就知道的,为什么他还要特意提一下? 季汉阳这个时候也一本正经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面色凝重,楚亦宸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据我观察,楚亦君这一次,是非常希望我们能够到达洛阳,吞龙峡这一个障碍,只不过是他为了不让我们这一路走得太顺利而起疑,专门设定的。” “哦?”季汉阳像是恍然大悟:“难怪……” 但是我就不明白了,楚亦君他所希望的,不应该是与齐远和谈吗,这样的话楚亦宸捞不着便宜,他还能保留这一块势力范围,如果我们的军队到了东都,一定是会打的,他这么安排,是有什么用意呢? 楚亦宸想了想,又低头对我说道:“鸢青,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跟在我的身边,一定不要离开,更不要,与他单独相处,明白吗?” “嗯。”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吞龙峡这件事,已经可见一斑,楚亦君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可能这世上没有人能猜得出来。 。 楚亦宸果然料得不错,吞龙峡设置的障碍很快便被清除干净。 我们只在原地稍事休息了一番,派出的队伍已经将前路开通,我们率大军通过了这条峡谷。这儿已经面目全非,我骑在马背上,看着两边山谷上那些被烧焦和炸毁的痕迹,还有周围那一片战火蹂躏后的狼藉,不免让人心中生寒。在前方等待我们的东都洛阳,又会是一座怎样一座坚固的堡垒? 往前面走了不久,先遣部队便传了消息过来,前方已经可以看到东都洛阳的城楼了,楚亦宸的脸上微微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看了楚亦君的一眼,他倒是不动声色,还照常的带领的人马往前冲去。 夜色还很深,冲出了这一片林地之后,隐隐的便能透过月光和远处的火把看到那座高耸的城池,但实在是太远,只能勉强的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庞大而怪异,好像一头匍匐在那里的睡狮,随时可能站立起来,给人致命的一口。 探子回报说,城楼上彻夜亮着火把,而且巡逻的人也很多,看起来是早有准备的,楚亦君听了便过来说道:“皇兄,我看今夜不宜攻城。齐远他们以逸待劳,守在这儿,而我们接连赶了这么久的路,刚刚还经过了吞龙峡的一番厮杀,只怕——” 楚亦宸道:“嗯,有理。” 说完,他便转身道:“扎营。明日一早,攻城!” 大军都是训练有素的,扎营的速度非常的快,不一会儿我们便有了简单的营帐可以度过这一晚,而楚亦宸特意安排,我与他住在一个帐篷里。 他的用意我当然清楚,在朝中,对我的威胁来自楚怀玉;而在这里,就是楚亦君。 即使他不说我也能感觉到,楚亦君看任何人,连看他的目光都可以平静平淡,惟独看我,那种深刻入骨的恨意像是无论如何也抛不掉。 我不知道他到底还想要坚持什么,连我——都已经放手。 我一个人站在床边发呆,连楚亦宸什么时候走到床上坐着都不知道,等他伸手握着我的下巴,稍稍用力一捏的时候,我才猛然的回过神来,看着他:“殿下……” 270.第270章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明天,明天就要打仗了,我们……”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够傻,明明在这个男人的眼中,我的一切其实都是透明的,却还傻傻的想要掩饰,说出这种傻乎乎的话来,也难怪他会抬头看着我,露出无奈的笑意。 “不是明天要打仗,鸢青,战争从我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呃……” 我木然的听着,也没有什么反应,就想转身去另一边,可楚亦宸却制止了我,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指尖的力道突然加重,捏得我的下巴有些发疼,我微微轻颤了一下,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 “你怎么,一直都不肯看我的眼睛,嗯?” 他认真的说道:“从到了吞龙峡之后,你就一直在避开我,不肯看我的眼睛,也不敢跟我说话,好像我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样。我会伤害你吗?” “不是,没有。” 我想不到的是,他连这样一点小事都注意到了,可是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现在我们两单独相处的时候,才这样逼问我,而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感觉到我想要躲开,他的指尖丝毫没有放松,还是捏着我的下巴,认真的看着我:“你在担心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 我只是摇头。 他不急,也丝毫不生气,只是固执的看着我躲闪的眼睛:“说。” 看起来,最近我享受他的温柔已经太多了,都快要忘记,这个“天朝第一人”并不只是一个温柔的,更不是陷入爱情之后便忘乎所以,迷失方向的男子,他是整个中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也是掌握百万雄兵,运筹帷幄的悍将,我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只是,只是,季汉阳的伤——?” 如果有一天,前方的危险是你无法预计的,你也会像今天这样,让身受重伤的季汉阳去犯险吗? 这句话才是我一直想问的,但是,我却更怕问出这句话后,得到的他的答案。 一时口拙,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其实我真正在心里感到不安的,是他对于皇权,对于他的“大事”的执着,从头到尾,他都是个清醒的男人,不会迷失自己最初的方向,这似乎也是一直以来我最避免去想的——如果有一天,当我真正的成了他的障碍,他会如何做呢? 他的眉头突然一皱,目光显得有些复杂,看着我。 “你是为了季汉阳?” 也不完全是季汉阳,我只是想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是——” 可是,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传来—— 好像有很多人骑着马飞奔过来,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似乎还听到了许多刀剑交击的声音,将士们的呼喊声,他的眼色一沉,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我还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着他,大帐的帘子已经被人掀开,一个士兵站在外面道:“太子殿下,有人前来夜袭!” 什么?夜袭? 前一天齐远已经派出了鬼面军来夜袭过一次,今天居然又要夜袭,他们这一招真是用不烂吗? 楚亦宸显然也有些意外,完全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接连两天晚上用同样的一招,立刻向外走去,我下意识的跟在他身后,他回头对我道:“鸢青,你不要出来!” 说完,他又向着那士兵道:“带人保护好她。” “遵命!” 楚亦宸说完便已经走了出去,立刻有好几个士兵手握着刀剑走了进来,拦在了门口,看样子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个大帐。 我完全看不到外面,也不知现在外面已经杀成什么样了,楚亦宸就这样走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这样想着便心绪不宁的想要出去,可是那几个人已经拦住了我。 “鸢青姑娘,太子吩咐了,不让你离开这里半步。” 我有些急了,尤其听见那些近在咫尺的厮杀声,不知楚亦宸,还有负伤的季汉阳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说道:“我只是担心他们——” “您还是,担心您自己吧。” 这句话冷冰冰的响起,让人好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我猛的一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那几个奉命保护我的将士转过头来,脸上都露出了阴沉的笑意。 怎么回事? 在睁开眼睛之前,我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神智很快恢复过来,脑海中残留的影像便一幕一幕的先在眼前闪现。 那几个奉命保护我的士兵——有问题——他们打晕了我…… 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头顶上华丽的床帐,绣着精致的牡丹花,每一朵都用金线缠绕着,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那些牡丹好像都是活的,鼻间似乎也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我回不过神来,就望着那些牡丹花出神。 “你醒了?” 耳边意外的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因为很久没有听到,感觉上有一些陌生,在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般,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床边坐着一个男人,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 我试探着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他还是在眼前…… 难道,这不是梦? 我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闭得久一些,整个人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也许这一次醒来,就看不到了,我一定是在做梦。 “行了,不管再睡多久,醒过来看到的都是我。你逃不了的。” 不是梦…… 我还是慢慢的睁开了眼,慢慢的撑起身子,这是一间很大的卧房,十分华丽雅致,即使在宫里也很少能有如此舒适的地方,粉红与纯白相间的纱帘被虚掩的窗外吹进的风轻拂着,绕起层层纱浪,屋中央那桌上放着的白玉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也四散开来。 无论如何来看,这间屋子都是汉人的,典雅精致,可是我面前坐着的这个男人,却是呼延郎。 这个时候,问“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已经是多余,他在天朝的土地上横行,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只是在心底有些发寒——我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上次在湖畔,我选择跟他走,可是他在听了楚怀玉的一句话之后就头也不回的抛下我,这次又出现在我的身边,是要做什么? 等等,我一下子想到,之前那些打晕我的人,应该就是在河滩上,偷了那些士兵的盔甲混在我们中间的鬼面军,他们应该就是将我带进洛阳城了,那呼延郎,他为什么会在洛阳城? 271.第271章 眼睁睁的看着他牺牲 脑后被打过的地方一阵疼,顿时眼前都有些发白,呼延郎看着我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忍痛的模样,倒是没有说什么,只伸出一只手将我抱了起来,手里捏着一颗药丸送到我嘴边:“吃了。” 我看了看他,认命的吃了下去。 就算是毒药我也不会拒绝,落到他的手上,没有什么可拒绝的余地。 吞下了那颗药,立刻感到四肢五体一阵舒泰,脑后疼痛的感觉也减轻了很多,的确是好药,可是我看着他的目光还是一点都没有轻松,带着一丝戒备的:“你抓我来干什么?” “听说,你要嫁给楚亦宸了。” 我心里微微一怔,他说话的这个表情,虽然没有发怒,却绝对称不上良善,我警惕的往后退了退,可是身后却已经是冷冰冰墙。 “是。” 他冷冷的笑了起来:“你们天朝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他明明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却还如此大方的接纳你,甚至要娶你为妃?他真的不怕被人耻笑吗?” 我咬着牙,没有说话。 他说这些话,还是在羞辱我,上次在湖畔也是,他大概只想得到,当初我将身子给了他,是为了麻痹他,为了获取他的信任,事到如今,这个男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我是真的爱他。 我,也不需要他相信了。 现在,我只想快刀斩乱麻,斩断我和他之间的一切绮思,不管当初爱得有多真,爱得有多苦,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不会原谅我,而我,也不能够再爱他。 于是,我冷冷的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的收敛了起来,冷冷的看着我,道:“我跟你,还有楚亦宸,应该是有一笔账,要算算吧。” 一提到楚亦宸的名字,我立刻全身都战栗了一下。 楚亦宸的大军,就在洛阳城外,他在这里,是打算和楚亦宸对峙,还是据城死守,或者——他要和楚亦君里应外合吗? 我几乎是颤抖着,看着他:“你,你想怎么样?楚亦宸,他一定可以攻下洛阳城的。” 我的话音刚落,他的手一下子伸了过来,用力的扼住了我的脖子,我一下子被他捏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慢慢的凑了过来,几乎鼻尖碰鼻尖这么近,死死的盯着我:“你不是不喜欢打仗吗?当初火烧了我的粮草背叛我,怎么现在跟着这个男人上了战场,还要攻城略地你都无所谓?你就这么爱他?” 这根本是两回事! “呼延郎,我说过,我们汉人的事,不需要匈奴人来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也不需要你来插手!” 他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我几乎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而捏在我脖子上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我完全喘不过气来,甚至感觉脆弱的脖子马上就要断在他手里了,喉咙里拼命发出嘶嘶的声音—— “放——放开——放开我——” 他却丝毫不肯松开,反而越逼越近,咬牙切齿的道:“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果然是在骗我,什么习惯了我的宠爱,什么想找一个对你真心的男人,你果然是在骗我!你——” 我完全无法呼吸,在他的手中,眼前一阵发黑,又一阵发白,耳朵也嗡嗡作响,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我——” 就在我觉得几乎已经要死去的时候,那只手终于松开了,却是用力的将我一扔,我整个人被他狠狠的掼倒在床上。 我趴伏在床上拼命的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可即使这样,我也能感到那一道锋利的目光看在我背上,带来的痛。 或许,不是背上,而是心上…… “你真的这么爱他?” “……”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句话也不说。 背后这个男人也沉默了下来,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犀利的看着我,两个人就好像这么对峙着,不知对峙了多久,才又听到他冷冰冰的话语响起—— “你如此爱他,那他呢?会不会也如此爱你?” 我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个问题,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呼延郎还是成竹在胸一般,嘴角全是冰冷的笑意:“洛阳城,他若能攻打,自然就属于他;若是谈判,就属于楚亦君。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愿意谈?”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一只黑手捏住了一般,有些抽不过气。 他们的计划,还是和当初派鬼面军前来的计划一样,擒住了我,用我作为筹码逼迫楚亦宸放弃武力进攻而坐下来谈,这样的话,此次出征河南道,对于他来说,就是大败,而且是一败涂地! 我几乎哆嗦了起来,勉强冷笑道:“你们未免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吧?我只不过是他还没迎娶的侧妃而已,你以为他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就肯把河南道拱手让人?若是换了你,你愿意吗?”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冷笑道:“你们根本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没有人会愿意为了我这样的女人,去放弃整整一个河南道,你等着看吧,楚亦宸绝对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我,那种目光反倒让我有些慌神,气息不稳的看着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哼,”他冷冷的凑了过来:“你说这些话,是希望我们放了你呢,还是认命呢?” “……” 我并不是认命,楚亦宸会做什么选择,或许我已经能猜到了,从头到尾,他一直在自己的太子之位和我之间做着选择,一次一次的退让,一次一次的失去,从刚刚开始和他在一起就担心的事,一点一点的便成真。 我成了他的拖累。 虽然,他说和我在一起,并不难过;虽然,他一如既往的给我温柔,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的痛苦。 我不怕他做出的选择,我只怕自己一次一次的为难他。 他愿意牺牲,是一回事,而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牺牲,却是另一回事。 272.第272章 呼延郎的暴怒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我猛的一抬头,看到门外走进来了几个人。 其中领头的,身材清瘦颀长,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青衫,满是儒雅之气,看那样子很像是个教书先生,可是呼延郎回头看着他,却轻轻的道:“齐大人。” “单于大王。” 这个人,就是齐远? 我原以为与长安对抗多年的齐远应该是个身材彪悍的莽夫,却没想到如此温雅,他走到我的身边的时候,身上甚至还传来了淡淡的檀香味,像是个吃斋念佛的善人。 可我知道,若真是善人,是不可能统领整个河南道,与李世风南北联盟,使得天朝日夜不安。 “梁大人,久仰大名。” “当不起。”我不与他客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还有身后的那些人:“齐大人费尽心机把我抓到洛阳城来,到底要干什么!” 不等他开口,我又说道:“若是你们想要利用我来逼迫谁就范,那就打错算盘了。梁鸢青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命薄如纸,不值得任何人,用任何东西,来换取我的薄命。” 那齐远见我一脸森寒,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打了个哈哈,道:“梁大人说笑了,齐某怎么会有这样的打算?只不过单于大王偶然路过洛阳,听闻单于大王与梁大人有旧,齐某擅自做主将梁大人请到洛阳城中与单于叙叙旧而已,若是梁大人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是吗?”我只是看着他,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果然,那齐远又说道:“不过呢,世道艰难,人心险恶,若是就将梁大人这样送出洛阳城,只怕遭到什么不测,到时候齐某人可没有办法对太子殿下交代,也怕是没办法对皇子殿下交代,所以,还是请梁大人修书一封,待齐某命人传给太子殿下,让他定夺,要不要进城来接大人。” “……” 原来,他们是这个目的。 那齐远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屋子中央的桌旁,上面正摆着笔墨,看起来是早有准备的。 我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只抬头看了呼延郎一眼,他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冷冷的,似乎是在等着看,我到底会给楚亦宸写些什么。 走到了桌旁,才看到上面铺着的是一张雪白的丝帕,旁边已经有人拿起蘸饱了墨的毛笔双手奉给了我,我木然的接过来,手指捏着那一管狼毫,可是悬在丝帕上,却久久落不下一个字。 他们真的是要我修书一封吗? 可是,看看齐远身后的人,不完全像是武将,倒像是他的门客文人,全都死死的盯着我的笔尖——看起来,他们是打算得到我的字,然后模仿我的笔迹写信给楚亦宸,至于信上的内容,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极尽诉苦,乞求他来救我。 不管楚亦宸相不相信,都是在扰乱他的心。 我久久的犹豫着,只是不敢下笔,齐远他们的目光也一直盯着我的笔尖,丝毫不肯放松。 盯着那丝帕久了,连上面纵横交错的丝线几乎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时我灵机一动,便收了笔,将那张丝帕小心的拿起,折叠起来交给了齐远,微微笑道:“请齐大人小心,将这封信传递给太子殿下。” 齐远立刻皱了皱眉头:“这——梁大人好像并未落下一个字啊。” 我淡淡一笑,道:“齐大人,这上面的意思,可长着呢。” “哦?愿闻其详。” 我捧着那张丝帕,轻轻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念完这首诗,我又说道:“我与太子殿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心事,不是只字片语能够说得清楚的。请齐大人一定要替我带到。” 那齐远眉头紧皱,看着我手中素白的丝帕,过了许久,终于哈哈一笑,道:“不愧是当初的太子侍读,文采风流,难怪得能到殿下的青睐,齐某人一定将大人的这般心事带到。” 说完,他接过那绢帕,转身便走了出去,而那些跟着他进来的人,也很快跟着出去了。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块丝帕,若真的能送到楚亦宸的手上,他都应该能懂得我的心意。 我不想拖累他,不想他再为我做出任何牺牲,不管他这次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他,因为至少,我们的感情走到今天,还是美好的。 就在我心中放下了这块石头,几乎忍不住露出微笑的时候,突然,背后一股劲风袭来,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手腕已经被人用力的抓住往后一拉,整个人踉跄了两步,重重的跌倒在了床上。 脑后撞得一阵钝痛,却还来不及开口呻吟,一个沉重的身体已经扑了上来,狠狠的将我压在下面。 呼延郎?! 慌乱中我只看清了他那双几乎充血赤红的眸子,甚至来不及伸手抵挡他压下来的身子,衣领被他重重的一把撕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一方素帕寄心知?横也丝来竖也丝?” 他,他是在生气?因为我刚刚的那些话?! 我大吃一惊,急忙用力的挣扎起来,拼命的伸手推拒他的胸膛,可是这个人蛮力一上来,我完全不是对手,混乱中甚至感觉他的手已经向下,一把掀起了我的裙子。 “不要!”我被下面的一阵透进的风刺激得尖叫起来,下意识狠狠一掌掴了出去。 “啪”的一声响,我只感觉手掌上都是火辣辣的疼,再睁开眼,就看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张原本气得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五道淡淡的红印。 我,我打了他?!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脸,看着自己的手,我的的确确是打了他。 这一掌,像是将我们之间原本淡淡维系着的什么东西给打碎了,我几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自己胸口传来了碎裂的东西。 而他,在呆呆的看了我半晌之后,眼中突然凶光毕现,一只手猛的伸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感觉他会打我,急忙伸手挡在了脸上,却被他用力的一把抓住,狠狠的扣到了耳边。 273.第273章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 他暴怒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我撕成碎片,我死死的咬着牙用力,可被他扣住的手纹丝不动,想要挣扎,却被他压得死死的——他从来没有对我这样动过粗,即使在草原上,我注定了要成为他的女人,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过。 “呼延郎,你——你放开我!你放开——” 我几乎是哆哆嗦嗦的在他的身子下面说着话,男人身体的变化,我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如此厌恶我,却还有那方面的欲望,但我却知道,我不能——不能! “放开?”他狞笑了起来,一只手钻进了我的裙子,一点一点的往上挪,从牙缝里迸出一个一个字:“当初,是谁,主动上了我的床?是谁,喝醉了酒来勾引我?你不是这么大方吗?为了阻止我南侵,连自己的身子都献给了我,今天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嗯?” 我拼命阻止的眼泪,终于还是滴落了出来。 他不会相信我爱上了他,更不会相信当初的献身是心甘情愿,就算被楚亦宸知道了,就算这件事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碰过我,但却从不后悔。 我只是怕他这样的污蔑。 也怕,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楚亦宸,他又会如何看我? 喉咙里像是濒死的人,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挣扎着说道:“你,放开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阴骘的光,突然手上一用力,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从下身传来,我立刻感到一阵凉,他已经将我的裙子撕裂了。 呼延郎…… 我一用力,牙齿猛的咬了下去,呼延郎一看到我眼中那决绝的光,立刻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急忙伸手用力的捏住了我的下颌,可在这同时,一阵剧痛传来,刺激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鸢青!” 他的狂吼声在耳边响起,让我几乎要陷入昏迷的神智又被迫清醒,却只感到嘴里一阵腥味涌了出来,几乎已经痛得麻木,连他捏开我的下颌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隐隐的,只能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大叫着:“鸢青!鸢青不要!” 不要……不要…… 你不要碰我……和你不可能,我已经认命了,我爱你,但我必须忘了你;我爱楚亦宸,就要对他忠诚,这个被他洗净了的身子,我不能再让任何男人碰,即使——是你! 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梦中,但不管在哪里,都不安稳,都好像被什么危险重重包围着,我找不到路的尽头,也无法呼救。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却是被嘴里火辣辣的疼痛刺激醒的,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还是守在床边的呼延郎。 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雄风,显得有几分憔悴。 一看见我醒来,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凑上来:“鸢青……” “啊……”我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嘴里的舌头又是一阵刺痛,痛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一急,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来捏住我的下颌,那儿本来就被他弄伤,这个时候一碰,更痛得我泪流满面,他忙说道:“你不要说话,你咬伤了舌头,不要再说话了。” 我一时有些茫然,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很僵硬,似乎想要竭力的平静下来做出温柔的样子,但又实在违背他的本性,生硬的看了我几眼,好像不知道接下去到底应该干什么似的。 我张了张嘴,果然说不出话来,舌头已经完全的麻木,当时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咬下去,只怕舌头没有咬断,也咬开了花。 但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们有没有和楚亦宸联络上?楚亦宸,他—— 我一时心绪很乱,就听见呼延郎冷冷的说道:“鸢青,你可不要以为你欠我的,我就全忘了。该是你还我的时候了。” 听到他这句话,我只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而冰冷,丝毫没有退却。 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只有这条命而已,之前若是你没有阻拦,也许现在,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不必再为你曾经的温柔而心酸,也不必为了忘记你而痛苦。 谁知,他下一句话却说道:“你的太子殿下,果然接受了和谈。”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哼,一方素帕寄心知,这般心事有谁知?看来他很清楚嘛。”呼延郎冷冷的看着我,而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感知,即使被他带着恨意的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还是傻傻的呆坐在床上——他接受和谈了?他真的放弃攻打河南道?这一次出兵,真的无功而返?! 他真的又一次为了我,而放弃? 呼延郎又说道:“到时候,他会和楚亦君一起率一队人马进城,齐远会将河南道的大印献上,你也该知道,这座城最后会属于谁了?” 我咬了咬下唇,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往外跑,可是脚才刚刚沾地,脑子就是一阵眩晕,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呼延郎急忙伸手揽住了我:“你干什么!” “唔——唔——” 我说不出来,但是——我想见他,我想见他,这个原本精明内敛,将天下都握在手中的天朝第一人,却偏偏为了我变成了一个“傻”男人,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见这个傻男人,我只想见他! 呼延郎强有力的手臂拦在我的腰间,微微一用力,我便动弹不得,我有些急了,抬头看着他。 只见他的唇角翘起了一丝森寒的笑意。 “这,就是我要你还给我的。” 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快要成功的时候,却被人突然破坏,永远的失败,那种痛楚和沮丧的感觉吗?”他低头看着我,近在咫尺,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褐色的眼瞳中倒映出的我的样子,苍白而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很想见他?如果,我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他,却必须离开他,这种感觉,你觉得如何?” “……”不,不要! “而他,原本以为失去洛阳城,但一定能够找回你,却始终找不回,这种感觉,他会如何?” 你这个混蛋!我骂不出来,手上却一点也不闲着,拼命的挣扎,甚至是在向他厮打过去,而这个男人只轻而易举的就制住了我几乎疯狂的举动,将我两只手腕钳住锢在身后,咬着牙道:“你不会以为当初你在草原上做的那件事,我真就当他没发生过,我是这种人吗?” 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说不出来。 “我告诉你,背叛我的人,都死得很惨,而你不一样,我不会让你死。”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274.第274章 我被喂了药 五月的洛阳城,正是繁花怒放,春意盎然的时候。 满城的牡丹,不管是在州府还是在寻常百姓家,站在高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雍容华贵,盛气凌人的花有着百花之王的美誉,的确是美得精彩,只是那种怒放的美丽给人一种莫名的杀气。 依稀还记得,当初楚怀玉政变之前,宫中的牡丹就是如此怒放,美得令人心悸。 从那之后,再看到牡丹,我心中都有一种不安,尤其这一次,当前方高大的城门一点一点的打开,看着城门口那渐渐出现的身影,明明只是一天的时间没见,可是我却觉得真的已经隔了好久,当看到那熟悉的轮廓,甚至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的面色显得很阴冷,没有什么多余的温度和表情,尤其当城门洞开,看到洛阳城内的情形,还有迎上去的齐远等人,他的眼中更是阴冷得渗人。 而他身边的楚亦君,却是一脸的志得意满,眼角甚至都有掩饰不住的得色。 河南道的确是收回了,但其实,天朝只是将一个已经点燃了引信的火药吞进了肚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火药会突然在内部炸开,引起山崩地裂。 我被喂了药,绵软的身体都陷在了呼延郎的禁锢中,明明已经说不出话,他还是用了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已经将他整个手掌都浸湿了。 我看到一进城之后,亦宸的表情就稍稍有了些变化,目光向着齐远的身后看去,似乎是想要找什么。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就在人群里,就在离你近在咫尺的地方,亦宸,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可是,他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到这里来,反而是在齐远迎上前去跪拜的时候,他扶起了齐远,眉头深锁的说了一句话,齐远的脸上露出了恭敬的笑容,伸手向着州府做了一个手势。 楚亦宸的脸上露出了些微安心的表情。 我知道,他一定是问我在哪儿,可我不在州府,他们早就已经算计好了,呼延郎带我走,他们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倒匈奴人的身上,楚亦宸就算再是恼怒,也无法找匈奴人的麻烦! 眼看着他们一行人慢慢的向着州府行进,即使我一点声音发布出来,也感觉嗓子被挣得哑了,干涩得几乎能喷出火来。 而身后的这个男人,且还是冷冷的贴在我的耳边,低沉的说道:“知道,我当初的感觉了吗?” 我回头看着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他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可惜,没有办法欣赏到楚亦宸对你遍寻不获的样子,应该很有趣。” 听到他的话,我就知道他是打算要带我走了,旁边他的部下已经牵来了一匹高大的骏马,他抱着我轻而易举的翻身骑了上去,一抖缰绳,骏马立刻在长街上飞驰而去。 北边城门的守将大概也早就知道他,所以并没有让他停下来,打开城门,我便跟着这一队匈奴人马离开了洛阳城。 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洛城,也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远,我用力的捏紧的拳头,指甲硬生生的掐进了掌心,那一阵刺痛突然让我心中一悸。 到了傍晚,我们便抵达了洛水。 呼延郎似乎也并不急着赶路,大概他并不担心楚亦宸会想得到他而追上来,傍晚时分到达洛水的时候,他索性让大家停下来扎营休息,明天便要过关,去草原了。 他抱着我从马上跳了下来,低头一看,微微皱了皱眉,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像鬼一样,他看着都皱了一下眉头。 将我放到地上的动作并不很轻柔,我知道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柔的情人,即使当初在草原上,那样宠爱着我,也不是完全的温柔,更何况现在,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你不要想太多,上次若不是楚怀玉跟我说楚亦雄有性命之忧,我也早就带你走了。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回王庭。”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 我努力蜷缩的身子,夹紧膝盖坐在树下,这个男人的话让我说不出的感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跟我说“既往不咎”,他果然坦荡,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报复了我当初在草原上对他的背叛,然后一切就时过境迁? 世事,真能如此吗? 夕阳慢慢落下,给大地镀上一片凄艳的红,连翻滚的洛水,也染上了这样的红,红得像血,在奔流不息,又像是火龙,随时可能奔腾而起。 我坐在树下的动作始终没有改变过,整个人好像怕冷一样蜷缩起来,呼延郎看着我苍白的样子,甚至伸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并没有着凉的迹象,他还是让人在我旁边点燃了一团篝火。 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篝火上烤肉已经嗞嗞的开始冒油,河滩上都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也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但是他走到我身边,手里却是端着一只木碗,小心翼翼的蹲下来,我传到我鼻子里的却是米香,里面盛着小半碗白米粥,热气腾腾的,他递到我的面前。 “你的舌头受了伤,不要吃那些。最近,都喝粥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没有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我伸手接过,便又往我身边凑了一下,碗送到了我嘴边:“来喝粥。”声音已经带着一些隐隐的怒气。 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的耐心不好,我立刻感觉到他不耐烦的情绪,索性伸手一把捏住的我的后脖,逼着我仰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喝了一大口粥,嘴唇一下子压下来,堵住了我的唇。 米粥带着他霸道不容抗拒的气味强灌到我嘴里,微微有些发烫,加上他的舌头蛮狠的横征暴敛,立刻弄得我嘴里一阵钻心的痛,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嗯……唔唔……” 我下意识的伸手捶打着他的肩膀和胸膛,想要将他推开。 而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闪,一下子看到了什么。 275.第275章 下辈子,我一定会找到你!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闪,一下子看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躲闪不及,已经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指尖,双手的十个指尖,都被硬生生的用指甲挖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你——” 他看着这样的伤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干什么?!” 就在这时,来时的路上突然又追上来了两个匈奴骑兵,似乎是跟在大队伍后面断后的,我一看到他们,心中隐隐一喜,但却又立刻涌上来一阵不祥的预感。 “单于!”其中一个骑兵马海梅停稳就急急的跳了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我们面前,跪下道:“报告单于,楚亦宸率一队人马出了洛阳城北,向着洛水赶来!离我们不远了。” “什么?!”呼延郎大惊:“他朝着洛水来了?” 他算得到楚亦宸在洛阳找不到我,一定会四处打听,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精准的,一路跟到洛水来。 他只愣了一下,眼睛里立刻精光一闪,用力抓着我的手腕将我往来时的路上拖着走,我咬着牙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到路边,找到了那一滴几乎不易察觉的血迹。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血迹,再看看我的伤,脸上完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声音也沙哑了:“你,在用你的血,给他留下这些标记?” 十指连心,我的手指一直在疼,疼得我这一路上几次想要死去,却也没有现在,被他看着的感觉难过。 他高大如山的身躯站在我的面前,完全挡住了凄艳的夕阳,我什么都看不到,甚至也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不再是那种霸道和蛮横,反而带着一种——困兽的感觉。 “原来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听了这句话,我向着他摇了摇头,他一愣。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做个了断,不再有隐瞒,不再隐忍。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丝帕,是我自己已经用旧了的,依旧雪白干净,捧在手上,慢慢的奉给他看。 他浓黑的眉毛一皱—— 一方素帕寄心知?这般心事有谁知? 我的心事,有谁能知道呢? 我颤颤的将帕子在手心展开,用右手食指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慢慢的在上面写着,伤口一触碰到东西,就痛得钻心,我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模糊了眼睛,却还是咬着牙坚持将这个字写完。 等写完最后一笔,那滴早已经不堪重负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去,在血字上晕开,我用颤抖着的双手,再次将绢帕捧起,送到他眼前。 他看了之后,漠然的看向了我—— “异?” 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呼延郎,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永远不甘于在草原上,你的身体里沸腾着侵略和杀戮的鲜血,你是我的国家,最大的敌人! 他看着我,慢慢的说道:“你不能爱我,就是因为我是匈奴人?”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必说,这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他能问出这句话,就表示他懂。 “呵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不对?”他的目光没有怒气,只是一瞬间降到了比冰还冷的温度,看着我:“这句话,何尝不是说你?当初我都要将你立为阏氏,你还是叛逃了回来。也许——那个时候,我的那三箭,就根本不该留下你!” 话音一落,那块带着血字的丝帕一下子被他抛开,他的手飞快的伸向了腰间,只听苍的一声脆响,眼前银光一闪,他腰间的弯刀出鞘,猛的划破长空向着我的脖子袭来,那块绢帕在空中翻转飘落,整整被刀锋所袭,“嘶”的一声轻响,已经剖成了两片,晃晃悠悠的飘落到了地上。 一阵寒气抵在了我的咽喉处。 他的目光穿过映着夕阳的刀光,看着我,却似乎并不愤怒,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一点淡淡的哀伤,对我说道:“下辈子,你做匈奴人吧。我一定会找到你!” 说完,他的手一扬—— “住手!” 那一道犀利的光在空中顿了一下,而我听到这个声音,却像是全身一下子注入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突然激灵了一下,一下子往后仰去。 弯刀再袭来,却是从我的头顶划过,甚至割断了几根发丝,而我整个人也一个踉跄的栽倒了下去,却立刻被一个熟悉的臂弯搂住,猛的拉了起来。 “鸢青!” 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双熟悉的眸子,我整个人几乎都战栗了一下,不顾一切的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连十指刺心的痛也顾不得,只是用力的抓住他。 他能一路追到洛水,一定也是看清了地上的血迹,但当他看到我手上的伤时,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寒意,几乎都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一把将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拔剑出鞘,直刺了出去。 剑尖与弯刀相抵,发出了“当”的一声锐响。 “楚亦宸……”呼延郎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没想到你真的追来了。” “是单于疏忽了。”亦宸的声音冷冷的:“洛阳城为了迎本宫入城,自然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偏偏在出北门的一路上都落下了血迹,这难道还不值得本宫赶来一探究竟吗?” “好精明,不愧是太子殿下。不过不知太子殿下这一路追上来,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本宫的这个女人。” 呼延郎的眼中透出了寒意:“可是,这个女人是当初和亲来了王庭的,她的身子已经是本王的了,难道这件事,太子不知道吗?” 我看着楚亦宸的头上,青筋暴起,几乎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冷笑道:“看起来,我和单于之间终究还是欠着这一战。也好,今天做个了断吧。”他放开了搂住我的手,让我站到他身后去,对着呼延郎道:“谁赢,谁得梁鸢青!” “有意思。” 呼延郎说道:“我们匈奴人,也向来都是凭武力,凭借自己的实力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太子殿下有心,本王就奉陪到底!” 276.第276章 我与你,不再纠缠…… 两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一下子改变了,从阴寒,对峙,到现在几乎是燃烧起来的腾腾杀气,夕阳已经快要落山,挣扎着挥洒出最后的血一样的红光,照在弯刀和利剑上,反射出来的也是血一般的光芒。 好像隐隐的,在预示着什么。 可是,来不及让我想清楚,呼延郎手中的弯刀已经划破长空,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闪亮的弧线,带着虎虎风声雷霆之势砍向了楚亦宸,这一击来得又快,又恨,顷刻间,刀还未到,刀风已经袭到了面前。 楚亦宸急忙横剑抵挡,就听当的一声脆响,他的长剑架住了呼延郎的刀。 刀锋和剑刃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锐鸣。 但这个时候我已经连呼吸都忘了,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击之后,呼延郎连连进攻,逼得楚亦宸一路回挡,连退了好几步。 眼看着身后已经没有了退路,楚亦宸猛的削出一剑,击开了弯刀的攻势,整个人身形游移,一转身便绕着刀锋移到了呼延郎的身侧,长剑如蛇,虚晃出一招唬得呼延郎急忙侧身闪过,而他迅速收剑,斜斜的从肋下刺出,直击呼延郎的下盘,而呼延郎手中的弯刀也猛的回劈,砍向了他的肩膀。 我的心,几乎都已经要提到嗓子眼了。 这两个男人,不管伤了其中任何一个,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不知这能不能算是万幸,这两个男人的武艺身法相当,来来回回刀光剑影已经过了好几招,看得出来招招凶险,可他们都还没有露出破绽,呼延郎力大无穷,刀法刚烈,而楚亦宸身形敏捷,剑术灵动,两个人何谓一刚一柔,旗鼓相当。 可也正是这样,让我感觉到,这两个男人,好像天生的对手一般,不在这儿分胜负,那么迟早有一天也要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只是不知道,那未来的某一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而他们的胜负,又会如何分定? 也许那,才是我真正害怕的。 不知不觉,两个人打了几十招,旁边的人几乎只能看到刀剑齐闪的寒光,几乎看不到穿梭的人影,周围的匈奴骑兵和黑旗军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动就会引起一场大战,这里毕竟地界特殊,若真的燃起战火,只怕不是几个人砍杀流血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 是地面!地面在微微的震动,震得我的脚踝都在颤抖,脚边那些轻一些的沙石甚至都有些战栗了起来,而站在我们对面那些匈奴人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身后,脸上露出了怪异的,有些担忧的表情。 我急忙回过头一看,只见背后那条路上,还没有看见有什么人来,却已经扬起了漫天的沙尘,几乎快要把天日都遮住了! 那是大军赶来的预兆! 呼延郎手下的一员将领立刻感觉到了不对,急忙上前大声道:“单于,他们有大军靠近!” 呼延郎和楚亦宸大战方酣,一听到这句话都是一个激灵,刀锋剑刃猛的向前一抵,就听苍的一声龙吟,两个人一击已毕,同时向着后面跃了一步,退开了。 回头一看,果然沙尘漫天,地面上传来了一阵阵好像闷雷的声响,的确是大军靠近才会有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悠长而锐利的鸣叫,这个声音我已经听过几次,有些熟悉,急忙抬头一看,洛水的上空突然出现了一只小鹰,似乎就是之前呼延郎和昊焉用来传递信息的鸟! 只是,这只鸟的鸣叫,似乎和过去有些不一样,虽然也一样嘹亮,却好像带着一种嘶叫的感觉,像是在哭。 呼延郎一听,眉头立刻皱紧了,好像已经从鸟鸣中听出了什么不对劲。 而一旁的楚亦宸,在看着我们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一片漫天的沙尘,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难道,这不是他的人? 我下意识的向着他们跑了几步,一把挽住了楚亦宸的胳膊,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惊愕的表情,只是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告诉我不用担心。 呼延郎手中的弯刀已经收了起来,一双几乎喷火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我们,我感觉得到他心中的暴怒,好像恨不得扑上来将我们全杀掉,可他却一直隐忍不发,旁边的骑兵将那小鹰接住,从爪子上的铜环里取下了一张纸条,迅速走上来交给了他。 呼延郎低头一看,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立刻变得暴怒起来,一时间两眼赤红,脑门上青筋暴起,狠狠的将那纸条一捏,转身道:“上马!”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拆掉了刚刚要搭建的帐篷,收捡好一切后翻身上马,跟着他便要度过洛水,在马蹄已经踏入水中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 那一眼中所包含的愤怒和恨意,即使站在楚亦宸身边,也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队剽悍的匈奴骑兵骑着马全都度过了洛水,强壮的战马踏入平静的水面,激起了阵阵狂暴的水花,好像突然之间燃烧起来了什么东西,一时间马长嘶,水奔流,我看着他策马第一个度过了洛水,全身已经湿透,却好像丝毫不在乎的,头也不回,奋力向前奔驰而去。 不知道,那只鹰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能让他突然大惊失色,完全不再顾及我和楚亦宸,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呼延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眼中。 想来,这些也已经——跟我无关了。 或许,也就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了吧。 想起他刚刚将弯刀划破长空,想要杀掉我时,眼中的那种沉痛和决绝,虽然没有伤到我,但心里还是觉得痛。 呼延郎,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我若同行,命运如何?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你的过去,我已经逃开,你的未来,我也不参与。 我与你,不再纠缠…… 277.第277章 不让他看到我的身子 我用破损的指头抓着楚亦宸的胸襟,他也将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着我,脸上显出了柔和的神色,然后,他又看向了我们来时的路。 大军逼近的声音响起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反倒是那漫天扬起的尘土,简直是铺天盖地的袭来,舌尖都尝到了灰土的涩味,亦宸立刻伸手将我搂进怀里,用衣袖盖住了我的口鼻。 又过了半晌,才看见那条路上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人,他似乎是向着我们这儿张望了一会儿,才放心似的,策马飞跑了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那竟然是季汉阳! “殿下。”马一停他就翻身跃下,向着我们走了过来,目光也落到了我的身上:“鸢青姑娘,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看起来刚刚看到的尘土飞扬都是他搞出来的?但是,似乎后面并没有跟来很多人马嘛。 “汉阳,怎么回事?” 季汉阳笑嘻嘻的说道:“我远远看到呼延郎在这儿,只怕他又要耍什么花招,所以就让弟兄们砍了些树枝倒挂在马尾上,让他们在那边来来回回的跑,听起来好像很多人来了,而且弄得尘土飞扬的。如何?这场戏演得不错吧?” 这人,还说呼延郎耍花招,他的花招只怕多得多吧。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中虽然一直压着一块石头,却还是忍不住淡淡笑了笑。 楚亦宸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我不是让你守在洛阳吗?怎么你还是过来了?那边的情况如何?” “殿下请放心,洛阳的个个关口我都暗中派人在看守,只是怕万一呼延郎与你动粗,这里毕竟远离长安,过了洛水就更不安全了,所以我带人马跟过来看看。至于齐远,他已经将大印交了出来,而且说会在洛阳引颈待戮,只等皇上降罪。” “哼,降罪?”楚亦宸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招了招手,季汉阳立刻走过来,他压低声音在季汉阳的耳边说道:“派人去查查看,呼延郎走这么急是什么事。” “是。” “回去之后想个办法,把鬼面军除掉,一个不留。” “是。” “好了,先回去再说。” 季汉阳领命,又向着我点了点头示意,便转身召集周围的人马和他一起上马,向着来时的路策马而去。 这一队人马走在前面,楚亦宸却似乎不慌不忙的,拉着我走向他的坐骑,又低头对我说道:“那天,是我疏忽了,让他们掳走你。呼延郎他——他没有为难你吧?” 我立刻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突然凑到我的眼前,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你一直不说话?” 我抿了抿嘴,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去,忍着心底的酸涩,慢慢的抬头,向着他张了张嘴。 我不知道自己嘴里到底是什么惨象,只是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绷紧了,我急忙闭上了嘴低下头,觉得心里像油煎着一样的难受。 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关于那张绢帕,关于他为我做出的牺牲,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他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雪白的丝帕,仔细一看,似乎就是齐远让我写东西带给他的那张,他竟然一直收在怀里。这个时候拿出来,轻轻的擦去了我脸上被泪水润湿的地方。 然后,将我搂进了我怀里,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没事了。”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却不知为什么让我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好像所有的威胁,所谓的伤害,还有沮丧的情绪,都一扫而空。 我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我,给我安全,给我幸福的人! 。 这一路上,我不能说话,楚亦宸顾忌着我身上有伤病,也没有策马疾驰,一路上慢慢的行来,回到洛阳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因为朝廷派兵的缘故,即使洛阳城算是和平的拿下,城中仍然有宵禁,骑着马远远的走在大路上,透过高大的城门看到城内一片昏暗空无一人,只有路边几盏火把微微闪亮,照着城内的主路隐隐显出,却不甚清楚,给人的感觉,好像不知这条路会通向何方。 季汉阳他们先回了州府,也派人出来迎接,楚亦宸一路也不怎么说话,到了州府之后便抱着我下了马走进去。 在进大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片昏暗的光线中,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我,好像盯着猎物的毒蛇,锋利的几乎要把人看穿一样,抬头一看,却看见楚亦君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扶着柱子冷冷的看着我们。 他的脸上还是匮乏温度的表情,嘴角轻抿,非怒非喜,好像一尊全无感情的雕像一般。 我只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受伤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楚亦宸的衣袖。 他们与齐远既然是和谈,自然没有什么武力冲突,但楚亦宸住的地方仍然是层层守卫,自己的兵马,还有黑旗军昼夜巡逻,洛阳不是个安分的地方,虽然齐远算是降了,但洛阳的兵马还全都是姓齐的,楚亦宸进洛阳,可说是危机四伏入虎穴,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 可他却神态如常,甚至要比在长安的时候更冷静一下,带着我回屋后,便吩咐人来服侍我清洗了一番,还送来一套干净的衣服。 该换衣服的时候,我呆呆的站在床前,看着那套干干净净的长裙,又抬头看了坐在桌旁的他,他接触到我的目光,才稍稍有了一丝疑惑,立刻像是明白过来似的,道:“好,我出去。”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还把门关上了。 看着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窗,我咬了咬牙,走到铜镜前,慢慢脱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身体——果然,那些痕迹还在。 呼延郎那天对我的凌虐,虽然我以死相拼,没有让他得手,但身上的这些痕迹,却还是留了下来,我不想让楚亦宸看到。 278.第278章 洛城之月 洞房之欢 用受了伤刚刚包扎好的手指来穿衣服,的确是太困难了,好几次痛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我死死的咬着下唇坚持着,终于还是换上了。穿好衣服后,我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楚亦宸再来,顿时心里又有些慌,急忙跑过去将门拉开要出去找他,而一开门,就看见他负手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天上,说道:“丫头,来看看。他们说,洛城之月是最美的风景。” 洛城之月,在漆黑的天空中,几乎看不见繁星,只有一轮圆月在夜幕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月华湛湛,清辉千里,给赏月的人也镀上了一层熠熠光辉,美得那么不真实。 我轻轻的上前去走到他的身后,咬了咬下唇,还是忍着羞涩,伸手环住了他劲瘦柔韧的腰,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感觉到怀中这具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然后传来了他有些沙哑的笑声:“怎么了?” 我想了想,拿起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划拉着—— “为什么,要放弃攻打洛阳?” 听见了他没好气的笑声,还拧了我的手背一把:“你还问?” 我抱他抱得更紧了—— “可是今后,该怎么办?”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显得内敛而沉着,仿佛今天的失利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你放心。我要的东西,没这么容易放手。” 我有些意外,看样子,他对于现在的局势并不是完全的无把握,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办法扳回这一局。 有一些意外,却是在情理之中,楚亦宸他似乎向来都是这种无所不能的样子,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轻易的做到,他好像不会失败,这样的男人,让人可以很轻易的将自己交给他。 胸中好像有一种什么热热的东西,几乎发烫,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战栗的,轻轻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 说不出话,没有任何声音,甚至只是做了口型而已,只怕是蚊子都惊不醒的,可是下一刻,这个男人就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 “……”我羞得有些慌了,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似的,但是下一刻他一伸手,我立刻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两三步就走进房里将门重重的踢上,然后将我放到了床上。 感觉到他身上澎湃而出的情潮,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吹打在我的鼻尖,炙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对上他微微有些赤红的眸子,里面也是浓浓的欲望,完全的不加掩饰,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楚亦宸,我不知是怕还是期待,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偏过头便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可是,他却一伸手便扶住了我的脸颊,迫我看着他——“你怕吗?” 微微有些瑟缩,却似乎不是害怕。 “鸢青,不要怕……”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低下头,滚烫的唇慢慢的熨帖上了我的,刚刚开始只是轻轻的一点,渐渐的开始加重了力道,而他的手,也在轻轻的解着我的衣带,身上这条宽松的长裙立刻软软的滑落下去,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慢慢的伸了进来,一碰到我的腰,我整个人立刻战栗了起来,有些惊慌,又有些迷茫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鸢青……”他低头吻着我的唇,迷迷糊糊的:“我可能,等不到洞房那晚了。” 洞房?他——是一直在等,这些日子来他不碰我,是想等我们新婚之夜的洞房? 他知道我不是完璧之身,却还是想要给我一个新婚之夜…… 心中那种滚烫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似乎眼泪也快要涌上来了,而就在我稍稍分神的这段时间,他身上的衣衫被用力的扯开,裸露出了精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东西,却再也压抑不住,他的肌肤滚烫,在烛光下闪着蜜色的光芒,好像一大块完整的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被他专注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我已经紧张得无以复加,全身几乎都在颤抖,手却被他轻轻抓了起来,绕到他的脖子后面,攀住了那宽阔的脊背。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想了起来,我的身上——我的身上还有许多痕迹,都是呼延郎留下的!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慌乱了,不能让他看见,若是让他看见了,那我——可是还没来得及推拒,他已经低下头来狠狠的吻住了我的唇,灵巧的舌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撬开了牙关,轻易的进入到我的口中,立刻,一阵钻心剧痛传来。 “唔——”我发出了一声小动物一样的闷哼,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都痛得战栗了起来。 “鸢青!”楚亦宸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伸手抚着我的脸:“怎么样?是不是我弄伤你了?痛吗?” 我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泪水已经纷纷落下,好像泛滥成灾了,整个人也下意识的蜷缩了起来,不再看他的眼睛。 男女之间的事,是非常微妙的,有的时候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一个若有若无的表情,便可以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心底的变化,在看到我这个样子之后,楚亦宸的身上似乎僵硬了一下,身体的热度便退了下来。 他还压在我身上,却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撑起身子,拉过床上的薄被给我盖上。 “没事了。没事了。” 他极力隐忍的样子让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看着我痛苦的眼神,他却淡淡的笑了笑,侧身躺在了我的身边,一只手横过来揽住了我的腰。 亦宸……亦宸……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嘴里空白的作出“对不起”的口型,他看了,微笑着将我搂紧。 “没关心的。来日方长。” 279.第279章 一夜温存 沉沉的一觉醒来,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他似乎已经很累了,外面那么亮,也有人走来走去说话的声音,他还是睡得很沉。 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一副沉稳内敛的模样,永远都是四平八稳闲庭信步般决定着国家大事,而即使面对万千强敌,他也一样谈笑风生,从来没有失却过风度。 可是他的睡容——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轻轻的闭着,纤长的睫毛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洒下了长长的阴影,他的嘴唇很薄,平时总是抿起来,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个时候上嘴唇却微微的翘起,露出了一点莹白的牙齿,这个样子看起来,倒是有些——难得的孩子气。 他的手还搂着我的腰,似乎一夜都没有松开过,那种被紧紧拥抱的感觉让我觉得很舒服。 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一下,刚刚一动,他就醒了,睁开眼睛有些迷糊的看着我:“怎么了?” “嗯,唔唔。”我有些羞涩的摇头。 他懒洋洋的笑了笑,又将我的腰搂紧了一些,胡乱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躺了一阵子,但两个人都没有深睡,迷迷糊糊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楚亦宸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翻身便下了床。 怎么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拿起床边随意丢弃的衣服三下两下的穿好,这时外面传来了季汉阳压低嗓子的声音:“殿下……” 他没说话,而是回身放下了床上的帷帐,对着我笑了笑,然后才走出去打开门。 “什么事?” “楚亦君派人过来说,要收拾着准备回长安了。” 不出所料的听到了楚亦宸淡淡的一声冷哼,季汉阳又说道:“这倒好,来东都不像是打仗,倒像是为了赏花来的。头天入城,第二天就回朝,这样的仗,真是从未打过。” 楚亦宸道:“大印已经在他手上了,他当然急着回去邀功。齐远呢?” “他哪会走?就怕一出洛阳城的门,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唔……”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这么回去,那西北那几十万大军可就——” 楚亦宸似乎是沉默了一番,然后说道:“你就告诉他们,我要留在这儿几天,嗯,陪着……” 接下去的话声音越来越低,我几乎已经听不到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于是慢慢的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可是刚刚一起身,身上的薄被便滑落了下去,幸好有帷帐挡着,急忙又躺了下来。 季汉阳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然失笑的感觉:“殿下,这恐怕——”沉默了一番,他的声音变正经了些:“你确定要这样做?这里毕竟是洛阳,还是齐远的地盘,可是有几分风险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季汉阳向他点了点头,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这时,楚亦宸才关上门转身走了进来,撩开床帏,见我正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只笑了笑,便伸手连人带被子的将我裹着抱到了怀里,温柔的道:“起来了。” 干什么?我用眼神问他。 “别问那么多,呆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吩咐人送来了衣服给我换上,外面传来消息说楚亦君和齐远已经在州府的正堂上等着,他便先动身去了,让我换好衣服后立刻下楼,去门口找他。 他这样神秘兮兮的越发让我不知所措,而一看送上来的衣服,竟然是那种十分奢华的长裙,上面不仅用金丝银线绣了精致的孔雀,还镶嵌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华贵非常。 在我印象中,他的生活从来都很清简,吃穿用度也十分朴素,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很少用这种奢华的东西,为什么今天—— 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知道,楚亦宸不会做无谓的事,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他的道理到底在哪儿。 等换上了那套华丽的衣服,绫罗披身珠翠满头,侍女还为我清扫娥眉画了个淡淡的妆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旁边的侍女还在夸赞我美丽,看看那个陌生的自己,说美丽似乎谈不上,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还是让我觉得,自己确实比过去漂亮了一些。 打开门准备下楼,却在楼梯口碰到了季汉阳。 乍一看到我,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好像不敢置信一般,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又变,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迎上来:“哎哟,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看起来真像一个美女。” 我还傻乎乎的向他笑着道谢,仔细一想才回过味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陪着我往下走去,又说道:“听说你受了点伤,不能说话了是吗?” “嗯。” “你这个人,本来就是三锥子扎不出一句话的,这下可好,更闷了。” 我只能又瞪他,原本就说不过他,时常被他戏弄也就算了,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更让我气闷。 他陪着我走下了小楼,立刻有随从上来说太子殿下已经和二皇子还有齐远谈过了,现在已经出去在大门口的马车上等我,我一听,急急忙忙的提着裙子便要往外走去,路过正堂的时候,看到了楚亦君和齐远。 齐远还是很有本分的向我颔首致意,而楚亦君,他那张铁青的脸上露出的表情,只怕是比暴怒更加憋屈的,尤其看到我走出来的时候,那愤恨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杀掉我一般。 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刚刚走出正堂,便听见背后隐隐传来齐远小声说话的声音:“还以为天朝第一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不顾如此,还沉迷女色,皇子,您……” 后面的话我就听不见了。 一听到有人这样说楚亦宸,而且是如此的鄙夷他,心中顿时有些窝火,他才不是这样的人,只怕寻遍洛阳城,也找不到第二个能与他相抗衡的男子,他现在的失意,不过是因为我,是暂时的! 忍着怒气走到了州府的大门口,便看见那儿已经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看来也是齐远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楚亦宸就站在马车旁。 280.第280章 梁鸢青,何其幸运呢?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腰间一款月色缠碧丝的腰带紧扎,更显得他蜂腰猿背,体态风流,外面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绿色罩袍,显得华丽而不失儒雅,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把折扇,在指尖轻晃,一看见我,便笑容可掬的:“你来了。” 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精致的装束,俊美得恍若天人,一时傻傻的站在门口,都移不动脚。 他微笑着走了上来,牵着我的手走到马车边上,要扶着我上车。 “啊……?” 到底要干什么?我越发不解的用眼神问他。 。 楚亦宸微笑着对我说了两个字——“赏花”。 赏花?我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已经不由分说将我托着上了马车,这时一直跟在我身边,见到他之后便站在三步之外的季汉阳还是走了上来,说道:“殿下,我看,还是派一队人马跟着您吧。毕竟……” 楚亦宸的目光闪烁,季汉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前面,那一直背对着我们的马车夫,还有州府的周围,那些路过的行人中,似乎也有目光怪异的人。 看来,齐远还是不甚放心的。 楚亦宸不着痕迹的向他做了一个暗示的手势,我倒是认出来了——影卫。 皇家的人不管去到那里,影卫是绝对必不可少的,这些人隐匿在任何地方,有的或许连被保护者本人都不知道,而不到最危急的关头,他们绝对不会现身,这就是影卫的高明和必要之处。 季汉阳立刻明白过来,于是退了一步,说道:“那,殿下请尽兴。” 楚亦宸淡淡一笑,搂着我坐进了车厢里面,这时前面那个中年车夫才回过头来,毕恭毕敬的说道:“殿下,不知您今天是要去哪儿游玩?” 楚亦宸低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本宫今天要看尽洛阳城的牡丹,你就让这马车把洛阳每一条路都走一遍,若是落下一条路,本宫为你是问!” “是!是!小的遵旨!” 车厢前面的帘子放了下来,只听那车夫猛的扬鞭一阵哨响,马车便晃晃悠悠的向前驶去。 因为是要外出游玩,而不是赶路,所以马车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车轮磕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夺夺”的声音,配着周围路上热闹的叫卖声,人与人交谈的声音,还有一些小贩的吆喝,并不单调,反而给人一种很亲热的感觉。 车厢内也布置得很舒适,车板上铺了厚厚的摊子,中间还拜访了一个矮桌,上面放着一壶酒,两只汉白玉酒杯,楚亦宸席地而坐,让我靠在他怀里,一手撩起旁边的窗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态。 虽然心里很清楚他今天这样的外出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赏花,可是美景当前,又有他这样的温柔,不由自主的也沉醉其中,几乎还没开始喝酒,整个人就晕晕乎乎的醉起来,间或有清风钻入车内,带着阵阵的花香,还有一两片艳极的花瓣落到我的身上,更觉得中人欲醉,不可自拔。 马车慢慢的前进着,不知到底跑了多少的街道,但几乎也看尽了这红绿荫中的十万家了。 又行驶了许久,马车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面说道:“殿下,若要赏花,这儿就是全洛阳城最好的地方了。” “哦?” 楚亦宸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毛,微微掀开前面的门帘往外一看,脸上露出了笑容,纵身跳下车,然后转身扶着我一起走了下去。 两脚一落地,我便看到前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海林地,其中似乎还有许多怪异嶙峋的假山石,亭台楼阁也在树荫中隐隐的显露出一角来,路旁立着一个两人高的巨大的石碑,是用一整块岩石磨平之后放置在这里,上面以狂草龙飞凤舞了两个大字——花府。 若说府,必定应该有门墙院落,格局工整,可是眼前不过是一片开阔的风景,却用了“花府”二字,看来是为了形容牡丹花在此地的极盛极艳,已汇聚成了一座府邸,这个“府”字倒是有十二分的新意。 楚亦宸似乎十分满意的,带着我便走了进去。 这儿的人并不多,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太子的身份,但楚亦宸毕竟是出色的,即使站在艳极的花丛中,他的身上仍然流露出一种如玉一般温润的气质,微利微凉,让人想要接近,却又不敢太靠近,周围的人纷纷看着他,甚至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眼睛几乎都要落到他身上了一样,跟着很远都移不开目光。 他却是怡然自得的,带着我慢慢的赏玩,花府中有一个湖,净若明镜,又好像被花香熏染得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湖中心还有一个八步亭,简单雅致,那里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赏花用的软椅,还有一些精致的吃食。 楚亦宸带着我走了过去,身边的随从立刻跟上。 牡丹芳,牡丹芳, 黄金蕊绽红玉房。 千片赤英霞烂烂, 百枝绛点灯煌煌。 古人的诗词中对于牡丹的美丽从不隐晦,我靠在亭子边上,看着周围一片灿烂到极致的怒放的牡丹,当真是国色天香,在这样的艳丽映衬下,其余的花的的确确都显得淡了,素了,就美丽而言,牡丹真正是已经美到极限,无可比拟了。 楚亦宸手中捏着一只酒杯,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看着前面的一片花海,淡淡笑了笑,突然又饶有兴致的低下头,“唔”了一声。 我低头一看,原来他是在看亭子下面平静的湖水,晃晃的映照出了我的样子,他微笑着道:“你这样,算不算是——临水照花。” 临水照花?我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可惜这朵花太淡,太素,比起身后这个玉树凌风雄姿英发的男人,真真是配不上,可是,偏偏这个男人,对我却是那么温柔,一次一次的妥协与牺牲,在拥抱我的时候,好像抱着的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梁鸢青,何其幸运呢? 281.第281章 短暂的幸福时光 我们赏玩了一会儿,腹中有些饥饿,因为我不能吃硬物,他便让人再送了一些粥点上来,我随意的端了一碗白粥吃了,楚亦宸靠在亭柱上,突然微笑着道:“嗯?这湖水好像是死水吗?竟没有一丝动静,但为何又显得极有生气?” 旁边的随从是州府跟来的,洛阳本地人,立刻凑上来道:“殿下好眼力。洛阳城内是没有活水的,但地底下却是有一股活泉,齐大人是命人在此开凿了许久,蓄出了这一湖的水,定期也有人来清捡,所以不见水死。” “原来如此。” 楚亦宸点点头,笑着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然后走回到桌旁,陪着我一起吃了一些粥点,然后说道:“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听说洛阳的美景还有很多,不止这一处。” 他兴致高,我便也随着他,虽然玩了这大半天,已经有些累了。 到了下午,他游玩的地方就更加繁乱了,甚至又带着我去了一些大小的商铺,东都洛阳虽然与长安对峙多年,但其繁华鼎盛不逊长安,这里的商铺林立,而且还有很多特色的东西,琳琅满目,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进了洛阳城最大的一间布庄,车夫和随从不便打扰我们,都留在了外面,楚亦宸便兴致勃勃的在里面为我挑选起了布料做衣服,我越发觉得这个男人让我不敢相认,为什么今天他突然变得——变得和往常不一样了。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他挑选着布料的眼睛突然一闪,好像看到了什么,走过去抽出了一匹深褐色的布料,问那老板:“这种布料,你这儿卖得多吗?” 咦?他之前都是为我挑选了一些清雅素洁的料子,为什么突然选了这种,好像是男人才会用的。 那老板一看,立刻笑呵呵的说道:“公子,这种布料倒是结识,但都是粗人用的,经拽。州府每个月都要订很大一批,听说是给将士们用的,让我们送到西坊。” “哦?”楚亦宸微笑着,扯了扯那布料,说道:“果然很结实。要是给家里的下人用,倒是不错的。他们都订多少呢?” “两千人份的。” 楚亦宸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放下那布匹没有再说什么,回头看着完全不知所措的我,微笑着说道:“你还是适合穿那种轻薄素洁的料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嗯。”我点头,跟着他又去了店铺的另一边。 接下来马车又载着我们跑了好些地方,楚亦宸的游兴未免太高,甚至还钻到别人铁匠铺子里去看人打铁,问长问短了半天。 等回到州府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赤霞满天的傍晚,州府中没有什么人。齐远现在算是“戴罪之身”,没有太子和皇子的召唤,是不敢乱走的,更何况我们一回来,他肯定是要立刻召见那些跟随在我们身边的人,查问我们的形迹。 而楚亦君——刚进州府就能看见,他依旧是冷冷的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之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我被楚亦宸带回了房间,毕竟五六月的天气,有些炎热,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的。 他让人送来一盆温水和一套素洁的长裙,让我到里屋去擦洗干净然后换上,我便抱着衣服进去关上了门,刚刚脱下那华丽的裙装,用毛巾润湿了水擦拭了身上,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殿下。” 是季汉阳。 门被打开了,两个人似乎还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关上了门。 然后他们两似乎坐到了桌旁,季汉阳先问道:“殿下今日外出,有何收获?” 楚亦宸没有回答他,反倒是问道:“你在之前那处河滩上,留了有多少兵力?” 季汉阳似乎是一愣,立刻回到:“五千。” “可用吗?” “全都是可用之人。我也担心洛阳之战不简单,所以留下的这批也算是精英,以备后来。” “很好。”楚亦宸说道:“你找一部分人,在洛阳城内散布消息,就说齐远不肯去长安面君,以洛阳一地之力抵抗朝廷,宁肯屠城也不离开东都,本宫留在这儿,就是为了在他和朝廷之间周旋。总之,如何策反民心,你应该知道。” “是。” “让那两千人作为朝廷加派的先遣部队过来,先除掉鬼面军。” 除掉鬼面军?我心中一颤,那可是河南道的精锐之师,季汉阳的那五千人就算再是精英,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也无法在这个地方与鬼面军抗衡啊! 果然,季汉阳也有几分犹豫:“让他们除掉鬼面军,恐怕有些不容易。鬼面军的军营在那儿,具体有多少人我们都不知道,况且,他们的武力不低——” “无妨,他们的军营在哪儿,有多少人,我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什么?我心里都吃了一惊,他昨天才刚刚进城,怎么今天就把洛阳的地貌都弄清楚了?这是怎么可能? 猛然间,我想起了今天他在布庄,还有在铁匠铺那些地方问的那些话,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还有那块布料有些眼熟,似乎就是鬼面军盔甲下穿的布衣! 他是在用这种办法,不着痕迹的调查清楚了鬼面军的军营地址,还有人数,甚至连所用的兵器都查清楚了。 季汉阳道:“即使这样,要拼他们,也是一场硬仗,我怕在洛阳城内,会牵连太大,万一——” “无妨,我有办法。” 楚亦宸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我原本也没有心思去故意偷听,而听他说话这么有自信,必然是成竹在胸的,于是也不再去注意他们的谈话,只用温水擦洗了一下身上,换上了衣服,等听到外面有了响动,便推门走了出去。 一走出这间卧房,便看见两个人都站了起来,面色有些凝重的,似乎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我“咦”了一声,急忙走上去,牵住他的衣袖晃了晃,抬头看着他。 282.第282章 我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楚亦宸回头看了看我,似乎也能看懂我眼中的疑惑,笑了笑道:“我们只是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的等着,我与你一起吃晚饭,不要乱走。” 他们男人,自然是有他们男人的大事要做,我乖乖的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目送他们两离开,便转身回了屋。 可惜楚亦宸这个“一会儿”,却是好一会儿,我无事可做,也知道洛阳的情况不一般而不敢乱走,就只能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看着天边一点一点消逝的夕阳,给这座明艳的城市撒上了一层透明的火一般的纱,更显得美丽无比。 等到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亮被远处的群山遮掩时,周围的光线也渐渐的暗淡了下来,城内许多地方已经点燃了灯笼,州府内也有侍女仆从四处忙碌着,点燃屋檐下的灯笼。 我也该回去屋子里,点燃烛台了。 这样想着,刚刚一转身,就看见旁边的走廊上一直站着一个人影,安安静静的,若不是我突然转身看到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男人。 而一看到他的脸,我的心里立刻凉了一下,急忙加快步子想要往屋里走,手刚刚触碰到门上,已经被一只手横过来一把抓住。 “干嘛一看见我就跑?”他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可怕吗?” 我咬了咬牙,慢条斯理的转过身面对着他,垂着眼皮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手腕,想让他放手,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咬了咬下唇,试探着挣扎了一下。 果然,被他抓得更紧了。 我抬起头,用平静而毫无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人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况且,我从来没有亏欠过他什么,更不必退怯。 他看着我的样子,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你今天很沉得住气嘛。” 他还不知道我受了伤,无法说话,可是这样僵持着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一直抓着我的手,我不想被亦宸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于是又用力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他的手。 他挑着一边唇角冷笑着,手上丝毫没有放松:“干什么?有这么难受吗?你跟我皇兄一整天在外面亲亲我我都不怕人看,怎么现在被我抓了一下手就受不了了?你今天跟他出去都干什么了?他带着你出去了一整天,到底是什么目的?!” 原来,这就是他来找我的目的。 今天楚亦宸带着我出去赏花,齐远和他一定已经收到了那些随从和密探的报告,但我们的的确确只是赏花游玩,他们只怕也找不到什么破绽,所以他才来问我。 我现在不能说话,也不怕自己会说出什么有破绽的话让他们起疑,只是现在这个状况实在让我有些难受,奋力的挣扎了起来,不能说话的嘴也忍不住的发出“嗯嗯”的声音,他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有些意外的盯着我,突然一用力,将我整个人扯过去贴到墙上,然后整个人压了上来。 不要!我的心里几乎惨叫起来,可却抵挡不了他的力气,只轻轻用一只手就制住了我,下半身也紧紧的贴着我,制止了我的挣扎,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下颌。 嘴被他硬生生的捏开了,里面的惨象自然也展现在他的眼前。 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脱光了衣服的羞辱感,加上下颌传来的快要碎裂的疼痛,我的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却是凝聚在眼眶里没有流下来,只是看着他的模样都模糊了,看不清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会不知道呼延郎在洛阳城吗?难道你会不知道我被抓到洛阳城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来生气,来询问,是有什么意义呢? “鸢青!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 我固执的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不再看这个给我带来了无尽伤害的男子,明明我的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何必还要来打扰我呢? 泪水流了下来,甚至浸湿了他的手。慢慢的,捏着我下颌的那只手放松了力道,却没有离开,而是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脸颊上,轻抚着,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他的目光渐渐的放柔——同时,也感觉到他的呼吸慢慢的靠近,几乎要吹打到我的脸上。 不要—— 说不出话,用尽全身也挣脱不开,我恐惧的看着他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贴上我的唇瓣了。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楚亦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凌厉凶狠,猛的一回头,一只强劲的拳头已经带着虎虎风声向他挥了过来,他急忙侧身,却已经来不及,那拳头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几乎把整个人都要打翻在地,楚亦君狼狈的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的撞上的围栏,才站稳了身子。 我被一只手用力的一拉,跌跌撞撞的拖了好几步,一个熟悉的背影将我挡在身后。 是——季汉阳?他回来了! 虽然不是楚亦宸,但至少是季汉阳,他回来保护我,我也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急忙伸手抓住他背上的衣服,刚刚被楚亦君那样压迫着,让我脚都在发软。 “季汉阳?!”楚亦君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你敢跟我动手?!” 季汉阳的声音又带上了笑,说道:“哦,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在下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要轻薄您这位未过门的嫂子,一时情急所以——请殿下恕罪。” 说到“嫂子”两个字让楚亦君的脸变得铁青起来,恶狠狠的道:“你让开,我有话要跟她说。”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叔嫂?” “还没过门,就不是叔嫂,我可以对她做任何事。” 这句话让我全身一悸,好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冰冷的水在身上一般,他竟然——还是这样的想法,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要放过我。 “我劝你最好放弃这种想法。” 一个声音从我的身后响了起来,那种熟悉的,沉稳的语调让我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一回头,楚亦宸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伸手将我接了过去,强有力的手臂护住了我的身子,然后冷冷的看着楚亦君:“你今后,最好远离鸢青,不要再碰她。” 楚亦君冷笑道:“我偏不呢?” “……”楚亦宸的眼中露出了森寒的光:“你可以试试看。” 这两个男人,一直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今天,终于爆发了! 283.第283章 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 我看着楚亦君的脸几乎已经是铁青的,双拳也握紧了,手背上青筋暴露,眼看他就要冲上来,季汉阳突然一个闪身挡到了他面前。 楚亦君的眼中杀机毕露,而季汉阳还是笑嘻嘻的:“皇子殿下,这儿毕竟是东都洛阳,毕竟是州府,两位殿下如果是在这儿发生什么冲突,只怕牵连甚广。更何况——”他用眼角看了我一眼,说道:“若是被皇上知道,二位殿下为了梁鸢青而大打出手,恐怕——” 他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给楚亦君提了一个醒。 眼看着他全身都绷着劲力,却死死压抑着没有爆发出来,楚亦宸面对他却似乎根本没有在乎,只是搂紧了我,低头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摇头,他已经揽着我向着旁边的房间走去,推门便进了屋子,根本没有再回头看楚亦君一眼。 可是,我能感觉到,背后的那一双眼睛,那种犀利得好像要刺穿我身体的目光,一直狠狠的盯着我。 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我回头一看,就看见站在走廊上的这个男人。 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恶毒的目光,那么凶狠,好像一只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一般,看着我,然后慢慢的看向了——季汉阳……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可是,门立刻被关上了,外面的两个男人都被隔绝在了门外,楚亦宸握着我的肩膀细细的看着我,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伸手用拇指轻轻的抹去了那些湿润的地方,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他有没有伤到你?” 脸上还有被他捏痛的感觉,但已经好很多了,刚刚真正让我忍不住流泪的,是被他看到的那些伤,正好是我最不愿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他也不例外——那是我想要忘记的痛,只想等他慢慢的好了,就可以揭掉那一层痂。 却没想到,还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揭开了。 但现在,更让我担心的还是外面的季汉阳——刚刚为了保护我,他甚至动手打了楚亦君,楚亦君现在的脾性和过去已经完全的不同,他不可能不记恨,季汉阳是楚亦宸的得力助手,万一他想要对季汉阳动手的话—— 我急忙抓住楚亦宸的手,他看着我急切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啊——啊!”说不出话来让顿时有些急躁的,急忙拿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开始写字—— “亦君,会不会对季汉阳不利?”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头却埋得很低,一直看着自己那空白的手掌,我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感觉他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担心季汉阳?” “嗯。”我又在他的手中写道:“刚刚季汉阳动手打了他。” 而且,我还看到楚亦君看着他的目光,显得那么阴狠,好像恨不得立刻杀掉他。算起来,季汉阳得罪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长安城内的布庄两个人也有过冲突,但那个时候,楚亦君的身份不明,季汉阳还不必太担心,但现在,他已经是二皇子了,楚怀玉失而复得的儿子,自然疼爱有加;而季汉阳,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将军,要与他斗,可以说根本没有胜算。 看着我急切的样子,楚亦宸倒是很平静的,只转过头去看了看已经紧闭的门,然后说道:“没事的。” “他,会不会找机会报复季汉阳?” 楚亦宸突然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目光却显得十分清利,好像能看穿人的心灵,看透人的灵魂一样,他就这样扶着我的肩膀,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让我觉得有些怪异,不像他平日里笑起来那么淡然。 “没事的。汉阳毕竟是我的人,他不敢动他。”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稍微的放下心来,毕竟季汉阳好几次与楚亦君的冲突都是为了我,就算他是楚亦宸的手下,但如果真的因为我而受到连累,我心里还是会不安。 楚亦宸将我拉到桌边坐下,抚着我的鬓角,轻轻说道:“我看楚亦君对你,从来就没有死心过,今后回了长安,可能他的动作会更多。所以我决定了,一回长安,我们就成亲,不管他们说什么,这一次,我们一定不要受任何事的干扰。” 这句话让我原本有些紧张惊恐的情绪一下子轻松了。 一回长安就成亲……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我已经决定了要跟他,永远的相信他,但始终缺少了这么一个名分,让我和他之间就好像一直有一道迈不过去的鸿沟一样,现在,他终于告诉我,我们要成亲,而且一回长安就成亲—— 可是,在放松了一瞬间之后,我的心却又紧了起来。 成亲,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楚亦宸要为了我,和他的父皇楚怀玉,和楚亦君完全的对立。楚怀玉对我的厌恶,由来已久,从过去我舍身保护楚亦君就开始,后来在他身边服侍的时候,更是由着夏贵妃他们折磨我,上次在扬州回长安的路上,甚至要置我于死地,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理由何在?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威胁到了他? 而楚亦君——刚刚在门廊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我明白了一点——他恨我当初的“背叛”,却并没有打算完全地对我放手,也许,他现在对我的感情,只是简单而折磨的四个字“爱恨交织”。 我只能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把当初在冷宫中发生的真相告诉他,否则的话——也许我和他,还有楚亦宸的纠缠,就更加繁乱了。 我自顾自的坐在那儿想着,楚亦宸已经让人送来了晚饭,还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因为我嘴里有伤,他现在每一顿饭都陪着我喝粥,他一个大男人,要征战沙场,还要上上下下的打点,体力消耗那么大,却也只是喝粥,我看着他端起一碗粥伸手过来递给我,脸上的表情竟然与一个普通的家常男子无异。 埋头吃着吃着的时候,就有一滴东西落到了碗里,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在旁边看着,却也不说话安慰,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颊。 “傻丫头……” 284.第284章 别挑战我的耐力! 吃过晚饭,他仍旧与我同房。 昨夜发生的事,就算我极力的让自己不要去想,可一旦脱下了外衣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躺到那张床上,就不能不去想,这么久以来,他一个大男人与我朝夕相处,却从来没有越轨的行为,我原本以为是我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吸引力,却原来——他是为了给我一个完整的新婚之夜。 相比之下,我的不洁之身对于这个男人的心意,实在是太不配了。 我如果没有那些伤痛的过去就好了。 我如果,一开始,就爱上他,也只爱他,就好了。 他吹掉了蜡烛,坐到床边,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月光看着我有些木然的表情,便慢慢的躺下来,将我搂在怀里,一双大手慢慢的抚摸着我的背脊,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但我还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的他掌心的热度。 还有他的身体,为了压抑某种欲望,而紧绷的感觉。 我在他怀里慢慢的抬头,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线条十分刚毅,好像这个男人永远不会轻易认输的性格,还有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的,低头看着我时,总能看到里面似乎有许多还没对我说出口的话。 我咬了咬下唇,抬起脸,轻轻的在他的唇角上一啄。 感觉到这个抱着我的男人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我的整张脸几乎都要红得燃烧起来,但还是忍受着那种极度的羞涩,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解开他的衣带……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一感觉到那滚烫的掌心,我整个人都瑟缩的一下。 抬头看向他,他那张俊美得如同天神一样的脸上一时有些僵硬,眼中也闪过了无数的光,死死的盯着我,却没有任何表情。 我被他看得整个人都好像要燃烧起来了,他却还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我忍着极度的羞耻,又轻轻抬起了脸,去吻他的唇。 笨拙的在他轻抿的唇上吻了半天,他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免有些沮丧,平时他若是吻我,只要轻轻一下,就能让我两脚瘫软呼吸急促,不抓住他就绝对站不起来,可是他却……好像在等着看我出丑一样,我慢慢地离开他的唇,看着他越发深而黑的眼睛,一时有些委屈,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那只抓着我的手一用力,我便被他紧紧的收入了怀中,用力的抱着,贴着他滚烫的身体,男人身体的变化是很明显的,我立刻能感觉到什么,一时整个脑袋都嗡的一声,不敢有反应。 然后听见头顶传来他带着浓浓情欲的沙哑的嗓音:“别挑战我的耐力。” 我贴着他的胸膛,听到里面剧烈的心跳,好像要跳出来一般。 “你身上有伤,我不想伤到你。” “……” “鸢青——,就这样,这样就好……” 他用力的将我抱紧,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沙哑的嗓子一直在喃喃的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两个人都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却都不由自主的同时选择了忘记,他似乎能感觉到我在大胆之后的那种羞涩,连看都不敢看他,也很体贴的什么话都不说,洗漱完了之后,让人送来了粥点,与我一起吃了。 吃完饭,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他又让人送来了衣服,让我换上。 干什么?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问。 他微笑着:“我说了,最近几天要带着你看遍洛阳的美景,昨天才第一天而已,今天我们继续。” 他昨天,不是已经将鬼面军的一些情况摸索清楚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出去?难道他还有什么事要做? 心中不解,但既然是他要我做的,我就乖乖的去做。于是穿好了他给我准备的衣服,两个人又结伴出游。 在外面玩了一整天,这一天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去查问的,就是真真正正的陪着我游玩,去了好些地方看了好些风景,甚至还去听了一场戏,我心里纵有不安和疑惑,却也避免不了的沉溺在了这样轻松而愉快的氛围里。 只不过,在戏楼的时候,我专心致志的看着戏台上的悲欢离合,楚亦宸却似乎别有深意的,一直在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我也听到旁边有人在细细的议论着什么。 “听说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已经在咱们洛阳停了好几天了,却还没有回长安啊。他们是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吗?咱们洛阳的风景这么好?” “你傻啊,洛阳的风景再好,也不能让太子不还朝啊。” “那为什么?” “据说,齐大人不肯去长安,太子殿下就一直在这儿耗着。” “天子传召都不肯去,齐大人也太固执了吧。” “你们知道什么,听州府的人说,齐大人放出了话,如果一定要他去长安,他宁肯屠尽咱们洛阳城,也不留给当今天子,够狠啊。” “什么?屠尽洛阳城?他造反,干什么跟咱们扯上干系?咱们可是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 …… 看起来,之前他让季汉阳在城内传出的那些话,现在已经传开了。 流言胜虎,若失了民心,齐远的路只怕就倒头了。 看着我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楚亦宸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我垂在桌子下面的手,对着我笑了笑,低声说道:“看戏吧。” 看戏吧。不知说的是台上的戏,还是这洛阳城即将上演的好戏呢? 看过戏之后,我们又去了那些商铺林地的地方到处逛了逛,今天他终于没有再要去调查什么,真真正正的是闲逛,还陪着我去买了一支珠钗,两个人跑到酒楼里喝酒听说书,玩得不亦乐乎。 我与他相识以来,周围不是刀剑相逼,就是腥风血雨,几乎从来没有过这样平平静静可以尽情的享受、玩乐的时间,而偏偏,这样的日子,却是在最危险的洛阳才有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讽刺呢? 许多年后回顾我的一生,虽然觉得有诸多痛苦,无尽辛酸,那么颠沛流离,可是却总能从这样的命运中察觉出那么一丝一毫的甜蜜滋味。 只是这一天游完了回来之后,楚亦宸热得满头大汗,我一进屋就有人送来了茶,我给他沏了一碗茶送过去,他接过来,抬头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饮了一口。 可是,等那送茶来的下人退下之后,楚亦宸立刻站起身,走到一盆花面前,将嘴里的茶都吐到了花盆里。 285.第285章 季汉阳不见了? 我一时间被他的举动都弄傻了,呆呆的看着他,只见他将杯中剩下的茶都倒进了花盆里。 怎么回事?我急忙走到他面前,疑惑的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压低声音说道:“今后的这些天,在洛阳,不要喝水。” 什么?不要喝水?我顿时都傻眼了,难道,洛阳的水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微微笑着,对我说道:“其实,不一定会影响到州府的用水,但我们还是谨慎一点。现在我还不能说为什么,过几天你就会明白。”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是——我捧起他的手,在掌心写道:“可是,几天不喝水也行啊。身体会受不了的。”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了汉阳,他会趁人不注意送水来。”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季汉阳的脚步声,我去开门迎他进来,他果然在袖中藏了一个小小的水囊,并不多,但足够我们饮用的。 接连下来好几天,我与楚亦宸都是这样四处游玩,完全不问正事,这未免太不像这个“天朝第一人”的个性。 楚亦君和齐远明显也觉得奇怪,但是每天派人跟踪我们,都没有找到任何的不妥之处,楚亦宸照样一幅无所事事的模样带着我游山玩水,似乎沉溺于山水美色间无法自拔,而越是这样,越是让齐远他们紧张万分。 楚亦君看着我们的目光,也越发阴狠了。 到了第五天早上,楚亦宸还是在我房里过夜,睁开眼便看见他清醒的眼睛,完全不像过去的几天,每天早上起床看到的都是他沉睡的样子。 “嗯……”我还有些迷糊的,往他怀里钻了钻。 “起来了。”他微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我们今天要回长安了。”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要回长安了? 他看着我懵懂的样子,笑了笑:“怎么,我们已经在洛阳玩了那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想回去吗?我可是要急着回去,办我们的婚事了。” …… 怎么说呢? 我自然是希望能够早日回长安与他正式成亲,成为他的人,可是——在洛阳的这几天,实在是太轻松,太自在,也太愉快,甚至让我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危机四伏风雨飘摇的地方了。 他看着我,似乎也很能明白的,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我知道心里想什么,不过——”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若是我们不走,洛阳城就拿不下来。” 什么? 我微微吃了一惊,急忙抬头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不走,洛阳城就拿不下来? 楚亦宸没有告诉我,或许,即使告诉了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帮助,更何况,他也知道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杀伐的事,能与他一起征战东都,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吃过早饭,州府中我们的人已经整理好了行装,楚亦君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齐远还专门为我们准备了舒适的马车,让两位殿下在回长安的路上能稍微舒服一些。 临走前站在州府的门口,楚亦宸回头对着齐远说道:“齐大人,长安与洛阳惺惺相惜,交相辉映,是中原大地上的两颗明珠,虽然之前你与我们有一些误会,但现在误会冰释,本宫仍然喜欢你能好好的治理洛阳,不要辜负皇上对你的一番信任。” 齐远老泪纵横,拜倒在地:“请殿下转告皇上,老臣惶恐,令江山社稷置于风雨飘摇,生灵涂炭,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唯有将家儿老小候于东都,引颈待戮,请皇上降罪。” 这种话说出来简直是当笑话听的,楚亦宸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还很认真的上前扶起他道:“齐大人不必自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宫回长安后会将你的心意代禀父皇,他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演完这一场戏,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楚亦宸带着我上了一辆马车,楚亦君上了我们后面的一辆马车,双方都没有打照面,也没有做任何交谈,我看着季汉阳骑着马一直跟在我们的马车旁边,周围护卫的人似乎也都是黑旗军的精英,看来对这次回程的路,他们也十分小心。 车夫一声哨声,马车便缓缓的向前驶去,两边的帘子轻轻的抖动着,我也能隐隐的看到外面的风景。 全都是这些天了熟悉了的景色,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却好像比长安宫中天天都能见到的那些景色都熟悉,也更让我觉得亲切,毕竟这东都洛阳,是我与楚亦宸几乎经历了生离死别后定情的地方,也是我们之间渡过了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的地方,也许今后回了长安,我会与他成亲,与他欢欢喜喜,也磕磕碰碰的过一辈子,我们之间也许会有矛盾,我们的未来也许会有许多的磨难,但是有了这些日子的快乐,却足以让我一生回忆的。 马车慢慢的出了洛阳城的西门,一路上倒是没再有什么突发的事件,我和楚亦宸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厢内,看着那些熟悉的风景一点一点的落在身后。 与我不同,他的眼中没有眷恋不舍的神色,只是很沉静的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似乎心里在默默算着我们的行程,还有多少能到长安,他与我的不同,大概就是他永远是积极的面对着明天,因为明天对于他来说总是有无数的可能,总是有成功的希望。 也许长安的明天,就是他将来那君临天下的宝座! 很快我们的车队也过了之前让我们头疼的吞龙峡,这儿两边的峡谷上还留着当初先遣部队激战过的痕迹,还有那些被拆除的机关陷阱,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完全的安全了,马车从峡谷中有些艰难的行驶过了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大队便决定在前面的一处不大的林边扎营休息。 我算了算来时的路程,大概明天就能到当初和季汉阳一起遇到鬼面军的那处河滩,他们还留了一部分人在那儿,试玉也还在那儿等我。 下了马车,我才发现我扎营的地方和楚亦君扎营的地方离得很远,至少也有几百步之遥,只能远远的看到他那边的人影,却几乎看不清他到底在哪里。 也许,楚亦宸是为了让我远离他吧,毕竟之前发生的那件事,他的心里也并不能轻易放下,只是这两兄弟之间的争斗,又更加激烈了一些。 已经有人弄好了高大的帐篷,我站在湖边稍微的伸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四肢,往四周看了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我们带来的人中,似乎少了一些人,而且——怎么一直没看到季汉阳? 286.第286章 一种慢性的毒药 他不是一直跟在我们的马车旁边吗? 看着我有些疑惑的眼神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楚亦宸走过来问我:“怎么了?你在找谁?” 我在他手中写道:“怎么没看到季汉阳?还有一些人也不见了?”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平淡的挑起了唇角:“他们有事。” 有事?能有什么事呢?而且,季汉扬带着这部分人是去了什么地方?是先赶回了长安?还是返回了洛阳,这一路连我都没有察觉到,想必也不会让楚亦君察觉到,他是去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吗? 不过,看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就知道是不愿意多提,我便也不再多问,安分的跟着他休息了一番,到了晚上进帐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队向着长安的方向继续前进,大概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前方的探子回来禀报,我们已经回到了那条长安与河南道交界的河滩上。 我只从车厢旁边的车窗探出头去远远一看,立刻大吃一惊。 记得之前离开这片河滩的时候,他们是留下了一部分人马在此驻扎的,怎么现在看到那河滩上,只有细细朗朗的一两个帐篷,十来个人在此迎接我们的大队,其他的那些人呢? 我有些差异的回头看向楚亦宸,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了起来。 那天我和他外出游玩回来,我在里屋换衣服的时候,听见他和季汉阳在谈话,他们当时就在商议如何铲除鬼面军,当时似乎就已经提到要用这河滩上驻扎的五千人来对付鬼面军,但后来季汉阳担心这些人强龙难压地头蛇,只怕撼不动那一批河南道的精英,楚亦宸却说他另有打算,便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这部分人,已经起身去了河南道? 那么季汉阳在中途离队,也就是为了去铲除鬼面军吗? 果然是——好计策,我们昨天上午刚刚离开河南道,只怕齐远这个时候是在接驾了那么多天高度紧张之后最放松的时候,都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却没有想到楚亦宸立刻派人杀了一个回马枪! 而且,照时间上来看,这部分人可能早已经出发,只是绕道去了洛阳,故意避开了楚亦君的耳目,说不定,就在我们刚刚离开洛阳不久,他们就已经杀到了。 可是,如季汉阳当初所担心的,鬼面军毕竟是河南道的精英,曾经数次为齐远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他们这一批人,真的能够铲除吗? 大概是看着我趴在车窗上,先是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模样,后来脸色都变了好几变,楚亦宸也看出了我心中所想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开口:“不用担心。” 我回头看着他,依旧是那沉稳内敛的模样,仿佛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是,毕竟那是一场战争啊,况且季汉阳的人并不多,如何能确保克敌制胜呢。 过了河,试玉一看到我们立刻跑出来迎接,跪拜了太子和二皇子之后,便上前来抱住我:“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这去了好多天,我可担心死了!” 我微微笑了笑,摇头示意她我没事。 她压低声音道:“你都不知道,我们虽然留在这里,但这些当兵的一天都没有放松过,好像随时都要打仗一样,害得我每天也在担心受怕的,就怕你在洛阳会受伤,前天突然有人从洛阳回来,让那些将士们准备出发,我还害怕仗会一直打下去,幸好你们回来了。” 前天就有人回来通知这些人了?看来楚亦宸他们的计划的确是十分周详的。 试玉跟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起,好几天大概也没有人与她聊天说话,憋得难受了,抓着我就说个不停,可是说了半天,却发现我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点头或摇头。 “姑娘,你怎么——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啊?” 这件事,也是瞒不下去的,我微微张嘴,让她看了一眼,试玉一张俏脸立刻吓得惨白,急忙抓紧了我的手:“姑娘,怎么会这样啊?!” 我安慰的笑着,用手在她手心写字——只是受了点伤,过些日子就好了。 但其实,谁都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让舌头受伤呢,一定是要嚼舌自尽;而要让一个女人嚼舌自尽,只会是那种情况下——试玉也是个聪慧的女子,立刻就明白过来,我不说,她也不再问,急忙拉着我去休息。 等进了帐篷,没有别人了,试玉才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这几天她留在这儿的经历,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姑娘,前些人,这里的人突然开始往河里倒一些东西,看起来好像是药粉之类的,你知道吗?他们是不是要做什么事啊?” 什么?往河里倒了东西? 我隐隐的感觉到,似乎楚亦宸他们的计划,各个步骤我都猜得出来了,只是这一点有些奇怪,急忙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在手心写道:“倒了药粉?什么药粉?” 试玉看我这样问,就知道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想了想,对我说道:“具体是什么药粉我们也不知道,接连四五天,每天都是这样,而且那几天,我们喝水也不取用这一段的水,都是他们跑到上游去打水,连饮马都是牵出好远的地方呢。” 我猛然间想起,在我们留在洛阳的时候,那次有人送了茶水来,而楚亦宸当着那人当面喝了一口之后,便趁人走后偷偷的吐到了花盆里,而且还告诉我,不要再喝洛阳城的水。 他当时似乎是说,虽然不一定会影响到州府,但还是要小心一些。 难道说,跟他们在这儿倒的药粉有关吗? 我满心的疑惑,而正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楚亦宸从外面走了进来,试玉一见到他,立刻站起来跪拜:“见过太子殿下。” “嗯。”楚亦宸说道:“试玉,你先出去休息吧。” 看样子,今晚他还是打算与我一起过夜,试玉答应着,含笑的看了我一眼,便很快退了出去。 楚亦宸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突然伸手用拇指揉了揉我的眉心,微笑着说道:“你看你,年纪轻轻的连皱纹都要出来了。又在担心什么,嗯?” 虽然我一看到他就极力做出微笑的样子,但看起来,还是瞒不过他。 我抓着他的手——“我听试玉说,你们让人在这儿往河里倒了药粉?是不是——” 我的字还没写完,他就坐到了我身边,淡淡的道:“我也知道瞒不过你的。我让他们往河里倒的,是一种慢性的毒药。” 我的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凉了起来。 毒药?! 287.第287章 一个仙佛,一个恶魔 楚亦宸继续说道:“当时在洛阳城内游玩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洛阳城内没有活水,也没有河流,但地底下却有活泉,而这条河的流向,我让人去探查了一下,是由东向西的,本来应该经过洛阳城西边,也就是说,这条河在流向洛阳的时候,开始沉入了地底,形成了一股活泉,应该说,洛阳西坊那边的用水,就是这条河在提供。” 西坊?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好像是—— 楚亦宸看着我极力回忆的样子,便说道:“那个布庄的老板告诉我,他们送那些布是送去西坊,所以我断定,鬼面军的军营就是在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他将这些慢性毒药每天都倒入河水中,河水带着毒性沉入地底,流到西坊,那儿的鬼面军平日用水,就会中毒! 然后,再由季汉阳带着五千人马杀过去,鬼面军据说有两千人,虽是精英,但在日常生活中饮用了有毒的水,中了毒,自然无法抗击。 也难怪那个时候在洛阳城内他不让我再喝那儿的水,只怕也是担心那股活泉会也流到州府的附近,万一连带着我们也中毒了,就得不偿失了。 他的心思,果然是细密,甚至可以说,缜密到天衣无缝,竟然能从那么多方面来同时的考虑,只为了除掉鬼面军那一批人。 算时间,这个时候,只怕那儿的人已经被季汉阳带人屠杀光了。 楚亦宸一直握着我的手,这个时候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我:“怎么手这么凉?” 我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若冷了,说一声,自然有人给你添加衣服,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 他说话的声音,这么温柔,他对我,这么的呵护备至,这一面的他,简直柔软化春风,只要他愿意,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会醉倒在他的怀中;可是谁能想到,另一面的他,冷静冷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杀人于渺然无形间。 而他的两面,却转换得如此自然,好像天生就融合在一起。 他,就好像一个仙佛,一个恶魔,居住在这个俊美的身体里。 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运——我竟然,是真的爱着眼前的这个男子。 否则,与他为敌,真的是一生中最可怕的梦魇了。 回想当初他跟着楚怀玉带兵入宫,已经对他的大将之风叹为观止,而现在,他当上的太子,心思城府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楚亦君与他对峙,可以说,几乎是完全没有胜算的。 当夜无话,每个人在这河滩上都是各有心思,我在这个男人温暖的怀里安睡着,只是不知道在他的怀抱隔绝之外的,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第二天早上,因为是在野地里扎营,周围都是虫鸣鸟叫的,虽说很悦耳,却也稍稍的有些吵人,我被那清脆的鸟叫声从梦中唤醒,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 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帐篷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显得有些沉重,还有马蹄踏过河流的声音,但这些人并没有太靠近,而是在离我们帐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隐隐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家不要惊动任何人,休息一下,先回长安。” 身边的男人立刻微微的动了一下,低头看了我一眼,见我也醒了过来,微微笑道:“怎么就醒了?” 我懒洋洋的笑了起来,刚刚那个声音是季汉阳的,既然没有急着来禀报,应该是任务顺利完成了,所以连楚亦宸的脸上也是轻松的表情,我看着他那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鸟儿扑飞的翅膀,格外有意思。 忍不住伸手,用指尖拨弄了一下。 他被弄得****,立刻闭上眼睛躲开了一些,睁开眼好笑的看着我,我却不知为什么觉得格外有意思,又伸手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他一把抓住。 “你当这是玩具吗?” 他说话的时候,鼻息温热的吹打在我的颈项里,微微的有些痒,我往他怀里缩了一下,立刻感到这具被我纠缠了一夜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的。 他低头看着我,有些苦笑:“你啊——真当我没感觉吗?” 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我立刻唰的红了脸,不敢再动,他笑了笑,低头吻了吻我的眼睛,立刻翻身下了床。 像是为了刻意的避开什么,他背对着我穿好了衣服,头也不回的掀帘子离开了。 我躲在被窝里,又是羞涩,又是难堪的,偷偷笑了很久。 等试玉进来服侍我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我们再出帐的时候,外面的大军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而季汉阳的那五千人几乎没有看到,看起来他还是为了避开楚亦君的耳目,毕竟这件事如果被他现在就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亦宸站在河边,看着被朝阳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还有眼前一片广袤的土地,绿树成荫,繁花盛开,还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他负手而立,虽然并没有什么豪情壮语,却给人一种俯视江山之感。 季汉阳正站在他身边,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楚亦宸慢慢的点着头,目光却一直落在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远远的传来一句:“很好。现在就等回长安了,接下来的事,都按照计划行事。” “是。” 两个人说完,都同时转身往回走,远远的看到被试玉扶着走出帐篷的我,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我这才看见季汉阳,那张英俊的脸上微微有一些憔悴之色,眼角似乎还有一些擦伤,但看起来一切都还好,应该没有出什么大问题,而且听刚刚楚亦宸说的话,他们的任务一定也是圆满的完成了。 楚亦宸一看到我,便走了过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笑着摇了摇头,他一起床,身边就少了一个温暖的身体可以让我依靠的,再温暖的被窝,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有吸引力了。 旁边的季汉阳也走了上来:“鸢青姑娘,早啊。” “嗯。”我向他点了点头,若是能说话,还能问候他两句,现在也无法,什么都省了,好在这个人向来放荡不羁,倒也不会在乎这一点。 楚亦宸对我们说道:“楚亦君已经先我们一步离开,启程回长安了,我们也快点上路吧。” “哦?”季汉阳在旁边一听,立刻说道:“他的动作倒是快,这么赶着回去邀功吗?”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又意识到我和楚亦君过去的关系,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我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楚亦宸只说道:“好了,别多说了,我也不在乎这么一点时间。不过,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毕竟洛阳那边的事,多拖一天,就会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看他的说法,好像洛阳那边的事还没完? 他虽然已经除掉了东都的精锐之师,但洛阳的政权现在其实还是在齐远和楚亦君这个联盟体的手中,他要从那儿拿回来,的确不止是除掉鬼面军这么简单。 可是,怎么能在回到长安之后,再把政权拿回来呢? 288.第288章 不要让自己受伤害 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而楚亦宸仍旧表现得不慌不忙,好像是完全的成竹在胸,让季汉阳下去吩咐大家整理好行装,所有的人,一个不留,都班师回朝。 这一场长安对东都的用兵,就这么结束的。 算不胜,也算不上败,我骑在马上出神的思索着,也想不出能如何对这一场战争作出任何的定义,许许多多的得与失,是与非,也许都不是当时可以判断的,史书上所记录的一切,都是要在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百年之后,才能得出最终的定论。 我记得师傅在世时就曾经对我说过,勿以成败论英雄,当评得失看后来。 中间的这一段路程并不太远,我们大概只走了半天就回到了长安,因为楚亦君早我们一步班师回朝,自然所有的荣耀都是归于他的,更何况河南道的大印在他手上,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都投向了他。 从长安的东门入城的时候,那儿已经有文武官员守候着迎接太子还朝,也有内侍监传来了皇上的口谕—— “太子殿下,皇上吩咐了,太子此次征战东都洛阳,兵不血刃,大获全胜,皇上十分高兴。特地让奴才传来口谕,太子不必入宫觐见,可先回府清理休息,皇上晚些会召见太子殿下的。” 连觐见都不必了?我看了楚亦宸一眼,他倒是很平静的,对那内侍监道:“辛苦公公了。来人,看赏。” 便立刻有人上来上次了那内侍监一些银两,楚亦宸又与他们敷衍了几句,便直接回了神策府。 太子归来,整个神策府自然是一片忙碌,下人们全都齐聚到了门口,楚亦宸一马当先策马走到了神策府门口,那些人立刻齐齐的跪了下去,拜道:“恭迎殿下回府。” 我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中,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离开了有一段日子了,她还是那么的美,即使穿着素裙,站在那重重的人群中,也丝毫无法挡住她的光彩。 此刻,她盈盈拜倒,更是身姿绰约,仪态万方,楚亦宸一下马,立刻朝着她走过去,伸手扶起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起来吧”,然后又转身对周围的人说道:“行了,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回头都去领赏吧。” “谢殿下。” 夏葛衣的一双剪水双瞳脉脉含情,望着楚亦宸:“殿下平安回来就好,我一直担心着,这些天都睡不了一个好觉。只是不知道洛阳情况如何,殿下有没有受伤?” 楚亦宸温柔的笑了笑:“我没事的。” 简单的四个字,自然是无法让人安心的,夏葛衣又认认真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确定没事了,才露出了温婉的笑容,让人眩目。 我骑在马上,一时也觉得有些头晕,急忙抓紧了缰绳,从马上翻下来的时候,差点就一个踉跄跌倒,幸好背后路过的季汉阳扶了我一把:“小心点。” 我回头看着他,勉强笑着点头道谢。 这个时候,夏葛衣的目光也移了过来,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 经历了这一路的颠簸,虽然没有什么伤病外露,但毕竟风尘仆仆的,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会很好看,尤其这个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灰头土脸,在她那样明艳照人的光彩下,不自惭形秽就是怪事了。 夏葛衣盈盈的走了上来:“鸢青,你回来了?可还安好?” 我勉强笑了笑,向着她点了点头。 她现在在神策府的身份,已经近似于半个女主人,而她主动问候我,我竟然连答都不答应一下,她身后的那几个侍女脸上立刻露出了难看的神色,连周围那些下人们也有些诧异的看向了我。 还是楚亦宸上来给我解围:“鸢青受了些伤,暂时不能说话。让她好好休息吧。” 夏葛衣一听,柳叶一般的眉尖微微皱了皱,又看了我一眼,于是淡淡一笑,上前来对我说道:“鸢青啊,世道艰险,歹人甚多,你这样个性的女子可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害。” 这句话说得,让人感觉到一丝怪异,连楚亦宸,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可是,她说话的强调,还有她微笑,她的目光,又不像是在威胁,或者恐吓,似乎仅仅是在提醒我。 我还是微微一笑,向她点头道谢。 楚亦宸转过头对我们说道:“大家都进府吧,这些天都累了,好好的休息。” 带去洛阳的军队已经回营了,季汉阳和他显然还有事情要商量,所以也跟着一起回了神策府,我倒是不用人招呼,自己回了自己的院子,试玉虽然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好,赶了那么久的路,却还是精力充沛,忙上忙下的,带着人收拾完了屋子,又让人送来了一个大浴桶和几大桶热水给我沐浴,还特意洒了一些花瓣在木桶里,说道:“这些日子姑娘跟着殿下出生入死,只怕也去了很多脏地方,好好的清洗一下,熏一熏,就好了,不会输给别人的。” 看她的样子,已经将夏葛衣当作和我争宠的人了,事事都挂在心上,不由的哭笑不得。 这个丫头倒是想得多。 也许,有她在身边,许多我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她都能替我想到吧。 我只笑了笑,没说什么,脱了衣服让她扶着我进了那个大浴桶,水温被她反复的调过,不冷不热的,十分舒适,整个人慢慢的跨入水中,热水从脚尖一点一点浸泡到全身的感觉,的的确确是让人放松了许多,那些被热气熏染出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萦绕在鼻尖,倒也让人心神舒畅。 舒适的在热水中躺着,被热气熏得也有些恹恹欲睡,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也没让我警醒,只是晕晕乎乎的让试玉出去听门。 外面安静了一下,也不知谁来了,说了什么,立刻就看到试玉一脸焦急惊讶的情绪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姑娘,快,快起来了!” 怎么了?我一时愕然,不解的看着她。 “姑娘,快!皇上来神策府了,要你去见驾!” 什么?! 289.第289章 留我下来,是祸 我整个人都傻眼了一样,一下子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哗啦一声热水洒了一地,试玉也看出了我身上突如其来的惊恐万分的情绪,被弄湿了裙子也不在乎,急忙抓着一条很大的毛巾上来裹住我,扶着我从里面走出来。 “皇上就快来了,要见你。姑娘,快啊!快穿衣服!” 突然从热水中离开,身体一下子接触到有些凉意的空气让我整个人战栗了一下,也立刻清醒了过来。 试玉倒是伶俐,三下两下的将我湿润的身子擦干,然后拿来了一件长裙给我穿上,趁着我自己伸手系衣带的时候,她又急忙拿来干燥的毛巾给我擦还在滴水的头发,可这边根本来不及,就听见外面有了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进了屋子。 然后,听见了一个尖利的声音道:“怎么?还有人比皇上的驾子还大?要堂堂九五之尊来等她吗?若是这样,可知道犯的是什么罪?” 我当然知道,欺君之罪,可是,听外面的响动,好像只有皇帝来了我这里,楚亦宸他们都没有来。 楚怀玉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么出去见他,根本无异于送死啊。 但是来不及多想,我只能草草的将衣服拉好,忐忑不安的向着外面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透过珠帘便看见楚怀玉已经坐在桌旁,一张清冷如玉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低头翻着我随意放在书架上的诗册,旁边站着那个一脸倨傲神情的就是太监总管玉公公,听见这边的响动,用眼角看了看我,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啊——” 原本应该三呼万岁的,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急,走出去的时候脚就踩上了还没来得及系好的衣带,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这么扑倒下去,摔倒在楚怀玉的面前。 “大胆!竟然御前失仪!梁鸢青,你该当何罪!?” 我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跪拜在楚怀玉的脚下,那玉公公一看我一言不发,更是火冒三丈:“大胆!竟然——” 这时,试玉也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立刻跪下来说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姑娘她是受了伤,不能说话了,请皇上饶恕她。” 楚怀玉一双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眼中露出了一种清冷的笑意,嘴角也微微翘起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冲着那玉公公摆了摆手,玉公公会意,立刻过来拉起试玉:“还不快出去!皇上有话要单独问梁鸢青!” 说着,便将试玉硬生生的拖拽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了。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我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已经将衣服都润湿了,还有一些冰冷的水珠滴落下来,沿着脖子一路的流了下去,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我跪在他的面前,感觉到那双懒洋洋的眼睛好像一只嗜血的兽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随时都可能将我撕成碎片。 屋子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声,而眼前的这个天子,却好像冷静得连呼吸都不用。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懒洋洋的声音:“受伤了不能说话?是嚼舌自尽吗?” 他果然一猜就中,我咬着下唇不敢再动,这时就看到一只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伸过来,抬起了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看他,楚怀玉的脸已经凑到了我的眼前。 近看这个男人实在不像是楚亦宸那样大的男人的父亲,他看起来还是很年轻,整个人好像是过于的冷了,连岁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流转,唯一老了的,是他的眼神,看任何人与事都带着三分提防,三分审视,紧张得像是一根松不开的弦。 他近近的看了我很久,突然冷冷一笑:“梁鸢青,朕始终看不出来你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就让朕的儿子们一个个为了你神魂颠倒不择手段?你到底有什么魔力?就你这副残花败柳的身躯,也配让他们为你着迷?” 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不对?“朕的儿子们”,是说除了楚亦宸,还有谁?楚亦雄还是楚亦君? 楚亦君刚刚不是去了宫里面见他吗?难道楚亦君也在他面前提了什么事? 我连动都不敢动,只怕哪个地方一不对,这只捏着我下巴的手就会扼住我的脖子。 在这同时,我的心里也在不停的颤抖着——为什么楚亦宸还不来?难道楚怀玉来我这儿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神策府也没有人去告诉他? 他看着我的目光一下子阴沉起来:“朕,真的应该一早就杀了你,也不必留到现在,让朕——” 他咬牙切齿的没有将最后那句话说完,但已经足够让我冷汗直冒,整个人惊恐万状的看着他,完全不敢做出任何反应——可是,我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苗头。 他后悔当初没有立刻杀我,是因为现在已经无法杀我了吗? 照他之前的话说,似乎是楚亦君也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现在要顾忌自己两个儿子的感受,留我下来,是祸;除掉我,可能又会触犯两个儿子之间的平衡,所以现在他自己也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这时,他盯着我的眼睛,阴冷的说道:“朕警告你,若是你敢让他们兄弟不合,若是你敢在他们身边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朕会让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说完,他狠狠的丢开了我,再直起身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冷傲,刚刚那个咬牙切齿忍着怒气的模样,好像被他一只手就从脸上抹去了一般,他站起来,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已经走到了门口,我才有些发软的,差点瘫倒在地。 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一直以来对于楚怀玉想杀我这件事都感觉到奇怪,明明之前,在楚亦雄玄武门政变之后,他是要我留在楚亦宸身边好好服侍他的,但是后来态度一下子就改变了,开始对我疏远,冷淡,最后甚至要杀我! 290.第290章 你要娶梁鸢青,不是不可以 细细想来,这个变化,似乎就是从我跟着楚亦宸到两仪宫去见过他那次,他知道了我和厉子良之间似乎有旧,后来再到扬州,他已经查出了我的师傅是梁岐翁,然后他的态度就猛然间改变了。 也就是说,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我的师傅——岐翁?! 可是,为什么呢?楚亦宸明明也说过,天朝的统治,在方方面面都与师傅的学术理论相维系,可以说师父为他们的统治制造了最基础的理论,为什么楚怀玉在知道了我是他的徒弟之后,反而要杀我? 我原本是希望在嫁给了楚亦宸之后,有他保护我,可以慢慢的调查这件事,但现在,似乎来不及了。 楚怀玉对我愤恨的样子,他根本不会允许我嫁给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现在不杀我,只是顾忌两个儿子的平衡,也是在等机会。 我必须在他对我狠下杀手之前,弄清楚这件事! 刚刚在心底下定这个决心,就听见门被一下子打开,外面的阳光猛的照射进来,刺激得我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就看到楚亦宸正风风火火的赶过来。 走到门口,父子两打了个照面,楚亦宸用眼角的光看到了屋子里的我,我尽量平静的向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无碍,他立刻跪拜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楚怀玉看到他似乎也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问道:“这次出征洛阳,有没有受伤啊?” “托皇上洪福,儿臣安好,没有受伤。” “嗯。”楚怀玉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冷冷的说道:“跟朕过来。” 说着他便径直往前走去,而楚亦宸立刻说道:“父皇,儿臣也有事要向父皇禀报。” “哦?”楚怀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楚亦宸对我说道:“鸢青,跟我一起来。” 我看了楚怀玉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坚持着起身走到了楚亦宸身边,看起来他是打算把我们的婚事告诉楚怀玉,而看楚怀玉的眼神,大概也猜出了一些,脸上仍旧是冰冷刺骨的寒意,什么也不说,转身向着书房那边走去。 等到了书房,楚怀玉走到那边去坐下,便冷冷的看着我们。 “亦宸,齐远的那件事,你是打算就此完结了吗?” 楚亦宸立刻上前说道:“父皇,齐远只是表面上交出河南道的大印,交出政权,但他根本不肯交出兵权,也不肯离开洛阳半步,依儿臣看来,他根本没有降服之心。” 楚怀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当初为何还要收兵言和?” “父皇容禀,”楚亦宸丝毫不在乎楚怀玉话语中对他因为我的关系而和谈的气恼,继续说道:“河南道毕竟有重兵把守,儿臣想过了,即使要强行攻陷,对于我们来说牺牲也太大,倒不如将齐远的力量分崩瓦解,我们再借机收复河南。” “你是如何打算的?” 楚亦宸说道:“儿臣在离开河南之前,已经派人除掉了齐远手下的精锐鬼面军,两千人一个不留,这样他就失去了利爪;另外,儿臣也派人在那儿散播了对齐远不利的流言,说他为了保全一己性命,宁肯屠戮整个洛阳,民心所向,他齐远不得民心,自然难以长治久安。” “这对我们收复洛阳有什么好处?” “父皇可以借此机会,让齐远发兵讨伐邻近的几个州府,让他表示对朝廷的忠心。而那几个州府的节度使,都是当初与他和李世风一线的,朝廷早就想打,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一一消灭掉。” 我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他是这样的打算! 好一招借刀杀人,齐远现在为民心所背,加上他和楚亦君的关系,自然不敢正面违背朝廷的旨意,而用他的兵马打周围的节度使,破坏了他们的联盟,还消耗了河南道仅余的有生力量。 当真是一记狠招! 我只在旁边听着,也出了一身冷汗——楚亦宸他,果然不愧天朝第一人的名号! 连楚怀玉那张冰冷的脸上,也慢慢的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嗯。此计甚佳,就这么做吧,明日,朕便传旨意过去。” 楚亦宸看他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立刻跪下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相求。之前父皇已将梁鸢青赐给儿臣,如今,儿臣奏请父皇准许儿臣迎娶鸢青。” 气氛立刻僵冷了下来。 楚怀玉沉默了很久之后,慢慢的说道:“亦宸,你应该知道,当初这个女人在冷宫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后来她还代嫁匈奴,她和匈奴单于之间的关系,想必不用朕说,你也能猜得到,这样污秽不堪的女人,也值得你这样吗?” 他提的这几件事,无一不是我的痛,也可能是楚亦宸心中永远的刺,但他只是静默的跪在地上,并不说话。 “朕给你安排的那些王侯小姐,哪一个不比她好?即使是夏葛衣,也是天朝的第一美人,梁鸢青放荡无耻,人尽可夫,你竟然要娶她,你这个太子到底还想不想做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的心立刻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也感觉旁边的这个身体微微一颤。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父皇,儿臣并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所以南下扬州,东平洛阳,儿臣从不退却。不过梁鸢青她——儿臣的确很喜欢她。她才思敏捷,胆识过人,跟随儿臣身边这些日子,也多次为了保护儿臣而舍生忘死;至于她的过去,儿臣已经与她约定忘记过去的一切,况且,她为了保护夏葛衣代嫁匈奴,一曰有情,保护了天朝之边疆安定,二曰有义,如此有情有义之女子,实乃天朝子民道德之典范,若能娶她为妻,儿臣不复他求。”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却也是一前一后的堵住了皇帝的话锋,竟然是滴水不漏,我在旁边听着,虽然一直心中忐忑,但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他话语中传递给我的力量。 而他的一席话落,书房内立刻便沉静了下来,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才听见楚怀玉的声音冷冷的想起:“既然你还知道自己的职责,那么朕也告诉你,你要娶梁鸢青,不是不可以,不过——” 楚亦宸立刻抬起了头。 291.第291章 站在皇上的立场? “朕要你先娶了朕给你指婚的女子,才能再迎娶梁鸢青,否则,亦宸,你应该知道朕的脾气,没有多少耐心。” 楚亦宸沉默了一下,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父皇,儿臣会娶夏葛衣的。” 楚怀玉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我们身边,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前襟上那金丝绣成的盘龙,张牙舞爪,好像随时要把人都吞下去一般,然后头顶传来了他冷漠的声音:“亦宸,这是朕最后给你的机会。”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我和楚亦宸许久都没有再挪动一下,两个人都好像僵硬在了那里,过了许久,一双手慢慢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转过去面对他。 他的脸上还是那种平静的没什么波澜的表情,但他的眼睛里,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在交织着——对权力的欲望,和对我的渴望。 或许这两样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法割舍的,所以,这种决定,大概也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理智上知道应该怎么做,但眼泪却是理智控制不了的。 “鸢青……” 他轻轻的唤了我一声,便说不下去了,伸手来擦,却反倒让我的泪水泛滥了一般,他只能慢慢的将我抱紧,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或许连他的胸膛,也能感觉到湿意了。 “对不起。”头顶上这个声音响起,却好像是从心口里发出来的。 我哆嗦着伸出指头,在他的掌心写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带兵入宫的时候。” 他似乎想不到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愣了一下,低头看我。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将来的你,一定会做皇帝。所以在我下定决心跟你的那一刻起,也就知道,你不会只属于我一个女人。” “……”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将我的手抓起来,放到了他的胸口,掌心冰凉,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几乎能感觉到那里面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这里,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从来要的就不多。 跟在楚亦君身边的时候,只希望能和他在冷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和亲去了匈奴,也就是希望能和呼延郎在草原骑马纵横,共看日出日落,偏偏命不予我。 如今,我下定决心跟楚亦宸,他甚至不能给我一个安定的生活。 但他答应给我一颗完整的心。 我不要太多,只要这颗心,就好。 他和夏葛衣的婚事已经到了最后准备的阶段,而不可避免的,他们两自然要时常的在一起,不管是有心无意,还是要做出来给谁看,都是必须的。 这一天,试玉又是忧心忡忡的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我坐在窗边看诗集,便走过来:“姑娘,难道你都不着急的吗?太子殿下已经好几天陪着那个夏葛衣了,来你这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姑娘,你怎么都不担心?他们又一起出去了。” 我转头看着她:“真的?” 养了这些天的伤,舌头终于能动弹一些,可以简单的说一些话,虽然很模糊,不能多说,但比起之前完全哑巴的状态,还是好很多。 “嗯。”试玉见我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立刻说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他们出门的,有马车在外面等着,朝着南街走了。” 我立刻从矮榻上站了起来,试玉一看我这模样,急忙说道:“姑娘,你是打算——去跟着殿下吗?” 这傻丫头。 我微微笑了笑,说道:“试玉,我要出门,你在家,等我。” 说完便朝着外面走去,试玉急了,急忙追到门口:“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 如果让她知道我要去哪儿,只怕是要把这个丫头吓一跳吧。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从侧门走了出去,这条小路平时没有多少人会经过,都是神策府中采买的时候才会用到这个侧门,不过这个时候,在这儿等着我的却是大将军季汉阳。 一看到我出来,他的马车正停在那儿,一张俊美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情,探出车窗看着我:“我说鸢青姑娘,你可真是能给我找麻烦。这些事儿你就找我,万一被发现了——” 有求于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我陪着笑脸向他道谢又道歉。 这件事,求别的任何人都不行,连楚亦宸,我也不敢开口,思来想去,似乎唯一可以开口求助的,只有他。 上了车,马车立刻摇摇晃晃的向前驶去,因为今天去的地方,所以一路都不能太招摇,他用的马车也很普通,坐着并不太舒服,不过他还特意给我这边准备了垫子,倒也没那么难捱。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车厢内出了听到那车轮哐啷啷的声音,就没有了别的声音。 他靠在另一边车板坐着,手里依旧玩弄着那般折扇,时不时透过飘飞的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似乎也不打算与我多说什么;而我,原本伤就没有好,能不开口,自然都是闭着嘴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闲闲的开口道:“鸢青姑娘,听说昨天尚书大人都跑到神策府去了?” “嗯。” 最近,到神策府来的文武大臣们几乎是数都数不过来,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力谏太子殿下,放弃迎娶我这样“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女人,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失去皇上的宠爱和信任。 因为,据传,二皇子楚亦君最近与当朝宰相裴默走得很近。 三朝宰相裴默的家族,也是除了皇室,整个中原大地上最强盛的家族,曾经出过一个皇后,三位嫔妃,数位武将文臣,可以说他们的势力在朝中,甚至整个天朝,都是盘根错节,深不可测,当初楚怀玉即使是带兵入宫改朝换代,却也被迫保留下了一批旧臣,其中的裴默,就是很大一个原因。 当年,楚亦雄为了絮云打死的宰相府的公子,就是裴默的小儿子,那时景王爷与裴家的关系已经僵化到了极点,虽然在楚怀玉保留了裴默宰相之位后,有所缓和,但帝权与裴家,仍然是朝政交织的两股最强大又最难以融合的势力。 楚亦君靠近裴家,自然也跟河南道齐远的势力被楚亦宸用计瓦解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我只是一个准备嫁给自己心爱男子的女人而已。 季汉阳问完那句话之后,认真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你现在,比我过去看到的时候,都更勇敢了。” 我轻轻笑了笑——是他教给我的,跟在楚亦宸这样的男人身边,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尤其是心。 季汉阳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还没开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和季汉阳都同时愣了一下,我还以为已经到达目的地了,可季汉阳却微蹙眉头,探身到门口:“老张,怎么回事?” “公子,前面有狄广威的大军,他们从西北回来了。” 狄广威?是什么人?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慢慢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也探身到门口,掀起一点帘子往外看去,我们的马车因为要避人耳目,走的都是小巷子,现在正停在一个巷口,正对着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还有几匹马,是一小队穿着盔甲的兵卒,正在沿街奔跑着,而骑马的那个小头领扬着皮鞭大声吆喝道:“狄将军来了,大家都闪开!闪开!” 大道两边的小摊贩们,被那些兵卒追赶着,躲闪不及的被掀翻了摊子,还有被顺势踢两脚抽几鞭的,却没有一个敢吱声儿,都灰头土脸的跑开,行人更是远远的躲着,来不及躲进屋子里的,索性站在屋檐下面壁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接着,便听见一阵喧天的锣鼓响,然后看见八匹高大毛色油亮的黑马,驮着身穿银色铠甲的副将走了过来,而那些副将之后的,我看到了一匹雪白的骏马,高大健壮,骏马上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材高大提醒壮硕,肤色黝黑满脸虬髯,好像一个黑铁塔般的,煞气十足。 这个人就是——狄广威? 我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却并不熟悉,这个人也从来没见过,只是这么大的排场,倒是让人瞠目结舌,只怕是皇帝出巡,也没这样的霸道吧。 这时,听见身边的季汉阳微微带笑,却很冷的声音:“他也回来了。” 转头看时,他的目光也是落在那狄广威的身上,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带着一丝笑意,连眼角也是。 可是,我却能感觉到,这不是笑意这么简单的。 眼看着那狄广威的队伍从大路的那边走过来,要经过我们这条小巷的巷口,季汉阳一把将我手中撩起的帘子抓了下去,那一瞬间我只看到狄广威微微朝着这边转头,但目光还没看过来,帘子已经遮住了我。 “嗯?”我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季汉阳说道:“我们今天出来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唔,嗯嗯。”我点头表示同意,等到前面大队伍的脚步声慢慢的响起,再慢慢的消失,大路上恢复了平静,马车才继续往前失去,我终究耐不住好奇,问他道:“那个,是什么人?” 他看了我一眼,道:“神威大将军狄广威,当初曾为天朝开辟疆土,战功无数,楚亦雄离开之后,西北的几十万大军都是由他调度。”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大概以前在宫中也听过才对。 可是,说完这些话的季汉阳却显得并不轻松,那双随时都带着调侃戏谑之意的眼睛里也没有了往常的笑意,反倒有些凝重,好像在深深思索着什么,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道:“你可知道狄广威是谁的人?” “……”我看着他,下意识的感觉到事情似乎不简单。 “裴默。”季汉阳静静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裴默?当朝宰相? “他是裴默的门生,两师徒一文一武,当初把持朝政,倒是在朝中横行无忌,连先皇都要忌惮他们三分。现在的皇上登基后,虽然削弱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势力,但虎威犹在,尤其狄广威,边关大军几乎都从他手里经过过,许多副将是认人不认令,若非他,也是调不动的。” 原来是这样,可叹我当初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陪太子读书,这些重要的人和事,我虽然知道个大概,但很多细节的地方还是不甚熟悉,否则,现在也不至于一点都帮不上楚亦宸。 季汉阳又说道:“皇上已经把西北的几十万大军给了楚亦君了,大将军王这个封号也给了他。” “什么?”我大吃一惊,不管怎么说,当初打洛阳,楚亦宸都出力不少,就算后来是和谈了,但现在楚亦宸利用了齐远的兵马将周围好几个小的节度使收服,也削弱了河南道的实力,他居功至伟,怎么西北的几十万大军还是交给了楚亦君? 看着我惊愕不已的模样,季汉阳淡淡笑道:“若站在皇上的立场来看,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站在皇上的立场? 我微微一愣,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了想,终于还是明白了过来——毕竟,楚亦宸和楚亦君都是他的儿子,对于这两个儿子之间为了太子之位而明争暗斗的那些事,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要力求两人之间的一种平衡。 楚亦宸迎娶了夏葛衣,意味着牵连了夏家之前的许多势力,加上他本身战功无数,又有太子之位作为基础,自然处于优势;而楚亦君,前朝废太子,所能依靠的李世风和齐远这两股势力都被分崩瓦解,现在只有与宰相裴默联盟,而在兵力上,若不给他一定的人马,只怕会被楚亦宸压得死死的,也许——楚亦宸会找机会动手。 292.第292章 汉阳,你要小心! 之前与楚亦雄的玄武门之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那个时候,这对父子还算齐心,可是现在…… 我知道楚亦宸的性格,虽然在我面前,他温柔得像是另外一个人,可我也不会忘记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身穿铠甲闯入宫中,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眨。 楚怀玉这样做,也是在保护自己那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吧。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楚亦宸和楚亦君现在又站在了同一个高度上,未见输赢,两人的将来,亦不可估量。 只是——刚刚季汉阳看到狄广威的时候,那个眼神显得有些奇怪,好像一只猛虎看到了另一头闯入自己领地的老虎一般,眼中充满了那种戒备和警醒,又似乎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 又听见他喃喃的说道:“我早就觉得,不该只有这样的程度。” 嗯?这话什么意思?我疑惑的看向了他:“你说谁?” “楚亦君。”他慢慢的说道:“鸢青,郁远书院一役,你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看得最清楚,你觉得那个时候楚亦君的心机与城府如何?” 回想起郁远书院的事,我还是有些忍不住战栗,楚亦君在那个时候的安排,可谓天衣无缝,即使连楚亦宸和楚怀玉这一对父子都没有能看透,若不是因为厉子良暴露了他的身份,还有血缘至亲让他没有下手,郁远书院一役究竟谁胜谁负,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我简单的说道:“很深。” “不错,可是这一次洛阳一战,你觉得像是他的作风吗?” 我微微吃了一惊,看向季汉阳——什么意思? “我和太子殿下也一直有些奇怪,楚亦君的心机与城府,还有手段,都不在太子之下,但这次攻打河南道和击溃齐远,他却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完全没有出手,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我猜想,这其中,大概也有你的一部分原因在。” “什么意思?” “齐远在洛阳的时候,就这么把你交到了呼延郎的手里,而且还害你险些……”他的话没说完,我咬了咬嘴唇,慢慢的低下了头,他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所以,他出卖齐远,也有泄愤的意思。而且,他刚刚回到朝中,需要向皇上证明自己的忠诚,拿齐远来作为自己的诚意,安了皇上的心,顺了皇上的意,还能捞一个大将军王,这可是一石三鸟,他当然要做。” 原来,如此。 难怪楚亦宸这次的计划,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一想到他的心机,我不由的在心底发颤,而且上次,季汉阳为了保护我,甚至跟他动上了手,那个时候楚亦君看他的目光,狠毒的样子让我现在都无法忘记—— 对啊!照他的个性,应该是要报复季汉阳的,而刚刚看到的狄广威,是神威大将军,季汉阳是朝廷的骠骑大将军,这样两个人,都是朝廷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而且又身处不同的阵营,可谓针锋相对,虎兕相逢。 他们将狄广威从边关调回来,是为了对付季汉阳吗?! 我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抬头看着季汉阳,他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心,虽然说着朝中腥风血雨暗潮汹涌的争斗,整个人却还是很放松的状态,甚至伸手去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 “季汉阳……”我思量了许久,有些吃力的开口:“你要小心。” 他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多说,但他的眼中已经露出了明了的神情,淡淡一笑,道:“我知道。” 说着,他又侧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天,叹了一声:“长安,恐怕是安不了喽。” “有太子殿下在,我相信没事的。” 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却露出了很复杂的神色,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太子也非完璧,他也有他的弱点在。若是被楚亦君抓住了他的弱点,这场仗,就难打了。” 弱点?他的弱点是什么? “就是你,鸢青。”季汉阳看着我,说道:“现在对于他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你一定不要出现任何的问题,千万不要影响到他,太子之争是历朝历代最凶险的,成王败寇,杀伐无论,你留在他身边,原本是他心理上最大的支持,千万不要变成敌人的利刃。” 我一怔,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就在这时,马车又停下了。 外面已经传来了车夫的声音:“公子,到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个并不宽大的巷子,刚刚够一辆马车在里面穿行,两边都是高耸的灰墙,上面全是斑驳的痕迹,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下了马车,立刻感觉到了一股阴凉之气,现在已经是六月了,本该是炎热的天气,但这个地方,却反而凉风阵阵。 可是,并不是舒爽,放而让人感觉到有一种寒意,刺骨的感觉。 马车旁边的,就是一扇铁门,上面也是锈迹斑斑的,但横着闩了许多的铁棍,贴合得密不透风,隐隐的只能感觉从里面传来一种空洞的风声,但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儿,就是天牢。 季汉阳一站定,里面立刻出来了两个狱卒,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皮肤却白得吓人,好像是很久不见阳光给捂出来的。他们走到季汉阳身边跪下道:“参见大将军。” “嗯。”季汉阳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把她领进去,别去打扰他们,但要保证她的安全,明白吗?” “是。” 说完,两个人便站起来,对着我做了一个手势,道:“姑娘请。” 我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他只朝我点了点头,我便跟着那两个人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你——” “我会在外面等你。” 我放下了心,跟着那两个狱卒走了进去。 天牢,过去只在一些人的口中听过,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也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到这里来。 293.第293章 这,能不能算是一个吻呢? 这儿四周都是高耸厚实的墙,只是关上了那道铁门,已经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一切都被隔绝开,连阳光似乎也是,我跟着他们两往里面走,不过一会儿也觉得手足冰凉。这里的守卫十分严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甚至到了里面的大牢,还有层层把关。 不过,似乎是季汉阳提前打了招呼,这些人都没有盘问,只是远远的看我一眼,便放行了。 走到一处牢门前,那两个狱卒走过去打开了牢门,然后停下了脚步,对我说道:“请进。我们会在门口守候,有什么事请尽管叫我们。” 我向他们道谢之后,便走了进去。 这里面又是一条很长的长廊,一边是完全厚实的山墙,而另一边则是几间被隔开了的牢房,但是沿途走过去,牢房都是空的,我正有些疑惑,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却在走到最后一间牢房的门口,看到了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牢房的木栅都有粗,横四竖二十八,排得密密麻麻,我差一点就看不见那个消瘦的身影了。慢慢的走过去,扶着木栅,轻声叫道:“厉老夫子。” 那个人轻轻一颤,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果然是厉子良! 他原本斑白的须发已经完全变得雪白,但看起来精神倒也并不差,似乎也并没有受过刑,所以身体倒还健康,站起来走到栅栏面前的时候,动作也还算敏捷。 “夫子,好久不见。” 我说话的声音很怪异,他立刻也听出来了,看了看我,然后说道:“难得,姑娘带着伤,还来看望老夫。”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虽然不差,但作为南方学术界的中流砥柱,还是二皇子的外公,被关在这里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似乎感觉到我心中的叹息,他微微一笑,说道:“皇帝对老夫也算格外开恩了,否则,就依照老夫当初在南方的那些言论,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的帝王刀砍啊。” 他这话说得豁达,但“帝王刀”三个字,却道出了他心中的坚持。 我淡淡笑道:“夫子果然是有一身铮铮铁骨。” “不知姑娘今天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什么目的?总不会是真的特意为了看望老夫而来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口中传来的阵阵隐痛,说道:“我听闻夫子少年时,曾游历四方,与家师在泰山论学,后来两人便分道扬镳,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学术见解也是南辕北撤,争锋相对,并且从此不再相见。” 厉子良傲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夫子与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却说,你与家师神交已久,数年前甚至曾想要前往北方与家师一晤,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厉子良看了我一眼,目光一下子变得精明起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慢慢的捋须微笑道:“不愧是岐翁的徒弟,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我毫不理会他的奉承话,直言道:“夫子为什么会想要前往北方与家师会晤?” 厉子良已经看出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顿了顿,目光稍稍有些游移的看向了周围,我理会到他的担忧,于是说道:“夫子放心,今天我来这儿,是有人安排的,不会有人别人知道我们谈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说道:“若论我与你师父的交情,自然不必说,只是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他若只是和在泰山论学的时候一样,只怕是一辈子都要各居南北,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大概是十年前,你的师傅突然给我写了一封信。” 我急忙说道:“师傅在信上说什么?” 厉子良稍稍回忆了一番,然后说道:“你师父在信上说,突然有一些见解,急待与我相论证,但他现在当时俗事缠身,无法离开北方,于是邀请我北上,与他晤面。” 我忙追问:“师傅有没有跟你说,是些什么见解?” “没有。”厉子良轻轻的摇了摇头,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说道:“不过,你的师傅似乎料到我会回绝他,竟然又在信笺的背面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 “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 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会怎么想? 师傅为什么会突然在信笺的背面说这句话?他是希望厉子良能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 厉子良淡淡笑道:“我与你师父虽然从来见解都不同,但是这句话倒是深得我心,后来想了想,大概你师父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或者有什么见解与我所提倡的学术相符,才会那么突兀又急切的邀请我北上,所以我当时考虑了一番,也打算赴约。” 可是,还没来的及,师傅已经出事了。 这句话一出现在脑海中,我一下子惊了起来。 厉子良还没来的及北上,师傅已经出事了?!对啊,我从来都认为师傅家中走水是意外,夺取了他的生命,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师傅的死,不是意外呢? 有没有可能,是他那段时间所研究的那些学术,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影响到了什么人的利益,当他们发现他甚至和厉子良有了来往,害怕他们之间结成联盟,会造成更坏的影响,所以索性在那个时候制造了意外?! 师傅的研究,又到底会影响到什么人的利益? 背后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一下子觉得手脚瘫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急忙伸手扶住了那粗壮的木栅,上面的木刺立刻扎进了手心,传来了一阵刺痛,让我咬紧了牙。 厉子良也看出了我的异状,急忙道:“鸢青姑娘?” 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都好像停止流动了一般,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但我还是撑着勉强向他做出了一个微笑:“没事。” 厉子良看着我:“鸢青姑娘,你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件事?是不是当初岐翁他——”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夫子,这件事,你既然也不知道,就一直不知道吧。” 他看着我那么急切的打断他的话,而且眼神也显得十分严厉,大概也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没有开口答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等我慢慢的回复了平静,他才轻轻道:“姑娘,老朽还想知道,亦君他——” 我想了想,回答他道:“他很好。” “皇上没有为难他?” “他毕竟是双月皇后的儿子。”我淡淡的说道:“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说这句“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没有提起楚亦君已经认回了楚怀玉为父,双月皇后的贞洁之名不保,将永远在史册上留下一个两朝侍君的骂名,是因为厉子良毕竟已经是个垂暮老人,又身陷囹圄,没有必要再让他伤心,背负更多。 “这就好,这就好。” 厉子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喃喃说道:“老朽还一直担心,他会因为先皇的关系,而与自己的生父兵戎相见,那样可是弑父的弥天大罪啊,他也必将留下一世骂名。幸好,幸好是如此啊。” 看着他欣慰的样子,我心里微微有些发苦,对他说道:“夫子,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也不能常来看你,希望夫子能保重自己,将来,必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 “多谢鸢青姑娘吉言。” 他坦然微笑着,拱手与我道别,我向他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在那两个狱卒送我出去的时候,我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卷银票,塞到他们手中,请他们稍稍照顾一下老人家的身体,他们倒也不客气,直接收下了,告诉我:“只要皇上不让他死,咱们就让他活得好好的,天牢里的人,指不定将来会是如何呢。” 的确,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去年这个时候朝不保夕的楚亦君,现在已经成了二皇子了,谁又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会是什么情势呢? 出了天牢的大门,季汉阳的马车果然在外面等候着,他倒也自在,坐在马车里自斟自饮的喝酒,等我上了车,马车便立刻向着神策府驶去。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再开口和我说什么,车厢里只听着单调的车轮磕地的声音,摇摇晃晃的一路行驶回了神策府。虽然之前已经和他说定了,但这个时候,我还是再次说道:“汉阳公子,今天这件事,我还是希望——” 他满不在乎的看了我一眼,笑道:“你放心吧,答应了你的,我就不会说出去。” 其实,他也明白,我只担心会让楚亦宸知道。 太子之争已经让他心力憔悴,我不想他再为这件事伤神,万一在争斗之中棋错一招,极有可能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那绝不是我的死所能挽回的。 马车还是回到了神策府的侧门,我拜别了季汉阳,便一个人回到了府中,幸而府中的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大婚而忙碌着,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我便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园子。 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平时楚亦宸不管多忙,晚上一定会来陪我一会儿,有的时候还会留下来与我一起用晚饭,等回去稍稍休息一下,再让试玉做些甜点,等他来了好一起品尝。 这么想着,一推门,却猛然看见心中想的人就坐在桌旁,正端着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抬头微笑着看着我。 “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呆在了门口,扶着门框的手半天都放不下来,傻傻的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亦宸看着我这样,便起身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去哪儿了?” “呃——” 我下意识的就张了嘴,幸好话还没出口,脑子里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立刻笑了笑:“我,出去走走。” “走走?怎么也不带上试玉?我不是说过了?现在情况不比一般,你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如果碰上什么人,只怕——” 我急忙说道:“没有,我只是在这附近走走。不会有事的。” 他看着我的目光很深,眼前好像被隔了一层薄纱,虽是透明的,却让人捉摸不清,我急于与他说话解释清楚,但今天已经说了太多的话,这个时候舌头和嗓子都疼得厉害,一阵痛痒之后就用力的咳嗽了起来,而且咳得止不住,扶着门框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楚亦宸急忙伸手扶住了我。 “鸢青,你怎么——别说话了,快过来!”他一手扶着我的胳膊,一手轻轻的在我的背上拍着,扶着我走到了桌旁坐下,我虽然极力克制住了咳嗽,但还是十分难受,他急忙拿了茶给我:“先喝水。” 有温热的茶水喝下去滋润了一下唇舌,要好受得多,渐渐的没那么难受了,只是嘴里还有些疼,这么一番折腾,我的额头都出了冷汗。 他的手还在背上,一点一点温柔的抚摸着,帮我理顺呼吸,我抬头看着他,他满脸关切的:“怎么样?还难受吗?” 我捧着茶杯,摇了摇头。 “行了,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要再随便说话,知道吗?” 这样关切的眼神,还有温柔的口气,我心里不由的升起了一股愧疚,因为刚刚,是我说话骗了他,但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他为我的事分心,他应该是做大事的人,不要为了我而耽误了正经事。 捧着杯子,低头看着茶水中映出的自己的模样,也觉得很难过,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伸了过来,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慢慢的说道:“你一定不要——不要出任何事,明白吗?” 这句话,明明是很简单,可是看着他深邃得几乎不见底的眼睛,我突然有些疑惑,他说的不要出任何事,到底是指的什么呢?又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他只是怕我出事而已?季汉阳也说过,我是他心理上最大的支持,但千万不要变成敌人的利刃。 于是,我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笑了笑。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只很小的锦盒,似乎是他带来的,见我的目光看了过去,楚亦宸也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今天突然看到了,觉得这个很适合你,所以拿来送你。” 他打开那锦盒,从里面取出了一支珠钗。 最最简单的一支珠钗,钗身细长光洁,钗头就是一颗珍珠,但这颗珍珠却比普通珍珠要大得多,散发着温润晶莹的光,一看就知道非凡品,我有些惊喜的抬头看着他:“送给我的?” “嗯。”他说道:“虽然你平时不怎么带首饰,其实我也喜欢看你素洁的样子,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应该带些东西。” 那个时候?什么时候?我疑惑的抬头看着他。 他淡淡的一笑,我立刻会过意来,顿时一张脸都羞得通红。 自然是——我们成亲的时候。 太子爷的婚事已经筹办得差不多了,婚期将近,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就绪,只是这场婚事的主角是他和夏葛衣,我不让自己时刻去记起,只是不想让自己失落而已。 却没想到,他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他拿着那支珠钗递给我,但我想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在他微微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咬着下唇把头偏了过去。 他愣了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于是微笑着,将那珠钗慢慢的****了我的发髻里。 看得出来,正如他过去说过的,不知道该如何才是对女孩子好,那种笨拙还是在现在表现了出来,他给我弄钗的动作都有些慢吞吞的,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插,插到什么地方才是最好,最后终于将珠钗****了发髻里,还听到他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沉稳内敛深不可测的,似乎唯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身上一种久违的真实。 似乎,也只有我一个人能感受得到。 这样一想,心中那种甜蜜的滋味更是泛滥开来,好像要将整个人都淹没了一般,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其实这个时候我与他应该都算身处险境的。他还陷在太子之争的泥沼中无法自拔,稍有不慎便是罪及己身;而我,背负着师傅有可能是被谋杀的阴影,还要面对着当今天子的戒备和仇视,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与他这一瞬间的甜蜜,真的是弥足珍贵的。 我直起脖子,微笑着看着他,能感觉自己脸上已经羞得通红,却还是笑着:“好看吗?”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从头上那支珠钗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脸上,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才郑重的说道:“好看。”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 所有的阴谋、危险,还有前途未知的艰难,都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我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也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衣,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来,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我咬了咬下唇,突然大着胆子凑上去,用脸颊轻轻的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唇角也顺势贴在了他的脸上。 不知这,能不能算是一个吻呢? 294.第294章 这对兄弟,鹿死谁手 他在这一瞬间似乎也愣住了,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愕,却也有突如其来的,拦都拦不住的笑意。 可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发髻上一松,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已经落到了地上—— 那支珠钗一下子从发髻上落了下来,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我和楚亦宸在这个时候都惊呆了,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只珠钗已经在地上被摔成了两段,钗身落到了一旁,而那颗硕大的珍珠从钗头断开,立刻滚到屋角去了! 摔坏了?! 怎么会这样?! 我顿时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断钗,怎么会这样的?他送给我的,要在成亲的那天带的珠钗,居然现在就被摔坏了?明明是那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一下子就摔坏了呢? 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 我突然之间不敢往下想了。 楚亦宸也在那一刻失神了,看着那摔坏的珠钗,微微的蹙起了眉头,但下一刻,他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钗捡了起来,平静的说道:“看起来做工真是不好。我让工人再来修补一下。” “殿下……” 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一波一波的往上涌着,我满目担忧的抬头看着他,他却对着我淡淡的一笑,说道:“没事的。” 可是,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门口,几乎只来得及拍了拍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焦急的响了起来:“殿下!” 是——季汉阳的声音?他不是刚刚送我到侧门,然后离开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来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呆呆的坐在那儿,楚亦宸立刻说道:“进来。” “哐啷”一声,门几乎是被他给撞开的一般,只见他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只看了我一眼,甚至来不及颔首打一个招呼,就对着楚亦宸说道:“楚亦君那边出事了。” 什么?! 楚亦宸没有什么动静,我的心里倒像是先敲了一鼓似地——刚刚跟着季汉阳出门,才看见狄广威回朝,也听说了楚亦君那边一定会有一些部署,怎么这么快,他那边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楚亦宸的声音还是很冷静的,目光也很沉稳,看着季汉阳。 “李世风被杀了。” “什么?!” 这一次大吃一惊的是楚亦宸,他一下子从桌边站了起来,整个人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而我呆呆的坐在桌边,已经没有感觉了,只抬头看着他们。 “怎么回事?” “天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李世风今天在用过午饭之后,突然就吐血身亡,死状相当恐怖,已经派了仵作过去查,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我的人传消息过来说,应该是中了毒。” “中毒?”楚亦宸目光闪烁:“在他出事之前,有谁去天牢见过他吗?” 我的心中一悸,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轻轻抬头看了季汉阳一眼,他的神色如常,却连眼角都没有往我这里瞟,认真的说道:“问过了,一直没有,连楚亦君和李袂云也没有去见过他。这些日子他在天牢也一直很安分,想来他是觉得自己可以离开的,所以从来没有在里面闹过事。” 的确,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李世风会死在天牢里,就算他在岭南道与长安做对,就算他曾经派兵在郁远书院对皇帝刀剑相加,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大罪至少也该是明正典刑斩首示众,怎么会不明不白的中毒死在天牢里? 究竟是谁干的? 他和楚亦君是利益同盟,与楚亦宸是相敌对的,如果说要论起杀他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应该是神策府这边,但连楚亦宸都不知道,那么—— 难道,还有第三方势力? 看着楚亦宸和季汉阳的脸上,也充满着这样的疑惑,却始终是想不通。 季汉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李袂云突然带着一批人马,从长安消失了。” 楚亦宸的眼神一动,立刻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在刚刚,传出李世风死去的消息之后,她就不见了。二皇子那边已经派出了大批人马到处找她,但听说整个长安都没有她的消息,倒是守城门的人说,见过她带着人出了城,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这事越来越奇怪了! 李世风死了,李袂云照理说应该是立刻赶往天牢,就算她的身份特殊一直被皇帝派人监视着,但至少这个公道是应该要讨回的,毕竟一个大活人,还没有明正典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天牢里,换了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堂堂岭南道节度使李世风——这个叱咤风云的枭雄,他真的就死了吗? 我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楚亦宸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现在还没有,我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赶来了,”季汉阳说道。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遵守了我和他的承诺,没有我今天去天牢见厉子良的事告诉楚亦宸,但是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却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如果要说,他会要让我自己去告诉太子。 楚亦宸听了他的话,慢慢的坐了下来,出神的想了一会儿,但显然,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迷局,他也一时猜测不透,季汉阳站在旁边,轻轻的说道:“殿下,我们该如何?” “……”楚亦宸想了想,说道:“我进攻去见父皇,若我没有猜错,楚亦君现在也一定进宫了。” 说完,他已经站了起来,伸手理了理衣服,就要准备往外走,季汉阳急忙跟了上去:“殿下……” 楚亦宸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就不必去了。” 季汉阳看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愣,但立刻还是明白了过来——若只有楚亦宸一人进宫,可以只是找父亲说说话,但如果带着他进宫,就必须谈事,这件事,楚亦宸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是。” 话音一落,楚亦宸已经急匆匆的走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渐渐阴暗下来的夜色中。 季汉阳站在门口,一直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慢慢的回过头,我已经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背后,忧心忡忡的说道:“汉阳公子,我们今天——” 看起来今天去探厉子良,真的不是时候! 谁也没想到,李世风居然会在今天突然被杀了,偏偏我又去天牢探了厉子良,虽然我只去了那一个牢笼门口,也没有见到其他的犯人,但有人在天牢被毒杀,这是多大的事,一定会将今天所有去过的人都登录查询一边,如果被楚怀玉知道我去找了厉子良,他会不会就联想到我师傅的事? 话说回来,今天离开天牢回到神策府之后,接连发生了这些事,我甚至还来不及好好的回想一下厉子良告诉我的那些事,好好的思索一番,究竟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是如何的? 按照厉子良的说法,我的师傅应该是在做了一种新学术理论研究,而且很有可能与厉子良他们所倡导的思想相接近,所以才邀请他北上,而正如楚亦宸之前所说的,他原本是这个国家建立最根本的理论体系的提供者,天朝的统治,方方面面都与他的理论相维系,如果连他的思想都发生了变化,当政者自然饶不了他。 也许,师傅当初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动手的,只怕就是——先皇! 这件事兹事体大,所以连楚怀玉已经改朝换代了,直到现在,也还是一直封锁着消息。 可是,师傅当初的研究到底是什么?他的思想原本是那么坚定的王道信仰,为什么会研究别的?也从来没有让我知道。而楚怀玉,他是不是一直以为我跟在师傅身边,就一定继承了他的这种思想,所以想要杀我灭口? 虽然,这个理由稍稍有些牵强,毕竟当初我才十岁左右,是个完全不懂事的小姑娘,只跟着师傅读了些诗集文章,根本没有学到任何系统的学术,不足以对朝廷造成任何影响,可是,我也实在想不到,楚怀玉还有别的理由一定要杀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真的不好办了。 他杀我,就不是为了利益或者其他,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心里对我有戒备和仇视,这样的恨意,反倒是最难消除,尤其是对于楚怀玉这样偏激的人来说。 现在,更加上了李世风的命案—— 我咬了咬牙,站起来便向着外面追赶了出去,季汉阳一惊,急忙走上前来拉着我:“鸢青,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跟着殿下,一起进宫!” 说完,我不等他再说什么劝我的话,立刻挣脱他的手提着裙子向前追了过去。 幸好楚亦宸没有走出多远,刚刚到了大门口,外面的人还在套马,我已经追了上去,他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一看见我,立刻惊了一下:“鸢青,你怎么——” 跑得太急,有点气喘吁吁的,我抓着他的袖子,又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说道:“我与你一起。” “什么?” 他低头看着我,微微蹙眉:“鸢青,这件事,与你完全没有关系。” “不是的,刚刚,我其实——” 这件事看起来是不可能瞒得下去,如果他被皇帝突然问起来,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惹祸,不如带着我一起进宫,如果这件事真的被人报了上去,至少我在场,不至于让楚怀玉设好了圈套让我跳。 可是,我的话没说完,楚亦宸看着我,已经说道:“好吧,你跟着我。” 呃?他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我一时有些发愣,怔怔的看着下人们把马套好,将马车赶到了大门口,楚亦宸扶着我上了车,然后自己也走了上来,周围立刻跟上来了一队人马,护在马车的四周。 “进宫,快一些。”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楚亦宸似乎也很少在这个时候进宫,车夫赶着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着,很快便赶到了皇宫。 守将一看是太子的车驾,立刻放行了,在进二门外的时候,马车停在了一处大门口,楚亦宸牵着我的手下了车,而刚刚站定,已经看见前方来了几个人,其中领头的正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太监总管玉公公。 “哟,是太子殿下进宫了?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那玉公公颤颤巍巍的要过来拜见,楚亦宸只挥了挥手便让他起身,又问道:“玉公公,怎么不在皇上身边服侍啊?” “呵呵,殿下,老奴刚刚从皇上身边过来,正要吩咐他们给皇上传膳。” “哦,皇上现在在哪儿?” “回殿下的话,在清凉殿。” “嗯。”楚亦宸点了点头,带着我正要往清凉殿走,可是走出了两步,他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异常,又停下了脚步走了回来,那玉公公一看到他回头,立刻又站定在那儿。 “手里拿的什么?” 咦?我有些奇怪的看着玉公公垂手而立,手被长长的袖子给遮盖住了,根本看不清,怎么楚亦宸突然这样问? 玉公公在听到他的问话的时候,整个人也微微瑟缩了一下,抬眼看了楚亦宸一眼,楚亦宸却是淡淡的,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他面前的的阳光,将那矮小的太监总管完全的遮盖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好像是一种对峙,而没有对峙到一刻,那玉公公已经泄了一口气似的,向着楚亦宸低下了头。 楚亦宸目光闪烁,对着他身后的那些小太监道:“都下去吧。” “是。”那些人也机灵,感觉到了不对,立刻四散开来。 直到这些人全都走光了,那玉公公还是四下看了好几眼,确认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别的人了,这才瑟瑟的将手慢慢的伸了出来。 “殿下,请恕老奴之罪,老奴只是,不能说,不敢说呀。” 一听他的声音和他说的话,我就意识到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仔细一看,在他的手中放着的是一只小小的锦袋,楚亦宸伸手拿过来,往掌心一倒,立刻滚出了好几颗小小的药丸。 他的浓眉一皱:“这是什么?!” 玉公公平日里那种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傲慢在这个时候已经荡然无存,站在楚亦宸面前就好像被老虎盯着的绵羊一样,甚至还在瑟瑟发抖,哆嗦了半天才说道:“解——解毒丸……” “解毒丸?” 解毒丸?我看了看他走来的路,正是通往清凉殿,也就是说,他刚刚是服侍完了皇帝出来的,那这解毒丸就是——楚怀玉吃的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吃解毒丸? 楚亦宸低头看着玉公公:“一口气说完。本宫没耐心。” “是,是……”那玉公公哆嗦着跪了下去,不断的磕头,道:“其实,皇上的身体一直就没有恢复,这些日子来的奔波,都是皇上自己一个人苦撑着,只有到晚上,他才会吃些药,而且,皇上龙体内的毒,一直就没有完全的解掉,有的时候如果用药不及时,还会咳血。” 什么?我大吃一惊。 楚怀玉的身体一直很差?为什么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察觉过?他的毒液一直没有解完? 我仔细的回想着,那次我跟着楚亦雄和楚亦宸从扬州回到长安,就觉得楚怀玉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整个人也老了很多,后来证实是夏葛衣的父亲一直在给他偷偷的下毒,但他已经将这件事查明了,后来看他身体状况好了起来,就没有人再关心这件事了。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治好,这些日子南来北往,下扬州平洛阳,都是在支撑着? 难怪他如此频繁的用兵用计,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差,可能无法完全恢复,所以要趁着这个时候将所有对天朝统治不利的因素都铲除呢? 我抬头看向了楚亦宸,他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惊愕都没有,只是眼神更深更沉了,在周围已经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下,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可捉摸。 他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沉默得甚至让我都觉得有些异样了。 “殿下?”我轻轻的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答我,但现在也并不是在发呆,他慢慢的低头,将那些小药丸放回了锦囊里,扎好交还给玉公公,然后平静的说道:“不该说的,我想你也不会说。” “是,是!老奴明白。” 那玉公公连连磕头,楚亦宸却只挥了挥衣袖:“行了,别留下痕迹,让人生疑。你下去吧。” 他甚至还想到了不要让玉公公磕头磕得太多,额头上会留下痕迹而让人发现什么,他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如此的冷静,简直让人感觉到恐惧。我看着玉公公爬起来接过那锦囊,匆匆忙忙的跑开了,好像捡回一条命似的,回头看了看楚亦宸。 “殿下,皇上他——”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整个人都没什么温度的:“鸢青,这件事,你就当完全不知道,嗯?” 他没有做什么要求,也没有要我承诺什么,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我已经能感觉到其中的压力。 如果,楚怀玉的身体真的不行了,那么接下来的太子之争,是不是会更加激烈? 这一对同天不同地的兄弟,会鹿死谁手呢? 295.第295章 季汉阳被抓了! 我一路跟着他朝着清凉殿走去,这一天最后的阳光一点一点的在脚下慢慢的撤离,连高墙的阴影也在慢慢的变淡,温度退去,我有一种走在冰天雪地里的感觉。 走到清凉殿外,立刻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转身出来:“太子殿下,请。” 楚亦宸带着我走了进去。 清凉殿,是与暖香阁相对,在宫中避暑消夏的好去处,只是过去我做太子侍读的时候也很少来这里,因为清凉殿的格局显得十分空旷,地上铺的是金玉砖,走在上面好像走在铁板上一样,四季都是冰凉的,大殿内陈设简单,所用的器皿也多是清冷之色,总之一进这清凉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走进了一个冰窖一般。 现在是六月,最炎热的天气,可是进到这里,我还是打了个寒战。 进了大殿里,立刻看见披了一件薄衫楚怀玉正坐在桌前慢慢的看着一些折子,他的脸色并不是很难看,但映着旁边的烛光能看到额头上细细密布的汗珠,还有缺乏血色的唇。我和楚亦宸跪下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下之后,整个清凉殿就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没有了任何声音,楚怀玉甚至没有让我们起身,这让我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而偷偷看旁边的楚亦宸,他却是一脸平静的,低头看着地板。 没有听见脚步声,但衣服摩挲的沙沙声还是慢慢的传来,我微微一抬头,便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靴子走到了眼前。 我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了。 “亦宸,你先起来吧。” “谢父皇。”楚亦宸站了起来,又看了看我,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楚怀玉已经轻轻的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向着我走了一步,那双靴子几乎已经快要踩到我的指尖了。 “说吧。”头顶传来了楚怀玉冰冷的声音:“你今天去天牢做了什么?”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我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的回答道:“回皇上的话,鸢青今天去天牢,是为了探望厉子良。” “是吗?”楚怀玉的声音仍旧冷冷的:“那,你们说了什么?” 糟了,如果让他知道我和厉子良谈的是师傅的事,会不会反而引火上身?在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反倒灵光了起来,立刻说道:“鸢青过去服侍了双月皇后许多年,厉老夫子心念爱女,问了许多关于双月皇后的事。” 我不过是在赌双月皇后在他心中的位置,也许,这一份逝去的真情,能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恢复那么一点点的人气。 整个清凉殿里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喃喃自语般的说了一声:“是么……” 我跪在地上,只觉得背上都是冷汗,楚怀玉这一时的失神给了我一些放松的时候,可是才一刻过去,他立刻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谁带你去的?” “季——季汉阳……” “有别人跟着吗?” “没有。” “也没有告诉太子吗?” 这句话说出来,我整个人都微微战栗了一下,其实这也是我最害怕的,这件事我只拜托了季汉阳,而就在刚刚,我还欺骗了楚亦宸,现在突然被他知道了,他心里会不会—— “父皇,这件事,儿臣是知道的。” 楚亦宸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我又是一惊,几乎忍不住要抬头去诧异的看他,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你说什么?” “这件事,儿臣是知情的。”楚亦宸慢慢的说道:“也是儿臣带季汉阳带着鸢青去,她跟厉子良有旧,儿臣早就知道,所以她要去探望厉子良,儿臣想着她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前往天牢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给她行了个方便。” “行了个方便,哼!”楚怀玉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你这个方便行得好!李世风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里!” 楚亦宸急忙上前道:“父皇,这件事儿臣也有所耳闻,所以带着鸢青进宫,与父皇证明此事。另外儿臣也想知道,李世风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朕也想知道为什么!” 楚怀玉说完这句话,又低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先出去!” “是。” 我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了楚亦宸一眼,他面色平静的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出去在殿外等他,我便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听到身后传来的楚怀玉的声音:“天牢守卫如此森严,今天也只有你的这两个人去了天牢,李世风就在他们去之后死了,你让朕如何做想?” “父皇,儿臣承认,最想让李世风死的人就是儿臣,但是李世风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而且罪连九族,儿臣不会冒失到派人去天牢杀他,还用的是儿臣的女人和骠骑将军,李世风的死,大有文章!” “我不管你怎么说,季汉阳和梁鸢青,朕这次决不轻饶!” 在迈出清凉殿的最后一步,我听到了楚怀玉的这句话——他连同季汉阳,也要一起算吗? 可是,季汉阳可是楚亦宸的心腹,也算得上手下的第一得力大将,如果在这个时候连累他被皇帝猜疑,那楚亦宸的太子之位,不是要大受影响吗? 我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一定要在今天拜托季汉阳带我去天牢,原本是希望瞒着楚亦宸把这件事查清楚,却没想到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万一——万一楚怀玉真的因为这件事而责怪他,疏远他,可怎么办?! 我站在清凉殿外,心情烦躁不安,却又不敢再进去,只怕楚怀玉看到我会更加震怒,只能沿着门外的一条长廊,慢慢的走了两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阴暗了下来,周围的几处大殿都点上了烛火,高高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亮了起来,在夜幕中隐隐的闪耀着暗红色的光,远远的看去,仿若一两点霞光。 在这长廊走了几步,我突然感觉有一点奇怪。 皇帝所在的地方,不都应该是戒备森严,一步一岗哨的吗?为什么着清凉殿外,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么多的守卫,这个时候,却几乎一个都不剩,看看周围,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怎么回事!? 我急忙站起身来,而刚刚一转身,就看到背后站着一个人,已经靠得那么近,我几乎快要撞到他的身上! 借着不远处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在阴影下显得十分阴骘的脸—— 楚亦君! 他的突然出现吓得我几乎要开口惊叫起来,但立刻还是压抑住了心中的恐慌,只是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干什么?!” 他看着我:“你的伤好了?能说话了?” 我一愣,倒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下意识的愣着点了点头,但立刻又警醒起来,看了看周围,立刻恍然大悟——是他,把旁边的人全都调开了?! 就在我微微一失神的时候,他已经又上前一步,欺身过来,我猛的一抬头,便看到了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阴冷的,深邃的,好像包裹着一层冰的墨滴,看不透,甚至连光都照不进去。 他是何时,成长到我完全无法触及的这般模样呢? 这句话在脑海中微微一闪现,我立刻警醒的将这个想法推开了,现在的他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已经与我无关——在桐山的时候,我就应该看清情况了,不是吗? 可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他今天的出现却和往日那或阴冷、或愤怒、或冷嘲热讽的态度不同,显得十分的平静,甚至不在乎我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戒备,偏着头看了看回廊的另一边,然后说道:“鸢青,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我微微一怔,转过头去一看,立刻,后脑勺就好像被人猛击了一下似的。 那里——是御花园,虽然夜色已深,但那些熟悉的景致还是很快映入了眼帘,我熟悉那里的每一处假山,每一丛花,每一池泉水,甚至每一块石板。 那里,也是我和他的命运发生改变的地方。 我回过头,看着这个男子,现在的他和一年前相比,已经完全判若两人,而那时的我们也绝对想不到,我和他,会有今天的局面。 但是——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让我看那儿? 楚亦君的目光一下从柔和又转换成了阴骘而坚硬的,好像刚刚那种回忆中的软弱只是一个幻想,他对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原谅你。什么都原谅。” 原谅我?什么都原谅? 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他是疯癫了?还是怎么回事?他的妻子从长安消失了,所以他立刻就转过头来找我了吗? 原本应该是多好笑的一件事,我却在冷笑了一声之后,喉咙哽咽了起来——原谅我?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认为是我在背叛他,出卖了自己的肉体,既然我是这样放荡无耻的女人,还要我回到他身边做什么呢? 我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要走。 若是平时,他一定立刻追上来拦住我,甚至有可能对我动手,但此刻,背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我感觉到他的异样,有些心绪不宁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还是站在那已经完全阴暗无光的长廊中。 “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回来!” 我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慢慢的转过身,看着他:“楚亦君,当在桐山,你要将我送到军营里去当军妓的时候,这个机会,我已经永远的不屑于要了。” 说完,我转身,没有再回头。 我离开了这条回廊,一步一步的走回清凉殿,每一脚都好像是踩在棉花上,随时可能陷落跌倒,每一脚又好像是踩在刀剑上,从脚上一直痛到心里。 我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好像一种狂风暴雨之前压抑的宁静。 可是,等我回到清凉殿的大门口,再回头的时候,那条长长的回廊已经和往常一样,站满了御林军守卫,而没有再看到他的身影。 难道刚刚——是我的幻觉? 就在我疑惑不已的时候,大殿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楚亦宸慢慢的走了出来。 “殿下!”我急忙迎了上去。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沉稳平静的气息,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当我走上去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他掌心一片凉湿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 “先走吧。” 走?刚刚我离开清凉殿的时候,明明清楚的听到楚怀玉说,不会轻易的放过我和季汉阳,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在和楚亦宸谈过之后将我抓起来,毕竟,我现在的身份也算是疑犯了,怎么我现在还能离开吗? 看出了我的疑惑,楚亦宸淡淡道:“你以为,我真会让人抓你?” 他不会,只是就不知道,他在里面,究竟和楚怀玉是如何谈的,是不是又为了我而放弃了什么,牺牲了什么。 坐上马车,车夫在漆黑的天幕下慢慢的赶车往神策府驶去,我和他就坐在车厢内,默默的相对。 他似乎真的很累的,一路上只坐在我的对面闭目养神,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终于,还是我先忍不住——“殿下,对不起。” “嗯?”他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咬了咬下唇,继续说道:“我不该瞒着你,让季汉阳带我去天牢看厉子良,但我真的——真的不想,我怕给你带来麻烦,怕皇上对我的厌恶会影响到你,所以我……” “你真傻。”他淡淡的笑了一下:“你以为,父皇对你做的事,我就一直默认他的发生,而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查吗?” 呃?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他:“殿下,你——?” “你师父的死,的确是有问题的。” 楚亦宸在我惊愕的目光中慢慢的说道:“我查过了,在你师父家失火的前一天,宫中曾经有一队影卫被派出执行任务的记录,但具体是什么,却没有记录下来;而在你师父的那件事之后,也简单的记录了影卫的任务成功。” 果然!师父的死,果然是跟皇室的人有关,也就是——先皇派人去杀了他?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师傅?楚亦宸不是也说过吗,师傅为天朝的建立和维系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为什么朝廷的人还要杀他? 我把这些话问出来,楚亦宸的目光变得很深,慢慢的说道:“这一点,也是我在发现了你师父的死因有异常之后,一直在怀疑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师父在临死前所做的研究,会对天朝的安危产生巨大的影响,所以被杀了。” 什么?会对整个天朝的安危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亦宸看着我不敢置信的眼神,冷笑道:“否则,你以为影卫要杀一个人,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用火?而且将你师父的房子完全烧毁,什么东西都不留!” 用火?完全烧毁?什么东西都不留?我幡然醒悟过来——他们这样做,是要将师傅所做的研究,那些书籍,手稿,所有的一切,全都烧毁,斩草除根,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也不会让他的研究流传于世了! 原来如此! 也正是如此,师傅的死就成了一个永远的迷,他当初研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会引的皇室对他痛下杀手?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解不开这个谜,也没有办法,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楚亦宸,刚刚他在清凉殿到底和楚怀玉谈了什么?我和季汉阳这一次做的这件事,会不会对他有影响?楚怀玉是不是已经又逼着他让步了? 面对我这么多的询问,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全身都透着一点不安。 楚怀玉的身体状况,我们知道了,楚亦君不可能不知道,皇帝既然病重,那么太子之位更是朝中所有人觊觎之物,他现在一定在暗中窥伺着,想要一击即中,而刚刚在清凉殿外,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似乎也隐隐的预示着什么。 我对楚亦宸道:“对了,殿下,刚刚我在清凉殿外,也看到楚亦君了。”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眉头微皱,而这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立刻有神策府的下人走上前来撩起帘子,楚亦宸先下了马车,我也跟着走了下去。 刚刚站定,一个下人就跑了过来:“启禀殿下,刚刚大理寺来人,把季将军抓去了!” 什么?!季汉阳被抓了? 我大惊失色,急忙转头看向楚亦宸,他的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淡淡的嗯了一声,那周围的人都退下,抬脚就往大门里走,我急忙上前去牵住他的衣袖:“殿下,季汉阳他——他被抓了!” “嗯。我知道了。”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就在刚刚在清凉殿的时候,楚怀玉就说了,这次不会轻饶我和季汉阳,所以我们在进宫的时候,季汉阳就已经被他派人来抓了吗?可是,为什么反倒没有抓我呢? 我急忙说道:“是不是皇上,是不是他抓了季汉阳?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受刑?” 楚亦宸的脸在昏暗的夜色下有些动静不明,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你这么担心他?” “当然,他是因为我才——” 我心里一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楚亦宸叹了口气,伸手扶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我急忙抓住他的手:“殿下,你不能求皇上,先暂时放了季汉阳吗?”要知道,他是他的得力助手,如果在这个时候被抓,那楚亦宸的安全—— 楚亦宸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说道:“抓季汉阳的,并不是父皇,而是大理寺卿。” 我茫然的看着他。 “大理寺卿,是楚亦君的人!” 296.第296章 明天,我要和夏葛衣成亲 大理寺卿,是楚亦君的人?他们在我和楚亦宸刚刚离开神策府之后,就立刻来抓走了季汉阳?! 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圈套,不管我什么时候去天牢,或者说,不管我去不去天牢,季汉阳的这一劫都是避不开的,因为——楚亦君已经下定决心要动手了,除掉季汉阳,剪去楚亦宸的羽翼,就是第一步! 除掉一个已经失势的李世风,换来的是楚亦宸的得力战将季汉阳,楚亦君的这一招果然阴狠! 我急忙对楚亦宸道:“那你怎么打算的?他们,他们会不会对季汉阳不利?” 我们一边说着,楚亦宸一边带着我往府内走,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等我们回到他的房间里,立刻有人上来点烛掌灯,他挥挥手,让那些人退下,然后才慢慢说道:“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做,毕竟季汉阳是我的人,而且堂堂骠骑将军,不是他们说动就能动的。但这件事也没这么简单,楚亦君牺牲了自己的大舅子,布下这个局来设计汉阳,自然没这么容易放手。这么大的案子,程序上会交由大理寺,刑部尚书,还有御史中丞三司会审。刑部都是我的人,楚亦君肯定不会把案子移交过去,汉阳如果一直在大理寺出不来,那么——” 就算他的脸色还是很平静,但我也已经能感觉到,这件事对他的影响。 就算那些人不杀季汉阳,但这段时间把他关押在大理寺的话,这即将展开的一场夺嫡之战,季汉阳就上不了场,这对楚亦宸来说,绝对是少了一条最有力的手臂! 如此看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要季汉阳救出来。 我抬头一看楚亦宸正打算宽衣,便慢慢的走了过去,为他解开了领口,然后一颗一颗的解开下面的盘扣,他似乎在出神的想着对策,我借着烛光看了他深邃的眼睛一眼,鼓起勇气慢慢说道:“我来帮你好不好?” “嗯?” “如果说刑部的人都是你的,我倒是想试一试,从楚亦君的手里,把季汉阳救出来。” 他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我。那目光却不是对救人这件事的关心,而是对于我插手这件事的疑惑。 我的手指停在了他胸口的盘扣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道:“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再依附在你的羽翼下,做一个被你保护的女人,如果要跟在你的身边,应该是为你分担忧愁,替你解决烦恼的。”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连我自己也觉得战栗,楚亦宸看着我的目光那么深,但我却一下子就看懂了。 他也能明白,这些日子我虽然跟在他身边,南征北战的,但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帮过他,没有对楚亦君做过任何事,他似乎也知道,我虽然离开了那个男人,对他有恨,但在道义上,尤其答应了双月皇后的那些话,也让我一度的陷入矛盾,我不忍心去对付他。 可现在,我主动要求,要去救季汉阳,也就是第一次,正面的与楚亦君对抗了! 我听见了面前这个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一只手慢慢抚上了我的手:“你不必如此。其实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我摇了摇头,抬头看他:“你知道吗,刚刚你在清凉殿内和皇上说话的时候,我遇见楚亦君了。” “……”他微微一怔。 “他可以随意调遣皇帝身边的御林军,那些人对他几乎是惟命是从。” “……他动作倒快。”楚亦宸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带着一些戏谑的表情:“看来洛阳一战,他这么心不在焉,是一直在部署这些事。” 他说完,又低头看着我,轻轻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这些事,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我抓紧了他的衣襟,认真的说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是你在孤军奋战,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这让我觉得很难受。我怕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想,不想拖累你。” 这是我第一次,将这些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他从来都是强大的,内敛的,深沉的,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但同样,他也不会知道我的心里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我怕成为他的负担,怕得彻夜难眠,尤其跟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些日子的变故,更让我心绪不宁。 我怕我们的将来,是一片荒芜。 而他,目光好像和烛光一样,忽闪了起来,似乎里面有着什么流动的光。 “你觉得,我会让我的女人去为我冒险,为我去做事?” “但是,楚亦宸。”我看着他的眼睛,用最认真的态度说道:“我在是你的女人之前,先是梁鸢青。我要为自己犯的错误负责,也要为我给你造成的缺憾进行弥补,我不做被你保护的女人,我要做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从神策府的马车上走下来,一站定,抬头看见的便是二皇子的宅邸。 与神策府的气派不相上下,只是在晨曦中这里有些过分的庄严,甚至在庄严中带着一点阴沉,连门口两座汉白玉的狮子都凶狠的有些狰狞,我挥挥手,让那赶车的车夫先离开留我一个人,然后伸手将衣衫裹紧了一些。 立刻,里面跑出了看门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我恭恭敬敬的说道:“请代为禀报二皇子,前任太子侍读梁鸢青拜见。” 梁鸢青三个字,好像是一道惊雷一般,这个门房一下子都傻眼了,睁大眼睛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我大概也能知道他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当朝太子和二皇子与我的关系,足以让中原大地上任何一个人在见到我的时候露出这幅见鬼的表情。 “你,你真是梁鸢青?!” “如假包换。” 那个人有些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府,连招呼我都忘了招呼,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的,就这么站在门口,不过一会儿,立刻从里面出来了一群人。 领头的看起来十分沉稳体面,也有些见识的,走过来便对着我长身一揖:“见过梁大人。” “不敢。”我猜到这人应该是这里的管事,说道:“在下前来求见二皇子,不知——” “大人请随我来。” 我跟着他进了府门,这座宅院连里面的格局都与神策府十分相似,每一处回廊,每一处亭台,都在我熟悉的地方,而走进了二门之后,映入眼帘就是一片宽阔的湖泊。 那管家道:“大人,皇子殿下就在前面的八角亭里,请大人自行前去吧。” “多谢。” 我抬步,慢慢的朝着前方那处建立在湖中心的八角亭走过去。 亭子很小,里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更显得小了,周围的湖面上慢慢蒸腾起了阵阵烟雾,萦绕在这个男人的周围,若不是最近的日子已经熟悉了他的暴戾无常,若不是真正的被他动手打过,我大概会觉得有一种谪仙临世的感觉。 可是现在,靠近他,却只有一种刺骨的寒。 “梁鸢青,拜见二皇子殿下。” 还没有屈膝跪下,我的手臂已经被一只飞快的伸过来的手重重抓住,用力的拖了起来,他还是那么不知轻重,我的手臂被他抓得微微有些发疼。 耳边响起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脸,明明那么熟悉,却觉得全然的陌生,若是以前,我对他这样压抑着的怒火还会有惧怕的感觉,而现在,却也只是淡淡的,用陌生的口吻说道:“我听说大理寺卿抓走了季汉阳,来请二皇子殿下高抬贵手。” 他一下子冷笑了起来:“怎么,楚亦宸没了爪牙,连自己的女人都要利用了?他让你来求我,就不怕你——” “我并不是来求二皇子殿下。”我淡淡的说道:“只是以季汉阳的朋友身份,来与二皇子殿下辩一个是非曲直。” 他浓眉一皱。 “季汉阳去天牢,是为了陪着我,而且到了天牢之后,他并没有进门,而是留在外面的马车上等候,真正进到天牢里面去的人,是我,如果真的要查李世风的死因,也应该先从我的身上入手,为何要抓季汉阳?” 我说的这些话,楚亦君只是微微蹙眉的听着,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显然,他是完全知道这一切的,听我说完,冷笑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抓人的,是大理寺,你尽可以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卿说清楚。” 我抬头看着他:“其实我应该去的不是大理寺,而是刑部,他们应该很感兴趣那天我在天牢里看到了什么,毕竟当天进去的人只有我一个。” 话音刚落,我立刻感到这个男人一丝不稳的气息:“你看到了什么。” 我微微笑着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让他起疑,但什么都不说,反倒会扰乱他的心神。楚亦君这个人我太清楚了,只有未知才会让他猜疑和恐惧。 这就是楚亦宸最惯用的一招——攻心为上。 他死死的盯了我很久,得不到答案,突然大声道:“来人!” “不必了。” 我一如既往的沉静的看着他:“天牢里昨天当值的人,已经全都被刑部抓走了,太子昨晚下的旨意。” 他的眼中突然之间爆出了凶光,抓着我手臂的手越发用力,将我扯到了他面前,几乎要撞进他怀里,我微微有些失措,急忙伸手撑住,却让立刻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腕,咬牙切齿的看着我道:“你帮着他,来对付我?!” 臂和手腕的骨头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了一般,我咬着牙忍住了那阵剧痛,慢慢说道:“我不是帮着他对付你,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帮着楚亦宸,帮着他当皇帝,然后呢?你能做什么,你现在连他的太子妃都做不了,难道你以为他登基了,你还能捞到什么好处吗?” 这种侮辱的话,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我和他在离开冷宫后再次重逢后,他经常说的。 我也每次,都忍耐了下来。 但这一次,我没忍住——“楚亦君,如果你觉得我就是这样放荡无耻人尽可夫的女人,那昨天要我回到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更蠢?”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反问他,他一时愕然,傻傻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反驳一旦出口,压抑在胸中的那些委屈就山洪暴发一般的倾泻出来,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的说道:“你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想过,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那种出卖身体换取荣华富贵的人,既然是这样,你就不要再要求我回到你身边,也不要再责怪我的放荡无耻,因为我不值得,不值得让你二皇子用这种恨来对待,我不配!” 这一连串的话已经完全让他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我已经狠狠的挥开了他的手。 “告辞!” 转身从那个男人身边走开的时候,我终于把这个困了我许久的局解开了。 而身后的楚亦君,似乎已经完全傻了,在我离开了这片湖,已经走得很远的时候,回头看他时,他还傻傻的站在亭子中央,好像受到的震撼已经将他的灵魂都震出了体外。 回到神策府之后,我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那儿也不去,只静静的等着楚亦宸的消息。 他今天也有许多的事要忙。 虽然楚亦君已经控制了宫中御林军的布局,但右神策军卫若兰仍旧是楚亦宸的心腹战将,过去在和楚亦雄夺嫡的时候就曾经控制了皇城了八个大门,阻断了楚亦雄的外部援助,这次也依旧如此,皇城的九门都重新部署了重兵,九门的钥匙也牢牢的把控在了手中,一旦出现异常,他们会立刻关闭九门,整个皇城就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密室。 同时卫淑妃被被太子安排到了皇帝的身边日夜服侍,衣不解带,所有端汤送药都由她亲自过问;而另一方面,楚亦宸还派人前往了川陕,堵住了狄广威暗中派往岭南的军队,避免了楚亦君在李世风死后直接掌管岭南道,将势力往南方渗透。 他和楚亦君像是两个对弈的人,在皇宫,在长安,甚至在整个天朝的土地上,开始了行兵布阵,所有的一切都蓄势待发,似乎只在等待一个契机,双方列队工整的士兵们便要冲杀到一起。 我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了很久,看着透过窗户的光线慢慢的变暗,看着屋檐投下的阴影慢慢的拉长,看着阳光一点一点的变得血红。 终于,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口。 我急忙扑过去拉开了门,楚亦宸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些疲惫的神情,但看到我,还是淡淡的笑了笑。 “如何?季汉阳能不能从大理寺放出来?不行吗?” 我急切的询问着,他却一言不发,这更加重了我心中的忧虑,只怕楚亦君不肯服软,让他的人与刑部硬拼到底,这样对我们两边都没有好处。 在我焦急的眼神注视下,他慢慢的走进了屋子,坐到窗边的矮榻上,然后看着我:“他被放出来了。” “真的?!” 我一时都不敢相信,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真的吗?季汉阳真的被放了?” “嗯。”他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着我:“多亏了你。大理寺的人真的放了他,只说是请他过去问话,这件案子还要继续查。” “那他人呢?” “已经回去了。”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他,但只要说没事,我心里就放下一块大石头了,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轻松了笑了起来。 而楚亦宸,虽然也微笑着,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大概是因为太熟悉,也太靠近,他的心绪一点点的变化,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却能察觉得出来。 于是问他:“怎么了?你好像——” 说着话,已经忍不住伸手摸向了他的额头,如果他心中有烦心的事,额头那里就会多出一条纹路,这些日子来我已经很清楚了,可是指尖还没触到他的额头,已经被他伸手抓住了。 “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猛的一用力,将我拉了过去。 扑到在他身上的时候我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他的一只手已经用力的扶着我的后脑将我压了下去,他的唇用力的贴了上来,也将我后面的话堵住了。 “嗯——唔……”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视线越来越模糊,只看到他闭着眼睛。在我唇上辗转反侧的唇滚烫,带着一种强制的霸道,完全不理会我的迟钝,轻易的探入了我的唇,挑起我的舌与他共舞。 这些天来,因为我的伤,他从来都不与我太亲近,总是隔开着一点以免动情的距离,有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他情潮涌动,却很快便转身离开,绝对不伤到我。 而今天,他似乎有些忍耐不住的,用力的吮吻着我的唇,很快便让我神智涣散的,几乎瘫软在了他怀中。 等到这个吻终于结束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趴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鸢青……” 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像隐隐在压抑着什么,这种压抑的声音让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明天,我就要和夏葛衣成亲了。” 297.第297章 他和她的婚礼 “明天,我就要和夏葛衣成亲了。” …… 被他抱住的身子下意识的一颤,他也感觉到了,立刻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这些天,一直在为他和楚亦君之间太子之位的争夺而心烦意乱,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我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神策府已经全然是一片喜庆的红色,夏葛衣也有好几天没有在眼前出现,宫里的人也来来往往的往神策府里送东西,我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和夏葛衣的婚事,竟然已经这么近,近在眼前。 “明天,我就要进宫,有僧人来为我祈福,大婚会在宫中举行。” 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慢慢的抱住了他。 他不会只属于我一个女人,这个事实,知道是一回事,而要去面对,却是另一回事。 我将所有的情绪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过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嗓音慢慢说道:“你,不要告诉我。” 我不是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度,我的心里也会有妒忌,尤其当我明白,作为见不得人的侧妃,我甚至不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婚期,我的洞房花烛夜,注定是要一个人穿戴着凤冠霞帔,孤零零的坐在床边,等那个不会出现的良人,而他,却是要在宫中,与那个天朝的第一美人完婚…… 这些事,我只是让自己不要去想,默默的接受就好。 所以——“不要说,也不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身下的这个男人没有再说什么,一起一伏的胸膛承受着我所有的重量,也承受了我的泪,他轻轻的伸手将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慢慢的抚摸着我的长发,一下一下,温柔而又缠绵的,整整一夜,似乎都没有停过。 第二天一大清早,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的就是他的眼睛。 也许,他根本一夜都没有睡过,我这样趴在他的身上,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可是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直静静的看着我——好像我是他最甜蜜的负担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被泪痕沾湿,完全不能穿了,幸好我的屋子里也有备着他的衣服。于是便找了一套出来亲手给他换上。 可是穿了一半,我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他——“你今天,不是应该穿喜服吗?” 他只淡淡说道:“别去管他。” 我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话,为他套上了里衣,将扣子一个一个的扣紧,然后又穿上了长衫,系腰带的时候废了一些事,双手环在他的腰间,却就是没有办法弄好,那感觉,好像是我一直抱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一样。 好不容易穿好,我的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而眼前这个男人,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我。 最后给他穿上了罩袍,便听到外面已经有人在请他的声音,我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道:“走吧。” 他没动。 我尽量让自己做出一个豁达的笑容,推了他一把:“别给我招骂名。” 话音刚落,推他的手被一把抓了过去,他又这么蛮横的堵住了我的唇,只是这一次有点太粗暴,不像是在吻,倒像是在用这个动作惩罚着什么似地,微微弄得我有点疼。 “唔……”我蹙眉,轻哼了一声。 他这才慢慢的离开了我的唇,低头看着我:“今晚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今晚?他的大婚之夜,难道他真的要到我房里来过? 我的诧异还没完,他又贴着我的唇轻轻说了一句话:“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很深,但和平时的深邃却又有一点不同,里面好像隐藏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呼之欲出般的,却还是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而且,我莫名的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定论,好像是在心里狠狠的决定了什么,又好像终于要给自己一个审判一般的。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样楚亦宸是全然陌生的,让我隐隐有些不安的情绪。 两个人这样近近的看着对方,明明是这么清醒的时候,却偏偏好像被对方蛊惑了一般,眼睛全然离不开那双深邃的眼瞳,外面的人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又怕太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试探着道:“殿下,皇上召您早些进宫,说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楚怀玉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什么事要等到太子大婚的当天来说? 楚亦宸也微微一怔,但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用力的在我的唇上贴了一下,然后放开了手,转身便走了出去。 我一时有些茫然,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园子的门口,并且没有再回头。 他,去娶亲了。 我扶着门框,踩着门槛,明明这是六月中,最炎热的天气,但心中只有阵阵的凉。 我所爱的男人,要去迎娶别的女人了。 也许将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场景,我会常常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去迎娶另一个陌生的,对他的将来有益处,也可能是美丽地,知书达理的名门之女。 我能说服自己接受,却无法甘之如饴。 我一直站在门口傻傻的看着园子的门口,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但还是傻子一样等着看着,好像希望这一天的时间可以一转眼就过去,我希望能再看到他慢慢的走进园子,看着他俊美的脸上的笑容,只对我一个人的温柔。 可是,那个慢慢走进院子,绝美的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的,却是夏葛衣。 她居然还会到我这里来,是来示威?还是因为昨夜太子殿下在我的屋里过夜,所以来警告我的? 她已经换上了凤冠霞帔,一身鲜艳的红衣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刺激得人几乎不敢逼视,可是她却那么摄人心魄,原本就美丽非凡的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皮肤白皙娇嫩,仿佛吹弹可破,眉如柳,唇似樱,一双秋水眼脉脉含情,行动间衣袂飘飘,珠帘轻摇,衬得她整个人好像突然临世的仙女。 不由自主的,我看着她一身的红嫁衣,也痴傻了一般,一直等她走到了我的眼前,都没有反应。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们立刻有人愤怒的骂道:“好大的胆子,堂堂太子妃亲自来看你,你居然敢就这么站着,也不跪下行礼?!” 我这才如梦初醒般的,睁大眼睛看向了她:“啊——?” 夏葛衣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轻轻的一挥手,背后的人便立刻住嘴了。 然后,她看着我,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你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你一定会受不了,离开神策府的,却没想到,直到今天,你居然还留在这儿?” 我也笑了。 “我绝不退出!” “绝不退出?”她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你可知道长安是什么地方,神策府是什么地方,皇宫又是什么地方?当初你是如何发疯,又是如何离开这里?梁鸢青,你自信有这样的能力承受同样的伤害吗?” 当初我的疯傻,我的痛苦,我绝望的选择和亲离开,她应该是最了解的,今天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她只是不想我留下,继续承受这些伤害。 但是——走到这一步,天大地大,还有什么地方能收留这个小小的梁鸢青,让她不受伤害呢? 于是,我淡淡的一笑:“我可以。” 夏葛衣的眼睛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突然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好像是悲哀,又好像是无措,她明明是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的什么人身上去了。 但立刻,她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掌,背后的一个丫鬟立刻走了上来,我这才看到,她的手中拿着一只小小的酒坛,她从我们的身边走过,走到屋子里将酒坛放到了桌上。 “这是我今日与太子大婚,赏赐神策府所有的下人每一坛十年窖藏的女儿红。”她冷笑着道:“你也有。” 她说,赏赐给下人——也就是说,我也是下人。 的确,对于一个太子妃来说,我这个妾身不明的女人,即使当上了侧妃,也是个下人而已,可以让她随意使唤的,她是在用这个小小的示威,告诉我,如果我要坚持留下,将来的日子,将会很难过。 我深吸一口气,向着她低头行礼:“多谢太子妃赏赐。” “哼。”她冷哼了一身,刚刚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又回头道:“既然你也知道是我的下人,那就跟着我一起进宫吧,难道,太子的大婚,你不想也跟去观礼吗?” 我有些愕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去观礼,去看着楚亦宸迎娶她,接受文武百官和百姓们的祝福与朝拜,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看,因为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受不了的。 夏葛衣却冷笑着,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怎么?不敢看?你还是会妒忌?会难过?” “当然不会。” “既然不会,那就走吧。” 我咬了咬牙,在她和她身后那些目光鄙夷的丫鬟的注视下,慢慢的抬起头,向着她做出一个无惧的微笑:“好啊。我就跟随您进宫!” 跟着太子妃的花轿离开了神策府后,在皇城中绕了许多的路,沿途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毕竟这是天朝的太子的婚事,而轿中的是天朝第一美人,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玉良缘,的的确确是会让全天下所有的人羡慕与梦想的。 他们两的婚事,就好像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阳光,没有人会在这片炫目的光彩下,去注意任何阴影。 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在跟着夏葛衣的人进了宫之后,我完全像是要在这样一片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溺毙了一般,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挂上了鲜红的纱幔,所有的屋檐下,还有树枝上,都吊着大红的灯笼,白玉栏杆上面也裹着红纱,甚至连每一寸地面上,都铺着红艳艳的地毯。 可即使这样的红,也掩盖不住那个一身红衣的美人,当她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妖娆的身姿像是要把所有人的心神都吸走一般。 他们两个人,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就这么携手慢慢的走在那大红的地毯上,在谢过天地君亲之后,还要接受四方朝臣和使者的祝贺,然后要去向皇帝行礼,因为太子的生母早逝,所以他们还要前往宗祠行二跪六叩礼。 我远远的站在广场右边的回廊上,看着那人山人海的场景,每一个路过身边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行色匆匆,但脸上都带着喜色,没有人会在意,站在门廊上的一个女人,看着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冷。 大概这在场的成千上万当中,也没有第二个会与我一样心情的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自嘲,淡淡的笑了笑,可是一抬头,立刻就变了脸色。 我倒没有想到,这在场的成千上万人当中,竟然真的有与我一样心情,一样的神态,甚至连眼中那寂寥的神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站在对面的门廊上,那淹没在一群人当中的那张脸,分明是熟悉的! 这一瞬间我连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在脑海中稍微辨别的一下,只觉得手脚有些冰凉,连背脊都发麻了一般,稍稍的平复一下自己剧烈的心跳,立刻趁着周围的人都在观礼的时候,急急忙忙沿着门廊朝那边走过去。 他——是他,一定是他! 但是,他居然在这时候,这种情况下到宫里来,难道他就不怕危险,不怕自己身陷险境万一出什么意外吗?他难道也是想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是如何属于别人的,难道,他也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死心吗? 就在我刚刚走到那边的门廊上,那儿的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拼命的踮起脚尖,向着太子和太子妃那边望去,而我仔细一看,刚刚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 是我眼花了吗? 还有些疑惑的,我下意识的向着那扇门外一看,立刻在那一丛一丛的繁花绿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急匆匆的向着外面走去,我心中一惊,急忙拨开人群,追赶上去。 不是我眼花,而真的是那个人! 宫中所有人几乎都前去观礼,所以出了那扇门后,外面的场景便冷清了许多,尤其进了这片花园之后,更是连守卫都没有看见几个,那个人的背影也在前面一隐一现的,我心中焦急,于是提着裙子大步的追赶了上去,眼看那人闪身走到了一片假山后面,便不见了踪影。 我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刚刚一转弯,一只手从旁边飞快的伸了出来,一把捏住了我的喉咙。 “啊!” 我下意识的低呼了起来,立刻有另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而在这同时,我也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似乎也有些吃惊,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像是慢慢的松了口气——“是你。” “晴川公子。”果然是他,我果然没有看错。 他的手慢慢的从我的嘴上和脖子上移开了,两个人都是同时放松下来,靠上了背后的假山石。 这个时候再要说“你怎么进来的”和“你来干什么”,自然都是多余,但分开的这段时间,这些变故,我也有许多话想要和他说,可这个地方的确不是谈话的地方,虽然周围都没有什么人看到,但毕竟是宫里,万一有人路过,他的身份特殊,被发现了终究是个事故。 我看了看旁边的景物,发现这里有几分眼熟,便对他说道:“你跟我来。” 从这片假山走出去,过了一条小河,前面是一片竹林隐蔽的小道,从那条小道穿过去,就是这宫中最冷清的地方,即使在太子大婚这么热闹的时候,这里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温暖的色彩。 这里,就是冷泉宫。 季晴川在进门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我会带他到这里来,但这儿平常就没什么人,那些看守们难得碰到庆典,自然都去观礼了,所以在这儿应该不会有多少人发现。 “你已经看到了?”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嗯。” “为什么还要来呢?你可知道皇上他上次没有除掉我们,一直很不甘心。你既然逃过了,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虎口里来?” “我,只是想亲眼看到她出嫁,”季晴川长长的吐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慢慢的说道:“亲眼看了,我就放心了,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走?”我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他说要亲眼看到夏葛衣出嫁才能去,那就表示他去的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相反,他应该是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所以他才会在离开这里之前,一定要冒险进入皇宫,亲眼看到夏葛衣的出嫁,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也让自己能够放开一切。 “晴川公子——” 没等我的话问出口,季晴川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眼中一时有了一丝惊愕的神色:“咦?这个地方是——” 我也抬头一看,心中立刻有了一种被沉沉一击的感觉。 298.第298章 季汉阳的第一次温柔 他看着的地方,是一片浓密的花木后面,隐隐露出来的几间小屋子。 就算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到了,我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当初,我和楚亦君,还有虹影被楚怀玉打入冷宫,所住的地方。 也是改变我整个命运的地方。 而楚亦雄,这个夺去了我清白之躯的男人,也可以说是改变了我后半生所有的命运的人,却并不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任何角色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生是死,我都不清楚。 人生的际遇,真的就是如此,每个人都好像是流水上的浮萍,连稍稍站稳脚根都还来不及,何谈命运,何谈挣扎? 又何谈自己的立场,何谈爱恨情仇呢? 看着那几间熟悉的小屋,我只觉得有万般感悟从心底升起,但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似乎也想起了这个地方,远远的看着,也淡淡的笑了。 “世事真是让人想不到,鸢青姑娘,一年前,你还被困在冷宫中,受尽苦难,一年后,你又走回这个地方,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初那个和你一起被困的废太子,现在又已经成为了皇子,权倾朝野;而当初的大皇子,却……”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只想着,大概他也不知道楚亦雄现在到底是如何,所以说不出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像是叹息一般的说道:“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刚刚平定了叛乱回到朝中,其实他很想到冷宫来看你,但每次都望而却步似得,每天晚上都在家喝得酩酊大醉,整夜整夜的叫着絮云的名字。鸢青姑娘,其实他的心里,很苦,比任何人都苦……” 是啊,他的心里很苦,从我第一次听说了絮云的故事之后,就能明白那暴戾而霸道的脾性下,是一颗怎样的千疮百孔的心。 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痴人,让人如何去责怪呢?即使一年前,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 一年前…… 一年前?! 我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刚刚季晴川说的——他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平定叛乱回来,每天晚上都在喝酒,喝得酩酊大醉?!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一样,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看着季晴川,他看着我这副表情,也有些惊讶的:“鸢青姑娘,你怎么了?” “你——你刚刚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听见后面响起了一群人的脚步声,立刻有人高喊起来:“那边的是谁!?” 糟了,被发现了! 我在冷宫也住过那么长时间,却没想到居然这个时候还有侍卫在巡逻的,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季晴川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抓起我的手腕:“快!” 他带着我便向着前方飞跑过去,后面的人也立刻追赶过来。 这儿一路上到处都是低矮的花丛,四处古木参天林立与眼前,倒是让我和季晴川有了许多可以掩身之所,但那些人显然是不大算轻易地放过我们,毕竟今天是当今太子的大婚,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个个都是死罪,一路紧追不舍。 从侧门出了冷泉宫,眼看着又回到刚刚我和季晴川遇见的那个假山,前方却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我措手不及,甚至来不及闪开,一下子撞进了那具胸膛里。 “唔……” 整个人被我狠狠的撞上去,竟然一动不动,反倒是我被撞得有些发懵,一时竟然也反应不过来,已经被这个人扶住了肩膀,我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汉阳!” “大哥,你别慌,你往那边走。这儿我和鸢青来对付。” 他们只两句话,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季晴川一转身便翻出了这条小道,向着另一边的竹林钻了进去。 我还有些茫然的,被这个抱着我的男人伸手扶住了肩膀,他低头看看我苍白的脸,气喘吁吁的样子,低声道:“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季汉阳,你怎么——” 话没说完,后面那些侍卫已经追赶了上来,一见我站在那个拐弯的地方,立刻拔出刀剑冲着我们跑了过来:“什么人!” “呵呵,你们倒说说看,是什么人。” 季汉阳不慌不忙的,将我顺手一拉便拉到了他的背后,露出了一脸戏谑的笑容走上前去:“难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咦?季大人?” 那些护卫显然是懵了,傻傻的看着他:“刚刚——” “刚刚,是我领着鸢青姑娘去冷泉宫看看,你们莫非都忘了,一年前鸢青姑娘曾经在冷泉宫住过,今天太子大婚,她心中感念当初太子在冷宫对她的照顾,回来故地看看,怎么就被你们当贼抓了吗?” 他这一番抢白,让那些侍卫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勉强嘀咕道:“刚刚,我们好像看见——” 季汉阳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怎么,刚刚你们好像看见谁了?” 若是他们真的看见季晴川,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这一对兄弟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外人几乎分辨不出来,今天他们更是穿上了同色的衣服,这些侍卫刚刚也就是远远的看到我和季晴川的背影,根本来不及仔细辨认。 于是,他们都跪下道:“季大人,请原谅属下等失职。” “呵呵,你们倒也算不上失职。”季汉阳悠哉的说道:“太子大婚,你们看守严密是好事,只不过,要去看该看的地方,这个冷泉宫,能有什么人来作祟呢?” 原本那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被他三言两语的打发了,那些侍卫们立刻退下,季汉阳这才转过身看着我。 刚刚跟着季晴川逃命一般的奔跑,我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这个时候只能勉强抓着他的衣服,才能支撑自己气喘吁吁,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的身子。 季汉阳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却不甚开心。 “你不应该进宫?” “嗯?”我抬头看着他,季汉阳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忍,而看着我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无奈:“你不应该进宫。” 看着他微微蹙眉的样子,我也知道,他和楚亦宸一样,都希望我安安分分的留在神策府,今天太子大婚,所有的人都可能开心,只除了我;所有人都应该来观礼,只除了我,因为他们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分快乐,都会是扎进我心口的针。 不致命,但却会痛不欲生。 我勉强的笑了一下:“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 “……”季汉阳也沉默了,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现在你也看到了,跟我回去吧。” 说完,他就要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急忙说道:“你哥哥呢?他往那边跑过去,难道不会有危险吗?还有,我还有话想要问他。” 季汉阳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我看你没机会问了。” “什么?” 他就这么带着我离开了皇宫,回到了神策府。 一直回到我的房间里,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跟着,我才把门关上,他已经坐到了桌前,一看到桌上放着的那一小坛酒,立刻很惊喜拿起来看看,打开泥封一闻,叹道:“好酒!” 我看他还是这么一脸不在乎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喝酒,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机会再问你哥,是什么意思?他离开了皇宫,难道就要离开长安了吗?” 刚刚季晴川也说,他要亲眼看到夏葛衣出嫁,才能安心的走。 他是要去哪里?! 季汉阳拿过两只茶杯,往里面倒了酒,递给我一杯,看着我焦急的模样,根本没有心思喝酒,他只笑了笑:“喝点酒,压压惊。况且,我要跟你说的这件事,你也最好先喝些酒,不要太担心。” 什么事?我心中疑惑,但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也知道什么事急是急不来的,只能坐下,接过那茶杯喝了一口酒。 喝得太急,这一大口酒冲进喉咙里,立刻带来一阵灼烧的感觉,好像有一团火顺着喉咙一路的燃了下去,一直烧到了心里,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的酒辣过,立刻皱紧了眉头,顿时眼泪都给憋出来了。 季汉阳却笑了笑,道:“你这样的喝法,十年的窖藏女儿红,硬生生的被你喝成了白水,真是暴殄天物啊。” “季汉阳!” 他总是这样,好像以看我的惊慌失措为乐,我心中的焦急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总是逗我。看见我声色俱厉的,他也笑了笑,说道:“好好好,我告诉你。” 他说着,低头抿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着我:“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洛水畔,呼延郎与太子殿下刀剑相击,就是为了争夺你。” 我的脸色变了变。 我怎么会不记得。 这些事,我只怕会在心底里深埋一辈子。 “但是后来,呼延郎在接到了一个消息之后,突然就转身离开了。太子殿下曾经要我去查这件事。” 没错,我也听到楚亦宸让他去查,为什么呼延郎会这么急着离开,当时猜想到,也许是他们匈奴王庭出了什么事,但后来因为太子之争的诸多事宜,我的心中繁乱如麻,也没有再过问这件事,难道说,真的—— 季汉阳道:“北匈奴派兵沿赤沙河而下,对王庭用兵了。” “什么?!”北匈奴对呼延郎他们用兵了? “为——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你应该猜得到。” 我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呼之欲出的名字——“楚亦雄?” “不错。” 楚亦雄?真的是楚亦雄?! 虽然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说出来的,虽然这一切在情理之中都应该是与他有关,但再次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却让我有了一种脊背发麻的感觉,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楚亦雄?他果然没有被北匈奴的那些人加害,也就是说,他应该是被昊焉公主所救,救去了匈奴王庭,而北匈奴的另一个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哥哥还是想要杀掉他,断绝王位旁落的可能! 他真的,就如季晴川所说,太苦了,在天朝的时候,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突然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亲人,亲情都是假的,而现在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所要面对的,还是来自亲人的杀机。 但是,最让我心中不安的,还是季晴川在冷泉宫无意中说出的那些话。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年前,我和楚亦君还有虹影被困在了冷宫,那个时候,是虹影告诉我,楚亦雄弭平了叛乱得胜还朝,后来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我一直傻傻的以为与我春宵一度的是楚亦君。之后我被抓去了桐山,李袂云和虹影也只告诉了我,当初我是被他们用药设计了,我是被别的男人“睡了”,所以楚亦君才会一怒之下将我丢弃在冷宫。而后来,疯傻了的我回了长安,再次去到冷泉宫的时候恢复了神智,那个时候我只一心想着,****我的人一定是一直以来对我意图不轨的人,自然就是楚亦雄,而他,也欣然承认了。 可是,季晴川却突然说出了这些话,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也不存在任何人的利益纠纷,那么他不可能是在骗我。 也就是说,骗我的人,是楚亦雄?! 当初****我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会是谁?! 这一瞬间,当初所经历的所有的痛都一下子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我回忆着过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可是,到底会是谁呢? 似乎是看着我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季汉阳也有些担心的,低头看着我:“鸢青?你怎么了?不舒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全身都在发冷,连勉强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都不能,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季汉阳点了点头:“当初你托我去查楚亦雄的下落,我的人追查到洛水畔,就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踪影,现在我猜想,当初楚亦雄他们应该是到了洛水,遇到了什么,但后来还是顺利的躲过了那些意外,然后到了王庭。也因为那边战火连绵,消息不方便传递,得到南北匈奴对峙的消息,已经是在他们开战之后的一段时间了,现在就不知道他们具体打成了什么样子,谁胜谁负。” 我的心都揪了起来——谁胜谁负呢? 我当然不希望楚亦雄出事,但如果呼延郎真的战胜的北匈奴,他的手中又掌握了那边的继承人,有没有可能南北匈奴再次合并,那他的势力就会大大的增加,之前他只掌握了匈奴一半的权利,就已经野心勃勃妄图南侵,如果他现在真的合并了南北匈奴——天朝,还有安稳日子吗? 而现在,我的心里还存在着那个疑惑,楚亦雄当初骗了我,他为什么要骗我? 真正与我发生关系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帮着那个人来欺骗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去找到他,问清楚,可是,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我能面对的吗?他宁肯背负着那种肮脏的罪名来欺骗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背后的真相,****我的那个人,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的脑子里闪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每一种都不是我能接受的,那背后无一不是欺骗,利用还有贪婪,每一样都让我觉得可怕,恐怖,甚至让我觉得心灰意冷,人生为什么会充满了欺骗与利用,为什么在长安,在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就没有一句真实的话?没有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 不!不会是这样的!不管他们如何欺骗我,楚亦宸,至少我还有他,他对我好,他对我真心,他保证了不会再欺骗我,利用我! 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欺骗我利用我,但他不会,我也只相信他! 打定了这个主意,也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我又握紧了茶杯,喝掉了剩下的酒,季汉阳看着我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一般,连眼睛都亮了,感觉到很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的拿起酒坛给我倒了些酒,然后向我举杯。 “鸢青姑娘,说了半天,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嗯?哦。”我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去找楚亦君与他勾心斗角,把他从大理寺里解救出来的这件事。 我淡淡笑道:“是我害你被关进去的,我当然要想办法救你出来。还希望你不要怪我,连累了你。” “唔。”他冲着我摇了摇指头,表示不要再提,这件事,大家也就算扯平了。 喝过这杯酒,他将茶杯放到桌上,低头想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大概是喝多了的关系,他的眼角都有些发红,看起来眼神也不像平时那么清醒犀利,表情却认真起来:“说真的,你在很多时候,真的让我很意外。” “嗯?” “你只是一个太子侍读,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困难,第一次在神策府见到你的时候,你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但是这一年来,你所做的事,和亲塞北,火烧匈奴粮草,居延城抗敌,南下扬州,东平洛阳,这些事只怕很多男人都不敢想,却都被你做了,参与了。像你这样的女人,真的是少见,太子果然——” 他说到这一句,突然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有眼光。” 我只苦笑。 这些事,何尝有女人愿意去做?但偏偏,我选择的男人是天朝的太子,跟在他身边,注定了我的一生都无法平淡的度过,也因为我选择了他,注定了我的男人,要被很多女人同时分享。 想到这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红了,好像是酒喝得太多,眼睛一直在发烫,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一样。 季汉阳看着我这个样子,似乎也明白我心里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有一只很温柔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我的头顶,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但应该很温柔的,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然后揉了揉。 “没事。别这样……” 这,似乎是季汉阳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安慰我,虽然这种安慰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但还是让我好受了一些,他温热的手心轻抚我头顶的感觉,好像一个宽容的哥哥,印象中,楚亦雄也曾经对我做过这样的动作,都 299.第299章 我和季汉阳的“奸情” 清醒过来的时候,立刻感觉到头痛欲裂。 好像脑子被刀割开了一样,还没睁开眼睛,先是皱起了眉头,用力的按在额头的两边,胀鼓鼓的痛。 怎么回事? 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很昏暗的床帐,上面明明绣的是素洁的梅花,可是被烛光照着一摇晃,反倒组合成了一张狰狞的脸,血红的眼睛,血红的牙齿,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黑夜里从墙头冒出来的恶魔的头,随时准备吞噬掉我一般。 噩梦……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胸口有一点重,好像是手放在胸口上,难怪会做恶梦,小时候就听见许多人说过,如果睡觉的时候手放在胸口上,得来的梦又多又可怕…… 人虽然睁开了一下眼睛,但终究还是魇着,什么都不清醒,可是接下来一声“砰”的巨响让我一下子惊醒了。 门被人推开了。 我急忙转过头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型还是让我很快就认出他来,对,是楚亦宸,他说过,今天晚上他要来找我,虽然是他的新婚之夜,但他要来我房里过,而且还有一件事要跟我说。 幸好不是梦,我心中微微放松了一些,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去叫他,可是——身上却绵软得一丝力气也用不上,而且……胸口好重—— 我用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那胸口上的重量是——? 我猛然间清醒过来——放在我胸口上的手,并不是我自己的! 床上,我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了身侧,躺在里面床上的那个男人,侧身睡在我的身边,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胸口,他的衣服已经全都脱掉了,裸露出的上身显得精壮而有力;他只露了半张脸,紧闭的眼睛,长长的微颤的睫毛,刀削一般高挺的鼻梁,还有轻抿的嘴唇,每一样都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么的陌生。 季汉阳?!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为什么我和他会—— 我顿时好像被雷电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连慢慢靠近的脚步声也听不见,等我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的时候,楚亦宸已经走到了床边。 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我看着他僵硬的站在床边,脸上全是木然的表情,平时那种沉稳内敛的面具在这个时候已经全部被击碎了,他死死的盯着我,嘴唇也在微微的颤抖着,过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嗓子慢慢的挤出了两个字:“鸢青……” 这是噩梦!这是噩梦,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 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全身的血好像在这一刻都凝固了,身子绵软得几乎要再次瘫倒下去,我看着他脸上木然的表情,还有那木然的眼神,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伸出手去抓了他的衣袖。 “你相信我,没有!我没有!” 他低头看着我,但我却看不清他的脸,到底是什么表情,只能抓着他的衣袖,哆嗦着:“我没有,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和他——,你相信我!”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我已经很明白,我和季汉阳被人设计了! 老天,这是噩梦,还是你又给我开的一个玩笑? 不要了,不要再这样了!我离我的幸福明明只有这一步之遥,我甚至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和他的洞房之夜就在今天,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已经背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楚亦雄,楚亦君,呼延郎,甚至连我过去所坚持的许多信念,都被我抛诸脑后,我只求在他身边,做一个被他爱的女人。 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样?我离我的幸福,到底还有多远? “不要,不要这样……”我看着他,泪水汩汩而出,他的衣袖被我紧紧的捏在手里,想要捏碎捏烂,也绝不松手,我祈求着,甚至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在求他,还是在向命运求饶。 不要再这样对我,不要再让我又一次和我的幸福擦肩而过,我只想要跟在他身边,哪怕他不能只属于我一个,哪怕要受很多委屈,吃很多苦,被人唾弃,被人厌恶,也没有关系,只要这个男人爱我,就好! 可是他,这个掌握着我命运的男人,始终低着头,烛火在他的身后扑腾摇曳,却始终无法让我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的表情究竟是什么。 在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全身都冰凉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不相信我?不原谅我? 但是,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一只手慢慢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那滚烫的掌心一接触到我的皮肤,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那一点点的触碰已经给了我救赎。 “亦宸!” 我立刻两只手都伸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我的全身都在发抖,手也在不停的哆嗦着,只有抓住了他的手,才感觉到有了可以站立的地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我抬起头,看清了他的脸,虽然也是木然的全无表情,但他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一些流光。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怀玉,楚亦君,还有一身红衣的夏葛衣,全都出现在了门口,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尤其是楚亦君,他几乎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门口,所有人都错愕不已的冲了进来,看着屋子里这一片狼藉,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门口,仿佛不敢迈步进来一般。 这个场景,是不是也让他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楚怀玉已经冲到了床边,看着床上的我和季汉阳,又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怎么回事?!” “……” 楚亦宸只是低头看着我们,一言不发,楚怀玉突然又冷笑了起来:“哼,朕早就告诉过你,可你偏偏不信,这个女人一年前的所作所为,你亲眼所见,现在,你可相信了?” 在听到他说的“一年前的所作所为”时,我分明看到楚亦宸和楚亦君的脸上,都出现了一阵抽搐,尤其是楚亦宸,眼中甚至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我咬着牙,撑起绵软的身子看向了楚亦宸:“殿下,皇上,我没有,这不是真的。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殿下,你说过今天会来找我,我怎么可能在今天和别的男人纠缠,我不可能和季汉阳通奸,你想想,我跟他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不可能的!” “哼,清白?” 楚怀玉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不过我听见宫中侍卫的禀报,今天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冷宫中拉拉扯扯,行为不轨,被侍卫们看到的时候还逃跑,又是谁?!” “我——” 话没出口,突然感觉到身边一阵蠕动的感觉,回头一看,季汉阳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也有些迷糊,微微眯缝着眼睛还懵懂了一阵,甚至无意识的往我身边凑了一下,我立刻听到身边这个男人用力的咬牙的声音。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季汉阳皱了皱眉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又看着屋子里站满的那些人。 “怎么——” 他大惊失色,急忙撑起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上身完全赤裸着没穿衣服,夏葛衣立刻躲到了楚亦宸的身后不去看他,他愣了一下神,似乎在想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立刻抓起一件衣服穿上,然后翻身下了床,跪在了楚怀玉的面前。 “罪臣季汉阳,拜见皇上,太子殿下。” “季汉阳,你可知罪!” “罪臣身为朝廷重臣,不应好酒贪杯,与梁鸢青对酌饮酒过度。但罪臣并未作出任何冒犯太子与鸢青姑娘之事,今天这件事,一定是有人设计陷害,还请皇上、太子殿下明察,还鸢青姑娘一个清白。” 我一愣,没想到季汉阳说的,却是要还我一个清白。 “清白?她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这句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好像一把刀扎进了胸口,我抬头,看着楚亦宸的眼睛眨也不眨,我想看到他的表情,看清他到底是如何想,如何看我,他是怀疑我?还是相信我? 楚怀玉也说道:“亦宸,这是你要的女人,也是在你的神策府发生的事,你自己说说,该如何处理?” 我的救赎与审判,都等着他来宣判。 沉默了很久,整间屋子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乎只能听到我急促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楚亦宸低沉的声音响起—— “来人,把季汉阳关到另一间屋子里。今日是本宫大婚,这件事不许外传。明天,再派人查清楚这件事。若真如季汉阳所说,有人设计陷害,本宫定不宽待;若真是有人背着本宫,做出淫邪苟且之事——” 他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起来:“本宫也绝不轻饶!” 他不相信我吗? 可是,如果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抓得这么紧,掌心冰凉,还有冷汗涔涔而出,润湿了我的手。 300.第300章 六军云集的玄武门 这一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只是,这一夜,本该是他和夏葛衣的洞房花烛夜,他在松开我的手之后,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来了。 我不敢去想,他是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我和季汉阳没有被关进大牢,而是被软禁在了神策府内,遥遥相望的两间屋子里,楚亦宸没有让任何人来审问我们,也没有严密的看守,或许他也是明白的,除了他的身边,这整个天下,我是无处可去的。 这一夜很难熬,各种各样不安的想法争先恐后的涌现出来,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这整件事,究竟来龙去脉是什么,为什么我和季汉阳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谁在背后操纵着。 直到天明,窗外露出了淡淡的白,我终于从床沿站了起来,四肢完全是冰冷的,动一动都感觉麻木不堪,我慢慢的走到桌边扶着桌沿想看看外面的情景,可是一看到桌上,立刻脑中闪现了一道光。 那个酒坛,夏葛衣送来的那坛女儿红,我和季汉阳在谈事的时候一直喝着,后来都喝光了,可是那个酒坛却不见了。 我看了看这屋子的周围,都没有看到! 对,我和季汉阳并没有吃别的东西,也没有受过伤,况且他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如果有人放迷药他一定能察觉得出来,但这坛酒,因为是直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甚至他可能以为是我为了太子大婚而借酒浇愁准备的,所以他没有怀疑过,直接拿过来就喝。 这坛酒一定有问题,夏葛衣早就警告过我要我离开楚亦宸,我没有同意,所以她就用这个方法,让楚亦宸误会我和季汉阳之间的关系,还让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尤其是楚怀玉,这样这件事就不可能压得下来。 她——她好毒啊! 难道说为了除掉我,她甚至不顾及季汉阳,他毕竟是楚亦宸的得力战将,我们好不容易才将他从大理寺救出来,难道现在,还要因为这件事而在此让他锒铛入狱吗? 我心急如焚,现在楚亦宸和楚亦君的夺嫡之战已经如此激烈了,失去季汉阳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任何人都知道,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一想到这里,我就急匆匆的走到门口,正打算拍门让人来放我出去,刚刚抬手,只听吱呀一声响,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我一惊,抬头一看,却是楚亦宸,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我。 “亦宸!” 我心中一阵惊喜,情不自禁的一下子扑了上去,用力的抱住了他,而这个被我抱住的男人一动不动,只是在我双手环住他的身体时,微微一颤,好像有点忍受不了我带来的寒冷一般。 我死死的抱住他,一点也不敢松手,然后才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对他说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你千万不要惩罚季汉阳,他不能在现在被——” “你不用说了。”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从我紧贴着的胸口一直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微微的震动,好像把我整个人都撼动了一样。 而这个声音,说不出的疲惫与沙哑,连同他的人,也带着疲惫的感觉。 “亦宸?”我傻傻的看着他。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梁鸢青,你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吗?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碰殿下,你给我放开!” 话音刚落,一只手伸过来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狠狠的往旁边一甩,我站立不稳,被甩到门框上撞痛了胳膊,回头一看,夏葛衣已经站在了楚亦宸的身边,冷冷的看着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可是连下人都不如的罪人!” 夏葛衣,和他一起出现的? 他们两,甚至穿着一色的长衫,连款式,花样,全都一模一样。 昨夜,楚亦宸,是在她的房里过的吗? 他们的洞房之夜,是真的,圆房了吗? 我靠在门框上,傻傻的看着他们站在我的面前,男的英俊潇洒,女的美艳照人,他们站在那儿就好像一个完满的玉璧,而我,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就好像这块玉璧上的瑕疵,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我从他们身边除去。 我用力的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剧痛,还有羞辱的感觉,固执的抬头看着楚亦宸。 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我,看不出你到底是生气,还是无感觉? 你究竟信我,还是疑我,你给我一句话! 只要你的一句话,可以给我救赎,也可以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你给我个痛快! “你给我个痛快!” 我的声音尖利的响了起来,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声音,那么凄厉,那么绝望,我的嗓子几乎都要渗出血来了,可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他那双眼睛,很深很深,深得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慢慢说道:“鸢青,今天你跟我和葛衣进宫。” 太子和太子妃在新婚的第二天,是要进宫向皇帝请安,向列祖列宗叩拜的。 但是,历朝历代,那么多的皇太子大婚,大概从来没有人像我们这样,还带着一个背负着“淫邪”之罪的罪人进宫。 楚亦宸是骑着马,太子妃夏葛衣则是坐着布满了鲜花的金车。 而我和季汉阳,只能跟在随从的人群中,手上还系着绳索,虽然长长的衣袖把这耻辱的象征给遮住了,但周围的人那鄙夷的目光,谁都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也满是憔悴之色,显然,这件事让他也无措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激烈,我们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这一切,已经被卷入了漩涡当中,无法自拔,无法自救。 我和他在经历了昨夜的那件事之后,再相见也有了一丝尴尬,我不敢抬头看那张熟悉的脸,而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也露出了一种犹豫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头看着我,轻轻道:“鸢青。” 我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可是说完这三个字,他便什么也不再说了,而是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跟着队伍向前走去。 楚亦宸骑着马一直走在最前面,平日里我已经看惯了他骑在马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模样,可是今天,他骑在马上却显得很别扭,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从马背上摔下来,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 就在又一次,他在马背上猛的一个摇晃,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向前跑了一步,但立刻被季汉阳伸手拉住了衣袖,将我扯了回来。 我回头看着他,眼中全然已经是忍不住的泪光和无助,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季汉阳的脸上也露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看了看前面那个身影,然后对我道:“我对你说过的,你还记得?” “……” “他的弱点,就是你。你既是他最大的支持,也可能变成一把对付他的利刃。”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跑来了一个先行兵,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跪倒在楚亦宸的面前,楚亦宸一时失神,没来的及勒缰绳,马差一点就踩到了那人的身上。 他果然——果然失常了…… “启禀太子,前方有异状!” 异状?周围所有的人都警惕了起来,大家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气喘吁吁的现行兵。 “什么事?”楚亦宸问道。 “前方玄武门,周围有异动,似乎有人马埋伏。” 什么?玄武门,埋伏有人马? 我猛的惊醒了一般,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那么熟悉的场景,那厚重晦暗的城墙,即使头顶上是那么灿烂夺目的阳光,也被他的厚重阴沉得显出了阴霾,那高大的城门依旧屹立在大地上,高耸入云的城楼所投下的阴影,好像覆盖住了整个长安,将所有人的心上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纱。 看不见光明,看不见未来。 看着那巍峨的城楼,我突然好像回到了那一天。楚亦雄带着飞虎营的五百将士,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的心,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座城楼,而在城楼那一边迎接他的,是早已经埋伏好,要将他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楚亦宸。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我跟在楚亦宸的身后,看着那慢慢洞开的城门,从里面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一骑人马。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这里有这么多人,虽然我们看不清那些紧闭的门户后到底埋伏了多少人马,但这一刻,整个玄武门安静得如同永夜,不闻一声喘息,只有那马蹄的声音慢慢的传过来,震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举天下不能与长安相抗衡,而长安之重在城北的太极宫,太极宫的重心,正是眼前这六军云集的玄武门。 楚亦君,他也知道这一点! “皇兄,臣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那个朗朗的声音传来,好像一阵突然袭来的带着寒意的风,每个人都好像被冻住了一样,而楚亦君的马,也停在了城门下面,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那种凌人盛气,却是一目了然。 楚亦宸的双腿一夹马肚子,座下的马也慢慢的走了上去,周围的侍从急忙伸手想要阻拦,却被楚亦宸轻轻的一挥手,都停下来。 “亦君,昨夜在神策府的喜酒,难道没有喝够?大清早的在玄武门候着,是还想与本宫对酌吗?” 他的声音依旧沉静清朗,显得自信满满,若不是刚刚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几乎要以为,今天在这里设下埋伏的人,是他。 “呵呵,昨夜我们喝的,自然是喜酒,”楚亦君冷笑道:“不过皇兄喝的究竟是什么,就只有皇兄自己知道了。如何?昨夜的那一幕皇兄看在眼里,滋味如何?” 我的心猛的一痛,他的那句话就像是针尖一样,一下子扎进了我的胸口,顿时痛得我整个人都快要缩起来了。 而一旁的季汉阳,神色却显得很凝重。 301.第301章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楚亦宸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的开口道:“亦君,昨夜的那件事,是非曲直,都用不着你来评说,今天本宫带梁鸢青进宫面圣,也是要彻查这件事。你若是真的这么感兴趣,不妨跟来看看,看看鸢青,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值不值得本宫信任!” 他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似乎——似乎在他的心中,还是信任我的,而且,正好暗合了之前,我去找到楚亦君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我到底是不是个值得人信任的女人,他们两个人的心中,应该都有一把标尺。 选择信不信任我,也就间接的表示出了,我在他们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楚亦君听到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愣了起来,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刚刚成竹在胸自信满满的那种神情,一瞬间破碎,好像被楚亦宸轻易的击碎了他的面具一般。 然后,就听到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想进宫?你试试!” 说完,他猛的一挥手。 只听哐啷哐啷的几声响,是窗户被用力推开的声音,我们抬头一看,水阁上那十几扇长窗被推开了,黑洞洞的长廊里面似乎挤满了人,但分辨不清,只能看到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弓弩突然架了起来,露出在窗台外面,而弓弩对准的,正是我们! 楚亦宸身后的人马并不多,但一见此情景,立刻拔剑出鞘,奔上前去拦在了楚亦宸的面前。 “太子殿下小心!” “快回去传消息!” 一切都重演了,在几个月前的玄武门,楚亦宸也是在那儿安排的,击溃了楚亦雄! 皇权的争夺,原来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世世代代的如此延续,他们用同样的刀剑,刺向了同样的人,那些人的身上,甚至可能与自己流着同样的血,夺去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再看着下一代,经历同样的杀戮,一步一步的走上龙椅。 我一时恍惚,但反应过来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前跑去,季汉阳没能拦住我,只能跟着我,一直跑到了楚亦宸的身边,而这同时,夏葛衣也从金车上下来,走到楚亦宸的身边。 楚亦宸还是看着前方,声音仍旧冷而沉:“楚亦君,你可知道,弑杀太子,视同谋逆,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 楚亦君也冷笑:“你都担得起,我又怎么会担不起?”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的背后也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回头一看,大道两边的密林中突然横插出来两支人马,截断了我们的退路,也将刚刚准备往回跑去搬救兵的人给拦住了。 我们在玄武门前,被楚亦君的人马重重包围,形成了关门之势! 刀锋在阳光下也显得那么森寒,当那些人铺天盖地的向着我们冲杀过来的时候,楚亦宸微蹙眉头,立刻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向着我和季汉阳大步的走过来,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他要干什么?! 我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唰”的一声,寒光在眼前一闪,只见他的长剑正正从季汉阳两只手当中削过,捆绑的绳索立刻断成几截落到地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季汉阳身处两只手指放在嘴边,猛的发出一声长哨,锐声震天,响彻在玄武门的上空,我心中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而比这更快的,是在那两支人马的后面,突然奔出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楚亦君的人显然没有估料到他们竟然还有后手,原本朝着我们冲杀过来,这个时候背后遇袭,立刻调转马头,已经弄得一片混乱,而季汉阳的那一批人马显然是早有预谋,箭在弦上,瞬间便冲杀了过来,将那两只人马击溃,顿时几百上千人在后面杀成了一团。 我一下子惊呆了。 他原来,已经算到了这一切,他算到了楚亦君会在玄武门堵截他,所以他装作毫无知觉,甚至装出被我和季汉阳的私情打击得落魄的模样,前往宫中,诱使楚亦君出手。 在这同时,季汉阳已经翻身骑上了旁边的一匹马,一手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长枪,大声道:“擒贼擒王!你们保护好太子!”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骑人马冲出重围,向着楚亦君飞奔了过去,而周围的人马齐声应和,全都围过来将我们几个人护在中央,各个手中刀锋剑利,却没有一个人出战,显然,这一批人是专门留下来保护我们的! 可是,看着季汉阳一骑突出,而水阁上还有那么多弓弩对准了下面,我心中焦急万分,只怕他会有什么意外。 果然,楚亦君看着他飞驰而来,立刻一挥手,只听唰唰唰的声响,楼上的弓箭如同倾盆之雨,密密麻麻的飞射下来。 “小心!” 我一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上了,只见季汉阳将长枪高举过头,飞快的轮转起来,长枪顿时在他头顶形成了一个风轮,将那如雨而下的长箭全都击溃,跌落了一地——对了,当初在居延城,对付匈奴人的箭,他也是如此! 我总算放下了心,眼看着季汉阳已经飞奔到了楚亦君的面前,而这时,从玄武门后突然又杀出了几员大将,好像都是李世风当初带来长安的人,被楚亦君收录在编,现在他们全都出动了,季汉阳毫无惧色,与他们拼杀起来。 楚亦君回头看着我们,凶光毕露,恶狠狠的喊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水阁上一阵闷响,抬头一看,只见那里面的长廊上,隐隐绰绰似乎看到有人在打斗,更有人被从窗户上扔了下来,摔得鲜血四溅。 楚亦君顿时失色,抬头一看,已经有好几个弓箭手被相继制服。 而就在这时,还有一个弓箭手眼看着大势已去,索性将手中的强弩对准了我们,旁边似乎有人发现了他的垂死一搏,立刻扑了上去,但就在他被推倒的一瞬间,手中的强弩已经射出! 只听空中一声尖锐的响声,那强弩如一条猛然出击的毒蛇一般,破空而来。 “不要!”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整个人已经拦在了楚亦宸的面前,眼看着那强弩化作一道光,直指向了我的眉心。 我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双强有力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双肩将我狠狠的往后一拉,我整个人几乎要被甩出去一般,一个趔趄向一旁倒去,我大惊失色的睁开了眼,立刻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眸子。 我被映在了那双眼睛里,近在咫尺的距离,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我惊恐失措的表情,也能看到他一下子瞪大眼睛,整张英俊的脸猛的抽搐了起来。 “不——!” 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人的血肉当中,我听到了那种刺耳的声音,眼前立刻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楚亦宸!”我失声大叫起来。 周围的声音顿时响成了一片,有慌慌张张扑上来护住太子的,夏葛衣也一下子冲了过来扶住楚亦宸的肩膀,可是那双映着我惊恐模样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 “鸢青……鸢青……” 他那么痛,一张脸在瞬间已经煞白,嘴唇几乎都痛得乌紫发颤,但他紧紧的咬着牙,不知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只是用力的叫着我的名字:“鸢青!鸢青!” 他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明白了什么,几乎都快要露出笑容了,而就在这时,才突然感觉到,我的肩膀上也有一阵刺痛。 我低下头,只见那支弩箭,穿透了他的肩膀,还带着余威,扎进了我的肩膀里。 两个人的血,慢慢的从两头沿着那支弓弩,汇聚到了一起,然后,一滴,一滴的滴落下去。 周围的人扶着他一动,那支弩箭立刻从我的肩膀上拔了出来,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我压抑不住的一声惨叫,整个人向着后面跌倒下去,肩膀上突然喷出了一注鲜血,染红了长空,甚至也染红了我眼前的一切。 “鸢青!” 不远处,两个男人的怒吼声同时响起,我看见楚亦君一下子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而季汉阳,一转身便将手中的长枪猛的挥了出去,长枪在空中化作了一道闪电,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个弓弩手已经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呼,从窗口翻落下来,顿时摔得鲜血四溅。 而就在这时,背后的玄武门突然大开了。 里面的人山人海往外涌的时候,我终于支撑不住那阵阵袭来的剧痛,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即使昏厥过去,还是觉得痛。 可是,这种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难受。 往往让人感觉到难受的,无法承受的,是痛苦,如果仅仅是痛,但并不感觉到苦,那么我都是可以熬得下去。 所以,当我被痛得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楚亦宸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露出了笑脸。 “亦宸……” 已经被痛得麻木的手立刻被他抓住了:“鸢青!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这么痛,肩膀上几乎被人射穿一个窟窿,你试试——我在心底里肺腑,可是一转眼,就看到他的肩膀上,层层包扎的绷带,还是被浸染出了一团粉红色,他的肩膀上,才是真的被人射出了一个窟窿! 几乎是立刻,心里又绞痛起来,我想要直起身子去看他的伤势,但立刻被他按住了肩膀:“你不要动,你的伤也很重,小心伤口裂开。” 这个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之前我们都经历了什么,急忙问道:“怎么样了?你的人呢,他们呢?都怎么样了?” “没事了。皇城的其余八个门关闭之后,狄广威的人就被隔绝在了外面无法接应,黑旗军与其一番恶斗,但后来都被收复;卫若兰带着右神策军前来,楚亦君没有胜算!” 他说完这些,又冷笑了一声:“举大事,怎能如此仓促行事?楚亦君自以为时机已到,却不顾自己的安排漏洞百出,自然成不了事。” 看起来,楚亦君看到昨夜我和季汉阳出的那件事,也看到了楚亦宸在这件事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季汉阳也曾经告诉过我,我会是楚亦宸最大的弱点,也有可能成为敌人用来对付他的利刃,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楚亦君觉得今天的太子一定无心应战,是夺取政权的最好时机,却没想到—— 我和季汉阳出的那件事,他是真的相信我吗? 想到这里,我心中又是一紧,微微用力的抓住他的手:“亦宸,我和季汉阳他——”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道:“太子殿下。” 有些熟悉,好像是,楚怀玉身边那个太监总管玉公公的声音,楚亦宸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一瞬间变得沉稳而淡漠的,回头看了一眼:“进来。” 门被推开了,那玉公公走进来,看到我们两,只笑着拜倒在地:“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说。” “太极宫中裴默的党羽,已经被清扫一空,皇上说了,请太子殿下立刻前往太极宫,有事要与殿下商议。” 楚亦宸道:“什么事?” “皇上说了,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我抬头看了楚亦宸一眼,他也微微蹙眉,似乎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想了想,他还是回头看着我,对我道:“鸢青,你好好休息,呆会儿有太医来给你送汤药,喝了药之后在这儿等我,明白吗?” “嗯。” 我乖乖的点点头,他这才放心,起身便与那玉公公一起走了。 忍着肩膀上的痛楚,我慢慢的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这里正是太极宫旁边的附殿,之前在那玄武门一战中负伤的一些将领都在外面接受太医的诊治。 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楚亦君呢?! 刚刚玄武门那一战,他定然是一败涂地,那么他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被抓了?楚亦宸会如何对他?! 心里这样想着,立刻慌了起来,急忙走出去要推门找人来问,而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准备敲门,手也停在半空中—— “鸢青……” “季汉阳!” 我和他,就算曾经在危机时刻,也曾有过一些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不止一次的抱过我,而我在危险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躲到他身后过,但那些时候,我们都十分的坦荡,是两个身份与心灵都清清白白的男女之间的坦荡,可是——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我和他毕竟赤身裸体的搂抱到一起,虽然我知道,我们并没有发生不轨的关系,可是这样的情况,也足够让我们心存芥蒂,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了。 在叫出了他的名字之后,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而他,似乎也不知道要对我说什么,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 两个人好像在僵持一样的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干涩的问道:“你的伤——” “……没事。” 说完这几个字,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抬头看着他惯常戏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微微蹙眉,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真正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他皱紧了眉头,像是憋足了一口气,张嘴道:“我们——” 可是话没说完,就听见旁边一个声音道:“汉阳哥哥,鸢青姑娘现在身上有伤,你还是不要让她在门口站着,伤体力啊。” 这个声音明明是那么温柔,可是我和季汉阳在听到的时候,却同时轻轻的颤了一下。 夏葛衣正站在我们的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微笑着走了上来:“鸢青,这是太医专门为你熬制的伤药,我看他忙着,就替你端过来了。” 我咬着牙,没有说话,夏葛衣似乎也并不介意,只是微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季汉阳,季汉阳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她说道:“劳烦太子妃了,末将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夏葛衣用眼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廊处,然后脸上的微笑便全然消失,她的表情变得那么快,好像是将一个微笑的面具从脸上拿下来似地。 我看着她从我的身侧走进了屋子,将药碗放到了桌上,然后回过身看着我。她没有带人来,又支走了季汉阳,显然,是有话要对我说。 而我,也有话要问她。 走到桌边,不等她开口,我先开了口。 “是不是你?” “什么?” 对上她好像还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我沙哑着嗓子,轻轻的问道:“那坛酒,是你派人送来的,而我和季汉阳,昨天都喝了那坛酒,是不是你在酒里——” 话没说完,就听见她一声尖锐的冷笑,然后冷冷的看着我:“梁鸢青,你在做梦吗?” 我愕然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若要让你离开太子身边,有的是办法,何须如此拙劣的手法?你和季汉阳不清不楚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你们做出这样的丑事,居然想赖在我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我在心中一惊,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说谎,可就算她要撇清嫌疑,为什么要说我和季汉阳“不清不楚”?我立刻说道:“我和他之间明明是清白的!” “清白?”她一下子冷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302.第302章 季汉阳的心殇 “你什么意思?” 夏葛衣冷冷的说道:“季汉阳,一个堂堂的骠骑将军,为了你多少次的出生入死。他从小到大就是那种放荡不羁的样子,你看到他为了别的什么事这么认真过?在京城的时候他就为了你和楚亦君对着干,听说到了洛阳,他甚至为了你动手打了那位二皇子殿下,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敢做这样的事?连太子都为了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整夜整夜的酗酒睡不着,难为你梁鸢青还这么坦然,你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 什么——?! 我整个人都傻了,站在桌旁木然的瞪大眼睛看着她,夏葛衣只冷冷的看着我,说完这些话之后,她便紧紧的闭上了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在为我的迟钝而气恼。 季汉阳他——他喜欢我? 我已经完全傻了,可是眼前却那么清楚的浮现出了过去的那些日子,他喜欢逗我,每次都要将我气得转身离开,才嬉皮笑脸的来讨饶;他总是在保护我,从长安,到扬州,到洛阳,他几次的救我于水火,甚至不惜身负重伤;他每次在我把持不清方向的时候,都会很冷静的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怎么保护自己,怎么不让自己受伤害…… 我竟然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些舍生保护和细密的话语后面,到底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真相。 他喜欢我?连楚亦宸都发现了?夏葛衣说,太子甚至整夜的酗酒睡不着? 我这才猛然的想起,楚亦宸不止一次的,用那种复杂的眼神和表情对着我,问——你这么关心他? 一直以来,应该是从第一眼在神策府见到季汉阳,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季晴川的弟弟,楚亦宸的谋臣,所以,他为我做的那些事,虽然心里感动,但终究,是对自己的男人的帮手的感激,并未想过其他。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么,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再去面对他,原本经历了昨晚的那件事,我和他之间已经出现了一种尴尬的情绪,知道他喜欢我,也只是让我的心绪更乱而已。 想到这里,我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葛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已经看到我和季汉阳的那件事,造成了多大的误会,现在她还来告诉我季汉阳的心意,她是想要扰乱我吗?让我无颜留在楚亦宸的身边? “你当然知道我为了什么,我还是要你离开太子,不要再留在他身边。” “所以,你对我和季汉阳做了那种事,想让我无颜留在太子身边是吗?” 夏葛衣冷笑了一声,迎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今天来找你,也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怀疑我,但这种下作的手段,我不屑于用。梁鸢青,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希望你离开太子身边的人不止我一个,你如果继续留在他身边,你还会不断的看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不断的受到伤害,而且有可能,那些伤害还不一定是来自你的敌人的。” 我锐利的看了她一眼。 “我言尽于此。” 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而刚刚走出一步,却又折了回来,端起桌上她带来的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喝了一口,又放回了桌上。 “怕你不敢喝。” 冷笑着留下了这句话,她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的心绪很乱,很乱,几乎乱成了一团麻,当夏葛衣从外面把门关上后,我就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慢慢的坐到了桌边,我试图想要理清一个头绪,弄清楚这两天发生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季汉阳昨夜的意外,如果夏葛衣真的没有撒谎,那到底是谁在暗中设计?这个人这样做,一来是利用我们打击了楚亦宸的感情,方便了楚亦君找机会击溃太子;二来,也让我、楚亦宸和季汉阳三个人之间出现了芥蒂。如果楚亦宸真的不相信我,那么我在天朝,将再无容身之所。 还有今天楚亦君埋伏在玄武门,是因为他在昨夜看到了楚亦宸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认为是对他动手的最好的时机,而今天楚亦宸和季汉阳的表现,显然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共通,起码楚亦宸是真的相信,我和他之间的清白,也就必然能够料到,是有人故意设下这个圈套诱使他中计。 这两件事考虑下来,设下这个局的——是楚亦君?! 真的会是他吗?为了夺嫡,为了打败楚亦宸,为了拿回属于他的王位,他竟然利用我,把我和季汉阳脱得全身赤裸,放到了一张床上? 可是,一直以来,他都痛恨我在冷宫的那次失贞,并且无数次的想要我回到他的身边,他对我是这种又爱又恨的心情,但他可能让我再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吗? 况且昨夜,他跟着楚亦宸他们走进来,看到我和季汉阳的那副模样,惊愕不已,也不像是在假装。 那么除了他之外,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我想不出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窗外透进来的光影慢慢的拉长,也慢慢的变淡,外面的那些将领们在诊治之后,都迅速的离开了这里,喧闹的声音慢慢的消失了,整个侧殿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但我知道不是没有人,至少,我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外面的门廊上,来来回回的走。 这个脚步声还很熟悉,也是曾经无数次听到过的,只是现在,他也一直守在门外,而没有再要进来看我。 是不是那种尴尬的气氛,甚至不用两个人面对面,即使隔着门,隔着墙,隔着那么多的人和事,也能感觉到,所以连他这样潇洒不羁的人,也望而却步了。 我不知道夏葛衣说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但即使季汉阳并没有喜欢我,可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和他,也是再也无法坦诚面对了。 坐在这间屋子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好像永远不会停下似的,我虽然担心楚亦君的下落,想知道楚亦宸和楚怀玉到底会如何对待他,但也不能开门去问季汉阳,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般,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过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异样,好像有什么人来了这里。 是楚亦宸吗?我有些惊喜的,立刻站了起来,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走到了门外,但好像是对门外的人说了什么,接着,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正是季汉阳,他低头看着我,沙哑着嗓子道:“我们回神策府吧。” “太子呢?他去哪里了?” “他已经回神策府了。” “什么?”回神策府了?楚亦宸他刚才明明说了,让我喝了汤药之后在这儿等他,他会来找我的,怎么会根本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就直接回神策府了? 似乎是感觉到我极度的失望,季汉阳看了我一眼,慢慢的说道:“他刚刚和皇上谈完,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你要体谅他。” 哦对,刚刚那个玉公公来的时候就说了,皇帝是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谈,或许现在,他是来不及找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吧,这样一想,我心里不安的情绪立刻平复了下来,抬头说道:“好啊,走吧。” 我准备往外走,季汉阳却没有动,反而是看着桌上的那碗药。 “你没喝药?” 我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一直忙着想那些繁乱的事,竟然都忘了,他走过去,端起那碗药,突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哎——”我下意识的出声,可还没说话,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好像是觉得太苦了,但立刻伸手把药碗递了过来:“你快喝了,我们回去。” 他,是因为经过了昨天晚上那件事,也担心夏葛衣会在药里放什么东西吗? 我接过药碗来,忍着凉了的药那浓重的腥苦味,喝了下去,将碗放回到桌上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我看,可是这个时候,再和他说什么,都是无言,只能默默的低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也很快跟了上来。 出了宫门,外面有马车来迎接,马车只有我一个人坐,季汉阳带着一大队黑旗军的人马,护在马车的周围,向着神策府慢慢的驶去。 他骑着马,一直走在马车的旁边,不快不慢的与我同行,间或有风吹过,将窗帘轻轻撩起,就能看到他骑在马上的身影。 他一向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形象,可是最近,就是从昨天开始,一下子改变了。 有的事让人成长,有的事让人心殇,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只是在我的心里,又少了一个快乐的人。 这一路走来,只听见马蹄声和车轮在地面上磕碰的声音,清晰而单调,没有一个人说话,好不容易回到了神策府,我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抬头便看见他下了马,似乎还微微的松了口气? 一路上,他显得很谨慎,周围的那些将士们一样,好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重要的人物,可我梁鸢青,不过是太子身边一个妾身未明的女人,何至于用这么大的阵仗? 有些奇怪,但也来不及奇怪了,我现在只想马上见到楚亦宸,立刻提着裙子向里面走进去,这时他的长随走了过来,告诉我他现在有事在书房处理,不准任何人去打扰,让我先回去休息。 到底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淡淡说道:“今天这件事完了,他肯定有很多事处理。你暂时,不要去打扰他。”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人跟着,便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楚亦君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色有些苍白,心中那些不好的想法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急忙问道:“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伤到他了?” 他挑了挑嘴角,又露出了一丝我熟悉的那种戏谑的笑容。 “他是堂堂的二皇子殿下,伤到他?你以为谁有这个胆子,皇上毕竟还在,容不得这样的事发生。” 是啊,他毕竟是堂堂的二皇子殿下,况且,还是皇帝楚怀玉最爱的女人双月皇后所生,如果伤到了他,的确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只是这样一想,更想到当初在洛阳,季汉阳为了把我从他手中救下来,甚至动手打了他……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似乎也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他只是被关押了起来。” 关押了起来,当然,这件事对于楚怀玉来说大概也很棘手吧。他千方百计想要平衡两个儿子之间的势力和关系,想要尽量让他们两和平相处,却没想到,最终他的儿子还是走上了他当年走的老路,兄弟阋墙,而且又是在玄武门,又是刀剑相加,只是这一次失败的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儿子,更是当初,他亲手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的儿子,现在这位九五之尊的心中,只怕是百味陈杂吧。 季汉阳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这件事,皇上会处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就算我对楚亦君有恨有怨,但他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除却儿女私情,也还有几分姐弟的情分在,他翱翔九天,位极人臣,我都可以不过问,但如果他落难的,我心中终究会有难过的滋味。 咬着指头慢慢的走回去,刚刚一进园子,就看见一个人猛的扑了上来:“姑娘!” “试玉?!” 我顿时都惊呆了,昨天一天都不见她,我还不知她去哪儿了,现在一看她那张清清秀秀的脸上,满是抓伤和淤青,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样。我急忙捧着她的脸:“试玉,你——你怎么了?” “姑娘!”她委屈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哽咽着:“昨天太子大婚,那个女人的几个丫头在那边得意洋洋的骂你,我心里气不过,和他们打了起来,就——” “什么?!” “我怕你骂我,也怕你担心,所以一直躲在下人房里不敢出来,结果到了今天,才知道昨天你们出了什么事。姑娘,都怪我,如果我好好呆在屋子里看着,就不会让你被那个人——” 这个丫头,也实在太护着我了,若是今后,夏葛衣在神策府当家,不知还有多少事故,如果她一直这样的秉性,只怕还要受许多委屈。 现在再提这些事也于事无补,我急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看着她一头一脸的伤,连手臂上都有很多淤青,心中难受,急忙拉着她回到屋里,用药酒给她擦了,然后让她好好休息。 等处理完了她的伤,我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但其实,我哪里看得进什么景色,只是一直注视着园子的那道门。 楚亦宸,他就算是再忙,今天也该抽出一点时间来我这儿吧。毕竟,是他自己说要来看我,况且这么大件事,他也该知道,我会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但是,我就一直在窗边等着,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也没有看到一个人进入这个园子。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哪怕抽出那么一刻的功夫,来看我一眼都不行吗? 若是在平时,我都会体贴的忍一忍便过去了,可是今天,尤其在发生了这么多事的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要见到他,而且这样的情绪在天黑之后反倒更加的重了,我咬了咬牙,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书房,离我的屋子并不远,有两条路可以去,我想了想,还是不去路过夏葛衣的园子,直接从竹林那边走过去,虽然夜深人静,那儿没人点灯有点渗人,但可以更快一些。 匆匆的跑过了竹林的那条小道,终于走到了书房的外面,可是却发现里面漆黑的一片,我一愣,慢慢的走了过去,里面的确是漆黑的,没有灯光,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自然也没有任何人来应门。 他不在书房?是回去了?还是去哪儿了? 夜里的冷风一吹,我突然感觉身上一阵发寒,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幸好手伏在门上,回头看这座府邸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只有几处,亮着光。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被大石头压着的感觉,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呆呆的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咬了咬牙,还是转过身,向着自己的园子走去,而这一次我走的路,是会路过夏葛衣的园子。 我不是想要去探听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让自己稍稍的安心而已。 离那园子还有一段路程,已经看到里面灯火通明,远远的也看到许多下人进进出出,手里都捧着酒菜,正在往里面送去。 这么晚了,而且还送那么多的酒,夏葛衣一个人不可能吃得了这些东西啊…… 我心里几乎已经感觉出了什么,但还是慢慢的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去,园子的门口点着灯,院墙投下的浓浓的阴影正好把我挡住,我刚刚往前面走一步,旁边正好走出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只白玉的酒壶,正正与我撞上。 “干什么?瞎了眼了!” 她立刻骂了起来:“这是太子要喝的酒,撞翻了你陪得起吗?!”话音刚落,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认出我来了,立刻道:“你——” 我感觉得到全身都血都在这一瞬间被冻成了冰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了,看着她:“太子——太子在里面?” 她一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冷哼道:“哼,这是堂堂太子妃的住处,太子当然在里面,从宫里一回来,太子就一直在这儿!喂!你干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往里面闯了进去,她急了,急忙上来拉住我:“你干什么?!太子妃的住处,你也敢乱闯吗!” 她这一嚷嚷,周围的人也有听到了响动了,都围了上来,一看到是我,而且一脸森寒之色的往里面走,都认定了我一定是吃醋捻酸,来找太子和太子妃撒泼打闹的,急忙过来,扯的扯,拉的拉,拼命的要把我往外面推搡。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这么多人都把我往外面拥,却没有一个能撼动我的,我什么话也不说,甚至连哼也不哼一声,只是憋着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往里闯。 顿时,这片安静的园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就在我用尽力气往里面挣,而周围那些人乱糟糟的阻拦我的时候,前方不远,那扇一直紧闭着的门,突然大开了。 我抬起头,看见夏葛衣的一个丫鬟站在门口,盛气凌人的模样,用眼角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太子殿下说了,今天天色已晚,让大家都回去安分的休息,不要闹事,否则决不轻饶。” 说完,又冲着周围的人说道:“你们还闲着干什么?太子殿下说了还要喝酒,怎么酒还不送来?!” 周围的人答应着,她转身便回屋,重重的关上了门。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刚刚那好像使不完的力气这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般,一下子连站都要站不稳了,旁边的人这下像是得了圣旨似的,冲着我道:“听见了吧,太子让你安分些!” “别以为过去得了宠,就目中无人,太子妃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能比的?” “快回去,还能留三分颜面!” 怎么会这样?他在玄武门,和楚亦君说的话,明明是表示他相信我的;那支强弩,他也挺身为我挡下,受了那么重的伤;就连在太极宫的附殿,我醒来的时候,他都是那么温柔的对我,还要我等着他回来。 为什么?就从那儿一离开,他就好像刻意的要避开我一样,不与我见面,到了现在,他甚至在夏葛衣的房里喝酒,任凭这些人对我冷嘲热讽,赶我走,也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楚亦宸,你到底怎么了?! 303.第303章 最残酷的真相 楚亦宸,你到底怎么了? 梁鸢青,你又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向来自持吗?你不是一向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吗?即使听到楚亦君大婚的消息,即使在王庭,看见宜薇走进呼延郎的大帐,你也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为什么这一次,你会这么冲动的冲上去,你想要得到什么真相,想要他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解释呢? 还是说——你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痛快? 彻底的,决绝的,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我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屋子,试玉正好过来给我送热水,一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冲过来:“姑娘,你怎么了?你肩膀上,怎么——怎么流血了?你受伤了吗?!” 受伤了?我低头一看,原来左边肩膀上那一处箭伤,在刚刚和那些人挣扎的时候已经裂开了,献血浸透了棉布浸染开来,连衣服也被染红了,试玉大惊失色,急忙扶着我到床边坐下:“姑娘,你痛不痛?我去给你叫大夫过来。” 我伸手阻止了她:“没事的。一点也不痛。” “这么重的伤,还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痛啊!” 真的不痛,刚刚被那么多人推搡,他们还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后拉,那样的情形下,我都没有觉得痛,一定是没事,只是流了一点血而已。 我抬头笑了笑,伸手推着她:“你身上也有伤,快点回去休息。我困了,想睡会儿。” 试玉看着我,有些疑惑的:“姑娘,你真的没事?不要叫大夫吗?” “真的没事。”我笑着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走到床前,一头栽倒下去,睡了。 我是真的困了,眼前一直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楚,也许我根本一直就是在梦里的,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肩膀上的伤才不会痛——睡吧,睡一会儿再起来,一切就都好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可也睡得很不安稳,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烫,又一阵一阵的发寒,冷热交替着在我的血液里澎湃着,好像一会儿置身冰天雪地当中,一会儿又被用烈焰烤炙,十分的难受,我只觉得满腔的委屈和愤懑在这个时候像是关都关不住的往外喷涌,抱着被子,翻来覆去流眼泪,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亦宸!亦宸!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吵吵嚷嚷的,似乎还有人啜泣的声音,我皱着眉竭力想要睁开眼,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感觉有一双手将我用力的抱起来,整个人贴进了一具温暖而坚实的胸膛里。 我昏昏沉沉的,感觉到一点不舒服的颠簸,肩膀上的伤更是痛得几乎钻心,只能呜咽着伸手去抓住这个人的胸襟。 可是,一伸手就有感觉,这个抱着我的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不是我熟悉的,连这具胸膛,也不是熟悉的。 我吃力的睁开了一线眼睛,可是先看到的,却不是抱着我的人,而是一个站在我们面前的,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双总是沉稳内敛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几乎完全是通红的,死死的盯着我们。 亦宸…… “季汉阳,你这是来神策府干什么!” “殿下,她,梁鸢青她病重,我带她去看大夫。” “我的府中难道没有大夫,要你这么抱着她去看?!” “刚刚我碰到试玉,她说梁鸢青的伤加重了,发起了高烧,去请了大夫又找不到人,末将也是没办法——” 话没说完,我一下子被另一双手接了过去,或者说,是抢了过去,那一下颠簸更是让我眩晕,几乎要呻吟出来。 “马上要出征了,你还是应该回营地,去看看准备得如何。她的事,有本宫来管。” 然后感觉他抱着我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过了一会儿回了屋,将我放回到床上,我一直都是晕乎乎的,只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稍微安心了一些,这期间有大夫来给我把脉,还小心的给我的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好。 不知折腾了多久,额头上放着的毛巾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终于还是感觉身上的热度慢慢的退了,也没有冷得发抖的感觉,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也许是在做梦,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楚亦宸,苍白着脸,手里正端着一碗药,还冒着热气,看见我醒过来,他的眼中忽闪了一下,然后俯下身子。 “来喝药。” 声音平平的,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温度,却好像在微微的颤抖着,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什么。 我张了张干枯的嘴,费力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为什么?” “……” “为什么?” 你给我一个解释,给我一个痛快。 我曾说过,只要你要我,我就留在你身边,但如果当初你对我说的,做的那一切,你后悔了,就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总有那么一点地方是你们姓楚的男人管不到的,我可以去那里,孤独终老,也好过受到现在这样,比凌迟更痛的折磨。 对着我虽然迷糊,但坚定的眸子,楚亦宸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从深沉而冷漠,只一瞬间就变得那么炙热,只是看着我,就好像要将我全身都焚尽一样。 他突然仰头喝了一口药,把碗丢到一边,走过来一把抱起我,我甚至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俯下身堵住了我的嘴,苦涩的药水立刻灌进了我的嘴里,同时进来的还有他霸道的气息,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衣领,动了一下,似乎解不开,然后就听见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他撕开我的衣服,还有脱去自己的衣服时,表情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恶狠狠的,我被他搂着脖子抱了起来,两具未着寸缕的身体就这么紧紧的贴合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炙热的肌肤相熨帖,好像要燃烧起来,我看着他几乎泛红的眼睛,他也低头看着我,滚烫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脸上。 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再是那个沉稳内敛淡漠禁欲的太子,这个时候覆在我身上,紧紧搂着我的男人,只是一只兽而已。 在进入我身体的时候,他也一直没有亲吻过我,而是用那双发红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想要看清我的一切,又好像害怕错过了我的任何一个表情,明明不痛,明明他的动作还是很温柔,但我的眼泪还是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滴落到了头发里,同样滴落下来的,还有他的汗,我想要伸手去擦掉他脸上凝结的汗滴,可是刚刚抬起手,一阵狂暴的冲动便迅速将我所有的力气和神智都冲溃了。 那是灭顶的快/感,又好像是排山倒海的侵袭,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觉不到,整个人就像一条风暴中的小船,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能任由他这样操纵着我,控制着我,所有的欢愉,痛苦,都由身上的这个男人一点一点的渡给我。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滴落到我的脸上,带着滚烫的触感,我以为是他的汗水,可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鲜红的血,从他的肩膀上滴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耳边响起的不止是他的喘息,还有一声一声固执的发问,咬牙切齿的好像痛得厉害,我神智几乎溃散,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什么,到底是不是他在说话也不知道,而且,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什么叫“为什么是你”,我做了什么? “亦宸……”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叫他的名字,都那么难,而身上的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的隐忍,几乎是凶狠的在我身上肆虐着,他一直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张脸上的表情,即使在这样的欢爱里,也显得那么痛苦,那么无奈—— “为什么!鸢青,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亦宸,你是不是,要放手了? 这样激烈的欢爱,这样用尽全力的拥抱,却无法让我感觉到一点往日的温暖,激情过后,剩下的只是更空洞的寂寞。 就算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能感觉到,我们的将来,没有希望。 我们之间的这一场欢爱并不是一个开始,相反,是一个结束,他似乎是在用这样的热情与我告别,他一直这么看着我,似乎是想将我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声音都记下来,留在没有我的将来,慢慢回味。 感觉到了这种绝望的气息,我终于哭出了声音,泪水很快浸湿了脸颊,心里绞痛得好像快要死去,而这个男人,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只是抱着我的手更紧了,却一直咬着牙,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在情欲如山洪一般爆发的时候,他终于慢慢的低下头,却是将那轻轻的,颤抖的吻,印在了我的眼睛上。 那么轻的吻,好像一片最轻薄的纱落下来一般,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看到了师傅。 与他所推行的铁血政策不同,他是一个慈祥而睿智的老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他每每与我说话,或是要教导我什么,总是微笑着俯下身来,抚摸着我的头顶,用很温和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低喃。 他说——鸢青,在这样的乱世中,大时代的儿女,都会有如风中絮般的悲哀,你以为他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可以忽略掉,但当你睁开眼睛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些风中絮其实是萦绕在你的身旁,不管你如何用力,也挥散不开。 师傅,你当初说的那些话,是已经预兆到了我现在的痛苦了吗? 我半生情路坎坷,爱上的,都是不该爱的人,他们给我带来的,都是灭顶的痛苦,为什么我还要这样苦苦的坚持着?为什么我不管多辛苦的坚持,所得到的,还是痛苦呢? 我魇了很久,一直追逐着眼前师傅的背影,他不知为什么走得很快,根本不在乎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追着,哭喊着想要他停下来陪着我。 就在我最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时,一下子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 整个天地好像都在摇晃着,连带着我的身体也不停的颠簸,我一时茫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也不知道周围到底怎么了?是天崩地裂了吗?还是什么巨大的灾难要来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姑娘,你醒了?” 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试玉?” “姑娘,你做恶梦了吗?刚刚听到你一直在哭。” “嗯。试玉,我们在哪儿?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一直在颠簸?我是还在梦里吗?” 我听见试玉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姑娘,我们现在在马车上,跟着季大人北上,去边疆呢。” “……” 我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怎么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而且改变得那么彻底。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试玉有些担心了,慢慢的移了过来,伸手扶着我的肩膀:“姑娘,你没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复了呼吸,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怎么——我们怎么会跟着季大人北上?试玉,这是怎么回事?” 试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亮。 是有人在外面把窗帘子掀开了,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鸢青姑娘,你醒了?” 我立刻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可是却感觉全身绵软,甚至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是酸痛的,好像完全被人拆掉了之后再装上的一样,只动了一下手肘,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 楚亦宸他——要了我很多次,几乎每次还没来的及喘气,他已经又开始新一轮的侵袭,我好像上一次被他拖到湖里灌水一样,不管怎么哭闹,怎么求饶,他都没有饶过我,到了最后,我似乎已经在他的身下失去了意识了。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体里蕴藏着这样的力量,也会有这样的热情,只是,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了。 所以,开口问的时候,我也很镇定的:“季汉阳,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的镇定,愣了一下,才说道:“鸢青姑娘,是太子要我带你走。” 要他带我走?楚亦宸不是一直怀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吗,现在居然要他带我走,是要把我丢弃给他,还是——? “有很多事,一时间解释不清楚。鸢青姑娘,你——好好休息。” 他的嗓音也很沙哑,带着那种彻骨的疲惫,慢慢的说道:“我们不能停下来,必须快一些赶路,如果被人追上,你会有麻烦,所以这些天会比较难过,鸢青姑娘,你坚持一下。” 连夜赶路,而且这么深的夜了,还不能休息,听季汉阳说的话,我们不像是北上边疆,倒像是逃命一样,甚至还怕被人追上,是有人要对我不利吗? 我的身上,一直在酸痛,但酸痛之余,似乎还能感觉到欢好的余韵,是楚亦宸留在我身体里的烙印,他炙热的吻好像还在我的脸上、身上肆虐;他滚烫的肌肤好像还熨帖在我的身上;他的喘息和呼唤好像还在耳边回响着,可是现在,我已经离他那么远了。 他终于还是要了我,错过了的那个洞房之夜被他找了回来,可是在这之后,他却把我交给了别的男人。 我到底是被抛弃了,还是仅仅是被送走了?他是嫌弃我,还是要保护我? 而且,在缠绵的时候,他一直不停的说着“为什么偏偏是你”,又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份,到底对他有什么影响,让他如此的痛苦,如此的无助? 曾经的我,会固执去查清楚这一切,但现在,面对这一团迷雾一般的真相,我反倒望而却步,不敢再去追查了——我已经疯过了一次,我不想再疯第二次,而直觉告诉我,那会是最残酷的真相。 当季汉阳把帘子放下来,嘱咐周围的人快些赶路,不要掉队的时候,车厢里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我傻傻的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一片乌黑,仍旧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304.第304章 楚亦宸,你别想甩开我! 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人马都已经到了极限,我终于听到先行军派遣回来的人马,跪在季汉阳的身边说:“报告将军,居延城就在前方。” 居延城?居延城!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难怪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泥土和青草的气味,难怪风声呼啸着整夜不停,原来我们又一次来到了居延城。 这里,留下了我和楚亦宸多少的回忆,也许我对他的改观,就是从居延城这一场生死之战开始的,他率领军民坚持抵抗了呼延郎带来的四十万匈奴大军的进宫,保护这一方的百姓,也保护了我。 正是从那一战之后,我对他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厌恶和戒备。 若没有居延城,我怎么会狠下心与呼延郎对峙,怎么会甘冒生命危险,与他和他的将士们同生共死。 现在我才知道,共死,容易;同生,却难。 队伍很快便进城了,这里还是和之前一样,简陋而朴素,即使季汉阳这样的大将军,也只能在驿馆住下,而且这里的房间并不多,给了他和几个副将之后,留下给我和试玉的,就只有一间稍微大一点的房间。 这个房间也并不精致,一切器皿都简陋得很,空气中也弥漫着沙尘的味道,让人觉得不好受。 我倒是并不介意,这一路上安分得让试玉都觉得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每每与我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到了驿馆的这个房间也是,让人送来了热水,自己试好了温度才小心的走过来:“姑娘,赶了这几天的路,你也累坏了吧,我先服侍你沐浴吧,然后好好休息。” 我没说什么,乖乖的脱下了衣服,肩膀上的伤,并没有痊愈,她服侍着我沐浴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用薄羊皮封住伤口,不让那里碰到水,清洗干净了之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穿上了衣服之后,招呼着下人再弄来了一大桶热水。 “姑娘,你这是——” “傻丫头,你难道不是几天几夜没有洗过澡了?臭烘烘的怎么休息,你快去洗吧。” 出乎我意料的,试玉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桶热水,轻声道:“不用了。姑娘,我——我不想洗……” 我看她伸手抓着衣服,好像还害怕谁去扒下她的衣服一样,有些紧张,于是淡淡笑了笑:“我们都是女人,你害什么臊?”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过去她在我身边住在神策府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下人房,沐浴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起来她是不习惯被人看着,我想了想,便说道:“好了,我不看就是了。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你自己洗吧。” 说完,我便转身走了出去,她在背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了我,我也只是挥了挥手,将门关上了。 其实,就算她不这样,我也是要离开的,毕竟——季汉阳欠我一个解释。 走出驿馆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后面草场的尽头,城墙脚下的那几株梅树,梅花早已经谢了,看起来干枯的树枝被背后灰色的城墙映衬得更加死气沉沉,可是梅树下面,却站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不慌不忙的回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鸢青姑娘。” “现在,已经到了居延城。”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他要我带给你的,但是,现在还不能拿给你看。” “……什么意思?” “他说,让你等他。” 等?我微微蹙眉。 “他要我等他什么?等多久?” 季汉阳低着头,深深的看着我。 “太子说了,他要做一件大事。若事成,这封信由我销毁,他会亲自来居延城迎接你回宫;若事败,这封信也由我亲手交给你,是去是留,鸢青,他让你自己决定。” 我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拿那封信,季汉阳立刻缩手将它收了回去。 “现在你不能看。” “季汉阳!”我声色俱厉:“这封信,是楚亦宸写给我的,很有可能,会牵涉到我过去的事,也许关于我的师傅,也许关于我的身世,否则皇上不可能一直这样针对我,你给我看!” “原来,你也知道了。” 当然,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几乎每天都处在命悬一线的危机上,当然要好好的回想过去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但我并没有作过什么让楚怀玉痛恨,恨到完全无法原谅的事,唯一的解释,是我的身世,或者我师傅在最后的岁月的研究与言论,让楚怀玉起了对我的杀机。 而楚亦宸要作的大事,我也大体料得到。 季汉阳看着我,摇了摇头:“太子说过,如果让你先看了这封信,也许这一生,你和他,就再也不能了。你愿意赌吗?” “你——” “即使你愿意赌,我也不能让你付出这个赌注。”季汉阳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慢慢的说道:“鸢青,你已经很苦了,这些日子我看着你怎么挣扎的,我希望你能把握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太子若事成,会给你幸福的。” 他说这句话虽然笃定,却也带着几分酸涩,我抬眼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有眼泪慢慢的涌了上来。 他终究,心里还是有我。 只是,不知道那天,在去了太极宫见皇帝的那天,楚怀玉到底给他说了什么呢,应该是说了他一定要杀我的原因,楚亦宸一定在心里十分的煎熬,所以他对我避而不见,甚至去到夏葛衣的房中喝酒,也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但是——就因为看到季汉阳抱着我,要去找大夫,就让他所有的防御都崩溃了。 现在,他让季汉阳将我送到边疆,而独自一个人在长安,面对所有的一切,作那件大事,他是打算不论我如何,他也一定要去拼这一次! 想到这里,我又看着季汉阳问道:“他不是已经在玄武门把楚亦君的人镇压了吗?况且,你也告诉我楚亦君已经被抓了,他现在在长安,到底还要做什么?楚怀——皇上,会对他做什么吗?” 季汉阳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还记得那天,你在神策府里问过我,楚亦君如何了,我也告诉了你,他是被关押起来了,弑杀太子,视同谋反,他的罪可大了,现在太子和皇上最大的分歧,就在于如何处置楚亦君。”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知道,楚亦宸对于自己的敌对势力从不手软,哪怕是妨碍到了自己的大业,一些无辜的人,他也从不吝于牺牲,当初扬州火烧大牢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那么他对于楚亦君的处置,一定是要——杀! “你当然也猜得到,但楚亦君是双月皇后的儿子,皇上好不容易才盼回了这个皇子,怎么舍得——。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流放。” “流放?流放去哪儿?” “岭南。” 即使是我,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也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流放去岭南?那里原本就是李世风和李袂云的势力范围,楚亦君作为他们的同盟,流放到那个地方,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更何况,当初李世风一死,李袂云立刻从长安消失了踪影,她去了什么地方,北上匈奴还是南下岭南,有没有可能已经预料到了今天,所以回去整顿军务?毕竟他们李家在岭南说一句话比皇帝的圣旨更管用,那一片地方,只要楚亦君一句话,照样不属于天朝。 楚怀玉不忍心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处处留有余地,但也同时,给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埋下了诸多的陷阱和隐患,只怕楚亦宸还等不到登基,就有大事要发生。 想到这里,我又看向了季汉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居延城?太子在长安面对那么危险的境况,你为什么不跟在他身边?” 季汉阳几乎是苦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 “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除了我,太子能放心的把你交给谁呢?” 这一句话出口,我和他都沉默了下来。 经过了那天晚上的事之后,我和他一直没有好好的说过话,这个心结,可以说也一直没有解开。若只是就那件事,我真的希望能与他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只要芥蒂接触,我们两还能像过去那样,坦荡的相处。 可现在却开不了口,夏葛衣说的他喜欢我的那件事,虽然他本人没有亲口说过,但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他对我的关心和保护,的确——在恍然大悟之后让我汗颜,这个时候要开口说什么,或许就会伤到他,我又怎能轻易的开口,去伤害一个一直保护我的男人。 那么,楚亦宸将我交给他,是不是也看中了这一点呢? 若不是有人设计,季汉阳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但,他的确是那种会全心全意保护我的人。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突然有一种无法面对的愧疚感,转身要走,可是身后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我的手臂。 只是触碰到了我的手臂一下,他立刻就缩了回去,好像碰到了什么万万不能触碰的东西,回想起过去,在危急时刻,他不止一次的将我抱在怀中,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其他,而现在,两个人这种尴尬不已的处境,实在让人感觉无助。 “你干什么?” “还有一件事,在居延城,也并非绝对的安全,鸢青,你——千万不要随便乱走。” 我微微一怔,但立刻会过意。 居延城,是曾经抵御过匈奴四十万大军,也天朝北方的屏障,匈奴如果要南下用兵,第一个侵占的也绝对会是居延城,不过——他们现在不是南北匈奴正在争斗吗?应该无暇对我们用兵吧? 我看着他:“你担心呼延郎?”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慢慢道:“我们现在也弄不清楚,李袂云到底是北上,还是南下。当初他们就和匈奴联盟,南北夹击,难保这一次不会故技重施,如果真的这样,太子在长安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听着他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个男人,他总是这样,不管有什么危险,什么困难,他从来都是将我护在身后,护在他的羽翼下,给我安全和安稳,他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我并不在乎那些危险,我所在乎的,只是——生,与他同衾,死与他同穴。 我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季汉阳,说道:“季汉阳,我求你一件事。” 说到“求”这个字,他的神色也肃然了起来:“鸢青,你说。” “现在,我可以说是完全在你和太子的保护之下,我要做什么,你们也不会允许,但我求你,如果太子——亦宸他,在长安的局势有了危险,你一定要送我回去!”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 “就当我已经知道了信中的内容,他也说过,是去是留,由我自己决定。那么我的决定已经下了,就是我要陪他,不管生死!” 那一刻,我是在用自己的心,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对于这个男人,不管那封信到底会告诉我什么样的真相,不管我的背后,隐藏着怎样对楚家不堪的往事,可是,连他都愿意为了我去拼,去赌上一切,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了这个男人,去面对一切,哪怕死? 季汉阳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我看到他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喉结上下滚动了,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被阻隔在了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出口。 过了很久,他慢慢道:“好。” “……” “鸢青,我会陪你回去的。” 我向着他做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也是我,通过他,和楚亦宸的一个约定。 生不同衾死同穴,楚亦宸,你别想要甩开我! 305.第305章 大风暴 和季汉阳说了那些话之后,肩膀上的伤口微微有些作痛,加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虽然我和试玉一直坐着马车,但也一路颠簸着没有休息好,我便准备还是回屋去,好好休息一下,再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因为头脑昏昏沉沉的,走到屋子门口,我就这么推门进去了。 就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呀!” 我一时愕然,给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试玉,刚刚从浴桶里走出来,正拿着毛巾擦拭着身子,见我进来了,立刻手忙脚乱的去拿衣服套上,慌乱间不小心将遮挡的屏风给推到了。 “试玉?” 我被她这样激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直觉的往后一退,那屏风才没有砸到我,而试玉这个时候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惊恐万状的裹好了衣服,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 我被她这样的反应给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吞了口口水:“你——你怎么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样,慌慌张张的将衣带系好,急忙走过来:“姑娘!姑娘对不起,我刚刚,刚刚被吓到了,有没有伤到你?你被砸到了吗?” 她手忙脚乱的抓着我上下看,万分紧张的样子。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腕,安慰道:“没有啊。你看到我躲开了,我没有被伤到。” 听到这句话,她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怯怯的说道:“姑娘,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不习惯,所以——” “嗯,我明白。”我点点头,说道:“你不用解释,今后你沐浴的时候,我会注意的。” 刚刚,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在弄倒屏风套上衣服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身体,女子的肌肤都是雪白如玉的,她也不例外,只是在那白玉一般的背上,我看到了伤。 是旧伤,甚至结的痂也早已经掉了,但依稀能看出当初她背上的伤有多严重,可能是皮开肉绽,但又有点像烧伤,总之那种狰狞的疤痕在一个女孩子光滑洁白的背上,看起来的确是很触目惊心。 也难怪,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沐浴的样子。 我让她叫人来把屋子里收拾了一下,然后便上床休息了,试玉住在卧房的外间,也有一个小小的床,我让她来与我一起睡,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肯,只说会打扰到我,也只有作罢。 我实在是疲惫不堪了,头一沾上枕头,不一会儿,便沉沉的睡去。 恍恍惚惚的,我突然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还在师傅身边的时候—— 师傅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可是教学的时候却是一丝不苟,那个时候让我背书,若是错一个字便要罚抄书。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师傅就是让我默书,可是偏偏就是那天,平时最听话最乖的我,却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偷偷溜了出去,一个人跑到后山去玩。 我在后山看到了熟透了的野山梨,心里想着摘几个回去给师傅师娘,说不定就不会责怪我了,所以我用竹竿打下来几个,拿裙子兜着欢欢喜喜的往回跑。 下山的时候,我已经隐隐的看到了火光,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呢?我还以为是谁在山壁那边烧火烤东西,还特意绕过去看了一圈,没有人,才又往回走。 等我慢慢的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师傅的家,已经被烧光了。 竹屋精舍,风流雅致,却也是最容易被烧毁的,根本来不及救,师傅又是个不喜与人相处的人,周围都没有邻居,等我兜着梨走回我从小生活的那片竹屋,看到的已经是灰烬了。 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出来。 我直到现在,也还记得那个时候,看着那一片焦黑的废墟里腾起的火焰,山梨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的心情。 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的过去,在那一刻成了空白。 长大了之后我很少去回想小时候的事,虽然也曾经有快乐,曾经有幸福,可是每次回想起来,只是让我更清晰的回忆起那个时候绝望的心情,也把我已经失去了那一切的这个事实,更清晰的横在了我的面前。 可是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梦见这个场景呢?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全身冷汗,抱着被子不停的喘息,大概我的响动也把外面的试玉惊醒了,她立刻推门进来,一看到我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抱着被子发呆,立刻跑过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我整个人还陷在那真实的梦魇中无法自拔,被她唤着也没有反应,直到她坐到床沿,伸手扶着我的肩膀,尽量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话,怕吓着我一样:“姑娘,你没事吧?是做噩梦了吗?”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 “姑娘,你怎么了?做什么恶梦了吗?你看你,头上都是汗。” 她傻傻的看着我坐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反应,给吓坏了,几乎想要起身去叫人似的,这时我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刚刚梦见——梦见太子大婚那晚,我被人——,试玉,我好怕……” 说着,我慢慢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被我依靠着的这具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伸出手来抱着我,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喃喃道:“没事了。姑娘,没事的。” 我的眼泪滴落了下来,浸透了她的肩膀,带来阵阵凉意,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急忙安慰我:“姑娘,不是没事了吗?那个时候,太子也并没有责怪你啊。” “不,你不知道。”我哽咽着说道:“过去还被皇上关在冷宫的时候,我就被人——被当初的大皇子楚亦雄给——侮辱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怕太子会嫌弃我,不要我。那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试玉,他是不是嫌弃我是个污秽的女人,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试玉的身子震了一下:“姑娘,你被大皇子给——” 我默默的垂泪:“其实我完全没有印象,但他说是他做的。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 试玉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安慰我道:“姑娘,你不要多想,如果有机会,你找到大皇子,找到他,问清楚不就好了吗?” 我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试玉急忙拿出丝帕来给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等把我安抚完了,试玉又拿来热水浸湿了毛巾,给我稍事擦洗了一下,我也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 弄完了这一切,试玉看着我,突然有些试探的,轻轻说道:“姑娘,听说,大皇子去了匈奴,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看了她一眼,说道:“真的。” “那——”她咬了咬下唇:“难道,你不想趁着现在,这么近,去找到他,问清楚吗?” 我抬头看着她,十分惊讶,又有些恐惧的:“去找他?” “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害怕?” 我慢慢的在床上蜷缩起来,伸手抱着膝盖紧紧的护住自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怎么能不害怕?你知道那件事——就因为那件事,我才被前太子抛弃,还被皇帝用刑,我的一生,都是因为那件事改变的。” 试玉的眼中也流露出了怜惜的表情,轻轻说道:“姑娘,你受苦了。” “……”我无言的摇了摇头,还是有泪水渐渐的盈满了眼眶,轻轻说道:“过去的那些事,我真的想当成一场噩梦,但总是纠缠着我,偏偏现在,在太子大婚的那晚,我和季汉阳还出了那样的事,让我如何去面对太子呢?” 试玉想了想,说道:“姑娘,你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弄个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太子一个交待吗?” 我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姑娘,你是不是害怕见到大皇子——楚亦雄?” 我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烁着一些迟疑不定的光。 “姑娘!”她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如果你怕的话,试玉可以陪着你!我们好不容易来了居延城,这儿离匈奴王庭不是也不远吗?难道你就不想弄个明白?”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说道:“试玉,你让我想想。我的确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也真的害怕再见到楚亦雄,还有匈奴单于,再和他们相见,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我不想——再离开太子了。” 她点点头,道:“好吧,姑娘,如果你决定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接下来在居延城的日子,枯燥而平淡,季汉阳每一天就是练兵,练兵,练兵,驿馆不远处的草场,每天都能看到那些士兵在里面操练武艺和阵法。 其实,我和季汉阳相处这段日子下来,如他玩笑所说,他这个骠骑大将军真的快成我的“保镖”,每每我和楚亦宸有什么事,都是他一马当先,但除了突袭匈奴那次和居延城一战,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他真正率军血战沙场的模样。 男人们的世界永远都是金戈铁马,血战黄沙,即使离得那么远,也能听到他们整齐的步伐和豪迈的呼喝,杀气从每一把刀剑上而来,也从每一个将士的眼中渗透出来。 不知为什么,那种杀气让我感觉到微微的不安。 为了打发时间,我便让试玉给我拿来文房四宝,铺开宣纸,在上面随意的写一些诗句。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写完了之后,我轻轻的吹干墨迹,然后叫来试玉:“你帮我看看,这一张写得如何?这是我最喜欢的诗,送给你。” 试玉欢欢喜喜的跑过来,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的看了许久,突然脸上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讪讪的笑着,说道:“多谢姑娘。” “咦?”我看着她:“你表情好奇怪。怎么你不喜欢这首诗吗?虽然这首诗,很多人都说写得过于败丧,但我却特别喜欢,能将世事看透,并不是败丧,相反,是大彻大悟啊。” 她有些为难的笑着:“姑娘,试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她又为难的笑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姑娘,你好像——写错字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急忙将那张纸拿过来:“哪里写错了?试玉你告诉我。” 我将纸铺回了桌上,等她来看,她走过来,伸手指到了“前后更叹息”的“息”字上,说道:“姑娘,这个地方,应该是怜惜的‘惜’,而不是这个‘息’字啊。” “……”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那个“息”字,一下子伸手拍着额头,叹道:“哎呀呀,看我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连写个诗都要写白字出来,我怎么会写成这个‘息’字呢。” 试玉急忙说道:“姑娘不要这样说,你大概也是一时恍惚吧。姑娘曾经是太子侍读,又被皇上封为集贤正字,不可能真的不知道,只是一时之错。” 我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看着外面,有些丧气的说道:“这些日子,每天就关在屋子里,闷闷的,大概也就这样被闷傻了吧。” “姑娘,如果觉得屋子里闷,就出去走走吧。” 我想了想,说道:“也好。” 于是站起身来要收拾桌上的东西,试玉急忙拦住我:“姑娘,有我呢,你不要管这些,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会好一些。” 我说道:“那好。我出去,就在草场那边走走。” 她微笑着推着我出了门,我看着她走到桌边开始收捡东西,便转身出了驿馆。 空气中还是那么清新泥土的芬芳,这个季节是草原最最繁盛的时候,远处几乎能看到没过膝盖的绿野,随着微风阵阵起伏,好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绿浪一般。 曾经,看到这样开阔的天地,是我难得让自己放松的时候,全身心的去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 而现在,我只是焦虑,不安,甚至带着一些恐惧。 当一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周遭,充满着阴谋诡计,自己的过去,甚至完全不是自己所了解的,所掌握的,那种忐忑不安的情绪绝对不是惊慌失措所能比拟,甚至会开始怀疑起自己,怀疑起自己的人生。 若不是有楚亦宸,若不是有他…… 我走到草场,那儿的将士们已经练完了兵,这个时候也早已经回了营地,只剩下几个小队伍还在那儿,我看到旁边的兵器架上,有各种各样的兵器,角落里还堆着弓箭,便索性走过去,拿起弓来。 抽箭,搭弓,上弦,瞄准,这一系列动作我都已经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想过如果真的要留在楚亦宸身边,就应该让自己强大起来,不仅仅是心理,也要能经得起风雨,可惜,他终究还是让我远离了斗争的漩涡,远远的送来了这里。 手一放,长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钉在了箭靶上。 又抽出一支箭射了出去,上了靶,却还是无法正中靶心,我咬了咬牙,继续抽出箭来,一支一支的射。 箭靶子上已经被钉得密密麻麻了,却没有一支射中靶心的。 背后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了?” 我咬了咬牙,什么话也没说,将手中最后一支箭射了出去,这一次,竟然脱靶了。 转过身,又要去拿箭筒里的箭,一只手伸过来阻止了我,我侧过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几分关切的看着我:“鸢青,你到底怎么了?” “……”我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没事。我只是想,让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抓着我手腕的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慢慢说道:“有长安来的消息了吗?” “……,没有。” 我有些落寞的低下了头。 “鸢青……” 我转过身,向着南边看着那一条灰突突的来时路,苦涩的说道:“你每天,还将我们这里的消息传递给长安,可是他却一点消息都不肯传来……” 他要我的消息,明明也是知道这种牵挂的感觉,为什么他就不知道,我也会牵挂他,我在这里,也会和他得不到我的消息一样难过。 季汉阳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鸢青,你该知道,他是个不会倾诉的人。他做事,从来不让人参与他的过程,只让人知道事情的结果。所以,他只是想让你安安心心的在居延城,等待他来迎接你,你应该体谅他。” 是啊,楚亦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倾诉的人。 爱上这样的男人,有的时候真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痛。 他宁肯自己去面对所有的危险,也要将我护住,不让我沾染上任何的危机。 只是,或许他也想象不到,即使到了远离长安的居延城,我依旧无法平静,即使在季汉阳的保护下,这里仍旧有着不逊于长安的暗潮汹涌。 我看着居延城外,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突然慢慢说道:“季汉阳,你了解草原的天气吗?” “嗯?” “会不会,有什么呢?” …… 306.第306章 要说真话了吗? 在居延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几乎还是得不到任何来自长安的消息,或许有,但季汉阳也一定不会告诉我,他始终坚持着,要等到楚亦宸亲自来这里接我,在那之前,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这样的闭塞让我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焦躁,想着自己的男人在那风雨飘摇的帝都要面对什么,经历什么,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这一天,我又找到了季汉阳:“长安那边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了,你总该给我一点消息吧。” 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鸢青,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我冷笑:“所以在你们男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你们做事的时候,要将我远远支开,事成之后,再让我去坐享其成,对不对?” “你知道太子不会是这个意思。” “但他就是这个意思!”我的火气好像压抑不住的往上腾,对着此刻刻意隐忍的他节节逼进:“我明明说过,要和他站在一起,可是他从来就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永远都是将我当成一个百无一用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我和街上随便一个需要人施舍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连一直陪在我身后的试玉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安的上来,扯了扯我的衣袖:“姑娘……” 我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但心中仍然愤懑不平。 试玉轻轻在后面说道:“姑娘,你别这样为难季大将军,他也是没办法的呀。” 季汉阳也苦涩的看着我:“鸢青……”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在忍不住掉泪之前转过身背对着他,大步的向着另一边走去,试玉急忙跟了上来,扶着我的胳膊:“姑娘,姑娘你不要难过。” 走到城门口,我看着外面那一片烈日下呗烤炙得油亮的葱绿草原,突然说道:“也许,他根本就是嫌弃我。” “姑娘?” “他根本就是在意,在意我曾经被人——所以他将我丢到这里来。难道那件事,是我愿意发生的吗?难道被人做了那种事,就一定是我的错吗?”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姑娘,你——” 我突然转过身,看着她说道:“试玉,你说得对!” “什么?” “我应该把这件事弄清楚!给自己一个交代,当初,到底是谁对我做了那种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哪怕死,我也要死一个明明白白!” 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点激动的光,看着我:“姑娘,你真的,真的这样想?” 我咬了咬牙:“你去牵马!” “姑娘!” “你去马棚那儿,就说季大将军要教我们俩骑马,牵两匹马过来,我去带点吃的,我们马上就走!” 试玉的脸上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有些发红,似乎很兴奋的,看着我,连眼睛都亮了:“好!” 等她从马棚那儿牵了两匹马过来的时候,我也准备了一褡裢的东西,站在那儿等她,试玉看着我手上拿着一把弓和一筒箭,微微有些吃惊的:“姑娘,你还带着这个?” 我说道:“草原上难保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个,是用来自保的。走吧。” 我们两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坐稳了之后,我回头看了看试玉,突然笑道:“试玉,你以前来过草原吗?” “没有啊。” “看起来你骑术还挺不错的,我看到不少江南的女孩子,根本就不会骑马,看到马这样的庞然大物还会被吓着呢,你和他们,可真不一样。” 她微微变了变脸色,立刻笑着说道:“小时候我家邻居是一个马夫,他常常带着我出去玩,教会我骑马的。” “哦。” 我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出去。” 出居延城,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对我来说,只要跟守城的人轻描淡写的说要出去走走,毕竟我的身份大家都很清楚。 很快便将那灰突突的居延城甩在了身后,我和试玉终于可以尽情的策马奔驰,在草原上骑马和在平日城中的大道上骑马完全的不同,人的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天地,看不到尽头,似乎可以让座下的马带着我们纵情奔腾,马儿飞快的疾驰着,迎面扑来的是带着青草气息的风,吹拂在脸上,呼啸在耳边,我的长发甚至也在空中纠结飞扬的,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自由的时光。 我和她就这样跑了好长的一段路。 我的骑术,全都是当初代替夏葛衣和亲到草原上跟着呼延郎练出来的,但骑马骑久了,还是会觉得下身颠得微微发疼,而且大腿夹着马肚子,也一直磨得有些生疼,看看旁边的试玉,她却好像好很多,一点也没有这样的烦恼。 照说这样娇滴滴的江南小家碧玉,应该是很娇嫩的,能像她这样纵横驰骋,我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 慢慢的,我开始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座下的马速度开始慢了下来,可是试玉似乎还全无感觉,仍旧一直朝着前面奔跑,一直跑出了很长一段路,她似乎有了什么感觉,身边的马蹄声渐渐的离得远了,就有些迟疑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看那一眼,她立刻大惊失色,急忙勒紧了缰绳,将座下的马停了下来,调头过来看着我。 “姑娘,你——你干什么?!” “别乱动。”我坐在马上,双手都已经放开了缰绳,而是搭弓上箭,箭尖直直的瞄准了她,嘴里轻轻道:“你也知道我的箭术并不是很好,可是,这么一点距离,射一个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姑娘,你——”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谁都看得出来,那笑容十分的生硬,对我说道:“你怎么了?你是在和试玉开玩笑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动腿夹了夹马肚子,那匹马立刻慢慢的向着我走了过来。 在这同时,我猛的松开了手。 长箭在空中化作了一道闪电,只听“嗖”的一声,向着试玉飞射了过去,然后听到了“啪”的一声碎裂的声音。 她脸上那生硬的笑容这个时候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好像被我用箭射碎裂的那只耳坠一样,那张微笑的面具也被同时射破了。 她急忙勒紧了缰绳。 我慢条斯理的从箭筒里又抽出了一支箭,搭上弓,又一次瞄准了她:“这一次,应该可以射到你的耳朵。” 她的脸色立刻苍白如纸,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如何?”我对着她,慢慢说道:“要说真话了吗?” 307.第307章 静女其姝 风雨中的真相 不知上天是不是对人的心情也有着感应,或许草原才是人释放心灵的地方。 所以,当我第一次用弓箭对准一个朝夕相处,曾经那么相信的人的时候,原本明媚的天光在这个时候突然黯淡下来,天边迅速积聚起了翻滚的阴沉的乌云,渐渐的覆盖住了整个草原的上空,犹如上百万匹骏马奔腾而来,隐隐似乎能看到里面的电闪雷鸣。 草原在这个时候,突然吹起了剧烈的大风,吹得我和试玉这样瘦弱的女孩子在马上都有些颠簸不稳。 但我手中的箭尖,还是稳稳的指向了她。 渐渐的,试玉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从之前的惊慌失措惶恐不安,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只是剧烈起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散,零乱的飘在脸上,也遮住了她的眼睛。 我看不清,在这个时候,她究竟是如何的眼神,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样的温柔而甜美,反而带着一种低沉的颤抖。 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你要我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在扬州,你那么主动的陪着我去双月别苑,后来还一路到冷宫来找我,主动要留在我身边服侍我,我都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孩,所以留你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提防过你,”我慢慢的说道:“可是太子新婚之夜的事,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可以这么做。” “……” “而且,虽然你说,你和夏葛衣的丫头打了起来,可是当我去问的时候,他们却说,是你先挑衅他们,而且在你们冲突了之后,下人房的人就没有再看到你。” 她冷笑了起来:“你居然真的去问了。” “那件事事关重大,我不可能白白的被人陷害,更何况夏葛衣虽然与我对立,但我相信她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敢做不敢当。” “……” 她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做这些事有什么目的!还有,你和我师傅梁岐翁,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一直都平静着,只是在听我提到“梁岐翁”这三个字的时候,身子有了微微的颤迹。 她立刻抬起头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和梁岐翁他——”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我轻轻的吟着这首诗,然后说道:“其实这个‘息’字,我并没有写错。真正写错的人,是师傅他老人家。” 她立刻变了脸色:“你胡说!” 我慢吞吞的说道:“我想,师傅大概是觉得这首诗的意境,虽已看透,却还有一丝留恋,认为这个‘惜’字更适合,所以他在誊写诗集的时候,故意将这个字做了修改,而跟在他身边的人,自然都学到的是这个‘惜’字。可是师傅家中遭变故之后,我辗转到了皇宫成为太子侍读,要陪着他重学诗词,这才知道,其实这个字是师傅改过的。”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我继续说道:“之前,我也只怀疑你是不是夏葛衣他们派来的人,但是那天,你沐浴以后弄倒了屏风,而在你穿上衣服之前,我进屋看到了你背后的烧伤,之后我做梦,就梦见了师傅家中大火的场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所以那天,我会故意写这首诗,就是来试探你的。” 等我把话说完,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淡淡道:“梁鸢青,你果然——我真是小看了你。你原本是个那么重感情的人,我以为我在你身边,这么全心全意的维护你,你就一定不会提防我,却没想到……” “人都会变。” 我的确是个重感情的人,若有人对我好,我就恨不得百倍千倍的回报。但——是楚亦宸教会了我,是在他利用我诱捕楚亦君之后,我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坚持。 连夏葛衣,当初我为了她而待嫁和亲,如今她是如何对我?可见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只有感情的纠葛,在感情之外的利益纠葛,也操纵着我们的人生。 我不想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但现在的境遇,却不得不让我去正视。 “你说吧,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我身边的?你和我师傅梁岐翁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坚定的说道:“如果你不说,我就放箭!” 她木然的看着我,看着我拿着弓箭毫不犹豫的对准了她,突然,她脸上所有惊慌和苍白都消失了,留下了淡淡的冷笑,不知为什么,面对她这样的冷笑,我却有些底气不足一样,手也渐渐开始颤抖了。 她说道:“鸢青,你可还记得《诗经》你背的第一句是什么?” 我所背诵的《诗经》的第一句?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几乎不敢置信的:“静姝?!” 教会我背诵《诗经》的人并不是师傅,而是师傅的女儿,我的师姐,而她的名字,是从《诗经?国风》中的名篇《静女》得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师傅曾说过,他爱这名篇词句优美,爱这静女娴静羞怯,所以为自己的女儿取名——静姝。 “你是——梁静姝?!” 这时,天边猛的闪过了一道亮光,紧接着,一阵滚滚闷雷由远及近,响彻了整个草原,最后在头顶突然炸开,我的手一软,弓和箭全都从手中散落了下来。 “你是师姐?静姝师姐?!”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没死?!” 风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在我们的身上肆虐,将我们的长发和衣袂都高高的扬起,我看到她凌乱的发丝间那张熟悉的脸,却好像从来没有现在这样陌生过。她是梁静姝?师傅的女儿?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当初师傅家中遭到变故的时候我也才十来岁左右,后来经历了那么多,再遇见她的时候也是在近十年之后,我和她都改变了容貌,已经与小时候大不相同,况且我一直认为师傅家中没有人从火灾中获救,而她又改了名字出现在我身边,我怎么能联想到她身上呢? 她冷冷的笑道:“你看到我背上的伤了?可那比死还痛苦呢。” 我急忙说道:“既然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在扬州州府中遇见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我了,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和你相认?”她冷笑了起来:“在扬州的时候,你是什么人,两位皇子心尖上的人。你明明知道我爹死得那么惨,你却和楚家的男人打得火热,你还想与我相认吗?!” 说完,她又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看着我,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梁鸢青,你曾经是那么重感情的人,现在却还是成了楚家男人的玩物而已。看起来试玉辩材,真的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办到的,我爹,看错人了!” 原来,她用“试玉”这个名字,是暗暗在讽刺我吗? 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在扬州府做事,那里的人都叫她试玉,显然是在我到扬州之前她就已经去了,难道说,在我去扬州之前,她已经知道我的下落了,她是早就去了扬州府等我的? 可是,这还不是我最关心的—— “你刚刚说什么,师傅的死,真的和楚家的人有关系?!” 那么,上次我从厉子良那儿问到的情况,所推测出来的,师傅大概是因为一些特殊的言论和学术研究,触怒了皇室的人,遭到了他们的暗杀,难道是真的? 看着她一脸怒容却不肯说说话,我急了,立刻想要策马向着她那边走过去,可这个时候的风已经强烈的几乎让我坐不稳,空中已经有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一滴两滴,吹到脸上微微有些生疼…… 我一点都不在意,还想要策马过去,只是座下的马不知为什么反倒有些焦躁的,一直打着响鼻,不停的在原地跺着脚不肯前进,我无奈的,只能看着她:“静姝师姐,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就因为我爱上了楚亦宸,爱上了楚家的男人,所以你要惩罚我,让我和季汉阳造成那样的误会吗?静姝师姐,你告诉我啊!” 静姝这个时候却只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瞧着我,一言不发。 雨越下越大,草原上的暴风雨来得那么快,好像有人在我们的头顶倾倒着雨水,又好像有人在天上哭泣一般,这一场倾盆大雨立刻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道道的雨幕,即使离得那么近,我也看不清她。 冰冷的雨水立刻将我的全身都浸湿了,头发,脸,还有身上的衣服,完全浸泡在了雨水中,好像在拼命的冲刷着什么,雨水沿着我的眼睫一滴一滴的落下去,明明是冰冷的雨水,这个时候也渐渐的热了起来,滚烫了起来。 “静姝姐,你告诉我!” 我撕心裂肺的嘶吼被突然出现的一阵雷声吞没了,伴随着这阵雷声而来的,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动荡。 好像,有什么人在靠近? 我抬起头,看向了她的身后,接连不断的大雨几乎让我睁不开眼,不断流下的雨水,还有周围层层的雨幕都在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纱,一层拨不开的纱。 我只能面前的听见,那阵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梁静姝的背后,隐隐的似乎能看到一大队人马朝着我们飞奔了过来,那雷声,就是那上百匹骏马踏在泥浆地里所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那而来的,还有那些熟悉的长啸声! 匈奴人!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几乎不敢置信的:“你——你和匈奴人?!呼延郎?!” 南北匈奴现在几乎全都陷入酣战当中,激烈非常,本来应该无暇顾及到南边天朝疆域的问题,而现在,他们竟然出现了,也就是说——梁静姝她背后的主使者,是匈奴人,所以他们才会在梁静姝引到我这里之后,立刻赶来接应。 是呼延郎派来的人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逼近,一直跑到了梁静姝的背后才停下,这个时候就算是逃跑也来不及了,匈奴骑兵的骑术我很清楚,就算我自认骑术精湛,但比起他们,还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或许也不用跑了。 我看着那一群匈奴人停在她身后,其中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小头目的人慢慢的策马走了上来,对着她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便走向了我。 “梁鸢青姑娘,公主请您前往王庭相聚。” 公主?昊焉公主?梁静姝她,是昊焉公主的人? 我现在的心绪比任何时候都更乱,几乎成了一团乱麻,明明以为试玉,也就是静姝师姐会成为理清这团乱麻的线索,可是现在,她却反而将一切弄得更乱了。 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人以为我是在无声的抵抗,于是冷笑道:“鸢青姑娘,如果你不动,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人立刻翻身下马,踩在地上溅起了泥污,大步的向我走过来。 他们,是打算动手抢人吗? 这个时候,我不怒反笑,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近,脸上除了密布的雨水,也能隐约看到那剽悍至极的神色,而我,只是孤零零的站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雨地当中,然后,慢慢的抬起手,轻轻一挥。 那些人看到我的动作,一瞬间脸色都僵硬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危险。 而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嗖嗖”几声响,几道寒光划破了雨幕,化作了几道短暂的闪电在我们眼前一纵即逝,立刻便听到几声惨叫,那几个人的身上已经绽开了血色的花,立刻仰面倒了下去。 几支长箭,已经深深的扎入了他们的胸口。 那背后的匈奴人一看,立刻大惊失色,大声道:“有埋伏!” 这个时候的梁静姝也微微的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我:“你——你埋伏了人。” 没有三两三,谁敢上梁山,这是当初李世风在郁远书院的时候说的,不知为什么我却记得格外清楚,虽然最后他们败了,但却告诉了我,万事一定要做好详密周全的准备,否则,不管你再是精明,也难逃埋伏。 我的背后也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而且比那群匈奴人来势更猛,好像真的有一阵闷雷从天边滚过,每个人都感觉到这片被暴风雨侵袭的土地几乎要被翻转过来一样。 我淡淡的说道:“我既然怀疑你,自然不会真的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跟着你到草原上来。万事预则立,不立则废,我不能不小心。” 梁静姝看着我身后慢慢出现的那一批人,尤其是一马当先的季汉阳,铁青的脸上露出了森然的表情,看向我,咬着牙道:“原来你跟他,刚刚的那一切只是演一场戏,演给我看的?梁鸢青,你真是——跟着楚家的男人,学得如此精明狡猾,我真是错看你了。” “我说过,人会变。”我慢慢的说道:“生逢乱世,若要活下去,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 她背后的那一群匈奴人自然也是见到过季汉阳,堂堂骠骑大将军,声震南北,他们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占任何先机,但显然,昊焉公主给他们下了命令,军令不敢违,他们一定是奉命要将我抓去王庭,这个时候,除了一战,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眼前几道寒光在空中划出了完美的弧线,我看着他们个个都从腰间拔出了弯刀,被雨水淋湿,越发显得锋利异常,虎目中杀气腾腾,全都死死的盯着我们,随时要冲上来。 季汉阳却是不慌不忙的,骑马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的身边,转头看着我:“没事吧?” “没事。” 他便又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的梁静姝,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原来真的是你。真是想不到,她如此信任你,你却是个窝在她怀里的毒蛇,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狠狠的咬了她一口。人心,真是难测。” 他显然说的是那晚我们被她算计,弄到一张床上去躺着的事。 谁知梁静姝反而笑了起来,道:“人心的确是难测。否则,你们的太子和她,都那么信任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其实在心里暗暗的——” “住口!” 还没有说完的话被季汉阳一声怒吼打断了。 他的脸上分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而眼中,即使隔着周围的瓢泼大雨,也不是错觉,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丝惊慌,在看了我一眼之后,那种惊慌的神色更加重了。 他,当然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想让这件事说出来,影响我们吧。 只要不说,我和他之间就还能有一点机会,回到过去那种关系上,若是说出来,只怕这一个心结,是永远也无法解开了。 梁静姝却反而更加成竹在胸了,尤其是看到他的怒意之后,冷笑着说道:“你也不必如此生气啊,其实这件事是好事,不是吗?你们的太子现在,不是已经不要她了,还让你把她带到这里来,不是就在给你们机会吗?季汉阳,你敢说那天在药力发作之前,你不是想趁着她醉酒昏睡的时候,偷吻她?” 一道闪电突然在天空中闪过,似乎要将那沉闷的天空劈开,挥散着层层的乌云。 可是,乌云还是在我们的头顶翻滚着,那种厚重的阴沉的感觉,让人显得那么无力,接下来一阵滚滚雷声却反而听不到了,只是那瓢泼大雨淋在身上,刺骨的冷,也刺骨的疼。 我始终没有抬头,没有去看在这件事被揭露的时候,季汉阳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离得那么近,我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这一具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起来。 然后,梁静姝转向了我:“鸢青,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嘛。” “……” “难道说——”她看着我们:“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在暗暗的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季汉阳微微一颤,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盯着我。 我还是低垂着眸子,看着草地上慢慢淤积起来的水洼,还有里面映照出的我和他几乎已经扭曲了的模样,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梁静姝:“静姝师姐,就算我爱上了楚家的男人,就算师傅的死有冤情,你何苦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何苦一定要如此伤害我?难道小时候,那么心疼我,那么爱护我的师姐,就因为这些事,就完全的改变了,变成了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人?那之前,你在叫做试玉的时候,对我的那些维护,那些贴心的照顾,是不是也只是你演的一场戏?你根本只是算计我,没有再把我当妹妹了?” 她原本一直冷笑着的脸在这个时候僵硬了一下,竟然显露出了一丝狼狈。 我还是看着她,但她咬了咬牙,立刻说道:“你别想在我这里讨同情!” 说完,恶狠狠的一挥手:“公主让你们抓住梁鸢青回王庭,你们还不动手?!” 话音一落,那一群匈奴人立刻挥舞着弯刀,策马冲了上来。 一见此情景,季汉阳也好不含糊,立刻将手中的银枪高高的扬起,在空中闪出了摄人的寒光,大声道:“上!” 身后的黑旗军立刻拔剑出鞘,策马奔来。 眼看着两队人马剑拔弩张,就要杀到一起,突然,在这漫天雨幕中,滚滚闷雷的间隙,我们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高声喊道:“住手!” 一骑人马,从他们的背后疾驰而来,雨水已经完全模糊了我的视线,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的睁开一条缝,看着那个人影慢慢的跑近,慢慢的跑近。 那熟悉的身影让我和季汉阳都愣了一下,匈奴人是立刻勒马停止了攻击,而季汉阳也立刻将银枪横出拦住了身后的人。 那个身影慢慢的近了。 “住手!不要打!” 308.第308章 再赴王庭 呼延郎之怒 这个人的全身都已经被雨淋透了,虽然自匈奴的方向而来,但他穿着的却不是匈奴人兽皮织成的衣服,而是与我们一般,宽大的长衫,只是这个时候,也紧紧的裹在身上。 他的模样,微微有些狼狈,可是那张熟悉的脸在雨水的映衬下,仍然那么清俊。 我清清楚楚的听见季汉阳身后的那批人在看到他时,微微抽气的声音,而季汉阳横持的银枪,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点颤迹。 “大家先不要动手。”那个人伸手阻止了匈奴人往我们这边冲,看起来那批人对他也十分熟悉,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然后他才慢慢策马向着我们走了过来:“鸢青姑娘,汉阳……” “哥?” 季汉阳微微有些迟疑,看了我一眼,这才轻夹马肚子慢慢的上前两步:“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晴川,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大概一个月之前,太子大婚的那天在宫中,我和他到冷泉宫里谈了一次,后来被侍卫追赶走散,而之后,季汉阳就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不可能再在中原找到他。 如此看来,他果然来匈奴,是为了追随楚亦雄而来的吗? 这个男人,也真是难得,他对楚亦雄,大概就像季汉阳对楚亦宸一样吧,虽然有着家族使命在肩上,但多少,是有着过命兄弟的感情。 否则,他何苦千里迢迢的来寻找,辅佐一个匈奴人呢? 不过,季汉阳再见到自己的哥哥,眼中却多少有了一丝警惕:“哥,你回答我?” 季晴川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是来请鸢青姑娘的。” “鸢青?”季汉阳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向了自己的哥哥,脸上露出了一丝熟悉的那种笑容,说道:“哥,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 季晴川的眉间隐隐带着一些忧虑的神色,似乎知道跟季汉阳说是说不通的,索性转向了我:“鸢青姑娘,在下今天特意来这里,就是想请你前往王庭一叙。” “……”去王庭?我心里也暗暗觉得,季晴川好像是在和人开玩笑。 对于匈奴人,我躲避都还来不及,哪敢就这么把自己送入虎口去。 “你不要再跟我们开这个玩笑了。”季汉阳的马似乎也能领会到主人的心意,侧着身走了两步,整整挡在了我的面前,只见季汉阳对着自己的兄长,坚定的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鸢青!” 两个人之间似乎是对峙上了,出现了一刻的沉默,只听见周围瓢泼大雨哗哗哗的下着,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马蹄稍稍一踏,便溅起一团泥污的水花来,我看不见这一对季家兄弟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过了一会儿,听见季晴川低沉的声音—— “汉阳,你如此——危险至极!” 他这话——好像是在警告? 然后季汉阳发出了一声冷笑:“你没资格说我。” 两兄弟这个时候又陷入了僵局,季晴川背后的那些匈奴人一见此情景,立刻叫嚣着道:“还说什么,直接上去,把人抢过来!” “就是,我们可不怕这群天朝的病夫!” “去把她抢过来。” 我们身后的黑旗军也蠢蠢欲动,手中的刀剑散发出摄人的寒意。 眼看着剑拔弩张,一场激战在所难免,我想了想,慢慢的策马上前,越过了季汉阳,对季晴川说道:“晴川公子,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呼延郎之间的恩恩怨怨,匈奴人对我,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你让我去王庭,不是必死之路吗?” 季晴川道:“鸢青姑娘,既是我来请你,为的当然不是呼延郎,而是大公子。姑娘难道——不想见他吗?” 楚亦雄……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也有一些失神。 当初他被北匈奴的人带走,后来听说那些人有可能暗害他,的确是让我揪心不已,但听说他到了匈奴王庭,倒也是放下了心来,却没想到太子大婚当天,季晴川无意中的一句话又让我回想起了当初的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要查清楚的! 若不是楚亦雄,那么当初那晚的人,到底是谁! 放眼天下,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的人,除了那个不知是谁当事人,恐怕就只有楚亦雄了,否则,他何必去为那人背黑锅? 我一时陷入了深思当中,目光沉敛,季晴川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急忙又说道:“况且,我既然来请你,自然能保你平安。鸢青姑娘,大公子现在——有些问题,我想,也许能劝慰他的人,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个了。你也知道,你和絮云姑娘……鸢青姑娘,请念在大公子当初为了你,也曾费尽心力。” 他这话一出口,我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是楚亦雄他,出什么事了吗?” 季晴川的眼中露出了更深的忧虑之色,半晌才慢慢说道:“一言难尽。” 听他这“一言难尽”四个字,我也知道应该是出事了。楚亦雄自玄武门一败,其后便一直飘零如落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好不容易听说北匈奴的亲人来接他,却不过是个致命的陷阱,加上现在南北匈奴的对峙,他夹在其中,心中滋味只怕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而且,季晴川还说要我去劝慰他,只怕还有其他的事。 我心中一急,差点就要脱口答应了。 而这时,季汉阳策马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边,低头看着我,半晌才低沉着嗓子说道:“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抬头,看着他深邃的眸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这个时候,只听一只脚踩到水坑中哗啦一声响,抬头一看,却是季晴川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走到我的跟前,向着我长身一揖到地。 “鸢青姑娘,就算在下求你了。” 我咬了咬牙,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季汉阳,斟酌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好……” 话音刚落,季汉阳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概是一时情急控制不住力道,我被他捏得生疼,差点就叫出来,只见他狠狠的瞪着我,声色俱厉的:“你疯了吗?你可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太子让你等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低着头,不看他的眼睛:“我是在等他,只不过换一个地方而已。” “你开什么玩笑!”他抓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手,而且微微一用力,竟好像是想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去一样:“去了匈奴王庭,你还回得来吗!我不许你去冒险!” 这时,旁边的季晴川发话了:“汉阳,我刚刚说过了,我来请鸢青姑娘,自然能保她平安。” 季汉阳冷笑起来:“保她平安。你看看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样子,若我今天不带着这批人来,这些匈奴人只怕就要动手抢人了!” “这是匈奴的昊焉公主,但她也是关心则乱,她为的是大公子,与鸢青姑娘并没有过节。”季晴川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鸢青姑娘想回来,他们绝不敢多留她一刻。若有食言,我拿性命做赔!” “……” 季汉阳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我手臂的手一直没有放松过。 我也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的担心,其实我自己的心里,何尝没有不安与忐忑,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安安分分的呆在居延城,一直等到楚亦宸来接我,可是——在我的身上,实在有太多的谜团,偏偏是周围人都知晓,而我却一无所知,这种事实不仅让我无力,也让我对未来无力,只有弄清这一切,我和楚亦宸,才会有真正平安的幸福。 于是,我坚定的将胳膊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 策马向着季晴川走过去的时候,季晴川又向我深深一揖,但是他却没有立刻上马,而是慢慢的走到了季汉阳的面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弟弟。 “……,汉阳,你现在这样,危险。你应该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冷静一下。” 季汉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了许多复杂的神情,剧烈起伏的胸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最终,他还是向着我说道:“鸢青,最迟一个月,太子会有消息,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接你。一个月后的今天,若你不出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你应该知道的。” 。 从居延城到王庭,这一段路我走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走,都是陌生。 尤其这一次,与冬日里乌云密布冰雪封天,和春暖花开艳阳高照都不同,不是瓢泼大雨弄得人分不清方向,就是炙热的阳光烤晒着整片大草原,无边无际的青草绿地绿得几乎出油,每一个人,走这一段路,都不那么轻松,即使是在草原上生活惯了的匈奴人。 而我、季晴川还有梁静姝,更是难熬。 这一路上,季晴川很悉心的照顾着我,不停的给我喝水,如果发现我稍有不适,立刻就让大家停下来休息。 原本三天的路,走了整整五天。 而这五天里,梁静姝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她现在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分明能感觉到,在她还是“试玉”的时候,对我的悉心照顾和全力维护是发自真心的,但另一方面,师傅的死对于她来说大概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梦魇,而我与楚亦宸的相爱,与楚亦君的关系,也是我和她之间最大的隔阂与障碍。 不过我并不着急,真的去了王庭,见到了楚亦雄和昊焉公主,许多事情都可以真相大白的。 一路上,唯一与我有些交谈的,便是季晴川。 上次在长安的皇宫中匆匆一面,我们完全来不及细述别后的经历,更何况他现在跟随者楚亦雄到了匈奴,一定有更多的事。 他告诉我,之前北匈奴的老单于一直病重,他的外孙呼延阚,也就是楚亦雄的表哥,将老单于软禁了起来,率领大军沿赤沙河向东南而下,对王庭用兵,胁迫呼延郎将楚亦雄交给他们,当时呼延郎还在中原,昊焉公主便率兵抵抗,双方据赤沙河两岸对峙数日,最后还是呼延郎得到了消息赶回王庭,才将呼延阚的大军击溃,他们大败而回。 但是,呼延阚显然并不甘心,听传闻说,这个北匈奴的王子生性残暴,倒行逆施,北匈奴民愤不断,所以老单于已经明确的表示想要将王位传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呼延阚为了能顺理成章的当上单于,便一定要先处理掉楚亦雄。 所以,北匈奴虽然被击溃了,但还在集结兵力,显然还有一战。 我问道:“呼延郎他们两兄妹这样拉拢楚亦雄,到底是何目的?” 季晴川叹了口气,道:“若说昊焉公主,便简单得多,她对大公子似乎是一见倾心,十分的爱慕,大公子到王庭的这段时间,都是她在身边嘘寒问暖,体贴照顾,说真的,我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武艺超凡的匈奴公主如此温柔的。” 看起来,昊焉公主对楚亦雄倒是真心的,而之前季晴川说昊焉公主派他们来请我,是因为关心则乱,大概也是为了楚亦雄的关系吧。 “至于呼延郎嘛——” 季晴川看了看周围,梁静姝和那些匈奴人都专心的策马前行,没有注意到我们,但他也很谨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他的野心,这一片草原,大概是装不下的。” 没错,呼延郎的野心,当初和亲到王庭的时候我便清楚的了解了,那么现在他可以说冒大不韪将北匈奴的继承人庇护在南匈奴,显然是为了通过楚亦雄,达到他南北匈奴重新统一的目标。 如果草原上只剩下一个王,南北匈奴再度统一,势力定将大增,那个时候,大概也就是他挥兵南下的时候了。 这件事,我之前也在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所以季晴川请我去王庭,不止是为了楚亦雄,为了解开我身上的那些谜团,也为了这一点。 就算我做不到什么大事,但至少,我可以为楚亦宸的大业排除一些障碍。 我们到达王庭的当天,是个艳阳天。 远远的看到阳光下出现的那一大片熟悉的帐篷,还有万马奔腾的场景,我的心中还是有一些微微的忐忑,再次见到呼延郎,对他来说或许是怒火冲天,而对我来说,则是一种煎熬。 一直护送着我们的那一队匈奴人马在看到王庭出现在眼前后,高兴得一路呼啸,开始策马狂奔而去。 我微微将马勒住,停在了一个小土坡上,看了看前方那些熟悉的景象。 而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天空中又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长啸,抬头一看,竟然是有一只大雕在天空中盘旋着,声彻九霄。 我抬头看着阳光下,那只盘旋不去的大雕,一时有些感慨。 而就在这时,只听那大雕发出了一声异样的长啸,显得有些凄厉,几乎响彻了整个草原,然后我们便看见那只雕的身影在天空中一顿,立刻落了下来。 有人在射雕?! 如此精准的箭术,我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是谁的,所以当那大雕落到我的面前时,我并没有被吓住;当那个放箭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向着我们飞驰而来时,我也并不是太吃惊。 一直到他策马奔跑到了我们的面前,那么直直的冲过来,几乎要撞上我的马,周围的人险些以为要出事故,梁静姝甚至掩着嘴低呼了起来,他却突然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这才站稳。 周围那些匈奴士兵,梁静姝都纷纷下马向他行礼,季晴川也微微一拱手:“单于。” 呼延郎却好像看都没有看到他们,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像要钉入我的眼中一般。 “我没想到,你还敢来!” 他说的,是上次我们在洛水畔的分别,那个时候,若不是楚亦宸及时出现,也许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刀下亡魂了。 我毫不畏惧的抬头看着他,说道:“鸢青此次前来,是为了楚亦雄,单于成大事者,自能掂量轻重,亦知如何妥贴。” 我的目光坚定而刚毅,即使他那样煞气十足的看着我,我也没有丝毫退让和闪烁,对峙了半晌,他终于像是从我身上肯定了什么,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立刻一拉缰绳,座下的马掉头向着王庭的帐篷群那边飞驰而去。 季晴川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也满是赞许的神色。 “走吧。” 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王庭。 呼延郎先我们回去,但他一回到王庭便进了帐篷,不再出来与我们相见,倒是昊焉公主,远远的便看见她立在栅栏那里,一看见我们,立刻迎了上来。 有一些日子不见了,人也总是在改变了,她的装束甚至都和过去有了大不同,过去每次见到她,都是穿着富有野性的兽皮短衣和短裙,裸露着大片黝黑健康的肌肤,整个人随时都显出一种野性的诱人的光芒。而这一次见到她,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很简单的汉家女的布裙! 其实这种装束穿在她这样一个富有异域风情的美人身上,是极其不搭的,但是因为她是那样的美,甚至连过去犀利的光芒都被收敛了很多,所以这样看着,倒也并不觉得突兀。 马跑到她的面前时停下了,那一队匈奴士兵立刻上前向她行礼,她只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走过来,见到梁静姝的时候,轻声说道:“这次辛苦你了。” “公主言重了。” 昊焉对着她点点头,也让她快去休息,然后便向着我和季晴川大步的走了过来。 走到了我的面前,她没有说话,倒是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好像要重新认识我一样,我微微有些诧异,才听到她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根本不如我。” 我愣了一下,看到季晴川露出些苦笑,立刻明白了。 昊焉请我来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我和絮云的容貌相似,而她知道絮云在楚亦雄心中的地位,自然也要比较一番,这就和我过去常常不自觉,不知天高地厚的拿自己和夏葛衣去比较一样。 然后,便看见她抬起头,对着我傲然道:“梁鸢青,你过去在草原对我们做的事,我原本是要向你讨还回来的。不过,现在本公主有求于你,你来了,为我做好了,过去的事本公主就与你一笔勾销,恩怨两清。” 这两兄妹倒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性格都如此相似,只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们从来不拖泥带水,如此飒爽的个性,真是难得。 可惜,是敌人。 我向着她淡淡一笑:“公主果然真性情。” 这时,身边的季晴川上前一步:“公主,大公子现在在何处?” 昊焉道:“又去河边了,我知道你们快到了,所以回来接你们,他身边有人跟着。梁鸢青,你要是不累的话,现在就去见见他吧。” 其实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这个时候能站着,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但是看她那种急切的样子,似乎真是有什么大问题,连季晴川,眼中也满是忧虑之色。 话说回来,我也是想要立刻见到楚亦雄。 于是,我点了点头:“也好。” 这儿离河还有一段距离,我又翻身上马,让昊焉他们带着我过去,不过一会儿,便看到前方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自东向西流淌而来,却没有什么波浪,只是平静的细水长流,马匹靠近奔跑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河水渗出的阵阵凉意。 远远的,看到前方河流拐弯的地方,一个人正站在河边,负手而立。 是楚亦雄。 昊焉招了招手,在他身后远远的蹲着的几个人立刻飞跑了回来,然后她转头对我道:“你去吧。” 我想了想,从马上翻身跃下,脚下稍稍有些软,喘了一口气,这才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我这才看清楚,这个原本熟悉的背影,其实和过去看到的那种山一样健壮宽阔的背影已经不同了,他似乎消瘦了许多,不复过去那种壮硕的体格,衣服穿在身上也有一种很空洞的感觉。 我心中一悸,慢慢的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身后,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楚亦雄。” 我轻轻唤他的名字。 这个时候,他一直纹丝不动的身体才微微有了一点动静,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 当他面向着我的时候,当我看清他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309.第309章 无法抗拒的吻 看到他背影的时候,我的确是觉得他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等他转过身来,我才知道,哪里是瘦了“不少”,他几乎是瘦掉了半个人一样,原本壮硕如山的身体几乎骨瘦如柴,脸上的轮廓也深深的凸显了出来,人站在河边,微风吹过的时候,那件罩在身上的衣服都轻轻的飘起来。 他的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枯槁之气,好像——好像快要入土的人一样。 而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吃惊。 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灿烂的阳光下,把他脸上的一切都照得那么清楚明白,那无神的眼睛,苍白的嘴唇,还有右眼下,那一道长长的,细细的伤疤。 若不是看清了,甚至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他的一道泪痕,从眼睛一直拉到脸颊上,约摸半指长。 我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一直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眼睛好像一潭死水似的,好像一点光都没有,任我慢慢的伸出手,拿颤抖的指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划过那道伤疤,再看向了他的眼睛。 “楚亦雄……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止不住的一阵心酸,面对着他的木讷,泪水几乎是立刻就涌了上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在了喉咙里。 曾经想过这个可怜的男人,活到了二十几岁才发现自己的亲人和亲情全都是假的,而好不容易被北匈奴的亲人找到,他们却是要杀害自己,这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但我顶多能够想象到这个男人暴跳如雷或者一蹶不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变成这样,脸上的那道伤疤,好像是他永远擦不掉的泪痕一样。 “楚亦雄,你到底怎么了?” 我伸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臂,轻轻的摇了摇,甚至不忍心太用力,好像看着自己历经沧桑的哥哥回到身边,却早已经和过去的样子面目全非。 直到听到我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才慢慢的有了一点反应,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隐隐的闪现了一点光,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絮……云……” 絮云?他看到的,还是只有絮云?他的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絮云。 只可怜这个男子,痴情如斯,却偏偏让他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天各一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痴心却没有一点改变。 “楚亦雄,”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脸上的伤是哪来的?你怎么憔悴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絮云……?”他还是只有这两个字,几乎干枯裂开嘴唇微微颤抖着,看了我很久,那双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丝惊恐的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抽回了自己的手,并且用力的将我推开:“你走开!” “楚亦雄!” 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好像一只惊弓之鸟,那双眼睛里也全然是惊恐的光芒,看着我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洪荒猛兽一般:“你走开!骗人,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心中隐隐的涌上了一种熟悉的担忧,似乎是以前我就已经猜到的,尤其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他明明是那么霸道暴戾的男人,现在这个样子却不知为什么只让人心疼。 我急忙说道:“好,我不过来。楚亦雄,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絮云到底怎么了?” 他怔了半晌,又安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我,突然一下子跑过来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完全不受控制的力道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要弄得窒息了,而那一双手臂还是用力的将他锢在他的怀中,这个时候我没有推开他,只是贴着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听着里面咚咚直响的心跳声,尽量不打扰到他。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的响起,却像是从胸口里传出来一样,明明很低,却震得我发疼—— “絮云,你怎么可能——是我姐姐呢?”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是艳阳高照,明明是草原上几乎炙烤的温度——但我却好像一下子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胸口,心里,好像也被人突然扎进了一刀,痛得我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微微颤抖着,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张有些迷糊的,想要肯定,却又无法肯定的脸,这样一个大男人竟然显得那么可怜兮兮的,嘴里一直默默念叨着的,似乎是在催眠自己一样:“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你不会是我姐姐的……不会的……” 絮云是他的姐姐,这是之前到絮云从小生活的村子去时,我就已经隐隐猜到了的,但一直不敢肯定,也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但现在,连楚亦雄都知道了,难道是他在这里也得到了什么新的线索?这儿毕竟是匈奴王庭,离北匈奴那么近,难保他不会得到当初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北匈奴公主的什么消息,猜出当年的事来。 让他这样神魂颠倒,几乎和我过去被逼得疯傻的样子,是不是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 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念念不忘的女人,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这天下间,谁能忍受这样的打击? 我渐渐也明白昊焉和季晴川一定要请我来这里的原因了。 想了想,我终于咬着牙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看着他因为无法抱着我而有些伤怀的样子,我慢慢的说道:“楚亦雄,我不是絮云,我是梁鸢青啊。” “……”他的脸上明显的露出了错乱的表情。 “你看清我。” “……”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我甚至都快要以为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活着的,因为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 可就在我忍不住要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向着旁边的河里冲了过去。 “楚亦雄——!” “啊——!啊——!啊——!” 我的叫声被他的声音给吞没了,那种凄厉的嘶吼,好像荒原上被猎人逼到了绝境的困兽,好像站在悬崖上没有退路的孤狼,我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他已经冲到了河里,拼命踢打的,挥舞着拳头,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背后传来了昊焉和季晴川跑过来的声音,但我已经等不到了,立刻冲了下去,踩着冰凉的河水让我整个人战栗了一下,却也顾不得,任凭他打起来的水花溅了我一身,还是艰难的走到了他背后,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 “楚亦雄!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被我抱着的这具身体好像完全没有了感觉,还在拼命的挥舞着拳头,拼命的踢打,甚至有几下也打到了我身上,传来阵阵钝痛,可我一直紧紧的抱着他,没有松手。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的力气似乎也终于耗尽了,这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慢慢的转过身看着我,那张消瘦的脸上全然是无助的神情,满脸的水珠,也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 “鸢青……”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表情,是在笑,可是我分明看到,那种笑是带着深入骨髓的痛。 “楚亦雄!”我几乎是立刻的伸手环住他,在这个时候我没有一点惧怕或者羞怯,也不再矜持,眼前的这个满心情殇的男人,我除了能这样防止他伤害到自己,我还能做什么呢? “你不要想太多。也许——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这句苍白无力的安慰,连我自己说出来,也觉得荒唐,楚亦雄被自己折磨成这样,定然是得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我还是昧着良心做着善意的欺骗:“你和絮云姑娘,你们如此相爱,上天不会这样薄待你们!” 话刚说完,突然听到身后的昊焉公主发出了一声惨呼:“楚亦雄!” 我抬头一看,只见楚亦雄有些抽搐的苍白的嘴角突然出现了一抹艳色,仔细一看,竟然是他泌出了一缕鲜血,然后就感觉这个身体摇摇晃晃的,突然向我栽倒过来。 我大惊失色,急忙要撑住他,虽然他消瘦了许多,但毕竟是个高大的男人,而我全身无力,眼看都要被他压垮了,身后一下子伸出两只手,昊焉立刻冲过来将他环住。 季晴川也走了过来,一手扶着他,一边对我说:“鸢青姑娘,刚刚大公子没打伤到你吧?” “没事。” 我勉强说道,跟着他们扶着楚亦雄上了岸,正要往回头,离开了水的身子在阳光下突然一个寒战,有一种寒气入骨的刺痛,我有些头晕目眩,只能勉强咬着牙支撑着,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王庭。 听季晴川说,自从他们与北匈奴作战,擒获了几个俘虏,而楚亦雄在问过他们的话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整个人就像是痴傻了一样,每天就这么到河边去站着,不与人说话,不做任何事。 我们跟着回到了昊焉的帐篷里,看着这个匈奴公主熟练的往楚亦雄的额头上敷毛巾,细细的给他擦身,换上干燥的衣服,又一叠声的叫人拿来兽皮和锦被给他盖着。 虽然心里在为楚亦雄的事而伤怀,但看着这一幕,却让人又一种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昊焉照顾他,绝不假手他人,所以我和季晴川也没办法插上手,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便将他拉到一边:“楚亦雄的脸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道疤?” 季晴川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呼延郎身边有个叫宜薇的女人吧。” “嗯。” “大公子来这儿不久,有一天晚上,正在和匈奴单于喝酒,那个女人突然发疯了一样,拿刀要刺杀他,虽然被躲过了,但脸上留了一道疤。” 我大吃一惊,翻然醒悟过来,宜薇当初被送到匈奴之前,是爱慕着楚亦雄的,看到他来了,居然要刺杀他! 是因为,爱极生恨吧。 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什么还在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露出那么愤恨的表情呢? “那那个宜薇,她人呢?” “被关了起来,呼延郎恨她差点误了他的大事,原本是要处以极刑,但我和大公子都在为她求情,所以免了死罪,只是一直被关着。” 既然没有杀她,那我就放心了。 见我沉吟着没有再说话,季晴川又说道:“鸢青姑娘,我听你刚刚说的话,好像并不吃惊,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絮云姑娘,和大公子的关系,他们的姐弟关系?” 我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我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这件事再翻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本来也只是猜测,而且我也以为楚亦雄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个事实,谁知——,这真是天意!可见这世上的事,没有一件能永远的隐瞒下去。该真相大白的,总会真相大白。”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有些恍惚。 该真相大白的,总会真相大白。 现在,我应该是离真相最近的时候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底却有一丝怯懦呢?我是在担心什么? 。 一直等到昊焉将一切都收拾妥帖,我再掀帐子进去的时候,她就这么坐在床沿,拿着一张毛巾轻轻的给楚亦雄拭擦着额角的汗水,那张原本野性十足的脸上,竟然是满满的柔化春水的温情。 我轻轻的走了过去:“昊焉公主……”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起身拉着我走到大帐另一头的门口,然后才说:“不要吵到他。”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公主对大公子,真是关怀备至。” “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当然要对他好!”她理直气壮的说道,不过看着我,又皱了皱眉头:“我看你虽也不差,但比我是差远了,想必那个絮云也比不过我,怎么就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我哥也是,喝醉了酒都直着脖子叫你的名字,而你却和那个楚亦宸这样伤害他。” 最后这一句话猝不及防的,好像一根针扎进我的胸口一样,让我有些抽搐。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下意识的轻轻道:“情之自己,锲而不舍百折不回。” 这句话,是曾经季汉阳对我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心意,可是现在由我说出来,却能恍惚的回味出其中的苦涩。 “难道我哥如此对你,你也不会感动吗?” 我勉强笑着:“公主,这次鸢青远赴王庭,只为楚亦雄的事而来,这不是之前说好了的吗?” 昊焉用力的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压抑着怒火,狠狠道:“好吧,我言而有信。这一次,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楚亦雄,季晴川说他这样不吃不喝的糟蹋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今天又闹了那么一场,已经是强弩之末,发烧风寒也是自然的,要养好身体,恐怕得有一段时间。 于是,我对昊焉公主说道:“公主,我想问问——关于梁静姝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她斜着眼睛看着我:“你不是说,这次来王庭,只管亦雄,不问其他吗?你不告诉我你对我哥是什么想法,我也绝对一个字都不说。” “……” 昊焉她,真是一个魔星! 她就一定要将我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翻开来看,甚至不在乎那伤会再次血肉模糊吗? 我咬了咬牙:“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哥?还是那些日子,在王庭的日子,都是你骗他的?若要你回到他身边,你肯还是不肯?” 我真想不到自己还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心中酸苦,只叹了口气,才慢慢的说道:“公主,上次和单于在洛水畔分别,我已经与他说得明明白白。梁鸢青爱他,爱过他,对他付出的感情,没有假的。但——他是匈奴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梁鸢青无法去继续爱一个要侵略我的国家的男人。” 我说完这些话,握紧的拳头指甲已经插入了掌心,而昊焉看着我,眼中那愤恨的情绪竟然也渐渐的减了下去,再开口时,似乎还有了一丝敬意:“真是难得,看你这么弱不禁风的,却还有这等心性。” “所以——”我说道:“公主的最后一个问题,鸢青就可以不必回答了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许了。 “公主,那梁静姝她——” 昊焉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一些,当初她来匈奴的时候,我也还小,是我父王收留了她。因为听说,她的父亲是你们天朝一个很有名的人物,但是被皇帝派的人杀了,她立誓一定要报仇。一年多前,我出使你们天朝的时候,便将她带入了关,不过她没有跟我去长安,而是南下去了扬州。” 果然如此—— 我迅速将这些事连成了一线。静姝师姐她自火灾中逃生后,来了匈奴,与呼延郎和昊焉连成一气,跟着昊焉入关后下了扬州,但那个时候我和楚亦宸也很快下江南,脚程应该比她快,所以第一次进入扬州州府的时候,我并没有见到她。 而之后,她便进入了扬州州府,在我第二次到扬州州府的时候,她认出了我,以“试玉”的身份跟在我身边,那么细心体贴的照顾我,所以在离开扬州的时候,顺理成章的跟着我去了长安;而玄武门一事之后,我被楚怀玉打入冷宫,她也不离不弃的跟来,就是为了一直呆在我身边,算计我! 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那——那在太子大婚之夜,把我和季汉阳——那样,是你们谁的主张?” “是我。” 帐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 我顿时好像全身被浸入了冰水一般,战栗着,看着一只手伸过来掀开了帐子,呼延郎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一直在帐外?刚刚我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但我关心的也不是这个——把我和季汉阳弄到一张床上,是他的主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挑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了一点冰冷的笑意:“我早就对你说过,背叛我的女人,都会死的很惨。但你不同,我不会让你死,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了,他记恨我在洛阳城做的那些事,即使他那样不计前嫌要将我带回匈奴,我还是留下了痕迹,让楚亦宸找到我。 那么,那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事都有了解释——他正是通过我和季汉阳的“私情”来打击楚亦宸,让楚亦君找到机会攻击他的软肋,如果真的成功,废黜太子逼楚怀玉退位,楚亦君当上皇帝,他们两本来就是利益同盟,好处自然不必说了。 看着他,这么近的看着这个几乎要毁掉我幸福的罪魁祸首,我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苦涩?愤恨?懊恼?什么都乱成了一团麻,我整个人面对着他,即使不怕,却也是微微战栗着,回想着几乎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幸福,回想着现在季汉阳心中的煎熬——这个男人,他对我的折磨,永远都是最致命的。 心中的那种煎熬渐渐转化成了身体上的难受,我觉得全身冷得厉害,而身体里,似乎是胃,好像在被一只手狠狠的捏着揪着,一阵一阵的痛入潮水一般涌上来,我的冷汗也一阵一阵的涌上来。 可是我对视着他那双阴沉的眼睛,一直没有退怯。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躺在床上高烧不止的楚亦雄轻轻的道:“絮云……絮云……” 我和昊焉都同时一惊,立刻转了回去,只见他浓眉紧皱,好像在梦中也极其的不安,挣扎了半晌,似乎睁开了一线眼睛看到了我,便将手向我伸了过来—— “絮云……” 我急忙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没事的。我在,你别担心。” 握住了我的手,似乎还隐隐的看了我一眼,楚亦雄这个时候才稍稍的安稳了一些,慢慢的陷入了昏睡中。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昊焉,她的一张俏脸气得煞白,甚至不服气的跺了跺脚。 而这时,背后传来了呼延郎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说道:“昊焉。” “干什么?” “他们有人在附近发现了北匈奴的探子,看起来呼延阚并不打算收兵,还想要再来一场仗。你派些人去,提防着他们混入王庭,最近王庭有些不安分。还有宜薇那边,也多派几个人过去看着,不要在这段时间出乱子。” 这些都是正事,昊焉无法拒绝,只是回头看了看我和楚亦雄的状态,心中大有不甘,却也没办法,咬了咬牙转身出去了。 昊焉一走,这帐篷中,就只剩下我和他,还有床上病得不省人事的楚亦雄了。 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但此时此刻,我倒也坦然,我和他之间的不可能,只怕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值得挣扎的了。 我只低头看着楚亦雄,那毛巾轻轻的擦着他脸上的汗水。 背后的脚步声慢慢的响起,却还是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 而我,一直没有抬头,只是低头看着楚亦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一言不发并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空气这种紧张凝结的气氛,谁都能感觉到对峙的力度。 我并不怕他,可是身体上的虚弱却在这个时候那么清晰的涌现了出来,我的低烧一直没有退,刚刚又跟着楚亦雄这样折腾了一阵子,还跑到河水里去泡了一会儿,原本有一些眩晕,在这个时候几乎已经快要到天旋地转的程度了。 我用力的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一点,但不断颤抖的手还是将我的虚弱呈现在了这个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对他示弱的男人面前。 一瞬间眼前一阵发白。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昏过去了,但立刻抖擞精神让自己清醒的时候,人却已经落到了他的怀里。 我立刻大惊失色的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手!” 即使在这个时候,我还是顾忌着楚亦雄,不敢放声的叫喊,而他的脸上一瞬间便闪过了一道寒光,那种凶狠暴戾的神情——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一伸手已经从后面捏住了我的脖子,我整个人都被他掌握在了手中一般,好像只要一用力,就能掐断我的脖子。 “你——”我微微发抖的看着他。 “别忘了我来这里之前,你们答应过什么!” 这句话更像是激怒了他,我只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道凶光,随即低下头,蛮横吻住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简直都要惊呆了,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还没深入,我便狠狠的咬了下去。 抱着我的手一僵,染血的唇也撤开了,我立刻从他怀中挣脱掉了箝制。 “唔——呜!” 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和眩晕涌了上来,我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突然俯身干呕起来。 “你——” 他像是吃了一惊,立刻凶相毕露的伸手用力将我扯了起来,怒吼道:“你再给我呕一次看看!” 说完,便用力的将我锢在怀中,唇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与暴虐,再次狠狠的压了下来。 310.第310章 你和我,有过那种关系吗? 下颚被他捏得几乎要碎掉,但不管我怎么拼命的挣扎,反抗,双手用尽全力在他胸口和肩上用力的捶打推拒,甚至疯狂的回咬,那一双锢住我腰肢的手臂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反而更加用力的将我拥向他,让我无法动弹,他强行印在我的唇上,固执的吮吸索吻,甚至不断往我的深处探去,逼迫我与他一同交缠,而不给我丝毫放松的空间。 唇舌交缠间已经尝到了淡淡的咸味,不知吃着的,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当我咬他的时候,他也毫不留情的啃咬着我,两个人的唇上都火辣辣的疼,布满了凌乱的咬痕。 渐渐的,我的力气还是在他怀里耗光了,这个人几乎瘫软了下去,而“被其他男人吻到”这种战栗的反感和排斥也被他的霸道与暴戾弄得麻木,这个男人更加肆无忌惮的用力搂着我,拼命的在我的唇上肆虐着,那种感觉——好像禁欲很久了。 其实,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就算当初我还在王庭与他相爱的时候,他的身边也环绕着那么多的美姬,就算去了一个宜薇,别的女人难道会少吗? 突然又觉得自己无聊,他禁不禁欲,与我有什么关系,现在重要的是—— 他终于像是餍足了一般,慢慢的离开了我的唇,却也不过离开了一寸的距离,眼睛就这么近在咫尺的看着对方,他甚至还在我的唇角轻轻的****了一下,那儿——似乎有伤。 我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映在他的眼瞳中,像一个无归处的幽魂一般,但我开口的时候,口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呼延郎,你是想当着楚亦雄的面,对我做这种事吗?” 他的眼中寒光一闪,用眼角看了楚亦雄一眼,他并没有醒,还在昏睡着,我继续说道:“在洛阳,我没有让你得逞,今天也一样。否则,我不会来王庭。” “哦?”他棱角清晰的唇一边挑起,露出了一抹冷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不逃!” 我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楚亦雄现在最听谁的话?你们既然用尽全力将我请来,自然再清楚不过。我能让他重新振作与呼延阚一争高下,也同样能让他对你们南匈奴不闻不问恨之入骨,你可以试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你在威胁我?!” “彼此彼此。”我冷笑道:“对于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对我施暴的男人,我没有必要作出什么让步。呼延郎,你要搞清楚,我现在是楚亦宸的女人,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话音一落,我咬着牙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猛的推开他,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失去了那双手臂的支撑,眩晕一阵一阵的袭来让我差点站不稳,但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然后倔强的抬头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在他的脸上和眼中找到了一丝迷茫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什么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道:“鸢青,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变了!” 看着他的目光,我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过去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即使反抗,即使帮着楚亦宸对抗匈奴大军的进攻,我也从来没有对她说出过任何犀利的伤害的话,可是现在,我的态度却已经强硬到连他都不得不侧目,难怪他会说,我变了。 “是楚亦宸改变了你?” “……” “我听说,你曾经被楚亦君和他的女人逼疯过,是不是?”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我有些惊愕的看着他,却看见那张棱角分明,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种茫然得,几乎无助的笑容。 “其实,被逼疯的人,应该是楚亦君吧。” “……”什么意思? “鸢青,”他看着我,咬着牙慢慢说道:“你才是那个,会把人逼疯的人!” 说完,他便向着帐篷外走去,在与我擦肩的时候,狠狠的撞上了我的肩膀,几乎把我撞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可是他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出去。 我有些无措的回头,看着他好像要避开什么的背影,那么急匆匆的逃离了我的视线。 我才是那个,会把人逼疯的人? 楚亦雄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健壮的人,但身体虚弱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弥补回来的。 他发烧持续了好几天,反反复复,等到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而在这三天里,我和昊焉,还有季晴川几乎都没有闭过眼睛。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在睁开眼睛,看到我之后,是用清醒的声音对着我轻轻的叫了一声“鸢青”。 我整个紧绷的人顿时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倒头便栽倒他身上,昏睡过去。 这大概是这些日子里来唯一一点可以让我放松的时间,但即使在梦里,我还是担心着我在长安的男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危险,有没有成功,有没有——有没有想我? 亦宸,如果你在长安,能够一切顺利,而我,能为你驱赶北方这潜在的威胁,那我们的将来,是不是可以一帆风顺了? 我和你,是不是可以幸福了? 恍恍惚惚的感觉有人在轻轻的拭擦着我的脸,给我掖好被子,是个温柔的人,有着熟悉的气息,我慢慢的睁开眼,看到了梁静姝。 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醒来,那张平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慌乱的神情,一下子弹开了。 两个人这么僵持对视着,她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转身要走,我却急忙撑着身子叫她:“师姐……” 她的背影僵在了那里,似乎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我咬着牙,想要起身下床,她回头一看见我这样,急忙扑过来将我按回床上:“你不要乱动!你的身体也很虚弱,好好休息!” 被她弄回床上躺着,将被子盖好,虽然刚刚猛的起身有点头晕,但我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对着她说道:“师姐,我知道,其实你还是疼我的,对不对?” “……没这回事!” 她看着我,冷笑道:“你已经是太子最心爱的女人了,还需要别人的疼爱吗?” 她转身要走,却被我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固执的说道:“师姐,不知者无罪,当初师傅出事的时候,我也才十来岁,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你应该讲道理!”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她心里已经动了,于是用双手抓住她的手,用力的拉了拉。 “师姐,前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查这件事,但查到厉子良那里,线索就断了。你是不是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看了我一眼:“你查到了什么?” 我急忙将前些日子去天牢和厉子良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她,也说了楚亦宸查到的一些线索,她听得越多,脸色越加苍白,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次那种生死边缘的折磨,我能感觉到被我紧紧握住的那双手,冷汗涔涔。 等我说完这一切,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问我:“你说当初我爹给厉子良写的信后面,还附了一句话,是什么话?” “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 “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 她默默的重复了一声,眼中蓦地透出了一种凄凉的神色,过了许久,才惨然笑道:“厉子良真是愚钝不堪,哪配做父亲的对手和知己?这句话哪里是父亲随意写上去邀请他北上的?这句话——父亲他,就是死在这句话上啊!” “什么?!” 我大吃一惊。 师傅的死,是因为这句话?就是这句“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怎么可能?! 我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用力的扯住她的手:“师姐,你说师父死在这句话上?难道说,师傅的研究,就是这句话?” “其实,这句话,只不过是他的研究中的一个小部分。”梁静姝慢慢的抬起头,长叹了口气,说道:“父亲的一生都是在完善他的‘王道’之说,他从来都是站在天朝,王者的立场,推行王道外交,以武力征服蛮夷,这套学说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心血。可是,在他晚年,他突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言论。” “什么?”我急忙说道:“为什么?” 梁静姝道:“他突然开始注意起了人的立场。当他站在天朝的子民,站在王者的立场上,他的学术无懈可击,可以说是整个天朝统治理论体系中最精密的部分,可是,当他一旦换一个立场来看,这套学术,就根本一文不值!” 我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起来。 立场?对,这似乎是我小时候,师傅经常会无意中说起的,而一直到我长大之后,我也常常会通过这方面去考虑自己的言行,当我们通过战争,侵略,杀戮去为自己赢得正义、从容、王道民族英雄的各种美名时,其实只要稍微换一个立场,站在我们对立面的立场来看,我们就是战犯,是恶魔,是双手沾满鲜血,制造数也数不清的悲剧的千古罪人! 而在苍茫的历史的海洋中,我们人渺小得就好像一片片无根的浮萍,甚至连驻足都来不及,却偏偏为自己设定制造出那多如繁星的立场,用我们手中的剑,去犯下数不清的罪孽,为自己的双手,沾染洗不掉的鲜血。 我恍然间醒悟过来,对梁静姝说道:“师傅其实已经抛却了王道的学说,而开始研究墨家的‘兼爱非攻’?” “若只是兼爱非攻,也许我爹还不至于招来杀生之祸。”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道:“他研究的这套学说,是完全针对,甚至于攻击自己之前的王道之说,对于身边的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看那个狗皇帝,就害怕父亲的学说会影响到他的统治,所以——” 原来如此。 “可是——”我还有些不明白:“师傅之前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大半生了,为什么会临到老了,突然开始研究与自己的学说完全相反的学术呢?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对他产生了影响吗?” 梁静姝皱了皱眉头,想了很久,才说道:“想来,似乎就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也刚到我家一两年。” 一提到这件事,我立刻起身,梁静姝看到我急匆匆的样子,想要上来扶着我,却又碍着什么似地,只能伸手让我紧紧的抓住她,我几乎是攀在她身上:“师姐,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是为什么到的师傅家中?我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你问这个做什么?” “请你告诉我!” 梁静姝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厉声道:“你可别忘了,我只不过比你大几岁而已,你来我家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我哪记得那么多!” 她的声音渐渐的生硬了起来,用力的抽回了手,看我沮丧得几乎站不稳的样子,叹了口气,过来将我按回到床上:“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做死?哼,若是让你的太子殿下知道了,就算不是太子,让那个季汉阳看到,也要心疼死吧!” 她转身就要走出这帐篷,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鸢青,你身边的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你当心,不要死在他们手上!” 说完,便掀帐子出去了。 可是我当时完全沉浸在烦乱的思考当中,根本没有仔细听她留下的这句话。 看样子,师傅的死因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这套学术给他招来的杀生之祸。如果照梁静姝所说,从我到师傅身边不久后师傅就开始研究,一直到我十来岁的时候皇帝下令暗杀师傅,这期间,他都一直处于研究状态,即使皇帝知道他的心思,但毕竟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并没有对他采取行动;但是,当他写信给厉子良邀请他北上,这便是南北学术的融合,况且厉子良的特殊身份,一定会对天朝的方方面面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皇帝才对他动了杀机。 只可惜我的身世还是没有查清楚,如果说楚怀玉一定要杀我,为了师傅的这个理由,也实在,有些牵强。 我叹了口气,现在我的状况就好像站在悬崖上,事实查不清,这一步总迈不出去,就被困在了危险重重的原地一般,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二天早上,当侍女送来早点的时候我刚刚睁开眼,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走到桌边一看,大碗里盛着满满一碗羊羔腿炖草蘑,肉香菇滑,下面还有散发着浓郁芬芳的汤汁,只一闻到便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曾经熟悉的鲜美味道,我伸手捧着碗,细细的啜了一口汤,顿时一股浓香在口中荡漾开来,随着汤汁几乎蔓延到整个身体,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看到我的样子,那侍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姑娘,味道很好吧。这可是单于大清早骑马出去射的黄羊,草蘑也是他亲自去摘的。” 我拿碗的手一颤,汤差一点溢出来。 “是吗……” “咱们这儿,只怕连昊焉公主也还得不到单于这样的照顾呢。” “……” 我低头看着那碗异香扑鼻的食物,突然觉得嘴里一阵发苦。 呼延郎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若我负他,他应该是千百倍的讨还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疼惜着我,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关怀我。 他这样做,并不会挽回什么,而只会让我的愧疚和懊悔更加深重。 收拾好了一切,我便起身朝着楚亦雄的那个帐篷走去,可是一掀帐篷,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鸢青姑娘,你找大公子吗?” 季晴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急忙回头,看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立刻走过去:“他去哪里了?还这么早就不见了人影?” “他去河边了。” “河边?!”我大惊失色:“怎么又让他去河边了?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 季晴川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了,若要做什么,谁拦得住?更何况——”他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这次的情况和过去不同,他看起来,是很清醒的。还让我告诉你,若你也好了,去河边找他吧。” 我听了,二话不说立刻去找人要了一匹马,翻身骑上后便朝着河那边策马疾行而去。 这一条,我曾经跟着那个男人走过许多次,就算离开了这么久,也还是熟悉的,不一会儿便赶到了河边,远远的又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身影,听见马蹄声后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过去身上的那种剽悍之气,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好像是锋利的刀芒终究被磨平了一样。 他,也被命运这只无情的怪兽给降伏了一般。 我翻身下马后立刻向着他跑过去,一直跑到他面前,有些气喘吁吁的,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说道:“小心些。” 他甚至伸手到我背后,慢慢的抚摸着我的背脊理顺我的呼吸,这种温柔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过的,如同兄长的疼爱,我抬头看着他消瘦得几乎快要变形的脸,声音也有些哽咽:“楚亦雄,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呢?” 在我背上抚摸的手僵了一下。 我看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只转身看着河对面,那一片苍茫无际的草原,眼中却荒芜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我等了许久等不到他的回答,终于还是硬起心肠,说道:“是为了絮云吗?” 他发出了一声惨淡的笑声,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这一辈子,活到了这个岁数,才知道原来生命中的一切几乎都是骗人的,没有什么是属于我,只有她。但是现在——连她,连这段感情,也快要不能拥有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嗓子,慢慢说道:“我到王庭之后,北匈奴的呼延阚,应该说是我的表哥就沿赤沙河而下向我们用兵了,昊焉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她偏偏跟他们硬碰硬,后来呼延郎赶回来,击溃了呼延阚的人马。这其中抓住了几个俘虏,我原本——只是想知道,现在北匈奴的情况到底如何,谁知一问,却问出了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 他的眼中露出了受伤的神色:“我的母亲是北匈奴的二公主,她当初和一个天朝的男人相爱,生下了一个孩子,被我的外公,也就是如今北匈奴的老单于追杀,一直到了边境,父亲被杀了,母亲被抓了回去,而我,流落在外。” 他说的这些,都暗合了之前楚怀玉在暖香阁对我说的往事,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说当年,北匈奴的老单于真的痛恨自己的女儿和汉人相好,生下孩子,一定要将他们逼到绝境,为什么到了今天又要立楚亦雄为继承人,毕竟他是个混血的孩子,就连我,在听到这种情况都会有所顾忌。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你的父亲,一定是絮云姑娘的父亲?” 他凄然的一笑,慢慢道:“那一年,匈奴与天朝那一场仗,只有这么一个活着的俘虏。”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若真是这样,那他和絮云姑娘,真的就是姐弟无疑了。 看着他如同一根腐朽的枯木一般站在我的面前,整个人完全没有了生机,但我还是忍着心中的痛,忍着女子的羞耻,开口问道:“楚亦雄,你和絮云姑娘,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他看了我一眼。 “你是问,那种关系吗?” 我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只听他发出了一声无力的笑,说道:“或许,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虽然她卖身青楼,但我一直很尊重她,从来没有将她当成过风尘女子,我一直想的都是要找机会迎娶她,所以,那种事我们当然不会做,她也洁身自好,要留一个清白的身子,给我们的新婚。” 明明是值得庆幸的事,为什么我听到,反而觉得更加的心疼,心疼这一对苦命的恋人,不仅仅是被命运阻隔,甚至连这样的爱情,都不能再保留下来。 我拼命的忍住泪水,然后用颤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那你和我,有过那种关系吗?” 311.第311章 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像是惊了一下,眼睛都一下子睁大了。 “你——你说什么?” 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在冷泉宫的那天晚上,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他显然是不敢相信我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的,眼神都慌乱了,无的放矢了看看我身后的草原,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再看看我,然后勉强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件事?” “我想你告诉我真相。”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的:“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你不要管,我只要你告诉我真相。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楚亦雄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我,一瞬间里面似乎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恢复了一丝平静,只是气息有些不稳的勉强笑了笑:“我以为,这种事,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一辈子都不想再提的。” 我的确,不想再提,如果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什么药水,让我喝了之后就忘掉自己所有不堪的过去,我一定会喝下去,然后安安分分的留在楚亦宸的身边。 可惜,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不能避开,只能去直面那所有的残酷真相。 他看着我,慢慢的说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我一急,立刻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你到底要隐瞒什么!那个人不是你,又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很深:“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我?” “我知道那几天晚上,你每天都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有机会到冷泉宫来,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而我抓紧了他的手臂,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苦涩的说道:“楚亦雄,你应该知道我这一生都是因为那件事而改变的,我有权力知道真相,我应该知道到底是谁害得我痛不欲生,你到底在为谁背黑锅?你到底要维护谁?”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点抽搐,我的话像是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上。 “楚亦雄,你告诉我啊!” “……我不能说。” “……” 他看着我,带着几分坚定的说道:“你说得对,当初那个人的确不是我,但我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啪!” 他的话音刚落,那张消瘦的脸便猛的偏向了一边,而我的手掌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我打了他? 看着我的手,又看了看他平静的脸上慢慢浮起的五个指印,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动手打了他,而他,保持着偏着头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甚至连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鸢青,我是为你好。”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这件事,不能由我来说!” 这一次我是清醒的,没有冲动,手掌也几乎要扬起来,再狠狠的给他一个耳光。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把这件事对我这个当事人隐瞒?到底有什么真相是我不能知道的,难道我的一生都几乎被那个人毁了,我连知道他到底是谁都不行吗? 对上我痛苦到不堪的眸子,他轻轻的说道:“鸢青,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事是什么?就是去挖掘无法弥补的遗憾。我和絮云就是如此,到现在,我只希望自己根本不知道真相,被瞒一辈子才是好的。并不是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才对,有的时候,真相比欺骗,更伤人。” 说完,他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走过去翻身上马,只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策马走了。 而我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回不过神来。 真相比欺骗,更伤人? 可是,我的人生已经被那件事毁了,那个真相还能如何伤害我呢?楚亦雄他要维护的人,到底是谁? 耳边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只是不那么急促,反而似乎是慢慢的踱过来。 我转过头,看见另一边的土坡上,一个人骑着马正翻过那土坡,向着我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 呼延郎。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虽然我并不怕他,但是,单独和他相处,还是有些考验我的心理承受力。更何况,一想到刚刚的话一定被他听到了,这件事被别的男人知道的这个事实,让我的心好像油煎一样难受,于是我铁青着脸慢慢的走到那匹马的面前,理了一下缰绳,准备上马回去。 可是他已经骑着马走到了我的背后。 被他的目光那么专注的看着,即使什么话不说,即使他什么动作都不做,也会让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而我整理缰绳的时候,他却就骑在马上立在身后,除了马蹄踏在地面的声音,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这种不寻常的沉默让人不寒而栗,我忍不住回头:“你想怎么样!”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异样的声音说道:“我以为,你的第一个男人,应该是楚亦宸。” “你——!”一阵羞怒从心底涌上来,我顿时挣得眼睛都红了。 咬着牙上了马,用毫无畏惧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但不管怎么说,他会是最后一个!” “哼,你确定?”他脸上那种无表情的面具在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被击碎了,露出了阴冷的笑意:“如果楚亦宸真的愿意做你的最后一个,怎么会就这么把你和季汉阳丢到居延城来?就算你们不忌讳,难道他也不忌讳?” “你胡说!” 我只觉得满腔的郁愤得不到发泄,几乎快要将我的身体都炸开了,我猛的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一抖缰绳:“驾!” 马一下子奔了出去,好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向前,原本平静的草原上突然起了风,吹在耳边呼呼作响,可是我还觉得不够,疯狂的抽打着座下的马,想让它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把身后的一切都甩开,不要再让那些往事来扰乱我。 即使风声那么猛烈,我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跟得紧紧的,那个男人一直跟在我背后,没有跟丢,却也没有超过我,只是一直紧紧的跟着。 天色又阴沉了下来,草原上的天气变得那么快,几乎一转眼的功夫,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我又隐约听到了天边传来的阵阵闷雷的声音,而眼看着我已经骑马过了王庭,还在不停的朝着南边驰骋,呼延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策马撵上了我。 “鸢青!停下来!” 我咬着牙,什么也不肯听,还在拼命的向前奔驰着。 我不是一个良善的圣人,我的心中也有魔性,当一切将我逼到绝路上,我也会爆发,我也会崩溃!我现在只感觉到满腔的愤懑几乎要转化成凶狠的杀意,恨不得毁灭掉身边的一切。 这种突如其来的暴戾,是我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鸢青!”呼延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惊慌,我感觉到脸上一点痛,又是一点,密密麻麻的雨点随即蜂拥而来,一时打得我睁不开眼睛,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座下的马似乎是有一点受惊了,还在不停的迎着风雨往前奔跑着,呼延郎这个时候已经策马与我并驾齐驱,脸上也露出了苍白的担忧的神色,大声道:“鸢青,你给我站住!” 我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策马狂奔,可这时旁边一个人影突然猛的向我扑了过来,重重的将我抱进了一具胸膛里,我惊恐的睁大眼睛,只看到那近在咫尺的如同鹰一般的那双眼睛,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带离了马背。 他用力的将我抱在怀中,摔倒在地的时候也是他垫在下面,而我重重的跌落在他的身上,听到了他吃痛的一声闷哼。 我被这一摔,整个人都几乎摔懵了,怔怔的趴在他身上被他搂在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几乎抽搐变形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立刻站起身来就要去找我的马。 可是刚刚起身,就被他用力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这个时候的我也跟发疯了一样,拼命的踢打,好像一只落入陷阱的母兽,嘴里发出绝望的呜呜的声音,他也毫不手软的抓住我的手臂和肩膀,拼命的控制住我,只是不管我怎么踢打,他都默默的承受了下来。 两个人就在这漫天倾盆大雨当中挣扎着,却不知道,自己要对抗的,到底是对方,还是命运。 不知挣扎了多久,我的力气终于耗尽了,全身几乎都要瘫软了一般,只能被他一双大手抓住,才能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我只要你回答我,你回答我,我输给楚亦宸,难道就因为我是匈奴人吗!”他的一双大手握住了我单薄的肩膀,将我锢住,用低哑的嗓音嘶吼着:“就因为我是匈奴人,你就选他不选我,是不是!” 我狼狈的喘着粗气,抬头看着他,雨水已经把我和他淋湿透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而我却连哭也哭不出来。 “呼延郎——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他抓着我肩膀的手一僵,几乎将我的骨头要捏碎了一般,我吃痛却叫不出来,只能将那惨呼哽在喉咙里,而这时,却看见他的目光突然穿过我,看向了我的身后。 在瓢泼大雨的狂暴中,隐隐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向着我们这边奔来。 而同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放开她!” 话音一落,我已经立刻回过了头,只见那茫茫的雨幕中,一个男人正骑在奔腾的马上,冒着倾盆大雨疾驰而来,他看着我们的样子,整个人急得几乎目眦欲裂,而我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立刻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一样。 “季汉阳?!” 我猛的推开了呼延郎,返身便迎着他跑了过去。 离我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马还没有停下,他已经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朝着我飞快的跑了过来,一把将我紧紧的抱住。 我抓着他的衣服,两个人都像是从河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刚刚那阵奔跑几乎让我缓不过气来,但我还是立刻抬起头来看着他:“季汉阳,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亦宸?是不是太子他出了什么事?他要你来接我了吗?” 抱着我的手臂微微一颤,我感觉到季汉阳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他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我拉到了身后,然后挺身向着朝我们走过来的呼延郎——“你想对鸢青做什么?!” 呼延郎的脸上这个时候已经褪去了之前伤痛的神色,而满是剽悍的霸气,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对着季汉阳说道:“原来是天朝的骠骑大将军?久仰久仰,只是不知道,大将军千里迢迢赶来匈奴王庭,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为她。” “为了鸢青?”呼延郎的唇角微微一挑,冷笑了起来:“是啊,本王几乎都要忘了,你们两在你们太子的新婚当晚,做出那种事,虽然本王暗中操纵,但成全的,倒好象是你们啊。” 季汉阳的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显然,他也没有想到我和他那天晚上的那件事,竟然会是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匈奴单于安排的,我们竟然都落入了他的算计当中。 他看了看呼延郎,又回头看了看同样面露尴尬神色的我,突然冷冷的一笑,脸上又露出过去那种我熟悉的戏谑的表情,转过头去看着呼延郎道:“单于大王果然是精明过人,什么事都能算到,只不过——单于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人心。人心若要变,却是什么都挽不回的!” 呼延郎的脸色剧变,看着我,又看着他,立刻目露凶光,几乎要杀人一般的煞气腾起,而就在这时,从王庭那边又跑来了一队人马。 显然是刚刚,我骑马飞驰而过,而呼延郎又跟在我身后,王庭的人自然察觉出了异常,派人前来追查,而领头的人,却正是季晴川。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兄弟,顿时都傻在了那里,眼看着马要撞上我们了,这才立刻勒紧缰绳让马停下,然后翻身跃下朝着我们走过来。 “汉阳,你怎么来了这里?!” 他的声音中除了询问的疑惑,也带着一丝不稳的气息,隐隐有些惊慌,季汉阳,毕竟是楚亦宸的得力战将,天朝的骠骑将军,当初在居延城与太子一起抵抗了呼延郎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南侵,现在他居然只身犯险来到匈奴王庭,这种做法无异于羊入虎口啊! 这个时候我也反应了过来,眼看着呼延郎目光中杀气腾腾,立刻下意识的从季汉阳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而季汉阳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只不冷不热的道:“我不放心。” “不放心?!”季晴川显然是气急了:“你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初我已经那样说了,难道谁敢对鸢青姑娘做什么吗?” 季汉阳冷笑了一声:“谁敢?我亲眼看到的,自然有人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尤其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季晴川都用一种微怒的目光回头看着呼延郎,只见他脸色铁青,在雨水的映衬下更加显得狰狞扭曲,过了一会儿才狠狠的转过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急忙回头看着季汉阳。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个人倒是同时开口问出这句话,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讥诮的笑:“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来王庭?”我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季晴川和其他人,几乎要抓着他的胸襟逼问:“是不是亦宸,是不是他有什么事?他成功了是吗?他要来接我了是吗?” 雨水密密麻麻的打落在我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疼,但我却完全的不在意,甚至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只怕错过他带来的任何一个关于亦宸的消息。 这个时候的我,竟然完全忘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在爱着我,被众所周知的偷偷爱着我,我对楚亦宸表示的任何一点热切的想念和关心,其实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而这个时候,我也清楚的感觉到面前这具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连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下。 我立刻敏感的:“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你告诉我!” 季汉阳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笑容:“哪里。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你为什么来王庭?你不是说,会每天在居延城外派人等我,如果等我一个月之后还不回去,你才会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我刚刚说了,我不放心。”他微微冷道:“呼延郎这个人,从来言而无信,就算他不伤害你,但他对你——我信不过他。” 看他的样子,被雨淋得那么狼狈,几天几夜的赶路,看来也十分憔悴,我的胸中这个时候才升起了一丝苦涩,这个男人的保护和关怀,我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总以为他是为了楚亦宸,但是当我知道了那个真相之后,再面对他的关切,心中却总像是刀割一般。 因为这种温柔,我是还不起的。 这时,季晴川也走到了我们身边,看着被雨淋得狼狈不堪的季汉阳,他的浓眉紧皱,完全没有看到亲人的那种高兴,反而是用担忧的口气说道:“汉阳,看来我说的话,你也并没有听进去。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季汉阳只是默默的,并没有回答。 我在旁边站着,微微有些无措的,季晴川又看了我一眼,再看看他,然后叹了口气:“算了,有什么事等雨停了再说。” 312.第312章 谁在说谎? 就季汉阳的身份而言,单独到王庭,真的就是羊入虎口,这些匈奴人个个剽悍无比,而且几乎都曾经对天朝做过战,自然也知道他的大名。 若是有心要杀他,只怕十个季汉阳也不够。 而他,竟然冒着这样的危险,孤身赶到王庭,这其中的意思,我又怎么会不明白,骑着马与他并驾齐驱回到王庭,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尤其是梁静姝完全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我自己也感觉到一种如针刺在背的痛。 一下马,就感觉王庭的气氛和往日不同,似乎——格外的紧张。 “怎么了?”我看着那些人,如果说气氛的改变是因为季汉阳的到来,那为什么那些人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围过来,进行攻击或者其他什么的,反倒是那些匈奴士兵都在匆匆忙忙的在各个帐篷之间,还有策马在周围巡逻看守,好像在找什么,又好像在戒备着什么。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 季晴川道:“那个宜薇,逃走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听他说起来,宜薇的精神似乎一直有些涣散,而且被呼延郎派人圈禁了起来,怎么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得了呢?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搜查的人更多,而我看到领头的正是昊焉公主,她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女孩子,正指挥着人去那边山岩后面看看,又让人在前方设上关卡。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反倒灵光起来,突然想起那天在看守昏迷的楚亦雄的时候,呼延郎进到帐篷里来,吩咐昊焉去做的事—— “是不是——北匈奴的人,他们混进来了?!” 季晴川急忙示意我低声,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没错。我们都猜是如此,否则宜薇一个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前阵子就一直看到北匈奴的人在蠢蠢欲动,呼延郎也加强了北边的防守,却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渗透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眼看着我们这群人,一个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季晴川便拉住了季汉阳不让他跟着我,说道:“你跟我去我的帐篷,先弄干净再说。鸢青,你也赶快整理一下,不要着凉了。有什么事,换好衣服到我的帐篷来说。” “嗯,好的。” 季汉阳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点了点头,他便绷着脸跟着季晴川走开了,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侍女看到我回来,已经立刻送来了毛巾,热水和干净的衣服,等我擦洗完了换上衣服,身上还是感觉到有一点凉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时那侍女又进来送了一碗热汤,说道:“鸢青姑娘,这是单于吩咐为你准备的,千万不要着凉了。” 我心中一沉,勉强向着她一笑:“多谢,你放到桌上吧。” 她放下那碗汤,又说道:“姑娘喝完了,我再来取碗。”说完便转身走出去了。 我裹上了一件厚厚的披肩,肩膀周围那酸冷的地方都暖和了起来,但身体里的凉意还是让我有些哆嗦,回头看着那汤碗上方腾起的阵阵烟雾,有些让人捉摸不清,呼延郎,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个豪放狂性的人,而这些事,根本不应该是他这个草原霸主应该做的。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可是,就算再是不甘心,再是极力的弥补,又能挽回多少呢? 我走过去端起那碗汤,轻轻的啜了一口,浓香四溢,温热的感觉立刻从口腔熨帖到了四肢,一路都是暖暖的。 只有最靠近胸口的那个地方,依旧得不到温暖,甚至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冰凉。 我双手捧着汤碗,让那热度慢慢的从手上蔓延下去,而低头看着汤水中映出的我的模样,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 我的灵魂,大概是还没有来到这草原上吧,应该是还留在长安,留在了那个男人的身边,在他为我定下那个诺言的时候,也许我也许下了自己的誓言,我要回到他的身边,只有回到他的身边,我的生命,才是完满的。 想到这里,不由就想到了季汉阳,他怎么突然来了王庭,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担心我? 还是——亦宸出了什么事呢? 心中这样胡思乱想着,双手一松,手中的汤碗一下子滑落了下去,哐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水四溅,把我的下半身几乎都弄污了。 “呀!” 我大吃一惊,急忙蹲下身想要去收拾,刚刚从地上捡起块碎片,就听见背后有人掀帐子进来的声音,一时失神,碎片上锋利的刃口就在掌心划开了一道血口,传来了一阵刺痛。 “唔……”我捏着碎片的手顿时紧了一下。 还没回头,我的心中已经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回头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看到宜薇。 听说她的神智是恍惚不清的,才会在呼延郎和楚亦雄喝酒的时候,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要去刺杀楚亦雄,但是回头看到她,除了全身都被淋湿,头发散乱下来披在肩上,裙摆上也满是草根和泥污,显得有些狼狈,但她的神情,至少我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清醒的。 刚刚季晴川说她逃走了,而且那么多人都在找她,她居然会跑到我的帐篷里来! 是来干什么?要伤害我,还是——我可没有忘记我和絮云的容貌一模一样,她对楚亦雄的情殇,至少还遗留到现在,深恨絮云。 可是,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掀开帐子闪身进来,一看到我,却是立刻走过来:“你——你要救救我!” 我几乎到喉咙口的喊声在这一瞬间被哽了下去, 见我没有叫出来,她更像是放心了一样,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那张漂亮而惊恐的脸上全都是卑微恳求的神情,对我说道:“你,你帮帮我。我不想死!” 在知道了她和絮云,还有楚亦雄的故事之后,我同情的都是那个痴心一片始终不改的楚亦雄,却完全忽略了她,而现在想想,她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而已,却被那个男人背后的势力,被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纠葛所利用,一个弱女子和亲塞北,在丈夫死后,还要被匈奴的收继婚制度所迫,嫁给丈夫的儿子,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煎熬,可惜我们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所以,看着她惊恐的模样,我几乎立刻就心软了,只是一时还不敢放松警惕,毕竟她刺杀楚亦雄是众所周知的事,于是我看着她:“宜薇,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要我救你,救你什么?” 而她语出惊人。 “北匈奴,北匈奴的人要杀我!” “什么?” 我顿时大吃一惊,她怎么又和北匈奴的人扯上关系了? 意识到这件事绝对不简单,我想了想,将她拉到角落里的床榻上坐下,拿了一条毛巾给她让她擦擦身子,顺便用毯子盖在她不断颤抖的身体上,那宜薇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感激的神色。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和北匈奴的人扯上关系了?” 她裹着毯子,看我似乎还比较相信她,一直紧绷的情绪这个时候也稍稍平静了一些,这才慢慢说道:“你也知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刺杀了亦——亦雄,但我不是真的要杀他,我只是为了——为了保护他。” “什么意思?”刺杀他,还是为了保护他? 她说道:“在昊焉公主带着亦雄回到王庭之前,其实已经有北匈奴的人来到这里,不过不是大军南下,而是派了一些武功很厉害的人渗透到了王庭,他们找到了我,而且在我的食物里下了毒,等我中毒痛苦不堪的时候,他们再出现给我一点解药缓解了痛苦,然后告诉我,那种毒药是要隔一段时日服用解药,否则就会肠穿肚烂,死得很痛苦,我当然怕得要命,所以他们要我做什么,我也只有答应。” “他们要你刺杀楚亦雄?” “是,也不是。”她对上我有些疑惑的目光,说道:“他们只说,昊焉公主过一阵子会带回一个男人,他们给了我那种毒药,要我投放到那个男人的食物当中,可是,我并不知道,昊焉公主带回来的人,会是亦雄。” 我默默在心中琢磨了一下,算起时间,北匈奴的人带着楚亦雄在洛水,应该是遇到了追赶而来的昊焉,被她救下了楚亦雄,那么这些人自然不甘心失败,但有强悍精明的昊焉在他身边,也不容易下手,所以他们转而将下手的机会转向了王庭,也就瞄上了宜薇。 这样说来,她的这些话,应该是可信的。 于是我对她说道:“你继续说。” “当时,我一看到亦雄,心里就后悔了,我——我不忍心下手害他,就算,就算当初他眼里只有絮云,完全没有爱过我,但——” 看着她一双美目中泪光点点,我多少也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感受,终究还是——爱着他,哪怕恨过,怨过,无数次的撕心裂肺的痛,可是心中那个人的身影却还是抹不去,更何况,楚亦雄并没有真正的负过她。 “那你是怎么做的?” 宜薇道:“我就一直拖着,况且,亦雄的饮食都是昊焉亲手过问,就算想下毒,也找不到机会,等后来北匈奴的大军逼境,单于赶回王庭将他们击溃后,这里的局势才缓和了一些,而那个时候,那些人就逼着我马上毒杀亦雄,否则就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眼看着那天晚上单于和亦雄喝酒,而正好是叫我去服侍,我这才逼于无奈,往酒里下了毒。” “然后呢!” 她轻轻说道:“其实,我送酒去的时候,才是我和他分开那么久,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他看到我的时候,露出的那种神情,还有那种很痛的样子,我真的——” 她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只能用不断颤抖的双手捂住的脸,但单薄的肩膀还是不停的抽动着。 我看着她,心里多少也明白她的感受,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其实她说不下去,我心里也已经明白了,她不忍心给楚亦雄下毒,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毒酒已经在她的手上,也许楚亦雄已经拿了起来,喝,是他死;不喝,是她死,在那一刻,她心中的煎熬与挣扎,只怕不是我这个局外人可以领会的。 “所以,你假意疯癫刺杀了楚亦雄,其实是为了打翻那杯毒酒对不对?” “嗯。” “那你现在,身上的毒,解了没有?”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眼中充满了那种刻骨的惊恐,拼命的摇着头:“没有!没有解,在被圈禁的时候发作了一次,我熬过来了,但下一次我肯定熬不过去,他们说过,这毒发作三次得不到解药,就会死!鸢青,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也不想再受那种痛苦了,我熬不下去了。”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我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知那到底是一种什么痛苦,几乎让这样一个女人崩溃,但是——“可你也不该来找我啊,你应该去找呼延郎,让他抓住那些北匈奴的人,只有这样才能拿回解药啊。” “不,我不能去找他,也不能说出来,”她立刻惊恐的说道:“你不了解他,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看得太清楚了,他对背叛自己的人,从来不手下留情,他处置叛徒的那些酷刑,你根本想不到,如果让他知道我和北匈奴的人勾结,哪怕我是被胁迫,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他的手段,会让我生不如死的!” 看着她那种深入骨髓的惧怕,我一时沉默了下来。 “鸢青,只有你,当初你那样背叛了他,甚至火烧了匈奴的粮草,他都没有杀你,还对你那么好,你在他眼中是不一样的。这件事,只有你去说,我求你,你帮帮我!”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反反复复的想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慢慢说道:“好,我去帮你跟呼延郎说。” “真的?!”她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我,眼中全是惊喜。 我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帐篷的门口,那儿置着一个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用具,也有匈奴人几乎不离身的弯刀。 我不在身上带这样沉重的兵器,所以这把弯刀我一直放在桌上,没有动过。 宜薇看着我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整个人有些发怔,我伸手拿起那把弯刀,虽然掌心还有扎进伤口的碎片,但我也没有扔掉,只是耐着那伤痛,一点一点将刀拔了出来,慢慢的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既然你都已经被毒药折磨成这样了,怎么能以一己之力从圈禁的地方逃出来,而且,还逃过了那么多人的耳目,找到我的帐篷里来?” 光亮的刀身映出了身后的场景,也映出了这个女人苍白的脸上慢慢凝重的表情。 “苍”的一声,刀已经出鞘。 “若不是有人暗中助你,你能逃得出来?那些人现在在哪儿?等着我抓我?还是想在王庭干什么?!” 我的话音刚落,营帐突然被人掀开,立刻有几个人冲了进来! 那些人全都穿着匈奴士兵的衣服,但显然,他们不是南匈奴的人,宜薇一看到他们闯进来,立刻说道:“就是她,就是她!” 他们,就是北匈奴渗透进王庭的人?! 我下意识的立刻就要大声呼叫,这些人我显然是对付不了的,只要大声呼叫,只要外面的人听到,情况也不会那么糟糕。 可是,就在我刚刚一张嘴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顿时手脚一软的跌倒了下去,而喉咙里,也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间,还看到那张苍白的美丽的脸慢慢的凑了过来,眼中全然是讥诮的神色,说道:“真难得,居然这样都被你识破了,不过——亦雄的饮食有昊焉照顾,我们动不了手脚,你的,就容易多了。” 我瞠目结舌——刚刚那个侍女端进来的热汤! 该死!他们竟然从那个地方下手,而我也没有想到宜薇会勾结北匈奴的人来对付我,竟然完全没有提防这一点! 强烈的眩晕感一波一波的袭来,我终于还是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在一片黑暗当中,最先感觉到的,还是掌心的一点点刺痛。 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而这一紧,立刻有更深的痛从掌心传来,震得我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灰突突的房间,出了一扇木门,还有屋子中央的一张小木桌和木凳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这间屋子,显然是用来关人的。 这时我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我是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脚被麻绳捆绑着,反背着的肩膀很酸痛,动了一下也动不了,也是被人反绑着。 这是——哪儿? 313.第313章 北匈奴的动荡 虽然清醒过来,但脑子还是没有彻底的清醒,一时竟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可是空气中那种沙尘的味道却是那么的明显,而从背后高墙上那小小的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也显得那么炽烈。 对了!我被宜薇和北匈奴的人暗算了,他们在侍女给我端来的热汤里下了药! 真是可恨,我到匈奴王庭之后已经尽量谨慎,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但是我也实在估量不到,北匈奴的人会对我下手,如果他们要下手,第一个找的也应该是楚亦雄啊! 但现在再考虑那些已经无用,我应该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麻烦,我被那些人暗算,而现在所在的地方,这一切的景致让我心中一惊大概的有了一个底——我应该是被他们带到北匈奴了来了。 自王庭沿赤沙河西北而上,便是北匈奴的地界,一半居于草原之上,一半深入沙漠腹地,照我现在闻到的空气中的沙尘味,还有那炽烈的阳光,应该是到了北匈奴的王庭,靠近沙漠的地方了。 那么我昏迷,至少也是在三天左右的时间。 南匈奴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季汉阳他们肯定也已经知道我被北匈奴的人绑架,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措施。 刚刚这样想,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然后是门开锁的声音,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闭上了眼睛。 从外面走进来的,是有两个人,听脚步声,一个比较沉而急,感觉上应该是个性情急躁的大汉;而另一个则显得轻得很多,若不是闭上眼睛来听,未必能听出这个脚步声。 “这就是那个女人了,听说他对这个女人可着迷得很!” 这个声音显得有些粗狂而无礼,又说道:“不止是他,我看连呼延郎那个家伙都很喜欢这个女人,我们派去的探子,好几次看到他想跟这个女人亲热。” 这个人,莫非是——呼延阚? 我心中慢慢思索着,可是那另一个人却始终没有开口,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但我能感觉到那种锋利的目光看到自己脸上的感觉,微微有些战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枯老的声音慢慢道:“姑娘,睁开眼睛吧。” “……!”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真是个有着野兽般洞察力的人,既然对方是明白人,那么装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高壮如山的大汉,猛的一看好像看到了一年前的楚亦雄,不过这个男人似乎更加壮硕一些,简单的衣物下裸露出了大片的麦色肌肤,满脸虬髯,头上扎着头巾,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头虎。 他,应该就是呼延阚。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身材干瘦的男人,约摸四十来岁,须发斑白,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色长衫,一双浅色的眼睛睁灼灼的看着我。 跟着楚亦宸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地方,多多少少也清楚一些人情世故,在一个当权者的身边,如果站着一个瘦小精干目光锐利的年长者,那么不是他的长辈,就该是他的智囊团,这个人与呼延阚没有任何容貌上的联系,就应该是他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了。 这种人一般来说能断能谋,而且不动声色,是最可怕的笑面虎,可是—— 在我一睁开眼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像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战栗。 那么明显的表情的剧变,连呼延阚也察觉到了,碰了碰他:“桑叔?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他,而是两步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来,凑近了来看我的脸,我一言不发的蜷缩在那里,只沉默的看着他闭紧了嘴。 “你叫什么名字?” “……”毕竟是在别人手上,而且看到背后那大汉的脸上露出的凶悍的神色,我轻轻说道:“梁鸢青。” 他微微思索了一番,但好像并没有从我的名字上找到什么东西,于是又问:“你爹娘是谁!?” 我的心里突然像是开了一扇窗,有什么光照了进来。 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现,倒好像是看着我觉得眼熟,似乎是认识我的爹娘一般,我立刻说道:“我是孤儿,没有见到过我的爹娘。你认识我吗?” 他的嘴立刻闭上,而且闭得紧紧的。 但我心里,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不开口,这个时候我即使再想知道,也绝对问不出来。 况且,眼下真正该解决的,是另一件事。 我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了看他们两,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绑到这里,你们要干什么!” 这个被叫做“桑叔”的沉默了下来,而旁边那个大汉则冷笑一声走上前来:“老子跟你的男人斗了那么久了,你不可能连老子是谁都不知道吧。否则,你这样的女人,还值得南匈奴那些人为你闹翻天吗?” 看来这个人,虽然粗莽,却并不愚驽,我抬头看着他:“呼延阚?” “正是老子。” “你们把我绑架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他们两只是对视一眼,呼延阚的脸上露出阴冷而狡诈的笑意。 这个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而且看着他的笑容,似乎已经信心满满,一定能通过抓住我而从南匈奴那边拿到什么好处,甚至——除掉楚亦雄,我定下心神,也对着他们露出了阴沉的笑容:“希望你们的算盘不要落空。” 亦宸与人争斗,最擅长的便是攻心,我跟在他身边,也耳濡目染了这些,尤其当现在我完全处于劣势的时候,只有依靠这个,为自己争取到一点有利的机会。 果然,呼延阚的目光立刻严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淡淡一笑:“下次如果你们要绑架人质来威胁别人,一定要查清楚人质对你们要威胁的人是不是真的重要。如果人质本来就是他们弃若蔽履的,这样的买卖,可是划不来的。” 呼延阚鼓着一对虎目没说话,反倒是哪个桑叔的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冷笑了起来:“那个宜薇就说过,你这个女人很精明,很狡猾,提醒我们一定要小心。至于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得来,就要等做过才知道了。” 我咬了咬牙,没有再说话,我这副沮丧的样子也让他们两稍微放下了心,冷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后响起了落锁的声音,我听见呼延阚似乎是在交代让他们看紧我,等到和南匈奴那边谈妥了之前,都不要让我离开这间屋子。 回答他们的,似乎只有一个声音。 然后,便是他们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我稍稍的出了口气——刚刚,幸好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我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稍稍挣扎了一下,手脚都绑得很牢,用的麻绳也是二指粗一根的,不可能崩断,我咬着牙,在身后慢慢的松开攥紧的拳头,从掌心里抽出了一个东西。 血肉突然被分离的感觉让我痛得几乎牙都咬不紧,但还是将呻吟锁在了喉咙里,冷汗从额头上涔涔而出,立刻沾湿了两边的头发。 那——是汤碗的碎片。 在宜薇他们动手之前,我从地上捡起来的汤碗碎片就扎进了手心,但一直没有来得及拿出来,而被他们用药迷晕了之后,拳头下意识的攥得紧紧得,他们在捆绑我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这真是——天助我也! 来不及感慨了,我急忙抓着那碎片慢慢的试探着割手腕上的绳索,但毕竟是在身后看不见,而那碎片的刃口又那么锋利,好几次都深深的划进了手掌和指尖里,痛得我只能咬紧下唇忍耐着。 从窗外的阳光来看,呼延阚和那个桑叔进来的时候,大概是正午,而等我慢慢的熬过这段时间,终于感到背后的手腕一松的时候,透进这房中的阳光已经变成了金黄色,在屋子里拖出了长长的阴影。 傍晚了。 我松了口气,急忙挣脱出双手,开始解开脚上的绳索。 可就在我脚上的绳索已经解散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外面一个男人说道:“吃饭了!” 糟了!若是被他看到我现在已经松开了绳索,那不是——前功尽弃?!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刚刚呼延阚和那个桑叔离开的时候交代门外的人看好我,似乎——只听到了一个人在回答。 也就是说—— 眼看着门锁已经被打开,外面的人正推门进来,我立刻挣扎着起身,捡起屋子中那张木凳子,飞快的向着门口扑过去,门正好被推开,一个体型壮硕的大汉正站在门口。 他一下子看到我,立刻睁大了眼睛,但还没来的及开口,那张木凳子已经用力的砸到了他头上。 “哐啷”一声响,我用尽全身力气的砸下去,几乎连握紧凳子腿的手都在发麻,虎口肯定也震裂了,而那个人受不了这样的撞击,整个人朝后面仰面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倒在地,而我一看,他竟然还没有昏过去,而是挣扎着还想要站起来。 “他妈的,你这个臭婊子!” 我顿时慌神了,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被他抓住,或者叫来另外的人,我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咬了咬牙,立刻扑了上去,手中的锋利碎片已经抵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微微搏动的地方。 “不要动!” 那个人原本被我砸得有些昏沉,一见到此情景,立刻整个人都僵了起来,看着我:“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杀我啊!” 我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对他说道:“起来!” 他感觉到那刃口的锋利,整个人也小心谨慎的慢慢站了起来,我看准时间,左手拿起那只凳子对着他的后脑勺又狠狠的敲了下去。 这一下,木凳子经不起这么重的撞击,彻底在那人的头上开了花,碎成许多的小木块。 而这个看守我的男人,也终于翻了翻白眼,砰的一声倒地不起。 我站在他的旁边,气喘吁吁的看着这么一个如山一般强壮的男人,终于在我的手中倒下了,几乎不敢相信,一手拿着碎片,一手拿着一根碎木,久久的放不开。 等终于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我立刻看了看周围,这是一个土楼,看来应该是平日里堆积杂物,而不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呼延阚他们只叫了一个人来看守我,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照说,他们绑架我,是要与楚亦雄和呼延郎谈条件,我是重要的筹码,应该要严加看守才对。 或者,他们觉得我是个弱女子,不必用那么多人;还有一个可能就是—— 他们人手不够?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这里是北匈奴的王庭,这个屋子的外面,不知道是怎么一番景象,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我咬了咬牙,捡起那个男人的弯刀,一步一步的走过这个幽暗的长廊,准备出去。 走过这条长廊,眼看着前方一个小小的木门,是敞开着,正有橘红色如火焰燃烧一般的阳光从外面泄了进来,微微有些刺眼,看不清外面到底是什么,我一步一步小心的走过去,眼看着已经接近门口了,突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控制住这边!” “别让他们跑了!” “带人去那儿看着,别让他们送信!” “来人,把这里守住!”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大声喊着什么,而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似乎有人在厮杀,能听到刀剑在空中交击的声音;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一些人的惨呼。 这些声音——那么的熟悉,好像都听到过,好像一直篆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当然不会忘记,当初,就是一年多前,在长安的宫中,楚怀玉就是带着自己的队伍这样攻入了皇宫,控制住了各个关口门户,杀掉了抵抗他的人。 难道说——北匈奴这边,也在发动政变? 可是,已经来不及想,那扇门外突然人影爆满,我立刻止步想要往回跑,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外面一个人大呼“这里有人”,便听见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向着我涌了过来,不止一个人追上来,我还没有跑出两步,已经被人拦住去路,再回头看时,身边已经围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匈奴兵! 我下意识的拔出了弯刀对着他们,而这些人一见此情景,也红了眼,手中的刀剑全都指向了我。 “别——别过来!” 我拿着弯刀,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对着他们,而这些人在初时的暴乱之后,也看清我只是一个女人,都不那么紧张,只是其中一个看了看我,说道:“怎么是个汉人?” “我们匈奴,怎么会来一个汉人女人?单于不是说过,不留汉人的吗?” 单于?呼延阚现在还没有称王,否则不可能一直追着楚亦雄不肯放,那么他们口中的单于,应该是老单于了?! 我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应该是老单于的人,季晴川告诉过我,呼延阚是将老单于软禁起来统治了北匈奴,但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老单于趁着呼延阚和那个桑叔去和南匈奴的人谈,看守没有那么严密的时候,趁机召回旧部,夺回政权! 一思及如此,我立刻说道:“我——我是被呼延阚抓来的!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只要他们相信我,我起码还有一条生路,于是,我更加将手中的弯刀放了下来,大声说道:“我是被抓来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满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那个人反倒更凶悍的说道:“单于说过,王庭不能留汉人!杀了她!” 什么?!我大吃一惊。 眼看着那人的刀飞快的朝着我的脖子砍来,我惊悚得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一下子看到了亦宸,看到了那张我最最想念的,也许永远都不能再看到的脸。 亦宸,对不起…… “等一下!”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单于说不能留汉人在王庭,但这个男人是呼延阚抓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刀锋,硬生生的停在了我的脖子上,没有砍下来,我睁开眼睛,整个人吓得几乎要瘫软下去,而那个要杀我的男人也顿了一下,说道:“嗯,有道理。” “这样,先抓去,交给单于,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完全不敢反抗,毕竟顺从比反抗更容易求生,他们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臂,粗手粗脚的弄疼我的时候,我也咬着牙没有吱声,任由他们押解着我,推搡着走了出去。 一出那道门,我才看清楚这个地方。 北匈奴的王庭,实际上是在一片深入沙漠腹地的草原,或者说绿洲当中,但放眼看去,三面已经是无边无际的黄沙,整个王庭都是灰突突的,周围的房屋建筑全都是灰蒙蒙的突兀,比起呼延郎的势力范围,这里似乎显得更加难以生存。 不止难以生存,也许活下去都很难,尤其是在政局发生动荡的时候,我看着其中一些人在追杀着另一些人,满眼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和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一样,面对这样的大浪潮,人——不过是一片无法立足的飘萍而已。 我被他们带进了一座巨大的宫殿中。 314.第314章 突如其来的幸福 进入了宫殿,才看到里面竟然是一片绿树成荫,空气中似乎也没有那种浓重的沙土的味道,地面上也是润泽的,似乎随时都有人在这里洒下水来,避免尘土飞扬。一路行来,周围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个个面色肃然紧张,在看到他们押着我一路走进去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色。 果然是,刚刚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才会有这样的情景。 一直走到了一处巨大的房间外面,白色的高大的门紧闭着,两旁有一队士兵在守卫着,他们看见那群人押着我走过来,上前来问了两句,又皱了皱眉头看了我一眼,其中一个守卫便转身向着大门里道:“启禀单于。” “嗯?” 紧闭的门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苍老的,并不是想象中老单于的那么无力,至少听着一个字,还带着几分威风。 “他们抓住了一个汉人女子,来请单于发落。”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里面的人说道:“汉人女子?我不是说过王庭不能留汉人的吗?杀了!” 我心中猛的一沉。 不只是他要杀我这么简单,而是从话语中听得出来,这个老单于十分的痛恨汉人,甚至到了一种彻骨的地步,一听说有汉人,根本不顾是谁,立刻就要杀掉! 眼看着那些士兵得令,立刻就要将我往外拖,我心中一急,急忙大声道:“老单于今日大事已成,重夺王位,难道就不担心王权再度旁落,自己再被控制吗?须知釜底抽薪,才是根本之策啊!” 那些人一听我大声嚷嚷起来,立刻慌了神,急忙伸手过来七手八脚的要捂着我的嘴,将我往外拖去,我被他们的蛮力控制着,百般挣扎不开,只能硬生生的被拖开了。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亦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来,我还想回到你身边,想跟你一起生活,想让你疼爱我,想和你一起白头到老,我不想死,我不甘心! 我明明,每次都是在离幸福很近的时候,却被硬生生的打醒,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的对我?难道我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在一起,这样卑微的愿望,也不能实现吗? 我拼了最后一口气的用力挣扎起来,好像一头落入陷阱的母兽,完全不顾一切,甚至一口狠狠的咬住了那个捂住我的嘴的手。 “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急忙缩回了手去,一看上面深深的牙龈和立刻涌出的鲜血,立刻暴怒了起来,一扬手,狠狠的抽了我一个耳光:“妈的!” “啪”的一声,打得那么用力,我的眼前几乎都一阵发白,头偏向了一边半天都转不过来,耳朵嗡嗡作响。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有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的从喉咙里涌了出来一般,止都止不住的,一下子干呕起来。 而就在这时,那扇始终紧闭的门慢慢的开了一线。 “把她带进来。” 这个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带着三分冰冷和严酷,那些人一下子松手,我立刻跌坐到地上,而胸中那股郁闷之气越来越重,我不断的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整个人弯成一团连起身都困难。 那几个男人呆了一下,似乎对眼前我的情况完全不知所措,有些棘手的看着我,而门里面,单于的吩咐又不敢违抗,便索性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硬生生的扯了起来,送进了那个房间。 刚刚干呕了好几下让我有些脱力,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像一具死尸一样被他们弄来弄去的,只能勉强让自己站直了,挣脱了他们的束缚,一步一步的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有些阴暗,即使外面都是如火的夕阳斜照,这里面却是被层层叠叠的帷帐所遮盖,几乎没有阳光照进来,周围的布置也看不轻,只隐约看到墙上挂着的弯刀,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床,床边有一站七星油灯,烛火摇曳,似乎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隐隐的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单于,这个汉女带到。” 说完,他们推搡了我一把,我慢慢的走上前去,压抑着随时翻然欲呕的恶心感,慢慢的说道:“拜见单于。” 隐约的,似乎能看到那床上的老人慢慢的抬起头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但我也能感觉到空气似乎凝结了起来,这个老人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了,那双原本睡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呼的一声,床帐被猛地掀开,甚至发出了被撕裂的声音,只见一个须发几乎完全斑白的老人从床上猛的弹了起来,烛火被这突入起来的风弄得呼呼直闪,却也照亮了那张脸。 这是一张完全苍老的黝黑的脸,虽然看得出往日他应该是个马上英雄,但毕竟,已经迟暮了,脸上深刻的沟壑与皱纹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苍老与无力,只有那双眼睛,还带着那种摄人的犀利。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一下:“梁鸢青。” “你爹娘是谁?!” 这个问题,怎么和刚刚那个桑叔的问话一模一样,我心中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大着胆子说道:“我也在找他们。”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看着这个老人单薄的胸膛在急剧的起伏着,看着我的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是一直保持着不敢置信的目光,几乎是带着一种惊恐的神色在看着我,过了很久,我突然听见他问了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 “难道不是——楚怀玉,养大了你?” 什么?楚怀玉? 我越听越觉得奇怪了,“单于——你,你是不是认识我?认识我的爹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娘是谁?难道——” 我的心里一下子闪过了一道灵光,而这个想法瞬间将我击得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桑叔,单于,这些看到我之后都似乎觉得我很熟悉,询问我爹娘消息的人,全都是北匈奴的人——难道说,我爹娘是北匈奴的人?! 这一瞬间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就在我傻呆呆的站在床前,整个人都几乎失去了灵魂失去了意识的时候,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队脚步声,只见那侍卫闪身进来:“单于。” 老单于只顿了一下便转过头去,而刚刚脸上的那些惊恐不定的神色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好像拿下了什么面具一样,对着外面:“什么?” “几位将军来报,已经将王庭各个关口占领,擒获了呼延阚留守余部,王庭已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嗯。” 单于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呼延阚他现在沿赤沙河而下去与呼延郎谈判,一定要在后面截断他的退路,不要给他反击的机会。至于他的余部——” 他没有说话,只有那双兽一般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那侍卫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却也明白过来似得,答道:“是!” 而老单于说完这些话,突然又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是怎么来王庭的?!” 我下意识的:“被,被呼延阚抓来的。” “他抓你?抓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他要用我来威胁楚亦雄。” “什么?!用你来威胁楚亦雄?!”老单于这个时候似乎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逼到我的面前:“你——你和楚亦雄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抓你来威胁他?你是他的妻子还是——” 他的样子,不像是在问话,反倒是想在惊怕着什么,似乎我的回答会随时击溃眼前的这个老人。 我慢慢的说道:“我不是。” 只这三个字,已经让这个老单于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差一点就仰倒下去。 我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他,可是刚刚一伸手,胸中那股翻然欲呕的感觉又一下子袭来,我猝不及防,立刻弯下腰去,大声的干呕了起来,那老单于一见我这模样,愣了一下,急忙走过来:“你怎么了?” 我已经回答不出来,整个宽大的房间里就回响着我空洞的干呕的声音,那种恐怖的声响好像要把人心都给吐出来一样,可我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抱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慢慢的蜷缩了下去,整个人顿在地上直不起腰,那老单于一见此情景,立刻转头:“来人。叫大夫,让大夫快来!” 大夫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那老单于扶着躺上了他的床。 其实,刚刚被那些北匈奴凶神恶煞的士兵们抓住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至少也是九死一生,却没想到在见到了老单于之后,事情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机。 我现在躺在他的床上,大夫来后,恭恭敬敬的向我和他行了个礼,才小心翼翼的捧起我的手腕来给我诊脉。 在这期间,那老单于自己走出了这间屋子,我隐隐听到他在外面交代着什么,看样子,他今天夺取政权的政变应该是大获全胜了,现在应该是要交代如何将剩余的势力肃清,并且尽快的把持各方势力。 呼延阚绑架了我来对付楚亦雄和呼延郎,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后院起火。 之前一直听说老单于病重,几乎快要死了,我都担心楚亦雄到了北匈奴的境况,却没想到着老单于竟然活了下来,而且恢复了身体健康,还夺回了自己的权利。 世事,真是难料啊…… “姑娘啊,依我看,你应该怀孕了。” …… “虽然才一个多月,但姑娘你最近似乎特别劳累,身体很虚弱,所以反应得很快,姑娘请要保重身体。” “……” 他的声音在耳边已经有些远了,好像越来越远,我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都顾不上,只慢慢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那里——有了一个小生命? 我的孩子?我和亦宸的孩子?! 我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的,伸出了颤抖的手慢慢的防盗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的摸了摸,什么都没有,没有凸起,也感觉不到任何的动静,可是——那里有我的孩子了? “哈……”我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不知所措的笑声。 亦宸!亦宸!你知道了吗?你能感觉到吗?我们有孩子了!虽然那一夜,你和我都那么的痛苦,为我们不知有没有未来的明天而无措,而绝望,可是,那一夜,你却给了我一个孩子,一个生命,我们应该还是有将来的啊! 有了这样一个小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困难迈不过去呢!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脸上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而这时,那老单于转身走了进来,那大夫立刻迎上前去,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单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怪异的表情。 对了,现在的这个状况,还不是我能高兴的时候,我如今身陷北匈奴,就算这老单于对我还算客气,但也不能保证我可以全身而退啊! 不过,那个老单于也并没有露出要杀我或者为难我的神情,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我的脸,好像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你——” 他刚要开口说话,突然门外又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侍卫,看样子似乎特别的焦急紧张:“报单于!” “什么事?” “有一骑人马突围而来,已经闯过了我们设的防线,正往王庭这边进发!” “哦?什么人?” “好像——是个汉人。” “什么?” 老单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色,隐隐也有些发怒,但过了一会儿,却是怒极反笑的,冷笑道:“一个汉人,能冲破呼延阚在前方的军队布阵,还能闯过我们设下的防线,一直杀到王庭?是你们在跟本王开玩笑,还是本王听错了?” 那侍卫听得一愣,这时,外面的几个将领立刻走了进来,向着老单于跪拜下去:“微臣等知罪。” 其中一个连连磕头,又抬起头来说道:“但是这个汉人,实在是——神勇无敌。他突破呼延阚前方的布阵,连斩四名大将于枪下,身后还有南匈奴的呼延郎等人牵制,呼延阚的十万大军,也奈他莫何……” 连斩四名大将于枪下?枪下?那就是季汉阳咯!? 我一阵惊喜,急忙要从床上下来,那大夫见我有些激动,急忙上前:“这位姑娘,不要太急,小心身子。” 老单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人,是来找你的?” “嗯。”我点点头:“请单于高抬贵手,他只是保护我,并无意与北匈奴为敌,还请单于不要计较,不要伤害他。” 说着,我便下了地,朝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我有一种感觉,这个老单于虽然看起来十分的阴沉,但对我似乎并不太坏,也许,真的跟我的身世有着什么关系。 那老单于看了我一眼,眼中神色深沉,似乎是在琢磨着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淡淡道:“伤害他?这倒不会。这样的猛虎悍将,本王倒是有心去会一会。”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我心中一惊,不知他说的“会一会”是什么意思,一般在战场上的“会一会”,不就是搏杀吗?季汉阳,你怎么这么傻,一个人单枪匹马硬闯北匈奴,难道你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万一你受伤,或是出个什么意外,我对你的愧疚,只怕会在我的心头压一世,就算到了来生,也摆脱不了的! 眼看着那老单于走出去,我也急忙跟了上去,周围的人也见到了老单于对我的客气,竟也没有拦我。 这个时候的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夕阳在天边挥洒出了一天中最后的光与热,终于一点一点的被西边的地平线吞没,只有漫天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红霞还在灿烂着。 我跟着他们登上了那座土城楼,放眼南望,只见那一片延至天边的绿野线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季汉阳!他还是穿着最普通的长袍,一手持银枪,一手握缰绳,奋力的策马向着这边疾驰! “季汉阳!” 我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可惜他什么都听不到,但是照他现在的速度,要不了一会儿便能到达这里了。 就在这时,那老单于突然挥了挥手,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一把强弓,我看着他抽箭搭弓,立刻大吃一惊的扑上去:“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伤害他!” “哼。”那老单于冷冷道:“我说过,我要会会他。既然他单枪匹马来救你,想必也有些本事,本王就设下三道关卡,如果他过得了,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他。” “不行!”我大声说道:“你这样不公平,他突出重围赶来,身上只怕有伤,又那么劳累,你这样做对他太不公平了!” “不公平?若要公平,犯我疆域者,本王应该派出人马将他乱刀分尸,你可希望看到那样?” 我的心中一惊,看着那老单于眼中凶光毕露,只能慢慢的松开了扯住他衣袖的手。 的确,季汉阳这样闯来,若照常理,自然应该毫不犹豫将他杀掉,这老单于肯设下关卡来为难他,已经是网开一面。 我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单于用弓箭瞄准了季汉阳,等着那一骑人马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猛的一放箭—— 放箭的一瞬间,我大声叫喊起来:“汉阳小心——!” 315.第315章 真相 话音一落,只远远的看见那人猛地一挥银枪,长箭在离他几乎只有不到一尺远的地方被银枪猛的一抽,从中间断开,可是那箭头,还是狠狠的刺进了他的胸膛。 “季汉阳——!” 我嘶声尖叫了起来,而那个马上的身影,根本没有一刻的停留,甚至管都不管胸口上的伤,继续策马前进。 “哼,果然好身手。没想到汉人,也能有这样的好身手。” 那老单于虽然赞扬着,但表情还是阴冷,又挥了挥手,我惊恐的抬头看着他,只见季汉阳的马在飞驰中,突然猛的向下一陷,原来地上有一处深而宽的壕沟,但一直被他们用木板和草皮垫着,单于一挥手,便有人拉下了机关,木板被撤掉,他的马立刻栽倒下去。 季汉阳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招,但他反应迅速,在马栽下去的同时,立刻放开缰绳,两脚用力一踏马镫,整个人轻盈得像燕子一样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出好几丈远,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立刻站起来继续往前跑,应该没有受伤。 可我的心已经痛得几乎揪了起来,单于说要给他设下三道关卡,这才是第二道而已啊!我再也忍不住了,索性朝着城楼下面跑去,那守城的人一看见我,立刻上前阻拦,我趁着他根本对我这个弱女子毫不设防,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那片一直没有丢掉的碎片,狠狠的抵上了他的脖子。 那人大惊:“你——你要干什么?!” “开城门!”我几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开城门!快!” 那人惊得面无人色,而周围那些匈奴士兵立刻围了上来,只是顾忌着我手中的利器,也不敢有所举动,可那人也拖延着,不肯开门,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越多,我索性心一横,手中的碎片狠狠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下去。 “啊——!”那人顿时惨叫起来,我并没有划到要害,但伤口还是立刻涌出了鲜血,眼看着他眼中的恐惧和周围人的恐惧,我毫不留情的,索性将那带血的碎片抵到了他的咽喉:“开城门!” “开门……”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回头一看,是那老单于走了下来,见到这个情景,他倒是没有什么怒气,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显得有些吓人。那些匈奴士兵一听,立刻上前来将城门打开。 我狠狠的将那人推开,立刻朝着外面跑去。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手持长枪,一步一步的朝着我这边走过来,当他看清我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脚步几乎也停滞了,我一直跑到了他的面前。 “季汉阳!” “鸢青!” 他一把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的让我觉得有一点痛,但也没关系,因为我看到了他胸口的那处箭伤,他索性将箭头拔了出来,现在胸膛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背后传来了城门关上的声音,我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对他说道:“北匈奴的老单于说要给你设下三道关卡,现在才刚刚两道,不知道他还要对你做什么。” “哦?” “你先过来!我给你处理伤口!” 我二话不说,拖着他走到一处土坡的背面,可以遮住那边来的突袭,旁边也有水源,我给他清洗了伤口,再撕开自己的裙摆,为他包扎好。 “怎么样?要不要紧?” “小伤而已。”他淡淡一笑,显得并不在意,但我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憔悴之色,眼底有些发青,嘴唇也是干裂得爆开了。 显然,我被北匈奴的人劫持,他发现后一定立刻启程来救我,这一路上过三关斩六将,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却一声也不提。 我几乎心痛如绞,皱着眉头说道:“你何必要单枪匹马的闯来呢?这样多危险你知道吗?若不是老单于看你武艺高强,有心与你会一会,他会直接派人杀掉你,这里可是北匈奴的王庭,你以为你这个骠骑大将军有几条命,与这里成千上万的匈奴人搏的?!” 他淡淡的一笑,笑容有些苦涩,一看到那笑容,我心里也有些酸。 两个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一点尴尬,没有说话,而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我奉命保护你,怎能让你一个人落入北匈奴人的手中?更何况,都怪我,当初我在到达南匈奴的时候,不应该犹豫,应该第一时间就和你说清楚,否则——也不会节外生枝。” “犹豫?你犹豫什么?”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悲哀,看着我,说道:“当时,你一见我的面,就一直追问太子的消息,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他,很希望他成功,然后来接你,可是……” 不用他说完,这句“可是”已经让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他怎么了?” 他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慢慢的将一封信交给了我:“鸢青,你自己决定吧。” 我低头一看,是那封楚亦宸给他的信,大概因为一直放在胸口,而刚刚他的胸口又中了箭,已经被鲜血浸染红了。 这封信,他交给我了? 当初,亦宸让他告诉我,他要留在长安做一件大事,若事成,便亲自到居延城接我回宫;若事败,这封信由季汉阳亲手交给我,是去是留,由我自己决定。 现在这样,难道说——亦宸他,失败了? 我没有去接过那封信,而是一把抓住季汉阳的肩膀,眼睛都急红了:“你告诉我,他失败了吗?他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你告诉我!” 他的眼睛也挣红了,憋着什么似的,抬头看着我:“你——你看信吧。” 。 鸢青: 对不起。 我这一生,只向你说过这三个字,因为我这一生亏欠过的人,只有你。 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曾在江南看到过最美的风景,其实那一道风景,就是我大哥楚亦雄和絮云在一起的时候的模样。 那种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感觉,我只看了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从小,父皇就那么严厉的管教我,我就知道是为了将来的一天,入主东宫,甚至成为九五至尊。他告诉我,不能让任何女人来牵绊自己的感情,也不能对任何人动真情,否则就是一个弱者。可我看着大哥和絮云在一起那种幸福的感觉,真的很羡慕,因为我知道,我是不能有的。 所以,我妒忌他们。 当初向父皇说出他们私奔的事,其实是我在妒忌,因为我得不到。 但,在见到你,或者说了解了你之后,我心里有了一种感觉,你是那种让我有幸福感觉的女人,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很幸福。 所以,当我爱上了你,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想要肃清一切会让你离开我的障碍,我一直想杀掉楚亦君,也想将我大哥逼上绝路,只有这样,你才没有别的退路,只能留在我身边,即使那个时候,父皇已经对你动了杀机,你留在我身边,随时都可能遭到杀害。 也因为这样,即使那天我战胜了楚亦君后,父皇告诉了我你的身世,我也隐瞒了下来。 我总是想——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你。 二十多年前,父皇在边关救下的,其实不止我大哥,还有一个小女孩,是他的那名副将当初被擒到北匈奴后,与北匈奴的二公主生下的,父亲救下他们之后,发现那个女孩脉象几无,气息已断,便要丢弃,被当时随军大儒梁岐翁见到,将那个死掉的女孩子带走。 父亲一直以为那个女孩的事就这么结束了,但直到后来见到了你,知道了你和梁岐翁的关系,他才开始派人去追查,被他查到当初梁岐翁在带走那女孩之后,找到了北方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师,用中药将那女孩熏蒸了整整三日,推宫换血,令她起死回生。 之后,那个女孩就一直留在梁岐翁的身边,得名鸢青。 鸢青,你是北匈奴的公主,是我大哥楚亦雄的亲妹妹。 而我亏欠你的另一件事,就是…… 后面的字,已经完全被殷红的鲜血染上化开,完全看不清楚了。 只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整个人憋得几乎快要死去,睁大眼睛看着那信笺上一个一个熟悉的字迹,却被眼前的泪水给模糊了,扭曲了,变得好像不是字了,好像完全扭曲了,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了。 我是北匈奴的公主? 楚亦雄,是我的亲哥哥? 而刚刚,那个北匈奴的老单于,是我的外公? 过去的岁月,那些经历过的事,心酸的,痛苦的,让我彻夜泪流的,都在这一瞬间用上心头,好像几千几万个人一下子要涌进一个小小的房间,几乎已经快要撑破了撑炸开了,还是止不住,他们还是在拼命的拥挤着。 我一下子抱着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鸢青!” 季汉阳一下子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鸢青,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让我的喉咙都渗出了血,口中只感到一阵腥甜,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惊得几乎魂飞魄散的样子,抓住我肩膀的手都在发抖,我哆嗦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一股翻然欲呕的感觉又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急忙拨开他的手,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鸢青?!鸢青你怎么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更加担心,急忙过来扶着我,伸手抚着我的背,我干呕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停下来,可整个人已经脱力,几乎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鸢青,你——” 我一下子回头看着他:“这封信,他写这封信的口气,是要交代什么?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季汉阳,我要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鸢青……” “如果他死了——!”我知道他还想继续拖延,或者说隐瞒,立刻高声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一定不会偷生,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我一定追随他而去,谁也拦不住!” 看着我坚定的模样,季汉阳沉默了下来,他终于说道:“他没死。” “……” 我的脸还是很平静,全身的姿势甚至一点都没有改变,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刻,我的心几乎跳得要炸裂开了一样。 他没死……他没死…… 如果说我活在这世上这么些年,受过的那些苦,遭过的那些罪,如果可以向老天交换一个愿望,那么我无怨无悔的去忍受所有的痛苦,哪怕将来也是这样的痛苦,都无所谓。 只要,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还活着。 看着我几乎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颜,季汉阳的眼神那么的深,几乎深不见底,可是,我也没有看到有丝毫的庆幸。 对啊,他的“大事”已经失败了,也没有死,是怎么回事呢? “汉阳,他现在没死,那他在哪里?在居延城吗?在等我吗?” “……”季汉阳摇了摇头:“他已经被皇上抓住,圈禁了起来。这件事,若皇上要秉公办理,那么就要大理寺,刑部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 我急忙说道:“那他现在还有救啊!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季汉阳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急忙说道:“要说造反,当初楚亦雄,还有楚亦君,都曾经造过反,你也是亲自在玄武门和他们对峙过,皇帝连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楚亦雄都放过了,还有楚亦君,不是也一直关着等候处置吗?他们都没事,为什么亦宸要这么绝望,你也这么绝望,就这么急着把这封信交给我了?!” “鸢青,你怎么这么天真。” 什么意思? 季汉阳慢慢的说道:“楚亦雄和楚亦君,虽然都在皇城用过兵,但他们反的,是太子,不是皇上。弑杀太子,视同谋反,但毕竟不是真的谋反,所以皇上还能让大理寺在刑典当中找机会,饶恕他们的性命;可是太子不同,他反的,是皇上;他用兵的地方,不是玄武门,而是太极殿;他要杀的,不是什么太子皇子,而是九五至尊,他的亲爹!”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他真的要弑君杀父,篡权夺位吗? “其实,这原本也不是他的本意——”季汉阳轻轻说道:“虽在在皇家,在宫里只有君臣,没有天伦,儿女弑父杀母之事历代亦有发生,他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这次,皇上是在往他的背后插刀,若他不动手,只怕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我想起了什么,立刻说道:“你说的是——关于楚亦君?皇上要把他流放到岭南的事?” “不错。” “而且现在已经证实,李袂云在离开了长安之后,的确是一路南行回了岭南,看起来,他们也是顾虑到了现在的这个状况。”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曾经在心底里,偷偷的想过,或者说祈祷过,如果楚亦宸能够放弃王权,放弃那些名与利的争斗,不要让自己卷入到那种残酷的********的漩涡当中,也许我和他,可以更顺利一些,更幸福一些。 但我现在也已经清醒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或者说影响,就是王道,就是争名夺利的战斗,他不会放弃他的执着,就跟我不管经历再大的磨难,也不会放弃自己心中的坚持一样。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草原上天亮得很快,也黑得很快,而且阳光一消失,温度立刻就降低下来,我立刻感觉到一丝寒意浸入肌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没事吧?”季汉阳急忙说道:“我刚刚看到你干呕得很厉害,是生病了吗?”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我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甚至——连下一个动作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傻傻的呆在那儿。 亦宸在信中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何以楚怀玉可以收养楚亦雄,甚至他出兵对付楚亦宸也没有置他于死地,但对我,却总是赶尽杀绝呢? 季汉阳脱下了他的衣服盖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向着四周望去,似乎是想找点什么东西。 可就在这时,我们突然听见了远方传来了一阵嘹亮而悠长的嚎叫。 季汉阳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了。 我傻傻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刚刚说,北匈奴的老单于说,要给我设下三道关卡?” “嗯。” “哼,”他冷冷一笑:“难怪他们要把城门关起来。原来这,就是他的第三道关卡。” “什么?”我一时愣神,还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时远方的平原上又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嚎叫。 这一声好像从那么远的地方都清晰的传到了耳朵里,附近似乎也响起了同样的嚎叫声作为应和,此起彼伏,渐渐的我的脸色也变了,微微僵硬的转头看向季汉阳:“这是——” 316.第316章 荒原一夜 艰难爱 我的脸色也变了,微微僵硬的转头看向季汉阳:“这是——” “狼群。”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前面不知呼延阚何时会撤兵回来,或者呼延郎他们会随时赶到,背后却是紧闭的城门,和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冷箭射出的北匈奴王庭,而现在,还有在四周环伺的狼群! 而且,这个地方,是草原和沙漠的交汇处,食物会比在草原上的更少,更不易生存,而在这里的狼群,必定更加凶残而善于搏杀,我和季汉阳,一个虚弱无力,还怀有身孕,另一个已经透支体力,还受了伤,这个夜晚,怎么熬过去? 我看着季汉阳的脸上还是很平静,没什么紧张焦虑的表情,但一只手已经伸过去握住了放在身旁的长枪,一用力,粗糙黝黑的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 我想了想,站起身来,借着最后一点的光线四处看了看,便要抬脚向一旁走,季汉阳急忙拉住我:“你干什么?!” “我去捡一些干柴,如果我们有火,那些狼群应该会好对付一些。”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这种事难道我会让你一个女人去做吗?” 说完他要拉我去坐下,自己出去,我急忙拦到他面前:“你别傻了,你就这样走出去,谁能保证北匈奴的人不会再放一支冷箭出来。” “可是,你——” “我,毕竟是北匈奴的公主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有气无力的,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前一刻原本是晴天霹雳,这个时候,反倒成了保命的必要条件了,也难怪之前那老单于对我的态度不一般,看来是认出了我的长相,所以手段有所保留。 可是,即使我是他的外孙女,他还是如此冷酷的对待我,甚至将我关在城门外,任由我置身于群狼环伺的险境,可见这人,心有多狠! 我扶着季汉阳坐回去,说道:“我在王庭被他们抓住他们都没有伤害我,现在肯定也不会。我去捡一些干柴,不会走远的。你趁着现在还没有危险,休息一下,恢复一点体力。” 他还要说什么,我沉声道:“今晚,只怕难熬。” 说完最后四个字,季汉阳的脸上一僵,顿时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我和他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更是覆在了他的眼中。我暗暗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开,这个时候正是盛夏,枯木干木并不好找,但如果是在沙漠上,就稍微要好些。 找到几颗枣椰树,捡起了地上的枯木,还撕下树干上大片干枯的树皮,这些应该比较易燃,我还捡起石头砸下了一些枣椰,我最近几乎没有进食,而季汉阳那副模样,只怕这些日子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进食,草原上的夜晚会比白天冷得多,我以前是见识过的,若不吃一些东西补充体力,我们两很难可以熬得下来。 我对小时候已经没了什么记忆,从亦宸给我的信上看来,我也应该是出生后不久便被爹娘带离了北匈奴去了汉地,而后经历了那一切,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在沙漠上真正生活过,可现在,做这一切却显得那么顺手。 也许是因为我的血液中,也流淌着北匈奴人的血吧。 当我回到季汉阳身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他用打火石点燃了几根枯木,堆在一起弄成了一堆篝火。 这个时候我们根本无处可去,就算知道周围群狼环伺,却也走不到哪里,只能坐在篝火旁,尽量的暖和自己,吃一些东西,储存一点体力。 而我,一阵忙碌之后,也终于让自己的脑子不乱得那么疯狂。 也才能消化亦宸在信中告诉我的一切。 我是北匈奴的公主,当初楚怀玉告诉了我他救下楚亦雄的过往,却独独没有说我——也就是那个几乎死去的女孩子,到底是他觉得人死如灯灭,不值得再提,还是——他刻意想要隐瞒什么? 不过,也终于能解释,为什么我和絮云的容貌那么相似,因为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现在想来,当初在冷泉宫的那一夜,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的人究竟是谁,但千幸万幸的是我已经证实了不是楚亦雄,否则这个时候,我只怕已经被这种天地难容的丑事再次逼疯了。 而对于我的师傅梁岐翁,他的研究,为什么突然从王道转移到了兼爱,开始注意起了人的立场对于人是非对错的影响,现在想起来,也应该是因为我。 他既然是救下了我,一定也知道我的身世,父亲是个汉人的将士,母亲是匈奴公主,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这样的血液,而天朝和匈奴,这两个对峙的民族,偏偏都是我的国家。 若君立于吾地,其意何如? 他的研究,其实是从我的身上得到的。 这个世上,也许所有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看问题,于是他们屠戮,杀伐,让血流成河,却赢得了正义,英雄的美名,而唯有我,会站在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来看待问题,不管我站在哪一方,不管我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与赞誉,可是对于我的另一个立场来说,我就是错,就是罪人! 不知为什么,我又回想起了那一夜。 我和楚亦宸抵死缠绵的那一夜,他一直看着我,用那种好像看一生一世都不会厌倦的目光看着我,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是北匈奴的公主,而他是天朝的太子,皇帝将我的身份告诉他,已经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做最后的选择,这个真相对他来说打击有多大,我想象不出,却能感觉得到。 否则,他怎么会一直对我避而不见,甚至躲到夏葛衣的房间去喝酒,还让人出来说了那么冷酷无情的话。 他也很痛苦吧。 所以那一夜,他一直不停的在我身上肆虐,与其说是轻怜蜜爱,更像是一种惩罚,他恨我为什么一定要是他的对立,那也是一种无奈的释放,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而无论哪种选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亦宸,我现在已经我安全能明白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有多痛,若是我们之间有别的阻碍,哪怕是楚怀玉,你也可以有回旋的余地,但,这一道鸿沟,却是我们从一出生,就深深划下的。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阻隔,即使这样,你还是想要跃过这道鸿沟,还是想要一搏。 “亦宸……” 我轻轻的埋下了头,双手捂住了狼狈不堪的脸,泪水立刻从眼眶里滚落而出,浸透了掌心,可是我却不敢哭出来,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现在还不是我哭的时候! 人若是一哭,便会失去力量与勇气,但现在的我还不能失去这些。 度过了今晚之后,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等我去做! 我一定,一定要——! 不过一会儿,我突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 那些原本在远处的平原上嚎叫的狼一直没有再发出声音,可是随之而来的虎虎风声中,却能听到一种兽性的喘息,冷风阵阵吹过,带来的不止是泥土和情操的气味,也带来了一阵闷闷的奔跑的声音。 我立刻有些惊悚的睁大了眼睛看向旁边的季汉阳,火光映着他的脸有些发红,眼神似乎也有点涣散,我担心的:“季汉阳,你——” 他却没接口,而是低头看了看我捡来堆放在篝火旁边的石头,苦笑了起来。 “若狼群真的来了,你这些石头能起什么作用?” “可是——”有一样武器,总比没有好啊。 不等我把话说完,一股挡也挡不住的杀气猛然袭来,我回头一看,不远的地方已经有几十条黑色的身影,在夜幕中好像黑色的闪电一般朝着我们狂奔而来。 甚至已经能听到了很近的地方狼发出了低吼的声音。 我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能下意识的捡起一块石头,但其实,我也很清楚,若狼真的要扑上来,这一块石头,根本无法保护我。 就在这时,季汉阳一伸手便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身后,然后他一步上前,挡住了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格外的烫,简直是滚烫。 狼群在离我们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黑暗中只靠着火光,我只能看见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正饥渴的盯着我们,好像极度饥饿的人看到了丰美的晚餐一样,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晚餐! 这些狼群生活在草原的边缘上,食物不多,眼看着也是饿疯了的,已经蠢蠢欲动想要试探着扑上来,季汉阳急忙抓起篝火中的几根燃烧的木柴,朝着他们猛的挥动起来,那些狼有些惊怕的,立刻退开几步,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我一见此情景,也急忙学着他的样子去捡起几根木柴,驱赶从另一边想要突上来的狼群。 一时火光闪耀,火星四溅,那些狼群暂时被我们制住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会像现在这样的难熬,尤其周围那些散发着血腥气的恶兽,和那些闪着绿光的眼睛,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它们虽然被火暂时吓着,但却并没有放弃,还是在周围环伺着不肯离去,而且不断的找机会,找我们两的空挡想要攻上来。 渐渐的已经过了午夜,捡来的柴用得差不多了,篝火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些狼似乎也知道,一个个都发出了兴奋的低吼,越来越靠近。 我又想要去抓起石头,而这时,季汉阳突然将他的银枪塞到我的手里。 “嗯?” “对付他们,石头可不行,赤手空拳更不行。” “可是,你——” 话没说完,那狼群中最为壮硕凶残的一头狼突然猛的腾起向着我飞扑过来,我全身的冷汗一瞬间好像都缩回了体内,立刻手忙脚乱的将银枪对准了那狼。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季汉阳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腰带上,好像还拍了一下,然后猛的一抽。 只听“苍”的一声龙吟!一道寒光映亮了我的眼睛,眼前茫然的好像看到了一条银蛇,一下子从他的腰间探出,那一道寒光所过,只听那头狼猛的发出一声惨嚎,一股鲜血已经喷出,狼身被削成两段落了下去,鲜血洒了一地! 我有些不敢置信的,定睛一看,原来他是从腰带中抽出了一把软剑,寒光四射光耀人眼,被他握在手中好似一条嗜血的银蛇,而这个时候已经迎风抖得笔直。 他这一下不仅震住了我,也震住了狼群,可是一地的鲜血反倒刺激了那些凶残的野兽,它们一个个都发出了长嚎,朝着我们冲了过来。 季汉阳一把将我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剑寒光忽闪,真的像是一条活物,在他的手中一时婉游如蛇,一时挺立如枪,所过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惨呼之声响彻天际,而我,只能抢着在他的手下弄死一些被他砍杀伤了的狼,不让他们爬起来继续攻击我们。 这一夜,如我之前所说,真的难熬。 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就好像我们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抵抗住了多少次狼群的袭击,这遍地的狼尸还有我们身上浸染透了的鲜血,已经让我们麻木了。 而他,还在与狼群搏斗。 可是,他的身形已经开始慢了下来,连动作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矫健,尤其刚刚有一头狼趁着我扎死它的同伴的空当,突然朝着我猛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断我的喉咙,季汉阳一下子闪到我的面前伸出了手,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口。 可是,狼的獠牙却深深的咬进了他的胳膊,被硬生生的撕掉了一块皮肉! 我不知道他有多痛,但我心里有多痛,却太清楚了! 眼看着群狼被他一头一头的杀掉,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头,格外的狡猾,正在他的周围不停的纠缠,却始终不敢靠近,似乎也是知道了他的体力透支,几乎站着也成问题,想要等他累倒之后再动手。 季汉阳的样子,是真的已经快要不行了,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且,我似乎感觉到他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眼看着他脚步都踉跄起来,踩到一块小石头,整个人几乎都要跌倒了,急忙用剑支撑自己的身子。 而就在这时,那头狼看准时机,猛的朝着他扑了过来,那血盆大口张得那么大,獠牙也闪着寒光。 “汉阳!” 我急忙一步冲了上去,手上已经没有了章法,将那银枪当棍棒使,狠狠的打了上去,正正打在那头狼的嘴上,它立刻咬住了枪头,狠狠的往后一拖。 我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它拖过去了一般,顿时惊得全身一悸,而就这时,一道寒光突然从我肋下刺出! “嗷——!” 那头狼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一下子跌落,动都没动一下,便死掉了。 我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看,季汉阳几乎是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着剑,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可我还没来的及说话,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整个人像是断线的木偶,仰面栽倒了下去。 “汉阳——!” 我大叫一声急忙扑了上去,这个时候才发现不对劲,他脸上的苍白一下子被一种病态的嫣红掩盖住,我离他那么近,感觉到他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扶起他的身子时,也感觉烫手! 他——他一直在发烧! “季汉阳!” 他完全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整个人烧得好像一块炭,却又下意识的不停发抖蜷缩着,好像冷得厉害,看他胸口的伤已经裂开,血又流了出来,伤口一定发炎了,才会引起了高烧。 我给他处理了伤口,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再顾忌什么,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裹上,再将几乎已经熄灭的篝火移到一旁,那篝火下面的土地已经热得发烫,我将他挪到了那里。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还在瑟瑟发抖,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走过去搬起他的肩膀,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亦宸……你,你要明白,他几番救我于生死,我不能弃他不顾,今天这件事,你一定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 心里默念着亦宸的名字,我也渐渐在酣战之后的极度的疲倦中,渐渐的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先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不知是有什么危险靠近了,我一下子睁开眼睛,而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季汉阳慢慢的睁开了眼。 他一时有些迷糊,还混沌的看着我,过了一下才猛然明白过来,低头看了看我们的模样,我急忙放开了他,而他也忙不迭的退开了。 “你——” “昨晚你发烧了。”我不等开口,先说道:“我——,你现在,好一点了吗?” “嗯。” 他只是看着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才有些讪讪的将目光移开,而我看向他的背后,南方的草原上,正出现了一大片乌云一般的人马,朝着这边飞快的奔来。 而他看着我的背后,也有些惊愕,我回头一看,北匈奴王庭的城门竟然打开了,那老单于,也就是我的外公身后跟着大军,也朝着这边赶来。 两边的人马几乎已经快要碰到一起,却在还有近百丈的地方停下了。 而我和季汉阳,就在这两军的当中。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从南边来的那铺天盖地的人马,领头的正是呼延郎和楚亦雄! 他们,他们从南匈奴沿赤沙河而上,一定会与呼延阚的人马相遇啊!看现在的情况,难道说——呼延阚已经被他们击溃,或者,已经被他们擒获了? 不等我细想,只听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那老单于和呼延郎同时策马上前,一直都到了我们的面前。 “呼延鸩,久违了。” “哼,呼延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到我们北匈奴的王庭来撒野!” “别误会,”呼延郎完全没有发怒,脸上只是得意的笑容:“我是听说你老人家的继承人流落在外,今天特意将他护送了回来,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 呼延鸩一怔,立刻抬起头向着呼延郎的人马看去。 只见楚亦雄一张消瘦的脸已经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策马上前。 呼延鸩看着他上前,那张苍老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等他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慢慢说道:“你就是——我的外孙,我二女儿木贞的儿子?” 楚亦雄的脸上有些犹豫,看着他,还是慢慢的说道:“你——你就是我的外公?” 听到“外公”这两个字让呼延鸩一下子高兴了起来,说道:“当然!孩子,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当初你母亲带着你和你妹妹离开的时候,你才几岁啊,还没有外公的腿高,现在你已经是个汉子啦!” 他的话一出口,楚亦宸原本就苍白的脸这个时候更像是见到鬼一样:“我的妹妹?!” “对,她就是你的妹妹!”呼延鸩的手指直直的指向了我:“虽然她走的时候那么小,可是她的长相,我一看就知道!” 这一瞬间,他的这一句话,好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在每个人的头顶响起。 不只是我,楚亦雄,甚至呼延郎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死死的盯着我。 而这时,季汉阳站在我的身边,恶狠狠的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外孙女,还将她关在城门外,用那么凶狠的狼群来考验她?!” “考验她?”呼延鸩笑了起来:“谁说是考验她,是考验你。” “什么?” 呼延鸩得意的笑了起来:“你的身手不错,我们匈奴的勇士都比不过你,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做我外孙女为你生下孩子,那个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个勇士!”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种比那恶狼还凶狠的目光一下子射到了我身上。 317.第317章 呼延郎,你太可怕了! 可是我根本没有去对上那一双凶狠的目光,而是看了季汉阳一眼,他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看着我:“鸢青,你——你怀孕了?” 看他那惊愕的表情,好像这些事他完全没有想过。 那一夜,我和楚亦宸的纠缠,不是在洞房之夜,甚至我还病着,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在那么绝望的时候拥抱在一起。 “……”我张了张嘴,只是默认了。 他没有再说话,可是眼中几乎充血,也隐隐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说道:“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昨夜如此危险,竟然有人将你这个孕妇关在城门外陪着我对付狼群!哼!” 他显然是气急了,也不顾这个时候环境如何,出言便是嘲讽。 这时,我那外公呼延鸩冷哼道:“你又是怎么做男人的,我外孙女都怀孕了你还不知道,哼,难怪她被人抓走了,你到现在才来救人!” 季汉阳的脸上又是一阵煞白,我和他都急了,急忙说道:“不是的!” “什么?” 我上前了一步,看着这位老人,一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他是我的外公,我知道了,他也承认了,长幼有序,我自然应该尊称,可是——心中却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亲近的情绪,于是只能模糊的说道:“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汉阳他——他是我的丈夫的好友,孩子的父亲,现在还在南方。” 呼延鸩皱眉:“天朝人?” 我听说过,他对天朝的人十分的痛恨,就从昨天连见都不肯见我就要直接让人杀掉我便可见一斑,他对季汉阳的欣赏,也是因为季汉阳的武艺超群,胆识过人,但别的男人,尤其天朝的太子,可能在他眼里,就根本是仇敌一样的存在了。 只听呼延鸩又冷哼道:“哼,和你们的娘,一模一样!” 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对我们的母亲多有怨恨,仔细一想,我们的母亲木贞贵为北匈奴的二公主,却为什么和我们的父亲,就是楚怀玉的副将在一起,生下我们,这其中,又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呢。 话说到这里,楚亦雄的脸上一直掩盖着阴霾之色,有些木然的看着我,看到我也看着他,楚亦雄慢慢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有些木然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也一定想到了过去,他对我的所作所为,隐隐也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我与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没有行差踏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拂了一下我散乱在脸上的额发,那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脸,轻轻的熨帖着,过了很久,听见了他几乎已经沙哑的声音哽咽着:“原谅哥哥。” 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没有道歉,没有悔过,但却让我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一切,只是——命运的捉弄而已,我和他,谁都没罪,却都经受了这样的折磨。 “没事的,哥……” 我轻轻的叫了他,难怪——跟在他身边之后,虽然过去他做过那么多“坏事”,我却能原谅他,对他产生出怜悯和依靠,甚至在历经情殇之后,觉得在他身边反倒会有一种被哥哥关怀的感觉,原来,这种感情是篆刻在我们的血液中的。 “没事了……” 我抓住他的手,轻轻的握在手里,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在这样两军对峙,甚至遍地鲜血满目疮痍的地方,我们这样的温情显得有些突兀,也好像一阵袅烟,虽然美丽,却只用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呼延郎冷冷的一句话,就让一盆冷水泼到了周围每个人的头上。 “呼延鸩,可别说本王没有提醒你,你的家务事没有处理好,可是让整个草原都深受其害了。你可知道你的这个外孙,险些就被人杀了,若不是本王派兵保护——哼哼。” 我顿时整个人都惊了一下,看了看楚亦雄,又看了看呼延郎阴冷的脸,这个时候呼延鸩的脸色也变了,看着他道:“那个畜生呢!” 呼延郎这个时候反倒不说话了,倒是楚亦雄慢慢的走了上去,一直走到呼延鸩的马前,说道:“外——外公,呼延阚已经被我射于马下,现在受了伤,被他们押着。” 听到他这句话,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了一点安心。 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南匈奴见到楚亦雄的时候,他完全是一副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甚至有些生无可恋的心态,我真的很怕他会对自己和絮云的关系想不开,钻牛角尖,而刚刚听说他竟然是在战场上将呼延阚射于马下,也就是说,他现在终于要反抗了,虽然无法反抗自己的命运,但坚持活下去,面对自己的命运,这样的勇气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上! 之前呼延鸩一直在病中,又被呼延阚派人软禁,几乎与外界隔绝,自然不知道天下已经乱成了什么样,这次他召回旧部夺取了争权,也才知道楚亦雄和呼延郎之间的关系。 我能看得出来,他对呼延郎是有几分提防的,呼延郎对他亦然,但中间有了一个楚亦雄,事情便可以缓和许多。 所以,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便消失殆尽。 被南匈奴人押解的呼延阚等人都被送还回了北匈奴成,算是呼延郎给了呼延鸩的一个“见面礼”,他也被呼延鸩迎进了北匈奴的王庭,身边带了一队人马,而随之而来的十万大军驻扎在了王庭之外,随时保护他们的安全。 将这些商议妥当之后,呼延鸩这才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大军让开了一条大道,所有北匈奴的臣民都跪倒下来,高呼“单于万岁”和“恭迎王子,恭迎公主”,那些呼声几乎震天响。 我有些无措的跟在楚亦雄的身边,一步一步的向着那城楼走了过去。 朝阳升起,那一片灿烂的光芒让人感觉到有些炫目,我微微的眯上了眼睛,伸手遮挡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那片刺目的光。 可是,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里所包含的目光,也同样让我不敢迎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个声音很低,周围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听到,也没有任何人有反应,可是每一个字却那么清晰的进入了我的耳中,几乎已经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全身一悸,猛的抬头看向了他。 呼延郎那张充满野性的俊朗的脸这个时候硬得好像一块岩石,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棱角分明,他低头看着我,我原本以为说出这句话的他一定是带着好笑的,看我的笑话的心情来说的,可是他的目光,却那么的深,背对着阳光看着我,我几乎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是我当初在洛水畔给他的,拒绝他的最大原因,离开他的最大原因,与他决绝的最大的原因,正是这个“异”字。 但现在,他已经可以把这个字,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何其残酷的一句话,硬生生的将当初我对他的爱恋切断,而现在,我也要面对同样的煎熬,我对于楚亦宸来说,不也是对立的,那个“异”字吗? 呵呵,真的是,现世报,现世报啊! 我忍耐不住的眼泪几乎快要流出来,尤其在这个男人的面前,一切都无所遁形,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插入了我和他之间,挡住了那落在我身上的视线,也挡住了我的目光。 我微微的抬起头——季汉阳…… 他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伸手轻轻的抓住了我的手臂,带着我向前走去。 这一次到北匈奴的王庭,与上一次被人劫持,慌不择路的四处乱逃已经完全的不一样了。 而我,自己的人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却才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到自己,我的身体里流淌着怎样的血液,我的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出生经历了那些变故,我——为什么是我。 可是,越是知道了这些,我反而越觉得迷茫。 就好像一个人迷途的人,一直费尽心力的想要回家,几乎撞破头的想要找出一条回家的路,可是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条路,这个浩然有了归志的人,反倒不知所措了。 我想要和外公呼延鸩谈一谈,但显然,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没有空搭理我这个外孙女,只是让人将我带去休息,他自然和楚亦雄,还有呼延郎要就现在的局势如何解决,好好的探讨一番。 我也是心急如焚,但这个时候,我再是着急,也没有办法。 有侍女将我带到了这个宫殿中一处很大的屋子面前,请我进去休息。 我心里原本是担心着季汉阳,他和季晴川都是这里唯一的汉人,而季晴川至少还有楚亦雄这一道屏障,而季汉阳,之前他已经在城门外显示出了太多的锋芒,我想呼延鸩对他肯网开一面,一来是因为误会他是我的男人,二来欣赏他过人的身手。 但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己用,就一定是北匈奴的大患,我很怕他会对季汉阳不利,所以当侍女上前来带着我去休息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对他说道:“你跟我一起走。” 这句话一出,周围那些目光又一下子注视到了我们身上。 季汉阳似乎也是一愣,而这时,我的外公开口了:“这位大将为了保护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应该先去处理一下。来人,带他去大夫那儿疗伤。” 我心中一急,急忙说道:“不!让他跟着我。” 呼延鸩看了我一眼,似乎也了解到我在担心什么,却只是冷冷的说道:“带他下去。” 一看他几乎要强行将人带走,我顿时急了,立刻要走上去将季汉阳护住,眼看着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虽不说剑拔弩张,但我和呼延鸩这种眼神的对峙,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而这时,季汉阳伸手扶上了我的肩膀。 “没事的。” “可是——” 他冲着我淡淡的笑了笑:“放心。” 说完,他转身向着呼延鸩行了一礼:“多谢单于。”然后便跟着那些人走了。 等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扇侧门,我心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他刚刚那么自然而自信的对我说“放心”,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吧,季汉阳毕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的。 “来人,带公主下去休息。” 这个时候呼延鸩又冷冷的吩咐,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跟着那侍女便走了,转身走出这里的时候,似乎隐隐听到他在背后叹了口气,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跟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北匈奴虽然是当初从南匈奴中分裂出来,但沿着赤沙河西北而上深入沙漠腹地,许许多多的生活习性已经在长年累月之下改变了,连他们的住宅,也不同于南匈奴的人是住在帐篷中,他们在这沙漠之上建立起了风格完全陌生的建筑,与天朝也大有不同。 我进到这间高而大的房间里,看着里面完全陌生的陈设,与我过去所熟悉的都不一样,只有靠墙的桌上摆放着一张铜镜,让我找回一些过去的感觉。 可是,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的那张仓皇无措的脸,我有些茫然——我并不是回家了,只是一个游魂,游到了这里,真正牵连着我的心跳,我的呼吸的地方和人,在千里之外。 侍女给我送来了热水,我稍事一番清洗之后,便换上了新送来的干净衣服。 这是一件白色的长裙,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材质,格外的轻薄柔软,穿在身上的感觉好像是一阵凉风轻抚在身上一样,裙摆微微撒开,整个人都好像氤氲在一团云雾当中。 那侍女给我擦干了湿润的长发,慢慢的梳理着,微笑道:“公主真是美,和我们这儿别的女子都不同,美得好像一朵云一样,轻轻的淡淡的,让人觉得就算捧在手心里,也会飞走。” 真是会说话的一张嘴,我回头向她笑道:“谢谢你照顾我了。” “能服侍公主,是我的福气呀。” 在这样完全陌生的“故乡”,能遇见这样一个甜美的女子对人来说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回想起了当初在扬州遇见“试玉”的情景,也不再多说话,那侍女倒也机灵,看着我恹恹的模样,猜我是疲倦了,便很快退了出去,请我好好的休息。 说是休息,怎么可能休息得了? 我又拿出了亦宸给我的那封信,上面已经血迹斑斑,甚至还被箭扎破了一个洞。 再次看那上面熟悉的每一笔一划,闻着那淡淡的墨香,回想起那个男人远在长安,不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若事成,这封信由季汉阳亲手销毁,他将我接回长安,但这封信的秘密将永远埋藏在他的心底深处,他一定不会告诉我,一定不会让那一道鸿沟出现在我的眼前。 若事败,这封信由季汉阳亲手交给我,是去是留,我自己决定。 可是,亦宸,我的决定,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已经做下了。 即使现在,我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过想要的东西,对于自己喜欢的,也只等着别人的给予,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取,要主动的夺取一样东西,但现在,我不这样了。 你是我的丈夫,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所有幸福的来源。 我不想再想过去那样,只无力的看着你离开,这一次,我要伸手! 听到门外传来的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急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一把打开,果然看见季汉阳站在门外。 他是被侍女引来的,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打开门,在猛地见到我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亮光似的,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看着我。 “鸢——鸢青——?” 干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又不是不认识我。我急忙点头将他迎了进来,那侍女大概也看出我们有事要谈,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等我关上门,看见季汉阳站在那里,身上的伤应该已经被处理过了,衣服也换上一件干净的长衫,我急忙问道:“如何?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完我走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便走过来坐下,接过了那杯茶。 “汉阳。” “嗯?” “你对长安现在的状况,了解多少?” 他喝茶的动作僵了一下,长睫忽闪着,抬眼看着我:“你——” “你一定是收到了长安那边来的消息,所以才赶到南匈奴的王庭来找我的对不对。”我用肯定的口气说道:“那你知道长安现在的状况吗?亦宸到底被关在哪里?他有没有危险?皇帝到底会如何对他?还有——” 不等我说完,季汉阳已经打断了我的话:“鸢青,你要干什么?” 我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其实不用我回答,他自己也应该能想到——“你,你是想要回长安,去救他吗?” 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疯了吗?!”他浓黑的眉毛皱了起来:“就算知道了长安的情况,你以为长安又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进由得你出?那里早就摆下了四平八稳的天门阵,等着你回去!而且你已经怀有身孕,你怎么能带着孩子这么奔波?!” 我急忙说道:“现在才一个月,如果不是前几天我被关起来没有吃喝,也不会这么早有反应。没有问题的季汉阳!他是我的丈夫,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任由他身处险境,而自己不闻不问?” “没的说!” 他似乎是生气了,斩钉截铁的说了这三个字,而我也一下子有些失控:“难道你要我就在这儿呆着,等着他生还是等着他死?!” 见我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站在桌子的两边,那种陌生的怒气都在心头萦绕着。过了很久,我才听见他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鸢青,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要去救他?你以为我就只想着来找你?” “……”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他对我的感情已经算是大白于天下,但他与楚亦宸之间,那种患难之交的感情,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对他的忠诚,一定不会亚于对我的感情。 那么—— 我看着季汉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沉痛的表情,咬着牙说道:“在得到他失败的消息之时,我立刻率军南下,想要赶回长安增援,谁知皇上早已经用了五十万大军在路上布下了天罗地网,阻断了我的南下之路!” “什么?!”我大惊失色。 楚怀玉竟然连这一点都算到了,甚至彻底的切断了亦宸的增援,现在整个局势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个人,太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皇上早就算到了这一招。我只能让黑旗军试着突围,而我北上来找你,也是因为他的托付。鸢青,你自问你自己能到长安吗?” 我整个人都几乎要虚软下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那种浩然有了归志的人,猛然间回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无家可归的。 亦宸,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救不了你?难道我真的就要和你天各一方,甚至等着某一天传来让我绝望的消息? 不!我绝不甘心! 就在这时,我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的想到了什么。 “鸢青?”季汉阳看着我脸色大变的模样,也有些担心的:“你怎么了?” “大军突围不行,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南下呢?” “什么?”他的脸色骤变。 我又淡淡的一笑,说道:“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说完,这个计划已经在我的脑海中完全的浮现出来,我立刻转身向着门口走去,伸手打开了大门,季汉阳急忙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腕:“鸢青,你要干什么?!” 318.第318章 呼延郎,他打算迎娶你 我回头看着他:“汉阳,我要干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我的话音刚落,他的手却抓得更紧了:“我知道,但是鸢青,我不许你这么胡来!” “胡来?” 他皱了皱眉心,自己大概也意识到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话,但抓住我手腕的手一点都没有放松:“鸢青,你不能太冲动。我知道你心里在急,我也心急,可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解决。” “所以我要去找机会!”我看着他:“汉阳,南方的人已经靠不住了。要把他救回来,我只能靠这里的人!” 说完,我仍旧固执的要往外走,季汉阳见实在拦不住我,只能一路跟了上来。 北匈奴王庭的这个皇宫,虽然比起长安的皇宫小很多,但里面星罗棋布的宫殿,还有那些蜿蜒的走廊,都好像一个巨大的迷宫,我们几乎是一出门便迷路了,幸好没走多久便遇见了刚刚一直照顾我的那个侍女。 “公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奴婢带你去吧?” 我下意识的看了季汉阳一眼,显然“公主”这个称呼对我他来说都很陌生,也有些突兀,我站在我背后,没有开口,我勉强微笑着对那个侍女说道:“我想去找单——我外公,单于,他在哪里?” “您要找单于啊?请跟我来。” 我心中一喜,对她道了一声多谢,便跟着她走了。 这一路分花拂柳,周围的景色都是一片花繁叶茂,蜂飞蝶绕,完全看不出这个地方是深处沙漠腹地,而昨天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和浴血搏杀,我们眼前的这个宫殿已经完全是一派平和景象,空气中也全然没有沙土的味道和昨天那扑鼻的血腥气。 放眼所及的,都是美丽。 可是,从南到北,已经见识了太多皇家的明争暗斗与骨肉相残,我太明白这一份尊荣的掩盖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残酷场景。 等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看着前方一个高大的宫殿,门窗紧闭,周围也是有侍卫在看守着,那侍女恭恭敬敬的说道:“公主,单于就在那里。不过,他好像在和南匈奴的单于谈事情,什么时候出来就不知道了。” 这没有关系,我可以等的。于是我对她笑笑:“多谢。” “公主快不要这样说。”她有些惊愕的:“奴婢担当不起的。” 说完,她朝着我行了个礼,又向季汉阳恭敬的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下。 我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他看着那扇门,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看着我:“鸢青,你一定要进去和他说吗?”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你觉得,单于——你外公,像是一个会为了感情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了天朝太子的安危,而贸然出兵的人吗?” 他的确不像,或者说根本就不是。 这个老人,虽然对我有着一点恻隐之心,但昨夜将我和他关在城门外对抗狼群,这样事只怕放眼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即使是楚怀玉这样阴冷的人,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提防的,也做不出来。 看我的表情,他也知道我不回答便是默认——“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我回头看了看那边紧闭的门窗,说道:“汉阳,你猜得到,呼延郎这次陪着楚亦雄北上,并且擒获呼延阚,是为了什么吗?” “……” 这也是不用回答的,呼延郎如此精明,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当初看重楚亦雄,就是看中了他的身世,和他现在不可沽价的身份地位,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楚亦雄接掌北匈奴的王位已经是大势所趋,这是呼延郎融合南北匈奴的势力,重塑匈奴帝国最好的时机。 我说道:“如果我们不拼一次,就算这次我们把亦宸救出来了,将来,日子也不好过。” 我的话音刚落,季汉阳突然锐利的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显得有些愕然不解,我自问自己说的话并没有过错,也有些愕然不解,可是一回过神,我立刻反应过来。 我现在的身份,是匈奴公主,可是我考虑做事,还是完全站在汉人,或者说站在楚亦宸的立场上。 我一方面想要解救自己的男人,可是另一方面,却也在破坏着自己的祖国。 这——就是立场带来的痛苦吗?我无奈的看着他,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干涩的舌尖尝到了一点苦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朝着我越来越近,我急忙回过头,正正的对上了一双熟悉的鹰一般的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往后退了一步,而背后的那个男人也急忙一步上前,扶住了我的肩膀。 季汉阳,似乎也能明白我在心底里对这个男人的感觉,扶着我肩膀的双手稍稍的用力,不至于将我捏疼,却也给了我一些力量。 可这时,呼延郎冷冷的开口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呃——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想不到,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你说。” 他抬头看了季汉阳一眼,显然是希望他退下,而我却先开口道:“汉阳陪着我。” 三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 “这个孩子是谁的?” 这句话那么突兀的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整个人几乎都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那张静默的脸,这一瞬间回想起他对我做过的那些,顿时都有些战栗的,狠狠的扬起手:“呼延郎你混蛋——!” 可是,比我的手掌更快的,是背后的那一只拳头,已经带着虎虎风声狠狠的揍上了呼延郎的脸,他几乎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而等他转过脸来的时候,脸颊上已经一大块淤青,嘴角甚至都被打裂了,渗出了一点血丝。 他回头看了我身后散发着浓重危险气息的人,却是丝毫也不生气的,只用手指轻轻一抹便将血迹抹去,又返身走回来。 “呼延郎!”季汉阳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再侮辱她试试看!” 听到这句话,呼延郎只是仰起头,冷冷的一笑。 在这一笑的同时,他的拳头已经狠狠的挥出,重重的击在了季汉阳的脸颊上。 “砰”的一声,只见季汉阳也被他打得倒退了好几步,撞上的旁边的柱子险些摔倒,那力道一点也不比刚刚他挨的那一下轻,我看着季汉阳啐了一口血,立刻转身扑了上来。 呼延郎丝毫没有懈怠的,似乎已经准备了要和他大干一场,两个人的拳头都攥得紧紧的,那咬着牙恶狠狠地模样好像不取了对方的性命决不罢休。 这两个人,原本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猛将,是一抬手一顿足便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却在这个地方北匈奴的王庭,用拳头对拳头,最鲁莽,最不应该的打了起来。 “住手!” 我一下子急了,他们两这样打起来,谁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毕竟这里是北匈奴的皇宫,我不能看着季汉阳吃亏,于是急忙将他拦了下来:“汉阳你别动手,别冲动!” 季汉阳毕竟是个大男人,男人一动起拳头来脑子就不好使的,我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拦住了他,又抬头看着呼延郎:“你到底要什么!” 呼延郎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的将心中的火气熄灭了一般,低头看着我。对着他,他倒是没有发怒,只是冷冷说道:“我怕你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傻傻的看着他,连季汉阳也一时间都呆住了,立刻道:“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我一下子看到对面那扇一直紧闭的门这个时候又打开了,我的外公,那冷酷无情的北匈奴单于呼延鸩慢慢的走了出来,他看到我们三个人站在这个长廊里,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季汉阳和呼延郎脸上的伤,谁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回答,呼延鸩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跟我来。” 他或许根本不熟悉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叫我,原本应该是亲近的亲人,却在这个时候带着比陌生人更甚的冰冷,我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示意他跟着我,但他却坚持的留了下来,站在呼延郎的面前。 我感觉上,他们两个人似乎是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我也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呼延鸩走向了那高大的宫殿,等到一走进去,立刻有侍从将门关上,他突然回头看着我:“你是呼延郎的妻子?” 他会突然问这句话,倒是让我惊了一下。 我曾经是他的女人,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妻子——那个时候我和他根本没有举办任何婚事,他对楚亦君他们介绍是,也说我是未来的阏氏,算不上他的妻子。 “不是。我只是——只是曾经,曾经和亲去了南匈奴。” “和亲?哼——”他冷笑了起来:“这就是天朝男人的本事,打不赢仗,就靠着女人来换取和平,如此的废物,哪里配得上我呼延鸩的外孙女!” 我一听这话味道不对,急忙说道:“外——外公,我——” 可不等我说完,他已经说道:“呼延郎,他打算重新迎娶你,让你做南匈奴真正的阏氏!” 319.第319章 那个男人,不一定能等 我只觉得心一下子被一只手狠狠的捏了一下,那种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一下子呼吸都顿住了。 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呼延郎说,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背叛了他逃回南方,他已经把你立为阏氏。不过,他还是肯原谅你,要重新迎娶你为他的妻子。这样,我们南北匈奴……” 呼延鸩似乎猛然感觉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住了嘴。 但我已经很快明白过来,重新迎娶我,但并不是真的迎娶我,呼延郎所图者大,他真正想要的,就是南北匈奴的重新融合,由他来赢取我这个北匈奴的公主,正是最好的契机,而且他的妹妹昊焉公主对楚亦雄又是一往情深,如果这件事真的成了,南北匈奴的统一必是大势所趋。 到时候,匈奴就会重新成为一个巨大的帝国,屹立在天朝的北方。 到了那个时候,天朝会如何?汉人会如何? 我的亦宸,他,又会如何?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尖着嗓子道:“我不要!” 呼延鸩的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什么?” 这个情况太明显了,刚刚呼延郎那句“我怕你舍不得”,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汉人的,如果他真的要娶我,一定不会收容这个孩子,那么给我的路就只有一条——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嫁给他,成为南匈奴的阏氏! 不可能,绝无可能! 这是我的孩子,我和亦宸的孩子,这是我们那么绝望的爱情唯一的光明和希望,我怎么能让人来觊觎他,伤害他,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住! “外公,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怀孕了,我在天朝已经有了丈夫,我不能嫁给呼延郎!” “丈夫?哼!”呼延鸩冷哼了一声,目光凶悍的看着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呼延郎已经告诉我了,那个男人是天朝的太子,但是他从来没有正式的承认过你,你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被他利用玩弄而已!” “不是的!” 是,他曾经利用过我,曾经伤害过我,但那个时候,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来我们会相爱,那个时候的我,眼中心中,也只有一个楚亦君。 世事的变化,太无常,我所能的坚持的,只是他给我的那一份真! “外公,他——他是真心待我,他为我好,保护我,给了我很多。这个孩子是他的,就算我和他还没有拜堂,但我也已经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了,我不能嫁给别的男人,尤其是呼延郎!” “为什么?” 他看着我,那双苍老而混沌的眼睛里在这一刻爆射出了精光。他也是男人,自然也清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个“尤其”就是特别,是和别人不同的。 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其实是将我心中,过去的那些伤痛和想要忘记的感情翻找了出来,连伤疤也被揭开了,我痛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才慢慢的,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我,不嫁他。” 呼延鸩看着我,冷冷道:“不嫁他?你有的选择吗?” 我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眼下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呼延郎和他,他们两刚刚所商谈的,一定就是南北匈奴联盟的事,而我,梁鸢青,北匈奴刚刚回归的公主成为了这件事当中的一个棋子,或者说一个筹码,只要由我和南匈奴的单于结为姻亲,南北匈奴的势力就可以再度融合! 想不到,想不到,过去在天朝的时候,我为了国家的安定和亲塞外,如今恢复了自己公主的身份,所得到的,也不过是“和亲”的下场而已。 我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讥诮的笑意:“外公,我刚刚回到这里,你就要让我嫁出去吗?” 这种嘲讽的感觉太过明显,呼延鸩也感觉到了,看着我的眼睛,那张苍老的脸上一道道深壑的皱纹,每一道似乎都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无奈。 “难道,你不是喜欢呼延郎的吗?” 他突然问到,这句话让我一愣。 “我不——” 下意识的想要说我不喜欢他,也不爱他,这个男人和我的生命,应该是一点关联也不再有的,可是他却打断了我的话,说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为什么这个男人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呢?” “……” 我的喉咙哽咽着,许许多多我和他的过往都在脑海里翻腾着,我欠他的,负他的,都已经在洛阳城内,用我的泪和我的血还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与他不再纠缠,为什么现在,所要面对的,还是他?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不嫁他!绝对不嫁!” 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勇气和坚定给震住了,呼延鸩倒是有一些愕然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说道:“你还是想着那个天朝的太子?你要知道,那个人现在是不是活着都是个问题,况且,你以为你还能回去?” “外公!”我急忙说道:“我——我就是来求你。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你——你能借兵给我吗?” “什么?” 这一次轮到呼延鸩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笑意:“你在和我说笑吗?” 说完,他转身便走,我心中一急,连忙跟了上去,走在他身后说道:“外公,我求求你,我不要很多,也不要他们去拼杀,我不会耗费你的一兵一卒,只要他们去摆摆阵势就好。我求你!” 说话间,他已经走出了这座大殿,走到了外面的走廊前,扶着栏杆远远的看着远处的天空,昏黄的天上连一只鸟雀都没有,这个地方好像被所有的生灵都抛弃了一般,我和他所面对的,都是一片如死亡般的寂静。 “外公,我求你了——” 我还在苦苦哀求着,其实季汉阳说得对,呼延鸩是个清醒的老人,能蛰伏多日等待呼延阚出兵南下的时机夺取政权,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借兵给我,让我去营救天朝的太子。 可是除了他,我也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人可以帮我。 所以,不管他如何冷漠的对我,我还是忍着羞耻,苦苦的哀求。 “我借兵给你。” 这个声音突然响起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我想要听到这句话,但——不是他说。 几乎是全身僵硬的回过头,看着呼延郎正站在长廊的另一头,那张俊美而霸气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淡的看着我,带着一些瘀伤,紧跟着他身后走来的季汉阳,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也愣住了。 他——借兵给我? 如果我没有听错,那么——我不由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他会有条件,而条件就是…… 打掉这个孩子,嫁给他,以我北匈奴公主的身份和他南匈奴单于结合,也代表着南北匈奴的融合。 我的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摆在我面前的竟然是这个选择吗?我的男人和我的幸福,竟然不能同时拥有,难道我最终,还是要成为一个政治交易的棋子,牺牲品? 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的走到我面前,几乎已经紧贴着我的身体,那带着他的味道的呼吸也吹打在我的额头上,连他的目光,也在我的脸上,带来阵阵酥麻的痛痒。 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如何?舍得了吗?”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咬着牙狠狠的扬起了手,毫不留情的在他的脸上用力的抽了一下。 而他连动都没有动,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我,被打裂的唇角似乎还扬起了一抹阴骘的冷笑,慢慢的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你以为,你真的还能回得去?这个孩子,楚亦宸会承认,敢承认?楚怀玉连你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这个孩子?你真以为那个地方,还是你的国,你的家吗?” 我再是能忍,但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忍不下去了。 过去,当我听到虹影对我的坦白时,已经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自己的友情和爱情,都是假的,都是被设计的,可是现在,我所要面对的已经不在是那一点点的小情小爱,而是我的整个信仰的崩塌,我的坚持的信念,都在这一瞬间,成为了泡影。 当初那个我要誓死保护的地方,不再是我的国我的家,而那个我要用生命去爱的男人,也已经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上。 让我拿什么立场,再回到他的身边? 就在我颤抖着,好像冷得很厉害的蜷缩起来,双手紧紧的抱着双臂时,一个人走过来一把拉开了呼延郎,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鸢青!” 我茫然的抬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眸——“汉阳……” 隐隐的似乎能听到他磨牙的声音,已经恨得牙痒痒,但我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抓着我肩膀的手也在发抖,却并没有弄疼我,只是压抑着声音道:“走。” 我被他牵着转身要走。 “鸢青……” 呼延郎的声音还是从背后传来,那么清晰的响起在我的耳边:“我能等,但那个男人,不一定能等。”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仍旧是那种带着暴戾与霸气的俊美,尤其在这个时候,更是深刻,连那笑容都好像要印到人的心底里去,像烙铁一样。 亦宸——你真的不能等了吗? 亦宸,我该怎么办? 320.第320章 死局 我颤抖着看着他,整个人好像冷得厉害,冷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了一般,几乎快要忍不住开口的时候,手腕突然被用力的捏了一下。 一抬头便看到了汉阳深邃的眼眸。 “鸢青……”他似乎也是犹豫再三,才轻轻的说道:“不要——不要让自己后悔。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我都会一直守着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所有的感情都溶到了那双黑而深的眼睛里,我看不清,摸不透。他从来都是这样,在我困难的时候,面临选择的时候,给我一个清楚的提示,一个坚强的依靠,这个男人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可是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依靠对于他来说,却是残忍的折磨。 “汉阳……”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一直用力的捏着我,掌心微微的出汗,有一点用力,却并没有给我任何鼓励或者阻止的意思,我慢慢的转过头,看向了呼延郎—— “呼延郎——” “呼延郎,还是让鸢青,再考虑一下吧。” 这句话突然响起,并不很大声,但是却轻易的将我凝结了所有勇气的话打断了,我一下子回过头,看见楚亦雄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他的面色凝重,一直走到了呼延郎的面前。 “什么?”呼延郎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不要逼她。”他说着,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你曾经这样的伤她,现在她怀着孩子,难道你还要将她逼到绝境上去吗?” “我伤她?”呼延郎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立刻笑了起来:“我伤她?” “当初在长安,你在我的府上做的那些事,都是当着她的面,”楚亦雄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似乎也是想要逃避我脸上那种突如其来的刺痛,继续说道:“我亲眼看见她站在你的门外,哭了一整夜。难道现在,你还想伤她?” 这句话说出来,呼延郎,季汉阳全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尤其呼延郎,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灵魂都快要出窍了一般,死死的盯着我。 我看着楚亦雄,除了心底里那阵被针扎一样的痛,还有一丝不解。 他明明知道,我已经和呼延郎断情,也明明知道,我对楚亦宸是死心塌地的追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说出来,难道他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只会让我今后的路,更难走而已吗? “鸢青……” 看着呼延郎似乎想要向我走过来,我咬了咬牙,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回到自己的房间,幸好呼延郎也没有跟来,我叫侍女送来了伤药,让季汉阳坐在桌边我拿着一点一点的给他脸上的瘀伤涂抹。应该是很痛的,脸颊上那么大一块淤青,嘴角也裂开了,还渗着一点点的血迹,但他好像没什么感觉,只是一直平静的看着我。 他不说话,我好像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只是静静的相对,坚守着一种沉默般的,就更加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手中的药涂抹到了他的嘴角,他的唇终于微微颤抖着,开口道:“你爱过他?” “……” “……,太子知道吗?” “……” 他,应该是知道的,但这件事,不是应该已经被那湖中冰冷的清净的水洗净了吗?应该永远不要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了才对,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呢? 我微微颤抖的手慢慢的垂落了下去,几乎是没有力气再支撑了一般,季汉阳感觉到了我心中的所想,轻轻说道:“鸢青,难为你了……” 他明白,我和呼延郎当初在草原的相处,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我爱上了他,背叛了他,是季汉阳亲手把我从他的手中救出来,也是他亲眼看到我脚踝上被那三箭射出的血淋淋的伤,我的心中有多痛,他和楚亦雄一样的清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们两好像一下子被从梦中惊醒了一样,猛的一抬头,门已经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鸢青。” “楚亦——哥?”我急忙起身走了过去。 他自顾自的走了进来,还顺手将门关上,目光所及看到了那边一脸瘀伤的季汉阳,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头看向了我:“刚刚,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我们两现在的相处,竟然那么自然的就变成了兄妹之间的相处,当初对他那种哥哥一般的感知,原来真的是有迹可循的,而他,退去了霸道的狼虎之姿,受尽了命运的折磨,最终站在我面前的,也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哥哥而已。 可是—— “哥,刚刚你为什么——”我有些难以启齿。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把当初的事说出来,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鸢青,若不是你和亦宸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倒真是希望你能重新回到呼延郎的身边,起码——这条路不会太难,但是现在你已经怀有身孕,我自然要另作考量。” “那你——” “呼延郎对你,或者说对北匈奴的公主,是志在必得。”他说道:“之前我已经感觉到了,而且他和单于——外公谈的时候,对这一点也很坚持,我知道他的野心,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出兵北匈奴,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的。” 我急忙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再提这件事呢?” 现在再提起过去我对他的感情,只会让我和他越陷越深而已。 他慢慢说道:“难道你不知道,只有提这件事,才会让他混乱,或者说,会让他在感情上,心绪更乱一点,不对你逼得那么紧吗?” 他说的话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只傻乎乎的看着他。 “他给你设下的,是一个死局,所以你不能跟着他走。只有跳出呼延郎的这个局,你和亦宸,才有生的希望。借兵,绝对不能向他借。” 我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你必须要从外公的身上下手。” “从外公身上下手?” 可是,呼延鸩他,是个那么精明,或者说犀利的老人,和楚怀玉一样,这样的人脑子里和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对王权的渴求,他们不懂得享受人伦亲情,也没有这样的需要,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顶着外孙女头衔的棋子而已。 更何况,他那么的讨厌汉人,那种深恶痛绝,任谁都能感觉得出来…… 突然,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抬头看楚亦雄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越过了我,看向了我身后那正坐在桌边的季汉阳。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他的所指,慢慢的回头,也看向了季汉阳。 他是唯一的例外。 呼延鸩对他的武艺十分的赞赏,甚至以为他是我的男人,在那一夜的考验之后,也并没有再为难他,看得出来,是十分喜欢他的。 季汉阳…… 他会是我跳出这个死局的关键吗? 深夜,我再一次找到了呼延鸩的宫殿外。 当推门进去的时候,呼延鸩正站在窗前,负手看着外面的夜空,这个夜晚是草原上很少有的,阴霾的夜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一点星光,整个天空好像压得很低的一只手掌,随时会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覆盖住,碾压成碎片。 他回头看我的时候,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早就料到了我会来。 “鸢青。” “外公。”我还是规规矩矩的走过去,向他行礼,毕竟长幼有序,我轻轻的说道:“您还没睡?” “我在等你啊。”他苍老的脸上出现了自信满满的笑容:“鸢青,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但毕竟是我们北匈奴的公主,若你一回来,就能为南北匈奴之融合尽一份力,草原上,大漠上,所有的人都会感激你。” “……” 他果然,还是这样想的。 我泛起了一丝苦笑:“外公,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玄孙,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疼惜他吗?” 这句话一出口,他那自信满满的笑容一下子裂开了一条缝似的,好像面具一样迅速的破裂了:“怎么,你还是不肯答应?” 我低头不语。 他冷哼一声,低头看向我平坦的小腹,道:“难道你宁肯去天朝找那个没用的男人,也不肯接受呼延郎?他是堂堂南匈奴的单于,对你——你自己也知道!” 我避开呼延郎这个话题,直接说道:“外公,你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汉人。难道我的父亲,不就是汉人吗?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一半汉人的血啊!” “若不是汉人,你的母亲也不会神魂颠倒的跟着他走!”一提起我的父亲,他更是勃然大怒一般:“我也不会失去我最疼爱的女儿,你不要再说了!总之,我不会允许你嫁给一个汉人的!” “那季汉阳呢?” 我不失时机的说道:“为什么当初你以为他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时,也并没有排斥他,还很欣赏他,如果我说他是我的男人,你也并不会伤害他,对不对?” 呼延鸩的目光闪烁,冷冷道:“南人文弱,从来都是不堪一击,面对呼延郎只会用金银珠宝和美女来换取短暂的和平,这样的男人,我当然看不上眼。不过那个——季汉阳,他倒是不一样。能突破呼延阚的大军围堵,单枪匹马杀到王庭,为了你也算是九死一生,这样的人,本王倒是看得上眼。” 果然,他对季汉阳果然是另眼相看的,那么—— 我咬了咬牙:“如果,我嫁给季汉阳呢?” 呼延鸩转过头来,锐利的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颤抖着:“我只求你借兵给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能救出他来,让他好好的活着着,其他的我都不奢求了。外公,我只有这一个请求,求求你答应我!”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深了,好像一瞬间回忆起了什么,默默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说道:“你舍得?一辈子也永远不见那个男人?” “……” 我咬着牙,慢慢的点头。 只有活着,有生命,才有希望。我不能坐以待毙的,等待着有一天传来不幸的消息,我宁肯去争取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呼延鸩看了我一眼,突然又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冷冷道:“可是,即使你嫁给那个男人,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拒绝了呼延郎,对我来说有百害无一益。”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人,果真是利字当先,在他的世界里,亲情和亲人,都只是利用的工具而已,只有权力,才是他所追求的。 “那,那你想怎么样?” 呼延鸩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道:“我给你五万兵马,但不过河,不动手,只是给你助阵而已,条件就是——季汉阳要永远留在北匈奴,为我,匈奴大单于,也为你的哥哥做事。” 我一惊:“什么?!” 他要将季汉阳留为己用?!这怎么行,季汉阳是楚亦宸的心腹大将,也是黑旗军的统帅,如果没有了他,我就算借到了兵马,大军压境,但调度不动黑旗军,没有黑旗军在中原的护送,我也就进不了长安城,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季汉阳?” 呼延鸩冷笑道:“这样一员大将,抵得过百万大军,若将他放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今后我们要在战场上面对他,只怕难上加难;不过,如果能由你出面将他留下来,我倒是可以放他一马,也可以达成你的心愿。” 听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季汉阳到北匈奴的这个举动,到底有多危险。 呼延鸩大概从知道他不是我的男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考虑着要不要杀掉他永除后患,若不是因为对他的欣赏,若不是他和我之间的关系,若不是呼延鸩心里还希望能将他收为己用,也许现在,季汉阳已经是他的刀下亡魂了! 我顿时冷汗涔涔。 走出他的宫殿的时候,面对着的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一阵夜风吹过,我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变得冰凉,好像突然在身上贴上了一层寒冷的冰,冻得我直哆嗦。 楚亦雄说呼延郎给我的,是一个死局,但呼延鸩,这个外公,我的亲人给我的,又何尝不是一个死局呢? 留下季汉阳,我做不到,不仅负了他,也完全断绝了楚亦宸获救的希望;但若不留下,季汉阳只怕就是死路一条,他是为了我单枪匹马杀到北匈奴来,难道要我眼睁睁的再看着他为我死吗? 我以为自己可以解开这千丝万缕的纠葛,离开纷乱的泥沼,但谁知,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而已。 一步一步的走回我的房间,路上有许多夜巡的匈奴士兵,他们都在恭恭敬敬的向我行礼问好,我的身份明明是北匈奴的公主,可为什么,却活得比以前的梁鸢青,更加艰难呢? 等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伸手推门的时候,整个手都已经被僵硬了,麻木的推开了门。 但出乎我意料的,屋子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在我临走前点燃的烛光下,两个男人正低头商量着什么,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同时抬头看向了我。 “鸢青?” “鸢青姑娘。” 我木然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哥?汉阳?你们怎么——” 他们两同时起身向我走了过来,季汉阳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进去,而楚亦雄则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然后将门关上。 “你们——” 这两个人,怎么都在我的房间里,而且一下子这么有默契了起来。 “你们,谈得如何?” 这两个男人看着我,连表情和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空洞的张开嘴,只觉得干得厉害,又闭上了嘴,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 说完,我走到桌边,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可是刚刚拿起杯子,就听见季汉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鸢青,我觉得你可以答应。” 水杯一下子从我的手里滑落了下去,哐啷一声跌落在桌上,水立刻洒满了桌子,也溅到我的脸上,几点冰凉,我错愕的回头看向了他,只见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只是深沉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喜和怒的。 原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苦笑了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说,呼延郎给我的,是一个死局,现在我面对的,还是一个死局,不管怎么选择,输的那个人,都会是我。” “不一定。” 说这句话的是楚亦雄,他走到我的面前来,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坚定的说道:“鸢青,你还有赢的希望。” “……” 他在痴人说梦吗?这一个棋局里,没有了季汉阳,我怎么拼,都是输。 楚亦雄沉静的说道:“你还有一颗棋子,是活局的关键。” 321.第321章 我和他 万劫不复! 前面,就要到洛水了。 接连骑了那么久的马,就算自己想要坚持,也得稍稍顾忌一下身体,我很清楚现在自己是最不能垮的时候,如果我倒下了,一切就都完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中午的一场雨把整个天地都笼罩进了一个水幕当中,雨停之后斜阳透过的云层,万丈霞光照耀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每一根青草都显得嫩绿青葱生机勃勃,每一滴露水都闪耀着七彩的光芒,牵马走在这样的风景里,好像走在一幅画当中。 我牵着马走了不一会儿,裙摆已经被露水沾湿,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染在脚踝上,微冷刺骨。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前方河水翻滚的声音,好像一条巨龙在山的那一边怒吼着,吼声响彻九霄。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那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的金波涌动。 我的脚程并不快,虽然呼延鸩暗地里是很希望这个孩子消失掉,但这是我和亦宸孩子,不管我再苦再累,也要顾及着他,所以这一路行来,我都很注意自己的身体,赶路的时间,也并正常情况下用得多了接近一倍。 而呼延鸩许诺我的五万兵马,也还是没有到。 他算得很精,等我赶回到中原,再召集黑旗军,入长安,中间起码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这五万兵马所消耗的粮草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他当然不肯耗费粮草来做无用功;而想要陪着我的楚亦雄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乃是北匈奴未来的继承人,自然不能跟着我犯险,被呼延鸩强行留下了,所以这一路南下,都是我一个人,一匹马,驰骋而来。 虽然不想回想,也不想承认,但是—— 一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的夜晚,周围一片茫茫的草原,除了自己的呼吸没有一点声音,这种寂寞,和对未来一无所知毫无把握的感觉,足以让人发狂。 我真的也累,也怕,不知道自己翻过那一座山将要面对什么,我和亦宸的将来,又是如何。 牵着马一步一步的走着,眼看着到了山脚下,一片白桦林,微微染着金黄的树叶在夕阳的斜照下映出一片灿烂的金光,我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等睁开眼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的树林中,好像有一个人影。 也是牵着一匹马,一袭雪白的长衫,在这一片金色的白桦林中显得格外的耀眼。 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他的笑容,左边的唇角微微的挑起,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戏谑,脸上出现了一道细而长的纹,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所有的话,又都从他的眼中看懂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应该被扣在北匈奴吗?被他和楚亦雄说服,也是在我反复考虑,甚至挣扎了很久之后,终于答应了呼延鸩的要求,让他留在了北匈奴,作为我得到那五万兵马的条件,现在的他,就算不是被软禁,也应该是被看守着,怎么会——会出现在这里? 洛水畔,斜阳下,白桦林中的故人,让我一瞬间有了一种身入梦中的错觉。 马蹄踩踏在草地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他就这么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还紧紧的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不敢相信的模样,微微的笑着,什么话也不说,好像是等我先开口。 “……”我想了很久,终于张嘴了:“晴川公子?” “哈?” 他一下子发出了一声苦笑,脸上戏谑的笑容一下子变的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我:“鸢青,你——” 真的——是他?! 这一下,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站在我面前的,的的确确就是季汉阳! “你——”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他用和往常一样那种不屑的眼神和口气说道:“亏你骑的还是楚亦雄专门为你挑选的好马,好马都被你骑出了骡子的脚程来,伯乐当为之一大哭啊。” “……” 说不清楚现在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什么,好像一个人在冰窟中呆了太久,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的时候突然回到了温暖的地方,我感觉得到身体里血液的奔流,好像一下子让我都活了过来,也终于明白了,当初楚亦雄一直不肯说的那一颗作为活局关键的棋子,到底是谁。 我索性直接问道:“晴川公子,是什么时候去的北匈奴?” 季汉阳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似乎也是在惊讶于我的思绪之快,然后说道:“你走后的第二天,楚亦雄传书,让他赶到了北匈奴。” “没有惊动别人?” “这样的事,怎么能惊动别人?”季汉阳挑着嘴角笑道:“而且你走后,呼延郎也因为南北匈奴重新结盟的事,从另一条路往南而行赶回南匈奴的王庭,正好和我哥错开了时间,所以我哥到北匈奴的事,没有任何人察觉。” 真是——兵行险着! 季晴川离开南匈奴北上,应该是和昊焉公主有了交代,而他去到那边的时候,呼延郎正好离开,北匈奴王庭的人除了楚亦雄,就没有人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他到了那边之后,自然是会一直跟在楚亦雄的身边,呼延鸩虽然欣赏季汉阳,但毕竟不了解他,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一对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可是,楚亦雄他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一直都是神秘兮兮的只说会有转机,害得我这一阵子心里一直揪得发慌。 不过,看到季汉阳,一切都觉得好了。 季汉阳看着我的样子,倒是皱了皱眉头,伸手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太好了。” 只这三个字,没有办法完全的表示我现在的心情,但好像季汉阳也能明白似的,笑着低头看了看我,然后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翻过这座山,先赶到洛水再说。” “嗯。” 。 今天这个状况,他和我都没有打算度过洛水,所以这一段路,两个人也没有上马,而是牵着缰绳慢慢的往前走着。 夕阳把我们的斜影拉得很长,在金色的地面落下了两道重重的阴影,我们一路走着,只听到脚步声和马蹄声,却也没有再交谈什么,这种沉默在走到了洛水畔,被那汹涌的潮声所包围,却越发的显得突兀。 但越是这样,越没有人去打破沉默,渐渐的演变成了一种僵持,他捡来了枯木点燃篝火,又用马匹驮着的简单的兽皮和布给我铺好了卧席,便自己坐到火堆旁去,烤他刚刚打来的兔子。 我坐在软垫上,不睡,也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这个男人,曾经是风流翩翩的世家公子,是天朝太子身后运筹帷幄的谋臣,也是骁勇善战的骠骑大将军,他应该是拿着折扇吟风弄月,或是手持银枪征战沙场,但现在——拿着树丫穿着一只半熟的兔子,仔仔细细的往上面洒盐,这种家常的感觉和平日里的他,有一种微妙的错开感。 几乎,不像他了。 等他终于大功告成了,便撕了一条兔腿过来给我:“嗯,尝尝。” 看那兔腿,烤得倒是金黄油亮,香气扑鼻,试着咬了一口,竟然是外酥里嫩,咸淡适中,吃在嘴里满口的鲜香,我微微有些意外的“唔”的一声,赞叹道:“真好吃。”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似乎是有什么可以吹嘘的东西可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向来他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生活技巧自然也掌握得很熟练的,相比之下,我就真的没什么本事可言了。 等吃完了,也喝了他找来的清水,天色就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只有天边的一轮弯月散发着淡淡的月华,白天奔流不息的河水这个时候终于平静了下来,映着月光好像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漆。 我坐在软垫上,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的那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前一片月华,虽然还没有入秋,但毕竟是野地里的夜晚,感觉到了一点风凉,而这个时候,便看见季汉阳拿着几支燃烧着的木柴走了过来,在我的身边另起了一堆篝火。 我的心里微微一颤。 那一堆篝火离我有些距离,他自然是在那边休息的,而现在在我的身边起一堆篝火,中间隔开了这一段的距离,既是在保证着什么,又像是在让我安心。 我抬头看着他:“谢谢你,汉阳。” 他没说什么,等将火弄好了,才看着我道:“早点休息,明天,你打算如何?” 过了洛水,离长安就近了,要怎么才能将楚亦宸救出来,我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而如今有他在身边,更是有了九成的把握。 我说道:“汉阳,黑旗军,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驻扎,他们一直没有办法回长安,我已经发出了消息,明天他们应该能赶过来。”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明天,你就不要去长安。”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到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并不吃惊,眼中透出的光被火光辉映着,显得深沉而犀利:“你是打算——” “先取洛阳。”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计划就已经完全的在我脑海中成型了,有了他在身边,一切就更有成功的可能。 现在,我也大概能知道,亦宸当初将他调离长安远赴塞北,多多少少,应该也是预计到了今天的这个局面,若没有季汉阳,即便我背后有楚亦雄,有北匈奴的兵马支持,也绝对成不了大事。 季汉阳倒是一点都没有吃惊的,嘴角和眼角都是浅浅的笑纹,看着我:“取洛阳?” “嗯。” 去长安救出亦宸,我已经有了计划,但离开长安之后,我们能去哪儿,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南方已经被李袂云和楚亦君事先控制,虽然扬州还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但毕竟孤掌难鸣,若南下可谓四面楚歌;而塞北,呼延郎一直以来对天朝都虎视眈眈,他和楚亦君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加上我的缘故,当初他们两已经在洛水动过手,若亦宸真的北上,所要面对的,就是匈奴的兵马。 所以,必须要给亦宸找到一处可攻可守的落脚点,东都洛阳,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之前东平洛阳一役,季汉阳已经率部剿灭了鬼面军,将洛阳的精锐部队除去,而之后齐远一直不得民心,又被楚亦宸设计派兵攻打周围的几个藩镇,可以说已经彻底从楚亦君的势力联盟中脱离了出来,目前正是洛阳最弱的时候,让季汉阳去攻下洛阳,作为楚亦宸的落脚点,是再适合不过的。 听完我说的这番考量,季汉阳什么话都没有说,脸上还是浮着淡淡的笑容。 “如何?” 行兵布阵,我并不拿手,与人勾心斗角,也不是我的强项,况且这件事关联甚广,稍有不慎我和他都会万劫不复,只怕有遗漏,于是问他:“你认为此计可行吗?” 季汉阳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愣了一下,说道:“我去长安。” “你一个人?” 我点了点头——当初他率领黑旗军精锐,那样攻打都无法突破楚怀玉的防线,可见楚怀玉对北边的防线有多谨慎,派兵是没有办法的;但——我知道他一直想要杀我,若我孤身前往,应该能赌一赌。 季汉阳还是带笑:“你让我率领兵马攻打洛阳城,然后让你孤身一个人去长安?”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说道:“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长安,皇帝一定会派兵阻挠的。汉阳,我们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我想要赌一赌。” “……”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反复的纠结着,我的话并没有错,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皇帝防他一定是防得最严密的,有他在我身边,必然无法靠近长安,可是我现在怀有身孕,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好对亦宸交代。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终于轻轻的说道:“你让我想想……”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那堆篝火旁边,只用一条普通的毡子铺在地上,便当做了他的床。 周围仍旧是很安静,夜一深,好像连河水都静止了不再流淌。 我静静的躺在地上,只能听到柴火燃烧发出毕剥声,有风吹过草尖的沙沙声,还有就是——不远处那个男人的呼吸声。 轻而悠长,没有一丝紊乱,听着这样的呼吸声,我很快的入睡了。 。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有些奇怪的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我反倒睡得很好,精神也很足,睁开眼睛便看到一片灿烂的阳光,似乎连带着心情也有些好。 我甚至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困难一定可以被我们征服,我一定可以和亦宸有明天的! 在心里这样给自己鼓劲之后,我用力的翻身坐了起来,却看到那边熄灭的火堆旁,已经是空空如也,季汉阳的影子都不见了。 咦?他去哪里了? 我微微有些疑惑的站起了身,向着周围看了看,立刻在不远的地方,浓密的草丛中,隐隐看到了他的一身白衫,不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我疑惑的慢慢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那个地方有一股活泉,他正蹲在那里,身边放着一支水囊,应该是来取水的,可现在他却好像是在出神的看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连我靠近了都好像没有感觉。 他在干嘛? 我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声音:“鸢青,你来看。” 看什么?我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急忙走到他身边,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前那一股活泉的旁边,生长着一株牡丹。 洛阳盛产牡丹,在这附近看到牡丹花也并不稀奇,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接近秋天了,牡丹早应该过了花期,而且这一株花,和过去我与亦宸在洛阳城内看到的大有不同,花朵硕大,色泽却是墨黑泛着淡淡的隐红,青色的花心蜿蜒曲折,好像一团盘蛇。 我脱口而出:“青龙卧墨池?!” 季汉阳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这种花?” 我点了点头,这种牡丹盛于曹州,极为名贵,它的名气却并非因为它的稀有,而是因为这种花的背后有一段颇有意味的故事。 相传镇守天界瑶池的一只小青龙,某日他听说曹州牡丹的盛名,便化身为人下凡,没想到时逢人间大旱,放眼望去,却是千里荒芜的枯景,青龙遂向龙王借雨,龙王不允,青龙百般思量之下,返回瑶池吸来仙水,解救了凡间的大旱。 仙水临世,曹州的牡丹得到瑶池甘露的滋润,化身为一红衣仙女,当她得知小青龙为解救凡间大旱触犯天条,心生感念,又恐青龙被王母责罚,便飞身去了泰山墨池将自己周身染黑,让青龙躲在了自己的花心当中。 王母对小青龙遍寻不获,一怒之下取来鬼怒涧的恶水洒下,沾上那恶水的,不管你是哪路神仙,都难以飞升,小青龙从此便永远的留在了黑牡丹的心中成为了花心,而这种花便得名“青龙卧墨池”。 听我细细说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季汉阳回头看着我,淡淡的一笑:“真不愧集贤正字的盛名,连一朵花都能说出一个故事来。” 我扯了扯唇角,却有些笑不出来。 青龙卧墨池,当初在一本古册子上看到了这个故事,却不知为什么心中隐隐的带痛,青龙之于牡丹,牡丹之于青龙,那种牺牲与成全,是大义之所向,却始终让我心里放不下。 后来,就一直想要看看这种花,看看传说中那互为成全的一对,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再后来,所谓俗务繁忙,渐渐的忘记了,也将这种花,这个故事,抛诸脑后。 今天,猛然看到这种花,一下子让我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我有些茫然的神情,季汉阳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呃?”我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花,再看向了他。 “没,没什么。” 我茫然无措的样子显然是瞒不了人,他认真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我也只是听说了这种牡丹,从来没有见过,刚刚过来取水,却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 说着,他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我已经接到部下传来的消息,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这里了。” 这附近的水泥沙甚多,虽然有那么一条宽大的河流,却无法饮用,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一处泉水,也微微有些涩口,我接过水囊喝了几口,便又递还给了他。 看着他也拿起水囊喝水,我思量了许久,才轻轻道:“汉阳,你考虑得如何?” 他一言不发的吞下了泉水,用手背擦了擦嘴,将水囊塞紧,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我:“你还是要坚持一个人去长安?” 原来,根本不是他考虑,这一夜,是他让我考虑。 我立刻点头:“我坚持。” 他看着我,那俊秀的眉在这个时候微微的蹙起,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态看着我。其实我和他都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容不得我们做另外的选择,只是——真要让我去犯险,作为他来说,还是无法放手。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哨声,在这一大片平静的河滩上显得格外的刺耳,季汉阳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举目向河对岸看了过去——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黑旗军来了? 我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意,黑旗军一来,他就可以立刻率部往东进发,只要能攻陷下洛阳城,我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可是,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为什么季汉阳在听到了这个讯息之后,脸上的表情反倒变得很凝重呢? 连眉宇间,也露出了一种隐隐的担忧,甚至,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好像一头捕食的兽,突然发现自己的猎物也被别的猛兽盯着一般。 “汉阳,怎么了?”我疑惑的问,他这种紧绷的样子也让我有些紧张了起来:“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322.第322章 帝都中的博弈 他又朝前方看了几眼,似乎是确定了什么,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后走去。 我们都将马匹栓在离这里不远的白桦林里,它们休息了一整晚,将周围的树皮和草地也都啃光了,现在看起来很精神,一见到我们靠近便撒欢儿,好像急于展示自己一般。 季汉阳让我站在一边,自己去解开了马缰绳,牵过来给我,我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他将自己的马也牵过来,从马匹后面的褡裢里取出了一把半长的剑,递给我,我接过来插在腰带上,他又递过来一张弓和一支箭筒:“小心一些。洛水的那一边,应该是有问题。” “什么?!” 我大吃一惊,他不是让黑旗军的人今天来这里与我们汇合吗?现在居然说洛水的那一边有问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下意识的抓住了他那匹马的缰绳,睁大眼睛看着他:“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听到那个哨声,的确是平日里我和黑旗军的将士交流传递讯息所用,但刚刚那声哨声,尖锐刺耳,是警讯的意思。如果不是他们遇到麻烦,就是发现了敌情。” 遇到麻烦?发现敌情?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这个时候,任何一点点的纰漏都可能致使我们的计划全盘崩溃,而看季汉阳这个样子,应该不仅仅是“麻烦”这么简单,否则,不至于让他的神情一下子绷得这么紧。 如果说是发现敌情,那会是—— 他微微蹙眉看着我,似乎也是在烦恼应该如何处置我,想了一下,还是伸手过来扶着我上了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说道:“留你在这里,我也不放心,你跟着我一起过河,但记住,一定不要冲动,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在我身后。” 顿了顿,他又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会保护你。” 我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或者说一直以来,他在我身边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不易察觉的保护者的角色,自然得让我几乎都忽略了这个男人的心里也会有所思所想。 我和他之间,始终欠着一个明确的说法,或者说,一个了断,他清楚,我也明白,只是现在,我和他都必须压抑那种尴尬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比起在长安的那个男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骑着马跟着他淌过了洛水,裙摆再一次湿透了,黏在脚踝上不那么舒服,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手牵着着缰绳,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他给我的那把剑,座下的马在上了岸之后用力的抖动了一下,水雾弥漫,季汉阳却一直微蹙着眉头,用心的在听着什么,然后回头对我说道:“跟我来!” 话音一落,他便打马前行,我急忙策马跟了上去。 走了没多久,我便感觉到周围的气氛都变了,过了洛水之后林木渐渐的丰茂起来,可是走在这里,却听不见一声蝉鸣鸟叫,整个林地中完全寂静得有些诡秘,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我和他座下马蹄的声音。 走着走着,耳朵里终于听到了一点异样的声音,我以为是什么危险靠近,正要拔剑,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黑旗军的一个将士,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就钻了出来,向着季汉阳半跪下道:“参见将军。” 季汉阳倒是一点也不吃惊的:“如何?” “启禀将军,我等接到将军的讯息,立刻赶来洛水,在前方等候将军的调遣。” “刚刚的警讯,是怎么回事?” 那人顿了一下,才抬头说道:“我们在赶过来的时候,发现狄广威带着另一支人马驻扎在前方。” “狄广威?!” 我和季汉阳几乎都是吃了一惊,看着对方的目光也一下子变的惊愕而谨慎起来,季汉阳立刻低头问道:“确定是狄广威的人马?” “探子去探听过了,没有错。” “有多少人马?在哪条路上?” “两万人马,就驻扎在这里去洛阳的必经之路上——” 那人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都已经没有听了,耳朵里来来去去都是一种震惊过度的轰鸣,还有就是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格格作响。 狄广威居然会率领人马守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绝对不是偶然,他们已经预估到了我们的计划,如果真的要救出楚亦宸,如果楚亦宸真的离开长安,只有洛阳这一条路走,他们竟然连这条路也堵住了!那么调度狄广威的人又到底是谁?楚怀玉,还是楚亦君? 像是看穿了我心里所想一般,季汉阳转头看向我,说道:“现在的朝廷未必调得动狄广威,看样子是楚亦君,他已经算到了。” 我咬了咬牙,看向他:“你说,怎么办?” “打。” 只这一个字,季汉阳的脸上甚至没有更多的表情,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打——这是势在必行,但我微微有些担心:“汉阳,你这里有多少人马?” “一万。” 一万,虽然黑旗军乃是天朝的精锐之师,骁勇善战,但狄广威那边人数是我们的两倍,而且一直驻扎在那里,以逸待劳,这一仗要打下来,没有他那一个字说出口这么简单的。 我想了想,突然转头对季汉阳说道:“汉阳,我有一个办法,可以——” 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说到:“如果你想去犯险,那这个办法大可以不必提。” “……” 这个人,果然犀利,我的话还没出口,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看起来行军布阵,的确是他的强项,可是在我看来,现在没有什么比我想的这个主意更好的,况且,还能一石二鸟。 我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狄广威抓住我,一定会派出一部分人马押解我回长安,这不是你们的好机会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睫慢慢垂下,目光落到了我平坦的小腹上:“你想怀着身孕去冒险?” “不是冒险,”我急忙说道:“有他们在,这一路上反倒不会有人袭击我。更何况楚亦君他——他不会让狄广威伤害我,至少在进长安之前,我可以保证自己绝对的安全。” 话是没错,但季汉阳还是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一定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只是真正实施起来,要让他看着人抓我,难以接受,我索性拿起短剑的剑鞘狠狠的一抽马臀,座下马长嘶一声,立刻飞跑起来。 “鸢青——!” 他在身后大吼一声,急忙要策马跟上来,我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他立刻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刺激而幡然醒悟一般,一下子勒住了缰绳,马也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久久的没有移开目光。 他,应该是懂的。 现在的我,一心只想救出楚亦宸,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会去试。 青龙卧墨池,红衣牡丹若非将自己染成了墨黑的颜色,如何能隐藏住青龙?我若不以身犯险,如果去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 我这一路骑马疾驰,动静很大,静谧的林地中反反复复的回响着马蹄声和被惊起的鸟儿扑腾的声音,我确定自己已经惊动了一些人,而黑旗军在没有季汉阳的命令的情况下,一定是按兵不动,便努力策马向西而行。 眼看着前方是一道河湾,越过了那个地方,就算是进入了长安的地界了。 不管我怎么策马奔驰,不管我知道座下的是一匹多难得的良驹,我也知道我过不了那条河,楚家的那两个男人根本不可能给我机会就这么进入长安的地界。 眼看着河湾的两边一下子蹿出了两支人马,将前路堵住,而背后,已经响起了排山倒海一般的马蹄声,甚至还有步兵也跟了上来,我急忙勒紧缰绳将马停住,回头看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竟然被这样的大军前后阻截,也算前无古人了。 不过脸上露出来的还是惊愕不已的表情,尤其看到狄广威亲自率领人马冲过来,心中一阵狂喜,脸上的表情却更加惊恐不已,立刻拔出剑来,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们。 眼看着那黑铁塔一般的男人已经策马到了我的面前,他没有穿盔甲,连身上的衣襟都是散开,裸露出结实的胸膛,整个人大汗淋淋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将帅的大忌,就是不能以身作则,如今天气尚炎热,穿着盔甲自然气闷,但看看周围的那些将士们,全都整装以待,虽然是满头大汗却也毫无怨言,唯有这个大将军狄广威,衣衫不整。 他一看见我,那张黝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胜的笑容,只是他面目凶悍,笑起来也显得十分狰狞。 “梁大人,久仰大名!” 我哆哆嗦嗦的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自然是给他们添笑料的,这个场景就好像一群饿狼围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一般,根本不担心兔子跑掉,只会考虑到底要如何才能将兔子吃得更美味。狄广威索性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一个副将道:“你立刻准备,带一队人马,送梁大人回长安。”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向我笑道:“二皇子殿下特地交代了,若见到梁大人,即刻护送回长安,大人应该也想和皇子叙叙旧吧。” 果然,是楚亦君。 我咬着下唇,看着那些人慢慢的策马走到我面前来,已经有人要伸手来抓我的时候,急忙用力的挣脱开,用力的挥动的手中的短剑:“放开我!别碰我!” 这样的挣扎有多无力,任谁都知道,狄广威也冷笑了一声,道:“梁大人,可不要逼本将军动手。二皇子有多心疼你,大家都知道,但若真要让你跑了,本将军也不必再回长安了。所以,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们回去,否则——别怪粗人动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子也在飞快的考虑着,看样子他是不打算亲自送我回长安的。但是,如果我能将他牵引开的话,季汉阳动手,会不会更容易一些? 思及如此,我反抗得更加激烈,不准任何人近我的身,眼看着有人想要上前来抢夺马缰绳,我急忙一脚踢过去,却被那人趁机抓住了脚踝。 我这一挣扎踢打,马立刻受了惊,开始扬蹄长嘶起来,狄广威看出了我不大算轻易屈服,立刻招手:“给我上。别伤着她了。” 他背后大批的人走了上来。 眼看着时机成熟,我急忙大声道:“你们别碰我!我肚子里怀着孩子,那是皇家的血脉,如果有个什么闪失,你们担当得起吗!” “什么!?” 这话一出口,自然是石破天惊,狄广威也一下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我:“你——你怀了孩子?” 我咬着牙冷冷的看着他。 狄广威眼珠转了转,忽又冷笑道:“梁大人与太子有过鱼水之欢吗?怎么没听说过?” 听了那种下流话我在心里绞痛了一下,但并没有把那种受辱的表情放到脸上,而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若不信,就尽管来对我动粗好了。反正太子殿下现在身陷囹圄,我也没有打算独善其身,若真的死了,不过是个一尸两命,我不在乎!” 这句话倒是将狄广威震住了。 伤了我得罪的是楚亦君,而伤了皇家的血脉,只怕楚怀玉也饶不了他,这个大将军毕竟为官多年,这一点轻重还是掂量得清的。 一时间局面僵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狄广威才慢慢的策马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 “梁大人既已怀有身孕,何必还来犯险?” 我咬着牙道:“我要见太子!” 他冷笑了一声:“见太子?梁大人聪慧过人,自然也该知道,要见太子,至少要先过皇上那一关。” 我也冷笑道:“我既然敢回来,就不在乎。” “好,够爽快!”那狄广威一巴掌拍向自己的大腿,看着我道:“既然梁大人如此有胆识,本将军也不含糊。他们不会对大人动粗,这一路上本将军亲自护送大人回长安,只要大人不出乱子,本将军定保大人平平安安的回到宫中见到皇上!” 成功了! 我拼命压抑住心中那一点窃喜,就算不看周围,我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逃不出季汉阳的眼睛,于是我还是作出一副谨慎的模样看着狄广威:“狄将军,我也敬你是个人物,希望你说到做到!” 。 两天后,我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一团阴霾的乌云一直弥漫在天边,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永远不会散开一般。 等到走了半天的路程,再抬头看时,我才发现,那团乌云,是长安。 这个帝王之都,天下权利交汇的重中之重,我一直以为是最为巍峨霸气,却从来没有想到,远远的看着这座帝都,竟然是如乌云般的阴霾。 就在我有些愣神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绝尘而来,定睛一看,领头的竟然是皇帝身边那个贴身的太监总管玉公公,他远远的看见我,那双混沌的老眼也一下子爆出了精光一般,马一直奔到我们的面前,差点撞上了,才猛的停下。 “参见狄大将军。” 狄广威对他倒也客气,拱了拱手:“玉公公,好久不见。公公不在皇上身边服侍,怎么今天亲自出城来了?” 那玉公公嘿嘿一笑:“听说狄将军抓住了梁鸢青,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将军也知道,皇上一直想要抓住这个女人,若他不回来,太子只怕也不肯低头,所以咱家一听说这事儿,立刻就带着人出来了。” 看了看他身边的几个,应该都是御林军中的好手,而他的身后,烟尘漫天的地方,似乎也隐匿着不少的人,若我没有看错,禁城六军大概都被调了出来,两个人说话虽然是恭恭敬敬的,但其中的暗潮汹涌,却是一目了然。 看起来,玉公公是带着人来劫道的。 狄广威自然也清楚,冷笑道:“公公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公公应该也知道,二皇子他一直——” 那玉公公立刻说道:“二皇子现在正在宫中。咱家当然知道,他和梁鸢青有旧要叙,让咱家这么带回去,不是两全其美么?” “二皇子在宫中?” 狄广威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看着那一直保持着一种假笑的玉公公,不知是在掂量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既然如此,本将军也随你进宫。” “这,恐怕不妥吧。将军带着这么些人……” 他们讨价还价的声音听在我耳朵里,我安安静静的骑在马上,虽然一直没有做出什么表示,但心里却很快的透亮了起来。 楚怀玉和楚亦君,并不如我们之前所想的那样,在亦宸失败之后就这么父慈子孝,他们之间,也有猜忌,甚至——现在长安最大的对立,就是他们两! 我心里暗暗的想着,而那一边,狄广威也终于和玉公公达成了勉强的协议,他的大军留在城外,只带少数的一队人马入宫,临走的时候,那玉公公还嘿嘿笑着道:“各位,可别怪咱家没说清楚,在进宫之前,各位可是要卸甲才能觐见的。” “这是自然。” 狄广威低着嗓子说着,心里似乎也在掂量着什么。 在我的“所有权”被交付的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实在没有我说话的余地了,直到这个时候要动身了,那玉公公才策马走到我的面前,一脸假笑的模样:“梁大人,咱们又见面了。皇上和二皇子对你,可是十分想念,就连太子殿下——嗯,呵呵,您这次回来,可是正当时啊。” 正当时?什么意思?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旁边狄广威也已经交代了自己的人,我们便一起策马向着长安城而去。 在玉公公转身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他那原本混沌的眼睛在看到狄广威的背影时,一下子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光。 323.第323章 隐藏的秘密 绝地反击 有了玉公公的带领,这一路回到长安城,进宫都十分的顺利。 可是,即使如此顺利,从皇城九门加派的人手,还有禁城六军严密的防范和宫中的那些守卫严肃的脸上,多多少少能看出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 长安,的确无法再安下去了。 我们是从北门进宫,自然经过的又是那见证了皇朝几代荣衰的玄武门,策马走在那被雨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马蹄磕碰在上面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这种声音回响在玄武门晦暗难明的林苑间,显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阴霾的天空让这个巍峨的城楼也融入了那一片深灰的气息当中,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在这里经历过什么,血肉横飞的厮杀,兄弟血亲的背叛,这一条路明明是那么的宽阔,但能一路顺利的走向太极宫的,却只是那么一个人。 我的男人,会是吗? 马匹穿过了高耸的城门,前方是御林军的把守,立刻走上前来将我和玉公公等人都迎下了马。其中一个将领走到狄广威的身边,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请将军卸甲。” 狄广威突然浓眉一皱,恶声恶气的道:“你瞎了狗眼了吗?老子进宫,还要卸甲?!” 他这话一出口,御林军和玉公公都微微吃了一惊。 之前狄广威和玉公公商量进宫的事时,分明是答应了要卸甲之后才能觐见的,可是看他现在这样,分明是要反悔。 玉公公将手拢在袖子里掂着拂尘,也不吱声,那御林军将领脸色变过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依旧笑眯眯的:“狄将军,本将奉命在此看守,凡过往之人都需得经过盘问勘察,如今末将请将军卸甲,也是职责之所在,还望将军海涵,不要为难我等。” 那狄广威狠劲发作,恶狠狠的道:“老子当初横扫西北,一仗就全歼叛军四十万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在这宫里头吟风弄月吧?先皇曾有旨意,许我带刀觐见,到你们这儿,居然敢要老子卸甲?老子把你的骨头卸了!” 这话一出口,那后面的御林军立刻手持刀剑冲了过来,狄广威背后的人也不示弱,立刻翻身下马,手中刀剑出鞘,一片寒光耀眼,眼看是剑拔弩张,就要厮杀起来。 我站得并不远,不过动起手来未必会牵连到我,毕竟,这里已经很靠近太极宫了。 只是——我不想再横生枝节,狄广威现在的突然发难,显然是在给楚亦君争取一些机会,他怕我若是真的到了太极宫,可能就出不来了,刚刚玉公公说二皇子也在宫中的话,听是听了,但信不信,大家心中自然都有分晓。 眼看着他们就要动手,我突然捂着肚子,大叫一声:“哎呀——!” 我这一声大叫一下子将周围的人都震住,连狄广威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急忙要走过来,还是那玉公公动作快,一把扶住了我:“哎哟,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 我做出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整个人都往下蜷缩而去,御林军和狄广威身边的人虽然知道我是被皇帝通缉的,具体有多重要,却没有一个人清楚,但狄广威和玉公公太清楚了。 尤其是狄广威,这个时候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我若真是在他的手上出事,若真是一尸两命,只怕他也知道这个后果自己是承担不起的。 玉公公见这情景,立刻大声呼道:“御医,赶快把御医找来。梁大人,您还能走吗?” 我只死死咬着下唇,挣得一张脸惨白,什么话也不说,冷汗从头上如潮水般的涌出,玉公公立刻招呼人过来:“赶快,扶着大人过去。暖香阁一直有御医伺候着,赶快扶大人过去!” 说罢便看见几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手里抬着一张藤椅让我坐卧上去,等我坐稳了便立刻抬起来一阵小跑,我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旁边疙疙瘩瘩的藤条编成的扶手,回头看的时候,狄广威站在那里,看着我慢慢的走远,突然又回头向着他的人马一招手。 他们要做什么? 已经走远了,我也管不到那么多。这些小太监都是训练有素的,虽然抬着藤椅一阵小跑,但坐在上面却只有些轻微的摇晃,并没什么颠簸的感觉,过了前面的三道门,人便已经进了御花园。一抬头,就看到眼前一片花红柳绿,只这样一看到让人觉得景色优美,十分怡人,可只有我知道,在这样阴霾的帝都,即使这样的花红柳绿,也是暗藏杀机的。 而在繁茂的花叶丛中,隐隐的看到前方露出了一个屋檐的角,正是暖香阁。 我微微的松了口气,但其实心里是揪得更紧了。 眼看着离暖香阁越来越近,突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打乱了我的心绪。 低头一看,是一直跟在旁边的玉公公,只见他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是直视着前方不看我,伸手捂着嘴轻轻的咳了几声,然后对我说道:“大人此番回宫,真是胆识过人,咱家钦佩不已。” 我立刻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的,急忙看了看他,他还是看着前方一脸漠然的模样,看看那抬着藤椅的小太监,都都像是带着面具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表情,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好说。” 然后便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又往前走了几步,正正过一座小桥,两边都是烟波浩渺的湖水,确定了周围没有任何人,那玉公公便低声的开口了。 “大人如此情意,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亲自来迎接大人的。” 虽然心里对他说的话是有一些准备,但真正听到了,我的心还是猛的一紧,整个人都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幸好那抬着藤椅的小太监本来也是在小跑着,并没有注意到。 等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了自己的心跳,而前方已经看到了暖香阁,几个小太监慢慢的停下了脚步,玉公公扶着我走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说道:“大人,现在好些了吗?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吗?” 本来也是装的,我做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已经好多了,多谢玉公公。” 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候,他微微的做了一个眼色,同时扶着我手臂的那只手暗地里用力捏了一下,似乎在警示着我什么。 我没说什么,而他已经吩咐那几个小太监下去,自己一路进了暖香阁,去向皇帝禀报了。 那几个小太监立刻退下,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暖香阁外,一阵风吹过,卷着院子角落里的尘沙和落叶,发出寂寥的沙沙的声音,越发显得这个地方压抑得让人窒息。我试探着向周围看了看,这里比往常的守卫严密得多,连前方的回廊,平日里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现在也是岗哨密布。 而且,跟在亦宸身边久了,我也有一些感知,在这暖香阁周围,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影卫在守护着皇帝的安全。 我又回头看了看玉公公的背影,在进了暖香阁之后拐了一个弯便不见了人影,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之前见过他几次,若说过去楚怀玉给我的感觉像是个阎王,那么这个人就是阎王身边的判官一般,每每见到他,都没有什么好事,而且,我也很怕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双混沌的眼睛总像是窥视着什么。 好像隐藏在密林中的兽,不知什么时候他会突然给你一口。 不过,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大人如此情意,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亲自来迎接大人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回长安的事不算小事,连玉公公都能带着人东出长安前来迎接,亦宸不可能不知道,看起来他之前逼宫失败后被囚禁的消息,是真的,楚怀玉已经将他控制在了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是,只是这个讯息还不足以让我吃惊,真正让我感觉到异样的,是后一句话。 “一定会亲自来迎接大人的”,玉公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一定”两个字,这是不是说,即使亦宸现在身陷囹圄,但并非完全无法自主,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做一些事。 换而言之——他应该是趁着自己被囚禁的这段时间,让周围的人放松的警惕,但他自己,还在策划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这次回来,应该正是时候!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不自觉的已经涌起了一阵狂喜,亦宸他,终究不会轻易的认输,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哪怕有的时候暂时失利,但他也能在最后时刻力挽狂澜。 这就是我将生命与之交付的男人,他从不会轻易认输,也不会轻易的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所有的困难和绝境,对于他来说,都是最佳的反击时机。 能跟在这样的男人身边,担惊受怕是少不了的,但心中,却始终隐隐带着希望的喜悦。 因为这一点的可能性,好像一个长时间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僵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阳光,就算温暖还没有靠近,但那种可能已经让自己狂喜不已,我整个人站在暖香阁外,也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不知道是之前太累,还是这个时候太激动,我隐隐感觉到身体有些奇怪,好像不怎么听使唤的感觉,两条腿也微微有些酸麻,即使这么站着也感觉到在不停的颤抖,肚子微微有下坠的感觉。 之前的几天实在太累,我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到了一个极限,更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依附着我。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伸手到小腹处,轻轻的抚摸了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在里面响起:“梁大人,皇上召见。” 皇帝!楚怀玉!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整个人又从对孩子,对未来的憧憬中惊醒过来,全身心都重新装上了铠甲。现在我要面对的,还很多,也很险! 我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慢慢的朝着里面走去,玉公公站在第二道门口守候着,我也没有再去看他,一来怕眼神交汇间会出卖自己,二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若真的是亦宸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但若他只是到我身边来制造假象的,那我就更应该提防了。 于是,我慢慢的从他面前走过,走过了那道被层层垂帏遮盖的门,暖香阁里,还是一片昏黄,只有角落一处青铜侍女的油灯点燃了,摇曳间散发出淡淡的光,笼罩在屋子里每一处地面上,好像镀上了一层油。 有一种闷得出不了气的感觉。 我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张皇帝躺着的软榻,上面照样铺垫了厚厚的褥子,似乎还铺了一整张狼皮,看起来真是像云堆一样软绵绵的,只怕人一坐上去连灵魂都要陷进去拔不出来。烛光在软榻的后面摇曳着,那淡淡的光照不亮软榻上的人,只能面前看到有一团黑影在上面蜷缩着。 似乎睡得很香。 我还是走到了那张软榻前,朝着上面的人长身一揖:“拜见皇上。” 这个举动无疑是让周围服侍的人都大吃一惊,不仅是玉公公,连周围站着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那玉公公立刻尖着嗓子走了过来:“大胆梁鸢青,见到皇上居然敢不跪拜!你找死——!” “嗯。” 软榻上的那团黑影轻轻的蠕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慢慢的伸出来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玉公公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的:“可是,皇上,她——”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楚怀玉懒懒的声音响起,然后整个人慢慢的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那一瞬间,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我跟随楚亦雄和楚亦宸从扬州赶回长安,在暖香阁拜见皇帝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个样子,他突如其来的苍老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之前看到他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比起自己雄姿英发的儿子们也不呈多让。 现在,映入我眼帘的这个男人,和一年前那副苍老的模样完全一模一样,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的头发,几乎已经花白了! 虽然之前,我已经听玉公公说过,他之前中了夏一宗他们下的毒其实身体一直没有恢复,长期的中毒,后来服用解毒丸,还有那些日子的劳心劳力,他的身体要好起来自然是困难的,但是,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竟然连头发都花白了?! 也许,真正将他伤害到的,不是那毒,也不是当皇帝之后的劳心劳力,而且几个儿子相继兵刃相见,甚至有一个亲身的,长在自己身边的儿子要对自己动刀。 这样的打击,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看着我震惊的模样,他只是撇着嘴角淡淡的冷笑,道:“梁鸢青,你不跪拜朕,就不怕朕以欺君之罪处置你吗?” 我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鸢青此次回来,就不在乎这小小的欺君之罪。” “呵,好大的口气。” 他冷笑道:“看起来,就算真的被杀,你也应该是毫无怨言的了?” “自然没有。”我平静的说道:“我只是想向皇上打听一件事,再求皇上一件事。” “嗯?你说——” “我想打听——唔——!” 话没说完,我突然忍不住呻吟了起来,小腹处一阵剧痛袭来,我几乎是猝不及防的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去,抱着肚子跌倒在了地上,那一阵一阵如潮水般涌来的绞痛迅速蔓延了整个身体,我整个人一下子抽搐了起来。 楚怀玉也一下子变了脸色:“你——你干什么?” 那边的玉公公也走了过来:“梁大人,你这是——” “疼——疼!” 我的声音先还在喉咙中哽咽着,后面竟然是惨叫了出来,看着我的这副模样,楚怀玉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失神,想了想,还是立刻道:“传太医!” 等到太医赶过来,我被他们七手八脚的抬上了另一边的矮榻上,腹部绞痛的感觉已经让我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神志,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看着头顶盘龙团凤的图案,全身的冷汗几乎把衣服都润湿了,等到有人给我喂下了一颗丹药,入口立刻化作了淡淡腥苦的汁水,吞咽下去后,才慢慢的缓和过来。 我立刻意识到了——孩子! 算起来,也快要两个月了,这个时候孩子应该很脆弱,但却跟着我东奔西走,精神也一直高度紧张放松不下来,这个孩子—— 我忍不住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小腹。 “启禀皇上,梁大人——梁大人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刚刚因为大人体力不支,似乎还受了劳累,差点小产,微臣已经——” 太医的话没说完,就听“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摔倒了地上,粉碎。 我的手微微一颤,摸到自己的小腹上,还是平坦的,但是——好像和那个小生命有了感应一般,我似乎感觉到了他在里面的蠕动,感觉到了他大难不死的那种快乐,即使在这压抑的暖香阁里,我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在我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张熟悉的脸已经出现在我的上方,映入我的眼帘。 楚怀玉,那张脸上全然是矛盾交织的表情,一双眼睛几乎都血红了,死死的盯着我,我毫无畏惧的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他,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谁的?” 我轻轻道:“自然是我丈夫的。”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那双阴骘的眼睛里爆射出来的阴狠的光,好像恨不得立刻将我碎尸万段一般,但听着他手指捏得格格作响,却始终没有动手,而是狠狠的回头,向着那边的玉公公—— “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见到她的时候就动手!?” “启禀皇上,不是老奴不听皇上的命令,实在是——”我隐隐的看到玉公公一脸惊恐的跪了下去,磕头不止:“这一路,那个狄广威都跟着,他是二皇子的人,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下手哇!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以身诱敌,让狄广威亲自护送我回长安,原本只是想要给季汉阳制造机会,但现在看来,却是救了我一命。 听他的话,楚怀玉竟然真的是派玉公公到路上截杀我,不管玉公公是不是亦宸的人,但至少这一路有狄广威的陪伴,我是真的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眼看着楚怀玉那消瘦的身子背对着我站在屋子中央,颤抖得好像随时都要垮塌一般,而跪在他脚下的玉公公还在不断的磕头,脑门碰在地板上发出哐哐的声音,但楚怀玉没有开口,他就不敢停,眼看着他的脑门已经红肿,几乎快要流血了。 也许,这个时候,正是时机—— 我抬起绵软的双手,咬牙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对着楚怀玉的背影轻轻道:“皇上是后悔,没有一早杀了我,现在我的肚子里已经怀着你们楚家的骨肉了,所以不忍心动手,对不对?” 话一出口,楚怀玉立刻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我。 这个问题,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我轻轻笑道:“连您,这么讨厌我,这么想要置我与死地,都会因为孩子的关系而不忍心,那么当年,又是谁这么狠心,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呢?” 这句话一出口,楚怀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看我的目光,就好像看到了鬼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听见他低沉着嗓子道:“都给朕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那玉公公和周围服侍的小太监小宫女一听,立刻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慌慌张张的模样好像被什么追赶着,而那玉公公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诺大的暖香阁就只剩下了我和他,晦暗的空间里只有三朵烛光在不断的摇曳扑腾,好像随时都可能熄灭,让一切陷入永夜当中,楚怀玉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微弱的烛光在他身后撒开,却将他完全的纳入了一片阴霾当中,那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张熟悉的英俊的脸,都慢慢的隐入了黑暗当中。 “你想说什么!” 在那昏暗的烛光下,他的阴沉好像一尊威严而阴森的雕像一般,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是,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二十多年前,我的爹娘带着我和我哥,也就是您的养子楚亦雄从北匈奴沿赤沙河而行,想要南下,遇见了你。有什么理由,楚亦雄被你收养活得好好的,而我,也就是那个女孩却身受重伤几乎死掉?谁能狠得下这个心,去伤害那个孩子?” 楚怀玉的眼中满是阴狠歹毒的神情,看着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我和亦宸之间,才困难重重,好像永远都无法走到一起。 自从看到亦宸给我的那封信后,我就一直在怀疑这件事,一个几乎还是婴儿的小女孩,不可能对任何人造成影响,就算最残酷的杀手,也不会忍心朝着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动手,那么她身上的重伤从何而来?为什么会伤得脉象几无,气息已断,几乎死掉,而同行的哥哥,却没有意外,还被收养了? 楚怀玉,为什么一直以来都要隐瞒当初那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事?为什么他即使说出了楚亦雄的身份,也在我面前回忆过那个副将和匈奴女人,也就是我爹娘的过去,却始终不肯提一提那个几乎死去的孩子? “知道得不多,但猜得很多。” 楚怀玉阴冷的道:“看起来,你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我扶着软榻的把手,慢慢的站起身来,道:“不错。” “哼,难怪,你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回长安,是有备而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毕竟怀着太子殿下的骨肉,有了孩子,自然要小心。”我淡淡的说道:“我要打听的,就是这件事。而我要求皇上的,是给我的孩子,一个父亲。”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人撞开了暖香阁的门。 我和楚怀玉原本都沉浸在往事当中,而且谈的事也是关系着这个天下未来的命运,这样高度的紧张之下,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我,脚下一软,几乎要跌坐下去。 楚怀玉的剑眉几乎都要倒竖了起来,之前他明明吩咐了所有人退下不准进来打扰,现在居然有人撞到这个刀口上,几乎是怒吼着:“谁!?” 324.第324章 绝处逢生 再见亦宸 我回头看向了那晦暗无光的过道,只见玉公公跌跌撞撞的连爬带跑的进来,整个人几乎是摔倒在地上,给楚怀玉跪下:“皇——皇上——” “朕刚刚说的话,你这个狗奴才是没听到?!” “不,不是——”那玉公公喘得快要回不过气,吞了口口水才勉强说道:“大——大理寺被劫,太子下落不明!” “什么——!?” 这句话说得并不大声,但听在耳朵里,却绝对比刚刚那声巨大的撞门声更震撼,好像晴天霹雳一般,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好像要从这虚弱的身体中蹦出了一般,而转眼看看楚怀玉,他的神色也是苍白如纸,真真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他也是下意识的第一时间便转过头来看我的反应,见我也是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立刻收回了目光,那双原本混沌的眼睛这一瞬间好像有无数的光从里面闪过,我知道他一定在想很多事,谁动的手,为什么动手,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 “刑部那边有没有动静?” “没,没有。” 他立刻问刑部有没有动静,看起来是知道刑部原本是楚亦宸的势力范围,季汉阳曾经说过太子的罪若真的要论判,需得三司会审,若太子一直滞留在大理寺而不交由刑部,他们就一直没有机会,看起来楚怀玉怀疑的,还是亦宸自导自演从圈禁的地方脱身! “神策府那边呢?!” “还派人在监视着。” “还监视什么,马上派御林军过去!”楚怀玉几乎是要大吼起来:“不准任何人离开神策府半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入神策府!” “是,老奴遵命!”说完那玉公公又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楚怀玉的脸色越苍白,我的神色也就越镇定,听到最后,我索性扶着把手,又慢慢的坐回到了那矮榻上,初秋的天气并不凉,但在经历了这么多起起落落之后,难免冷汗潮出,外面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呼呼的响了起来,好像吹得特别猛烈,甚至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过来,也给身上带来刺骨的冰冷,我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 看起来,我问呼延鸩借的那五万兵马,对楚怀玉这边而言是无用了,亦宸他,早就已经将这一切都算计好了。 甚至,我有些怀疑他之前的落马也是故意的,楚家的男人都是猛兽,但若两只猛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而没有食物的话,就会开始互相撕咬,杀掉对方,之前亦宸和亦雄,亦宸和亦君,似乎都是这样的状况,只是这一次,他将自己置身事外,而让楚怀玉与楚亦君相互猜疑,等到长安的势力分化殆尽,他再猛然出击! 楚怀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下子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我:“当初,我应该杀了你,碎尸万段,不给你任何机会!” 一听这话,我的心一沉,但心中那纠缠已久的疑惑,已经初现端倪。 当初我爹娘带着楚亦雄和我南下到边关的时候,真的是他动的手! 我小时候身受重伤,几乎已经死去,真的是他造成的,若不是师傅岐翁带走我的“尸体”,后来又将我救活,只怕今天这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我?那么小的孩子,有感知无感情的,只能说是一个小动物而已,他居然能狠得下心,去伤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 我微微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我?” 我北匈奴公主的身份一定不是原因,即使当初亦宸给我的那封信揭示了我和楚亦雄的身世,我也知道这不是原因,否则,何以楚亦雄活得好好的,忍受颠沛流离的人,却是我! 他冷笑了一声,森然道:“朕的江山已经乱成了这样,朕的儿子们为了你神魂颠倒,你还问朕为什么?” 我微微皱了皱眉。 暖香阁外那呼啸的风声在这个时候慢慢的越来越猛烈,好像卷着什么千军万马一般越来越近,我甚至隐隐听到了一些人的呼喊声,吼叫声,都在风中响成了一片。 这声音不对! 楚怀玉也感觉到了,但他在这个时候却反而镇定了下来,和我一样都看向了那被推开的门,隐晦的过道的那一头,门外漏进了一道耀眼的光,然后看到了斑驳的光阴在闪动,一个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的向着我们靠近。 这个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年轻而壮硕的身体,眉目却是有些熟悉,似乎和楚怀玉的淑妃卫若萍有些相似,倒不是男生女相的那种阴柔,只是——这个大男人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身上穿着一身海蓝色的长衫,一件微透的罩袍,看起来倒像是个吟风弄月的公子哥。 他看也不看我,先是走到了楚怀玉的面前一掀前襟,跪下道:“微臣卫若兰,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真的就是——卫淑妃的弟弟,右神策军统领卫若兰? 倒真是有点如雷贯耳的感觉,从来我都只在别人的话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也知道他是亦宸的人,几次在宫中政变当中为他的后盾,立下不少功劳。他现在突然来到宫中,是奉了亦宸的命令?不过,为什么他只是穿着便装,什么都没带呢? 楚怀玉看到他,脸色阴沉的道:“卫若兰,朕让你暂撤右神策军统领一职,回家思过,看来你是打算抗旨了?” “微臣不敢。”那卫若兰恭恭敬敬的说道:“只是听说太子侧妃回到长安,微臣特地来迎接太子侧妃。” 楚怀玉用眼角看了看我,冷笑道:“你的消息倒快。” 这个时候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亦宸离开大理寺是自己的主张,并且已经控制了部分的局面,玉公公送我进宫的时候,一定也已经发出了讯息,他知道了,立刻派了被“罢官”在家的卫若兰前来宫中迎接我。 也难怪卫若兰会是穿着便装进宫,但外面的声音却听着很奇怪,毕竟他一直以来率领右神策军,威信极大,能调度得动那批人的,非他莫属。 那么刚刚外面的声响,应该是他已经将这周围都控制住了! “微臣惶恐。”那卫若兰说完这句话,便又起身朝着我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简单的礼,说道:“夫人。” 我向他微微颔首,便要起身跟着他走,眼看着楚怀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那胸中的怒火都要澎湃而出,心中也有一丝犹豫,我想要知道的真相,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但如果现在继续纠缠下去,只怕会失掉离开这里的时机,于是只能作罢。 那楚怀玉看着我起身,脸色也变了,似乎想要叫人,可就在这时,我的肚子又传来一阵隐痛,我立刻皱眉护着小腹,卫若兰一看我这模样,立刻上前一步:“夫人,没事吧?” “没事。”就算有事,也一定要把这一段坚持过去! 而我这一下变故,却让楚怀玉的脸色又变了变,他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了我的小腹,似乎在极力挣扎着什么,我知道他在矛盾着,但这个孩子,始终是他的孙儿,他们楚家的血脉,对于他而言,说难听点——聊胜于无。 所以,我跟着卫若兰走出去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再开口,而是静静的坐在那软榻上,整个人身上的煞气却已经消亡殆尽。 这个皇帝,已经到了尽头。 就在我们几乎要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背后的楚怀玉用一种几乎无力的口气说道:“梁鸢青……” 我回头看向他,那花白的头发被窗缝中泄进来的风吹得轻轻飘动着,好像一只垂死的蛱蝶。 看着他的模样,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原本以为他会告诉我我的身世,为什么一直那么想杀我,但是他开口,低声说出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你若——还顾念着亦宸,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 我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表情,似乎对于我,对于现在的局势也已经无力了,说完这句话便默默的垂下了头。 这句话好像什么惊雷一样,震得我有一些回不过神来。 如果顾念着亦宸,就要隐瞒我怀孕的事? 难道是因为——我北匈奴公主的身份?亦宸现在一定在尽量的争取朝中大臣的支持,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混血的身份,而且怀有身孕,难免不会考虑将来亦宸的继承人,一定会横加阻挠!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跟着卫若兰走出了暖香阁,看到外面果然如我所料,刚刚的那些守卫这个时候全都换了人,右神策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里的局势,一个人上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卫若兰那张娃娃脸上这个时候才露出了一点焦急的神情,对我做了个手势:“夫人,我们要快。皇城的几个门都有二皇子的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对了,刚刚听楚怀玉说是撤了他的职,皇城几个门的守卫一定也被迫交了出来,原来是给了楚亦君! 我背上的冷汗已经沾湿了一片,被风一吹透心凉,急忙拖着绵软的脚步跟着他往外走去,前方有人牵来了马,我被他们搀扶着勉强上了马,一路上也不忘问道:“听说太子在大理寺被劫,是你们的人吗?” “是严帅。” 严帅?严振郴?!这个名字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当初楚怀玉率兵逼宫,严振郴就带领左神策军与他对抗,后来大势已去便离开了长安,一直没有消息,现在竟然是他带人去大理寺劫走了太子,难道说,楚亦宸早已经将他纳入自己的麾下? 难怪,难怪他敢将季汉阳调往边关,原来已经有了这一支生力军!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的大石头都放了下去,连刚刚楚怀玉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好像都可以不那么顾忌和在意,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那太子人呢?现在在哪儿?” “回了神策府,很快就能与夫人团聚了!” 回了——神策府? 我的心猝不及防的接受到这个事实,立刻沉了下去。 他,先回了神策府,而没有来宫中见我? 很多的时候,人的感觉来得比理智更快,我甚至还没有仔细的想,心中那种不快的感觉已经涌了上来——他,先回了神策府,那里,有夏葛衣…… 但是这个感觉刚刚一涌上来,又立刻被我狠狠的甩开了,是真的甩开了,我甚至用力的甩了一下头,要将这个讨厌的想法丢掉——我怎么能这样想?!亦宸他现在,一定有许多事需要调度,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去想他和夏葛衣之间—— 卫若兰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道:“夫人,太子殿下之前一直不知道你回长安的消息。末将,也是随家姐到宫中探听虚实,知道你在暖香阁,前来迎接的。” “嗯——嗯!”看来这个人,对亦宸真的是忠心耿耿,我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多谢。” 这一路上我们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很快便穿过了太极宫的北门,眼看着前方一大片开阔的场地,之前奉命守卫在这个地方,又截住了狄广威一队人马的御林军这个时候已经不知去向,看起来是他们的安排,我们正要策马过去,一抬头,就看见城门的外面,那隐晦难明的林苑前方隐隐出现了一队人马。 我的心中刚刚一紧张,就听见旁边卫若兰惊喜的声音:“太子殿下?!” 太子?亦宸?! 我全身猛的一颤,顿时整个人都好像在马背上僵硬了一样,傻傻的看着前方,明明就没有看清楚,眼睛里却一下子涌出了滚烫的东西,视线更加模糊,再怎么用力的眨眼,拼命的睁大眼睛,也是一片模糊。 可是这样朦胧又模糊的视线里,我好像还是从那么多的人当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和他,分别了多久了? 几个月了?多少天了?我在多少个夜晚,甚至在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当中的时候,无数次的在脑海中熟悉的勾勒出了这个身形,这个时候他终于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却反而整个人都僵硬得颤抖了起来。 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让我连扑过去,证实他是真的,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幻影都做不到。 “亦宸……亦宸……” 我的手在僵硬了之后慢慢的颤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终于握紧了缰绳,猛的一夹马肚子:“亦宸!” 就在马长嘶一声要奔出去的时候,我的目光突然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在看清了那个一脸惊喜的男人的同时,也看到了他的身后,那个纤纤丽影,即使出现在那么阴霾的地方,也像是一道最明媚的春光。 震惊只是一瞬间的,我满脑子满身心充斥的,还是想要回到他身边的直觉和欲望,可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的卫若兰和前方的亦宸同时大叫了一声:“小心!” 什么?! 我的反应很快,立刻勒马停下了脚步,只见我们中间那一大片的空场地上,突然从两边冒出了两队人马,迅速将我们中间的路给截断了,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被拦截在了外面的狄广威! 而在这同时,我和卫若兰的身后也响起了一阵排山倒海之势的马蹄声,急忙回头一看,竟然是有大批的人马从后面追赶了上来,我们这一部分人竟然被夹在了中间! 而领着那大批人马的,那个身材高大骑着赤色健马的男子,身穿软甲头戴银色高冠,一脸年轻的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一世的倨傲神色,而在越过那么多人看见我的一瞬间,那双眼睛的神色一下子变深了。 “鸢青——!” 我听到了亦宸那熟悉的声音用震怒的情绪叫出了我的名字,但这个时候,我却已经完全看不见他了,中间那层层叠叠的兵马,那么多带着杀气的脸,那么多陌生的人都在我和他的中间阻隔着,好像伸直了手也抓不住对方一样。 这咫尺之遥却连看也看不到他的情况让我有些慌乱,连同座下的马也慌乱了起来,不断的来来回回的跺着地面,可是狄广威的人却迅速的包围了过来,卫若兰一声疾呼,部下的人全都拔出了长剑,可不等他下令突围,楚亦君的人马已经完全追赶上了我们,与狄广威的人合拢成一道完整的包围,将我们困在当中。 卫若兰带在身边的人不多,但现在个个都知道该是拼的时候,刀剑拿在手中便要出手,似乎是被那种凛冽的寒光刺激着,我感觉到小腹那里又是一阵隐隐的坠痛,痛得我一下子牙都有点要不紧,几乎就要蜷缩下来护着肚子。 可就在这时,刚刚离开暖香阁的时候楚怀玉说的那句话却一下子在我耳边清晰的响了起来。 “你若——还顾念着亦宸,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怀玉不是个良善的人,但当他的帝王之路走到尽头的时候,唯一的两个儿子还在剑拔弩张,他必定是要做出一个选择。而亦宸,毕竟是在他身边长大,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中,若真的要选,我相信他还是会偏向于这个儿子,那么这句话——也应该没有错…… 更何况,如果现在我怀孕的事大白天下,亦宸的心情也会受到影响,所以—— 不论如何,这个时候不能示弱! 我咬着牙硬撑着,一手紧紧握住缰绳,勒得虎口都发疼,一手也苍的一声拔出了藏在靴中的剑,勉强要对着那已经朝着我们步步紧逼过来的人。 弓箭手和埋伏的士兵全都在这个时候从周围的宫殿中,从那高耸的城楼上的水阁中猛地冒了出来,每一支寒光闪闪的箭尖都对准了一个人,我不知道谁对准了我,但在这个时候,楚亦君的手一下子抬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沸腾到了极点,却也一下子凝固了一般。 他不动,楚亦宸的人马也被困在外面,双方都这样对峙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先动手。 看着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的模样,楚亦君慢慢的一抖缰绳,上前了两步。 “鸢青。” 我手中握着的短剑,已经满是冷汗了,他看着我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一张俊美的脸上还是那种匮乏感情的冷漠,只是那双眼睛,盯着我的时候,还是像一只嗜血的兽,狂野而充满了霸占的欲望。 “回到我身边,饶你不死。” “……” 我没有开口,但卫若兰的人已经慢慢的踱到了我的面前,拦住了前方的人。 看来他今天,是已经打算要大开杀戒了。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还是看不见亦宸的身影,我在他们的包围圈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亦宸也不敢随便的动手,在这时候,只能靠我自己! 于是,我努力的镇定下来,让自己不要抖得那么厉害,慢慢的策马朝着他走了两步,冷笑道:“怎么,我若坚持,你要杀我?” “……” 他没说话,但那肃杀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里还在反反复复的计算着,掂量着,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边,应该没有错,时间也应该刚刚好,而他,应该也已经接到消息了。 于是,我慢慢的说道:“若你不担心匈奴大军越过洛水直逼长安,大可以在此动手。我若留得一条残命在,一定会看到一场精彩的大战!” 他的脸色果然立刻变了。 “那批人马是你的?!” 我的心中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看来呼延鸩没有骗我,他真的已经派出了人马到达边塞给我助声势,只要有这一批人马在,我就不担心楚亦君敢真的动手! “不可能!你和呼延郎——他明明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他怎么可能还为你出兵?你骗我!” “……” 我自信的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不管我承认还是否认,他都会怀疑,但什么话也不说,反而会动摇他的心神,毕竟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对于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他铁青着脸看着我,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的抬头,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看向了那人群的那一边,几乎牵引着我所有心神的男人,楚亦宸已经长剑在手,左右神策军都已经被他调度到了这里,狄广威那一层薄弱的防备并不能真正的抵挡住他。 若不是因为我,只怕他已经冲进太极宫了。 胜负在此一搏! 楚亦君看了看我们,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匈奴区区十万大军,能奈我何?呼延郎就算真的还要你,就算他进得了关,他还能突破我布在北方的防线?” 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十万大军?我向呼延鸩借兵,明明只借了五万,怎么会是十万?! 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吗? 是楚亦雄又从中调度了吗?还是——呼延郎的人马过来了?又或者,呼延鸩还有别的计划? 一时间纷繁复杂的猜测在我脑海中闪过,却抓不住一个,我的心绪很快就被这个变故打乱,乱糟糟的有些不知所措,但我立刻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不能乱想,也已经没有时间让我再去想,不管怎么样,先把目前这个状况糊弄过去再说!我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还是保持着冷静不动的样子,冷笑道:“这不过是个头阵而已。上次匈奴四十万大军被太子击溃,那可是呼延郎的奇耻大辱,他这次用兵,难道就只派十万?” 楚亦君的眼神爆出了凶光。 而就在这时,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震天响的杀喊声,回头一看,楚亦宸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严振郴率领左神策军两边开道,抵挡住了狄广威较为薄弱的人马,硬生生的将中间杀开了一条血路,而亦宸,猛然策马疾驰而来,我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从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中脱身而出,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面前! “鸢青!” 我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这个突然从天而降一般的人。 在这样危急的环境下,我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他瘦了?脸上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眼睛也更深,更黑,爆出的精光如同一把锋利的剑,他的唇色苍白,好像也受到了什么惊吓,但伸手过来抓住我肩膀的那只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温热的,甚至有些滚烫,让我微微一颤。 “亦宸……” 我还在发愣,眼前已经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一把拉到了他的马上,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电光火石间做到的,整个人就被他紧紧的拥在了怀里。 “我们拼一次!”他在我耳边道。 什么?我愕然,一下子抬起了头。 我们的正前方,楚亦君的眼睛几乎已经血红,恶狠狠的看着我们,突然举起双手猛的一挥—— 325.第325章 战乱的夜 惶恐的吻 眼看着他的手举起来时,我的整个心已经纠到了一起,周围那些密布的弓弩手,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支锋利的箭尖对准了我和亦宸,我下意识的“啊”了一声,身后的这个男人已经伸出双手将我完全的护进了他的怀里,同时高高的扬起了手中的剑。 “亦宸……” 我双手握紧了他环在我腰间的那只手,只觉得心中一阵发苦——好不容易和他再见,却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他根本还不知道,他护着的不止是我我一个人,还有我肚子里,我们两的未来,今天,若能生,是上天眷顾,若死——亦宸,我情何以堪? 严振郴突破了狄广威的人马,迅速朝着我们围了上来,而在这同时,楚亦君密布在周围的弓弩手得令,千万利箭齐发,朝着我们飞射而来。 因为弓箭太多,力道极猛,箭还没到,就先激起了一阵猛烈的风,将我和他的衣襟长发吹得高高扬起,连这周围的尘土也飞扬了起来,渐渐将人都吞没了! 我听见了那扬起的尘土中,有人在惨叫,有利箭刺入身体血肉崩裂的声音,有人倒地,有人狂吼,一时间我的周围已经完全乱了,那浓重的血腥气和人濒死前的嘶吼好像成了一座修罗场,而在我身后护着我的男人,那只强有力的手臂,一直没有松开过。 等到那浓重的烟尘散去,渐渐的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如我所能预见的。 一地的死尸,严振郴和卫若兰的人纷纷围上来保护太子和我,那些利箭却是不长眼睛,不知有多少人倒在了我们的周围,身上扎满了箭羽,血流满地,好像一片赤色的荒原。 可是,死的人,不光光是我们的! 我看到楚亦君的面前,也是大片的死尸,那些跟随在他身边的士兵们,也有被扎得像刺猬一样满身箭矢,匍匐在地,那鲜红的血液在青石板上慢慢的流淌渲染开,和另一头的鲜血渐渐的融在了一起。 一片血海,分明是势不两立的对立面,却在死后,血肉相融。 一看到眼前这个情景,我完全的惊住了,身后这个男人显然也有些愕然,环住我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常态,我感觉到他动了一下身子,转头看向了我们的身后。 连楚亦君,也是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模样,目光越过我和楚亦宸的肩膀,看向了我们的身后。 在这一片混乱的战局之外,在那高耸入云的玄武门洒下的阴影所遮盖不到的地方,一大片人马驻立在此,那些人的手中也拿着锋利的长矛,寒光闪闪的刀剑,还有尖锐的弓弩。 而领头的那个人,骑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一袭银色软甲,单手握缰,背后一把寒光四射的长枪,黑缨微颤,枪尖慢慢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的指向了前方,对准了楚亦君。 季汉阳?! 我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又用力的闭上了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看,还是他! 不是梦?! 他,他竟然到了长安,他竟然率兵杀到了玄武门?!他不是已经带着黑旗军去了洛阳吗?他应该是在那里为楚亦宸看守那块落脚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长安?! 不等我将这些事理出一个头绪,他已经带人踏着严振郴杀开的那条血路冲了上来,对楚亦宸大声道:“太子,赶快出城!” 他的目光投向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眼神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是——不放心长安,洛阳应该是已经被他拿下,但他担心我在长安无法动作,也担心楚亦宸处于劣势,所以率军又杀了回来!楚亦宸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急忙调转马头,与他擦身而过之际,卫若兰已经立刻跟了上来,跟在我们身边护送太子,而严振郴则率领着左神策军冲过来与黑旗军合翼,在楚亦君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北城门有人接应!太子快走,我等断后!” 我被楚亦宸环抱在马上,一路疾驰,周围的人都分作两道在前方开路,但显然楚亦君是将所有他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六军云集的玄武门,九门之外就已经没有了什么抵抗,而那些御林军和禁城六军,也应该是得到了玉公公的指示,并没有太过为难我们,等到了北城门的时候,果然看见那里有一队人马正守候着。 一见到我们的人马过去,他们立刻策马飞奔而来,此时也来不及行礼跪拜,只有副将简单的见过了太子殿下之后,便护送着我们出北城门朝东而去。 。 骑在马上这样的颠簸并不好受,刚刚开始还能勉强忍住,但到了后面,双腿一直这样在马肚的两边磨蹭,马鞍上坚硬的地方将我的大腿弄得几乎麻木无感,似乎已经要破皮流血了。 但这个还不是最难受的,我的肚子一阵一阵的隐痛,亦宸的手一直很用力的环在我的腰上,有倒不是那么的难捱,只是有的时候会有突如其来的一点点隐痛让我咬紧牙,什么话都不敢说。 幸好,身后这个男人,一直没有放开过我。 我和他重逢到现在,离开长安往东已经走了将近半天的时间,几乎没有仔细的看到过对方,只能感到他用力的环抱住我,背部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一阵一阵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服熨帖到了身体里,他的呼吸也在耳边吹拂着,带着阵阵滚烫的气息。 去洛阳的路,我已经来来回回走过了好几次,就算不熟悉,也不会眼生。 入夜,太阳的光芒已经完全被西边的群山收敛住的时候,渡过了那条曾经在此被鬼面军偷袭的河,大队的人马终于在河滩边上停了下来。 周围的人马好在并不混乱,直到现在也还是行列规整刁斗森严,楚亦宸的马一停下,跟随而来的人立刻勒起了缰绳将马停下,亦宸也没有说话,似乎只是给了卫若兰一个眼神,他便大声吩咐下去:“扎营!” 在这个地方扎营? 我微微有些担心,虽然已经离开长安那么远了,就不知道楚亦君的人还会不会跟上来,还有季汉阳和严振郴,他们一直在后面断后,也没有看到他们跟上来。 但周围的人已经立刻下了马,开始布置起了营地,我还在出神,眼前丽影一闪,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来到了身边,却是向着亦宸道:“殿下,你的身体还坚持得住吗?” “还好。” 一个有些干涩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夏葛衣问他的身体还能不能坚持得住?难道他的身体出问题了?我急忙要回头去看,却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又用力的将我的身子锢住,似乎不想让我回头看他一样。 怎么了? 夏葛衣还在马下站着,似乎想要等亦宸下马,但背后的这个男人却始终没有动作,双方都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葛衣,你也好好休息一下。那些跟着我们出来的朝臣,你带人打点,若是汉阳和严帅回来了,立刻到前面来通报。” 昏暗的光线下我也能看到夏葛衣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立刻浮起了温柔又美丽的笑容:“是。” 亦宸这么说——他是想要带我去…… 脑子里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抖了抖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座下的马晃了晃脑袋,倒没有飞奔,而是跺了跺地面,然后沿着那河滩慢慢的朝着上游行去。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明月当空,千里清辉如天空中慢慢洒下又浸透入了世间万物的一张银丝网,细细密密的,最后只剩下了一层浮起的月华,河水清澈,浅浅奔流,被那月光笼罩着,泛着粼粼波光,照耀着人眼,也比平日里的阳光更耀眼夺目。 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睫都被那月光镀上了一层霜色,微微垂眸,看到那双手已经放开了缰绳,收回来环住了我的腰,比之前骑马的时候更紧,更用力,好像想要将我整个人都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我想回头,却回不了,只能在他炙热的气息间轻轻道:“你的身体怎么了?”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头过来贴着我的颈项,轻轻的磨蹭着,他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柔情,似乎有一点黏人的感觉,好像不是平时的那个楚亦宸。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的在耳边开口—— “你看过信了?” “……”原来,这就是他一反常态的原因。 我的身世不必大白天下,只要在我和他之间明白的说出来,对我们而言也是一种考验。 我一时的沉默让身后的男人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似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快速,我之前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个样子的亦宸,他今晚的表现异常得让我有些惊讶。 “你,还是回来了?” 我当然要回来,你是我的丈夫,我与之生死相许的男人,我肚子里这个幼小生命的父亲,我头顶上的一片天,哪怕要让我放弃这世上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毫不留恋,但唯有你,我不能,也不可能放弃。 于是,轻轻道:“我离不开你的。” 身后这个人一下子呼吸都停顿了,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等他再开始呼吸的时候,已经翻身下了马,也同时将我一把扯了下去,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人却已经落入了他怀里,被他紧紧的抱了起来。 双腿和腰都痛得不得了,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立刻换来他紧张的询问:“怎么——怎么了?!” 脚下绵软,根本站不稳,全靠他拥住我才不至于跌落下去,我攀住他的肩膀,抬头向他做出了个微笑:“没事。” 我这才真真正正的看清了他。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微微的有些泛青,唇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起来消瘦又憔悴,之前看到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太紧张,但现在看来,他竟然是带着一点病态的感觉,一想到刚刚夏葛衣问他身体如何,我的心立刻揪紧了,急忙抓住他的衣衫:“亦宸,你——你怎么了?!” 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好像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我,又好像对我现在的表情感到不可思议,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刚刚夏——刚刚她也在问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可知我当初逼宫,为何会失败?” 我急忙摇头。对于他的势力和心机,我虽然不是特别的了解,却也知道天下能与他相抗衡之人,并不多,楚怀玉和楚亦君当初都曾算计过他,也未见得胜,但他逼宫失败,我从季汉阳的口中得知后,整个人一直沉浸在恐惧当中,从来没有仔细考虑过,可细细想来,他的失败,一定有别的原因! 他慢慢说道:“也不知道楚亦君是真的逼急了,还是心思太甚,宫宴之上,他竟然对我下毒。” “什么?!” 宫宴之上下毒?!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亦宸继续说道:“那次宫宴是父皇所办,我疏忽了……” 后面的话渐渐的隐去,但我也已经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中毒之后他一定立刻就发现了,而宫宴是皇帝所办,他担心楚怀玉会和楚亦君联手,于是仓促提前了逼宫的计划,他自己也曾说过,举大事不能仓促行事,但他在无奈之下犯了这个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犯这个错误,在宫宴疏忽,这不应该是像他这样在宫廷斗争中淫浸多年的人会有的。 他看着我不肯放松的追究的目光,终于苦笑了一下:“那天,我接到汉阳的消息,说他怀疑你身边的那个侍女有问题,我担心——” 原来,如此…… 我伸手抚摸着他消瘦下去的脸颊,心痛如绞,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你——毒解了吗?你现在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我的温柔似乎反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似乎我不应该对他这样温柔似的。 “鸢青……” “嗯?” “你——你不恨我?” 我有些愕然的:“我为什么要恨你。当初那件事,你也是逼不得已,若我是你,只怕也不会将我的身世说出来。亦宸,我能明白的。” 他的目光更奇怪了,憋着什么似地,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鸢青,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立刻推开了他,捂着嘴弯下腰去。 干呕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河滩边显得有些恐怖,亦宸好像整个人都被吓住了一样,站在我面前惊了很久,最后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慢慢的蹲下身,伸手扶着我的肩膀,试探的:“鸢青,你怎么了?” 终于将胸中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我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有些狼狈的看着他,却又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本来,想到了洛阳再说的。” 亦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握着我肩膀的手也微微用力—— “你,你是不是——” 我抬头,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幸福的,开心的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应该已经是猜到了一些,但当他听我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好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僵硬的摇晃了一下,那张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全无防备的惊讶和无措,呆呆的看了我很久,才用近乎无措的口气说道:“什——什么时候有的?” 即使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我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脸颊都有些红了:“你——真是!我们就——就那么一次,还有什么时候?你——!” 气话说不下去了,他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而是一把用力的将我拥入了怀中。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有一时的失神,而他已经低下头,在我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堵住了我的嘴。 上一次亲吻,是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全忘了,全乱了,他在我的唇上横征暴敛着,几乎是在撕咬着,炙热的唇瓣一点一点的从我的唇上噬过,打乱了我的呼吸,也快要将我的灵魂抓走;他终于还是进入到我的口中,挑起我的舌与他共舞,明明是那么柔软的东西,却根本抵挡不住。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任他环住我的腰将我紧紧的锢在怀中,口中的一口气就这么被他予取予求,来来去去几乎快要窒息,他却丝毫不肯放松,我最后甚至不自觉的伸手捶打起了他的胸膛,鼻息间也发出了难耐的“唔——唔——”的声音。 他终于放开我了。 而我也已经完全瘫软在了他的怀中,大口大口的呼吸的,若再不放开,也许我真的会死在他的怀里,溺死在这样的深情中。 紧紧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对于目前这个处境的他来说,算得上是又惊又喜,但终究喜多过惊,他也应该能感觉到,在有了这个小生命存在之后,我们对于未来,会更坚定。 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我这才想起之前一直让我有些心中发梗的事,抬头道:“你是不是,原本也打算离开长安,去洛阳?”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我:“你和季汉阳,也考虑到了洛阳?” “嗯,我让季汉阳带兵去攻占洛阳,我想办法到长安来帮你。只是没有料到,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这也就是他不在玄武门与楚亦君生死相搏的原因,他的身体和现在长安城内的防护已经不允许他这样拼下去,东都洛阳,的确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地方。 看起来他应该是在我回长安之前就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可能也已经有些支持他的文武官员在向东都转移了,所以楚亦君才会将狄广威调到这条路上来,一来是断他的路,二来是断我和季汉阳的路。 而季汉阳之所以可以突然出现在长安,而没有死守洛阳,大概那个地方已经差不多都是亦宸的人,所以他能放心大胆的率部回到长安,也才在刚刚的对峙当中力挽狂澜! 可是说到这里,我又有些担忧的看向来时路,那里已经有人点起了篝火,隐隐能看到许多人影穿梭,我焦虑的道:“怎么——汉阳他们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亦宸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回去看看。” 走出的路并不远,而且他知道我怀了孕,自然更要让我少骑马,索性握着我的手,牵着马慢慢的走了回去,一回到营地,才发现季汉阳和严振郴已经追了上来,看样子他们应该没有损失多少兵马。 一看到我们回来,季汉阳立刻迎了上来:“参见太子殿下。” “嗯,你没受伤吧?” “末将无恙,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我不是让葛衣跟你说了吗,只要一赶上来,立刻过来找我,为什么不来?” “……”季汉阳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亦宸,低着头没有说话,嘴角只是泛着一抹有些勉强的微笑,与过去我熟悉的那种戏谑的笑容相比,现在的他,显得更有几分苦涩和沉敛。 一切,都不复当初。 “楚亦君那边如何?” “我们在玄武门外对峙,原本也没有这么容易脱身,但禁城六军的人突然出现,牵制了一部分他的兵力,末将和严帅才能顺利脱身——”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清楚了。 楚怀玉终究还是——惦念着这个儿子,相对于恨了那么多年的男女养大的心中始终有隔阂的楚亦君,这个他一手养大,寄予厚望的亦宸仍然是他的希望。 否则,他也不会在我临走前,对我说那些话。 一想到那句话,我的身子一下子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我怀孕的事不能告诉别人,但我若要留在亦宸身边,能瞒得了一时,不可能瞒十个月,我是北匈奴公主的身份一旦暴露出来,那会是个什么局面?! 而就在这时,亦宸突然又低下头来问我道:“鸢青,那匈奴的十万兵马,是怎么回事?” 我和季汉阳几乎是同时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闪烁着一丝惶恐和不定。 326.第326章 神秘的感性 乌龙暧昧 亦宸肯定已经知道事出有因,尤其当他闪烁的目光看向季汉阳,平日里沉稳散漫惯了的季汉阳这个时候也是面色凝重,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而我和季汉阳在此时双双选择了沉默,也是因为周围都有左右神策军,还有那些追随着太子一路前来的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暴露出了边关被匈奴大军压境,事态会怎么发展,我们谁都控制不住。 最要紧的,还是稳定军心。 于是,他只单单的扯了扯嘴角,向季汉阳摆了摆手,说道:“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行军,务必到达东都洛阳。” 季汉阳立刻道:“是!” 我站在旁边,人多少还有些茫然无措之感,亦宸已经又转过身去,对卫若兰与严振郴道:“如今时态不同常时,尤其今夜,你们务必要加强手背,彻夜巡查。” “是。” “另外,要严密监视长安那边的一举一动。只要是皇城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遗漏!”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并不重,但却分明像一块石头,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卫若兰与严振郴正色道:“是!” 说完,两人便领命各自退下了。 我站在原地,其实他之前交代的事都和我无关,可那种茫然无措感,却不自觉的褪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能将严振郴收入麾下,还能让卫若兰和季汉阳这样的侯门世子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即使现在带着几分落难的狼狈,这些人也依旧生死相随,但我知道,我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他的心思与智谋,足以让他在任何困境下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手在长袖的掩盖下,一直被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温热的感觉一直细细密密的传到我的手上,我抬头看着他,即使在这样的深夜,这样慌乱的境况下,也觉得快乐。 可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人影一闪,便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也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那双形状秀丽,脉脉含情的秋水眼,尤其在这清辉千里寒霜色的夜色当中,那双眼睛更有一种媚人的诱惑。 “鸢青,好久不见了。” 我也回她一个微笑,轻轻颔首:“见过太子妃。” “这些日子你离开神策府,我也很是想念,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今夜不是时候,等到了洛阳,你我姐妹好好的聊一聊。” “是。” 我答应到,从她走过来到现在,我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沉静的微笑,不瑟缩,不卑微,身边这个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的男人,已经给了我那么多的勇气,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一夜过得比想象当中的要容易,虽然亦宸并没有和我一起过夜,毕竟如今形势不同往常,离开了长安去东都,他们都需要重新对当前的情势做一番调整,也必须预估出下一步,楚亦君会如何,他们又该有什么应对之策,我听着不远处他和季汉阳,卫若兰、严振郴还有其他跟随他离开长安的官员们彻夜不眠的说着什么,伴随着耳边潺潺的水声,反倒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我睡得很沉,只是梦里不怎么安稳,总是梦见茫无边际的大草原,看着日出日落,听着风声呼啸而过,可是我走不到尽头,也找不到一处让我安心的落脚的地方,天空中时不时会传来嘹亮的雕鸣,可抬头,却只看见头顶上炫目的阳光,刺激得人只能眯上眼,什么都看不清楚。 当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微弱的烛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孔,还有那双眼睛里的光。 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也知道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坐在床沿上,俯下身低头看着我,脸上的轮廓因为微弱的烛光而显得更深更棱角分明,带着一种神秘的感性,我眯着眼睛冲着他笑了笑,身子蜷缩了一下,才感觉到小腹那里有些温热。 低头一看,他的一只手正放在那里,好像在感觉着什么。 我慵懒的笑了笑:“怎么样?” 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没感觉。” “当然,才两个月而已嘛。” 谁知话音刚落,这静谧的环境下突然出现了一阵“咕——”的声音,我的肚子也微微的动了动,亦宸一下子愣住了,有些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我,而我一下子拉起薄被将自己盖了起来。 太丢人了,我的肚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叫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他用手放在我肚子上,想感觉一下我们孩子的动静,这样温馨的时候,我的肚子居然叫了…… 我简直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将我埋进去才好,而这个男人已经在外面呵呵了笑了起来,虽然压抑着,但那笑声让我羞得动也不敢动。 他笑过之后,便起身好像走了出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声息,我有些奇怪的轻轻将被子拉下来一点,睁大眼睛看看外面,只见他又拿着一只碗走了进来,我急忙侧身蜷缩了起来。 “好了,别躲了。来——” 声音很轻,也有一种刻意的温柔,他温柔的将薄被从我头顶上拉下去,一阵米糊的味道传来,淡淡的清香,却让我的肚子叫得更大声,我的脸也红得更厉害,几乎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他,他却已经没有了什么好笑的表情,只是将那碗米粥端到我嘴边。 我轻轻喝了一口,微微有些烫的米粥在嘴里流淌下去,四溢的米香刺激得我的肠胃都有些发颤似的,饿了很久了,从到了长安之后就一直没有吃东西,算来也快整整一天了,刚刚睡前还全无胃口,只吃了小半只馒头,却偏偏还经历了这么多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体力支撑着走到了现在。 饿久了的人一接触到食物,脑子里其他的东西就全都被这一碗米糊糊占据了,我适应了那滚烫的汤汁便开始低头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根本来不及抬头,只感觉一只手轻轻将我耳边的散发拂开,似乎还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颊和耳朵,也一句话都不说,等终于填饱了肚子,抬头看时,他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 “亦宸——?” 他轻轻的伸手,用拇指抹了抹我嘴角的一点残汤,然后朝我笑了笑。 “会好的。” 回想人的一生,总会听到各种各样的许诺,誓言,但能真正做到的,却并不多,男女在耳鬓厮磨之时说的那些山盟海誓,渐渐的也只是一些美丽的话而已,可以开心,可以亲热,却不能相信。 骗我的人很多,负我的人也不少,经历的事多了之后,我开始习惯了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用审视的目光和心思去推测,也开始不再轻易的相信别人的承诺与誓言。 可是,这三个字,甚至没有答应什么,不是承诺,没有修饰,亦不是誓言。 我却那么深切的相信了。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两个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当中,我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说,但从我睁开眼睛到现在他都在压抑着,又似乎是在等什么时机,而我大概也能感觉到,他想要说什么。 “那封信,你没有看完?” “是。” “……,你为什么,不问我?” “……” “你不想知道?” “……” 我点了点头。 说不清楚他脸上那复杂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无奈?庆幸?忧愁?惶恐?还是不知所措? 其实,那封信上被季汉阳的血所掩盖的第二个真相,我很想知道,也从来没有忘记,但从哪个真相被血掩盖的那一瞬间,我便放弃了。 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他,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不会真心的想要伤害我,只是我和他之间经历和阻隔的这一切,太无奈,但我当初在居延城的选择,也是不管真相如何,都愿意回到长安陪他死,甚至于现在,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与他已经有了血肉的相连,那么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轻轻道:“你就一直隐瞒下去吧,不要告诉我真相,有的时候,真相比欺骗,比隐瞒更伤人。” 他沉默着,在阴暗的光线下静静的看着我,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什么情绪的光。 我继续说道:“如果你真心爱我,就骗我一辈子,不要让我醒过来。” 说完这句话,我便不再开口,平静的看着他,只是被他握在手心的手微微有了一丝缠迹,我感觉到他突然用力的抓紧了我的手,然后用一种沙哑的嗓音开口道:“好。” “……” “我会用心的骗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起身,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便赶到了洛阳。 之前亦宸多多少少提了一些,我也感觉得到,他是将洛阳当做了自己的一个落脚点,或者说东山再起的基石,但真正进入了洛阳城之后,我才知道他再次所做的准备。 朝中已经有不少的文武大臣来到了洛阳,州府已经完全被他的人所占领,齐远的势力早在被他用计借兵对付周围的节度使而遭到了瓦解,可以说夺取洛阳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季汉阳才敢将洛阳放空,带领人马回到长安来,在关键时刻出手定下胜局。 而洛阳城周围的几个藩镇,当初都被亦宸用计借齐远的兵力打了下来,之后便直接从甘州大营调派了人马过来看守,重新加派过来的接管的节度使也几乎都是他的门生,如今东都这一方接连的大一片州府都已经结成了一个联盟。 也就是说,长江以北的天朝,已经被楚亦君和楚亦宸这对兄弟划分开了。 而再加上长江以北,淮南道与岭南道的决裂与势力分属,天朝也几乎被划分开了,虽然没有一个明显的界线,但势力范围的划分,却是再明显不过的。 进入洛阳的时候快到傍晚,阳光还是很猛烈,颇有几分秋老虎肆虐的威力,幸好州府内已经早做好了安排,我们一进城,立刻有人前来恭候迎接,我也被迎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只是有些意外的,这个房间竟然是几个月前,我随亦宸的大军前来攻打东都洛阳,进城后所住的地方。 所有的景色和布置完全和当初一模一样,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好像仅仅是从一个梦走进了另一个梦里似的。 看我微微有些呆滞在门口,亦宸站在我的身后,低头在我耳边轻轻道:“怎么了?” “……” 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可能不会相信,有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喜欢洛阳,虽然这个地方曾经让我经历了那么恐怖又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这世上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洛阳更让我留恋的,曾经和他在这里一起游历,赏花,像普通的男女一样逛遍了大街小巷,那种好像粗布糙米一样泛着土腥气的粗糙的温馨,反而是比皇宫中细腻的香气更让我喜欢的。 能回到洛阳,回到这个房间,我有一种心安处是灵山的感觉。 于是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道:“我很喜欢这里。” 他愣了一下,但似乎也很快明白了,那双因为得不到休息而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浮起了笑意,陪着我走进去坐到了桌边。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我急忙摇头,算起来现在日子还早,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有我累狠了的时候小腹才有点胀痛的感觉,现在根本就和没有怀孕的时候一样,只是身体里有了这么一个小生命,难免会紧张一些。 刚刚坐定下来,就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却不见人影,我立刻知道,是他的贴身长随跟了过来。太子爷离开了长安初入洛阳,一定有很多事要办,尤其现在他和楚亦君的对峙,更是牵动着天朝所有百姓的命运和未来。 于是我向他说道:“你去办事吧。”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做停留,却在站起身之后又弯下腰,附在我耳边道:“好好休息,晚上我与你一同用膳。没事也不要乱走,嗯?” 我点头答应了,看着他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门外的长随和跟着过来的几名官员立刻上前来:“太子殿下,长安那边……” 我没有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让我挂心的。 等到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他已经走出了这个院落,我便立刻起身走出了这个房间,幸好过去住过这里,大体上格局也还都记得,找到几个服侍的人问了几声,便知道季汉阳的住处在哪里。 离我并不远的一个院落中,只是风景不那么好,想来他们现在也无心欣赏了。 走进那院落的时候,门口那看守的护卫是个年轻的圆脸小兵,一见到我立刻上前来行礼:“见过夫人。” “季大人呢?” “大人正在营房处理一些军务,夫人找大人有事么?” “嗯。” 那小兵却也老实,立刻说道:“大人很快就要回来了。夫人若无事,不妨进去等一等,要不了多会儿的。”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样甚好,关于向北匈奴借兵的事,只有我和他最清楚其中的缘由,现在十万大军压境,到底是个什么情景,我需要找到他好好的商量一番,想出对策。 于是我便让那小兵领我进去,他倒也规矩,是将我领到了书房,又说让我等等,他去给我沏茶,便很快退下了。 这书房中的布置简单,却与雅致之类的感觉无缘,向来也是仓促而就,没有那么多闲雅的东西,反倒兵书布阵图堆积如山,也就知道我们这一次来到洛阳,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反攻回长安。 我倒也没有什么心思看这些东西,毕竟现在的情况就算不是十万火急,也足够让我们焦虑的,可是刚刚一坐定,对面书桌上那一个熟悉的东西却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心神,立刻站了起来朝那书桌走去。 书桌上除了简单的笔墨纸砚外,就有一个花盆,里面的土很新,还带着一丝生涩的水气,而种植在这土中的,不是普通人喜欢的淡雅的水仙,清香的茉莉,却是一盆颜色浓艳,美得煞气的牡丹。 那墨黑中泛着的淡淡的银红,在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有一种血色的错觉,花心盘踞蜿蜒,依旧是一条小蛇,或者说小龙的形状。 青龙卧墨池! 而且,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在洛水畔的那个早晨,我和季汉阳看到的那一株青龙卧墨池!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书桌上?用精致的花盆养着?难道说,是他将这朵花移植了过来,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随时一抬头都可以看到,一睁眼就在眼前? 我感觉心绪整个都乱了。 突然有一种想要避开的感觉,我不能在这个地方和他见面,于是立刻转身要走,可是刚刚一转身,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带着惊讶神色的眸子。 他双手推门,正站在门口,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会到这里来,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睁大眼睛看着我,而这时,那个看守的小兵已经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过来,一见此情景,立刻说道:“将军,夫人过来找您,我是给夫人倒茶去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点笑容:“给夫人上茶。” 他明明是在笑着,但我却分明感觉到那笑容的背后,有一种隐忍不发的东西,过去是我不明白,而现在,是我不能明白。 接过那小兵恭恭敬敬奉上的茶,他也走进了书房,简单吩咐那人退下,屋子里便只剩我和他了。 然后,听见了他一声很轻的笑:“你怎么来找我?是品茶,还是赏花?” 我轻轻的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熟悉的戏谑的笑容,只是——这样的笑容在这样的气氛下来,勉强得几乎有些生硬了。 我轻轻说道:“你也知道不会是这个。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关于匈奴的那十万大军,你是如何看?他们,是不是要趁火打劫?” 这个时候他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八九不离十。” 我的心沉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我明明只是借五万兵,而且,我哥他,他也不会允许他们南下对付我们啊!” 季汉阳想了想,说道:“可能,我和我哥的事,被人出卖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呼延郎已经回了南匈奴,北匈奴还有什么人会知道季晴川的身份呢? 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光—— 宜薇! 她当初就一直和北匈奴的人暗中勾结,而她在南匈奴的时候,也一定见过季晴川,虽然我被呼延阚的人劫持到北匈奴之后一直没有见过她,但想来她已经没有提防可去,必定只能留在那里,那么戳破我、季汉阳和季晴川这个谎言的人,也就只有她! “该死!”我气得咬牙,偏偏将这一点给遗漏了,呼延鸩意识到被我们摆了一道,肯定不会甘心,而且他也一定知道我不会再回北匈奴去乖乖的做他联合南匈奴的筹码,既然如此,他索性便对天朝用兵?! 季汉阳说道:“刚刚我去营房,就是想办法召集飞虎营的人,让他们火速赶往北线边关,阻止匈奴兵南下到洛阳。” 我看着他:“他们——他们会直接打洛阳?” 季汉阳点了点头:“现在的状况是,太子刚刚从长安来到洛阳,根基不稳,东方联盟也还没有完全的形成,而且毕竟我们的人马在前段时间都是元气大伤,匈奴兵一定会选择先攻打我们。若能拿下东都洛阳,他们就有了跟长安谈判的筹码了。” 他说完这些,又看着我:“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 “……” 我当然知道,匈奴兵若真的对亦宸用兵,而我是北匈奴公主,那些兵是我“借”来的,对亦宸会造成什么毁灭性的影响,我真的不敢想象。 327.第327章 寂寥的背影 狐狸精的幸福 也有可能,我的身世一旦大白于天下,真正被毁灭的,会是我和亦宸,这段本来就走得很艰辛的爱情…… 看着我低着头,垂下的睫毛忽闪着,能掩盖眼眶中微润的光泽,却掩盖不住心头的那一丝忧虑与困惑,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又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看见季汉阳冲着我笑了笑:“不要太担心。” “……” “我——和太子,会保护你的。” 我点了点头,又问他:“对了,关于这次借兵的事,你告诉他了没有?” “说了,昨夜与他谈事的时候,说了一些。”他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看我的眼睛,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有提。” 其实,我也并不会担心这一点,他对我的感情,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但这一层窗户纸,他可能是到死都不会自己去捅破,尤其现在这个局势,让亦宸知道我和他在北匈奴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我曾怀抱着他度过了一整夜,我为了借兵而谎称要嫁给他,这些事都会是芥蒂,发生了无法挽回,但我们可以选择永远的忘记。 而我对他也并非愧疚,若用愧疚来说我和他之间,未免就太廉价了。我深知自己于他而言背负了什么,但不能还,一还,一切就都变了。 我向他笑着点了点头,便侧身打算离开,刚刚与他擦肩的时候,就听见季汉阳轻轻叫道:“鸢青……” “嗯?” 他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但还是说道:“夏葛衣——夏家的人,已经都被太子带离了长安,到了洛阳。” 我微微的动了一下眼皮,但并没有露出什么太惊讶的表情。其实这我也估计到了,亦宸显然经营洛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早已有准备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基石,朝中也有不少文武大臣躲避楚亦君的清剿而跟着过来,夏家原本就是之前最支持楚亦宸的势力之一,楚亦宸逼宫造反,他们定然会借机卷土重来,夺回昔日失去的荣光。 季汉阳现在说这个,是为了提醒我,夏葛衣与我身份上的对立,夏家,难道会对我不利?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憋着。 对着我沉静的目光,他终于还是带着一点苦涩的味道说:“关于葛衣,我和太子,我们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也都看得很清楚。但这次回来,我觉得她变了很多。” “……!” 刚刚他说夏家的事没有让我意外,但他说的这句话却让我微微有些吃惊。他的意思是,即使夏葛衣从李世风那里回来,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他和亦宸一直以来没有对她和我之间的关系作过什么缓和与调整,但这次我和他从草原回来,他却明显的发现夏葛衣改变了! 仔细想来,夏葛衣那次突然回到双月别苑,出现在我和亦宸之间,虽然她的归来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事,也让我多多少少在心理上受了些苦,可是,她似乎真的没有加害过我,即使之前怀疑过是她把我和季汉阳弄到了一张床上,后来也知道是静姝师姐搞得鬼,一直以来,她除了希望将我从亦宸身边赶走,不断的给我施加压力,似乎真的没有对我做过任何加害的事! 可是现在,季汉阳说,她改变了! 看着我惊愕不已的表情,季汉阳又慢慢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一个人,如果只做自己,可以得自在,得轻松;但一个人一旦背负了一些东西,家族利益,荣辱使命,他就不再简单直接。我——和我哥是如此,现在的葛衣,也应该是如此。” 我顿时全明白了。 太子离开长安,盘踞洛阳,天朝所有的势力划分都相当于重新洗牌,夏家必须趁这次的机会一搏,楚亦宸就是他们的机会。 夏葛衣——更不可能放开他。 我沉默着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对他微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看着我的笑容,他的眼中似乎也稍稍的放下心来,点头道:“嗯。” “告辞。” 说完,我便侧身走过,离开了他的这个书房。 走出了几步,我突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穿过那还没有关上的房门,看到季汉阳的背影,他似乎已经走到了书桌旁,轻轻的抬起手抚弄着什么,似乎就是那朵青龙卧墨池。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高大的骠骑将军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寂寥。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夕阳斜照遍地凄艳的颜色,我站在门廊上,扶着栏杆看着这熟悉的洛阳城,格局方正的城内已经有许多地方升起了袅袅炊烟。 风中也氤氲着淡淡的饭菜的香气,有一种质朴的感觉,我握着栏杆站了一会儿,身边慢慢的走过来一个侍女,是亦宸派来照顾我的,名叫珍儿,倒是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女子,关切的道:“夫人,要用饭了吗?” 嗯,亦宸也说今晚会和我一起用膳,我想了想,便对她说道:“让厨房准备两个人的晚膳送到我房里来,太子会来用膳。” “是。” 她答应着边立刻下去了,我还是站在门廊上看风景,闻着那些香气,不一会儿,便看到有下人们端着碗碟朝我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夫人。” 我挥了挥袖子:“放进去吧。太子就要回来了。” 他们依言走进去,将饭菜摆好,我也跟着进去一看,虽然不是特别的丰盛,但比起平日里跟在亦宸身边习惯了的清粥小菜,这些鱼肉也够让人垂涎三尺了,当我看到最后珍儿甚至还端了一盆蹄膀上来,心里也微微有些忧虑,毕竟现在不是在长安那种环境,我们来到洛阳,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应该从简才对。 于是便想提醒她一下,今后不要如此。 可是,刚刚一开口,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我一抬头便看见夏葛衣出现在了门口。 她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袖与裙边上都有粉蓝色的团云的刺绣,长纱裹在她秾纤合度的身子上,显得那么纤长有致,整个人好像被一团氤氲的云雾环绕着,如仙子临世。 饶是我对他深有戒心,也不由自主的看得呆了呆。 “鸢青。”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浮起的是淡淡的,如幽兰一般的微笑。 “太子妃……” 看到她出现,我的脑海里猛的浮现出刚刚季汉阳说的那些话,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向她行礼:“见过太子妃。” 她笑盈盈的上前一步,抓着我的手臂将我扶起来:“不必多礼。你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来找你聊聊,正好现在有空,不过——” 她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品:“看起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我也不与她装腔作势,对着她作出了一个几乎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太子妃说笑了。” 可就在这时,那盆蹄膀油腻的味道一下次窜进我的鼻子里,胸口憋闷得难受,一阵恶心的感觉猛的涌了上来,我克制不住的捂着嘴,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这一下倒是把珍儿给吓了一跳,急忙走过来:“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咬了咬牙,一直起腰来就狠狠的一巴掌甩过去,将她手里的那个精美的盘子打翻,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瓷盘的碎片也飞溅开来。 “啊——!” 珍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这样做,吓得尖叫了一声,跳着脚躲开了。 而我已经做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样恶狠狠的骂道:“这是些什么东西,都敢端来给我吃?!我一闻着就想吐!” 珍儿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急忙跪了下去:“夫人,夫人对不起。奴婢错了。” 眼角的余光看到,连夏葛衣也有些震惊的,我是情急之下想要掩盖自己怀孕之后的反应,可是想想若是做得太过了,也未免会招人怀疑。 于是,我叹了口气,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袖:“赶快给我收拾好。” 跟在楚亦宸身边的人大都能看得出来他对我有多宠爱,所以尤其珍儿这样的奴婢更是不敢得罪我,甚至连起身都不敢,跪着便爬了过去将那一地的狼藉哆哆嗦嗦的收拾了,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手指好几次都被瓷盘碎片锋利的刃口割到,鲜血直流。 我的心里也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痛,那种愧疚立刻就涌上心头,可是夏葛衣站在我的面前,我绝对不能露出马脚,只能作出一副不耐烦的生硬的表情,等珍儿收拾完了,又向我磕头认错的时候,我便急忙说道:“行了行了,快下去吧。” 珍儿这才如获大赦,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夏葛衣这个时候才从刚刚我的表现中反应过来一般,显然她也有些不解,但还是很沉静的:“鸢青,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我抬起头来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让太子妃看笑话了。” 似乎是感觉到我身上的一些东西的不同,或许是淡然的目光中那种戒备,夏葛衣也微微有些不自在,勉强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不敢。”我淡淡道:“梁鸢青福薄命浅,哪里能配得上太子妃这样的姐妹。”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还是觉得,你和季汉阳那晚的事,是我做的吗?” 正好她提那晚的事,倒是给了我一个借口,我淡然道:“那一晚的事,到底是谁所为,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鸢青愚钝,无从追究,也追究不出来。太子肯信我,是鸢青托了太子的福,若不信,要杀要刮,也与太子妃没有关系。” 夏葛衣出神的看着我。 时至今日,我和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初夏府的梅林中,那一对互相安慰,给对方温暖的姐妹了,世事无常,与人的结亲与敌对都不是我们所愿,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便要去面对。 “鸢青,你变了……” 我淡然笑道:“太子妃,也不再是过去的葛衣小姐了。” 她慢慢说道:“看来我之前对你做的忠告,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你是不打算离开太子的身边了?” “如你所见。” “可是,你也应该看到,太子殿下现在的处境,梁鸢青,若不是因为你,他会在皇上面前退到退无可退?他又怎么会被楚亦君找到可趁之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了,你就没有一点内疚?”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早就说过了,我选择他。”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刚刚走到门口便停下了,我和夏葛衣在一愣之下都立刻转过头去看,只见亦宸正站在门口,夕阳耀眼的光芒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微微有些刺眼,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 夏葛衣的反应倒是快,立刻跪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我也急忙跪了下去,亦宸倒是淡淡的,挥了一下袖子道:“起来吧,现在到了洛阳,今后就不必再行此大礼了。”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说道:“葛衣,你来找鸢青,是——” 夏葛衣急忙笑道:“一段日子不见,我怪想念鸢青的,所以来找她聊聊。既然太子殿下要在鸢青这儿用膳,葛衣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微微一颔首,便转身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亦宸便立刻走到我的身边,扶着我的双肩:“你刚刚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 他没有回答我,却说道:“你那样做是对的。现在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怀孕了,尤其是——” 我恍然大悟过来,刚刚在我们跟前的只有珍儿,既然亦宸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珍儿去告诉了他。看起来,珍儿是他专门派到我身边来照顾我,或者说保护我的。 知道了这个之后,刚刚愧疚的情绪才稍稍有些好转,想着找个时间一定好好向那珍儿道歉,而亦宸却已经走到了桌边,弯腰看着上面的饭菜,套四宝,清蒸白鳝,蜜汁一品肉,香菇酥鱼,还有牡丹燕菜,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嗯,怎么这么多?” “我也看着多了,下次我会跟他们说,少送一些来的。” 我走上前去,和他一起坐下,两个人倒也没有多的礼节,就这么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我的肚子是有些饿了,胃口也还不错,这个大师傅做的东西很合我的胃口,不过亦宸看起来就不同,只动了几筷子,几乎都是在喝酒,我知道他心里有事,也不劝他,只是在他喝了几杯之后,给他夹一些菜到碗里,他倒也乖乖的吃了。 从开始吃饭他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先开口:“长安那边怎么样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楚亦君将皇城九门封闭,凡是反对他的力量,都在这短短几天被肃清,而且现在,他正在逼皇上下诏废黜我,立他为太子。” 楚亦君和过去的他已经完全不同。若是过去的楚亦君,在我跟着楚亦宸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一定会誓死都要把我追回去,可现在,他在意的却是在长安布防与势力收复,这样的心思和谋略,与过去那个暴虐的孩子,不可同日而语。 亦宸要与他争夺江山,有的争。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北边呢?” 亦宸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又继续问道:“是谁率军?” “——,呼延郎,还有一个北匈奴的大将,他们各出兵五万。” 我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亦宸似乎也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用一种很温和的口气说道:“没事的。就算他想打洛阳,也没有这么容易。洛阳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当初我们进洛阳城,都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更何况,匈奴骑兵习惯了草原上作战,这里的地势,并不适合他们。” “……”我沉默着,也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我很清楚,不管呼延郎能不能打下洛阳,坐取渔翁之利的总是楚亦君,他是站在不败之地的;等呼延郎和亦宸的这一仗打下来,就算亦宸取胜,也一定会被弄得元气大伤,到时候楚亦君想要再收复洛阳,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亦宸看着我低头不语的样子,突然说道:“不要胡思乱想。” “嗯?” “这样对孩子不好,会长皱纹。” 我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个笑话,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 他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在怀孕的时候还这么费心费神,应该为孩子着想,他一定能把一切都解决好的。这么想着心就放宽了,吃完了一碗饭,又去添了一碗,嗯——燕菜的味道真是香浓,一品肉的味道也不错。 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吃了三碗饭,又有侍女送来了热腾腾的汤,补刚刚被我打饭的蹄膀的,嗯,看那汤熬得又浓又香,味道应该不错,胃里好像还有一点空的,可以喝点汤水润一润。这么想着我便又添了一碗汤喝下去。 等我放下碗的时候,看到坐在旁边的亦宸,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我。 “怎么了?” “你——你怎么这么能吃?” “啊?”我不解,低头一看才发现,桌上的菜几乎被我风卷残云的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就剩下一些残羹冷炙,而他,几乎还没吃什么。 我顿时羞得脸都通红起来,回想起昨夜被他抚着小腹的时候肚子咕咕叫的样子,怎么最近总是出这样的丑。 他也是一脸憋着笑的模样,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没事的,今后,让他们送三个人的膳食来就好了。” 我顿时脸上都要燃起火来了一般:“你还说!”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 印象当中,他笑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那张俊美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而能笑出声的时间,更是如凤毛麟角般珍贵,我有时候会想,也许这个样子的他,只有我见到过。 这一天晚上他仍旧是在我的房里过夜,有了身边这个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均匀而有力的呼吸声,我比任何时候睡得都好,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觉醒来窗外已经透出了乳白的天光,其实我喜欢和他两个人躺在一起,什么都不说,就这么被他抱着听他心跳的感觉,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他已经早早的起身了,穿好衣服回头看见我也睁开了眼,便温柔的道:“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乖乖的点头,他微笑着俯下身来,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便转身出去了。 有他在,给人的感觉时间都过得更快,或许是因为快乐会比较容易流失吧,而他不在身边,就有些无聊了,我想了想,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梳洗之后打算在州府的周围去走走看看,散散心。 可是出门没多久,我便感觉到了州府内的气氛不对劲。 所有路过我身边向我行礼的下人们,虽然是毕恭毕敬的,但那戒备而谨慎的目光中却显出了一丝惶恐,一旦我走过,他们都是飞快的逃开,甚至有的,明明迎面走过来,一抬头看到是我,都立刻转身匆匆的走开,一副看见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样子。 怎么回事? 我有些疑惑的,但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继续在四周慢慢的走着,走到一处假山的旁边,突然听到矮墙的另一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你们知道么,那个太子侧妃,仗着太子宠爱,横行霸道的,昨天把珍儿打得,一双手上全是血口。”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啊,太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恶妇?” “看她长得也不如太子妃,却这么受宠,是不是什么妖怪,狐狸精变的,不然怎么会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原来如此…… 我没有听接下来那几个丫鬟用夸张的口气讨论狐狸精是如何迷住男人的,转身便往回走,一路上周围的人看到我,那目光就像是看到狐狸精一样。 这个流言来得太快,出处也太明显,我根本懒得计较,若是这个时候与她对上了,于公于私,都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这样也正好,我怀着孕,本来就不想与人太接近,对我的恶言传开了,那些人对我避之不及,倒是少了很多麻烦。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点的流言,只是一场大风暴的开始而已。 328.第328章 他的“背叛” 我的选择 接连好几天的时间,亦宸都是在我的房里留宿,不管他布置战局商议国事到多晚,都会回到我的房间里来,我知道他很累,却还是会给与我温柔温存,有的时候会搂着我,强打起精神陪着我闲聊两句,但往往聊着聊着,身边这个人便没有声音了,抬头一看,他已经闭上眼,自己沉沉的睡去。 而这个时候,我也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也安然入睡。。 这样的关系,在我,甚至在季汉阳他们的眼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亲眼见证了我和亦宸是如何的走到一起,可是在洛阳周围的人,甚至州府中服侍的人看来,梁鸢青就是个魅惑人心的狐狸精,那平凡无奇的容貌能让太子这样的专宠,简直不可思议,更何况脾性暴戾,动不动就对下人非打即骂,平常也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不知是在修炼什么妖术。 而在这同时,夏葛衣却是风头正劲,对州府中的下人们频频施恩,每每外出,我都能在门廊上看到她精心装扮后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妆容,穿着宽大的袍子,虽然不像过去那样可以勾勒出她有致的身材,但仍然像九天仙女下凡尘一般,和亦宸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真的是再般配不过。 我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菱花镜里自己那张平凡的脸—— 亦宸,为什么会选我呢? 若是过去,或许还有点清秀灵智,可现在在菱花镜中看到的这个女人,真胖。 我的肚子,虽然还没有开始现形,但往日纤细的腰肢还是长粗了一些,穿着宽松的衣服不容易看出来,但自己太清楚了。 加上最近,好像吃得也的确太多了,每每风卷残云的把桌上的食物吃得只剩下汤汁,亦宸倒也干脆,就着那剩汤剩菜的也能吃得下饭,有的时候我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皇子太子,活脱脱一个花子。 有的时候,也真的希望这个男人不是太子,穷困一点也好,哪怕每一餐都只能吃萝卜干,我也会幸福,但——他会吗? 当我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是在深夜,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他听我说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说道:“鸢青,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担心你自己会成为我的阻碍,也担心终有一天我要在你和天下之间做选择。若说我自幼所接受的思想,已经注定了我要夺取天下,不会轻易言退也罢;如今情势逼人,我泥足深陷不能抽身也罢,但真正的原因是,好男儿就应该给自己定下一个宏伟的目标,然后朝着这个目标永不言退,亦不言悔的前进,哪怕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甚至牺牲很多,也不计较成败得失,这和你选择我,选择留在我身边,其实是一样的。我若能在功成名就之时,还有你在身边,不离不弃,楚亦宸便不负此生了。” 这一番话和这个男人一样,看似无情,却又多情,我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回他,只是用力的将双手在他背后合紧。 亦宸,我愿用尽毕生之力,也要让你不负此生! 想着那晚我和他之间,虽无水乳交融,但心灵上却是第一次如此的坦诚相见,比起往日的春光旖旎,更让人安心的,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就在这时,听见楼下有人道:“太子回府。” 亦宸回来了!我一听,急忙高兴的站了起来,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一看,果然是亦宸,他正从大门口走进来,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跟着夏葛衣,也有许多护卫侍女跟随在身侧,那么多人同时走过来,似乎是心有灵犀,只有他一个人轻轻的抬起头,目光便向着我看过来。 我扶着窗户微笑着看着他,等他走近的时候,轻轻的挥了挥手。 他也笑了。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乱了起来,一阵骚动,我急忙定睛一看,却是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夏葛衣突然捂着嘴整个人蜷缩了下去,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周围的人立刻围上去护住她,连亦宸也有些惊讶的走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我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出门下了楼,他们已经将夏葛衣搀扶护送到了她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嘈杂的嘘寒问暖,看夏葛衣的样子倒不像是有什么大病,却有点难受,躺在床上的时候,双手还一直紧紧的抓着亦宸的扶着她的那只手腕不肯松开,亦宸看到我,似乎是向过来,但被她抓得紧紧的,也只能继续坐在床沿,任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葛衣,你怎么了?” “太子,太子,我——呕!” 她的话没说完,便发出了一声干呕,我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这个声音,一下子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已经有人将大夫请了来,进门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我的肩膀,我微微一个趔趄,扶着门框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拥着夏葛衣,而那个老大夫气喘吁吁的跑到她的面前,立刻有人将帘子放下,让夏葛衣的手腕伸出手,再在上面覆上一张丝帕,那老大夫才开始为她诊脉。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亦宸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看着那老大夫的脸。 而我,只觉得心里的那一根刺,正在一点一点的往深处扎去,原本已经麻木的钝痛,又开始在四肢物体肆虐。 那老大夫的指尖放在夏葛衣的脉门上,停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来向着亦宸和床上的太子妃哆哆嗦嗦又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贺喜太子,贺喜太子妃。太子妃的脉象是喜脉,太子妃已经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那根刺一下子将我的心扎穿了一般,一阵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剧痛之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心都一下子没有了。 “什么——?!” 这个又惊又怒的声音是楚亦宸的,他不顾一切的猛然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那老大夫:“你再说一遍!” “太子——太子妃,这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周围服侍的人才都反应过来一般,急忙涌上前去跪下朝着他们贺喜,磕头连连,我看着亦宸的脸色也一下子苍白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沉着声音道:“所有人都出去。” 这个所有人,当然不包括我。 那些人匆匆忙忙从我身边走出去了之后,门也没有关上,我站在门口,看见亦宸一下子回过身将床帏拉开,靠在床头的夏葛衣露出了那张苍白的,美丽,却带着一丝茫然的表情:“怎么了?” “谁的?” 夏葛衣的眼中似乎燃起了怒火,隐忍着:“我不是荡妇。” 这句话似乎刺破了亦宸那张平静的面具,他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错愕的神色:“不,不可能,我们——” 夏葛衣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想,可是那天晚上,你喝得太多了。” “那天晚上?” “就是你被伤心的那天晚上,找过季汉阳之后你回来就一直喝酒,我陪着你,听你叫了一晚鸢青的名字,就连那个时候,你也叫的是鸢青……” 说完,她那双秋水明眸轻轻的一扫,看向了我,说的话却是对亦宸道:“我只是想,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好好的陪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诺大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好像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冷静沉稳的夏葛衣,还有站在她面前的亦宸,看不到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但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宽阔的肩膀有一丝颤迹,越来越厉害,好像风雨中的叶子一般,不知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而飘落枝头。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在我的手放开门框的一瞬间,他立刻动了一下,似乎是怕我会转身离开,立刻就要冲过来抓住我。 但我却没有走,而是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背也挺得笔直,夏葛衣从床上站了起来,朝着我走过来。 “恭喜太子妃。” “谢谢你,鸢青。” 她的脸上出现了很清晰的得意的笑容,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时候亦宸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但我终究没有那个勇气在这个时候与他对视,说完那句话,便转身要走。 “鸢青——!”身后的那个男人两步便追了上来,我在他伸手之前,先回过了头,对上了那双微微有些无措的眸子。 “别跟着我。”我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口气:“别跟着。” 我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乱过,不知到底是痛,还是其他的感觉,虽然对于他将来会有别的女人,也会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我早已经知道,也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现在才发现,知道和面对,完全是两回事。 回想那晚之后,我看到他们两同时出现在我的门口,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而那一夜,他们是如何的缠绵,是不是也亲吻了,拥抱了,也曾经水乳交融得仿佛一个人? 走到州府的大门口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承受不了脑海里勾勒出的这些幻想,头疼欲裂,抱着脑袋慢慢的蜷缩起来。 我——我好难受! 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了,胃也一阵一阵揪着痛,就好像我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每次意识到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那种感觉,妒忌的感觉,我一直以来都让自己忽视,让自己平静,但是,那种妒忌的感觉还是藏在心底,每次看到夏葛衣,就会刺痛我一次。 就在我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抽搐得不成样子的时候,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慢慢的响起。 瑟瑟的抬头,眼前出现的是季汉阳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表情有些哀戚,但目光还是很平静,蹲下来看着我:“鸢青,你怎么了?” “我,我想出去喝酒,”我在凌乱的发间看着他,轻轻道:“可是我怕一个人出去,有危险。” 季汉阳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的说道:“来,去我那里。我有酒。” 看着他伸过来的那只大手,我哽咽着咽下了所有的眼泪,将手伸了出去,被他握着手的那一刻,虽然他的手掌那么温热,但整个人却好像突然进到冰天雪地里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直走到他的屋子里,他让我坐到桌边,问我:“想喝什么?” “烧刀子。” “配什么呢?” “……黄酒。”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我要的东西来了,然后一杯一杯的斟满,递给我,看着我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我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一股股热辣辣的暖流从喉咙里流淌下去,一直灼烧到了心里。 烧刀子配黄酒,这就是最想要喝醉的人才会喝的东西,但没有等到我喝醉,季汉阳已经看不下去的拦住了我。 “你这样不是想喝醉,只是想折磨自己而已。” 我抬眼看着他,烛光扑朔的照耀着他深刻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似乎蕴藏了千言万语,可说出口来的却只有一句:“不要伤害自己。”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喝酒果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该痛,还是痛,该苦,还是苦,一样都逃不掉。 “要回去休息了吗?” “好。” 他走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推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他急忙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匆匆的跑回了里屋,我只抬头看了那漆黑无尽的苍穹一眼,便慢慢的抬脚走了出去,雨并不大,只是凉,滴落在脸上的时候,每一滴都给人一种刺激,却好像,比那种痛要更好受一些。 我立刻要走出去,背后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将我拉了回去。 一回头便看见了季汉阳的脸,他在我头顶上撑起了一把伞,又似乎努力想要做出一个调侃的笑容:“他把你交给我照顾,若是病了,我就倒霉了。” “……” 我低着头哽咽了一下,什么话也不说,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季汉阳也不再开口,举着伞走在我的身后。 当我们走回到我家的门口,一抬头却发现,一个男人长身玉立的正站在那门口,手中也撑着一把伞,那张俊美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只是抬头看着我们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一道光闪过。 然后他走了过来,当他的伞罩到我头顶的时候,我便听到了身后季汉阳转身离开的脚步。 我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但当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身上那种生冷的雨的寒意突然袭来,还是让我打了个寒战,他低头看着我酡红的脸颊,那种刻意的温柔几乎要把人身上的寒意都逼走一般,我突然有些承受不了似的,转身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鸢青——” 他在身后紧紧的跟着,甚至在我走进屋子要关上门的时候,突然用力的伸出手,一把将门固住。 “亦宸……”我头也不敢回,只能用背对着他,轻轻道:“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我不想现在面对你。” “鸢青……”刻意讨好般的温柔。 “不然我怕我会疯的……” 那只撑着门的手在微微一颤之后,慢慢的放开了。 门在我背后关上了,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冷,我一个人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的靠在了床头,感觉到脸颊上痒痒的,伸手一摸,已经完全湿透了。 “亦宸……亦宸……亦宸……”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会和夏葛衣——为什么我和你之间,总是不能平静的幸福呢? 为什么,亦宸,你告诉我…… 。 整整一夜,我的泪水没有停过,他的名字也一直缠绕在舌尖,好像怎么丢也丢不掉,看着窗外泛起了微亮的天光,我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整整一夜,酗酒,叫他的名字,什么都做不了。 酗酒?叫他的名字? 这不是当初,夏葛衣说亦宸因为我和季汉阳之间的关系而整夜无法入眠的状态吗?在我和季汉阳被他发现赤身裸体的躺在一张床上之后,他也就是这样,喝酒,叫我的名字,原来我和他都是一样的? 只是,在经历了这样的夜晚之后,他选择了相信我。 我呢? 我是不是也应该相信他,夏葛衣说,即使他们两在做那样的事时,他也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夏葛衣发生了关系,我是不是应该谅解他,是不是应该像他相信我那样相信他? 亦宸,亦宸,我该相信你吗? 慢慢的起身走到门口,一打开门,外面那微薄的晨曦立刻袭向人面,我的眼睛有一点接受不了那灿烂的光线,轻轻的眯上了,可是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昨晚那个在我背后看着我关上门的男人,竟然一直站在门口。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的确是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微微泛红的眼睛,他看着我打开门,就好像一个长久在黑暗当中的人突然看到阳光了一样,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也突然有了一丝活意,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 “我在等你的答案。”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心里的苦排山倒海的涌了出来,有些承受不住,身子微微颤抖着,我终于哽咽着道:“你要我怎么选?” 他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无比的坚定:“不管你怎么选——” 我一下子苦笑了出来,而这一笑,眼泪也立刻滴落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不敢我怎么选,行还是不行,原谅还是不原谅,他做的都只是同一件事,要我留在他身边,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将我逼得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他也还是要这样做下去。 我就是陷入了这个男人的圈套里,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抽身。 他继续说道:“不管你怎么选,结果都只有一个。你选吧。” 话音刚落,我好像突然失去意识的人一样,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具胸膛还是温暖的,坚实的,一靠进去就好像永远不会离开我一样。 “鸢青……?” 他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太多的不确定,甚至还有一丝的惶恐无措,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做,不敢相信我会自己投入他的怀抱中,在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之后,过了很久,那双有力的手便慢慢的颤抖着抬起来,在我的背后合拢,用力的将我抱在了怀中。 “鸢青!” 亦宸,我相信你,我原谅你,我什么都不管,只要有你…… 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心跳得很快,可是当我原谅他的时候,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那几乎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的响起,他有没有流泪,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园子的另一头,远远的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也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表情,那张绝美的脸上原本不应该出现的表情,凶狠而恶毒,好像想要把我碎尸万段一般的恨意,让我即使被他抱在怀中,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亦宸立刻感觉到什么,急忙放开手,抓着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鸢青——” 我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但这一次我看到的,是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在看到我们的一瞬间他似乎愣住了,脸上那焦急的神色也在一瞬间好像受伤了一样,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但他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还是向我们走了过来:“太子殿下。” 楚亦宸立刻转过身:“什么事?” 季汉阳走过来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边关战急,北线孙念一部被突破,有一队匈奴人马长驱南下,已经朝着洛阳城袭来。” 楚亦宸的眉头立刻皱紧了:“谁领兵?” 329.第329章 葛衣的怨恨 长安大屠杀 季汉阳说道:“目前还不清楚。那个人似乎没有在战场上出现过,孙念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北匈奴的一员猛将。他们让呼延郎牵制住了孙念的人马,这个人率兵突围,冲破了我们布在洛水以北的数道防线,长驱南下。” 亦宸皱了皱眉头:“北匈奴还有这样的能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季汉阳立刻说道:“不过,探子回来说,那个人是个中年人,并非少年将领。” “哦?” 不仅是亦宸的眼中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我也感觉到了意外,在北匈奴住了没两天,虽然对那里的人并不熟悉,但呼延鸩发动政变从呼延阚手中夺回政权,我还是看清了他身边的那些将领,几乎都是剽悍的中年男人,甚至有几个,称得上老当益壮,呼延阚身边倒是有些年轻的将领,但呼延鸩夺回政权后,这些人肯定不会用,更不会让他们领兵。 那么这个领兵前来的中年男人,又到底是谁呢? 季汉阳继续说道:“这一路人马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通骑射,剽悍至极,这一路南下冲破了我们好几道防线,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但感觉上——并不是前来攻打洛阳,反而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 匈奴人率兵南下,而且现在天朝的势力被楚亦宸和楚亦君这对兄弟分裂,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进攻时机,他们却不是来攻打我们?而是另有所图? 图什么呢? 我的心中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亦宸和季汉阳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 季汉阳先一步将目光撤开了,他与我的对视显然其中有一些东西在流转,若是让亦宸知道了——不管他信或不信,我不想,季汉阳也不希望我们三个人之间再出现什么芥蒂,夏葛衣的事,已经让我难受成这样了。 亦宸的目光忽闪,表情也没有改变,只是转过身去对着季汉阳道:“你立刻去军营清点兵马,洛阳城的防护交到严振郴手中,那不管那一路匈奴兵马意欲何为,都不准出任何疏忽。” “是。” 季汉阳领命便要下去,在转身的时候,他还是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一个字便转身走了。 留下我和亦宸站在门口,虽然两个人都沉默着,但这其下的暗潮汹涌,却是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出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也低头看向了我:“鸢青,你扶我一下好吗?” “什么?” 他微微挑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带着微微苦涩的笑意:“站了一夜,我的脚,好像有点动不了了。” 站了一夜…… 虽然一打开门就看到他,心里也暗暗知道他是在外面站了一夜,但现在看到他似乎动一动都有点困难,那种震撼还是让我有些失神,顿了一下才慢慢的伸手扶着他的肩膀,又听他低声说道:“扶我进去吧。” 我便乖乖的扶着他进了我的房间,这个时候要上床再睡觉已经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份也不能允许他有这样的时间,于是我便扶着他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直起身来便要去给他倒茶。 但还没转身走开,手腕便被身后的人轻轻抓住了。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去给你倒茶。” “我不渴。”他说着,又轻轻的将我的手往下拉了拉,我便低着头,慢慢的坐到他身边。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却不是无话可说,相反,我心里其实翻涌着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关于那个晚上,关于他和夏葛衣,关于我,可是又觉得其实根本不用说了,他是明白的;而他,眼中也闪烁着许多的神情,单薄的嘴唇轻抿,过了很久,才缓缓张开,却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被他抓着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连低垂的眼睫也颤抖了一下,我慢慢的抬起眼看着他,只见他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瞳显得那么深,那么真,他认真的说道:“谢谢你。” 我一怔:“我——” “谢谢你原谅我,”他轻轻说道:“谢谢你选择相信我。” 我抿了抿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亦宸,我知道那天晚上,你一定很痛苦,夏葛衣告诉我,你曾经——曾经为了我,酗酒,整夜的睡不着,昨夜,我也是这样的。你那么痛苦,甚至眼睁睁的看到我和季汉阳——,你都选择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你。” 听我说完了这句话,他的眼中似乎浮起了一层闪亮的东西,但不等我看清,他已经慢慢的直起身,将我拥在了怀中。 静谧的房间里,似乎只能听到他的心跳,还有他在我耳边,喃喃的说着的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的放开我,我心中又想到了刚刚季汉阳来报告的事,不免有些忧心忡忡,亦宸看着我的模样,伸手抚了抚我的眉心:“别老是皱眉头,对孩子不好。”说着,他又看着我道:“你在担心那一队匈奴人马?” 我点头:“我担心,是我——外公派来的。” 这个时候亦宸的眉头也微微蹙起,说道:“我听汉阳说了,他似乎想要通过你来拉拢呼延郎,联合南匈奴的势力对不对?” “嗯,不错。” 隐隐听到了亦宸磨牙的声音:“他对你,还是不肯死心!” 我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呼延郎,我不知道呼延郎对我这个人到底死心了没有,但是对于南侵,对于扩张匈奴的疆土,这个野心他是从来没有收敛过,当初他甚至还想逼迫我打掉孩子,跟他回南匈奴。 但现在我担心的还不止是他,现在的情势,南北匈奴都出兵南下,那么我的哥哥楚亦雄,他在北匈奴又是个什么光景呢?若是他本人来说,他肯定不会愿意对天朝出兵,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对斯土斯民都有一份感情,当初在絮云的家乡,他也是下意识的就在保护天朝的人民。 他对于这场战争,又是怎么看的,他能否在中间发挥什么作用,避免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这时,亦宸对我说道:“鸢青,这一批人,应该是冲着你来的。我会让严振郴守住洛阳城,而你——你的身份,千万不要暴露,尤其是——” 他的目光闪烁,我立刻明白过来,急忙点头。 不仅仅是夏葛衣,若是让洛阳城中追随他的百官知道,太子的身边的侧妃竟然是匈奴的公主,而现在更有匈奴人对汉人用兵,那些兵马甚至是当初我要求调派下来的,只怕是我们要面对的,就是翻天覆地的冲击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安分,规规矩矩的呆在屋子里,每天亦宸回来,陪我一同用膳,我照样是一通胡吃海喝,大胃口常常让他瞠目结舌,也会时不时的取笑我一番;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我的房里过夜,有的时候也会去夏葛衣那里看她,我不可能会毫无感觉,但在这种情况下,吃醋捻酸的确不是什么好的做法,而他似乎也明白,与我相处的时候,越发温柔的对我。 几天后传来的消息,那一队匈奴人马终于还是在吞龙峡被阻。 吞龙峡是洛阳战略意义上的第一道屏障,易守难攻,当初我跟着亦宸攻打洛阳的时候,也曾在那里被齐远的人为难,若非后来用季汉阳施了苦肉计,吞龙峡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守护。 战事也就这样拖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入秋,洛阳城内虽然是春日繁华胜景美不胜收,其实秋日也有好精致,城中的梧桐都染上了金黄色,放眼望去,满城灿烂的霞光;片片落叶随阵阵秋风飘落,积在路的两旁,漫步于上,脚下是松软的落叶,踩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步都好像是一曲秋叹,意蕴深长。 我每每站在窗台上,等着亦宸回家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看着那美丽的景致发愣。 可惜我不能随便出去,就算亦宸不吩咐下来我自己也知道,两三个月的时候也应该要注意一些,毕竟我现在身份特殊,万一出一点事——我不想让孩子痛,也不想让他痛。 于是,每天就只有躲在屋子里,每每听见有夏葛衣的贴身侍女在外面大声的“窃窃私语”,说什么狐狸精一定是在屋子里修炼什么法术,想要加害太子妃,让那个孩子流掉,这样才能重新夺回太子的喜爱,每每听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苦笑。 而那个珍儿,果然也是亦宸派来照顾保护我的,对于上次对她发脾气那件事,我也向她道了歉,她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还是老老实实说道:“夫人,其实夫人一骂我,我就知道夫人是有事。夫人不必担心,珍儿没有怪过夫人。珍儿是奉太子之命来保护照顾夫人的,若夫人有事,珍儿心中也不安。” 我心中大为感动,可是回想起在扬州,我和试玉认识的过程,对她还是有些一分顾忌,不过这个女孩子照顾我倒是很尽心,时间一长,我也看出一些来,她应该也是淫浸在这样世家深府中许多年,深谙各种明争暗斗的门道。 闲来无事,她也会与我说一些故事,或真或假,我才知道原来嫔妃,甚至连一些侯府中的夫人之间,为了争宠,会使用那么多的阴谋诡计,连腹中的孩子,也随时会成为武器,和牺牲品。 我只觉得手足冰凉。 珍儿看我那副模样,又笑了笑,说道:“夫人,也不会是如此可怕的,这些,也不过是珍儿听来的故事而已,说出来博夫人一笑。” 这样的故事,谁听了能笑得出来? 我做出了一个苦笑,算是回报她,却越发觉得心里憋闷,有些难受,便对她说道:“珍儿,我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也有些闷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就在州府内,后面那个花园,我们散散步就回来。” 珍儿想了想,点头道:“好的。” 她些微收拾了一下,考虑到外面有些风凉,给我带了一件斗篷,两个人便出门了。 外面的景色果然很美,沿着那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慢慢的朝花园走去,两旁种着高大的树木,叶子大多泛黄,我们慢慢的走过,似乎就是我们带起的那一阵风将那树叶轻拂下来,飘飘悠悠的落到面前来。抬眼望去,一条小路全然染成了一片金色。 我和珍儿慢慢的走过去,前方是一片很大的湖泊,穿过廊桥就能到达湖中心的阁楼,我们走过去也感觉到一丝水的凉意,珍儿替我披上了那件斗篷,与我一起走到了阁楼中去。 坐在阁楼便上,攀着围栏低头看那静谧的湖水,倒映着我的模样,恍惚间想起上一次来到洛阳,亦宸带着我去花府赏花,我也曾靠坐在这样的水边,那个时候虽然面临的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但我却从来没有那样的快乐过,甚至有一种乐不思归的荒唐。 现在想起来,我和亦宸之间,那样平静而又甜蜜的日子,真的太少了。 正在心里感叹着,眼前人影一闪,一直守候在我身后的珍儿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夫人,小心些……” 声音很轻,几乎快要听不到,我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便看见前方那廊桥上,出现了几个纤纤人影,而走在中间那翩若惊鸿的丽影,正是夏葛衣。 我的脸色不由自主的有些难看了起来,但等她的目光带着盈盈笑意落到我的脸上,我还是挑起了嘴角做出了一点笑容,等到他们走到阁楼来的时候,我已经站起来朝着她行礼:“鸢青见过太子妃。” “免礼。” 她说着,人已经走了上来,伸手扶着我的手臂,温柔的笑道:“鸢青,你我姐妹不必如此客气。这些日子我也想去找你聊聊,可惜——大夫说了现在要小心一些,万一伤着孩子怕不是小事,所以我也只有每天都呆在屋子里。今天总算想出来透透气,却就碰上你了,咱们姐妹两,还真是心有灵犀。” 看着她弯弯的波光潋滟的眼睛,我心中低叹了许多,但说出口来的还是平静的话语:“太子妃有了身孕,自然是应该小心谨慎些的。” 说完,我不着痕迹的轻轻挣脱了她的手,又行礼道:“鸢青告退。” 说罢便转身要走,可是与我擦肩而过的夏葛衣只是轻咳了一声,她那几个侍女站在阁楼的出口处,便一步不动,硬生生的将我的去路阻断了。 我回头:“太子妃?” 她又满面笑容的转过头来,亲热的说道:“鸢青,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呢?多留一会儿吧,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你记得吗?过去在我家,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但是,自从——”她的眼中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阴霾,但只是一瞬间,那笑容又重新浮了上来:“自从长安一别,我们再在扬州重逢,就一直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了。” 其实我没有什么话想跟她说,虽然之前,我一直想要知道,她落到李世风手里,到底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但现在想来,知道那些为时已晚,她与我,早已经走到了对立面上,甚至已经是无法缓和的矛盾对立。 而现在,我怀有身孕,她的肚子里也有我的男人的骨肉,我们怎么可能再回到当初呢。 她已经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朝阁楼中央的桌旁走去,我暗暗用力想要挣扎,但被她抓得很紧,挣脱不开,我也不敢太过挣扎,万一出一点意外,我的肚子,她的肚子,可都经不起一点撞击的。 于是,我尽量平静的走过去坐下,暗暗使了个颜色给珍儿,她会意,立刻趁机走掉了。 然后我朝着夏葛衣微微笑着,却也是戒备的坐到了她的对面,说道:“太子妃想聊些什么?其实这么久了,我们真的没有好好的说说,在那段时间里,我们都经历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是装都装不下去了一般,眼眸中也透出了一丝凶光。 我被她突然的改变一下子给惊住了。 正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听她低沉着嗓子道:“退下。” 旁边那几个侍女面带犹豫之色,其中一个道:“太子妃,还是我们留下来服侍吧,您的身体——” “退下!” 她看也不看他们,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几个人都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跪拜之后匆匆的退下了。 阁楼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我还是很沉静的看着她,其实若论身手,我毕竟在草原上跟着呼延郎学过骑射与简单的摔跤搏击,若要动手,她这个千金小姐只怕再加两个,也未必能撼动我;我只怕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若万一在我面前有个什么闪失——之前珍儿给我说的那些故事里,这类栽赃嫁祸的事不在少数——我一点也不想背这样的黑锅。 “我听说鸢青你几进几出草原,将匈奴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实在让人心生羡慕,尤其是两个多月前——”她看了我一眼,道:“有人陪着你,照顾得很周到嘛。” 她,还是知道了季晴川的下落,看她提起季晴川仍旧愤愤的恨意,我轻轻的说道:“他的确照顾得很周到。但如果可以给他选择,我想他希望保护的,是另一个人。” “哼。” 夏葛衣冷笑了一声:“他?保护?” 看着她的样子,我立刻意识到,她还是在怨恨着季晴川,怨恨他当初没有答应李世风的要挟,害得她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酷刑,可是,到底要是怎样的酷刑,让她的怨恨延续到今日,还是没有减轻丝毫,甚至整个人,都要被这怨恨的火焰吞噬,烧得面目全非了。 只听她又冷冷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算是求仁得仁。虽然太子殿下一直宠着你,但那夜——他真的还是很温柔,有了这个孩子,我也就什么都不求了,等到他出生,也许太子殿下已经将天朝所有的土地归入麾下,我的孩子,也就是新的太子了。” 她说的这些话——其实有些颠三倒四的,但仍然让我听着心里跟针扎一样,她和亦宸发生过关系,她的肚子里怀着亦宸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是天之骄子,而我的孩子却见不得人似的…… 我突然意识到,她是想要激怒我! 我做出平静的笑容:“真是恭喜太子妃了。鸢青突然想到还有点事,先告辞了。”说完我便要起身离开,她的身边,太多“危险”了,我不能继续留下,哪怕不礼貌也罢。 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她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我听说那段时间,有人去了匈奴,却也是过得顺风顺水,还差一点当上了匈奴王的女人——不对,应该是已经当上了吧?” 在我僵硬的站在原地的时候,她已经慢慢的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来,慢慢道:“否则,当初太子两次要与那匈奴王生死相搏,争的是什么呢?” 几乎是猝不及防的,我一下子想到了那段岁月。 明明已经尘封在了记忆的深处,一辈子都不想拿出来的,草原上的日子,呼延郎和我,就因为那段幸福的日子,却给我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一阵难言的憋闷,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那干呕的干涩的声音在阁楼中响起,在空洞的空间中回响着,有一丝恐惧的感觉。 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亦宸的声音——“鸢青!” 我捂着嘴急忙抬头一看,真的是亦宸,他正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走来,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隐隐看到了珍儿的身影,但并没有跟过来,我才略一失神,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扶住我。 “鸢青,你没事吧?” 我立刻说道:“没事。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吃了一碗油面,有些憋闷,出来逛逛就碰上太子妃了,刚刚还被那油面腻着,真是失礼了。” 说完,我也转身向着夏葛衣说道:“太子妃,请恕罪。” 夏葛衣显然没想到亦宸会过来,但她看着我的目光也显出了一丝惊愕,我的心里有些发沉。 看她刚刚的那些表现,分明是想要激怒我,是不是就是想借机用她的孩子做文章,嫁祸给我呢?我不上当,想要走,她甚至搬出了呼延郎来,她清楚的这是我的软肋。 可是,我刚才这样,她应该已经发现了,毕竟她也是怀了孕的人,我两次在她面前干呕,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时,她也恢复了往常平静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微有些得意的微笑:“鸢青,身体不舒服就说出来,若是伤到了哪儿,太子可是会心疼的。” 对上她那双深幽的眸子的一瞬间,我就明白过来。 她,一定是已经发现了,我怀孕这个事实。 亦宸看着她,也慢慢的说道:“葛衣,你怎么也出来,而且周围还没有一个照顾的人。你现在的身子,若是没有人在旁边护着,可不要随便乱走。” 夏葛衣走上前来,温柔的攀住他的肩膀,柔声道:“多谢太子关心。其实葛衣也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正好碰见了鸢青,想和她说说体己话,就让身边的人退下了。反正有鸢青在,我也不必担心什么的。” 她笑,我也笑,笑得比她还柔,说道:“太子妃过誉了。” “不管怎么说,外面风凉,你随便出来,还是回去休息吧。” 亦宸说这些话的时候,握着我手腕的手一直在微微用力,我能感觉到,其实这些话是说给我听的,不过话音刚落,夏葛衣身边的那些侍女们已经走了过来向他拜倒,亦宸淡淡的说道:“扶太子妃回去,好好的照顾,若有闪失,本宫决不轻饶。” “是。” “葛衣告退。” 夏葛衣朝着他一揖,那明媚的双眸却是在我的身上轻轻扫过,然后转过身,袅袅婷婷的走了。 留下我和亦宸站在廊桥桥头上,他一直看到那些人的背影消失,这才回过身看着我:“如何?” “没事。” 我笑着摇了摇头,但是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又有些忧虑的:“我担心,她已经知道了。” “这个无妨。”亦宸淡淡的说道:“这种事,过了几个月自然瞒不下去,我早有准备。” 他这么一说,我就立刻放心了,笑着说道:“嗯,我听你的。对了,刚刚珍儿去找你,有没有打扰到你做事,千万不要耽误了你的正经事。” 他这个时候眉头才微微一蹙,叹息着说道:“你可知长安那边来了一批人,因为楚亦君在皇城内大肆排除异己,屠杀忠于我的朝臣和人民,有些人不堪忍受,纷纷弃城出逃,正朝着洛阳城涌过来。” 我一听,心中立刻揪紧了,没想到楚亦君为谋大事,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在皇城内制造那样的腥风血雨,要有多大的恐惧,才能让那些原本留在长安的人弃城出逃。 我急忙说道:“那,你开城门,收留那些人就好了啊。” 亦宸低头看了我一眼,苦笑道:“哪有如此简单。” 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我立刻恍然大悟。 330.第330章 血染洛阳 神秘来使 若是这一批人当中,万一有楚亦君派来的人,或者有匈奴的人混在里面,进入了洛阳城,事情都不好办。 楚亦君目前知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不清楚,但狄广威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告诉他,而万一楚亦君再次和呼延郎他们结盟,也一定会得知我北匈奴公主的身份,这两个情况叠加在一起,对于我和亦宸来说是很不妙的境况。 若是这些人进城了,再与夏葛衣串通一气,我的安危就难保了。 可是,我担忧的却是——“若是你不开城门迎这些人,他们会给你挂上一个见死不救的骂名,今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前来投奔你。毕竟你现在是要与楚亦君争天下,民心所向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安危算得了什么呢?” 亦宸的眉头突然紧紧的皱起来,看着我:“你觉得我会希望听到你说这些话?” “我只是与你就事论事。你自己也清楚,若天下都失去了,拿什么来保证我们的明天,我们的孩子?” 他的目光森然,但却一句话也不肯说,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知道是为什么,他向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的真正的挫败,可现在,要拿我和我的孩子来为他的天下冒险,他就算明白应该如何取舍,但却在生气,生自己的气,恨自己为何不能将我和孩子置身于完全的安全境地之内。 我放软了口气,柔声说道:“亦宸,世事并非完美,但既然上天给了我们选择,我们就应该去拼。” 他转过身,扶着廊桥的围栏看着远处湖上生烟的景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是空的,有一种一望千里无垠的苍茫感。我想了想,站在他的身后,轻轻说道:“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也。” 等我说完这些话,亦宸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眼角似乎带着一丝惊讶,也有一丝笑意:“这,你也知道?” 我笑了笑:“我毕竟,曾是太子侍读。” 沉默了很久,才听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扶着我的脖颈,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仰着头道:“你若不是这样,该多好?但,这才是你梁鸢青吧,这才是真正的你。” 听他的话,我就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靠在他肩上看了一会儿风景,他又说道:“对了,关于葛衣的事,你最近都最好不要与她有来往。” 这是当然的,但是——这件事从来都是我们之间的禁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白的提醒我,倒是让我有几分意外。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他继续说道:“我和她,其实你大体也知道。这个孩子——我没有期待过,她也并不真的会想要,但现在战局要到关键的时刻,我不能没有夏一宗和他的儿子,我希望你明白。” 看来,这些事,他也是很清楚的,我听话的点点头。 从那天之后,我便比往常更安分的老老实实的呆在屋子里,若是闷得狠了,才在自己的园子里走走玩玩,尽量避免与人相见,三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并没有长大,只是腰粗了许多,有的时候会躲在被子里看自己白皑皑的肚子,感觉一下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动静,也会遥想,我和他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未来比起任何疑团,都更让我们捉摸不透。 同样琢磨不透的,还有夏葛衣的态度。 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再找过我,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在几天之后,有一天我吃过午饭之后,便端起一同送上来的一碗汤,珍儿正好推门进来,一看我手里拿着的汤碗,立刻脸色就变了,急忙上前来夺下:“夫人!” “怎么了?”我有些愕然的。 “我,我今天并没有吩咐厨房,让他们给你送汤来。” “什么?!”我一下子惊呆了,平日里我的饮食都是珍儿一手负责,今天这碗汤是与饭食一起送上来,我也没有怀疑过,现在她竟然说这不是他吩咐的,难道—— 珍儿脸色都白了,急忙抓着我的手臂:“夫人,你,你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这汤我才刚刚端起来,一口都还没有喝。 见我没事,珍儿总算松了口气,她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立刻疑惑的“咦”了一声,一脸不解,我急忙问道:“珍儿,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参茸保胎汤……” “什么?” 我和她面面相觑,全都大惑不解,谁会知道我怀孕了,还送来这样的汤?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递了个颜色,珍儿便放下汤碗走过去开了门,只见夏葛衣的一个贴身女侍微笑着站在门外,一脸毕恭毕敬的表情向我行礼道:“见过鸢青夫人。” 她怎么来了?我尽量不动声色坐到桌前,微笑道:“免礼。” 那侍女走到我面前来,双手奉上了一只食匣子,恭敬的说道:“这是太子妃让奴婢送给鸢青夫人的。太子妃说,今日太子诸事劳累,多亏夫人加以开解,才让太子不至太过辛苦。夫人劳苦功高,太子妃铭记在心。这些东西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也不能代表太子妃感激之情万一,还望夫人收下。” 我朝着珍儿做了个眼色,珍儿立刻上前,将那盒子接过来,我微笑着对那人道:“劳烦姐姐了,替我谢谢太子妃。” “一定带到。”那人又向我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那人走得不见了人影,珍儿便上前去将门关上,回身来打开那食匣,细细一看,脸上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解的看向我:“怎么——都是些好东西?” “哦?” 我不大懂的,伸长了脖子过去看,珍儿指着里面的各色,说道:“这是鹿胎丸,这是虎骨鹿血糕,这是参茸丸……”说了一气之后又看着我:“全都是些保胎的好东西啊。” 看起来,夏葛衣是知道我怀孕了这千真万确,但我意料中的她会加害我,加害我的孩子的事却一直没有发生,反倒是送来了这么多保胎的东西,难道她还会希望我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这,又是她这一局棋中的哪一招呢? 我虽有些六神无主,但当珍儿问我这些东西怎么办的时候,我还是坚定的说道:“扔了。也别舍不得,瞎拿给别人吃,吃出事。我有太子给的补品,不差这一点。只别让别人看见。” “是。” 珍儿拿着东西转身出去了,我心里不免有些发慌,只担心自己会落入夏葛衣的圈套当中,但又实在看不破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了想,干脆出去走走。 因为之前和夏葛衣的“偶遇”,所以我现在哪怕出门散步,也就在后园里走走,不过今天因为想事想得有点出神,不免多走了几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密林当中,我朝四周看了看,看到前面的一排红墙,这才想起,已经走到了季汉阳的住处后园。 正要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墙内的那间屋子里,突然隐隐的飘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件事必须绝对的保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 “若是有一点消息传出去,你们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太子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 “末将等明白,请将军放心。” “好,出发。” 等到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屋子里慢慢的走出来,然后再慢慢的走远,我都一直没有呼吸,不是刻意的屏住呼吸,而是——根本呼吸不了,好像一个一直在温暖的地方生活着的人,突然投入寒冷的冰水当中,是会窒息的。 尤其当我听到那个熟悉的,调侃,又爱开玩笑,有时也会很温柔的说话的季汉阳的声音,用那种森严的口气说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时,震撼比那寒冷的冰水更大。 他们——要做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季汉阳带着他的人从后山回来,虽然面色已经很平静了,但是眼中那深重的杀气,连同身上那浓浓的血腥气,却是一点也瞒不过人。 就连我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也能感觉得到,甚至能闻得清清楚楚。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我竟然会出现在那里,怔了一下,身后的副将立刻说道:“将军,怎么了?” “……,没事。你们先回去,本将军,本将军还有一点事要处理。” “是,末将听令” 说完,那副将便带领着余下的人马从另一条路走了,一直等到他们走远了,季汉阳才慢慢的穿过这片密林,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那些都是什么人?” 我们两同时发问,但他却在听到我的问题的同时将目光错开了,似乎根本无法与我对视,而我的脸上没有一丝震怒,只是也没有一丝表情,似乎刚刚听着那些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呼喊已经让我流了很多的泪,透支了太多的悲伤,反倒面对侩子手的时候,我已经无感了。 季汉阳向我伸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抓我的肩膀,但那只微微有些僵硬的手在刚刚靠近我的时候又顿了一下,停在了空中。 “回答我。” 他紧紧的抿着嘴唇,沉默了很久,但我知道他也清楚,若他不告诉我,情况只会更糟,于是慢慢的说道:“开城门收留的那一批人当中,有楚亦君派来的奸细,太子担心他们在洛阳城内散布你的消息,也不想遗漏万一,所以下令将所有这些人都杀掉,一个不留。”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可是那血腥的场景,如修罗场一般残酷的杀戮场景,还是反反复复在脑海里翻腾。 我甚至亲眼看到鲜血将周围的洁白的野花都染红了,全是血红,发黑的红,就好像—— 青龙卧墨池。 我将他引来了洛阳,这座牡丹的都城,却也同时将这座牡丹之城,染成了这样的血红。 是我的错吗? 我想让亦宸夺取民心,我希望能救下这些被楚亦君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所以建议他打开洛阳城门接纳他们,却反倒——让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我早应该知道,他是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做大事从来就不顾忌太多,更不在意别人的牺牲,当初在扬州火烧大牢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清楚了,今天——我又经历了一次那场大火而已。 只是这一次,这场大火是我点燃的,而且没有救出任何人。 我慢慢的转过身要走,背后那只僵硬着的手却一下子伸过来用力的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转过去面对向他:“鸢青!” 我只能低着头,有些不敢,也不想抬头看他那张熟悉的脸。 “战场就是这样的无情,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对立,就有争斗,你不是也说过吗,立场不同,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可同日而语。你也要明白,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 “我都明白。”我简单的说道:“我都明白。” “那你——” 我没有给他什么解释,只是轻轻的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走了回去。 这一路走得有些艰难,自从来到洛阳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憋闷得好像心一直被什么手紧紧的捏着,隐隐的痛,连天空都渐渐的阴霾起来,等我终于走回我的园子,推开门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淅淅沥沥的声音。 我躺在窗前的软榻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阴雨,不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带着雨的凉意的身体走到了我的身边,一抬头,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看着我,那张脸上略微出现了一丝阴晴不定的表情,看着我的目光也是在探视着什么。 我仰着头,朝他做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我微笑着,慢慢站起来:“我都还没有吩咐他们送晚膳来。” “……”他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伸手拉住他的手,立刻感觉到了冰冷,急忙说道:“怎么这么冷?来,你先躺在这里,暖和一下,我让他们送碗热汤来,然后用膳,好不好?” 他很快平静下来:“好。” 热汤很快送了上来,我亲手端给了他,他斜躺在软榻上一勺一勺的喝着,氤氲的烟雾将他低垂的眼睛遮盖住了一些光芒,显得格外的柔和,好像那个下令屠杀的人根本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他,是这个在我身边,温和得一如普通居家丈夫的男子。 “味道怎么样?我让他们放了些药品进去,提气补血的。” “嗯,不错。你也应该多喝一点。” “我一直在喝。” 简单的对话,两个人之间似乎都是暖意融融的,不一会儿下人便送来了我们的晚膳,依然丰富的菜品,我知道他平日里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怎么讲究,遇见合口味的,便多夹两筷子,饭菜不合口味,他也能吃得下去,可是当他看到桌上又放了一盘圣旨骨酥鱼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看了我一眼。 因为我记得,每次只要有这道菜,他总是会多夹几次,也会多吃一碗饭。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还是和过去一样,我自己吃着,也不时的为他的碟子里夹一些菜,他都慢慢的吃下去,不过今天显然两个人的胃口都不怎么好,吃完了饭,桌上的菜,除了那道骨酥鱼,几乎都没怎么动。 桌上的碗筷也被收拾走了,我起身给他去沏茶,刚刚拎起茶壶,就感觉背后一个身体贴了上来,几乎已经完全贴合在了我的背后,呼吸也吹打在我的耳畔,那种感觉让我一下子有些瑟缩,连茶水都差点倒洒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低头看着茶杯里晃晃悠悠映照出的自己的模样,有些扭曲,都好像不是自己了,但我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话?” 我以为他会解释今天的那件事,可是他开口,说的话却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今天,那一队匈奴人派人送来一封信。” 我一惊,急忙转头看着他:“什么信?信上说什么?!” “信上说,那个率领他们前来洛阳的匈奴将领,想要来洛阳城求见你。” “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他讲的一个笑话,可是抬头看他的眼睛,却是没有丝毫的笑意,淡淡的讲述着这件事:“他们呈上来的信,就是这样说的。他们并不是想要攻打洛阳,而是想要见你。” “想要见我?” 这件事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简直比他们攻打下了洛阳更让我觉得是天方夜谭,北匈奴领兵的人我都不知道是谁,但他们的目标,不就是想要打下洛阳,夺取这一大片土地,然后和长安分庭抗礼吗?为什么现在,居然要见我? 那个将领究竟是谁?他的目的又何在? 亦宸的双手绕过我的腰,接过了我手中的茶壶和茶杯,自己慢慢的沏茶,在水声潺潺当中,他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轻轻的响着:“我原本,是不会让任何匈奴那边的事来打扰到你,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所以我犹豫了。而且我想,你也并不是那种回到我身边,就完全与你的亲人隔绝开的人,你应该——也会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 我轻轻的低下头。 有的时候,就连刚刚,我都会觉得不明白,为什么我如此爱他,为了留在他身边可以忍受那么多的痛苦,甚至内心的煎熬,原来一个强大的男人偶尔的温良情意好比怒目金刚在垂视凡间时的一滴泪,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化作绕指柔。 亦宸,我从不怕自己因为你的爱万劫不复,我只怕有一天,因为你的爱,我会面目全非而已。 “鸢青?” 我被他唤得回过神,低头看时他已经倒好了一杯茶,似乎想要递到我手里,我急忙伸手接了,然后听他说道:“你,如何想?” “让我和他见见吧。”我慢慢的说道:“也许,会有什么转机。” 原本之前,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一队人马攻打洛阳,会给长安那边造成可趁之机,让他们坐收渔人之利,这几乎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但如果现在能和那个将领坐下来谈,也许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也说不一定。 我转头看向他:“让我和他谈谈。” 他沉默了一番,然后点头:“好。” 这件事决定下来之后,我便一直在等亦宸给我的消息,这期间,自然州府中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洛阳城内也开始不平静起来。 我知道那一场屠杀不会泄露任何风声,但总有人闻得到那一丝遗留的血腥气。 说法有很多,猜测更多,但不管怎么想,最终的矛头却都只指到一个人身上,就是太子身边那个相貌平庸,却偏偏能诱惑人心,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狐狸精,我梁鸢青。 我知道亦宸已经将河南道周围的几个藩镇在这段时间完全的收复,整个东方联盟都已经形成,筑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河南作为长安的阴影与对立面,终于在这个时候完全的脱离了长安,两相对峙。 在天朝的大地上一场前所未有的中原大战,于焉揭幕。 三天后的早上,我依旧是在亦宸的怀里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瞳,他早已经醒了,不过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梳洗,然后穿上衣服离开,而是一直这么抱着我。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是不是一切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解决了,我不用再担心战局,不用担心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不用担心那一双觊觎着我肚子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我有些茫然的表情,眼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然后门外传来了季汉阳的声音——“太子殿下。” “嗯。”他的脸色立刻变了,目光也从宠溺变成了严峻。 “人已经来了。” 我立刻从刚刚醒来的迷茫中清醒过来,跟着他一起翻身起来,珍儿也很快进来服侍着我们梳洗,换上了衣服,然后我便跟着楚亦宸出了门。 季汉阳一直在外面守着,看见我们一出来,立刻向亦宸问礼,当他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亦宸已经问道:“人在哪儿?” “别殿。” “带了多少人?” “只有他一个人。” “哦?” 亦宸似乎也稍稍有了一丝意外,我心中也有些疑惑,北匈奴哪里来这样大胆的人,竟然一个人都不带,就这么进入了洛阳城,难道是大罗金仙,或者他真有万人斩的功夫,能以一人之力抵扛全城之兵吗? 带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我和亦宸已经走出了州府的大门,外面正有一辆马车在等着我们,季汉阳护着我们上了车,这才走到后面翻身上马,带着一队简装束的黑旗军护在周围。 车厢内布置得很简单,却也很舒适,我想是亦宸特地吩咐,因为我怀有身孕而特意弄好的,厚厚的褥垫一坐上去就像陷进云堆一样,这样就算马车在路上有一点倾斜颠簸,也不至于影响到我的肚子。 等我坐下后,他还问了一句:“有没有不妥?” “没事。” 然后他便朝着外面做了个手势,那车夫向我们点点头,放下了帘子,然后便听见他扬鞭呼哨的声音,马车开始向前行驶了。 洛阳的别殿离州府并不远,马车晃晃悠悠的一会儿也就到了,他们小心翼翼的将我扶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庞大而又简洁的精舍,地处有些偏僻,但风景十分雅致,只站在门口匆匆一眼,也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 甚至周围都没有多少侍卫,虽然我知道,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影卫一定不少。 亦宸走过来带着我朝里面走去,穿过一条有些阴暗的长廊,前方是一排门,从半透明的门框中能隐隐看到屋中有一个人影正在来回的走动着。 几乎还没有看到他的本人,我已经在心中敲响了警钟——我心中所想的北匈奴的将领,一定是身材高大,剽悍威武,可是隐隐看到的这个人影,却显得瘦小而精干。 当门推开的时候,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已经映入了眼帘。 “鸢——鸢青姑娘?公主!” 他反应很快,立刻走过来朝着我单膝跪下,做出了匈奴人拜见公主的礼仪:“见过公主。” 我看着他,反倒有些失神,直到亦宸捏了捏我的手腕,我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疑惑的说道:“桑——叔?怎么是你?!”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意:“想不到公主还记得我。” “你——你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我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幸而我还记得,他就是当初跟在呼延阚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被称为“桑叔”的。呼延阚在北匈奴作乱,后来被楚亦雄射伤后擒下,交给了呼延鸩,他应该也没有逃脱,怎么现在,反倒是他带领着北匈奴的兵马南下,而且还孤身进入洛阳城来找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331.第331章 尘封往事 步步紧逼 我呆呆的站在他面前多久,这个男人就在我面前跪了多久,等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动作自然是上前扶起他:“你先起来。” “公主!” 谁知这个男人却固执的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我:“我不能起来。我这次来,是想请公主高抬贵手,离开天朝回匈奴吧。” 我扶着他的动作一僵,慢慢的撤开了手,站直了腰,淡淡道:“你千里迢迢率军突围而来,是来跟我说这个笑话的?” 要让我回北匈奴,说直白一点,这不是就要让我去送死吗?我的肚子里怀着亦宸的孩子,之前才刚刚相认还没有任何矛盾的时候,他已经想要夺取这个孩子的生命,让我嫁给呼延郎,现在我这样摆了他一道,可以说当着天下人的面扫了他的面子,可谓势如水火,这个时候要让我回到北匈奴,我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主!”他苦口婆心的道:“难道公主就不顾及——不顾及你的哥哥吗?” 我的哥哥?——“楚亦雄?!” 我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看着他的眼睛,紧张的问道:“他怎么了?他是遭到什么危险了?有谁要对他不利吗?!” 那桑叔看着我一脸紧张的模样,倒像是松了口气,不过他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亦宸,眼中还是透出了警惕的光,低下头只是沉默着不肯说话;而亦宸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中也充满了谨慎。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回头对着他:“亦宸,我——” 若是他在,恐怕桑叔也不敢讲北边的事说出来,更何况——我也担心,万一说到当初我和季汉阳的一些事,让他知道了,也是尴尬。 “汉阳。”亦宸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忧郁,也不等我把话说完,直接叫了季汉阳的名字,季汉阳立刻从门外走了进来:“太子。” “你守在门口,若是鸢青有任何不妥,我唯你是问。” “遵命!” 我能感觉到他的不悦,他一定知道当初在北匈奴发生了一些事是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但他还是选择离开,却让季汉阳守在门口,这其中的体贴,就算他不说,暖意也会自然而然的从心底里涌出来。 他转身走前又看了我一眼:“小心些。”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放心吧,我没事的。” 他便转身走了出去,季汉阳也跟着他走到外面,站在门外关门的时候,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是在告诉我可以放心,他就守候在外面,保护我的安全,绝对不会让我出事。 我朝着他微微一颔首,门便关上了。 等到门被关上,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围的窗户都几乎没有打开,并不憋闷,却安静得有些难以想象,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转过身,看见桑叔还是跪在地上,只不过这一次我走过去扶他的时候,他顺从的站了起来,我说道:“说吧,我哥到底怎么了?”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沉重的说道:“公主应该知道你借用季家这对兄弟离开了王庭,还欺骗了单于,后来被呼延郎的女人,一个叫宜薇的人戳穿了谎言,单于勃然大怒,打算对天朝用兵,但楚亦雄他誓死不从,多番阻挠,终于惹恼了单于,将他和那个季晴川关了起来。” 果然,果然是宜薇出卖了我们! 我恨得几乎牙痒痒,这个女人,楚亦雄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只是当初爱与不爱的一个误会,何苦将他,将我逼到这个境地上! 我急忙说道:“那我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眉头深锁,慢慢的说道:“公主,您应该知道,单于原本是打算传位给你哥哥的,但是他在对天朝用兵这个问题上拒不肯让步,而且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劝说他妥协,他都不肯答应,这样下去的话——你也知道,匈奴,不止他一个继承人。” 我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北匈奴的确不止一个楚亦雄,还有那个狼子野心的呼延阚。难道说,呼延鸩对楚亦雄在失望之余,会把呼延阚再放出来吗? 这种可能性,有多少? 我的脑子里回忆了一番当初在北匈奴经历过的景象,再想想那些人的个性,他们可能做的事。 不论楚亦雄如何,但呼延阚性情残暴,倒行逆施致使民愤不断,况且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必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宽恕的;何况我那外公,都吃过这个外孙一次亏了,怎么可能还将匈奴交到他手上? 只这样一想,最初的惶恐在这一瞬间便平息了。 “公主——?” “桑叔?”我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在说这些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将你的身份说清楚呢?我的记性并没坏到那么不堪的地步,我既然记得你的名字,自然也记得当初我是在什么地方见到你。你明明是呼延阚身边的谋臣,为什么我外公会将你放出来?为什么会让你带兵来找我?为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我哥着想?” 他微微一愣,看着我,你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若你不说清楚,我拿什么来相信你?” 我的眉头深锁,他抬头看着我,那目光带着一丝探索的意味,好像要在我的脸上寻找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我看到那张深藏了许多情绪的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带着一些苦涩和欣慰的——“公主,你真是,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啊。” 我有些惊愕,终于,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这么久,终于有人在我面前说起我的母亲了。 但,却是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似乎也不大算隐瞒了,带着一种释然的表情,他轻轻说道:“我,是你母亲的爱人。” 天空中好像有一道惊雷闪过,耳边轰隆隆的响了一下,脑子都震得有点发懵,我就这么近在咫尺的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稍微的反应过来,母亲的丈夫,意味着—— “你是,我爹?” 那,那絮云的爹,又是谁?也是他?不对啊!絮云的爹是个汉人,我也是完全的汉人长相,而他完全是个匈奴人,怎么会——? 他摇了摇头:“我是亦雄的爹。” 这一次我是彻底懵了。 桑叔似乎也能明白他所说的这些对于我的冲击有多大,静静的看着我,看了很久,也终究等不到我开口说话,于是他慢慢的说道:“亦雄是我和木贞的孩子。但那个时候,你们的外公,单于王他认为我配不上木贞,不肯让我们在一起。为了有资格迎娶木贞,所以我打算跟着马队上战场,希望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做一个配得上你母亲的勇士,却没想到头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知觉,全靠游牧民救了我,可是我那么久都没有回来,木贞以为我死了;后来北匈奴俘虏了你的父亲,他武艺高强被单于看重,却不肯归降,单于不能收为己用本打算杀了他,可木贞不忍心见到他被杀,而她肚子里又怀着我们的孩子,于是带着孩子嫁给了你父亲,而后来,又生下了你。” 终于有人告诉我,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二十多年前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什么,我反倒更不明白了。 我的母亲是匈奴公主,为什么会为了保护一个汉人而下嫁?既然楚亦雄是桑叔的儿子,为什么他还要呼延阚来对付自己的儿子呢? 他似乎看出了我所想,慢慢说道:“几年后等我回到王庭,他们都以为我是战败投降了南匈奴,没有人相信我,也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一直以为楚亦雄是他们的儿子。” “……”原来,他以为我母亲背叛了他。 “所以,我心生怨愤,便跟在呼延阚身边,伺机对付你的外公。直到这次,我在战场上见到了亦雄,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我有些惊愕:“为什么一看,你就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他淡淡一笑:“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母亲是半个汉人,完全是汉人的长相吗?” “什么?!” 我的母亲,北匈奴的木贞公主,竟然是半个汉人? 我之前也曾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同为兄妹,楚亦雄的长相完全是匈奴人的模样,而我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的长相,后来我曾想过,或许是因为他的长相随母亲的血统像匈奴人,而我的长相随父亲的血统像汉人,现在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也是半个汉人,生下来我,自然是汉人的血统居多,所以我的容貌几乎完全是汉人的长相,也因为和絮云是同父异母,我们两都长得一模一样。 而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楚亦雄,其实是桑叔的儿子,所以他的容貌才那么像匈奴人。 这真是,让人混乱的关系!好不容易让自己理清了这些,我松了口气,突然脑海里又闪过了一道光。 “呀——!”我一下子尖叫了一声,叫声刚刚出口,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了,只见季汉阳疾如电般冲了进来,立刻护到我的面前:“鸢青!怎么了?!” 他这一下倒把我和桑叔都给吓了一跳,但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笑了起来,伸手扶着他的肩膀:“没事。汉阳,我没事。你出去吧,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看着我脸上的确是笑容,倒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又退了出去。 连桑叔大概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又高兴起来,那是因为我一瞬间想到了,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楚亦雄,他和絮云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根本不是兄妹! 虽然絮云已经死了,身份并不重要,但我知道,这件事对楚亦雄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很高兴,也不会再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而他一生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不会如之前想象的那么不堪,是禁忌。 那么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我的母亲木贞公主会为了救我的父亲而下嫁,身体里同样流淌着汉人的血液,她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同胞被屠戮吧。 只是——为什么她会是半个汉人?北匈奴的王,难道会娶汉家女为阏氏? 我的脑子被绞得一团糟,上一辈,甚至上两辈的往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却偏偏还在遥远的过去操纵着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哭,笑,快乐,痛苦。 我问他:“我的母亲,她的家族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汉人,可以做北匈奴王的阏氏?” 桑叔摇了摇头:“这——是王庭最大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母亲那个家族到底从什么地方来,为什么会成为阏氏,这件事,也是北匈奴的禁忌,没有人会提起。” 我咬了咬牙——难道这,才是楚怀玉真正要杀我的原因? 我还在为这些事烦恼着,桑叔又走上前来说道:“公主,鸢青公主,虽然我和你没有血缘的关系,但我的儿子和你,毕竟有着同一个母亲,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为了你,而在北匈奴遭到囚禁,甚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吗?” 我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他到:“我哥哥,真的会有危险吗?” “什么?” “还是说,你真正担心的,其实是我哥能不能当上北匈奴的单于,你不想让他一无所有吧。” 桑叔的脸色立刻苍白了起来。 “你怎么——” 我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我和我的那个外公相处了只几天,但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再扶植曾经对他动手的呼延阚,唯一的选择只有我哥;而你,既然是和呼延郎一起率军南下,就证明你和他也有盟约;呼延郎当初为了帮我哥,甚至动用了南匈奴的兵力与呼延阚对抗,他怎么可能又真的放任我哥身陷险境,失去唯一可以喝北匈奴联盟的途径而前功尽弃?” 我每说一点,桑叔的脸色就比之前更白一分,我最后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呼延郎的妹妹昊焉公主对你儿子是情深意重,有她在,就不会允许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去伤害他。所以你一出现,我就知道,他没事。” 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种被看穿的尴尬,我又继续说道:“你想要让他当上单于,以弥补你这些年来对他的亏欠,所以你来欺骗我,这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这却不会是他所希望的。他在这里长大,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对中原的斯土斯民都有一份感情,你以为他真的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放任匈奴人侵占他曾经的故土?若他真是这样的人,他也不配我称他一声哥哥。” 当初,我对他的第一次改观,就在他坚持抗击匈奴,不肯让汉家女和亲塞外,有这样胸怀的男子,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发动无情的战争。 桑叔心中的一些东西似乎已经完全被我的话击溃了一般,整个人都呆滞了许久,等他慢慢的回过神来,双眼出神的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的身体,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的母亲——木贞公主。 过了许久,才听他轻轻的说道:“不愧是木贞的女儿。你和她,真是太像了,连说话做事的神态,都是一模一样。” 我淡淡的一笑,或许,真的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那样的血液作祟吧,所以她为了保护同胞的俘虏,宁肯屈身下嫁;而我,为了保护天朝故土,也毅然决然的火烧匈奴粮草。 桑叔又看着我:“公主,这么说,你是不肯回去了?” 我淡淡笑道:“若有一天,我的哥哥当上了匈奴单于,抛却称雄中原的野心,与天朝人民和平相处,我会北上王庭,与他把酒言欢。” 他也笑了,但笑容中却充满了酸涩:“公主,你要知道,我这次来,不过是为你的外公,为南匈奴单于传一句话,他们希望你回去,是不想让你在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当中为难负伤,若你执意如此,洛阳城破当天,只怕凶多吉少。” “洛阳城不会破的。” 几乎是立刻,我用最坚定的口气反驳:“我的丈夫,会守住洛阳城。” 这一次,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点轻视的味道,说道:“公主,天朝与匈奴对峙了多少年,其中胜负之分不言而喻,如今南北匈奴都意在挥军南下,你觉得,区区一个洛阳城,能抵抗得了匈奴的骑兵?” 对了,我这才突然想起来,我今天来见他,最主要的是想要缓和现在的局势,却因为他说的关于我母亲的事,让我差点忘记了。 我低头略想了想,然后微笑着说道:“桑叔,难怪我外公会将你放出来,而且由你领兵南下直入中原,他是想借由你这次的突围给我们造成威慑之势,使天朝人知其锐利,避其锋芒,这样你们挥军南下就如入无人之境,对不对?” “公主好眼力。” 我冷笑道:“且不说洛阳城固若金汤,东方联盟实力雄厚,不啻长安,就算你们占领了洛阳,你们接下来还能如何呢?” 他的脸色变了变。 我继续说道:“洛阳城不过是东方联盟的出头之势,在东方联盟中,河东、昭义,宣武还有淮南道各藩镇在洛阳城三面呈拢爪之势,到时候若真的打起来,我们不怕你们不来,只怕你们来的人不多,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桑叔的脸色变了变,我的心在这个时候其实也是揪紧了的,近日闲来无事,我随性在屋子里拿着亦宸的地图细细研究,却也弄清楚了目前洛阳的战略位置和今后在中原大战当中的战略意义,却没想到现在信口胡说,倒唬住了他。 不过,这并不是我今天最主要想说的。 “当然,我也知道呼延郎和长安那边的关系,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更想提醒你们——” “愿闻其详。” “楚亦君绝对不是个肯割肉喂狼的人,你们应该去问问呼延郎,他有没有从楚亦君身上得到过什么。更何况,真正割肉喂狼的人,也许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呢。桑叔,你代表的毕竟是我哥哥将来所要统领的势力,我也不忍心他今后领到一个烂摊子,这一次,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趁着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我又冷冷的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就不为难你了。等我走后,请你立刻离开洛阳,今后的路,希望谨慎而行。若要战,洛阳厉兵秣马,严正以待!” 说完这句话,我便不再回头看他,转身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季汉阳站在门外,一见我推门,立刻上前:“鸢青。” 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巡视了一番,确定我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冷汗出了许多之外,没有其他不妥之处,反倒是桑叔,虽然没有什么不妥,但那彷徨不定的眼神却太明显了,整个人立在那空旷的屋子中央,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我当然知道是自己的话产生效果了,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对季汉阳道:“走吧。” 说完便朝外面走去,季汉阳只顿了一下,立刻跟了上来。 走到外面的大门口,这里的守卫还是和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出了那深而森的宫殿中,那种压抑的气氛和情绪也才能抛诸脑后,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季汉阳一直站在我的身后,靠得不近,离得也不远,总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似乎是刻意的,又似乎是从开始到现在本来就有,我和他都在心底里不约而同的遵守着这样的默契。我四下看了看,说道:“咦?亦宸呢?” “鸢青,既然你已经和他谈完了,就先回州府吧。” 我隐隐感到了一丝异样,追问道:“亦宸去哪儿了?他不是陪我一起拉的吗?怎么他独自先走了?” “太子——他有别的事要做。” 他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觉到不妥,似乎——亦宸和他都在对我隐瞒着什么,或许不是什么大事,看他的样子若要追问还是可以追问出来,只是,隐隐让我感觉到不安。 “什么事?” “你上马车吧,回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332.第332章 飞花潋滟 春意旖旎 看他说话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感觉,我近来已经警惕成习惯了,不免心生疑虑,不过——对方是季汉阳,又实在是没什么好提防的。 只是在被他扶着上马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到底去哪里了?” 他目光闪烁,却似乎隐藏了许多东西,不动声色的道:“别问了。” 我皱了皱眉头,也只能压抑住心底的不安,上了马车之后坐定,他还在外面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确定我坐好了,然后才对着车夫道:“走。” 马鞭在空中一挥,发出响亮的锐响,马车便渐渐的朝着前方一磕一磕的行驶而去。 马车里面布置得柔软舒适,而且大概是因为并不急着赶回去,车夫驾车驾得很慢,人坐在车厢里感觉到一点点的晃动不但不难受,反倒晃晃悠悠的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只是身边没有亦宸陪伴着,这样慢吞吞的行路未免让人有些无聊。 我听着外面季汉阳骑着马一直陪在旁边,不快不慢,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暗合着车轮磕碰在车道里的生意,发出单调的夺夺夺的声音。 就在这单调的声响几乎让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季汉阳突然在外面轻声道:“鸢青——” “嗯?”我立刻清醒过来。 “你今天做得很好。” 很好——是吗?我微微低下了头,其实我今天这样做,并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亦宸,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避免这一场战争,虽然我知道这场大战迟早都会燃起烽烟,但,毕竟双方都是我的同胞,我不忍心看到任何一方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另一方尸横遍野。 “这并不是妥协,鸢青,战争不是为了持续杀戮,而是为了得到战后的那一段平静。”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撩起帘子看向了外面,他挺直了脊背坐在马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感觉到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分离,是为了后来的相聚;战争,是为了争取和平。” 分离是为了相聚?战争是为了和平? 他突然说这些话,让我微微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就突然发现,怎么周围的景色不对,这条路,根本不是我们回州府的那条路。 我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对季汉阳道:“汉阳,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去哪里?” 他看了我一眼,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车夫听到了我的声音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策马扬鞭,马车还是照样朝前驶去,只是速度稍微的快了一些,我顿时急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刚刚一出来就感觉他的神色有不对,亦宸也不在等我,现在马车行驶的地方又不是回州府的! 回想起他刚刚对我说的话——“分离是为了相聚,战争是为了和平”,难道——他们是要将我送走?让我和亦宸分开吗? 我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从窗口探出了肩膀,朝着季汉阳说道:“汉阳,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说清楚啊!到底要去哪里?亦宸呢,他在哪儿?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 正因为没有人回答我,我更害怕了,一想到要离开亦宸的身边,我整个人都有些瑟缩了,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保护我,给我安心感觉的男人,却始终不肯对我稍加辞色,任凭我乱成一团。 有一种无底的绝望。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一勒缰绳,抬起手来:“停。”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小小的颠簸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冲过去要从马车上往下跳,季汉阳的反应倒快,已经下了马跑到了马车的门口,一见我急匆匆的下来,立刻伸手来扶我,我一个踉跄便撞进了他怀里。 “季汉阳,你——” 我抓着他的衣襟,急得眼圈都挣红了,可就在这时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他身后,便一下子顿住了。 我眼前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致,一片郁郁葱葱的花海林地,怪异嶙峋的假山,写意的亭台楼阁隐匿在金黄色的树荫当中,每一处景色都是那么的熟悉,而我的目光慢慢的移了大道的一旁,那个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依旧张扬着牡丹那种花中之王的狂放。 花府? 这里是花府? 我没有忘记,第一次来到洛阳的时候,亦宸带着我游遍了洛阳城要看尽这里的红绿荫中十万家,那个时候,他就带我来到了这花府赏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日子,虽然大势危急,可对我来说,却没有比那更值得我流连的岁月。 现在,季汉阳带我来到这里,他是—— 我疑惑的抬头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他抱住了,急忙挣脱开站直了身子,他的脸上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就是这里。” “什么?” “你不是在找太子吗?”他看着我道:“太子就在里面。” 里面?我微微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那石碑的旁边,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向了里面,我曾经领略过的风光,有最灿烂的颜色,最艳丽的花朵,也有花香满溢的笑容和湖上升烟的美景,是我做梦也会常常回到这里来的地方。 亦宸在里面?难道他今天,要我来赏花? 但是,已经入秋,牡丹几乎都谢了,唯一能看到的是那些开得正灿的菊花。他是要让我来赏菊吗? “去吧。”季汉阳在我耳边轻轻道:“他在里面等你。”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虽有满腹疑惑,却也知道他是不会再对我多说一个字的,想了想,便提着裙子慢慢的朝着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看见他有些孤单的身影站在小路那一头,脸上的表情很模糊,似乎在微笑,冲我做了一个“快去”的手势。 青石板被清水冲洗过,泛着淡淡的光泽,脚底也浸透着丝丝凉意,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远远的能看见那如画的美景,如水泼洒般写意,如工笔勾勒般精致,夕阳斜照下,隐隐流动的湖水泛起一点点闪烁的金光,金光闪耀间,我看到那玲珑的八步亭内,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伫立在当中。 他一袭白衣如雪,被霞光笼罩仿佛镀上了一层透明的金色罩袍,长发披肩,墨黑如玉,双手负在后背,轻仰着脖子似乎在看着什么,当他听到廊桥上响起了脚步声,便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我。 那张熟悉的,俊美如谪仙的脸上浮起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到近乎梦幻的笑容,他的那双眼睛,从来都是一把犀利的双刃剑,不管怎么把握都不对,会将接近的人伤得鲜血淋淋,可是现在看来,竟像是将一片星河都融入了其中,只要看到一眼,连灵魂都被会吸进去。 “亦——宸?” 明明是熟悉的脸,熟悉的人,可我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在花府,为什么? 我站在廊桥上,有些木讷的看着他,却见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鸢青,来——” 好像中了咒一般,我不由自主的便轻轻的走过去,伸手去握着了他的手,暖意融融,将我之前所有疑惑而带来的冰冷一瞬间便抽离掉,我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一直到与他对视,近近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才有些恍然的:“我——是在做梦吗?” 他笑了笑,却不置可否的:“你来。” 说完,便拉着我的手腕便朝着湖心这八角亭后面的廊桥走去。 我在这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情形下,被他一路拉着穿过了八步亭后的廊桥,上了彼岸,穿过了一片低矮的密林之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似乎是附院的地方,可也没有围墙和明显的界线,只有一条小径深通幽处,而微微一抬头,能看到前方是一处土坡高地突出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简陋的亭子,而对面,是一座高耸的如刀削般险峭的山崖。 花府依山傍水而建,风景宜人,可是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对面只是嶙峋的山石,为什么会筑有一个亭子,又为什么,他要带我来这里。 我有些疑惑的,但他拉着我,我便什么也不问,只跟着他慢慢的走上去,越往上,风力越强,当我们走到土坡最突出的那个亭子的里面,风已经将我的衣裙高高的吹起,连一头长发也飘扬在风中。 就在我感觉到一点凉意的时候,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我,那具坚实而温暖的胸膛也贴上了我的后背,顿时一股融融暖意熨帖上了全身,连他的下巴也靠在我的肩上。 明明,是最普通的日子,为什么突然,春意旖旎起来? 我有些不解,微微偏过头,脸颊几乎也贴着他的脸颊,呼吸交融,轻轻道:“亦宸,怎么——” “你等等。” 他轻轻的打断了我的话,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在等着什么,我愣了一下,也如他所说的等着,过了一会儿,他的嘴角抿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好了。” 什么? 就在我有些疑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风向变了。 之前一直从背后吹来的有些浸骨的风突然之间转变了方向,从我们前方猛的刮了起来,而且风力越来越大,我的头发朝后飘飞着,与他的长发在空中交织相结,好像——结发一般。 而同时,我感觉到风中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好像是牡丹香,而且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浓郁——但,这个季节,牡丹不是应该都凋谢了吗?哪里来的牡丹香?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亦宸突然伸手朝上指着我们面前的那峭壁,说道:“看——” 我一抬头,只见那峭壁之上突然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幕天席地的挥洒下来,好像有什么人在上面撒着什么纸屑,可是细看之下,那些“纸屑”竟然都是五颜六色的,带着浓郁花香的花瓣,红的黄的兰的紫的,七彩如霞,绚烂若花,随着那猛烈的风在我们头顶盘旋着,然后呼的一下子朝着我们飞舞而来。 猝不及防的,我的身边已经全都被花瓣所包围,他们好像一片片彩色的精灵,在空中起舞,萦绕着我们嬉戏不去。 我呆在这片灿烂的美景当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亦宸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响起—— “这,就是洛阳最美的风景——飞花潋滟。这悬崖之前有一处温泉,可保崖上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洛阳城的牡丹都谢尽了,上面也是一片繁花。而每年的十月初一,到了这个时辰,是崖上起风的时候,风向会变,会带着上面各色的花瓣飘落下来……” 正轻轻的说着,他的手突然伸向空中,我的眼前一花,只听轻微的“啪”的一声,一朵粉紫色的花已经被他接入掌中,花瓣微微颤抖着,好像在轻轻的诉说着什么,我看着他将手收回来,又轻轻的搬过我的肩膀让我转身面对着他。 他抬起手,将那朵花插在我的鬓上。 这一次,似乎比上次熟练多了,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黑如深潭,却温柔化春水,连映着我的模样,也似乎美了许多。 我想问他为什么,可是,却好像没有什么可问的,什么为什么呢?一切,不都就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跳得那么快,几乎不敢直视那深潭一般的眼睛,为什么我的手在发抖,全身的血液疯狂的奔流着,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轻的伸手抚摸向了我的脸——“怎么了?” 那指尖刚刚一碰到我的皮肤,好像点燃了什么东西,几乎燃起了火花一般,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顿时脑子和眼前都一片空白。 而双手,好像已经不听使唤的,一把搂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在他还没来的及开口询问的时候,一下堵住了他的唇。 有一种生涩的味道,好像是——血,他的嘴唇被我咬破了,可能是有点痛,他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但什么话也没说,直视低头看着我,好像在忍着什么,忍受着我生涩又笨拙的亲吻。 等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结束了这笨拙的亲吻之后,颤抖着的唇瓣终于离开了他的,而他只是低头看着我,似乎还很平静,可是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几乎是支离破碎—— “鸢青……” 叫完我的名字,他的手已经紧紧的将我拥入怀中,那带着血腥味的唇重新压了下来,带着不再忍耐的蛮横用力的啮咬着我的唇瓣,急促的呼吸把心跳都打乱了,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却好像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我被他逼得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继续,却还是用力的搂着他的脖子,不断回应着他的热情。 萦绕在身边的花瓣就这么一直蹁跹飞舞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但我知道,他们终究会慢慢的零落,跌入泥土当中,化作春泥护花。 亦宸,若我们的爱,也一定要有一个尽头,那么我会一直爱着你,到此生终了。 飞花潋滟,一年只有一次,可是那种快乐,他却每天都可以给我。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陪着我,时间仿佛倒退了回去,回到了我们第一次来洛阳的时候。 他每天都陪着我,听戏,逛夜市,观赏美景。 他会坐在茶楼上,看着戏台上一出出悲欢离合,熟练的背出那些词句蕴香的戏文;洛阳的灯会天下闻名,他会一直牵着我的手,在那恍若银河的布满彩灯的长街上慢慢的走,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猜出上面让人费解的谜题,也能准确的用弓箭射中不停转动的箭靶的靶心,为我赢来一朵精美的绢花;他还会在夜里环抱着我站在门廊上,看着洛阳城深邃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的朵朵灿烂烟花。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将心中隐隐的疑虑全都抛诸脑后,我的心本来就不大,只能倾倒掉一切,才能盛得下他给我的那么多幸福。 等到所有的烟花都灿烂过去,繁华盛尽的夜空也渐渐趋于平静的时候,这个环抱着我的男人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鸢青。” “嗯?” “你明天,和季汉阳一起走。” “……” 终于,还是—— 其实在我沉浸在幸福的时候,我也并不是对外界发生的事完全不知晓。桑叔已经从吞龙峡退兵了,南北匈奴南下用兵计划遭到了阻隔,长安屠杀的血腥气也飘到了洛阳,双方的对峙更显得刀锋剑利,不逞相让,和谈遥遥无期,而大战即将来临。 我轻轻的低下了头,看着他环在我腰间的那双手,轻轻的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指头,低声道:“不能陪着你吗?” “你知道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像什么都可以妥协,但我知道,是一定不会妥协,“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肚子就要出形了,洛阳城不是个安胎的好地方。已经到了深秋,他们现在不动手,这个冬天就不会动手,但是等到春天,草都长好了,匈奴人一定会出兵,楚亦君就等着他们。那个时候,正是你的产期,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可是,我可以等到春天的时候,再走啊。” “千里迢迢,长途跋涉,我不能让你挺着大肚子再走那么远的路。” 我不说话了,他分明已经全都打算好,也许在看飞花潋滟的那天,他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帖,他陪着我这些日子,给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让我在离开他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的日子,也可以慢慢的回味这些记忆。 可是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又回头:“你要让我去哪儿?” 他沉默了一下,淡淡的道:“云州。” 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竟然是,云州吗? 我离开他的日子是一个烟雨朦胧的上午,一分秋雨一分凉,当我披着厚重的风氅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迎面的一阵带着雨气的风让我整个人都微微瑟缩了一下,而他立刻站到我的面前,似乎是在用他壮硕的身体为我遮挡住风雨。 衣袂飞扬,抽打在我的身上,却也不觉得痛,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旁边有一双静默的眼睛,形状秀丽风情万种,只是看着我的时候带着比秋雨更甚的凉意。 他撑着伞,一直带着我走出了这个园子,走到了马车旁,季汉阳已经带着人在那里等候着,一见到我们,都纷纷下马跪拜:“拜见太子,拜见夫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挥袖让那些人都站起来,然后又转身向着我。 “上车吧。” 我点头,被他轻握着指尖慢慢的引向马车,可是走到马车头的时候,我还是顿住了脚,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亦宸……”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其实,没有了,昨夜,我们分别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在他的怀里似乎已经说了很多,但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也许他也记不清了,或者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说,从头到尾,都只是用无尽的吻来诉说着别时不舍依依之情。 他从来不肯让我受伤,即使在昨夜,他也是那么的温柔,好像要提前用尽这一生所有的温柔,即使我泪流不止,将他的肩上那一处旧伤啮咬得伤痕累累,他也没有放肆过,而是不断的伏在我耳边,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不停的叫,不停的叫,似乎要叫到时间的尽头。 我抬头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上了马车,等到帘子落下,我坐定在窗边撩起窗帘的时候,他就站在外面,用一种似乎是微笑的表情看着我,伸手轻轻的抚了一下我的脸颊,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挥了挥手。 马车,终于开动了,我看着他的身影在渐渐的向后移,急忙伸出头去趴在窗上,看着马车将他颀长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抛在后面,慢慢的变小,变模糊,当我走到长街的尽头时,终于恍然的发现,我已经看不到他了。 而眼前,迎接我的,是云州。 皇陵之所在,龙气之所聚。 亦宸,你将我送去云州,而云州,又到底有什么在等我呢? 333.第333章 阉人守陵 云归红尘 一南一北似飘蓬,妾意君心恨不同。 他日归来亦无益,夜台应少系书鸿。 写完这一首诗,我又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自己的落笔,近年来似乎忙于南北奔波,舞刀弄剑的时候多,舞文弄墨的时候少,我的那一笔引以为自豪的灵飞经,也早就生疏了。来到云州这些天,闲暇无事,每天都坐在殿外,伏在矮桌上习字,写来写去,无非是这些传递思念的词句。 梁鸢青,亏你还是个太子侍读,也曾满腹经纶,怎么现在如此小女儿气,写的东西也是些小情小爱的,与那些深闺怨女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真的,好想他…… 我正低头出着神,一阵风突然吹过,桌上的纸纷纷飘然飞起,如一只只白色蛱蝶飘舞了起来,大殿的前方是一片葱绿的草坪,那一张张纸慢慢的卷落在地上,而其中一张我刚刚才写好的还在继续飘着,“啪”的一声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的脸上。 他顿足,伸手拿下那张纸,低头细细看了看,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便一句话也不说,走到草坪上弯腰将那些白纸都一张一张的拾起来,走到高台之下,伸手递给我。 “又在想他了?” 我挑着嘴角做出了一个笑容。 来到云州后,季汉阳每天除了去军营操练士兵,更多的时间,都是来这殿中陪我。 他的身量很高,即使站在平地上,也能与我这个坐在高台上的人几乎平视,两个人目光交错,却不再像过去那样清澈,反倒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蕴在其中。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有一个默契,就是那件事至死都不会再提,可是当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一段隐瞒着的感情就那么清楚的横在我们面前。 我感觉,他似乎并不避讳与我单独相见,尽管每一次这样的相见都像一把刀****心里,他似乎是希望用这样的钝痛刺激着自己,让自己早一点麻木。 早一点忘却。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转过身去,背对我靠在石台上看着远处的风景,我也抬头向远处看去。 云州,皇陵之所在,龙气之所聚,这是一片宽阔的平原,自此望北是一望万里无垠,而南接淮南道,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与楚天一脉相连,分外壮美,这里靠近江南,气候也十分温润,十月深秋的天气也没有感觉太冷,木叶青翠欲滴,花草绽放如画,宛如初春,只有起风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点凉意。 季汉阳默默的看了一会儿风景,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小心着凉。” “没事的。不冷。” 看着他有些逼视的目光,我叹了口气:“风再凉,也吹不进这四处不见光门户里。我每天呆在这里面,连新鲜风都吹不到,怎么可能着凉呢?” 他叹了口气:“还是想出去走走?” 我只看着他,眼神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说话。 来云州也有些日子了,可是我进入了这个皇家别苑之后便像是被禁足一般,几乎没有再出去过。平日里把我看得很紧,多走一步,多吃一口,都会有几双眼睛瞧着,珍儿这个时候已经全权负责我的饮食起居,每每事无巨细的向季汉阳禀报,若有什么不妥,他就立刻来看我,也不多说什么,那种暗中威胁的眼神,我也知道,他会告诉亦宸。 这些天,唯一一次外出,是刚刚来到云州的第二天,季汉阳带我去了离别苑几里之遥的皇陵。 天朝的皇陵建在云州的东陵山,山体巍峨俊秀,势如龙虎,自古便有“钟阜龙盘,石城虎踞”之称,山岭泉壑幽深,终年紫气蒸腾不散,云气山色,朝夕万变,自然是作为陵址最好的选择,皇陵规模宏大,献殿巍峨如巍巍皇权一般,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 陵前的神道两旁排列着大理石雕成的石兽十二队,两相对峙,栩栩如生,我下了马车第一眼看到,便被眼前一派列队威然的神兽所吸引。 可是真正让我注意的,是在神道的左边,苍郁的林木中,隐隐看到了一排屋子。红砖墨瓦,显得十分简陋,尤其在这样巍峨的皇陵旁,没有丝毫人气,连风声都很小,密林当中只有一两声鸟鸣,却显得这里更加寂静。 我分花拂柳的慢慢走过去,季汉阳也一直跟在我身后,一直走到那一排小房子的面前,只见门窗紧闭,不闻一声人声,简直好像是荒废了的宅院,可是看看周围,草木茂盛却修剪侍读,门前的石板也用清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应该是一直有人在打理着。 我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意在询问,他也想了想,然后说道:“这里,应该是守陵人住的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吱呀一声响,我们急忙回头,只见其中最大那间房子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外面阳光正盛,但是也照射不仅那间阴霾的屋子,只能勉强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干瘦而黝黑的人,隐隐看到他的模样似乎也不年轻了,那双混沌的眼睛几乎没有什么活着的光,若不是现在是光天化日,我险些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他躲在门里看着我们,目光虽呆滞,但整个人还是保持着一种基本的警惕,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们——找谁?” 连声音,也是沙哑而干枯的,感觉到我有些顾忌,甚至下意识的往他身后退了一步,季汉阳上前道:“这是太子侧妃,前来拜祭皇陵。” 屋子里那个人静静地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那双混沌的眼睛正看着我,目光似乎在探索着什么,沉默了许久,才看见他慢慢的伸出手,好像从门背后拿了什么东西,在门框上挂着的那个铜锣上一敲—— “当”的一声脆响,倒是让我和季汉阳有一种入耳心惊的感觉,然后他说道:“都出来,拜见太子侧妃。” 还以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那声铜锣敲响后,周围几间屋子全都开了门,从里面竟然一下子走出了二三十个人,个个看起来都是形容枯槁,好像枯木化成的人,他们全都穿着灰色的长袍,而每个人衣服的袖口,左边绣着“罪”,右边绣着“沐”。 我想了想,渐渐的明白过来,他们都是姓“沐”的罪人,被流放到这里来看守皇陵。 这些人,老的有七八十岁,大部分都是中年人,也有些少年,纷纷走上前来要向我和季汉阳行礼,我这才发现,这里的人,全都是男人,一个女人都没有! 难道守墓人,也是挑选过的,女人不行? 正想着,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急忙细细的看着面前这些苍白而消瘦的脸,立刻发现了——这些人,全都没有胡须,甚至没有喉结,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并不似普通男人那样低沉浑厚,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尖细。 他们是——阉人?! 就在我震惊不已的时候,那个召集他们的老人已经走上前来,颤颤巍巍的道:“沐家三十二口守陵人,在此拜见太子侧妃,拜见大将军。” 沐家,他们果然是一个家族的!可是,一个家族的男丁,老中青年,全都被阉割了,然后全都到了云州来守灵?那么这一家人,不是——绝后了吗? 我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有些惊恐的看着他们,眼看着那老人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我心里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难受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肚子突然一下子剧痛起来。 “啊——!” 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捂着小腹,几乎要痛得昏厥过去,幸好旁边的季汉阳立刻冲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鸢青!鸢青你怎么了?!” 我痛得几乎全身都在抽搐,气都喘不过来,而那三十多个沐家的男人也惊讶不已,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楚,只感觉身子一下子腾空而起,是季汉阳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只见他一双眼睛都急红了,大声道:“叫大夫!”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的在我身边围绕着,光影斑驳,人影混乱,我渐渐的晕了过去,可是即使失去神智,也能感觉到这具被我依靠的胸膛那种滚烫的温度和急剧起伏的不平,好像在恐惧着什么。 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慢慢的睁开眼睛,恍然间好像已经到了深夜,周围都没什么亮光,眨了眨眼睛才听到旁边有人道:“将军,夫人醒来了。” “嗯?”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低呻,身子立刻感觉到一阵震动。 这时眼前才出现了一点光亮,定睛一看,原来我现在是躺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角落里的一只木柜子上点燃了一根很细的蜡烛,烛火微弱,只能隐隐看到眼前几张模糊的脸,而我的身后——我是一直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难怪昏迷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温暖。 “鸢青……”头顶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慌之后的不确定,我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做出了一个笑容:“汉阳。” “你,没事吧?” 不等我回答,旁边一个人已经说道:“将军请放心,夫人只是一时的不适,并没有什么病痛,也没有影响到胎儿。” 没有影响到孩子——我顿时松了口气,背后这个人似乎也微微的松懈了一下。 “确定没有问题?你要知道她的身体若是出了一点问题,太子可不会轻饶了你。” “将军,这——小人哪敢夸口,这是太子的骨肉,夫人确确实实没有什么病痛,只需好好的修养一段时间即可,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啊。” 这一次季汉阳才算是相信了,又低头看了看我,我朝他勉强了笑了笑:“好像真的没什么。” 确定我没事了,那大夫又要开药方给我调理,季汉阳终究不放心,还是自己跟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而我身边就留下了刚刚那个向我们下跪的老人守着我,他端来了一碗热茶,手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夫人,山村简陋,没什么好茶,夫人润润嗓子吧。” “多谢。” 我勉强撑起身子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果然不是什么好茶,喝进嘴里只感觉到苦涩,一点也没有茶的清香,但我还是饮尽了,他收回了茶碗,便回到床边站着。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好像在仔细的看着什么。 我抬头看向了他,他的目光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不已,似乎想要躲避我的目光,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打量着我,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恭恭敬敬的说道:“夫人——是哪里人?” 我淡淡道:“血里有风,命中无根。” 他听着,微微一怔,苦笑了一声,又很谨慎的问道:“那夫人——夫人娘家是——” 话没说完,门外已经传来了季汉阳的脚步声,他立刻将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毕恭毕敬的侧身向季汉阳行了礼,季汉阳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床前俯下身看着我:“好一点了没有?” “没事了。” “那,我们回去了吧。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这里也没有办法给你熬药,回别苑去,珍儿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嗯?” “好。” 我顺从的点了点头,眼看着他便要伸手过来抱我,可是双手刚刚碰到我的身子,他又顿了一下,站直身子从腰间摸出了一块银子给了那老人,我和那老人都有些疑惑,只见他伸手将床那边的一床毯子扯过来裹住了我,然后才将我抱入怀中,大步的走了出去。 也许,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关系,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风凉,反倒,很温暖。 这个男人的呼吸在头顶均匀的响着,胸膛的起伏一点一点的擦着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在怀抱着我走向马车的这段路里,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可是我知道,哪怕心都要跳得炸开,他也绝对不说多说一句话。 而我,也一句话都不说,只微合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而避免去接触他的目光。 回到别苑后,他又和珍儿一起彻夜未眠的守护着我,还请来了几个大夫轮流诊脉,确诊我只是一时不适,并未影响到胎儿,这件事才作罢。 听周围的人说,或许是因为皇陵的阴气重,连守陵的都是阉人,没有阳气,所以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那之后,我便没有再去过皇陵。 也没有离开过别苑。 刚开始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还是很安分的休养,但是时长日久,每天关在这小小的殿内,未免难受,这些年我毕竟是放野了的,也曾策马扬鞭弯弓射雕,也曾挥剑御敌血战沙场,闷了这些日子,实实在在是将我闷坏了,所以便每天都想方设法的请求季汉阳让我出去走走。 “……”他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慢慢说道:“好吧。反正大夫也说,你现在这个时候,是应该多走走,只是经不起颠簸。不过你要答应我,若你有不妥,马上告诉我。”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我立刻露出了惊喜的快乐的笑容,用力的点头:“嗯!” 怀孕四个多月的孕妇,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行动倒还便利,只是经不起颠簸,于是我们只是牵着马出了这皇家别苑,前方一片广袤的平原,绿草从容,起伏如浪,走在上面好像踩在绵软的垫子上一般,闻着风中青草和泥土的芬芳,秋日暖阳融融,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 我们一路走着,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一直护在我身边,不知不觉的就走了很远的路。 这一路上,他到也不说什么,只是不时的抬头向周围望一望,似乎要看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我刚开始以为他是在看风景,但后来觉得好像又不是。 等到快要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在别苑看到的远处的那一片山脚下,巍巍青山连绵不绝,远看仿若成群的巨象在平原上站立歇息,走近了才能真正看到这群山的风貌,绿树成荫青草延绵,虽不及各地名山大川的巍峨秀丽,却也别有一番野意。 季汉阳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没什么可走的了,回去了吧?” “哦?”看看周围的景色,出了从山上流淌下来的一条小溪,其余的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风景,可走的路,的确是应该回去了,只是好不容易可以出来走走,未免有些舍不得。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笑。 于是,我委婉的恳求道:“反正——已经到了山脚下,我们再休息一会儿回去好不好?你看我们走了这么久,马也跟着走了这么久,让它们喝点水,吃些草,总好吧?”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又朝四周看了看。 我有些奇怪的:“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他笑了笑,说道:“既然你想再歇歇,那——” 说话间他已经放开了缰绳,我也撒开手,两匹马立刻欢快的跑到溪边饮水,时不时的耳鬓厮磨一番,十分亲密的模样,而他又慢慢的俯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左右看了看,只见前面不远处草丛有什么东西在异动,我微微吃了一惊,而他已经将手中的石头猛的飞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草丛里传来了呜咽的“吱吱”的声音,定睛一看,是一只被他打得晕头转向的野兔,正在原地转圈圈。 “你——”我有些疑惑,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打人家? “呵呵,试手而已。放心,只敲了一下脑袋,不会死的。” 他笑得很轻松,果然,不过一会儿,那野兔已经清醒过来,立刻往草丛里钻去,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笑着不说话,突然又指着前面:“我们上去看看吧。” “嗯。” 虽然我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但相处这些日子我也知道,季汉阳做事都是有原因的,所以我也不问,便和他沿着小溪慢慢的朝上流走去。 一路走着有些太过于安静,我想了想,还是找些话来说—— “现在的洛阳,应该已经很冷了吧?” “风会很冷。” “会下雪吗?” “这个时候还早,至少要到十二月。” “这样啊。”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始终没有停下,让我们之间出现那种尴尬的沉默,可是就在我几乎已经要找不到话说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焦灼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人在烧什么东西。 我抬头看向他,他似乎也闻到了。 “谁在烧东西?” 我们两都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立刻发现前方不远的山脚下,似乎有一个人正坐在那儿烧着什么,面前一堆火焰,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和他都朝那儿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那里是一个坟堆,那个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背对着我们,须发都是花白的。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那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那个人好像也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看到那张表情显得十分清冷的脸,我立刻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人—— “高大夫?!” 他立刻愣了一下,傻傻的看着我,季汉阳显然也没想到我们无意中遇到的这个人,我居然会叫得出名字,低头看着我:“你认识他?” “嗯,他当初救过我们。” 我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的朝那儿走了过去,那高大夫站起身来看着我,一直到我走到他的面前,这才恍然大悟般的:“哦,是你!你是——梁——” “梁鸢青。高大夫,半年前你救过我们!” “对对对!”他也认出我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梁姑娘,是你。”他又抬头看了看季汉阳,然后说道:“季公子,那次你就这么走了,留下那么多银票,老夫可是一直替你收着,要交还给你呢。今天你和梁姑娘来了正好,来来来,去我家里,我把东西给你。” 季汉阳一愣,看了我一眼,我急忙解释道:“高大夫,你弄错了,这位不是之前你救的那个季晴川公子,这位是他的孪生弟弟,季汉阳。” “哦?”高大夫细细看了他一眼,立刻笑道:“抱歉,老夫这可是老眼昏花了。” 遇见了高大夫,我的心里倒是有几分高兴,只是没想到云州——作为皇陵所在地的云州,竟然离絮云的家乡这么近,都怪我对这附近的地形不是很清楚,其实算来,云州是河南道和淮南道的交界,可不就在我们每次下江南的这条路上吗? 季汉阳看了看高大夫,又看了看我,再看看了周围,似乎也猜出来了,我和季晴川在一起,又受伤的时候,就是上一次我们从扬州回长安,在路上被楚怀玉算计狙杀的那一次。 我又说道:“高大夫,你这是——” 他淡淡一笑,道:“前阵子雨水多,我怕絮云的娘坟塌了,正好这些天闲来无事,所以过来修整修整,也给她烧些纸钱,让她在下面过得舒服一些。” 我的心中流过了一丝暖意。 原来,他是在给絮云的娘烧纸钱,那么那个坟堆,就是絮云的娘咯。 算起来,我和絮云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的母亲,也算我的母亲吧,可怜这个执着又坚定的女人,等了我爹一辈子,却始终没有等到他回来的一天,也不知她临死的时候,对这个男人,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呢? 我慢慢的走到她的坟前,墓碑已经很脏了,高大夫正拿着湿布在擦拭,我想了想,俯下身拾起湿布,也一点一点的擦拭起来——是父亲抛下了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但他和我的母亲都是被逼无奈,希望你不要怪他们,絮云已经走了,就让我一尽儿女的孝心吧。 墓碑上的泥灰一点一点的被我洗净擦干,慢慢的露出了两个字——柳门。 柳?原来我的父亲是姓柳的,我其实应该叫柳鸢青,而絮云的真名,也应该是柳絮云。 柳——絮——云?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季汉阳一眼。 记得第二次下江南的时候,他曾经在我的屋外吟过一首诗—— 芝茵不根亦自长,凌霄托危而后昌。 絮本惹出伤心泪,却见他在青云上。 那时正是柳絮漫城如飞雪的时候,他是一直知道絮云的事的,这首诗,正是暗合了絮云的名字,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在提醒我哥哥楚亦雄和絮云的事,只是,我当时愚钝,竟没有想到那里去。 他似乎也明白我想起了那件事,只是淡淡的一笑。 我也淡淡一笑,絮云的事,总算也过去了,而且,她和我哥的爱情,总算是清白的,干净的,没有那么多的不堪,对于这个倔强的女子,也许也是一种释怀吧。 我又回过头,继续擦拭着墓碑,慢慢的,下面的字也露了出来。 334.第334章 风雪之夜 缱绻缠绵 柳门穆氏。 石碑上的字风化得很厉害,已经模糊不清,我再怎么努力辨认,也只能面前看清这四个字,旁边的那些生卒年月,又是谁立的碑,都已经看不清了。 可是,仅仅这“柳门穆氏”四个字,已经足够了。 穆氏?絮云的母亲,姓穆…… 穆…… 虽然字是完全不一样的字,可是如此相近的发音,我还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一批守护皇陵的阉人——沐家的人。 如果说是一个家族得罪了皇族,被降罪弄成这样,为什么只剩下男人,而女人一个都没有见到? 一时间思绪万千,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想法都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我一时也弄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个“穆”与“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皇家在云州所隐藏的,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我半跪在墓碑前出神的想着,手里拿着湿布也无意识的在碑上拭擦,季汉阳慢慢的走到我身边蹲下来:“鸢青……?” “呃?”我幡然醒悟的抬头看着他,只见他正用温柔而谨慎的目光看着我:“怎么了?” “没,没事。” “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眼睛也红了?”季汉阳却仔细的看着我的脸,甚至不由自主的伸手将我的额发拨开:“鸢青,你怎么——这下面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 我只摇了摇头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那高大夫也走上前来,有些疑虑的看着我:“鸢青姑娘,你这是——老朽看你似乎是怀有身孕了。这一位公子,是你的夫君吗?” “不,不是!” 我和他都急忙矢口否认,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都立刻将目光撤开,那高大夫也意识到自己给我们造成了什么尴尬,急忙道:“抱歉,抱歉。” “鸢青,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想了想,对他说道:“这样,你去牵马来,我再和高大夫聊几句。” 季汉阳听了,倒是稍稍的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确定了什么之后,点头道:“好,你们要快。”说完,便转身走开,那两匹马其实也就在不远的溪水边吃着草,走过去也只有几步路的功夫。 等他转身离开了,我才做出闲聊的模样随意的问道:“对了,高大夫,絮云的娘亲在你们村子里,还有别的亲人么?” 老人家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了一丝凄婉,慢慢说道:“她哪里还有亲人,她自己就是流浪来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被一群野狗追着逃进了村子,幸好絮云的爹从小舞刀弄剑的有一身本领,帮她把野狗赶走了,那个时候她也才十来岁,问她姓什么,只说是姓‘穆’,叫什么名字,爹娘在何处,她也早就不记的了,好像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流浪。村里人都怜悯她小小年纪受这样的流浪之苦,便将她留了下来,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幸而她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帮着大家做事,还自己学会了针织,便在这村子上留了下来,几年后,絮云的爹,先开了口,他们也就——” 他没说完,我也不忍让这位老泪纵横的男子继续说下去。 看他这些年来一直给絮云的娘上坟烧香,也知道当初用情多深,可他的性格,似乎就是有些沉默寡言,父亲先救下了絮云的娘,想必后来也会对她照顾有加,既然开了口,两人岂有不结为连理的道理? 只苦了这位老人,这些年了,也一直没有忘怀过,如此长情的人,真让人敬佩,也心酸。 “梁姑娘,你问絮云的娘的这些事,是——” “哦,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急忙说道,只见季汉阳也已经牵着两匹马慢慢的走了过来,便对他说道:“高大夫,我们要回去了,若今后有时间,再来看你。” “好的。” 我又回头看了看那穆氏的墓碑,小小的坟堆虽然有高大夫在定期打理,但毕竟人老力微,加上这里的地势不怎么好,少了好些,便走到季汉阳的面前,对他轻轻说道:“汉阳,若方便的话,麻烦你每年叫一些人来,修葺一下这坟墓,斯人已逝,我们能做的也有这些,高大夫毕竟年迈,让他再做这些事也是力不从心。” 其实我想季汉阳应该是能感觉到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有问,立刻点头答应:“好。” “谢谢。” 他只摆了一下头,便扶着我的手托着我上了马,我原以为他也要上另一匹马,两个人一起慢慢溜达着回去,谁知他却踩着马镫子,翻身上了我骑的马,坐到了我的身后。 “你——”我有些惊讶,自从——自从静姝师姐当着我们的面将他喜欢我的事说出来,我们几乎都在避免着造成误会的接近,怎么他现在会—— 感觉到我微微有些挣扎,他轻声在我耳边道:“别动。” “汉阳!” 背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你知道,只要你说不,我绝对不会……” 我怔了一下,是啊,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什么,甚至根本不用我说不,他从来都只是在心底里酝酿那一份注定不会得到我回应的感情,所以,我应该相信他的。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好。” 身后的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一抖缰绳,座下的马便调转马头朝着我们来时的路慢慢的踱着,另一匹马也跟在后面。 他策马的速度并不快,加上他一直环抱着我,所以也感觉不到什么颠簸,当然比脚程快许多,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别苑。 等到我们的马进了园子,他将我抱下马的时候,珍儿已经跑了上来,一把牵着我:“夫人,你怎么去那么久,我们差点以为你们——” 她看了季汉阳一眼,没继续说下去,我急忙笑着说道:“珍儿,怪我贪玩,缠着季将军带着我走了很远,让你担心了。今后不会了,嗯。” 她还不放心的唠叨:“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出怀了,万一颠簸到孩子,可怎么得了,太子一定会生气的。下次不要再这样,珍儿今天担心死了……”一路说着一路拉着我往回走,我点头答应着,还是忍不住用眼角去看了看后面的季汉阳,却发现他已经牵着马迅速的走开了,好像要急着去做什么事。 回想他这一路有些怪异的举动,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过——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靠近,我相信他一定能替我解决,我现在应该好好的养胎,珍儿说得对,已经出怀了,经不起什么折腾,我也不应该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与我现在无益,何苦自寻烦恼。 于是,我很快就将这些事都抛诸脑后。 可惜,我并不知道,这些被我隐隐翻找出来的往事的头绪,会对我的将来,造成多大的影响。 从那天开始,我便真的安安分分的呆在别苑里,每天都好好的吃喝睡,下巴颏也长圆了,脸上也有了一点肉,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看到铜镜中自己的腰身——哪里还有腰身,分明就是一个大水桶,不,比大水桶还粗还大,好像扣了一只大铁锅在肚子上,微微冒着尖儿,别苑里早就请来了好几个稳婆和珍儿一起照料着的,都说这样轻盈的体态,应该是会生一个男孩儿。 生一个男孩儿,我在心里偷偷的笑着,我也希望能生一个男孩儿,他有亦宸那样英俊伟岸的父亲,长大也一定会很俊美,而且,亦宸一定会教给他一身武艺,让他成长为一个英挺的男子;而我,我能教给他什么呢?做人的道理?还是我的满腹经纶? 我从来都是希望亦宸做事能一帆风顺马到功成,可是我从来没有往后想,他若成功了,必然是要回长安称帝,那么我们的孩子,就会是皇子——他是不是也要像他爹当初那样,和自己的兄长,弟弟勾心斗角,为了皇位血溅五步拼命搏杀,我所学的王道,帝范,是应该教给他,还是…… 突然有一点不敢想。 “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季汉阳,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雪白的貂裘护肩显得肩膀更加坚实宽阔,人也越发俊美挺拔。今天是过年,但这别苑中我没有别的亲人,只有他这个朋友,他带来了一坛女儿红,与我坐在梅林边门廊中的长椅上,温着酒一边喝一边赏梅。 他喝得比较多,一杯接一杯,那张俊逸的脸上也慢慢的浮起了酡红,眼神都有些涣散。 “没什么。” 他调侃的笑了:“你平时不是每天都想着太子吗?难道今天,过年的时候,反倒不想了?” 我的确是每天都在想他,甚至希望能与他一起过一个年,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他身为太子镇守东都,不可能丢下那么多人来云州,所以这个期望,我也只是偷偷的写在纸上,埋进了梅树下的土坑里,再也不提。 我坚信的是,现在我和他的分别,并非为了相聚,而是为了相守。 我笑而不答,只是转头看向通往梅林外的那条碎石小路,还有小路尽头的那个圆形的拱门,一阵风吹过,带着些雪沫落到了我的额发上,带来阵阵浸透的凉意,我没有动手去拂开,只是裹紧了身上这件大红色的风氅。这时,眼前突然一花,一只手已经伸过来给我拂开了那额发。 是季汉阳的手。 我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光,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我一时惊讶过度,竟然忘了躲开。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猛的缩了回去,遮住我视线的手一撤开,我就看到前面梅林外的那扇拱门前,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身白衣如雪,走在那一片皑皑白雪地里,周围都是艳丽的梅花,还不断的有飞雪从天空中飘落,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挡在我的眼前,明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却好像又一下子模糊了一样。 还是——梦吗? 我木然的看着这个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场景,激动得有些麻木了,可藏在袖笼中的手还是在颤抖,全身的血液还是像被这冰冷的温度给冻僵了,傻傻的看着那个只会在梦中出现的人走在梅林中,肩膀和手臂擦着树枝,片片积雪与梅花飘落下来。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下了门廊,踩着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雪沫飘落到脸上,脖子里,冰冷得有些疼,可我什么都管不了了,朝着他飞奔了过去,在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披在身上的大红色的风氅一下子飘撒开,被他展开迎接我的双手一下子穿过我的肩膀接住,就着拥抱我的姿势,将那风氅又紧紧的裹在了我的身上。 而他,几乎被我撞倒,背靠上了一株梅树,树枝上的落雪和梅花瓣都飘洒下来,在我周围零落如雨,而我在这翩翩落梅中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温柔的一如春水。 “亦宸……” 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下面的心跳,不是梦,是真的,真的! 我如此忘情的抱着他,感觉他的心跳,却没有意识到,怀抱着我的他,是用一种怎样的目光,看着我身后的季汉阳。 等到我终于确认了,不是梦,这个人是真的亦宸时,才慢慢的松开手,抬头看着他:“你,你怎么——” “大过年的,谁都想和老婆儿子一起过年,我,也不能免俗啊。” 他是东宫太子,他的妻子是太子妃和侧妃,他的儿子将来是王爷,也有可能是皇子,可他却用“老婆儿子”这样带着民俗的称呼,不仅不让人觉得粗俗,反倒有一种家常的温暖,这个男人就好像真的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在外做了一年的伙计,赶回家来过年。 我被他半搂半抱着带回了屋檐下,季汉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他一直带着我走回屋里,珍儿他们接到消息也立刻赶过来,送来了新的酒菜,屋子里的暖炉暖意融融,他让我靠到铺垫着厚厚皮毛的软榻上,然后自己坐在我身边,低头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冒着尖的肚子,然后对我说:“已经六个多月了吧?” “嗯,快七个月了。” “孩子,会不会动了?” “会啊。”我高兴的抓着他的手,说道:“有的时候,会看到肚子上冒出一点,然后滑过去,听稳婆说,是孩子在里面伸手动脚呢。” “真的?”他有些惊讶的,低头盯着我的肚子直看。 我立刻要将衣服卷起来给他看,他急忙伸手制止了:“傻丫头,万一着凉怎么办?外面还下着雪,不要忘形。” “……”有些遗憾,我多想和他分享这样的喜悦。看着我有些失落的表情,他又说道:“我听听看。”然后便慢慢的俯下身,将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 “怎么样?听到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扑扑的。” “那是他的心在跳。” 他又俯着身子听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脸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很有力的心跳,这一定是个强壮的男孩儿,将来,也会是一个纵横天下的英雄。” “……” 他说这话说得那么自信满满,豪气干云的,我依稀能感觉到,他是将洛阳和东方联盟经营得很好,足以和长安相抗衡,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问:“对了,亦宸,你怎么就突然来云州了?洛阳那边,他们知道吗?” 他淡淡一笑:“只有几个人知道,我快马加鞭赶来,与你一聚,晚上就要回去了。” “这么急?” “那里是洛阳啊。” “……”是啊,那里是洛阳,是他与长安相抗衡的最前沿,也是最要紧的地方,他能赶来,我已经是意外的狂喜,只是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角,脸上也有憔悴之色,还有被冻得僵冷的手指,这一路南下他竟然就这么冒着风雪策马狂奔而来,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又立刻要离开…… 过年不能哭…… 可是泪水已经涌了上来,我再怎么忍,他也已经看到我眼眶里流动着的泪光,微微一笑,慢慢的伸头过来,那带着温热触感的唇轻轻的吻上了我的眼睛。 他这一次来云州,还真的只是为了和我见一面,休息了一会儿,只就着桌上的饭菜吃了几口,连酒都没有来得及喝,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万籁俱静,只能听到漫天大雪扑朔朔飘落的声音,而他已经从桌边站起身,要去衣架那儿拿衣服。 我急忙走上前去,抢在他前面将衣服拿着,给他穿上,他也微微一笑,就这么展开双手做出让我服侍的模样。 拢上衣服,扣好胸前的扣子,再给他系腰带,每完成一个步骤,就意味着离我们分别的时间近了一步,我能极力的忍着,却怎么也忍不住心中涌起那种难以言语的痛苦滋味。 他轻轻的将我搂进怀里:“好了……” “……” “会好的。” 是啊,会好的。 就像我知道,即使是现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呼啸的北风凛冽的吹过,吹在人脸上好像刀割,可是终有风雪停下的那一天,终有春暖花开的日子,而我和他,也一定会等到长相厮守的日子。 我带着珍儿他们陪着他一起走出了别苑外,守卫的许多人都回去过年了,但也安排了人守在周围,他看了也放心,翻身上马后,他又低头看了我一眼,道:“这些日子要格外小心。你的肚子这么大了,不要随便乱走,顾忌着孩子……” “嗯。”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目光却好像被旁边什么东西吸引了,我转头一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的季汉阳,正远远的看着我们。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即使离开还有几步距离,我也能闻到风中飘来的酒味,他的眼睛和脸都是红的,目光也和往日多有不同,甚至——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过来拜见亦宸,可现在,他只是远远的站着,身上的长衫被风吹得衣袂飘扬,也不加一件披风,不知有多冷。 亦宸一直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座下的马有些不耐烦的踱着马蹄,他这才说道:“照顾她。” 季汉阳远远的向他一揖。 “只能照顾她。” 他又说了这一句,我的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而季汉阳一直长身拜倒,没有直起腰来,也看不清他在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 亦宸又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做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用力的一挥鞭,座下的马长嘶一声,立刻飞驰而去,好像一支离弦的箭,在风中扬起了阵阵雪沫,我看着他壮硕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当中。 我远远的看着那已经不再有他身影的漆黑的远方,寒风呼啸着将雪花吹得四散开来,打在人的脸上生疼,冷也得也那么刺骨,我紧紧的裹着风氅,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什么都看不到了,还是站着。 他,就这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而我,还有季汉阳,我们—— 眼前人影一闪,季汉阳已经站到了我的身侧,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一股浓浓的酒气迎面扑来,他真的去喝了酒,但我知道他没有醉,他只是——想醉而已。 和他单独在这别苑当中相处了几个月,他的隐忍和自持,我比谁都清楚,所以今天这样——我不怪他。 我只怪命运。 “鸢青,我——” “你别说了,汉阳。”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我们还是——” 我的话也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他突然向我伸出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一双大手已经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用力的拉了过去,我一下子跌进他的怀里。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完全惊呆了,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傻傻的抬头看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肃杀的表情。 335.第335章 夜袭 可怕的兽性 嗖嗖嗖,几声锐响破空而来,这个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好像是有什么箭之类的从我的背后飞射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季汉阳一手搂紧了,另一只手从腰间猛的一抽,苍的一声龙吟,那把寒光闪闪的软剑再一次划破夜空,在我的眼前划过了一道银光,化作了一条盘旋缠绕的银蛇,在他的手中翻腾着。 那些朝着我们飞射过来的东西全都被这把软剑绞断研碎,纷纷落地,定睛一看,不仅有箭,甚至还有几把长矛! 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搂着我猛的一转,我还是被季汉阳一只手用力的搂着,却看清了自己的身后,那一片漆黑的夜幕中,除了不断飘落的雪花,似乎还有什么人影在晃来晃去,隐隐还能看到那些人的手中全都拿着刀剑,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呼啸的北风吹过,被抱着我的这个男人完全的遮挡了,只有呼呼的声音在耳旁,风声中还夹杂着那些人的怒吼—— “杀了那个不忠不孝的女人!” “沐家没有那样的叛徒!” “杀了她!不能让她活着!” 怎么,怎么回事?我完全惊呆了,眼看着那些人冲了上来,别苑大门口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那殷红的光并不明亮,却好像前来拼命的人血红的眼,我看清了那些人的眼睛,也看清了那原本一张张枯木一般腐朽无生气的脸,在这个时候全都阴狠无比,尤其他们的眼神,好像恨不得食我的肉,饮我的血,将我碎尸万段也难泄心头只恨。 那些人,都是看守皇陵的沐家的人啊!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还有,刚刚他们叫嚣着,说什么“沐家没有这样的叛徒”,是说谁?说我? 我是沐家的人吗?! 不等我将这一团乱麻理清楚,季汉阳的右手已经慢慢的抬了起来,手掌微微一抖,那如银蛇一般绵软的软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锐响,一下子迎风抖得笔直,好像一把刚硬的长剑,直指向了前方,那些****的人群。 很快的,周围那些被他布好的防护也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挡在我们面前。 “来一个,杀一个。” 季汉阳的声音第一次如此阴沉,我趴在他的胸口,慢慢的抬头看着他风雪中也显得寒如冰棱的眼睛,有一种刺骨的冷。 而他再低头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却在一瞬间变柔和了:“没事吧?” “……” “我早就发现不对,防护得这么严密,没想到那些人没有亲自动手,反而去挑唆了这批守皇陵的人。鸢青,你要小心。” 我还是不明白,可这个时候也没时间让我弄明白了,那一批沐家的男人,三十二个,好像拼了命的野兽一般朝着我们蜂拥而来,和这一队黑旗军战成一团,他们显然没有受过训练,打斗也毫无章法,可是季汉阳脸上的表情仍旧很紧张,低喃着对我说道:“那一批人,一定在等着。鸢青,你先进去。” 那一批人?什么人?我正疑惑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几个月前他陪着我外出散步,一路上举止就有些奇怪,好像一直在看着什么,后来我和他看到了高大夫和絮云的娘的坟墓,下了马,他也无缘无故的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一只野兔,我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想来,他似乎是在示威!所以后来返回别苑的时候,他坚持抱着我同骑,也是在保护我!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们的周围就有人在监视,甚至想要对付我们,但那天回来之后,他立刻牵马离开,好像是急着去做什么事,而那天过后别苑中的守卫就加强了,所以那些人无从下手,今天过年,守卫稍微放松了一些,那些人就挑唆沐家的人前来袭击我! 那么那一批人,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亦宸刚刚才单独一骑离开这里,会不会碰到那些人?会不会有危险!? 我这样一想,瞬间的失神,已经有一支长矛朝着我飞射了过来,季汉阳一见此情景,震得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整个人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双手握剑朝着那长矛的来处猛的一挥。 “嗤”的一声,那长矛竟然从尖到尾,被锋利的长剑从中间剖开。 好险!我的心在极度揪紧了之后又立刻一下子放松,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可——就在我刚刚松了口气的同时,尾随着那长矛而来的,是一支强弩,速度之快,力道之强,我们几乎还没有看清,已经在空中化作了一道闪电,“扑”的一声扎进了季汉阳的胸口。 “汉阳——!” 我顿时就像心里被人狠狠的扎了一刀似的,呼吸都顿住了,下意识的一把抱住他:“季汉阳!你怎么样了?!”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一双眼睛透出猛虎的凶悍,恶狠狠的看着前方,我这才看到,那些沐家人已经被黑旗军杀的杀,俘的俘,可是在远处,那漆黑的夜幕中,却能看到数不清的人正趁着这一波攻势的渐弱,朝着我们猛冲上来。 当我看清那些人的时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匈奴人!是匈奴人! 谁派来的?呼延郎?还是呼延鸩?他们是要干什么?杀季汉阳?还是抓我? 这一瞬间数不清的想法猛然冒出来,几乎把我的头脑都要撑裂了,而被我扶住的季汉阳咬了咬牙,发出了一声震得人心神发颤的低吼,挥剑冲了上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汉阳,那张英俊的脸因为胸前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着,扭曲得宛若恶魔,好像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恶战修罗,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完全化作了一条毒蛇,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我听到了那些人不断的惨呼,在他的身边扭曲倒下,鲜血喷溅出来,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花,洒到雪白的地上,一片耀眼的红。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眼看着匈奴人越来越多,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道说这几个月,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就是一直在蛰伏,等待人手充足,等待这致命的一击吗? 那些匈奴人已经踩着同胞和对手的尸体,慢慢的攻了过来,季汉阳虽然身重一箭,却反而越战越勇,仿若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可是当我看到有一个匈奴人竟然绕到了他的身后想要偷袭他,立刻急红了眼,四下一看,急忙抓起路边一支染血的剑,猛的抛了过去。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我力道不够,但长剑却奇迹般的刺中了他的大腿,周围的人一见到我,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目标,急忙围了上来。 “就是她!” 眼前一花,我的脖子已经落入了一只粗大的手掌中,被牢牢的扣住,耳边响起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哼,抓到你就好办了。” 这个声音是——呼延阚?! 我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汉阳已经转过头来看到我这边,顿时发出一声怒吼:“鸢青——!” 声彻九霄,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睁大眼睛看着他挥舞着长剑立刻就要杀过来,呼延阚急忙一挥手:“拦住他!” 旁边立刻窜出来好几个匈奴人拦在了我们面前,季汉阳顿时急红了眼,大叫着我的名字,带着身后的黑旗军猛的冲上来一阵砍杀,我一见此情景,也急忙在呼延阚手中挣扎起来,双手不断的捶打着他。 “放开我!呼延阚,你赶快放开我!” 原本我这一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有几次我的手打到了他的眼睛上,甚至试探着想要去抓他的眼睛,终于将他惹怒了,猛的将我往前一推搡。 我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在地,急忙稳住自己的身体,想要朝着季汉阳跑过去,可是刚刚才迈出一步,就听到一阵风声在脑后响起—— “砰”的一声响,一记重重的撞击打在了我的后脑上。 “啊……”我呻吟了一声,只感觉后脑一阵钝痛之后,整个头脑便开始眩晕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就连季汉阳那张熟悉的脸也渐渐的扭曲了起来,好像又惊又怒的想要冲过来,但被那些匈奴人挡住,而我猛的跌倒下去,落入了一具胸膛当中。 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完全的昏厥,只是晕得厉害,几乎没有办法动一动身体,只能勉强的听着周围一些大吼大叫的声音。 “王子得手了,快走!” “把这个女人带走,小心她的肚子,对我们还有好处!” 接着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混乱,我的眼前除了能看到白皑皑的雪野,其余什么都看不到,全身绵软得连动一下指头都不行,听着周围杂乱无章的吼叫声,战马的嘶鸣声,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好像要将人的耳朵都撑裂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子,前面有楚亦宸的军队!” “什么?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好像是他的女人,突然带着人也南下了,正好在前面,我们的人被截住了!” “妈的。” “王子,怎么办?” “往南走,不能让他们追上我们——上山!” “……” 亦宸,是亦宸,他还没有走远,他回来了…… 可是,他的女人——是夏葛衣吗?夏葛衣也来了吗?她是因为亦宸南下来云州看我,所以也跟着来了? 我晕晕乎乎的想着,一想到这个女人,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一阵一阵的往上涌,有一种近乎想要呕吐的冲动,可是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等到眼前出现了火光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连梦里也是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混乱得让我觉得手足无措,好像连立足之地都是不安稳的。 我拼命的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周围的人,有没有,有没有熟悉的面孔?亦宸呢?汉阳呢?那些熟悉的人,那些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的人,为什么一个都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谁? 即使在梦里也急得满头大汗,极不安稳,但隐隐的又能感觉到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在轻轻的抚摸过我的额头,给我擦汗,我感觉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好像终于可以抓到一个熟悉的人了。 于是用尽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梦境,睁开眼睛一看,那俯身下来看着我的,却是一双有些苍老的眼睛,和一张熟悉的,憔悴的面孔。 “高大夫?” 眼前的真的是高大夫,连这屋子,也是过去曾经呆过的,他的卧房,我正躺在床上,而他坐在床沿照顾着我,一见我醒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喜色:“梁姑娘,你醒了?” 我有些疑惑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是被呼延阚劫持了啊! 难道是在做梦? 正想着,只听“砰”的一声,这房间的门被人一下子用力的踹开,我顿时整个人都惊醒了过来,头脑也彻底的清醒了,只见那犹如黑铁塔一般的身影走进了屋子,几乎将整个门都填满了,立在床前,显得又黑又壮,如凶神恶煞一般。 果然是——呼延阚! 他怎么会来云州?他不是被楚亦雄在战场上射伤之后,被呼延郎抓住,后来移交给了呼延鸩吗?应该是一直关起来才对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顿时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坐起来的动作有些困难,肚子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大到做任何动作都无法忽略这么一个存在,呼延阚看了我一眼,那双凶光毕露的虎目也移到了我的肚子上,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翻腾,好像有一只手在里面拉着我的心肝脾肺,虽然不疼,却扯着难受。 我急忙伸手去护住肚子,前前后后摸了一通,确定了没有受任何伤,才勉强的松了口气,可是一对上慢慢走到床前的呼延阚的眼睛,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又紧张起来。 “你们,你们把我抓来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表妹,你说我抓你来,是为了干什么?” 表妹?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前阵子桑叔来找我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呼延阚被放出来的消息,看样子,他应该不是被呼延鸩放出来,而是——自己逃出来的! 但是,他在北匈奴肯定已经掀不起大浪了,呼延鸩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让楚亦雄继承单于之位,而他又和南匈奴素来交恶,可以说完全在草原上是完全没有立足之地的,所以他唯一的退路,是南下。 那么前阵子,季汉阳和我来这附近见到高大夫的那一次,季汉阳的神情一直很奇怪,应该是感觉到了他的人在附近,不过当时他们大概还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并没有动手。 我试探着说道:“呼延阚,这里是天朝,汉人的疆域,你不要乱来!” “乱来?哈哈哈哈。”呼延阚狂笑了起来,看着我道:“你说对了,我这次就是要乱来!反正我已经走投无路,单于之位没我的份,呼延郎和楚亦雄也不打算放过我,我若不乱来,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不过嘛——”他看着我:“抓到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脸色立刻变了,难道他,还想用我去威胁那些人? 我做出了一个略带讽刺的笑意:“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表哥,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还能给你做什么呢?” “你不必做什么,只要有你在,大事不愁不成。表妹啊,你可不要太小看了你自己,”他冷笑道:“楚亦雄不战,是为了你,呼延郎战,也是为了你,你说说,如果他们知道你在我的手上,是不是会乖乖的听话,对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我的肚子上:“现在你还大着肚子,是谁的?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天朝太子的吧?” 我的心中一紧,呼延阚看出了我的顾虑,立刻大手一伸朝着我的衣领抓过来,那高大夫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见此情景,急忙冲过来拦住他的手—— “你,你要干什么,梁姑娘的身子很弱,你不要——” “滚你的吧,妈的!” 呼延阚不等他的话说完,大手一扬,将他猛地掀开,高大夫瘦弱的身体被推得重重的撞到墙上,“砰”的一声响,整个人立刻软倒在地。 “高大夫!”我大吃一惊,立刻不顾一切的推开呼延阚的手,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的额头上已经装出了一道血口,鲜血涔涔流下,立刻将他半张脸都染红了。 我一阵惊怒,回头瞪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伤人?!” “伤人?”他狂笑了起来:“伤人?我杀了他都可以!” “你——!” 看着他狂放的模样,我一下子想了起来,他是匈奴的王子,匈奴人向来嗜杀,而他残暴与倒行逆施,更是在匈奴都是出了名的,现在他的状况可以说是穷途末路,只怕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立刻咬紧了下唇,不敢说话,只想要想办法给高大夫止血疗伤,可是手刚伸出去,那呼延阚已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猛的拉了起来。 “你干什么?!” 他根本不与我多说,直接扯着我便朝外面走去,我这一路跌跌撞撞,在出门的时候还险些撞到门框上,幸好及时避开了,可是肚子也感觉到了一阵隐痛,时有时无,让我的心里担心不已。 出了这房间才看清外面的景象,顿时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应该在家里尽享天伦,开开心心过年的村民,却全都站在了冰天雪地里,周围那凄艳的红灯笼照耀得雪地上,好像染上了鲜血,那些人全都不知所措的瑟瑟的站在一起,而呼延阚手下的那些匈奴人手中握着还沾染着鲜血的长刀利剑对准了他们。 呼延阚他,竟然是带着人将这个地方完全占领了!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刚刚我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听见他们说,亦宸带着军队又折回来了,似乎是夏葛衣带着人南下,正好撞上了这一幕,他们应该是原本想要带着我回匈奴的,但是北上的路被阻截,他们只能往这边走,正好上山就到了这个村子,索性占领了这里,将所有的人都俘虏了! 亦宸,亦宸!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不到我们匆匆一别,竟然紧接着就是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我的下落? 还有季汉阳,他的胸口中了箭,还一直在于匈奴人搏斗,那伤要不要紧?会不会致命? 只这样一想,我整个人都痛得快要忍受不住,几乎蜷缩起来。 而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村口黑漆漆的夜幕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一个匈奴兵跑了进来,跪在呼延阚面前:“王子!” “什么?” “楚亦宸的人已经到了那边的山头,正准备往这边进攻!” 亦宸!他真的来的! 我一阵惊喜,立刻朝着对面望去,现在的时间,肯定早已经过了子时,看着远处的天色微微泛青,应该已经快要天明了,可是对面的山头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这时,前方又跑来了一个匈奴兵,跪下道:“王子,楚亦宸派人传来话,让你立刻放了——梁鸢青,若天明还看不到人,他——他就踏平这个村子。” 我的心中一紧,意识到呼延阚低头看着我,便故作讥讽的一笑。 “如何,你是不是太看重我了?我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踏平这个村子,哪怕牺牲掉我,他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妥协的。” “哦?是吗?” 呼延阚看着我,突然阴沉的笑了,那张凶悍的脸上出现这种笑容,显得狰狞无比,他转过头去对着那传信的匈奴兵道:“去给那边传信,叫楚亦宸退兵,让路给我们回去,否则——”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咱们这么多男人,就给他当一回便宜兄弟,看看这个女人肚子里的杂种,有多结实!” 336.第336章 身世之谜 季汉阳的血 他的话音刚落,寂静的雪岭上响起了“啪”的一声脆响,那张黝黑的脸朝着一边偏了过去,迅速的红肿了起来,而周围的人,匈奴人和被他们俘虏的汉人全都睁大眼睛看着我,几乎不敢相信他们自己所见到的。 我收回微微有些发痛的手,咬着牙道:“这是我替我的姨妈打的!” “你——!” 他偏着头向一边,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被我打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震怒中回过神来,回头看着我,顿时像要吃了我一样,怒吼道:“我杀了你!” “你敢!” 我咬着牙,挺胸抬头与他对视:“你可别忘了你南下来抓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威胁我哥和呼延郎吗?你杀了我,你以为我哥会饶得了你?呼延郎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还有,弄清楚你现在的情况,若是我死了,楚亦宸会把你大卸八块!不信你就试试!”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在被他绑架之后说出这样强硬的话。 他那双粗黑的大手一伸,已经轻易的捏住了我的脖子,顿时呼吸都困难,我被憋得脸红气胀,几乎要昏厥。 “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我拼命的吸着气,却还是丝毫不肯软化,狠狠道:“呼延阚,我现在是孕妇,若我伤到一点,孩子活不了,我也不打算苟且偷生。若你要逼我,大不了一尸两命,我不在乎,反正你,还有你带来的这些人——”我故意将声调提高了八度,用一种轻蔑的目光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人,继续道:“在这么远的地方客死异乡,我倒想看看,你们的鬼魂能不能飞回塞北!” 呼延阚怒目瞪视着我,我看到他的额头上青筋都在暴跳,扼住我脖子的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着,我知道,若他忍不住,他可以轻易的捏断我的脖子,让我命丧当场。 但是,我别无选择,只能赌这一次! 他一双充血的虎目就这么看着我,简直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一般,我却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白,呼吸急促,几乎已经快要窒息了。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放手了,狠狠的将我推到一边。 空气大量的涌入我的肺,我踉跄着扶着门框站稳,大口大口的呼吸,那种死里逃生的喜悦让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他的确不敢真的动我分毫,毕竟他现在可谓穷途末路的落水狗,而我哥楚亦雄,还有那在另一个山头随时可能攻过来的亦宸,都会将他五马分尸! 这个时候他也感觉到,自己所抓到的并不是一个筹码,反倒是一个麻烦,我在他的手中,死比生更难,甚至处处制约着他,这种无力让这个粗鲁的大汉更加狂怒,大吼道:“给我把她关起来!” 我一言不发,被那几个匈奴人扑上来押住了双手,又重新送回了高大夫的那间屋子,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没有退却的怒视着他,丝毫没有露出心中的担忧。 在这个情况下,我不能软弱,必须要找机会反击。 被那些人扔回了房子里,高大夫正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我一看到他那一脸的血,急忙上前扶着他:“高大夫!”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立刻道:“梁姑娘,那些人,他们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我没事的。”我扶着他到床边坐下,说道:“你的伤——我来给你包扎一下。” 幸好他是个大夫,屋子里到处都有一些简单的药和棉布,我打开了那一排放置草药的抽屉,看到了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急忙拿了,关上抽屉的时候,我又看了看另外几个抽屉。 给高大夫处理了一下伤口,用棉布扎好,等忙完这一切,回头看时,窗外已经泛出淡淡的晨曦。 天亮了。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可是,没有任何值得庆幸,值得高兴的事发生,我和孩子,都落入了呼延阚的手中,亦宸不肯让步的话,我们到底会如何,没有人知道,呼延阚,并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 我隐隐听到外面又传来了一个匈奴兵前来报告的声音—— “启禀王子,楚亦宸把山下的几条路都给封死了,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个村落里了。走不了了。” 周围一片哗然:“什么?把路封死了?” “那我们怎么办?如果他们要困死我们,过几天,只怕连吃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们还会不会从洛阳增兵?” 这些话一说出来,就听见呼延阚似乎一脚踹翻了一个人,暴怒的吼道:“屁话!不要长他人志气,不是我们走不了,是我们不想走而已。他的女人在我们手上,还挺着个大肚子,他敢如何?” 周围的人一时噤若寒蝉。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如何安排,但是——路被堵死了,呼延阚也派人在几个出口守卫着,这样的话,我们该如何自救? 我想了想,回头道:“高大夫,除了几条大路之外,还有什么小路能到这村子吗?” 高大夫想了想,说道:“还有一条小路,就是我去给絮云的娘扫墓的那条小道,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没有其他人走过。” 我一听,顿时心又沉了下来。 既然是这样,自然不容易发现,看起来我们还是要另外想办法。 我扶着高大夫躺下休息,等他恹恹的睡去之后,才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透过一条缝隙看着外面,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响起了不久前沐家的人前来袭击,他们嘴里说的那些话。 说我是不忠不孝的沐家的女人。 难道说…… 脑子里费神的想着,这时肚子里面突然一阵动弹,我几乎能听到很轻微的“砰”的一声,好像孩子猛的在里面翻了个身一样。 我急忙伸手捂着肚子,微微感觉到肚皮上有一点点的动静。 幸好不痛,我心有余悸的走到椅子旁坐下。若算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七个月了,七八个月的孩子最是要小心的时候,偏偏我现在落到了呼延阚的手里,将来到底怎么样,也一无所知,不免让人有些沮丧。 而亦宸说——他要将这里踏平……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有一丝微微的颤抖,但其实我很清楚,他并不是真的不理我和孩子的安全,相反,只有用这样强硬的态度,才能不至于完全被呼延阚操纵局势,只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他是否有了对策? 可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季汉阳的伤。 那么强劲的弓弩射中了胸口,他还一直带伤与人搏杀,这样寒冷的天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的治疗。 许许多多的想法在脑子里烦乱的交织着,整整一夜没睡,我渐渐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慢慢的合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年的下午了。 我昏睡了这半天,终于睁开眼睛,呼延阚便让人将我带出去,他正坐在这堂屋的中央,吃着一桌酒席,原本过年再是穷苦的百姓也会尽量在饭桌上厚待自己,他搜刮来那些人的年夜饭,自然也不差,竟然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甚至还开了一坛酒,倒在大碗里大口大口的喝着。 他的手下将我带过去,呼延阚看了我一眼,使了眼色:“坐下。” 我便被人按着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 “吃饭!” 我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他这么好心会来照顾我这个孕妇吃饭,他也冷笑道:“别以为我会关心你,只不过你的肚子,的确是我的一张王牌。有了他,我才能控制住楚亦宸啊。” 看起来,亦宸还并没有动手! 我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手微微有些颤抖,也实在是饿了,便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一盘麻油鸡,勉强放了一块到嘴里,虽然味同嚼蜡,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勉强咽了下去。 他也不理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这样的寒冬腊月,他只穿着一件兽皮外衣,前襟敞开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喝下去的酒大部分都泼到了衣服上,竟然也不觉得冷。 他喝了几口酒,发现我在看他,冷笑道:“看什么?没见过男人吗?” 这种粗俗且野蛮的话我听来异常的刺耳,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当没听到,甚至伸出手去拎起了酒坛,给他斟了一碗酒,双手奉上。 “嗯?” 他警惕的看了我一眼,显然,是不相信我会这么乖乖的。 我慢慢的说道:“我想知道,沐家的那批人是不是你煽动的?为什么他们会听你的,来袭击——袭击我?” “哼,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冷笑了一声,伸手接过那碗酒,大口的喝了下去,然后抹抹嘴,看了我一眼:“你说呢?” 我的舌头几乎都在颤抖着,过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的事?她不是匈奴的二公主吗?怎么会,和那个沐家有关系?” “什么二公主?”呼延阚阴毒的说道:“这种野杂种,凭什么做匈奴的公主,她的儿子还当上单于,哼!” “你——!” 我心中又惊又怒,可是那一份怒,却怎么也赶不上那份惊。 他没有否认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也就是说我的母亲,北匈奴的木贞公主是半个匈奴人,我的外婆是个汉家女,嫁到了北匈奴,成为呼延鸩的女人,而她——是沐家的人?! 恍然间,过去那些让我疑惑不解的事,在这个时候似乎都得到了印证。 难怪那天去皇陵拜祭的时候,守墓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个老人看到我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甚至有意识的打听我的身世。 甚至,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絮云的娘也是沐家的人,她从小流浪,大概也只恍惚的记得自己的姓,可是却误认为了姓“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我会和絮云长得一模一样,我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人,而我们的母亲,同是沐家的人,甚至有可能,是表亲姐妹!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父亲在北匈奴原本不肯投降,而见到母亲木贞公主后,才会答应娶她,而后生下了我,也许母亲和絮云的娘长相应该是相似的。 我开始不停的发抖,好像全身冷得厉害。 我的身世,几乎已经真相大白了,可是最大的疑惑,我却始终不知道—— 楚怀玉为什么要杀我?一定是和沐家有关,否则不可能守陵的都是沐家男人,而且全都被阉割,一个女人都没有剩下,而那些人在袭击我的时候,骂我“不忠不孝”,难道是因为——我嫁给了楚亦宸这个楚家的男人? 沐家和楚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是什么往事,能让皇家对这个家族实施如此残酷的手段?!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那呼延阚又朝着我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斟酒!” 他,倒是真的把我当侍女的,还以为我会真的这么乖乖的,为了询问一个真相,就朝他卑躬屈膝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也变了,似乎很不喜欢我看着他的目光,阴狠的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敢这样看着我,你要知道,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我要杀了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你试试——” 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也惊了一下。 因为在我开口的同时,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说同样的话,每一个字都和我说的一模一样。 回头的时候,只见季汉阳好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周围的人全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都没有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出现的,我只看到他还穿着那晚的衣服,胸口扎着白布,隐隐能看到里面透出的红。 “汉阳?!” 这两个字刚刚出口,那个熟悉的人影已经猛的朝着我们冲了过来,手中的长枪挑起一朵枪花,直直的刺向了呼延阚! “啊!”呼延阚大惊之下,立刻起身,眼看着汉阳的长枪已经刺到胸前,他顺手抓起桌上的酒坛一挡,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酒坛被扎破,碎片和酒水绽裂开来,洒了一地,而他退后了好几步,踉跄着竟然跌坐到了地上。 “保护王子!” 那些匈奴人兵倒是反应很快,急忙冲了上来,我眼看着季汉阳一脸沉重的杀气,与往常那个嬉笑调侃的他判若两人,手中长枪出手狠毒,招招致命,那些围上来的匈奴兵顷刻间已经被他杀了好几个! 可是,当我看向周围,发现并没有其他的人跟上来。 怎么回事?难道他一个人突围上来的?我心中大惊,猛然想起高大夫曾经说过,后山的那条小道,我和他都曾经去过那里,大概他是去那儿找到了上山的路!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要对付这里这么多的匈奴人,而且他身上还有伤——我看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翻腾的身影,胸口那一处包扎的伤立刻透出了红色,而且越来越浓! “汉阳小心!” 我大吼一声,那呼延阚已经回过神来,从旁边人的身上抽出一把大刀,猛的走过来朝着汉阳砍过去,季汉阳一枪挑了旁边的一个匈奴人,急忙收手回挡,呼延阚高大威猛,手上力气也不差,季汉阳也被他这猛然一击弄得后退了好几步,但立刻收枪撑住地面,稳住身形。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汗水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胸口的血已经完全浸染开了。 “哼,原来是你,受着伤还闯上来,真是忠心耿耿啊。” 呼延阚冷笑道:“好一个汉子!” “汉阳!”我急忙冲过去想要扶他,季汉阳却一把将手中的长枪横过来,拦住了我,却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而是对着呼延阚道:“束手就缚。你没有伤害她,我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延阚在一愣之后,立刻狂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那张粗狂的脸上分明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冲着身后的人道:“给我上,将他乱刀分尸!” “不要——!” 我抓住季汉阳拦着我的长枪,急忙要冲上去,可他却始终不让我挪动一步,眼看着那些匈奴人手持弯刀,呼啸着朝着我们冲了过来,而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汉阳!” 我急得大叫,而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呼的风声,我还没来的及回头,就看到那些冲过来的匈奴兵脸色已经变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甚至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后退了好几步,顷刻间,已经有数十道黑色的身影从我们身后冲了出来。 黑旗军!是黑旗军! 一看到那些人熟悉的黑色盔甲,我揪在一起的心这个时候才稍稍放下,而季汉阳却毫不含糊,当黑旗军和那些匈奴人混战成一团的时候,他大喝一声,又朝着呼延阚冲杀过去。 这两个人身形矫健,如蛟龙猛虎,恶斗之下刀光剑影,只战得风云突变,天色无光。 黑旗军上来的人也并不多,大概是怕人数太多会暴露行踪,引起这些匈奴人的注意那就功亏一篑了,我看他们战得辛苦,只怕久攻不下,会影响大局。 呼延阚和季汉阳还在拼杀着,招招凶险致命,汉阳明显是累了,胸口的伤也在牵制着他的动作,而呼延阚的动作也渐渐的慢了下来,甚至有些停滞,当季汉阳一枪横扫向他的咽喉时,他急忙挥刀来挡,却被枪尖一个变幻挑开,肩膀上“嗤”的一声,裂开一条血口。 当他受伤后,他看的不是季汉阳,而是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向我。 “你——” 我走到季汉阳的身边,看着他道:“若想活命,就叫你的手下都住手。” 季汉阳也有些吃惊,低头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有来得及解释,那呼延阚已经愕然道:“你在酒里下了毒?” 我冷笑:“这要怪你自己,高大夫的屋子里那么多草药,偏偏你要将我关在里面,我自然要物尽其用。况且,我不是在酒里下毒。” “那你——” 我抬起手,慢慢的伸开手掌,掌心被我涂抹了一层药粉。 他顿时恍然大悟的:“你给我倒酒——” 不错,我就是在拎起酒坛倒酒的时候,将掌心的药粉抹到了酒坛的坛口上,酒水倒下去,自然沾染了这些药粉,而我在端酒递给他的时候,也有意识的将这些药粉尽量的撒下去,他不知所以,喝了那酒,虽然剂量不多,但和酒一起服用,作用发挥得倒是快。 “鸢青……”季汉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着他,他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近乎高兴的表情,似乎看到我这样做可以保护自己了,他也欣慰了。 而就在这时,只听呼延阚一声狂吼:“我杀了你——!” 说罢便猛的起身挥刀朝着我扑了过来,周围的几个匈奴兵一见此情景,也立刻冲过来与他一起,朝着我和季汉阳砍杀过来。 “小心!” 季汉阳急忙将我护住,手中长枪如毒蛇出洞,闪电般的几个突刺,将那些匈奴兵挑开,呼延阚挥舞着大刀凶悍而至,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甚至只想要和汉阳同归于尽一般,这样着杀法,季汉阳也有些招架不住,胸口的伤一直牵制着他的动作。 我见他咬着牙,也猛的朝着呼延阚冲过去,那刀锋朝着他的额头直直的横扫过来,可他却根本不躲不闪,迎身上去,长枪却刺偏了,从呼延阚的肩膀处挑了过去。 “汉阳——!” 我大惊失色,大声的叫他,只见那刀锋砍上他头颅的一瞬间,他的整个身子猛的朝一旁偏去,划过呼延阚肩膀的长枪猛的朝后滑了回来,枪尾抵在了地上,枪头正对呼延阚的胸口,而呼延阚此时已经无法再变方向,整个人猛扑上来,正好扑上了那把银枪。 只听一声闷响,那长枪穿胸而过,从他的背后带出了一朵凄艳的血花,穿刺了出来,将他整个人支在了地上。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 汉阳,他赢了?! 可就在这时,呼延阚一双虎目圆睁,怒视着季汉阳,手中的大刀猛的朝回一砍,季汉阳的背上立刻被他砍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口。 “汉阳!” 337.第337章 汉阳 不能放开的男人 在我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季汉阳也发出了一声低呼,整个人踉跄着超前跌倒,我急忙扑上去扶住他。 似乎是大战之后突如其来的虚弱,他整个人几乎都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的撞到我的身上,下巴也磕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肚子微微受到了一点撞击,感觉到了一点点的隐痛。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顾忌那里了,因为一低头,就看到季汉阳的背上那道狰狞的伤。 “汉阳!汉阳你怎么样了!?” 我大声叫着,眼看着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里献血不断汩汩流出,迅速将他的后背染红,而他刚刚的那一声低呼,也几乎是忍受不住的痛,我的心绞痛得几乎人都哆嗦了起来,急忙将他抱住,颤抖着道:“汉阳,汉阳你没事吧?” 感觉上他几乎已经昏厥过去了,我必须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这个男人,可就在我吃力的想要将他搀扶起来时,前面那几个被他枪挑伤的匈奴人一见呼延阚的死状,立刻震怒的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刀,朝着我们飞扑过来。 “杀了他!他杀了王子!” “把他乱刀分尸!” 我一看他们冲过来,顿时人都急得几乎慌乱起来,嘴里大叫着“住手”,却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听我的,而汉阳背上那道鲜红的血口刺激着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我已经拼命的抱着他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些人。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季汉阳突然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那双漆黑的眼瞳中露出来一丝惊讶的神色,好像不敢相信我会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可我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抓住我的手臂处传来,他竟然回抱着我,又转了一个身。 “不——!” 我的惨呼声一响起,就听到了几声锐响,刀锋刺进人体内那种声音,血肉绽裂,鲜血喷涌而出,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 季汉阳已经放开了我,猛的回身一挥左手,将那几只握刀的手一把揽住,在这同时右手从腰间拔出软剑,朝前方狠狠一挥。 没有听到人的惨叫,当我错愕的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季汉阳的背影,和他的面前那一片鲜血,喷洒在地上,迅速染红了一大片的皑皑白雪。 “汉阳!汉阳!” 我看着他握剑的手高高扬起,眼前那几个伤他的人已经倒下,他的手却没有放下来,整个身体显得好像已经完全僵硬了一般站在那儿,背后那数道鲜血淋淋的伤,那凄艳的血红色,刺激着我的眼睛,好像那血已经染到了我的眼中来。 我扑上去猛的抱住了他:“汉阳!汉阳你没事吧?高大夫,来人啊——!” 我凄厉的叫声在这一片杀喊声中显得那么的单薄,似乎根本没有办法让任何知道我的无助和绝望,眼看着这个用生命护住我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喷洒满了鲜血的脸上呆滞着,竟然在看见我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在这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牵引的木偶,朝着我跌落下来。 我急忙想要抱住他,但他壮硕的身体一跌落下来我就根本支撑不住,只能勉强让他靠在我的身上,慢慢的倒下去,最后我一下子躺倒在了雪地里,而他也压了下来,我的肚子又被他撞了一下,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一阵什么动静,但我已经完全顾不得了,只能用力的抱住身上这个男人。 他背上的鲜血浸染下来,迅速流淌了我的一身,他的脸就垂在我的脸颊边,只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吹打在我的颈项间,冰冷中带着一点温热,我的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汩汩流出,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大声的喊着:“来人,救救他!高大夫,来人啊!” 没有人应我,没有一个声音回答,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挽救我身上的这个男人,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几乎快要将我逼疯了,肚子里抽搐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我也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前都发白了。 可即使这样,抱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我试图捂住他的伤口,不让鲜血那么快的流尽,嘴里还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汉阳……汉阳……汉阳……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终于看到了有人朝着我们走过来。 越过季汉阳宽阔的肩膀,我看到了亦宸那张熟悉的脸……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只是在后来才听人说起,季汉阳是突然想起了之前与我遇见高大夫的时候,因为一直在四下观察匈奴人的动向,所以发现了那一条小道,当我被呼延阚的人捉到那个村落之后,楚亦宸到了另一个山头与他对峙,季汉阳便想起了那个地方。 他献策,让自己先出打头阵,选了几十个武艺精湛的黑旗军精英跟随,人数不多但皆是可用之人,从那条小道秘密潜入村中,对抗匈奴人。 被他们从雪岭上带下来之后,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坐在马车里我能感觉到自己是一直被亦宸环抱着,因为那种温暖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那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拥住我,似乎是想要将所有的寒冷从我瘦弱的身体中驱赶走一般。 而我也依稀记得在这期间,我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另一个人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我不敢放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他最后对着我微笑的模样,让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我害怕他会离开,好像只要我能抓紧他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就可以将他留下。 汉阳,你不要死,我欠你太多了,我不能还你,但至少——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而死。 在进入皇家别苑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终于被另一只手给掰开了,几乎要将我的指骨弄断一般,那个人的手带着一些冰凉的质感离开了我,而我被另一双熟悉的手抱起来,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汉阳……” 抓不住他让我感觉到一阵恐惧,只能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双手不断的在空中抓着,想要找到他,而在我终于抓住一个人的前襟的时候,听到了亦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鸢青……” 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微带着一些颤迹,好像在压抑着什么,那种感觉让我也有些不安,终于用尽力气的睁开眼,果然看见抱着我的人就是他,正低头看着我,而当我的目光游离着,想要找到季汉阳时,却发现在别苑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女人。 夏葛衣,她也来了。 她的身边有很多侍女和护卫,我隐约看到了她的下身,似乎小腹也凸出了很高,她站在屋檐下目光森冷的看着我。 我抓住亦宸前襟的手一下子用力起来,那种拉扯连他也感觉到了,低头看着我,轻轻的道:“没事的。鸢青……” 我还是抓着他,不肯放开。 “鸢青,没事的,没事了……”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一直在我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直这样说着,却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样简单的话语,我的心反倒安静了下来,只是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坠痛让我蹙着眉头,不断着抓着他的衣襟,小小声的呻吟着。 “亦宸……亦宸,我疼……” “什么?” “我疼,我——肚子好疼……” “没事的,鸢青,没事的!” 他的声音加重了一些,我几乎也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中那种淡淡的恐惧,抱着我的手也在用力,好像害怕失去什么异样,我仰着头看着天空,阳光耀眼夺目,几乎让我无法睁眼,只能这么昏昏沉沉的被那个男人抱着进了一间屋子,放到了床上。 肚子里传来的阵阵钝痛让我逐渐的支撑不住了,可是我不敢惨叫,那会让这守在我床边的人担心,我只能拼命的咬着下唇将所有的惨呼压抑在喉咙里,可是却无法抑制的从鼻息间漏出了一些呻吟。 下唇已经被我咬破了,舌尖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我抓着枕头的手一直的撕扯着,颤抖着,整个人在床上挣扎翻滚,亦宸只能捏开我的牙关,甚至将自己的手掌塞进我的嘴里,任我将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他还将我的两只手头握在一起扣在头顶,不让我继续这样翻滚挣扎的伤害自己,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千斤重的宝剑,正在朝着下体拼命的下坠,要撕裂我的身体一般,那种痛苦让我牙都咬不紧,眼角泪水汩汩而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隐隐的听到了他的怒吼:“那些大夫呢!那些御医呢?!都给我叫来,若是鸢青出什么意外,我杀了他们!”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失控的怒吼,在耳边如惊雷般的响起,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发痛。 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他苍白的脸,正俯身看着我,一见我醒来,立刻叫道:“鸢青,鸢青——” “汉阳,他——他怎么样了——” 我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亦宸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还是说道:“他一直昏迷着。” 昏迷着?也就是说,没有死…… 没有死,就好……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着我,整个人只能软倒在他的怀里,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连再开口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便看见有人敲门进来,有一些陌生的医生,有几个一直以来都在这里照顾我的稳婆,连高大夫,也跟着走进来了。 他们有些手忙脚乱的,尤其看到亦宸的脸色之后,个个都小心翼翼上前来,有的人抓住我的手诊脉,有的翻开我的眼皮在看,还有人用一些小瓶子放到我的鼻下,眼前人影晃动,十分混乱。 最后当有人小心翼翼的给我施针后,我才感觉那种剧烈的疼痛慢慢的消失了,人也恢复了一些知觉,听见他们的说话。 “启禀太子殿下,夫人她,是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亦宸的气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那要如何?她是不是要生了?” 一个稳婆走上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起来,孩子似乎已经在动了。” “她还没有足月,生产会不会有危险?” 那稳婆的脸色微微有些作难,但还是说道:“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七活八不活’。女人怀孕早产,若是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孩子存活的机会还大,但若拖到八个月,只怕就没有希望了。不过夫人现在刚刚足七个月,稳几日应该更有机会,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怕孩子撑不过九个月,若过一段时间不生,我们也要试着给夫人催产了。” 她说得这么复杂,我已经完全混乱了,亦宸显然也有了一瞬间的混乱,他显然也明白,这些人的这个决定,也是权衡再三之后所做的,对我和孩子都好,但他立刻说道:“不论如何,不准让她冒险,一点都不可以。” “是。” 说完,亦宸又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的说道:“鸢青,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你不要怕。” 我不怕,有他在身边,我会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对他做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虽然无力,却也是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他。 “太子——” 就在我和他沉默的对视着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冰冷而坚硬的,让我和他都好像同时从梦中惊醒一般,他微微一震,立刻直起身子,低沉着声音道:“什么事?” “有紧急军情。” 我看着他眉头一皱,又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犹豫,我的手指轻轻的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他感觉到就急忙低下头来:“鸢青,怎么了?” 看着我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急忙将耳朵贴在我的唇边,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说道:“去吧。”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不要担心我这里,没事的。” “……”他伏在我的身上,尽量不触碰到我的身体,只有呼吸有一点沉重,看着我的目光并不是为难,却反倒流露出了一种疼惜——我,总是在让他为难,从一开始我们决定相爱相守,我就总是让他做出一些选择,这样艰难的选择几乎充斥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的日子。 偏偏,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我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 你也不是那种为了女人置大事于不顾的人,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他在听着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其实他是能听到我心底里的声音,所以他的眼神显得那么的深,却也带着一丝无奈,在我坚持的目光下,他终于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子看着周围的人。 “好好照顾鸢青。” “是,太子殿下。” “不准你们任何人离开这里,一直要守着她生产完了为止,否则,我灭你九族!” 那几个太医和稳婆吓得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连连说着不敢不敢,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亦宸这才又转头来看着我,轻轻道:“不要逞强。” 我点点头。 他这才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那些大夫和稳婆一直等到他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离开,都在旁边小声的说着,似乎是在讨论到底应该如何照顾我,这个胎儿又应该怎么办。 这时我看到珍儿和高大夫慢慢的走到了床边,珍儿上前来抓着我的手,轻轻道:“夫人,好一点没有?还痛不痛?”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高大夫,他有些惶恐的:“你,梁姑娘你是——太子妃?” 我刚想开口告诉他,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十分急促,珍儿眉头一皱,立刻上前去,我听见她打开了门,朝着来人怒道:“谁让你们来的?敢来打扰夫人休息,若是让太子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珍儿姐姐,我们也不敢,可是——可是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 我一听,心中也微微一惊,夏葛衣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刚刚太子妃回屋的时候,走到台阶上突然跌倒了,撞到肚子动了胎气,现在正在叫痛呢。大夫和稳婆都来这儿了,太子妃那边一个懂行的都没有,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你们,谁快跟我走一趟吧,太子妃正等着哪。” 沉默了一阵之后,那几个大夫和稳婆才说道:“这可不行啊。刚刚太子说了,不准我们离开夫人这里,否则,要灭我们的九族啊。” “什么?那可怎么办?太子妃那边也急啊,难道她肚子里的就不是太子的骨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能活命?” “哎哟,这可怎么说的!” 其中一个稳婆几乎都要哭了,拍着大腿:“咱们这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怎么着都是个死啊!” 我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但苦于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的挪动了一下手臂,珍儿一见此情景,急忙扑上来扶着我:“夫人,你干什么?” 我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说道:“你们快去吧。” “夫人!” 珍儿微微嗔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其实我的心里,对于夏葛衣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并不可以心平气和的去接受,但是——那毕竟是亦宸的骨肉,那边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也和我一样经历着阵痛,只是这一点,我就无法置之不理。 可是那些大夫和稳婆还是不敢走,毕竟亦宸放下了狠话,我想了想,便对高大夫说道:“高大夫,麻烦你过去看看,太子刚刚没有说你,你不用担心。太子妃那边也很危险,你费心。” 高大夫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点点头:“好的。” 说完便转身跟着门口那人走了。 珍儿在我耳边有些不满的:“夫人,你为什么——” 我只淡淡笑笑,没有解释。 从一开始,亦宸就告诉过我,他对那个孩子并没有期待,但刚刚那个人的话提醒了我——这毕竟是他的骨肉,哪怕没有期待,可是血缘至亲是抹煞不了的,我不让他为难,也不让自己愧疚。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高大夫才刚刚过去一会儿便又被赶了回来,听说夏葛衣的乳母一看到他是陌生的大夫,根本不让他进屋,只怕这样山村里的人腌臜了屋子里的气味,冲了太子妃的胎气。 我别无他法,只能强迫的命令那些大夫和稳婆过去看她,并且再三让珍儿替我保证,不会让太子处罚他们。 等到那些人走了之后,我将珍儿叫过来,交代她道:“你去帮我看看季将军,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珍儿看了我一眼,无声的点点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身边只剩下几个服侍的侍女,还有高大夫一直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我知道他这样的山野乡人第一次见到这种皇家的阵仗,难免不会被吓住,尽量温柔的对他说:“高大夫,你没事吧?村子里的人,有伤亡吗?” “……,哦,还好,还好。几乎都没什么事,我们看到那个将军的手下,把匈奴人都抓起来。” “那就好。” 这大概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可是我发现他还是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便问他道:“高大夫,你在想什么?” 他有些局促,四下看了看,又犹豫了一番,这才上前来,轻轻说道:“梁姑娘,哦,夫人,我刚刚去那个太子妃的屋子外面,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是什么?” “……,好像是,有人在用烧艾。” “烧艾?!” 我一下子变了脸色:“高大夫,你说的是真的?” “我,我哪会拿这个来撒谎。我的的确确是闻到了!” 我只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夏葛衣,在用烧艾之法胞胎催产?!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身体健康没有颠簸病痛,本可以让孩子足月出生,为什么要用这种危险的方法,催产总归是对孩子不好的。 难道说——她是顾忌到了亦宸将来有可能登基为帝,那么我和她谁的孩子先生下来,就更有可能成为太子? 338.第338章 一个像“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我却也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难为她居然考虑到这一点上,可惜我倒真不希望自己的这样早生下来。 亦宸这个人沉稳内敛,就算没有生在皇家也是人中龙凤,照样可以有一番作为,他这样的人本该享受上天的垂怜和世间的万般荣华,如今却深陷权力之争中不可自拔,我不反对他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奋斗,只是疼惜他的辛苦与隐忍,这一路走来,他受的伤与挫折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若我的孩子生下来,我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不要受这些牵连而劳累一生。 我对高大夫轻声说道:“高大夫,这件事兹事体大,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他急忙点头答应。 我看着虚掩的门外透进来的一片灿烂的阳光,除了身上阵阵隐痛之外,心里也觉得很累。 夏葛衣,烧艾之法保胎催产,这其中的危险你自知,孩子先天不足生产下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作为母亲,难道不会心痛? 我现在身怀六甲,肚子里孩子的异动每天都有,即使隔着一层血肉,也能感觉到他固执求生的渴望,对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将大夫和稳婆派过去,算是我对那个无辜小生命的怜悯,若他真有什么不测,也许——并不是不幸。 从那天之后,我便尽量让自己安心下来保胎,但自己的情况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之前受了太多的伤,肚子里的异动一天比一天的厉害,有的时候即使大夫来替我施针也无法压抑那种剧痛。 虽然他们一直在安慰我,但言语间,我也感觉到那些人在惧怕,只怕这个孩子会难养。 在这期间,夏葛衣的那边也并不安稳,时常一点小动静都要闹到大半夜,让人心力憔悴。 不过,即使在这个时候,夏葛衣那边送给我的安胎保胎的东西还是没有少过,虽然我不吃,但每一样都让高大夫和珍儿查了一遍,发现那些东西竟然真的都是对胎儿有益的,并没有如珍儿之前猜测的,一定会在其中下毒。 我靠在床头看着那些东西,只淡淡的挥了挥手:“扔了吧。别去管他。” “是。” 等珍儿扔了那些东西回来,我又问她道:“珍儿,年夜那天,那些袭击别苑的沐家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夫人你刚被那群匈奴人抓走,太子立刻赶回来,他让人将那些人都抓起来,原本是要杀掉的,但你回来之后身体一直很差,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只说最近别苑里最好别沾血腥气,也算是为你和孩子祈福。那些人死了大概十几个,还有一些都关在地牢里了。” “有人去审问他们吗?” “原本是要审的,连同这次抓回来的匈奴人都要审,只是现在前方军情紧急,这批人就一直关着。” “军情紧急?” 我心中一动,这些日子我没有过问过外面的事,他们也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但——那天有人来报过紧急军情之后,亦宸就一直十分忙碌,难道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珍儿也悔一时失言,但被我抓着一个劲的问,她也终于说道:“夫人,这些都是他们不让我告诉你的,太子妃那边也不敢告诉她,匈奴人突然对洛阳用兵了,太子妃的哥哥在据城死守,情况不妙。” 夏葛衣的哥哥?对,我想起以前听说过,他曾是楚怀玉手下的大将,领兵布阵颇有一套,夏家获罪后他们都被抓了起来,这次亦宸离开洛阳,带走的人里自然也有他。 亦宸在年夜的时候单骑南下来看我,后来在返回洛阳的途中遇见了南下追随他的夏葛衣,想必夏葛衣在来之前,也与她哥哥有过安排,只是没想到亦宸会因为我的事而一直耽搁在云州,呼延郎他们肯定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对洛阳用兵了。 呼延郎,他终究还是动手了,呼延阚曾说过,我哥不打这场仗,是为了我,而呼延郎打这场仗,同样是为了我,看起来他并没有完全死心,更何况现在亦宸人在云州,洛阳城防护自然比过去弱许多,他这样打过来,只怕楚亦君那边也随时等着,坐收渔人之利。 看起来情况,比之前我们预估的要更糟! 我挥挥手,让珍儿下去,自己盖着被子,轻轻的蜷缩起来,微微的发抖。 虽然一直不想承认,但我——终究拖累了他。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一直在我的心底徘徊着,一颗心好像被油煎一样的难受,到了晚上,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肚子开始阵痛起来,而且这一次痛与往常不同,里面动得特别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突破我的身子出来一般。 珍儿他们发现了事情不对,立刻叫来了稳婆,他们一看我这情况,便紧张起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也意识到,今晚是要生了。 他们在屋子里点燃了一种焚香,尽量让我舒缓精神,但显然不管用,阵痛一阵比一阵厉害,等到了午夜的时候,那种疼痛好像有一只手在扯着我的心肺,大夫全都侯在外面,有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守在床前,一边给我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大声的在我耳边喊着:“吸气,夫人快吸气,顺着孩子的动作来,夫人——” “夫人,记着,趁着不痛的时候赶紧吸气,等痛的时候就用力。” 我的脑子和眼前几乎一片空白,他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我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好像真的有一把千斤重的利剑在身体里穿刺着我,拉着我的下体往下坠,好像要扯破肠肚,击碎肝脏,将我的身子都碾得粉碎一般,我长大着嘴大口大口的倒吸着冷气,那种剧痛却像是一条巨蟒在缠绕着我,怎么挥也挥之不去。 似乎是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珍儿立刻走到门口:“快去请太子来,就说夫人难产!” 一听到她的话,我下意识的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声道:“珍儿不要!” 见我突然这样的爆发,倒是把他们都吓住了,珍儿急忙扑过来,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去叫他!” “可是,夫人你——” “他能为这样的事分心吗?!”我几乎声色俱厉,珍儿也立刻明白,带着泪点了点头,我这才松了口气,仰着脸喘了好一会儿,等到一阵剧痛慢慢的过去,然后对她说:“给我,拿点吃的。” “什么?”不仅是她,连旁边的稳婆惊呆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夫人,你要在——这个时候吃东西?” 我咬着牙:“快,不然我没力气——!” 不论如何,再是辛苦,我也一定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平安的生下来,那是我和亦宸之间的希望,我不能放弃! 他们在惊愕之下,立刻手忙脚乱的拿了些茶点过来,我什么也不管,抓着就往嘴里塞,囫囵的吞了下去,可还没吃两口,下身的剧痛又袭来,我立刻咬紧了牙凭着自己的本能,顺着那疼痛和下坠的感觉用力,稳婆见我这样,也轻轻的伸手在我的小腹上慢慢的往下抚摸引导。 “夫人,吸气——吸气,用力一点,夫人——” 到了最后关头,我所有的惨呼都化作了下唇的鲜血四溅,眼前一片灰白,脸上的汗水粘腻着一头乱发,听着珍儿在旁边带着啜泣的声音,我抓在床框的手拼命的用力往下一拉,甚至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声音,下体被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硬生生的撑开了。 “啊——!” “看见了!孩子的头出来了!” 稳婆大声的喊着,一听到这话,我感觉到有了希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终于感到肚子猛的一松。 在孩子离开我身体的一瞬间,好像意识也一下子抽离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一白,便昏厥了过去。 一直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不可自拔,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当我睁开眼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亦宸。 他站在床边,脸色和嘴唇都是苍白的,神色显得十分憔悴,即使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着,依然感觉不到什么生气,他看到我睁开眼怔怔的看着他,倒是精神微微一振,俯下身来看着我:“鸢青,你醒了?” “……” “你想说什么?” “孩子,孩子呢?” 我昏厥了这么久,自己的孩子一面都没见到,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谁哪儿,我伸出绵软无力的手,他急忙抓住我的手:“鸢青——” “孩子呢?是儿子还是女儿,我想见见。” 他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更加黯淡,我好像看见他的眼中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交织碰撞着,在挣扎一般,我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亦宸,孩子呢?!” “……” 他沉默着不说话,但这种沉默分明已经预示了一种不祥,我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却觉得眼睛干涸得发疼,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能固执的看他,等他给我一个答案,他沉默了很久,慢慢的躺到床上钻进被窝里,一双手将我抱进了他的怀里。 身体紧贴着,能感觉到他滚烫的气息和不停起伏的胸膛,他眼中的神伤,我几乎已经明白了。 “是不是——” “……” “你告诉我。” “……”沉默了这么久,他终于沙哑着嗓子说出了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鸢青,我们还有机会。” 这句话刚一出口,我的眼泪吧嗒一声便落了下来。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自从怀孕之后,我一直这样南北奔波着,尤其在被呼延阚抓走之后的几天,几乎已经是人所能承受之极限,更何况腹中那种弱小的生命,而大夫他们每每给我诊治,眼中的忧虑之色也让人心悸。只是——我那样的期盼他,呵护他,甚至季汉阳用自己的鲜血来保护了我,却还是不能挽留住他。 泪水汩汩而出,立刻沾湿了我的脸颊,亦宸紧紧的拥着我颤抖的身体,低着头一点一点的在我的脸上轻吻着。 泪水被他吻去了,又流下来,好像始终没有一个尽头,我哭不出声音,只能将所有凄厉的哭号哽咽在喉咙里,抓着他的衣服,颤抖得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他始终没有放开过我,一双有力的手臂一直拥着我瘦弱的身体,一遍一遍的亲吻我,唤着我的名字。 “亦宸,对不起——”我终于还是抬头看着他:“我想要保护这个孩子,我想让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我尽力了……”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然后轻摇了一下头:“不,鸢青,不是你的错。” 他用力的将我的头按在他的怀中,抽泣间呼吸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却怎么也无法让我再安心,只要一想到我和他之间,那原本是幸福的见证,竟然没有了,竟然失去了,心就无法抑制的好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不知在他的怀里哭了多久,哭到最后我好像是没有力气的昏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黑了下来,只有屋子里的一盏淡淡的烛火,而他还是在床上抱着我,连动作都没有改变一下,那双眼睛被烛光映照着,显出了一种暗淡的光芒。 我轻轻瑟缩了一下,他立刻低头,紧张的:“鸢青——” “亦宸,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男孩。” “像你,还是像我?” “……” 我感觉他的身体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用一种怪异的声音说道:“像我。” 一个像他的男孩子,是我一直期盼的,我会好好的爱护他,不让他像亦宸的小时候那样,没有快乐,只有无尽的读书习字练武兵法,我要让他过正常的孩子的生活,不像他的父亲,连自己的爱情,都经历得那么痛苦。 可是,这个孩子,却在那之前先走了。 我和他幸福的见证,就这样消失了。 我惨然一笑:“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再有一个像你的孩子。” 他又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会的。下一个,一定会!” 我只是在伤心,在难过,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下一个”,是用别的深意。 在屋子里修养了十几天,我每天都要裹着厚厚的棉布笔挺的坐着,让身体里的秽血流干净,幸好天气并不热,普通坐月子的女人必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憋闷,唯有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能静下心,一坐就是大半天,若珍儿不与我开口,我便不出声。 其实,我是怕出这道门,我无数次的想要去问,我的孩子葬在哪里,可却问不出口。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娘没有保护好你,也许——也许你的离开并不是不幸,出生在这样的乱世,出生在没有人伦的皇家,这并不是值得快乐的事。 你应该去更好,更安静的地方…… 我安静的呆在屋子里的时候,别苑中却开始流传起了一些流言,关于我的,每每能听到一些别有深意的人在“路过”我的房门外大声的谈论,也常看到珍儿在回来的时候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没有那个力气与人争辩,孩子已经没有了,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高大夫也不在别苑里了,说是夏葛衣下的指令,别苑中有太多女眷,他这样一个陌生男人留在这里不成体统,我生产完不久便将他遣走,我想了想,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家,对高大夫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便让人带去一些银两给他,这件事也没有再提。 这天是正月十五,难得的好天气,珍儿拉着我出去晒晒太阳,只说在屋子里闷了这些时日,应该出去除除晦气。 出了园子走不远,一阵冷风带着冰雪的寒冷吹过来,我打了个喷嚏,珍儿一看便说:“夫人还是穿少了。我回去拿件斗篷来给你,夫人你等等我。” 我点头答应,她便匆匆的转身跑了。 站在那儿等珍儿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嘟囔着什么,我循着声音走到了旁边的一处院落,只见那屋檐下摆放着一张舒服的软榻,夏葛衣正歇歇的靠在上面,怀里搂着一个婴儿。 那是——她的孩子? 我傻傻的站在门口,看着她正低头逗着那孩子,小孩刚刚出生,整张脸都是皱皱巴巴红赤赤的,好像剥了皮的小猫,并不漂亮,但在她眼里却像是胜过世间任何的珍宝,她那张美丽的脸上充满着温柔如水的笑意,映着阳光几乎连纤长的睫毛都在发光。 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在她的身上闪耀着,现在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个仙女。 她一边用食指放在孩子的嘴边,逗孩子下意识的伸舌头去舔,一边发出小动物一样的糯糯的声音,笑得很高兴,笑着笑着,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你来干什么?!” 我猛的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她,而她立刻将孩子护在自己怀里,看着我的目光惊恐得好像我是来抢夺她的孩子的,大声道:“你给我走开!这孩子是我的,不许你来看,快走!” 她那模样微微让我有些意外,只是我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怀里那张红赤赤的小脸上,有些舍不得移开——我和她,只差一两天的时间受孕,若能活着,孩子也该是这个样子吧。 我傻傻的站着不动,夏葛衣更加紧张了起来,下人们立刻跑了过来,其中她的乳母更是冲过来狠狠的推了我一把:“别来这里烦我家小姐,你这个不干净的女人!” “奶娘,不要和她说那些!” 我看着她:“你说什么?” 那乳母却一脸洋洋得意的,也不顾夏葛衣的阻拦,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我道:“还要我们说吗,你生的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不知是和哪个野汉子生的。哦,也不是野汉子,叫得出名字呢!在太子新婚之夜你们就不知廉耻的苟合,前阵子在北边的草原上几天几夜,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丑事,还生了个孩子——” “你胡说!” 我没开口,跟在我身后过来的珍儿已经跑过来,愤怒的吼道:“你敢这么污蔑我家夫人!” “污蔑?哼,御医说了,皇家的血脉生下来,耳后都是有一个胎记的,我家小姐生下的皇子就有,那个死了的却没有,还敢说不是?” 胎记?! 我恍惚间想起,楚亦君的耳后似乎也有一个暗红色的胎记,但我看过就没有再问,难道说——那是楚家的男人都会有的? “你,你放屁!”珍儿这一次似乎是彻底的暴怒了,扬起手便要打过去,我一下子伸手,拦住她,她立刻睁大眼睛看着我:“夫人?!” 我淡淡道:“野狗咬了你,难道你还要咬野狗吗?” “那——” 我回头冷冷的看了那个老妇人一眼,冷笑道:“珍儿,给我把护院叫来,杖责四十,若活着,扣米粮一年,若死了,善待家人。” 珍儿看着我一脸森寒的模样,微微一愣,立刻大声道:“是!”然后便转身去叫人了。 夏葛衣也一下子惊了,冲下来对着我:“梁鸢青,她是我的人,你敢动她?!” “满嘴污言秽语,欺蔑太子侧妃,如果连这个小小的奴才我都管不了,那就只有让太子过来管了。” 夏葛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一脸肃杀的表情和冷酷的目光,我站在她面前,丝毫没有退却,当我的目光再落到那个老乳母身上的时候,她甚至吓得后退了两步。 若你们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良善任人欺凌,那就打错了主意,我善良,不代表不会生气,尤其这个人戳到了我的死穴,我的孩子,我可以忍受任何的欺辱,但我的孩子,他已经早登极乐,我不允许世间任何的污水泼到他的身上。 对峙间珍儿已经叫来了护院,那些人二话没说便将那个女人按倒在地一阵棍棒,夏葛衣急得眼睛都红了,但她却一下子咬紧了下唇,真的不敢吱声与我辩论,我冷冷的站在她的面前,听着那人被打得惨叫连连。 打到最后,那人连气息都快没有了,背上一片殷红的血迹。 我只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转身便要走,站在我身后的夏葛衣似乎不甘心被我占尽上风,突然上前一步,冷笑道:“你以为是在污蔑你吗?梁鸢青,这件事连太子都知道,原来他还没有告诉你,是可怜你,同情你,所以暂时瞒着你吧。” 我一下子回过头,锋利的看了她一眼,她似乎也微微一顿,但立刻做出一种虚张声势的笑容,说道:“你可不要忘了,我曾经说过,在我和他的新婚之夜你和季汉阳做出那种丑事,他去找过季汉阳之后,回来就一直酗酒,你知道,他问了季汉阳什么吗?” “什么?” 她使了一个眼色屏退左右,我想了想,也让珍儿先退下,她这才说道:“他去问季汉阳,你们中的,到底是迷药,还是****药。”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 她冷笑着走上前来:“若季汉阳回答的是迷药,他至于回来酗酒喝得人事不省,甚至跟我——都不知道?梁鸢青,你以为事情真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季汉阳瞒了你什么,你从来没去问过?”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对那一晚的事,已经完全没有了记忆,只是季汉阳醒来的时候说了他没有做出任何冒犯我的事,所以我相信了他。 可是——若他真的说我们只是中了迷药,亦宸会酗酒吗? 静姝师姐曾经说,季汉阳试图偷吻我。 难道——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像灵魂都出窍了一样,半天回不过神,过了好一会儿,耳边才听到了一点模糊的声音,竟是她怀里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惊醒了,正捏着小拳头在哭。 夏葛衣顿时慌了神,急忙轻轻的晃着孩子弱小的身体,那张原本阴冷轻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怜惜而温柔的表情,好像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团云,稍有不慎就会飘走一样。 我低头看着那孩子,只觉得心头像是刀绞一样的痛,我抬起头,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一路我的脑子里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麻,唯一清晰的是——亦宸他知道,可是他不告诉我…… 难怪那天,我问他,孩子像我还是像他的时候,他的声音那么奇怪,原来那个时候他说的“下一个”,是这个意思…… 他是想将这件事永远的隐瞒下去,不让我知道我曾经“背叛”过他? 我木然的一步一步走,整个人生硬得好像一个木偶,珍儿在前面看到我,急忙走过来:“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 “夫人,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大好啊。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回去休息吧,我给你叫大夫来看看。” 我看了她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便朝着我们来时的路走,这一条路正好要经过别苑中特设的书房,远远地我就看到前方有一些人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高大壮硕,穿着一身简单的墨色长袍,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憔悴,但面色依旧凝重,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们渐渐走近,才听见他道:“立刻调集人马,明天返回洛阳,一定要在夏仲廷反击之前赶到,截住呼延郎的人马!” “是!” 他说完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前面的我,脸色微微一变,立刻道:“鸢青?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当着他身后那些副将和将士的面一下子用力的抱住了他。 他也有些震惊,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性格使然,我从来没有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做过任何亲密的动作,他似乎也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着我:“鸢青?你——你怎么了?” 我紧紧的抱着他。 “鸢青?” 抱了很久,直到我感觉自己心里那种几乎快要裂开的伤痛不那么致命了,才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他显然知道我是哪里不对劲,疑惑的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冲着他摇了摇头,又说道:“你刚刚说,你们要调集人马回洛阳了?” “嗯,明天动身。你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立刻打断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说道:“这怎么行?你刚刚——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经不起这样的颠簸。更何况,洛阳战事正激烈,那里比云州危险多了。你不能去。” 他的话一说完,我就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一定要去!” 大概是我如此倔强的话和坚定的眼神,让从来习惯了我温顺的他也有些意外,局促间他挥了挥手,屏退左右,然后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手掌厚实而温暖,被那双手握着的时候有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而他的眼睛,曾几何时,那双属于“天朝第一人”的沉静无波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完全破碎了当初的冷冽无感,总是充满了柔情,好像恨不得将我捧在手心里呵护一样——他所有的弱点,都是我,我就是那个可以伤害到他的死穴。 我已经让他,受了太多的伤了。 我轻轻道:“我只是——不想留在云州了。” 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刚刚那种强硬的感觉,但亦宸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道:“你要明白,北上洛阳,我们所要面对的,是战争。” 看着他的眼睛,我也慢慢说道:“我曾说过,我不做被你保护的女人,我要做和你并肩而立的女人。” 339.第339章 楚沐遗恨 母子连心 这句话,我曾经说过,是在季汉阳被大理寺的人抓去后,我第一次要求去对付楚亦君。 现在和当时的状况,大有相同,他现在的确是处在劣势上,楚亦君和呼延郎对他的两面夹击几乎将他逼到绝境,能够支撑到今天已经是不易,而季汉阳被呼延阚重伤,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大战,他是上不了场了。 若我能陪着他北上,只要我哥楚亦雄能在北匈奴有所作为——我相信他不会就这样沉默下去——那么我和他都还有反击获胜的希望。 更何况,在我心底里,还有一件事,是始终放不下的。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必须面对的! 再次听到我说这句话,亦宸也有些茫然,那目光似乎也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岁月,那个时候,我和他之间原本有无限的可能,但现在——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轻轻说道:“你决定了吗?” “我不离开你。” “……”他看着我,目光闪烁着,过了很久才对我道:“好。” 我一下子露出了笑容,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天气太寒冷,也或许是我和他刚刚失去了我们的宝贝,这一点笑容如同冰面上的阳光一般,我从他的眼神中也能感觉到这一笑的灿烂与辉煌,他伸手将我轻轻的搂在怀里,然后说道:“其实,我也并不想——没有你在身边。”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 “但是,你要答应我,这一路北上,势必会遇到一些障碍。你一定要听话,也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出任何乱子,知道吗?” “……”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深而黑的眼瞳,他认真的道:“答应我。” 我终于点点头:“嗯。” “还有,你——你的身体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自己撑着。” “嗯。” 他交代了许多,在印象中,他很少这样,说那么多的话,我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也知道他的心里一定装了很多的事,所以他说,我答应,不问也不反驳,安安静静的,好像一个要出远门的丈夫站在门口,事无巨细的交代给自己年轻而懵懂的妻子一般。 虽然我知道,这样平凡的日子,对我们来说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第二天就要出发,所以我先和珍儿回屋去收拾了一下,等东西全都整理好了之后,安静下来,我想了想,还是打算往外走,珍儿一见我立刻追上来:“夫人,你要去哪里?” “嗯,我想出去走走。” “夫人——”珍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夫人,你是要去看望季将军吗?” 我看了她一眼。 她似乎是怕我生气了,急忙说道:“夫人,不是珍儿大胆敢阻拦夫人,珍儿也不敢越矩,只是——人言可畏啊。” 真是——丑事传千里,甚至不用传千里,只要传到适当的人耳朵里去,伤害就已经够了。孩子的事已经让我心神俱疲,而现在闹出的这件事更是让我心乱如麻,一整天脑子里都好像有数不清的声音在尖叫着,喧嚣着,几乎要将人逼疯了一样。 或许,若不是当初,我被楚亦君和李袂云在桐山逼疯过一次,现在,只怕早就崩溃了。 只是刚刚,当我一见到亦宸,看到他在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那种怜惜与温柔,就一下子释怀了。 我的身子,我的贞洁,对别人来说有任何意义吗?只对他才有,只要他相信我是干净的,清白的,只要他疼惜我,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成其为阻挠。 我信他,因为他先选择相信我! 于是,淡淡的一笑,对珍儿说道:“我知道的,不过我不是去看季将军,我只是走走。珍儿你放心,不用跟来的。” 她看我如此释怀,似乎真的没有问题,便点了点头。 这个丫头,倒是忠心护主,只不过我要去的地方,若真的让她知道了,只怕会更让她担心吧。 我出了屋子以后便朝后园走去,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小路,出了这个园子是一片腊梅林,梅枝苍劲,上面盛开着朵朵淡梅,还未走近便已经闻到了一股醉人心扉的幽香,我从梅枝下慢慢的走了过去,再往前便出了这个别苑,后面那一片深黑色的建筑,便是地牢。 看守们一见我走了过去,都惊得急忙跪下问安,我让他们起身,然后对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头领的说道:“看守皇陵的沐家的男人,是不是被关在这里?” “是的。” “好,带我去见他们。” 那人微微有些迟疑,道:“夫人——要去见他们?他们可是刺杀过夫人的,况且,这地牢阴冷潮湿,夫人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怕不要进去为好吧。” 我淡淡道:“正是因为他们来刺杀我,所以我有话才只能问他们。况且我只是下去问几句话,说完就走,你们不用担心,若是我身体不适,自然是因为天寒地冻,怪不到你们头上。” “属下惶恐。”他说完,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我开了牢门,然后拿起火把在前方引路,带着我下去了。 果然如他所说,这地牢真是阴冷潮湿,我刚刚走下去,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急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走过了几个牢房,有些的空着,有些是抓了呼延阚的手下关在里面,而前方那几个牢房里关着的,便是那一群沐家的男人。 “夫人请。属下就在门口站着,夫人有什么事,叫属下就好。” “多谢了。” 等那个人走后,我便转身看向了地牢里那些黑漆漆的身影,全都蜷缩在角落里,他们身上的衣服不多,显然抵抗不了这样刺骨的严寒,我看到了当初去皇陵拜祭时那个照顾过我的老人,他的脸色苍白神色憔悴,看起来几乎整个人都枯槁了一般,那双混沌了眼睛在看见我的时候,才微微有了一丝活气。 我慢慢走过去:“老人家——” 他将头偏向了一边。 “云州天寒地冻,这地牢里也是阴冷潮湿,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熬不住,我今天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老人家,希望您据实相告,若能打开心结,彼此澄清误会,我愿向太子殿下求情,不让老人家和您的家人再受牢狱之灾,发还回皇陵,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看见他的肩膀动了一下,似乎我的话对他来说,还是有着相当的诱惑。 “你们为什么要来刺杀我?是不是呼延阚挑唆了你们?” 我本以为他会回答,但没想到话音刚落,他便冷笑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我:“你这样为求富贵欺师灭祖的女人,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杀你是天经地义,不必有人挑唆。” “可是,上次我和季将军到皇陵的时候,你和我单独呆在一起,我当时身体那么虚弱,你若要杀我易如反掌,但你却没有动手,反倒是匈奴人来了之后,你们为他们打了先锋,难道还不是受了他们的挑唆?” 他怔了一下,立刻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又问道:“我是你们的家人吗?” 这句话倒像是踩中了他的尾巴一般,这个老人立刻尖利着嗓子道:“不是!沐家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子孙,你给我滚!”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 我果然——是沐家的人,我的母亲,北匈奴的木贞公主,也许当初外婆在嫁给呼延鸩的时候,生下这个女儿,也是有意识的给她取名为木贞,木通沐,她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忘本,不要忘记自己是沐家的后代。 但是——我上前一步:“老人家,沐家和楚家,到底有什么仇?”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沐家和楚家有什么仇?你都已经嫁给了楚家的男人,还给他生孩子,你还问这个做什么?这和你也没有关系,你就去好好的做你的太子妃,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看你死后,拿什么脸去见你的先人!” 我隐隐有些恼怒,口气也不像刚刚开始的那样谦卑,生冷的道:“老人家,我敬你是长辈,若我真是沐家的人,长幼有序,我还应该向您见礼。不过我自幼与家人失散,是师傅养育我长大,对于自己的身世,我也是在你们刺杀我的那天才有意识,而你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刀剑相向,置我于死地,难道就是一个长辈该做的?我嫁给楚家的男人,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不告诉我真相,却一味的指责我,这对我来说公平吗?若你真的和楚家的人有深仇大恨,你的刀对准的应该是楚家的人,而不是拿着自己的晚辈来出气!” 我的话似乎一下子刺中了他的死穴,只见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时甚至便成了一片死灰,茫然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颓然的低下头去,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狠狠挣扎着。 我静静的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眼中那愤恨的眼神都消亡了,只是木然的看着我:“你说得对,我们对楚家,的确是什么都做不了,沐家颓落至此,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对,我们就是拿着你出气,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还要延续多久。” “你到底——沐家和楚家,到底有什么仇?!”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我不会告诉你。”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突然不肯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急忙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是沐家的女人,为什么不告诉?我有权利知道!” 他的嘴角挑起,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那让我即使站在这样冰冷的地方,还是觉得刺骨。 “正因为你是沐家的女人,我才不告诉你。若你真的想知道——去问问皇帝吧,他既然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你,就应该已经准备承受这个后果了。” 第二天是一个晴天。 天空碧蓝如洗,灿烂的阳光照在周围数里白皑皑的雪地上,泛出了淡淡的青紫色的光芒,远处黛青的山脉连接着地平线,与楚天一脉相接,显得格外的壮阔美丽,我翻身上马之后朝着北方望去,看到的就是这一片美景。 可是在我的心里,却是一种煎熬。 尤其当看到亦宸翻身上马,在安顿好一切之后,还对着我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是在让我安心,我心中的不安反倒更甚。 楚怀玉一直要杀我的原因,必然是知道了我是沐家的人,可是那个老人的说法,当亦宸迎娶我的时候,已经要承担娶我的后果,那究竟会是什么?我和他的面前,到底有什么样的未来等着我们? 就在这时,别苑里又走出来了一群人,定睛一看,却是夏葛衣抱着孩子被下人们簇拥着走了过来,她白皙美丽的脸上泛着温暖的笑意,几乎比这冬日的阳光还要动人,走到了楚亦宸的马前,微笑着道:“殿下,殿下此番北上,臣妾特来送行。易儿,看看你的爹爹。” 易儿?她连孩子的小名都取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的握着那孩子的小手,朝着亦宸挥了挥,那种温柔体贴的模样,明明那么温馨和美,我却觉得那么刺眼,几乎要将我的眼泪刺出来了。 亦宸的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当看到孩子的时候,目光还是柔和下来,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孩子,刚毅的嘴角终于还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易儿,看看爹爹,爹爹要去打江山了。” “好好照顾孩子。” “臣妾知道。”夏葛衣朝着他一屈膝,脸上也露出了娇媚的笑意,等到亦宸转身上了马,她却又走到了我的面前,笑道:“鸢青。” 我骑在马上动也不动,只平静的道:“见过太子妃。请恕行程紧急,妾身就不下马与太子妃见礼了。” “你我姐妹一场,不必客气。”夏葛衣温柔的说道:“太子此番北上,路途虽不遥远,但一路艰难险阻必不会少,还请鸢青妹妹事无巨细,好好照顾太子。” “太子妃说哪里话,这是鸢青的分内事。”我也笑道:“也请太子妃在别苑管教好下人,不要再生事端。” 我们说这些话,明眼人自然知道中间有些什么猫腻,而亦宸只是骑在马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听不出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和夏葛衣的矛盾毕竟只是家内的小事,他不可能分心来管,只要我现在不处在劣势,甚至几乎与夏葛衣完全平分秋色的地步,他便不会插手。 夏葛衣听完我最后一句话,脸色也微微有些难看,毕竟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杖责她的乳母,等于让她颜面扫地,可这件事亦宸没有主动向我提出来,自然是打算隐匿下去,而那个人这样说出来,可以说是犯了大忌讳,哪怕闹出来,亦宸会罚的人也绝对是她不是我。 “这是自然。” 她勉强笑了笑,眼看着马队已经要启程了,她便抱着孩子退回了门口,前方的群马奔腾而出,溅起了半天高的雪沫与尘土,我看见她下意识的立刻用衣袖遮住孩子的脸,小心翼翼的看着孩子有没有被呛到。 真是——母子连心。 即使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但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睛还是红了,立刻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一路北上,走了一段路程,我发现我们走的好像并不是直接往洛阳去的路线,而是偏西北的路线,中间绕了个圈。 我知道亦宸不是个会绕路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没有多问。 队伍走得并不慢,但似乎也并没有全力向前,想必是因为我也在的缘故,而越是如此,我越是策马前行,虽然有的时候身体也有些虚弱,但尽量还是不让自己的弱势暴露出来,呼延郎进攻洛阳城,究竟战况如何,我知道亦宸一定不会告诉我,但他这样急着北上,相信情况也不容乐观。 可是,过了襄北之后,眼看着东都近在眼前,他反而传令下去,让大家都不必全力而行,而且还要尽量隐匿行踪。 我眼看着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本可以在日落前赶到洛阳,也许还能正面出击,他却突然下这样的命令—— “亦宸,我们为什么不全力前进呢?东都就在眼前了呀。” 他看着我微微有些焦急的神色,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说了一句简单的话:“急不得。” 急不得? 我疑惑的看着他,但还是策马跟在他的身边,眼看着前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河对岸便是一片密林,若今晚不能过去,只怕要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亦宸不慌不忙的停住了马,抬起手让身后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我越发不解,而就在这时,前方跑回来了两骑人马,一看便知道是现行兵,他们跪下报道:“启禀太子,前方果然发现了匈奴人的军队!” 我大吃一惊,看向亦宸,这才明白过来。 他之前南下,呼延郎一定算在心里,如今孤军北上,他们自然是要在前方埋伏设下关卡,不让他成功的返回洛阳! 340.第340章 夜战呼延郎 报应 前方有呼延郎的军队,那么——呼延郎,是不是他也在前面等着我们? 一想到这里,我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开始用力,捏得手背上青筋都浮现了出来,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我抬头一看,是亦宸,他正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我:“别怕。” 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在怕什么,但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好像有一股暖流融入了我的心里,其实,有他在我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点了点头。 我们的队伍在河的这一边停留了一会儿,还在等散往两边的先行兵回来报告情况,毕竟是冬日,天黑得很快,眼看着天边那一轮红日便退到了远山之下,天空中只隐隐的剩下了一小片殷红的光芒,其余的大片天空,已经陷入了黑暗当中。 过了一会儿,听见了有人渡水过来的声音,映着火把一看,果然是派出去的先行兵。 只见他们赶回来便立刻下马跪在亦宸的面前,报道:“启禀太子殿下,西路通往长安的路上,并没有设伏。” “很好。” 我一听这话感觉到了不对劲,我们明明是要去洛阳,为什么他会派先行兵去探查通往长安的路?我惊讶的转过头去看着他,只见暮色中他刚毅的侧脸显得更加的棱角分明,嘴角的那一抹成竹在胸的冷笑却显得那么神秘莫测。 我恍然大悟——他的目标,是长安?他要杀回长安?! “亦宸,你——”我的嗓音都有些颤抖的,沙哑着道:“你要回长安吗?” 他却微微摇了摇头:“不。” “那你——” “不过,我不能让楚亦君就这么坐收渔人之利,若让长安置身在这场战事之外,即使我们赢了呼延郎,也迟早会被车轮战拖垮。” 他说完,沉声道:“严振郴。” “属下在!” 从背后走上来一骑人马,正是一身盔甲的左神策军统领严振郴。 “你率两路人马,一路由你亲自带队,自西路北上,突破楚亦君在长安城外的防护,直达凤翔,将本宫的手谕交给凤翔节度使,让他一个月后起兵南下,攻打长安!” 此话一出,不仅是我,连严振郴都愣了一下:“太子,那凤翔节度使吴昭明可是——” 亦宸冷冷一笑:“看了本宫的手谕,他自会依计行事。”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了,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在洛阳的时候所结成的东方联盟,只是包含了洛阳周边的几个藩镇,却没想到,他竟然连长安以北的凤翔也纳入麾下,这样一来,就等于在楚亦君的头顶挂了一把利剑,其险其利,不言而喻。 “属下领命!”严振郴上前接过了他的手谕。 “另一队人马,”亦宸继续道:“将呼延郎布在前方的兵马引开后,与你汇合去凤翔。” “是。”严振郴说完,旁边的先行兵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这个时候他面露难色,想了一下,又对亦宸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只怕要引开前方的兵马,没有这么容易。” “嗯?” “似乎在前方的兵马中,发现了匈奴王呼延郎的踪迹。” “呼延郎?” 亦宸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也是微微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呼延郎一边在洛阳布兵,而自己居然亲身南下到这一条路上来堵截他,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回洛阳,否则的话无疑放虎归山。而要派人前去引开伏兵,他又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这一击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有意思。”他冷冷道:“他是想把决战提前么?” 一听他这话,严振郴和身后跟来的卫若兰全都大吃一惊,急忙跪下道:“太子殿下,此时绝不可战。匈奴兵在此埋伏多时,以逸待劳,况且他们一定在前方布置陷阱关卡,我们若贸然出兵,只怕中了他们的奸计。” 亦宸一挥袖,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他想战,我让他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什么意思? 亦宸又道:“严振郴,你跟随本宫过去,等呼延郎的人过来,你牵制住他们,不必久战,只要等人走了你就回洛阳,只要解了洛阳之围,让夏仲廷有一点喘息的时机即可。” 严振郴瞪大眼睛:“殿下,那凤翔那边——” “本宫亲自去!” “太子!”严振郴和卫若兰又吃了一惊,两个人的脸色即使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也显得有些苍白,急忙说道:“太子殿下,这样太冒险了!” “胜向险中求。”亦宸丝毫不惧,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渴求战斗,渴求胜利的生机,我知道,这一场中原之战已经要打开帷幕,他势必要凭着这一战重返长安,夺去帝位,这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战斗,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之一,与养尊处优的太子不同,如今的他,是个疆场上的斗士。 这时,他又转头向了我,却不是对着我说话:“卫若兰,你与严帅一同返回洛阳,不论战况如何,你要保护好夫人,不许有半点闪失。” 卫若兰立刻领命,然后和严振郴走下去开始调派人手,亦宸还是稳如泰山的坐在马上,不过当他的目光看向我的时候,也有了一丝闪烁。 我对着他的眼睛,气息都有些不稳,急切的说道:“亦宸,你说要带我一起的!” “我是说过。” “那你——” “但是,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我听见他这话,微微一愣,他已经慢慢说道:“若你的身体没有问题,我自然是要把你带在身边,可是这一路,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强撑不让我发现,可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若我们突破前方防线前往凤翔,一路还有很多阻挠,你经不起这样的颠簸。” 我的心里微微有些发苦,没想到这些日子我这样硬撑着,还是被他看在眼里,也早已经将安置好了。 但,我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亦宸,我可以的。我跟在你身边,不会连累你。” “会,一定会。”他竟然斩钉截铁的说这样的话,我的心顿时被一种难言的委屈擭住,几乎连眼泪都要挣出来了,却又听见他低声道:“你只要在我身边,我都会分神,我不可能不去关心你,不去看你。鸢青,你明白吗?” 我愣了一下,刚刚那种委屈竟然又一下子飞走了,心中那涌动着的温暖的感觉,又几乎要将心都溢满了一样。 这种一起一伏的感觉,让人好像前一瞬间才身陷地狱,顷刻间又已经飞上了天一般。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嗫嚅着,慢慢的低下了头。 “去了洛阳之后,你不要问战事如何,洛阳城有了严振郴和卫若兰会固若金汤,一个月之后,自会有分晓。” 一个月? 这段时间,是不是已经足够让他安排妥当?但,现在仅仅只有南匈奴的呼延郎,已经让我们很棘手,到时候凤翔出兵长安,洛阳打呼延郎,双线出击,显然战事会更加繁杂,若那个时候,我的外公呼延鸩再参战的话,那—— 我皱紧了眉头,等他再此开口,要我答应他会好好的呆在洛阳的时候,我点头道:“好。” 他却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严振郴和卫若兰已经策马上前来:“太子,众兵将分列完毕。请太子动身。” 亦宸点了点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过头去,扬起马鞭猛的呼啸一声,座下的战马得令,立刻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后面严振郴带领着两队人马立刻跟了上去。 我和卫若兰伫立在河边按兵不动。 此时夜幕降临,周围的一切景致全都是漆黑一片,寒风带着冰雪的气味呼啸而过,隐隐似乎能听见密林中树叶迎风沙沙的声音,听久了,这个声音似乎又变成了很多人呼喊的声音,喧嚣嘈杂,让人有些混乱。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林中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响。 卫若兰一听,立刻精神一振,朝着我说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嗯。” 我答应了一声,便立刻策马扬鞭,跟着他们一同朝前奔驰而去,亦宸交代的话卫若兰果然听进去了,始终陪护在我的身边,他这一次带队的人马不多,但看得出来各个都是悍将,护在我的周围保护得滴水不漏。 我们从侧路冲进那片密林的时候,隐隐能看到在百步之外的火光,似乎有许多人还在砍杀,我隐隐看到了严振郴的人马,而亦宸所率之部不见踪影,看起来严振郴已经拖延住了呼延郎的军队,他们早已经突围而出了。 那边战得震天响,卫若兰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用马鞭指着另一条岔路道:“快,往那边走!” 正在调转马头,我突然听到了风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熟悉的吼声—— “鸢青!” 这一声怒吼,几乎让我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差点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但我握紧了缰绳,俯身贴着马脖子拼命的策马前行,背后立刻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算没转头去看,我也知道呼延郎带着人冲上来了。 “卫统领!” 我急得叫起了卫若兰,他一直与我并驾齐驱,此时只压低声音对我道:“夫人不必惊慌。”眼看着前方已经要出这片林地,翻过前方的山岭洛阳便近在眼前,他突然一下子调转马头,对他手下的兵将道:“拦住他们!” 神策军的人并非久历沙场的战将,他们原本是皇城的禁军,不善于行军布阵,但个个身怀绝技,擅长搏杀,与匈奴人这样一对一的近身战,可谓占尽先机! 我回头看时,卫若兰与其中一个手下一人拔出一把尖利的长刀,对着迎面奔驰而来的呼延郎便左右夹击而去,刀锋森寒,在夜幕中闪着摄人的光,呼延郎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招,但他反应却快,立刻一蹬马蹬,整个人从马背上飞身跃起,刀锋从他的胸口擦了过去,只听嗞嗞两声响,两片衣料被削了下来,飘飘悠悠的落下。 呼延郎翻身落下时一只脚已经踩到了地上,但他立刻抓住马缰绳猛的一拉,人又翻身上了马,而卫若兰的另外几个手下已经挥舞着长剑朝他围杀而去。 眼看着他以一敌众却毫无惧色,身后跟来的几个匈奴人也很快加入了战圈,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但要脱身也不那么容易,而在这时间里,我已经策马跑出了很远,再回头的时候,只能看到密林那边的一片漆黑,隐隐听到刀剑夹击的声音,什么都看不到了。 前方,就是洛阳城! 隐约间我已经看到了那杀气冲天的东都,夜幕下整个城池仿佛一只老虎踞在群山之间,给人一种极其怪异的压迫感,我拼命的在空中挥舞着马鞭,锐利的鞭梢声驱使着座下的战马跑得越来越快,顷刻之间,洛阳已经在眼前。 可是,就在我沿着那条大路走向洛阳东城门的时候,我却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要去洛阳吗? 依照亦宸说的那样,在那里等待一个月,等待他胜利,或失败的消息,那,我与那些将自己的未来和幸福都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完全无法自主,一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我说要做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并不是这样的! 从刚刚他要卫若兰保护我回洛阳,我就一直在想,我应该是可以为他做一点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控制北匈奴的兵马不让他们参战,不让他三面受敌! 心中决定一下,反倒刚刚那些虚弱和劳累的感觉一瞬间都消失了一般,仿佛被从身体里抽离了,我顿时感觉脚底都有一股力量涌了上来,俯身下去摸了摸马脖子,轻轻道:“我知道你累了,不过,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今夜,你一定要带着我渡过洛水!” 我朝着北方一片漆黑的夜空望去,那里闪烁着繁星点点,是曾经那么心仪的美景。 我仰头看着天,咬牙道:“不管,不管楚家和沐家有什么仇,我是他的妻子,我已经跟定他,不能回头了。沐家的列祖列宗,若我与他的结合,真的有报应的话,你们就惩罚我吧,亦宸,一定要平安无事!” 这句话说完,我便扬起马鞭呼喝一声,座下的战马立刻发出了一声长嘶,奋力的朝前猛冲了过去! 我曾经,一个人,一匹马,一张弓,从遥远的北匈奴南下,一直到达了洛阳。 如今,我也是一个人,一匹马,一把剑,途经东都而不入,直上北疆! 想来我曾经是天朝的太子侍读,骑射都只是一般,甚至曾经连射箭都射不上疤,手无缚鸡之力,几次南下扬州遇袭,都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可是,曾几何时,我纤细的手腕已经比常人更加有力,我可以策马扬鞭在平地上纵横驰骋,甚至箭术,剑法都不弱,寻常人若要近我的身,也并非那么容易。 原来,在不经意之间,我已经改变了那么多。 度过冰冷的洛水,我和马都几乎撑到了极限,眼看已经是深夜,若再前行,怕会有野兽出没,于是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山洞,点燃一堆篝火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又骑上了马,继续朝北方前行。 这一段路我原本是再熟悉不过的,只是严冬的草原与往常又大有不同,夏日里一片无际无涯的繁锦早已不复存在,整个草原显得寂静而空旷,被一片皑皑白雪所覆盖,放眼望去都是一片晶莹的雪白,积雪之下才有草料,但在这样的严冬里显得格外珍贵。 呼延郎他们终究还是在冬天便出兵,看起来他们是等不到春天,想要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将洛阳拖死。 我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 身上的干粮带得并不太多,所以我只能辛苦马,尽快在干粮消耗完之前赶到王庭,我更害怕的时候,草原上的草许多都已经被吃光了,而匈奴人一向是游牧为主,万一昊焉公主带着王庭的人往别处迁徙,那我不是扑一个空? 这样想着,更加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五天之后,赶到了我所熟悉的那一片地方。 可是,当我纵马跃上那一片高地的时候,竟然绝望的发现,匈奴的王庭,真的已经迁徙了…… 那一大片空地上,我只看到了人们生活留下的痕迹,帐篷驻扎过的痕迹,烧过火的痕迹,周围的草全都被牛马啃食光了的斑驳痕迹,他们竟然——真的走了!? 这一路上支撑着我走下来的这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消失了,我整个人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而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到了更远处的北方,那一片山脉之上,隐隐的看到有几匹马,似乎驮着厚重的东西,正缓缓的朝着西北方前进着。 那似乎是—— 我的心中又是一阵狂喜,几乎是不管不顾的,立刻又拼命的策马朝着那边跑去,寒冷刺骨的风吹过我的手和脸,已经将我的手背冻得裂开了好几道血口,脸上也已经又冷又痛得几乎麻木了,却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只用力的挥舞着马鞭,在看清了前方那一大队人马之后,用力的高声叫道:“昊焉——!” 我的声音被风声吞没了,可我毫不在意,还是朝前飞驰着,马匹已经跑到了今天已经到了极限,我甚至看到马的嘴角已经流出了白色的泡沫,顿时心中一寒,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论如何,你载着我追上昊焉,你让我追上她啊! 可就在这时,马蹄似乎被积雪中的什么石头一绊,立刻栽倒了下去,我大吃一惊,急忙放开缰绳,还是被重重的甩出去,落在雪地上滚了好远。 这几下撞击弄得我眼冒金星,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痛得要昏过去。 而心里更加绝望的——我如何,如何能够再追上昊焉呢? 我栽倒在地,全身痛得几乎像是被拆开了骨头一般,动也动不了,几乎已经被积雪深埋了,难道——我要死在这里吗?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还有亦宸,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我没有去洛阳,他一定会为我担心,我要早一点回到他身边;我还想帮他,不是想让他获胜登上帝位,我只是想他能从此不必再有波折,希望我们能有平安幸福的将来;我还想——还想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下一个,一定会像他的孩子…… 心里这样想着,手脚却无法动弹,我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是马蹄踏进积雪里发出的声音! 有人,有人来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奋力的抬起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翻身从一匹马上跃了下来,我看着她越走越近,看着我的目光也越来越疑惑,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昊焉——昊焉公主……” 我轻轻的叫着,她立刻跑了过来,一把拉起我:“梁鸢青?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被她拉了起来,我才感觉到身上几处地方的擦伤,火辣辣的痛,但幸好并没有伤到骨头,她将我扶着站了起来,也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番,然后又说道:“你怎么会来王庭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到她了,我反倒不大好说话,因为北匈奴的事,我不知道呼延郎到底告诉了她多少,只能试探着:“昊焉公主,你去见过我哥了吗?” 她听了,立刻说道:“我这次带着人往北迁徙,也打算去看看他。听说他已经要做上北匈奴的单于了,呵呵,我看上的男人,果然是不会错的!” 我心中一震。 之前在洛阳的时候,桑叔曾经告诉过我,因为不同意对天朝出兵,楚亦雄和呼延鸩产生了分歧矛盾,后来似乎和季晴川一起都被关了起来,这件事,显然呼延郎是知道的,但顾忌到自己妹妹对他的一片深情,隐瞒了下来。 我立刻说道:“昊焉公主,不是这样的。我哥,我哥现在有危险!” “你说什么?!”昊焉一听,立刻花容失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怎么会有危险?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341.第341章 兄长与丈夫 如何共存? 我说道:“我听到从北边传回来的消息,我哥因为不同意对南方用兵,已经被北匈奴的单于抓起来了。你也知道,我外公还有另一个外孙呼延阚,一直对我哥都怀有杀机,我怕这样拖下去,我哥在那边的处境会很危险。” 呼延阚已经死在了季汉阳的手上,但我相信这件事一定还没有传回南匈奴,昊焉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拿出来说,也为了赌一赌。 没想到,昊焉一听我的话,真的一张俏脸惊得煞白,抓住我手臂的手也猛的用力:“真的?他们会对亦雄不利吗?” “我,我是担心。你知道我外公那个人,做事狠厉,不留余地的——”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昊焉那一双精亮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我,那目光好像要刺穿我的眼睛一般,我下意识的也有了一些胆怯,毕竟——她是匈奴公主,若让她发现我是在骗她,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不要再想调兵去帮亦宸,只怕自己就要身陷草原,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她一脸肃然的模样,我有些紧张的,轻轻道:“昊焉公主?” “……”她还是没有开口。 “你——” “难怪——”她终于慢慢的说道:“难怪这一次我哥对天朝用兵,明明说是与北方联合,但是那边一直没有兵马下来。” 她眉头紧皱,眼神显得有些愤怒,又有些茫然,突然又看向我:“那你又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我的话没说完,她一下子睁大眼睛看着我,说道:“你想利用我去救楚亦雄,然后破坏南北匈奴的联盟!?” 她的目光,果然犀利! 我心中感叹着,但脸上却一点惊慌失措的表情也不能露出来,我撑着一身的撞伤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然后看着她道:“你们联不联盟,跟我来说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关心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丈夫楚亦宸,一个是我的哥哥,我不想看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出事。尤其是我哥,我从小是孤儿,长了这么大才找到一个亲人,我不能让他身陷险境,也决不能失去他!” 昊焉看着我的模样,似乎微微有些震撼,我继续说道:“我并不想对你们做任何事,我只是想救我哥出来,其余的,哪怕天下大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些话,昊焉看着我的目光也有些疑惑,轻轻的说道:“梁鸢青,这不像你说的话。” “……” 我咬了咬下唇,还没有开口解释,突然听见前方一片混乱之声,我们急忙转头看去,只见昊焉刚刚带领的那一帮马队原本是在前方规规矩矩的站着等她,现在突然乱成了一团,中间好像有几个人正骑着马在里面横冲直撞,一时闹得人仰马翻。 “干什么的?!”昊焉一阵惊怒,立刻转身走了回去,我也急忙跟在她身后,膝盖上的撞伤正隐隐作痛,只能勉强拖着右腿在地上行走。 离得太远,走过去是不可能的,我看着她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急忙挣扎着跟了过去,她看了我一眼,调转马头跑过来,一把将我拉到了马背上,然后朝着那边跑过去。 远远地,已经听到那些人的叫喊声—— “他们是什么人?拦住他们!” “小心一点——” “等等,那个人不是——?” 我坐在昊焉的身后,被她挡着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隐隐看到那里一阵混乱,似乎有人认出来闯进马队的人了,而就在这时,我感觉前面的这具身体一下子僵硬住了一般,突然大声喊道:“楚亦雄!” 楚亦雄?我哥在前面?! 我急忙探出头去想要看看,但身子一斜,立刻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重重的掉在地上,摔得我几乎骨架都要散了,而就在这时听见了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鸢青——!” 话音一落,一匹马已经越过了前方那些人,飞快的跑了过来,激起一阵雪沫几乎将我人都要埋起来一般,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一把将我抱起:“鸢青,你没事吧?!”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甚至连这双抱着我的手,也是一样的熟悉! “哥?!”虽然不敢相信,但这个抱着我的人,真的是楚亦雄! 他身上穿着匈奴人的兽皮衣服,但已经有好几处撕裂,甚至看到了脖子上和手臂上的几道淡淡的擦伤,都被冻住了,而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憔悴,眼角发青嘴唇煞白,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过。 “哥,真的是你?你怎么——怎么会来这里?” 面对我的问题,他却好像犹豫了一下,而这时昊焉已经从马上翻身跃了下来,几步便跑过来:“楚亦雄?楚亦雄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没,没事。” “太好了!”昊焉的脸上却一下子露出了笑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几乎想要抱住他一般,高兴的道:“刚刚听说你在北匈奴出了事,我担心死了,你没事就好。” 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在这样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草原上,好像一道最灿烂耀眼的阳光,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我看着她,又看着楚亦雄脸上尴尬中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我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的矛盾。 他对絮云的深情,我已经太明白,也太了解了,过往他的荒唐,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寻找一个让自己慰藉的影子,这样凄凉的痴心延续至今,或许他已经没有了再去爱的能力,但偏偏,爱上他的这个女孩子,却是这样的直接,爽朗,她的率真甚至让人有些不忍去拒绝与伤害。 但,不拒绝不伤害,说到底,却是另一种伤害。 想到这里,我立刻说道:“哥,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听桑——我听你父亲说,你不是被外公抓起来了吗?” 他这才避开昊焉的眼神,看向了我,嘴角泛出了一点冰冷的笑意:“那一点,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我微微一怔,再抬头看他身后跟来的那几个人,都是之前看到随他一起闯入了昊焉的马队的人,不是季晴川,反倒是北匈奴的人,我立刻意识到——他已经在北匈奴的王庭,掌权了! “你是不是——” 他没有让我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在一旁的昊焉原本看着他来,那高兴的样子好像天上掉下个金元宝一般,可是楚亦雄从过来到现在,一直只顾着和我说话,几乎不怎么理她,再是好的涵养这个时候也熬不住了,更何况她这样豪放的草原儿女,立刻大声道:“楚亦雄,你什么意思?!我刚刚担心你担心得要命,你看到我,反倒一句好话都没有。你要弄清楚,她是你的妹妹,你们这么亲热做什么?!” 我和他都怔住了,呆呆的看着昊焉,尤其是楚亦雄,竟然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诚然,他早就知道这个匈奴姑娘对自己的一片深情,但这样直白的说与做,就算他身体里流淌着匈奴人豪放的血液,但在天朝生活了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遇见过。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昊焉公主,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十分感激——” “谁要你感激我?!” 楚亦雄满目的苦涩,垂眸想了很久,即使被长睫遮盖住了他眼中闪烁的光,我也能感觉到那里面有多少矛盾与痛苦在撞击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昊焉道:“我知道。可是现在,我有一些事要做,也有一些事要弄清楚,昊焉,我现在不能给你什么答复。” “你——” 昊焉怒极,我看她咬着牙的样子,好像恨不得冲过来狠狠给他一个耳光。 楚亦雄继续说道:“只要我弄清了我们兄妹的身世,将我该做的事做完,昊焉,我会好好考虑,应该如何回复你。” 我们兄妹的身世?我心中微微一惊,难道说,他也知道了我们的母亲木贞公主的不凡出身,还有沐家和楚家的世仇吗? 昊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已经挣红了,死死的盯着他半晌,终于狠狠的一跺脚,转身走开了。 我趁这时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哥,你是知道了什么吗?是不是母亲的事?” 他低头看着我:“你也知道了?” “我南下云州,在皇陵遇见了沐家所有的男人,他们都成了阉人在守陵,而且当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之后,还要来刺杀我,说沐家不能有我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哥,你知道沐家和楚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楚亦雄在细细听完了我说的这些之后,浓眉拧成了一团,沉吟了一番才慢慢说道:“你可知道当初北匈奴的比其王是借助了天朝的力量,才脱离了王庭,与南匈奴划界而至,他们原本是和天朝交好的,但为什么后来,却兵戎相见?” “……”我脑中灵光一闪:“因为,我们家族?” 他点了点头:“据说,正是因为我们的外婆流落到了北匈奴,嫁给了外公,天朝才与北匈奴断绝了之前的往来,并且从此水火不容,当年——你的父亲跟在楚怀玉身边北上抗击匈奴,并不是打南匈奴,而是打北匈奴!” 原来如此! 可是——“那你有没有弄清楚,楚家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仇?” 他摇了摇头,又低头看着我:“鸢青,你一直在查这件事?你已经嫁给了亦宸,再查这件事,你难道——” 我微微蹙眉,对他说道:“哥,我也一直想要跟你说,这件事,我们应该对事不对人,亦宸他虽然是楚家的男人,但这已经是上几辈人的事了,他并没有做过什么。我——我不想为了这件事而影响到他,他从来对我,都是——” 说到这里,我还是有些说不下去。 不错,刚刚意识到我是沐家的人,意识到沐家和楚家之间的仇恨,我的确慌了,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亦宸,面对这个与我的家族有着世仇的男子,可是,当我失去我的孩子,当我知道那个孩子可能并不是我与他的骨肉,他却依旧对我说,那个孩子像他,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在心底里暗暗下了决心。 不论是怎样的世仇,他没有参与,他也只是一个承受历史的人,我不能去责怪他,不能给这个悉心呵护我的男人任何压力。 他沉默了一下,对我微微一笑,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 我也笑了,虽然这个决定下得并不容易,但我坚信我是对的,往事不可追,我真的不想再让任何过去的事来影响我现在的幸福。 可这个时候的我,只是沉浸在与他重逢的喜悦和我的释怀当中,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在他的笑容之下,到底隐藏着他怎样的心悸。 我看向他身后跟来的那一队人马,又说道:“那你这是要——,对了,晴川公子呢?” 他压低了声音道:“他率领着另外的人马跟在后面,我有急事想要先赶回长安,所以先走了一步。” “你要去长安?!”我大惊失色:“你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楚亦君已经在长安布下了天罗地网,亦宸集东部几大藩镇之力,都不敢轻易动他,你这样去——”不是找死吗? “傻丫头,我自然不会就这么贸贸然的闯进去。”他淡淡一笑:“你也说了,楚亦宸也想要回长安,我们既然有共同的目标,那么——” 我心中一喜:“你愿意和他合作么?” 原本我还一直担心他与亦宸当初有絮云的心结未解,后来又在玄武门兵戎相见,只怕这个梁子结下就没这么容易解开,偏偏他们两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他们之间不能共存,我真不知应该怎么办,却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如此豁达! 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又看着我道:“你身上有伤,还能动么?” “当然可以,没有问题!” 我急忙站直了身子,也忍住了膝盖上的撞伤,对他说道:“既然遇见了你,我就不用继续往北边走了,我们立刻南下好不好?亦宸他现在在凤翔!” 他点了点头,手下听见我们的话,立刻牵来了他的马,而当他接过缰绳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另一边。 昊焉公主正站在自己的马旁,双眸冷冷的,又倔强的看着他。 他终究什么话都没有说,扶着我上了马之后,便自己也翻身上马,跟着他来的那些人有一部分立刻上前开道,他只回头看了昊焉一眼,大声道:“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便一抖缰绳,策马奔腾而去。 有了他和他带来的那一部分手下,我这一路南下的道路才没有这么难走。过了三天,却已经走了我之前四五天才走下来的路程,他们虽然也顾及着我这个女人,但我一想到亦宸还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只怕万一中间引起误会,会让他担心,便不分昼夜的催促他们赶路。 在这几天,我也大体的问清楚了北匈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外公呼延鸩年老体弱,支持他的部族将领们自然是要寻找新的领袖,而呼延阚本身臭名昭著,且叛逃南下,自然不会是他们的选择,余下的就只有我哥。 那些人之所以拥护他,原本也是看在他根基不深,可以随意控制,却没想到有在王庭扎根多年的桑叔极其后盾,南匈奴的呼延郎自然也可以拿来当幌子,季晴川虽无大将之名,却有大将之才,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终于肃清了所有的敌对势力,如今北匈奴的人已经为楚亦雄马首是瞻。 而在这期间,楚亦雄也问了我:“上次你在北匈奴的时候,不是已经怀孕了吗?孩子呢?” 我愣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的捏紧了,他看着我顿时煞白的一张脸,立刻明白了过来。 “楚亦宸他,他有没有——” 我勉强笑了笑:“他说了,我们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这句话似乎让他大为感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了远处的天边,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是啊,你和他,还年轻,只要人有生命,就什么机会都会有的。” “……”看着他的样子,我知道他一定想起了絮云,而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来,立刻说道:“对了哥,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知道吗,絮云姑娘她并不是你的——” “我已经知道了。” 他打断我的话,慢慢的说道:“当——我的父亲来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都知道了。” 即使知道了,他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喜色,我想,大概是因为不管他们的身世如何,越是查得清楚,只不过将絮云已经死去的事实越发清楚的横在他的眼前,这并不是个太值得庆幸的事,我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种一望万里无垠的空洞的神气,而想想刚刚的昊焉,不觉满心酸涩。 而就在这时,看着远方的他的目光突然一闪,原本茫然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好像在一片苍茫之中找到了一个目标。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却见那天的尽头,一片白皑皑的雪原上,几个身影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那是——什么人?” 我看不清楚,也猜不到什么人会在这样的时候到草原上来,但若是呼延郎的人,那我们——是不是要先对一仗? 他的眼力却显然好过我,我看着那些人还是小黑点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认出来了,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色。 “哥,那是些什么人?会不会是马贼?还是呼延郎的人?” 我有些紧张,转头却见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露出了一抹怪异的微笑,然后慢慢的转头看向我,道:“鸢青。” “嗯?怎么了?” “是有的人,来抓逃妻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定睛一看,只见那一群人马渐渐的近了,越来越近,领头的那个人一马当先,一身青衣骑装显得干练无比,那矫健的身形是那么的熟悉,几乎可以立刻与我脑海中日思夜想的人重叠在一起。 楚亦雄已经策马迎了上去,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我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立在马上连动也不会动,一直眼睁睁的看着他骑马飞驰而来,我哥还没有开口,他已经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猛冲到我的面前,若不是他座下的马硬生生的人立了起来,一定会撞上我的马匹。 楚亦雄也有些吃惊的,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但立刻就不说话了,只是挥了挥手,让那些人都让开。 “亦宸……” 日思夜想的人突然这样出现在眼前,出现在这片雪原上,他是来找我的?他是知道了我没有回洛阳,便立刻启程来找我的,一想到这里,我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眼眶又热又酸,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而他——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带着一张石雕的面具一般,但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生气。 不,是震怒。 我几乎能听到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声音,额头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亦——亦宸——”面对他的怒气,我之前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胆怯了,连想也没想就颤抖着认错:“我——我错了,我不——” “过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隐忍不发的模样,只是用几乎沙哑的嗓音说了这两个字。 可是,几乎是从他一出现,那种如山洪般一旦爆发便会将人吞没的怒气已经将这整个雪原都覆盖了起来,谁都能感觉到他的震怒,我尝试过他生气的手段,几乎能让人生不如死,一想到这里,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里面更是透出了危险的光。 “过来。” 我能感觉得到,若让他说第三个“过来”,他的怒气只怕不是人能承受得了的。 牙齿都几乎在打颤,我终于还是低着头,瑟缩着慢慢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亦宸,我真的是——” 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的一拉,我几乎要被他拉得跌下马去,而这时另一只手也一下子挽住了我的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才发现我竟然坐到了他的马上,被他牢牢的锢在怀里。 这个时候他反倒什么话也不说了,调转马头朝着那边的人走了过去。 我哥一直看着“好戏”,脸上到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只是当亦宸走到他的面前时,两个男人之间那种沉重的气息又一次蔓延开来。 我只怕他们会有什么冲突,可就在我想要开口的时候,听见我身后这个男人轻轻的道:“大哥,别来无恙。” 大哥?我记得当初在玄武门,他曾对我哥说过,今后再相见,他们不再是兄弟,现在却叫他“大哥”? 难道是因为——楚亦雄是我的大哥? 一想到这里我的脸竟然有些发热,抬头看了我哥一眼,他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微微一颔首:“别来无恙。”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前方凤翔,请大哥随我来。” 我哥也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有多话,只一挥手便招呼着自己的随从跟上,立刻策马朝着前方的凤翔飞驰而去。 这一路下起了小雪,风利如刀,吹在人脸上好像要割开皮肤一样,只是我的后背一直贴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虽然他的怒气犹盛,却依旧那么温暖,让我即使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走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到了凤翔。 来不及看清楚周围的景致,甚至来不及熟悉周围的人,我们的马已经停在了州府门口。 我几乎是被他拖着下了马,腿上本来又有伤,这个时候更是发软发麻几乎站不住,我哥看到这个场景有些不对劲,似乎也皱了皱眉头,立刻翻身下马走了过来:“楚亦宸,我妹妹身上有伤,你不要——” “抱歉。”亦宸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天寒地冻,还请各位先到暖阁去稍事休息一番,等本宫处理完家事,自会来一叙。” 我哥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就往里走,我这个时候几乎是彻底的吓坏了,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哥——” 他看了我一眼,也下意识的跟着我们走了一步,但立刻似乎又犹豫了起来,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是气还是怕,可这个男人不知轻重的拖着我一路走过去,手腕都几乎要被他捏断了,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轻轻的叫他:“亦宸,亦宸,有点痛。你不要——” 话没说完,他已经推开了前方一个房间的大门,将我用力的甩了进去,我才踉跄着站稳,只听“砰”的一声,门已经重重的关上了。 342.第342章 废黜侧妃 以定军心 “亦宸……” 我回过头,对上的已经是他几乎发红的眸子,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吓得不由自主的便后退了一步,而他大手一伸抓住我的手腕,用力的将我拉回了他的怀里。 “我——”刚刚开口的解释被他一低头便堵住了,我完全失神了,他明明是那样的愤怒,我甚至有一种会被打的错觉,虽然我知道他不会真的对我动手,但明明是震怒的情绪,下一刻却突然吻了我,这又是—— 不一会儿我就从这充满暴虐的吻当中明白到他给我的惩罚,他几乎是下死劲在我的唇上啃咬着,肆虐着,唇舌的交织将人的心跳都打乱了,我被他狠狠的堵住了嘴,竟然也忘记了呼吸,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纤长的睫毛。 不知是他疯狂了,还是我疯了,明明这么难受,我却有一种甘之如饴的快乐,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这个男人的怀抱是我最后的归宿,哪怕是死。 被他紧紧的拥着,吻着,脚下也慢慢的被带着跌跌撞撞的往里走,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走到了床边。 可是——过去了那么久,他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打算,我的一口气就被他这样予取予夺,几乎已经要窒息了。 “不——嗯,唔!” 我终于忍受不了了,微微的挣扎了一下,他却并没有放开我,反倒是一用力将我抱了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我有些眩晕,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床上,而他强壮的身躯如山一般压了下来,覆在我的身上,唇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 “嗯,亦——亦宸——”我呼吸不了,整张脸几乎憋得发紫,他却将我极力推拒他肩膀的两只手抓住扣在了头的两边,这一次,我一点都挣扎不了了。 他,他是想要杀了我吗?! 最后一点气都不剩,我的头脑一片混沌,想要挣扎也没有力气,这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的时候,他的唇慢慢的离开了我的唇,微微的撑起身子,那双黑而深的眼眸看着我。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却见他一下子又低下头,将头埋在我的颈项间。 刚刚的吻明明是那么的炙热滚烫,有一种要让人燃烧的错觉,可是这一次,他紧贴着我脖子的皮肤,却是冰凉的,好像血液都被冻僵了一般。 “亦宸——?” 我感觉到他在微微的发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亦宸……” 他的名字被我柔柔的绕在舌尖,像是要通过这一声唤出这一世的无尽思念,当他听到这一声呼唤的时候,身体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与他紧贴着的我立刻能感觉到那种几乎燃烧起来的温度,而在这同时,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腰间,轻轻一拉,便将那衣带扯开。 肌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让我一时有些瑟缩,微微的往他身子下面缩了一下,可是不等寒冷袭来,他的手已经轻轻的熨帖上了我的身子,指尖轻轻的游移着,触碰到了哪里,便在哪里点燃了炙热的火焰。 几乎是立刻的,我与他就被这样的火焰吞没,焚尽…… 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连一点烛光都没有。 接着窗外月光照在冰雪上反射的光,我看到了头顶上的床帏,似乎是绣工精细的梅,却也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我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看了看这件还有些陌生的屋子。 身边没有人,是冷冰冰的,屋子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呆呆的躺着,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我与楚亦雄在草原相遇,然后南下往凤翔赶路,在半路上便遇见了前来找我的亦宸,后来,我被他带回了这里的州府,后来——后来—— 想到这里,即使只有我一个人,脸也立刻涨红了。 我与他本来就是夫妻,夫妻之事自然是免不了的,可是——不知是有什么不同,刚刚那一次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其中到底是如何我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似乎太难捱,我伸手在他的脖子到肩上抓出了一条长长的抓痕。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 我下意识的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锦被从身上滑落下去,月光照在我的身上,雪白的肌肤上能清楚的看到好几处浅红色的斑痕,腰间似乎还有淤青——他的手劲总是那么大,忘情之时也控制不了力道,将我弄疼也不是一两次了。 我微微有些羞赧的急忙扯过衣服穿好,翻身下了床。 这个时候我想起来,在抓我回这间房的时候,我听见他对我哥他们说,让他们去暖阁休息一番,等他处理完家事便过去与他们一叙。 现在,他算是已经“处理”完了,不知道暖阁那边,散了没有? 衣架上挂着一件便褛,我拿下来披上,便走过去推开了门。 一开门,一片晶莹耀眼的月华便迎面染亮了人的眼睛,抬头一看,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正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好像这深夜中的冰冷的太阳一般,照在雪地上,一片冷光,也有一股冷气袭来,我微微裹紧了衣裳,任长发在脑后披散下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对这里,我并不是很熟悉,不过天朝的州府大同小异,我站在门廊上边看到了离这里不远的暖阁,不过透过窗户看着里面一片漆黑,应该是已经散了。 那——亦宸为什么不回来?还有我哥,他现在又在哪里? 我有些疑惑,正准备往外走,迎面便看见了提着灯笼走过来的侍女,一见到我立刻跪下拜道:“见过夫人。” “请起。”我问道:“太子在哪里?” 那侍女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对我说道:“夫人,太子殿下正和——和一个匈奴人,就是,当初的大皇子,在书房谈事。”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哥的身份,当初在天朝大地上可谓震撼,如今他回了中原,又与太子结盟,这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行了,你下去吧,我过去看看。” 那侍女听命,还是将手中的灯笼给了我,便退下了,我提着那琉璃灯笼慢慢的朝前走去,从这条门廊的中间下到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小路的一边是一片竹林,风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微微有些冷,我提着灯笼朝着那隐隐闪着烛光的书房走去。 刚刚走到外面,还没来的及上那台阶,便听见我哥的声音带着暴怒的情绪响起:“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 这一声怒吼让我微微一颤,几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了亦宸沉稳的声音:“我会让她永远都不知道的。” “你——”我哥似乎气急,说话带着咬牙的恨意:“你以为我会让你这样对她?她的孩子没有了,是谁的错?当初是谁,用尽了手段把她留在身边,却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她受的那些伤害,你以为我不知道?” “……” “楚亦宸,我警告你,我的妹妹不是让人随意欺凌的,刚刚在暖阁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的那些部下臣子明里暗里,都要你废了她,她是半个匈奴人,又是沐家的女人,这个身份已经暴露出来了,若你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就带她走!” “……”沉默了半晌之后,亦宸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你休想。” 屋子里一下传来哐啷的一声巨响,好像是有人踢翻了椅子,我看到窗户上映出的两个人的影子交叠着晃动,好像要打起来,而我哥还在怒吼着:“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不敢,只是你做不到!” 我心中一惊,想也不想便冲上去一下子撞开了门:“哥!” 果然,书房里的情形如我所想,地上躺着一张红木椅,我哥已经冲到了亦宸的面前拎着他的衣襟,一只巨大的拳头已经对准了他的脸,几乎随时要打下去一般,我急忙冲过去一把拉开他,翻身护住了亦宸:“你不要这样!” “鸢青!”楚亦雄气得一张脸煞白:“你给我让开!” “哥!”我急得几乎跺脚:“你不要这样为难他,你只看到我受了伤害,你怎么不想想他,如果他不是因为我,怎么会落到今天,离开长安有家不能回;如果不是我,这个皇帝他早就当上了,何苦还受今天这样的颠簸之苦。” 他的拳头僵在了空中,那张怒极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了,对着我,狠命的咬着牙,却始终没有办法冲上来。 “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和他,算不清谁欠谁,谁负谁。你要我离开他,我,我——” 我的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是懂得的,一如他对絮云的回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更何况这个与我纠缠至今的男人,我是至死也放不开的,楚亦雄狠狠的挥了下拳头,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还一脚跺烂了我丢在地上的琉璃灯笼。 等到他走得没影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回过头,却见亦宸正看着我。 猛然响起刚刚在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心里话,可是——竟然当着他的面说了,我顿时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急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他却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 “怎么这么凉?” “我不冷。” “穿得这么少,怎么会不冷?来,回去睡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好像三月初春的风,有一种中人欲醉的感觉,我安安静静跟着他走出了书房,被他拥在怀里慢慢的朝着我们的卧房走去。这一路上,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我知道他并没有打算告诉我他们在书房里到底谈了什么,所以我也不问。 不过,回到房里躺上了床,我被他紧紧的抱着额头顶着他的下巴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谈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 “我是问,在暖阁里。” 我哥刚刚在震怒之下说的话,他们在暖阁一定是谈了很多,也发生了很多事,而后来他们两再去书房,谈的大概只是关于我的问题了。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我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呼延郎还在往洛阳增兵,我打算出兵漉郡,夺取了那里之后,与潞州连成一线,截断呼延郎的粮草和援兵。” 我听着,这隐约是个关门打狗之势,可是——“万一他和长安那边连成一线呢?” 我感觉到他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哥会去长安。” “什么?” 我大吃一惊,急忙抬起头去看他,却一下子撞上了他的下巴,只听他“嗯”了一下,好像很痛的蜷缩了一下,我急忙伸手去摸着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撞痛了?对不起对不起……” “唔,没事。”他淡淡的说道。 我一手轻抚着他的下巴,一边轻声道:“我哥要去长安?是他决定的吗?” 他点了点头:“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这次南下,就是为了去长安吗?” 我的确知道,一见面他就告诉我了,但那个时候我以为他会和亦宸合作,一同对长安用兵,那样起码有五成的把握,可是现在看来,亦宸是要专心的对付呼延郎,而他,则是要对付长安的! “亦宸,这样太危险了,就算季晴川带领人马赶来,他们也早已经人疲马乏,更何况,他的身份是匈奴王子,入长安名不正言不顺,当初在玄武门——”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知道他也懂,当初在玄武门他们相争,我哥的身份刚刚一被揭露,便被所有的人唾弃,如今他再入长安,身份就是侵略者,这样的战争,他是绝对赢不了的。 而亦宸却叹了口气,说道:“傻丫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不去长安,就要和呼延郎对上。当初他的处境,若不是呼延郎兄妹,他哪有今天,他怎么能与呼延郎正面交兵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况且,”他又说道:“这次去长安,他似乎还有重要的事,他并没有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得到。” 不用说,我也立刻能猜到,而刚刚听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亦宸一定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不仅是匈奴公主这么简单,更是与他们楚家有着世仇的沐家的后人,那么他,会如何想呢? 不等我开口问,他已经说道:“鸢青,关于你们沐家的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是到了云州之后我才知道,我派人去查过,但所有的文献典籍都被毁了,处理沐家的人也是在我叔父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所以这件事要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 “我听他说了,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我很高兴,你没有因为我的身份,而将我迁怒进去。”他搂着我的手微微用了点力,然后说道:“所以这件事,我也不想再去查。鸢青,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什么?……” “这件事,已经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不要因为他而影响到我们,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下去。所以这件事,你和我都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再去管,嗯?”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往他怀里钻了钻。 这件事,的确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不管曾经有多苦,多痛,的的确确已经离我们太远了,可是——不因为他而影响我们的感情是一回事,查不查清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我隐隐的感觉到,亦宸说这些话,似乎是在心底里惧怕了一些东西,他想要隐瞒,或者说,想要带着我,躲避那可能是残酷的事实…… 这一夜我和他都没有睡好,即使入梦,梦中也总有着让我们惴惴不安的情景。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很早就起了,我依旧和过去一样,拿衣服给他穿上,然后站在他的面前给他扣扣子,系腰带,这里的冬天很冷,但总是有一些灿烂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气息,透过窗户,洒在我们的身上。 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道:“呆在屋子里,这里你不熟,不要乱走。” “好。” 他迈出了一步,又回头:“若你不听话,还和上次那样,我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我的脸顿时红了个透,想说“难道你那样就算放过我了”,却实在没那个脸,他看着我羞怯不已的样子,只淡淡的挑了一下嘴唇,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我关上了门,还是拿出了衣服换上了身上这件遮不住什么肌肤的便褛,虽然他叫我不要乱走,但毕竟——我哥已经来了这里,我去看看他,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也不算乱走吧。 不过,我实在对这里不熟悉,走出去没多远,就彻底的晕头转向了。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长廊上,看起来似乎是通往议事堂的,不知道我哥会不会也去了那里,我急忙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侧门门口,还没来的及进去,就听见了一群人的说话声—— “臣请太子殿下,废掉侧妃!” “不错,太子侧妃是匈奴人,这绝对不可以,而且,我们已经从一些匈奴的俘虏口中听说,她在匈奴的时候,已经被许给了别人。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怎么能发生在您身上?” “对,请太子殿下废掉她,以定军心!” 343.第343章 废黜侧妃 以定军心 2 我不知道站在里面面对拿着臣子和将领们的亦宸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只是里面喧闹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陷入了一片平静当中,好像被什么人的眼神给震慑住了,我透过珠帘,远远的看着其中几个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色。 里面沉默了多久,我的心跳和呼吸就停顿了多久。 我心神一片茫然的站在门口,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知觉一般,等到里面又有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感觉到指尖有一些痛。 “你们要本宫废了侧妃?本宫的家事,也是你们能管的?” 我收回眼神,看向自己的指尖,原来我不自觉的把指甲都掐进了门柱里,红漆和木头都被我深深的抓出了几道痕。 “可是,太子殿下,侧妃是匈奴人,她已经把——把匈奴人都引来了,太子应承天命,本应顺天行事,继承大统,但如今与匈奴人一起,这不是——将祖宗礼法都弃之不顾了吗?” “是啊,匈奴人可是我天朝人的大敌啊,他们狡猾凶残,说不清什么时候会反咬我们一口。” “也许太子侧妃根本就是他们派来的奸细呀!” “她的哥哥,昨夜突然带人离开,行踪诡秘,只怕也是从我们这里探听了消息!” 楚亦雄已经走了?我大吃一惊,难道说,昨夜我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那么生气,连说也不说,便离开? 一时声讨我的话语不绝于耳,我有些麻木的站在门口,突然很想看到亦宸,看看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但我不敢,也不能,因为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里面的时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只听亦宸冷清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响起,声音并不高,但那淡漠的口气和冰冷的温度,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好像被一把冰棱刺进了心里一般,忍不住打起了寒战—— “这种无稽之谈,不要再出现在本宫的耳边。梁鸢青是什么人,本宫最清楚。” 冰棱一下子融化成了一股温暖的清泉,流入了我的心里。 虽然指甲都裂开了,有殷红的血从伤口中渗出来,即使十指连心这样的疼痛,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痛苦,甚至微微的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我刚刚转身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太子殿下,梁鸢青她欺骗了你。” 我迈出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回过头,透过珠帘我只能勉强看到议事堂中的情景,勉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亦宸的面前,盈盈拜倒,她的身姿还是那么的纤细优美,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柔媚动人,只是她说出的话,比刚刚的更冰,更冷,更伤人。 我感觉到亦宸似乎是愣了愣,皱了一下眉头:“葛衣?你怎么来了?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夏葛衣站了起来,对着他道:“太子殿下,臣妾原本是在云州照顾皇孙,但是——太子殿下之前从那山岭重抓回的一些北匈奴的俘虏在闹事,臣妾就派人过去压了一下,却没想到审出了一件大事。臣妾认为这件事应该即刻报与太子知晓,于是赶来了凤翔。” “什么大事?” “殿下,梁鸢青在被季汉阳大将军带到边塞的时候,曾经孤身前往北匈奴王庭,后来季将军也追随而去,那些北匈奴的俘虏说,梁鸢青竟然是北匈奴的公主,所有的人还亲眼目睹她曾与季汉阳孤男寡女,相拥而眠;而且,梁鸢青亲口说过,她想要嫁给季汉阳,北匈奴的单于还为她和季汉阳指婚。” 一听到这些话,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些事,全都是我极力隐瞒的,却没想到,被夏葛衣这样查了出来。 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立刻大声道:“谁在外面?!” 被人发现了,我下意识的想要转身躲开,可理智却先一步告诉我,躲是躲不掉的,议事堂中的一切,是我必须去面对的。 我伸手轻轻的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在众人或疑惑,或愤懑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的走到亦宸的面前,跪拜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起来。” 亦宸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清冷的感觉,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我却能那么清楚的看到那张如面具一般的脸上,分明是有一道裂痕的。 我在北匈奴,和季汉阳之间的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这时,夏葛衣已经先发制人,对我说道:“梁鸢青,刚刚那些话想必你已经听到了,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我勉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太子妃,俘虏之言岂可尽信?这一批人是呼延阚带着南下来对付我的,他们自然是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既然现在已经被俘虏,自己动不了手,所能想到的自然是借刀杀人,只不过——”我看着她:“我以为太子妃殿下生性平和,应做上善之水,而非屠戮之刃。” 夏葛衣的眉间微微露出了一丝戾气,但立刻还是作出了满面微笑,走上前来:“鸢青妹妹不愧是做过太子侍读的人,果然能言善辩。的确,葛衣也不忍去做屠戮之刃,只不过,有人在太子的身边,怀叵测之心,行不义之举,葛衣不惜屠戮,也要维护太子殿下的清誉。” “太子妃,何为叵测之心,不义之举?” “你与太子的爱将季汉阳私通苟且在前,暗结珠胎在后,甚至不惜欺骗太子殿下,若非那个孩子不沾尘世污秽早登极乐,太子殿下便要背负你们的不贞不洁,不忠不义的恶名,此为叵测之心;你身为北匈奴的公主,潜伏于天朝太子身侧,不但不以真实身份相告,反而处处隐瞒,如今甚至将匈奴王子牵引南下,在天朝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此为不义之举!像你这样的女人,哪有资格留在太子的身边?!” 我的心中暗暗的一惊。 平日里的她,并非这样能言善辩,而且这一套说辞,感觉上她说得极为溜口,简直就像事先已经在心中打好的腹稿,并且反反复复的背诵了许多遍,才能在此时,声色俱厉,将我逼得哑口无言。 我这才猛的反应过来,这些废黜我的声音,也许从一开始,就是由她操控的,她还是要将我从亦宸的身边赶走,甚至不惜煽动亦宸身边的臣子部将们。 我的身份,就是他们最好的武器。 而关于孩子,关于我的身份,亦宸都知道,可是——她刚刚所说的,我在北匈奴的那些事,我一直隐瞒着没有告诉亦宸,现在被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公布于众,亦宸他—— 我回过头,看着亦宸的脸色已经变了。 我知道我和季汉阳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大忌讳,虽然我们曾经同榻而眠,甚至有可能——我生下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但这些事,都是亦宸亲眼看到,他知道我们的无奈,所以即使那样的震怒与不甘,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将所有的苦果都自己吞下。 可是——在北匈奴的那些事,却是他不知道的……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脸色不知阴晴,甚至连他的眼神,也看不出那一片深邃的黑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鸢青,你告诉我,太子妃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直等着我回答的他这个时候也有些气息不稳,又上前了一步,胸膛几乎要贴上我的身体,低头看着我:“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 我轻轻的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你说,我就信!” 这时,身后的夏葛衣又一次走上了前来,冷笑道:“殿下,她只怕是说不出好话来了。殿下难道忘记了,当初在云州,殿下将她从呼延阚的手中救下时,梁鸢青一直抓着季汉阳不肯松手,连昏迷不醒,也是叫着他的名字。我知道殿下对梁鸢青一直宽容有加,但这件事,还望殿下能秉公办理,否则,难平众怒!” 她说这些话之前还好,最后这一句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周围的那些人立刻涌了上来,一时之间斥责之声,进谏之声不绝于耳。 那些要将我废黜的话响成了一片,在耳边密密麻麻的,好像永远都不会停,好像没有一个尽头,就像我和他之间,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的甜蜜,不管我们多么用心,多么努力,可是将要面对的,还是无尽的挫折与折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伸手轻轻的提起曳地长裙,慢慢的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那一刻,当我跪倒在地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不知是他的心,还是我的心,我抬起头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哽咽着道:“对不起,殿下。” “……” “是我辜负了殿下,我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辜负了殿下对我的情谊,梁鸢青——不配得到殿下如此倾心相待……” “……” “太子妃说的,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鸢青的错,不求得到殿下的原谅,请殿下降罪,鸢青甘愿受罚。” 我每说一个字,亦宸脸上的表情便微微的沉一份,好像有什么尖利的针扎在他的心里,我每说一个字,就是将那根针扎得更深一点一样,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那种深入骨髓的痛。 亦宸,我不能说,我怎么能说出来?我的身份已是定局,我的出身无法改变,今天若不废黜一个梁鸢青,你与臣子部将之间的隔阂又改如何清除?我早已是不贞的女人,这一点的污秽,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必在乎了。 “太子殿下,她已经承认了,请殿下废黜太子侧妃,以定军心!” “请殿下废黜太子侧妃!” “请殿下废黜太子侧妃!” …… 一声比一声更响的斥责在耳边回响着,渐渐的我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差别,只是当我说完那些话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他的眼睛里,所有的光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似乎已经离我很远,远得几乎伸直了手,也触碰不到。 我被赶出了凤翔州府。 平常若是王侯躬亲的妃子和侧室做出不贞之事,定然是会被处以刑罚,而我,不仅背负着不贞的罪名,身份还是北匈奴的公主,恶行累累,却只是被赶出了州府……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大雪,鹅毛一般的雪瓣片片飘落下来,道路上早已是厚厚的积雪,才走上几步,两脚已经完全的麻木,好像连血液都冻成了冰,我走出了州府的大门,抬头看着这一片萦绕在身边的落雪,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洛阳。 我与他,也曾在那漫天飘下的落花中,相拥而吻,幸福缠绵。 只可惜,那是一场梦,而现在,是梦醒。 我回过身,看着眼前只住了一夜,几乎还是完全的州府,眼前一片朦胧的水雾,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甚至连我走过的路,也模糊的,我想要见的那个人,也连人影都不见了,在眼前的只是一座没有温暖的冰冷的建筑,什么都没有。 我痴痴的看了很久,一直到脚在雪地里站得冻僵发麻,这才转过身,慢慢的走了。 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夏葛衣的声音:“梁鸢青。”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州府的门口,一脸春风得意,使了个眼神,旁边的下人立刻牵来了一匹马,走到我的身边,将缰绳递给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又冷冷的看了看她。 “别误会,对于你这样不贞不义的女人,我可没有什么同情心。给你这匹马,只不过是想让你快一点离开太子,离开得越远越好。” 我接过缰绳,慢慢的走到她面前,对着她笑意盈盈的脸,轻轻的说道:“就算我骑着千里马,走到天边,我还是在他的身边,因为他在我心里,没有人能够夺走。至于这匹马——”我冷冷道:“太子妃还是自己留着吧,也许你需要骑着千里马,到天边去,找回你的心。” 说完,我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实若我聪明一些,理智一些,那匹马我都应该接受,因为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仅仅是那呼啸的北风就差点将我瘦弱的身体吹走,更不用提我的身上没有一文钱,也没有任何的干粮,甚至连御寒的衣服都不够,只走出了几条街,我已经冻僵了。 我躲在一个屋檐下抱着手臂,看着额头上那些纷纷飘落的大雪,想了很久,然后叩响了身后这个屋子的大门,对着迎面出来的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农夫,我僵硬的做出一个微笑:“大婶,我御寒的衣服不够,能用身上这件衣服和你换一件棉袄吗?” 她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身上这件长裙,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精致的龙凤呈祥,连胸前的丝扣都是硕大的珍珠,她似乎吓了一跳,只念了一声佛,道:“作孽啊!”砰的一声便将门关上了。 我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些,又转身敲了几家住户的门,得到的对待都是相同的。 他们甚至连吃剩的粥都不愿意给我,其实我并不怪这些人,因为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陌生的衣着华丽的女人要用自己镶金戴银的衣服换取一件棉袄,一碗剩粥,谁都怕会惹火上身。 我一直走到了城门口,雪落在身上,融化之后又结成了冰,衣服上冻出了冰棱子,我一时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只觉得痛。 城门口的守将,显然也对我感觉有些怪异,纷纷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我毫不在乎的慢慢走过他们的眼前,在寒风中抱紧了双臂,努力的让自己更暖和一些,抬头看着前方的城门,这里是凤翔的南城门,过了这道城门,前方,就是长安。 一步一步的走在雪地上,刺骨的寒风已经将我整个身体都吹得麻木了,唯一的温暖,是眼里一刻不停流淌出的眼泪,像火一样的温度从脸颊上淌过。仿佛……仿佛曾经无比熟悉的吻。 我自以为是很坚强的,就算再痛,我也不想想哭,现在的泪水,也许根本只是整个人都受不了控制,眼泪不由自主的在往外流。 泪眼朦胧间,我看见一骑人马从前方的雪原上飞驰而来,隐隐似乎还听着对方大叫着我的名字:“鸢青——!” 那人渐渐的走近了,在离我还有好几步的地方,马甚至还没有停下便纵身翻身下了马,一边朝着我飞奔,一边伸手解身上的衣服,一冲到我面前,便将那厚厚的风氅裹在我的身上,用力的将我抱紧。 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有些疑惑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接我的吗? 是季晴川?还是季汉阳? 344.第344章 风雪帝都 叔嫂之伦 这个男人熟悉的脸上全然是心急如焚的表情,将我紧紧的抱着,一双温热的大手握着我的手拼命的揉搓着,往上呵气,又看着我:“鸢青姑娘,你没事吧?” 我被冻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只瑟瑟的看着他,虽然好像冷得快要死去,但头脑却在这个时候无比的清晰起来。 “晴川公子,谢谢你。” 他的脑门都急出了汗,看着我:“怎么会搞成这样,我赶得这么急,还是没有及时赶过来。鸢青,你还好吧?” 我勉强微笑着:“好多了,就是——” “什么?” “有什么吃的没有?”我虚弱得几乎站不稳,“我好像,很饿。” 他急忙从马背后的褡裢里拿出了一些东西,可是仔细一看,干饼早已经被冻硬,捏在手里沉甸甸硬邦邦的,他拿着那石头一般的食物低头看着我,我也苦笑了一下,勉强接过来,咬了一口,只差没把牙给磕碎,生生的嚼碎了咽下去,哽得直翻白眼。 “鸢青姑娘,你吃两口撑着,大公子就在前面,我们现在赶过去就好了。” 我虚弱的点了点头,任他将我抱上了马,一路疾驰着往南走去。 骑在马上的时候,我感觉季晴川是尽量的在护着我不让我掉下马去,但又同时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这样贴心又有情的男人,实在是难得。回想起过去第一次知道他和夏葛衣的关系时,我做下的代替和亲的决定,也是想要成全这一对有情人,却没有想到,我的成全换来的是如今他们的天各一方,还有夏葛衣的性情大变,对于这些,身后的这个男人,只怕也曾痛不欲生吧。 想到这里,心里除了一丝感慨之外,也有一丝痛。 我轻轻的说道:“对了,晴川公子,你怎么会来这里接我的?” “大公子昨夜就离开了凤翔来与我汇合,我们本来是打算直接去长安的,但是他说,以你的个性,就算太子想要保全你,你也一定会被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身上,你被废,是早晚的事,所以让我来接你。” 我低头苦笑了一下,季汉阳曾经说过,我是亦宸的软肋,但换而言之,亦宸又何尝不是我的软肋,我们都是那种为了对方可以牺牲很多的人,这一点连我哥也看透了,夏葛衣过去一直试图让我离开他,没有成功,就是因为没有抓住这一点。 这一次,她算是一击即中了。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鸢青,葛衣她——她对你做了什么?” “……”我轻轻一颤:“没什么。” “你不要瞒我,”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我虽然远在北匈奴,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大公子也告诉了我,你的孩子没有了,现在还被废黜,若没有人在其中安排,依太子的个性,他是不会让你离开他的身边的。” 我沉默着不说话,就算我现在对夏葛衣已经有了恨意,但面对一个依旧爱她的男人,那些伤人的话,我还是说不出口。 不论如何,夏葛衣的改变是一个悲剧,将美丽摧毁的悲剧,而制造悲剧的人,我和身后的季晴川,我们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 “我知道她变了,但我不知道,她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鸢青,你告诉我。” “……”我想了很久,终于轻轻说道:“我说不出来,我只能说,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葛衣小姐了。也许——她当初受到的伤害,太深了吧。” 说完这句话,我便听到了身后有人将牙咬得格格作响,好像恨不得将当初下手的人碎尸万段。 我只能笨拙的安慰他:“晴川公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受到了什么挫折,选择走什么样的岔路,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葛衣小姐选择今天的路,也是她自己做出的,你——不要太责怪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似的,轻轻道:“鸢青,我记得当初在桐山,你也曾经受过很大的伤害……” “……” “为什么当你清醒之后,你的选择,是代替她和亲,而不是报复曾经伤害你的人?” 我微微一怔,倒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来。 这,就是我和夏葛衣的不同吗?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我和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两个人的心里都各怀心事,但其实我和他所思所想的,不过是那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只是这其中的爱恨交织如麻,百般苦涩滋味,却不是对方可以体会的。 走了半天的路,风雪渐渐的强了起来,刚刚开始风中夹杂着雪沫吹打在人的脸上,传来阵阵痒而凉的感觉,带了后来,北风呼啸而过,吹在人脸上好像刀割一般,风中夹杂着的雪片越来越大,如鹅毛,甚至还有一些冰渣子,砸在人的身上都有些疼。 远以为走一段路会好些,但情况却越来越差,弥天的风雪已经完全遮住了我们的视线,看不清前路,马也好几次被吹得险些倒退,根本没有办法再前行。 这样的暴风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像上天的怒吼与咆哮,要将整个世间都毁灭一般,让人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无力感。 季晴川大声在我耳边道:“看起来走不了了,我们找个山洞避一避!” “好!” 他立刻抖了抖缰绳,打算调转马头朝着另一边有山石的地方走去,可是刚刚一转身,我的眼睛模模糊糊的便看见前方一片密雪当中,隐隐的出现了一些人的身影。 “晴川公子——!” “什么?” “前面好像有人!” 他一听,也急忙抬头向前方看去,风雪中果然出现了许多模糊的人影,正朝着我们飞驰而来,还有御马前行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到耳边,我心中微微一喜:只怕是楚亦雄派的人来接我们了吧。 可身后的季晴川却一下子有些僵硬,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一声“糟”! 糟?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我急忙回头看着他,只见他眉头紧锁看着前方,在我耳边低声道:“匈奴人的盔甲不是这个颜色,那些——是长安的军队!” 我大惊失色,长安的军队,难道说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他们来抓我们?! 顷刻间那些人已经冲到了我们的面前,迅速将我们包围了起来。 “季公子,梁大人,别来无恙。” 我看着那些人身上的铠甲,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前方雪崩,已经阻断了你们的去路,我等特来迎接两位回长安一叙,稍事休息再做打算。” 我们到达了长安城下。 回头看着季晴川,他的眉头也是紧锁着,一定是在担心,这个消息不知会不会传到我哥那里。 又会不会,传到亦宸那里? 不知什么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天空中只不时飘落下一两片轻悠若鸿毛的雪片,乌云正在慢慢的消散,天空中还是一片阴霾,只能隐隐的看到阳光在重重叠叠的云层后面,却始终刺不穿那阻碍。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那高耸入云的灰蒙蒙的城楼,几乎与阴霾的天空融为一体,好像长安根本就是天上的一部分,所有争权夺利的人都想要通过这个一步一步的到达权力的顶峰,成为天下的主宰,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权力背后,那血腥杀伐的痛与悔。 城门大开,前方出现了一条长而宽的路,一直通向城内的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 我和季晴川跟着那些人一路走了进去,眼前所见还是一如当初的旧景,仿佛离开的这些日子不过是转眼一瞬,再回过头来,天仍是那片天,地仍是那片地。 只是,我们所要面对的人,已经不同了。 在进入宫门的时候,照例有人前来视察,要求季晴川卸甲,他看了我一眼,还是将手中的长剑交给了那些人,还被人细细的搜了身,确定没有身藏任何利器了,这才要进去。 可刚刚迈出一步,旁边便有人道:“等等,梁大人还没搜身呢。” 那话音刚落,便听见“啪”的一声,那人脸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掌,那打人的看样子也是宫里服侍的老人了,恶狠狠的道:“王八羔子,吃醉酒浑了眼了,她是你搜得的吗?要搜,自然有别人去搜,轮得到你这个小兔崽子?!” 骂完,那原本凶狠的脸又立刻堆上了笑容,朝着我们:“两位,请随我来。” 我和季晴川只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便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这一路看到的,依旧是曾经看见过无数次的景致,在那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宫殿中,我所能记得的,却是年幼时曾经穿梭过的竹林,曾经映照过我笑容的湖面,还有远远的,依稀可见的冷泉宫,我曾几进几出,历经人世沧桑的地方。 等我走过了那些回忆,抬头的时候,已经到了太极宫。 那些人却没有立刻带我们入太极殿,反倒是路过掖庭宫的时候,立刻有宫女太监迎了上来,那些宫女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之后,对我道:“梁大人这边请。” 另一头,也有宫女将季晴川请去另外的方向。 我和他都有些警惕,站着没动。来长安,已经是迫不得已,但若没有他在身边,我在这里一定是寸步难行,更不敢行。 那些宫女见我的神色,急忙陪笑道:“请梁大人前去沐浴更衣。” 我还是不动,冷冷道:“不必了。”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轻轻道:“还是让我陪梁大人去吧。”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太久没有听到,几乎已经完全陌生了,我回过头,看到的也是那样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虹影! 我一时脸色都苍白了,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故人,胸口突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痛,好像突然被人捅了两刀一样,一时呼吸都有些局促,只见她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轻轻道:“请随我来。” 我微微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回头与季晴川对视了一眼,便跟着她走了。 她带我去的是后妃才能用的浴池,汉白玉雕琢而成的浴池中注满了温热的水,袅袅蒸汽蒸腾而上,一进门便让人感到一阵温暖,池中隐隐有些粉色,似乎还投入了花瓣。 对于刚刚从暴风雪中脱身的人,真是有着无限的诱惑。 既来之则安之,我便脱掉了身上沾满了雪沫和泥浆的衣服,在路上颠簸了这么久,早已经满身污垢,血液好像也冻僵了一般,所以当我把身子浸泡在那温热的水当中,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舒爽是一定会有代价的,我也很清醒,洗浴干净了之后没有多停留一刻,便从池中站了起来,拿过了挂在屏风上的一套天青色的长裙自己换上,刚刚系好衣带就听见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只见虹影手中托着一张几乎让人无法拒绝的舒适的狐裘披肩,奉上。 “梁大人,天寒地冻,请将这个披上吧。” “不劳虹影大人费心。”我冷冷道,她身上的服饰我太熟悉了,侍从女官,看来是出头了。 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神色,抬头看着我:“鸢青,你——还是在怪我?” “……”我冷冷的看着她。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原谅过我,你怪我当初那样设计害了你,你恨我毁了你和太子的感情,对不对?” 每个人,总会因为过去做过的一些错事而悔恨,而懊恼,也会去找到被害的人,请求宽恕。可是,这已经造成的伤害,要如何去宽恕,我被摧毁的不仅仅的是那一段早夭的感情,而是整个人生。 若之后,我没遇见亦宸呢? 也许,我真的就被摧毁了。 我冷笑了一声,看着她道:“虹影,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过去的那些事,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的确没有意义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去回想,对于那一段过去,就好像在战场上被人砍伤了的手臂或腿,伤口溃烂了,怎么治都治不好,所以,我索性将它一刀砍掉。 哪怕鲜血淋漓,痛不自知。 “是么?你已经都忘了?”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并不大,语调平平,只是在这样温暖的浴池边,还是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看到虹影抬头看着我的身后,眼睛立刻瞪大了,有些惊慌失措的跪下:“参见殿下!” 我回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的脸,我曾经看到过上千百次的脸,原本拥有着天上谪仙一般的美貌,这种美甚至让人分不清性别,可是现在在我眼前的,却是个英俊而壮硕的男人,他的成长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记忆,现在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个陌生的,俊美的男人。 唯一熟悉的,是那种让我心悸的暴戾。 “可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记得?还记得什么?就算记得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我淡淡的将目光偏向了一边。 他静静的看了我很久,突然道:“放下,出去。”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是对虹影说话,而虹影将手中的狐裘披肩放到了旁边,便起身朝他行了个礼,又看了我一眼,这才转头匆匆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沉寂了下来。 来长安,见他,这是被那群人围住的时候就料到了的,只是——我并没有想过与他像现在这样的重逢,所有被砍掉的那些不堪的往事,都在这个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的一瞬间,复活了。 眼前一花,他突然朝我伸出了手,我以为他要动手,立刻下意识的睁大眼睛瞪着他,而他却是伸手将我胸前的一缕湿发撩开,轻轻道:“小心着凉。” 这种关心的话,只会让我更冷,更惊恐不定而已。 我冷冷的开口了:“殿下,我如今已经被你抓了,生死由你,不必惺惺作态。” 他的目光一闪,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中闪过,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道:“你也知道,生死由我,那我要什么,你是不是就该给呢?” 说完,那撩开湿发的手已经移到了我的脸上。 “啪”的一声,我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手打开。 他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立刻化为了震怒,死死的盯着我,我生硬的道:“叔嫂****,这样的丑事,最好不要再发生了吧!” 说完我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朝外面走去。 门并没有闩上,用力一推便打开了,门一开,一阵冰冷的风带着落雪迎面袭来,刚刚从温暖的地方走出来遇到这样的寒冷,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时也有些发懵——太极殿,在哪里? 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跟了上来,我还没来的及回头,已经有一件温暖而柔软的东西披到了肩上,低头一看,却是刚刚虹影送来的狐裘。 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要回头,可是还没有回头,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却让我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345.第345章 往事成殇 李袂云。 已经太久不见这个女人,算起来当初我南下扬州被他们抓住,第一次与她相见到现在,不过几年的功夫,也只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她在我的记忆里和心上,早已经烙下了抹都抹不去的阴影。 我微微的有些失神,再定睛一看的时候,这个奢华艳丽而又盛气凌人的女人已经走到了我们的面前,对我视若无物,只是朝着楚亦君盈盈拜倒:“臣妾拜见殿下。” “袂云,起来吧,地上凉。” 楚亦君倒是很快走上前去讲她扶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目光中似乎都是温柔的交流,叫人一看,只觉得眼前这一对真是神仙眷侣。 可是我心中却有些疑惑。 并非我自夸,但楚亦君对我的感情到底如何,我还是清楚的,他过去也没有对哪个女人,即使李袂云如此温柔多情过,现在却显得那么关怀备至,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羡煞旁人。 如果他真的对李袂云倾心相爱,刚刚在屋子里对我做的那些,还有披在我肩上的狐裘,又算是什么?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李袂云一双秋水眼已经看向了我,微笑道:“殿下,怎么把她也弄回来了?” 楚亦君哈哈一笑,道:“再有半个月,就是我的大日子,梁鸢青这个太子侍读也曾为我出力不少,这个时候,当然也该让她也亲眼看看。” 我一听,心中立刻咯噔一声——大日子?他有什么大日子? 转头看向李袂云,她的脸上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丝阴冷,但还是笑道:“好。” “对了袂云,太和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当天的仪式,我可全都交给你了,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李袂云微笑着道:“殿下放心,这些事臣妾还是有把握的。只不过,最近会有许多繁琐的礼仪,殿下还是应该亲力亲为。” “嗯?” “臣妾刚刚从皇上那儿过来,皇上让臣妾带话,您应该过去一趟,皇上有些东西要交代给你。” 他们越说,我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是激烈,显然他们是在策划着什么,并且是大局已定不可逆转,否则李袂云不会大大方方的在我的面前提起。 到底是什么事?! 我一直出神的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袂云已经转身离开了,似乎刚刚楚亦君又交代了她什么事,我看着她转身翩然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甚,我已经见识过了楚亦君的暴虐,也见识过了李袂云阴毒的手段,他们如果真的要对我做什么,哪怕皮肉伤的伤害,我都不那么惧怕,可是现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反而让我恐惧。 “鸢青,跟我走吧。” 我谨慎的看了他一眼,别无他法,还是只能跟上去。 一路走在雪地里,脚下都是咯吱咯吱的作响,路过御花园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前方,我正在疑惑着,他突然指着前方道:“那儿,就是当初你抱着我,躲避追杀的地方,鸢青,你还记得吗?” 我有些愕然,抬头一看,却只见一片雪景,依稀记得当初我是抱着他躲在一丛牡丹花下,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我们的身影,才逃过一劫,可是他指的地方,只看到一些光秃秃的挂着冰溜压着积雪的枯枝,是当初的牡丹花吗? 我淡淡道:“我不记的了。” “我还记得。”他轻轻的说道。 他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柔和了起来,褪去霸道的虎狼之姿,竟然流露出了一种茫然的温柔,尤其当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这算什么?用过去的那些回忆,是想要凭悼什么?惋惜什么?可惜那都是过去,就算再幸福,再痛苦,也没有任何力量。 我突然生冷的道:“季晴川呢?” 好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他愣了一下,眼中的温柔与茫然在一瞬间褪干净了,转头便继续往前走,我不甘的跟着他追问,只听他冷冷道:“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他淡淡一笑:“当然是放他回去了。” “什么?!” 我大惊失色,还想要说什么,他又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到了。” 到了?我微微有些疑惑,抬头一看,立刻呆住了。 临渊阁?! 临渊阁。 或许宫里其他的人对这里并不熟悉,但我却很清楚的知道,临渊阁,天朝的圣祖皇帝将开国的十二位文臣武将的画像悬挂于此,每一任太子在即位前都要到这里来,拜祭各位开国功臣,以示对他们功绩的敬重。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他要即位了! 他刚刚说的好日子,就是要即位了,楚怀玉,是要传位给他了吗?之前我听亦宸提起过,楚亦君一直在逼迫楚怀玉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册立自己为东宫太子,后来这件事没有了下文,我还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现在我才明白了,并不是,他只是将中间的那一步省略掉,直接跨到了帝位上! 看着我震惊的样子,楚亦君淡淡一笑:“你很吃惊?鸢青,别忘了,当初的东宫太子是我,这个地方,我早就该来了。” 我有些木然的跟着他走进了那扇大门,临渊阁内收藏了许多典籍,加上那十二幅重要的画像,这里面是不允许出现任何烟火的,以免走水失火,所以一进那扇大门,虽然没有了漫天飘落的大雪,却有一股刺骨的寒冷迎面袭来,那种冷一下子浸入人心肺,好像连心都要冻起来一样。 我打了个寒战。 楚亦君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由分说的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的想要摆脱掉,却被他紧紧的抓住一点也不肯放,硬生生的将我拖着往上走,踏上了那高而深的木阶,两旁的墙上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芒,那种光却是冷光,让人更冷了。 终于到了二楼,这里窗户打开,光线透射了进来,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周围的墙上,那十二幅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图,一个个都是深藏心机,运筹帷幄,威风凛凛,不怒自威,将相之气跃然纸上。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阁楼中央,那个茕茕孤立的男人。 楚怀玉! 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我的眼前,那雕栏玉砌的阁楼里,丰厚蓬松的狐裘衬得他一张脸煞白如雪,原本凌厉如剑的眼睛此时也显得混沌而茫然,我几乎以为那是一个雪堆出来的人。 他冷漠的站在对面,冷漠的看着我们,那种冷漠的眼神给人一种刺骨的寒凉。 而身后的楚亦君却很快的走上前去,拜倒:“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虽然是跟楚亦君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却不像往常那般带着杀气的犀利,反倒,像是在隐隐的探索着什么,又决定着什么。 等楚亦君站起来之后,楚怀玉的嘴角轻轻的露出了一丝冷淡的笑容:“你连她,也抓到了。” “是您的另一个儿子将她在大雪天赶出了凤翔,儿臣原本对她情深意重,心有不忍,自然将她接过来,况且,过几日就是儿臣的大日子,当然也希望这位从小看着儿臣长大的太子侍读能够亲眼见证。” 楚怀玉不置可否,看了我一眼,便转过身,目光从墙上悬挂着的那些与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像上一一滑过,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睛才泛起了阵阵涟漪,闪着光,好像在回忆,回忆他年少时的那些峥嵘岁月,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我们,轻轻道:“梁鸢青,你既然是太子侍读,你可知道这十二位文臣武将的往事?” “知道一些。” “哦?也好,你过去,原本也是亦君的侍读,不如就由你来告诉皇子,这十二位将相的文韬武略,盖世之功吧。” “是。” 我上前一步,走到了第一幅图画面前,上面画着的是圣祖皇帝身边神威大将军刘玄武。 他的官位在十二位将相当中并不是最高,战功也不算最为显赫,但是,当初圣祖皇帝自江北起兵,占领了北方大部分土地之后开始往南渗透势力,当时的中原南北势力相对分离,北方的势力若想要征服南方,实在不易,而一统中原,更是难上加难。 据说就是这位刘大将军打赢了渡江后的第一场战役,并且占领的是当时南方最具有战略意义的胡化口,那里蛮人众多,且连同了南方许多重要地区的要塞,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只不过,这位刘将军虽然打赢了这场仗,青史留名,但纵观天朝开国史册,虽说记录并不完全,但我也看出他调兵遣将的能力并不算上佳,胡化口那一场仗他能打赢,赢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让人感觉,有如神助。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指着墙上那些将相,一个一个的讲过去,将他们当初的丰功伟绩一一道来,其实这些楚亦君也早就听,并且耳熟能详,只是这个仪式还是要走一走,也耐心的听。 等我讲完最后一位的故事,回头看看皇帝,楚怀玉淡淡的道:“都记清楚了?” “儿臣领受。” 楚怀玉显得有些疲乏的点了点头,不多说什么,楚亦君便说道:“儿臣告退。”说完便要带着我转身离开。 “等等,”就在我们刚转身的时候,楚怀玉在身后道:“鸢青,你留下来陪陪朕。” 我心中一凛,楚亦君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转过头:“父皇,鸢青她——” “朕有事要与她谈。” 楚怀玉说话有些懒散,好像没精打采的,可话语中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楚亦君微微蹙眉的站在那里,似乎在掂量我留在这里的意义,而我已经上前一步:“梁鸢青领旨。” 楚亦君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父亲,终于还是退了下去。 只剩我和楚怀玉两个人在这临渊阁上,周围窗户大开,冷风不断的灌进来,将我和他的衣袂都吹得飘飞起来,冷得我直发抖,而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转过头来淡淡的看着我。 “你怎么会离开凤翔?” “刚刚二皇子不是说了吗?我被太子殿下赶出来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间褪去了混沌与模糊,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也笑了笑。 我知道他在用眼神告诉我:亦宸当初为了你,几乎连太子都当不下去,如今还能有什么可以让他放弃你的?逼迫你离开凤翔的人,不是他,是你自己;而你离开凤翔,来到长安,来见我,也是为了一件事。 “我一听说,亦宸将你送去了云州,就知道,这个秘密迟早会大白天下。你,见过沐家的人了?” 我点头:“见到了,他们知道我是亦宸的妻子之后,宁肯被灭族,也要刺杀我,就因为楚沐两家的世仇,到底有什么仇恨,让沐家的女人没有安身之所,男人全都被阉割派去守陵?”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墙上那幅刘玄武的画像,说道:“你刚刚讲到胡化口一役,口气颇有不屑,看来你也知道,那一场仗刘玄武赢得蹊跷,是不是觉得,他的背后若无神助,就一定有人相帮。” 我点头。 “你去取下那幅画看看。” 我一愣,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便疑惑的走过去,将那幅厚重的画像小心翼翼的取下来——这才发现,这幅画像的后面,竟然还挂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竟然是一位衣着奇特的女子,长发齐腰,系着许多的彩带与铃铛,身上穿着怪异的衣服,裸露着大片雪白的肩膀,手臂,还有修长的腿,容貌却是清丽脱俗,笑容甜美可人,看得出来,似乎是蛮族的女子。 我仔细看了看画像的右下角,落款是——沐纱! 沐纱?! 这就是沐家的先人?! 就是她,与楚家的人结下了世仇,让沐家世世代代都遭受到楚家的追杀和惨无人道的惩罚?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她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临渊阁十二功臣之后? 难道说,当年的胡化口之战——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楚怀玉的声音在身后慢慢的响起。 “当年胡化口一役,的确不是刘玄武一个人打下来的,胡化口背山面水,易守难攻,且是各处战略要塞的重中之重,想要拿下来,几乎难如登天,但如果,能有人在里面成为我们的内应,让我们了解胡化口内部的结构,还有战略安排,就算是天门,也攻得下来。” 我微微颤抖着,回头看向他:“这个沐纱,是胡化口的蛮人?” 他微微颌目:“她是蛮人头领的女儿。” “……” “圣祖皇帝的长子与她相识——”他的喉咙哽了一下,再开口,便说:“约定,只要拿下胡化口,绝不为难她的族人,并且沐家世世代代可沐浴皇恩,位列人臣。但是——刘玄武拿下胡化口之后,那里的人却始终不放弃抵抗,眼看着时日无多,先锋军若再不能前行,整个南方战局都要受到影响,所以——” 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圣祖皇帝下令,开始了大屠杀?” 他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我说不出话来,只因为眼前突然闪现出了一幕一幕血腥残暴的景象,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凄厉惨呼的平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个族的人,就因为一个女子天真的爱情,遭到了这样灭顶之灾,这其中的恨与怨,可想而知。 “后,后来呢?” “后来,这个沐纱被她的族人抓住,以族规处置,沉入了湖底,在行刑之前,她下了蛮族的血咒,她的后人,哪怕身体里只流淌着一滴沐家的血的女子,也一定要倾覆楚家的江山。” 原来这——就是沐家先人所下的诅咒?它在沐家每一个人的耳边,世世代代永远的流传着,只要我们的身体里还流淌着一滴属于沐纱的鲜血,我们就要遵循她为我们既定下的命运,颠覆楚家的江山。 “这件事被圣祖皇帝知道,勃然大怒,下令灭族,将所有沐家的男人阉割之后,派去看守皇陵,而沐家的女人,统统杀无赦。而圣祖皇帝的太子保护了一部分沐家的人离开,其中有一支沿赤沙河北上,到了北匈奴。” 那,就是我的外婆那一支。而絮云姑娘的母亲,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流落到了南方。 我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圣祖皇帝建国,已经是近百年的事,算起来楚怀璧也到了第三代,为什么看守皇陵的还有小孩? 楚怀玉似乎猜出了我的疑惑,道:“沐纱死后不久,圣祖皇帝最疼爱的那个儿子,就削发为僧,他明明应该继承大统,却在留下这幅画,作为天朝开国的第十三位功臣,就偏偏抛下一切。圣祖皇帝几次要他还俗他都不肯,圣祖勃然大怒,于是下令,不管沐家的人逃得多远,都要抓回来惩处,不允许放过一个,这个命令到了后来,已经成了楚家世代相传,不杀尽最后一个沐家的人,觉不善罢甘休。” 我几乎怒火中烧,厉声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明明是圣祖皇帝,是他的太子负人在先,为什么反倒要这样残忍的对待我的族人?!” 楚怀玉眼神一凛,森然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不管是谁,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毫无惧色:“就算你是皇帝,能杀尽沐家的女人,将将这件血腥的往事永远的掩埋,难道你能掩盖住天理公道?善恶终须报,天道有轮回!”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毫不惧怕的对他说这样的话,若是往日那强势的楚怀玉,早就将我剁成肉酱,可是我感觉到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对很多事都不在乎了,否则,也不会将这件尘封往事告诉我,他长久的看着我,突然苦涩的笑道:“你说的对,轮回了。你的身体里,不正是流淌着沐家的鲜血吗?你现在,已经让朕的儿子为了你兵戎相见,让整个中原大地战火连绵,朕,不,是楚家的报应,终于来了。”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要杀我,不允许我和楚亦宸在一起的原因。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被诅咒的鲜血,我的出现,会给楚家的男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他们预估不到,但那是灭顶的。 看着他转过身,有些落寞的一步一步的走下临渊阁,好像一瞬间便苍老了,几乎连脚步都蹒跚起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追问:“为什么,当初你留下了我哥?”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还是慢慢的朝前走了去。 我不知道在临渊阁上站了多久,一直到暮色降临,天上的乌云终于散开,凄艳的夕阳在天边挥洒着血红的光芒,照耀在我面前的墙上,照耀着那个叫做沐纱的女子,仿佛给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血一般的阴影。 轻轻的将刘玄武的画像覆盖了上去,不留一丝痕迹,好像又将这段历史埋入了尘埃当中。 慢慢的走下阁楼的时候,却看见楚亦君正站在门口等着我。 一见我下楼,他立刻迎了上来:“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我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实在是无力再掩饰什么,或者用心机去斗什么,知道了这件往事之后,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愤怒抽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躯壳而已。 见我不作答,却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似乎也放下了心,然后说道:“你跟我来。” 我不置可否,跟在他身后慢慢的离开了这临渊阁。 回到长安,会住在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想过,若不是地牢,就是精致舒适的房间,如同楚亦君对我而言,曾是天神,也是恶魔,不过我却没有想到,他将我带回了冷泉宫。 还是当初的那件小屋,还是相同的摆设,甚至连桌上茶杯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他走在那屋子的中央,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这里吗?” “……” 他将我拉着到床前坐着,然后蹲下来平视着我的眼睛。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沉默着低下头,却被他捏着下巴把脸抬起来:“我要你看着我!” “……”沉默了一会儿,我再开口却是说道:“你抓我到底要干什么?季晴川,你是不是真的放了他?” 他的面色一僵,那双眼睛里一下子迸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桌前,突然用力的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茶壶茶杯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我突然又像是回到了当初的桐山,他暴虐的打我的时候,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是当他再回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我给你弄了点吃的。” 他的温柔丝毫没有抚慰到我,看着他突然转变的样子,只觉得是一个带着微笑面具的恶魔。 我靠在床头,只等了一会儿,他便又匆匆的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才刚刚走到我的面前,一股熟悉的香味已经迎面扑来。 我低头一看——鱼片粥。 雪白如玉的鱼肉片融在米粥当中,还有一点点的黄嫩的姜丝,点缀着些翠绿的葱花,我僵硬的身体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发抖了,他已经用勺子舀起一勺粥,轻轻的吹凉,然后送到我的嘴边。 “来,你吃一口。” 难道,是我做梦了?梦见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这其中经历的一切都是梦,梦醒来,我和这个少年还是被关在冷泉宫中,过着虽然劳累清苦,但却在心底里满足的生活。 我木然的张开嘴,他便将粥送进了我的嘴里,还是和过去一样的香浓四溢,鱼肉鲜嫩入口即化,所有的鱼刺也都被挑走了,可是这样的美味,我却觉得满嘴苦涩,甚至连咽下去,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当他舀第二勺喂我的时候,我轻轻的一偏头,便躲开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说吧。” 他看着我:“是我问你,你想要怎么样才对!我已经低三下四了,还有哪里做得不好?难道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不必。”我看着他发怒的样子,反倒不那么怕了:“你放了我就好。” “放了你?”他冷笑:“你还想去哪里?楚亦宸已经把你废了,他已经把你赶出了凤翔,你还要回去吗?” “我不会回去了。” 我低垂着眸子,只觉得眼睛里一阵一阵的滚烫,却不知为什么流不出泪来:“我有自己可去的地方,我有我的哥哥,我不必依靠任何人。” 我刚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冷笑。 “刚好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走季晴川吗?”我猛的抬起头看着他,只听他冷笑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的好日子了,我也希望,能让你的亲人,来见证这个时刻。” 我的脸色一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我放季晴川回去,就是让他去告诉楚亦雄,我在长安等他。” 346.第346章 情意迷蒙 巧设心机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抬头看着他,心都揪紧了:“你——你想用我来诱杀他?!” 他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我说出的是一个笑话,几乎笑得他快要直不起腰,慢慢的俯下身对着我:“鸢青,若他还是当初的那个楚亦雄,我杀他一百次都不够;可现在他是你的哥哥,这当然不一样。” “……” 他越笑,我的心里越寒,现在的楚亦君是我完全琢磨不透的,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哥,但我明白,楚亦雄一旦知道我被抓到了长安,就一定会来的。 我只能发狠道:“若你敢伤害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的眼神沉了一下,默默的看着我,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森然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比我重要?” “……” “你身边的人,伤害过你的,连楚亦宸在这样的大雪天把你赶出凤翔,你对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你原谅所有的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对我稍加辞色,你就这么恨我,一点都不肯给我机会?”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重,我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后背都贴上了冰冷的墙。 而他大手一伸,已经将我抓了出来,用力的按在床上:“说!你给我说清楚!” 还有什么好说的,怨与恨,这两个字里都包含着“心”,若我对你已经死心,何来的怨与恨? “放手!” 被人按倒在床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在这个房间的这张床上,尤其是被这个男人,我不敢用力挣扎以免惹恼了他,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涨红了脸,眼中也泄出了愤懑之色,他只用一只手便轻轻松松的锢住了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突然目光变得深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刚刚一番挣扎从肩膀上滑落了下去,裸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 眼看他竟然慢慢的俯下身,连滚烫的呼吸都吹打在我的腮畔,竟是要去亲吻我的肩膀,我顿时慌了神,急忙道:“你敢!楚亦君,你——” 就在他的唇刚刚熨帖上我的肌肤时,突然听见屋子外面传来了一阵风声。 不是普通的风声,似乎是有人在风中飞快的奔跑,衣服裹着寒风猎猎作响楚亦君比我还快反应过来,眼神一凛:“谁?!” 屋外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他覆在我身上,却没有再做任何动作,而像是专心的在听着什么,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启禀殿下,有紧急军情!” “嗯?” 他浓眉微蹙,一偏头看向了窗外,嘴唇也从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擦过,我顿时一阵哆嗦。 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下子直起了身,看也不看我一眼,只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好像是刚刚从野兽的爪子下逃生,我这才缓过一口气,不过慌归慌,我的耳朵还是灵敏的捕捉到了外面传来的一阵很低声的说话声—— “启禀殿下,刚刚有探子回报,今天一早,洛阳城内突出奇兵,卫若兰率领五千铁骑,以迅雷之势奇袭潞州,潞州太守贪生怕死,无力抵抗,献城投降……” 我正晃着拉起肩膀上的衣服,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下子捏紧了衣服。 这个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一边走一边在说,我心里一急,立刻翻身从床上下来,也顾不得肩膀上还未穿好的衣衫,甚至连鞋也来不及穿上,就这么赤足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往外一看,果然看见楚亦君和另一个人影,两人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的一丛竹林的后面,正说着什么。 我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赤足才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还有地上还有冰渣和雪沫,冻得直发颤,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躲到了竹林不远的一丛山石后面,正好能听到一些声音。 “殿下,潞州是我们最靠近东方联盟的州府,潞州失守,我们若要攻打洛阳,只怕没有这么容易了。” “哼,现在还不是打洛阳的时候,不过看样子,楚亦宸是打算收网了。” “什么?” “他既然让卫若兰奇袭潞州,自己又在凤翔,下一步一定是占领漉郡,这样就可以将通往北线的道路全部截断,他这样做,是想断掉呼延郎的后路,将他一网打尽!”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当初在凤翔,的确听亦宸提起过,他是这样的安排,没想到楚亦君竟然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图! “殿下,那我们——” “哼,”楚亦君冷笑一声:“他若真去漉郡,那就最好!” “……” 我心中一惊,可是来不及多想,眼看着那人朝着楚亦君一拜,似乎要转身离开,立刻起身想要回去,可是一看到那小屋,就想起刚刚他对我做的事,顿时又犹豫——这不是把自己往他嘴里送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身影已经从背后走了上来,我刚刚一回头,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一下子靠进了一具胸膛里。 抬头一看,只见楚亦君那双黑而深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光。 他冲着我懒懒的一笑:“听够了?” …… 他把我抱了回去,一进门,屋子里的暖意刺激着我刚刚几乎冰冷的全身,反倒一哆嗦,而他轻轻的将我放回到床上,我立刻拉过被子来把自己全身都裹去,满脸警惕的神情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坐到了床沿,一伸手就将我露在被子外的脚抓住,我大吃一惊,急忙要踢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捏住了,还皱了皱眉头:“外面冰天雪地的,这么冷你都不穿鞋,冻坏了怎么办?” 说着,两只手捧着我的冰冷麻木的脚,一阵温热的触感传来。 我反倒更加不安了,总是感觉那双温暖我的手会在下一刻,毫无预兆的掴上我的脸。 才这样一想,他的手真的朝着我的脸伸了过来,我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了脸前,他愣了一下,还是伸手过来,却是把我头发上的一片树叶摘下,狠狠的丢到一边,眼神中已经隐隐的有了怒气:“我不会打你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与我对视的那双眼睛刚刚开始还很强硬,可是强硬到了最后,也有一种针扎进棉花的无力感,他紧绷的肩膀终于还是垮了下去,松开了手。 “你休息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起身走了出去,我看着他一直关上了门,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过去住在这个房间里,条件是比较艰苦的,若是到了冬天,照理说也不会有火炉,不过这次他显然另做了安排,虽然陈设还是很简单,但需要的东西一个都不少,我躺在温暖的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虽然很舒服,但却睡不着。 刚刚楚亦君在外面和那人说的话,虽然没有听完,但我感觉到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好像一切都计划好了,会不会——他会设下什么埋伏?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亦宸贸然向漉郡用兵,会不会中了他的圈套? 若是现在,能告诉他就好了…… 若是我,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心中这样想着,脑海里却又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当日在凤翔,他在众人的逼迫下,或者说,根本就是在我的逼迫下,废黜了我太子侧妃的身份,将我赶出州府时,那种沉痛的眼神。 他会不会,根本已经对我失望了? 若真是这样,也好。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让自己陷下去,才会让今天的自己这么难以自拔,就算在临渊阁听到了那个故事,会对当年的那场屠杀愤怒,可我从没有改变过对他的感情,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明白,我不能回到他身边了。 忘记我,斩断与我的一切联系,这样对他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我在心里这样告诉着自己,可是泪水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烫得我难受。 而就在这时,我朦胧的视线里,突然有什么人影闪过,似乎就在眼前,甚至有一阵带着寒意的风一下子袭到了脸上。 我大惊,但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已经感觉到来的人似乎并不是要袭击我,他只是站在离床两步远的位置,一动不动。 “谁!?” 来人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这屋子里的漆黑,沉默了一番之后,我听到了布料揉搓发出的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朝着我跪下来。 “属下参见夫人。”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是——” “属下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夫人的影卫,原本是要护送夫人安全到达令兄的驻地,但半路长安的军队杀出,属下力薄未能保护夫人周全,唯有今夜才找到机会接近夫人,请夫人恕罪。” “……”我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只有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汩汩而下,过了很久,才颤抖着:“太子——他派你来保护我?” “是,太子派了属下一队人马,暴风雪那日走散了几个,如今派回了两个前去报信,还有一个在外放风,请夫人安心。” 我藏在温暖的被子里的手就像放在冰天雪地里一般,颤抖得止都止不住。 只听那影卫又说道:“属下原本是想探听清楚夫人的情况,等凤翔的消息回来再与夫人详说,但刚刚看到夫人险些——属下等这才决定现身。夫人,请跟属下等离开长安吧。” 听他说话中的犹豫,我便明白过来,刚刚楚亦君要对我——那样时,响起的风声根本不是后来来向他报告军情的,而是这两个影卫的,若不是那个报告军情的人恰巧赶来,也许——是楚亦君发现他们,也许是他们会对楚亦君动手。 可是——离开长安,谈何容易,仅仅两个影卫在皇宫里行动已经很冒险了,再带一个我…… “不必了,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 “夫人!”那人顿时有些急了。 我冷静的说道:“既然是太子派你们来保护我,你们也应该听命于我,正好我有话,要你给我带回给太子。” 那影卫沉默了一番,立刻道:“夫人请吩咐。” 虽然知道有一个影卫在外看着,不会有其他人靠近,但我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立刻离开长安返回凤翔,告诉太子,千万不要去漉郡,那里只怕已经被楚亦君布下了埋伏!” “啊?”那影卫显然吃了一惊,道:“可是,按照太子的计划,今天占领了潞州,明天就应该向漉郡出兵了!” “什么?!” 没想到亦宸的计划竟然这么急,可是万一漉郡真的有埋伏,那他—— 我急忙说道:“你赶快带消息回去!还有,告诉太子,半月之后,楚亦君将会在长安即位,登基为帝继承大统,若他要来,早做安排。” 那人听了,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好,你们快去吧,尽快将这消息带给太子,不可延误!” 那人道:“消息属下一个人传回去即可,夫人孤身在长安,还是留下一名影卫保护夫人,若有不测,夫人只需唤他,他一定会出现。” 这人心思倒是缜密,我点点头:“也好。” 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黑影已闪,好像有个什么快如闪电的东西一下子从窗户那儿钻了出去,顷刻间便消失了踪影,我这才披上衣服下了床,急忙走到窗户边往外望去。 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我知道,那个留下的影卫一定隐匿在某处,注视着我,保护我的安全。 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又是赤着脚站在这冰冷的地板上,窗外还吹着冰冷刺骨的风,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好像被一个温暖的身体环抱着,即使这个人离我那么远,可是他的保护,却让我觉得那么温暖。 亦宸,原来你并没有放弃我,并没有对我失望,即使在凤翔,我认了所有的罪,我让你那样的伤心,你却还是想要护我周全。 也许,正是因为他对我的关怀,才能让我将对他有利的消息传出去吧。 现在,只希望这个影卫能够快一些赶回凤翔,将消息传给他。 亦宸,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 这一个晚上我几乎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上的绣花慢慢的从一片漆黑到艳丽照人,整个人好像被冰火交融着煎熬,一时间想到他对我的好,下一刻又担心他会在漉郡出事,这样熬了一夜,整个人都几乎要垮了。 好不容易在天亮的时候才闭上了眼睛,可是恍惚间却又听到有人进了我的房间,下意识的便睁开了眼,就看见虹影站在床头,正平静的看着我。 我警惕的起身:“干什么?” 她恭恭敬敬的朝着我行礼:“殿下请你过去用早膳。” 我在床上坐了一下,刚刚起得太猛只觉得眩晕得很,等到好一些了我才下了床,却也感觉有些头晕脑胀,拿衣服穿好,洗漱完毕之后,便坐到梳妆台前梳头。 虹影几次想要上来帮我穿衣服,倒热水,都被我冷冷的拒绝了,但这个时候梳头实在有些麻烦,她便走到我身后,也没有再开口,而是轻轻的接过了梳子,轻轻的梳理起我脑后那长长的黑发。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我一时也有些恍惚,当初与她在宫中还是好友时,经常帮着对方梳头,描眉画黛也是常事,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让自己倾心相待的好友,竟然不过是别人派到宫里的间谍,并且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将我留在了火坑,出卖了我。 等到她用一根浅紫色的丝带将我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髻,看起来不至于太端庄成熟,却又显得十分娴静雅致,我才想起来,这是过去在宫里,她时常开玩笑,说我今后若出嫁,她替我梳这样的发髻,让我美美的嫁过去。 常言说物是人非,而如今,却是——人是,情非。 我默然从将目光从镜中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里移开,起身便朝着外面走去,虹影急忙走了出来,默默的在我的前面带路。 眼看着就要到东宫了,一直沉默着的虹影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轻轻道:“鸢青……” 我淡漠的看着她,她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过,那些事对我没有意义了,我已经忘了。”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原谅,但是太子——皇子他,他的确是因为误会你,才会那样抛下你,就算他错,也是因为用情太深。”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眼前看这一切都很模糊,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现在的虹影,似乎已经完全是楚亦君的人了,从昨天出现照顾我到现在说的这些话,看样子,楚亦君将李袂云身边的许多人和势力,都接手过来。 也许,不是接手,而是——夺?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亮光,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道:“不是要用早膳吗?你将我拖在这里,不怕里面的人等急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无奈的低下了头,继续带着我走进去,果然,楚亦君和李袂云已经在里面坐着了,面前的案台上摆放了许许多多的碗碟。 一见我进去,李袂云只是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楚亦君指着旁边的座位道:“鸢青,坐下用早膳吧。” 我也不多说,直接走过去便坐下,只见眼前的那些碗碟里,琳琅满目的竟然摆放着十几二十样吃食,红枣碧粳粥,乳奶鱼卷,糖蒸酥酪,清露木樨糕,胭脂粉糯团,清蒸鲈鱼肚,看得人眼花缭乱,红的绿的粉的青的,竟像是绽放了一桌的花。 可是,却让人没有了胃口。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跟在那个男人身边,每天早上吃一碗简单的清粥,伴着爽口的小菜,清香的炒鸡蛋,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美味,生活的味道。 最最美的,还是他习惯的将空碗递给我,我替他盛上一碗粥,再递回给他,那一瞬间,指尖相触,目光相交,鼻尖萦绕着全然是这样质朴的香气,明明那么简单,却好像可以永远。 我只低着头出神的想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另外有多少眼睛在看着我。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侍从,向楚亦君跪拜之后,便走到李袂云身边,附耳说了两句话,李袂云轻轻的点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楚亦君喝了一口粥,漫不经心的道:“袂云,什么事,这么大清早的就来禀报你啊?” 李袂云柔柔的一笑,道:“既是殿下问了,臣妾就说。臣妾的人打听到,楚亦宸从云州离开北上到了凤翔之后,夏葛衣也在两天之后启程跟着北上了,这件事,鸢青最清楚吧。” 我木着脸不说话。 “不过,臣妾还打听到,夏葛衣早产的那个孩子,因为身体虚弱,经不起颠簸,所以还留在云州,而那儿,似乎看守的人并不多啊。” “嗯?”楚亦君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李袂身,朝着楚亦君说道:“殿下,那个孩子好说歹说,也是皇家的血脉,自然应该回长安的,况且,有了这个孩子在,孩子的父亲自然也不会再在外面胡来,该做什么,还是就得做什么,不是吗?”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们,难道是想—— 没错,他们一定是想派人到云州,趁机将那孩子虏来,用这个孩子来要挟亦宸! 虽然,那个孩子是夏葛衣的,可是一想到当初在云州的皇家别院,看到的那个红赤赤皱巴巴的婴儿,那样柔弱无力的小生命,如果真的落到李袂云他们的手里——我不敢想,心里也忍不住暗骂起了夏葛衣,就为了对付我,你抛下自己的孩子去凤翔,现在孩子被这两个人盯上了,你可知对亦宸会有多大的影响! 就在这时,大厅上突然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所有的人都惊了一下。 回头一看,却是在旁边的虹影,她手中的一只碟子掉在了地上跌得粉碎,而她那张脸,更是苍白得可怕,好像灵魂出窍一般,傻傻的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 她,这是怎么了? 347.第347章 双雄之将才 虹影自己也一下子反应过来,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还有一直看着她的楚亦君和李袂云,急忙提着裙子跪了下来:“奴婢知罪,请殿下,夫人原谅。” 楚亦君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让人来收拾了,这件事便不再提。 他又转过头看向李袂云:“袂云,你是想派人去云州——?” “请殿下恕罪,臣妾以为此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也没有来得及通报殿下,今天一大早已经派人去了,请殿下宽恕臣妾的自作主张。” “嗯。你处处为我着想,又怎么会怪罪呢。” “谢殿下。” 他们两自顾自的说着那些话,俨然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我完全漠然的坐在一边,但心里却好像刮起了狂风一般,完全不如我表面上那样的静默。 李袂云,竟然已经派人去云州了,如果真的被她抓住了那个孩子——不论如何,不管夏葛衣有多可恶,但那终究是亦宸的骨肉,万一被他们拿来要挟亦宸…… 这样一想,我的心都有些揪着疼,现在时局已经到了这么紧张的时刻,任何一点小的纰漏都可能影响大局,更何况,那个孩子若落到李袂云的手中,简直不敢想象,她的手段我是尝过的,对那个孩子,看她也不像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我心中一急,下意识的已经开口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居然去抓一个早产刚出生的婴儿?!” 楚亦君似乎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口骂他们,瞪大眼睛看着我。 李袂云已经冷笑了起来:“看起来,鸢青姑娘是在为别人抱不平了?” “……”我狠狠的盯着她。 “不过,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孩子的母亲是夏葛衣吧?鸢青姑娘还真是大肚能容,夏葛衣对你做过什么,我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消息却听了不少,更何况——”她媚眼如丝,看着我的时候,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了阴冷的寒光:“鸢青,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她却是用这个孩子,占尽了楚亦宸的宠爱,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她,不恨这个孩子吗?” 我愣了一下。 我,恨这个孩子?我会恨这个孩子吗? 我自己的亲身骨肉,期盼了那么久的那个小生命,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他一眼,他就已经早登极乐,我甚至——甚至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去弄清楚,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但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败,却是注定了的;而那个孩子,夏葛衣明明与我一同受孕,她甚至用了烧艾之法催生,那样的危险却把孩子顺利的生下来了。 同样是母亲,同样是孩子,为什么偏偏她和她的孩子,就那么的幸福富贵,而我,却注定要经历这些挫折? 我,是应该恨那个孩子吗? 脑子里一下子乱成了一团麻,在云州的皇家别院中看到的那个孩子的模样,还有夏葛衣怀抱着孩子那温馨的场面,甚至临别时,亦宸看着孩子那温柔的目光,一瞬间这所有的一切突然都变成了锐利的针刺,扎在我的心上,抽搐着疼。 我突然反应过来——李袂云,她根本是想要诱导我,让我对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产生恨意! 于是,我抬头狠狠的看向她,说道:“若我心中有怨恨,我自然会去找伤害我的那个人,不会迁怒到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身上。那没有人性!” 李袂云见我清醒了过来,脸上有些讪讪的不快,却也不再理我,楚亦君对于我们之间的这番争执不置可否,其实他一定也是偏向李袂云那边的,且不说他们现在夫妻同心,但但将那个孩子虏来长安,给他们带来的益处就不可估量。 再看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觉得面目可憎,满桌的美味也跟土疙瘩一样让人难以下咽,我站了起来,不带一丝温度的:“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楚亦君他们并没有阻止我,跟上来的反倒只有虹影。 她从刚刚的失态开始,整个人就一直有些奇怪,现在跟在我身边,那张脸上也满是欲言又止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鸢青,那个孩子——是夏葛衣生的?” 我看了她一眼。 “我听说,皇室的血脉耳后都有一个胎记,那个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 一阵羞怒突然涌了上来——他们每个人一定都知道我是为什么被废,为什么被赶出来,因为我生下的孩子没有那个胎记,不是皇室的血脉,现在这样问,无疑是当着我的面掴我的耳光,我冷笑了一声,想要反唇相讥,可是看她似乎又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嘴边的那些恶毒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只能咽了下去。 “你若想知道,等那个孩子被你们抓来了,自己去看,不是更好?!” 说完,我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几乎就是被煎熬着度过的。 一方面,不知道漉郡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亦宸有没有收到我派人传回去的消息,有没有平安;一方面,又担心着云州的那个孩子,若他落入这两个人的手中,局势就更难扭转了。 楚亦君每天都会来陪我,虽然我依旧对他没有稍加辞色,他也常常会因为我的淡漠而暴怒的摔东西,砸东西,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和亦宸真的不愧是兄弟,那么的相像,亦宸可以在对我温柔如水的同时,冷酷无情对别人下格杀令,而他在前一刻暴怒之后,下一刻就可以立刻对我微笑着说:“不管你答不答应,十日后的登基大典上,我一定会宣布娶你。” 这样的情绪转换,就像一个带着面具的人,随时更换着脸上那带着不同情绪的面具。 我抬头看着他,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现在对于他的暴怒我已经不像开始那么害怕,甚至可以冷笑着平静面对:“你丢得起这个人吗?” 他一愣。 “梁鸢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当年,就是在这间屋子,我放荡无耻,勾引——” “住嘴!” 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扼住我的脖子,甚至没有捂着我的嘴,好像是在告诉我,如果我再提这件事,他就一把捏断我的喉咙。 他眼中那种暴怒的恨意,让人心悸。 可是,为什么我隐隐感觉到,他的恨,并不是冲着我的,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恨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我不准你再提那件事!既然你说忘了,那就永远忘了,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听见了没有!” 我被他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都有些发紫了,呼吸困难的看着他,感觉到我的难受,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刻缩回了手,我扶着床框用力的咳嗽了起来,他急忙坐到我身边扶着我:“鸢青,鸢青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我有没有伤到你?” 我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却固执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忘了?我的确可以忘,我甚至可以忘记在这冷宫发生的所有的事,你的温柔,你的誓言,我的失贞,和你抛弃我之后所遭到的酷刑,但我永远忘不掉的,是你在桐山的绝情,你的每一掌,打到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心上,你要将我送去军营做军妓,就已经将我们之间所有的可能都撕碎了。 楚亦君,你死心吧!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大声道:“殿下!” 楚亦君一愣,浓眉皱了皱,起身道:“我不是说过吗,我在冷泉宫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 “可是,云州那边回来的人,出了点麻烦。” 云州出了麻烦?我心中一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亦君看了我一眼,却也不避嫌疑,直接对那人道:“进来。” 来人进屋后跪拜在地,楚亦君已经不耐烦的说道:“出了什么麻烦。” “探子回报,那一队人马在路上一直受到追击,原本现在应该已经到长安了,可是还在路上耽搁,只怕孩子——” “有这等事?难道楚亦宸还在云州留了后手?是黑旗军?” “不,不是军队,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我的心中咯噔一声响。 会是他吗?! “什么?!”楚亦君似乎大吃了一惊,等他平静了一番,怒极反笑,冷笑着问道:“我问你,夫人这次派往云州的人马,有多少?” “近百人。”那人哆嗦着道。 “哼哼,近百人的队伍,被一个人追击,甚至还能够延误回长安的行程。是你们觉得本宫最近心情不好,想说个笑话逗逗本宫的乐子,还是你们想说,夫人的赤甲军已经弱到了这个地步了?” 那人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夫,夫人也很吃惊,但前方传回来的消息,那的确是一个人。夫人现在已经准备出城了。” 我心中一动,看来李袂云的确是很看重这个孩子,也许她最大的目的就是在登基大典之前用这个孩子牵制住楚亦宸,只要过了那天,楚亦宸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再想要和他们斗,已经不占天时地利人和了。 楚亦君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沉默了一番后,道:“立刻准备人马,本宫也前去看看。” “是!” 那人匆匆忙忙的走了,楚亦宸站在原地似乎还想了想,然后就要往外走,我急忙站了起来:“殿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低声道:“我能,也跟去看看吗?” “……”他沉默的看着我,突然冷冷道:“你是关心那个孩子,还是——” 我只怕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毕竟我和季汉阳的事,闹得那么大,不说亦宸和夏葛衣大婚当晚的那件事,就算后来我的孩子身上没有楚家人的胎记,这件事也不可能瞒得住他们,但他一瞬间又响起了什么,一下子闭了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哑着嗓子道:“起来。” 我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他长手一伸抓起了旁边衣架上的一件厚重的貂裘,裹到了我的身边,我只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等他给我将衣服穿好后,他又突然伸手握着我的下颌,逼我抬头看他,那双原本明朗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阴狠道:“你要记住,你来了长安,就走不了了。你若要离开我的身边,除非我死!”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除非他死,才能离开他? 他竟然是这样的决绝? 李袂云和楚亦君自然是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虹影陪着我坐在另一辆马车上,跟着他们摇摇晃晃的出了城。 长安城面南的方向有一个大土坡,在那里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很远的地方,已经有人在那里摆好了椅子座驾,楚亦君和李袂云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北风呼啸而过,将每个人的衣服都吹得猎猎作响,好像在风中飘扬的战旗。 看他们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再看看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将士。 我的心里不安的情绪一阵一阵的往上翻涌。 灰突突的地平线上,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比一阵强烈的风吹起了漫天的黄沙与灰土,让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阴霾当中。 那风声越来越强,好像不仅仅是在耳边吹响,更像是在心里吹起来一样。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那不是风声,而是有什么在随着风声呼啸着迎面扑来,睁大眼睛看着远方,那地平线上沙尘扬起,灰蒙蒙的沙尘当中,隐隐看到了许多人影正朝着我们飞驰而来! 赤甲军!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骑着马,手持一杆银枪,好像掌握着一道闪电般的,突入赤甲军中,一个赤甲军将士拔出长刀策马回身,与他一番搏杀,便看见一个人翻身落马,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而他,继续策马狂奔,追赶着前方,已经所剩不多的赤甲军将士! 季汉阳,果然是季汉阳! 他竟然独行千里,单枪匹马将整整一队赤甲军逼到了这样的境地! 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战栗,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因为他的豪情而燃烧起来。 楚亦君脸上的表情有些阴冷,他当初几次与楚亦雄、楚亦宸交手,其中多得赤甲军的庇护,但现在却发现这些雄兵猛将竟然被一个人追得如此狼狈,显然心中不是滋味。 我和他都是下意识的看向了李袂云。 李袂云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赤甲军是李家在岭南经营多年创建起来的,与季汉阳所率的黑旗军并称双雄,可如今,整整一队赤甲军却被季汉阳逼到了这个境地,的确是让她这个李家人颜面尽损。 李袂云冷冷的朝着前方看了一眼,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楚亦君道:“殿下,这里风寒,臣妾有些受不住,先回宫了。” “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吧,别着凉了。” 楚亦君只叮嘱了一声,李袂云应承着,转身走了。 倒是在她走后,一个探子回报道:“启禀殿下,在云州的时候,这个季汉阳所帅云州余部与赤甲军就战了一场,那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界,赤甲军不熟悉环境,加上孤军深入,损失大半,后来这人又带着些人马一直往北紧追不舍,路上也被赤甲军伏击了几次,但他始终不肯放弃,所以——” 楚亦君不等他说完,便站了起来。 “果然是将才。” 他说完,又呼来身后的一名随行将,低声道:“你再带一队人马过去,先把孩子接过来,再替本宫试试,这个人还能坚持多久。” “是。” 那人领命要走,我心中一急,急忙道:“你们,你们要怎么样?” 楚亦君冷笑道:“我说了,试试他。”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当初似乎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季汉阳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到北匈奴来找我,那个时候,呼延鸩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这一次楚亦君还不直接杀掉他?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臂:“不行!”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脸上的笑容顿敛,然后抬头看着我,阴冷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只会激起我杀他的心。” 我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放开了他的手臂。 “先把孩子接过来。” 他的这个命令一下,立刻一队人马从这土坡后面直抄了过去,直接将季汉阳截住,不一会儿,孩子已经被送了过来,我眼看着一个将士手中抱着一个绛红色的襁褓,正要送来给楚亦君看,立刻走上去:“我——” 楚亦君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人便将襁褓交给了我。 襁褓递到我的手上,上面落满了尘土,不知经历了多少颠簸,可是我抱着的时候,觉得里面一点气息都没有,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难道—— 旁边的虹影也苍白着脸,傻傻的看着那襁褓,我伸出颤抖的手,拉开襁褓的一线—— 里面那个孩子,长长的眼线,扁扁的鼻子,红彤彤的脸上有好几处干涸开裂的硬块,小小的嘴微微张开着,突然不舒服的撅了撅,朝着我的怀里凑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还活着! 我顿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而抬头一看,眼前的虹影竟然双手合十,低声默念着“阿弥陀佛”。 她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孩子? 我微微有些不解,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楚亦君过来冷冷的看了一眼,确定这个孩子没事,一双阴骘的眼睛便看向了下面,正在和人拼杀的季汉阳。 他的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寒光。 348.第348章 楚氏遗孤 这个眼神,我想起来了!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季汉阳曾经因为他对我无礼而情急之下打了他,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在关上门的时候,我看见他就是用这样凶狠恶毒的目光看着季汉阳的! 他们之间的过节,或者已经不能用过节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死结,他一定会想要杀了季汉阳! 我求他也没有用,他刚刚说,我越是想要救季汉阳,就越是让他有杀季汉阳的心! 孩子还在我的怀里不停的哭,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寒冷的北风的侵袭,还是被不远处那一直追随着他单枪匹马北上的季汉阳的处境所慑,那小小的娇弱的哭声显得那么的凄厉,而我几乎要在心里陪着他一起哭了。 就在这时,楚亦君走到了我的面前,那双深沉的眸子看着我怀里这幼小的生命,却丝毫没有怜惜,只是伸出指头逗弄了一下他小小的手。 孩子哭得很厉害。 “十日后的登基大典,我若要娶你,你会如何?” 他几乎不带感情的说出这句话,我一下子抬起头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依旧低着头逗弄着孩子,长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盖住了里面的感情,但我知道,刚刚那句话就是他对我的威胁,若我不答应,下面的季汉阳,怀里的这个孩子…… 我冷笑了一声:“皇上在临渊阁说的那个故事,难道你没有听到?”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乖乖的叫他走他就离开,我在临渊阁听的话,他一定会一字不差的听到,那么我的身世对于姓楚的男人的冲击,他应该最清楚。 他也冷笑:“若我信报应,又怎么会有今天?” 我怔了一下,眼中炙热的恨意终于还是平息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只要你不为难季汉阳,不为难这个孩子,登基大典的当天,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的嘴角轻轻的朝着一边翘了起来。 这个笑容,和他小时候——不能说是小时候,应该也就是和当年,我与他经历那场宫廷政变之前的时候,一模一样,总是带着一丝狡黠,每每会半威胁半强迫的从我身上谋算到什么,陪他赏月,陪他誊抄诗集,亲手给他调一杯花露,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在我的面前露出这种得胜的笑容。 只是没想到,时光流转,再次看到这种笑容的时候,我与他是这样的状况。 “那好。别说我没有给季汉阳机会,你现在下去劝服他,不要做傻事。十日后我登基为帝,若他留下一条命,今后自然还有大用处,否则——” 他目光一寒:“他就只有一个忠烈侍主的名字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回到椅子旁坐下,另外的几名赤甲军将领走过来,陪着我往下走去。 这一路走,我一边近乎麻木的呵护着孩子不让他被风沙侵袭,而另一边,我脑子里所受到的震撼也不同于以往。 若是以往,楚亦君这样暴烈的脾气,当初季汉阳又那样得罪过他,他一定会下令将季汉阳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可是现在,他竟然是让我去劝服季汉阳,这样的心机与胸怀,已非当初那个少年可比。 他已经在为自己称帝后宏图做准备,季汉阳这样的大将,若能收为己用,的确是胜过千军万马!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下面,之前派出的那一队人马似乎也收到了什么命令,将季汉阳渐渐的朝着这边引过来,他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当看到我被赤甲军护送过来的时候,便收回了手中如闪电般夺人心魂的银枪。 周围的众将士也收回攻势,但纷纷列队而立,虽不进攻,却也围天衣无缝,不让他有任何离开的机会。 季汉阳策马朝着我跑过来:“鸢青!” 越走越近,我这才看清楚,这个人几乎已经瘦了一圈,脸上布满了风沙的痕迹,还有好几道干涸的伤口,他身上甚至没有穿上盔甲,之前在云州杀呼延阚时,呼延阚在他身上留下了那么致命的伤口,如今包扎的地方绷带早已经被鲜血染红,甚至我看到他的手臂上,正慢慢往下渗着血迹。 “汉阳!” 我扑了过去,他翻身下马,立刻抓住我的双臂:“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个人同时问出这句话,又同时的顿了顿,他立刻问道:“你怎么会落到楚亦君的手里?” 我心中一颤,在凤翔那些不想回忆起来的片段又开始在脑海里闪现,我咬了咬下唇,只能敷衍道:“一言难尽。” “汉阳,楚亦君让我来劝降你,若你不答应,他会杀了你,还有这个孩子!” 这个情况显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听到的时候季汉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显然,单枪匹马追击数千里,他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听我说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闪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 “鸢青,这个孩子——”他似乎有话想说,可是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楚亦君的人,终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道:“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虽然,是葛衣的,但——”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这毕竟是亦宸的骨肉,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他。” 听到这句话,季汉阳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笑了笑。 我也笑了,可是这样的笑容里包含着的无奈与无助的滋味,我和他都尝到了,苦涩不堪。 人生若是没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该多好? “季汉阳,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身后突然响起了楚亦君冷冷的声音,我和他脸上的笑容都同时敛去,一回头,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寒光闪闪的钢刀利剑,显然,对于季汉阳他还是有些顾忌,就算亲身下来相见,防护的措施倒是少不了的。 季汉阳凛然一笑:“我的答案,你应该很清楚。” 楚亦君的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这个答案的确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甚至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只是当看到周围围着他的人全都又摆出了搏击的姿势时,我急忙伸出一只手拦在他面前。 “楚亦君,你答应了我,不为难他的!” 他淡淡一笑:“我不为难他。”我还没来的及松一口气,却又听见他说道:“但我也不能放虎归山。”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已经走了上来,季汉阳这一次到没有再反抗,被他们抓了起来。 楚亦君眼中绽出了一丝寒光,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冰冷的口气说道:“怎么,为了她,你就肯这么乖乖的束手就缚?” 季汉阳也冷笑:“我不习惯让女人受到伤害。” 楚亦君的脸色一下子僵了,死死的盯着他,咬牙道:“带下去!”季汉阳便被人押着走了。 在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或多做什么,只因我很清楚,我现在越是维护他,越是让楚亦君愤恨,而即使现在他真的被我“劝降”,楚亦君也不会相信,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十日后就是楚亦君的登基大典,在这之前他一定是想要竭力的保护皇城的安全,不让楚亦宸和我哥有任何可趁之机,季汉阳落到他手上,自然是又多了一层保证,所以在他登基称帝之前,我敢打赌,他一定不会让季汉阳再出来。 所以一切,还是应该顺其自然。 跟随楚亦君回到宫中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亲自送我回冷泉宫,一路上我也没有再与他说话,因为孩子一直哭个不停,声音都快要哭得沙哑了,我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伤到了他,或者孩子被吓到了,这样哭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回到我的屋子里,我抱着孩子坐到床沿,一个劲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可他还是在哭,小脸不停的往我怀里凑,我有些急了,抬头看他:“怎么办?” 他原本对这孩子冷冷的,可看到我这样求助的眼神,似乎也愣了一下。 “来人。” 虹影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向我和孩子的目光显得有些繁杂,先是愣了一下,又翘首看了看孩子,这才朝着楚亦君跪下:“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看看,那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伤了?” 她急忙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抬头道:“启禀殿下,孩子是饿了,该吃奶了。” “……!” 我和楚亦君都同时愣了一下,再低头看看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几乎都埋在我的怀里,小嘴不停的撅着,小小的身子哭得都快要抽搐了,我只在心里骂自己笨——那些护卫把孩子这样劫来,加上后面季汉阳的追击,一定没有给这孩子吃多少东西,当然是饿了,我居然都没发现。 楚亦君站在旁边,也有些愣愣的,但当我发现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胸前时,下意识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咳。”他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把孩子抱走,找个人给他喂奶。” “是。” “不要!”我急了,急忙说道:“这孩子我带着,谁也不能抱走!” 楚亦君又愣了一下,目光还是不老实的溜到了我身上的某个地方,我只咬着下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他似乎是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反倒是虹影,一直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孩子,我走过去冷冷的说道:“请你也回避一下。” 她看着我,脸上有一些无措又茫然的:“你——你是打算对这个孩子好是么?” “……” 面对我有些嗔怒的眼神,她似乎慌了一下,又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鸢青,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冷冷一笑:“那我等着看我的报应。” 她几番被我冷待,终于还是低着头慢慢的走了出去,我急忙去关上了门,这才回来,抱起了那个哭声像小猫一样几乎没有力气的孩子。 等这孩子吃饱喝足了,对我更亲了,揪着我的衣服就不肯撒手,我原本是想将他放倒床上睡的,但现在这样,也只有抱着他,斜斜的靠在床头,让他好好的睡一觉。 低头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是亦宸和夏葛衣的骨肉,我曾经因为他的到来而在心里酸涩过,甚至想过永远不原谅他的父亲,但是从未想过要恨他,而现在,他在我的怀里,睡得那么安稳,我却一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能感觉到心底里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快乐。 为什么?就算他的父亲是亦宸,就算我打定了主意要保护他,但毕竟,他是夏葛衣所生,为什么我对他一点厌恶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每次看到他,都那么的疼爱,有一种付出自己所有的冲动。 想了很久,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了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寄托,就只有他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都将全副身心投注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这个孩子,似乎也真的能体会到谁是真心的对他好,虽然看样子只会咿咿呀呀的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但他对我亲,这却是谁都一目了然的。 在照顾孩子之余,我也一直担心着季汉阳,我哥,还有——亦宸。 我知道既然楚亦君答应了我不为难季汉阳,应该就做得到,但我还是提了一次要求要去亲眼看看,他果然是被单独关在一个地方,守卫也十分的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确是插翅难飞,不过楚亦君似乎也真的没有为难他,好吃好喝的供着,我还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了他没有危险,这才作罢。 而我哥,我记得楚亦君明明说过他将季晴川放回去是为了引我哥来长安,可是已经好几天的时间过去了,那边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哥没有消息,这并不没有让我太过担心,万不得已他还可以退回匈奴去,昊焉也绝不会为难他,真正让我每天都揪着心的却是亦宸,我派影卫放出消息去已经好几天了,漉郡到底攻下来没有,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知道。 这天晚上,我让人弄来热水给孩子洗了个澡,自己也清洗了一番,屋子里有火墙,温暖如春,我便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怀里抱着那散发着乳香的孩子,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眼瞳又黑又大,看着我的时候愣愣的,好像在研究着什么。 我将手指放在他的手心让他捏着,微笑道:“易儿,你长得真像你爹。” “可惜他爹是看不到了。”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吃了一惊急忙转头一看,却是楚亦君站在门口。 这些日子因为登基大典日益临近,他要忙的事更多,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了,也让我放松了警惕,可是现在他突然出现,又说那样的话—— “你什么意思?” 他笑了起来,慢慢的走了进来,我这才闻到,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也参杂着脂粉香,似乎是刚刚举行了什么宴会,喝得酩酊大醉。 我警惕的站起身,而他已经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怀里有些不安的蠕动着的孩子,伸出手去逗弄了一下孩子的小脸,也不看我,只笑道:“字面意思。” 他口鼻中喷出的酒气让我闻着也觉得有些眩晕,孩子显得很害怕,一直躲避着他的手指,往我的怀里钻。 我冷冷道:“请你出去。这里有孩子,不要带着酒气进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你果真是,一点都不恨这个孩子,对他还这么好,难道楚亦宸那样抛弃了你,你都不会痛?不过也对,这个孩子毕竟是楚家的骨肉,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他,更何况——” 他的话一断,我不知为什么,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可是我那位皇兄的遗孤了,自然要好好的对待。”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得我整个人都木了,傻傻的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将他说的那句话又重新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遗孤?遗孤!遗孤?! 他看着我,似乎很满意我现在的反应,酡红的脸上一片笑容。 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已经支离破碎了:“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他凑到了我的面前,额头贴着额头,几乎连唇也要贴上我的唇,浓烈的酒气在我的鼻尖萦绕着,而他的声音也像是深夜中恶魔的嘶吼,在我的耳边响起—— “楚亦宸于三日前率部攻占漉郡,但被我加派的兵马反击,与卫若兰据城死守三日,弹尽粮绝……” “住口!” 我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吼,喉咙被撕扯得几乎都要渗出血丝,干得发疼,而我怀里的易儿也被我的吼声吓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349.第349章 他的情与痛 我有些手忙脚乱的挣脱他的手,抱着孩子回到床边,哆哆嗦嗦的将他放回到床上,轻轻的拍着襁褓,孩子却还是一直不停的哭。 听到楚亦君的话,我的心绪已经乱了,而这个孩子的哭声,更是将我的魂都抽走了一般。 身后的这个男人带着浓重的酒气走到了我的身后,趁着我俯身照顾孩子的时机一把抱住我的腰,将我紧紧的抱进他的怀里,耳鬓厮磨间,他的唇已经熨帖到了我的脖子上,带来阵阵滚烫和酥麻的触感,让我不由自主的一颤。 “他已经死了,鸢青,他已经死了。” “我们之间的障碍没有了,他死了,你和我就可以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了。” 楚亦君不停的在我的耳边念着这些话,好像想要将这几句空洞的话念成事实,又好像想要让我完完全全的相信,让他自己完完全全的相信。 我转过身看着他,全身因为那种恐惧都在发抖:“你骗我。” 沉迷于****的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像是突然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来,顿时眼中爆射出了隐隐的愤怒,低沉着嗓子道:“他已经死了,你认命吧!” “不可能!”我坚定的说道:“我和亦宸心有灵犀,他如果真的死了,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一定没死!” 面对着他眼中那燃烧起来的怒火,我迎视着,毫不退却的道:“你杀不了他!” “若我让人把他的尸体拖到长安来给你看呢?!” “那我就陪他死!”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他死死的盯着我,那张俊美的脸几乎都踌躇扭曲了起来,只听他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震怒的低吼,用力的一掌狠狠的掴在我的脸上,我整个人被他打得跌倒在地,头一下子撞到了床角上,顿时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 他,又对我动手了。 可不知为什么,这一阵痛反倒让我恢复了神志,刚刚被恐惧和惊怒燃烧得几乎没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又重新回来了。 激怒他,在这个时候,真的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模糊的眼前又出现了他几乎狰狞的面孔,冲过来抓住了我的胸襟,一边用力的撕扯一边恶狠狠的道:“陪他死?我看你有什么脸陪他死!你不是连季汉阳的儿子都生了吗?你不是跟呼延郎也好过吗?就你这样的身子,你还想陪他死?!” 男人身体上的变化太明显了,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但要做什么却是很清楚的,我一偏头就看到了床上的孩子,他睁着眼睛看着我们厮打的样子,哭得小小的身子都蜷缩起来,打着干呕,好像下一刻就要窒息了一般。 我拼了命的抓他的手腕制止他疯狂的动作:“楚亦君,你要当着孩子的面做这种事吗?!” 他狞笑了起来:“怎么,你怕了?你介意什么?反正这个孩子又不是你生的,让他看见又如何,况且,你以为他还能活多久?” 最后一句话让我猛的一惊。 对啊,他和李袂云劫这个孩子来长安,原本是为了牵制亦宸,而现在亦宸他——可能出了意外,这个孩子对他们的作用就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将来的一个威胁,那么—— 不行!这孩子是亦宸的骨肉,我一定要保护他!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的外衣已经被他几乎撕裂了,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抹胸。 我突然想了起来,亦宸派来的影卫还在我的周围,如果现在我不想办法脱身,那人一定会出现,可他一旦暴露,我就没有办法再做别的事了! 这样一想,我顿时完全的清醒过来,眼看着他要将手伸向我的胸口,我也不挣扎,只躺在他的身下,冷笑了一声:“楚亦君,你要在这间屋子里,和我做这种事?” “……”他愣了一下。 我做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其实你说得对,我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反正这个身子早就被玷污了,就在这间屋子里,或许你还不知道,你走后的第二天,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我还被你的父皇上了夹棍施了拶刑。从那之后,每一天,你的父皇还有他的妃子,都会想尽办法来折磨我,你知道他们用了多少刑具吗?你知道我的身上断了多少骨头,伤了多少经脉?你——”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忍耐不住的狂吼道:“住口!” 我看着他宽阔如山的肩膀在这个时候颤抖得好像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一般,他覆在我的身上,前一刻还暴虐如恶魔,现在却已经被我的话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甚至慢慢的俯下身子,头埋在我的颈项间,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一阵温热的湿意。 “鸢青……鸢青……” 我就这样躺着,双眼木然的看着头顶上那一片雪白的墙壁,感觉到这个男人止不住的颤抖,双手在我****的肌肤上划过,用力的将我抱进了怀里,哽咽着道:“别说了,鸢青,别再说了……” “你说忘了,我们就都忘了,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我会好好的待你,不会再打你,我们好好的过,好好的生活,你不要再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的,还记得吗?不要离开我……” 他长久的把我抱在怀里,强有力的手臂一直在颤抖着,用力,又不敢太用力,好像抱着的是一团云,随时都会被捏碎挤散。 我木然的被她抱着,空而大的房间里好像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紧紧相拥,恍惚间我似乎也看到了当年在冷泉宫中,两个在月下相拥的寂寞的人,他们原本是相爱的,他们原本约定要相守到老,可是后来,是怎么了呢?为什么人生这条路走着走着,两个人就走到了完全对立的立场上去了? 我轻轻的推开了他。 身上几乎半裸着,冰冷的空气抚摸着我的肌肤,带来阵阵寒凉,我甚至也懒得找东西遮盖,起身走到床边,将那嚎哭着的孩子抱了起来,回头看了坐在地上的楚亦君一眼,冷冷道:“你要怎么对我,随你,反正我现在是没的选择了。” “至于这个孩子,你若要杀我也不拦你。不过我劝你最好想一想,就算亦宸真的出了意外,他的妻子夏葛衣可不会乖乖的投降来长安,他们一定会死守洛阳。你若想要称帝之后高枕无忧,最好还是想想办法对付夏葛衣吧。这个孩子……” 他愣了一下:“你想让我,去杀夏葛衣?” 我只抱着孩子不开口。 “……” 他沉默的看着我,那目光好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我想他也不敢相信,曾经温顺无害的梁鸢青,也会抱着一个幼小的孩子,用这样平静到接近冷酷的声音让人去杀孩子的母亲。 怀里的孩子只是挣扎的厉害,倒没有再哭,整个屋子就这样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楚亦君才开口。 “好,其实我也不想让这件事拖太久。既然你想让那个女人死,那我就杀了她。” 我微微一怔,抬头看着他。 “她现在在凤翔,我想,倾长安之力,把凤翔的那批人碎尸万段,是没有问题的。等到时候,你就乖乖的嫁给我,什么都不要再想。” 这一下反倒把我将住了,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希望能拖延时间,让他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没想到他竟然要直接出兵凤翔?! 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收回刚刚说的话了。 这整整一夜,我都没有再合过眼,五脏六腑好像在滚油里慢慢煎熬一样,几乎要把我整个人都熬干了。 亦宸的事,虽然我那样的坚持,但我不知道我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对的,他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感觉的,并没有出任何意外,还好好的活着,我只是根本不敢去想如果他真的死了,这个天下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我并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可如果他真的死了,活下去对我来说一定比死更痛苦。 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楚亦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收到的消息,先行军已经出发,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让人带上我和易儿。 前一天晚上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当我出门的时候放眼所及已经是一片晶莹的雪白,虹影站在门口候着,看见我抱着孩子走出来,立刻迎上前,给我们撑起伞。 走出冷泉宫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大队人马迎接我们。 我们一路朝外走去,一直沉默着跟在我身边的虹影突然轻轻的说道:“鸢青,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 “……” “你会有好报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跟着那些人便朝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北宫门,楚亦君这一次竟然是打算亲身上阵,像他这样还有不到十天时间就要登基为帝的人居然还“御驾亲征”,显然这一场仗是十拿九稳的,也算是在当皇帝之前对东方势力的一个威慑吧。 我走到他的面前,轻轻的跪拜下去,楚亦君挥了挥袖让我起来,已经有人带着我去了旁边的马车,只是没想到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上,坐着的居然是李袂云。 她撩起帘子,露出了半张脸,虽然美得不可方物,却也尽是阴寒的冷笑:“梁鸢青,你可真是有本事。” “见笑了。” “楚亦宸一死,你就让亦君出兵打凤翔,看起来你恨夏葛衣,可真是恨入骨髓了。” 我抬头看着她:“难道夫人不想看到凤翔的人身首异处吗?” “……”她脸上的笑容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我不想。” “……” “我只想亲自动手。” 这句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连她脸上那种深重的恨意,也让我意外。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恨夏葛衣了?虽说两个人是站在不同的阵营,但说到底,当初落到他们手里受尽酷刑导致性情大变的人是夏葛衣,怎么她反倒恨起了人家? 不过这件事我并不关心,如果夏葛衣不是什么好人,那李袂云就是个坏人,他们之间的对峙,就算对我不是好处,也绝没有坏处。 她已经放下了帘子,透过窗帘的缝隙,我隐隐看到她侧卧在车内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好像谁也不想再理,我便抱着易儿走到了后面的马车旁,虹影他们扶着我上了车,之后她也跟了上来,不过也只是很谨慎的坐在一旁服侍,没有再说什么,我也不开口,尽量护着怀里的易儿,不让他感觉到颠簸。 一路上,马车里就只回响着车轮磕碰在地上发出的夺夺的声音,还有怀里的易儿不时咿咿呀呀的一些无意识的声音,其余时候都是一片沉寂,可就在我恹恹欲睡的时候,一直匀速前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差点趴倒在车板上,睁眼一看,急忙过来扶着我,很紧张的朝外张望了一下。 前方似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军探回报。 “启禀殿下,漉郡的人马清晨已经赶到凤翔,与先行军汇合攻打,刚刚有一队人马从凤翔出来朝着我们过来,似乎是夏仲廷率领凤翔余部倾巢而出。” “哦?有意思。” 我听得心中一紧,没想到楚亦君将漉郡那边的人马也调过来,显然是不灭凤翔誓不罢休,夏仲廷显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据城死守必然是死路一条,若能突围,哪怕去洛阳,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只可惜,亦宸之前精心设计的战略部署,一旦不受他控制,便这么容易的被击溃了。 若没有他,整个东方联盟,不过是一个空洞。 我,也不过是一个空洞。 我坐在门边,轻轻的撩起帘子朝外看去,楚亦君骑在马上,远远的看了看前方,其实这里离凤翔还有一段距离,若真要到,只怕也要明天,但夏仲廷既然已经出来了,自然没有必要再往前走。 “摆下阵势,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从我的手里冲出去!” “是!” 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猫戏老鼠的得意与戏谑,竟然真的让人在前方摆下了阵势,我和李袂云都从马车上下来,他所带来的军队大部分已经在这山坳的两边列队站好,当然,他不可能只设下这么简单的阵,毕竟这一次来,不是要戏弄他们,而是要消灭这一支队伍。 我怀抱着易儿站在楚亦君的身后,山野林深,枯木如坟,前方一片万里无垠的雪白让我的心都有些空落落的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而将他的母亲引入火坑,我这样的决定是对吗?孩子长大之后,会用什么样仇恨的目光来看我? 似乎感应到我心里的不安,怀里的易儿也在不安分的动着,小手从厚厚的衣袖中伸出来抓住我的衣襟微微的扯着,冻得通红,我疼惜的吻着他的手,又将他放回去,不停的在他耳边喃喃念着:“易儿,原谅我。易儿……” 风中似乎传来了马蹄声。 我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雪原之上,隐隐的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好像一片黑色的潮水覆盖上了白雪,风中有旗帜在猎猎飘扬,健马长嘶,刀剑光寒,顷刻间,已经快要到我们的眼前。 领头的那一个,风神俊秀雄姿英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这样的美貌,倒是与那绝色的夏葛衣有几分神似,我立刻猜到,那就是夏葛衣的哥哥夏仲廷。 他一进这山坳,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急忙抬起手中的刀制住身后的队伍,而楚亦君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夏将军,想去哪儿?” 夏仲廷一见此情景,必然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胆怯的光,楚亦君既然能在此与他侃侃而谈,必然是布下天罗地网,饶是他插翅也难飞。 几万人所立的地方,此时却寂静得一如旷野,连一声细细的咳嗽声都能听到,我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他皱了皱眉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急忙要去哄他,而就在这时,我的眼前一花,一只手已经飞快的从我怀里把襁褓抢走。 定睛一看,竟然是李袂云,她将那襁褓高举过头顶,对着前方道:“夏葛衣,你给我出来!否则,我摔死你的孩子!” 她这是要干什么?!我大惊失色,急忙要上前去抢:“李袂云,你干什么,你把孩子放下来!”我拼命撕扯着她的衣袖,这个时候竟然连虹影也扑了上来,跪在李袂云的脚下:“夫人,夫人,你千万不要伤害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寂静的野地里,伴着呼啸的北风,一个孩子的哭声显得格外的凄厉苍凉。 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同样凄厉的声音:“易儿——!” 一个女人突然翻身下马,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她一身白衣如雪,在那雪地里好像雪之精灵,美得那么令人窒息,可是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却是那样心碎的表情,想要往我这边跑,却被她的哥哥和部将们急忙下马拦住。 “葛衣你疯了——!” “李袂云!”夏葛衣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你放了我的孩子!” 350.第350章 夏葛衣的爱与恨 李袂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寒的笑意,当我扯着她的衣袖,想要将那孩子接下来的时候,也被那张美丽的脸上深重的恨意震慑了。 “要我放了你的孩子?”她的嘴角微微挑起:“可以啊。” “……” “夏葛衣,你先在自己的脸上割一刀,然后过来,我就把孩子放下来。” 即使是我,也感觉到心尖上痛了一下,李袂云她,果然还是如当初在桐山那样,要摧毁一个人对于她来说太过驾轻就熟,夏葛衣闻名于世的美貌,竟然要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划一刀,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毁灭的打击。 果然,这一刻我看见夏葛衣也怔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明显透出了迟疑的神色。 “你要知道,今天你们是不要想逃走的,若你肯割这一刀,再乖乖的走过来,也许我可以饶恕你的家人不死。” 夏葛衣还是站在下面没有动,只是那纤瘦的身子似乎在不停的发抖。 “李袂云,你先把孩子放下来。反正夏葛衣已经在你的手里了,这个孩子死不死,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你放了好不好。” 我还在苦苦的哀求着,李袂云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梁鸢青,你可真是贤良淑德,当初你替她做过什么,她后来又是怎么对你的,难为你现在还想保护她的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突然在空旷的雪原响起,明明声音很低沉,甚至带着那个美人特有的涓细,却好像旱地的惊雷一样,把每个人都震住了。 我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回头看向了站在下面的夏葛衣。 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种释然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而无力,好像终于要放弃什么了,又看向了李袂云:“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你拿来威胁我也没有用。” “……”这一刻,我和李袂云都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楚亦君,也大吃一惊的走了上来。 这个孩子,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怎么可能,那这个孩子耳后的胎记,不正是楚家的骨肉才会有的,如果不是她生的,那—— 李袂云冷笑了一声,声音也有些发颤:“怎么,想保住你那张脸,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了?” 夏葛衣淡淡一笑,看着她道:“李袂云,你这么恨我,我猜,无非是你已经查出来了,当初在天牢,派人毒杀你哥哥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李袂云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恨意:“果然是你!” 李世风——是夏葛衣杀的? 为什么? 我已经完全被这场变故弄呆了,当初的许多事我以为是定局,可是现在突然一阵天翻地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我到底,错过了多少真相? “你可知我为什么一定要毒杀李世风吗?” 她说着,目光已经转向了我,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惧怕的神情,好像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因为你一定要嫁给亦宸,我怎么劝,怎么说,你都不肯离开他。梁鸢青,我从来不想伤害你,留在亦宸身边,只会把你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可是你根本不肯相信我。” “……”我的眼眶在发烫。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不是不相信她,甚至于那个时候,我一直能感觉到她善意和恶意交织的冷酷,我能感觉到她的挣扎,恨着我,却又不忍心伤害我,只是我早已泥足深陷,如同亦宸根本无法从权利的泥沼中脱身一样,我离不开那个男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顿了一下,那双平静的眼眸中终究还流露出了悲哀,甚至于一瞬间,那种悲哀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连我,离得这么远,好像也被沾染上了。 “这个世上,只有李世风他一个人,知道我生不出孩子。” “……” 我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好像是抽痛,可是这一阵痛之后,许许多多过去想不通看不透的事情,一下子在眼前都清晰了—— “可是那伙人,他们被我拒绝,却反倒去折磨葛衣……” “我去向葛衣辞行的时候,她已经——对我恨到了极点,她说她永远不想再看见我,要与我断情决意……” 季晴川的话在我耳边反反复复的响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日的许多情景,夏葛衣怀孕时的表情,她在风雪之夜尾随亦宸来到云州,高大夫在她屋子外面闻到的烧艾的气味,这一切,都只是因为—— 她被李世风折磨致不孕! 一个女人,一个一心向往爱情,向往幸福未来的女人,不能生育,这对她来说,才是比一切酷刑都更毁灭的打击。 所以,一方面她爱着季晴川,感激我,可是却不得不与他决绝,甚至恨我,是我和季晴川的坚持,将她送上了那条不归路。 所以,她才会认命,才会在离开岭南之后,为了自己的家族而来到亦宸的身边,可是她不孕的事李世风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影响她将来在亦宸身边的地位,所以她索性趁李世风在天牢的时候毒杀了他,也可以将所有的压力引到我的身上,逼我离开亦宸。 “我知道你怀孕之后,就一直想把这个孩子抢过来。只要我能做这个孩子的母亲,梁鸢青,我和你就两清了,我只是想——只是想做他的母亲……” 所以——,她污蔑了我和季汉阳的关系,她故意让高大夫过去,让他闻到烧艾的味道,是为了让我们都相信,她是保胎催产生下孩子,用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死婴替换了我的儿子,她从云州千里迢迢赶到凤翔,并不是真的来争风吃醋,她只是想将我从楚亦宸身边赶走,这样,我和这个孩子,就再没有瓜葛,她就可以真正的成为这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李袂云手中那个还在不断蠕动着的襁褓,孩子的哭声已近嘶哑,我几乎连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抽去了一般,看着李袂云—— “你把孩子放下来,把孩子还给我!” 显然,这一场变故已经让李袂云有些混乱了,这一切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可是当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中的襁褓时,脸上又一次浮起了冷笑。 “你想要回这个孩子,当然可以。不过是要有代价的。” “你想怎么样?” “几年前我远赴匈奴王庭,曾经见识过你的骑射,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这么久过去了,我想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比当初更精准一些。” “……”我的心一颤:“你想怎么样?” 她已经朝着旁边的副将使了个颜色,那副将得令,立刻上前来,递给了我一张弓和一支箭,我看着那箭矢寒光闪闪渗透着铁器特有的腥味,双手已经颤抖了起来,甚至不敢去接:“你——” “杀了夏葛衣。” “……” 她继续说道:“杀了她,算是我给你一个机会报仇,这些日子来你被她算计谋害,甚至连孩子都给你抢了,难道你不想杀了她?杀掉她,我就把这个孩子完完整整的还给你,否则——”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弓箭,已经到了我的手上,几乎是无意识的,我也很熟练的搭弓上弦,右手一用力,已经将那张强弓拉作满圆,箭矢闪着寒光,对准了下面那个拥有着倾国倾城美貌的女人,她站在雪地里,却是丝毫不退缩,好像这个真相的揭露,也已经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丈夫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宠爱是假的,权力是假的,她用自己的爱与恨编织出来的,其实是一个海市蜃楼,消失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手在发颤,也许只要一松手,我和她之间的那些孽和债,也就都没有了。 可是我一咬牙,右手猛的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响,那张弓断在了我的手里,而右手的指尖也一阵剧痛,锋利的弓弦割了进去,顿时血流如注。 李袂云的眼色一下子变了,楚亦君立刻扑上来抱住我:“鸢青!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我痛得咬紧牙关,看向李袂云:“我做不到。” 李袂云似乎也并没有吃惊,冷冷的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立刻回转身看向下面的夏葛衣、夏仲廷,还有身后的那些兵卒,冷酷的道:“殿下,你答应过我,若有一天查到杀害我哥哥的凶手,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楚亦君捧着我双手的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只抬头看了李袂云一眼,顿了一下,下令道:“弓箭手!” “不要——” 我急了,急忙抓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山坳两边的伏兵全都站了起来,那些数不清的箭矢在远处散发着点点寒光,每一支锋利的箭都对准了下面的一个人,而我不知道,对准夏葛衣的有多少,但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若他再一声令下,那个女人会死得很难看。 “不——!” 我阻拦的声音才刚刚出口,突然听见下面东北方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人闯进了这里,一片人仰马翻,仔细看去,果然那里的伏兵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被一支突然闯入的人马打破了原有的布局。 周围的兵将虽然还没有因为那个缺口而混乱,但显然这个平衡已经被打破,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虽然没有改变,却已经转变了目标。 而当我看着两个人一马当先的冲进场中,其中一个更是直直的冲向了夏葛衣的身边。 季晴川?! 我再看向另一个领头的,果然,是我哥楚亦雄! “哥——!” 我压抑不住心中突然涌起的狂喜,大声的叫了起来,他抬头看见我,眼睛也亮了一下,立刻策马朝着我们奔了过来,周围保护皇子的那些护卫全都紧张的拔剑出鞘,反倒是楚亦君,在这支人马闯入的一瞬间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色,但立刻平静了下来。 “都住手!” 他一声令下,周围那些已经将弓箭对准了我哥的兵将们立刻收回了手中的利器,我眼看着楚亦雄骑着马冲到我的面前,马还没有停稳已经翻身跃下,我立刻扑了上去,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鸢青,你手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我抓着他的衣服,只用力的摇头,见到他的一瞬间我才感觉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已经让我承受不住了,只有这属于兄长的胸膛才能让我稍稍的平静下来。 而这时楚亦君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从李袂云手中接过的孩子,面色有些莫测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一把将孩子抢了过来,疼惜的搂在怀里。 “楚亦君,你派人半路劫走鸢青,又让晴川回来传话,邀我前来一晤,如今我来了,你又是所为何事?” 楚亦君淡淡一笑:“数日之后,长安会有本宫的登基大典,兄为鸢青的家人,自然应该到长安,同贺盛世。” “哼,你登基,与鸢青,与我何干?” “你还不知道吗?”楚亦君看了我一眼:“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 “啊——!” 在这同时,我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越过楚亦雄的肩膀,看到下方季晴川已经下马走到了夏葛衣的面前,还没来的及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就感觉身边一道寒光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正刺穿了夏葛衣的胸。 鲜血在她的胸前绽放出了一朵凄艳的花,淋了季晴川一头一脸,他几乎是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已经近在咫尺的爱人,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便整个软倒了下去。 一回头,我便看见李袂云,手中拿着一张弓,正阴狠的看着下面。 血债血偿! 她说要亲自动手,真的亲自动手了! “你——!”楚亦雄一见此情景,顿时脑门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却也说不出什么,立刻转身朝着下面狂奔而去,我还愣在原地,看着季晴川将夏葛衣紧紧的搂在怀里,鲜血立刻染红了他一身,我慢慢的回头,看向了李袂云。 “冤有头,债有主。”李袂云狠狠道:“这笔血债,我讨回来了。殿下,夏家的这批人,任凭殿下发落,袂云不再干涉。” 楚亦君也毫不含糊,下令道:“全部抓起来。若反抗,杀无赦!” 我抱着孩子,慢慢的走了下去,夏葛衣身边的雪地都已经完全被染红,她整个人好像躺在一朵鲜红的花上,季晴川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坐在雪地上,似乎冷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像是在说着什么似地,不停的颤抖着,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反倒是夏葛衣,嘴里不断的涌出血沫,还在不停的说话—— “我后悔跟你走了。” “……” “若不被你带走,不管嫁得再远,我们一定还有机会。” “……” “你不要嫌弃我,也不要怪我,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恨谁。” “……” “你也不要再去想报仇,如果欠的人太多,我们来生就没有希望了。” “……” “我虽然一直在气你和她,也恨过,但我也没有想要害谁,只求上天厚待我,来生你我一定生在穷苦人家,就算吃糠咽菜,我也跟你过一辈子……”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呼吸也局促了起来,季晴川紧紧的搂着她,那张俊秀的脸已经被泪水浸透了,贴在她的脸颊上,她说一句,他应一声,早已泣不成声。 夏葛衣说完那些话,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她似乎想要张嘴说什么,我急忙抱着孩子想要过去,却见她又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是让我不要再去了。 她和他,这一生难得这样的时光,的确,不应该让别的人再去打扰。 “李——袂——云!”旁边响起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一看,却是夏仲廷,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惨死,眼睛已经挣得通红,一把拔出手中的刀就要朝上面冲去。 我急忙冲过去拦在他面前:“不要!” “你给我闪开!我要为葛衣报仇!” “你还没有听到吗?夏葛衣已经说了,不要再报仇了,更何况,你以为你近得了李袂云的身?这周围多少人,多少箭,就等着你这一动!” 他被我和楚亦雄死命拦住,还是恶狠狠的盯着李袂云,牙齿都咬得格格作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难道连这一点时间,你都等不了?!” 我压低着声音说了这句话,一只手也不着痕迹的抓住他的手腕,用力的捏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只希望他能听进我说的话。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充血的眼睛慢慢的找回了一丝理智的光。 “只要你肯活下来,就会有希望。” 我最后说了这句话,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些哀求,他狠狠的咬着牙,又看了李袂云一眼,手中的刀终于哐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而另一边,季晴川已经抱起了满身是血的夏葛衣,翻身上了一匹马。 我走过去,却来不及说一句话,他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策马扬鞭而去,周围的那些人,竟也没有阻拦他,只看着这两个有情人,就这么带着血色,消失在了视线中。 楚亦君也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道:“收兵,回朝!” 351.第351章 活局?死局? 回长安的路上,楚亦雄坐进了我的马车里,虹影没有上来,狭小的车厢内我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如同珍宝,他坐在旁边看着,虽说那张消瘦而刚毅的脸上满是憔悴的神色,却也带着淡淡的笑容。 “真是没想到,你的孩子还在。这也算是上天给你吃了这么多苦的一个回报吧。”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你真的答应嫁给楚亦君了?” 他突然问出这一句,倒是让我怔了一下,我低头看了看孩子,默认了,而他似乎也明白我答应成亲的原因,叹了口气。 “对了,哥,你知不知道漉郡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亦宸他——” 他看了我一眼:“你也知道了。” “楚亦君说他死了,但我不信!” “……”他低头沉默了下来,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发慌,朝着他挪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晃了一下:“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也一定要让我知道!” 他浓眉紧皱,似乎是在掂量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晴川被楚亦君放回来告诉我你被他抓到了长安,我原本是立刻要来接你的,但是漉郡突然出了事,我们就赶过去了。” “到底是怎么样?” 他慢慢道:“卫若兰奇袭潞州之后,呼延郎就突然从洛阳撤兵了,而楚亦宸在第二天率领兵马离开凤翔,想要一举攻下漉郡,可是他刚刚攻入漉郡的时候,呼延郎和楚亦君的人马同时到达了那里……” 我的心好像被一只黑手捏住了,无法跳动,无法呼吸,疼得整个人都发慌了。 “你到漉郡,情况如何?”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漉郡已经被攻破,那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据说漉郡被攻破之后,楚亦君和呼延郎的人进行了屠城,所有的人全都被杀了——” 我的手用力的几乎连指甲都要掐进他的肉里了,死死的盯着他:“亦宸呢?” 他又陷入了沉默。 “你告诉我!” “……,楚亦宸和卫若兰的尸体,被吊在城头……” 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时间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看着我呆滞的模样,楚亦雄也担心起来,握着我的手:“鸢青!” 我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声微笑反倒比鬼哭更让楚亦雄惊愕的,他抬头看着我,有些不敢置信,但立刻抱住了我:“鸢青,鸢青——你不要吓我!” “那肯定不是他。” 我微笑着,抬头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看着他,说道:“他肯定没有死。” “鸢青——” “哥,你一定是看错了,楚亦君故意这样做,来做给你看,来骗我的!” “鸢青,你听我说,我——” “你不用说了。”我笑着抓着他的手臂,用力的晃了一下:“你应该相信我,我和他心有灵犀,我就说,如果他死了,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放心好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不信你看着,” 我一刻不停的对他说着话,楚亦雄开始还想打断我的话,跟我说什么,到了后来他也只是看着我,不再开口,似乎他也知道,如果我不说话,不说这些话,我一定会被他带来的消息打倒,所以他静静的坐着,看着我。 我抱着孩子,拼命的微笑着,可是眼圈却止不住的红,止不住的发烫,泪水好像是从心底里涌上来,把喉咙都要堵住了,我只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啪嗒一声,一大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了孩子的脸上,他有些懵懂的,眨巴漆黑的眼睛看着我,更多的眼泪滴落了下去,落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小手上。 一双大手伸过来,将我抱进了怀里。 “鸢青。” “哥,”我颤声道:“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对,我刚刚是骗你的。” “他不会死,他连这个孩子是我生的都不知道,怎么能就死了?” “是啊,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看着你们的孩子长大。” “他说过,他要得到的东西就没那么容易放手,他想要当这个天下的皇帝,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他似乎是笑了笑:“是啊,对他想要的东西,他从来不肯轻易放手,从这个皇位到你,他一样都不肯舍弃。” “所以,我相信他不会死,他一定还活着。你信不信,在楚亦君登基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他不会让他当上皇帝的!” 他只将我不断颤抖着的身子用力的抱住,似乎想要给我一些支撑,一些温暖,可是我的颤抖却是从心底里发出的,不管他怎么用力的抱着,我依旧还是不停的发抖,连抱着孩子的手,也是哆嗦的。 “鸢青……” “我和你打赌好不好,哥?”我抬头看着他,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我赌他一定会出现,在楚亦君登基之前!” “……”他看着我,眼中也闪现出了一丝无奈的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你赌输了呢?” 我看着他。 “你就跟我回北匈奴去。我不会让你嫁给楚亦君,你就跟我回王庭,好好的把这个孩子养大,嗯?” 我的热泪从眼眶中不断的汩汩流出,好像永远都没有一个尽头,一直到他将我用力的抱进怀里,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胸膛上一片冰凉,我的泪也没有停止过。 回到长安已经是在两天之后,距离楚亦君的登基大典又近了一步,三天后,他便要在金銮殿上接受皇帝的禅让,成为天朝新的帝王。 兜兜转转的,这个帝位,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触手可及。 而我的期盼,与现实的差距,却已经有千里之遥,不知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达到变成真实的那一步。 从马车上走下来,李袂云正站在前面的马车旁,周围那些迎接的官员,还有御林军,宫中的布防,黑压压的在她和楚亦君的面前跪成了一片,但我分明感觉到,她回头看我的那一眼,充满了冷冽而锋利的气息。 夏葛衣已经死了,现在看着让她刺眼的人,就是我。 还有我手中的孩子。 若说对于楚亦君,我过去带着怨恨,那么对于她,就只有恐惧,纯粹的恐惧,她并没有对我动过手,但最可怕的是,她只用动动嘴,就曾经将我逼疯。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了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楚亦雄站在我的身后,好像一座坚实的靠山一样。 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别怕。” 我回头对他一笑。 因为楚亦雄的到来,这一次回长安自然意义与别不同,我们都走到了东宫正殿,算是正式的接见我哥这位北匈奴单于,大概是先前已经有先行军回到长安通报了这个消息,正殿上早已经设下了酒宴。 刚刚入座,大殿外便出现了几个人,似乎是楚亦君在宫中的心腹,走到他的面前跪下一拜,就立刻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其中一个附耳说了什么,楚亦君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立刻转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 李袂云坐在一旁,没有听到那些人具体说了什么,但也感觉到了不对,尤其看见楚亦君已经站起来了,立刻上前:“殿下,出什么事了?” “季汉阳被劫走了。” “什么?!”李袂云大惊失色,急忙道:“怎么回事?谁做的?” “目前还不清楚。”楚亦君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不过潜入天牢的,只有一个人,似乎对那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一击即中。” 李袂云也恶狠狠的回头看向了我。 我索性站了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做的?” “难道你还想说不是?梁鸢青,你和季汉阳的关系也不用我们说了,你不是宁死都要保护他的吗?现在楚亦宸也死了,季晴川也走了,关心他的人还有谁,不就剩下你了?” 我冷笑了起来:“莫非你们以为我有分身术?跟着你们去了凤翔,还能留下一个分身在长安作乱?” “你有没有分身术我是不知道,”李袂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走到我面前,死死的盯着我:“但是你想要做什么,我还是很清楚的。” 我好整以暇,轻轻的拍了拍怀中睡得有些不安分的孩子,然后笑道:“我在想什么,你未必知道,若你知道了,你不一定会离我这么近。” 她的脸色变了变,竟也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这时楚亦君也走了上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袂云,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季汉阳被劫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还有机会补救。” 说完,他对那些下人道:“传令下去,封闭皇城九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一个人离开长安!” “是!” “就算能逃出天牢,我也让他插翅难飞!”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不知是在心中诅咒着季汉阳,还是说给我听的。 这时我哥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道:“看起来皇子殿下现在是有要紧的事做,本王就不打扰了。” “抱歉。” “正好,本王此番到长安,也想会一位故人,相信他现在,应该还在太极殿吧?” 楚亦君倒是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半晌才点了点头:“不错。” 我上前道:“既是如此,哥,我带你过去。正好,这个孩子也应该去见见长辈了。” 楚亦君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显然对于这个孩子,他并不会像之前以为是夏葛衣的儿子那样欣然接受,但此刻也没有时间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衣袖,道:“鸢青,你们去吧。”说完他便和李袂云快步的走了出去。 我与楚亦雄便朝着太极殿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仍旧岗哨繁多,我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随便交谈了几句,而且我看他一回到皇宫中,眼里还是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然的神情,毕竟,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可到现在,只是一个做客的地方。 走过一处廊桥的时候,他才突然开口,声音很低沉:“是你做的?” 这里四周都没有人,廊桥的两边是寂静的湖水,冬天这里已经凝结成了一面镜子,将所有的声音和活气都吞噬掉了,一片寂默。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怎么,你是真的有分身术?” “在我离开凤翔的时候,其实身边一直有影卫跟着保护我,只是我和季晴川都没有发现。后来被他们劫入长安,还是留下了一个人听我召唤,在楚亦君带我去凤翔的前一天晚上,我把这件事交代给了那个影卫。” 其实,当他们抓起季汉阳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定下了这个计划,后来去天牢,名为去看他有没有被虐打,有没有危险,实际上是在心里默记下了所有岗哨的位置,看守的人数,还有季汉阳那个牢房的方位。 虽说影卫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武艺超群,但毕竟只有一个人,深入天牢去救人,还是要担风险,万一被抓住,我和孩子,加上季汉阳,都要受到牵连。 幸好,那影卫不辱使命! “鸢青,”我在心里庆幸着,突然听到他叫我,抬头一看,却见他眼中尽是笑意:“你真的,比以前坚强多了。就算没有人陪在你身边,我觉得,也可以放心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幸好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太极殿外,他又问了一句:“对了,季汉阳现在在什么地方?楚亦君这样封闭了皇城九门来找他,只怕他——” “你放心,他在一个楚亦君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哦?”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的护卫似乎已经得到了指令,纷纷朝我们行礼而并没有阻拦,当我们走进大殿内,第一眼就看见楚怀玉,他正面对着我们,和一个人在下棋。 而那个背对着我们的人,身影那样的熟悉,即使楚亦雄看到,也惊了一下。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一看到我,那张熟悉的俊美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笑意,起身朝我走了过来:“鸢青!” “汉阳,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安排得很妥当。” 旁边的楚亦雄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季汉阳,又看了看我——怎么把他安排到这里来了? 而这时,楚怀玉已经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 我哥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说,但是这一刻,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想了想,将季汉阳拉到了大殿另一侧的一间屋子里,留下那两个人,算清他们之前所有的孽与债,季汉阳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叹道:“世事无常。” 我苦笑:“否则,怎么会有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低头看着我,说道:“对了,我听人说,你被楚亦君带去了凤翔,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猜是那个影卫告诉他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亦宸他,可能是出了一些意外,但我知道他没事。等到楚亦君登基那天,也许不用等到登基那天,他一定会出现的。” 季汉阳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又接着说道:“楚亦君带我去凤翔,是去堵截夏仲廷的人,夏葛衣——已经死了。你哥带走了她。” 季汉阳显然是吃了一惊,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再低头看了看我怀中熟睡着的易儿,说道:“对了鸢青,你知道吗,这个孩子是你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道:“我在云州养伤,你那个侍女珍儿一直在照顾我。有一次她无意中说起夏葛衣身边的人是如何污蔑我和你的,鸢青,你知道,我对你——” 我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睛。 他也沉默了一下,我低头看到他捏得紧紧的拳头,但他很快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说不,我绝不会!” “夏葛衣说的那些话,都是欺骗你的,所以你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太子的!那么说谎的那个人,就是夏葛衣!后来我去找了高大夫,他说他看得清清楚楚,你生下的孩子耳后有一个胎记,但只是匆匆一眼,稳婆就把孩子抱走了,没一会儿,就传来孩子已经死掉的消息。” 若是过去我听到这些事,一定会将夏葛衣恨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人死如灯灭,一想到她临死前哭泣着请求季晴川不要嫌弃她,不要怪她的场景,心中还是释然了。 她,只是想要做一个母亲,而这个权利,是我和季晴川在无意中让她陷入绝境,被剥夺的。 将这件事抛去不想,我抬头看了看季汉阳脸上仍带着憔悴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心疼,想到他为了我的孩子万里追击,身受重伤也毫不顾惜,这样的情义,我哪怕是用一生去还,也还不起的。 我低着我,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季汉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突然又问道:“你刚刚说太子出了一些意外,什么意外?” 我一怔,倒是没有想过怎么告诉他这件事,心中正斟酌着,突然听到大殿上哐啷一声响,我和他对视一眼,立刻推门跑了出去。 只见楚怀玉坐在软榻上,整个人似乎也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再也不见往日那种泰山压顶不弯腰不气势,竟是整个人都耷了下来,而楚亦雄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都挣红了,咬着牙:“即使你杀了那么多人,为何又要将我留下?!” 楚怀玉抬头看了他,苦笑道:“若我说有了侧影之心,只怕也没人相信的。” 大殿上的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当时,只以为人都死了,可是当我回头,却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子爬到我的脚下,抓着我的衣服,那么小的孩子,还是想要活下去,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的,就把你救了起来。” 我哥的脸色苍白如纸,死死的盯着他,楚怀玉继续说道:“可是救活了你,我又后悔了,你的身上毕竟有楚家的血,将你留下来,只可能是祸端,所以后来,我还是打算要杀你,可是我发现你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的了,还对我很亲,我就犹豫了下来,而之后,传来了双月嫁给怀璧的消息,我就——” 我听见楚亦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那消瘦的身躯已经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了似的,颤抖得厉害,他不等楚怀玉说完,已经转头冲了出去。 “哥!” 我急忙跟着他跑出了太极殿,一直走到廊桥上他才停下来,那双充血的眸子狠狠的盯着石栏,突然怒喝一声,一拳打在了石栏上,顿时鲜血四溅,而那石栏也被他硬生生的打出了一个缺口。 “哥——!”我急忙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孩子也因为他的怒气而哭了起来,他被那哭声惊醒一般,低头看了我一眼,勉强笑道:“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一直在他心底里煎熬着,现在终于得到了答案,不知还要继续煎熬下去,还是可以得到解脱,对于那个太极殿中的人,既是屠杀族人的凶手,却又将自己养大,那样矛盾的心理,只怕是我爱上亦宸,也体会不到的。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又压低声音道:“你把季汉阳放到这里来,是因为楚亦君不敢查这里?” “嗯,”我点头:“在登基之前,楚亦君绝对不敢动他。” 他的浓眉紧皱:“若他登基为帝呢,他就不会再顾忌了。” “他一定当不上皇帝!亦宸会阻止他的!” 看着我坚定的目光,楚亦雄的眼中又露出了一丝哀伤,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你把这个局,全都押在了楚亦宸会在登基大典那天出现之上,你想过没有,如果他那天不出现,你就陷入死局了,你该怎么办?” 352.第352章 你要嫁给楚亦君了? 我沉默着低下了头,轻轻的晃着怀中的易儿,他一忽儿醒一会儿睡,似乎也是迷迷糊糊的,刚刚哭了两嗓子,现在安静下来,又要恹恹的睡去。 他看着我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的说道:“季汉阳他,对你倒是——很尽心。上次他单枪匹马闯北匈奴,我就看出来了,季晴川也曾经对我说过,他这个弟弟,半生从不沾染****,一旦爱上,只怕到死都不会轻易的抽身。鸢青,你——” 我已经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了。 “哥,你告诉我,你会不会娶昊焉公主?”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我。 “我相信在这一点上,你与我是一样,你会娶昊焉公主吗?”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又说道:“可是,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若亦宸在登基大典当天不出现,你会怎么样?” 我淡淡的笑了笑:“哥,打赌就是这样,要绝对相信自己的选择,否则怎么能轻易下注?我相信亦宸一定会出现,我不去想他不出现会怎么样,因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看着我,那目光竟是充满了不忍与不舍。 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将我逼上了一个绝境,可是唯有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亦宸,若不能在长安等到你,我便去奈何桥上等你! 这天晚上,我依旧睡在冷泉宫那间小屋里,许许多多的恩怨在这一两天之内,突然的尘归尘土归土,一时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即使在梦里,也有些不安稳。 隐隐的,我甚至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慢慢的走到床边那小摇篮旁,低头看着易儿,看了许久,甚至还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小脸蛋,然后才转过身,走到我的床前坐下。 这个人的气息是熟悉的,虽然带着外面冰冷的寒意,但我还是那么想要亲近,甚至在他伸手贴到我的脸颊上轻轻的摩挲时,有些想要沉溺下去。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我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看清来人的容貌,挣扎了许久,眼前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映入我眼帘的,是亦宸的脸!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一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全身难受得好像要裂开,一下子睁开了眼。 坐在床边抚摸着我脸的是——楚亦君! 我顿时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抱着被子向后退去,可没退出多少距离,背已经贴上了冰冷的墙。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抬头看了看我,笑容有些阴沉的:“怎么?很失望?不是你梦里的那个人。” “你来干什么?” 这两天他都没有再来过冷泉宫,不出我所料,在封闭了皇城九门之后,他便开始在长安城内大肆搜捕,几乎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季汉阳的踪影。 我想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楚怀玉那边,太极殿周围的护卫在一夜之间增加了三倍,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可是,那些人终究没有闯进去。 他一定也掂量过,就算季汉阳重获自由,但在皇城当中没有一兵一卒,饶是他武艺再高强也翻不了天,但在这个时候得罪楚怀玉横生枝节也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所以在这两天里,季汉阳算是暂时的安全。 明天就是他的登基大典,整个长安的防护自然是重中之重。 洛阳那边已经放弃了抵抗,毕竟亦宸现在的状况,东方联盟群龙无首,其余的几个藩镇都在趁机作乱,而东都是已经降了,他还派狄广威率领大军前往洛阳押运俘虏,今天的东都,已经没有了抵抗之力。 除了西北等几个比较薄弱的边境,楚亦君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回了皇城。 不论这天下发生什么事,但明天,长安不能乱! 在这样繁忙的时候,他竟然会一个人跑到冷泉宫,来看我睡觉的模样?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到了我裸露在外面的肩膀,长发缠绕在上面,黑与白的界线那么的明显,却反倒有了一种奇异的魅惑的感觉,他的目光又变柔了,慢慢的俯身过来,伸手撩起我的一缕长发,轻轻的吻了吻。 “鸢青,你不要怕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那长发,手慢慢的伸到我的脸上,用手背慢慢的摩挲着我几乎冰凉的脸颊:“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一定不会丢下你。我会好好对你的。” 在冷泉宫的这个房间说这句话,真是个讽刺。 “我会好好对你,把我们之前的时光都统统补回来。鸢青,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 “你要记住,明天我就要登基了,你嫁给我之后,过去的一切都应该和你一刀两断,不管你跟过谁,爱过谁,都统统忘记,只能有我一个人。” “你说这些,是要干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有故人来长安。他想见见你。” 还是虹影来服侍我梳洗,将头发简单的挽好,插上了一支玉钗,找了件淡蓝色的衣裳穿好,我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鸢青?” 她在屋子里叫了一声,我回头,看见她站在易儿的摇篮前,有些诧异的看着我。 我从来不让易儿离开我的视线,尤其在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之后,更是****夜夜都守在身边没有离开过,可是现在我却要留下他出去,显然她也不解。 “替我照看一下。” 听见我简单的说了这句话,她一直黯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用力的点头:“嗯!” 似乎,我现在不轻易的相信,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去罪孽的一种救赎一般。 我不带着孩子去,是因为我也知道,今天来长安的人是谁。 带路的宫女在前面走着,虽然这个时间已经花凋叶落,枯木从积雪中露出一截来,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但御花园毕竟还有不需要生命来装饰的美景,刚刚走进去,已经听见前方人声鼎沸。 不过并不是就在御花园中接待,而是在御花园当中的一处暖阁中,远远的,看到许多人在里面进进出出,也从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 狂野而豪放。 只是,这个笑声,连同周围那些人嘈杂的谈话声,恭维声,说笑声,在我一条腿埋进大门的时候,立刻止住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在这一瞬间僵住了,而其中那双熟悉的眼神,带着烈焰一般的温度在我的身上游走着,他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灼伤的痛。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撤开了。 和楚亦君一样,我无法长时间的与他们对视,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将手中拿锋利的刀尖刺进他们的喉咙里。 当我把目光移开,却看到正手上方,坐在楚亦君旁边的李袂云,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了然的冷笑,斟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然后抬起眼来看了我一眼。 被那么多目光看着都没有惧怕,却因为这一眼而在心中战栗了起来。 她——在想什么? 我看了看周围,楚亦雄没来,也没有迹象有人去请他,看来楚亦君还是有些防范这两个人见面的。 屋子里的人并不多,毕竟楚亦君如今还不是真正的皇帝,而呼延郎这次前来也没有大张旗鼓,不过是有礼部的一些人前来典客。虽然我曾经和亲匈奴的事并不为天下人所知,但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这样的“丑事”,在场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当我一出现在他们面前,所有人的目光在看了我之后,也都齐刷刷的落到了楚亦君和呼延郎身上。 之间呼延郎举起一只盛满酒的金杯,站起身来,慢慢踱到我的面前。 “故人,别来无恙。” 我慢慢的转过身看向他,目光丝毫不惧,从他手中摘过那只酒杯,一饮而尽,淡淡的道:“多谢单于的酒。”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织着,虽然不闻刀剑之气,却也都能感觉到那针锋相对,这时楚亦君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我们面前,微笑道:“算来,单于与鸢青也算是故人,明天是个好日子,单于这次赶来长安,是正好。” 呼延郎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的确,是正好。” 这个人的笑容,太危险了。 只听他又说道:“不过本王尚有急事,明日只怕无法观礼,还望见谅。” “哦?”楚亦君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而悠长,半晌才微笑着说道:“无妨,无妨。” 席间依旧是觥筹交错,每一个人的嘴里都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坐了一会儿,便自己拎着个酒壶起身从侧门走了出去,倒也没有多少人看见,走到外面的花园中,寒气一袭,这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我坐到湖边的一块石头上,仰头灌了一口酒,灼烧的感觉从嘴里一直烧到喉咙里。 这种感觉格外的熟悉,我静静的坐着,听到身后慢慢响起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跟来了。 “怎么,你要嫁给楚亦君了?” 口气中不出意料的带着一丝讥诮,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回过头,看着积雪的湖面。 “楚亦宸死了,你就要嫁给他?” 拎着酒壶的手突然一抖,壶盖摔倒地上成了碎片,里面的酒水也泼洒出来,淋在手上,原本是冰冷的酒水,泼在手上的时候却发到有了一种怪异的滚烫的感觉,我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他。 “呼延郎,明天你不留在长安,真是可惜了。” “……” “明天,会有一场好戏的。” 说完,我冷冷的转身便走,刚刚走出两步,身后那个男人带着微薄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你确定你能看到一场好戏?” 一直到回到冷泉宫的房间里,我还是没有从那种浸人心肺的寒冷中走出来,指尖颤抖得厉害。 他也来了长安,呼延郎和楚亦君,这两个亦宸生命中的生死大敌,如今都在长安。 有他们两在,重兵云集,内外环伺,亦宸真的——能夺回长安么? 而且,为什么我今天会对李袂云嘴边的那一抹冷笑感到那么的胆寒,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危险在逼近一样,让我不寒而栗。 这样的担忧持续了很久。 第二天就是登基大典,我想整个皇宫之内没有一个人能睡着,和我一样,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光影慢慢的变暗,那种黑暗那么深重,好像连光明都无法穿透的永夜。 睁大眼睛不知看了多久头顶上的床帏,我才终于在三更之后浅眠了一会儿。 但心中始终纠结的感觉还是让我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触目所及还是一片漆黑,这间屋子里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一刻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急忙翻身起来,连衣服也没穿就赤脚冲到床边的摇篮前一看—— 空空如也!易儿,不见了! 我顿时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瞪大眼睛看着那空摇篮看了很久,好像希望能把孩子看出来,但眼睛的确没有骗我,孩子是真的不见了。 这个时候我才感到一阵寒风钻了进来,吹在身上让我打了个寒战。 回头一看,门已经开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站在门口,曲线玲珑纤细有致,看起来很美,却像个恶魔。 李袂云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她的身上穿着一袭华丽的长袍,头戴凤冠,腰系玉带,身前长裙曳地,上面以金丝银线绣出了一只团凤,金灿灿光耀人眼,栩栩如生几乎随时都要振翅飞离一般。 看着这个即将母仪天下的女人,我却只感到一个地狱的恶魔站在我的面前。 “孩子呢?” “我放到呼延郎的车队里了。那么多箱丝绸和珠宝,要藏一个孩子,还是很容易的。” 我睁大了眼睛。 她走到我的面前,抬眼看着我,冷静的笑道:“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现在天还没亮,你还可以选择。” “为什么不直接点,一刀杀了我?” 她笑了起来:“我已经很久不杀人了。”她的笑容那么温婉可人,看起来竟然还很美丽,可是我知道,在说这句话的几天前,她亲手射杀了夏葛衣! “若杀了你,亦君会念你一辈子,这样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让你走,让他恨你。” “就像当年,你们在这个房间对我做的事一样?” 她笑而不语。 我沉默着,转身到衣架旁拿起了一件厚重的风氅,裹在了身上,转身走到了门口,还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李袂云。” “你信报应么?”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一闪。 我慢慢的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若一味的得到而没有付出,舍弃,那么上天就会来收走你最想要的东西。夏葛衣已经付出代价了,你呢?” 她转头看向我,冷笑道:“那是没有权力在手保护自己的人才会说的话。等到今天的太阳一升起,我的男人就是中原霸主,我就会成为天下间最有权力的女人,你认为还有什么代价是我付不起的?” “你这样想,就好。” 我坐在马车上,这种马车很简陋,多数是用来装运一些东西,所以坐在里面颠簸得很厉害,窗帘一直摇晃着,好像飘荡在翻滚的海面上一般。 周围还是很安静,但安静中隐隐的已经有了一些异动,我听着马车车轮的声音磕碰在石板上,来回响着。 我抱着膝盖靠在墙板上,透过窗帘摇晃的缝隙看着前方,夜幕深沉,但天边已经隐隐的出现了一丝红光,似乎太阳正要拼命的挣脱万千乌云的束缚,冲破黑暗挥洒光芒,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让我看到,马车要穿过金銮殿两边的长巷。 前方,是西宫门。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传来了御林军的声音。 “站住!什么人?” 我微微警醒了一下,但并没有开口,只听那赶车的道:“我们是匈奴王车队的,刚刚落下了东西,回去取了,现在正要赶上去。” “可有令牌?” 外面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外面的人已经说道:“令牌无误,通行!” 我坐在车厢里,淡淡的笑了笑,李袂云真是煞费苦心,看起来为了今天她真的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杀了我和楚亦君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楚亦君登基为帝,她为皇后,今后的很多事都好办了,而我跟着呼延郎一走,断了与天朝的联系,今后再要挽回什么,难如登天。 太阳终于从层层叠叠的乌云当中挣脱了出来,一轮赤红的火球在云海间冉冉升起,散发出万丈光芒,将整个大地上那一层皑皑白雪都映照成了红雪。 一道最耀眼的阳光照射到了金銮殿的琉璃瓦上,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将整个金銮殿映衬得更加金碧辉煌,巍峨的耸立在长安城最高点上,仿若这个世间权力的最高点,吸引着千万人瞩目,疯狂,尽折腰。 在金銮殿前的广场上,宫廷的乐师们正用黄钟大吕演奏着上古流传下来的圣曲,文武百官在转眼的歌声中,穿着隆重的朝服,一步一步自南宫门外走了进来。 而金銮殿上,楚亦君正穿着华丽的龙袍,站在那权力的最高点上,巍然而立。 在数万人静默以待的目光中,以粮食牺牲祭祀了天地祖先,楚怀玉慢慢走了上来,从内侍监手中接过一杯酒,给了楚亦君,他洒向了天际;第二杯酒,浇注了地面,第三杯酒,自行饮下。 这时,楚怀玉拿起了传国玉玺,大声道:“朕,即位多年,于社稷无方圆之设,待子民无尺寸之功,此让位于皇子亦君,愿天朝大盛,天地人和,惟愿足矣!” 楚亦君跪拜于地,三百九叩之手,双手捧起那传国玉玺。 此时,万民齐齐拜倒在他的脚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贺声在皇城上空盘旋不去,声彻九霄。 而我的指尖,已经冰凉。 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牵动着我的心,每一句话都在扎着我的心,可是这样的煎熬过去了,却没有一个意外来拯救我! 楚亦君即位,亦宸没有出现?! 没有出现?! 他为什么不出现?他去了哪里?! 马车再一次摇晃了起来,但这个马车要比之前的舒服许多,我坐在华丽柔软的榻上,一点也没有感到颠簸,反倒是当内侍监掀开帘子,迎接我下车的时候,我看到站在前方的李袂云,那张原本春风得意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由人搀扶着,慢慢的走了下去,而虹影跟在我身后,抱着易儿,虽然站得很远,但仍旧没有离开我的视线。 当我走上金銮殿的时候,李袂云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鬼,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又突然一转身,看向了旁边那正在接受百官万民顶礼膜拜的新帝——楚亦君。 “你,你们——” 我只看了她一眼,此时已经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反倒是楚亦君走到了她的面前:“袂云,你应该知道我最恨什么,我最恨人背叛我,尤其是我的女人,更不应该背叛我。” 李袂云头顶的凤冠此时因为全身的颤抖而不停的沙沙的响着,她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早就知道!” 我还是没有说话。 楚亦君冷冷道:“你以为,当初在冷宫的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情?我只是因为无法挽回,不想再提,而你们李家,为了我南征北战,你为我也吃了不少苦,所以这件事我已经打算忘掉,与她重新开始,也不再计较你,却没想到——” 李袂云突然冷笑起来:“你说得冠冕堂皇,你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计划今天的封后大典,就是想要让她做你的皇后,我们李家为了你牺牲了那么多,连我哥哥都死了,你居然让这个女人做皇后,压到我的头上?!” 楚亦君看着她,突然说道:“袂云,你除了不该背叛我,还犯了一个错误。” “……” “你不该要得太多。” “……” “我知道你在皇城布了人,袂云,你以为我还会把自己置身在别人的控制之下?” 李袂云这个时候才慌了神一般,急忙转头朝着四周张望,出了下面隐隐有些不安的臣民之外,一点异动都没有。 他的目光一动,站在大殿两侧的御林军已经冲了上来,将李袂云团团围住。 “楚亦君!你够狠!”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我们,那双眼睛突然化作了狼一般充血的眼,好像要随时化身为狼,冲上来撕咬我一般。 此时,司礼官高声道:“封后大典开始——!” 楚亦君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往向下面的目光,淡淡道:“不用等了。” 我回头看着他。 “我早就说过,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353.第353章 长安乱(大结局)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这句话在耳边来来回回的响,好像什么魔咒,比当初那个血咒更让我觉得触耳惊心,震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 眼睛不由自主的被蒙上了一层晶莹的东西,茫然的看着大殿之下,百臣万民,所有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到一个让我熟悉,让我安心的面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触不到,我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的抽走,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握着,我转头,看见他轻轻的抓着我的手,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鸢青,面对现实,嫁给我,你才能幸福。” “……” 我的唇瓣颤抖得厉害,轻轻的张开一线,还没来得及说话,虹影怀中的易儿突然大哭起来。 全场的人因为楚亦君的这一句话又哗然了,我——前任太子侍读,和亲塞北的匈奴阏氏,集贤殿正字,前太子侧妃……如今,竟然又要被册封为皇后。 哪一个女人的情路,需要走得如此坎坷,如此艰辛,却还看不到幸福的方向? 看着我一片茫然,仿佛不知所措的样子,楚亦君直直的望着我的眼睛:“就算你已经对我死心,不相信我会对你好,你也该考虑一下季汉阳吧,还有你的儿子,那么多人的命,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嗯?” 对,季汉阳,就算有楚怀玉的庇护也不安全了,我的儿子就在这里,但也没有绝对的安全,还有被我劝降的夏仲廷的那些人……所有的生命,都捏在他手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甚至将我冰冷的双手捧起,轻吻了一下——当我看着他,好像看见他背后,生着一黑一白两只翅膀,充满着暴虐与温柔。 “若我说不,你就会杀了季汉阳,杀了我儿子,杀了亦宸的那些人,是不是?” “不错。” “我答应了,你就会饶他们不死?” “我说到做到。”他看着我的眼睛:“连你的儿子也是!” 说完这句话,我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站在一旁的楚怀玉身上。这是多奇怪的一个轮回,当初他的儿子被交给了楚怀璧抚养长大,今天,亦宸的儿子也同样如此,我们所走的路,原来都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就既定好了的,不管如何挣扎,到头来都只是殊途同归。 而他的身后,还站着楚亦雄,他狠狠的瞪着我,那双虎目几乎发红,我知道他已经快要发作了,他说过,即使亦宸真的不出现,他也不让我嫁给楚亦君—— 我是真的,等不到那个男人了吗? 再看向楚亦君的时候,我终于轻轻的低下了头。 “鸢青?” 双手提起也曳地长裙,我慢慢的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伏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颀长的脖子轻轻的弯下,额头贴在了手背上,手背立刻感到了一阵冰凉的湿意。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集贤殿正字梁鸢青,前任太子侍读,钟灵毓秀,兰心蕙质,佐朕既得天下,为朕肱骨,以册宝册立为贤贞仁皇后,钦此!” 大殿之下,一片哗然。 不用抬头,我也能感觉到那千万双眼睛带着如何震惊又鄙夷的目光看向跪在楚亦君脚下的我,易儿的哭声那么撕心裂肺,也好像在控诉什么,还有我哥那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的眼神,他狠狠的拂袖而去,楚亦君似乎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但我始终只是伏倒在地,没有任何动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的贺声在皇城内回响着,震得我耳朵都在发疼,楚亦君轻轻的将我搀扶起来,那张俊美得恍若天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几近灿烂的微笑。 清净单纯得,一如许多年前…… 他微笑着,将我拥入怀中,那曾经依偎着我的细瘦的胳膊此时坚强而有力,紧紧的抱着我,他低着头贴着我的脸颊,在耳边轻轻道:“鸢青,我终于得到你了。” 我只是偏着头,看向了城门,连接着碧蓝色天空的,那远处灰黄的地平线,平静得一如往昔,什么都没有发生。 亦宸他,没有出现……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我顺利的登上皇后的宝座之后,突然之间偃旗息鼓了。 侍女们立刻上前,为我披上了奢华的长袍,我的身上是金光灿灿的白凤振翅,欲翱翔于天际,而我却已经被折断了翅膀,从此被禁锢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是夜,新帝在宫中大宴群臣。 那些觥筹交错和灯火琉璃都与我无关,册封和祭天仪式之后,我便由众人簇拥着回到了后宫,楚怀玉已经离开了太极宫迁到了兴庆宫,这处晦暗难明的宫殿已经装饰一新,入目所见全然是一片殷红,那么红,红的好像——血。 我换上了今生以为永远不会再穿上的凤冠霞帔,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沿,如一尊望夫的石雕像。 这里安静极了,静得易儿渐渐远去的哭声也能听到,大典结束后,我就一直抱着这个孩子,抱到了刚刚,才交给虹影,让她带着孩子去太上皇那里。 虹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跪在我面前,眼中含泪:“皇后,皇子还小,他——” “所以我让你带他去他爷爷那里。”我平静的说道:“虹影,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歉疚,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 她长久的看着我,终于慢慢的伏下身子朝我磕了一个头,接过孩子抱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哄孩子的声音:“小皇子别闹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太上皇,那是你的爷爷——奴婢参见皇上。” 我的眼睫微微一颤,外面安静了下来,一阵脚步声在大殿的门口响起。 楚亦君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我,他穿着龙袍,面色酡红,眼神也有些恍惚,看起来是喝了很多酒,但并没有喝醉,只是当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与我平视时,还是有浓重的酒气冲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已经笑道:“你不喜欢喝酒吗?可今天的酒特别好,是甜的。你尝尝看。”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伸手扣住后脑,那张微笑的唇一下子堵住了我的嘴。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酒气,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蒸晕了过去,他越吻越深,在我的唇舌间纵情,我也没有拒绝,任由他慢慢的将我推倒在床上,一边在我的唇上肆意,一边动情的轻扯着我的衣带。 那华丽的长袍慢慢的松开,却都没有完全的脱下,只是感觉到一双滚烫的手伸进了我的亵衣里,一寸一寸细细的抚摸着,连同他慢慢往下滑去的唇,好像要在我的身体上每一处地方点燃欲望的火焰,要连同他和我,一起在今夜焚尽。 我在他的身下微微的战栗着,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战栗并不是因为情动。 手在衣袖中慢慢的捏紧,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他的唇舌也离开了我,这一突然变故让我有些惊愕,而他却微笑着道:“我太忘情了,不过,鸢青,我是有东西送给你的。” 他覆在我身上,深深的看着我平静的眼眸,忽又俯下身来,在我唇角轻轻的一吻,伸手为我重新系好了衣带,然后拉起我的手:“你跟我来。” 夜已经深了,即使处处都有殷红的灯笼,也照不亮我心里的阴霾,但他一路拉着我,却似乎十分兴奋,对周围沿途跪下的侍卫们也不理,一直走到了冷泉宫。 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院落中,一切都好像和过去一样,连怀抱着我的这个男人,也是与当初相同,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与当初那落寞的神情已经是天壤之别,他低头看着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你答应了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鸢青,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不,那不是,现在,现在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兴奋的看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乎要燃烧起来,我有些恍惚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突然看见天空闪过一道光—— “轰”的一声,有什么在我们头顶绚烂的绽放开了。 那艳丽的烟火,仿佛是若干年前华丽的倒影,只是现在照亮的两个人,即使寂寞,心也不会再相依。 我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心痛如绞,好像有几匹马在撕扯着我的心脏,要将它五马分尸一般,每一次心跳,我心中的决定都会改变一次,袖中那锋利的短剑已经割破了我的手腕,有粘腻的血沿着指尖点点滴落,染红了我嫣红的长袍。 当我最后一次痛下决心的时候,突然,前面跑来了一队人马。 “皇上!皇上!” 天空中烟火的炸裂声还在响着,我们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一直到他们跑近了,楚亦君才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面色不豫的看着他们:“什么事?” “皇上——” 其中那领头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什么话。他说完第一句,楚亦君的脸色立刻变了。 “封闭内城,不准走漏消息!” “是。”那人又说道:“可是北门的驻守兵马不够,是不是可以——” 北门出事了?!封闭内城,那是有人想要攻进内城?会是亦宸吗?! 我的眼前好像一下子在永夜之中出现了一道光明一般,整个人都有了一丝活气,连全身都血都重新开始流动了,可是楚亦君下一句咬牙切齿的话,却将我所有的希望又一次打入了绝望—— “呼延郎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狼。我都已经答应把十六州给他,他居然还加派了兵马,想里应外合,攻破长安。”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虽然李袂云将易儿放进呼延郎车队这件事被楚亦君半路截获,但这件事到底是李袂云一个人操纵的,还是他们两勾结,我并不知道,只是现在看来,呼延郎不参加楚亦君的登基大典,并不是急于离开,他是在脱离了楚亦君的视线之后,联合城外的兵力,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长安! 楚亦君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调集禁城六军,死守北门。御营亲笔驻扎原地,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轻举妄动!” 我心中一动——呼延郎攻北门,他宁肯调集禁城六军过去,也不动御营亲兵,是还在防着什么吗?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过来抓起我的手:“你不要离开我。跟我一起来。” 我木然的被他抓着走向北宫门。 背后的天空中,烟花还在朵朵绽放,照亮了这阴云密集的帝都,炸裂的声响中混杂了百姓们欢喜的呼喊,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这片礼赞声中,北门正经受着同样激烈的战火的洗礼。 我们站在内城的城门上,虽然夜幕低沉,但我依旧能看清那里的战况,北宫门算是重兵云集,呼延郎这次入城所带的兵马并不多,但看得出来个个都是搏杀的好手,眼见着扑腾的火光当中,一片一片的鲜血四溅,他们很快将看守北门的人杀尽,而城门外,隐隐已经能听到骑兵呼啸而至的声音。 眼看着他们就要打开外城的城门,我的心几乎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阻止他们!” 楚亦君低声喝道,只见内城环道的两边,突然杀出了一路奇兵,正是刚刚被调派而去的禁城六军,这两路人马好像两片带着阴沉的乌云,迅速的交织在了一起,碰撞间放射出千钧雷霆,我听到的不仅仅是人马嘶吼,刀剑击鸣,更像是听到了雄师与猛虎的咆哮。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禁城六军不应该只有这一点人,似乎少了许多。 我侧过脸,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天朝的新帝,他的面色阴沉,但抓着我手腕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只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能看到阴骘的狠厉。 “为什么漉郡的人没有阻拦呼延郎的兵力?!” 身后的一个副将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启禀万岁,刚刚接到的消息,凤翔昨夜出兵攻下了漉郡,只是没想到呼延郎的人马趁机冲破了北线,直逼长安。” “什么?!” 楚亦君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同样惊愕的我,目光没有移开,对那人道:“谁领兵攻漉郡?!” “季晴川!” 我一时整个人都懵了,完全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楚亦君显然已经反应过来,咬着牙道:“立刻从御营调人,捉拿楚亦雄!” “是!” 周围的人立刻领命下去,我还傻傻的站在原地,另一只手突然被他用力抓住狠狠拉了过去,手腕立刻传来刺骨的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短剑已经被他一把夺走,寒光一闪,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眼前这张俊美的脸扭曲了起来,恶狠狠的道:“你还是想杀我!我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封你为后,什么都给你,你还是不肯丢掉这把剑!楚亦雄他们,是和你合谋对不对?你们还是想要对付我!” 锋利的剑刃在我的脖子上一贴,立刻传来一阵寒气和疼痛,脖子上的肌肤已经被割开了,他的手很稳,真正在颤抖的,是我自己——我并不知道楚亦雄在来到长安之前定了什么计划,这些我都一无所知,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否认了。 我被他逼得背靠城墙,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几乎能感觉到城楼下腾空而起的血腥气。 “鸢青——!”杀伐声中,似乎有人在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说!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要杀我吗?说啊,是不是有那么恨我,一定要杀了我?!” 他的咆哮声在夜空中,好像被逼上绝境的困兽。 而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背后又匆匆的跑来了几个人,跪下道:“万岁!李袂云从天牢中逃脱了,现在正带着人马往这边来!” 他回头:“怎么回事?谁干的?!” “季汉阳,他带着人马劫天牢救走了夏仲廷的人,李袂云他们趁机逃脱了!” “我不是让你们杀了他吗?!” “太上皇身边的玉公公,带人救下了他。而且季汉阳将禁城六军中大部分人策反了!” “季汉阳!”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狠狠道:“想就这么绊倒我?没那么容易!” “来人,立刻将所有的御营亲兵调出来,将叛军歼灭,一个不留!” “是!” 他收回了那把短剑,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的抓到他身边:“跟我回宫!”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短短的一段时间,整个帝都已经乱了,虽然楚亦君让封锁消息,可匈奴兵攻占北宫门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李袂云带着自己的人马在皇城中横冲直撞,当我被楚亦君又一次拖上金銮殿的时候,看见她已经在宫中制造出了巨大的混乱。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惨呼着被不知何处挥来的刀剑砍杀,血流成河,惨叫震天。 楚亦君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再转头看向平静得几乎异常的我,突然一咬牙用力的甩开我的手,我一个趔趄被他丢到地上,额头撞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一阵钝痛,有温热粘腻的东西流了下来。 “苍”的一声,楚亦君从身后的护卫腰间拔出一把长剑,上前一步指向了我的喉咙。 “楚亦宸——!”他大吼道:“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还活着,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给我出来!” 我被锋利的剑尖指着喉咙,但此刻我已经一点也不怕了。 凤翔出兵牵制住了漉郡,季汉阳策反了禁城六军的人,夏仲廷的人马被放出搅乱皇城,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人策划操纵,否则,不可能调集那么多支的势力,在这个大典之后原本应该举国同庆的夜晚,一击即中! “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她!” 他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又看向了我。 “他没死?他没死!你嫁给我,要杀我,都是为了他,为了等着他,是不是?” 那锋利的剑尖已经贴到了我的下巴上,轻轻往上一用力,将我的脸抬了起来,他看着我,眼中带着如困兽般的恨绝,轻轻的摇着头。 “我是要让你成为天朝最顶尖的女人,我要给你所有的一切,我会给你幸福,可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了他,你要杀我,你最后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们!” 我慢慢的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楚亦君,我们离当初的冷宫,已经太远了,根本回不去。若你不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当初。”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早已经对你说过,这个机会,在桐山之后,我已经不要了。是你自己不信。我和你走到今天,这个结局,我已经不想怪你,你也不应该怪我。” 他听着我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眼前明明那么多的火光,却照不亮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混沌得让人心惊,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狞笑着看着我:“那那个男人呢?他宁肯让你难过,让你身陷险境,也不告诉你他还活着的消息,你要跟的,就是那种男人?” 我的心中一痛,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淡淡道—— “我会付出代价的。”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平静的声音时,都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金銮殿那慢慢打开的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火光摇曳,照亮了他那张俊美的脸,整个人冷冽得好像一尊冰雕像,那双沉稳内敛的眸子唯有在看向我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温度。 楚亦君几乎不敢相信的:“你一直在长安?!”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在长安?就算漉郡一役是他的障眼法,死的是个替身,那么他是怎么会来到长安的?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多少人? 楚亦宸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让鸢青离开我的视线?” 我转头看向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离开凤翔时,我派出十二影卫保护,”他说着,目光转向了我,脸上也微微出现了一丝歉疚和愧意:“我,就是其中一个。” “……” 他,就是影卫中的一个?! 难道说,他是要和那些影卫一起,护送我回到我哥的身边,但半路楚亦君的人马杀出,十二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让我脱险,所以他索性在暗中陪着我到了长安,护我周全? 我蓦地想起,当时在冷泉宫中那名影卫出现时,曾说有一个影卫是在外面候命,后来我将那人派回凤翔传递消息,身边还跟着一个,在出兵对付夏仲廷的那晚,我的确将那最后一名影卫召唤出来,让他去救季汉阳,但那时,他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是趁着夜色隐匿在暗处,听我交代了这一切,便转身去办事。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从离开凤翔开始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人,竟然会是他! 是的,只有他,在知道了楚亦君在漉郡布下埋伏后,他其实也是让我派回去的那个影卫传递消息,以假的替身攻打漉郡,让楚亦君以为他真的死了,放松警惕;而我命他去救季汉阳,自然也是给了他调派季汉阳的机会。 长安之乱,还是乱在他的手中! 楚亦君阴冷的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长安,为何今天登基大典的时候,你不动手?” 楚亦宸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禁城六军的人,当初卫若兰跟我出走,还留下了一半人马在长安,这些人都姓卫的,所以你调派了御营亲兵驻守在城外,若我轻举妄动,就会立刻被你发现。” “所以,你宁肯看着我登基,宁肯看着她嫁给我?” 他淡淡道:“凡举大事,不能仓促行事。我的时机未到,自然不会动手,否则我和她,都将万劫不复。你杀季汉阳,走了呼延郎,关了李袂云,自认为万事已定,放松了警惕,今夜,才是我动手的时候。” 我看着这个在一片战乱当中平静得一如往常的男人,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并不陌生,他对于权力的追求,对人生命的冷漠并非一朝一夕,所以他才会让替身和卫若兰前去攻打漉郡,卫若兰都死了,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死的“楚亦宸”是个替身,他是用一个忠于自己的属下的性命,换取了楚亦君的大意;而现在出现他身后保护着他的,禁城六军中那些心念旧主的士兵,都只看到了杀死卫若兰的是呼延郎和楚亦君,却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死局,是谁为卫若兰布下的! 他依旧如此,对我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为了保护我而孤身犯险;可同时,他罔顾他人性命,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属下,也可以随意的牺牲。 这个男人完美的身体中,依旧是住着一个仙佛,一个恶魔。 “好!好周密!”楚亦君仰天大笑了起来,手中的长剑依旧稳如磐石,抵在我的喉咙上,阵阵寒气渗入肌肤,好像随时都会刺穿我的脖子,“不过你别忘了,她还在我手里!你不是要保护她吗?我若一剑刺死他,今夜的你,是输是赢?” 我慢慢的看向了楚亦宸,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看着我:“楚亦君,你不会杀她的。” “……” “你这一生的心结,并不是这个皇位,而是她。你下不了手!” 那稳如磐石的剑在这一刻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我的目光移向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那张俊美的脸已经完全抽搐扭曲,在夜色中,火光的映衬下,狰狞如鬼,可这一刻,我的眼泪却一下子滴落下来,叮的一声落在那寒光四射的剑上。 恍惚间,我似乎也看到了他的眼泪,在月光下的那道泪痕,好像要在脸上凝结成霜,那是许多年前,在冷宫的那一夜,我看见过的泪,他抛却了一切,却因为拥有了我,喜极而泣。 到了今天,他拥有了一切,却还是—— “楚亦宸,你说对了,我的确,下不了手。”他的目光还是看着我的眼睛,却对亦宸说道:“不过这个人,你说,我能不能下得了手呢?” 他的话音一落,我和楚亦宸的脸色一下变了。 喧闹的皇城当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易儿?! 我睁大眼睛,看着大殿的右侧,正有几个人匆匆的往大殿上奔来,他们手中怀抱着一个熟悉的襁褓,而虹影则被其中一个抓着手臂,硬拖着往这边走来! “易儿?!”我大叫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跑过去,楚亦君大惊失色,急忙收回手中的剑,才不至于割断我的咽喉,但他立刻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拖回他的怀中! 怎么会?我明明让虹影把孩子送到楚怀玉那儿,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会动这个孩子,难道—— 我猛然想起刚刚虹影在送走孩子的时候,与他在大殿之外碰了面,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他让人截住了他们两?我看向虹影,她的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愧疚,看着我,似乎也在痛斥自己的无能。 楚亦宸的眼色一闪,身边禁城六军中也立刻出动了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可孩子就在他们的手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我回头看着楚亦君,急得语无伦次:“不要!你放了我的孩子,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我要什么你都答应?”他的嘴角泛起了冷酷的笑意,突然怒吼道:“我要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你给过我吗?!” “楚亦君!” 我抓着他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可他却丝毫不为我所动,而是越过我的头顶,看向了站在我们身后的楚亦宸,冷冷道:“你既然在长安,当然也知道那是你的儿子。你现在立刻让你的人停手,否则——我让你的儿子死无葬身之地。”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寒冷与绝望。 楚亦宸,他会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他即将到手的一切吗? 我慢慢的回头,看向了那站在不远处的楚亦宸,他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高大壮硕,好像什么都可以为我抵挡,可是在这一刻,他那宽阔如山的肩膀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看向了那不断挣扎哭泣的孩子。 “亦宸——亦宸——”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喃喃叫着他的名字,祈求着看着他:“求求你……求你——” 楚亦宸的脸色惨白如纸,被摇曳的火光照映得阴晴不定,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我却看到了他在眼中的犹豫与挣扎。 “求你——亦宸!” 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被楚亦君紧紧的禁锢在身边,动弹不得,亦宸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又看向了金銮殿外,那搏命厮杀的人群,那双眼睛突然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冷得像冰一般:“楚亦君,你不必让我做选择,因为你根本不会让我有选择的机会。这个孩子,和我,都是你一定会杀的,否则,你的天下不会太平,她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你要的,不过是让我做出选择,让她恨我。” 这一刻,我整个人好像陷入了冰窟一般,一种莫可名状的绝望的东西充满了我的周围,几乎让我呼吸都呼吸不了,我轻轻的摇着头,看着那平静无波的孩子的父亲,耳边听见楚亦君冷笑了一声,然后咬牙下令—— “动手!” 他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我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人将手中的利剑高高举起,对着那不断痛哭蠕动的襁褓猛的刺了下去。 “不要——!”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那禁锢着我的手,朝着易儿飞奔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还没有跑到他的面前,眼前突然被一片喷薄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红色。 我呆在了原地。 那张清秀的脸慢慢的回头,看着我,虽然已经沾染了血,虽然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但她竟然还是对我露出了一丝微笑。 释怀的微笑。 这一刻,那些士兵趁机冲上去将那劫持孩子的人全部砍杀,而孩子已经落到了她的怀中,胸口被刺穿的血洞正在源源不断的流淌着鲜血,将那襁褓染红了。 “虹——影——” 她一步一步的踉跄走到我的面前,好像痛得很厉害,苍白的嘴唇都在发抖,但说话的时候,却还在微笑:“我能补偿了吗?” “虹影!” “我背叛了你的友情,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能补偿了吗?”她将孩子递回我的怀里,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嘴里已经开始不断的流出血沫。 “夏葛衣被赤甲军的人侮辱,还怀了身孕,李世风为了折磨她给她喝了不孕的药,那药,是我送去的,其实我也知道她无法生育,所以这个孩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的。” 我双手颤抖着,接过了我的孩子,他的脸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正在不停的哭闹,小手伸出来,朝着那已经被鲜血染红全身的女子抓着,好像想要抓住那正在不停流逝的生命。虹影低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又抬头看了看楚亦宸,看了看我。 “你的这一生,都是被当初我在你屋里下的催情药毁了,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要补偿,可怎么补偿都不够。现在这样,够不够?”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我甚至感觉她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坚持的看着我,等我的一个答案。 我流着泪点了头。 “虹影,你不再欠我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怀的微笑,甚至连已经涣散的眼神这个时候也突然有了光彩,但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笑容永恒在了这一瞬间,然后便从我的眼前跌落下去。 身后厮杀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站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金銮殿上,突然好像完全的孤立于世,回头,看到的是禁城六军和黑旗军在与突然杀出的赤甲军搏杀,他们在我身边挥舞着刀剑,鲜血不断的喷洒向漆黑的夜幕,几乎要将这一片黑夜染红,又或者,这黑夜根本就是红的,只是因为太多的鲜血,红得发黑了。 而在这一片砍杀的人群中,还有两个矫健如龙的身影,手中长剑闪光四射,如毒蛇探穴,在对方的要害处险险穿刺,每一招都带着置对方于死地的深重恨意。 你们别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我在心底里这样喊着,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劝阻有多可笑,这两个男人大概是天生的对头,即使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也阻挡不了他们成为对方的死敌。 要活下去,便要争斗,厮杀,不亡,不休!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着那种熟悉的寒冷而锋利的光,刺向我的身体。 这一瞬间,酣战中的楚亦宸突然调头,向我伸出一只手。 不要——! 在这一刻,楚亦君抓住了机会,这个致命的破绽,用尽全力一剑挥来—— 一只断臂带着血从眼前飞过,我瞪大眼睛,看着那断臂的主人发出一声闷哼,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朝着我撞了过来,将我扑倒在地,我重重的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而他为了不伤到我怀里的孩子,凌空一翻,整个人朝着另一边的石阶扑过去,那鲜血喷涌的断臂又打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一支弩箭,穿过了我刚刚所在的地方,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朝着前方刺去,刺穿了一个人的咽喉。 楚亦君!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我几乎反应不过来,这两个男人的血已经同时洒在了我的身上,同时倒在了我的身边。 仓皇间,我回头,却在那千军万马当中,看到了一个茕茕孤立的身影,正拔出最后一支弩箭,对准了我的眉心。 这一瞬间,李袂云脸上狠厉的表情突然变了。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双充血赤红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一般,死死的瞪着我,脸上也全然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看到她胸口突然出现了一点银光,带着一丝血色,她慢慢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一刹那的惊愕之后,她突然又咬紧牙关,狠命的朝着我射出一箭! 季汉阳的怒吼声划破长空,将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一般,他抽回手中的长枪,鲜血从李袂云的胸口喷射出来,那长箭也带着她的血,她的恨向着我飞射而来。 “鸢青——!” 我眼睛也没眨,看着那弩箭带着雷霆之势,却只是撩起了我耳鬓边的一缕长发,嘶嘶两声,便穿射而过,一直飞进了金銮大殿,夺的一声钉在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宝座之上。 我伏倒在地上,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的身边,是被弩箭刺穿喉咙的楚亦君,他死死的盯着我,不断的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自始至终,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他一手握着喉咙,一手固执的伸向我,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跪坐起来,几乎颤抖着将这个男人抱进了怀里,当他的额头贴着我的胸口的时候,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突然都消失了,伸出染血的双手,用力的环住了我的腰。 “鸢青——鸢青——” 他已经叫不出声音,我只能听到枯槁的嘶喊声在他的唇齿间纠缠,他拼命的抱紧了我,好像只要抱紧了我,就能抱紧他生命中的一切。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又变回了过去,那个瘦弱的,带着孩子气总是喜欢依偎在我身上的小太子,他固执又坚决,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却只在我怀里表露他的喜与悲,甚至在失去太子之位,在被全天下都抛弃的那天夜里,他也只是拥着我,便不再悲伤。 我和他,是怎么一步一步,从那样相拥的温暖,走到现在,完全对立的地位上的呢? 就是因为,冷宫的那一夜吗?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低落下去,落进了他的嘴里,似乎是尝到了那咸涩的味道,他的脸上反倒放松了,似乎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鸢青……”他更加用力的抱着我,满是泪痕的脸朝着我怀里钻去。 我感觉到怀里这个身体在猛地抽搐了一下之后,便渐渐的僵硬了。 怀中那沉重的喘息停了下来,那痛得不断哆嗦的身体也平静了,只有那双紧紧抱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他死了…… 他死了……这个曾与我相约永远的孩子,这个曾经爱过我,折磨我,给了我无尽的痛的男人,死了…… 我不知所措的抱着他,眼泪疯狂的奔流,却不知到底应该说什么,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生下来,却即使到死,也不肯对我放手? 亦君,我和你,到底是谁欠了谁?! 泪眼朦胧间,我看到前方被冲上来的季汉阳搀扶着站起来的亦宸,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肩膀,那鲜血淋漓的肩膀之下,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手——断了! 一步一步的朝我走过来,那断臂上不断低落的鲜血洒了一路,他的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却坚持着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似得,身子猛的一颤,整个人跌落下去,半跪着用手中的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殿下!”季汉阳目眦欲裂,朝着下方大吼道:“来人,殿下受伤了!” 他抬头看着我,突然露出了一个几乎痛得忍受不住的笑—— “我说过,我会付出代价的。” 他第一次利用我,诱捕楚亦君,被我用刀在肩膀上狠狠的扎了一刀,那一处伤,让他痛了很久,他说,他不会再利用我。 可这一次,他依旧是利用了我,让我嫁给了楚亦君,用我来换取了他的疏忽大意,他终于夺回了他想要的一切,但——也失去了一条手臂。 这就是他的代价…… 我闭上了眼睛,任滚烫的泪水在我的脸上肆意奔流,却不敢看那半跪在我面前的一身是血的男人一眼。 “启禀殿下!” 在我闭着眼睛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的带着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北城门告急!呼延郎的人马已经快要攻入内城了!” 楚亦宸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看了我一眼,咬了咬牙,还是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季汉阳急忙上前:“殿下!” 他咬着牙看了一眼金銮殿下,楚亦君一死,他的人全都知道大势已去,纷纷丢盔弃甲,而李袂云的人早已经在混乱中被楚亦君派出的御营亲兵杀光,此时,皇城各部早已投入到楚亦宸的麾下,整个长安,除了北门,全都在他的控制之内了。 他一手扶着断臂,抬头看了季汉阳一眼:“守住她!” “……”季汉阳低下头:“是!” 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跌跌撞撞的朝着北门走去,周围的护将们立刻冲到他身边:“殿下,你的伤——” 他的脚步踉跄,却始终没有倒下,只是沙哑着嗓子道:“今夜,一定要将呼延郎的人,赶出长安!” “是!” 我跪坐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身后慢慢的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了我的面前,慢慢的蹲下来,看着我怀中那已经僵硬的身体。 楚怀玉—— 他的脸色惨白,伸出颤巍巍的手轻抚着那张平静而苍白的脸,那原本犀利如剑的眼睛这时好像是盲者,混沌得一如污浊之水,只是流淌出的老泪,还是在他苍老的脸上划出了一道一道晶莹的光。 他抬头看着我,不知是哭,是笑:“报应啊,报应啊!” “我们所犯的罪孽,能偿还了吗?能洗清了吗?” 泪水如决堤一般,从我的眼中疯狂的涌出,我全身的骨头好像快要支撑不住这种沉重的悲哀和伤痛,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压垮了,我张着嘴,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他还躺在我怀里,我却已经看不见他的面容,他就这样在我的怀里死去,直到临死,他所要抓住的,还是我……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楚家与沐家的命运?无法共存,只能血洗一身债? 那,亦宸呢?我哥呢?我们的命运,又该如何? 北宫门巨大的门板已经快要被粗壮攻城木柱撞破,抵门的柱子根根断裂,粗大的钮钉全都冒出了木桩,已经有好几颗迸裂出来,厚重的门板在一阵更比一阵猛烈的撞击下发出濒死的悲鸣,城楼下的士兵不断的抵抗着呼延郎的屠杀,更有人在坚守着城门,哪怕还能抵抗一刻。 所有人都能听到一门之外,攻城兵已经拔出了刀剑,锋利的剑气似乎已经渗透到了内城来,他们发出疯狂的呼啸,只等门开的那一刹那。 楚亦雄率领的人马已经赶到了北门,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拔出长剑,带着他的人马从正门杀出,一路过关斩将,在南匈奴遮天盖日的军队中杀出一条血路,直直的朝着呼延郎冲了过去。 “楚亦雄!” 呼延郎一看到他,眼中爆出寒光,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刃气,朝他挥砍过来。 所有的人全都汇集到了北城门,在那里厮杀,在那里拼搏,当我冲到空无一人的城楼上,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哥——!” 我的声音立刻被下面震天的杀喊声吞没,楚亦雄头也没回,与呼延郎杀成了一团。看他不习马战,三个回合之后,已经被呼延郎的长刀砍伤了肩膀,鲜血直流,季汉阳已经带着人冲杀了出去,但毕竟杀场混乱,他一时根本到不了我哥的身边。 激战过后,楚亦雄的腿上又被砍了一刀,但他拼着自己受伤,狠狠的一剑刺向了呼延郎的肩膀,两个人的身上都伤痕累累,血流如注。 “楚亦雄!”呼延郎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楚亦雄的鲜血顺着手中的长剑慢慢的流淌滴落了下去,他毫无惧色,看着呼延郎道:“我感激你当初伸手援助,但若要我眼见你欺我故土,灭我族人,我楚亦雄宁做小人,也绝不允许!” “好!今日你我来个了断!” 呼延郎挥舞着手中的刀,又一次砍向了他。 我一见那场景,几乎心跳都要停止了,立刻就要往城楼下冲。 “鸢青!”楚亦宸突然站到我面前拦住我:“别做傻事!” 我急得整个人都慌乱了,呼延郎的武艺我很清楚,虽然我哥的武艺不弱,但骑马打仗,他胜在布局,呼延郎的骑射却是整个草原之最,他们拼杀,楚亦雄没有一点胜算。 我不能,不能再看见我的亲人离开我! “你放开我!楚亦宸,放开!” 他被我拼命的捶打撕扯着,却只是咬着牙用一只手将我禁锢在他怀中,不容许我跑开一步,挣扎间他断臂的伤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着,我急得几乎要发疯了,哭喊着:“你放开我,我哥在下面!我要去救他!”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弓弩,我一愣,抬头看向了他。 “如今,我已经不能再张弓了。” “……” “鸢青,你可愿为我掌弓?” 为他掌弓,这是过去连想都不曾想过,这个男人怎么能没有手呢?他本可以像雄鹰一般翱翔于天际,他本应该用那双有力的手臂指挥千军万马,挥舞刀剑,逐鹿中原,可是现在,他却只剩下了一只手。 没有了翅膀的他,如何翱翔? 我拉开长弓,弓弦又一次割开了我手上的伤口,但这一次,却比任何一次拉弓,都更有力,也更稳。 “你什么都不要看,否则——你会不忍心。你只用拉弓,在我叫你的时候,放箭!” 他站在我身后,轻轻的俯下身,眼睛穿过我的指尖,弓弦与箭尖,指向了城楼下,那个草原的霸主。 呼延郎! 我会不忍心?我会不忍心…… 我不会不忍心,我只是看不到,这一夜似乎是老天要将我今生的眼泪都逼出来,我的眼前只是一片模糊,被氤氲在泪水和悲哀当中,几乎什么都要看不到了,那两个穿梭的人影,带着血腥之气砍杀着,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甚至连那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也看不清了,眼中只剩下了两个血色的点。 呼延郎!呼延郎! 若今夜,一定要通过一个人的死来平定天朝与匈奴之争,这个人,只能是你! “放箭!” 楚亦宸的声音在耳边猛的响起,我一咬牙,持箭的手立刻松开。 “嗖”的一声响,长箭破空而去,突然间像是将我眼前的雾气割开,我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银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淹没在了那具曾经拥抱过我,给我温暖,给我勇气的胸膛前。 呼延郎手中的长刀在我哥的脖子上定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箭没入了胸口,只剩下白色的箭羽,也迅速被鲜血染红,他颤抖着,看着胸前的箭,再慢慢的,抬头看向了我。 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什么呢? 是不是和我一样,看到了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曾经有两个人同乘一骑,纵情驰骋,看过最美的日出日落,登上过最险峭的岩壁;我看到过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中闪现出的最温柔的光芒,亲吻着我的时候,那如水一般的柔情,拥抱着我的时候,那如火一般的热情。 我曾以为,那些会天荒地老。 他,是否也曾这样想过? 就在这时,北城门突然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那些抵门的木柱全部断裂,厚重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一般,轰隆一声,倒了下来。 门下抵抗的士兵连惨叫都没来的及发出,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而城门外,已经闪着无数的寒光,领头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策马疾驰进来,却在看到城门内的这一幕时,立刻勒住缰绳,座下的马立刻停住了。 “哥——!” 这一声凄厉的喊叫,却不是我的发出的。 楚亦雄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昊焉的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立刻变得血红,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立刻猛冲了上来,呼延郎手中的刀还架在楚亦雄的脖子上,但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朝前倒下,被昊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的一拖。 那锋利的长刀在我眼前闪过了一道炫目的寒光。 寒光中,似乎染上了殷红。 我瞪大双眼,看着楚亦雄背对着我们,整个人都僵持着,眼睁睁的看着昊焉将呼延郎拖上了自己的马,而这时,整个长安城内部署的兵马终于平定完了内乱,全部汇集到了北城门。 六军云集,杀伐孽深! 昊焉此时已经完全无心恋战,只回头看了楚亦雄一眼,恍惚间,我似乎在她仇恨深重的脸上看到了泪痕,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已经护着呼延郎的身体,率领刚刚冲进城门的大军又退了出去。 我几乎是立刻丢开了手中的弓箭,转身朝着城楼下飞奔过去,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为什么我的脚一直在发抖,甚至在跑下了城楼的最后一阶,整个人摔倒下去。 楚亦雄就在前面,就在我的前面,他一动不动的骑在马上,对着那黑洞洞的城门,对着昊焉他们已经远去的身影,他在看着什么?为什么我这样叫着他,他都不肯回头? “哥——!哥!” 我终于跑到了他的身侧,季汉阳他们都已经下马跑到了他的面前,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跟他说话,也没有一个人动手去扶他一把。 我脚步越来越慢,好像是害怕去触及到了什么,甚至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只能一步一步的挪动着沉重的脚步,看着他侧脸如刀削一般深刻的轮廓,那双眼睛显得那么茫然,紧闭的唇,似乎在僵持着什么。 只是当我的目光落到他的喉咙时,天空中似乎炸响了一道惊雷。 血——全是血! 他的脖子,被锋利的刀刃割开,鲜血慢慢的泌出,渐渐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将他的整个前胸都染红,然后我看到鲜血开始喷射,在他的眼前形成了一片血雾。 “不——!” 眼看着他的身体从马上倾倒下来,我几乎是发疯一般的冲上去,一把抱住他,也被他重重的撞到地上,后脑似乎磕碰到了什么地方,痛得我一瞬间眼前都发黑,可是即使这样,也挽不回心中那种撕裂般的痛! “不要!哥,不要这样!你不要死,哥!哥!” 我拼命的抱着他,拼命的伸手捂着他的脖子,那些鲜血好像是泄洪一般从我的指缝中喷涌出来,不管我怎么用力的捂着,甚至想要拼命的扼住他的脖子,哪怕能止住一点的血,哪怕能让他多在我身边留一刻。 可是我留不住,什么都留不住,那些鲜血还在疯狂的涌出,每一滴血都带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出了体外,我除了慌乱的扼住他的脖子,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抬头看向身边站着的那些人,大声哭喊着:“救救他!快叫大夫来!快给他止血!汉阳,你来救救他!亦宸,亦宸——!” 我叫着他们,叫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们都不应我,连季汉阳也站着不动,只是眼泪不断的从眼眶中滴落下来,我伸出血红的手,扯着楚亦宸的衣服,拼命的哭着:“救救他!亦宸,救他,汉阳,汉阳帮帮我,你们救救他!” 楚亦宸慢慢的蹲了下来,却没有帮我做任何事,只是用他那只完好的手,用力的环住了我的脖子,将脸贴在了我的脸颊上。 “鸢青,你不要——” 话没说完,一只颤抖的手抚摸上了我的手背,我一惊,急忙低下头,看着楚亦雄慢慢的开口,艰难的说着什么。 “哥,哥你说什么?”我急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却先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鸢青,北——匈奴,交——交给你了——” 我瞪大了眼睛——北匈奴,交给我了? 有些僵硬的慢慢转过脖子,低头看着他,他整个人似乎痛得在抽搐,拼命的抽气,却还抬起颤抖得无力的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颊,那双已经涣散的眼瞳映着我满是泪痕的脸,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 “絮云……” 这是他这一生,说的最后一句话,叫的最后一个名字。 当他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落,当我的脸在他空白的眼眸中映成了永恒的那一刻,我怀抱着他的尸体,仰头向天发出了一声如同狼一般的嘶吼,那凄厉的吼叫声穿破了九霄,却穿不破我这一生,凝结了无数悲哀的夜幕。 西出长安三千里,梦入旌翻无故人。 只是这一次,当我西出长安,却与之前的情景,完全不同。 珍儿坚持跟在我的身边,我没有问她原因,也不想知道那背后的原因是谁造成的,既然她要跟随,我便让她跟随,毕竟空洞的车厢当中,只有我和易儿,真的太寂寞了。 风沙更大了,吹得车窗上的帘子不断的翻飞着,就算我想要躲避,目光也不能不看到那高耸城楼上熟悉的身影,和他左边肩膀上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空袖。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一次挽留。 我知道,他从来都不做必败之事。 风更大了,呼啸着卷着地面上没有融尽的雪花,发出阵阵虎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是在这样的风声中,我似乎又听到了别的声音。 我将易儿交给珍儿抱着,坐到窗边撩起帘子,刚刚往外看了一眼,蒙在脸上遮蔽沙尘的黑纱便被狂风卷走 在西北走廊,我又一次被风沙所侵袭,原本罩在脸上的黑纱就被卷走,飘向了身后。 而那一骑人马绝尘而来,只一伸手,便接住了那张黑纱。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当年,接住我鲜红盖头的那个男人,可是定睛一看,却是季汉阳。 我突然间有些恍惚,当初接住我盖头的人,是楚亦雄?还是他? “停车——” 车夫立刻勒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珍儿抱着孩子,十分乖巧的坐在里面,不问不看,我被那车夫搀扶着,轻轻的下了车,狂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将我的衣袂吹得高高扬起,而当那人的马停在我面前时,更激起了地面的雪花,洒了我一身。 他急忙翻身下马,跑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将那黑纱又盖在了我的脸上。 “鸢青。” 我看着他犹带伤痕的脸,轻轻道:“汉阳。” “我,陪你去北匈奴,今后,我都陪在你身边!” 他郑重的说完这句话,眼中闪现的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坚定,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这样的季汉阳,是我从未见过的。 “汉阳,”我有些哽咽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只是透过那黑纱,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苦涩的说道:“亦宸,快要登基了吧?” “等你到达北匈奴王庭,他便登基。” “……”我有些酸涩的低下头,慢慢说道:“你助他平定叛乱、抵御外敌有功,留在天朝,自然是能——” 接下来的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说出来对他对我的感情而言,是一种侮辱。 他笑了笑:“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 “鸢青,你知道吗,我的一生,都已经被提前写好了。”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惊愕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了无奈。 “生在将门,每天习武练兵,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跟着父亲放马边关,十四岁为参军,十六岁为都尉,二十岁为中郎将,跟随太子南征北战,二十三岁当上骠骑将军,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的人生下一步该怎么走,该怎么做,若没有意外,我的人生都会按照事先所命定好的路线,就这么下去。” “……” “可是,出了一个意外,一个小小的意外。”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甜蜜的笑容:“我遇上了你。” 我看着他,只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看着他的眼睛。 “过去,是我没有勇气去打破那些东西,所以我只是守着你,看着你,到了今天我也知道,这个机会我是再也等不到了——” “汉阳……” 我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只是这个名字在舌尖萦绕着,似乎也能尝到他曾经经历过的那种苦涩——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什么时候有的那种感情,也从来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与煎熬,到了今天,他豁然的说着这些话,是不是因为,已经痛得不自知了? “所以现在,我想走出我的命运,守着你,只守着你,什么都不做!” 守着我,只守着我? 我低着头,眼睛已经干涸得流不出任何泪水,却还是酸涩得让我难过,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对我说过那个字,也从来没有向我要求过回报,他只是在我的身边默默的守护着,而今天,他要跳出自己既定的命运,抛却过去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守护我。 我慢慢的抬头,看着他注视着我的目光,如过去一样,带着温柔的笑意,即使在这样的寒冬,也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梁鸢青——梁鸢青,你的来生,要用多大的痛苦,才能偿还欠他的目光。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伸手抓起了我的手腕,在我微微一怔的时候,已经牵着我走回到马车旁。 “快上车,不要着凉了。” 被他搀扶着上了车,却不知是我的下意识还是如何,我终究还是回头,看向了天边,那已经快要融入到地平线内的城楼,城楼上的那个身影还是屹立如初,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也会在那里一直站着。 季汉阳抬头看着我:“鸢青——”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说,他会等你。” 我藏在黑纱下的目光轻轻一闪,慢慢的回过头,看着那个远处的身影。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我的眼睛有模糊起来,看不清他的容貌,看不清他的轮廓,甚至连那断臂下飞舞的空袖也看不清了,却异常清楚的看到万丈阳光在他身后挥洒开来,如同展开的双臂,在迎接着谁的回归。 他,会等我? 我淡淡的一笑,转身进了车厢,等到我坐定,那车夫才扬起马鞭,马车又一次在茫无边际的雪原上飞驰起来,季汉阳的马也一直跟在我们的身侧,雪原上留下了我们长长的足迹,还有在那个人眼中,或许会立刻消失,也或许,会永远停留的背影…… 十五年后 在易儿生日的这一天,我终于可以在朝堂上,正式的还政于他,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接过我手中沉重的攒金丝碧月弯刀,双手高高奉起,朝着我跪下时,我的眼睛又是一阵清楚,一阵模糊,不知道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喜悦?哀伤?无奈?坚定?或是每个人在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时都会有的迷茫? 退朝的时候,匈奴的大臣们全都跪在两旁,称我仁顺太后,这是静姝师姐为我拟的号,不知我的仁,能否让这天下顺,我只是觉得,一切都轻松了。 走出宫殿,抬头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已经下雪了,有一些细碎的凉意在脸上点点晕开。要下台阶的时候,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 “当心。” 我微笑着道谢,虽然看不清,但我也知道,是季汉阳,只会是季汉阳。 在长安的那一夜之后,我似乎真的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在这之后的十五年,我没有再流过眼泪,可也是那一晚,我的眼睛开始模糊,看不清东西,我想,大概是被哭瞎了。 而他,就这样跟在我的身边,做了我的眼睛。 静姝师姐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为什么我与他不能最终的走到一起?这个男人为我付出,已经足以感天动地,好像他房中的那一盆青龙卧墨池,既然已经留在了对方的心里,为何不能相伴相依? 其实,青龙卧墨池,只是一种成全。 我成全了他的情,他成全了我的义。 但静姝师姐是不会明白的,所以我只能模糊的说:“因为我哥,并没有娶昊焉。” 这个天下,只怕已经没有人能娶昊焉了,南北匈奴在长安之乱后的十五年,都开始了漫长的女主天下的路程,她比我走得更加艰辛,因为她没有儿子,不能正式的坐上皇位代行其职,南匈奴的势力又分裂开来,虽然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战乱,被她统一,但势力大减,不胜从前。 十五年间她率部北伐七次,皆被季氏兄弟击溃,大败而回。 我知道这些年来,只有依靠着对我的恨才能让她继续活在这世上,对于我的哥哥,她这一生,只怕是摆脱不了那种孤独与恨的煎熬了。 同样受到煎熬的还有宜薇,但她解脱得最早,我回到北匈奴的当天便接到她自杀的消息,是在我哥的骨灰前。 问世间情为何物,俗世千万年难了, 一夜南柯,人生如梦, 镜花缘,苍天老。 直教人生死相许,到头来难了难了, 人生苦短,儿女情长, 路归路,桥归桥。 十五年后,我也终于,回到了长安。 马车在穿过了喧闹的浮华景象之后,停了下来,似乎有许多人站在前面,虽然看不见,但对目光的敏感,我还是立刻感觉到了什么,而一阵整齐的声响,是他们全都朝着我跪拜下来。 “恭迎仁顺太后!” 原来,已经到了玄武门。 那声声呼喝在漫长的廊道间,在晦暗难明的林苑间回响着,仿佛要将我记忆中那些杀声震天的场景都替换过去,所要留下的,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我走到门口,弯腰准备下车,手也习惯性的伸出,立刻有一只手伸过来用力的握住我的手,将我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这只手,很熟悉,温热而有力,只是在触碰着我的时候,似乎微微的颤抖着。 我转过头,想要看那扶着我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谁,站在我的身旁?是谁,滚烫的呼吸吹打在我的腮畔?是谁,温暖的胸膛已经贴上了我的身体?又是谁,用他仅有的一只手,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 前方那些文武百官在站起来之后,又一次跪拜在地。 “恭迎皇后娘娘!” 我的脚步微微的僵硬了一下,顺着那手的方向看过去,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他依旧温柔的在前方牵引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城楼,两旁的全都屏息凝视着,所有的目光都在我们十指交缠的手上。 甚至,我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负一般。 这声叹息似乎很熟悉,带着苍老,我没有看见那个人,只怕就算看到,这位太上皇如今也已经老得不复当初了。 我还被他牵着手,慢慢的朝前走着,在走过那城门之后,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玉公公,带着笑声说道:“皇上和皇后自有旧情要叙,太上皇,季大人,各位大人,请往大殿,皇上已经吩咐了国宴与歌舞,今日大家应该开怀畅饮,与皇上皇后娘娘同乐。” 背后的人声渐渐的远了。 我和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我的眼睛看不见,却能清清楚楚的分辨出身边经过的一切,那长青的竹林,那嶙峋的假山,那熟悉的瀑布,在慢慢走过了记忆中的每一条路之后,他推开了一扇门。 阳光在我们的身后穿射了进来,一下子洒满了整间小屋。 像是被照亮了,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这间冷泉宫中的小屋,那熟悉的桌椅,小床,梳妆台,青铜镜,恍惚间映照着我朦胧的眼神。 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好像这十多年的时间,只是一个空洞的数字,我们只是一转身,被袖底风吹凉了十指的时间,一切一如当年。 我还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慢慢的走向那张熟悉的小床。 那是谁? 我有些茫然的,也慢慢的走了过去,摸到了熟悉的床沿,绵软的垫子,厚实的锦被,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枕头,我轻轻的坐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同样璀璨的眼睛,同样高挺的鼻梁,同样棱角分明的唇,他的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俊美,还是那样的沉稳,岁月在他的身上空洞的流转了十五年,唯一留下的笔画,是鬓发间的霜色。 原来我和他,都一样…… 我仰着头,平静的看着他,终于不是在梦里,看到这张脸,终于能清楚的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被他用仅有的一只手轻抚着脸颊,这一切,终于都是真的了。 亦宸,我回来了……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已经熨在我的眼睛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冰凉的湿意。 过了许久,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鸢青,这是不是一辈子了?” 如果你真心爱我,就骗我一辈子,不要让我醒过来…… 好!我会用心的骗下去! “亦宸,”我轻轻的说道:“我们的一辈子,才刚刚开始。” 354.第354章 季汉阳的历历 1 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季汉阳要跟着父亲放马边关,但第一次上马出城就被惊了的马摔到地上,差点摔断腿,后来听人说是他的年纪太小,压不住阵势,于是家里人前往宗祠祈祷,向祖先为他要了一岁。 十三岁的季汉阳第二天便骑在马上纵横驰骋在草原之上,那种颠簸得要把人五脏六腑都移位的感觉,他倒是很快就习惯下来了,因为他知道,在他们季家,哥哥晴川虽然武艺也不差,但毕竟向文,那么武将之职,必须由自己接替。 在草原上疯跑了两个月,人瘦了一圈,却更加精神。 回朝进宫面圣的那天,其实他刚刚满十二岁。 十二岁的季汉阳被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带着匆匆的到了御花园,一进大门,便看见皇上和皇后正带着小太子在院中的待月亭里下棋。 “那,皇上就在那儿,让您自己过去见驾。小公子,您快去吧。” 那太监送到这里,便退下了,季汉阳回头看了一眼,其实路很近,但进御花园都是为了慢慢的赏花,所以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崎岖,虽然那待月亭已经近在眼前,却偏偏拐了好几个弯,半天都走不到。 他有些不耐烦了,一抬眼,却看见在另一条路上,一个小宫女手中捧着一只檀木盒,慢慢的走过来。 那个小宫女,似乎也只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格外的瘦小,一双眼睛却是很大,眼瞳又黑又亮,好像平时吃完龙眼剩下的黑亮的核,只是更加灵动,好像那上面浮着一层波光潋滟的春水一样。 看她一路走,小嘴还不停的动着,仔细一听,她正低声念着什么: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么一个小宫女,居然还会吟诗?真是意外。 季汉阳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一丛浓密的杜鹃花正好遮住他的身影,越过那艳粉色的花瓣,他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走进亭子,跪下向皇后行了个礼,将檀木盒高高的奉上。 皇后微笑着接过来,放到了太子的手边,微笑道:“这是西边送来的,据说是难得的昆仑玉,君儿,你拿着可要仔细,别弄碎了。” 太子却没有回答,只是咬着下唇,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盯着棋盘,似乎面对的已经是一盘陷入绝境的局,不再有回天之力,这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憋得眼睛都红了,手中紧紧的捏着一枚棋子,却不知该放到哪里。 季汉阳的目光还是在那个小宫女身上,她眨了眨大眼睛,也看着棋盘,那双眼睛里一下子闪过了一道亮光,好像发现了什么。 又僵持了一会儿,听见皇后带着笑的道:“君儿,若实在下不去,便该认输,不能死撑着。” “我不!” 小太子怨怼的说了这两个字,几乎已经带着哭腔,眼睛都红了,还是撅着嘴,不肯认输。 那小宫女看着太子的模样,似乎也有些焦急,又抬头看了看相视而笑的皇帝和皇后,终于忍不住,轻轻道:“太子,跳马,快跳马。” 呀,这呆子! 季汉阳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这小宫女一定是刚刚进宫,一点规矩都不懂,在皇帝和太子下棋的时候插嘴,还不被罚?只怕要挨板子了! 他下意识的便想要上前去,哪怕能帮她说一句话也是好的。 可是刚刚走到待月亭外,却看见那小宫女已经跪在了地上,皇帝看着她,似乎并没有发怒,眼中还带着一丝笑意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奴婢叫鸢青。” “鸢青?倒是个好名字。你会下棋?” “奴婢,曾经看人下过。” “识字么?” “认得一些。” 皇上与皇后又对视一眼,笑道:“刚刚你走过来的时候,朕可是听见你在念《相思》,只怕,不是只认得一些这么简单吧?” 那叫鸢青的小宫女没敢抬头,只跪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直发抖。 季汉阳看着不由的从心里涌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急忙走上前去跪下,大声道:“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倒是被他这初生牛犊的气势震了一下,回头一看,立刻笑道:“你便是季家的小子吧。过来,让朕看看。” “谢皇上!” 他站起身,走到了亭中,皇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鸢青,随意的道:“你先下去吧。” “谢皇上!” 鸢青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消瘦的肩膀还有些发抖,也不敢抬头看,就这么低垂着头,慢慢的退下,走过季汉阳身边的时候,他也只看到她长长的睫毛遮盖在那双如小鹿一般惊恐的大眼睛上,忽闪忽闪的。 他很想和她说说话,但这个时候自然不行,走到皇上跟前,皇上似乎也很喜欢他,问长问短,赞他是将门之后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一定是个将才。 那小太子倒没有留下来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便自己一个人爬下石凳,哒哒哒的跑开了。 皇上与他说了会儿话,因为还有事要处理,让他自己在园中逛逛,与皇后相携离开。 季汉阳这时才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他有些想找到刚刚那个小宫女,便在园子里乱窜起来,没一会儿,还真的看到她又走进园来,像是来收拾待月亭中的残局的,季汉阳想了想,走到亭边的一棵大树下,蹭蹭蹭的爬了上去,等那鸢青路过树下的时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鸢青停下了脚步,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见什么,便又向亭子里走去。 他恶作剧的掩着嘴笑了笑,索性掏出荷包里收集的那些漂亮的小石头,拿起一个便要朝她丢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哒哒哒的,那鸢青回头一看,立刻跪了下去。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是小太子,他怎么又跑回来了? 季汉阳急忙攀着粗壮的树枝,探着脑袋听他们说什么。 “你起来,你叫鸢青是不是?” “回太子的话,奴婢是叫鸢青。” 那小太子走到她面前,踮起脚尖,凑到她的面前,鸢青似乎被吓着了,后退了好几步,又垂下头,惶恐的:“太子殿下——” “你,跟着我了,嗯!” 季汉阳差点从树上摔下去,急忙抱紧了树枝,看见那鸢青也是一脸惊恐的神色:“我,奴婢——” 那小太子却不等她再说什么,又转身哒哒哒的跑开了,季汉阳攀在树上,远远的看着他跑出御花园,似乎是去了皇后的寝宫。 再低头的时候,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显得消瘦又无助的,默默的站了很久,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到亭子里收拾完了棋局,转身离开了。 她再路过树下的时候,季汉阳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将手中漂亮的石头又放回了荷包里。 那个身影慢慢的走出了御花园,也走出了他的视线。 355.第355章 季汉阳的历历 2 夏 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盛夏,三伏。 窗外蔷薇怒放,被烈日烘烤着,好像另一团燃烧的火焰。 季汉阳平日里是个操练得再劳累也不出汗的人,今年却是热得异常,他静坐在屋子里,喝着下人送来的在井水里湃了一个下午的绿豆沙,清凉解暑,倒让他少了几分燥热。 喝完这一碗,门被推开,季晴川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是满头大汗,脸上还有些红,但却好像并不是被太阳晒出来的。 季汉阳舔舔嘴唇,笑道:“怎么,又去见你的那位美人了?” 季晴川知道自己和夏葛衣的关系,瞒得了全天下的人,却怎么也瞒不过他这个孪生弟弟,其实他今天并没有想到去见夏葛衣,只是没想到进宫的时候正好遇见她了。 仅仅是一次擦肩而过,已经足以让他们今夜无法入眠了。 看着自己哥哥的模样,季汉阳笑了起来,季晴川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世间千百条阳关道,你偏偏要去找着那么一条独木桥。可见这****,乱人心智,害人不浅。” 他们因为各自辅佐皇家的两位皇子,平日里不会深谈什么,但调侃起对方,还是并不见外,平日里在人前温厚宽容的季晴川也嗤笑道:“你这粗人,懂什么。” “哎,此言差矣。”季汉阳左右摆了摆手指头,摇头晃脑的道:“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季晴川笑得更厉害了:“细嗅蔷薇?你倒说说看,你的蔷薇在何处?” 这句话却是把他给问住了。 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与事都让他遇见了,可是那朵蔷薇,在何处呢? 他愣愣的出神,又看见季晴川拿出了一盒凝玉膏,放回到药箱中,顺口问道:“怎么?谁受伤了?” “哦,是大皇子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人,这个女子挺特别的,我看大皇子对她很上心。” “哦。”他不置可否,扶着椅子便要起身走开。 “叫鸢青。” 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当初那颗没有扔出去的小石头,在他自以为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一阵涟漪。 他回过头:“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季晴川倒是有些意外,怎么这个名字让自己向来吊儿郎当的二弟显得有些郑重,他疑惑的说道:“梁鸢青,太子侍读。” 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穿过了窗户,微微卷着外面怒放的蔷薇的香味。 季汉阳站在屋子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精明的头脑陷入一片茫然。 其实所有的事他都一清二楚,只是没有人告诉他,那个在冷宫被人骂做****,受尽酷刑的女子,名字叫鸢青。 这段时间宫中明里暗里都发生了很多事,作为二皇子身边的谋臣武将,他责无旁贷,担起了重责,整日的忙碌也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只是每夜浅眠之时,他都会在朦胧的梦境中走到一处春光明媚的园子里,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双带着惊恐神色的小鹿一般的眼睛。 梦醒后,他来不及回味,就把这双眼睛抛诸脑后。 直到那天从军营回来,他听说两位皇子为了那个鸢青在御花园大打出手,二皇子甚至将她讨到了神策府,这件事非同小可,毕竟太子之争凶险万分,二皇子的这个做法太冒险了。 更险的,则是她,置身于两位皇子争斗的风暴中心,她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 他想要劝二皇子放她离开,那位向来精明冷静的皇子却不肯松口,这让他感到有些怪异。 二皇子,不像是这样的人。 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响。 “谁在外面?” 武人的警惕让他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白分明,在夜幕中也亮得出奇的眼睛,只是睁得很大,如小鹿一般无辜而惊恐。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晴——晴川?季大人……” 他将这双眼睛埋在心底深处,大概快七八年了吧,可惜这双眼睛的主人,这才是第一次看他,还叫错了名字。 他有些想苦笑,伸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子,掩饰的用调侃的声音道:“梁姑娘,你认错人了。” 二皇子替他报出了名号,那鸢青再看向他时,那双澄清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却又像是在细细的琢磨着什么,她的眼睛仍旧很美,只是经历了这些年,经历最近的事,不复过去的单纯,反而充满了许多东西。 在夜幕下,在摇曳的烛光下,好似一汪春水,波光潋滟,却又让人不敢轻易涉足,只怕就会这样陷下去,不可自拔。 但他终究没有忍住。 手中的折扇一转,已经伸过去抬起了她尖尖的下巴—— 她比起许多年前那个瘦弱娇小的小宫女,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女人了,虽然不是一眼惊艳的美人,但却依旧很美,与容貌无关,顾盼之间眼波流离,是那种动人心弦的美,让人越看越移不开眼。 难怪楚亦君——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她,而且为了她,连太子之位都能放弃。 “不愧是当初让太子宁死也要保护的女人,果然——动人!”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后悔了。 因为眼前那双澄清的眼睛突然露出了受伤的神色,立刻,那张柔美的脸上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一偏头,便将下巴从他的折扇上移开了。 她羞怒的样子也很动人,目光肃然,嘴唇轻抿,脸上露出了被冒犯的神色,两颊微微发红,显得有些倔强,好像一朵娇媚的蔷薇,却在受伤之后长出了防御的刺。 但依旧——幽香诱人。 他们只来得及说了几句话,二皇子便走到她面前说:“太晚了,你早点去休息。不要想太多。” 那鸢青低着头行了礼,转身便走出了书房。 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季汉阳站在门口,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慢慢的融入到夜幕当中,明明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却好像没有办法把目光收回来。 同样看着门外漆黑夜幕的,还有身边的二皇子,两个原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男人,此刻却只是看着一个女子的背影,就完全的忘乎所以。 当他回过头,看着二皇子眼中异样的光彩时,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助。 夜风带来了蔷薇的花香,可是仅仅在他鼻尖萦绕了一瞬间,又很快的飘走了。 356.第356章 季汉阳的历历 3 秋 楚地风细,疆场沙狂 他和她,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 季汉阳俯下身看着醉酒趴倒在桌上的鸢青,她两颊酡红,睫羽轻颤,凑过去的时候,鼻间萦绕的除了酒气,还有她身上独有的清荷一般的香。 他一时有些恍惚,自己明明从很小的时候就记得她,记了那么久,他曾经和她只有一步之遥,可是为什么,却已经隔得这么远了。 当他站在夏府门口,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袅袅婷婷的红色的身影,即使隔着一层红纱,他也能看到里面的那双眼睛。 疯狂了之后,这双眼睛还是清明的,甚至比过去更加平静,有的时候像是死水,唯有在她踏上马车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将她的盖头轻轻掀起了一线,他们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交错。 他看到的,还是那样黑白分明,如小鹿一般的眼睛,惶恐而无辜,和若干年前,那个小宫女一样。 当他去找到了大皇子,把鸢青代嫁和亲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让她留下,还是希望让她彻底的离开自己的视线和人生,毕竟,脱离轨道的人生已经渐渐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那双澄清的眼睛往一个深渊里拉,也许会万劫不复。 当这个女人一身红衣站在草原上,用锋利的匕首逼迫大皇子答应她嫁去匈奴的时候,季汉阳才第一次的感觉到后悔。 他不是神,没有办法控制别人,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料不到鸢青会为了大义而舍身嫁入草原,也料不到自己会因为她的这个决定,痛得好像真的被刀扎了一样,这个女子,早已不再是当初在宫中看到的那个无法自保的小宫女,她是东海勇妇,自有一片天空翱翔。 而伴她翱翔的那个人,注定不是自己。 第一次和她在草原上分离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忘记她。 可是,她又回来了,这个东海勇妇放火烧了匈奴单于的三军粮草,被呼延郎射了三箭,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他们身边,居然还与他们一起死守居延城。 在城楼上的时候二皇子肩膀上的旧伤突然发作,他陪着他回到驿馆上药膏,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二皇子突然低沉着嗓子对他说道:“汉阳,我想要她。” 他的手有了一瞬间的颤抖,差点连绷带都要掉了,但立刻按捺住心中的狂跳:“鸢青?” “嗯。” 他笑了一下:“为什么?” “她很特别。”二皇子背对着他,他也看不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她对大义,对道义的坚持,连我们这些大男人都比不上。我觉得,我的伴侣就应该是她那样的。” 他笑了笑,声音略微的有点发抖:“你确定?” “……”沉默了很久,他知道二皇子是个比任何人都精明冷静的人,如果要做一个决定,必定深思熟虑。 他等了很久,然后看到他用力的一点头。 “我要她!” …… 往事在眼前一幕一幕的闪现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烂醉了,那些明明已经要忘记的过去,为什么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还有一种已经被他禁锢在心里,禁锢了很久的感情,也在胸口汹涌澎湃着。 眼前的这个,是二皇子的女人,宁肯拼上太子之位,也一定要得到的女人,自己曾经一路的陪着他们下扬州,袭匈奴,守居延,战郁远,破东都,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慢慢的爱上,看着他们分分合合,不管快乐也罢,痛苦也罢,他都不停的告诫自己,哪怕这是一场戏,他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却不知,自己早已经身入戏中。 她刚刚喝了不少酒,季汉阳知道她心里的委屈,今天二皇子要迎娶夏葛衣,明眼人都知道这段姻缘代表着什么,她自己想必也很清楚,可知道是一回事,伤心是另一回事。 就如同他,知道是一回事,无法自拔是另一回事。 两个人喝光了那坛酒,她不胜酒力,喃喃的说着话,已经睡到在桌上,他低头看了她很久,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也许神策府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一起喝酒,没有人会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这个时候哆嗦得好像风中的叶子,他慢慢的伸出手,在离她脸颊还有几分的距离,几乎已经能感觉到她赛雪的肌肤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芳馨,但他的手一顿,还是没有抚摸上去,而是将她抱了起来,朝着床走去。 她,应该好好的睡一觉。 抱起她的时候季汉阳感觉到了一点眩晕,难道自己也喝醉了? 还是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脚步有些踉跄,但还是将她抱到床边,轻轻的放下之后他连一眼也不敢再看,立刻要转身走,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的一个部分在不受控制,好像恶魔叫嚣着要释放出来,要将他和她,一切都焚尽。 可是才一转身,一双绵软的手臂就抬了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不要走……” 他有些僵硬的,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她似乎在梦中也委屈,眉间微蹙,眼角渐渐的凝结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滑落了下去,滴在乌黑如墨的发间便立刻消失不见。 “不要走……” 她的唇齿间萦绕着淡淡的委屈,那是平日里在那双澄清而倔强的眼睛里绝对看不到的,季汉阳低头看着她轻颤的睫羽,鼻间闻到的全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有一种被蛊惑的眩晕。 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将双手撑在床上,将她锢在自己的身下,低头看着她。 若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宫女,该有多好,他一定将手中的小石头扔出去,一定让她第一个看见他,一定会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吃那么多苦,不让她在那些男人的手中渡来渡去,不让她被人伤害一次又一次。 可是,她是梁鸢青,太子侧妃,天朝最顶尖的两个男人都要得到她,甚至连匈奴单于也不肯对她放手。 他和她之间,曾经的一步之遥,现在已经隔了那么多人和事,早已不复当初。 “鸢青……” 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头脑更加混乱,好像随时都要昏过去一般,目光却越发放肆的舍不得离开她熟睡的脸,甚至慢慢的俯下身,近在咫尺的看着她,鼻息交缠,像是中了她的毒一般,他的理智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他离她越来越近。 多少年的相思,才能凝聚成这一刻? 终于吻上了她如花的唇瓣,她的味道比想象中更好,柔软的唇带着些微的清甜,一股幽幽的清香传入鼻中,他心神一荡,忍不住想要加深这个吻。 舌尖突然尝到了一丝咸涩——是她的眼泪,季汉阳感觉到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不知是在推拒还是在迎合,只是越吻她,她的眼泪掉得越多,一个人的名字在他们纠缠的唇舌间溢了出来。 “亦宸……” 这个名字好像一根冰冷的刺,一下子扎进了他燥热难耐的身体里。 他惊醒一般立刻离开了她甜美的唇,不敢置信的看着身下的这个女人——他在干什么?身下这个女人是太子侧妃,是他侍奉的皇子的女人,甚至是朋友妻,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他竟然将自己的欲望就这样释放出来! 他急忙撑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离开,可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怎么回事?!他心中隐隐感觉到不对,但那眩晕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连她满是泪痕的面容都看不清楚,他一下子伏在了她的颈项间。 隐隐,似乎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他和她的“私情”,被曝于众人面前。 他想过自己可能受到什么刑罚,什么样的结局都想过,可二皇子走到关押他的房间里,逼视着他的眼睛,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记住,她是我的!” 这句话,比任何威胁警告,甚至酷刑,都来得深,来得痛。 连他自己都管不住的心,却要被硬生生的关起来,那份感情,注定只能被他压抑在暗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他自己也以为,梁鸢青不会知道,至死都不会知道。 可是,当他们在草原上,抓住那个陷害他们的元凶时,当那个叫试玉的侍女说出他心底最深藏的秘密时,梁鸢青的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没有惊讶,没有生气,没有迷茫,甚至没有一点波动,她只是在雨中默默的低垂着双眸,寒冷的雨从她的眼睫上凝结起来,滴落下去,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知道? 她知道他喜欢她,她知道他爱着他,这一切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季汉阳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的一切早已不在掌握之中,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和她的明天,会如何。 连季晴川,他的哥哥赶来,只看了他一眼,也能感觉到什么,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汉阳,你如此——危险至极!” 他是在预示着什么? 他已经为了她,做了太多出轨的事,他的人生已经因为她,遭遇了太多的意外,这份感情如果再继续下去,他的将来会如何呢? 季汉阳在无边无际的雨幕中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跟着季晴川离开时消瘦的背影。 这是他第二次在草原上与她分离,但,他已经忘不了她了。 357.第357章 季汉阳的历历 4 冬 今朝冬日雪,明夕春花落 季汉阳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他不喜欢那种冰冷刺骨的天气,不喜欢那种把整个世界都要封闭起来的冰雪风暴,可是这一年的冬天,有一点不一样。 他可以和梁鸢青,单独的呆在云州的皇家别苑里,是太子吩咐的。 东都和长安的局势越发凶险,他们也都知道夏葛衣对梁鸢青动了心机,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小妹妹现在越发的狠厉,那双美若秋水的眼睛里整日凝结着寒冰。 梁鸢青在国家民族大义上,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男人,可这些小心思,她却斗不过任何一个女人。 送他们上路的时候,太子一直守在鸢青的身边,一直到她上了马车,太子才走到他的面前,目光很深,但他看得很清楚。 太子要让他知道的,仍旧只有那一句话——她是他的!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鸢青是属于别人的,几乎每次见她之前,他都会无数次的在心底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只要她出现在眼前,他的目光就逃不开。 鸢青现在已经身怀六甲了,原本纤细的腰身慢慢的胖了起来,白皙纤瘦的脸也渐渐的圆了,多了一些红润,她走路的样子不像过去那样弱柳扶风一般,有些笨拙,走一段路还要停下来扶着墙歇一歇。 这样的孕妇都不会太美,可他却像着了魔似的,更加贪婪的流连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他觉得自己是要发疯了。 到了过年的那一天,别苑中没有别的亲人,他和她都只有彼此,他想着让人准备一桌酒宴,至少热闹热闹,让她开心一下,交代下去之后他便去了她的房间找她。 刚刚走进梅园,他看到梅树下一个熟悉的,绛红色的身影。 她有些艰难的蹲在树下,纤长通红的手指挖开了冰雪,挖开了僵硬的泥土,将一个荷包埋了进去,再盖好泥土和雪,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轻的祷念着什么。 她低着头,纤长的睫毛仿若蛱蝶的翅膀微微轻颤着,平静的脸被胸前雪白蓬松的狐裘簇拥,圆润如玉,白皙如雪,越发衬得眉如远黛,唇若点朱,整个人清净得好像冰雪堆出来的,又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季汉阳只觉得呼吸都要顿住了,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一样。 她明明不是绝色,不要说和夏葛衣,就算和过去自己曾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姹紫嫣红比起来,也并不出众,为什么偏偏只有她,只有看到她会让自己那么心动,自己到底欠了她什么?! 季汉阳站在梅园的门口,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几乎要冻僵了磨伤了,等到她走开,才慢慢的走过去,挖出了她埋下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笺。 望君早来。 这四个字那么简单,好像随处可见,却像是针尖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她的心中,只有太子! 季汉阳一回头便让人把酒宴撤了,只带了一坛酒去看她,邀她到梅园中,一边喝温酒,一边赏梅,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是鸢青想要的,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人。 他喝得很多,不知到底是想要借着酒劲做些什么,目光也比往常更加放肆的在她的脸上身上流连,甚至当一阵风吹过,片片落雪伴着嫣红的梅花从他们眼前飘过,她温润如玉的眸子轻轻抬起看着她,明明那么的单纯,他却像是中了什么媚药迷香一样,所有的抵抗都在这一瞬间丢盔弃甲,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她的脸颊。 可就在这时,太子到了。 季汉阳的手下意识的缩了回去,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她朝着门口的男人飞奔而去,一头扑进那人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得仿若一体。 周围尽是白雪红梅,他在这样冰冷与热烈的颜色中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自己也好像被冰火两重天煎熬着,爱她,得不到她;爱她,得不到她…… 梦里也是这样的煎熬,季汉阳的耳边反反复复的回响着太子所说的那句话—— 照顾她……只能照顾她! 几乎是梦魇一般的话语,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一片绚烂的星空,漆黑的苍穹如同一只大手笼罩在横无际涯的草原上,鼻尖能闻到冰雪生冷的气味,风中带着远处的沙尘,天气还很冷,可是旁边的一堆火摇曳的火光也让他感觉温暖了些。 更何况,她还坐在火堆旁。 季汉阳回想起来了,一切都结束了,长安之乱,中原之乱,终于在她和太子二人合力之下,剿灭叛党,平息内乱,抵御匈奴外敌,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而她,带着自己的孩子,要长途跋涉前往北匈奴,因为他站在鸢青身后时,清清楚楚的听见她的哥哥是如何交代的。 马车停在不远处,侍女珍儿抱着她的儿子睡在车上,周围虽然寂静无声,但凭他敏锐的直觉也知道,至少有几路人马在保护她的安全。 太子说过,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但现在她坚持要走,太子也一定会倾尽所有的护她周全。 所以,当他提出辞官追随她北上的时候,太子并没有阻拦,只是走到他面前,季汉阳以为他还会再次提醒,鸢青是他的,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却慢慢说道:“告诉她,我会等她。一直等她!” 太子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向来是伸手去夺,而从未等过,可是为了她,却已经耗尽了今生所有的心力一般,逼不得,留不得,季汉阳也知道,对于太子的利用,对于楚亦君的死,她心中有恨,有怨,更何况如今二人的身份,肩上所担的责任,已经不能让他们抛却一切,毫无顾忌的相守。 他躺在一张羊皮上,隔着摇曳的火光静静的看着她,她白皙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也有些阴晴不定,不知那眼中闪烁的是不是泪光。 一阵冷风吹过,他看到她缩了缩肩膀,便起身拿起一件外衣,走过去披到她身上。 “谢谢你,汉阳。”鸢青抬头看他,微笑着道。 季汉阳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连夜赶去王庭?”他轻轻的问道,其实他们离北匈奴王庭已经不远,若是在傍晚的时候她肯坚持赶路,现在一定已经到达王庭了,不用幕天席地在这冰冷的雪原上过夜。 鸢青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不回答他。 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她只是希望能在今夜,最后的逃避,轻松这一夜,到达了王庭,继承了王位,她的人生便无法在回头。 季汉阳低头看着瘦弱的她,也觉得很心疼,她明明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当初走在御花园会轻轻默念“此物最相思”的小宫女,她这样的精致敏感,本应该享尽世间万千宠爱,诸般繁华,然而命运捉弄,让她经受的都是无尽的折磨,若她身边有一个人,肯抛却所有,带她远离这一切,她会不会—— “其实,我可以带你走的。” 他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话,自己的心也是狠狠的一痛,却已经覆水难收。 这些话,在他心中徘徊了这些年,也许是应该找一个机会,统统的说出来,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一切只是一场空。 “我可以带你走,不管任何人,不管任何事的带走你。” …… “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会——好好的对你,给你的下半生一点幸福……” 身边这个温热的身体慢慢的朝着他靠了过来。 季汉阳的声音在风中微微的颤抖,低下头看着她—— “我忘了问你,你会爱上我吗?” 鸢青的头已经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可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也轻轻的合上了,她的呼吸均匀,睡容平静,好像找到了什么坚强的依靠一般。 “你会忘了太子,爱上我吗……” 季汉阳的声音越来越轻,低头看着她的纤长的睫毛在风中微颤着,他几乎也哽咽了,只能轻轻的,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最后也只是化作了一阵温热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 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他僵硬了一个晚上的身体,终于在身边这个人睁开眼睛之后,才能开始动弹。 鸢青睁眼看到他,立刻有些脸红的:“对不起,汉阳,我昨晚怎么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他笑了笑:“能睡是好的。” “你就这么守了我一夜?你有没有着凉?” “我壮得跟牛一样,怎么会着凉?” 鸢青笑了起来,那张带着一丝倦意的脸还是因为这样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容光焕发,马车那边珍儿已经招呼起来,快些赶路,中午之前就能到达王庭了。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然后跟车夫一起坐在外面,赶着马车朝着北匈奴王庭飞驰而去。 还没到达王庭,已经有北匈奴的士兵前来迎接,北匈奴的老单于早已经在前方列阵以待,等马车停下,所有人都在城门口迎接的时候,季汉阳跳下马车,伸手掀开了帘子。 温暖的车厢内,珍儿正抱着孩子好奇的朝外张望着,而鸢青,却裹着一件狼皮大衣,蜷缩着身体靠在车厢里,沉沉的睡着。 他微微一愣,珍儿低声说道:“季大人小声点,夫人刚刚一上车就睡着了。” 季汉阳沉默了一下,进去将她抱在怀里,抱下了马车,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明白了什么,那么大的排场却不闻一人咳嗽喘息,只有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大步朝着城门走去。 怀中的这个女人,依旧柔弱,睡得那么深,那么沉…… 好像昨夜,她从来没有入睡过一般。 358.第358章 季汉阳的历历 5 十五年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 季汉阳带着一身的煞气走进了大殿,看着前方宽大的窗前,阳光明媚耀眼夺目,而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床边,穿着曳地长裙,消瘦的肩膀上披着丰厚的貂裘,更衬得纤细的腰肢如水蛇一般,玲珑动人。 她听见了响动声,平静的回过头看向了他,那双剪水双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泛起了阵阵涟漪。 “女主……” 季汉阳走过去,要在她身前跪下,立刻被她伸手扶住了手臂。 “汉阳,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易儿的亚父,不必称我女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鸢青!” 季汉阳站直了身子,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鸢青。” 她笑了。 那种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如同冰上的阳光一般辉煌,好像每一根睫毛都在闪闪发光,拨动着人心底最弱的那一根心弦,面对千军万马血肉厮杀也没有发抖的那双手,此刻藏在长袖中,抖得不成样子。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异样:“外面,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鸢青的眼睛微微的发光,这是他们来到北匈奴王庭的第一个年头,呼延鸩病逝,虽然他的继承人楚亦雄死后,呼延鸩已经正式宣布梁鸢青将作为北匈奴的女主统治这片广阔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但毕竟,她是个女人,且是个血统并不纯正的匈奴皇族,下面不服的大有人在。 呼延鸩前天病逝,当天晚上,已经有人在王庭动手。 这一次梁鸢青没有半分犹豫,甚至在那之前已经让他们做好了准备,她还是不希望通过杀戮来得到权力,所以和平的政变,将所有敌对势力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这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季汉阳连续两天的时间没有合眼,终于在刚刚,将整个王庭稳了下来。 “你辛苦了。”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却也没有多说其他的,没有许诺任何赏赐,但只这四个字,对于他们之间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季晴川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铠甲,脸上也带着几天没有合眼的憔悴之色,走到他们面前:“北边已经平定,十三部族全都听从王庭的指挥。” 鸢青轻轻的松了口气:“谢谢你,晴川公子。” “不敢。” 珍儿一直抱着孩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不敢出声也不敢询问,直到这个时候,看着他们两兄弟都出现了,才感觉局势应该是稳定了下来,走过来:“夫人,是不是,已经安全了?” 鸢青对着她一笑:“没事了。” 她走到珍儿的面前,低头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孩子,脸颊红彤彤的,无意识的张着水润的小嘴,不时的砸吧两下,好像梦里也见到了好东西。 门外已经有侍卫前来:“恭请女主临朝!” 鸢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季汉阳朝她点了点头:“放心。” 她对他微微一笑,似乎就真的因为那两个字放心了,转身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脊背,那消瘦娇弱的背影第一次让人感觉到一种倔强,好像泰山压下来都无法让她再屈服一般——他知道,她已经开始展翅翱翔了。 季晴川走到了他身边:“汉阳。” 他回头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哥哥,不过如今任何人都能轻易的分辨出他们这对孪生兄弟,就因为现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斑驳的银光。 “哥?” 季晴川看着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 他低着头,淡淡的笑了。 那一片天空也许是自己为她开拓的,但伴她翱翔的人,依旧不是他。 “你都已经陪着她到了这里,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汉阳,鸢青她,不是个无情的人,你若是——” “我知道她不是无情的人。”季汉阳看着那消失在眼前的背影,轻轻的说道:“所以,我更不能……” “你就这样甘心只是看着她的背影?一辈子都这样?” “也许,用不了一辈子呢?” 季汉阳看着他的哥哥,微微的笑了。 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易儿已经长大了,个子几乎和他一样高,胸膛结实,身手矫健,每次带着他在庭院中练习枪法和剑法的时候,他都能隐隐的从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虽然整整十五年的时间不见,可这个人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从来没有离开过。 当易儿练完最后一招,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破绽,这个孩子学什么都快,看书也是过目不忘,十五岁的少年,却已经有了比他年长的人才有的那种过分的成熟。 “亚父,你看我今天这一套剑法,如何?” “嗯,很不错。” 那张酷似某人的脸露出了开心的笑,这时他的目光看向了另一边,是鸢青,下了朝屏退身后的侍从,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看他们练武,易儿立刻跑过去:“母亲,你听,亚父他夸奖我了!” 也只有在他和她的面前,他才会显露出一些少年人的心性。 鸢青微笑着掏出绢帕为他拭擦额头上的汗:“你亚父可不随便夸奖人的,你要继续好好的练,才不会让亚父失望。” “我当然知道!” 易儿说着,又回头看了看他,季汉阳感觉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点狡猾的光芒,立刻做出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哎呀,我差点忘了,静姝姑姑说了今天找到一本新的古籍,让我过去和她一起看呢。母亲,亚父,易儿先告退了!” 说完,便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他们两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鸢青才有些明白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相视,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孩子,一直在为他们制造机会。 易儿知道自己的亲身父亲在天朝,是那个名震四海的独臂帝王,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对自己的生父并没有多少好感,也许是隐隐的听说了过去在天朝发生的许多事,也有可能,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告诉了他,为了登上帝位,他的生父如何置他和他的母亲于不顾。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固执而倔强,没有人肯认他,他便也宁肯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而季汉阳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将他心中的一个缺口填补上的。 他站在院子当中,她站在门廊下,两个人中间只隔了几步,却有一种遥遥相望的错觉,突然,眼前似乎飘过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是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 他抬起头,脸颊上感觉到了一阵冰凉。 下雪了。 又是一冬。 低头的时候,鸢青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将他肩膀上的几片落雪轻轻的拂开,道:“进屋吧,别冻着了。” 他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有火墙的屋子,一阵暖意袭来,让他舒服了许多。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一场雪之后,便是易儿的十五岁生日。 当初,她登基为北匈奴女主,曾经发下宏愿,等到易儿长到十五岁,便将让位于他。 其实他一直没有问过,将手中的大权交出,让易儿做上真正的北匈奴的单于,然后她呢——她会去哪里? 屋子中央的火炉上放了一锅汤,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鸢青慢慢的走过去,拿起碗和汤勺,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递给他:“你尝尝。我听他们说你最近有些咳嗽,里面加了点党参,你喝着若好,我再做。” “嗯。” 他喝了一口,汤很香浓,慢慢的从嘴里熨帖到胃里,让整个人都暖意融融起来,他微笑着看着她:“嗯,很好。” 她自己也盛了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 两个人各自喝着自己的汤,想着自己的心事,屋子里倒又安静下来,只听见热汤在锅里翻腾的声音,还有窗外的落雪声。 平静了很久之后,鸢青突然开口了:“汉阳——” “嗯?” “等易儿十五岁生日,我将传位给他,然后——我要回去了。” “……” 他低头看着汤水中勉强映出的自己的模样,似乎有些模糊,但笑容还是能看得清楚,他抬头,对着她微笑道:“也好。你也该回去了。” 虽然她没有告诉过他,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十五年来,每一年,易儿的生辰,她都会收到天朝的人送来的东西。 不是易儿的生日礼物,也不是催她回去的信。 只是一张陈旧的丝帕,上面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她每次从来人的手中接过,那双秋水般的眼中就会浮现出秋水般的涟漪,但也并不多说什么,过一夜,便将那张丝帕交还给来人,让他再带回天朝去。 第二年,这张丝帕又会再带来一次。 周而复始的十几年,他明白,她和那个人的思念,在这苍茫大地上,已经划出了无数的无形的丝,缠绕牵扯,百转千折将彼此围绕。 鸢青抬头看着他:“汉阳,这十五年来,谢谢你了。” “……” 他微笑着看着她,轻轻道:“你错了。” “嗯?” “是我,要谢谢你了。” 他和她相视而笑,屋外的落雪还在漫天飞舞着,这最美的季节。 当知道鸢青要回天朝的消息,第一个沉不住气,来找他的,就是易儿。 这个孩子脸色不豫,拉着他的衣袖:“亚父,你为什么要让我的母亲回去。你可别告诉我,这十五年来你们什么——什么都没有,静姝姑姑还有晴川伯伯说了,他们这一生,没有看到过第二个男人为我母亲这样付出,守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你有资格!” 季汉阳有些哭笑不得,谁知道那梁静姝和季晴川又在后面嘀咕了什么,明明知道这孩子最经不起人煽风点火。 他轻轻道:“易儿,你可曾想过,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易儿一愣,立刻铁青着脸:“我没想过,也不想去想他!” 季汉阳用坚定的声音道:“他是一个,值得你母亲用十五年的时间去思念,去原谅,去找理由回到他身边的男人。” 易儿愣了一愣,回头看向他。 “否则——”他的目光有些远了:“我不会等到现在。” 易儿像是明白了什么,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又抬头看着他:“可是,亚父,我觉得你对我母亲是最好的,你守在她身边这些年,无微不至,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是最有资格陪着她的人!就像你房里的那株‘青龙卧墨池’,都已经进到对方的心里了,你和母亲怎么离得开彼此呢?” 季汉阳轻轻的摇了摇头,易儿一见他这样,立刻疑惑的问:“怎么?” 他转过身,走到了廊前,看着眼前一片冰雪封天,轻轻道:“我没有这个资格。” “为什么?” 他的手轻轻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怀中那一块冰冷的,硬硬的小东西,这块小石头他有意无意的保留到了今天,已经被他摸得十分光滑,他捻在指尖玩弄了一下,说道:“因为当初,是我自己,没有把这颗石头扔出去。” “什么?!” 易儿显然是糊涂了,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季汉阳淡淡的一笑,没有再说话。 他低头看了看那颗光滑的石头,最后一次捏在手心里,磕得有些疼,然后一把朝外面洁白的雪地里扔了出去。 雪地里泛出了一片青色的光芒。 耀眼的光芒当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白皙如玉,那双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微微吃惊的看着他,清净得动人。 他攀在树上,对着这个小宫女嘻嘻一笑:“喂,交个朋友吧?” 359.第359章 楚亦宸的历历 1 楚亦宸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楚怀玉并不爱自己的母亲。 尽管瑶光是那么的美,柳眉含情,目若璨星,虽然她的年纪已经不轻,而且缠绵病榻多年,可躺在床头安静的看着古诗集的她并不显得憔悴邋遢,她的皮肤依旧光洁,她的头发依旧整齐,每次楚亦宸从门外兴冲冲的跑进来看望母亲的时候,她总是会露出柔化春水的笑容,用白皙的手抚摸他的头顶。 “亦宸,你又来了。” 连她的声音都很美,如山泉一般清澈,楚亦宸觉得听母亲说一句话,比听任何歌者的歌声都更优美让人觉得舒服。 府中的下人也喜欢这位王妃,她对下人也是很好,恩多威少,不论谁有什么难处,她总是会热心的帮助。 楚亦宸曾经听到有两个侍女在闲聊的时候曾说:“王妃这样完美的女人,世上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为什么王爷对她,总是不冷不热,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楚亦宸也想知道,父亲为什么每天只到房中看母亲一眼,也从不与她多说话,即使开口交谈,也只是冷冰冰的问候,得到一个回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母亲如此的冷淡。 这一天,瑶光疼得特别厉害,整个人都在床上蜷缩着不停的发抖,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灵魂会离开这瘦弱的身体,大夫被这突如其来的病发弄得完全手足无措了。 楚亦宸是哭着去找到他的父亲,楚怀玉当时正在书房看着书,一听他哭诉,脸色也变了,急忙起身朝着瑶光的卧房冲了过去。 等楚亦宸跟着跑回去的时候,已经看到父亲坐在床上,用力的将母亲抱在怀中。 瑶光的神智已经涣散,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手用力的掐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腕,脖子,到处都是伤痕累累。 好不容易,熬过了病发的这段时间,她终于奄奄一息的软倒在楚怀玉的怀中。 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淋,楚亦宸看着父亲轻轻的将母亲放回到床上,给她拉过被子盖好,并且伸手将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头发轻轻的拂开。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对母亲这样温柔的父亲。 那一刻,美得好像一幅画,永远的印刻在了楚亦宸的脑海中。 然后,他听见母亲全无意识的轻轻叫了一声:“玉衡……” 玉衡,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又好像…… 楚亦宸完全不知道,只是看到父亲眼中怜惜温柔的眼神突然之间冷了下来,好像一下子凝结成了冰棱,寒而刺骨,他恶狠狠的看着自己昏迷的妻子,立刻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年幼的楚亦宸完全不能明白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后来,瑶光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开始吃不下东西,每天只想恹恹的睡觉,神志不清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而这个时候,楚怀玉来看她的时间更少了。 年幼的楚亦宸听到过一些谣言,在扬州城的风言风语早已经传入了他耳中,不论真实与否,他都在心底里感到了愤怒。 甚至,连晚上从母亲的房间回自己的精舍,路过湖边看到里面倒映的月亮,也觉得讨厌。 有一天,母亲的精神好些,他陪在她身边,下意识的问道:“母亲,玉衡是什么?” 瑶光看了他一眼。 “孩儿翻阅古书,看到原来母亲的名字是天上的星星,这个玉衡,也是天上星星的名字。母亲那天为什么要在父亲面前叫这个名字呢?” 瑶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瘦弱的身子也微微的发抖了。 “母亲——” 楚亦宸觉得是自己让她不舒服了,急忙说:“母亲,母亲你难受吗?孩儿不问了。” 瑶光沉默了很久,低头看着他,突然说道:“亦宸,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贞洁是最重要的。” “……” 楚亦宸眨着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他虽然很聪明,读书习武都比同龄人快,也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本事,但对于母亲现在说的这句话,他完全不能理解。 瑶光继续说道:“一个女子,若是她将贞洁给了谁,就是把这一辈子都交给了谁,就好像在心里被那个人打上了烙印,不管过多久,经历多少事,她都永远会记得那个人,因为那是第一个,第一个就是特别的,对她的人生来说,第一个人,是永远都不会磨灭的。” 楚亦宸还是不甚明白的看着她。 瑶光又笑了起来:“呵呵,我跟你说什么呢,你又不会懂。” 楚亦宸急忙说道:“不,孩儿懂的。母亲你想跟孩儿说什么,就说,就算孩儿现在不懂,等将来长大了,也一定会懂。” 瑶光看着他,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温柔的笑了:“这些事,真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用懂。” 这些话,楚亦宸是真的不懂,但他却牢牢的记在了心里,他想着,总有一天,等到自己长大了,会明白,让母亲如此痛苦,却又在谈起露出微笑,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瑶光说了这些话之后的当天晚上,她就安安静静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床上平静的离开了,她的死没有半分痛苦,表情十分的安详,甚至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好像——在弥留之际,也见到了什么人。 楚亦宸看着母亲的尸体,自己也好像一具尸体般的站在床前,他还那么小,踮起脚尖才能看清楚母亲苍白平静的脸,不会再痛苦,不会再难受,也不会在因为一个人的冰冷而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养玻 他不准任何人来动母亲的尸体,一直等到他的父亲从扬州的那个书院回来,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看着床上自己的妻子,还有床边整个人都已经成了木头一般的儿子,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那张苍白却美丽的脸,在烛光下晶莹剔透,整个人好像一尊白玉雕琢的观音,那么平静无争。 “瑶……光……” 他的嘴唇哆嗦着,慢慢的伸出手,想要抚摸她带着寒意的脸颊,却被小儿子一下子扑过去,护住了那具僵冷的尸体。 楚亦宸是第一次哭,搂着母亲的脖子,嘶声哭喊着:“你不要碰母亲,你不配1 楚怀玉的手僵在了空中。 这么小的孩子,似乎也已经能明白什么了,只是他毕竟是个孩子,即使怨恨也是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将小脸埋在瑶光的颈项间,拼命的哭着,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浸湿了他的脸颊,也浸湿了瑶光的头发。 对于小儿子的倔强和敌意,楚怀玉没有任何的表现,他只是木讷的站在床边,看着这撕心裂肺的一幕,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这一刻到底是解脱了,还是沉沦得更深。 许多年以后,当楚亦宸作为中原大地至高无上的帝王,回到家乡,他突然间想起母亲在病重之前,常去山上的一座小庙祈福,他便也去了。 只有一只手的他,无法双掌合十去向高高在上的佛祖祈求什么,他只能用心底里的声音,希望佛祖能听见,能让他心中的那个人平安,幸福,早回。 这时,后院跑来一个小沙弥,对着旁边的一个老和尚道:“玉衡师傅……” 这个名字像是在他心中开启了什么东西。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消瘦颀长的身影,穿着灰色的僧袍,整个人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显得有些枯槁,但仔细辨认之下,仍旧能看出他的眉目清晰,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个翩翩美男子。 楚亦宸的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听见那两个闲聊的侍女后来说的话——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王妃嫁给王爷的时候,并非完璧之身。” “什么!?你没骗我?” “这种事,我哪敢骗你,这件事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是因为洞房之夜后的第二天,我是一早要去服侍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王爷在里面,很生气的质问王妃,为什么白喜带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落红,王爷那么生气,王妃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连哭都没有哭过。” “居然有这样的事?那,那王妃的——那个,那个人,又是谁?” “听他们说,王妃过去还在娘家的时候,曾经和人相好过,但后来要嫁给王爷,只能分开了,听说那人心灰意冷,后来还削发为僧呢。” 楚亦宸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那老僧的面前,那些僧侣们不知他意欲何为,全都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 看着他跪倒在自己的面前,楚亦宸有一种不甚唏嘘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他想要问他,知不知道瑶光这个名字;他想要问他,是不是那个玉衡;他想要问他,知不知道母亲为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他想要知道,这些年来,让母亲记挂了一生的人,有没有一样记挂他的母亲一生。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即使问出来,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母亲,已经在微笑中离世,他的童年,已经因为对母亲的牵挂,对那个叫双月的女人的恨,彻底的面目全非。 甚至于,伤害了另一个,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女人。 他淡淡的一笑,转身离开了。 各人,有各人的修罗常 他的母亲明明聪慧过人,却自设罗网,且不能自己慧剑斩之,其他人身处千里之外,如何能见闻体验,救她于水火? 这一段尘封的往事,就如此,彻底的忘记吧…… 360.第360章 楚亦宸的历历 2 带兵入宫的时候,楚亦宸在心中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并不恨自己的叔父,虽然从楚怀玉前往边关镇守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他见过那皇帝几次,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快乐的人,甚至在心底里,他对那个人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真正让他有报复的快感的,是皇帝的儿子,那个在承乾殿深居简出的太子。 只因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有一个名叫厉双月的母亲。 这些年来,他的父王是靠着什么支撑着自己,报复那个女人,还是报复皇帝,而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他与他一样,也是存着报复的心里,只不过,这个报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在双月别苑平静的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他的母亲,瑶光。 他从没有忘记过在母亲临死前的岁月,父亲是如何的冷漠,甚至将别苑的名字改为双月,那么昭然若揭的将那个女人凌驾于母亲之上。 母亲死后,他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也几乎没有再笑过,父子两的相处,回归到了一种最简单,最平淡的模式上。 只是,那种微妙的恨意,他相信,楚怀玉是感觉得出来的。 他和他,对对方,其实都有。 在进入御花园之前,他看到旁边的那间屋子门口,有几个人正神色异常的站着,见他走过去,急忙惶恐的跪了下来。 楚亦宸还没来的及开口询问,已经听见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 女子的呜咽。 好像小动物一样,被弄疼了,又带着无助的轻轻的啜泣的声音,他的头皮一麻,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这几个人,是跟在他的兄长楚亦雄身边服侍的人,里面还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这些年来,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楚亦雄好像发疯一样占有每一个身上带着絮云的影子的女人,他似乎是入了魔,即使将那幅絮云的画像撕毁,即使给他再美丽的女人,他也无法从这个名叫“絮云”的魔窟中抽身。 楚亦宸微微蹙眉,抬脚准备走进去,刚刚伸手要推门,却听见里面的女人说话了—— “我把我的身子给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有一个姐妹,受了重伤,在御花园,能派人去救她吗?” 屋子里那种充满****的喘息一下子消失了,连楚亦宸,向来平静无感的心,也跳了跳。 这个世上,会有女人为了救自己的姐妹,宁肯遭受这样的屈辱? 贞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 又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拥有这样的心胸? 他在屋外呆立了一会儿,等听到里面再次传来异样的呻吟,突然感觉到有一点无法忍受的感觉,立刻推门进去了。 当他用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兄长,再看向那蜷缩在角落里,衣衫褪尽几乎浑身****的女子,一如既往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只是,这个女子比以往任何一个受害者都更像絮云,甚至于——他几乎以为那个让他的兄长魂萦梦牵的女人回魂了,她完全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皓白如雪的肌肤上满是男人肆虐后留下的粉红的痕迹,一张苍白而清秀的小脸完全浸在了泪水里。 这样柔弱的女子,明明连一点暴虐都经受不住,那刚刚说那些话,即使失贞也要救下自己的姐妹的人,是她么? 楚亦宸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费力的思索了很久。 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到了她的身上,遮住了那些刺眼的痕迹,然后,她哆嗦着,慢慢的抬起了头。 透过凌乱的长发,那双浸满了泪水的眼睛看向了他,如心中所想的那样,黑白分明,波光潋滟,好像有满天的星光都融入了那两只黑色的眼瞳当中,璀璨炫目。 楚亦宸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正置身于一片银河当中,脚下和身边,全都是晶莹的星点,一踩过去就会碎掉一大片,美丽而脆弱,却是深不可测。 那是他和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对视。 他有了一时的失神。 对方看到他,也是全身一悸,好像惧怕着又会遭受****一般,他做出淡漠的表情,只说了一句“把自己裹好”,便转身走了,背后那个小鹿一般惊恐的女子微微的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叫梁鸢青,太子侍读,只是这个太子侍读有些傻气,为了保护那个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太子,宁肯拼上一条性命。 当她全身****只裹着自己的披风,裸露着肩膀和脚踝大片赛雪的肌肤跪倒在父亲的脚下时,楚亦宸不知为什么,那种无法忍受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太子侍读梁鸢青,学富五车,文采飞扬,深得太子的宠爱,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种宠爱到了什么程度。 楚亦君竟然为了她,甘愿让出太子的宝座,宣布退位! 这个女人,和楚亦君,是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楚亦宸没有爱过人,可是那种爱人的眼神他却再熟悉不过,楚亦君看着那个梁鸢青的时候,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让他心中隐隐的涌起了一点关不住的魔性。 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想要报复,报复那个女人,哪怕是她的儿子…… 她和废太子楚亦君,还有那个她宁肯失去自己的贞洁也要救的宫女,被关进了冷泉宫。 冷泉宫当然不是进去坐吃等死的地方,要折磨一个人,要蹂躏一个人,可以完全的不动声色,楚亦宸只用了一两句话,便足以让那几个人吃不饱穿不暖,更能让那个废太子过得猪狗不如。 他甚至站在高处,悠闲的看着楚亦君被几个做工的人围殴,全身是伤。 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好处,可以折磨自己痛恨的人,可以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原来权力,真的是个这么好的东西。 只是为什么,他依旧不觉得快乐? 也许是因为,不管他怎么折磨他,怎么打他,他想要的人不会再回来,心中那块属于母亲的遗憾,是永生永世也无法弥补的。 361.第361章 楚亦宸的历历 3 有一天,入宫办事,一直监视着冷宫的玉公公突然向他报告了一件事,那个叫做虹影的宫女似乎有些问题,时常有人看见她半夜外出,但她十分谨慎,到底与谁见面,说了些什么,还没有查出来。 这个宫女,不是受了重伤,连所有的活计都堆在那个梁鸢青的身上,她却在半夜外出,难道真的是—— 难道,冷宫中的废太子不甘心,还想要东山再起? 楚亦宸并不着急,楚亦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捏在手里的一只蚂蚁,想要掐死随时都可以,他只是想要把这条命留着慢慢的折磨,直到将瑶光所有的痛苦都偿还。 他慢慢的朝着冷泉宫走了过去,想要远远的看看那些人在干什么,只是走了不远,一阵水声和异样的喘息的声音吸引了他,他慢慢的走到深潭的旁边,意外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她一个人坐在水边的大石上,正哆哆嗦嗦的将碗中剩余的几颗米饭拨到嘴里。 楚亦宸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一个人要饿到什么程度,才会像现在这样,连碗中的几粒剩饭都舍不得扔,而即使那几粒微不足道的米粒,竟然也能让她感觉到满足? 看着这样的她,楚亦宸精明的头脑第一次混沌了起来,竟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就这么一直站在花丛后,甚至在她落水的时候,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立刻冲过去将她救了起来。 这个小女子无助的靠在他怀中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将浑身湿淋淋的她抱回屋放到床上,这个小女子已经虚弱得几乎要昏过去,楚亦宸当然知道她的虚弱为何而起,更是在心中隐隐的绞痛着。 他不想伤害其他任何人,尤其是她—— 等等,为什么尤其是她?她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自己会为了她完全的偏离自己的轨道,做出这些完全不在计划当中的事。 这一瞬间闪过的无数的想法让他越来越混乱,而当他一把撩起她的衣袖要给她诊脉时,一颗赤色的守宫砂映入眼帘,又给了他无比的震撼。 楚亦君,已经十五岁的。 这个年纪的太子,早应该有了暖床的侍婢,更何况他和这个梁鸢青的关系,宫内宫外都有传言,为了她甚至甘愿放弃太子之位,他们之间如果还说清白,任谁都不会相信。 可是——眼前这颗守宫砂,却将所有的猜测都击溃了。 她是干净的,清白的! 既然她和楚亦君毫无关系,为什么她会甘心情愿的为他死,难道一个女人的身上,真的有那样的胸怀,可以为了道义而不顾一切吗? 他低头看着她仓皇无措的眼睛,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楚亦君踹门闯了进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堂弟了,上一次杀入宫中,他看起来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可这一次,站立在面前的已经是个男人了,身上一种煞人的霸气,目光凶狠,看着他,看着他牵着梁鸢青的手,好像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楚亦宸表面上只是淡淡的,他向来如此,即使他的心里,也想将这个人千刀万剐。 他转身离开,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梁鸢青伸手想要去抓楚亦君,被他恶狠狠的一把挥开。 那双眼睛——是狼一样的眼睛,对着眼前这个女子充满了独占欲,像是想要把她嚼碎了吞下去,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的拥有她。 楚亦宸第一次为一种感情而震慑,可是他却知道,梁鸢青若真的跟了楚亦君,一定不会幸福。 他暗中折磨他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看梁鸢青今天的状况,只怕挨饿也已经很长时间,可是那个男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竟然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女人的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嘴唇毫无血色,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身体垮掉是早晚的事,而楚亦君,面色红润身强力壮,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他甚至因为自己摸了一下梁鸢青的手,就对她恶言相向,而一点没有问过事情真相到底是如何。 这个男人,终究还是小孩子的心性,霸道而自私,他爱人,是凭着让自己获取快乐,而并没有想过要让对方幸福,梁鸢青这般心性的女子,若是跟了他,苦日子在后头。 一想到这里,楚亦宸突然有些惊讶,为什么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想着梁鸢青? 想着她苍白的面容,想着她惊惶的眼睛,想着她的节烈,想着她的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常常去冷泉宫。 当然,是为了楚亦君的事,他想要知道那个虹影到底在背地里做着什么,不过显然这个女人做这一类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她的身份也不简单,影卫跟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破绽都找不出来。 这天,他又到了冷泉宫中,穿过一片浓密的竹林,隐隐看到前面的小院子里,那梁鸢青正坐在小凳子上,守着一个正熬粥的锅,但她似乎很疲惫,眼皮直打架,头也不断的往下点着。 还是累?楚亦宸心中一动,他明明记得自己吩咐过,不要让他们做那么多事。 空气中传来了一股清香,粥已经熬好了,可这个疲惫的女人还沉沉的睡着,楚亦宸心中不忍,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可刚刚迈出一步,便看见院子的另一边,楚亦君走了过来。 他走到鸢青的身边,低头看了看她,像是笑了一下,轻轻的蹲下身子,凑近了去看那张平静的熟睡的脸孔。 他的目光中全然是贪恋,仿佛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不知多久,空气中已经传来了一股糊味,粥熬干了,可楚亦君丝毫也不在乎,他慢慢的凑过去,在那粉红的唇瓣上轻轻一吻。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 一直到看着他抱起那梁鸢青转身离开,楚亦宸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好像目睹了什么怪异的事,梁鸢青被吻了,她明明就是属于楚亦君的,他们之间做这样的事也是平常,为什么刚刚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会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好像这一幕,并不应该发生。 甚至于,当他看到梁鸢青靠在床头,楚亦君用调羹一勺一勺的喂她喝粥,这幅画卷明明应该是很美,他依旧觉得刺眼。 好像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分开。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消息——他的皇兄,在外平定藩镇叛乱的楚亦雄得胜还朝了。 若说他不了解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如何,那么对于楚亦雄,他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亦雄不会放过梁鸢青,这个与絮云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女人,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沉沦,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女人在冷泉宫弃之不顾? 所以,当楚亦雄往冷泉宫走的时候,他站到了他的面前。 “皇兄,这个梁鸢青你碰不得。” “碰不得?”楚亦雄冷笑着看着他:“你以为这个天下间有什么女人是我碰不得的?楚亦宸,你还是回去护着你的夏葛衣,不要自己的女人弄丢了,还来管他人闲事。” 为什么要提夏葛衣,他不明白,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弄明白。 “皇兄,我知道你为什么,就是因为鸢青长得像絮云,你——” “住嘴1楚亦雄像是被人突然扎了一刀,一声暴喝,已经狠狠一拳挥了过来,楚亦宸猝不及防被他打翻在地,右手擦在了路上一块尖利的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痛得微微蹙眉,但一声不吭,还是勉强站了起来,楚亦雄恶狠狠的看着他:“你若再提那个名字,我就杀了你1 “皇兄……”他的胸口和手都痛得很,但他自己明白,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这个男人每天每夜,每时每刻所受到的伤痛,自己幼年时的一时冲动,葬送了他一生的幸福,这个心结,他们这对兄弟,只怕一辈子都解不开的。 “皇兄,你真的认为得到梁鸢青你就足够了?她能代替你心中的那个人?能填补你的遗憾?那过去的那些女人,哪一个是让你不再心痛的,你这样一个一个的去占有他们,你伤害的是他们,还是你自己,又或者,是那个人呢?” “你别再说了?1 楚亦雄身上埋藏了这些年的情感,好像因为他的这些话而被凿穿了一个缺口,汹涌而出,他的眼睛发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但他的身体已经垮了,宽阔的肩膀不住的颤抖着,与他对视了很久,才慢慢的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了。 楚亦宸站在原地,看着他寂寥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手上的伤还在不断的往外滴血,低头看了一眼,他无所谓的扯出一张丝帕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这时,匿身于暗处的影卫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启禀殿下,冷泉宫中有异动。” 他的脸色变了。 这几天里,楚亦君和虹影的动态格外的异常,可那个傻乎乎的梁鸢青,还是每天做这她的活计,好像这冷泉宫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安身之所,在她周围的暗潮汹涌,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楚亦宸走到他们住处的不远处,听影卫的禀报,今天有人进了她的房间,似乎弄了什么东西,而今天有事冷宫中的例行检查,待会会有侍卫到他们的房间里检查有无危险的利器或者其他有威胁性的东西,而刚刚,影卫听到里面有异动。 或许,是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楚亦宸皱了皱眉头,他让那影卫继续去探查虹影和楚亦君的动态,想了想,便自己走进了那间小屋。 屋子里还是很整洁,东西也不多,桌上放了几部古诗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的味道。 楚亦宸还在想,她是哪来的熏香?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没有与任何人亲热过,可是,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懂,毕竟二十多岁的男人,****之事不可能一无所知,这种像小猫一样带着浓浓****气息的低低的呻吟,让他心中突然一动。 抬眼看去,鸢青正躺在床上,两颊绯红,那双眼睛不复清明,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连眼角都发红了。 楚亦宸的脑子嗡了一声。 他下意识的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梁鸢青,你怎么了——” 这个女人却完全的没有了神智一般,只是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立刻哆嗦着抓住了他的手,微张的红唇不断的吐出芝兰般的幽香,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呻吟着,一只手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的伸到了他的脖子上,揪紧了他的衣服。 “梁鸢青1 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难道说——鼻尖传来的幽香让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有人给她下药! 那么自己闻着的,也是——! 他一下子被惊住了,急忙想要站直身子,可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竟然一头栽倒了下去,正正压在她的身上。 被压住的一瞬间鸢青睁开了眼睛,好像是看见他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整个人在他身下不断颤抖着,好像风中的树叶一般,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唇送了上来,熨帖在了他的唇角。但她似乎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瑟瑟的啮咬着他,但那种肌肤紧紧相贴的滚烫触感,不断摩挲着,好像擦出了火花。 楚亦宸的身体被点燃了。 他也是半混沌,半清醒的,不断抚摸着她的脸颊,甚至将手探进了她的衣服里,一寸一寸的抚摸她娇嫩的肌肤,可是到了后来,甚至越发迷惑,而那团火燃烧得越发旺的时候,他已经不满足于此,急不可耐的褪下她所有的衣衫,以唇代替了手指,一寸一寸的吻着她的身体,听见她发出颤抖的呜咽的声音,身体里那种冲动更加像是要穿破身体澎湃而出。 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痛得很厉害,眼泪汩汩而出,在他身下不断的颤抖着,哭着叫痛,可这个时候他却已经完全停不下来,除了在她身上肆虐,不知还有什么能阻止身体里那种灭顶的快感,只是疯狂的动作时,他听见她哽咽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亦君,不要……亦君,亦君,不要,好疼——亦君……” 她一边哭痛,一边用手在他精壮的胸膛前轻轻推拒着,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好像是要睁开了。 楚亦宸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间——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会伤心欲绝! 他拼着最后一丝的理智,一把扯下缠绕在手上的丝帕,却哆嗦着拿不稳,丝帕就这么飘落下去,正正落在她的眼睛上。 遮盖了一切的真相。 看着她似乎还想伸手去扯下来,楚亦宸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锢在了她身体的两侧。 这个女人,就这样在他身下无遁可逃,好像一条惊涛中的小船般无助,任他肆虐,任他逞狂,两个人滚烫的身体好像连在了一起,在一团火焰中激情澎湃,一丝一毫的冷静都没有,那团烈火,已经将他们焚荆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呻吟和呜咽渐渐的没有了,好像已经被他弄昏过去了一般,全身香汗淋漓,那皓白如雪的肌肤上处处都留下了他的痕迹,手指捏出的淤青,唇吻过的红痕,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她的长睫微颤,上面星星点点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楚亦宸伏在她身上很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最终,他还是撑起自己的身子,看着身下的这个女人。 她静静的躺着,有些奄奄一息的虚弱和疲惫,脸颊上依旧浮着粉红,那种被****折磨得不知所措的神情还残留着一些,但并不让她难受。 她身上的药性还没有散去。 可是自己的药性,已经在那事到一半的时候,散去了。 他明明已经清醒了。 他甚至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甚至听到了有人站在窗口,看到了屋子里的一切,他甚至恍惚的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爆射出的恶毒的光,还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明明可以停止这一切,他明明有机会去阻止一些事的发生,但—— 他竟然沉沦在对她的欲望上,他竟然完全贪恋着她的身体,她的温暖,她唇齿间的幽香,无法自拔,整整一夜,他像不知疲倦的野兽一样撕咬着她,纠缠着她,不管她如何惊喘啜泣,甚至毫无知觉的求饶,他也没有停手。 眼下这个一身媚态的女人,突然好像成了一种恶魔,会噬尽他的理智,会让他的一切全都偏离轨道,再也无法正常的走上自己所要的道路。 他的心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感觉,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离开了她。 回到神策府才知道,季汉阳等了他一夜。 他眼中仓惶的神色太明显,身上那种充满****的气息,也骗不了人,季汉阳担心他出事了,而且楚亦君在冷宫中突然消失,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出来,他既然是从宫中回来的,为什么没能阻止,所以季汉阳一直在不停的追问他。 他只皱着眉头,想要故作平静的:“那个太子侍读,被人下了药。” 季汉阳挑了挑眉毛,不再问下去了。 他看出了他的不知所措。 二十多岁,才初识****,但偏偏对方是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即使****蜂拥而来,快感灭顶的时候,他依旧听见她叫的是楚亦君,这也是激怒了他,让他一夜都没有停手的原因,可是冷静下来,他该如何面对她,面对那双无辜的澄清的眼睛? 来不及想任何对策,宫中传来了消息——皇帝,在冷宫对她用刑! 他只能匆匆忙忙的又一次赶入皇宫,又一次进入那间屋子,又一次去见那个被他磨折了一个晚上的女人,她被施了酷刑,那纤纤十指几乎要断掉,那样疼痛,试问天下有几个人经受得住,可她却在痛苦不堪的时候,坚定的说,她与楚亦君,是两情相悦。 也就是说,那种事,若是楚亦君,她会甘之如饴? 楚亦宸看着她残败的模样,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苦。 她认定了做这件事的是楚亦君,那么固执而坚定,好像是凭着这个信念,凭着那个人给她的爱才能继续在这冷宫中生存下去。 若是告诉了她真相呢?若是让她知道,与她纠缠了整整一夜的人,不是楚亦君,而是他楚亦宸,她会如何? 他有很多次想要说,可话到嘴边,却咽下去。 他告诉了她,不屈,就会被折断,只要肯向现实低头,只要接受了发生的这一切,她会平安无事,他至少,能保她一世的平安。 可是她却说“如果屈服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让她赖以生存的,是对楚亦君的信任,若是真的让她知道了这个真相,她会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楚亦宸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在那一夜,犯了那个错误,改变了那个女人一生,也渐渐的将自己套了进去。 他将她带出冷宫,他让她来服侍自己,他给她平静的生活,他想要用这些来弥补自己无法原谅的错误,哪怕是赎罪,虽然这种赎罪太廉价,可是梁鸢青看着他的目光,却显得很敬重,也有几分感激,好像把他看成了一个挽救自己的神。 但他只是一个人,身体里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没有蜕化的魔性。 他再是极力的要掩盖自己的魔性,也还是止不住的,要将这个女人推向深渊。 他和她,终究只是两个人,在尘世中纠缠牵扯,不能免俗的爱恨情仇。 当十几年后,他再次将她领进了这冷泉宫,领进了这间小屋子,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唯一改变的,是人。 他只剩下了一只手,仅仅可以拥抱她的一只手;而她的眼睛早已经混沌,只有在看向他的时候,似乎能有一丝清明。 其实,她一直是清明的。 他知道,她早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楚亦雄和季汉阳不约而同的对这件事保持了缄默,是在给他机会,只是他浪费了一次又一次,甚至几乎将他和她的爱情推到了绝境。 但她却只是让他骗她。 “如果你真心爱我,就骗我一辈子,不要让我醒过来。” 她的手里握着可以将他杀死的利器,但她却始终不肯将这一刀捅进他的心里,她有着足以审判他的权力,却只是淡淡的放弃了。 他们的半辈子已经过去了,他费尽了心力,才能骗到她。 接下来的半辈子,他还要继续的骗她,让她永远不要去面对那一晚的真相,她拒绝知晓那背后不堪的一切,只是让他不断的去回想,去煎熬。 也许这,才是上天给他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