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娇妻 昭云醒来时,山花盛开。 湛蓝的天空,旋绕在头顶的鸟鸣,淙淙流过的溪水,包括掌心漾开的汗,都在清晰的告诉她,她还活着。 只是,活不长了。 一把刀插在她的腹部,鲜血淌了出来,她怅然望着被果实压弯的枝头,红彤彤的,看着想咬上一口。 昭云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心头,然此时的昭云,只想伸手去够那近在咫尺的果。 红彤彤的,多汁甜美,她想吃。 昭云的手倔强抬起,眼看就要触到,谁成想那果自己飞了起来。 一道修长的影落了下来,居高临下。 言小六抬起沉甸甸的枝头,隔着层层苍翠,一眼望了过来。 昭云咬着牙忍着不哭,委屈巴巴的看着那人,为什么,她都快死了,想吃个果子都这么难?想着想着,那泪真就划了下来,像西海最名贵的鲛鱼珠。 言小六傻傻瞅着,眼睛冒着惊叹的光,心想,这姑娘也忒好看了吧!这么好看,不如带回家吧? 昭云泪眼朦胧的和人家对视,费尽力气在暗示,还我果子!可怜,媚眼抛给瞎子看,那瞎子瞅着她,一瞬间变成了傻子。 临死前被个傻子捉弄,一口气堵在胸口,昭云手一松,气晕了过去。 意识涣散之前,好容易听那傻子开了腔,声音清朗好听,带着一股醇厚甘甜的乡音。 “天可怜见的哦!” 昭云想,可不是嘛,我都可怜成这模样了,你还抢我果子?不要脸! 于是,不要脸的某人二话不说抱起昭云,起落之间不见了影子。 * 天煞孤星注定一辈子娶不到媳妇的言家小六带着浑身是血的姑娘进村,可吓坏了不少人。 言小六是个胆肥的,也不知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扬言人活下来就是他媳妇,这事儿几乎成了全村的笑话。 伤成那样的小姑娘要还能活过来,他言小六岂不成了神医? 要是神医,何苦还过着最穷最苦的日子? 就是活过来,那姑娘也不见得会看上阴晴不定的言六郎吧。 破旧飘摇的茅草屋,睡意沉沉的昭云尚不知自己成了某人眼里的小娇妻,再次睁开眼,只来得及看清少年被夕阳拉长的背影,那背影怪好看的,眨眼不见了踪迹。 春风虽暖,暖不进人心。四面漏风的窗户,桌上摆放的白瓷瓶,鲜艳的小花萎靡在春风中,整间屋子都透着股贫瘠泛起的寒凉。 昭云对少年窘迫的家境微微吃惊,见过穷的,没见过穷成这样的? 飘香的肉味传来,抬眼望去,粗粝破口的碗里放着流油的红烧肉。 昭云眼睛一亮,舔了舔嘴巴,翻身下床。 腹部的刀伤牵扯的有点疼,鬼门关前走一趟,眼前浮现出那抢她果子又救她性命的少年郎。 少年郎长得还行,就是不要脸。 昭云暗自腹诽,手还没碰到碗呢,就听见一声堪比猪叫的刺耳声。 “贱婢!住手!” 昭云眼都没眨,天大地大吃饱饭最大,她动作快,碗就在手边上,越是听人喊住手,那双手捞碗捞的就越麻利,气的李氏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小贱蹄子,给我把碗放下!”看着碗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李氏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小姑娘来路不明没皮没脸的,占了她家的便宜还想进她家的门,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第2章 红烧肉 昭云想不起自己是谁,记忆空白,但她智商仍在啊。 ‘小贱蹄子’是什么意思,四个字凑在一块儿清清白白的人感觉里里外外都像被狗糟蹋了。 这么被人指着鼻子骂,要还温温柔柔逆来顺受的,那才是傻。 好容易活过来,要是被饿死,昭云就成了天下第一大傻子,她饿的发慌,这碗肉,她还吃定了! 昭云身子灵活的往李氏身边闪避开来,也没看清她到底如何动作,再晃眼就是小姑娘端着茶杯饮了下去。 那姿态,从容漂亮,竟让彪悍的李氏有片刻的失神。 想象中的粗茶竟没那般粗粝,茶水入喉,昭云一笑,便坐在那慢条斯理的吃起红烧肉。 流光的眸子忽闪忽闪的眨着眼,心道,少年郎厨艺很不错啊。 她吃肉很讲究,看起来优雅,但一点都不慢。 眼看碗里的肉越来越少,李氏嗷的一声从原地跳起身,“贱人!老娘非打死你不可!” 也难为她一身横肉还能跳起来,她这一跳,把围在身边看热闹的张氏吓的不轻。 看着小姑娘惹人嫌的坐在那大吃大喝,张氏神思急转,想起那位更惹人嫌的六弟,义愤填膺的往昭云身前凑,实则是挡下了李氏的虎扑。 “娘,先不急,咱家的便宜哪是那么好占的?” 张氏话一出口,李氏的脸色就缓和下来。 想起这位比她还吝啬的大儿媳,李氏打着小算盘,“你有什么好主意?” “吃了咱家的肉,吃都吃了,就是娘你把小姑娘打的吐出来,那肉也回不来了不是?” 张氏笑眯眯道,“肉是六弟从三弟那骗来的,这问题还是得从根儿上解决。” 李氏余光往昭云身上瞥,见她这会儿斯斯文文的坐在那,说话的功夫,碗里的红烧肉去了大半。 没能吃到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李氏心底的火气再次冒上来,“小兔崽子!就知道祸害家里人!” 这骂的自然就是言小六了。 张氏得意道,“肉既然是骗来的,就得让六弟还回来,要不然他回回给三弟那要肉吃,三弟是做哥哥的,难道能饿着弟弟不成?三弟纯孝,这事儿要没娘出面解决,三弟是不好开口的。” 大儿媳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也给李氏提了醒。 知子莫若母,家里要不是还有小三照应,一年四季的哪能尝到油水? 李氏瞪着眼,像是看仇人般看着昭云,“那她呢?” 张氏唇畔一张,“无关紧要一门心思占便宜的人,赶出去就是。实在不行,娘你当着六弟的面打这姑娘一顿,让她晓得咱家的厉害就罢了,也杀鸡儆猴,让六弟明白分寸,不过六弟听不听娘的话,儿媳就不知了。” “小兔崽子,他敢忤逆我?!”李氏嗓门尖又亮,脸颊因愤怒染了几丝绯红,活像是被人吹涨了的皮球。 换了其他人,早就坐不住了,但昭云不一样,她还没吃饱。 这对婆媳说什么,她一概不感兴趣,吃饱了才会有力气,没吃饱的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 昭云自然是不愿做鱼肉的。 做那个吃鱼肉的人还差不多。 张氏是特意等人吃完红烧肉才窜股着婆婆李氏发火的。 失去的才知道珍惜,尤其是闻着房间依稀存在的肉香味,莫说贪吃的李氏了,就是她都不禁食指大动。 可这样的美味被人吃了,还是被个来路不明透着古怪的小姑娘,这会儿不用她再说什么,尽管等着看戏就好。 昭云放下长筷,桌子就被一股大力掀翻! 亏她反应灵敏,这才没被沉重的木桌砸到。 李氏狰狞着一张脸,“贱丫头,吃了我家红烧肉,老娘把你卖窑子里去!” 第3章 手滑 房间传来一阵动乱,李氏踹出那一脚没将小姑娘怎么样,脚底板传来的钝痛让人越发清醒。 看着安安静静站在那的小姑娘,不知怎的,李氏就想起很多年前浑身伤痕的言小六倔强认真凝望她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不声不响带着股狠意,就是这狠意,让李氏回回想起都觉得犯怵。 这哪里是在养儿子,这分明是在养一只会反噬的白眼狼啊! 前仇旧恨一股脑涌上心头,李氏咬牙大骂,“小贱蹄子,你不滚,老娘打到你滚!” 李氏火力全开,战斗力能抵半个壮汉。 当年刚刚搬到放牛村,身为外村人,就是仗着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才让言家在此立足。 在张氏看来,她这个婆婆就是疯子,尤其是生起气来,简直六亲不认。 张氏是亲眼见过婆婆把六弟打的剩下一口气的,且见的不止一次。 刚嫁给大富的第三天,六弟卧床一月,无他,就是婆婆打的。 虎毒不食子,婆婆是个疯子,怯懦的时候让人怒其不争,真要打起人来,那是要出人命的。 张氏心里惴惴的倒退几步,看着小姑娘被婆婆追的乱窜,心里不由叫了一声好。 打吧,打吧。打的越厉害,六弟反抗就会越激烈。 难得他喜欢一人,娘要是把人给打死了,母子不反目才怪! “我打死你,你别跑,让我打死你!”李氏气急败坏的在那跳脚,时不时砸出一块碎石,要不然就是把放在门口的笤帚扔出去。 幸亏张氏有先见之明,要不然这会儿被笤帚砸中的就是她了。 昭云没工夫理会散乱的头发,后脑勺一阵吃痛。藏在袖子的手忍不住攥紧,咬咬牙,竟也忍了。 吃了人家的红烧肉,她得领情。当然不是领凶婆子李氏的情,是领那救了她的少年郎的情。 少年郎不要脸抢她果子吃,好歹也给了她一碗红烧肉。 她要是不由分说的把人家娘打死了,就成了恶人。 她隐隐有种感觉,要么不出手,出手必死人。 像是从前的她,学的惯来是杀人的招数。 李氏又打又骂,让昭云好一番落魄,好在她胳膊腿利索,除了被打中后脑勺,其他的伤倒也没有。 但她是个伤患,还是个刚从鬼门关溜回来抢了一条命的人,寻常人上蹿下跳尚且会累,况乎她了。 要是少年郎肯护着她为她讨回公道,那这顿亏吃就吃了,昭云不是不讲理的人。 要是少年郎一心护着他娘想追究那碗红烧肉,就没啥好说的了。 她想的明白,没防备张氏偷偷溜到她身边,昭云小脸微沉,在张氏碰到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就要拧断她的手腕。 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昭云也吓了一跳,就是这一晃神,张氏一把将她推过去,正好对上李氏扔过来的木板凳。 “——啊!” 言小六步履匆忙的往家赶,就听得一声尖叫破空而出,他心猛地一咯噔,顿时变了脸。 张氏哭的死去活来,“娘!娘我的手腕断了,我的手腕!” 三步两步的朝屋子里赶,言小六进屋就朝昭云脸上看去,见她额头带着一层薄汗,气息微乱。 明媚纯真的小姑娘,此刻正一脸郑重的看着他。 空气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用说,定是她腹部伤口裂开了。 张氏哭嚎声越来越大,李氏急的额头满头大汗,抬头怒意翻涌,“孽子!你大嫂有半点差池,我亲手宰了你!” 言六郎不动声色,“这是怎么回事?” 她凉凉的看着存心害人的张氏,笑了笑,近乎腼腆道,“无他,手滑了。” 第4章 不要脸 屋子里乱的一塌糊涂,碎瓷铺了一地,打碎的不光有那破口的青花大碗,还有言小六最喜欢的白瓷瓶。 瓷瓶是用来插花用的。 凋谢的小黄花倦倦的躺在地上,压在那些散碎的瓷片上,宛如被人遗弃。 他的眉峰一皱,看都不看其他人,俯身就将满地的碎瓷捡起来。 他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李氏在那怒骂。 张氏委委屈屈的在那呜咽,赶在平时她早就哭的天崩地裂,但肯听她大哭的在这家里只有大富。 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六弟面前哭诉,她是不敢的。 “娘,娘我疼!”张氏细碎的呜咽声惹得李氏心神大乱。 “娘的乖儿媳呦!杀人了呀,老天爷,你可要睁开眼睛看看啊!劈死这个畜生,要劈死这个畜生啊!” 她在这儿大哭大闹,差点砸空言六郎全部的家当,这番阵仗早就引来街坊四邻围观。 此刻张氏骨折,根本没人心疼,准确来说,没人信。 小姑娘浑身是血的被言六郎抱进村,那副模样村里的人可都看到了,能活下来尚且是老天开恩,怎么可能像李氏说的,弄断了言家长媳的手腕? 是了,定是这对婆媳见小姑娘好欺负故意做戏给他们看的。 冤枉人也得有个度啊。 见没人信,更没人主动站出来跟她一起讨伐这对丧尽天良的孽子和贱婢,李氏气的呦,双眼直瞪,“跪下!” 昭云无动于衷,扯了扯嘴角,心道,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跪你? 言六郎朝外面看去,好热闹的四邻顿时作鸟兽散,人都走了,这才一声不吭跪在李氏身前,即使跪着,背脊依旧挺直。 “小兔崽子!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是在责怪为娘吗!” 李氏对小儿子的感情颇为复杂,一半不喜,一半畏惧。 尤其是她几次想打死他,他不仅没死,还挣扎着一口气活下来的时候。 言六郎不发一言,跪坐着,眼睛微亮的瞅昭云。 看来看去也没见她有说话的打算,这才寻思把花放进花瓶。一定要摆弄的漂漂亮亮的才行,这样才配的上小姑娘一脸明媚。 花束是新鲜采摘的,是想借着鲜花的清香去除房间的血腥味。 但凡是女孩子,都是爱干净的。 言六郎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他想看她笑,想看到她眼里对于求生的那种渴望,这样的人,他不想她死,也不想她受半分委屈。 他从来没想过讨好谁,但这个姑娘太好看了,好看的让他都觉得心动。 试问这么好看的人,谁忍心伤害呢? “我在和你说话你聋了吗?把这小贱蹄子给我赶走,还有,以后不准骗你三哥家的猪肉!” “骗?怎么会是骗呢?”昭云眨眼,“亲兄弟明算账,小子,这肉是怎么来的?” 言六郎咧嘴一笑,“当然是三哥见弟弟过得不如意主动送上来的。” 昭云扭头,理直气壮道,“听见没?不是骗,是送。” 李氏正愁没由头折腾小丫头片子呢,一听这话火气蹭蹭往上冒,“打伤我家媳妇,你还敢说话?看我不把你卖了,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她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言六郎,冷哼一声,“三郎那是明事理知道心疼兄弟,他给,你就一定要接?你三哥是个屠户,就靠着卖猪肉赚钱,你拿了他的猪肉,是存心不让你三哥好过?” 言六郎笑意收敛,声音沉闷,“娘是要我还银子?” “不光要还猪肉钱,还得给你大嫂出医药费!” 李氏怒意凛然,根本不像对待儿子,更像在对待仇人。 言六郎嗤笑,神色冷淡。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娘要吗?” 李氏暗暗咬牙,然后就听言六郎慢悠悠开口,“娘这一闹,砸坏了我全部的家当,这笔账怎么算?” 言六郎眼睛明亮的仰视昭云,醇厚里带了几分蔫坏。 昭云杏眼圆瞪,好个不要脸的少年郎! 第5章 护着你 骨折了的张氏只盼着娘早点讨回公道给她治伤,但看这情景,娘是被亲儿子讹上了。 且不说满屋子被砸的开了花,就说媳妇这一项吧。 看相的道士都说了,六弟乃天煞孤星,这辈子都没娶妻的命。 眼下甭管是一厢情愿,还是故意碰瓷,未来媳妇的模样总算能看见了。 小姑娘要是被娘吓跑,六弟发起疯来,真不知还能做出多少事。 疼成狗的张氏难为她还能想这么多,伤处疼的厉害,不免有些埋怨李氏,她都要疼死了,李氏还在那骂。 知道的会说母子关系僵硬,不知情的还得以为当婆婆的故意要熬死她这个儿媳妇! 六弟脸皮堪比城墙厚,骂不死他,她都要死前头了。 言六郎不管不顾的跪在那,对娘亲的咒骂无动于衷,心里想的却是躺在地上碎成十八瓣的白瓷瓶。 十岁的他从言家分出来自立门户,飘着雪花的寒冬,硬是背了一个月的干柴,从山上背到山下,卖了八十文,换了这个被他如珠如宝喜欢着的瓷瓶。 记忆好似突然鲜明起来,白瓷瓶碎了,那些流血流泪的日子苏醒在他的心田。 娇嫩鲜艳的长长花束没有依托,无辜无望的被人攥在手心,言小六眉眼渗出一丝烦躁。 她有伤在身,且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是想看我到底偏袒谁吗? 傻姑娘,我分明是在护着你啊。 言小六眼神黯淡,多像他啊。 很多年前的他不也是被娘打到半死,不哭不闹,非要眼睁睁看着这女人到底会不会打死他。 那是他的亲娘啊! 几次闯鬼门关都是拜了娘亲所赐,一次一次,直到现在的绝望,如今回望,当初的他不也是傻的可怜吗? 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就连他自己也不在意,一声不吭,任凭鲜血直流。 这血腥味是如何都遮盖不住了。 他抬头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脸色又苍白了三分。 李氏在那跺脚,“孽畜!给我说话!把这女人打出去!以后不准骗你三哥家的肉了,要是被我知道你屡教不改,我非打死你不可!” ——啪! 新鲜娇嫩的花瓣碎在桌上,可见力气之大。 张氏被这重重的声响吓得脸都白了,以前的六弟可从来不会跟娘冷脸,难道这个小姑娘魅力竟如此大?让他宁愿背着不孝的罪名反抗娘? 是了,这难道不是她一直想看到的吗? 母子关系破裂,她家的大富才会是安全的。 可这会儿的言小六,实在太吓人了。 李氏被吓的倒退一步,站稳后她才反应过来,“好呀,你敢忤逆不孝,为个贱婢和娘翻脸,好,真好,我真后悔没在你出生当天把你溺死!由得你这个小畜生有朝一日来反噬我!” 言小六兀自站起身,突然笑了。 这一笑,带着几许阴森冷凝。 如他这般挣扎求生的人,心里藏着利刃。 那利刃时常对准自己,自我厌弃。为了如愿,也会对准他人。 “娘是在说笑吗?她是儿子的媳妇,做娘的要打死有伤在身的儿媳妇,是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吗?我是为娘着想啊,娘就别说那些糊涂话了。” 他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张氏,又是一笑,“大嫂不把娘扶回去,是想继续看热闹吗?这热闹可不好看啊。” 张氏脑子卡了壳,心道,断手的明明是我啊!我才是那个该被人扶回去的! 她心里咆哮,嘴上磕磕碰碰的说道,“是是是,我这就……这就把娘扶回去。” 言小六笑的明媚,少年郎笑起来那张脸美的让人炫目,“还请大嫂记住了,她,是我的人。伤害她,就是伤害我。大嫂可懂?” 言小六猛地抬起头,“儿子这话是说给娘听的!” 第6章 害羞 “娘可别忘了,我十岁那年已经从家里净身出户,这儿媳你认不认都行,反正儿子非她不娶,娘要是存心将她赶出去,就是要儿子的命!” 他厉色稍缓,却是咧嘴笑开,“哦,我倒是忘了,娘不止一次想要儿子的命,奈何儿子命硬活了过来。” 李氏听得手脚发软,惊惧交加,踉踉跄跄搭着张氏的手,“走,咱们走。” 婆媳二人一脚踏出门槛,言小六音色沉沉,“儿子既然没死,就得好好活着,娘要是还存着打死儿子的心,就别怪儿子忤逆不孝了。” 昭云看着疯婆子走出去,心里对少年郎的满意又增了一分,便要想着去木板床上躺一会。 不想身子却被人打横抱起,言小六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别闹,命要紧。” 和其他的事情比起来,命最要紧。 哪怕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你也得在意。 你在意,我也在意。 昭云一瞬读懂他的眼神,乖巧的放下防备。 哪怕她现今记得的只有一个名字,但她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开端了。 所有的悲伤都被他眼里的明亮压下去,就如同方才看的那场戏,日子再难熬,也得顽强不息。 风雨飘摇的茅草屋,昭云躺在硌人的硬板床上,放心的睡了过去。 守在床边的言小六,看着熟睡的漂亮姑娘,冷硬绝望的心像是在暗夜里看到一抹光芒。 这样挺好,真的挺好的,好歹有人和他相依为命。 好啊,他眉眼扬起,从今往后,你若是不离不弃,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他难得一笑,笑容里满是温暖,散发着春天柔和的气息。 明净的脸,挺直的背脊,如野草般野蛮生长的少年郎。 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于他而言,这是件极其幸福的事儿。 言小六最后看了一眼,起步朝着门口走去。 门口的少年郎蜷缩着睡过去,感受到不远处清浅的呼吸声,昭云昏沉的意识彻底消散干净。 没有不速之客来打扰,这一觉睡得香甜。 梦里,也没有再出现那些可怖的画面,昭云醒来时气色很好,腹部的伤总算有了愈合的趋势。 伤势的迅速好转,让她对少年郎更添了几分好奇。 乡野少年郎,有这等起死回生的本事,何苦要屈居于此? 念头升腾而起,浮现在昭云脑海里的,是少年郎唇边的那抹欢喜。 这样的珍宝,竟有人看不到眼里,那疯婆娘莫不是瞎子? “起来了啊,来洗脸。” 少年郎将脸盆放在木架上,身子退到几步之外,欢欢喜喜的看着昭云,如同看着世间最美的颜色。 他的眼神干净,让人想起湛蓝的天空和澄澈的水。 昭云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看了眼少年郎略显期待的眼神,满意的点点头,“有劳了。” 有劳?这算什么有劳? 言小六依旧看着她。 不依不饶的架势让昭云突然读不懂少年心了。 她那颗玲珑心稍微转开,又是一笑,“我很喜欢。” 努力和好心被人悦纳,是件让人开怀的事儿。 言小六沉默的眉眼绽放开来,昭云不争气的多看了两眼,“谢谢你。” “长得这么好看,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无动于衷的。”言小六笑容腼腆。 可任何人都没你医术好啊,昭云心想。 “你洗漱吧,一会儿吃饭。”被小姑娘那双洋溢喜色的眸眼看着,许是心里藏着少年心事,言小六那张俊脸蹭的变红。 目睹着那张白玉般的俊脸变成煮熟的虾子,昭云感觉很微妙。 她都没怎么着呢怎么就害羞了? 第7章 表白 少年郎的厨艺昭云是知道的,仅仅从那调料不多的红烧肉来看,就能吃出几分惊艳。 如今两碟子凉菜呈在眼前,言小六微囧。 “家里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了,我是净身出户,没多少余财,但你放心,吃过饭后我就去打猎,晚上我做红烧兔肉,可好?” 他将家贫的事实吐露出来,是不想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昨儿个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为母不喜,说是有爹娘,其实和孤儿没什么区别。” “那话我已经说出去了,算是坏了你的名声,但我的话从不作假,我想娶你的心是真的。” 昭云夹菜的手一顿,没跟上少年腾云驾雾般的思路。 不是在吃饭吗,怎么就说到嫁娶了? “我长得白,身量还会长的,我会打猎,会医术,嗯……会的挺多的。” “你要是嫁给我,咱两相依为命,我言小六把你捧在手掌心。你要是答应,就点点头?要是不答应,唔。” “要是不答应……你伤好后我再送你走,好不好?” 突然的真情表白,来自少年推心置腹的自我剖析,很直接的方式,昭云不觉得反感。 且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直视昭云,很容易让人看清那双眼里流露出的纯粹。 他是真的想找个人相依为命,也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这样的眼神骗不了人,更骗不了生有明瞳能看清人心的昭云。 人心好坏,只需一眼,昭云就能看得明明白白,当然,很多事情并非是人心好就不会办坏事,人心坏就不能办好事。 世事错综复杂,往往要多看些时日。 所谓的日久见人心,就是如此。 “你想娶我?”昭云问。 言小六紧张的看着她,重重的点点头。 “我得考虑考虑。” 言小六呲着牙,露出洁白闪光的牙齿,“好呀,就怕你不考虑。” 倒是赤诚。 昭云一笑。 在她的眼中,少年郎身上散发着明亮的光,那种明亮和纯粹,唯有心思纯净之人才能有。 往往这样的明亮,在婴孩身上会更加明显。 显而易见,昭云碰见了一个心如赤子的少年郎。 而被这样纯粹美好的人喜欢,昭云其实是开心的。 所以她笑的很愉悦。 这顿饭,言小六是在小姑娘盈盈笑意里吃完的,好似那吃的不是饭,而是一点一滴的纯真悸动。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碰上对的人,赶在对的时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是以言小六能够心动,大抵是他觉得昭云太好了。 昭云说要考虑,但言小六可不是真的要她考虑。 他极快的全身心投入在恋爱的气氛中,巴不得让昭云看到他的好,因此也闹出不少笑话。 但在这日常的笑话里,昭云竟也不觉得这少年有哪里是不好的。 处处合她的心意,像是此生合该遇到这人。 从相遇的那天起,日子如同掺了蜜。 金乌西坠,言小六提着几只白白胖胖的长耳兔,欢天喜地的往家赶。 由远及近的看清言小三那张酷似李氏的脸,言小六神色不变,笑吟吟的道了声,“三哥,今晚来我家吃兔肉吧。” 言小三急赤白赖的推了他一把,“吃什么肉!你把娘气病了还想吃肉?” 言六郎淡淡的哼了声,“她怎么了?”竟是连娘都不喊了。 言小三失望的看了弟弟一眼,“正巧,娘这几天病了需要补补,你带着兔子回家看望她老人家吧。” 言六郎轻轻摇头,“不行,家里昭云还等着吃饭呢。” “昭云昭云!你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顶撞咱娘,让你送几只兔子就难为你了?” 言小三生起气来很吓人,一脸横肉在那颤动。 也难怪言六郎为爹娘不喜,就他这如玉的长相,亲生爹娘都不信。 长成言小三这样,才是言家正儿八经的儿子。 “六弟,你死心吧。娘已经决定要把那姑娘嫁出去了。” “她要将昭云嫁出去?”言六郎声色阴沉。 第8章 妖女 往日大嫂总在家里念叨六弟性子阴沉可怖,以前倒不觉得,此刻看着弟弟凝望他的眼,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小三竟有些怕了。 这样的弟弟,让人陌生又畏惧。似是骨子里就和他们不一样。 撑起为人兄长的威严,言小三勉强道,“是呀,都是那个女人的错,要不是她的出现,你和娘怎么会闹成这样?为人子讲究孝道,六弟,你把娘气病了,传出去,这就是大不孝啊!” 言小六敛下情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了昭云,小六终身不娶。娘要是存心让我绝后,尽管作吧。” “你!你怎么说话呢?”言小三来了脾气。 言小六不理他,迈着步子离开。 昭云是喜欢吃肉的,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事儿。明明是个小事儿,在他看来,却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见她落筷,言小六微微皱眉,关心道,“怎么了?可是不好吃?”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里浮起迷惑,“还好啊,怎么就不吃了?吃饱了?” 按照昭云的饭量,最起码也该吃半碗兔肉的,这才吃了几口,怎的就不吃了? 言小六忽然紧张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大嫂来过?” 昭云见他心急,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很是无奈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言小六愣在那。 家里穷,统共就两个碗,前阵子还被李氏摔了一个。 昭云将手边的大碗推过去,“你吃。” 看着那红烧飘香的兔肉,言小六恍然明白,原来是为这个呀。 他顺从的吃了口,凝眉咀嚼,原来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啊。 被昭云关心着,真好。 他美滋滋的吃了几口,“你也吃。” 他忘乎所以的夹了一筷子就要投喂,看着嘴边的兔肉,昭云有瞬间的怔忪,似是很久以前,也有人这般贴心的待她,不过喂的不是肉,是药。 只是,为什么会是药? 前尘迭起,昭云想要想明白,脑子猛地传来一股阵痛,小脸唰的一下没了血色。 “昭云,乖,喝下这碗药。” “妖女!妖女!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她是大炎邪祟,她是祸害大炎的邪祟!杀了她,快点杀了她!” “昭云?”言小六惊惶的按住她的脉搏,却是无解。 “昭云昭云,不怕,不怕哈。”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言小六一把将人揽在怀里,不住哄劝道,“无事无事,有我在,昭云,有我在。” 在这个世间,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人,像是凄冷的雨夜,两个彼此取暖的过客。 但因着那份心动,言小六不想只当那过客。 他喜欢昭云在身边,在昭云尚未离开之前,她就是他的妻。 脑子混沌的昭云并不知这一刻言小六到底想了多少。 她只知道,那怀抱及时的将她从噩梦中拉出来,脑海里那些陌生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少年郎一声又一声喊着‘昭云’。 她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害怕,因为这是她曾经最熟悉的情绪。 她的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云的脸色慢慢从苍白恢复了血色,她看着言小六,笑了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少年郎却是一改常态的将她抱紧,“昭云,你嫁给我吧。求求你了。” 人有所求都会变得脆弱,但言小六不在意他的脆弱被昭云看在眼里。 他唯恐她看不到他的脆弱,方才那瞬间,他有种会永远失去她的错觉,娶了她吧,娶了她心才能安定下来。 昭云晶亮的眸子眨了眨,瞳孔里映着少年郎毫无掩饰的惶恐不安。 她揉了揉眉心,那一霎,她想起来的不多,但有一种感觉不会错。 那就是拥有记忆的昭云,是从来没见到有谁这般在意她的死活。 甚至……更多的人想的是让她死。 因为什么? …… 第9章 登门 “你不后悔吗?”昭云看着他。 言小六笃定的摇摇头,“不悔。” “好,那我嫁你。” 他不悔娶她为妻,愿与她相依为命,那么昭云也想有个人能够不离不弃的陪着自己。 她忘记了所有,但她记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想有个家。 既然他敢求,昭云也敢应。 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婚姻嫁娶,总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言小六不想委屈她,委屈她便是委屈自己。 他和她,相依为命,他会像爱惜自己一样来疼爱她。 言小六会让昭云风风光光的出嫁,在此之前,要有充足的准备。 别的不说,爹娘那里就有的忙活。 但言小六不怕,昭云也不怕。 他们相视一笑,明媚的春光里,昭云几乎能看清少年郎欢喜到雀跃的心。 * 言小六打定主意就要早些将事情定下来,虽说从言家分了出去,再怎么说,嫁娶之事也得告知爹娘。 想起三哥所说之事,言小六脸色微沉。 他那个娘,是成心看不得他有半分痛快,他喜欢昭云,娘就要把昭云嫁出去,凭什么? 言家小院,言小三欢欢喜喜的扯了一嗓子,“爹,娘!你们看谁来了!” 言小三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的,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兄长,当着屠夫,还能时不时的帮衬他那六弟,算的上是言家最好心的人了。 言小六一身粗布麻衣,奈何他身子修长,面色白皙,本是好相貌,即便是麻衣穿在身上都格外精神。 只可惜这衣服到底是两年前的,现下穿在身上,好看是好看,就是短了点。 昭云沉默的站在他身侧,言小六朝她露出笑容,“相信我,没事的。”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怕的,昭云也不是胆小的人。 天崩地裂她都不见得会哭喊一声,这李氏她先头就见过,不外如是。 昭云点点头,既然是打定主意要当夫妻,想了想,也朝着言小六露出一笑。 阳光打在她俊俏的小脸上,一笑如同百花盛开,说不出的绚丽多姿。 言小六神情微晃,握着她的手进了门。 李氏疼爱儿子,这会儿见三郎登门,喜的唇角上扬,“哎呦!百般喊你你不来,正巧刚开饭,快坐下一块儿吃吧。” 张氏招手道,“小山,快去给你三叔搬板凳!” 李氏满意的看了儿媳一眼,扭头对言小三道,“快别客气了,来到自己家还客气什么?你大嫂这两天还念叨你来呢,你来了正好,咱们一家子也算团聚了。” 言二阴仄的笑了笑,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放下,“三弟,你来就行了,带这么个东西上门做什么?” 李氏似是才看到言小六这人,眼里的喜色慢慢褪尽,“三郎,你把他带过来作甚?” 不等三哥开口,言小六握着昭云的手迈出一步,声色淡淡道,“爹,娘,儿子要成亲了。” “成亲?” 不闻不问埋头吃饭的言老爹破天荒的开了口。 “你想要成亲?想要娶这个女人?”李氏指着昭云,大怒,“婚姻嫁娶,向来是父母之命,这贱婢浑身透着古怪,你也敢娶?” “自然是敢娶的,且非她不娶。” 言小六直视李氏的目光,笑道,“娘许是误会了,我来,就是告知诸位一声,我要成亲了。” 他说起‘成亲’,语气温柔,唇畔泛着笑,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平和温厚。 看着这样的言小六,言老爹眼底情绪猛然摇晃,站起身来,“非她不娶?” “不行!”李氏蹭的站起身,“我已经给她说好一门婚事,明日人家就会过来相看。” 第10章 婚事 言小三震惊的看着他娘,眉头紧皱,大嗓门一下子飚高,“娘!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小姑娘又不是咱家人,哪儿轮的到娘给她说亲?” 知道自己的婚事被人插手,昭云淡淡的看着李氏,唇边噙着一抹笑。 说愤怒,却也看不出愤怒,但要说无动于衷,又如何解释她眸光一瞬间的冷凝? 言小六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心头怒火压下,冷声道,“给我个解释。” “解释?”李氏一把将言小三推开,怒指言小六,“这女人要不是靠着咱们家的吃食,哪儿还有现在的命在?你救了她,她的人和她的命就是咱们言家的!我是你娘,难道我还不能为她找门婚事了?” “不能!”言小六拳头攥紧。 言小三大声道,“娘!你这样不是存心让六弟为难吗?” “为难?我让他为难?这女人的命都是咱家的,当娘的体恤儿子,好心给她找门靠谱的婚事,这怎么了?” “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的,婚事没有着落,我插手难道不是合情合理?” “你六弟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清楚,你瞧瞧,就他这样的臭脾气,配得上人家吗?” 她话里多有吹捧昭云之意。 言小六沉着一张脸将视线从李氏身上收回,目光继而变得温吞起来,好似这一瞬间又成为腼腆害羞的少年郎。 “昭云,我这副臭脾气,配的上你吗?” 他说的诚恳,字里行间情意深沉,昭云笑了笑,笑容比那三月里的春风还让人眷恋。 小姑娘斩钉截铁开口,“配得上。” 郎情妾意,看呆众人。 李氏不可思议的看着昭云,“小贱蹄子,你说什么?” 言小六眉眼陡然锋利起来,“娘你说错了,她是你未来的儿媳,可不是什么小贱蹄子。娘若是觉得她是,那么大嫂,二嫂,都是!” 这怎么又扯上她了!张氏深觉糟了无妄之灾。 先前见识过言小六发火,关乎六弟的事,张氏根本不敢吱声。 不过看着此刻温温柔柔的六弟,她倒是对这小姑娘升起无限的敬佩。 六弟那臭脾气,她竟然还看上眼了? 平白无故的被人骂了,张氏是有那个自觉刻意回避,二房媳妇周氏却不是能隐忍的性子。 “娘!你听听,六弟说的这是人话吗?”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编排你二嫂!?”言二眼底生起蔑视,他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烂泥般的弟弟。 李氏气的瞪圆了眼,伸手拿起饭桌上的碗往地上摔,“畜生!还不给我滚出去!这婚事我不准,吴家的人明儿个就会来议亲,你敢胡闹一下试试?看我不……” “打死我吗!” 言小六目光冰冷,“娘不妨试试!” “孽畜!孽畜!你怎么不去死?你五哥死了,你还活着做什……” “娘!”言小三出声将她娘的话打断,“六弟要是畜生,那我是什么?二哥是什么?大哥是什么?”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本来六弟成亲是好事啊,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反对?是觉得六弟这些年太痛快了吗?” 清脆的掌掴声,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第11章 兄弟 言小六眼神一狠,三步两步迈过去,“三哥?三哥你怎么样?” 李氏力气大,且是在火气上,一巴掌打的言小三嘴角渗出血。 言小三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是娘的儿子,方才说的那番话的确有失分寸,但都是他的心底话。 娘一时气不过,打就打了,要是挨一巴掌能让娘同意六弟的婚事,值。 他这个做哥哥的,也算是对得起六弟这些年一口一个三哥的叫。 他不觉得有什么,言小六的身子却在发抖。 言小三顿时觉出不妥来,心急之下赶紧抓住六弟的胳膊,“六弟!” 言小六抿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昭云站在一旁看着这出大戏,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神色。 她的眼里只有言小六一个人,自然看得出他此刻的怒火和不平。 李氏打了儿子,心疼的直掉泪,“三郎,三郎啊,娘不是要故意的,要打也是该打那个小兔崽子,三郎啊,你不会怪娘吧?” 言小三闷闷不乐的抬起头,“娘,我早就和您说了,六弟不是小兔崽子,您怎么就不听呢?” 李氏心里只想着安慰儿子,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好好好,听你的,娘听你的。” 言小三看了眼站在手边低眉顺眼的六弟,又看了看紧张在意的娘亲,直截了当道,“那好,娘要是真的心疼儿子,就答应了六弟的婚事吧。” 李氏一下子为难起来,“三郎……娘、娘已经答应吴家的人了,他们明日来相看,总不能说这姑娘被你六弟看上了吧?” 言小三难得耍性子,垂着眸,委屈道,“我不管,我就要娘答应我!” 唯有被宠爱的,才有放肆的权柄。 同样是儿子,得到的,从来不同。 言小六低沉的心更加冰冷,只觉得世事人情压的他喘不过气。 什么家人,什么母子,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昭云的手毫无预兆的搭在了他的手腕,说着唯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悄悄话,“有我。” 言二凉凉开腔,嘲讽的瞥了眼他家老三,“行了老三,都是做爹的人了,还和娘撒娇,多大的人了,不知羞。” 他就是见不惯娘那么在意蠢三弟,三弟蠢成那样子,娘还当宝似的护着,真是,哪有他半分聪明劲儿呢? 出去要说是同胞兄弟,言二都觉得丢人。 言小三此刻也没了顾忌,扯着嗓子在那喊,“娘面前我永远是孩子,做爹又咋样?你不也是做爹的?” “都成家了还天天赖在爹娘这里蹭吃蹭喝,大嫂不说什么那是大嫂仁义,顾念亲情,二哥,做人你得懂分寸!” “六弟是咱们弟弟,你不知道护着还百般诋毁,他是言家小六,可不是你一口一个的畜生、东西!” 张氏讶异的看着三弟,心道,这卖猪肉的长本事了啊。 昭云闻言朝着言小六一笑,你看,哥哥什么的,有一个就够了。 少年郎璀然一笑,嗯,那是咱们的三哥。 从小到大,言二说话哪有被蠢老三驳回的时候,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向来疼爱他的李氏率先道,“好了!亲兄弟,争什么?都是娘手心里的宝!” 不说别的,老三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不会说谎的,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在娘面前永远是孩子’,可是完完全全的熨帖了李氏的心。 这会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更何况这么孝顺的孩子,刚才竟被她打了? 李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言小三肿着一张脸,仗着有伤在身竟也傲气起来,傲娇的哼了一声。“那也是咱们的六弟!” 第12章 暂别 你个杀猪的哼什么哼?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猪了? 言二不怀好意的在心里打着他的小九九。 李氏想了想,看向言老爹,“当家的,你怎么看?” 皮球越滚越远,最终还是要一家之主拍案。 言老爹抽了口旱烟,声音透着沙哑。“既然是小六选的媳妇,就让他自己处理吧。” “那吴家那边……” 言老爹冷声一笑,“吴家那边?他有本事给自己找媳妇,没本事护着他媳妇?” 他看着杵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言小六,问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言小六同样冷笑,“别的本事没有,谁敢碰我媳妇一手指,我剁了他的手!” “好样的!六弟好气魄!” 言小三在那拍手叫好,冷不防脸肿的疼,哎呦一声又捂着脸坐下来。 李氏心疼就差要剁自己的手了,哪有功夫理会其他人? 见那讨人嫌的还站在那不走,李氏恼了,“没点眼力见的!要不是你,你三哥至于会受伤?还不给我滚!” 言小三歉疚的看着六弟,朝他做个放心的表情。 言小六冷冷的看着李氏,牵着昭云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 言二走出两步挡在前面,“你走可以,把这姑娘留下!” 言小六双眼微眯,“二哥是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吗?” 言二被他看的犯怵,“爹同意你凭本事娶媳妇,可娘都答应吴家了,等明日吴家的人来了,人万一进了你被窝,这笔账怎么算?难道六弟是想让咱言家失信于人?” 他话说的不堪,等言小六想要去捂昭云耳朵时已经晚了。 李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边拿了煮鸡蛋剥了蛋壳贴心的给言小三敷脸,一边没好气道,“对!你二哥说的对!人不能跟你回去!” 言小六看着昭云,“你愿意吗?” 昭云温温柔柔的笑了,“在哪儿都一样。” 这话言小六听得刺耳,在他家和在言家能一样吗? 他也知道昭云是个有主意的,想了想这才道,“那我明天来接你。”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言小六喜欢的方式。 他喜欢,就不会选择强迫,任何人都可以强迫她,但他是世上最该在意她的人,是她未来的丈夫,他不能。 他大可以抓着不放让昭云跟他回家,但言二的话虽然粗俗,到底有几分道理。 撇开吴家不说,他和昭云很快就会成亲,即将成亲的男女,哪有还住在一起的道理? “那就有劳爹娘照顾昭云了。” 他朝着言老爹俯身一礼,待要给李氏行礼的时候被其刻意避开。 如此也好。 他本来就不愿面对这妇人。 “三哥,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些了。” 言小三摆摆手,疼的龇牙咧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未来弟妹嘛,我晓得!” 言小六放心的笑了。 “昭云,等我明日来接你。” 昭云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人走了,李氏才在那嘀咕道,“什么未来弟妹,你可别乱认亲戚!” 言小三一脸无奈,“娘,今晚就让昭云和大嫂住一间吧。“ 张氏早就怕了言小六,要是让他知道她欺负六弟妹,估计会提着大刀来找她说理,但张氏更怕一只手能让她骨折的昭云。 此刻见昭云不声不响的看过来,张氏赶紧开口,“没……没问题。”哪里是没问题,问题大了! 李氏撇撇嘴,不愿让三儿子伤心,“行行行,这些事让你大嫂看着办,那讨人嫌的,你娘我才没工夫理会他!且等吴家来人把人带走,吴家是什么门第,兔崽子有本事剁人手,还有本事碰那吴家少爷?” 言老爹心思一动,看了长媳一眼。 这饭还要不要吃了? 张氏心里抱怨,面上和善道,“娘,先用饭,其他事吃完饭再说吧。” 昭云轻柔的应了一声,转身朝着言家后厨走去。 第13章 亲生 言小三赶紧‘哎呦’的站起身,差点和他娘撞在一起。 李氏嘴上责怪三儿子莽莽撞撞,心里还是疼惜更甚,语气不由重了几分,“急什么?还没进咱家门呢!” 言小三面上发苦,“六弟看上的人谁能抢走?娘今天要是饿着六弟妹,六弟那儿我不好交代呀。” 李氏恨铁不成钢,“你是他三哥,他敢给你使脸色?” “正因为我是他三哥,所以答应的事儿我得做到。” 言小三理直气壮,却也不敢真将母亲惹怒,音色和缓道,“娘,我就这一个弟弟了。” 李氏闻言小心脏狠狠抽了一下,想起那早死的老四和老五,心底对老六的怨恨更甚。 怒道,“要不是你那该死的六弟,你五弟怎么会死?好好的人怎么会得病?都怪他!都怪他!你也是个没良心的,给我走,给我走!” 言小三后悔自己说错话,抬头看着他爹沉沉的叹了口气。 言老爹无动于衷的在那抽着旱烟,好似天崩地裂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此刻被自家儿子瞅着,使了个眼色,言小三跟着他爹走出门,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顿。 言小三委屈的想仰天大嚎,但在他爹面前还是得夹起尾巴来做人。 爹虽然不管事,但在家,他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就连娘都不敢和他硬来。 “爹,五弟去的时候六弟还那么小,怎么能说是他害死五弟的?” “为这事六弟平时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白眼,他都忍了。都是母子,骨肉血亲,爹就忍心看母子离心?难道爹就不心疼小六?” “那也是爹的儿子呀!” 言老爹右眼皮跳的厉害,将烟杆往三儿子肩膀上磕了一下,语气沉沉道,“所以,你要管老子怎么教儿子?” 言小三哪有那个胆子?嬉皮笑脸道,“爹你说的什么话,我就是为六弟抱不平嘛。” 眼看三儿子撒丫子跑的飞快,言老爹握着烟杆狠狠吸了一口旱烟,长长的烟雾化成卷散在空里。 隔着那道缥缈的烟雾,言老爹的神色教人辨不明。 “儿子?呵。” 他轻声一笑,笑声听起来颇为憨厚。 憨厚之中,自有一股让人刺耳的嘲讽。 昭云从厨房逛了一圈,面色淡淡的从里面走出来。 她天生耳力极好,将言老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昭云一笑,度着步子走过去。 言老爹站在梨花树下兀自出神,等意识到有人靠近时,瞳孔猛地微缩! 昭云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难道六郎不是你亲生儿子?” 看清来人言老爹绷起的那根弦半点都没舒缓,他的声音较之往日多了几分沉重,旱烟杆子捞在掌心。 笑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样,老爹我怎么放心给小六娶个这么多事的媳妇?” “哦。”昭云和缓的朝着言老爹问道,“那小六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还不依不饶了? 言老爹握着烟杆子的力道加重,“当然是。” 昭云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这样啊。” 要不是,那这些麻烦就算不得麻烦了。 言老爹似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微不可查的长舒一口气,看起来还是那个憨厚寡言的男人。 “小姑娘别担心,要是小六有那个本事把你从吴家手里夺过来,那你就注定是他的妻,谁也抢不了。” 昭云点点头,笑道,“姻缘天注定,我看上的人,谁也抢不了。” 不过是个任性胡为没人管教的野丫头,言老爹收起警惕之意,扛着锄头走了。 第14章 钓鱼 放牛村四面环山,青山绿水,春日时节,放眼看去总是能收获满眼的盎然。 杨柳树舒展着新枝,春风乍起,柔韧的枝子便在河面打摆子。 出了言家门,昭云就沿着荆河一路往南走,对于身后的小尾巴浑然不在意。 张氏断了手腕,算是切身体会到昭云的厉害,这会儿不敢跟的太紧。 她本是不想出来的,偏生儿子小山感兴趣,为了儿子,张氏没什么是不敢做的。 李氏跟来却是又一番思量,她得防着小姑娘一声不吭的和那孽子私会。 从那碗红烧肉上,李氏算是看出来了,小姑娘没皮没脸的,断然不能跟正常女子相提并论。 “奶,小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李氏眯眼瞅着昭云蹲在河边挖来挖去,嗤笑一声,“能干什么,该不会饿的发慌要吃泥鳅吧?” 小山瞪大眼,“小姐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以吃泥鳅?” 他拽着张氏的袖子,“娘,咱们给小姐姐一口饭吧?” 张氏感到为难,又有点气闷,“小山,娘的手就是她弄断的!” 小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起来,“难道娘也要让小姐姐断手?” 他下意识瞥了眼娘亲的手腕,笑嘻嘻道,“小山要做正人君子,小姐姐是光明正大弄断娘亲手腕,小山要想为娘报仇,也得光明正大的来。” 张氏还来不及感动,就听身边的李氏紧张道,“我的乖孙呦,那就是个妖怪!你忘了奶怎么和你说的?妖怪是要吃人的!” 一想到这妖怪很有可能会成为她言家媳妇,李氏那颗心像是悬在悬崖边上,风雨飘摇说不上来的惶恐。 祖孙说话的功夫,昭云已经制作好鱼竿,鱼竿很简陋,但鱼饵管用就行。 男孩子想了想,眼睛大亮,恍然道,“原来小姐姐是要钓鱼啊,拿泥鳅来当鱼饵,好聪明。” “聪明个鬼哦!那就是个妖怪!” 李氏越想越觉的这就是个妖女,要不然,浑身是血被抱进村子,在那孽子床上睡一觉,就活了? 想到孽子的一片痴心,李氏浑浊的眼睛迸发出一抹狠意。 是妖怪好啊,最好那孽子被这妖女吃的连渣都不剩,这样往后睡觉她也能安心了。 “可是,小姐姐身上哪有妖气哦?” 小山一本正经的反驳亲奶,端坐在河边垂钓的昭云唇角微弯,这小孩子,有趣的很啊。 李氏被乖孙驳回,一巴掌拍在男孩子毛茸茸的脑袋上,“臭小子,话本子听多了吧!” 张氏赶紧把儿子揽在怀里,唯恐被娘一巴掌给拍傻了。 男孩子惊得差点窜出头,“娘,奶!你们看,鱼上钩了!” 啧,还真的上钩了。 足有五斤重的大胖鱼,看的李氏口水都要流下来。 弄点泥鳅就能钓到鱼? 李氏艳羡的看着大胖鱼在昭云怀里活蹦乱跳,心道,这技巧,村里最会钓鱼的张老汉都没她娴熟。 这样的儿媳妇要是留在家,岂不是天天都能吃到鱼? 老三是杀猪的,猪肉再好,也会腻呀。 要是能吃到新鲜的鱼肉,吃不完还可以卖,那就…… “太好了!”男孩子给那鼓掌,“小姐姐真厉害!” 走神的功夫,没防备孙子跑人跟前,李氏一扭头正巧看到昭云笑容明媚的模样,这么一看,还真没什么妖气哈。 呸呸!想什么呢,小孩子没长大,老婆子我难道还不懂事吗? 李氏斜眼瞅着昭云怀里的鱼,摊开手,“拿来。” 昭云顺从的将鱼递过去,递的太快以致李氏根本没拿稳,活蹦乱跳的胖鱼在岸边挣扎卷了一身泥。 急的李氏像疼眼珠子似的赶紧俯身去抓,她身子笨重哪有那么灵活,“大媳妇!快,快抓鱼!别让鱼跑了!” 是不是傻? 第15章 有了 婆媳折腾的狼狈不堪,干净的衣裳沾了湿润的泥土,最后还是小孙子身手灵活把大胖鱼死死抱在怀里。 昭云抿唇一笑,“住宿费用。”接着转身继续挖泥鳅钓鱼。 李氏眼巴巴瞅着那条鱼,生怕孙子抱不住让鱼逃脱。 张氏小心翼翼护着自家儿子,鱼算什么?要是让鱼伤了她儿,多少条鱼都换不回她那心疼! 昭云得了清净,一条又一条的鱼儿上钩,看的两大一小目瞪口呆。 唔,这哪里是钓鱼啊,这是屠鱼! 李氏冷不丁冒出这样的念头,要是被张老汉知道鱼儿都被女妖怪钓了去,会不会疯啊? 到最后要不是鱼竿坏了,昭云估计还得进行下去。 这条河很宽,昭云甚至能看清河底有一大片的鱼群在那潜伏,以她的视线看去,甚至还有一条傻大胆的草鱼冲着她嚣张摆尾。 昭云笑眯眯的收了鱼竿,她来时没拿鱼篓,温和看向婆媳二人。 “就有劳两位帮我把鱼带回去吧?” 瞅着那满河岸的鱼,李氏登时心花怒放,一时也不觉得有个妖怪儿媳有什么不妥了。 至于吴家那档子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看着昭云,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行嘞!你就放心吧!” 昭云心想,我很放心。 我的东西,只有我不要的道理,从来没人敢抢。 * 李氏做贼似的跑回去喊了三儿子来帮忙,等言小三到后,看到大嫂护犊子似的挡在河岸前,心中讶异,再定睛一看,眼珠子惊得都要掉下来。 “这……这谁干的?” 李氏喜的眉飞色舞,手上拿着大大的鱼篓,不满的冲着三儿子努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鱼都装进去,要不是你大嫂看的紧,这鱼早就跑了。” 张氏在那点头,顺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多的鱼被搁在河岸上,一个不注意就会跑丢几条。 李氏是什么性子,叫人之前早就把鱼数的清清楚楚,这要放走一条,信不信李氏就敢晚上饿着她? 这会儿见言小三来了,张氏松了一口气,朝着傻乎乎的言小三解释道,“都是昭云妹妹的功劳。” 利益在前,什么乱七八糟的妖怪,早成浮云了。 昭云安安静静的坐在木墩上扮演美少女,看着言小三投来的震惊目光,温柔的笑了笑。 言小三只觉得未来弟妹长得太好看,好看的他都不敢多看,赶紧帮着娘亲大嫂收鱼。 不过,未来弟妹竟有这等本事? 这一趟,可是满载而归了。 谁能想到,满满两鱼篓的新鲜肥鱼,只是小姑娘轻描淡写的一句住宿费? 谁家住宿费这么夸张,当真如此,李氏跪着也得求昭云住到地老天荒。 只要每一日,能给她们带来如此惊喜。 昭云几乎是被捧着回家的。 没等她同意,李氏对于那两鱼篓的肥鱼就做了处理,一半用来自家吃,别管炖了还是腌好,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一半放到言小三肉铺那去卖。 卖了的钱言小三不要,自然归入李氏口袋。 对此昭云不闻不问,随他们处置。 及至吃晚饭的时候,李氏特意开恩让昭云入座。 看着满桌子飘香的鱼肉,昭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腥气入喉,昭云脸色一变,猛地作呕。 昭云的小桌子很寒碜,饭桌摆放的位置也很偏僻,偏生李氏此时正在看她,完完整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若不是有了,呕什么! 第16章 挑食 昭云五脏六腑都在翻涌,根本没听清李氏在说什么,不适的感觉一波又一波的涌起。 另一头看着昭云如此作态,李氏几乎是盖棺定论了。 “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敢带着野种进我言家?看我不打死你!” 说话之间李氏就要打人,被言小三拦下。 “娘!这事你乱说什么?” 言二跟媳妇罕见的没说话,大鱼大肉摆在眼前不吃还分出心思去管旁的,莫不是傻子? ‘傻子’言小三有理有据的在那分析,“她来时那样子娘你没见过,但儿子见过呀。当时命都保不住了,要肚子里真有孩子,早就死了。娘,咱得说理啊。” 不能刚吃了人家钓的鱼,就冤枉人家啊。 李氏撇撇嘴,伸手指着昭云,“那这是怎么回事?” 昭云强行压下身体传来的不适,轻声道,“就不能是挑食嘛。” 说完这话,昭云也有点脸红,谁晓得她的身子如此矜贵? “挑食?” 李氏一愣,继而瞪大眼睛看着昭云,像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啊!敢嫌弃老娘做的不好吃,给我滚出去!” 昭云好容易从座位上站起身,笑了笑,“可惜了。不闻人间美味,真是糟蹋了肥鱼。” 李氏平生最讨厌有人嫌弃她厨艺不精,这次是她主动请缨,鱼肉肥美,稍微处理一番就是盘美味佳肴,没成想该得的夸赞没有,反倒被人嫌弃。 厨艺不精的李氏最喜欢的偏偏还是下厨,听到女妖怪大言不惭的说她不闻人间美味,好大的口气!那感情你就吃过人间美味? 昭云稍稍活动筋骨,朝着李氏眨眼,“看我的。” 这下子,李氏干脆连坐都不坐了,端着饭碗就跟着昭云进了厨房。 小山也想去,但男孩子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丈夫生的矮,张氏唯恐儿子长不高,愣是盯着儿子吃了两碗饭,这才作罢。 两碗饭下肚,小厨房飘来醇美鱼香,即便是吃饱了的小山闻到这味儿又觉得饿得慌。 “好香啊。”小山垂涎的看着小厨房的方向,眼巴巴的看的张氏哭笑不得。 言二早就按捺不住站起身,身边的媳妇周氏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人出来,好分一杯羹。 端坐在饭桌上的言老爹,吃完饭又开始抽旱烟,只要天不塌,似乎没什么是他好在意的。 区区饭食而已,当谁没吃过山珍海味? * 昭云端着冒热乎气的松鼠桂鱼从厨房走出,身后跟着一脸不忿又偃旗息鼓的李氏。 众目睽睽下昭云不觉得有何不妥,长舒一口气,这才心满意足的下筷。 反是二房夫妇,竟不由分说的往昭云身边凑。 “我劝你最好别过来。” 清越的嗓音听得言二一怔,端坐在炕上抽旱烟的言老爹突然磕了磕烟杆子,言二心里打了个哆嗦,这才慢腾腾的收回步子。 眼见儿子媳妇都眼馋人家盘里的吃食,李氏气的不轻。“这有什么?老娘也会做!” 昭云一笑,不置可否,安安静静吃鱼。 这次下厨,真是久违了。 好似以前的她,便是个挑剔至极又懒得动手的人。 她将松鼠桂鱼分成两段,朝着男孩子露出一笑,“想吃吗?” 张氏惶恐的将儿子护在怀里,胆大的小山张口就道,“想。” “那你帮我把另外一条给六郎送去,剩下的这一段就是你的,怎么样?” 也是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小姑娘是一口气做了两条鱼。 男孩子眼睛亮晶晶的,一派天真,“好啊。” 张氏急的就差把喉咙里那句‘她是妖怪’喊出来,冷不防对上昭云的目光,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 收到未来小娇妻亲自下厨做的松鼠桂鱼,送走小山,言六郎端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的品尝娇妻手艺,好似吃的不是鱼,而是一坛子浓情蜜意。 想起小山说过的话,言六郎喜的嘴角上扬,他的小娇妻,还是个不好伺候的人啊。 挑食,或许长得好看的女孩子都挑食吧? 他没觉得挑食有什么不好,能养活自己不就成了? 据说这鱼,还是昭云亲自到河边钓的。 她是故意的吧? 看着眼前吃的只剩下鱼骨的盘子,言六郎心道,反正现下无人,是不是可以允许他自恋一下下,昭云钓鱼,是体贴他无人关心,专程为了他做鱼? 想多了的言六郎高高兴兴的收拾了饭桌,净手洗漱,便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的傻笑。 少年郎笑的腮帮子疼,苦恼皱眉,啊啊啊啊,好想昭云! 第17章 吴少 日出东方,朝霞横贯。 此时的放牛村渐渐从沉睡中醒来。 “妖女!杀了她,快杀了她!” 一把长刀毫无征兆的捅穿她的心脏,搅得人生疼。 “妖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你就得死!” 门外的李氏骂骂咧咧的说着荤话,昭云好看的远山眉皱巴巴的。 直至那把长刀从血肉里抽出来,冲着她的眼睛而去。 “不要!” 昭云蹭的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淋漓。 李氏一脚踹开门,手里的砍柴刀反衬日光,“不要什么?磨磨唧唧还不起床?下猪崽呢!” 昭云恍惚的眨眨眼,做噩梦了啊。 指腹摸了摸腹部,伤好的七七八八,继而摸向眼睛,嘿嘿,眼睛还在。 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始了。 李氏看的胆寒,心道,果然是妖怪!浑身透着古怪,看起来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还不去钓鱼!告诉你,昨天钓了三十六条,今儿个要是比昨儿个钓的少,晚饭就别吃了!” 昭云干脆利落下床,收拾整洁,咧着一口小白牙笑了起来,“吴家的人什么时候来?” 吴家的人……坏了! 李氏这会儿才想起来,吴家的人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来相看了。 想到女妖怪一手钓鱼的好本事,李氏忍不住肉疼起来,这样的摇财树要是给了别人,怪不舍的。 再者,她还指望这女妖怪把孽子吃干抹净,吃的骨头都不剩呢。 张氏早早起身,这会儿跟了进来,“娘,该准备准备了。” 反正家里有个妖怪,就是睡觉张氏都心惊胆战的,不说别的,就看她眼下那层乌青就知道了,她昨夜过得有多煎熬。 一边要防着女妖怪乍起吃人,同时还得不时出门看看儿子还在不,可不能因为她的疏忽,让儿子有丁点闪失。 她巴不得女妖怪能去祸害别人,别管是吴家还是六弟,只要不和她一个屋睡,怎样都好。 断腕之痛这会儿还没好利索呢。 吴家的人来的很快,相比吴家,言六郎来的更快。 一身青衣布衫,言六郎收拾的格外干净。 眼睛明亮,身子修长,一脚踏进言家的门,脸上带着暖融融的笑意,天晓得他笑起来有多好看,反正昭云觉得极好。 “昭云!” 言六郎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紧张兮兮道,“伤怎么样了?夜里可还疼?” 昭云温温柔柔的朝他露出一笑,“不妨事。” 这一笑,言六郎又心疼了。 要是在他家住着,他绝对不让昭云受一丝委屈。 “我没受委屈。”昭云直视他的眼睛。 言六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意有所指的看向李氏,“是呀,谁敢让我的昭云受委屈,我绝对让她后悔莫及。” 李氏眸光一厉,下定决心,是了,就宠着这个妖怪吧!总有一日,你会被这妖怪弄死! 思及此,李氏看了昭云一眼,绝对不能让她去吴家,到了吴家,万一这妖怪凶性大发,像惩治张氏一般对付吴家少爷,那她言家就完了。 妖怪和孽子最般配,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张氏无意打扰小两口甜蜜,但有句话她不得不说,“吴家少爷来了。” 听到‘吴家少爷’,言六郎神色微冷,明目张胆的牵着昭云的手,笑道,“我倒要看看,我的娇妻,谁敢抢?” 张氏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大言不惭的,这话你也敢说? 李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十六年了她都没把孽子弄死,事实证明她不是孽子的对手。 女妖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动起手来可是撑着半条命就能把人弄骨折的存在。 这样的人,生的又漂亮,蛇蝎美人什么的,最适合折腾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了。 吴家的马车停在门外,吴家大少金尊玉贵的往那一站,愣是衬的其他人没了光彩。 唇红齿白少年郎,眉眼带着三分桀骜,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春日薄衫,纸扇风流,恰是比那春花都让人自惭形秽。 单说容貌就已经和言六郎不分伯仲了,遑论县城首富的富贵身家。 在抢女人这事儿上,穷乡僻壤的少年根本没法比。 信诚少爷第一眼落在昭云姣好的面容上,淡淡的点点头。 折扇啪的合上,“好个猖狂的小子,敢和本少爷抢人?” 第18章 不喜 同行的管家一颗心在那狂跳,讶异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 心道,这姑娘福气滔天啊,少爷相看了多少富贵千金,不曾想竟看上此女? 吴家大少搁在县城那是别人追捧的宝贝,放在言六郎眼前,那就是个拦路虎。 言六郎脆声一笑,“吴少出身富贵人家,怕是习惯了强取,她由我来护,我两早就私定终生。” “到底是谁在抢人?你知道她姓甚名谁?知道她年纪几何?你只看她相貌卓绝,来这却不问问,名花是否有主。” 他唇角弯弯,似是在说笑,“分明是吴少和在下抢人。” 一席话将信诚少爷说的轻浮嚣张,管家便欲上前,不料折扇挡在身前,吴大少漫不经心的收回折扇,眼里多有思量。 “她是你的人?你们成婚了?” 李氏忙不迭道,“没成亲没成亲,吴少爷千万别在意,是这臭小子在胡说!” “胡说?到底是谁在胡说?”吴少爷一把将折扇砸在手上,好脾气彻底没了影。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若不是你这老妇言辞凿凿的请本少来相看,将这姑娘给夸到天上去,你以为本少爷会来?本少爷来都来了,又成了嚣张跋扈夺人所好之人,李氏,你是在埋汰本少不成?” “哎呦,老妇哪有那个胆子!” 李氏一拍大腿,面白如纸,“一切都是家中出了忤逆儿,老妇也没办法,只能请吴少爷来做主了!” “本少爷可不敢做你家的主。”吴信诚冷哼一声,显然动怒。 吴家管家此刻更没了好脸色,上前将李氏推开,“感情你们母子合起火来戏弄我家少爷?县城吴家岂是你们能戏弄的?” 言六郎心急手快,下意识扶了李氏一把,这才没使人跌倒。 李氏厌恶小儿子,但这会儿她是真的吓傻了,县城吴家怎会是他们能招惹的? 言六郎死死盯着吴管家,“君子动口不动手,大男人有本事作何要欺负一介妇人?这就是吴家家风?” 吴信诚眉眼桀骜,笑吟吟道,“吴家家风可不是你一个臭小子说了算的。” 李氏一口气喘匀扭头朝着言六郎大骂,“好个逆子!都怪你!要不是你任意妄为,咱们怎么会得罪吴家?你小子有几条命让吴少爷不高兴?还不把人送给吴少,要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亲娘骂儿子多是话糙意真切,但如李氏这般甩锅给亲儿子的,吴信诚还是第一次见。 言六郎沉着一张脸,“昭云是人,又不是物,说什么送不送的。娘要巴结吴家,也得问问昭云的意思吧?” 昭云? 吴信诚抚弄着扇子看向那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昭云啊。 “昭云,你来说。” 言六郎语气温和,老猫护崽子似的守在她身边。 昭云未语先笑,直接看向吴信诚,“吴少爷,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吴少面不改色,“那本少喜欢你怎么算?你们言家欠了本少一个心上人,又怎么算?” “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喜你纵是嫁了你也是一桩孽缘。你的心上人不该是我,何来亏欠一说?” 好个牙尖嘴利的姑娘! 吴管家听着憋屈,抬眸却见少爷眼里洋溢着喜色,心道,莫非少爷就喜欢这一款? “不撞南墙不回头,好歹姑娘也得给我一个南墙来撞啊,就这么回去,我吴家的脸面搁哪儿?” 吴信诚哭笑不得,越发喜欢这个胆大嘴利的姑娘。 “南墙啊,”昭云想了想,“可以是我,或者是他,你选哪个?” 言下之意,便是在问,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是想败在他手上,还是败在我手上? 这就是比试的意思了。 有意思。 昭云不理他,垂眸将袖口收紧,抬头之际目光沉着小脸微扬,“拿弓箭!” 第19章 比试 言六郎自信满满的看着昭云给那熟悉弓箭。 倒是李氏给那撇撇嘴,“小丫头大言不惭,到时候输了可别后悔?” 昭云指腹划过劲弓,“我不会输。” “本少爷也不会输!” 吴信诚嚣张的看着她,“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的姑娘,小小年纪不在闺房里绣花,折腾什么弓箭?” 他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这等姿态,就差把欢喜两字贴在脑门上了。 以吴家的财富,哪怕是在穷乡僻壤,想要什么没有?没有那就去买,反正有大把银子。 不消片刻场景就布置好,这一局,比试的是射箭。 笼中飞鸟霎时放出,昭云静气凝神,几乎是凭着本能射出第一箭,起先还颇为生疏,一箭之后这才逐渐好转。 她一箭飞出的功夫吴少爷早已准备第三箭,速度很快,不愧是富贵人家精心栽培的嫡子。 李氏看的心惊胆战,唯恐昭云输了离开言家,又担心吴少赢了,没人祸害六郎那逆子,心情着实复杂。 吴家登门,作为比试的中证人,言老爹恹恹的坐在一旁,看起来对比试的输赢还没手上的烟杆子兴趣大。 吴管家坐在言老爹右侧,眼里泛着精光,心道,小姑娘这次要栽了。 县城谁不知道吴家少爷精于骑射,和少爷比射箭,无异于自取其辱啊。 言六郎仰着脖子站在那,红光满面看着昭云的一举一动,大喊,“昭云必胜!” 沉浸在射箭中的昭云猛地听到这话,扭头朝着言六郎一笑,倒是巴巴观望比试的言小三在那惊呼,“哎呦,偏了,偏了!” 言二冷嘲热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不专心射箭,这下连人都要输给人家喽。” 言六郎小脸也是一白,昭云淡淡的仰头看去。 以她的目力看去,箭头正巧从飞鸟翅膀擦过。冷静道,“不妨事。” 昭云说不妨事,那就肯定不妨事了。 言六郎思及此,再次笑了起来。 一笑,如那天上的太阳。 昭云喜欢看他笑。 为了能让六郎多笑笑,抬头之间昭云连射三箭,瞬间和吴少追平。 比试在一炷香之内,一是看谁射的多,二是看准头,不能伤及无辜。 一箭要了鸟的命,那就决计不行的。 这就要求比试者有精湛的技艺,射箭的手,要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六十只飞鸟接二连三落地,昭云长舒一口气,弃了弓箭,落落大方的站在言六郎身边。 “放心,我不会输。” 言六郎笑嘻嘻的看着她,“我知道,昭云绝不说大话。” 不说大话个鬼哦!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未免吴家的人做手脚,李氏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她一个妇人,想看就看,倒没人小气到要把她轰走。 吴少爷志得意满的看着吴管家,“去数数,最好让所有人都瞅瞅,本少爷凭本事讨媳妇,看谁敢说一句不是!” 言老爹稳如泰山的坐在那,李氏去得快,他倒清闲的继续抽旱烟。 言小三怪紧张的,一想到六弟如珠如宝的疼着这姑娘,要是昭云走了,六弟往后还能娶到媳妇不? 想到这他也按捺不住,小跑过去。 “……十七,十八,二十一,三十!”李氏心一咯噔,竟然是三十! 统共六十只鸟,双方一样的数,输赢怎么算? “少爷,咱们这边也是三十。” 吴信诚骄傲的神色有片刻的停滞,“一样的数?” 第20章 口服 “是的,一样的数。”为此吴管家还特意数了三遍。 他一个做账房的,一遍就够了,若不是太过惊讶,何至于要再三确定? 吴少爷迅速朝着昭云看去,眼里隐隐约约藏着赏识,又因这赏识,再次振作起来。 这样的姑娘,就该是他吴家妇! “昭云,我们平局了呢。”他主动走过去示好,不巧正看到言六郎阴沉的眸光,不以为忤,反而上前一步,“接下来还比什么?”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妨都显露出来吧? 好让我吴信诚知道,我到底看上了怎样出色的姑娘。 昭云讶异抬眸,“平局?怎么会?” “是呀,我也没想到昭云这么厉害呢,三十只对三十只,不是平局是什么?” 吴少爷与有荣焉的说着话,甚至开始幻想接下来的比试。 昭云小脸紧绷,“怎么会是平局,明明是我赢了。” 她说‘我赢了’,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让吴少爷有一瞬的恍惚。 ……老子差点信了你的邪! “吴少爷还记得咱们的规定吗?” 吴少脱口而出,“一是数量,二是准头,不得伤及无辜……” 话音未落,昭云俯身拾起一支竹箭,朝着地上的胖鸽子用力打去! 晕倒落地的白鸽吃痛之下乍然飞起,惊叫声唤醒其他同伴,霎时,扑棱扑棱的声音响彻耳畔。 三十只飞鸟展翅齐飞,如浮云遮眼。 男孩子的声音蓦地传来,“哇!活的!小姐姐好厉害!” 张氏护着小山,同样傻眼的看着那三十只活力十足的白鸽,内里卷起惊涛骇浪! 果然是妖怪!要不是妖怪,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李氏惊骇的倒退一步,“怎么都活了?你,你怎么做到的?” 是施了什么妖法吗? 吴少目瞪口呆的看着飞鸟在昭云头顶上空盘旋,突然发现舌头捋不直了,“你……你用竹箭震晕了这群鸟?” “是呀。”昭云平静的看着他,像是在说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所以所谓的射箭,是在震‘射’吗? 是震射,也是震慑。换成是他,有这个本事吗?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负责给鸟治伤的大夫眼里冒着惊叹的光,“原来射箭还可以这么玩啊!” 本来射箭就可以这么玩啊,这些人不知道?昭云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先惊后喜的言六郎朝着昭云竖起大拇指。 昭云笑纳。 “现在比试有结果了吧?” 吴少爷很想摇头,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射下的三十只鸟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而昭云…… “好吧,我输了。” 昭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沉声道,“你输得心不甘情不愿。这不算,我们再来一局,换个玩法。” 什么?是要趁热打铁让他彻底死心吗? 吴少爷眼里冒出一丝光,似是重新看到了希望。“换个玩法,若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就嫁你。”昭云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不会给你赢的机会。” “这可难说了。 “在我看来,不难。” 吴少爷觉得心塞,这姑娘,说话太直了。不明白这样很伤人吗? 可他偏偏就喜欢这样的肿么破? “这次比试还是由你说了算。”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在这事儿上算计,输的光明,赢的磊落,这才是比试。 “好。”昭云轻笑。 “六郎,你来。” “我?”言六郎懵懵懂懂的站出来。 言六郎登时大喜,看着吴少爷眼里战意熊熊,“当然想,你说,我做,咱们一起让他知难而退!” 第21章 心服 “啧,这就不公平了。”吴少爷摊手。 “很公平呀,你本来就输了,你先前只是口服,这次我要让你心服。”昭云反驳他。 言六郎站在百步之外,头顶一颗比成人拳头要小的红果,挺胸抬头,一动不动站的笔直。 昭云手上摆弄着弓箭,看向吴少,“一会你也要头顶果子,若是动一下,便是输。当然你也有弃赛的权利,此局于你而言,要么必败,要么平局,你可想好了。” 吴少轻蔑的瞥了眼顶着红果的少年郎,“想好了,你这样的姑娘,他怎么配的上?” 昭云爽朗的笑了起来,“配不配的上可不是由你来说,千金难买我喜欢,我说配,那就一定配的上。” 笑声散开,竹箭离弦,一切快如闪电。 言小三为六弟捏了一把汗,便是言老爹此刻都在认真看着那柄竹箭离去的方向。 言六郎站在那,信心满满。 直至头顶上方传来清脆的咔嚓声,红果一分为二,中了! 昭云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收回,“该你了,吴少爷。” 吴少爷脚步方动,吴管家立时抓住他的衣袖,“少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吗? 吴信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乡野小子?” 关乎男人尊严,关乎往后被窝里躺的是谁,这事儿哪能怂? 吴少爷大步朝着远处行去,到达目的地,这才嫌弃的将红果顶在头,先前看少年郎站这他觉得傻兮兮,此刻换了他,竟觉出几分压力。 这怎么行? 难道他堂堂吴家嫡子,胆量还比不过一个比他小三岁的乡野之子? 吴少爷暗暗生闷气,站在那尽量保持纹丝不动。 言六郎凑到昭云身边,笑道,“昭云你看,他怕了。” 似邀功般,言六郎又加了句,“当时站在那,我就没怕。昭云射箭那么好,怎么可能不中?再者说了,昭云就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我,是不是?” 昭云点头,“我不会伤你,更不会伤害我自己。” 说着她搭弓射箭看的吴管家胆战心惊。 吴家成年的就这一位少爷,二少爷还是个三岁小儿,这要是出了差错,吴家不就…… “少爷!可不能逞强,要是怕就咱就退出,没什么丢人的!” 性命攸关的事儿,谁敢笑话? 吴管家嗓门大,吴少爷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听到这句话轰然崩塌,此时此刻宰了吴管家的心都有了。 这特麽本少爷努力上进娶媳妇,你个老货扯什么后腿啊! 多思易虑,尤其是看着远处泛着寒光的竹箭。 吴少爷尽力让自己闭上眼,可闭上眼脑海乱糟糟的,有爹娘谆谆教导,有三岁弟弟张口闭口喊哥哥,吴家过年过节的热闹一股脑窜了进来,宛如万马奔腾闯进闹市,惹得人仰马翻,心绪翻滚如潮。 吴少爷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花红柳绿,人间春光,看着地上顶着红果的倒影,心里倏忽生出一股荒唐感。 他吴家嫡少,何时想求娶一女都得拿性命相博了? 祖辈勤恳创下家业,可不是让他逞一时之勇的! “可得小心呦,那是吴家少爷!”李氏生怕昭云手上没个分寸,怕的不光是吴管家,还有她啊! 昭云散漫的笑了笑,“错了,此时此刻头顶红果的不是吴家少爷,是我的爱慕者,他想求娶,就得拿出真本事来,若不然,我昭云分量何在?” 李氏急的就想劈开她的瓜壳子想看看她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分量?你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有什么分量?想要什么分量? 想归想,李氏的胆子还没猖狂到敢对女妖怪下手。 昭云豪爽一笑,“吴少爷,你可得接好了!” 声音悦耳,响彻天地间,飞鸟乍起如云,遮天蔽日。 吴少爷眼睁睁看着竹箭飞来,恍若那不是竹箭,而是一柄三军阵前可斩敌将头的血刃。 万一射不中怎么办? 万一……万一…… 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万一,不过这念头方起,看着裹风而来的竹箭,吴少下意识避开。 这一避,他根本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红果被竹箭当中劈开,吴少爷怔怔的看着滚落在地的果子,掩面不语。 输了,这次真的输了。 “可心服?”昭云的话来的很快。 吴少爷挺直腰杆看着眼前这人,哭笑不得,“服了。” 竹箭劈果,劈的何尝是那红艳艳的果子,是人心啊。 言六郎待她信任,是以纹丝不动坚持到最后,他呢?他怕了。 因何怕,自是因为不信。 昭云将弓箭递还给吴管家,笑道,“吴少不信我,谈何喜欢我?就这样吧。” 第22章 成亲 “昭云……” “吴少爷!”言六郎挺身而出,“她是在下未婚妻,吴少爷输了比试,还请离开吧!” 吴信诚狠狠的看了言六郎一眼,“我要是强娶呢?” 以他吴家的财势,不过是强娶一介孤女,又有何难? 言六郎眸子阴沉,“你大可以试试!我言六郎接着就是!” 言语之间,又成了那个阴晴不定教人发寒的孤傲少年。 言老爹轻咳一声,屁股终于舍得离开座位,“这两天就开始筹办婚事吧。吴少爷届时要有时间,可得赏脸来喝杯喜酒啊。” “喜酒?”吴少爷语气发狠,“就不怕喜事变成丧事?” 昭云收了笑,认真道,“你想让我做寡妇?” 撞上她闪光的眸子,吴信诚才知自己栽了,他是真的喜欢这个近乎无情的小姑娘,屡次在她这碰壁,他不觉反感,反生欢喜。 “怎么可能呢?昭云这么好,嫁给我难道不是更好?” 昭云那眼神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吴家嫡少,“你不信我,偏要娶我,当我没脾气好欺负?” 李氏心咯噔一下道了声坏了,女妖怪要发威了! “信任是可以培养的,我才是第一天认识昭云,以后咱们成了婚,我当然信你,比这臭小子还要信你。”吴信诚哄孩子一般温温柔柔。 可昭云又不是孩子,更不用他来哄。“可我不信你。” 她随手捡了支竹箭,“大婚当日,你要来喝喜酒,我欢迎,要是来闹事,这支箭就是你的下场。” 竹箭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李氏吓得脸都白了,心道,要克制住啊! 想起昭云先前射箭的手段,吴信诚躁动的心这才安定下来,眸眼幽深的看着她,“你来真的?” 昭云瞥他,拿白眼看他,语气不善,“你都打算让我当寡妇了,还能是假的?” 吴信诚遗憾的叹了口气,“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言六郎淡淡道,“便宜我总比便宜你好,吴少,请吧。” 一场抢人风波消弭春风中,吴家的马车慢悠悠的越行越远,言家的人此时才能痛快的喘口气。 言小三拉着长调子索性蹲在家门口,“我的天,可算走了。” 李氏也有此感,幸亏女妖怪没当场弄断吴少的手腕啊,当时吓得她腿都软了。 看一场戏,比和人打架骂街都累,见识了昭云的厉害,李氏也不敢大大咧咧的催人去钓鱼,只能委婉提一句,“真的要办喜事?” 言六郎音量不由抬高,“当然!我和昭云的喜事!” 言老爹被儿子看的不自在,敲着烟杆子定下此事,“那就办吧。” 李氏睁大眼,“办喜事是要花钱的,咱家可没余钱!” “我自己出。”昭云清凉的嗓音听的人一怔。 李氏先是笑,“你出?你一个没人要的孤女,你有钱?” 昭云眨眨眼,“是呀,我就是有钱啊。” 说着她右手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精致通透雕刻凤凰的白玉。 李氏眼睛差点瞪出来,“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偷来的?快交出来!” 偷?怎么会是偷呢? 这是昭云自打醒来就随身携带的物件,成亲乃大事,花销她自己出,白玉不能死当,当成活期的难道还不行? 言六郎没想到她舍得把这白玉拿出来,这玉他见过,在给昭云疗伤的时候偷偷瞥过一眼。 趁着众人还没看清那玉模样,言六郎手疾眼快赶在李氏前面将那玉推了回去,“你是我妻,便是成亲怎么好意思让你割爱,让我来吧。” 他看着李氏,沉声道,“绝不花你家一分钱,娘也不能贪图昭云的东西。” 李氏撇撇嘴,惋惜没看清那玉是啥成色。 同样没看清的还有言老爹,在他看来,一介孤女,能有什么好物件? “什么你家我家的,这不就是六弟的家吗?我是你三哥,爹娘要是不出钱,你的亲事我给你办了!” 言六郎喜滋滋的看着昭云,看啊,咱们要成亲了。 …… 第23章 嫁衣 天煞孤星注定一辈子娶不到媳妇的言六郎要成亲了,消息放出来,宁静的放牛村轰然炸开了锅! 村民心道,这谁家的闺女胆儿这么肥? 言小三的肉铺常年在街道摆摊,此刻听人问起,笑呵呵道,“还能是谁啊,就是小六从外面捡回来的姑娘!到时记得来喝喜酒啊,什么?你说那姑娘是傻子?” “我呸!你才是傻子呢?你全家都是傻子!” 怒气冲冲的言小三干脆也不摆摊了,动作麻利的收拾回家。 他得帮着六弟把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让新娘子穿一身崭新的红嫁衣,他就不信了,就昭云那好相貌,等穿上嫁衣进了他言家门,谁敢说弟妹是傻子? 羡慕都来不及呢! “不行不行,这身衣服哪儿配得上昭云?颜色太旧了,尺寸太大了!” 言小三嘟嘟囔囔的在那皱眉,冷不防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娘,这不是我媳妇当初穿的嫁衣吗?你到底是不是来帮忙的?哪有给新娘子穿旧嫁衣的?” 李氏的小心思被戳破,面色讪讪道,“娘这不是想给你省几个钱嘛。” “省钱省钱,我言小三的弟弟娶媳妇,你让他媳妇穿我媳妇穿过的旧衣服,你这是埋汰六弟呢还是拆儿子的台呀!” “这要是被人知道,指不定得怎么戳我脊梁骨呢?” 言小三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语气缓和下来,“娘,六弟也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他要娶媳妇,人生就这一回,您就不能大方点,不计前嫌?” 李氏皱眉,“他?那个没良心的,是他说不要咱家出钱的。” “那也是娘先说了没钱!” 言小三跺跺脚,“行了行了,娘您去歇着,剩下的我来,我来。我一个糙老爷们捣鼓这些就够晕了,娘你还到处捣乱,六弟的婚事关乎咱言家的脸面,娘你就是再不喜,也得顾全一下咱言家这大大小小的颜面吧?” 言小三将自家颜面抬出来,这才让李氏熄了搞破坏的心。 作为准新郎的言六郎,此刻闲的发慌,三哥什么事儿都不让他管,大嫂那里陪着昭云更不让他见。 此刻的他与蓝天白云为伴,青山绿水为友,偏生唇畔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要不是那实打实的好相貌,乍一看去,保管让人以为是哪家的傻子跑出来了。 言六郎修长的指节托着下巴,寻思道,“昭云一辈子的大事,我可不能傻呆着。” 说着,他三下两下跨过河岸,眨眼不见了影子。 作为准新娘的昭云,好脾气的被张氏摆弄,一会试一试这衣服,一会脱下来试试那衣服。 得亏了她伤势好的快,要不然这一遭折腾早就支撑不住了。 “哎呀,还是不行!”张氏苦恼的皱着眉,心道,这女孩子生的太美原来也是一桩麻烦。 容色太盛,根本不是这些寻常衣物能压下,多新的嫁衣,套在她身上,反显得陈旧。 昭云作为当事人,这会儿竟劝起张氏,“无妨,既然不合适,那就多试试。” 她语气温柔,端的是和善,是张氏从没见过的体贴。好似眼前这人,和让她骨折的人,全然不是一个。 张氏可不敢大意,女子新婚人生头一遭也是唯一一遭,这要是弄的不像样,六弟那脾气,呵,就有她受的了。 说来说去,也是这嫁衣不合身。 婚事是言小三出钱办的,各种花销都从他兜里出。 但负责采办的是李氏,以李氏惜财如命又苛待幼子的性子,哪会认真对待? 昭云试穿的嫁衣都是从成衣铺直接租来的,新娘子出门不便,铺子的人就将崭新的嫁衣送上门来供挑选。 都是劣等料子,绣工又能好到哪儿去? 换个寻常人许是没这烦恼,可这会要嫁人的是昭云,昭云貌美,岂是寻常衣物能匹配的? 这是嫁人,不是随便的事儿。 若是花大钱让裁缝量身定做一身嫁衣就好了,张氏歪着头暗想。 昭云噙着笑挑挑拣拣试图从这一堆劣质的嫁衣里找出相对适合的,找来找去,眸光越发暗淡。 太差了,不行。 她难得生出一分失落,这是嫁人啊,是曾经现在都没经历过的事儿,哪个女子不想风光出嫁?昭云也想。 男孩子小山笑眯眯的从外面走进来,没敢去打扰娘亲,偷偷扯了扯昭云袖子,“小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锦盒被打开,露出里面繁饰艳丽的衣角。 张氏被那一抹红艳吸引过来,动作比昭云还快,唰! ——绣金嫁衣! “哪来的?” 昭云一笑,他啊。 第24章 闹事 绣金嫁衣被展开,惊艳非常。 张氏哆嗦着手要帮昭云更衣,还没昭云自己动作快。 男孩子小山早就跑到院子梨花树下数蚂蚁,听到内室有动静这才抬起头。 “哇!小姐姐好漂亮!仙女姐姐!” 嫁衣很合身,像是为昭云量身定做一般。所有的艳丽逼人都被昭云更加艳丽的容色压了下去,相得益彰。 这样的嫁衣,定然不菲,可昭云不在意,因是六郎送的,六郎既然送给她,就是希望她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的呈现新娘子的美。 嗯,她负责美就好。 言家六郎和新娘子婚事定在了三月末。 三月春风似剪刀,花红柳绿人间团圆,恰似刚刚好。 言六郎成亲,言家这一日总算齐聚,常年在县城打工的长子大富一脸喜气搀扶着李氏登门,右手边,是神情倦倦的言二。 言小三陪在言老爹身边,笑的合不拢嘴,见谁都说同喜。 言老爹给足了幼子颜面,可算弃了那从不离身的烟杆子,憨厚的眉眼望向言六郎时,欲言又止又满怀欣慰。 新人嫁娶,言家摆的酒席算不得上好,但在放牛村已经很不错了。 言六郎一身新郎服,神采奕奕的跟着迎来送往,唇畔沾着淡淡酒气。 言二陪在身边,有人来敬酒,二话不说他就替弟弟干了。 对于酒鬼而言,六弟大婚那根本不算事儿,能喝酒,这才是他来此的目的。 乡下没那么多规矩,图的是喜庆。 言六郎举杯含笑的站在那,已经引起不少人惊呼。 如此俊美的言六,倒像第一次见。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若不说是乡下小子,这等容貌,怕是县城最负盛名的吴少爷都得甘拜下风。 昭云穿着新嫁衣,芳心初定,她终于要有家了。 想想真是让人觉得人生如梦。 她的记忆是空白,但在空白之后,却做到了曾经做梦都没实现的事。 她的唇畔微微上扬,笑起来极美。 已经有人搀扶着她亦步亦趋往前走,身后伴随着人们的贺喜声,言六郎温润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昭云,不要怕。” 昭云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隔着红绸布轻轻莞尔。 怕?成家有什么好怕的? 许是六郎再三嘱咐,想起成婚,这都临门一脚了昭云还真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这一想,又忍不住埋怨言六郎在她耳边碎碎念,藏在大袖里的手狠狠拧了某人一把。 言六郎俊美的小脸笑的更加开怀,这算什么?痛并快乐着?昭云是害羞了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这就是成亲啊,昭云心想。 “夫——” “好个贱人!给我砸!” 想象中的美好戛然而止,昭云含笑的眸子霎时冰凝。 所以,这一次还是不成? 淳朴的乡民哪见过这等阵仗,这是土匪还是马贼? “你们干什么!” “啊!打人了打人了!” 好好的婚礼被冲散,摆好的桌椅板凳眨眼损了半数。 言小三虎目圆瞪,“你们到底什么人?” 说话时他小心去看六弟神色,果不其然,六弟那张俊脸阴沉的可怕。 这是要出事! 言六郎淡淡抬眸,音色清冽,“谁让你们来的?谁又是贱人?” “是我!”彪悍的家丁主动散开,众星拱月般簇拥在少女身旁。 言六郎口齿清寒,“哦,你就是那个贱人。” 少女扬手一鞭子甩过去,“乡野小子,你敢戏弄本小姐?” 长鞭柔韧,一鞭子打下去保管破开肉绽,言六郎眼都不眨,步子错开,完美避开杀机,又引的那刁蛮小姐大发雷霆。 “刁民!我乃县城容家女,本小姐赏你鞭子,你还敢躲?” “是你要阻我成婚?”清凉的声音让人下意识心底生寒,不知何时,昭云自行取下红盖头,为世人所惊艳的绝色展露人前。 “你……”容倚晴有片刻恍惚,眸光越发狠毒,“你就是那个勾引诚哥哥的贱人?” 昭云再问,“是你要阻我成婚?” 你可知,你毁的是什么?若你知,绝不敢恶声恶气的站在我面前。 容倚晴嚣张道,“是本小姐,你能如何?贱人!勾引诚哥哥,你不得好……” ——啪! 言六郎揉着略显粗糙的掌心,沉沉一笑,“信不信,现在就让你死?” 第25章 掳人 “小姐!” “小姐你怎么样?” 一巴掌下手之狠,五指印在粉嫩的脸颊,众目睽睽被个乡野村夫欺负了,容倚晴气的险些昏倒。 “你,你敢打我?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县城容家,县城有几个容家能有如此底气,李氏脸色唰的一下变了,就要低声下气讨饶,却被一柄烟杆拦下。 言老爹老神在在的眯着眼,“年轻人的事,你凑什么热闹?” 李氏这才安生。 “她是我的妻,你对她不敬,我当然敢敢。”言六郎护着昭云,看着容倚晴的神色宛若在看死人。 容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长鞭扬起就要给人好看! 昭云的手稳稳当当的握住满是倒刺的长鞭,手下微微用力便将那鞭子夺了过来。 啪!破空声传来,容倚晴尖锐的嗓音直冲云霄,“疼!” “你也知道疼?”昭云面无表情,“你打别人时,可想过对方也会疼?” “一群贱民怎么可以和本小姐比?”容倚晴眼泪汪汪,娇蛮任性,可见一斑。 “哦?”昭云一笑,“所以打一鞭子是恩赐了?”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破空声。 两道长鞭打的容倚晴衣衫破损,狼狈不堪,偏生昭云力道之巧,疼则疼矣,正巧在容小姐可忍受范围之内。 “小姐!”为首的忠仆瞪大眼,“你敢打小姐,你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昭云挑眉,“不如我把她摆出来给你看看。” 她的长鞭指着一脸怨毒的容倚晴,“想必容小姐身姿柔软,摆个死字很容易吧?” “贱人!疯子!你敢伤我,我让你家破人亡!” “你错了,今日之前,我还没成家,刚刚差点就成了,却被你毁了。我敢打你一下,就敢打你百下,你要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昭云二话不说将她提起,一把推进言小三怀里,音色冷淡,“看好她。” 言小三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抱着不妥,怎样也不妥,心下犯难,这刁蛮任性的姑娘容家是怎么养的? 事情发展太快,他脑子轴,只能听从昭云吩咐,不让容倚晴逃脱。 眨眼间小姐被掳,贱人胆大出奇。 “快放了我家小姐!” “让吴信诚亲自来赎人,否则,太阳下山,就等着给你家小姐收尸吧。” 昭云收了鞭子,凉凉看着容倚晴,笑道,“容大小姐觉得可好?你不是喜欢吴少爷嘛,我让他来不正合了你的意?” “呸!你是要害我!诚哥哥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你这个妖女!” “妖女?”昭云神色冰冷,“我好好的嫁人碍你什么事了?就因为你是千金小姐我是孤女,惹了我,我就合该被欺负?什么狗屁道理!” “让吴信诚来,毁了我的亲事,不给个说法,不付出代价,难消我心头之气!” 言小三慌慌张张的抬起头,“哎呦弟妹,那这婚事?” “不嫁了!” “啥?六弟,弟妹她说啥?” 言小三浑然成了呆头鹅,傻呆呆的杵在那,看向言六郎。 言六郎目光灼灼的看着昭云,温柔道,“不嫁就不嫁,昭云不气,往后,我给昭云办更风光的婚礼。反正你是我媳妇,谁敢嚼舌根,我打烂他的嘴!” 昭云若有所思的望天,嫁人前的紧张忐忑烟消云散。 她静静望着言六郎眼底的真诚,他的心脏跳的很快,他的心在说话。 ‘昭云不气了不气了,他们因为我是村夫才敢欺负你,以后,我做个有本事的人,这样就没人敢欺负昭云了,昭云,不要气嘛。’ 昭云索性闭上眼,不去听他的心声,看这样子,还是在气。 给小娇妻这碰了壁,言六郎一肚子哑火,回眸看着那群容家仆人,冷笑,“日落之前,吴信诚不来,撕票!” 忠仆一嗓子差点吼出来,你们不是村民吗?! 第26章 教训 村民难道就没脾气了? 喜事没办成丧事也差不多了。 言六郎失落的坐在大石墩上,华美的新郎服被他小心收起来。 眼下一身布衣,俊美的小脸成了刮风下雨的天,说不准随时再下场冰雹,砸的人头破血流。 言家闹出这事,这等热闹,谁敢看? 更别说昭云绑了容家大小姐,还要让吴少爷亲自来赎,看样子,不给个交代,是没完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生而为人哪管富贵贫瘠,又不是猫,都有一条命,真要拼命,谁怕? 反正昭云不怕,言六郎更不怕。 毁了他的婚礼,没有像样的说法,谁稀罕当那老实人? 他最最疼爱的昭云这次都生气了,说好了相依为命,要是不任由昭云把这口闷气出出去,他言六郎凭什么说喜欢昭云,要护她一生? 这才刚开始就让昭云失望,以后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言六郎嘴里叼着茅草根,只等着吴家少爷赶紧滚来,不管怎样,也得让昭云消气啊。 * “气煞我也!谁告诉她的?谁让她跑过去捣乱的?说!” 吴家,青梅院。 吴少爷怒气冲冲一脚踹在仆人身上,“不分轻重的奴才!还不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是……是少爷亲口说的……” “什么?”吴信诚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的?” “昨日少爷醉酒,说了一大堆胡话,容小姐进了少爷的屋子,出来的时候骂着‘贱人’,少爷不问,小的哪敢说啊!” 吴信诚脸色涨红,“这还怪起我来了?” 他神色微动,一声冷喝,“谁让她进我屋子的?都多大了,还是小时候吗?!” 下人不敢吱声。 倒是身边最信任的随从开口,“少爷,这事还是要瞒着容家才行。” 容小姐去了放牛村闹婚,胡闹不成反被人扣下,这事儿要传出去,还是因了争风吃醋的名头,容小姐的清名就全毁了。 容家要是追究起来,就是他家少爷都难做人。 吴信诚哪能不知这些?疲惫道,“收拾马车,日落之前赶到,否则……” 小姑娘可不是吃素的! * 夕阳余晖洒在人身上,带着白日余温。 言六郎长身而起,从石墩上跳下来。 兜兜转转进了小院,一脚踹开木门,不客气道,“容小姐,看来吴少爷并不在意你的死活啊。” 被关在小黑屋,还有恶心人的蛐蛐给那叫,容倚晴哪受过这等委屈,更别说她身上带伤,衣衫不整,要是这样子见诚哥哥,容倚晴根本不敢往下想。 言六郎好整以暇看着她脸色变换,笑嘻嘻道,“原来容小姐还是个痴心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打扮美美的会情郎。都是痴情人,何必互相伤害?” “你毁我婚礼,眼下昭云生气了,不答应和我成婚了,你说我该不该怨你?” “我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啊。” “好好的新娘子飞了,这会儿她还一个人望天生闷气,我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容小姐,毁了一对新人最期待的婚礼,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容倚晴轻蔑的看他一眼,“贱人配村夫。” “世间之事从来都有公道的,你看不起别人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你自己的呢?” “凡事都有报应,不过我言六郎有一点比容小姐幸运,昭云气归气,最后还会理我。” “你说,要是吴少爷知道你拉他下水,会不会一气之下不理你?” “诚哥哥绝对不会不理我的!”容倚晴眉眼嚣张,“我和诚哥哥自幼青梅竹马,岂是你和贱人能比的?” “是呀,你们是没法和我们比的。” 言六郎垂眸笑了笑,“不知我有没有说过,你再喊一声‘贱人’我就打死你!” 他的语气突然狠厉,眼睛微红,“我的娇妻是你能放肆的吗?我就只有她了,我们说过要相依为命,你伤害她就是伤害我,容小姐,你再不知悔改,信不信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言六郎轻蔑的看着她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惶恐之色,手上的麻布袋子一股脑掉出许多活物。 “容小姐好好享受一下六郎的大礼吧。可得长个教训,不要看不起别人的深情,村夫又如何?照样能弄死你。” 说完这话他悠然转身,推门而出。 光被阻隔在一门之外。 未知的更让人恐惧。 六七只小田鼠上蹿下跳,小黑屋里传来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刁难任性的千金啊,是该长个教训了。 惹谁都不该惹言六郎捧在手心的娇妻啊。 惹了会怎样? 言六郎负手而笑,夕阳西下,吴家的马车疾驰赶来。 第27章 说法 吴信诚一骑轻尘而来,单刀直入,“倚晴呢?” 言六郎笑的奸诈,“她做错了事,不该先道歉吗?” 道歉? 吴信诚抿唇,“好,我代她向你道歉。” 说着吴少爷整敛衣衫不顾身份的朝着乡野少年深深一礼,端庄优雅,礼节上挑不出一丝瑕疵。 言六郎漫不经心的眨眨眼,“好,那我原谅她。” 反正在此之前已经教训过了。 吴信诚不知少年有此心思,诚恳道,“那我这会可以见倚晴妹妹了吧?” 他本就是为容倚晴而来,若她出了好歹,吴家也少不得担责。 “昭云气还没消,你不打算给她个说法?” 言六郎眼神清冽,生在乡下的少年郎,容颜气度,一旦认真起来,好似换了个人。 “说法?”吴信诚压在心底的火气在少年直视下迅速窜起来,“本少爷的道歉还不足以让她消火?她以为她是谁?” 不过是个孤女,真当得他喜欢就敢肆意妄为? “我要先见倚晴!”吴少态度不容置疑。 言六郎眼神微妙的看着此人,似笑非笑的点了头,“好,如你所愿。” 小黑屋被打开,露出里面狼狈怯懦吓得魂飞魄散的千金小姐。 “你们把她关在这个地方?”吴信诚眼神发狠,还没看清里面有什么,身子就被人压上来。 “诚哥哥!诚哥哥!呜呜呜,我好怕!” 暖玉温香投怀送抱,天底下没几个男人会抗拒。 吴信诚原本生怒的心再次咆哮起来,等他定睛一看,却是被怀里的佳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人推了出去,“你到底是谁?!” 倚晴妹妹最是喜洁,眼前这狼狈不堪的人是谁? 难道是这言六郎故意戏弄自己? 言六郎无奈的摊摊手,“你看清楚再说。” 吴信诚认真看去,脏兮兮的小脸,柳叶眉,樱桃口,这是…… “倚晴妹妹?是你!你怎么……” 闹事不成被人掳,先是被妖女鞭笞,再是被关小黑屋,之后又和田鼠打架,好容易救星到了,诚哥哥竟然嫌她脏? 容倚晴哪受过这般委屈,泣不成声。 珍珠般的泪珠滚在脸颊,泪水洗刷下倒能看出先前的模样。 “诚哥哥,那就是个妖女!你得帮我讨回公道!杀了她们,绝不能让她们活着!” “倚晴妹妹!”吴信诚心疼的把人搂在怀里,好生安抚。 等容倚晴收了哭声,这才将人交给随行而来的容家仆。 出了小黑屋,吴信诚脸色极差,“你们就是这样待她的?” “不然呢?难道吴少爷还以为坏了我的大事,还能好吃好喝的被伺候?” 昭云慢腾腾的从一侧走来,“吴少爷可忘了临别前我说的话?” “大婚当日,你要来喝喜酒,我欢迎,要是来闹事,这支箭就是你的下场。” 吴信诚喃喃自语,“所以说,这就是倚晴的下场?你言下之意是她自取其辱?” 吴少爷压抑着怒火,“昭云,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容家千金,是你惹得起的?” 昭云笑了笑,“原来吴少不是来道歉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言六郎笑意冰封,“婚事被搅,难不成还是我夫妻活该的?” 吴信诚看着这二人,只觉得碰上一对疯子,“你们惹了人还不自知,有道理又怎样?有道理容家照样能让你们生不如死!若是被容家知道,你们还有命活吗?!” “这就不劳吴少操心了。” 昭云嗤笑的瞥了眼落魄的容小姐,“况且,吴容乃世交,吴少爷和容小姐两小无猜相伴长大,想来定是一心维护容小姐名声,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昭云就是想要个说法,就这么难?” 容倚晴反应极快,“诚哥哥!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此事!更不能让我爹娘知道,否则……否则我就完了!” 要是被爹娘知道自己拈风吃醋跑来闹婚,容倚晴小脸苍白,“诚哥哥,杀了她们,她们不死,我就得遭殃!” 第28章 十鞭 吴信诚脑子很乱,尤其是对上昭云那双平静无波的眼。 “诚哥哥,杀了她们,你快杀了她们啊!” “够了!” 一声厉喝惊得容倚晴睁大眼,“你……你为了这群欺负我的人凶我?” 吴信诚耐心耗尽,神色极冷,“还不把你家小姐带上马车,一群人站在这都是死的吗!” “诚哥哥!我不走,我不走!你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容倚晴撕心裂肺的在那喊,听得吴信诚眉头紧皱,“世家千金张嘴闭嘴要人命,要让世伯晓得,有你的苦头!” 他大手一挥,“还不把人带上去?” 尘埃落定,喧嚣退去,吴信诚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口气无奈,“昭云,你到底要怎样?” “本来知错认错改了就是,吴少一来就不问因由兴师问罪,这会儿倒问我要怎样?昭云能怎样?我还是那句话,要是来闹事,这支箭就是你的下场。” 吴少呼吸一滞,“你说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 吴少偃旗息鼓算是服了眼前这姑娘,垂眸思索竟是又爱又恨,爱她恩怨分明言而有信,恨她无情,竟真要让他付出代价? 常年纵横县城的吴少,此番怕是碰上对手。 他轻声道,“倚晴胡闹是我看顾不周,她认错,我来扛。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昭云神情不变,“她来闹事皆是因你,你明知容小姐心悦你,却不知遮掩,为我惹祸上身,她的错,本就是你的错。女子成婚事比天大,吴少爷,今日我不依不饶丝毫不让,你可服?” 吴信诚干脆笑了出来,“服,口服心服,昭云真是一点错都不往身上揽。” “我有什么错?错在太好让你一见倾心?这本就不是我的错。一朵花开的美好,引来人钦羡,于是有人残忍摘花,难道还能怪花开的太美?” 言六郎看着昭云一本正经的怼人,甚觉可爱。 “是呀,昭云本就是我的未婚妻,输了就是输了,惦念有夫之妇吴少爷还有理了?” 吴信诚摆手,“怕了你们了。” 昭云圆溜溜的眼睛露出点点笑意,“那么就请吴少爷自罚十鞭吧。” 她将容倚晴送来的长鞭扔过去,生出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容倚晴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小姐,手持倒刺长鞭稍有不悦动辄打骂,就让吴少爷切身感受一下,他这位青梅狠辣的心思。 荆棘倒刺看着就疼,何况打在身上? 吴信诚面有难色,“昭云是存心要我小命?” “要你命的可不是我,这,你得去问容小姐,问问她因何奇思妙想,弄出这要人命的家伙。” “倚晴?”吴信诚咬牙,事到如今纵是黄连也得一口闷了。 十鞭不多不少,正好能让他卧床不起。 今日之事,跟来的都是吴信诚亲信,此刻见少爷拿着长鞭自罚,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凭什么容小姐做错事要少爷受罚啊! 容小姐也是,千金大小姐,没事折腾出这么要命的东西做什么?看把少爷疼的! 乡野孤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不是仗着少爷心里有她,敢这么嚣张? 哎呦,少爷疼的脸都白了。 被困在马车内的容倚晴,隔着帘子看着诚哥哥代她受罚,既感动又愤怒,眼里似要冒火,便要闯出去。 被吴管家哀求道,“容小姐就心疼心疼少爷,别再让他操心了,这都九鞭子了,您这一下去,少爷受的罪就白受了!” 容倚晴不满的嘟着嘴,这老货!分明是在说她添乱! 十鞭尽,吴信诚衣衫崩裂,伤口露了出来,冷汗直流,看人都觉得恍惚。 “这样可以了吧?” 昭云笑道,“自然。以后还请吴少爷多多费心,我这人心眼小,胆子大,容小姐最好别再犯到我手上,否则,我一日不死,回想今日之事便觉得无比糟心。” 吴信诚浑身淌汗,哭笑不得,“你呀。” 言六郎听不得他这般宠溺的喊人,连忙道,“昭云,我陪你去钓鱼吧?” 昭云想了想,点头,“好呀。” 明媚如春花,这笑容,唯有对着言六郎时才有。 ……最闪亮的一颗。 第29章 成家 “昭云真厉害,能让吴少爷吃暗亏。” 言六郎欢喜跟在昭云身边,不用昭云说,就开始在河边制作鱼竿。 “这有什么厉害的?容家书香世家,读书人大都爱面子。” 言六郎把她能想到的事都抢着干了,昭云百无聊赖的坐在草地上,唇角带着温温柔柔的笑。 “可就是爱面子,其他人也没那个本事全身而退,还是昭云最厉害。” 言六郎指节修长翻飞不停,傍晚时分,晕黄的光照在他身上,越发的赏心悦目。 昭云欣赏着未婚夫绝美之姿,轻声道,“还行吧。” 言六郎放下鱼竿笑嘻嘻凑在她身边,“昭云,要是吴少没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万一容家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好面子,他们两家联合出手,你要如何?” 昭云想都没想,“能如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喽,谁还站着傻呆呆的吃亏啊。” “可你是我媳妇,你不能跑!”言六郎一本正经瞪着一双琉璃目。 纯净如水的眸子谁都喜欢看,昭云的心一下子和软下来,“那我带着你一起跑。” “这还差不多。” 言六郎重新恢复欢喜,不,是比之前更加欢喜。 “万一我们走了,他们不放过言家怎么办?” 昭云眨着眼睛,“我自有让他们不敢动言家的本事啊。” “也是,昭云这么厉害。”言六郎漂亮的眼睛里洋溢着对小娇妻的宠爱和仰慕,像只泛着奶香气的小狗。 看的昭云心痒痒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嗯,你放心,我不会给家里人招灾的,至少不会让三哥觉得为难。” 言家这一家人,肯真心待人的,唯有这言小三了。 言六郎呲着牙扬起小脸,“我信昭云。” 信昭云心是好的,信昭云说到做到。 暮色四合,荆水河畔,流水淙淙。 少男少女并肩而坐,静谧祥和,云淡风轻。 沉沉浮浮十六年的心,看着身边的昭云,言六郎酸涩不安的心终于被温柔包裹,而身若浮萍的昭云,在这一日,真真正正的有了家。 这一日,跌宕,却很美。 * 入夜,言六郎手忙脚乱的给昭云铺床,“我来我来,昭云歇着就是。” 看着少年郎修长的身子,在那忙碌不停,左右无事,昭云径直坐着板凳注视着她的夫君。 言六郎身后没长眼,但他的直觉不会错啊。 昭云的视线像是从心田窜起的小火苗,不断消耗着他的定力,让他紧张,让他出错。 “错了,得先将褥子铺上。” 昭云的声音随及而至,音色温柔带着点点让人脸红的浅笑。 言六郎闹了个大红脸,嘴皮子磕磕巴巴的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至身子快要烧起来,这才忍不住回头,“昭云,你就不要看我啦!” “那我做什么?”昭云反问。 “看书?”言六郎摸了摸后脑勺,猛地一拍脑袋,“对哦!师父还给我留了书!” 师父?昭云轻轻挑眉。 “让我找找,我记得是在这儿的。” 言六郎自言自语的从床底下翻出大木箱,忍不住心喜,“是了,就是这个!” 盖子被打开,灰尘四起,昭云喉咙里发出浅浅的清咳。 言六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慌忙去倒水,“哎呀昭云,都怪我,我这么穷,你嫁给我……” 昭云喝了水,轻笑道,“穷算什么?有我帮你啊。” 言六郎丝毫没觉得让昭云帮自己有什么不妥,夫妻过日子,就该互帮互助嘛。 往常冷峻的少年此刻献宝似的将木箱里的书籍擦干净捧到跟前,“昭云你看,这就是师父送我的书,书很多,我还没看完,昭云帮我看?” 牛皮封面上映入眼帘的是《大炎野史》四个字,昭云破涕而笑,“师父他老人家看来是个爱玩之人。” 言六郎赞同道,“是呀,昭云真聪明,一把年纪了,比我还爱玩,瞧瞧,这都送的什么书?” 少年嘴里说着嫌弃话,昭云听得出来,六郎同这师父情意极重。 手捧书卷昭云安安静静的读书,一旁的言六郎这才得了解脱,没昭云看他,他做事反倒极快。 按理说,今晚,是他们的新婚夜。 婚礼被破坏,严格来讲还未礼成,但婚事办都办了,全村都知道他言六郎娶了小媳妇,上了他的床,那就是他的人了。 “昭云,困不困,要不要睡?” 第30章 福星 “不困啊。”少女淡淡的声音传来,视线还停留在书卷,看的津津有味。 言六郎有点忐忑,接下来该说什么? 昭云不困,他总不能逼着昭云睡吧? 新婚当晚的事三哥和他说了不下十遍,每次都迫于害羞没听完就走了。 但十六岁的少年,该懂得几乎都懂了。 他看着昭云瘦弱的小身板,脑子里乱糟糟的。 听街口卖花的老娘说,前年她家儿子娶媳妇,小媳妇和昭云差不多的年纪,早早成婚后来有了孩子,难产,到底没挺住,不光孩子没生下来,人也跟着去了。 苦的她家儿子呦,年纪轻轻好容易娶了媳妇,徒惹心伤。 刚听的时候言六郎还没当回事,此刻看着昭云稚嫩的小脸,这才醒悟过来。 白日再怎么威风强势,说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昭云厉害,是呀昭云的确很厉害,可再厉害不也差点死了不是? 若不是遇见他,昭云早就…… 想着当日昭云倒在血泊的场景,言六郎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不行,太早了。 太早生孩子对昭云身子不好。 而且昭云嫁给他,都说了要对昭云好,怎么能趁着昭云年纪小就欺负她? 言六郎脑袋摇成拨浪鼓,抬头却发现昭云正担忧的望着他,“六郎,你怎么了?” 胡思乱想的言六郎自己吓自己差点吓出毛病。 此时他嗓子发干,一把夺过昭云手上的书,柔声道,“昭云,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要注意身体,不能劳累。早睡吧,早睡早起,有个健康的身子骨,比什么都重要。” “……” 昭云想着还差一段就看完的书,再看言六郎佯装严肃的小脸,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 哪怕不用‘明瞳’去看,昭云也知少年郎因何失态,新婚夜,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人紧张失措? 怕是六郎见她沉迷看书,胡思乱想了不少。 “好吧,听你的。” 对于昭云的乖巧,言六郎松了一口气。 垂眸正巧看到昭云白皙如玉的锁骨,小心脏跳的厉害,连忙避开,“我睡外面,免得早晨起床吵醒你。” 昭云笑吟吟的看着少年仓皇逃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赞赏。 是呀,虽说有了家,可她拥有的仅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昭云昭云,她到底从何而来,可还有其他亲人? 一无所知丧失记忆的昭云,想找回曾经丢失的一切。 褪去外袍,昭云穿着白色里衣慵懒的躺上去,相比较她的散漫,言六郎老老实实的躺在她身侧,倒像是只僵硬的大虾。 少年开始犯愁,新婚夜哦,总要说点什么吧? “昭云,你想不想知道我那师父怎么来的?” 念头升起,少年眼睛微亮,是了,这是个极好的睡前话题。 昭云果然嗯了一声,身子散着浅浅幽香。 言六郎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口道,“那就说来话长了,昭云仔细听我讲哦。” “嗯。”昭云闭着眼睛,几乎能感受到少年快而有力的心跳声。 “我生来为娘不喜,我和五哥是双生子,五哥夭折,娘将丧子之痛迁怒到我头上,非说是我克死了五哥。爹对我很好,起先还知道护着我,后来态度急转直下,大约也是觉得我是个丧门星吧。” “不是。” “嗯?”言六郎歪头看她,借着月色,昭云极好的眉眼绽放在他眼前,笑起来,让人有种吃了蜜的错觉。 “六郎不是丧门星,是福星。我的福星。” “真的吗?”言六郎眼里的喜色将要溢出,“我真是昭云的福星吗?” “是呀,若不是你,我早就……” 少年捂住她的嘴,心跳的更快了,“新婚夜嘛,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昭云轻轻嗯了声,像只收了爪子的小猫咪。 言六郎继续道,“十岁那年冬天,娘要分家,我净身出户,那时候天下大雪,我躲在漏风的茅草屋很冷,爹娘对我的生死不闻不问,还不准三哥帮我,我冻僵后,是师父救了我。” “师父是个玩心很重的人,可他很厉害,教我怎么活下去,我救昭云的医术也是师父教的。” “那很厉害。” 伤成那样子还能救回来,徒弟厉害,想必传授医术的师父更厉害。 “是呀,师父不光医术厉害,其他地方也厉害,这次我成亲,给他留书一封。他定是没看到,要不然肯定会来。就连三哥都不知我拜师之事,昭云,这件事你得帮我保密呦?” 昭云闭着眼睛,轻声道,“好啊。” “昭云困了吗?” “嗯。” 言六郎立时噤声,睡在旁边的姑娘很快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言六郎趁她入睡,大着胆子睁开眼去看。 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睫毛修长,忽闪忽闪的像是撩在人心上。 那道远山眉端庄大方,好似不言不语时的昭云,高雅出尘。 想着她在耳畔说的那句话,呵气如兰,暖人心窝。 “不是。” “嗯?” “六郎不是丧门星,是福星。” 暗夜,满怀感恩的少年郎虔诚的在少女额头一吻,轻声道,“昭云,你也是我的福星。” 第31章 携手 一觉醒来,但闻鸡鸣犬吠。 放牛村宁静之内自有一番独属于乡野的喧嚣。 昭云从床上醒来,精神极好。 抬头就看到言六郎笑嘻嘻坐在床边望着她,“昭云醒了?” 昭云点点头,微微讶异,“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醒我?” 言六郎温柔道,“无妨呀昭云,言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免了敬茶这一项了。” 新儿媳进门就得面见长辈,敬茶以示一家人,既是免了敬茶,那么,就不打算当一家人了,也不贪图小辈来尽孝。 昭云看着六郎扬起的唇角,“还有呢?” 来一趟该不止是传话吧。 言六郎露出钦佩的目光,“就知道昭云聪明,大嫂先前登门,代爹娘传话,免了敬茶,但娘说了,婚礼上的一切花销虽是三哥出的,但三哥的钱也是娘的钱,娘要咱们还她五两银子。” “还有昨天那事,大嫂说娘受了惊吓,要拿药安神,总共算起来明日要给娘八两银子。” “这样啊。”昭云起身,白色里衣裹着瘦弱的小身板,看的言六郎微怔,“昭云还是太瘦了。” 他唇角上扬,眼里带着喜气,“昭云要不要跟我去打猎?” 打猎啊,也算是散心游玩了。 新婚嘛,昭云笑了笑,“好。” 巴巴的等在床前,言六郎等的就是这句好。 昭云穿好衣服,这才想起一件事,“嫁衣是怎么来的?” 言六郎得意的朝她眨眼,“我运气好,打猎的时候在山上碰上一头受伤的野猪。” 野猪嘛,卖了就是钱。 他瞒着所有人不说,偷偷把野猪卖了,进城花重金让人重新定制了新嫁衣。 且那嫁衣,目前还是县城独一份呢。 昭云皱眉,想到擒获野猪的凶险,再看言六郎竹竿般的身子骨,“下不为例。” 言六郎收敛嬉笑,认真道,“嗯呀,我爱惜自己的性命如同爱惜昭云,要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我哪会去做那危险事?” 昭云背对着他轻笑,撩水净面。 小夫妻手拉手出了门,浑然如一对闪着光的壁玉,放眼放牛村,再找不到如她二人般配的年轻人了。 李氏早早出家门到荆水河边浣洗衣物,抬头一瞥便觉得熟悉。 身边的王大娘笑道,“嗐!那不是六郎和六郎媳妇嘛!” 定睛一看,果然是臭小子和女妖怪。 李氏不屑,“多大的人了出门还牵小手,没羞没臊的。” 王大娘是村里有名的好脾气,李氏占便宜不吃亏的性子,村里的妇人早就不想和她来往,唯独这王大娘,待她始终平和,此时不免为小夫妻说句话。 “新婚夫妻嘛,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看着倒挺羡慕,六郎媳妇生的好呀,你家六郎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笑还来不及,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呵?高兴?你是不知道昨儿个发生了什么。” 王大娘眼睛闪过一抹好奇,“昨儿个?昨儿个不是容家小姐来闹婚,最后被人领回去了吗?” 李氏撇嘴,心道,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差点说漏嘴,这会是再不肯提昨日种种。 鞭笞容倚晴,关其小黑屋,吴少爷代其受过,十鞭打下来得亏了是条硬汉,得知此事的李氏魂儿差点吓飞了! 也亏了她想的出来!? 果然是妖怪! 一大早她就提心吊胆的瘫床上,左等右等不见容吴两家来算账,还是老头一句话安了她的心。 言老爹抽着旱烟,吞云吐雾波澜不惊。 “做错了事就得认罚,错的不是咱家,你怕个鬼?” “你道那吴少为啥主动扛那十鞭,打的就是息事宁人的主意,以后这话再不要提了,省的没有麻烦自找麻烦。” 这一感叹,又引来之后的忆苦思甜。 第32章 结缘 荆水河边的李氏看到了新婚的两人,赶着上山的言六郎没觉的什么,倒是昭云朝着荆水河不动声色的望了眼。 “昭云,我这就带你上去。” 上去?昭云看着长长的山路,苍翠欲滴的树木繁茂生长,望山跑死马,上山也难熬啊。 没等她多想,一只手环过她的窄腰,耳畔传来言六郎欢喜雀跃的清澈嗓音,“昭云,上山喽!” 御风而上,山路在脚下慢慢缩小,昭云杏眼圆瞪,嘴里下意识吐露一句,“轻功?” 长相俊美的言六郎揽着她的腰,两人身子贴的极近,传到她耳边的声音格外清晰,山风呼啸,景色更移。 “昭云,我这轻功如何?” 说话的口吻像是在问,‘昭云,我长得好不好看?" 昭云蓦地笑开,“很漂亮。” 轻功施展的漂亮,人长得更漂亮。 得到满意的答复,少年郎喜不自胜,怀里抱着小娇妻,背后负着弓箭,俯瞰天地,冯虚御风,甚是风流。 放牛村苍翠山,以苍翠为名,春日时节枝繁叶茂,一眼望去心旷神怡。 言六郎就是在这座山上捡回他命中注定的小娇妻,伸手指着一颗果子树,笑道,“昭云你看,我就是在这抢了你的果子。” 少年郎笑声爽朗,即便这话说的贱贱的,也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果子树上挂着沉甸甸的野果,红彤彤的。 昭云细心看着,想起那日将死的情景,也跟着笑了起来,“难不成这树还成了咱们的结缘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言六郎眼睛登的露出一抹光彩,“那就是结缘树吧。” 说着他牵着昭云的手往树下走去。 春光明媚,细细浅浅的光从枝叶交叠的空隙钻进来。 人在大树下,言六郎从地上捡了细枝子,往那一层薄土一笔一划写道,“言、泽。” 字如其人,飘逸非凡,让昭云有了一丝惊艳。 “写的真好,这是你的名字?” 言六郎睁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昭云,你也来?” 他将细枝子递过去,昭云笑了笑,顺从而认真的在‘言泽’右侧写下‘昭云’二字。 笔力雄浑,起承转合又带着属于女子的秀美婉转,刚柔并济,让人叹为观止。 “昭云的字写的比我好。” 树叶簌簌,一阵风传来,言六郎不以为意,昭云却是讶异的抬起头,眼底神色半晌归于平静。 趁她冲着大树发呆时,言六郎早就又写下一行。 “言泽,昭云,今日结缘,此生不弃,皇天后土为证。” “昭云,你看这样好不好?风会吹散,但字刻在我心里,我觉得极好。” 他在这自问自答,昭云宠溺的看着他,唇畔微张,“我也觉得极好。” 漂亮的女儿家,要真想哄年轻气盛的男儿,那是轻而易举根本不费思量的事儿。 树冠上方似是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散在风中,彼此消融。 言六郎握着昭云的掌心,笑道,“走,我带你去打猎!昭云射箭极好,我比不过昭云,但比那吴少强多了!” 事实证明,此言非虚,尤其是在言六郎搭弓射箭眨眼射中一条毛色鲜亮的红狐狸。 他没有昭云那般出神入化的技巧,箭羽伤在狐狸后腿,没等昭云开口,就寻了药材给狐狸治伤。 六郎医术好的出奇,救人活命不在话下,何况救只狐狸。 等包扎好,言六郎抱着红毛狐狸笑嘻嘻的递过去,“昭云,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还请笑纳。” 第33章 师父 红毛小狐狸颇有灵性,好似知道谁才是那个手掌生死大权的主子。 见昭云还没过来,竟是心急了要跳她怀里去。 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到底让昭云软了心肠,无奈的把小狐狸抱起,指腹摸着狐狸头,倒让小畜生享受的眯起眼来。 “它也喜欢昭云呢。” 言六郎看着小狐狸躺在昭云软软的怀抱,又是欢喜又是艳羡。 心道,要是换成自己是这个小狐狸,那多好。 昭云眉眼含笑,“六郎的新婚礼给了,师父呢?” 一句话说的言六郎怔然,“师父?他老人家来了?” 一道轻哼传来,继而是毫不客气的大骂,“臭小子!写字没媳妇好,射箭没媳妇好,老子辛辛苦苦教你六年,你学的都扔狗肚子里了?” 身穿青衣道袍的老头飘飘然从树冠飞下。 言六郎大喜,“师父!师父你怎么躲树上去了?” “哼,你这臭小子,我不过出趟门,你媳妇都自己找好了?”白发苍苍的老头给那笑骂。 昭云抱着小狐狸起身施礼,“见过师父。” 道袍老头笑呵呵的虚扶一把,仔细看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好好好,你嫁给这臭小子,是他占了便宜。徒媳妇怎么看怎么好,哪像这臭小子,哼!” “我当然没有昭云好,但我也会努力变好啊,只要昭云不嫌弃就行。” 少年郎得意的在师父面前秀恩爱,惹来老头子一顿白眼,“去去去,我和徒媳妇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六年了,好容易等来比徒弟长得还好看的小姑娘,有更好看的小姑娘看,谁稀罕个臭小子? 言六郎一脸受伤,“师父不爱我了。” 听到这话,不正经的老头乍然跳脚,“呸!老子又不是断袖,爱你作甚?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被轰走的言六郎依依不舍的看着昭云,扭头对师父肃然道,“师父,这是我媳妇哦,我就借你一刻钟,说完话可得赶紧还我!” “嗨,你这臭小子,滚滚滚!” 麻溜的少年郎停在不远处看着师父笑成大尾巴狼,心道,昭云果然人见人爱。 老头私藏的好东西可不少,这次新婚礼送昭云竟然不送他,也是气哦! 到底谁是他徒弟? 转念一想,满是小心机的少年郎轻声一笑,哼,给昭云就是给我,谁让这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是我媳妇呢。 * “小泽这孩子从小不受宠,性子阴晴多变,但他生性善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嫁给他,莫要嫌他穷,老夫收他为徒,教他本事,你要信他,跟着他,总会有好日子过的。” 不正经的老头突然正经,为的还是徒弟终生幸福。 昭云将怀里的小狐狸放下,认真道,“师父无需担心,我既然嫁了他,就会和他夫妻一心把日子过好。六郎从小不受宠,那我来宠,都是一样的。” “好好好,好孩子!” 老头心里再没挂虑,之所以有这番话,是他看得出,小姑娘不寻常,若无真心相待,最后受伤的还是他那傻徒弟。 不过,一个女孩子能理直气壮说出宠男孩子的话,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傻小子,命里福薄,但有了这般出色的媳妇,谁能断定,他的未来仍是一片黯淡? 或许这就是老天赐下的光明啊。 老头压下心底激动,沉声道,“我观你气息薄弱受过重伤,虽是诊治及时还是留下后患,每逢刮风下雨你伤处就会隐隐作痛,可有此事?” 昭云点头,“师父果然好眼力。” 被漂亮的女孩子夸赞真真是世上最好的事,老头笑道,“你喊我一声师父,做师父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牛皮书,“小泽那孩子不爱习武,只从我这学了轻功和一些粗浅功夫,老夫别的本事没有,最得意的是这一身武学,徒媳妇天资过人,根底厚实,学这功夫再合适不过。” 昭云接过老人递来的新婚礼,薄薄的一本书积淀的是师父一生的心血,礼轻情重。 昭云甜甜一笑,“我会好好学,用师父教的功夫,护着六郎。” “哎呀哎呀,这孩子,给你秘籍,谁说让你护着那小子啊。” 口是心非的老头子笑的极其畅快,这个徒媳妇,善解人意聪明绝顶,娶的好呀! 第34章 八两 见过了师父,接过拜师礼,师徒鬼鬼祟祟的躲着昭云说了番悄悄话,出来的时候言六郎俊脸微红。 昭云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问道,“师父走了?” 言六郎不敢看昭云眼睛,小声哼了哼,“嗯。” 昭云笑的灿烂,“师父对你真好,连带着对我这个徒媳妇也很好。” 说起师父好不好,言六郎自在些,“是呀,要没有师父,哪有现在的我?指望我那爹娘?呵。” “那么六郎就当个知恩图报的人吧,仔细记着师父的好,以后咱们一起回报他。” 一席话听的言六郎消去脸热,郑重点头,“嗯!” 下了苍翠山,小夫妻满载而归。 言六郎搭弓射箭又快又准,来时准备充分,眼看竹筐都被装满,言六郎这才收了手。 他猎杀的动物毛皮绝佳,到了县城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部分留着给昭云做吃食,大部分卖了,反正以后想吃也可以上山猎。 按照言六郎的意思,李氏那可理可不理,但昭云不喜欠人情,所以那八两银子还是得凑齐。 不欠人情,往后做起事来才方便。 昭云怀里抱着红毛狐狸,下山的路两人也不急,慢悠悠往山下走。 言六郎打猎的事瞒不过其他人,过了正午,便见李氏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开口就骂。 “好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打了野味不说让爹娘尝尝,自个偷偷摸摸吃独食,你眼里还有孝道吗!” 言六郎很快和昭云对视一眼,放下竹筷起身迎接。 跟在李氏身后的言小三这段日子快要跑断腿,先是忙着给弟弟办婚事,出了容小姐那档子事后又忙着在县城打听,等得了确切消息,容吴两家是真的不打算对言家出手,这才松了口气。 六弟成婚,做三哥的一心想着帮衬点。 过日子哪是那么容易的? 娘把钱攥得紧,根本没想余出一文钱给小六花。 言小三心里想着帮弟弟一把,还得看着老娘不去找麻烦。 一人一双眼,哪看的那么紧? 一个不留神,他娘就听说六郎从山上打猎回来,这不,就跑过来找六弟麻烦。 “小兔崽子!你给老娘滚出来!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就是这么做人的?就不怕人戳你脊梁骨?说你大不孝?” 李氏这嗓门,迎风能窜出半里地。 也因了言六郎有个扰民的娘,小茅草屋隔壁以前还有人家住,后来不堪其扰。 李氏三天两头跑来骂言六郎一通,吓得隔壁家小儿子连着做了三晚噩梦。 打那以后,那户人家就搬走了,往荆河附近住。 李氏嗓门扯开,昭云忍不住皱眉,见她如此,言六郎赶紧捂了她耳朵,眼神带着歉意。 昭云将他的手拿开,摇摇头,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温温柔柔的昭云,长得和花儿似的。 偏生李氏怕极了这妖怪,敢鞭打吴少的人物,她可不敢惹。 当下就停了骂,叉腰道,“小兔崽子!躲女人后面做什么,滚出来!” 言六郎长腿迈开,挡在昭云前面,看着眼前彪悍的妇人,神色彻底冷淡,“娘骂骂咧咧的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言六郎有个泼辣不讲理的亲娘?” 昭云从言六郎身后绕过来,笑吟吟的看着李氏,“婆婆这是不要那八两银了?” 第35章 本分 一听银子,李氏浑浊的老眼亮起来,也不急着骂了,一拍大腿。 “对!还有八两银子!还钱!” 身后的言小三觉得头大,“我的娘嘞,一家子还什么钱?况且那钱是我主动出的,我都没要,娘你折腾什么?” 李氏被儿子一阵抢白,心气不顺道:“我是折腾吗?娘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当个屠夫就那么容易?当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她看着言六郎,恶声恶气道,“告诉你!那钱是你三哥借给你办婚事的,婚事过了,不还钱,信不信老娘揍死你?” 昭云神色淡淡的瞥她,“婆婆当着儿媳的面对我夫君喊打喊杀,这是要怎的?难不成还想打死儿媳?” 李氏吓得倒退一步,夭寿了!忘了这儿媳是个妖怪! 打死昭云?她想都不敢想。 瞬间没了嚣张焰火,谄媚道,“哪里啊,昭云说的什么话,这不是为了他们兄弟好嘛。” 言小三被亲娘强行扣上一顶‘为兄弟好’的黑帽,刚要反驳,被他娘滚圆的眼珠子瞪的不敢吱声。 李氏笑容和蔼,“小三为人憨厚常吃亏,亲兄弟明算账,他的钱也是一分一厘挣来的,六郎用了他三哥的钱,难道不该还?” “该还。”昭云表示赞同。 见女妖怪点头,李氏悬着的心这才安稳,没计较后背出的汗,小声道,“这不就得了。” “小兔崽子,听说你背着老娘打了不少猎物,这会早点交出来,看在昭云面子上我少收点。要不然,明儿个就得按双倍算,用了钱都得有利息,八两银子怎么够?你得给十六两。” 十六两?言小三被他娘吓得手哆嗦。 “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出了钱就没打算让六弟还!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人嘛。” 言六郎看着昭云,声色和缓,“先进来吧。” 李氏早想着进屋看看他们偷着吃啥,言六郎让开道,她就不客气的闯进去,进门就朝饭桌瞥去。 昭云笑容温婉,“婆婆也看到了,我们没吃独食,这是从山上挖来的野菜,娘想吃吗?” 李氏大失所望,嫌弃的看了碟子里的野菜,“这谁没吃过?难吃死了。” 她讶异的看着昭云,心道,女妖怪能屈能伸,寻常人不爱吃的野菜她也不嫌弃? 难不成,是真的看上臭小子了? 这可不行。 她还指望女妖怪把兔崽子吃干抹净呢。 “事先说好了,这些猎物给了娘,娘就再不能以还钱一事来我家胡闹了,昭云喜静,惹了她不喜,纵是儿子也拦不住。” 言六郎声音闷闷,看起来一脸不高兴。 李氏乍一听说女妖怪喜静,心里怪忐忑的,唯恐惹了妖怪不喜手腕不保,赶紧下保证,“哎呦哎呦,行行行!你这破地方,当我想来?” 她一招手,“三郎,快把这些猎物带回来,今儿咱们开荤!” 李氏喜不自胜,看的言小三心里不是滋味,再去瞅饭桌上小碟子里装的野菜,眉头皱紧,做主捡了几只兔子送回去。 “娘,六弟新婚,桌上没点肉怎么成?就是六弟不吃,弟妹也爱吃吧?” 他把昭云搬出来,李氏自然没那个胆子从妖怪手里夺食,私心里嫌三儿多事。 言小三一脸歉疚的陪着李氏回家,临走时看着言六郎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让他怎么说?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一边是骨肉兄弟,说什么都是错。 看着李氏母子离开,昭云朝着言六郎递出安慰的眼神,“三哥不容易,咱们就大方点。” 言六郎吐出环绕胸腹的闷气,“还是昭云聪明,一早猜中娘会来。” 拿半数猎物抵八两银,正巧堵了娘的嘴。 剩下的半数猎物,皮毛绝佳,是里面最好的。 要是拿到县城去卖,铁定大卖。 想着娘被昭云哄的团团转,言六郎心情好转,“昭云且等着,我去下厨,给你做红烧兔肉。” 既是早算到李氏会来,他们才不会做好美味等人来抢,就是下厨,也得等到李氏这讨债的走开,省的再添其他波折。 半数猎物给出去,算是还了三哥当日情分。纵是娘不来闹,他也会主动送过去。 谁让刻薄的言家还有个憨厚老实的三哥呢。 言六郎敛下心神,简陋的小厨房很快传来剁肉声。 昭云望着桌上那盘孤零零的小野菜,会心一笑。 六郎向来体贴,既是嫁了他,她就得为他好。 不能让邻里挑剔他的不是,更不能让李氏那样的妇人拖累他的名声。 这是她的夫君,当为人中龙凤。 所以,那些难缠的,就由她来解决。 没有言六郎,世间哪还有鲜活宁静的昭云? 第36章 美事 白日喧嚣退去,夜幕降临。 晕黄的灯光下,言六郎望着捧卷读书的昭云,一阵失神。 昭云看书极快,这是他刚刚发现的。 一目十行,且效率极高。一箱子书籍,到了昭云手上,按照这速度,撑不了几天。 言六郎顾自为娇妻看书太快发愁。 煤油灯下的昭云,默读书上的白纸黑字,对这个世界,终于少了些许陌生。 大炎五年,先皇驾崩,皇位空悬,素有忠厚贤良美名的忠王登上帝位,广纳贤士推进改革。 大炎发展到如今已经有三百二十余年。 少年天子一朝登基,最大的敌人不在眼前,而是在千里之外的西南。 西南疆域,是大炎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做梦都想收复的疆土,一腔豪情出兵伐赵,屡战屡败,好好的牌面差点被折腾没了。 赵国强盛,远在大炎之上。 但倒数五十年,赵国还是西南边陲小国,为大炎附属。 世事无常,兵家之事,更为难料。 昭云放下书卷,隐有感叹,抬头看着破旧的茅草屋,啼笑皆非,此时考虑天下事是不是太遥远了? 况且,这天下事,和她一农门小媳妇有何干系? 她兀自一笑,笑声清浅,格外悦耳。 言六郎递上一杯茶,不忘送上对娇妻的关怀。“可是累了?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 昭云在这样的小事上从来不会反对他。 吹灯拔蜡,言六郎躺在床上开始纠结,这木板床是不是小了点? 以前他一个人睡的时候还能在床上打滚,这会有了昭云,昭云身子纤细,不占地。 可万一昭云觉得委屈呢? 宠妻无度的言六郎暗下决心,明日卖了那些猎物,先把家里捯饬一番。 要是让娇妻跟着过苦日子,那就是他的无能了。 昭云嘴上不说,那是昭云大度,可自己不能装傻,他成婚了,有了媳妇,日子就得拼命往红火里过。 这样,才对得起上天垂怜,将昭云送到他身边。 要争气啊,言六郎攥紧拳头。 没一会,歪头睡的昏沉。 意识消散前单纯的少年郎忍不住浮想翩翩,究竟什么时候,昭云才能给他生一个胖娃娃? 啊,一个是不是有点少? 唔,一群? 怀揣着想要胖娃娃的心思,睡梦里都满是香甜。 好似有一群奶团子迈着小短腿追着他喊,爹爹爹爹。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 清晨,朝阳初升。 言六郎将准备好的竹筐放到牛车上,扬唇笑道,“有劳王大叔了。” “不妨事,不妨事,顺道捎你们一程,算不得什么。”王大叔脸上挂着褶子,人丑,但心好。 放牛村很多人都不喜言六郎阴晴不定的性子,唯独这王大叔,见了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虽然,笑起来……有点丑。 但有一颗会闪光的心也很好啊! 言六郎体贴的让昭云靠在他肩膀,牛车缓慢,山路颠簸。 没办法,这是去县城唯一的路。 “累不累?” 昭云笑的无奈,“六郎这是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吧?” 言六郎不好意思的低头笑起来,“什么瓷娃娃,明明是我媳妇儿。” 赶车的王大叔不厚道的听着小两口说着悄悄话,一颗老迈的心不由想起年少时抱着娇妻的场景。 哎呀,这想想也是怪激动的。太激动了力道没掌握好,险些翻车。 牛车跌跌撞撞这才回到正轨,王大叔老脸一红,“哎呀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走神了。” 言六郎见昭云无事,这才轻松的笑起来,“大叔想什么美事呢?” 王大叔心道,你小子都说了是美事,哪能告诉你? 言六郎偷偷趴在昭云耳根嘀咕一通,王大叔一张老脸更红了。 言六郎就喜欢昭云这么和他说话,牛车之上,小年轻说说笑笑,再抬头,清水县到了。 第37章 怒火 清水县是座小城。 小城不大,却处在交通枢纽的位置上,沟通南北贸易,人来人往经过的人不少。 仔细看,还有穿着奇装的异乡人。 “多谢王大叔了。” 言六郎抱拳,昭云跟着施礼。 憨厚的汉子生出无措,“哎哎哎,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们忙,我先去别的地儿了。” 王大叔牛车上拉着新鲜蔬菜,想来要赶着去集市。 言六郎戏谑道,“不敢耽误王大叔,省的回家连累大叔被婶子抱怨,大叔快去吧!” 老实人是不禁调戏的。 王老汉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之时揉了揉鼻子,“这个臭小子。” 哪像村里人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啊,看,还知道朝他挥手呢。 告别王老汉,言六郎带着昭云进了成衣铺,铺子常年收皮毛,言六郎是这儿的常客,熟门熟路。 戴着瓜皮小帽的店小二眼皮轻抬,率先看到言六郎那张少年俊秀的小脸,视线偏移落在他背上竹筐,暗道一声,生意来了。 “客官请稍等。”店小二巴巴的掀开帘子跑了过去。 没一会就见大腹便便的掌柜噙着笑意赶了过来。 “六郎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掌柜生着一张大圆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看到好东西时眼睛就会瞪圆,像只肥肥的大胖猫。 “这些全是?”掌柜讶异的收了手,“六郎这次拿的东西可真不错,我一次买了如何?” 言六郎朗声一笑,“本就是拿来给掌柜掌眼的,价钱公道,往后有了上好皮毛,六郎还会送过来。” “好,那就说定了!” 成衣铺收上好皮毛,是为预备做冬天穿的裘衣,质量上乘且能卖高价的裘衣,首先就得要求皮毛发亮无瑕疵。 言六郎登门及时,正好解了成衣铺近日难题。 掌柜给的价格公道合理,念着长久合作的心思,特意多给了五两。 银货两讫,皆大欢喜。 掌柜这才注意到言六郎身边的如花美眷,“这就是言夫人?” 昭云落落大方施礼,“见过掌柜。” “不敢不敢,夫人太客气了。” 掌柜起先只是多嘴一问,没想到还真是言六郎新娶的娇妻,望着昭云那张脸,掌柜不由感叹穷小子洪福齐天。 这麽一朵桃花,落在谁身上也比落在穷小子身上强啊! 掌柜一时看呆,眼里犹有垂涎之意。 言六郎面色不虞,容色顿时冷淡下来,“既如此,我夫妻二人先告退了。” 走出成衣铺,言六郎胸腹之间火气上涌,纵他不愿让昭云见他发火,但昭云是什么人? 一双眸子可窥人心,纵是不用那双眼去看,也该知道六郎在生气。 “你气他作甚?我天生貌美,难道以后谁盯着我看你都要气?” “昭云!那老掌柜一把年纪还色心不死,要不是念着早有合作,我当场就不客气了!” “你是我妻,他敢当面对你无礼,和打我脸有何区别?要不是你拦着,我非揍的他再不敢多看一眼!” 少年郎眼里冒着火星,眸光阴鸷,掏出怀里的银子就要往地上砸。 昭云眼疾手快将银子捞在掌心,笑道,“六郎,银子是无辜的。” 一腔怒火对上昭云含笑的眸,怎么也发作不出来,言六郎气狠了这才想扔了银子,这会冷静下来眼圈甚至带着委屈。 “昭云,夫妻一体,老东西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噗嗤!” 昭云笑容明媚,笑声回荡在言六郎耳畔,好端端的竟让少年小脸微红。 长街之上,两人穿着普通,相貌却是好的没话说。 昭云这一笑,引来不少路人偷看。 “看,这些人都在看我,我生的貌美,让六郎觉得为难了?” 言六郎一下急了,皱眉,“你这是什么话?生的美哪是你的错?好吧,是我刚才失态了,我认错。” 白净的少年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昭云,难道你就不气?” “气什么?”昭云气定神闲不急不缓的迈着步子,偶尔回头打量言六郎一眼。 “有什么好气的?” “我长得本来就美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纵是旁人错了,我也不该生气责罚自己啊。” 言六郎神色微变,心底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 “我知道了,昭云是不在意那些人。” 昭云轻笑,“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呀?要说在意……” 少年郎期待的看着她,小脸微红。 上一刻还煞气十足拒人千里的少年,不过一句话,心脏再也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第38章 偶遇 被女孩子一句话安抚下来的少年郎,只觉得今日碧空如洗,心情好的都要飞起来。 昭云看着他笑,唇畔微扬。 一场风波消弭无形,怀揣着一百零五两,言六郎笑嘻嘻的牵了昭云的手,极为豪气,“走,昭云喜欢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昭云无声含笑,既没像节俭的妇人说着省钱的话,又没扭扭捏捏的故作娇羞。 昭云只是笑,因为她喜欢看言六郎笑。 言六郎开心,她也觉得开心。 夫妻同命,悲喜同担,理应如此。 乡野少年郎满怀喜气带着娇妻进了小城最富丽堂皇的‘锦绣阁’,锦绣阁专卖金银首饰,是富贵人家首选。 两人一身布衣,兴冲冲迈进寸土寸金的豪华地。 负责接待客人的侍者态度谦恭,先是被年轻人相貌惊住,继而问道,“两位客官是要买金饰还是银饰?” 金银不同价,言六郎当然想给昭云买最好的,脱口而出,“金饰!” 侍者脸上喜色更深,“锦绣阁出品,必属精品,绝不会让客官失望。” “好。”言六郎笑望昭云,“来,看看,喜欢什么,不必心疼钱。” 他拍了拍怀里的银子,呲着牙,“管够!” 侍者忍不住笑出声,心道,这对小夫妻感情真好,想来也是,谁有个这般漂亮的娇妻也该细心护着,生怕受了半分委屈。 昭云眉眼温柔,径直朝着柜台走去。 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让人眼花缭乱,昭云随意瞥了眼,“这个。” 她指着距离自己最远的镶珠金簪,言六郎看也不看底下的标价,大手一挥,“就它了!” 侍者没想到二人生意这般好做,喜笑颜开就要将金簪包起来。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呵,哪来的贫贱夫妇,踏进锦绣阁这样的地儿,也不怕污了这里的富贵气?” 容倚晴一袭莲青色纱衣,头顶斜插一支白玉孔雀簪,脚踩芙蓉软底鞋,稳稳当当的踏进锦绣阁门槛,左右跟着随从婢女,好生威风。 侍者眼睛一亮,“是容家大小姐?贵客啊!请坐,请上座!” 容倚晴轻哼一声,模样倨傲,“免了,本来是要买几件首饰,可不想在这看到脏人眼目的泥腿子,你们锦绣阁是怎么做生意的?怎么连下等人都能放进来?” 她这一声‘下等人’,引来不少人围看,其中不乏披金戴银的贵妇人,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哎呦!哪儿来的泥腿子也不怕脏了锦绣阁的地?去叫你们大掌柜来,要让下贱之人冲撞了我家夫人,有你们的好果子!” 容倚晴好整以暇的看着昭云,心道,看,不用本小姐出手,自有人给你难堪。 惊呼之人是柳员外夫人身边的婢女,尖亮的嗓门,瞬时将昭云二人推上风口浪尖。 锦绣阁之所以能受富贵人家推崇,源于其门槛之高,一支簪子,至少能卖到五十两,根本不是普通人消费起的。 长久以来,进出此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乍在此地看到身穿布衣的穷酸鬼,难免生出不满。 泥腿子、下贱人,言六郎一腔豪情被打回原形,护着昭云,神色已经从温润变得阴鸷。 “下贱?你说谁下贱?” 少年郎陡然锋利的眉眼似一把刀,毫不客气的割裂当下尴尬境地,长刀所向,直指人心。 “人有三六九等,户籍之上,我是良民,你是奴仆,你在说谁下贱?” “你,你这下贱之人,敢对我无礼?” 身为柳夫人的婢女,众目睽睽下被人质问,要是不能漂亮反击,夫人的脸都会让她丢尽了。 言六郎轻声嗤笑,“被我这样讲你觉得脸上无光?很好,方才你那样讲我也没面子。” “但你说的不对,锦绣阁做生意有钱就能来,又不是不给钱,我凭什么不能来?” “像你这样张口闭口说人下贱的,嗯,好,可以。” “等锦绣阁大掌柜来了,你不妨亲口问问他,如我这般的泥腿子,能不能来?” “清水县多的是我这样的泥腿子,他们,能不能来?” “——好!说的好!我锦绣阁打开门来做生意,但凡是客,不分贵贱都该以礼相待!” 侍者看着迈步走来之人,神色一动,“大掌柜?” 身穿金袍的中年人眼里含了一丝厉色,惊得侍者神色惶惶。 一直作壁上观的柳夫人见势不妙,反手一巴掌朝着贴身婢女打去,“贱婢!还不认错?” 第39章 不放 一巴掌打的可谓之狠,言六郎神色淡淡,昭云神色淡淡,如今这场闹剧,可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可犯错的若是狗,主子也得受牵连。 姿容明艳的柳夫人自折身份,朝着大掌柜赔礼,“玉儿无礼,就请大掌柜饶过她吧。” 金掌柜笑眯眯的看着柳夫人,“夫人说笑了,贵府丫鬟冲撞的不是金某,哪用金某说一句饶恕?” 他看着少年郎,笑道,“进了锦绣阁,别管掏没掏银子,那都是金某的贵客。小丫鬟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该给这位公子道歉?”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锦绣阁百年清名可就毁了。 少年郎字字如刀,什么叫做‘清水县多的是我这样的泥腿子,他们能不能来?" 这话一旦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清水县的百姓怎么看锦绣阁?锦绣阁还怎么在清水县立足?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无知贱婢张口胡言,可晓得误了他多大的事?! 被打的婢女小脸高肿,诚惶诚恐跪在言六郎脚下,“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贱婢吧!” 言六郎做足了恶人,转身问娇妻,“昭云怎么看?” 昭云清冽的眸光落在婢女身上,“我若说不放呢?” 都说了,她是个小心眼的人,难得六郎欢喜,竟被此人搅了,昭云还没那么大度。 一句不放,柳夫人脸色突变,这才正眼看人。 “不放?姑娘生的如此美,心何故这般恶毒?” “恶毒?”昭云不解的看着她,“生得美是我的错吗?她说错了话是我逼着说的吗?” 柳夫人一噎,心道,这姑娘好不要脸。 容倚晴暗暗攥紧掌心,就知道这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女人,胆子大着嘞。 昭云侃侃而谈,忽而一笑,“处世为人尚且搞不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谁害的?总归不是我吧?她言语不敬毁人心情,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有权说不。”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 柳夫人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被个贱民反驳,今儿个的脸算是丢尽了! 有些话主子不能明说,但身边的丫鬟能说,小丫鬟振振有词,眼神轻蔑,说出去的话真是打脸。 “你这人好生不讲理,事情关我家夫人什么事?夫人肯寻你们原谅已是大恩,你们不知感恩还咄咄逼人,真不愧是乡下人!” 昭云绷着小脸,“乡下人招你了?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毁了你清白?” “你!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小丫鬟气的要跳脚。 “你怎么说话我当然怎么说话,要求别人之前先审视一下自己的态度。” 昭云不愿理会这丫头,抬头看向柳夫人,“夫人也认为婢女犯了错和您没关系吗?我夫妻二人清白做人,堂堂正正,凭什么就因为是你们嘴里的贱民就该低人一等?” “到底是谁不依不饶,又是谁仗势欺人?” “夫人,岁月流逝在脸上找不到痕迹,总不能在心上也没痕迹吧?” 柳夫人起先一愣,等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这贱人!是在说她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金掌柜倒不客气的笑了出来,“柳夫人,这样闹下去可不好看啊。” 你下不了台,我这生意还得接着做啊。 柳夫人面上羞红,深吸一口气,“好,今日这事算是我管教不严了。”说着大袖一挥不由分说的快步走出去。 跪在地上的丫鬟小脸煞白,昭云笑了笑,“好了,别哭了。我现在放过你了,你去找你家夫人吧。” 高呀。金掌柜暗自佩服,柳夫人正在气头上,此时看到这丫鬟能有好脸色? 这才叫兵不血刃啊。 言出必践。说不放,就不放。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关注锦绣阁,金掌柜轻咳一声,“好了好了,都散开了,正常营业。” 容倚晴白白看了场热闹,见县城最刁钻的柳夫人都被昭云四两拨千斤的打发,心生不妙就要往外走。 “且慢。” 容倚晴心里咯噔一声,扭头看着女子绝美的脸庞,冷不防想起她夺过长鞭一下下打在自己身上的场景。 这将养了一阵的伤总算好了,废了好大工夫才没落疤,也是这时候,容倚晴才知道怕了。 “你……你要做什么?” 昭云一笑,“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容大小姐听得一头雾水,便见昭云又是一笑,“更不能欺负少女美。” “……” 前半句容倚晴没听明白,这后半句算是明白了,明白之后脸色变了又变,心里兀自咆哮,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容倚晴怒。 昭云怕她还不明白,强调道,“你不能因为我长得美,就觉得我是个心软的人。” “我是什么人之前你也领教过,实不相瞒,你领教的只是九牛一毛,下次再让我听你挑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拿轻放了。” 若非容倚晴起了头,后面也不会有柳夫人的事儿。 就是有,也不会闹到先前那地步。 借刀杀人此举胜在聪明,但你得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刀都能杀人的。 昭云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金掌柜听得啧啧称奇,看着容小姐落荒而逃的模样,脸上带笑,挥手让人递上早就包好的锦盒。 “锦绣阁招待不周,多谢二位高抬贵手,这支金簪分文不取,权当谢过了。” 若真的不依不饶闹下去,百年老字号怕是损失颇重,人言可畏,好名声能成就基业,而流言,可是致命的。 金掌柜言辞恳切,又在关键时刻做出维护姿态,言六郎虽是不悦,好歹是非黑白分的清清楚楚。 “多少钱?” 金掌柜看着少年,笑道,“不收钱。” “那也该有个价儿吧?” 侍者连忙道,“市价八十两。” 言六郎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银子,点算清楚递到那侍者手里,“呐,八十两。” 一手接过锦盒,一手握着娇妻的手,言六郎这才欢欢喜喜离了锦绣阁。 笑话!他要给昭云买礼物,哪用得到别人出钱? 就是穷,也不能穷媳妇啊! “昭云,我刚才掏银子的动作帅不帅气?” 昭云笑眯眯看着他,伸出大拇指,“帅气!” “哈哈哈,我就知道,不管我做什么,昭云都觉得好。”少年眉开眼笑,一扫阴霾,笑声爽朗,让人闻之忘忧。 一支金簪花了八十两,兜兜转转,买清日常所需之物,兜里就剩下三两银子。 想着今晚就能躺在大床上休息,不用让昭云委屈和他睡小床,少年郎的心豁然开朗,难得哼起小曲。 第40章 盖房 帅气的少年郎甫一回村,就受到村民关注。 关注的不是他那张俊脸,是身后满满一马车的日常之物。 “啊咧,六郎这是给哪儿发财了?” 言六郎张口就道,“都是昭云出的钱!” 这话说出去,人们又开始羡慕言家六郎娶了个好媳妇,看这一马车的东西,怎么着也得二十两银子吧。 破旧的茅草屋改天换地,家具是新的,米缸是满的,小厨房放着各种必需的调料。 言六郎微微皱眉,心道,是该着手修房子了啊。 让昭云跟他住这样的地儿,天晴还好,刮风下雨的日子屋顶铁定漏水。 尤其是这会哪儿都是新的,唯独这房子不堪入目,言六郎暗自握拳,一定要让昭云住上新房子! 好吧,接下来的目标,那就是青砖大瓦房! …… 作为放牛村日子过得最差的贫困户,言家六郎从县城回来就开始大刀阔斧整饬家业。 这一举动引来不少人观望。 是路上捡钱还是撞摇钱树上了? 作为放牛村最穷的言六郎也有钱盖房子了? 钱哪里的? 能哪来的? 娶了媳妇就有钱折腾房子,钱当然是媳妇给的! 像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荆水河边被人重复。 但这话,抠门抠到家的李氏是不信的。 言家,晚饭时辰。 李氏坐在饭桌前闷闷不乐,反复打量言小三,“三郎,老六那钱怎么来的你到底知道多少?” 言小三被他娘问的一脸懵,摊手,“儿子一无所知啊。” 他咧嘴一笑,模样憨厚,“不过六弟都说那钱是弟妹给的,这还有假?” “这当然有假?小兔崽子和咱们使心眼,就他那护媳妇的劲儿,舍得用他媳妇的钱?我说三郎啊,你多动动脑子,这事绝对有蹊跷!” 言小三不想在这事儿上费神,“娘,你想多了。” “怕就是我想少了!”李氏抬高嗓门,“刚给了咱们猎物,第二天就有钱买这买那,你想想,那钱是怎么来的?小兔崽子这是和咱家藏私呢!” “有钱不知道孝敬爹娘,自个偷着花,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这是大不孝!” 大炎重孝,李氏嘴皮子一碰就把不孝罪名扣在六弟身上,言小三忽觉头大,耐着性子道,“娘,小六十岁那年已经分出去了,他的钱就是他的,纵使不给爹娘,也是应当的。” “屁个应当的!我是他娘,他和我藏私,这就是忤逆不孝!” 李氏干脆饭都不吃了,抬腿就往外走。 言老爹兀自抽着旱烟,“三郎,留下,陪爹用饭。” “……” 正午时分,泥瓦匠干完手头活计,就听一声清澈爽朗的嗓音响起,“几位大哥,喝碗茶吧。” 几番相处下头,泥瓦匠们对这年轻的小夫妻很有好感。 同住一个村,平时没什么往来,这次拿钱办事,与言六郎打交道的地方就多了。 以前听信流言,碍着言六郎天煞孤星的命格,多说一句话都不肯,这会倒是对少年另眼相看。 邱三大大咧咧接过水碗,狂喝一通,等浑身热气消下去,这才道,“言兄弟为人那是没话说,不过拿钱办事应当应分,以后就别专程跑来送茶喝了。你们小两口就等着瞧吧,最晚三天,这房子保管盖的漂漂亮亮!” 言六郎看着坐在树下写写画画的娇妻,扬起头,“一切就有劳邱大哥和诸位兄弟了。” “好说,好说!”一群汉子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实在是言六郎这对小夫妻面相生的太好,让他们自惭形秽。 言六郎负手看着垒砌的一砖一瓦,殷殷期待。 盖房子不是一两天的事,他不急,但要能早点搬进去,昭云想必会开心。 这段时间他和昭云在山上的茅草屋住着,竹林飒飒,山风绕梁而过,甚是惬意。 再惬意,也不是自己的家。 那草屋是师父的,哪有当徒弟带着媳妇抢占师父的地儿? 想起那贵人事忙这会不知跑到哪儿的师父,言六郎轻声一叹,朝着昭云走去。 “这是什么?”言六郎指着地上的图案。 “六郎看着像什么?”昭云温和的看着他。 “像……像首饰?”言六郎举棋不定,瞧着昭云眼底的鼓励,这才惊讶道,“昭云在画首饰图样?” 昭云笑了笑,“画的不好,等我再练练就好了。” “这还不好?” 言六郎哭笑不得,“昭云随手一画估计小城那群大姑娘小媳妇就该嗷嗷叫了。” 昭云嗔他一眼,“六郎这么努力挣钱,我总不好闲待着。” “不呀。我这么努力挣钱,就是让昭云闲在家做你喜欢的事啊。”言六郎纠正她。 昭云失笑,“你心疼我,我也该心疼你,一样的。” “可昭云是我媳妇,我有义务让昭云过得好,钱算什么?昭云要是高兴,我甘心为昭云变得更好!” 言六郎眼里闪着光,“我愿意为昭云做任何改变。” 情意浓浓,溢于言表。 偏有来煞风景的。 李氏疾步走来,扬声喝到,“小兔崽子!这钱你哪儿来的!” 昭云抬眼,却见李氏气冲冲指着盖了一半的房子,“这房子的钱哪来的?有钱不知孝敬爹娘,盖房子?我让你盖!” 她一脚朝着摆放整齐的青砖翠瓦踹去! 速度之快,哪怕距离最近的泥瓦匠都没反应过来。 再抬眼,瓦片碎裂,邱三瞅着地上那堆碎瓦,似乎能听到银子打水漂的音儿。 邱三看直了眼,我的娘嘞!早听说言家有个言母,他娘的这么严?儿子盖房,亲娘来捣什么乱? 他家媳妇常说言家六郎不讨喜,这哪里是不讨喜,要不知李氏是谁,他都要以为是仇人上门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亲娘?见不得儿子有丁点好。 言六郎隐忍垂眸,眸眼深处怒火滔天。 昭云的手搭在他腕间,起身道,“先别急,我来解决。” 李氏这般性子,昭云不想让六郎和她硬碰硬,六郎不方便做的事,那就她来。 她的视线掠过碎裂的青瓦,“娘这是做什么?” 李氏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这女妖怪是个贪色的,看上了小兔崽子那张脸,指望着她榨干兔崽子是没门了。 再者以她锐利的双眼看去,女妖怪这会还是处儿。 李氏深呼一口气,“做什么?哪家盖房不得知会爹娘?背着长辈吃独食,你们也做的出来?” “想来娘是误会了。” 昭云淡然一笑,“六郎打算翻修房子时曾借着三哥的口告知爹娘,特意邀请爹娘一起观礼,娘是怎么说的?” 她继续道,“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兔崽子也有脸请人过去?” 还别说,昭云学的还真像。 第41章 财路 和当初三哥学的分毫不差。 李氏老脸一红,道理上站不住脚。 邱三意味深长的看着妇人,扯着嗓子怪笑一声,“哦,这么一回事啊。贵人忘事,贼喊捉贼啊。” 啊什么啊,李氏不满的撇撇嘴,“就是我说了那话又怎样?我是他娘,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前穷的时候知道吃家里的,这会儿有了钱,一分不给家里花,你还有理了?” 昭云摇摇头,“可我知道的不是这些啊,三哥说了,每逢过年过节娘都会给三哥零花钱,哪怕分家了也如此。” “六郎自幼纯孝,晓得爹娘辛苦,十岁从家里分出来,再苦再累没朝爹娘要过一分银子。” “就连前阵子从山里打猎回来,娘来讨债,六郎也乖乖的把猎好的猎物送过去。” “娘说的,还了三哥操持婚事的银子,额外再给娘三两银子,这事就了了。” “六郎拿猎物抵了八两银子,家里哪还有余钱?” 一听这中间还有‘八两银子’的故事,村里泥瓦匠的脸色顿时不好看,当娘的还有让儿子还钱的? 儿子成婚,为人亲娘不说帮扶着点,就连兄弟之间的好心也想着收回去,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八两银子,也亏了李氏张得开那个嘴! 真是丧良心呦。 李氏见邱三等人以谴责的眼神看着她,一下子急了,“八两银子?你也好意思说!那些猎物不过是山上猎的寻常货色,哪值八两银子?” 她这一反驳,侧面应证了昭云所言不虚。 本是言六郎盖新房,赶上李氏这个大嗓门来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起。 “六郎他娘呀,你这就过分了。孩子长大不容易,成婚娶媳妇过日子更不容易,你这不是添乱嘛。” “是呀,想当初三郎成婚时你怎么做的,怎么轮到六郎,你的心就这么硬了?” 李氏恼羞成怒,“我怎么了?我心硬?没有我十月怀胎,哪来的这个兔崽子!孝道大于天,我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关你们什么事?” 这话就没人应了。 亲母子的事儿,还真不是外人能置喙的。 见没人吱声,李氏越发得意。 昭云盯着她的眼,笑道,“娘说话还真有趣,那些皮毛都是六郎费心猎的,我记得三哥说过,用来还八两银的猎物拿到县城去卖,整整卖了三十两银子,娘说那些东西不值八两,想来是一着急说错话了。” 李氏气的发晕,心里暗骂三郎多嘴,平时见他笨嘴笨舌的,怎么到了女妖怪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 被亲娘接连埋怨的言小三,刚要起身收拾摊子,一个喷嚏打出来,好大的阵势。 五大三粗的言小三下意识揉了揉鼻子,奇也怪哉,今儿个怎么一直打喷嚏?是病了?还是咋的? 一口一口的黑锅甩给‘言三哥’,直说的李氏哑口无言,颜面尽失。 对付她委实简单,遇到事就说是三哥说的,三哥多老实的人,从不说假话。 李氏心疼儿子,顶多是嘴上骂两句,但对六郎,简直是耗费了一生的苛刻。 不等她再胡闹,就被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怼回去。 强人不敢犯众怒,纵是李氏捧着厚厚的账簿来数算言六郎的不是,这诸多的不是中,也不能说人家不孝。 十六年来非打即骂还能好好伺候你,你让人还钱,人二话不说把一天的成果送上去,足足三十两银子,换成米粮这得吃多久? 且这儿子十岁的时候就被分出来独撑门户。 小时候饿的没饭吃你不管,生病要死了你不管,长大了娶了有钱的媳妇,眼瞅着房子要盖起来了你来管,就是亲娘也不能这么做啊! 李氏灰头土脸的离开,昭云朝着言六郎一笑,伸手安抚他,“没事了,你看,很好解决的。” 言六郎怔怔看着自家小媳妇,既感动又感谢。 孝道大于天,李氏哪怕有万般不是,很多话也不能出自儿子之口。不到万不得已,言六郎还不想和李氏撕破脸皮。 毕竟,人生在世,谁不要个脸呢? 要脸的言六郎为了表达内心的感动,特意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饭后,昭云拿着帕子擦了嘴,“我要去县城一趟。” 言六郎凝眉,显然是想起几日前锦绣阁那事,“我和昭云一起去。” 昭云摇摇头,“不行,你得看家。” 这是她的家,她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言六郎垂眸沉思,眉眼掩着失落,“好吧,听你的。” 昭云温柔的摸了他的脑袋,“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 * 用过饭昭云启程往县城赶,坐的还是王大叔的牛车,摇摇晃晃到了锦绣阁门前。 昭云下车时特意拿出十文钱作为车费。 王大叔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嘴笨,没两句就让昭云说的不得不收了十文钱。 辞别王大叔,昭云抬头看着锦绣阁的牌匾,揣着今日画好的图样,从容不迫的走进去。 因了柳夫人和容大小姐那事,锦绣阁负责接待的侍者对昭云印象深刻。 上次应对突发情况侍者应对不周,被大掌柜好一番教训,这次见了昭云,态度更加和善,“客官有什么需要?” 昭云环顾偌大的锦绣阁,“我要见你们掌柜。” …… 金掌柜坐在梨花木椅上,微微讶异,“卖图样?” “……姑娘有所不知,锦绣阁一应首饰,图样都是专人负责,姑娘的图样我虽没见到,但能为锦绣阁专供图样的,可没姑娘这般年纪呀。” 对于画手而言,年轻意味着不够纯熟。 不是金掌柜看不起人,他能见昭云,已经给了她极大面子。 锦绣阁大掌柜,哪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见的? 要不是看在小夫妻还有点意思的份上,金掌柜根本不会给昭云这个机会。 机会给了,能不能把握住,又是一回事。 但话说回来,手艺人,还得手头上见真章。 昭云随手取出一份图样,“金掌柜请看。” 金掌柜不惑之年,能稳坐锦绣阁大掌柜,靠的是阅历和眼力。 “不知这样可入掌柜的眼?” 第42章 赌约 金掌柜强忍着心神从图样移开眼,“这样的图样,都有谁看过?” “只大掌柜一人。” “好!”金掌柜一拍大腿,“这图样锦绣阁买了!” 昭云拿出剩下两张图样,“我想和金掌柜做笔买卖。” “买卖?” “不错,买卖。实不相瞒,给大掌柜看的那份是我仓促之间所画,尚算不得好。我有更好的等待金掌柜的答复。” 金掌柜心神大震,“这还算不得好?还有更好的?” “是呀,还有更好的。” 听说还有更好的,金掌柜稳定心神,“能先给在下看看吗?” 昭云反问,“掌柜说呢?” 金掌柜讪讪一笑,这才收回手,“我怎么知道这图样会不会大卖?” 昭云轻笑,“这就得看掌柜的眼力了,作为锦绣阁大掌柜,您若是不知道,那旁人就更不知了。” “这张图样我只给大掌柜看过,成与不成就是一句话,实在觉得为难,我们下次合作也成。” “可别!” 金掌柜差点咬了舌头,这图样一旦让别的铺子得了,还有他锦绣阁的好处? “你要和锦绣阁做什么买卖,细细说来。” …… 日落黄昏,王大叔等在锦绣阁外,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六郎那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忘了带他媳妇回家。约定的时候都到了,这六郎媳妇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出事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昭云纤细的身姿映入眼帘。 王大叔在感叹昭云身子骨单薄的同时,焦虑的心这才恢复平静。 “让大叔久等,是昭云的不是。” 王大叔还没见过哪个小媳妇如昭云这般知礼,当下也不觉得辛苦,“没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得早点回村了。” 昭云踏上牛车,眼睛轻阖,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先前的交锋。 “你要当锦绣阁金牌画师?就凭那三份图样?” “金牌画师享受锦绣阁最高待遇,至少得在锦绣阁呆满三月,三月期满,可续约可解约。” “但三月之内金牌画师推出的图样全部归锦绣阁所有,且每卖出一件图样上的首饰,画师就会得到一成分红。” “你凭什么觉得,金某会放弃先前那位画师,改换成你?” “因为锦绣阁想再进一步,只能是我。” “好大的口气!” “我承认你的图样别出心裁精妙绝伦,但你拿什么证明,你比先前那位画师强?想要分杯羹,总得证明你有这个资格吧?” “资格?就拿我手上这份图样做赌如何?” “锦绣阁推出新首饰,三日之内,这份图样卖出的首饰不超过三百份,余下的两张图样我免费送给锦绣阁,并且无偿为锦绣阁绘制三月图样!金掌柜觉得如何?” “……” 坐在牛车上,昭云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路是要一步步走的,钱是用心赚的。 而她的记忆,昭云相信,总有一日都会醒来。 县城锦绣阁的事昭云不知,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告诉言六郎,就被喜气洋洋的少年勾了小手。 “昭云,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桂鱼,来尝尝?” 松鼠桂鱼,还是少年郎缠着昭云新学的,想到松鼠桂鱼的味道,昭云一笑,还真的饿了。 小夫妻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饭,茅草屋里,氛围暖的不像话。 “昭云这几天还去县城吗?” “不去了,今日去了,能成的话,该是别人来找咱们了。” 昭云三句两句把话说清,言六郎这才晓得,他的小娇妻背着他往县城做生意去了。 看他根本不担心三日后的赌约,昭云笑的温柔,“对我这么有信心?” 言六郎故作桀骜的看了她一眼,“那是,我媳妇是谁,既然昭云有信心去做,那就一定能成。” * 锦绣阁金掌柜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执掌锦绣阁这些年来,他还从未这般患得患失。 这次算是下了成本了。 相比那女子,金掌柜才该是那个不动如山的人。 但事实似乎反了过来,这场赌约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都是金掌柜占便宜。 占了便宜的金掌柜看着最新推出的金丝珠钗,一颗心飘飘荡荡,整个人像踩在云里。 “去,给外面喊几个小花子。” 金掌柜急了。 昨日那场赌注,看起来是稳赢,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傻子都知道输了兜里赚的钱会更多,何况是他这个经验丰富的生意人? 脑海浮现着女子从容优雅的姿态,金掌柜再也坐不下去,亲自坐镇锦绣阁。 他得看一看,这最新图样的珠钗,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个乡野女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 清水县的长街小巷,叫花子踩在青石板卖力喊着,“锦绣阁出了最新首饰哦,限量版定制,仅限三百份,每人最多买一份!大家快去看看喽!” 西南街角,也有叫花子不断叫嚷,“好消息好消息!锦绣阁出了最新首饰!限量版定制,仅限三十份!每人最多买一份,去晚了可就买不到了!” 路人打趣道,“你这小花子,锦绣阁到底限量定制了多少啊?” 一会说三百份,一会又是三十份,糊弄谁呢。 小花子仰起笑脸,“具体多少份看看不就知道了。 ……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锦绣阁,金掌柜紧张的口干舌燥。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图样要真如女子说的火热大卖,有这样一个金牌画师,锦绣阁就真的赚了。 与此同时,锦绣阁内穿着长袍的画师坐立不安的注视着柜台。 那里有他精心绘制的图样,为表公平,也为了狠狠挫伤小姑娘的傲气,堵上画师的尊严,金掌柜特意按着他的图样制出三十份首饰。 三十份对三百份,只要他那三十份首饰今日卖出半数,小姑娘就输定了! 画师捻须一笑,压下最初的慌张,稳操胜券。 柳夫人容颜艳丽,在首饰上格外挑剔,虽说前阵子在这闹得不愉快,但都是大人了,哪能像孩子似的计较? 是以听说锦绣阁退出限量首饰,坐上轿子她就来了。 首饰样式还是其次,最打动人的,是那限量二字。 限量作何解?先到先得,售罄之后千金难买。 越是难买的东西,越显得分量足。 柳夫人率先奔到量少的那一方,二话不说直接买了。 侍者语调轻扬,响彻锦绣阁。“柳夫人购买一份蝴蝶钗,还剩二十九份!” “二十九份?天呐,怎么这么少?”有妇人在那惊呼。 “三百份?”柳夫人嗤笑道,“三百份还敢说是限量?这金丝珠钗,肯定没这蝴蝶钗好!” 第43章 火爆 如她这般想的不在少数。 容倚晴气势十足的迈进锦绣阁,作为这的常客,她一眼看中了限量三百份的金丝珠钗。 此刻听人质疑她的审美,当即不悦。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就说这金丝珠钗好了,锦绣阁饰品繁多,风格大都定型,这支金丝珠钗大方典雅,正合我意。蝴蝶钗?呵。” 容倚晴不客气的瞥了眼打扮花哨的妇人,“看上一眼就觉得小家子气,别说戴头上了!” 容家大小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容倚晴有任性的资本。 她说这蝴蝶钗小气,谁还敢光明正大的戴头上? 再者说,人在喜好上五花八门,但在好与不好上,眼睛亮着呢。 三百份限量版的云丝珠钗,容倚晴来之前根本卖不动,为何卖不动? 因为没人去看。 看都不看就选了限量更少的蝴蝶钗,唯恐去晚了赶不上限量潮流。 这不,容家小姐一句话,锦绣阁的客人才舍得往这边瞅一眼。 这一眼,就了不得了。 “还真是这样?蝴蝶钗精巧细腻,和这云丝珠钗比起来就显得小气了。” 贵妇随手放下蝴蝶钗,拿起云丝珠钗,“不错,不错,这样式更加精巧,大方端庄,精致绝伦,可惜了,只能买一份。” 容倚晴自然认得此人,笑道,“曹夫人素有清水慧眼美名,您这番夸奖,莫说买一份,若金掌柜知道了,绝对会免费相送。” 曹夫人是个淡雅美人,在珍藏饰品上有着极大的兴趣。 凡是被她夸赞的首饰,往往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形成一股潮流,多少精于绘制的饰品画师想让她开金口,难呀。 金掌柜一颗心砰砰跳,“曹夫人若喜欢,这支珠钗就当锦绣阁送夫人了。” 曹夫人摇摇头,身边丫鬟干脆利落掏出银子,拿了珠钗就走。 坐在角落的长袍画师脸色苍白,声音清朗,“怎么回事?我的蝴蝶钗怎么就小气了?曹夫人和这容倚晴,该不会是对方请来的托吧?” 珠玉在前,又有容小姐、曹夫人先后推荐,锦绣阁云丝珠钗一时火爆全城。 三百份,根本不够卖啊。 侍者不再去看剩下的十六份蝴蝶钗,巴巴走到大掌柜面前,“掌柜的,这次锦绣阁又能引领一趟潮流了。” 金掌柜面带微笑,就是他也没想到,云丝珠钗正对曹夫人胃口。 越想越深,金掌柜脸色古怪,心道,这小姑娘该不会是看菜下碟,专程做给曹夫人的吧? * 苍翠山上,一身布衣清丽脱俗的小姑娘喃喃自语,“是呀,世上既有捷径走,为何不呢?” 忙着打猎的言六郎闻言回头,“昭云,你说什么呢?” 昭云轻笑,“我在说,咱们很快就有钱了。” 言六郎握着弓箭的手更加坚定,“嗯,我会努力打猎,赚钱养昭云的!” 女孩子笑而不语,起身走到少年身旁,“累不累?不然换我来?” 言六郎赶紧倒退两步,“我是你相公!打猎赚钱的事哪能让你来?去去去,学绣花去吧!” 昭云张口就要说,绣花这事还需要学?想了想,抿唇笑了起来。 看着少年长高的身量,心想,或许该着手给六郎做新衣了。 穿着新衣的六郎,肯定更好看。 翌日,天蒙蒙亮。 锦绣阁门前人满为患,多是来抢购云丝珠钗。 有曹夫人那句话,云丝珠钗至少三个月内炙手可热,小城之中最喜欢的就是随大流,一人说好,全家都说好。 但好与不好,众人也看在眼里。 据说这阵子清秀坊的坊主极力争取同锦绣阁的合作,条件就是每月都能最先用上锦绣阁最新出品的首饰。 送上门来的生意不知金掌柜答没答应,不过因了这事儿,云丝珠钗越发抢手了。 看着蜂拥而至的客人来到锦绣阁,金掌柜痛并快乐着。 原因有二,一是制造云丝珠钗时,为了将损失压到最低,他提出的条件是只做三百份,赌约上写的清清楚楚,双方都已签字。 所以,纵使珠钗卖的再好,锦绣阁都不得私自制造一支,否则便是违约,对方有权不做锦绣阁的金牌画师。 至于二麽,赚了银子输了赌约,还得登门拜访小姑娘,这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金掌柜,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想到滚滚而来的银子,这些就全都不是事了。 “备车,去会会咱们那位金牌画师!” …… …… 言六郎将打好的猎物一分为二,最好的留作卖,剩下的送给三哥。 处置好猎物,言六郎带着小娇妻迈进新屋,青砖大瓦房,刚盖好还有一股重重的泥土味。 “昭云,咱们什么时候搬进来?”言六郎眼里带着憧憬,这是他的家啊,他和昭云的家。 倒下的茅草屋换成漂漂亮亮的青砖瓦房,迭起的尘埃,似是在告别过去的贫瘠苦楚。 这是他的家,他言六郎的新家。 昭云绕着屋子逛了一圈,唇边带着笑,“六郎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听六郎的。” “我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新盖好的房子需要通风,这会儿阳光明媚,咱们买的新家具还在山上放着呢,我怕被虫蛀…还有呀……” 言六郎掰着手指一直在说,昭云含笑看着他,看到最后少年郎破天荒的腼腆起来,“山上寒凉,早点住进来不是更好?” 迎着日光和散漫的春风,昭云瞳孔里映出少年郎火热赤诚的心。 身量缩小的言六郎拽着她的袖子央求道,‘昭云昭云,你就答应我吧。山上有老虎,老虎可是要吃人的呀。’ ‘昭云睡得沉没听到,但我还得提心吊胆防着老虎冲进来伤害昭云,昭云啊,我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住进新屋,睡在大床上,没事还能打两个滚,还可以抱着昭云,多好!’ 内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外表冷峻冰冷,唯有对着她时,才会有着最温暖的眸光和最赤诚的心意。 这就是言六郎的心。 昭云再次看见他的心,听着他的心声,忽然伸手将喋喋不休的少年抱在怀里,就这么抱着,想要地老天荒。 言六郎猝不及防的收获了小娇妻的投怀送抱,一颗心跳的飞快,心道,这样霸气的事儿,难道不该让我来吗? 不过…… 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的昭云,好像微微……帅? 少年郎小心思飞成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这个宁静的午后,绚烂横生。 第44章 家贼 新屋建成,按着言六郎的心意,两人很快将一应家具摆设搬进去。 小夫妻行动力爆表,等言家反应过来要‘帮忙’,油盐酱醋茶都被人料理的整整齐齐,就是想占便宜都晚了。 趁着小夫妻出门的功夫,李氏紧赶慢赶到了地儿,抬眼看着透着富贵气的青砖大瓦房,走近两步隔着门间缝隙,几乎就能窥见里面的整洁气派。 气派?一个母不详的泥腿子,还敢把家捯饬的气派? 就是言家主屋都没小畜生住的好! 李氏兀自磨牙,火气蹭的一下从脚底板冒上来,心里想着全是这小畜生的不好。 要不是小畜生的存在,如何会克死小五? 算命的道长都说了,此子天煞孤星,谁挨着他谁倒霉。 可不是麽?小五那么可爱的孩子,就因为和小畜生是双生子,同样是患病,为何小五去了,讨人厌的老幺活了? 他就不该活,他活该给小五偿命去! 念及此,耳畔响动她俱听不见了,恍恍惚惚上前,一脚踹开那道门! 言二的惊呼声随即传来,“好家伙!这东西哪儿来的钱?有钱不填补家用,他这是要造反呀!” 言老爹握着烟杆子的手微微一颤,眉头紧皱不悦的瞥了言二一眼,“说什么胡话!小六凭本事盖房,有本事你也盖一间!” 言二闹不明白爹为何这么大的火气,但话的意思他懂了。 当初他盖房,是爹娘出的钱,青砖瓦房,刚盖成的时候也很气派,……可这会儿看起来,小六家的房子更气派! “他哪来的钱?都是一家人,有钱竟然还和咱们藏私?” 言二不敢和爹杠上,扭头往李氏心里煽风点火,“娘,前阵子咱家可吃大亏了!就那点猎物抵八两银子,真是亏死了!” “小畜生家里又不是没钱,娘你倒是看呀,他有钱给自个盖新屋,没钱还咱家的债。” “他这么有钱,咱们要他点咋地了?” “你说说,这还是亲生的麽?路边捡的都比他孝顺!” 不愧是亲生儿子,言二的话直接说到李氏心里去了。 “他还扬言要请那群泥瓦匠吃酒席,特麽的酒席,我就想知道,他个穷光蛋哪来的银子?就是手头有银子,不想着请爹娘吃喝,偏去请外人。” “他眼里还有没有爹娘,要我说,娘当初还是打轻了!这样目中无人的狗东西,活该要被打死!” 张氏站在李氏身侧,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言二一眼。 都说言家小六心狠手辣,听听这话,言家老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这是窜股着娘直接把言六郎打死啊。 还是当着爹的面。 想到二房两口子的性子,张氏一阵后怕。 幸亏当初没让二房抢了赡养爹娘的义务啊,将这样两头恶狼放在娘身边,天天吹着恶风,大房还能落了好? 张氏想都没想,开口道,“娘,您消消气,这身子刚好,可不能再犯了。” 她淡淡的瞥了眼言二,笑道,“二弟这话说的,可不是存心让娘生气?” “姑且不说六弟那钱是哪来的,就是他有钱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三弟忠厚老实素来敬爱兄长心疼弟弟,六弟过好了,也省的他担心,一股脑的往六弟这填补了。” 张氏抱着李氏的胳膊,柔声道,“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氏愤愤点头,“小兔崽子都有钱盖房子了,再骗他三哥的猪肉,老娘一棍子打死他!” 言二心底压着对长嫂的不悦,却不敢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 “大嫂说的有道理。” 他讶异的看着摆设齐整的屋子,心里一乐,“这老六是怎么回事?出门也不晓得锁门?” 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是他故意掐着点来的。 言二顺手拿起桌上摆放的青花瓷瓶,“呵,连买花瓶的钱都有了,看来咱们老六是真出息了哈。” 李氏瞪他一眼,“你要喜欢直接把花瓶带走,看他敢说一句话?” 言二等的就是这句话,乐呵呵从桌上取了花瓶,粗暴的将花束扔出来。 这样成色的花瓶,就是买,怎么着也得花八十文。 啧,来一趟白白赚了八十文,还能气死小畜生,赚大发了。 他的视线从屋子逡巡一圈,看着书架摆放满满的书籍,嗤笑一声,“六弟还知道读书了?” 言二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读书人放在村里矜贵,但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随手从书架扔掉几本书,站累了直接坐在椅子上,“娘,这椅子真舒服,您来试试?” 李氏心思一动,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在雕花木椅,脸上更加不满,“小兔崽子,这么好的东西不说孝敬爹娘,狼心狗肺的东西!” 言二摸着下巴,“干脆把这椅子搬回家吧?省的娘整日腰疼了。” 李氏满意的露出一抹笑。 张氏看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觉得后脊背发凉。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的言六郎不声不响可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主儿。 更何况,他还成婚了,有个比他还渗人的小娇妻。 看着那被打落在地的镇纸,张氏欲言又止。 不问自取即为偷,他们这行径,和盗贼有何区别? “嘿!娘!这儿有只漂亮的红毛狐狸!” 言二的惊喜声传来,周氏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我要这只狐狸!” 周氏巴巴跑到李氏跟前,“娘!我要这只狐狸嘛,看它皮毛鲜亮润滑,要是做成围脖肯定暖和!” 言二看着李氏越来越亮的眼,赶紧道,“先给娘做围脖,剩下的再给她!” 周氏素来嘴甜,两句话的功夫哄的李氏眉开眼笑。 言老爹抽着旱烟不言不语瞅着这些人。 房间传来狐狸的尖叫声。 …… 夕阳拉长了影子,昭云跟在言六郎身后,心底生出一分不安。 “也不知小红怎么样了。” 言六郎笑嘻嘻的瞅着她,“放心吧!咱们这才出去多会,小红这会儿肯定睡觉呢。” 还没走到家门,王大叔匆忙赶来,“六郎两口子呀,你们快去看看吧,你家好像招贼了!” 招贼? 言六郎想了想,赶紧道,“多谢王大叔提醒,我夫妻二人这就回去。” “果然是小畜生养的小小畜生!一个红毛狐狸还敢和老子叫嚣,看我不把你扒皮抽筋!” 言二手背划了长长一道子,看的李氏勃然大怒,“杂毛畜生!快快打死了事!” “还以为是招了贼,不成想是你们啊。”昭云淡然的眉眼,勾起一丝凉。 第45章 有钱 “啧,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老六媳妇。” 周氏没好气的往昭云身前站稳,“人来了那这事就好说了,杂毛畜生抓伤我家相公,快赔医药费!” “医药费?”言六郎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人,目光阴沉的看向言二。 “二哥,你擅闯民宅,还敢喊打喊杀,还不把小红放下!” 言二气的一把将尖叫的狐狸甩出去,不巧被昭云接在怀里。 也亏了昭云身怀武功,要不然,就他这一扔,铁定得有人受伤。 言六郎面色不善的看着他,“看来二哥还没长记性。” 言二脸色涨红,想起早年遭遇,心虚之下捂着心口,“娘!娘我好疼,这狐狸爪子别是有毒呀!” 昭云莞尔,“是呀,小红是山上大王,就是猛虎被它抓上一道子都有的熬,二哥不幸受伤,看来没几天好活了。” 卧槽!言二脸直接给吓白了!他就是说说而已,这杂毛畜生真有毒?! 念头一起,他感觉更不好了,瘫在地上浑身无力,“娘,娘我不想死啊,娘你快救救我!” 看着儿子小脸煞白,李氏也慌了,“我儿,你这是怎么了?不就……不就是被杂毛畜生抓了一道子麽?” 言二躺在地上大吼大叫,“什么叫被抓了一道子,娘没听这妖女说杂毛畜生有毒麽?就是老虎被抓了都得脱层皮,我是个人啊!我身子骨哪有老虎壮实?” 言六郎嗤之以鼻,“二哥哪里是人啊,伤了手背捂着心口,当谁瞎呀?” “闭嘴!你二哥很可能中毒了,你这畜生,良心就不会痛吗?”李氏目眦欲裂,二儿子要是有个好歹,就是死她也得把这逆子带上! “呵呵,新奇了。”言六郎干脆闭嘴,看人的神情越发冷寒。 他们这才走了多会儿,房间就被破坏的不像话。是不是回来的再晚点,他的家都要被人搬走了? 视线落在言二怀里抱着的青花瓷瓶,落在地上散落的书本,落在断裂的镇纸,落在被移动的木椅。 言六郎的心,冷若冰霜。 这就是他的家人啊。 比盗贼还狠。 周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二郎,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看这阵势,言二觉得自个都可以托孤说遗嘱了。 他死死抓着李氏的手,“娘!我家大壮就靠娘养活了!还有欠给赌坊的债,娘也一并帮我还了吧!我要不在,他们孤儿寡母应付不来啊!” “赌坊的债?” 李氏一愣。 擦干眼泪,这才看清二儿子。等看清了,火气跟着冒上来。 “你个小兔崽子!不是说不再赌了吗?你死就死了还让老娘帮你还债?你一颗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哎呦!娘,我的命都要没了,我哪儿顾得上娘的命呀!” 越说越不像话! 言老爹神情一狠,上前两步抬脚朝着言二踹去! “逆子!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这一脚着实没留情,踹的言二登时吐出一口血。 言六郎若有所思的朝着老爹看去,他这个爹,不简单啊。 种地的庄稼汉子一脚能有这力道,就是村里号称大力士的大力叔都没这本事。 昭云摸着小红的脑袋,猛地见言二吐出一口血,若有所思。 一口血吐出来吓得言家人小心肝都颤了颤。 见言二不但没死,脸色还好了,李氏这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老头子说言二是蠢货呢,感情是被人戏弄了。 被人戏弄了还不说,这会子人家还嫌弃起来了? 李氏气的脸颊一鼓一鼓的,活像只癞蛤蟆。“咋滴咧,你还嫌脏?” 昭云冷着脸,委实没了好脾气。“诸位,还请自重。” “自重?这是我儿子的家!哦,你想说这是你家,没有老娘,你哪儿来的家?” 昭云瞥她一眼,笑道,“若不然,娘将六郎塞回肚子去?”没那本事,就别叨叨! 李氏一怔,“我呸!你还敢还嘴?” “长嘴自然是要说话的。”昭云丝毫不让。 六郎不能说的话,她说。六郎不能干的事,她干。 没见六郎的脸都能成锅底黑了麽,她的男人她来护。 先前欺负我家六郎我不知,这次,都敢擅闯民宅不问自取了,要还能和和气气的,真当她昭云是软面泥人? “好大的本事!” 李氏撸袖子就要干架,却被昭云一个眼神逼退。 这是个女妖怪。 李氏暗暗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意识倒退两步,“当家的,这事你怎么说?” 言老爹磕了磕烟杆子,“说什么?还不滚回去!在这丢人现眼?” 言二被他爹踹了一脚,这会心窝子还疼呢,又被老爹狠狠瞪了眼,浑身的胆气全都碎了。 像霜打的茄子,被剪了翅膀的海燕,掀不起什么幺蛾子。 言二如此,遑论周氏,这对婆媳俱是窝里横的人物,要真让她们和昭云掐架,那是断断不敢的。 没见这老六媳妇连爹娘都不怕吗? 周氏可没那个熊胆,今儿闹得这一出,吓得人心肝都要裂开了。 一群人老老实实跟着言老爹出家门,昭云后脚将屋子里的摆设扔出小院。 气的李氏在那跳脚。 “你这贱婢,是故意气老娘吗?!” 昭云笑吟吟站在那,“不呀,因为我有钱。” “哎呦!这么好的物件不要了?”临街卖豆腐的老婆子正巧路过,“这花瓶给了老婆子成不成?” 昭云笑容甜美,“成!” “哎呦!六郎媳妇真是个大方的,那这花瓶老婆子就抱走了?” “王婆婆慢点走,路上小心。” 等人抱着花瓶走出这条街,又有人闻声走过来,“真的不要了?这把椅子我能要不?” “能!” “哎呦!六郎媳妇心真好!这么好的东西咋就不要了?” 昭云淡淡的看了李氏一眼,“吃糖葫芦的功夫,家当差点被贼人摸了去,这不,图个吉利嘛。” “对对对,图个吉利,下次可得小心点啊,这世道,亲娘都不心疼儿子,什么人都有哦!” 李氏听得不舒服,“李老瘸子,你说谁呢!” 哎呦我去!气死老娘了! 第46章 任性 李氏撸了半天袖子也不敢上前揍人。 李老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碰瓷王’,一把老骨头了,磕着碰着就是银子的事儿。 平时街坊邻居的见了他都躲,她要是撸袖子追上去,保不齐半份家产都得让人讹了去。 李老瘸子拖拉着椅子往家里赶,见李氏没追上来,眯缝着眼骂道,“你这老婆子,窝里横,有本事偷东西没本事揍老朽,今儿个咋就看你这么不顺眼呢?” 我去! 老娘看你还不顺眼呢! 李氏简直要炸了。 二房两口子被言老爹带走,剩下李氏在这,论气势没气势,论道理没道理,可她不走,谁还能把她轰出去? 就这么气鼓鼓的守在门口,看着昭云扔出一件又一件,心疼的快晕过去。 这败家娘们,你是不是脑袋有坑呀? 花钱买来的物件,不晓得仔细放着,脑子一热全都扔了,这不是糟践东西麽? 上好的雕花屏风被抬了出来,李氏看的傻了眼,我去!老娘也没碰这玩意呀! 放牛村跑来捡便宜的人围了半圈,“六郎媳妇,这东西也要扔?” 昭云瞥了眼瞪大眼睛的李氏,笑道,“是呀,沾了污浊之气,用不得了。” “污浊之气?这不崭新的麽?我也没瞅着哪儿脏呀。”老实人王大叔在那嘀咕。 脑子转得快的立马明白过来,“可不是沾了污浊之气麽,贼不走空,就是被贼看上一眼,这屏风都脏了。” 李氏:“……” 好家伙,当谁听不出来呀,你们说的那个贼就是我! 张氏陪着婆母杵在那,只觉得众人的视线像一把把刀子往她身上捅,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偏生李氏不走,作为长媳,哪有把人丢了自个走的道理? “六郎媳妇,这个花盆我挺喜欢,能给我不?” “能。” “六郎媳妇,这个书架不错,我要了成不?” “成!” “那个啥,赶明我给你送几盆花来?” 昭云一笑,“行呀,多谢大叔了。” “哎呦六郎媳妇,那我也给你送点东西,送啥不介意吧?” “不介意。” 拜在明面上的家当都瓜分完了,便有村民呼哧呼哧赶来,瓜分活动没赶上,看着昭云就不顺眼了。 “哪儿来的败家媳妇!这家全让你霍霍完了!” 李氏看着这人,激动地眼泪都快流下来,等了这么久可算有人说出她的心里话了! 只是…… 没等昭云开口,那些得了好处的村民瞬间站到一条战线,怒瞪来人,“关你啥事?!” 四个字齐齐蹦出来,还真有点气势。 那人自讨没趣,看了一眼,灰溜溜走了。 李氏那个恨呀! ——张老二,你倒是争气点呀!和他们杠,和他们拼,说的他们哑口无言,说的他们自惭形秽! ——你说赢了,这东西全是你的! 可惜,灰溜溜走开的张老二并不知李氏的心声。 倒是昭云,笑吟吟的望着她,“娘这是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岂止是脸色不大好呀,是快气晕了好吗! 张氏扶着李氏,巴巴瞅着昭云手上那块成色极好的砚台,神情很是纠结。 昭云笑容扬起,“怎么?大嫂喜欢这东西?那就送给大嫂了。” 好好的砚台被塞进她手上,张氏片刻之间竟没反应过来,“真给我?” “是呀,见者有份嘛。” 李氏:“……” 那怎么没我的份儿!我是你娘! “哎呀,分完了呢,六郎,咱们回吧。” 昭云看了张氏一眼,“大嫂还是早点送娘回家吧,省的路上受了风寒。” 风寒?风个鬼啊!阳春三月哪来的风寒? 李氏心底咆哮如雷,眼神不舍的看着占了便宜的村民,被她这么一晃,村民抱着家伙什就跑了。 “哎呦六郎媳妇,我们先走了哈。” “改天再给你送茶具来!” “还有我,我是木匠,改天打好了家具给你送来哈!” 说话的这人,小心翼翼抬着精致的屏风,不敢跑太快,一路小跑,时不时往后瞅两眼,唯恐李氏这凶婆子再作妖。 门前清净,李氏一颗心沉淀下来,抚平狂躁,直直的看着昭云。 她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大方的让人恨得牙痒,偏偏这大方还是对着除自己以外的人,这谁能忍? “败家娘们!好个收买人心的手段!” 昭云神色寡淡,轻轻掸了掸衣袖,“反正扔了也不给外人。” “外人?”李氏差点炸毛,“你们都得管我叫娘!” 昭云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轻轻吐出一句,“娘。” “……” 李氏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张氏小心朝着李氏使眼色,娘,您这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李氏紧咬银牙,强调道,“我,是你娘,给钱!” 啧。 昭云暗暗赞叹一声,这不要脸的妇人还挺顽强不息啊。 她顺手掏出二两碎银拿在手上把玩,像玩石子似的,看的李氏一阵眼花。 “娘,你这么闹有意思麽?” “什么有没有意思,给钱!” 昭云收了嬉笑之色,二两碎银,嗒! 唔,滚进了臭水沟。 李氏一蹦三尺高,“小贱人,你想找死?!” “娘,去晚了,银子可就被别人捡走了。”昭云面上淡然,声色带着阵阵凉意。 李氏后怕的退了一步,看了看银子,又皱了皱眉,最终恨恨甩袖,跌人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肥胖的妇人提着下摆往臭水沟走去,拿着根棍子就开始倒腾。 张氏看了一眼就想吐,谁成想她竟是低估了婆母对钱财的热衷之心。 那颗心烧的火热啊,莫说二两碎银被扔进臭水沟,就是被扔进茅厕,她也得把茅厕推平啊! 昭云看都没看,“六郎?” 言六郎忽然就笑了。 握着小娇妻的手,“走,咱回家做饭。幸亏你刚才没动厨房,要不然,咱可得饿肚子了。” 昭云一笑,“有我在,不会让六郎饿肚子。” “那是,昭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我人缘差,昭云做这散财童子是借机弥补我的名声。他们得了咱家便宜,莫说送朵花过来,有来有往,才会有人情。” “往后娘再来捣乱,有人帮衬着,我也容易些。” 言六郎看着昭云微倦的眉目,暗暗心疼。 “昭云一门心思为我好,我是识好歹的,莫说你送东西、扔银子,就是你把家搬空,我也信昭云。” “昭云这么任性,我可得努力进取,我言六郎赚钱就是让昭云任性的。谁也管不着!” 第47章 太阳 言家在这闹了一场,鬼鬼祟祟没得了便宜,为了二两碎银,李氏还好一番折腾。 二房媳妇周氏往大门口远远瞧着,还没看到人,迎风就闻到一股熏人的臭味,熏得她直皱眉,还以为是倒夜香的茅老头经过。 李氏从臭水沟捡了二两银子,喜不自胜,胖胖的身子欢快的往家赶。 她眼神好,一早就看到周氏伸长脖子在那等着,心道,还是二房媳妇好呀,知道自己没回来挂念她。 再看看那张氏,竟敢嫌弃自己?哼! 这般想着,看着周氏是哪哪顺眼,小跑着就冲了过来。 “二郎媳妇!快看,我捡了什么大便宜!” 周氏直接就愣了。 娘这是刚从粪坑爬出来吗? 身上怎么这么臭! 她踮着脚尖偷偷掩着鼻子往李氏身后看,“娘,大嫂呢?” 说到这李氏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个大嫂,瞎干净!” “我这样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咱们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她呢?哼,到手的银子不知道捞,我捞了她还挑三拣四!” 反正不管怎么说,李氏是不肯承认她身上臭啦。 周氏本想寒暄几句,冷不防李氏一把拉过她的手。 “二郎媳妇,你是个好的,娘今天捡的这银……” “呕!” “……” “不行,娘,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觉得我可能是有了!” 李氏黑着一张脸,横肉一颤一颤的,到最后满腔温柔疏忽不见,“有个屁!” “……滚回你自己家吃饭去!滚滚滚!” 周氏的腿脚从没今儿个这么利索,麻溜跑回院子把正在熬药的言二扯出来。 没等周氏说什么,见了李氏,言二瞪大眼,跑的比兔子还快,跑之前还不忘摆出个很恶心的表情。 “娘!你怎么也学茅老头开始倒夜香了?你身上的味儿比他的还重!” “哎,不行,我呆不下去了,我还是回家养伤吧。” “娘,我们先走了哈,等我伤好了再来看你!” 顿受打击的李氏看着二房两口子跑的飞快,又呆呆看着掌心攥着的那二两银子,脸上的喜色凝滞,末了笑了出来。 笑的比哭还难看。 “臭小子!有银子不赚那是王八蛋!” 言家门口这出闹剧,看到的人不多,但周氏是个嘴碎的,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嘴边冒。 结果不到半天时间,李氏就多了个外号,‘夜香李’。 李氏跑臭水沟捡银子的事儿,一下成了全村笑柄,笑的七大姑八大姨眼泪都淌出来了。 …… “言六郎,你给老子滚出来!” 少年郎端着刚出炉的野菜团子,迷茫道,“三哥?三哥你怎么来了?一起吃饭吧。” “吃饭?你还有脸吃饭?” 言小三一眼瞥到正布菜的昭云,看着饭桌上冒着热乎气的饭菜,一脚踹翻! 汤汁溅了满地,小桌子承受不住成人脚力,四分五裂,杯盘狼藉。 言小三红着眼,手里剔骨刀‘笃’的一下砍在木凳上。 “娘因为你们成了村里的笑话,不把事说清了,不准吃!” 言六郎眉眼低垂,看着满地碎瓷。 当初娘闹了一场,这会儿换成三哥了? 昭云脸上的喜色褪去,柔声道,“三哥,气大伤身,你先消消火,坐下来慢慢说?” “住口!你这妖妇!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全是你干的!”言小三一把收回剔骨刀,凶悍上前。 言六郎赶紧挡在昭云身前,沉声道,“三哥!我敬你是我的三哥,事情如何和昭云无关,三哥来之前,可曾问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哼!” 对着亲弟弟,言小三火气稍缓。 “还能是怎么回事?你敢说,那银子不是这妖妇扔的?她扔银子难道不是故意羞辱咱娘?” “憋了这么久有句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小六,你也是娘的儿子,不管娘有百般不是,亲生骨血,这都是不可改变的!” “娘对你素来有偏见,你不想着哄好她,非要和她硬着来,三哥实话告诉你,你这样吃不着什么好果子!” “咱们兄弟几个分了家,二房那两口子整日围在娘身边,说的全是你的坏话!” “要不是你三哥我,你以为你这日子能过得痛快吗?” “我不求你当个孝子,好歹你也把她当娘,成不?算三哥求你了,成不?” “你让她成为全村的笑话,这就是打我的脸呀!你不把她当娘,可她是我娘!是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 言小三瞪着眼,“这事你既然说委屈,那我就去打听清楚,要是还有下次,别怪三哥心狠不认你这个弟弟!” 言六郎艰难抬起头,“好呀,那三哥就去问问。昭云做什么事背后都有我支持,三哥骂她是妖妇,好,三哥不明真相,我不和三哥计较。” “但若有下次,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是我的妻,是你的弟妹,就是她做错了,三哥冲着我来,逞嘴皮子耍威风,算什么!” 言小三拿剔骨刀指着他,“你真是为了她六亲不认了,当初就不该让你娶她!” “一个妖妇,也值得你掏心掏肺?” 气头上言小三什么话也敢说,“你敢为她顶撞我,好呀,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有本事以后别来我家讨饭吃!” 昭云听得沉下脸。 “三哥,凡事有因果,你只知我扔银子,却不问我为何这么做,刀又没架在娘脖子上,是她要去捡的!” “……娘受了委屈那是委屈,我们受了委屈三哥可曾问过一句?” “行了,你闭嘴吧!嫁过来的第一天你都没向娘敬茶,你还算不得我言家人!” “三哥!”言六郎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妻,还请三哥别忘了,不是昭云不向娘敬茶,是娘根本没拿昭云当一家人。” “新婚媳妇不准进言家门敬茶,娘这是在羞辱昭云,不是昭云在羞辱娘!” 言小三很久没发过这么大脾气,眼下肚子里全是火,“好,等我弄清楚,要是我错了,我跪下来给她赔不是!” …… 屋子静悄悄的,言小三走后很久没人说话。 气氛沉闷压抑,让人想到刮风下雨的天。 “六郎?” 言六郎半晌回过神来,喃喃道:“没事的,三哥明事理,看着憨厚,但兄弟几个数他孝顺,今日他为了娘教训我,也是应该。” 昭云蹙着眉,“好,我不生三哥的气。” 言六郎神色舒缓,强颜欢笑,“这饭是吃不成了,我带昭云上山打野味?” 昭云一笑,“好呀。” 她故意扯着六郎白嫩的脸,柔声道,“六郎,不要不开心。” 言六郎看着她满是心疼的眼,终是点点头。 …… 像天上的太阳。 第48章 误会 “哦,你是说今儿个六郎家的事儿呀?” 耳背的老奶奶讶异的看了言小三一眼,“你不是他三哥吗?这事咋还来问我?” 言小三被说的心虚,“这不是怕冤枉人麽,才来多打听打听。” 老奶奶叹了口气,“是呀,要我说,六郎和六郎媳妇是挺冤枉的。好好的家布置整齐了,出门遛狗的功夫,家差点被贼人偷了,还是家贼。” “你说说,你娘干的那是啥事呀?” 言小三心里一咯噔,“这个我没听六郎说。” “六郎是个孝顺的,这孩子从小到大不容易,你是他三哥,还不知道他?就是受了委屈哪次不是六郎偷偷咽下? “……” 老奶奶今年七十三,放在放牛村都是长寿之人,重要得是,人家不糊涂,眼界宽。 村里大人小孩没事就喜欢听她叨唠几句。 叨唠久了,王奶奶养成话唠的毛病,见谁都能说上半天。 言小三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娶了媳妇,小两口过日子,你娘掺和啥?” “带着一家子跑人家屋里偷东西?行吧,一家人,不说偷,可我听说,要不是人家回来的及时,六郎媳妇的小红狐狸都能做成围脖了!” “六郎媳妇我算是看出来了,人不大,脾气硬气的很。半天的功夫把屋里摆设全都送了人,你当她是为了和你娘置气?” “傻孩子,你要那样想就错了。” 言小三听得额头直冒汗,“王家奶奶,那是为啥?就因为我娘他们碰了那些东西,她就要送人,这不是摆明了嫌弃么?” 王奶奶咯咯笑了一阵,“要不就说你还是孩子啊。” 早就当爹,闺女都会打酱油的汉子被人说成孩子,言小三不耻下问,“哎呀王奶奶,我都喊您奶奶了,您就告诉我吧。” 王奶奶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六郎人缘差,从小就有道士说他天煞孤星的命,注定娶不到媳妇。如今成了家,散了财,顺水推舟让咱村大半的人欠了她的人情,这人情往后还不得归到六郎身上?” “这些年六郎性子越发孤僻,你道是什么?就是和人接触的少。” “亏你还是做三哥的呢,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哦,你问我‘夜香李’的事儿呀,好吧,不叫她夜香李……” “你说六郎媳妇忤逆?哎呦,你这帽子扣的也忒大了。” “那有什么?你娘都不占理还不许人任性一回了?” “任性又咋滴?该给的给了没?就是扔臭水沟,我就问你,那是银子不?” “再说了,传闲话的是你二嫂周氏,你找人家六郎媳妇作甚?” “咦?你还骂人家来着?六郎没和你急?” “咳!你娘做事做的绝,偏偏自个还没觉悟,连新媳妇敬的那杯茶都不喝,她有什么脸说是人家的婆婆?” “人呀,不能总仗着辈分压人。” “胡闹来胡闹去,谁还把你当长辈?” “你娘就是个例子啊。” “我说小六不容易,这天底下,哪有把儿子往死里打的娘?你是他三哥,你得护着他,你家小六,不是没良心的……” “哦,你问我为啥总向着六郎两口子说话,没啥,看到我这小椅子没?六郎媳妇给订做的,说是体贴我腰不好。” “哎呀,你娘没福气,这么好的儿媳不知道好好疼,还一个劲的磋磨,她图的啥?” “……” 走出半里地言小三脑袋都嗡嗡的,闭上眼就能回想起王奶奶说的那番话。 他是不是冲动了?是不是做错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开始哭。 他也不知道自个到底在哭啥,根本没人让他受夹板气,细说起来,还是他这个做三哥的让六弟受了气。 他一脚踹翻六弟家饭桌,骂弟妹是妖妇,和六弟红了脸,还握着剔骨刀冲进人家门,这特麽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往后他还怎么面对六弟,面对六弟妹? 想到这言小三就不想回去。 他怎么就想不开,偏听偏信了呢? 娘是什么性子他早就该知道,果然冲动要不得呀。 * 正午时分,言六郎带着昭云从山上打猎回来,便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昭云心思一动,“定是找我的。” “和昭云前几天画的图样有关?” 昭云点点头,迈着步子走过去。 锦绣阁的金掌柜坐等右等不见有人来,心里已然是急了。 金掌柜站在马车前一颗心忽上忽下,既担心今日没法将生意做成,又担心这小夫人变了卦。 万一将图样卖到其他地方,他们锦绣阁将会损失惨重。 来之前他都打听清楚了,言家六郎有个不成器的二哥,大哥在县城铁匠铺做小工,三哥在村里卖猪肉,亲娘是个刻薄爱财的妇人,对小儿子苛刻至极。 他们来之前没赶上言家门口那番动乱,但等了许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看着这新盖的房子,金掌柜忽然生出几分信心来,那女子既然找上锦绣阁,定不会就此放弃。那就等吧。 “金掌柜?” 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金掌柜抬头,正巧看到日光洒在昭云小脸上,一时有些炫目。 惊喜道,“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昭云轻笑,“赌约可是有结果了?” 金掌柜轻抚胡须,“是呀,还是夫人有成算。” 他看了言六郎一眼,抱拳施礼道,“言公子好福气呀。” 听人夸奖娇妻,言六郎自是开怀,笑道,“既是金掌柜,就快快进屋吧。” 走进去,看到空荡荡的房屋,金掌柜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心里对昭云的性情多少有了了解。 和这样的人相处,就得直截了当才行。 “这是契约书,锦绣阁聘请夫人作为金牌画师,享受一切优待。” “不瞒夫人,金某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否则,也不会在门口等候许久,锦绣阁是真心要与夫人做这笔生意,互惠互利,才是生意之道。想必,不用我说夫人也明白。” 昭云莞尔。“金掌柜说的是,这契约书,我签了。” “好,甚好!这是图样卖出的分红,总共六百八十五两银子,身为金牌画师,每月至少要出三份图样,每逢十五,夫人可进锦绣阁取钱,或者,让阁里侍者亲自送来也行。” 昭云看着金掌柜递来的六张百两银票,八十五两碎银,心道,不愧是锦绣阁的当家人,心思细腻,有备而来。 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收了银子,这才露出笑容,“合作愉快。” 金掌柜对这位新出炉的金牌画师格外满意,“好,那金某就期待夫人大显身手了。” 一番寒暄,送走金掌柜,不成想,太阳落山时竟迎来了张氏。 张氏看起来颇为忐忑,进门就问,“娘让我来问一声,三哥去哪儿了?” “三哥?”昭云眨眼,“他没回家?” 张氏小心点头,“肉铺那找不到他,三弟家里只剩大妞在,眼看就要吃晚饭了,找不到人,娘才让我来问一问。” 言六郎闻声走过来,“大嫂,可有派人去找?” 小夫妻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也去!” 第49章 家人 夜幕降临,星辰点缀。 言小三蹲坐在河边,嘴里叼着一根草,神情满是苦恼。 “哎,早知道我就该管住这张嘴,弟妹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愣是被我骂成妖妇,也难怪六弟不满了。” “他这些年过得艰难,我是他三哥,我能不知道?” “因为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多少人躲着他避着他,好不容易娶上媳妇了,捧在手心疼着护着,今儿个被我骂了一遭,要我是六弟,我也生气。” 清浅的月光下,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河边自言自语。 “这可咋整?做错了事都没脸见人了。” “王奶奶说的对,娘从来不把昭云当儿媳,更拒绝喝新媳妇敬的茶,这是没把六郎两口子当家人。昭云任性是一回事,可她说的也不错呀,有因就有果,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的发脾气。” “弟妹做的再不好,那也有六弟来管教,我这当三哥的凑什么热闹?” “还有娘,人家小夫妻过日子,她凑合啥?自家人不说维护,还带着二房两口子往六弟家里偷东西,得亏是逮住了,要不然兄弟早晚得闹掰。” “哎呀,这不闹掰也算掰了。” 言小三叹了口气,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六弟说是家里的老小,可兄弟几个真把他当弟弟的,除了我还有谁?我是他三哥,就是我做的不对,他也不会怪我吧?” “哎呦,我到底在想啥呀!” 扔了草根,言小三蹭的一下站起身。 “不行,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是他三哥,别说骂他一顿,就是揍他,他都不能还手,老子顶天立地的汉子,特麽学什么姑娘家?扭扭捏捏的还是杀猪匠吗!” “不行!我得回家,妞还等着老子给她做饭呢!” 想到这事,言小三再不迟疑,迈步就走。 星辰下,远远亮着几盏灯火。 言六郎提着灯笼高声喊着‘三哥’,身边跟着蔫头耷脑一直打哈欠的言二。 “哎呦我说,三弟又不是瞎子,看得清路,他又不是小孩,跑不丢的!” “不想找你可以回去!别来烦我。” 言六郎大步甩开他,扯开喉咙在那喊,“三哥?三哥你在哪儿?” 言二倒是想走,瞥了眼沉着脸的言老爹,心里骂了声晦气,提着灯笼也在那喊,只是喊得有气无力,和叫魂似的,听起来就让人想握拳揍他一顿。 昭云仔细端详着地上的脚印,“六郎,应该是这个方向!” “河边?”言六郎登时白了脸,“三哥可别是想不开呀?” 话一出口,吓得李氏就在那哭起来。 “三郎?三郎你快回来呀!你是要急死娘啊!” “三郎,三郎啊!” …… 风声阵阵,言小三听得瘆得慌,总觉得有人在哭。心道,村里也没听说过闹鬼呀? 他身子一抖,对了!前年有人不小心失足跌进河里,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可吓人了! 言小三越想越怕,嘀咕着,“真是作孽哦,这到底是谁在哭呦!吓死老子了。” “……三哥!三哥你在哪儿?” “……三哥,三哥赶紧回家吧,小六错了,三哥赶紧回家吧!” 言小三竖起耳朵听了又听,一拍大腿,“我滴娘嘞,是小六!” 他一下就急了,扯开嗓子赶紧应了声,“哎!我在这儿,在这!” 言老爹耳朵一动,率先骂了句,“臭小子!” 看到家人,言小三这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还没跪下认错,就见老爹大步迈过来,一巴掌直接把他呼扇晕了。 晕之前言小三还想呢,晕了好,晕了好,晕了就不用说那么多话了。 一巴掌打完,李氏见三儿子闭了眼,嗷的一声跳起来,“老头子!虎毒不食子,你要打死他啊!” 又是一场混乱。 言六郎提着灯笼神情默然,眼神讥诮的看着暴起撒泼的妇人。 先前的担忧后怕都被这晚风吹得干干净净。 昭云轻轻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柔声道,“咱们走吧。” 言六郎顺从的看着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看着那乱做一团的人影,月光下,似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他言六郎,从来都是格格不入。 虎毒不食子,那么他呢? 晚风微凉,言六郎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昭云回了家,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 昭云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他,“六郎,不要哭。” 少年郎身子微微颤抖,眼角湿润到底忍住没滑下来。 昭云伸手抚摸他的脸,“六郎,你还有我。” …… 翌日清晨,村民送来许多新物件,桌椅板凳应有尽有。 新屋盖成,又添置好家当,昭云回来的时候买了许多新鲜菜蔬鱼肉,托了王大娘,请来邱三等人。 言六郎一身干净长袍,玉树临风。 “邱三哥,快叫兄弟们来吃饭吧,今儿个摆酒席,我夫妻二人请客,有吃有喝,就图个痛快!” 尾随过来看热闹的妇人便问,“六小子,那我们能来不?” 言六郎笑的畅快,“能!同住一个村,今日凡是来庆祝的,都能来!” 一句话引起好多人拍手叫好。 昭云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锦衣襦裙,美不胜收。 “六小子出息了啊!以前真没发现,言家小六笑起来这么好看!” “是呀是呀,还很大方!简直不像是言家出来的人!” “呸!别乱说话!” 赶紧有人朝言六郎道歉,“哎呦,六郎别介意,我这张嘴欠,真没什么别的意思!” 言六郎淡淡一笑,“无妨,乡里乡亲的,今日大家开心就好。” 他办酒席,为的是昭云一句话。 “……身在放牛村,六郎要想出人头地,总得和人接触,我的六郎是世间美玉,不能让我一人喜欢,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六郎的好。”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朝的言六郎,是昭云夫婿,他愿意为昭云做出任何改变,这改变就从今日的酒席做起。 “娘那里怎么说?”言六郎想起李氏那张刻薄的嘴脸,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昭云轻笑,“爹娘都会来。” 言六郎眸光轻晃,“昭云,我会加倍努力,以后稳妥了,咱们搬到县城去吧?” 这伤心地,既不能让六郎觉得欢心,那就离开吧。 第50章 嫉妒 言六郎在放牛村大摆酒席,凡是来这带着善意的都可以分一杯羹。 大方的做派,英俊的少年郎,飘香的炒肉味,都让人觉得,言家六郎自打娶了媳妇,人变得不一样了。 爱笑了,站在人群里也能和乡里乡亲打成一片。 他本就生的好,又有个愿意出钱为他‘买人缘’的娇妻,伴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就是村里最挑剔的王老五都觉得言六郎是个好小子。 少年人围在一块儿说着话,昭云陪着几位自告奋勇的大娘、婶子在厨房忙活。 “六郎媳妇好福气,以前觉得六郎性情不定,感情这人呀,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看看,咱们村还有哪个小伙子能比的过你家六郎?” 张家婶子生的黝黑,最是羡慕皮肤白的姑娘,这会看着昭云,娇小白皙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笑,“男俊女美,你们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话昭云爱听,笑吟吟看着来人,“张婶子不愧是咱们村的巧嘴,就为这一句话,今儿个婶子敞开肚皮吃,就是吃饱了,拿回家给孩子都行!” “哎呦!”张婶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朝着另外几位妇人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们两口子都是做大事的人!就昭云这长相,大大方方的派头,难怪言小子近日变化这么大,全是昭云的功劳!” “对呀,昭云嫁给小六后,先是盖房子又是请村里人吃饭,这在以前是八娘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秋八娘坐在凳子上洗菜、择菜,她一开腔顿时引来人的感慨。 “谁说不是呢?小六这孩子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过得苦,又摊上李氏那样的亲娘,就是我们想帮衬点,都不知从何下手。” “你说说,咱村里的男孩子哪有十岁就从家里分出来的?” “言家这几个儿子数小六小,有生之年能吃到六郎和他媳妇请咱吃饭,我都觉得活着有盼头了。” 说到李氏,村里的妇人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听得昭云心里不住的冒酸泡泡。 原来她的六郎,也是个苦命人啊。 …… 人来的很多,听说言六郎摆酒席,村里能来的都来了。 有拖家带口来的,碰上吝啬爱占便宜的,昭云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她心里,银子根本不重要,若能用银子铺平六郎往后的人情路,昭云愿意吃这个亏。 反是在厨房一起忙活的几位妇人看不下去了,张婶子率先开口,“大家听我说,听我说啊!” “今儿个六郎和他媳妇请咱们吃饭,图的是乡里乡亲的热乎劲,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要是谁把好事弄成坏事,我张秀芬第一个不饶他!” “咱放牛村虽然穷,但志气还在,人家是一片好心,是好心咱们就得捧着,可不能扔在地上踩几脚!听到没有?” “哎,二狗子,当谁瞎啊,就是说你呢!赶紧把你偷藏的三两猪肉交出来!” 她这一说,又引起一阵哄笑。 哄笑声中,也有和言六郎说得来的汉子大喊,“我媳妇说的对!都是一个村的人,以后互助互利,可别把事儿搅黄了,好好的日子谁要是找不痛快,以后有吃的咱们吃,让他看着!” “哎呦,你们说这么多,我快要饿死了!到底啥时候能开饭?!” “是呀,到底啥时候开饭?我们保证不捣乱!以后见了小六,我管他叫哥!他让我往东走,我绝不往西走!这成了吧?快开饭吧!” “哈哈哈,李四你真是不要脸,小六多大,你多大?” 瘦巴巴的李四忝着脸回了句,“我二十四了又有啥?有奶就是娘,有饭就是哥,李四我就是不要脸了咋地!我就是来给六哥捧场的,你们瞎叨叨啥?” “啧,你倒利索,直接喊六哥了。” 邱三仰头大笑,“嗨,六郎!人家管你叫哥你都不回一声?” 言六郎笑嘻嘻道,“成成成,在座的都是我哥,不能让哥饿肚子,开饭!” 一句话说的人心都暖了。 要不就说,长得好看嘴又甜的少年郎更加讨人喜欢。 昭云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言六郎,昨日的担忧这才消散。 家人不喜又如何? 她的六郎,有的是人喜欢。 终有一日,她的少年,会绽放出举世瞩目的光彩。 而那些遗弃他的,咒骂他的,将会在每个星辰璀璨的夜晚懊悔难眠。 …… 言家的人来的很早,在李四饿的喊哥的时候就到了。 但为何没吱声? 是因为站在人群里的少年太耀眼。 有句诗文是怎么说的来着?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那个常常被他们挂在嘴皮子厌恶的‘小畜生’、‘小兔崽子’,在那一刻好似就是天上人。 言小三本来是打算借着今日酒席和六弟赔不是的,可今日一见,六弟心情很好,神采飞扬,似乎根本没有因为昨日的事心伤。 他心里也欢喜,但到底不是滋味。 在此之前,谁不知道言六郎在言家就一个疼他的三哥,但现在呢? 那个孤僻冷傲的少年竟当着众人的面高喊在座的都是哥。 在座的都是哥,那他这个亲哥算什么? 言小三看着憨厚,但粗中有细,一点都不蠢。 倒是言二,冷不防冷笑一声,“爹,娘,你们瞅瞅,瞧把这小子猖狂的?” 请全村的人吃酒席,这得有多少银子才能干出这事? 李氏这会早就听不见儿子说话了,她满心满眼看的都是这些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有说有笑,看的着实刺眼。 这个小兔崽子,他也配? 他也配被人众星拱月的捧着! 他是她儿子,一日是她儿子,一日就得让她踩在脚下! 言老爹放下烟杆子,神情复杂的看着那个逐渐绽放光芒的小儿子,喃喃道,“走,咱们也过去。” 他是他老子,父子哪有隔夜仇? 言老爹这一动,立马被人看到。 李氏在心里呸了一声,盼着我们来?是巴不得我们不来吧! 第51章 交锋 言六郎携手昭云从人群走出来,目光清澈的看着眼前人,平静的喊了声‘爹娘’。 及至视线落在言二身上,少年郎依旧有礼有节,“二哥。” 言二顿时不自在起来,斜着眼颇为嫌弃的哼了声。 言小三杵在那,不等言六郎开口,上前一步道,“恭喜六弟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六弟彻底融入放牛村的日子。 以前那个孤傲不喜多言的少年,似乎随着春风一去不复返。 而打开他心门的,是这柔柔弱弱的姑娘。 昭云跟着一礼,“见过三哥。” 言小三脸上一阵热,想起昨日喊昭云妖妇的场景,脚下像是长了无数根钉子,钉的他难受。 见过言家一家子,言家媳妇一左一右扶着李氏上座。 人齐了,酒席开始。 年轻人喝着小酒,拉着言六郎猜拳。 偏生少年郎运气好,每次都能赢,他自个眼神清亮身子稳当的站在那,其他人倒是喝的微醺了。 昭云作为儿媳,此刻陪在李氏那一桌,有存心与她交好的妇人过来说话,都被李氏刀子似的眼神扎回去。 秋八娘不服气的往隔壁桌坐下,嘴上埋怨道,“这李氏好大的威风,旁人和昭云走近点她都不满。” “岂止是不满呀,你看,这桌上坐的全是言家媳妇,昭云是六郎媳妇,距离李氏最远,好吃好喝的全在李氏眼皮子底下放着呢。昭云看上一眼,她都不高兴。” 张婶子捧着一杯果酒,“昭云心思细腻,处世为人周周到到,怎么就碰上这么个苛刻的婆婆?” 王大娘叹了一声,“咱放牛村,磋磨儿媳的越来越少了,谁不是撑着一口气把日子往好了过?偏这言家,哎。” 她们说的声小,但那李氏伸长了耳朵去听,倒也听出只言片语。 小酒杯啪的往桌上砸去,果酒四溅。 李氏涨红了脸,没好气的看着昭云,“瞧瞧你布置的这饭菜,我是你娘,在座的都是你嫂子,你就让咱们和这些人吃一样的?你不是有钱吗?好酒好肉的上呀!没钱充什么大尾巴狼!” 秋八娘听到这话差点直接从座位上窜起来。 ‘这些人’? ‘这些人’是哪些人? 就你李氏会指桑骂槐,当旁人都是傻子聋子? 当谁听不出好赖话呀! 张婶子一把抓着她的手,嘱咐道,“别给昭云添乱。” 秋八娘忍了又忍,瞅着小酒杯,直接一口闷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昭云这一桌李氏一个人就能撑住三台戏。 昭云瞥了眼桌上饭菜,早就算好李氏会在饭菜上发难,但没办法,办酒席就得一视同仁,况且采办的都是新鲜肉蔬,村里谁不说好? 就是县城里那些镇日下馆子的大爷来了都得笑眯眯说句满意。 要不然,村里那些人作何会捧着六郎? 就因为今日的酒席诚意十足,让人不得不动心。 但人心有偏向,明明料到李氏会不安分,昭云为何还不做好防范手段? 她才不要惯着李氏,惯来惯去害的全是自己。 就是她把天底下最好的饭菜摆在李氏眼前,估计也得落一身埋怨。 周氏吃的大快朵颐,嘴都占满了,没工夫劝人。 倒是张氏心底委实是怵了昭云,放下筷子温声道,“娘,六弟一家也不容易,乡里乡亲都看着呢。” 李氏嘴一撇,抬高音量,“看着?就让他们看看!既然有钱干嘛还让咱们吃这些?你瞅瞅,别人家吃这些,咱们也吃这些,这肘子肉有什么好吃的?” 秋八娘觉得不能忍了。 肘子肉不好吃你还想吃龙肉? 张婶子有先见之明的提前按住她肩膀,强调道,“别给昭云添乱!” “……” 秋八娘一腔怒火憋得脸都红了,低着头咬牙切齿道,“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么磋磨人!” 谁看的惯呢? 张婶子摇摇头,很想知道昭云怎么招架。 男女分席,李氏那一嗓门引来不少人目光。 言六郎就要抬眼去看,却被言二刻意挡住,“啧,六弟,发财了也不让二哥沾沾光,该罚,该罚!” 言小三端着酒杯脸色通红的站起来,“六弟!今儿个三哥给你赔不是了!要还拿三哥当亲哥,你就一口闷了,要是不……” 言六郎默然看着来人,不等他把话说完,夺过酒杯仰头就喝! 喝的过猛,少年郎眼睛透出几丝湿润,“三哥,我拿你当三哥,亲哥!” 正因了拿你当亲哥,所以我不计较。 言小三回过神来,“好,好!来喝,来喝!” …… 男人堆里酒气冲天,女人堆里火星四溅。 昭云看着发飙的李氏,笑了笑,“娘身体不好,最忌大鱼大肉,这样吧,前阵子我特意从县城买了乌龙茶,今儿个想着娘来我还蒸了一屉素包子。娘不喜腥荤,正好,我去给娘重新摆一桌。” 吃的酣畅淋漓的周氏看着被收起的红烧鱼、大猪蹄儿,脑子一下卡了壳。 这演的是哪出? 不是要请客吗?都收起来作甚? 张氏恋恋不舍的看着糖醋肉丸子被收走,颇为不悦的看了李氏一眼。 “娘,早就和您说了,您不是她的对手。娘忘了,当初她拧断儿媳手腕也是这么不声不响的!” 李氏心里敲起了警钟,脸色陡然从红转白,趁着昭云转身功夫,问张氏,“我哪儿知道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把饭菜拾掇了呀!” 周氏:就你事多!可显着你了!要不是喊你一声娘,夺大猪蹄儿的仇今儿个我就报了! 一桌子烧钱的精致菜,挑刺的时间就换成一桌素宴。 昭云落落大方入座,“给娘看病的刘大夫特意提醒了,娘身子不好,最忌荤腥,要不是娘主动说出来,我差点就忘了,昭云在这给娘赔不是了。” 她看着满桌子素宴,极为满意,“幸亏有准备,我是娘的儿媳,理应尽孝,娘不能吃荤腥,我就陪着娘一起吃素。” 周氏傻了眼,照你这么说,我要还喊着吃肘子猪蹄儿,岂不是不孝? 张氏脑袋乱糟糟的,满心满眼的想的都是糖醋丸子…… 再看满桌素豆腐、小青菜、萝卜丝、野菜汤,这是在请客吃饭还是喂兔子啊! 最恨的是,昭云笑意横生的在那强调,“娘,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保证干净。娘尝尝?” 她看着两位嫂子,“别不赏脸啊,你们也来尝尝?” 周氏怂了。 你都说是你自己偷偷做的了,还请我尝?你别不是要公然投毒吧? 张氏想起初见昭云时的断腕之痛,猛地打了个哆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是个女妖怪! 女妖怪亲手下厨,她做的菜能吃吗?吃了真不会死人吗? 怎么看着她笑的那么瘆得慌…… 一致不想先‘试毒’的两位儿媳齐刷刷盯着李氏。 这会儿昭云夹了一筷子青菜主动喂到李氏嘴边,柔声道,“娘,张嘴啊,我喂娘吃。” 我……我不敢吃! 第52章 撒泼 Array 第53章 作死 三日时光辗转而逝,酒宴当日发生之事到底没在昭云心底留下痕迹。 反观言六郎,这几天他越发勤恳,清晨鸡鸣第一声,就带着弓箭去山上打猎。 发誓要把日子过好,要给昭云幸福。 这是属于他们的人生,崭新欢喜,是昭云撒了大半的银子才给他铺成的路。 路得好好走,以后的人情往来也不能落下。 酒席上言六郎结识了几位品行靠得住的好友,村里这么多人,有句话说得好,没啥事是吃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肯说酸话或者编排言家六郎的人越来越少。 若有,那也是从言家二房传出的闲话。 那日发生的事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李氏的表现,只要眼睛不瞎都该知道言六郎是个不受宠的,更甚者,当娘的不盼着儿子出息,还一股脑往儿子身上泼脏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得了言家六房的好处,每每听到有人不阴不阳的编排闲话,就会被人无情怼回去。 可见,请村里人吃顿饭还是有必要的。 至少,现在肯有人张嘴维护了。 为这事,二房气的要死。 你问他为何气? 当然气了! 言家几个儿子以前逢人说起垫底的就是言小六,现下人们说起,最不出息的成了言二。 夸言六的时候踩言二一脚,夸言大的时候踩言二一脚,就是夸杀猪匠的时候还踩他一脚! 他言二招谁惹谁了,就因为好吃懒做就得受这冤枉气? 为这事,二房两口子躲在房间整整骂了三天脏话。 …… 几天下来,言二想着酒席上喝过的美酒,想着想着酒瘾就犯了,正巧碰上背着弓箭从家门出来的言六郎。 张口要酒被拒,让言二怀恨在心。 “好你个小兔崽子!请人喝酒没问题,你二哥我想要喝酒你就说没有,你这话谁信?娘可是说了,你再这样吃里扒外,她老人家绝对不放过你!” 言六郎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二哥,当着刘青的面实在不想把场面闹僵,好声好气道,“二哥,不信,你问刘大夫,我家真没酒了。” 刘青在那点头,委实被言二这不说理的架势吓了一跳。 早就知道六郎不受宠,却不曾想,镇日被哥哥一口一个‘小兔崽子’唤着,这言家的家风,果然一言难尽。 言二看都没看刘青,笑道,“你别拿刘大夫哄我!他知道个什么?早就被你收买了!没准你们这次上山就是背着我偷偷喝酒去呢!” 言六郎没了好脸色,“二哥说话注意点,刘大夫的品行可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刘青性子温和,但不代表他没脾气。 此刻被言二说的不堪,他上前一步,仔仔细细盯着言二,“言二郎,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今儿这事我很生气,日落之前你要不往我家道歉,以后生了病不要来找我。” “嗨!好你个刘青!治病救人是本分,你竟然拿这事儿威胁我?”言二眯着眼,开始撸袖子。 刘青一笑,“是呀,都是第一次做人,做的不好还请言二郎多多包容。” “……” 他侧眼看着言二,“我是大夫不错,但我是个有原则的大夫,像你这样不守兄弟之道的无赖,就是给钱我也不医。”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呢,更别说刘青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质疑他的品行。 质疑他的品行就跟质疑他行不行一样! 他是温和不与人计较,但若计较起来,你得扪心自问,到底能不能受住! 此番硬气惊得言二瞪大眼,“你还是不是刘青了?是不是被掉包了?” 刘青递给他一道‘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末了开口,“六郎,咱们走吧,今日就有劳六郎教我打猎了。” 言六郎挥手一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刘大哥,请!” 直到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言二这才大骂一声,“小兔崽子!有亲哥不知道哄着,跑去哄外人!” 他眼角透着阴狠,握拳道,“你敢说没酒,我这就去你家拿!” …… 言家的小院子,昭云正忙着开辟小菜园。 秋八娘是个热心人,知道她要种菜,兴冲冲跑过来,一边教一边夸昭云学得快。 “八娘就别再夸我了,好,不就是想学做鱼嘛,赶明你做鱼前唤我,我手把手教八娘。” 八娘笑的眉开眼笑,一对柳叶眉格外生动。 “好呀,那咱们就说好了,你教张婶子钓鱼,教我做鱼,以后你家想吃鱼,直接管张婶子要,八娘给昭云变着花样做着吃!” 昭云眉眼弯弯,“那可好了,我和六郎就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了。” 八娘一拍手,“昭云做人做事没的说,就连说话都好听!行,你收拾菜园,八娘我就先走了,明儿个一定要来哈。” “八娘请放心,昭云说到做到。” 送走秋八娘,昭云丢下锄头,眼里再没一丝喜气。 “来都来了,鬼鬼祟祟做什么?” “言二哥有门不进偏偏上树翻墙,是当我眼瞎,还是把自个当猴子了?” 言二被她话里的讽刺刺激到,“六弟妹说话真有意思,你都喊我二哥了,还不把家里的酒拿出来?” 既然被人看到,言二也不再偷偷摸摸爬墙,拍拍手往大门走进来。 近距离看着这位十三岁的弟媳妇,笑了笑,“二哥要喝酒,昭云不会拒绝吧?” 昭云皱眉,“你一定要喊我的名字?” 言二一愣,继而坏笑起来,“是呀,昭云,昭云,我那不争气的六弟天天把这名字挂嘴边,怎么样?是他叫的好听,还是二哥叫的好听?” 昭云微微垂眸,“罢了,这里没酒,你走吧。” “走?没美酒,有美人也行啊!” 家里没人,言二胆子蓦地大起来,恨不能把这六弟妹好好磋磨一番。 酒不醉人人自醉,以前觉得这句话纯属胡扯,今遭见了如昭云生的秀气明媚的姑娘,这心比喝了酒还荡漾。 昭云眸子透着凉意,不动如山,“二哥是觉得命长了,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言二凑近去看,犹自不觉昭云此人的危险。“要是能欺负昭云一回,就是命短都无所谓。” “无所谓?”昭云将这三字放在唇舌慢慢咀嚼。 “好呀,那我也无所谓。” 语毕,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将言二踹飞! 事到如今,言二总算知道娘为何提起昭云总念叨女妖怪了。 奈何,此时已晚。 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言二一瘸一拐从院子逃出来,好似身后有猛虎在追。边跑边哭,“我的娘嘞,娘怎么不告诉我,这贱婢不好好说话时凶成这样?” 第54章 二房 言家,言二哭着从外面跑回。 周氏正陪着李氏择菜,抬头就见丈夫被人揍成了猪头,怒道,“当家的!这是谁下的手?” 当着娘和媳妇的面,言二不敢直言,支支吾吾的半晌吐不出一句话。 李氏心疼的在那直喊‘心肝’,慌忙从屋子里取了伤药给儿子涂抹,脸上鼻青脸肿的,就连身上都淤青一片,这是遭了什么罪啊! “快说!这到底是谁和咱家过不去?” 李氏那双眼瞪起来很吓人,哪怕是亲娘,言二瞅着也心慌。 周氏也在一旁着急,“当家的,到底是谁打的你?你这是做什么缺德事了,被人打成这样?” 这话李氏就不爱听了,“混账话!我儿就是有千错万错,也不能打人啊!瞧瞧,把人打成这样,下手的人真狠啊。” 嘴上骂的起劲,没防备手上用力,疼的言二龇牙咧嘴。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 他蔫头耷脑的坐在板凳上,“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打我的人就是六弟妹。” 李氏唰的一下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光,“娘不是告诉你别惹她吗?她不是人,她就是个女妖怪啊!杀人不眨眼的!” 言二颇有怨言的看了他娘一眼,“娘说话向来夸张,我怎么知道她果然惹不得。” 周氏平素大半的功夫都在和张氏斗了,对于昭云这个小姑娘,起先还没怎么在意,这会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娘,相公再怎么说也是她二伯,她怎么下的去手?” 李氏恨是恨,奈何对女妖怪太过畏惧。 况且女妖怪摆明了不怕他们家,就是拿辈分压人,也不管用呀。 哪次不是被人干脆利落的挡回来? 周氏还在那不依不饶,“不行,当家的受了这委屈,凭什么咱们不能说?就是不能从她身上扒一层皮,也得泼她一身脏水!我就不信了,不就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仗着什么敢在咱家嚣张!” 李氏欲言又止,视线到底是落回儿子身上。 “二郎啊,等娘去把你三弟叫过来,你仔细和你三弟说说?” 言二眼睛滴溜溜转,心里叫了一声好。 “行,娘先去把三弟叫来,咱们不能管,三弟肯定能管!” 躲在屋子教小山识字的张氏闻言撇撇嘴,就要起身出去,不想被儿子拽住衣袖。 男孩子小山仰着干净的小脸,“娘,难道你不想抱那断腕之仇了?” 张氏若有所思,眸光温柔的看着儿子,双手抚上男孩子的脸,“小山,我只怕你二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 小山笑了笑,小小的人说起话来,口气忒大。 “那又何妨?总归二叔不和长房一条心,娘管他们死活作甚?” 张氏满是欣慰的露出笑容,“乖儿子,你是怎么想的?” 小山放下笔杆,呲牙道,“有些人不吃亏是无法认清眼前现实的。我喜欢小姐姐,但娘的仇我也得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二叔一家热心的很,就让他们给咱们探路吧。” 他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沉重,“娘,咱们得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挑拨离间终归是小道。” 早知道这个儿子早熟,竟不想一双眼睛看事比她这个当娘的还要通透。 张氏又惊又喜的摸着儿子的脑袋,“好了好了,小小年纪想那么多作甚?今日不写字了,你去外面玩,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要让小山为娘操心,那我这个娘当的也太差劲了。” 小山起身抱着他娘的腰,声音闷闷的,“娘,你不差劲。他们所有人都没娘一半好。” “好好好,就你嘴甜,快去玩吧。” 看着儿子迈着小短腿走出去,张氏坐下开始认真考虑他的话。 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挑拨离间,终是小道。 张氏忽然一笑,抚着手腕,回想起那日的断腕之痛,脑海里关于那小姑娘的身影莫名高大起来。 像是一座山。 无法跨越。 这样的人,岂是言二能招惹的? 二房无法招惹,那么长房呢? 想起自家丈夫那档子事,张氏愁上心头。 早知如此,就早早弄死言六郎,他人没死,还娶了个比他还厉害的媳妇。 张氏低垂着眼,想的入神。 …… 言小三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尤其是看着娘在那哭,眼泪哗哗的。 此刻他就觉得自己是棵没人疼没人爱的草。 而他娘的眼泪就像是倾盆骤雨,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身上,那叫一个疼啊。 “三郎,这是你二哥啊,亲二哥!你二哥被那个妖妇打成这样子,你让他以后怎么见人呀!娘叫你来这没别的要求,就让你去六郎家问一声,她凭什么打人,她还想不想当言家的媳妇了?” 言二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哀嚎,声音听起来也没往日尖酸刻薄。 “三弟啊,我这当二伯的被弟妹揍了,她这不是在揍我啊,是在踩咱言家上下的颜面啊。” 言小三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她打的是你,你干嘛要把咱言家的脸面扯上?” 言二一噎,目光哀伤的看着三弟。 周氏皱眉道,“反正这事儿得有个说法!我当家的被那个妖妇打的这三天都没法下地干活了,他干不了的活,要不然三弟你来干?” “这是什么话?我家里还有二亩地没收拾呢!” 言小三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冤大头,他又不傻,娘把他叫过来存的是什么心,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上次那事,是他脑子发热,到现在都没脸面见六弟妹。 这次再去闹,他和六弟的兄弟情分估计都得败光。 言小三琢磨一番,连连摇头。 “娘,这事不是我能插手的,这样吧,我去和六弟说一声。上次那事本就不是昭云的错……”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周氏。 周氏这个筛子嘴,说话都不过脑子的,他是好心,还没把这事告诉娘,主要也是不想让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 可他是好意,他这个二嫂呢? 唯恐天下不乱! 周氏被他看的莫名心虚,往言二床边躲闪。 提起上次那事,李氏脸色涨红,“什么叫做不关她的事儿?现在村里人都喊我‘夜香李’,不关她事关谁的事儿?!” 言小三哼哼两声,“这就要问咱二嫂了。”他轻轻一笑,笑容憨厚,“是不是,二嫂?” 第55章 剁手 言家二房使出吃奶的劲儿要窜股着言小三去闹,不料言小三话音一转把事儿拽到了周氏身上。 早就说了,周氏是个窝里横,别管家里人说什么,就是说破了天,她也不肯承认‘夜香李’那个外号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但言小三铁了心不想让二房再作幺蛾子,说出的话就硬气多了。 “娘要是不信,去问问王大娘,王大娘一家子不说谎话,娘问问她,就知道儿子说的是对是错了。” 李氏听了这话再不迟疑,举起胳膊就往周氏脸上扇。 儿子和媳妇,她当然是信儿子了。 想起周氏这个丧良心的在外面编排她的笑话,李氏气的就想一巴掌扇死她! 这会儿,莫说言二的事了,李氏一出手,言家顿时乱作一团。 没人来找昭云的麻烦,另一边,言六郎背着弓箭和刘青道别,走出两步,就看到拐角处熟悉的身影。 “小山!” 被人看到,小山从容的站出来,甜甜的唤了声‘六叔’。 言六郎见他神色躲闪迟疑不决,便问,“你在这做什么?” 小山笑嘻嘻的,“想六叔了呗。” “想我?是想我家的红烧肉了吧?”言六郎笑声爽朗。 小山一脸得意,“不白吃六叔家的肉。” 言六郎笑意洋溢眼底,“哦?” “六叔,你且附耳过来。” “小家伙。” 言六郎不疑有他,将耳朵附过去。 岂料刚听了个开头,满脸喜色便沉下来,看的小山啧啧称奇。 他这位六叔啊,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大。 言六郎压抑着心头怒火,咧嘴一笑,看着男孩子的目光多了抹打量,“小山,这话你听谁说的?” 小山一脸无辜,“听家里人说的呀,六叔不知道,家里这会儿都乱套了。” “家里人说的?” 言六郎笑意凝结,认真打量眼前的男孩子,“你真不是存心窜股着六叔发火?” 小山倒也不惧,背着手,郑重道,“反正我又没说谎,说谎的分明是二叔,他将所有过错推在小姐姐身上,我看不过,就这样,没有六叔想的那么复杂。” 言六郎俊美的脸浮现一丝阴沉,“好呀, 那就让他们看看,说谎的代价。” 小山一本正经的朝着言六郎做出握拳手势,“六叔,我看好你哦!” “臭小鬼!”言六郎面上露出笑容,“你先回去吧,省的被人发现你小小年纪跑来告密。” 小山胆子大的很,“有六叔在,怕什么!” 言六郎看着男孩子蹦蹦跳跳的欢快走开,眼里的怒火一瞬爆发! …… 收拾了言二,昭云继续在小院子忙碌。 小菜园被开垦好,种上相应菜蔬,昭云抬头看天色,左等右等不见言六郎归,秀眉微蹙。 坐在雕刻浮云白鹤的木椅上,昭云慢慢闭上眼。 阳光落在她身上,带出点点温柔。 不到半刻,昭云猛地睁开眼,起身从家门走出去。 此时的言家,乱成一锅粥。 而亲自熬煮这锅粥的,正是背负弓箭一脸坚毅的少年郎。 他的声音清寒,带着凛冽怒火,气极反笑,“照这样说,二弟调戏弟媳,不仅无错,反倒有功?” 李氏叉腰挡在言二身边,怒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你二哥调戏那妖妇了?” “我是哪只眼睛看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哥,是男人你就从女人堆里爬出来,娘和二嫂能拦我一时,莫非还能拦我一世?” 少年郎睁着双清澈的眸子,“我言六郎一日不死,今个这事一日没了结。二哥,有本事你站出来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调戏昭云的,又是怎么被昭云揍成这副蠢样?” “住嘴!这是和你二哥说话的态度?”李氏扬起手就要揍人,却被少年郎躲开。 言六郎目光凄然的看着李氏,“娘,男人间的事,娘最好别插手,否则,我这一失手,万一把二哥弄死了怎么办?” “你……你个孽子!” 言二吓得白了脸,“娘!你得保护我!” 李氏慌忙安抚他,“不怕不怕,我是他娘,你是他二哥,就是你真调戏了那妖妇又怎样?左右他不敢怎样你的,放心!” “呵。”言六郎笑道,“娘没必要故意把这话说给我听,我言六郎死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昭云受委屈。” “你们母子合起火来欺负她,当我不知?我既知了,又怎会装聋作哑?” “我不是村里那些帮着亲娘磋磨媳妇的蠢汉,娶她之前我就说好了要和她相依为命,娘,就算你是我娘,你也不能挡我。” 少年郎轻描淡写的将李氏推开。 力道之大,竟让李氏生出一种蚍蜉撼树的感觉。 这……这还是他那个不争不抢讨人嫌的儿子吗? 为了个妖妇,竟强硬到连她都不怕? 没了李氏阻挠,言六郎如愿以偿的站在言二面前。 他的视线微斜,眉眼轻挑,“二嫂,你编排咱娘却让我媳妇背锅,这笔账,我记住了。” 周氏吓得腿脚发软,好似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六弟。 言小三扶着李氏,在李氏哀求下这才出声。 “六弟,你……” “三哥不要说话,别让弟弟难做。” 言六郎卷起袖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们不喜昭云,很巧,我和昭云也不喜你们,三哥素来疼我,可我却不愿让三哥卷进这场是非。”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想生在言家,我的媳妇你们百般诋毁,二哥更是出息,趁我出门竟起了调戏心思。” “你们当昭云是什么?” “我拿她当我的命,你们把她当做路边捡来的阿猫阿狗,高兴了调戏两下,不高兴了骂两句。” “新媳妇拜堂成亲后的第一天不让人进门,昭云既然忍了,那我也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可我现在不想忍了。” “二哥,你落得这番模样不过是错估了昭云的实力,若她只是个弱女子,今日遇上你,孤立无援,她会是何下场?” “当亲哥的跃跃欲试想给弟弟戴绿帽,二哥的想法着实与正常人不同。” 他扭头看着言小三,笑的比哭还难看,“三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家人,我都可怜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不再劝我?我言六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是背负骂名也不能让媳妇受委屈!” 一抹刀光乍然显现,言六郎的声音悲愤激昂,清澈的眸子亮的耀眼! “我说过,谁敢碰我媳妇一手指,我就剁了他的手!” 音落,一声痛呼响彻言家上空。 昭云一脚迈进门槛,看到的是言六郎身前溅开的血。朵朵如梅花,开的正鲜艳。 第56章 自罚 人有十指,今日过后,言二有九指。 血肉模糊的小拇指滚在地上,迎风飘起丝丝血腥味。 在场的人皆是被那断指惊呆,连带着言二的痛呼声都成了陪衬。 李氏怔怔的站在那,腿脚发软扑通跪坐在地。 周氏伸手捂着嘴巴,眼泪吓得唰唰往外冒。 言小三吃惊的望着他的六弟,少年郎面无表情的一张俊脸,似是无声的在说话。 言家六子,活下来有四个,四子当中,唯独六弟不争不抢。 小六他卑微的活着,低调的活着,从没有人拿他的话当话,大家往往是当做耳旁风,或者当做一场笑料。 言小三觉得那样不妥,到底是亲弟弟,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饿死?被冻死? 这些年来他原以为自己的关怀能让六弟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却不想,在他的心中,始终怀着一腔戾气。 一刀下去,斩落的是二哥的手指啊! 言小三嘴唇哆嗦着,想要说六弟做事太绝,无情冷酷,话到嘴边却只能和着那含着腥味的风一齐咽下。 凡事有因必有果,二弟调戏昭云,就该想到会惹来六弟反扑。 可他还是做了,色迷心窍,仗着有爹娘疼爱,无法无天。 设身处地的想,要是他言小三的媳妇被人调戏了,他会怎样? 世上的男人,有哪个能忍下这口气? 如此想来,言小三这才没说出指责的话。 同是一家人,这话没错,但现在六弟和六弟妹是一家人,夫妻一体,本就比爹娘还亲。 无可置喙。 言小三嘴张了张,却发现早就惊得说不出话。 他的嗓音嘶哑,只能默默看着持刀少年。 言六郎仔细擦干刀刃上的血,面上泛起一丝冷笑。 “娘,您看到了吗?在我心中,昭云的分量比我的命还重。她如今不再是孤女,她是我妻。” 昭云站在那,听着少年郎字字句句说着真情,先前的担忧和后怕再次被消弭,如一双大手温柔的抚摸在她的头顶,如春风,如细雨,常常诉说着温柔。 李氏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言二的痛呼传到她的耳,她这才后知后觉的被惊醒。 鲜血刺目,妇人疯了似的夺过刀,“小畜生!小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言六郎退开两步,不经意看到站在门口的昭云。 他的脸上露出笑,伸出手,直到握住那熟悉的温暖。 一颗心再次被包裹,言六郎笑的明媚。 没去管握刀的李氏,也没去管身后周氏的歇斯底里,言六郎握着娇妻的手往言家祖屋走去。 剁了言二一指,势必会引来严厉的处罚。 少年郎心知肚明,一码归一码,对与错,从来都是分开来看。 当二伯的调戏弟媳,该罚。 当弟弟的斩落二哥一指,也该罚。 祖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眨眼的功夫再次闭合。 李氏含恨的望着那扇门,手上明明有刀,却不敢冲进去把孽子杀的干干净净。 这是言家祖屋,也是言家禁地。 轻易不可入。 …… 言老爹没想到下地一趟家里会出这么多乱子。 等他好容易消化掉这些混账事,慢慢吐出一口烟雾,“你二哥怎样了?” 言小三踟躇的站在那,很是不安,“二哥一直在喊疼,村里的刘大夫不肯来。” “不肯来?”言老爹放下烟杆子,“为什么不肯来?人都要疼死了,做大夫的不来?” 言小三抹了一把汗,“二哥不知怎么得罪了刘大夫,刘大夫这个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固执的很。听说是二哥受了伤,问都没问,就说不来,让请其他大夫。” 言老爹冷哼一声,“等其他大夫来了,你二哥都要疼死了!” 被爹一顿臭骂,言小三也很委屈。 今日发生的事儿太乱,他自个都没理顺呢,爹全把火气撒在他头上。 真是……唉!六弟也太冲动了! 进了祖屋就是自愿受罚,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言家算不得富裕之家,但祖屋修缮的极好。 灯火通明,没有透光的窗子,无论白天黑夜都燃着九盏长明灯。 九盏长明灯对应着言家九座牌位。 言六郎此时跪坐在地,看着列祖列宗,笑道,“她叫做昭云,是我媳妇。” 昭云朝着牌位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昭云真的不怕吗?”言六郎看着她,俊脸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昭云摇摇头,“没什么好怕的,况且是在六郎身边。” 言六郎对这回答非常满意,一只手搂着娇妻,“我知道你的能耐,二哥为人轻佻,你没把他打死已经是照顾我的面子了。” 昭云看着他,认真道,“我这人不喜杀人,但绝没有下次。”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何况是生来如白纸的昭云。 她对于世间的认知,是从言六郎开始。 凡是对六郎不好的,在她眼里,也绝不是好东西。 所以,就没有手下留情这一说。 言六郎揽着她的腰笑道,“我自请入祖屋,过不了多久爹就会出面,反正我是他的儿子,他总不能让我死在这儿。” “你真是他的儿子?” 言六郎哑然,皱眉道,“这难道有假?” 他想了想很快释怀,“不怪昭云有此想法,十岁那年我就想过无数次。可骨肉血缘,哪是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事儿?” “我是爹的儿子,他小时候待我不错,虽然态度一年差过一年,但我是他的儿子,这是真的。” 见昭云不信,言六郎耐心道,“我和五哥同是娘的双生子,当时知道这事的人很多,刚生下来那时候娘别提有多高兴了,逢人就炫耀言家有了双生子,可是很快随着五哥夭折,娘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 “你怪过她吗?”昭云眼里带着怜惜。 “怪?”言六郎一笑,“这怪不了其他人啊,莫说母子,就是爱人还有因爱生恨一说呢。” “怪不得别人,娘怪我命硬,克死了五哥,巴不得我早点死给五哥还债,我没必要去理解她。” “……她不喜我,我也不喜她。他们欺负我可以,欺负你不行。”昭云垂眸沉默,半晌开口,“他们不可以欺负我,也不能欺负你。欺负你,我也不答应。” 第57章 所闻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昭云睡倒在言六郎怀里,身上散发着淡淡香气,让彼时的少年有些心猿意马。 他怜惜的看着怀里的妻子,丝毫没觉得砍了言二一根手指有何不妥。 冲冠一发为红颜,自古以来皆如此。 能遇见昭云的他是幸运的,他得惜福,珍惜眼前人。 至于那些欺辱她的,他绝不会客气。 这世道对待女子本就严苛,要没他的支持,昭云往后的路走的会更难。 但不怕,风里雨里,他们并肩携手。 过不去的路,言六郎就背着昭云走。 …… 门轰然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阳光从外面照进来,言六郎温柔的捂住昭云的眼。 光透过修长的五指被那双眼感知,昭云意识很快清醒,抬头看到的是言老爹铁青的脸。 “既然醒了,就出来吧。” 言老爹的视线落在少年郎身上,似是看不惯少年对少女的体贴,一声冷哼转身迈出去。 被关在现在,少年少女一口水都没喝,肚子饿的干瘪。 言六郎歉疚的朝着昭云一笑,“不用怕,等出去了,我给昭云做好吃的。”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饿肚子又算什么? 昭云不以为意,轻声道,“我还撑得住,你不用担心。” 言六郎点点头,扶着昭云的手慢慢从祖屋走出去。 他人刚出去,祖屋的门就被言小三关上。 言小三朝着六弟促狭的使了眼色,让少年的心情逐渐有了好转。 言家大堂。 言二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凳子上,满怀恨意的看着背脊挺直的少年郎。 言老爹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都给我跪下!” 昭云夫妻从容的跪在地上,只剩下言二还在那顽强抵抗。 “爹,做错事的明明是这个畜生!我凭什么跪?” 周氏也想跟着开口,却被公公那张脸吓得不敢吱声。 言老爹站起身,慢吞吞道,“你没错?当二伯的调戏弟媳,此事要是传出去,言家多年的名声全被你毁了!你没错?你没错为何会被断去一指?” 提到断指一事,言二火气更足,“我是他二哥,就是我真做了什么事,古来共享妻子的事儿又不是没有,他作何那么大反应!” “——啪!” 一巴掌打的言二脑袋昏沉沉的,嘴角很快渗出血。 抬头,言老爹指节咯咯作响,“你不服?” 那句‘不服’噎在喉咙,嘴角得疼痛让言二不敢多说一个字。 言六郎寒着一张脸,要不是昭云抓着他的衣袖,他绝对会暴起揍人。 一巴掌岂能打去这淫贼的无耻之心? 看来那一刀给的轻了! 李氏看着二郎被亲爹教训,有心无力。 当家的说一不二,既然出面了,绝不是她能干涉的事儿。 李氏恨恨的盯着昭云,心道,果然是妖女!妖妇!嫁了人还能引得兄弟反目、父子成仇,这样的人,早知今日,当日就该拼了命掐死她了事! 一股冷意从昭云背脊慢慢爬上,她的眸眼轻抬,看到的是李氏含怒隐忍的脸。 她心中一声嗤笑,只觉得这妇人昏昧到极致。 言老爹一巴掌打了儿子,视线如刀看向言六郎,“说!你错在哪里?” 言六郎从容自若,清声道,“儿子不该对二哥无礼。” 言老爹怒意稍减,“原本我和县里的钱主薄打好关系给你找了一门生计,现下你伤了你二哥,这档子差事就归你二哥,你可有想法?” “儿子没有。” 见他答的这么快,言老爹多看了他一眼,打量道,“真的没有?” 言六郎果决道,“既是爹给儿子找的生计,给谁都一样。” 言老爹心里生着闷气,他这么说本想是让这个儿子服软,给县里当差不比当个猎户强? 六郎不肯和他服软,他作何要为他考虑? 养不熟的狼崽子! “你断了你二哥一根手指,这是对他的补偿,既然你没有怨言,此事就这么办。” 言老爹敲了敲烟杆子,冷声道,“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泄露出一句……” 周氏猛地打了个寒颤,“儿媳不敢!” “哼!起来吧。” 言六郎扶着昭云起身,看向言老爹,“儿子和昭云这就告退。” 言二动了动嘴唇,想起爹事先许下的好事,这才没吱声。 直到言六郎夫妇走出言家门,言二哭唧唧的跑到李氏跟前,“娘,我早就说了,他六亲不认,早晚会把咱家带到泥沟沟去!” “——逆子!你给老子住口!” 李氏便要给儿子说句情,眼皮轻抬却是直接愣住。 老头子好多年没发过这么大火了。 …… 言六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清洗身子,收拾干净后这才忙着给昭云做吃食。 家里有两只大木桶,是六郎特意做来给二人洗澡的浴桶。 在言家祖屋关了一天,不吃不喝浑身疲惫。 看着冒着热气的圆木桶,昭云轻解衣裳,修长白皙的腿迈进水里,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 今日之事,寻常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以她的眼睛去看,总觉得这言老爹心里有事。 况且,出了这样的事儿,言老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让昭云生出几分警惕。 她很少用明瞳去看别人那颗心,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运用明瞳需要足够的精神力。 在祖屋关了许久,身心疲惫,再去窥探旁人心声,对身体伤害太大。 昭云遗憾的叹了口气,脑子里回想起当日言老爹喃喃自语的场景,面上露出一抹笑。 不管发生什么,她只要护好六郎就好,其他人如何,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氤氲雾气中,昭云睡意沉沉。 转瞬间,灵魂好似飞到天空,落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 西南角的院落里,到处开着牡丹花,红的炫目。 那里的人穿着繁美的衣裳,说说笑笑,围着一人百般奉承。 她们的声音清晰的入了她的耳,奈何不管她如何凑近,都看不清那些人的脸。 “……大小姐姿容无双,品行高洁,生来就是做那牡丹的命,哪日做了那人上人,可别忘了还有咱这群小姐妹…”“……纳兰姐姐说的是,放眼玉京,还有哪家千金敢和大小姐媲美?那位过两年就该大婚,除了大小姐,还有谁能做那惊艳玉京的花中王?” 第58章 调戏 小厨房传来做饭的响动。 言六郎满心欢喜的将土鸡汤煲好,单单闻着泄露出的丝丝香味就觉得嘴馋。 这锅汤是他精心炮制,里面放了香菇,洒了枸杞、当归,鸡汤表层还铺了一层红枣,料想女孩子肯定爱吃。 饼子烙好,言六郎拿干净的白布盖在小竹篮上,足尖一转朝着里屋走去。 “昭云?昭云好了没?该吃饭了。” “昭云?” 言六郎愣在那,目色浮现一抹担忧。 想到昭云在祖屋陪着他饿肚子,万一饿晕了…… 言六郎再不迟疑,一把掀开帘子,大步迈入。 “昭云?” “昭……” 未吐出的那个字卡在喉咙里,腼腆的少年郎一下子将自个煮成虾子。 氤氲的白雾,女孩子纤弱的身子躺在浴桶,睫毛轻眨,似是要醒的预兆。 言六郎不由分说的往外走,走的太急一头撞在墙上,顾不得疼,逃命似的往外跑。 及至出了那扇门,那颗心还在砰砰乱跳。 言六郎索性走到小院,春风阵阵,摇曳着一颗春心,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言六郎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啊,不要想不要想,那是昭云,那是我最爱的昭云……” 少年站在春风里拼命让心变得冷静下来,因为那是他的昭云,所以,哪能被亵渎? 纵是多想上一刻都会让人有种负罪感。 不过,少年郎绝对不肯承认,那样子的昭云好看疯了。 言六郎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空气里传来昭云身上独有的淡香味。 他的心思飘呀飘,料想昭云此时应是醒了。 沉浸在淡香味里的少年猛地一皱眉,“噫?这是什么味?哪家的菜炒糊了?” 昭云的声音从小厨房传来,“六郎,你在做什么?” 言六郎扭头看去,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昭云穿衣服好快! 第二个想法才是,呀!是我的红烧肉! 红烧肉得亏了昭云出手这才幸免于难。 言六郎神情微囧,因了方才那事不敢看昭云的眼。 昭云仔细将红烧肉盛在盘子,摆了碗筷这才道,“六郎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言六郎讶异道,“噫?脸还红吗?” “……” “啊,不是,可能是我在小厨房呆久了,被火熏的。” 昭云将信将疑,“这样呀。” 见她如此,言六郎打起十二分精神,“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精心做给昭云吃的。” 这样一说,昭云的注意力果然放在桌子上的吃食。 见成功转移话题,少年松了一口气。 昭云眨眨眼,笑道,“六郎在庆幸什么?” “啊?没有呀!昭云看错了!”少年郎一本正经,视线落在红烧肉上,像是书生盯着孔圣人的画像,格外庄重。 看错了?昭云一笑,她这双眼能看到的可比旁人多许多呢。 不过为这等小事昭云不至于不依不饶。 既是六郎说她看错了,那就看错了吧。 “昭云,来,喝碗鸡汤。”少年郎殷勤的将碗捧到昭云嘴边,就差拿起勺子喂她喝了。 昭云笑吟吟的看着他,“六郎可是做了亏心事?” 无事献殷勤啊。 言六郎绷着小脸,勉强克制住发红的脸皮,义正言辞,“哪有,昭云不要冤枉我。” 昭云有着一颗玲珑心,只稍稍一想便断定,“六郎定是趁我入睡进房间了。” 少年郎端碗的手一哆嗦,想要说‘我没有’,奈何还是很要脸,支支吾吾近乎哀求的瞅着昭云。 小眼神就差说‘求放过’了。 昭云淡然的笑了笑,手接过那碗鸡汤,“无事啊,六郎想看那就看啊。” 害羞的少年郎差点咬了舌头,小脸通红。 “我本就是六郎的妻,夫妻一体,我的身子只六郎一个人能看。” “唔,我突然想起来了!今儿个打的猎物还没给三哥送去,昭云不必等我,我去去就回啊!” 少年郎逃也似的离开饭桌,修长的腿不争气的打了个趔趄,看的昭云唇畔微弯。 调戏了少年相公,昭云心情陡然转好。 梦境中看到的种种似乎渐渐散去,存在她心底的阴霾也被春风吹散。 不管那‘大小姐’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已经有家了。 哪怕想不起自己是谁,但是不要紧,她有的是耐心。 端起鸡汤轻轻喝了一小口,昭云心情更好。 六郎的手艺好的没话说,这番用心她感受到了。 哪成想风风火火跑出去的少年郎眨眼的功夫又呼哧呼哧的站在昭云面前。 坐在座位上,朝着喝鸡汤的昭云傻兮兮的笑。 “我想明白了,昭云说的没错,我会努力让脸皮变厚的!” 说着这话的少年郎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润,眼睛亮晶晶的,看的昭云格外欢喜。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没关系呀,脸皮薄不算缺点。” 说完话的言六郎再不肯多说一个字,端起鸡汤就喝,喝完就着饼子狼吞虎咽。 倒是昭云,慢悠悠看着他吃,灼灼目光下,几次险些噎到这位少年相公。 言六郎挫败的放下长筷,一脸生无可恋。 “好吧,有句话我没和昭云说。” 昭云抬眸望着他。 言六郎握拳,颇有男儿气概道,“昭云很好看!比我想象的还好看!” 昭云顿了顿,不徐不缓道,“嗯,六郎也好看。” “……” 鬼晓得这个好看是哪个好看啊! 言六郎对着小娇妻,莫名的感觉到挫败。 话说,娇妻脸皮比自己还要厚,能治吗? 要不然换个说法,怎么能在短期时间内把脸皮练厚,这回回交锋都被娇妻调戏,如何振夫纲啊啊啊啊! 言六郎默然坐在春风中,看着浑身散发着‘我很好看’气息的娇妻,看着看着心跳如鼓。 昭云像是背后长了眼,偏偏这时候朝着言六郎一笑,“我是不是很好看?” 言六郎连连点头,“嗯嗯嗯!” 昭云:“我长得这么好看,快夸我。” 言六郎竖起大拇指,“昭云长得真好看!” “没别的了?”昭云静静微笑。 言六郎蹭的站起身,修长的身子玉树临风,害羞的少年郎红着一张脸大声喊,“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风声带着他的喜欢入了某人的耳。 昭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嗯,六郎喜欢就好。……世间之人何其多,我只要你喜欢。 第59章 言大 言家二房闹出的事被捂的死死地,调戏弟媳不成反被昭云揍成熊样,和六弟叫板不成反被弟弟剁去一根手指。 没了根手指这事是瞒不住的,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逢人问起,言二也有说辞,说是被狗咬了。 有人问,哪家的狗这么凶? 言二阴狠的笑笑,岔开话题,可能是我倒霉吧。 正巧村里有人请刘青治病,说起这事儿当做笑料来听。 不想刘青这个实在的年轻大夫听后,凉凉的笑了两声,断言道,这言二倒霉透了。 流言猛于虎,一段时间内村里人都在传言二是个倒霉催的,传来传去,这话就被曲解了。 从一句戏言成了盖棺定论的言家老二是个倒霉催、扫把星。 村里养狗的那么多,怎么不见其他人被咬,咬的还真是个地方,一根手指! 人家被咬的顶多的咬个齿印,你咋被咬断一根手指,齐齐的,这狗牙口真利索! 倒霉催的扫把星言二一下子在放牛村火了。 火到什么程度呢? 街上大姑娘小媳妇见了都得躲着走。 旁人家娶媳妇摆酒席得提前说一声,谁都都行,就是别让言二来,免得带来晦气。 就连言二自个都没想到,他一句戏言会被曲解成这样? 也是他人品实在差,纸包不住火,刘青和言六郎交好,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昭云受了委屈这肯定是真的。 刘青看不惯言二质疑他品行,又觉得言二这二伯当的实在不像个样儿。 是以早就把这人列入永不来往的黑名单。 再加上昭云在放牛村人缘极好,不说别的,秋八娘、张婶子完全是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言二那个德行,村里人谁不知道? 捕风捉影的事多了去了,想要给讨厌的人带上一顶臭帽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众口铄金,言二虽然得了县衙的差事,但村里人依旧不爱理睬他。 人品差到没朋友,说的就是言二这种人。 因了他的缘故,周氏在一群姐妹里也慢慢受排挤。 原以为自家相公得了好差事,会有人巴结她,结果呢?人们见了她躲着走! 真是晦气! 往外面一打听,得,这晦气还是出在自家人身上,不知不觉的,她的好相公就得了个新外号,‘扫把星’。 这感情好,当娘的外号‘夜香李’,当儿子的紧接着成了‘扫把星’,有气没法撒,让二房郁闷了好阵子。 …… 昭云照常和村里妇人来往,交情一日比一日深。 今日是言大从县城回来的日子。 回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口铁锅。 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但李氏一想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再想想她和二郎身上背着的外号,再看这铁锅,总觉得长子是在嘲讽她。 送一口锅,不就是让她背锅麽? 言大回家,作为长子,言家齐聚一堂,今儿个一天都在长房吃饭。 言大生的结实,这体格不愧是打铁的,笑起来有点言六郎的影子,但论眉眼,远没六郎精致。 言家诸子当中,言二言三加一块都没言大一个人长得好看,而十个言大摞一起也没言六郎大气。 算起来,这是昭云第一次正式面见这位大伯。 言大为人看起来很大方,见面礼给了昭云一把铁铲,别说这礼物给的好不好了,总之是份心意。 一个打铁的,能给你一把铁铲也算是看的起你了。 昭云笑呵呵的将铁铲放在一边,温声道,“大伯在县里回来一趟不易,今次就让我和大嫂下厨吧。” 李氏心一咯噔,对于让女妖怪下厨这事儿心里还有阴影。 “可别,昭云去歇着,让你大嫂二嫂做饭,哪舒服你给哪儿呆着去,成不?” 昭云看了眼和言大寒暄的六郎,笑了笑,“那我去给六郎做身衣裳吧。” 李氏张嘴就要说,‘你咋不给我做衣裳?’ 想了想,又觉得让她做衣裳风险太大,就是她敢做,李氏也不敢穿啊。 兄弟之间忙着联络感情,昭云坐在板凳上细心穿针走线。 她用的料子极好,看的李氏一阵心疼。这么好的料子理该让她这个当娘的穿啊! 碍于老头子的训教,李氏这才不敢在长子回家的这日闹事。 明面上看起来一家人也算欢欢喜喜,当然,忽略掉二房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会更好。 饭桌上觥筹交错,男人们喝酒吃菜,女人围在一桌大眼对小眼。 因了李氏肥胖,很多荤腥都不能沾。 照着刘大夫的话就是,你都这么胖了还不减肥?是想以后走路都费劲儿? 当然了,爱吃素的刘大夫根本不会理解一个胖女人爱吃肉的偏执。 李氏作为婆婆,她不动筷,没人敢吃。 不合规矩。 就是再看不惯,昭云也不会上赶着当靶子,安安静静坐在那等待。 倒是馋嘴的周氏皱着眉,“娘,你倒是吃呀!” “……” 李氏很想撕了周氏那张嘴。 尤其是看着其他人眼皮底下放着红烧鱼,她这儿放着萝卜青菜时。 一股邪火就开始往上冒。 狠狠瞪了周氏一眼,这才哆嗦着手拿起筷子,愣是朝着那盘子豆腐舍不得下嘴。 昭云一笑,很是贴心道,“今儿个我特意问过刘大夫,娘这情况维持一阵便好,用不着丁点荤腥都不沾。这样吧,这盘子豆腐我替娘吃了,娘不能吃太油腻的,这盘清蒸鱼正好。” 李氏感动的泪流满面,瞧瞧,这才是我想听的人话呀。 女妖怪这不挺通情达理的? 就在两位儿媳还没反应过来的空当,李氏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将菜换了过来。 看着那盘清蒸鱼,想要唱歌的心都有了。 “行了,动筷吧。”李氏美滋滋。 昭云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心里也美滋滋。至少不用和其他人吃一盘子菜了。 不是她嫌弃别人,是她这身体矜贵的很。 就好比上次吃李氏做的鱼,按照常人来说,那鱼做的还行,不至于让人吃了犯呕。 但昭云不一样,哪怕她很用心的克制,依旧控制不了身体惯来的反应。 就好似,这身体还有另外一个主子。…… 第60章 首饰 酒足饭饱,一家子看起来很和乐。 借着酒劲言大抱起小山,脸上露出略微精明的笑。 “爹,娘,回来的时候我见大勇见的儿子都上学堂了,他们家儿子爹娘都见过的,远没咱们小山聪明。” 言老爹闷不作响的抽着旱烟,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倒是李氏,狐疑的看着长子,像是在防备什么。 然言大根本没给她躲闪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娘,咱小山六岁了,也该入学了!” 李氏想把手抽回来,到底是不忍心。 大富说的话她不是没考虑过,最近张氏天天献殷勤,她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 他们夫妻两一条心,大儿媳更是如此,为了儿子别说豁出一张脸,就是让她舍命都行! 但李氏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小子嘛,没必要非要上学的,上了学又怎样?就是当了官又怎样? 李氏瞥了老头子一眼,轻声道,“老头子,你怎么说?” 言老爹先是瞧了瞧长子,又看了看长孙,脸上难得带了笑意,“小山,你想读书吗?” “爷爷,我想。” “想呀。”言老爹笑了两声,“那你读书要做什么?” 这下就连昭云都看着男孩子。 小山回答的很快,“爷爷,小山是言家长孙,小山不想当庸人。” 庸人?呵。 言老爹放下烟杆,“照你这么说,你觉得谁是庸人?” 大富和张氏脸色一变,二房不怀好意的看热闹。 言六郎漫不经心的喝着小酒,时不时朝着昭云眨眨眼,各种眉来眼去秀恩爱。 作为视线中心的小山却不觉得有压力,“如爹一般,便是庸人。” 大富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儿子说的不对。 反而是二房变了脸。 “臭小子!你说什么?你爹是打铁匠,我是农夫,你说他是庸人,岂不是在说在座诸位都是庸人?” 小山仰起头,看着他二叔,笑了笑,“不是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姐姐就不是庸人,她很厉害。” 言六郎满意的朝着小山点点头,绷着脸故作严肃,强调道,“小山,要喊六婶。” “好吧,六婶不是庸人,我要当像六婶一样厉害的人。” 昭云看着男孩子眼里泛出的光,突然生出一抹好奇。 她的眼睛倏忽闪亮起来,以明瞳看去,却发现男孩子心里一片晦暗,像那绝望的冷夜。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头微微讶异,似是此刻,才重视起来。 李氏很想教训长孙一顿,但碍于这是言家唯一的孙子,还是忍了忍,语气不免重了些,“小山!怎么说话呢?” 小山乖巧的朝着李氏赔礼,“奶,小山错了,但小山不想对爷爷撒谎。” “这……” “好呀,那你就去读书,不要做庸人。”言老爹的话来的很快,听起来好似有些赌气意味。 但言家几位儿子心里清楚的很,爹从来不说赌气的话。 他是真的要让小山读书,入学堂。 可读书是要花钱的…… 言二心道不妙,赶紧道,“爹,娘,读书一事还不着急,小山年纪还小,做什么要把他推进学堂学那些诗书仁义?” “二叔,是我自己想学的。” “闭嘴!大人说话,你个孩子插什么嘴?” 言大顿时不悦,“二弟,小山还是个孩子,你这么严厉作甚?” 他细心的把小山揽在身边,朝着在座的爹娘恳求道,“儿子二十年来从没求过爹娘什么,就此一事,还请爹娘全力支持。” 张氏也跟着跪下来,“爹,娘,小山是咱们言家目前唯一的孙子,又是长孙,还请爹娘答应了吧!” 李氏在那犯起难来,心思兜兜转转打到喝小酒的少年郎身上。 不等她开口,言大使出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 “爹,这是儿子给您新做的烟杆子,保证好使。” 扭头又道,“娘,这是大富从县里买的首饰,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什么?首饰?”李氏眼睛冒着精光。 张氏在那帮腔道,“是呀,娘,这首饰是锦绣阁最新出品,限量版的!只卖三百份,为了给娘买礼物,大富可是整夜没睡就守在锦绣阁门口了。” “哎呦我的好儿子!我的宝贝心肝!”还没打开看首饰,李氏嘴上就直喊心疼了。 昭云支棱着耳朵,杏眼滚动着笑意。 锦绣阁限量版首饰,莫非…… 言六郎看了小娇妻一眼,心道,这也太巧了吧。 果不其然,锦盒被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大气的云丝珠钗。 言大嘴上不停,细心为李氏解说,“娘,这云丝珠钗就是县里最火爆的一款首饰了,有钱都买不到!” “……就是曹夫人都说这首饰很好,曹夫人娘知道吧?就是有咱们清水县慧眼称号的曹夫人。连她那样的贵妇人都说好,娘,这首饰你戴在头上,绝对有面子!” 哎呦,听长子这么一说李氏就觉得手上沉甸甸的。 “这得要不少银子吧?” 言大一脸得意,“没事娘,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这……”李氏欢喜的找不着北,“好好好,好儿子,大富果然是娘的心肝宝贝!” 她看了小山一眼,“行,就让小山上学吧。学费由各房出。” 言二便要开口,被李氏制止,“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孩子的叔叔婶婶,出点银子算什么?等小山有了大出息,难道还能亏待你们?” 她胖手一挥,“行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在言家,小事李氏说了算。 更别说让小山读书本身就是言老爹同意的事儿。 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言二那个恨啊。 凭什么你们家孩子读书要我们出钱? 言小三是个杀猪匠,最讨厌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反正他家又没儿子,小山是他侄子,还是言家长孙,供他读书,应该的。 “娘,我没问题。” 李氏欣慰一笑,看着三儿子很是满意。 视线落在言六郎身上,哪怕觉得这儿子碍眼,李氏还是问了句,“你呢?” 言六郎笑道,“我也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二哥有没有问题?” 当着爹娘的面,言二可不敢露出不满。 “我能有什么问题,但是得说好了,各房每个月出多少银子?” 说到银子言二就不敢太嘚瑟,反而哭起穷来。 “我就是个农夫,分家产的时候得了五亩地,不比大哥有爹帮你种着六亩地,更别说大哥在县里铁匠铺做工,每月有工钱。三弟是个杀猪匠,整天卖卖猪肉也比我赚得多。”他话音一转,看向言六郎,笑道,“六弟最近可是发财了,不仅住得起新房子,整日吃的也比我这当哥哥的好,小山读书这事儿他得拿大头,要不然,我不同意!” 第61章 供读 言小三听得直皱眉,“二哥,六弟的钱也是钱呀,谁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当初分家你分了五亩地和一处新房子,但你别忘了,六弟分家时,是净身出户!” 言二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根本没说话的打算。 李氏想了想,直接拍板。 “二郎说的有道理,眼下兄弟几个数老六过得好,青砖大瓦房,谁见了不得说一声气派,怎么的?有钱盖房子,没钱供侄子读书?” 言六郎笑了笑,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的不公平待遇。 “娘说的是,不过家里的钱都是昭云掌管,娘和我说没用,我又不管钱,这等事问昭云便是。” 李氏被怼的一愣,反应过来后拉高音量,“胡闹!你是户主,还不是你说了算!” 言六郎摊手,“不呀,在我家,关于钱的事都是昭云说了算。” 昭云轻笑,“没问题呀,二哥说的那些我都同意。” 李氏眯着眼防备着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 昭云眸光在长房身上过了一个来回,“这样吧,我见这孩子往后必有大出息,他读书的所有费用就由六房包了。” “什么?你包了?!”李氏惊得嗓门都大了。 昭云气定神闲,疑惑道,“是呀,娘不是说了麽,言家兄弟里数我们有钱,供长孙读书,算是我代六郎报答爹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怎么,难道娘改主意了?不想让六房出钱?” 话到嘴边李氏顿时警醒过来,好呀,这是妖妇存心给她下套呢,就等着她说改主意了。 不愧是母子,言二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由你六房出面供小山读书,所有花销都从你们那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不管什么时候,你得认账才是!” 昭云摇摇头,“还是别那么麻烦了,省的丁点小事也被大家记在心里,念念不忘。这样吧,就定下契约吧,直接写明六房供小山读书,包揽一切开销,这样,总放心了吧。” 言小三心里犯愁,六弟妹这不是存心找不痛快吗? 有钱?新房子都盖了,还能剩下多少钱?就是有钱也不能这麽大包大揽呀! 真是的,六弟也不管管,还在那傻乐! 这对于长房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是纯肉馅的! 言大对这位六弟妹的感观顿时好了不少。 要知道,这年头读书可是个无底洞,要花的钱可不是小数。 倒是张氏看着昭云心里泛起嘀咕,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只要不是傻子,听起来都会以为是天大的好事,但以她对这位六弟妹的印象来说,这位小姑娘可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哇。 肯退后一大步,必有所图! 可她说的这事让人很难拒绝,要知道,这拒绝的不是她这个人,是儿子小山平平坦坦的求学路呀! 慎重,得慎重。 张氏在这做着心理准备,另一头李氏却是等不及的拿来笔墨,“来,你写!现在就写!” 昭云看了她一眼,挽起袖子提笔蘸墨,半点不犹豫。 就连长房都没想到,她说写就写。 这样能拿主意的妇人,一句话不知道扔出多少年的银子,这样的做法六弟竟然也不阻止? 真是看不懂这两口子了。 昭云的字很美,哪怕是李氏这样目不识丁的人都觉得她写得很漂亮。 放眼整个言家,识字最多的除了言六郎,便是言老爹。 言老爹不声不响的拿起契约书,仔细过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慢慢将契约书放在桌上,看向长房,“你们愿意吗?” 这事还能有拒绝的? 言大激动开口,朝着昭云施礼,“就多谢六弟六弟妹慷慨解囊了!” 昭云放下笔杆整敛袖子,轻声道,“好说。” 李氏动了个心眼,沉吟开腔,“丑话说在前头,你既然签了契约书,往后有关小山读书的一切费用都得你们来出,要是有半点延迟,误了我孙子上学,有你的好看!” 昭云抬起头,平静道,“我从不说大话,言出必践。” “好!” 事到如今,李氏也无话可说。 本想着让六房吃笔暗亏,结果人家上赶着扔银子,这也是好事,起码她的孙子不用家里出钱供他读书了。 小山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但那眸光中的情绪,远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能有的。 他主动走过来,咬牙朝着昭云施了大礼,“六叔六婶大恩,小山永世不忘!” 昭云散漫的看着他,轻笑,“好呀,我也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男孩子乖巧的站在爹娘身边,对于六婶话里的深意,充耳不闻。 面对这个六婶,他既想靠近,又下意识的畏惧。 那畏惧从何而来? 大抵是从六婶一双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他时。 好似来自灵魂的审视。 让有秘密的人觉得恐慌。 事情告一段落,言家皆大欢喜。 因了小山上学的事,六房主动交好,长房也不能再端着架子,哪怕是畏惧昭云,张氏也不得不承她的情。 要没有昭云主动接管此事,儿子上学的事儿不定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哪怕这是个谈笑间令人骨折的女妖怪,张氏也打心眼里感激她! 感激之余,想到自家那档子事,又平添许多忧愁。 张氏下意识看向相公,却不想言大也在看着她,眸眼深处,似是绵延着无尽的叹息。 瞒着吧,瞒着吧。 既然六弟不知,那就让这事彻底的带进棺材吧。 有这样的好弟弟,言大心底愧疚难当。 入夜,捧着六房送来的一百两银票,张氏那颗心跌宕起伏,如何都不能安睡。 她在这辗转反侧,一旁的言大蹭的坐起身来,披着衣裳往门外石阶上坐了半宿。 伴着夜晚的月光,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事像陈年的酒,味道再也掩藏不住。 酒香无法掩藏,那么秘密呢? 深夜,小山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梦境里血流漂杵,骨肉分离,骇的他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过去了这么久,世事如流水,席卷不停。他以为他忘了,却不想,一旦想起,是一种自我反噬更深更重的痛。 第62章 记恨 六房接管了小山读书的事儿,天一亮,昭云和言六郎就坐王大叔的牛车往县城赶。 要买的东西很多。 言六郎负责给小山买笔墨纸砚等相关用具。 昭云呢,则带着上好的皮毛往成衣铺走去。 圆脸掌柜最近盼着言六郎来送皮毛,却不想眼睁睁瞧着昭云从他眼前走过。 见到昭云,掌柜先是一喜,没等心里那些坏心思发酵,就看着小美人直接进了对门那家铺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往常不是都送到他家吗? 圆脸掌柜这段时间巴巴盼着的言六郎上门送货,有一大半因由是贪恋他那位小娇妻的美色。 在他看来,要是能把少年郎笼络住,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哪知他上次对昭云的垂涎表现的太露骨,让言六郎起了厌恶之心。 纵是有上好的皮毛,也决然不会送到他家。 实在是因为昭云觉得对门那家铺子的掌柜是个挺温柔的女人,要不然,许是踏足这条街都不愿。 女掌柜很爽快,验看了皮毛质量问了几句直接定了价格,价格公道,细究起来还比以前多赚一百文。 昭云想了想,应了这门生意。 没等她从铺子走出去,圆脸掌柜就跟着买进门,看到昭云第一句话便是埋怨。 “你怎么把皮毛卖给她了?之前合作不是很愉快嘛,你这人说话怎么不算数?我给你的价钱公道,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要不是看在长久合作的份上,谁给你这个价?” 女掌柜好整以暇的看着袁掌柜朝着小姑娘发难,既没说管,也没说不管。 昭云记性极好,事实上今日这一幕早在她预料之内。 突然将皮毛卖给其他铺子,定然会引来袁掌柜不满。 但没办法,就是让天下人不满,她也不能让六郎不快。 六郎不喜欢这位圆脸掌柜,那么昭云就不做他的生意。 县城多的是成衣铺子,愿意给公道价钱的又不是没有,作何要掉死在一棵树上? 昭云想了想,耐心道,“这位掌柜怕是误会了,我们家从来没和贵店签订任何协议,卖给谁,怎么卖,都是我的事儿。” “……以前卖给贵店有以前的道理,现在换了,换了就换了,我并不觉得需要给掌柜什么说法。” 然而她的耐心根本不被人理解,哪怕她语气再温柔也只会让人急躁。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以前卖给我,现在当然也要卖给我!咱们合作一直挺愉快的!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他揪住这点不放,昭云觉得委实无聊。 “难道不是吗?莫非你今天吃煮鸡蛋,明天就不能吃茶叶蛋?” “什么?你扯这些做什么?” “这位掌柜,做生意的人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意有买有卖都得是两情相愿的事儿,我家的皮毛又没打上贵店的标签,凭何就不能卖给别人?” “你说其他人给不了你那价,错。这位女掌柜给的价钱,不多不少,正好比阁下给的多了一百文。” “一百文,好吧,难道我卖皮毛不是为了赚钱麽?” “多一百文不赚,我又不是傻子?更何况,我和贵掌柜又不是亲戚,没理由做傻事吧。”“你这女人说话好没道理!实话告诉你好了,最近有出手大方的买家在买上好裘衣,你家皮毛这么好,不卖给我,卖给我对家,是存心和我作对吧?你多赚了一百文,我损失了一单大生意,这损失你得赔! ” 袁掌柜恼羞成怒的站在那,像只暴怒的胖老虎。 昭云笑了笑,“掌柜怕是误会了,你损失了生意关我什么事?我卖给谁是我的自由,不能收到更好的皮毛是贵店做的不够好,阁下不从自身找问题,却要赖在我的身上,是觉得我人小嘴笨不敢吱声?” “噗嗤!”女掌柜笑了出来,“你哪里是人小嘴笨不敢吱声,你看看把老东西气的。” 昭云无奈,“他气是他自己修养的事,我说的是实话,也是最正经不过的道理。” 袁掌柜悲催的发现,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他竟然说不过一个小姑娘! 气急了开始大骂,“好你个冷梅梅,抢我客人,挡我生意!袁某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对付我!” 冷梅梅一脸冷傲,“没听过一句话麽,同行是冤家,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色心不死,小姑娘要去了你店里,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 袁掌柜心思被说破,小姑娘生的美,嫁给一介村夫哪有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强? 以前他也不是没做过欺负人的事儿,可这都好多年过去了,这冷梅梅还拿这事儿拆他的台,是可忍孰不可忍! “冷梅梅,你够了!你以为你又有多干净?” 冷梅梅不拿正眼瞧他,似是看上一眼就会脏了眼睛。 “行啦,别等我把你那一屁股烂账抖搂出来,识相的,赶紧滚!别赖在我店里!” 到底是心虚,袁掌柜嘴上强硬,心里却不敢和疯女人硬碰硬。 “好,很好!有本事一辈子别往我家店送货!” 硬气的话谁都会说,但硬气的事不见得是个人都能做。 昭云看都不看他,“好呀,以后有好货了,扔了都不给你。” “你!”袁掌柜差点被她噎死,涨红着脸拂袖退走! 气走死胖子,冷梅梅还特意给了昭云一两银子,昭云不收。 “我说那些话和掌柜没关系,但掌柜人好心正,往后还请多多照应我家生意。” 冷梅梅被昭云一句‘人好心正’熨帖的舒舒服服的,喜上眉梢,“好,好,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死胖子怼的有口难言,昭云以后有皮毛,只要质量过关,尽管往姐姐这送,再多都要!” 出了成衣铺,昭云想着方才发生之事,看向对面铺子时,眼里多了一抹冷凝。 不卖给他家的理由不止是因为言六郎。 更多的,是昭云一眼望去,袁掌柜的心是黑的,念是杂的。 她不想和这样的人有过多来往,更不想让这样的人影响六郎那颗纯净如婴孩的琉璃心。 她不想,但有人想。 最起码,此刻的袁掌柜早就恶从胆边生。念头发酵,如洪水决堤。 第63章 妄想 卖了猎来的皮毛,昭云很快和六郎碰面。 “怎么样?事情可还顺利?” 昭云笑了笑,“店家人很好,多给了一百文。” “昭云真厉害,”言六郎牵着她的手,“走,我带昭云下馆子,想吃什么尽管吃!” 两人有说有笑踏入珍馐楼,不想身影却被长街之上的吴少爷望见。 “少爷?少爷?咱们走吧。容小姐还等着呢。” 吴信诚微微皱眉,“她愿意等是她的事。”说着一脚也跟着迈进珍馐楼。 随从阿四抬眼看了看酒楼闪光的牌匾,心道,原来少爷饿了啊。 言六郎一脸平静的听着小二报菜名,“昭云,你想吃什么?” 昭云想了想,“这样,上贵店的招牌菜吧。” 店小二闻言顿喜,“好嘞!客官稍等!” “昭云,那成衣铺的胖掌柜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昭云抬眼看着他,“算不上为难。” 言六郎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人心思不正,我就怕昭云受委屈。以后还是由我去送货吧,昭云是我眼中的美玉,就是让那死胖子多看一眼我都觉得亏得慌。” “那人的确心思不纯,以后远着便是,没必要死磕。”昭云为他倒了杯茶,“你也累了,快歇会。” “哎,我就知道昭云心疼我。” 言六郎笑容绽放,年少英俊的脸帅气逼人。 看到这一幕的吴少爷,既羡慕又失落。 与昭云失之交臂,实在让他痛惜。 阿四看着他,疑惑道,“少爷不吃些东西吗?” 吴信诚摆摆手,“按着他们的菜谱上一份吧。” 哪怕不能与她同食,和她吃一样的吴少爷也觉得欢喜。 阿四应了一声,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看来少爷是真的饿了,都饥不择食懒得点菜了。 顾自惆怅的吴少爷丝毫不知随从的心声,若他知,便不会是现在这般淡然了。 …… 饭菜摆上桌,言六郎细心的为昭云挑了鱼刺,“昭云来尝尝,这家店的鱼很有名,我以前就想吃了。” 昭云笑着拿碟子接过,小口尝了尝,这才点点头,“的确不错。” “那昭云多吃点?以后想吃了,昭云随时都能来。” 他话说的清脆响亮,不免有人嗤笑,心道这是哪里来的二傻子,天天吃珍馐楼的招牌菜,有多少钱才能这样糟蹋? 阿四也跟着笑,“少爷你听,那人还真有点傻。” 吴信诚抿唇不语,脑子里想的全是昭云悦纳的模样。 那样的一颦一笑,越是得不到,越让人奢想。 言六郎说的是真心话,若昭云爱吃,天天吃又如何? 反正是他养着昭云,又不是靠别人养,那些笑他的人实在无聊。 “不必天天吃。”昭云叹了口气,“我现在吃不下了。” “啊?”言六郎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昭云放下筷子,“有人看着,我吃不下。” 言六郎当即站起身,“我们去楼上的雅间。” 便有人听不下去了。 “喂!哪里来的臭小子!珍馐楼不比其他地方,一道招牌菜就要二两银子,二楼雅间更是要十两,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猖狂人,要想去雅间,先把这饭菜结了吧?” 言六郎担心他们说出不好的话唐突昭云,扬声道,“店小二!” 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急忙赶来,语气讶异,“客官这时候就要结账?” “是呀,有人担心我们吃不起这顿饭,麻烦小二将饭菜搬到雅间去,我家娘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必了。”昭云盈盈起身,朝着前方迈过去。 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吴信诚莫名生出几分慌张。 “你……你怎么来了?” 昭云淡淡开口,“还请吴少爷自重。” 一句话,说破吴信诚所有不可说的心思。 不可否认,他看着昭云用食,一则是生了妄想之意,贪恋她的美貌。 二则是将她对面的言六郎幻想成自己,想入非非,自欺欺人。 实在没料到的是,昭云敏感霸道,连这等痴心都不容他乱想。 言六郎心思敏锐,早就想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让昭云吃不下饭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吴少爷。 他轻声一笑,“吴少爷不好好吃饭,盯着在下的娘子作甚?我家娘子近来食欲不佳,就请吴少爷发发善心,权当做做好事了。” 吴信诚面上浮现一丝担忧,“你食欲不好?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昭云扭头,“六郎,咱们走吧。” 言六郎乐意之至,当即唤来小二将饭菜打包。 珍馐楼生意之所以如此火爆,是因为楼里常备冰食盒,食盒保鲜效果极好,自然有更多的客人青睐。 “昭云,等等!” 吴信诚三步两步追上去,却被少年郎挡住。 “昭云,你听我一言,你跟着他不会有幸福的,我吴信诚为了你,愿意终生只你一人!” “吴少爷说的什么胡话,我早就嫁人,我的夫君此刻就站在这,你说这些,岂不是在自取其辱?” 言六郎一步踏出,“滚开!” 吴信诚不肯,反手挥出一掌。 昭云眸光微冷,“你要敢伤他,信不信我十倍奉还?” “你就这么护着他?”吴少爷眼神很受伤。 “他是我夫君,我不护着他莫非还要护着你?”昭云言语如刀,戳人心口。 言六郎面上愤愤,“昭云不用担心,就他这小身板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不是他对手。” “我……” 言六郎悔不当初,为何跟着师父的时候不多学个一招半式,否则也不至于在此时露怯。 “咱们走吧。” 她左手提着食盒,右手牵着六郎,气定神闲的离开酒楼。 此时的酒楼人不算很多,但方才的热闹看到的人却不少。 众目睽睽抢人娘子的行径,简直无法让人和风度翩翩的吴家少爷联系在一起。 吴信诚心情糟透,偏偏随从阿四很没眼力的提醒一句,“少爷,容小姐她……” “闭嘴!” “……” 望着越行越远的身影,吴信诚一拳砸在木柱上,神色满是不甘。“昭云,你好狠的心呐!” 第64章 密谋 言小三提着一斤猪肉二两黄酒踏进言家门,不巧和位素未蒙面的小哥擦肩而过。 且看那装扮,像极了县城铺子里的伙计。 言小三云里雾里的迈进门,抬头就看到娘亲在那叉着腰数落大嫂。 “娘。”他上前唤了一声。 李氏扭头看到儿子,紧皱的眉一下子舒展开。 “三郎来了?呦,这孩子,来都来了,还拿什么东西?” 言小三嘿嘿笑了两声,“这是六弟托我带来的,他正忙着为小山入学做准备,这不,一时脱不开身,就让我送来。” 他话音一转,“娘,你看六弟多孝顺,去趟县城还知道想着二老,娘就不要生他气了。” 李氏绷着脸,“你来就来了,谁要听你说这些?小兔崽子有没有良心我能不知道?” 她不客气的瞥了眼足斤称的鲜猪肉,冷声一笑,“你只知道他进城买了猪肉黄酒,那你知道他进城都做了什么?” 李氏满脸不悦,镇日来的郁闷就等着在此时发泄。 “小兔崽子打着让小山入学的幌子,跑去县城吃香的喝辣的,还有那个妖妇,一顿饭花了十几两银子,十几两银子!这要是花在小山身上,得给他买多少吃食?” 言小三被她娘吓傻了,这事儿娘怎么知道的? 见他不说话,李氏越发得意,“你现在知道了?你那六弟就是个白眼狼,给媳妇花十几两半点不心疼,给亲爹亲娘花银子,心疼的手都哆嗦!” “这样的人,三郎呀,以后你可得远着他,这个小畜生他不是人呀,他连你二哥的手指都敢剁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娘,你误会六弟了。” 言小三深觉无奈,可算明白为何六弟不肯来了。 如今他来娘尚且如此,要是六弟来了,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事呢。 以他娘的性子,旁人眼里六弟千好万好,在娘眼里,这全是忌讳。 “算了,我也不说了,我来就是代六弟给爹娘送东西,对了娘,六弟今儿个进城不是打幌子,他给小山买了好多东西,簇新簇新的,那小书包,可好看了。” 李氏听不得这话,挥挥手,“行了!那小兔崽子在你眼里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 言小三见她娘不听,赶紧朝他大嫂道,“大嫂,不信你去看看,哦!小山呢?带他一起去呀。” 张氏若无其事的擦干眼角泪痕,笑道,“三弟有心了,我这就去……” “不准去!” 李氏猛地抬头,“不忙着做饭,你去做什么?想饿死老娘吗?!” 言小三觉得他娘发火发的好没道理,刚要为大嫂说两句话,却见张氏朝他摇头。 想了想,言小三也不愿多留,“娘,妞在家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先走了。” 见他要走,李氏一下转移注意力,“别走,把妞喊过来咱们一起吃肉!” 言小三看了眼亲娘手上的猪肉,娘厌恶六弟,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东西,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 想来想去,他一阵烦躁,“全留给爹娘吃吧。” 见留不住儿子,李氏暗暗骂了声,“小兔崽子!就知道收买人心!三郎这么老实的孩子,我得看紧点,省的他上当!” 张氏扯了扯嘴角,心道,以六弟那两口子的精明劲儿,想要收买人心那实在是再简直不过的事。 三弟委实好命,不过是帮衬了六弟几年,就能有此回报。 由此可见,六弟是个知恩知报的人。 这般想着,她先前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就不信了,长房若肯扭转心意与六房重归于好,都是骨肉兄弟,哪还有隔夜仇? 就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不就得了? 再者说了,那些陈年往事六弟又不知,大富这些年瞒的死死地,统共就告诉了她一人,连爹娘都不知道。 这事只要死死瞒下去,不愁兄弟不能亲近和睦。 再说,现在小山上学还是六房供养,得了六弟的好处,再怎么说,他们也得知恩啊。 李氏唤了她两声见没反应,火气蹭蹭往上冒。 一巴掌打在张氏身上,这才将人打醒。 “想什么呢?你还觉得不乐意了?” “怎么,我这样还不是为了贴补长房?” “那逆子既然愿意出钱供小山读书,以后你们就想方设法的从他手里捞钱,傻乎乎的,大富是我长子,我能害你吗?” 张氏仰着头想,这可没准。 没见二弟的手指都少了一截嘛。 她又不是周氏那个糊涂蛋,才不会让长房步二房的后尘。 心里想归想,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张氏赔笑两声,“娘,我知道您的心意,但饭一口口吃,事情也得一步步做,不能急。等小山上学步入正轨,再说这些也不迟。” 李氏不客气的递给她一枚白眼,“我知道你心眼多,但这事儿就得听我这个当娘的!” 张氏不愿在此时与她计较,含糊着敷衍过去。 她想了想,又道,“娘,那伙计方才和您说什么?” 李氏猛地退后两步,“你想干什么?问这个作甚?”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张氏心底生疑。 “娘,您可是要做什么傻事?” 李氏像只受惊的猫,扯着嗓门道,“混账话!你这是和娘说话的态度?滚去做饭!” 被扔了一斤肉,张氏不敢再留,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肯定有鬼! 又不是第一天当她儿媳了,这点事还想着瞒她? 张氏心里惴惴,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念头刚冒上来,她又是一阵心惊。 可别再出啥事了。 二房那位刚断了一根手指,这个节骨眼上双方心里都带着气,要是再闹起来…… 张氏打了个寒颤,不行!这事她得和当家的说一声! 有个防备也好啊。 鬼晓得这一家子一天到晚的会出什么事儿。 长房绝对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 打发走张氏,李氏似有心事的坐在梨花树下。 肥硕的屁股压在小板凳,小眼睛眨呀眨,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那青年伙计说的话。 “哦,原来是你家的儿媳妇啊,我家掌柜托我给大娘带句话,这样的媳妇,您想要吗?” “瞒着二老到县城大吃大喝,刚嫁到言家就闹得兄弟离心父子反目,一手管着六房的银钱,为人霸道主意多。” “这样的儿媳,大娘还想要吗?”“……要是不想要,我家掌柜有办法。” 第65章 离魂 李氏这一夜都是在惊惶中度过的。 哪怕是做梦,梦里都有个吃人的女妖怪。 张牙舞爪,一时变成青面獠牙,一时又变成昭云那张脸。 吓死个人了。 只这事她不敢和当家的说,唯恐说漏嘴,梦里怕归怕,却不敢叫嚷出来。 省得打草惊蛇。 毕竟,她的确有心,不要这个儿媳。 …… 破晓时分。 李氏早早起床,她自己起的早就罢了,还愣是敲开长房那间屋。 长子大富迷瞪着眼看着他娘,埋怨道,“娘,你这么早醒来作甚?” 李氏说不上有啥事,她就是六神无主想找个人说说话。 但长子一心忙着赚钱养家,等吃过早饭又要往县城做工,她怎么忍心让他担心?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长媳念叨念叨好。 张氏虽然没有周氏讨喜嘴甜,却是个有主意的,大聪明没有,小聪明数不清。 找她说话,是李氏最好的选择。 尤其是,她这当娘的都起来了,身为儿媳怎么好意思继续睡? 理是这样,当着大富的面她也不能那样讲。 李氏讪笑道,“这不是担心你早饭吃不好,让你媳妇早点起来做饭,做好吃点。昨晚还剩了半斤猪肉没炖,你媳妇不起来,这肉你怎么吃得上?” 大富揉了揉眼,下巴留着一层短须,想来是没睡够,乏得很。 “娘你就消停消停,让她再睡会,不急做饭嘞。” 这话李氏听着就不高兴了。 “娘是关心你,她是你儿媳妇,可不能那样惯着她!” 大富没了耐心,尤其是想着这几天张氏的殷勤温情,开口道,“她是我媳妇不惯着她惯着谁?行了娘,没了她又不是吃不上饭,这不还有娘嘛,娘做的饭比她做的好吃多了,我就喜欢吃娘做的。” 前半句李氏听得恼火,后半句神奇的就将肚子里的火压了下去。 李氏眉开眼笑,颠倒一夜的不安忐忑都没了。 “娘做的饭真有那么好吃?” “嗯呀,我吃惯了娘做的饭,在外面一顿不吃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番话,哄得李氏早没了磋磨媳妇的心思。 “那你再睡会,我的儿呦,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见他实在睁不开眼,李氏赶紧催促道,“去睡,快去睡!做好饭娘再喊你!” 大富转身朝着床走去,期间张氏早就听清母子对话,抱着丈夫亲了口,“赏你的!” “嘿嘿,还是我厉害吧?” 张氏没理会她,心里还惦记着昨日的事,“你先睡,我去帮娘做饭。” 到了小厨房,李氏正热火朝天的忙活,见了张氏,罕见的没让她动手。 “娘,我来给你帮把手吧。” 李氏一下子急了,“不能动!你做的饭菜哪对大富胃口,今儿个我来下厨,你一边呆着去!” 张氏唇角微扬,乖巧的应了声是。 想了想,她又道,“娘今儿个起的真早啊。” 这一提醒,李氏才想起敲长房门的缘由。 便问,“你觉得六郎媳妇怎么样?” 说起昭云,张氏先是敬,后是畏。 这样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六郎自打娶了她,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由此可见,她小小年纪定然是个有能耐的。 可同样是十三岁的姑娘,张氏从未见过其他人有她这样的本事。 初见就断了她的手腕,将养了许久才好,之后二房屡次找事,都被她凌厉反击。 看似稚嫩,手段却不可小觑。 张氏如实道,“昭云或许是六弟的福星吧。” “福星?” 李氏嗤之以鼻。“她是六郎的福星,那你怎么不说她是咱家的灾星?” “还没过门就引来吴家争夺,嫁人当天就引来容家捣乱,看看咱们出的这些事,要不是因为她,小兔崽子会动你二弟吗?连带着老娘都被村里人取笑,她就是妥妥的灾星!” 张氏有些无语,心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人家主动闹出来的? 先不说后面那事,是谁多事才引来吴少爷与六弟的比试? 要不是娘自作主张,至于麽。 张氏看着李氏,脑海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娘该不会是想……” 李氏猛然发现要说漏嘴,赶紧打住。瞪了张氏一眼,“没有的事,别瞎想!” 天呐,这哪里是我在瞎想,分明是娘在胡思乱想啊。 昭云的厉害您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还想往上面撞? 一时间,张氏真不知是该说她无知,还是无畏。 没见二房的人见了昭云都躲着走吗,娘这是怎么了?脑子烧糊涂了? …… “昭云,醒醒?该吃饭啦。” 任凭言六郎如何喊,都不见床上的人都任何动静。 少年郎脸上浮现焦急,上前一步为昭云诊脉。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烧起来了?” 言六郎颇为自责,心道,难怪昭云这几日食欲不振,想来是身体出了问题。 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为何连他都没发现? “昭云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去给你熬药!” 昭云紧闭着眼,人事不知。 灵魂似乎又飞上天,兜兜转转,像是无根的浮萍,四海无家。 “这到底是哪儿?” 她望着繁华的长街,望着那些人脸上的笑容,心底更觉孤寂。 一座高门府邸出现在她眼前。 昭云迎风飞起,落在一处野草荒芜的院落。 “你这贱妇!还敢偷吃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妇人顶着张蜡黄的脸,鞭子还没落在身上,早就吓得腿脚发软。 那叉腰的胖女人貌似是院里的管事,此刻笑眯眯道,“好呀,不想被打,你就把脖子上挂的项链拿过来,我好饶你一命。” “项…项链?” 妇人神情惊惶,“不,不行!它是我的,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要想不被我打,就把项链拿来!” “……还以为你是咱们碧落院的主子呢,不过是个下贱妇人,是老爷不要的破鞋!给我这充什么主子派头?” 胖管事一鞭子打过去,“拿来!” “不,我不能给你,它是我的,是我的!”哪怕被鞭打,妇人仍旧趴在地上死死护着那根项链。 昭云上前一步,身子穿过胖管事飞来的长鞭,不曾想长鞭一时断裂成两截。 “……” “……” 一魂二人面面相觑。 “鬼?有鬼啊!”胖管事吓得屁滚尿流,往院落门口跑去。 剩下伤痕累累的妇人抱头痛哭,“它是我的…是我的……”出于好奇昭云瞥了眼那银色项链,霎时脑海一阵剧痛,魂体顷刻间散开! 第66章 凶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六郎心急如焚,一边忙着喂药,一边在那嘀咕。 “我武功不精,但自问跟着师父多年,医术学的不错,为何喝了药昭云还不见醒,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上离魂之症?” 他将空碗放在桌上,将昭云抱在怀里。 “昭云,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我去找师父,师父肯定有办法救你的!” 好生将昭云放回床榻,掩好被子,言六郎拔腿就往外走。 虚掩上门,先是朝秋八娘家走去。 “哎?六郎?你怎么来了?” 秋八娘很开心,“昭云呢?怎么不见她来?先前她教我做鱼,哎呦,那滋味,绝了!” 言六郎二话不说行了大礼,吓了人一跳。 “哎呦!这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郎眼圈发红,“八娘,昭云就有劳您照顾了,她生了病,没人照料,我这才……” “什么?昭云生病了?你怎么不早说!” 秋八娘匆匆回了屋子,留下言六郎独立春风中。 哪知没一会功夫秋八娘又从屋里走出,“行了,快带我去,都生病了没人照料怎么好?” 言六郎看了她一眼,满是感激,“八娘大恩,六郎永世不忘!” “这孩子…昭云是个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哪能在这时候不管她?” 秋八娘认真看着他,“六郎是要找大夫去?” “对,昭云的病来的太快,我怕她出事,只能去寻一位高人。” “竟是病的这么重?” 秋八娘思索半刻,“你快去,她有我照应,在你回来之前,绝不让人动她!” 言六郎千恩万谢的离开,一颗心苦涩难言。 昭云要是有了好歹,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他轻功极好,一路掠上山,却不想小木屋里空无一人。 算算时间,师父也该回来了。 言六郎神色一动,见桌上放着茶壶,壶壁还有余温,眼睛迸射出一抹光芒,看来师父刚走不久! …… 且说秋八娘匆匆赶路,迎头碰上来找六郎打猎的刘青,她当即大喜,“刘大夫,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 刘青一脸疑惑,又想秋八娘在村里人品极好,便跟在她后面。 “秋婶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昭云病了。六郎去山上找高人,我在六郎那夸下海口保他媳妇没事,你是大夫,我是妇人,有你在我心里也踏实点。” 刘青一下急了,“那还不快走?” 推开门,一眼看到躺在榻上的女子,秋八娘作势要摸她的额头,刘青赶紧道,“先别碰她!” “这是怎么了?” 医道一事秋八娘哪懂,但刘青是大夫,听他的准没错。 刘青皱着眉,摇摇头,“不能动,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动辄会有性命之危。” “这么严重?”秋八娘听得心也跟着悬起来。 刘青上前端起空碗,眸光里忍不住多了抹惊艳,“想不到六郎医术这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 这般想着,他的神情微微黯淡。 “六郎医术远高于我,我都能看出这是离魂之兆,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就是如此他都束手无策要去寻高人,我……” 秋八娘闻言打断他,“磨磨唧唧做什么,咱们只要守着昭云等六郎回来就行。你是大夫,关键时刻,总比我这个妇人强吧?” 刘青豁然醒悟,“秋婶子说的是,是我执迷了。” 可这离魂之症,药石罔效啊。 他心底哀叹一声,不免有些怜惜红颜薄命。 山上,言六郎大汗淋漓。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师父求求你快出来吧!师父,徒儿求你了!” 若非经历这一天,言六郎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最深最重的绝望,不是活不了,而是明明活着,生不如死。 想起昭云此刻承受的煎熬,言六郎甚至有些痛恨他自己,是他无能,是他救不了昭云。 若是找不到师父,不管生死,他都陪着昭云! 少年咬紧牙关,游走在山林之间,悲愤忧惧,百感交集。 “师父!求求师父救救昭云吧!徒儿不能没有他,师父!师父你到底在哪儿?” 青衣道袍的老人慢悠悠从草地里醒来,伸着懒腰,“臭小子,你叫魂呢。” “师父?!” —————— “那位高人到底能不能找到?六郎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秋八娘愁眉不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看着昭云渐渐苍白的脸,刘青的心猛地咯噔一声,“不好,昭云怕是遇到难关了!” 秋八娘连忙凑过来,“怎么讲?” “离魂之凶险,在乎神魂之间的互相攻击,昭云之所以暂且无恙,是她始终保留着一丝清明,眼下这清明将失,轻则头脑错乱成了傻子,重则……” 吧嗒。 一滴冷汗从秋八娘额头落下。 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叫门的声音。 秋八娘打了个哆嗦,“不好,是李氏。” 刘青眼里生出厌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别逼老娘硬闯进去!”李氏一脚踢翻放在院子的竹架。 接连的响动传到房间,秋八娘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燃起来了。 “丧尽天良的恶妇人!你再踢一下试试?” 李氏脚下打了个趔趄,幸亏有张氏扶着,否则又要闹出笑话了。 一见出来的是秋八娘,李氏急了,“臭小子呢?老娘来了他都不说迎接一下?” “你算哪门子的娘?儿媳妇病了都不说关心一声,跑这来捣乱,滚!” 秋八娘可不怕李氏,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彪悍。 李氏脑子卡了壳,“什么?你说那个妖…啊,昭云病了?” 这个妖妇也会生病? 李氏面上一乐。 见她如此,秋八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狠的心肠,今儿个算是见识了!你到底滚不滚?” 听说昭云病了,李氏胆子大起来,叉着腰大摇大摆的就要往屋子走。 “我是当娘的,你让我滚,你是谁?” 她话锋一转,“把臭小子给我叫出来!说好了送小山读书,怎么,反悔了?晚了!”秋八娘哪知道她说的什么烂账,上前两步挡在门前,“我答应过六郎,在他回来前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昭云,请你离开!” 第67章 抢人 “少爷,咱们真的要去呀?” “……那姑娘又不领情,少爷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人家不见得接受啊。” 阿四觉得此行不妥。 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少爷没啥事,但跟着少爷去的他就要倒霉了。 唰的一声折扇被打开,吴信诚脸色淡淡,“你要不想去就滚回去,别来这烦本少爷!” “这……”阿四一阵懊恼。 他是少爷的随从,理应是少爷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老爷夫人不可得罪,少爷更不好得罪啊。 “哎呀少爷,要是让容小姐知道了,肯定又会给那姑娘带来麻烦的。” 吴信诚猛地驻足,“听好了,这事你知我知,要是让倚晴知道,有你好看!” 被自家少爷威胁的阿四委屈的不得了,“我怎么可能出卖少爷……” “那不就得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有谁会知道?本少爷就是给昭云送饭去,别磨叽了,快赶路!” “可少爷,您是千金之躯,干嘛不坐轿子来,阿四皮糙肉厚没事,少爷身子矜贵,哪能也这么走?” 吴信诚从小习武,这点路程还不放在眼里。 “这样才显得本少爷心诚呀。” “行了,别啰嗦了,快走!” “……” 阿四将喉咙里的话咽下。 心道,纵是心诚,人家也不会喜欢啊。 少爷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碰到那姑娘,傻成这样了? …… 小院。 李氏和秋八娘还在对峙。 碍于昭云神志不清的缘故,秋八娘不敢扯开喉咙和李氏撕扯。 她心有顾忌,但李氏巴不得把事儿闹大,大嗓子响起,震得树上的飞鸟扑棱扑棱乱飞。 气的秋八娘恨不能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闹够了没有?说了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有本事你踩着我秋八娘的尸体过去!” 李氏累得够呛,气息紊乱,“你行呀你,长本事了,我才是他娘!你上赶着献什么殷勤?臭小子就是有六两肉,那也得先给老娘五两,轮得到你来占便宜?” “先给你五两?呵,你怎么不把六郎吃了呀!” 真是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刘青寒着张脸从屋子走出,“不准吵!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谁再敢嚷都给我出去!” 李氏一愣,指着刘青,“刘…刘大夫,你怎么在这?” 见她又要含血喷人,秋八娘冷哼道,“你都说了是刘大夫,昭云生病哪能不请大夫?” 李氏将信将疑,却不敢当面质疑刘青的人品。 一年到头谁没生病喝药的时候。 刘青年纪虽轻,但医术很好,李氏还指望着有个头疼脑热请人看看呢。 可不敢得罪,当下老实不少。 秋八娘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刘青出面管用,她做什么要和这疯婆子撕扯? 莫非她也病了不成? “请问,这是言六郎家吗?” 秋八娘刚松了的一口气再次提上来。 看着提着食盒的俊少爷,又看了看小厮打扮的小哥,秋八娘道,“这是言六郎家,你们又是谁?” 阿四笑了笑,“这是我家少爷,少爷与这家人是旧识,此行是来……” 不等他说完,就听李氏一拍大腿,惊喜道,“是吴少爷来了?快请快请!” 吴信诚看了她一眼,态度一如既往的高贵倨傲。 见秋八娘还在这杵着,李氏趁其不备把人推开,迎着吴信诚往里走,“吴少爷,请。” 秋八娘傻了眼,县城的吴少爷跑这做什么? 等她想起拦人的时候,吴少爷已经被刘青挡在门口了。 仗着吴信诚在这,李氏胆肥了不少,“刘大夫,这是县城吴家少爷,来看六郎,你挡在这是什么意思?” 刘青面上坚定,“里面有病人,不能被打扰。还请吴少爷见谅。” 吴信诚微微一笑,“可是六郎病了?” 李氏啐了一声,“那个小兔崽子,身体好着呢。” 不是言六郎,那就是…… 吴信诚心神一震。 “让开!” 竟是蛮不讲理的闯了进去。 刘青近来才跟着六郎学习打猎,碰到常年习武的少爷,毫无招架之力。 吴信诚放下食盒,脑子一阵混乱。 “她…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会高烧不退?” 他的视线落在屋子里的人,言语带了几分恼意,“言六郎呢?就这么让她病着?” 刘青和秋八娘隐约猜到他为谁而来。 “吴少爷,她的状态很不好……” “我当然知道她的状态不好!” 吴信诚蹭的站起身,“你不是大夫吗?连你都没有办法?” 刘青遗憾道,“这是离魂之症,药石无医。” “什么?我不信!我绝不相信,昨日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昨日? 李氏耳朵支棱起来,心里大骂昭云,好呀!还敢背着老娘去和男人私会?! “肯定是你医术不精,昭云不会有事的!” 说着,吴信诚将人拦腰抱起,“阿四!去雇一辆马车!要快!” 刘青上前一步,“吴少爷!人你不能带走!” “我凭什么不能带走?她在你们这苦苦煎熬,你是大夫,却只能看着她受苦。言六郎这个废物!早知今日,就是抢我也要把昭云抢走!” 秋八娘被眼前这幕惊着,大着胆子道,“昭云是六郎媳妇,吴少爷是她什么人?是她兄长还是她什么人?” 吴信诚被问的一怔,看向李氏,“你说,我能不能把她带走?” 李氏连忙道,“能,能!言家早就不想要这个媳妇了,就请吴少爷开恩,把人带走吧!” “好你个李氏,你嘴贱不成!”秋八娘撸袖子就打。 一阵混乱。 等马车好不容易停在小院门口,吴信诚抱着昏迷不醒的昭云就要离开。 “站住!把昭云还给我!” 言六郎飞身便起,吴信诚眼里含着冷芒,“昭云跟着你只会受苦,也好,今日我就好好教训你一顿!” “把昭云还给我!”少年郎目眦欲裂,煞气横生。 “哼!有本事尽管来抢!” 刘青急的满头大汗,“不能动,不能动她啊!她神魂受创,此时擅动有性命之危啊!” 言六郎急火攻心强行压下喉咙泛起的腥甜,瞬间舍了吴信诚朝着昭云而去。 “你一穷二白,只这张脸能看,昭云跟着你能有什么幸福?” “昨日她身子还好,今日就一脚踏进黄泉,言六郎,你有什么资格当她丈夫?你又凭什么敢和本少爷抢人?” 他一掌翻开,就要给人致命一击。 此时的言六郎浑浑噩噩只记得护着昭云,性命早就置之度外,哪管背后之事? 一声轻笑随即响起,青袍老人庄严肃穆,袖风一荡轻描淡写化解吴少掌力。“年轻人,当着老夫的面欺负人,不厚道啊。” 第68章 痴傻 言家六房媳妇成了傻子,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自古离魂之症无药可医,好好的人一朝痴傻,村里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早先羡慕六房过得好的,扭头就换了一副嘴脸。 尤其是那言家二房,恨不得逢人就说,他家弟媳妇变成傻子了。 甚至李氏,亲眼见到昭云醒来后傻乎乎的吃手指,心里女妖怪的形象轰然坍塌。 “她…她是怎么了?”李氏嫌弃的看着昭云。 言六郎看向他师父。 青袍道人抚须摇头,“可怜的孩子,命里有此一劫。” 看似醒了,意识还未回体,难逃痴傻厄运。 言六郎紧张道,“那昭云还会不会有事?” “人都成这样了还问会不会有事?言六郎,傻了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吧?!” 吴信诚心绪翻腾的厉害,想要上前夺人,目光落在昭云傻兮兮的脸上,明明那张脸还是很美,但到底不同了。 他的昭云,成了个傻子。 这样的局面,是他不想看到的。 吴信诚上前两步,“神医,求您救救昭云吧!” 青袍老道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擅自动她,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离魂之症,神仙难救,嫌弃她是傻子,那就去找神仙救吧!” “不,不,我永远不会嫌弃昭云!”言六郎一把将昭云抱在怀里,“你们走开,不要吓到她。” 少年神情冷峻,大喜大悲在他身上不断变换,看的刘青一阵骇然。 “六郎?你……” “让他冷静冷静吧。” 老道神情怜悯,既是怜悯这徒儿命运多舛,也是怜悯昭云年少痴傻,命运弄人。 原本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唉! 秋八娘愣在那不知所措,“六郎,你,你……” 话在嘴边,安慰的言语愣是说不出口。 秋八娘看着目光呆滞的昭云,冷不防想起几日前教她做鱼的秀美女子,忍不住悲从中来,掩面啜泣。 倒是昭云,看着她哭,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言六郎叹息一声,“八娘,你的大恩六郎没齿难忘,昭云成了这样子,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劳烦各位,让她好好休息会吧。” 吴信诚尤不甘心,“她完好之时你尚且照顾不周,现在昭云傻了,你有什么底气说要照顾好她?” “啊!坏人!打坏人!打坏人!” 昭云挡在言六郎身前,手臂乱舞,受惊不小。 言六郎心中一阵酸楚,心道,就是昭云傻了,也知道护着他。 念头刚起,前仇旧恨一股脑涌上来。 言六郎冷眼如刀,说出口的话字字锋利。“吴信诚!你害昭云这笔账咱们还没算,你的命,我迟早都会拿回来!若你今日等不及,不妨上前一步,拼个你死我活!” “少爷!不可啊!” 阿四吓傻了眼,凭着本能去扯少爷的袖子。 吴信诚被他眼里的杀意一惊,倒退一步,“疯子!” 言六郎满是柔情的看着昭云,将她护在怀里,“是呀,我是疯子,你最好祈祷自己命长,待昭云好了,我亲自取你狗命。” “简直大言不惭!” 吴信诚甩袖,转身上了马车,“咱们走!” 马车骨碌碌的驶出放牛村,言六郎周身锋芒不减,看都不看李氏,扶着昭云进了屋。 门吱呀一声被关闭,青袍老道一瞬间似是苍老不少。 “神医,昭云她…她真就回不来了?”刘青眉眼透着担忧。 “容我再想想,容我想想……” 清风一起,待刘青再看,只看到一抹青影随风远遁。 刘青怔在原地,瞪大眼睛,“高……高人啊!” 房间内。 言六郎眉眼温柔,心底的那根弦已到崩溃边缘。 “昭云饿不饿?我去给昭云做饭,昭云不准出门,知道吗?” 昭云呆呆的望着他,脸色苍白如同易碎的瓷娃娃。 见她乖巧点头,言六郎松了一口气,起身便往小厨房走。 等到了小厨房,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泪水划过指缝,空气里传来轻微的呜咽声。 “你是在哭吗?” 不知何时昭云站在小厨房门口,一张精致的小脸眉头微蹙。 “你为什么要哭?是不想做饭吗?” 她的声音透着稚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她心智倒回。 如今的昭云,不过和四岁孩童相当。 言六郎不敢再哭,擦干眼泪,俯身抱着昭云,晦涩难当。 “我有一宝,贼人趁我出门的功夫将她偷去,我很想她。” 昭云板着小脸颇为严肃,“那你真的好笨哦,再去偷回来不就得了?” 见他很是伤心,昭云没了最初的惊惶,手抚摸着少年的头,“这不要紧呀,我很聪明。我把我的聪明分给你,这样你就不笨啦。” 言六郎听得眼泪直流,“昭云,我不会放弃你的!” 他紧紧抱着昭云,不曾想昭云伸手将他推开,“你抱着我喘不过气,你这样怎么讨女孩子喜欢?” 言六郎哭笑不得,“我只想讨昭云喜欢。” 昭云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看着他,“那我饿了,你去做饭。你给我做饭我就喜欢你。” 少年转悲为喜,“那昭云不要乱跑,外面有坏人,不能乱跑哦。” 昭云歪着脑子看他,“你好烦!我又不是小孩子!” 言六郎手指一颤。 喝醉酒的人从不肯承认他醉了。 小孩子也是一样,最讨厌人家拿她当孩子对待。 他强撑着笑出来,“昭云是个大孩子,绝对不会让人担心的,对不对?” 昭云脑袋重重一点,“对!昭云是大孩子,才不会让人担心呢。” 言六郎伸手要摸她的头,却被昭云制止,“都说了不是小孩子,不准摸我头!”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向昭云道歉。昭云去屋子等着,做好饭我给昭云端过去。” “好呀,要做好吃点哦。” 这一次言六郎真心笑了出来。 他的昭云,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这么讨人喜欢。 只要昭云活着,言六郎的希望就在。 他当即打起精神来,精心做了顿美味。 昭云现在这情况,他不能光顾着伤心,他要做的还有很多。 护好她,让她哪怕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要倾尽全力给她很多很多的快乐。 这是他的娇妻啊。 说好了要相依为命的。…… 第69章 六六 放牛村是个小地方,平时有点风吹草动就能传的沸沸扬扬。 这会好好的人成了傻子,更不知被传成什么样。 周氏一脸得意坐在大树下,周围尽是村里好事的婆子们。 “六郎媳妇真的傻了吗?怎么好好的人就傻了?” 周氏眼里闪烁着精光,“可不是傻了吗,刚醒的时候还吃手指头,多大的人了!这不是傻是什么?” “怎么我听刘大夫说是离魂之症,这症状到底还能不能好了?六郎娶媳妇不容易,他家的要是真这么傻下去,可怎么得了?” “这你操的什么心?” 周氏瞥她一眼,“咱村里刘大夫的医术算是最好了吧?他都治不好,更别说臭小子找回来的高人,那叫什么高人呀,人醒过来,却成傻子了!” “……依我看,还不如不治呢,屁个高人!” 周氏说话很不客气,也幸亏昭云成了傻子,人事不懂,不然这些话她才不敢说呢。 成傻子好,成傻子了,六房就可以任他们欺负了。 先前二郎被剁手一事,这次绝对得找补回来。 要不然,他们二房怎么在村里立足? 现下言家几房,和其他兄弟比较,二郎都被比没了! 也幸亏爹还向着二郎,给他找了个好差事,否则真是有苦难言了。 周氏暗自庆幸六房的遭遇,继续道,“你们是不知道呀,为了治昭云这病,家里花了多少钱,我都不好意思说!但想着好歹是六郎媳妇,傻就傻吧,活着给口饭吃也就这么养着吧。” “哎呦,那你们心也太好了!”有妇人应和道。 有人应道总比一个人干说强。周氏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吗,六郎的性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昭云好的时候,他长进不少,现在昭云傻了,他变本加厉的欺负人,愣是让我们掏银子给他媳妇治病,这事…你说,都是兄弟,还能驳回 去吗?只好掏钱了呗。” 大树底下围着的人议论纷纷,人云亦云这事,实在太简单不过。 人言可畏便是如此,名声之事,成难,毁易。 昭云废了一番心思挽回六房的形象,不成想,全被周氏抹黑。 不过,倒也有不肯听信胡言的。 “二郎媳妇啊,你这嘴皮子一碰故事咋就这么多嘞。” 王奶奶拄着拐杖看着她,“老婆子在村里呆了这么多年,咋你说的六郎和婆子我认识的那人愣是不一样嘞。” 周氏一见是她,忍不住心虚,“哎呦,这不是王奶奶嘛,王奶奶咋有功夫来这转悠了?” 王奶奶不拿正眼瞧她,“人老了,听不惯有人当街放屁,这不,就被臭味熏出来了。” “……” 周氏暗自磨牙,好呀你这老东西,敢说老娘说话是在放屁? 王奶奶刚露面,就有人问起来,“王奶奶,你和周氏到底谁说的才对啊?” 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面色和蔼,“六郎人好人赖,你们心里不清楚?” “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你们在这的有哪个没占过人家的便宜?怎么就一点良心都没有?” “拿了人家的东西,吃了人家的饭,扭头翻脸不认人,还跑来问老婆子真假。” “老婆子老是老了,但眼不盲心不瞎,你们倒是怎么了?” “……是看六郎媳妇病了,就开始编排人?” 周氏听不下去了,“怎么是编排人呢?我说的哪点不对?” 王奶奶怒道,“哪点都不对!” 说着举起拐杖就要揍人。 “六郎媳妇病了,你们言家一个大子都没出,不仅如此,那李氏还满嘴喷粪,说出来的话没一句能听的!” “六郎有情有义,从不曾主动招惹你们,你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老婆子都看不下去了!” 周氏吓得乱窜,“喂!你别打人啊!别打人呀!” “打的就是你!王奶奶说要揍你,你看谁敢拦?” 这话说的倒没错,王奶奶活到这把年纪,在村里辈分极高。 莫说打的是周氏,就是里正来这,王奶奶要打,他敢躲? 爱说闲话一张嘴四面漏风的周氏,碰上脾气不好的王奶奶,注定要吃番苦头。 当然,这也是昭云日常埋下的情分。 若不是她心肠好知道关心老人,以王奶奶这把年纪,早就不管这些闲事了。 之所以管,是看着六郎这一关难过呀。 …… 言六郎并没有像周氏说的四处为昭云寻求良医诊治。 要说良医,有哪个良医能比过师父? 师父一时都找不到头绪,况且是其他人了。 是以更没有威逼言家各房掏银子的事儿。 事实倒是反过来,李氏逼着言六郎掏银子。 掏银子作何? 当然是担心臭小子把钱都花在傻子身上。 要知道六房主动承担起长孙小山上学的费用,六房的钱要是全花没了,还拿什么供小山读书? 这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李氏穿着花布裙,领着人往六郎家走。 彼时的六郎正一脸温柔的给昭云蒸馒头,做糖醋鱼。 昭云心智成为小孩子,变得挑剔不少。 比如这馒头,要不大不小,正好有小孩子拳头大,要香甜透着奶味,面粉不能太糙。 再比如这糖醋鱼,糖和醋的比例要适中,小孩子喜欢吃甜,但昭云也爱这股醋香,醋味不能大,肉要松软,汤汁要稠,最好杀的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鲤鱼。 讲究多了去了。 言六郎乐在其中。 他喜欢照顾昭云,喜欢看她一脸满足的模样。 在他的心中,哪怕昭云病了,但她依旧是昭云。 变成小孩子也可爱极了。 饭菜做好了,言六郎小心为她系上围裙。 “昭云,小心烫。” 坐在桌前的昭云眼睛里藏着小星星,“烫,六六给吹。” 不知何时言六郎在昭云这里就多了个外号。 六六,大抵是听人喊他六郎,被昭云记心里了。 “好,六六给昭云吹,以后吃饭也要注意,要是烫到,六六会心疼的。” 他以莫大的温柔和耐心陪着他的姑娘,不觉得厌烦,反而温暖。 昭云清澈的眸子转了转,稚声稚气,“六六不要哭。” 言六郎一笑,“乖,我不哭,我陪昭云吃饭。” 心智虽然减了,好在本能还在。 看的出来,昭云小时候教养定然极好,就连吃饭都透着股优雅。 这样的发现,让言六郎越发疼惜。 昭云以前生活肯定很好,不曾想,跟了他,好好的人竟…… 言六郎不愿再想下去。 李氏就是在这时推开他家的门,身后跟着几个打扮不俗的婆子。为首那人最先看清少年的相貌,先在心底赞叹一声,而后便问,“这就是你家六郎?长得还不错。” 第70章 不弃 身子单薄的少年正认真投喂娇妻。 他的侧脸动人,眉眼染着春水般的温存,笑起来给人一种百花盛开的错觉。 魏婆子再次点点头,“很好,叫他过来。” 听人说好,李氏绷着的那根弦这才松开,一招手,恶声恶气道,“臭小子,还不给我滚过来?” “再尊重些。”魏婆子提点道。 毕竟,以后是要做姑爷的人选。 “哎,哎。”李氏点头哈腰,更让一众婆子瞧不起。 这样的卑贱妇人,生出的儿子能有多好? 却不妨言六郎皱眉从屋子走出来。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刀锋雕刻的五官,简直得了上天格外的恩赐。 他此时的心情看起来不算好,正因了眉眼带出的不悦,使得整个人多了分霸道的气势。 这真是从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儿? “娘。” 婆子面面相觑,亲母子? 怪稀奇的。 李氏听他喊娘,理都没理,“快去写休书,休了那个傻子跟娘去趟县城。” 言六郎容色喜怒不辨,“娘在说什么,什么休书?” 见他脑子不开窍,李氏急了,“能是什么休书!你就打算养着这个傻子?” “昭云不是傻子,她只是病了。” “我管她是病了还是傻了,反正不能让她继续当你媳妇!一个傻子,也敢称我们言家媳妇,丢死个人了!” 言六郎转身便走,除了最先开口说的那几句,沉默的像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李氏见他肯动,面上不免得意,“这个臭小子,仗着年纪小就知道和我胡闹!” 魏婆子笑笑不语,耐心等着。 等了片刻,众人这才觉得不妥。 人怎么还不出来? 迫于压力,李氏气冲冲的往屋里走。 没看到收拾妥当写好休书的少年郎,却看到昭云正骑在言六郎脖子上。 “六六,快跑!坏人来了!” 六六? 这是什么鬼? 李氏上前两步,摊开手,“休书呢?” 言六郎从容自若的挺直身子,扶好骑在脖子上的昭云,冷声道,“我可没答应娘要写休书。昭云是我妻,她不曾犯错,为何要被休?” 李氏气急,“臭小子,你在戏弄老娘?” 言六郎不时安抚昭云,抬眸道,“娘要是没其他事,就请回吧,昭云病了,要好好休养。” “休养?你就是让她在你脖子上休养的?” 李氏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出口的话着实难听。 言六郎强忍着,“我的媳妇,我爱怎么宠怎么宠,莫说骑在我脖子上,若是昭云喜欢,我给她跪着都乐意!” “逆子!你敢忤逆我?”李氏气的脸颊鼓鼓,双眼泛红。 吓得昭云小脸唰的一下没了血色。 “坏人!有坏人!六六保护我!” 言六郎顾自心疼,看着李氏气的嘴唇开始发抖。 “昭云病了,娘连个病人都容不下,好,娘不走,我走。” 说着转身就往门外走。 “站住!你敢踏出一步,别说是我儿子!” 少年郎闻声嗤笑,“当谁愿意呀。” 魏婆子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对不和的母子,笑了笑,“这位公子,你不能走。” “我为何不能走?” 被他看上一眼,魏婆子浑身泛起不自在,最先的沉稳有了一丝破绽。 所幸她准备周全,面上维持着笑,“因为你娘已经把你卖给我家主子了。” “什么?” 言六郎目色冰凉,看向李氏,“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是我儿子,我是送你去大户人家享福,给人家小姐做姑爷,大好的事你不知道感激,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儿,是想反了天不成?” 言六郎心里只恨此身是她所生。 “昭云,咱们先下来,过会再骑大马,好不好?” 见他温声暖语的和有点傻的姑娘说话,魏婆子又觉稀奇,这样冷冰冰的少年,温柔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这就是他的傻娘子? 长得委实不错。 可惜了。 不过性子孤傲的少年郎竟能忍受让个傻姑娘骑到脖子上,倒也是深情。 昭云眨眨眼,有些懵懂的看着小院的人。 听到六六的话,她很乖巧的嗯了一声。 即便是在地上站稳,言六郎也是一副守护的姿态。 李氏看不惯他对个傻子还一片真心,嗤笑一声,“小昭云,你要还是个有良心的,就让臭小子给人家当姑爷去,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猛地被个凶婆子威胁,昭云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你这么凶,六六才不会听你的!哼!” 言六郎唇畔微扬,安抚道,“昭云真聪明,放心,我只守着你,永远不会离开。” 昭云抱着他的胳膊,笑的比花还灿烂。 “真是不知羞耻,傻子!” 言六郎脸色蓦地沉下来,“娘,我听不得这个傻字。” 恍惚间,李氏似乎又看到那个一身煞气和吴少爷打生打死的少年。 “你……” 在场的婆子们也被唬了一跳,心道,这个少年郎,气性倒是大的可以。 “卖身契呢?给我。” 鬼使神差,魏婆子就把李氏写的卖身契递过去,等送出去后,魏婆子这才暗道一声后悔。 言六郎一声冷笑,“这卖身契不算数。” 手指翻飞,雪白的纸张化成碎片。 看的人一呆。 “你,你把卖身契撕了?” 魏婆子语气不可思议,“你知道县城魏家是什么来头吗?就是容家、吴家都不敢在我面前猖狂,你小子竟敢……” “不管什么来头,算我毁约吧。” “呵!毁约?没有五千两银子你这辈子都要卖身给魏家!” 魏婆子显然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 平常听说是魏家要招婿,多少人挤破头都要争都要抢,大好的富贵送到眼前,他竟抬手撕得粉碎,图什么? 就图这个傻乎乎的姑娘? 魏婆子气急了心想,这少年面相俊美,脑子八成有病! “入赘魏家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你却不要,要不是小姐命格极硬要找个同样命硬的人,你以为你会有此荣幸?” 言六郎一笑,“正好,言某已经是有家室之人,休妻,那是万万不能的。除非我死。” “你!你这人真不识好歹!”魏婆子动了怒,“要想毁约,就拿出五千两银子吧!是要做魏家姑爷,还是现在还债,全凭你选择!” 第71章 坏人 “我不弃昭云,更不会当你魏家的姑爷,银子我没多少,但可以全部给你。” 言六郎淡淡的看了眼魏婆子,“我不知你是怎样哄骗我娘写下这卖身契,但只此一点你得清楚,我言六郎铁骨铮铮,同样的把戏,绝不上二次当!” 魏婆子被他看的心惊肉跳,那凶狠凛然的眼神停留在脑海,吓得她不敢多言。 说来也是奇怪,平素那些大人物她见得也不少,却不知怎的,碰上这乡野少年,底气总是不足。 难怪李氏如此忌惮这个儿子。 魏婆子不敢和他直言,视线一转看向早就愣神的李氏,“你是他娘,你说怎么办吧。” 李氏闻言撸开袖子,“逆子!你敢不听为娘的话?” 言六郎护着昭云灵活避开,“娘要一意孤行,就当没有六郎这个儿子吧!” 他拦腰将昭云抱在怀里,脚步轻抬朝着房间走去。 “昭云,你好好在屋子呆着,六六帮你打走坏人,好不好?” 昭云眼珠子滴溜溜转,攥起拳头,“昭云也要去打坏人!” 言六郎一笑眼泪差点从眼眶砸地上。 “有六六在,打坏人的事用不着昭云做。糙活累活都有六六在,昭云只要好好的,我就开心。” “可昭云不开心,昭云也要跟六六一起打坏人。” 昭云嘟着嘴,流光的朱唇满是委屈。 看的言六郎一颗心忍不住发紧。 此时此刻的昭云,单单是无辜望着他的眼神都让言六郎觉得心酸。 这样好的人,他的姑娘,哪怕是病了,也记得护着他。 看惯了素来在外人面前强势的昭云,再去看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言六郎生出无限的感激。 他是个惜福的人。 因为生来得到的福分不多。 所以每一分都被他看的弥足珍贵。 他这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碰到昭云,将她捡回家。 现在昭云病了,说什么他也得留在她身边。 护着她,守着她。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 言六郎手里拿着家里仅有的银两,剩下给小山准备的五十两,满打满算只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两。 这一千多两银子,多数是昭云赚的。 余下不多的才是他打猎的收成。 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手心,言六郎念着昭云的好,竟再也不肯离开她一步。 “好昭云,你喜欢六六吗?” 昭云仰着头,大声道,“喜欢!” 也只有孩子的喜欢才能肆无忌惮的说出口。 言六郎眼角闪烁着晶莹,痛快道,“好呀,六六也喜欢昭云,这一辈子都不想和昭云分开,昭云和六六一起去打发坏人。” “六六对昭云最好了!比阿猫对昭云都好!” “阿猫?”少年一愣。 昭云清澈的眸子闪现一抹迷茫,“对哦,阿猫在哪里?我为什么会说起阿猫?阿猫是什么?” 言六郎见势不妙赶紧抓住她的手,“昭云昭云,不要想了,阿猫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阿猫:“……” 昭云看着他,疑惑道,“阿猫不重要吗?” 虽不知阿猫是什么,但少年笃定道,“不重要,远没有六六在昭云心里重要。” “也是哦。” 昭云笑了起来,“昭云要和六六一起打坏人去喽!” 作为坏人的魏婆子等人:“……” 磨磨唧唧的,怎么还不出来! 李氏啐道,“这个傻子!” 看着眼前的银票和碎银,魏婆子露出不满,“这就是你说的全部家当?” 言六郎还未张口,李氏就在那跳起来,“好小子!敢给老娘藏私?私底下竟攒了这么多银子?” “可这些远远不够五千两啊。”魏婆子感叹道。 穷乡僻壤的少年郎能拿出一千多两已经让她吃惊了。 但再吃惊,距离五千两,也差了很多。 言六郎摊手,“我只有这些了,若你不信,我可以立下字据,有了钱马上还给魏家。” 他看着李氏,“对了,娘,既然您将我卖给魏家,那么儿子从今天起便不是言家的人了。” “您将儿子如货物般卖了,往后儿子自赎,到那时,就请娘记住,我言六郎和言家,再无任何瓜葛。”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是生你养你的人!就是把你卖了,我还是你娘!”李氏撒泼功夫一流,嗓门更是十足。 但这次,握着六六的手,昭云竟也不怕了。 “不准你欺负六六!坏人!” 冷不防被推开的李氏气的叉着腰,“好你个小傻子,还敢朝老娘动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言六郎猛地将昭云护在身后,“以前你是我娘,但现在在我心里,你不是了。” “你要敢动昭云一根手指,信不信我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 他咧嘴一笑,“比如,再断了言二另外九根手指……” 李氏面如白纸,“孽子!不准动你二哥!” “那就要看你到底配不配合了。” 这一幕,看的魏婆子瞠目结舌。 都说深宅后院的水深,今儿个往小山村跑一趟,却不想乡野人家的事儿照样不少。 亲母子能把关系处到这份上,这李氏也是个人才。 不得不说,这少年也是个狠角色。 言六郎扭头看向她,“到底要不要立字据,还请大娘给个准话。” 听他主动喊大娘,魏婆子脸色好了些。 到底是个年轻人,还是个生的貌美的年轻人。 嘴若是甜些,不知能讨好多少人。 这般想着,魏婆子摇摇头,“不够五千两,你不能毁约。” 说到这,她又开始规劝。 “这位小娘子痴痴傻傻的,跟着你不会好的。” “若你成功入赘魏家,做了我魏家姑爷,小姐那里,绝不会苛待了你。 “若你想花钱为小娘子治病,魏家也会相助。” “……少年人,想事情不要一根筋,魏家能给你的好处数不胜数。你命格与我家小姐相配,纵是反抗,也是蚍蜉撼树。何苦来哉呢?” 言六郎森然一笑,“那就是无路可选了?” “除非你马上拿出五千两……” 昭云歪着头想,“五千两很多吗?六六是缺钱了吗?”言六郎便要开口,就听一声大笑传来,“不多,不多,比起金牌画师的地位,这五千两,锦绣阁出了!” 第72章 冷暖 “锦绣阁的掌柜?”魏婆子眯起眼。 来的,的确是金掌柜。 “魏家人平素不都是在玉京横行霸道吗,怎么也有闲心跑到小山村了?” 不同于李氏对魏婆子的恭敬,金掌柜的态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算不得好。 魏婆子如临大敌,“是呀,大名鼎鼎的金掌柜都能跑到清水县来,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两人开腔就搅起一股火药味。 昭云扯着言六郎的袖子,小声道,“六六,他是来给咱们送钱的吗?” 金掌柜闻言看向她,眼里带着痛惜和怜悯,声音不由缓和,“是呀,金某见不过旁人以大欺小,专程来帮大画师了。” “噫?大画师?你是在说我吗?” 金掌柜笑的越发柔和,“嗯呀,你不是我锦绣阁的大画师,还能是谁?” “画师?”魏婆子拧眉,“什么时候一个傻子也能当锦绣阁的金牌画师了?” 言六郎视线如刀看向她,不满道,“你说谁是傻子?” 昭云也跟着翻脸,“我才不是傻子!我聪明着呢!” “……” 早就知道大画师出了事,亲眼见了让金掌柜越发惋惜。 昭云所出的画样这段时间锦绣阁卖的极好,收益直接翻了两倍。 本来是等着她取月银时再报喜,不成想左等右等过了十五都不见人来,派人打听,这才知道出事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姑娘有身为金牌画师的能耐,不管是病是傻,锦绣阁都不能落井下石。 所以金掌柜亲自来了。 来就来了,还碰上素来不对付的魏家婆子。 说起这魏家,金掌柜心里一叹。 和魏家真正不和的其实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但身为锦绣阁明面上的大掌柜,也没道理怕了魏家。 五张千两的银票递到魏婆子掌心,轻飘飘的,却让言六郎的心一瞬安定下来。 金掌柜笑吟吟开口,“怎么?说好的五千两银子,一文都不少,阁下还不想走?” 魏婆子心中暗恼,接过银票,面上失了庄重,“关乎小姐之事,待我禀明夫人,金掌柜先别得意的太早!” “好说,好说。锦绣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金某胆子虽小,也不至于被你一句话吓倒,行了,银票给你了,还不走?” 魏婆子不情不愿带人走开,临走之时还不忘冲李氏丢下一句话。 “废物!” 被称呼废物的李氏是个窝里横,在自家横行霸道不在话下,到了外人面前,哪怕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成废物,也不敢吱一声。 言六郎哀其不争又恨其无情,索性不再去看。 带着昭云谢过金掌柜,又是一番寒暄。 金掌柜仔细打量昭云神色,犹豫道,“小哥就打算这样养着?” 言六郎听他话里的意思,郑重道,“昭云是我娘子,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子,六郎都当陪在她身边。” 金掌柜见他说的认真,笑了笑,“小哥误会金某了。” “言夫人是我锦绣阁奉作上宾的大画师,她的事也就是锦绣阁的事儿,于情于理,都不该袖手旁观。” 金掌柜抚须道,“若魏家不依不饶,存心找事,小哥不妨将事情推给锦绣阁,天大的事,锦绣阁管了。” 言六郎一怔,“金掌柜……” 昭云出事,让少年一日尝遍人情冷暖。 却不想,给他一刀的是亲娘,解他忧者是萍水相逢的外人。 言六郎收敛情绪,沉声道,“多谢掌柜大恩。” “无事,无事。” 金掌柜俯身看着在地上数蚂蚁的昭云,“你叫做昭云,对吗?” 昭云看着他,小脸明媚,“是呀,这位大叔找我有事?” 以金掌柜的年纪,唤他一声大叔也是应该,起码他该庆幸,失了心智的昭云没喊他大爷。 “昭云还认不认得我?我是锦绣阁的掌柜,咱们以前还定下过赌约的?” “赌约?”昭云一下来了兴趣,“大叔是说我和你吗?” “对呀,你想起来了?” “那这赌约咱两谁赢了?” 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金掌柜故意卖个关子,“你猜。” 昭云扬起小脸笑道,“肯定是我赢了,我长得那么好看,绝不会输。” “……” 一时间,金掌柜没搞懂这长得好看和不会输有什么干系。 倒是六郎腼腆的笑了起来,“自打病了昭云就是这样子。” 话是这样说,但他眼里满是温柔。 丝毫不觉得这样子的昭云有什么不好。 金掌柜想了想,或许在少年眼里,无论昭云成了什么样子,都是好的吧。 昭云仍旧看着他,在等他的答案。 “自然是你赢了。” 金掌柜问道,“昭云,看到这个簪子没?能把它画出来吗?” 昭云看了那金簪一眼,无辜道,“这有何难?” 她随手拿过一截树枝,在薄土上勾勾画画,好似拿的不是枯枝,而是一杆神笔。 笔下生花。 在尘埃中盛开。 让人莫名觉得璀璨。 “妙极!” 金掌柜大喜。 他能主动为少年撑腰,看重的就是昭云的才干。 见她虽然痴傻,但手上功夫半点不弱,简直是意外之喜。 看到这儿,少年郎已经明白过来。 并不觉得金掌柜此举有何不妥。 商人本性,无可厚非。 看着这样的昭云,反倒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看啊。 哪怕他的昭云病了,还有本事让人敬重,让人称赞。 让人满心欢喜的主动送上银子。 诚如她以前说的那句话。 无论何时,都不会饿着他。 看着他的姑娘,阳光下,少年郎那双眼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氏,脑子早就乱成一团浆糊。 锦绣阁大画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这傻子,她不是傻了吗?怎么还这么厉害? 念头冒起,李氏身子猛地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 果然是妖怪! 傻了还能蛊惑人心! 这般想着她再不敢停留,仓皇而逃。 望着她的背影,少年郎神情晦暗,像夜里孤零零被风吹散的烟火。 昭云的手不知何时覆在他的眼上,声音闷闷。 “六六不要难过……” 六郎的眼睛泛起酸涩,面上笑开,“昭云,六六没有难过。” “骗人!” 昭云丢开树枝,不肯再画。 一旁的金掌柜看傻眼。 这是…闹脾气了? 他扭头看向少年,这傻孩子,快哄呀!……哄不好,本掌柜怎么继续赚大钱? 第73章 垂涎 因了锦绣阁金掌柜的帮助,少年郎得以度过当前难关。 可看着金掌柜巴巴守在昭云身边哄着她画图样,言六郎心里又生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似他的珍宝,要被人抢了一般。 还有这金掌柜,要不要这么殷勤,累坏了他的昭云怎么办? 言六郎上前三步,“那个……” 金掌柜匆匆瞥了他一眼,之后继续看着昭云执笔在纸上画图样。 一幅又一幅,叠在一起像是一层层金山银山。 金掌柜表示,这感觉极好。 越发捧着昭云。 “昭云真厉害,一双妙手,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到这么精妙的图式!” 言六郎听得耳朵一动,大怒,真当我家昭云是傻子?哄谁呢! 偏偏心智锐减的昭云还就吃这一套,被金掌柜哄得心花怒放,若是昭云有尾巴,这会早就甩了起来。 少年郎看的无奈,再次开口,“那个……” 金掌柜觉得少年哪哪都好,就是话太多。 安安静静看着昭云画图样不好吗? 这都是银子呀! 还有嫌银子沉的? 昭云睁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他,“六六这是怎么了?” 一副无辜的口吻。 听得少年没了半点办法。 “昭云,累不累?” 他看向金掌柜,眼神多有埋怨。 就是爱银子,也不能这么支使昭云呀。 瞧瞧,桌上都放了多少张图样了。 这金掌柜,不能因为贪心,把他家昭云累到吧。 小孩子不知道累,大人怎么还能粗心大意? 言六郎看着昭云发红的指腹,心疼的不得了。 昭云笑着揉揉手腕,声音清脆,“不累呀,我从小就习惯了画这些。” “习惯?”六郎眉峰紧皱。 昭云小时候的经历他不知,但从这句话也听出不少。 “这习惯好呀……” “这习惯一点都不好。” 少年郎打断金掌柜的话,伸手抽出昭云掌心的笔杆。 “咱们不画了,昭云该休息了。” 谁都知道昭云这一病回到了小时候。 心智是小孩子,眼睛也和小孩子一样清澈,似乎在她的认知里,冲着六六大喊的才是坏人。 除了坏人,昭云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似乎都闪烁着光芒。 光明,并且充满希望。 这就是小孩子的快乐为何比成人简单的多。 但六郎只想给她光明,耗费心神的活,能不做就不做吧。 他的视线瞥向金掌柜如珠如宝收在袖子的图样,心道,光是昭云画的这些图样,就足够偿还锦绣阁那五千两银子了。 至于金掌柜的人情…… 少年郎不希望所有事都让昭云一个人做。 他是她的丈夫。 这人情,理应他来还。 不该事事都依靠昭云,而该是让昭云依靠他。 昭云病了,要有一个病人应有的对待。 “所以,这次真是谢谢金掌柜了,但昭云大病一场还需休养,等她好了,我亲自带着昭云登门道谢。” 这句话的深意金掌柜不愿去想,至于昭云还能不能好,他也不知。 但有一点金掌柜比谁都清楚。 他来这一次,是对的。 不仅灭了魏家的威风,还得了这诸多便宜。 不说昭云的本事,只说今日让少年郎欠下的人情,就足够他做梦都笑醒了。 以他锦绣阁大掌柜的眼光来看,这对小夫妻,若是没有意外,日后成就,定会让人惊讶。 “如此,金某就不久留了。” “大画师还是锦绣阁的金牌画师,每逢十五,小哥记得来锦绣阁取银子。金某就不叨扰了。” “六郎送金掌柜。” …… 且说金掌柜离开,李氏这才偷偷摸摸的从墙角探出头。 言小三着急撩火的往这儿赶,被她娘鬼鬼祟祟的拉住。 想到昭云痴傻一事,言小三急的没了章法。 “娘,你拉着我做什么?六弟这会正需要人帮助,我是他三哥,我要不去,他会寒心的!” 李氏板着脸,“寒心就寒心!反正你这个六弟也不是个有良心的!” 她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抓着言小三就往外爆豆子。“你是不知道,你六弟心眼多着呢!” “县城魏家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家的魏小姐又是神仙般的人,要不是因为命格一事,谁瞧得上他那个兔崽子?” “魏家要招上门女婿,我一纸卖身契把他推到富贵窝,呵!兔崽子竟然敢忤逆我?” “卖身契?什么卖身契?” 言小三一头雾水,被他娘亲的快人快语敲懵了。 李氏还在那说,“只要休了那傻子,他就是魏家正儿八经的姑爷!天大的好事他不乐意!你猜怎样?” “那可是魏家呀!说一不二的魏家!” “魏家主动招上门女婿,既然选中了他,哪有被打回的道理?” “小兔崽子开口就要毁约,撕了卖身契不说,说话还硬气的很!” “魏婆子是什么人?常年跟着魏家夫人的人能是好相与的?毁约可以,得拿出五千两毁约费,兔崽子回屋就取了一千多两银子……” 李氏眼里冒着光,“一千两银子呀!这要是给了咱们,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言小三紧赶慢赶才跟上李氏的思路,惊得张大嘴巴,“娘,你老糊涂了?平白无故的你代六弟签什么卖身契?” 李氏被三儿子一句‘老糊涂’砸的脑袋嗡嗡的,半晌没转过来。 “你……你说什么?你说谁老糊涂了?” 言小三心直口快赶紧赔罪,“娘,我这不是急了麽。” “你为个臭小子和娘急?三郎,你长本事了呀!” 言小三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几次深呼吸这才接着道,“娘不和六弟说一声就把六弟卖给魏家,难道他没和娘闹?” 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李氏嗤了一声,“哪能不闹?” “臭小子说我卖了他,他拿银子把自己赎了回来,以后和咱家再没任何关系。” 言小三气的跺脚,“哪能没关系!他是我六弟,是娘的儿子!” 见他还是向着自己,李氏笑眯眯道,“所以呀,他既然有那么多银子,娘当然不可能不认他。” “娘,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呀?六弟都那么惨了……” 李氏撇撇嘴,“这你就别管了,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 “可是……”“行了!你到底是谁儿子?赶紧走,别让那小兔崽子看见了!” 第74章 喜欢 张氏这些天心里惴惴的,六房眼看就不行了,昭云出事,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想着李氏最近在暗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又想想小山受了六房的恩惠,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着都不踏实。 “娘,你这是怎么了?” 小山取下新书包,“娘,要不要我给娘读书听?” 张氏蹙着眉,摆摆手,“不用了。” 小山看着他娘,神情变幻,“娘,六婶那事你听说了没?” 放牛村都传遍了,身为言家长媳,张氏哪有不知的道理? 她这个儿子,人小鬼大,聪明的让人发愁。 张氏从床上坐起身,“小山,你喜欢你六婶吗?” “喜欢呀。六婶供我读书,盼着我有大出息,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可她以前欺负过娘。” 小山眨着眼睛嘿嘿一笑,“但现在咱们不是报仇了嘛。” 张氏一怔。 就听男孩子继续道,“六婶光明正大的欺负了娘,咱们也光明正大的占了便宜。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娘,咱心里得有一笔账,不能像……二叔那么糊涂。” 其实他本想说不能像奶奶那么傻,话到了嘴边,顶锅的就成了言二。 张氏爱怜的抚摸着男孩子的脑袋,“你这孩子,怎么事事都分的这么清啊。娘真怕你……” “慧极必伤吗?”小山仰起头,笑了笑,“无所谓的,娘,孩儿能活着,已经很知足了。”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素来对孩子宠溺的张氏难得变了脸。 一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的儿呀!你这么懂事,让娘怎么舍得……” 小山眸光微变,“娘打算做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小脸一沉,“娘是要对六叔一家落井下石?” 被个孩子训教,张氏本该摆出大人威严,可她这个儿子,早慧非常,不能以寻常孩子论之。 或许在张氏心中,正等着有个人能给她出出主意嘞。 “小山,你怎么想的?” “娘,咱家和六婶之间的旧怨已经清了。现下不仅无怨,还有恩。” 他看着张氏,语气诚恳,“娘若是在此时不管六婶,难道是想让小山长大后被人戳脊梁骨吗?” “哎呦!言重了,言重了!”张氏有些汗颜,却也为之惊醒。 是呀,她的儿子往后是要走科举的,读书人名声很重要。 再说了,供他读书的是六房,这事以后要是被人翻出来,极有可能对小山不利! 试想一下,谁想和个忘恩负义的人结交? 朝廷,恐怕也不敢让这样的人当官吧? 张氏陡然清醒。 “你说的对,那小山说,咱们该怎么办?” 从意识到儿子的不凡后,很多时候,问丈夫大多时候得不到答案,但问小山,肯定能得出两全之法。 “娘,咱们行事,只需要摸着良心就行。” 张氏若有所思,温声道,“好,你说的,娘记下了。娘绝对不会误了你的前程。” 小山甜甜一笑,窝在张氏怀里,“我就知道,娘是这个世上最疼小山的人了。” “傻孩子,你爹也疼你呀。” ”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孩子气的话张氏没当回事,更没看到男孩子眼中坚定的神色。 …… 察觉到李氏的不妥,张氏寻思着往六郎家跑一趟。 去时正看到昭云在院子里围着圈跑。 六郎几乎是费了十二分的心思哄她开心。 一个少年郎,竟能不怕麻烦做出这许许多多精巧的小玩意,这番深情,让张氏顿生好感。 毕竟,一个女人,最乐意看到的是丈夫疼爱妻子。 “六郎,忙着呢?” 言六郎抬头朝着张氏喊了声‘大嫂’。 张氏此行是存了交好之意,小山那番话可谓彻底将她点醒。 就是不为别的,也得为儿子往后的名声着想。 “昭云能有六郎这样的丈夫,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言六郎停下手上活计,“大嫂说错了,是六郎有昭云这样的娘子,才算有福气。” 张氏笑道,“都一样,都一样!你们两个都是有福气的!” 见她一进门好话不住的往外冒,言六郎视线不离昭云,“大嫂来这所为何事?尽管说,若是小山读书的事,我这还有些银子,大嫂不妨拿去。” 提及小山,张氏面容和善,鼓起勇气道,“六郎,这些天千万要将昭云看好。” 言六郎皱眉,“大嫂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娘最近忙的很,我猜她很可能是冲着昭云来的。” 放下手上刻刀,少年郎起身认认真真的看向张氏,“有劳大嫂特意前来了。” 见他识相,领了长房的情,张氏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心情好,竟也破天荒的陪着昭云玩了一阵子才离开。 张氏的身影彻底不见后,言六眸光辗转,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魏家。 他拒绝了魏婆子,又借着金掌柜的势阻了这桩送上门的婚事,若魏家真是说一不二,那么这几天必定会发难。 想到张氏的提醒,六郎不敢大意,对待昭云,越发谨慎。 “六六!这只兔子好蠢哦,是送给昭云的吗?” 六郎眉眼绽开,“不仅兔子是给昭云的,这只小老虎也是给昭云的。” 相比较温顺可爱的动物,昭云最喜欢的是那些凶猛的山中之王。 唯独这点,着实不像是小孩子。 可见昭云自小就习惯了霸道。 连喜好都和常人不同。 昭云蹙着眉看着手上的小兔子,嘟嘴道,“昭云不喜欢小兔子,昭云用这只兔子,再换只豹子好吗?” 言六郎将她揽在怀里,“好,都好。只要昭云喜欢。” “哇!六六太好了!昭云喜欢六六!” 心智成了小孩子,但这身子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猝不及防的被她熊抱,言六郎身子微僵,眨眼,唇角扬起。 他仰头看着苍天,心道,快看呀,就是昭云成了小孩子,也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呢。 少年人的一切骄傲,来源于心上人没有瑕疵的喜欢。这样,真好啊。 第75章 鬼祟 “昭云,不能晚睡,快过来。” 委屈巴巴抱着小豹子木雕的昭云站在门口,眼里带着亮晶晶的乞求,“六六,昭云还没玩够。” 少年郎眉眼带了一丝无奈,“可是昭云,天都黑了,长得好看的女孩子这时候都睡了。” 昭云撇嘴,脆生生道,“昭云就是不睡也长得很好看。” “……” 没看出来呀,昭云小时候竟然这么爱玩?嘴皮子还挺利索? 言六郎放好洗脚水,起身走过来,“昭云,今晚不早睡,明天就要赖床了。” “可昭云还想玩。” 见她一副‘再催就哭给你看’的表情,言六郎心底的坚持被摧毁的一干二净。 他的昭云这么可爱,怎么舍得让她哭呢? “这样好不好,六六带昭云骑大马,累了再睡?” 昭云眼睛一亮,扔了小豹子就伸开双臂,“好!” 任劳任怨的少年郎趴在地上,昭云骑在他背上,神情雀跃。 “六六累不累哇?” “六六不累。” “昭云还想听故事。” “好,六六给昭云讲故事。” 言六郎眸光一转,笑道,“从前,有个放牛郎,一次偶然在山上救了个小仙女……” “那小仙子有昭云好看吗?” “嗯……昭云最好看。” “六六为什么还要想一想,难道不应该张口就答吗?” “……” “没、没多想呀,大概是六六渴了。” “我给六六倒水去!” 听故事又爱问问题的昭云终于困了。 言六郎疲惫的伸了个懒腰,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姑娘,轻声道,“昭云就是那个小仙女。”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好看。 他睡倒在她身侧,不成想昭云翻身将他抱住。 言六郎眉目璀璨,觉得上天爱他热烈,将这样好的姑娘送给了他。 他在昭云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昭云。” …… 清晨的光洒落在窗前,平静里让人想沉溺其中。 “六六!起床了!” 大清早,言六郎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的是昭云泛着湿气的眼睛。 下意识的伸手一揽,将人揽到身上,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昭云,再睡会。” 被他搂在怀里,昭云有点懵,乖的不得了。 等反应过来这才捏着少年郎的鼻子,“赖床鬼!昭云没有赖床,是六六在赖床!六六是只瞌睡虫!” 大梦初醒,少年郎喉咙发出一阵笑声,睁开眼睛,“好呀,敢说我是瞌睡虫,我是瞌睡虫,那昭云是什么?” 昭云不服气,瞪他,“我是小仙女!” “哈哈哈!”少年终于破功,大笑起来。 这个清晨,是在一片笑声中醒来。 李氏这一日醒的很早,想起谋算之事,既兴奋又忐忑。 此事要是成了,小兔崽子说什么也得休了那傻子,然后乖乖的去做魏家的上门女婿。 难的是,和魏家的这段姻缘,昨夜她只和当家的提起,就见当家的直接翻脸。 怕是怕,可当家的越是动怒,她越想把这事给办成。 粗略算算,自打那傻子嫁到言家来,惹了多少事,先是吴家,又是容家,这会又招上魏家! 兄弟失和,父子反目,现在当家的竟敢接二连三的甩她脸子! 一切都是因为昭云那个扫把星! 想起她李氏就觉得晦气! 吃过早饭,李氏寻了个由头就要往县城走一趟。 张氏早就防备她弄幺蛾子,主动提出跟随,且搬出的理由再正常不过,进城给大富买布料。 给儿子买布料又不是给别人买,李氏没有拒绝。 当然,若是张氏说要给家里的女人买,早就被拒了十几次了。 李氏疼儿子,大富是长子,现在又得了铁匠铺掌柜的重用。 身份提上去,这行头也得般配,穿的不好万一丢了面子,那才是大事。 到了清水县,下了马车,李氏一句话就想打发了长媳。 “你先去买料子,我难得在县城逛逛,你就别跟着了。” 张氏不肯,她又不傻,就娘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起这么早,保管心里有鬼! “娘,县城我多多少少也熟悉,有我带着娘,多少也方便。” “方便什么?跟着老娘屁股后面转悠什么?!去买你的料子!” 张氏咬咬牙,索性使出杀手锏,“娘,我跟着娘的确方便呀,今儿个不管娘买什么,儿媳出钱,省的娘破费了。” 听到这话,李氏眼里闪过犹豫,半晌又摇摇头,“不行!快去买料子,别缠人!” 张氏震惊了。 娘到底是要做多大的事,竟连杀手锏‘给你省钱’都不在乎。 越是如此,她越惶恐,灵机一动,赶紧道,“好,那娘注意安全,忙完了咱们还在这碰面。” 李氏不耐烦的摆摆手,“快去吧。” 辞别张氏,李氏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下去。 她不识字,只能一路打听哪有成衣铺。 冷梅梅清早就在铺子里喝茶,眼见有客人登门,赶紧起身迎道,“客官是要买什么?咱这应有尽有。” 李氏狐疑的打量她,“袁掌柜在哪儿?” 袁…掌柜? 冷梅梅一双眼瞧着她,见她衣着不显,倒也干净,又见她鬼祟,心里不免生疑。 “客人找袁掌柜做什么?” 李氏以为自己找对了地儿,小心翼翼道,“还能什么事儿?就前阵子他派人过来和我说的那事!” “噫?”冷梅梅抖了个机灵。 “我家掌柜平时不见外人的,你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给你去喊人,要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呀。” 她话说的直白,反倒激起李氏的心性。 “你这人!好赖人不分呀,我骗你做什么?要不是你家袁掌柜派人来我家送信儿,我至于今儿个亲自跑一趟吗?” “反正你不说清楚,别想见到人。” 冷梅梅不动声色的站在那。 李氏也没了法子,她有的时间本就不多,等张氏买完料子见不到她,说不得就找来了。 一着急,话就吐露出去。 “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我家儿媳那事。” 冷梅梅来了兴趣,眼里闪烁着精光,“你家儿媳咋了?和袁掌柜有关?” “那个妖妇!”提起昭云,李氏满肚子气。 看这女人不怎么顺眼,但好歹是个外人。 有些秘密,亲近的人千防万防,对上外人,反倒能放松警惕,畅所欲言。 听她倒了一肚子苦水,冷梅梅心里早就笑翻了。 瞥了眼李氏,“喂,你这婆子说话没个准儿,你还没说你家儿媳叫啥呢?不说清楚,不准你见掌柜!” 李氏也是烦了她,“算了算了,告诉你也无妨,那个成了傻子的妖妇,就叫昭云!你说说,这什么破名字?连个正经的姓都没有?” 冷梅梅听傻了,不理会李氏在那埋汰儿媳,又问,“你家儿媳叫啥?” 李氏急了,“你是聋子不成?!昭云!” 什么玩意???冷梅梅看着李氏那张老脸,心道,这名字咋有点耳熟呢? 第76章 合谋 “掌柜的,今儿个的毛皮送来了。” 伙计兴冲冲的迈进来,却见李氏吃惊的看着他,“你喊谁掌柜呢?” 伙计懵了,“喊我家掌柜的掌柜呀。” 李氏涨红了脸,“谁问你这个呢?我是问你,她是铺子的掌柜?” “嗯呀。” 伙计摸不着头脑,心想这许是个疯婆子。 李氏瞪大眼,“你是这家店的掌柜,那袁掌柜是谁?袁掌柜不是个胖子吗?” 冷梅梅摊手,“我不知道呀,是你一上来就问袁掌柜的。” 见她一脸无辜,李氏那个气呀,跺脚道,“这家店不是袁掌柜的,那你问我那么多做什么?” “好奇呀。” 冷梅梅干脆坐下,“我问你就一定说呀,傻不傻?” 被人说傻,李氏有点怂,再一想人家是铺子掌柜,肯定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这么一想,连火气都没了。 转身就走。 伙计愣在那,问他家掌柜,“掌柜的,这什么人呀?怎么跑咱这撒野了?” 冷梅梅笑着看他,“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伙计一脸懵,“我说她是什么人?” “不,就你进门喊的那句?” “哦!这个呀,我是说,掌柜的,今儿个的皮毛送来了!” 冷梅梅蹭的一下站起身,“我想起来了,昭云,就是那个昭云!” “送皮毛的是谁?人去哪里了?!” 伙计赶紧道,“是个孩子,这会儿早就走了。” 冷梅梅惊了一头冷汗,想到傻婆子要干的事,当即拍板,“去把刚才那个妇人追回来!” “还有,派人给……给昭云送信,就说袁胖子跟人合伙要害她!” “唔,掌柜的,我给哪儿去送信啊?” 冷梅梅没耐烦道,“你问我我哪记得?不知道就给账簿那查!” 成衣铺接收皮毛,来往都有记录,何人,家住何地,记得清清楚楚。 “禀告掌柜,那妇人不见了!对面的成衣铺找不到人!” “坏了。” 冷梅梅忍不住心疼昭云的遭遇,听那疯婆子说,好好的姑娘还成了傻子? 怪不得最近换人来送货了。 脑海里回想起初见时昭云笑着称赞她人好心正的情景,冷梅梅暗道,不行,既然知道了,就没道理袖手旁观。 且说此时的李氏早就被袁掌柜请到安全处商谈,待谋算清了,这才从成衣铺后门出去。 张氏紧赶慢赶到了地儿,手里拿着买好的料子,抬头就见李氏在原地等着她。 她心里一松,心道,这么会儿的功夫,也不至于干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此想着,张氏面色红润,“娘辛苦了,怎么就买了一包桂花糕?娘要想吃,那就多买两包。” 李氏瞥了她一眼,“败家娘们!桂花糕是给小山买的,他要读书,费脑子,得多补补。” 闻言,张氏是真的笑了,“多谢娘。” “行了,快走吧。” 难得的这次她们雇的马车回去。 张氏不解,“娘,有牛车坐为什么还要多花钱坐马车?” 李氏心不在焉,“你懂什么?牛车哪有马车快?” 这么一想也是,但到底惊奇。 像娘这么吝啬的人,竟然舍得花钱雇马车,没一脚把她踢出去,还没嫌弃她跟来糟践钱? 要知道,两个人乘坐马车的费用,可比一个人贵多了。 …… 及至到了放牛村,李氏将桂花糕扔给儿媳,“去,快拿给小山吃吧。” 张氏想着儿子读书辛苦,也没推辞,“让娘费心了。” 支开张氏,李氏面上露出一抹阴笑,顺道去了二郎家,母子合计一番,这才去的六郎家。 “娘,你真有把握把那傻子骗出来?” 李氏得意一笑,“那是。老娘我在他家蹲了几天的梢,可恨这臭小子把那傻子看的那么紧,两人都快粘一块去了!” 言二也是气愤,“小兔崽子敢忤逆娘,为个傻子拒绝魏家,脑子简直坏掉了!” 入赘魏家,这是天大的喜事。 要是换了言二,早就踹了他那恶婆娘往魏家睡如花似玉的魏小姐去了。 “出门前我早就吩咐过三郎,让他去六郎家一趟。” 言二不满道,“三弟怎么可能去骗那小兔崽子?” 他眼睛一亮,“哦!是娘骗了三弟?” 李氏走路叉腰,“那当然,我是三郎的娘,他哪能不听我话?” “我也听娘的话!” 李氏被哄得心花怒放,“知道,知道,就你乖了。” 言二咧嘴,“娘要是能让儿子心想事成,儿子以后会更听话!” “胡闹!先别说这个,等把小傻子捉出来再说吧。” …… 日上三竿,言六郎给昭云洗好衣服搭在竹竿上,回头见昭云正冲他笑。 少年郎心情顿喜,“昭云,来,把脸擦干净。” “六六给昭云擦。” “又在偷懒。” 言六郎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从昭云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擦脸。 小脸擦干净,言六郎满意道,“真好,白白净净,去玩吧。” “嗯!” —————— “六郎?六郎你在家吗?” “三哥?” 言六郎欢喜的看着他三哥,“三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言小三杵在门口,“我就不进去了,我家那头母猪生病了,刘大夫又不在,六弟帮我看看去吧?” “生病了?” 言六郎微微沉吟,“不若我配好药让三哥拿去吧。”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离开昭云。 言小三一时踌躇,“哎,六弟还是跟我去一趟吧,我哪有六弟这身本事,你去了我也放心。” “这样……” 言六郎扭头看向昭云,“昭云,要不要一起去?有母猪看哦。” 昭云沉迷在英俊的木雕马,“不要!母猪脏!” 料想不是多大的事,况且不是外人,三哥难得求他。 言六郎想了想,“好吧,那我就去一趟。” 言小三声调扬起,“就多谢六弟了!” 他是屠户,家里养的这头母猪就等着养肥了杀呢,谁知突然就病了,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这要是有个好歹,关乎他下半年的生计。 不能不重视。 千叮咛万嘱咐后,言六郎这才离开家,走之前把门上锁。 隔着木门见昭云还在玩木雕马,面上一笑,跟着言小三走开。 没多久木雕马从手中滑落,昭云伸手去拿,不想一道人影扑过来…… 跌落尘埃的红漆木马无辜的躺在那儿,似在等人拾。阳光照在小院,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第77章 恶行 “放开我!放开我!坏人!” 一拳打在言二脸上,力道之大,当场就青了。 “奶奶的!一个傻子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言二骂骂咧咧的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麻袋罩在她头上。 “放开我!放我出去!坏人!大坏蛋!” 言二顿时乐了,扛起麻袋就走。 他可是听人说了,昭云大病一场,身子内耗极重,且加上神志不清,远没了当初的悍勇。 选在此时对付她,再合适不过。 换了往常时候,言二不见得有这个狗胆动她一下。 何况是用麻袋把人强掳来了。 李氏鬼鬼祟祟的在那盯梢,催促道,“好了吗?快点!” 晚上一步等那臭小子回来那就糟了。 言二心情舒畅,脸上的伤也不觉得疼了,尤其是想到不久就能得偿所愿,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想放开喉咙大笑三声。 母子扛着麻袋消失在小院门口,没多久,成衣铺的小哥从马车上跳下来,见木门敞开,里面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心里慌了。 坏事了,还是没赶上通风报信! 冷梅梅从马车下来,见此面色沉着,“找,务必要找到人!” 一声吩咐,带来的伙计只好认命找人。 且不说这放牛村他们也是第一次来,那姑娘相貌掌柜形容的模糊。 问急了只说是个好看的不得了的姑娘,这会儿还有些痴傻。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人命关天,谁晓得这家子都是什么人?会使什么阴招对付那姑娘? 冷梅梅当下坐上马车,“去言家!” 她就不信了,好好的人还能凭空飞了? 张氏听得目瞪口呆,此刻吓得手脚发软。 “小山,快,快去告诉你六叔,说你六婶被人绑了!” 冷梅梅见这家的长嫂心眼还没坏绝,非亲非故的呆在人院子也不是事儿,扭头就走。 “把眼睛擦亮了,要是找到人,掌柜我有重赏!” 一句话,激起伙计们的干劲。 就是没有重赏,这也是在做好事,救人一命,免其遭难,也是一桩功德。 成衣铺的人在放牛村到处找人,动静不小,等言六郎从小山口中得知昭云失踪时,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六叔,咱们现在得去救六婶。” 小山仰着头,目光坚定,带了三分急切。 言六郎愣在那,好一会儿才从这消息里回过神。 “不能慌,言六郎,你不能慌,昭云还等着你去救,千万不要慌,稳住,要稳住……” 他在那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一旁的言小三早就吓傻了。 “弟妹她……她怎么会丢了?会不会是跑丢的?” 小山瞥了他三叔一眼,“六叔家的门是锁着的,除非有钥匙,不然六婶才出不来!” 被个孩子抢白,言小三面色讪讪,“也对哦,还是小山聪明。” “六叔,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娘已经去找了。” 言六郎很快冷静下来,抬腿就要往外走,走出没两步这才停下,目光痛惜的看着言小三。 “三哥,你就和我说实话吧,是不是娘让你来找我的?” 言小三没想到六弟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也是生气,“六弟,我怎么会害弟妹?” “你不会,但有人会。” 言六郎再不愿耽搁,大声道,“三哥!我和昭云是打心眼里把你当做三哥,你就和我说句实话,娘都和你说了什么?还有二哥,二哥去哪里了?” 见他急的眼睛发狠,言小三这才道,“娘、娘给我出主意让我请你医母猪,娘还说……” “唔,还说让我拖着你,免得你回去早了,整日对着那傻子心情不好……” 言六郎又气又恨,“娘和二哥到底去哪儿了?说!” 言小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她……娘她去了西南角的小树林……” “好,很好。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昭云要有事,三哥,你就不再是我三哥!” “六弟?六弟?!” …… 小树林,清风阵阵,树叶簌簌。 麻袋里传来一阵呜呜声。 言二得意的看向李氏,“娘,那袁掌柜这会还没来,不如让我……” 李氏皱了皱眉,“不好,这样不好。” “娘,这有什么不好的,娘帮我看着,一会的功夫就好。” 李氏拗不过儿子痴缠,这才点头,“好吧,那你快点,我看这傻子还是个雏儿,反正都是被糟蹋,哎呀随便你了。” 言二精神大震,“那娘可得帮我看好了,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李氏翻了个白眼,“瞧把你美得,行了,你忙,我去给你把风,省的袁掌柜来了再说我不厚道。” “行嘞,娘辛苦了。” “哼,就知道拿好听话哄娘。” 李氏走远后,言二这才恶狠狠的看着那麻袋,心道,小样,还不是落在我手里了。 “你言二爷要干的事儿,还从来没落空过。” 麻袋被打开,露出昭云那张挂满泪痕的脸。 “啧,都成了傻子还这么招人喜欢?呵呵,今天老子就在你身上报了那断指之仇!” 说着他伸手摸昭云的脸。 “啊,六六!六六!快来救我!” 言二皱眉,“傻子,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他起意拿腰带塞昭云的嘴,却被昭云躲开。 “好你个贱丫头!还敢躲?!我让你躲!” 身上吃痛,昭云只顾着大哭。 “六六,呜呜呜,六六快来救我……” 她哭的越凶,言二脸上越猖狂,动作越来越急。 “不准碰我!” 没防备挨了一脚,言二栽倒在地。 见人要跑,当即跳起来把人按在地上。 “想跑?先问问爷答不答应!” 眼前那张脸越来越大,昭云觉得怕,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占据了她的心扉。 她想要躲,想打死这个坏人。 眼瞅着言二的手要碰到她的衣角,昭云怕急了,这个坏人好可恶,竟敢拿凶凶的眼神看着她。 昭云绷着脸,脸上泪痕已干。大喊,“你不能欺负我!” 言二坏笑的看着她,“哦?欺负你又怎样?” 昭云死死瞪着他,“你敢欺负我,我会揍你的!”“哈哈,那你揍一个试试?” 第78章 误杀 丹田之内一股真气翻涌而上,昭云凭着本能递出一拳,“坏人!打死你!”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在小菜园调戏昭云的那幕。 遇上那时候的昭云,言二只有被揍的份。 鲜血吐出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疼,这算怎么回事? 不就是个傻子,怎么还能用武力碾压他? 不是说,身体损耗过度,虚弱的和小白菜似的? 唬谁呢? 这是小白菜? 这是大老虎还差不多。 一拳砸出去,昭云头脑发晕,心中的郁结之气吐出,闭上眼恍惚看到了无数个画面。 在小厨房忙碌的六六,偷看她洗澡不肯承认的六六,还有…还有把她从山上捡回来的六六…… 这些都是什么? 昭云神志昏蒙,看着倒在地上装死的言二,摇摇头,脑海又闪过好多画面。 那些画面闪的太快,快的昭云根本抓不住。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走出两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磕的她膝盖磨去一层皮。 昭云想哭,但想起找不到她的六六,赶紧想要爬起来。 见她并非真的恢复,言二大着胆子睁开眼,看到的是昭云像只软脚虾一样趴着。 怎么也站不起来。 “还以为好了呢,看来今儿个老天爷都想成人之美。” 言二含着唾沫吐出一口血水,“臭丫头,敢揍我?也不想想,你言二爷岂是那么容易被打死的?” 他一手抓着昭云肩膀,恶声恶气道,“给我过来!” “疼!放开我!” 言二邪恶一笑,“过会还有更疼的,听话,老实点我就……” “你就怎么样?” “谁!” 袁掌柜大摇大摆的从树后走出,身后跟着脸上挂着巴掌印的李氏。 “畜生!本掌柜的人你都敢动?” 李氏忙不迭跪下去,“大掌柜,开恩呀!小儿只是一时想不开!” 今日折腾这一遭,言二自己也清楚,是娘收了袁掌柜的好处,约定要把傻子昭云带到这,成全其好事。 是他自己忍不住存了贪婪之心,这会被人抓包,言二也是能屈能伸,赶紧点头哈腰道,“不敢!您来,您来。” 袁掌柜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向白嫩嫩秀色可餐的昭云。 “不错,哪怕成了傻子,也是人间极品。” 昭云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是坏人!” “你、你、还有你都是坏人!你们的心是黑的!” “哎呦,小姑娘懂得挺多嘛,黑的又怎样,快过来,叔叔给你好吃的。” 昭云凭着本能呼吸吐纳,面上却是不屑,“少来哄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正因为不是小孩子才有趣嘛。” 袁掌柜笑了笑,看向言二,“还打算看下去?去后面守着。” 言二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李氏退下去,暗里却在盘算事成的几率。 这袁掌柜此行为避人耳目,孤身前来。 他这边呢? 除了他还有他娘。 言二在县衙好歹是个官差,要不是他娘收了人家的银子不好退回去,他也不至于怕了胖掌柜。 这么一盘算,他就觉得可行了。 酒色壮人胆,说的就是这个。 “娘,你过来……” 赶走了言二,又来了袁掌柜,昭云一颗心都在狂跳。 “你、你不准过来!” 袁掌柜话不多说,直接将昭云按倒。 不等昭云反击,一声钝响传进她的耳。 袁掌柜嘴角冒血,动作迟缓的看着身后拿着木棍的言二。 “你……你……” 眼见他后脑勺开始流血,言二慌了手脚,“娘,他这是怎么了?” 李氏护着言二往后退,嘴上不停道,“没事,没事,你这一下打的又不重。” 言二心里犯嘀咕,可看死胖子这样子……不像没事啊。 昭云趁乱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嘴上不停喊着‘六六’、‘六六’。 恰是此时,言六郎的声音顺风传来。 昭云眼里滚着泪花,“六六?是六六!我在这!” “昭云?昭云!” 言六郎踏着轻功直接飞过去,却见昭云浑身狼狈,上衣领子那还带了血。 少年如遭重击,“昭云,昭云你没事吧?” “六六!我好怕!” 眼见少年来寻,言二和李氏更是惊惧,想要躲,却不想少年动作如此之快。 见到衣衫不整的袁掌柜,再去看腰带松垮的言二,言六郎气急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六六!?六六你不要吓我哇!” 言二也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躲在李氏后面,“你……你干嘛?不是我,是他!是他想欺负昭云!” 言六郎目光阴狠,整个人的气息透着狂暴和危险。 “好,一个两个,今儿个谁也别想活!” 袁掌柜身子笨重的动了下,眼神不甘的看着给他致命一击的言二,手指伸出,“你、你不得好死……” 言二被他这副样子骇到,埋怨道,“老东西,谁知道你那么不禁打啊!” 言六郎一掌抬起就要将人毙了,掌风刚起,就见袁掌柜含恨的闭上眼。 杀人未遂。 但袁掌柜到底是死了。 言二吓得倒退两步,脸色煞白,“他他他他……他死了?” 言六郎冷眼看去,恨意翻滚,“是你杀了他。” “不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言二吓得屁滚尿流,“杀他的人不是我……是、是你!” “对!就是你!是你不甘昭云被辱,亲手拿这木棍杀了他!” 言二一把抱住他娘,“娘,你快说呀,是他杀了人,不是我!” 袁掌柜横死,李氏半晌没反应过来,此刻被二郎哭着求着,意识这才慢慢清醒。 二郎和六郎之间,想都不想都知道她向着谁。 李氏咬牙,“对!是这个兔崽子杀了人,袁掌柜的死和你没关系!” 昭云大怒,“说谎!就是你杀了死胖子!” “不是我!不是我!”言二扯着喉咙大喊。 言六郎眼里杀机毕露,“既然他早走一步,那你也跟着去吧。” “不不不,你不能杀我!我是你二哥!” 李氏吓得冷汗直流,只一味护着言二,挡在六郎面前,“要杀他你就先杀了我!” 言六郎凄然一笑,“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抬手便起,惊慌之下,言二将李氏推上前扛刀子,自个没出息的跑了。 连滚带爬,声音惶惶。“杀人了!杀人了!言六郎杀人了!” 第79章 指证 “不准走,你不准走!给我站住,你个逆子给我站住!” 李氏六神无主的抱着言六郎的大腿,“你敢追上去试试?你敢动你二哥一根手指试试?信不信老娘一头磕死在这?” 言六郎冷冷从她脸上瞥过,“要死要活,随便你。” 说着脚上用力,挣脱开。 左手牵着昭云,拔腿就往言二逃跑的方向追去。 “逆子!你不能去……你不能去!他是你二哥,他是你二哥啊!” 李氏哭喊的声音响彻在小树林。 言六郎漠然嗤笑,“错了,他是你儿子,不是我二哥。” …… 跟在六六身边,昭云一颗心安定下来。 言六郎浑身冷的像块冰,悲愤交加。 原以为不对这些亲人抱希望就不会受伤害,却不知,正因了自己的仁慈险些害的昭云出事。 愧疚和愤怒不断碾压着他的心。 “六六,六六不要生气,昭云没事。” 岂料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少年郎越发难过。 “昭云,我一定要给你个交代。” “六六?” 昭云看着他,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幕画面。 小木桌前,好看的昭云和好看的六六说说笑笑。 “六郎可是做了亏心事?” “啊?没有呀,昭云看错了。” “哦,六郎定是趁我入睡进房间了。” “无事啊,六郎想看那就看啊。” “我本就是六郎的妻,夫妻一体,我的身子只六郎一个人能看。” “我想明白了,昭云说的没错,我会努力让脸皮变厚的!” “好吧,有句话我没和昭云说。” “……昭云很好看!比我想象的还好看!” “没别的了?” “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昭云胡乱眨着眼睛,“六六?我好像以前就认识六六。” 言六郎满心冰寒霎时融化,“你说什么?昭云,昭云你想起来了?” “啊?想起什么?”昭云一脸茫然。 “没,没什么。” 少年顾自失落,步伐却是没停,却是此时,浑如丧家之犬的言二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赶来, “看!他在那!杀人凶手在那!” 言二伸手指着少年郎,人多势众早没了先前的惊慌。 可若仔细看,仍旧能发现他的手指颤抖,他的眼神不定,他的那张脸,毫无血色。 冷梅梅带着人四处找昭云,不料在外面碰到言二,跟着他走,这才来到此处。 “是他,就是他杀了袁掌柜!” 言二指认六郎,却不敢离近一步。 “掌柜,发现袁掌柜尸体了。” 冷梅梅心一颤,看向少年郎,问道,“怎么一回事?” 言六郎冷笑,二话不说朝着言二冲去。 “看呀!他要杀人灭口!他心虚了!” “呸!”昭云看着他,“明明是你杀了那个死胖子,还想冤枉我家六六?” 冷梅梅见她衣衫染了泥,连忙问,“昭云,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那个胖子,就是他,是他杀了那个胖子!” 冷梅梅陡然一惊,放牛村出了命案,远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要等到袁家成衣铺的人反应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开干系。 女掌柜叹息一声,“报案吧。” 让官府来处理。 “言六郎!有本事你就当着众人的面打死我!手刃兄长的罪我看你能不能受得起?!” 言二被打的满口是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死了是言六郎杀人灭口。 李氏见有人来,这才有胆子跑出来,一见六郎按着二郎痛下杀手,一拍大腿坐地上哭起来。 “天杀的呦!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子哦!” 言六郎一拳打出去,正好打的言二撞飞在树上,肋骨断裂声响起。 少年恨意惊人,“我拿你当二哥,你拿我当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拿我当什么!你们敢欺负昭云,活该有这报应!” 眼见要出人命,冷梅梅吓得不敢再看,“快…快把他们拦开,愣着做什么?” 昭云嘟着嘴,“六六没做错!不准动六六!” 她这一开口,冷梅梅只当她傻了,不分是非。 她来的晚,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当弟弟的要把亲哥打死,这事儿怎么说都站不住脚哇。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别人没说什么,哪有自家人先斗起来的道理? 她以为昭云傻,却不想昭云比谁都明白言六六。 “六六没有错!是这个坏蛋杀了人!” 任凭她怎么叫嚷,没人肯信一个傻子。 言二被打的只剩一口气,病恹恹的像条死狗。 言六郎被人拉开时,拳头还止不住挥舞,一副杀人的凶劲看得人触目惊心。 这对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那袁掌柜怎么会死?到底是谁杀的? 冷梅梅也没想到,她一时的好心,会摊上这样的局面。 袁掌柜死的很惨,一招毙命。 等县太爷带着人来时,李氏趴在言二身上哭的震天响。 “儿呀!我的儿!丧尽天良的畜生啊!” 县太爷听得懵,问报案的伙计,“这人谁呀?喊谁畜生呢?” 伙计一头雾水,“小的也不知道啊。” 县太爷撇撇嘴,视线往在场人掠过,猛地看向少年郎流血的拳头,和他身边的俏姑娘。 “他又是怎么回事?” 冷梅梅还没开口,趴在言二身上的李氏就扑了过来,吓得县官差点栽了跟头。 “大人!青天大老爷呀!求您给我们母子两做主啊!” 县太爷整了整衣袖,嫌弃道,“有事说事!” 李氏哭成大花猫,“是他,都是这个孽子!杀了袁掌柜不说,还想杀人灭口!大人若晚来一步,二郎就要被他打死了!” “还有这事?” 县太爷多瞧了一眼,“你说他杀了人,可有人看到了?” 李氏扯着喉咙,“我看到了!他用木棍敲击袁掌柜后脑勺,一击致死,大人要不信,不妨叫仵作查验!” “大人,我们在案发现场找到了凶器。” 县官瞥了一眼,看向冷梅梅,“你有什么好说的?” 冷梅梅摇头,“小民来时袁掌柜已经死了。” “大人…大、大人,属、属下有话说。”言二挣扎着坐起身。 到此时县官才看清他是谁,好家伙,被人打得怪惨的,鼻青脸肿的看着就疼。 认出他是县衙的小吏,县太爷皱眉,“你怎么在这?今儿个你特意请假一天,难不成是专门等着被人揍?” 他指着言六郎,问言二,“这是你弟?就是他杀了人还打了你?”县太爷一乐,突然翻脸,“这一家子,事儿倒不少。都给本官抓起来!” 第80章 莫辩 言家出了这么大事,言老爹急忙忙的跟着三儿子赶到县衙,进了府衙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县老爷,还请明察秋毫呀!” 县太爷高高在上,大堂之上跪着言家母子。 言六郎倒是稳重,行事得当,衬托的身边鼻青脸肿的言二成了墙边的狗尾草,摇摇晃晃的,怎么看怎么不庄重。 也对,伤成这样,命能保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更别提庄重了。 昭云因为大病在身,格外开恩没让她下跪。 许是看她生的貌美,县太爷起了爱美之心,特许她站在一侧旁听。 见了言老爹,果不其然是个土里土气的庄稼汉子。 县太爷深觉无聊,心里开始纳闷,这言家六郎生的如此俊美,怎么到了其他人身上都成歪瓜裂枣了? 要说清水知县,没别的嗜好,就是颜控。 长得好看的就觉得顺眼,长得丑了,抱歉,看都不想看。 一方父母官,就是这么任性。 “大人!恳求大人还家父公道!” 身着长袍的少年朝着县太爷抱拳,因他身上背着秀才功名,有见县官不跪的特权。 县太爷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言老爹老实巴交的一人,此刻举止透着惶恐不安,儿子出了事,当爹的自然挂心。 遑论出的还是人命案子。 “小民言丰年。” “言家六郎,言泽。” “言家二郎,言贵。” “言李氏。” “——拜见县老爷。” 袁傲面露哀戚,一副死了爹的伤心模样。“秀才袁傲,亡者之子,拜见知县。” 知县不轻不重的点点头,“从谁那先说。” 言二赶紧道,“从我这里,我先说!” 好歹是县衙的小吏,知县不动声色道,“好,就从你先说。袁掌柜是怎么死的,你从头说来。” “是。” 衙门大堂上,言二将所有罪责归到言六郎身上,神情复杂,演技高超。 “大人,就是他,误会袁掌柜要对六弟妹不利,上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拿起木棍砸向袁掌柜的头,一棍子下去,人就没了。” “小的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六弟杀了人,还想杀人灭口,幸亏大人来的及时,要不然,小的这条命都要丧在他手。” “哦?”县太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谁能作证?” 李氏声音颤抖,“民妇…民妇能作证!” “言李氏?”县官笑了笑,“你的证词可有用?这两个都是你的儿子,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言二乞求的目光看向他娘。 为了儿子,李氏索性拼了,豁出去反倒没那么紧张。 “民妇当时就在场,袁掌柜之所以来小树林会面,是因了民妇曾有求于他,要自荐去成衣铺做工,民妇在家无事,想找门生计填补家用,袁掌柜心肠好,这才答应给民妇一个机会。” “那依你说,袁掌柜去西南角的小树林,为的不是美色,而是和你的生意?” “是,大人明鉴!民妇一个字都没说谎,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啊!” 李氏匍匐在地行了大礼。 县太爷全当没看见,看向袁傲,“袁公子,这李氏说袁掌柜是去考察店里人选,此事你知是不知?” 袁傲是个读书人,当然明白什么是大罪。 爹死都死了,若还要让他声名受累,实在有违人子之道。 “不错大人,李氏说的千真万确,家父去放牛村前曾特意嘱咐我要帮着看店,竟不想,家父一片好心……却被奸人所害!” 他声音陡然高昂,眼里满是仇恨,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少年郎。 “言六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爹死在你手上,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跪在大堂上,听着这一个个人口说是非,颠倒黑白。 到此时言六郎才彻底明白,他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莫说护着昭云,眼下他都自身难保,谈何杀了言二? 他的声音冷静,面容带了三分凌厉,“我若说袁掌柜是他杀的,你信不信?” 袁傲气急,“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呵,看来你是不信了。” 言六郎一声嗤笑,“可怜你到现在都认不出杀父仇人,有你这么个儿子,袁老贼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休得猖狂!”袁傲作势要动手。 “放肆!不得无礼!” 知县猛地一喝,让袁傲不得不收敛。 “袁公子,本官能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一码归一码,若你还要阻拦本官问案,罪加一等!” “学生莽撞,还请大人原谅。” 官场之上,师生的关系往往格外重要,袁傲自称学生,一时之间也让言二看到了希望。 既然是县太爷的学生,那么小兔崽子想翻盘就难了。 自古官官相护,今日的秀才,说不得就是明日的举人、进士,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同朝为官。 是问罪没有功名的乡下小子,还是前途远大的秀才学生,这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知县狠狠瞪了袁傲一眼,“律法当前不讲师生!” 袁傲赶紧赔礼认错。 可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有猫腻。 言六郎抬起头,“大人,草民没有杀人。” 昭云也跟着站出来,“对,六六是好人,他没有杀人!” 瞅着眼前这个小仙女般的姑娘,知县心情好了一些,“怎么?他没有杀人,你拿什么证明?” 他话音一转,笑了出来,“就是你能证明,可你是个傻子,本官难道要听个傻子的话?” 昭云看他是个笑面虎,扭头拽着冷梅梅的袖子,“求你了,你肯定能证明六六是好人,对不对?” 冷梅梅被她吓了一跳。 说实话,她的确能证明。 但不见得这证明有用。 一则李氏当日在铺子说的话只有她知道。 二则,现在众口铄金,矛头都指向少年郎。 百口莫辩,就连他亲娘都倒戈,谁还能说什么? 若是开口,就相当于自身主动卷进这场漩涡。 冷梅梅有些迟疑。 开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昭云见她不语,惊奇道,“你的心在动摇?你不想帮六六?可你明知道他们是坏人,为什么不说?” 冷梅梅只当她是个孩子,心道,大人的认知里,永远没有好坏,最先考虑的是利与弊。 她又想,这姑娘,果然是傻了。 摆明了是团浆糊,非要分出面和水。这要继续问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了?知县没了审下去的兴致,断言道,“言六郎!你杀害袁掌柜,罪不可恕!现关押大牢……秋后问斩!” 第81章 爱你 言老爹双目圆睁,手里的烟杆子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的嘴唇颤抖,双眉紧皱,“不可,大人!不可呀!” 县太爷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胡闹!这有你说话的地儿?退堂!” 言老爹的反应可谓是失魂落魄,多少年来,自打搬来放牛村,从没见他有过今日的失态。 和老爹的痛彻心扉相比,言二心底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开,虚弱的身子此时也萌生出数不尽的力气,“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英明,乃在世青天!” 青天嘛。 县太爷抚了抚并不好看的小胡须,脸色这才好转。 当官的,谁不想被称作青天? 言二脸上大喜,“娘,娘我没事了,娘我没事了!” 李氏实在是被今儿个的阵仗吓怕了,抱着儿子给那喜极而泣,“没事了,我儿没事了!” 她抬起头,眼泪还没擦干净,就赶紧道,“当家的,不用担心啦,咱儿子没事了。咱儿子没事了!” 言老爹愣在那,似是还没从重击中醒过来。 他的眼睛浑浊,就连双手颤抖的都无法抬起,闻言低喃道,“咱……咱儿子?” “是呀,咱二郎没事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言老爹被‘回家’二字刺激到,猛地朝着身受枷锁的言六郎看去,浑身战栗,“咱儿子没事了?这叫没事了?这叫没事了!” 他一声厉喝,前所未有的凶煞,吓得准备离堂的县官身子一哆嗦。 “干嘛?你这刁民打算干嘛?是对本官判决不服?!” 言老爹反应如此之大,看向小胡子县官,“大人,此事万万不妥!不能这么判,绝对不能这么判!” 寻常判处问斩,家属情绪激动也是在所难免。 大堂外围观的百姓很多,说什么的都有。 县官不想把事儿闹大,影响他的‘青天之名’,挥挥袖子,和缓道,“行了,本官不和你计较。把犯人压下去,退堂,快退堂。” “不能杀!言六郎不能杀!”言老爹作势要跪下,却被李氏拦住。 “当家的,你、你这是怎么了?”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疼爱六郎啊。 言老爹目眦欲裂,“蠢货!你知道什么?!滚,给老子滚!” 温厚惯了的小绵羊,一朝翻脸,那是比凶兽还要吃人还要震惊的存在。 李氏被吓的跌倒在地,惶惶然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言二赶紧把他娘扶起来,心里虽然对爹的反应不服气,面上还是劝道,“娘,爹大概是受刺激了。” 瞧瞧,这模样和疯了差不多。 言家有个傻子已经够糟心的了,要是爹再疯了…… 言二和李氏不愧是亲母子,他能想到的,李氏也想到了。 扭头朝着昭云扑去,“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她来势汹汹,吓得昭云往后退一步。 身披枷锁的言六郎恼恨上前,“闹够了没有!当谁愿意当你儿子似的!” 他当着所有围观的百姓道,“诸位,我言六郎十岁那年就从家里分出来,从那一刻起,哪怕饿的要死都没吃言家一粒饭。” “我娘子重病在身,又遭人算计,现下他们又合起伙来害我,天朗乾坤,我言六郎并没杀人。” “世道如此,我辩无可辩。肯求在场的,若真有几分怜悯之心,就将我娘子送回家,千万不要让她和这些人一道回去。” “……我唯恐还有人贼心不死,趁机害她。诸位!言六郎拜托了!” 当着自家人的面去求外人,还是在公堂之上,也是稀奇了。 但若自家人靠得住,谁稀罕做这卑贱之事? 更别说,眼下这少年郎还是被亲娘兄长指认杀人,送进大牢,过不久就要人头落地。 显而易见,这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否则也不会到此时还念着他家娘子安危。 一席话,不管真相如此,都听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谁心里没点傲气,可为了心爱的人,就是再倔强的傲骨也得折下来。 何况,他家娘子貌美,看起来还有点痴傻,且不说是非黑白,死去的袁掌柜本就是县城人,他活着的时候人品喜好如何,也不是没有人知道。 若是仔细去想,以袁掌柜的性子,没准还真敢做出欺负傻女的黑心事。 凡事都容不得细思量。 袁傲见他动动嘴皮子就想煽动民心,就要开口,却被冷梅梅打断。 “好!我冷梅梅在此答应你,有我在的一天,绝对护好你娘子。你且安心去吧。” 言六郎认真看了她一眼,倒不怨恨她没在官爷面前给他说好话。 他方才那些言语,掰碎了其实就是说给冷梅梅听的。 看的出来,这个女掌柜是非分明,心肠柔软,哪怕在利弊面前分的清楚,也总比言家的那群人强过上百倍。 经此一事,言家所有人,他都不敢再信了。 闹到这时候,县太爷早就走了。 公堂之上这一家子向着谁的都有,官差也乐的看热闹,便没推着犯人往大牢走,继续让少年把话说完。 言六郎感激的朝着官差行礼,这才抬头。 “昭云,过来。” “六六……” 昭云心智虽减,但她幼时本就聪慧,生死之事,多少也听以前的嬷嬷讲过。 至于为何还记得多年前摸摸的教导,她却是不知。 此时看着六六眼里的痛惜,皮肉之下看着他那颗心悲愤难当,想着她时,又会有数不清的柔情爱意。 昭云蓦地流出眼泪,扑到他怀里,”我不让六六走!六六是好人!” 言六郎抚摸着她的秀发,笑了笑,“昭云,这一生,是我言六郎负了你。你放心,就是死了,我也想尽办法投胎来找你。” 这话虽带着哄弄,却也一片真心。 六六从不说假话。 昭云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知道什么是死,很疼。”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少年郎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 “昭云,没关系,我爱你。” 众目睽睽下这话听的人脸红,不想,却是这么一番生离死别的景象。 冷梅梅不自在的撇过头。言二听得气愤,就要开口,没防备言老爹一巴掌扇过来,“逆子!他要是死了,你百死难赎!” 第82章 帮你 当爹的打儿子,很多时候都是象征意味,看着狠,其实既不伤筋也不动骨。 可言老爹一巴掌打下去,言二嘴角流血,直接晕死过去。 便是如此他还气不过,非要当场打死他了事。 别管真心还是假意,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作戏,言六郎都不想再去看。 无所谓了。 经历了这次的绝望,对言家,对爹娘,他都不抱希望了。 或许从很多年前李氏将他踹倒在地喊着要他为五哥赔命时。 或许又该从六年前爹娘将他赶出家门,让他风雪独立,险些冻死时。 从那时候起,他就该明白,世间骨肉亲情,有时深切难言,有时又像个极具讽刺的笑话。 他的一生是不幸的,有这样的家人。 但他也是幸运的,因为碰到了昭云。 遗憾的是,他不能陪她走到白头,并肩携手看明日的夕阳。 言六郎抱着昭云,一颗心在滴血。 “六六,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会帮你的。” 这话即便是从正常人嘴里吐出来可信度都不高,何况是从傻子嘴里冒出。 围在衙门外面的这群人,本来是想看个热闹,没想到看了一出悲情虐恋。 已经有人忍不住偷偷抹泪了。 哀叹这对少年夫妻半路分离。 袁傲压下心头恨意,视线却放在昭云身上再也舍不得离开。 其实这么一想,他爹死了也不错。 至少,就再也没有人阻止他娶妻纳妾了。 言六郎不觉得昭云在说大话,他的眉眼温柔,声音带着磁性。 “好,昭云说的话,我都信。” “那我等着昭云来救我。” 昭云重重点头,“就是昭云死,也不会让六六死的!” 言六郎板着脸,“不准胡说!昭云肯定会长命百岁。” “昭云会护着六六,不让这些坏人伤害你。” “好,那我等你来救我。” 少年朝她露出璀璨的笑。 他想让昭云记得,有生之年,曾有个人爱她很深。 想为了她活,也能为了她去死。 甘之若饴。 身为孤女的昭云,并非是没人疼没人爱,世上有言六郎一日,他的昭云就会得到满满的爱。 官差看着是糙汉子,没想到还有一颗少女心。 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佯装凶巴巴的推了推少年郎,“行了,走啦走吧,再说下去天都黑了。” 言六郎不舍的看着昭云,朝着冷梅梅又是一礼。 “冷掌柜,就辛苦冷掌柜照顾我家昭云了。她身子虚弱,大病还未痊愈,就请冷掌柜多多费心了。” 冷峻如冰的少年也藏着让人难以招架的深情。 这深情如火,让冷梅梅打心眼里为昭云感动。 既感动,也感叹。 “好,你放心,我会把昭云当做亲妹妹来对待。” 言六郎对着她行了大礼,“我有两条命,一条是自身,另外一条,就是昭云。冷掌柜大恩大德,纵入黄泉,言泽亦不敢忘!” “六六!” “六六不要走!” ”六六?六六!” 昭云睁开眼,看到的是烛火微明的小屋。 “六六?六六呢?” 她魂不守舍的从床上走下来,连袜子都没穿,白嫩的小脚贴在微冷的地砖,一颗心念的全是她的六六。 六六被人带走了。 不知道到了那能不能吃饱。 六六不在,再没有人抱着她讲睡前故事了。 昭云很难过。 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不懂人情的地砖上。 冷梅梅穿着亵衣抬着一盏烛火走过来,眼神带着怜惜。 “昭云,又做噩梦了?” 昭云抬起头,“梅梅,六六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想起那个口口声声放心不下的少年,冷梅梅认真道,“昭云,你不是说了要帮他吗?所以昭云,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哭的!我要救六六!” 她慌乱的擦干眼泪,却不想眼泪流的越来越多。 直至手掌沾满泪水,昭云无力道,“梅梅,你去睡吧,我过会就好。我要想办法救六六。” 冷梅梅放心不下她,“这怎么行?万一再做噩梦呢?” 昭云摇头,“不会的,我既然说了要救六六,就肯定会做到的!娘说过,答应人家的话要做到,做不到,不如不说。” “你娘?” “嗯!我娘从不骗我,娘说过,我要想做什么,只要用心,肯定能行的!” 看着她脸上的坚定,冷梅梅叹了口气,罢了,这时候除了自欺欺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并不认为成了傻子的昭云会做到常人都难以做到的事。 “那好,我去睡,有什么事,你直接来找我。” 为了更好的照顾昭云,冷梅梅舍了县城的大房子,搬到放牛村来住。 一是为了履行对少年的承诺,不让人欺负昭云。 二是弥补自己心上裂开的那道缝,不做些什么,到底无法心安。 冷梅梅走后,昭云认真的擦干泪,借着烛光屏气凝神的坐在床上思考。 她要救六六。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人证物证,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 袁胖子是那个胆小鬼杀的,那个胖妇人也跟着说谎。 所有人都不信六六,因为六六力量还小。 娘说过,当一个人承受屈辱时,要坚强,还要冷静。 越到末路面前的机会就会越少。 要学会把握,要一击必中。 要让人不能反驳,要让真理为你让路。 她要让六六活,首先,就得自己强大起来。 昭云坐在床上,神思凝聚,一双眼睛,眸光越发的沉稳起来。 就这么坐着、想着,整个人进入一种入定状态,对外面的事物毫无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露出青袍老道吃惊的眼。 “不要动她!” 冷梅梅被吓了一跳,目光透着探寻。 “不要动她,她的离魂之症正在慢慢恢复。” 早知道昭云会成为这样子,全是得了离魂之症,竟不想,这病还能自己恢复? 冷梅梅颇为惊讶的望着他,要不是亲眼见识了老道的厉害,这话,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世间之事,本来就有很多匪夷所思。 不过是发烧,却牵引出离魂症状。 好端端的人突然心智锐减,在老道看来,这是神魂互相攻击的反应。 人有魂魄,魂魄离体,随风漂泊。 若是碰上同样的魂体,因果纠缠,就要分出主次。 昭云之所以会突然大病,是因为她的魂魄主次不分。确切的说,她的身体,有两个主人。 第83章 求我 以身体为战场,以魂魄厮杀交缠,神志受挫,难以为继,就会变得痴傻。 老道眸光满是怜惜。 六郎为了她身陷大牢,秋后问斩。 竟不想,这个女娃娃,为了救六郎,也有如此的毅力啊。 老道说的这些,冷梅梅不是很懂,但他说的笃定,也由不得她不信。 “那我要做什么?” “你?” 青袍道人看着她,“不要让别人打扰她,若是再被中断……” 冷梅梅懂了,“高人放心,我答应了六郎要护他娘子平安,就一定会做到。” 时光并未因人情变得温柔,袁掌柜之死让放牛村陷入史无前例的安静。 村口那棵大树,早就很少有人给那凑热闹。 就是秋八娘想要去看望一下昭云,都会被人劝回来。 说的无非是一些耸人听闻的话。 言家出了人命官司,别管杀人的是言六郎,还是言二郎,在外人看来,这都是言家的事。 言二以为洗脱了罪名日子就会恢复到从前,却不想,走在街上,人们见了他都是躲着走。 提起言六郎,那就是杀人凶手,而言二,就是杀人凶手的二哥。 李氏,就是杀人犯的亲娘。 言六郎入狱的事,放牛村的人都是私底下议论,秋八娘和张婶子和昭云关系不错,见不惯人们到处编排,气的干脆不出门。 昭云那里,冷掌柜传来的消息是不让人打扰。 考虑到昭云身子不好,既然不能打扰,秋八娘几人也就不便登门。 这段日子,言家的生活过的很不好。 因为言小三不再给言家送猪肉了。 究其原因,还是在生气李氏利用他的事。 母子闹了一场,从衙门回到家,言老爹又闹了一场,扬言要把言二逐出家门,是李氏哭着求着才让言老爹罢手。 经此一事,言老爹许是受了打击,地里的活也不忙了,每天天不亮就往家门出去,也不知在忙什么。 这日,言老爹戴着斗笠往县城三里外的茶寮走去。 “客官,来杯茶?” “嗯。” 言老爹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女子一双眼睛透着清寒,似乎看上一眼都能将人冻住。 “你来找我做什么?” “出事了。”言老爹的声音透着疲惫。 “说。” “六郎……” “嗯?” “不对,是他,他卷进命案,要秋后问斩了!” “你说什么?”女子秀眉微蹙,指间茶杯眨眼破碎。 “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女子不语,愁眉紧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闹成现在这样,他、他这些年在家里过得不顺,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遇到这事,他、他不能死呀!” 女子看着他,浑身气息冷的吓人。 “你为何不早说?” “十六年前咱们就约定好不再见面,除非到了事情不可控制时……” 言丰年叹了口气,“现在就是不可控时。” 女子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这……” “滚!” 言老爹举起茶杯饮了一口,起身离开,身形带着几分落寞。 女子怔怔的坐在那,一动不动,好似要呆到地老天荒。 …… 官府大牢。 处处透着幽暗,踏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难闻的潮湿味。 魏婆子恭恭敬敬道,“小姐,他就在这了。”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昏暗的大牢,魏小姐那张脸不甚真切。 官差谄媚的上前把牢门打开,“魏小姐,请。” 魏明织神色漠然,迈步走了进去。 干草堆上,少年蜷缩着,听到响动慢慢的睁开眼。 “你就是言六郎?就是你拒绝入赘魏家?” 言六郎揉了揉眼睛,神色带着几分慵懒,“哦,是魏家小姐啊。魏小姐千金之躯踏足此地,不会只是为了看一看我这猖狂之徒吧?” 他的声音远没有以往好听,懒散中带了淡淡的沙哑,乍一听,成熟了不少。 魏明织俯身看向他,“还想活吗?” “魏小姐有话就直说吧。” “脾气还不小。”魏明织转身,蓦地笑了起来。 “想活的话,你就求我。” “求你?”言六郎嗤笑道,“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不想回去见你娘子?” “魏小姐何时这么好心了,光是让我求你,恐怕还不够吧?” “倒是聪明。” 起先魏明织对此人很大程度上是不屑,来这也是为了挫一挫他的威风,没想到,说起话来,这人还挺傲气。 魏明织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降服。 降服每一个身怀傲骨之人。 她自认聪明无双,难寻对手,若不是因了命格一事,怎么会放纵底下人这般胡闹? 且不说她魏明织的夫婿一定要是人中龙凤,稍微差点都不会合她心意。 奈何老天和她作对,屡屡定好的亲事,未婚夫还没见过两回面,再见,就是躺在灵堂上的牌位了。 一切,还是得归到命格上。 魏明织不信邪,但先后定下的未婚夫不是死就是瘫。 魏家门墙之高,旁人羡慕不来,争着抢着要进,但也得看有没有命进。 爹娘一番苦心,折腾许久,这才从无数适龄人里找到这么一位命格与她相配的言六郎。 她不知时,魏婆子就已经找到人们家门。 等她知道后,却是被拒。 心高气傲的魏小姐,哪能受如此屈辱? 她看着言六郎,眼神高傲,“你求我入赘魏家,我就救你。” 少年郎眼里的光芒彻底暗淡,整个人像是一块冰,“魏小姐走吧。” “你让我走?难道你不想活?” 言六郎嘲讽的看着她,“魏小姐怕是不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 “要是为了活命辜负昭云,我和畜生有何区别?富贵遮人眼,但我一开始要的就不是富贵,魏小姐既然不懂,那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你说我自取其辱?” 言六郎一声不吭,闭目养神不再理会。 魏明织在他这撞了南墙,干脆袖手离开,这样的人,管他的死活呢! 无独有偶,同样的一幕,在小院正在发生。吴信诚站在紧闭的门前,不理会冷梅梅的劝阻,扬声道,“昭云,你要是求我,我就帮你救他!” 第84章 自私 “吴少爷,高人吩咐了,她不能被打扰。”冷梅梅耐着性子劝道。 吴信诚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着那扇门继续道,“昭云,只要你求我,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不嫌你傻,也不嫌你已是有夫之妇,只要你能回头,我随时等着接纳你。” 这话说的。 冷梅梅狠狠皱眉,心底生出几分烦躁。 见识过少年郎对昭云的深情,再去看吴少爷的情,冷梅梅觉得很烦。 言六郎眼看着就要被斩首,他在此时来,别管内心经受过多少煎熬纠结,此举未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哪怕昭云傻了,可这么欺负人,冷梅梅也看不下去。 “吴少爷!”她的声音抬高,这才让吴信诚意识到她的存在。 “嗯?有事?” 冷梅梅气不打一处来。 在县城,她冷家成衣铺远比不上吴家的显赫,但起码是大户人家少爷,应该知道尊重怎么写吧? “吴少爷,恕我直言,若您执迷不悟,休怪冷某无礼了。” 吴信诚看了她一眼,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门依旧关闭,里面并没有响动传来。 得不到昭云的回应,眼下只有个冷梅梅在这杵着,吴少爷也不妨和她说两句。 起码,得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在胡闹。 他刚才说的话管用。 只要昭云答应嫁给他,莫说身在大牢待斩的言六郎,就是袁家和言家,这些事他都可以代劳处理,保证让昭云称心如意。 不光如此,他还可以给少年郎足够的财富,可以让他带着一辈子享受不尽的荣华远走高飞。 只要昭云答应,他会把一颗心完完全全的交给她。 吴信诚垂眸,“冷掌柜,我是真的想娶昭云,实不相瞒,若不是言六郎阻挡,或许现在昭云早就是我的娘子了。” 冷梅梅不想听他说这些,总觉得这些话听进耳朵怪膈应人的。 “吴少爷,我直说吧。请您离开。” “离开?” 吴信诚挑眉,见她果真没有听下去的打算,这位富家少爷也生了火气。 “我凭什么离开?把昭云交给你来照顾,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那你又是谁?”冷梅梅看着他,说出的话很不客气。 “照顾昭云是六郎交给我做的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冷梅梅也答应了。怎么着?吴少爷是觉得自己情深似海,就可以不讲道理?” “情深也不止吴少爷一人!言六郎到死都知道护着昭云,你呢?” 冷梅梅一声冷笑,抱臂在怀,满满的嘲讽。 “我怎么听说,昭云之所以成这样,是因为某人的擅作主张,要不是这样,她的神志也不至于错乱,成现今这样子。” “吴少爷,做错了事不要紧,关键是你得认错,并且改正。你害了昭云一次,还觉得不够,要来第二次吗?” “你!怎么会是我害了昭云?” 吴信诚被人用言语逼到这份上,平素的淡定从容被撕裂,像是阴沉的云层被撕碎,即将露出里面的雷鸣电闪,天象狰狞。 “怎么不是?难道我还能冤枉吴少?” 冷梅梅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卖衣裳的小掌柜,可不敢冤枉名声在外的吴少爷。” 话里话外都带着刺,吴信诚哪受过这样的待遇? “冷掌柜,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昭云好,事实你也看到了,言六郎那个废物根本护不住昭云,昭云现在这样子,由我来照顾最为妥当。” “我是吴家少爷,我可以给她富贵,给她尊重,甚至她想要的,我都可以不顾一切的做到。” “言六郎有什么好?他不过是幸运在比我提前一步认识昭云,我凭什么不能追求所爱?就因为她明珠蒙尘,嫁给了个乡野村夫?” 听到这会冷梅梅早没了和他扯皮的打算,“吴少爷,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你说。” “爱是什么?” 吴信诚一怔。 冷梅梅再次道,“在吴少的心里,爱是什么?” 吴少爷显然是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是呀,他口口声声的说爱昭云,那么爱是什么? 爱有时候可以有具体的形状,有时候又是不可言说的欢喜。 在他的心里,爱是什么? 吴信诚学问一流,这样的问题,根本难不住他。 但见他面上自信一笑,“爱,当然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譬如我喜欢昭云,就要和她在一起,共享我此生拥有的一切。” 冷梅梅摇摇头,“不,吴少爷的爱没有你嘴上说的那么光鲜。” 吴信诚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动怒,冷梅梅浑然不惧。 “我冷梅梅活了二十三年,至今没有嫁人,就因为我没有碰到我想爱的人。” 身为女子,和个男子直言没有碰到爱的人,这委实有些大胆。 吴信诚对她的话不感兴趣。 冷梅梅继续道,“但以我的经历,我可以告诉吴少爷,你嘴里的爱其实就是地上的泥,枝上腐烂的果子,乞丐手里的破碗。狼狈,廉价,不堪。” “冷梅梅!你不要太放肆!” “看,我这么一说你就受不了了。” 冷梅梅笑了起来,“你的爱,剥开那些光鲜亮丽的壳子,去除你所说的富贵名利,无非就是两个字……自私。” “才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就凭你害了昭云一次还想害她第二次,就凭你明知她喜欢的是言六郎还要强娶,凭你此刻站在这威逼利诱,凭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却做着让人不齿的勾当!” “我凭什么这么说你?就因为我答应了言六郎要照顾好他的妻,就因为我冷梅梅不想做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吴少爷,世人都在很努力的活出个人样,可你呢?你这样子,太不像人了,像丧心病狂的野狗。” 冷梅梅这些天的憋屈郁闷不管不顾的说出口,每说出一字就见吴少爷脸色差上一分。 等野狗二字说出口,一巴掌猝不及防的朝着她打了过去。 吴信诚目眦欲裂,“你敢说本少爷是野狗?谁给你的胆子!”冷梅梅下意识抬手抚上流血的嘴角,眼里却是含着笑意,“看啊,这才是骨子里的吴少爷,一言不合打女人,这算什么本事?你又算什么男人?” 第85章 神游 “是不是,我刚才那番话都说到你心坎去了?” “是不是,在睡不着的夜里,你也会扪心自问,问自己做的对不对?” “你纠缠昭云,无非是觉得她好,但你配的上她吗?” “你是县城人人称赞的吴公子,文武双全,可你就是得不到昭云的喜欢。” “她在你和言六郎之间,选了无权无势的言六郎。你觉得憋屈,是不甘吗?” “你不过是把昭云看作是漂亮的金丝雀,就想建造个笼子把她装进去,时时把玩,夜夜欢心。” “这不是爱,这是亵渎,这是自私。” “尚未看清自己的心就跑到这大呼小叫,兴师动众,吴少爷,你的修养呢?你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呢?” “在我眼里,你还真比不过那个为了昭云连命都舍得的乡野小子。” 冷梅梅干脆不管脸上的伤,笑道,“你很愤怒是吗?就因为我揭开了你心里的伤疤,让素来完美的吴公子不再完美。” 她的声音透着怜悯,“吴少爷,造成如今这模样,不是我的错啊,是你的错。” 人在蔑视另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所谓的畏惧之心的。 现下冷梅梅便是如此。 换了其他时候,经营成衣铺的女掌柜断断不敢得罪家世优越的少爷。 可现在不同了,吴信诚的表现让冷梅梅觉得恶心。 也幸亏小院再无旁人,否则今日之事,冷掌柜定要惹祸上身。 吴信诚目光无神,脚步踉跄,“不,不,你说的不对,你说的不对!” 守在院门口捂着耳朵的阿四突然被一阵风惊醒,再次抬头,只看得到少爷疾驰后的一抹衣角。 “哎?少爷?少爷!少爷等等阿四啊!”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冷梅梅一屁股坐在门口石阶上,疼的龇牙咧嘴。 方才的大义凛然碎散在风中。 冷掌柜摸着发肿的脸,忍不住啐了一声,“呸!什么少爷!真是野蛮!” “哎呦,疼死老娘了。该死的吴信诚,以后见你一次我就骂你一次!” 话说出来很痛快,但这次是仗着意气,万万不敢有下次了。 冷掌柜嘲讽技能全开,直说的吴少爷心态崩了。 彼时,房间内,昭云盘腿坐在榻上,心神起波澜。 还是那座巍峨的府宅。 野草荒芜的一处院落,脸色蜡黄的妇人捉着手上的宝石项链,眼泪决堤。 阳光下,那条项链散发着跳跃的光芒。 一闪一闪,那颗碧绿色的宝石看起来像狼的眼睛。 眼泪不要钱似的砸在宝石上,妇人在那哭个不停,嘴上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什么话。 昭云散去的神魂因着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慢慢凝聚。 此刻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的身子透明无瑕,意识逐渐在醒来。 像极了有人在催促。 她的心莫名的痛起来,好似要被人一刀剜去。 “这是怎么了?是谁在唤我?” 昭云脑海里蓦地浮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 小女孩哭着朝她走来,手臂如藕,小短腿哒哒的往她怀里扑。 “嘤嘤嘤!昭云好疼!昭云不要六六死!” “昭云想不到办法,是昭云太笨了。” “……我想娘亲,呜呜呜,我想娘亲!” 那抹幻影意念猛地冲进她的身体,让昭云有片刻的不适。 怎么回事? 为何那孩子也自称昭云? 莫非……是小时候的我? 昭云记忆空白,被六郎救回,醒来只记得‘昭云’二字,便是正经的姓都不记得。 是以更不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 那么,刚才那个孩子,就是她吗? 怪可爱的。 昭云一笑。 只是…… 六六? 六六是谁? 又有谁能让小时候的她哭成这样子? 六六? 难道……是六郎?! 昭云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要飞起。 她得回去,她必须要回去! 一股意念横冲直撞,带起惊人之势。 妇人手中的项链光芒蓦地停滞一下。 昭云的身子再次飞起,终于记起自己从何而来。 清水县,放牛村! 六字在她心里冒出,昭云的身子越飞越快!瞬时在院落卷起一阵狂风! 妇人受惊的抬起头,只看到风吹红花,野草折腰。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妇人擦干眼泪,不知怎的就笑了。 昭云鬼使神差的最后看了她一眼,却不想一声年轻悦耳的女声回荡在耳畔。 似是叹息,又像是在叹服。 “罢了,这次是你赢了,只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谁?! 昭云杏眼圆睁,眼前事物飞速退去,留在她脑海的,竟只剩下那条碧绿色宝石项链。 是谁在和她说话? 是那条项链? 由不得她细看、细想,清风吹着魂魄,昭云从屋子里醒来。 一切,如梦初醒。 昭云看着眼前白色的帷帐,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 此时烛光微弱,煤油灯将要燃尽。 昭云翻身下床将灯芯掐断,这才抬头打量胸前的蝴蝶结。 这……这是什么玩意? 她什么喜欢穿这样风格的衣服了? 她意识不清醒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内的响动,惊扰了门外的冷梅梅。 想起对言六郎的承诺,冷梅梅捂着脸推开门。 “昭云,可是醒了?来喝碗蜂蜜水。” “蜂蜜水?”昭云一愣。 她虽然爱吃甜,但甜食里面最不喜蜂蜜。 倒像是喝腻了一般,入口就觉得反胃。 “不了。”昭云顺手将碗推开,看着眼前略显陌生的女子。 她记性极好,只消片刻便记起她是成衣铺的掌柜。 见昭云不喝,冷梅梅料想是孩子喜新厌旧,也没在意。 她以为昭云还是个孩子,也没掩饰脸上的伤,反正一旦问起,也好哄弄过去。 总不至于实话实说,说让吴信诚那个畜生打了吧? 现在这事已经够乱了,这点小伤,她也没放在眼里。 “你脸是怎么回事?” 冷梅梅有些感动,心道,昭云妹妹就是傻了,还记得关心她。 昭云见她发愣,不由皱眉。 “过来。” “嗯?”冷梅梅下意识上前两步,就见昭云的手抚摸在她伤处,秀眉紧蹙。 “这是谁打的?下这么重的手?” 冷梅梅打从迈进这间屋子就觉得不对劲,想来想去,灵光一闪,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你…你不傻了?” 第86章 痊愈 昭云看着她,心道,你才傻呢。 冷梅梅大惊大喜,“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成衣铺。” “噫?是真的不傻了!” 昭云看着她,心想,你还没完没了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视线下移,“还弄成这样子?” 冷梅梅早没了回答问题的兴致,上前抱住昭云,“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了,昭云你没事了!道长果然说的对,你真的好了,太好了!六郎要是知道,肯定能高兴哭了!” 听她说起六郎,昭云这才觉出不妥,“六郎呢?他在哪儿?” “他……”冷梅梅脑袋一下卡了壳。 昭云好是好了,可这些事情她该怎么和昭云说啊。 “吞吞吐吐做什么?” 昭云眼神变换,笃定道,“六郎…是不是六郎出事了?” 想起神游时听到的一幕,昭云挣脱她的怀抱,“六郎肯定出事了,你和我说,我昏迷的这阵子都发生了什么?” 昏迷?难道不是傻了吗? 冷梅梅觉得很为难。 一时也没计较昭云话里的错误。 硬着头皮将言家母子如何算计六郎,又如何哄骗昭云,再到之后的袁掌柜身死,说的清清楚楚。 昭云醒来后,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再次发生改变。 以往的她是清冷孤绝,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现在更是不怒自威,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乡野之人。 冷梅梅不敢说谎,将大堂之上的审判也跟着说了。 “秋后问斩?”昭云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我看谁敢?” “昭云,这、这事不好办啊。” “我当然知道不好办,但若用心,也没什么难的。” 昭云朝着她行了一礼,“冷掌柜,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了,我已经好了,没事了。” 说到这,冷梅梅也是一番感慨,庆幸自己没在关键时刻做了错误决定。 现在昭云好了,她也能心安。 没计较她话里的狂傲,冷梅梅担忧道,“昭云,六郎这会这样,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昂。” 昭云朝她一笑,“冷姐姐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听她喊‘冷姐姐’,冷梅梅的心似乎一下子从凛凛冬日过渡到三月春暖。 若说打发掉吴少爷时,她的心里满腔不屑,这会,面对昭云,就是满腔的欢喜。 竟不想,这人好了,不傻了,说话比以前还要讨人欢心。 这样漂亮又嘴甜的女孩子,真是轻而易举的能把人哄开心。 多日来的疲惫,好似在这一刻尽数散了。 昭云暗自沉吟,“你刚才说的道长,人在哪儿?” 冷梅梅赶紧道,“哦!对!道长算到你很有可能醒来,让我告诉你,若是无碍,直接上山找他!” “好,我知道了。事不宜迟,冷姐姐,我这就上山,六郎还等着我去救,恕我不能陪你了。” 冷梅梅被她镇定端庄的派头感染,笑道,“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你好了,那我今儿个就回县城。” “这是自然,有劳冷姐姐了。” “哎呀,没事,没……” 她的手忽然被人捉住。 昭云认真的看着她,“我来给冷姐姐上药。” 她话音一顿,再次抬头,“这巴掌不管是谁打的,姐姐若不说,我自会去问,到时定给姐姐一个交代。” “这……不要紧的,昭云,你没事就行,我…我伤的也不严重,真不要紧。”突然面对知书达理的昭云,冷梅梅还有点不适应。 昭云淡笑,“不,很要紧,姐姐为了护着我受了委屈,这在我心里很重要。” 她面上笑着,冷梅梅却不敢开口违逆。 总觉得,这次醒来,昭云变得更厉害了。 那股气势,还有举手投足的威严霸道,让冷梅梅有片刻的恍惚。 言六郎到底是娶了怎样了不得的媳妇啊。 “这是我特意研制的清凉消肿药,姐姐不妨拿回家,外敷三次一天就能好。保管外人看不出丝毫痕迹。” 如此,才算保全了冷梅梅的颜面。 “这…这药这么好?” 好药贵在见效快,吴少爷打她的这一巴掌,是用了狠力,原以为脸伤还得过几天才能好,不成想,昭云出手,轻而易举的让她没了后顾之忧。 这药这么好,她却有些不敢收了。 答应言六郎照顾昭云是为了安心,昭云刚醒,她就得了人家的便宜,这…… “姐姐不用想那么多,我时间不多,这就出发去山上,家里就有劳姐姐多看一阵子了,待脸消了肿,姐姐再去县城不迟。” 冷梅梅见她事事通透,心细如发,不由生出感动,“好,昭云尽管去吧!等昭云回来,我再走。” 昭云一笑,扬起的弧度让冷梅梅有片刻的眩晕。 这样的昭云,实在是太好看了。 辞别冷掌柜,离开小院,昭云上了山,途中经过那棵结缘树,让她不禁想起和六郎在一起的时光。 写在薄土上的字迹早就被风沙毁去,诚如六郎所说,那话是刻在了心上。 她从冷梅梅口里得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感慨良多。 当她成了傻子的时候,六郎不弃她。 那么,如今六郎有事,她也绝不会弃他。 昭云整敛心绪,推开小木屋的门。 道人早已等候多时。 “昭云见过师父。” 将神游之事简单说明,青袍道人顾自在那感慨,“臭小子现在出了事,要是知道你痊愈,说不定会开心疯了。” 昭云垂眸,“我不会让他有事。实不相瞒,此次见了师父,我会着手去救人。六郎在牢里多呆一日,危险就多出一分。师父本是闲云野鹤,实在不宜插手此事。” “……救六郎的任务,就放在昭云身上吧。” “你?”道人看着她。 “还请师父信我。” 六郎出事,作为师父的比谁都着急。若今日昭云不来找他,说不得他就要冒险援救。 人手已经齐备,但劫牢一事事关重大,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 由他出面反而不妙。 道人露出肃穆威严的一面,看着昭云,“六郎,就拜托你了。” 昭云点头,“救六郎,本分也。” 她从小木屋离开,径直下了山,没等走到家门口,就见人来人往的壮汉在搬东西。 定睛一看,这不是她最喜欢的梨木桌吗? 小狐狸闻见主人的气息,挣扎着从李氏怀里跳出来。身后跟着妇人咒骂的声音,“好个小畜生!敢抓老娘,活腻了不成?!” 第87章 嚣张 “到底是谁活腻了?” 昭云抱着红毛狐狸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氏见是她,先是嗤了一声,“哎呦,我还以为是谁呢?不就是个傻子,你嚣张什么?” “嚣张?” 昭云想起冷掌柜和她讲的那些糟心事,面无表情道,“你觉得这就是嚣张了?” “……那你真是没见识。” 昭云上前一步,冷眼看着李氏伸来的手,咔的一声就将她手腕折断。 杀猪似的喊叫声响彻小院上空。 李氏本来就大嗓门,吃痛之下更是扯着喉咙叫。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忙碌的那些人还以为哪家杀猪了。 心道,这猪叫的可真欢畅。 肉养的肯定肥! 肥头大耳的李氏惨遭骨折,昭云面上云淡风轻,“看到没,这才勉强算的上是嚣张。” “你…你个疯子!傻子!”李氏疼的面白如纸,嘴上还不忘骂人。 骂着骂着,抬头就见昭云笑吟吟的站在那,一只手抚上怀里的红毛狐狸,说不出的惊艳强势。 李氏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你你你…你不傻了?” 昭云看着她,很是无辜,“是呀,所以算旧账的时候来了。” “娘呀!妖怪!”李氏扔了手上的笔筒就要往外跑。 昭云伸手轻而易举的将白玉笔筒接住,看着上面的题字,忍不住想起少年郎神神秘秘送她惊喜的场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时候的昭云刚成为锦绣阁的大画师,一心哄娇妻的少年郎卖了皮毛精挑细选买了这个笔筒。 白玉材质,玉算不上好,可胜在精致。 又因了人的心意,变得更加珍贵。 昭云不喜欢辜负人家对她的好,尤其是不想辜负言六郎待她的好。 李氏一副见鬼的样子从小院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好似身后有狼在追,有虎在赶。 雇主走了,留在小院忙着搬东西的壮汉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活我们干了,哪有不给钱就跑了的事? 昭云迈着步子走过去,“把东西严封不动的抬回去,银钱去找跑了的婆子要。” 为首的壮汉见她气质不凡,心底的震惊几乎要从眼睛溢出来。 “你、你不是傻子吗?” 这话说的无礼,昭云却也没生气,“是呀,我之前病了,如今好了。” 这也能好? 壮汉听得口瞪口呆。 昭云温柔道,“好了,话说清楚了,这是我家,你们搬得东西也全是我的。有劳各位大哥把屋子恢复原貌,晚了,那婆子该不认账了。” 不认账?她敢!打死她! 壮汉觉得她说的在理,头一点,“嗯!” 继续热火朝天忙着把家具搬回去。 这么一来二去,银子没拿到手,还干了两份工,壮汉们心里窝着气,气冲冲的跑言家要账了。 要账的途中,也把言家六媳妇病好了的事宣扬出去。 一时,震得放牛村差点颠倒过来。 昭云俯身看着被敲晕的冷梅梅,心道,这冷掌柜,为了她的事接连受了许多苦。 看来,以后得对她好点了。 冷梅梅头脑发胀的醒来,睁开眼见是她,连忙道,“我、我怎么了?我脑袋怎么这么疼?” 昭云道,“李氏来了一趟,为了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把你打晕了。” “什么?!胆儿肥了她!”冷梅梅气的不轻。 诚然,李氏打人之前还真没认出她是冷掌柜,完全当成是昭云来打了。 壮汉往言家闹了一场,这才逼得吝啬鬼李氏心不甘情不愿的掏了双份工的银子。 最先听到消息的秋八娘知道昭云好了,忙不迭的跑来看望,一番寒暄后,昭云病好的事也就传的人尽皆知。 言家六郎下了大牢,秋后问斩。 这离秋后也没几个月了,没想到他媳妇的病突然好了? 这是不是老天怜悯六房,要六郎不带着遗憾投胎? 这么一想,人们又念起言六郎的好,止不住的惋惜。 王奶奶坐在大树下不知多少次叹息道,“这孩子,怎么会杀人呢?就是说言二那小子杀人,也不可能是六郎那孩子啊……” 昭云从她身边经过,笑了笑,“王奶奶说的是,杀人的不是六郎,就是那言二。” 王奶奶见她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这才大喊,“哎!六郎媳妇,你做什么去?” 昭云回眸朝她暖暖一笑,“六郎是冤枉的,我得去救他。” 什么? 救六郎? 王奶奶忧心忡忡的看着昭云瘦弱的小身板,心道,这大病刚好,怎么就不好好休息? 撑着这么一副身子去救人? 可别人没救回,你先倒了吧? 王奶奶一叹,拄着拐杖不知在想什么。 “不对,六郎媳妇说什么?人是言二杀的?!” …… 言家。 李氏躺在床上哀嚎。 “这个丧尽良心猪狗不如的畜生哦,把她赶出去!要把她赶出去!卖到窑子去,要把她大卸八块!” 她都成这样子了,骂人还挺带劲儿。 要不是大夫,刘青才懒得听她说这些话。 不过想着言家母子做的这些肮脏事,刘青在为她接骨的时候故意下了重手,伤倒是没什么影响,就是过程苦不堪言。 接到最后,莫说骂人了,就是说话的力气李氏都没了。 只能呜呜嘤嘤的在那哼几声。 言家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又是弟妹痴傻,六弟下狱,言二还被六郎打得半死,最后医治不及时右腿彻底废了。 爹因了六弟的事常常不在家,进家就是发脾气,看谁都不顺眼。 这会儿昭云好了,娘又骨折了。 这一家子,一天天的都没个消停。 大富也是烦。 但是他作为长子,娘出了事,他得在一旁陪着。 想起六弟那事,他就不可避免的想到儿子小山。 小山这阵子反应也不对劲,一门心思的要去救他六叔,昨儿个还说要去敲鸣冤鼓,状告他二叔栽赃陷害。 总之,一个孩子,为了六房的事儿也是操碎了心。 这不,听说昭云往县城去了,他也跟着去了。 那势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倔劲儿,就不知道像了谁。 这么想着,他眉眼带了烦躁,看着李氏,“娘,咱能好好当娘不?你这样,谁还把你当娘?” 可怜李氏疼成了狗,愣是说不成一句话。 这会被长子埋怨,心里也带了气,下意识就要抬起手,咔!骨头又断了。 …… 而此时,昭云站在县城长街,慢慢稳住心绪,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的手指微颤。 被人算计至此,说不动怒那是假的。 但有冤平冤,有仇报仇,事儿得慢慢来,那些害了他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小山跟在六婶身边,看着她眼里翻滚出的情绪,暗自心惊。心道,六婶这次是真生气了。 第88章 谈话 六婶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小山看的出来,那温柔背后藏着不可触怒的锋芒。 若是触犯了又怎样? 小山不知道。 正如他不知道,六婶说要救六叔,却要先来吴家一样。 吴家门前摆放着两座石狮子,石狮子张牙舞爪,让小山不可控制的想起一脸高傲的富家少爷。 吴少爷是怎样的人,在他看来,正如这石狮子一样,看似威猛,其实骨子里并不是有多狠。 要说狠,谁能比的上奶奶和二叔狠呢? 奶奶连亲生的儿子都敢送上断头台,二叔连亲兄弟都敢污蔑算计,这样的家人,也难怪六叔会寒心,六婶会生气。 断了李氏的手腕这还只是大戏上演的小菜,怕只怕,六婶气起来会给人致命一击。 小山顾自想着,就见门子走过来,恭敬道,“来的可是昭云姑娘?” “带我去见你家少爷。” 昭云说出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的,让门子有片刻的失神。 原以为主动登门来找少爷的,都是奔着吴家少奶奶的位子来的。 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像是少爷欠她银子不还似的。 “姑娘,请。” 小山跟着昭云身后,有幸进了传说中的高门吴家。 眼里看着吴家的格局,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假山鱼塘,小山面上露出不过如此的神情。 那门子看的也是稀奇。 这两人都是地道的村里人,怎么来到吴家一副瞧不上眼的模样? 那姑娘也就罢了,冷静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可那孩子呢? 怎么也这态度? 吴家在他们眼里,就这么不屑一顾? 也太猖狂了吧! 门子腹诽,嘴上有心为两个土包子介绍一下吴家院子的讲究,才说了两句,昭云就发话了。 “没什么讲究,闭嘴。” “……” 卧槽!你又是哪路神仙呢?这么看不上吴家,那你别来啊! 这打击还不算厉害,最厉害的在后面呢。 昭云随意瞥了一眼,“最近的月银发的越来越少了吧?” 门子惊呆了,心想这事你怎么知道? 昭云却是不语。 身边的小山忍不住道,“真不是我说,这吴家是不是穷了点?” 昭云讶异他也有此见识,赞同道,“的确,很穷。” “……” 要不是少爷特意吩咐要见这位姑娘,门子早就挥袖子走人了! 亭台楼阁,假山鱼塘,就连铺在脚下的石路都是匠人精心设计的。 这要是穷,那什么才叫做富? 你们一个个的村民,装什么大头蒜? 吓谁呢! “别啰嗦,带路吧。” 门子压下心里火气,对着昭云道,“是,姑娘。” 小山看的逗趣,眼里带着笑意。 他这个六婶,小气的很呀,打从进吴家门就把吴家说的一文不值,就不知见了吴少爷会怎样了。 六婶肚子的火,这还没开始发呢。 越想越兴奋,恨不能寸步不离昭云。 吴信诚坐立不安的等在那,远远看着一道人影走来,面上一喜。 昭云病好了,神志清醒了,人也不傻了! 天晓得这消息传来时他有多高兴。 言六郎不久就会秋后处斩,昭云在此时来,是想通了要做吴家的少奶奶啦? “少爷,人来了。” 吴信诚直接跳下台阶,“昭云!昭云你来了?” 昭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行了,你们都下去,本少爷要和昭云单独说话!” 吴少爷大袖一挥,闲杂人等退避三舍。 小山仗着是孩子,厚着脸皮站在那。 昭云扭头,“小山,退开三步。” “是,六婶。” 男孩子乖乖巧巧的模样,让吴少爷压下想要赶人的冲动。 “昭云,你终于来了,你是不知道,你这段日子生病,我有多担心!” 这开场白说的可不怎么样呀,还想用这一套哄女孩子,小山撇撇嘴,心道,吴少爷,你是瞎不成?没看到我六婶是在生气吗? 眼瞎的吴少爷光顾着开心,“昭云,饿了没有?来吃块糕点。” 他屈尊降贵的拈了一块红枣糕喂到昭云面前。 小山表示这戏他简直没眼看。 没眼力到这种地步,难道吴少爷到这会还没娶妻啊。 这已经不能用眼瞎来形容了,得用残疾来称呼才更准确。 “昭云,吃呀。” 吴信诚一颗心满满装着眼前的女子,近乎奢望的开始幻想他们往后的生活。 起初昭云痴傻,他还觉得有些芥蒂,现在,连那点小芥蒂都没了。 此刻的昭云,在他眼里,堪称完美。 看着眼前某人投喂过来的红枣糕,昭云过分的平静给人一种冷漠的错觉。 像是一巴掌狠狠从吴少爷脸上扇过。 这就是不给面子了。 吴信诚放下糕点,“昭云,你到底想说什么?来找我所为何事?” 他语气微顿,“要是为了言六郎的事儿,那就不必了。我收回前几天说的话,现在的言六郎,已经不是我能救的了。” 小山眼睛睁大,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他六叔不能救了? “没关系。”昭云沉吟开口。 “昭云,我救不了他,但我可以为你做其他事,只要你说,我吴信诚上刀山下火海说一不二!” “真心?” “真心!” “那就好。” 吴信诚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只要昭云放弃和言六郎在一起,甚至对他的生死都漠然,那么,他才有把握重新走进她心里。 “我身处乡野,消息闭塞,吴少爷,你能告诉我吗?” “这……”吴信诚惊疑地看着她,“你就想问这个?” “不错。” “你问这些做什么?” 昭云耐着性子道,“自有我的道理。” 吴信诚想了想,“好,不过很多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昭云不要嫌烦就好。” “不烦,你说。” 见她果然认认真真的在听,甚至有种全身心都投入的专注,这让吴少爷很有成就感。 也幸亏他平日关注时事,对于外界的消息掌握的还算及时,莫说清水县,就是千里之外的玉京发生的事,他都有所耳闻。 吴家能在清水县站稳脚跟,就是在于眼光长远。 玉京乃天子脚下,多关注一些大事,有利无害。 每个根基深厚的家族都会在玉京铺设人脉、眼线,如此,才算的上是放长线钓大鱼。 吴信诚存心想在昭云面前表现,是以事无巨细,凡他知道的,都说的清清楚楚。 昭云听得认真,眼眸始终清清凉凉,一派镇定。 唯有当听见‘太后不日寿诞,天下同贺’时,眼睛闪现一抹异色。 昭云从座位上站起来。“嗯,我知道了,接下来咱们该谈另一件事了。” 第89章 巴掌 另一件事? 小山两眼微眯,心道,六婶和这没眼力的吴少爷除了六叔的事还能谈什么? 莫非…… 吴信诚红光满面,“昭云,你是要谈咱们的亲事吗?此事还得容我禀明爹娘才行。” 说这句话时,他的面上带着无法言说的喜悦。 昭云摇摇头,“不,我要和你谈的是这个。” 她一巴掌朝着吴少爷打去,速度之快,声势之狠,让三步开外的小山看的小心脏一颤。 六婶,高手啊! 一巴掌打的吴信诚躲无可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顿揍。 他的眼神受伤,嘴角流血,又气又不解,“昭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昭云反问。 “你真当我离魂一场,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害我至此,这一巴掌,难道我不能打?” 吴信诚咬咬牙,心道,此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但他是关心昭云,想要找人救她。 不过昭云这会儿在气头上,他要是强辩,也落不了好。 万一再气的她不答应嫁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罢,就让昭云出这一顿气。 吴信诚点点头,“打得,昭云这一巴掌,我服,” “服就行。” 昭云看着他,二话不说又挥了一巴掌。 早有前例,按理说吴少爷心有防备,但就是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这巴掌还是稳稳当当落在他脸上。 这次他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打上瘾了?!” 前后两巴掌下去,打的他说话都疼,脸看着不算肿,但内劲都浸到皮肉去了,看着没事,谁疼谁知道。 昭云一脸冷漠,“你害我一次也罢,还想害我第二次,你去时我正处在关键时刻,若有差错,性命不保,这一巴掌,难道不该打?” 忍! 吴信诚咬牙道,“该打!这巴掌,我也服!” 小山看的目瞪口呆,心道,我的六婶哦,厉害了,这也成? 打了人也就罢了,还得让人服? 这就和喂了一嘴泥巴,还得让人说泥巴香一样。 绝了。 气死这个吴少爷! 此刻吴信诚看着昭云敛袖子就有点不淡定了。 唯恐她一声不吭再挥一巴掌过来。 岂料他左等右等,也不见还有巴掌落下来,心下稍安。 暗道,昭云其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呀。 就在他放松警惕时,昭云再次抬手。 啪! 这一巴掌下去,吴少爷左脸登时肿了! 这就不是看着不疼的事儿了。 光看这肿起的脸,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该知道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道。 吴信诚脚步踉跄,昭云的这一巴掌差点打的他摔倒在地。 凭着一口气这才能在她跟前站稳。 吴少爷气极反笑,“你这又是何故?!消遣我吗!” 昭云整了整袖子,寒声道,“这是替冷掌柜还的一巴掌。” 冷掌柜?冷梅梅? 想起冷梅梅,吴信诚就想起那日被人说到崩溃的场景,一时悲愤,撞上昭云冷静的目光,却又忍了下去。 “好,这三巴掌下去,我吴信诚受了!也服!” “昭云,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吴信诚堂堂吴家少爷,不是受不得屈辱的人。你打了我,咱们就一笔勾销,往后才能相亲相爱过……” 啪!! 单听这声响,小山吓得倒退两步。 娘嘞,我六婶太凶残了! 这是要打死吴少爷啊! 唔,幸亏我娘悬崖勒马没犯糊涂,要不然,这几巴掌要是落在娘脸上…… 小山一颗心惴惴,小脸白了又白。 吴少爷尚且如此,那色迷心窍的二叔…… 天呀!小山觉得自己不敢想下去了! 最后一巴掌,直接将吴少爷这个七尺男儿扇飞出去。 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原来女子的巴掌,也有如此力道。 最后一下,昭云手上含了内力,若吴少爷不是自小习武,这会早就趴地上不动了。 但有功夫底子也架不住昭云三番四次的打。 吴少爷趴在地上,恨意从眼睛里流出来。“贱人!你发什么疯呢!” 恨归恨,他还想着能和昭云白头偕老,是以只是恨。 这要是换成别人,杀人的心都有了。 小山看着凶巴巴的吴少爷,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吴少爷,别不是有受虐倾向吧? 怎么还没暴起撕了他六婶? 相比较吴少爷的狼狈凄惨,昭云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居高临下。 “这一巴掌,是让你认清现实,幡然醒悟,重新做人。” “昭云,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如此……” “我早就说了,你不信我,何谈爱我,你不护我,何谈娶我?你一厢情愿,逼我迫我,自以为是。吴少爷,换个人喜欢吧,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 脸疼还是其次,这下吴少爷心都疼了。 “你觉得我做的不好,那你说呀!我改!我吴信诚堂堂吴家少爷,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乡下小子?” “昭云,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好的。” 昭云脚步一顿,回望着这个跌入尘埃的公子哥,冷漠无情,“我这人,最烦痴缠,也最没耐心。” “……我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他不负我,我便一生护他。那个人已经出现了,你又不瞎,难道看不见?” “还是说,你喜欢被我打?” 吴少爷一阵语塞。 昭云继续道,“还有,以后不要喊我名字,要喊我言夫人,这是对一个已婚女子的尊重。” “吴少爷,还请你自重。” “昭云,你……” 昭云看着他,慢慢抬起手掌。 吴信诚吓得捂上脸,“言、言夫人!你听我说……” “我赶时间,没工夫听你胡扯,就此别过吧。” 昭云朝着几步外的小山伸出手。 男孩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架势赶紧握上了她的手。 “六婶,你刚才太帅了!” 昭云一笑,“戏好看吗?” “好看!” 昭云满意点头,“好。” “回到家,把这场戏讲给你娘和你奶奶听。” “……” “六、六婶,我娘最近绝对没做坏事!” 昭云抬头望天,若无其事道,“无妨,吓吓他们也挺好。” 免得不知畏惧,免得胡作非为。小山莫名觉得脊背一寒,心道,碰上这样的六婶,奶奶和二叔要完。 第90章 清秀 岂止是要完呐,等小山将这场戏原原本本讲给李氏听时,吓得李氏连着做了三宿的噩梦。 梦里都是变身妖怪的昭云,生着一张狰狞的脸,伸手就掏了她的心,然后眼都没眨就把她的心扔给了豺狼虎豹。 嗜血阴暗的女妖怪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猛地一巴掌朝着李氏打来…… 然后骨折了的李氏突然从床上滚落下来。 嗯,很不巧,缠着白布的手腕再次,咔,断了。 这一幕,看在长媳张氏眼里,真是说不出的搞笑。 李氏断手那可是一波三折,按照刘大夫的话就是,手刚好点就又断了,像是被施了魔咒,像是那刮风下雨的天,怎么也不见好。 反反复复,本就不是多大的问题,积攒起来也就成了大问题。 照这样下去,李氏的这只手绝对要废了。 同样是手腕骨折,看看娘的遭遇,再想想自己的遭遇,张氏就觉得运气这东西,还真是玄乎。 搞笑之余,也让她再次警醒。 昭云让小山把这场戏说给他们听,不过是一场戏,就把李氏吓得一只手废了,幸亏做坏事的不是长房,要不然……张氏想都不想想。 正想着,就见言老爹从外面回来。 言老爹这些天忙着救儿子,四处奔波,没有人知道出了家门他都往哪儿去,但每次回来,他面上就会轻松几分。 料想是谋算的事儿有了把握。 同样是儿子,张氏搞不明白,为何爹的前后反应会如此之大。 先前言二被剁了一根手指,爹明显怒了,本来应该是六弟的差事,生生给了二弟。 这次六弟出事,二弟重伤成了残疾,爹一心忙着六弟的事儿,却把二弟撇在一边,不仅如此,要不是娘拦着,二弟很可能就会在家谱除名。 要知道,除名一事影响重大,按照放牛村的传统,唯有做出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这样的事儿,才会被家里长辈除名。 一旦除名,往来的人脉、名声就全毁了。 爹平时看起来也没那么在意六弟,怎么这次反差如此大,不得不让人起疑。 得知昭云痊愈的消息,言老爹反应平平,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也没有不喜昭云的表现。 总之,这样的爹,让张氏看不透。 距离言六郎被下大牢已经半个月。 魏家。 魏明织一身金丝百褶裙,手里捧着杯香茗,耳边是丫鬟四喜的话。 “小姐不让人救那少年郎,难道是真想让他死在断头台?” 魏明织老神在在的坐在那,神情难辨,脑海里下意识响起少年郎倔强不屈的话。 见小姐不语,脸色微沉,四喜大着胆子继续猜下去。 “小姐不让任何人救那少年,是不是因为小姐仁厚,不想让那少年死?” 魏明织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四喜怎么想的?” 魏家小姐,待人宽厚,一颦一笑都带着难以言尽的优雅。 四喜知道她可能猜到了小姐的心,说的更起劲。 “四喜打从会走路就跟在小姐身边,小姐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更甚者,宅心仁厚,咱府上那么多下人,哪个不赞小姐仁义?” “小姐不让任何人救,其实是想看看,那少年生死关头,到底会不会求小姐吧?” “小姐想杀一杀他的威风,心里并非是想让人死的。” 魏明织笑了笑,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还算聪明。” 四喜害羞的红了脸,“都是小姐教得好。” “可有一点你没有说对。” 四喜睁大眼。 “我不让任何人救那人,不是为了想让他求我,那少年倔强的厉害,哪怕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我不让别人救他,是因为我想救他,让他承我的人情,让他往后见了我就会低人一等,不敢猖狂。” “四喜,这是一种降服,而不是所谓的宅心仁厚。” 魏明织的声音在氤氲的茶香雾气里显得格外缥缈。 “这世上,能救他的人只有我,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乡下小子,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潮湿阴暗的大牢。 言六郎伤痕累累的被绑在木架上,双手无力摊开,长鞭从他身上扫过,带起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原就是待死的囚犯,却不想,还有人不肯放过。 袁傲颐指气使的站在那,眼神恶毒的从少年身上划过。 “我让你求我,你到底求不求?” 被鞭打到此时,言六郎早就耗尽气力,但他的神志清明,断不容许自己向一个小人屈服。 “还敢拿这样的眼神看我?信不信我让人挖了你的眼!” 袁傲的愤怒,来源于少年人身上的清高傲骨。 看不惯的就要毁掉,一个乡野村夫,敢长得这么好看,还敢比他还要傲气? 真是岂有此理! 从情理上讲,他是死者之子,纵是折磨一个杀人凶手,也无可非厚。 但这位袁公子,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 让狱卒鞭打犯人还不算,还要摧毁一个人的心志,打断他的傲骨,让他即便活着,也要如蝼蚁一样卑微。 狱卒看不下去,狠狠一皱眉。 “袁公子,够了。再打人就要死了。” 袁傲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睚眦必报的读书人。 他愤愤的看了眼说话的狱卒,半晌没言语,看的人心慌。 而后他就笑了,“狱卒大哥说的对,这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下不过是气不过,就请狱卒大哥多担待一些了。” 狱卒也没必要因此得罪他,“袁公子太客气了。” 袁傲上前一步捏起言六郎的下巴,声音很轻。 “言六郎,你要想活下去,就答应我一件事。” 他不确定少年是否在听,直到他看清那双阴沉的眼,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人会救你,你知道为何?” “魏家有人发话,不准人救。魏家,是吴家、容家都得罪不起的庞然大物,所以言六郎,你要不想死,就只能听我的。” “清秀坊的坊主看上了你,只要你答应改名换姓到清秀坊做小馆,那么,清秀坊的人就会出面帮你。” “他们出面,就是魏家,也得给三分薄面。” “你还要庆幸,还有一张让人心动的脸,要不然,你以为你有这么好的运气被人救?” 想到少年郎去清秀坊后的下场,袁傲阴邪的笑了声。“这是一次活命的机会,你得想好了,是痛痛快快的去死,留下娇妻独守空房,还是去做清秀坊的小馆,苟延残喘的活着,言六郎,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第91章 献礼 “滚!” 少年郎低沉嘶吼的声音传来,让袁傲一呆。 “好呀言六郎,这是你不想活的,正好!反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想死,那就去死吧!” 自诩读书人的袁公子愤愤离开,看着满身伤痕的少年郎,想起那女子送来的银钱,狱卒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 反正拿钱办事,既然外面有人不想让这人死,又舍得给钱,狱卒也不想破了规矩。 “行了,愣着做什么?去请大夫!” 犯人秋后问斩,这还没入秋呢人再死里面,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很快有人匆匆离开去请大夫。 国字脸的狱卒感叹着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心道,这人命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啊。 要说不好,有个恨不得他死的亲娘还有兄弟,这案子摆明了有隐情,大人却不肯再查。 要说好,都是待死的人了,还有那么多人为他奔波,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面送,至少拿钱办事的也不止他一个。 就这几天的功夫,起码往大牢扔了几千两。 这还只是一部分,具体往大人那送了多少,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这命好是不好反正他是分不清了。 狱卒沉沉一叹,“少年郎啊,你有个好娘子啊!” 言六郎意识涣散,听人说起他娘子,傻傻的笑了起来。 那狱卒闲来无事,又觉得少年笑的怪伤感,赶紧开口道,“对了,说来也奇了,你那个傻子娘子她不傻啦。” 不傻了? 是昭云吗? 言六郎挣扎着睁开眼,面无血色。“我家娘子她怎么了?” 嗨,竟真的听到了? 狱卒觉得挺有意思。 这少年见了谁都爱答不理的,一说他娘子,保管晕了都能醒过来。 …… 昭云这些天很忙。 忙到吃饭睡觉的空都没有。 冷梅梅到底是放心不下,从县城跑了回来。 放心不下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她听说吴家少爷被人打了,打的可狠了,脸上那五指印,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呢! 想到昭云说过的给她一个交代,再联想到吴少爷脸上的伤,冷梅梅是再也坐不住了。 她得回去,得照顾她,得帮着她对付言家的人。 正如少年郎所期盼的,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冷梅梅回到小院,一日三餐给昭云当起伺候人的姐姐。 哪知昭云那日从县城回来,就陷入一种疯狂的忙碌。 吃饭、睡觉,早就被她抛之脑后,整日在屋子里不知在倒腾啥。 她也想问昭云一声,说好的要救言六郎呢? 怎么连个准备都没有? 但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出来到底残忍了些,干脆闭嘴不说。 她所料想的言家人欺负昭云这事,根本没有上演。 相反,前两天言老爹还巴巴的跑来,给了昭云五千两的银票。 就不知他一个庄稼汉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把这么一笔巨款送过来,那个吝啬鬼李氏竟然没闹翻天? 她如何知道,李氏早就被昭云吓破了胆,更是被言丰年打怕了。 冷梅梅这日望着闭合的房门,有一瞬间的走神。 昭云这些天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忙什么? 她还记得那个身在牢狱里受苦的少年吗? 听人说,那少年在牢里过得很不好啊。 袁傲那个畜生,不知想出多少法子折磨他,后来还是狱卒良心发现,给人救治,并且制止袁傲进牢门‘探望’。 门忽然被打开,露出昭云那张疲惫苍白的脸。 她整个人的精神气像是被抽干,吓得冷梅梅惊叫一声。 “你、你这是怎么了?” 昭云摆摆手,看着冷梅梅,“冷姐姐,我累了,估计要睡几天,不管发生天大的事儿,除非六郎明日就要被问斩,否则,不要叫醒我。” 没等冷梅梅反应过来,喉咙里的那句‘那你还要不要吃饭’还没问出,就见门再次关闭,像是做了一场梦。 冷掌柜哭笑不得,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而后她就见识到昭云的睡功。 连着睡了三天三夜,要不是担心她在里面猝死了,偷偷打开门看了眼,冷梅梅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多少天没合眼。 怎么能睡的这么香? 这是半夜去挖矿了?怎么累成这样? 冷梅梅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昭云的嘱咐,这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之后便认认真真的替她守门,不让任何人打扰。 其间来了不少人,便是言家,言老爹也亲自来了一趟,说要见昭云,有大事商量。 冷梅梅心道,不管你有多大的大事,人都累成这样了,明天再说。 以坚决的口吻拒绝,没看到言老爹眸光里透出的危险。 直到第四天,黄昏时分。 昭云精神满满的从房间出来。 冷梅梅看到她,下意识的揉揉眼,这才笑了起来,“你终于醒了!你也太能睡了!” 昭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并没说这段时间不分日夜的在忙什么。 梳洗干净,换上崭新的衣裙,昭云拉着冷梅梅道,“冷姐姐,劳烦冷姐姐随我去趟县城吧。” “好呀,没问题。” 还以为她是抵不过思念要去探望言六郎,却不想昭云在县城最繁华的长街停了下来。 “知县是不是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巡街体察民情?” 冷梅梅啊了一声,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从吴信诚口中得知。 她不仅知道知县习惯在这个时辰招摇过市,美曰其名是体察民情,她还知道知县为何要这样做。 古往今来,有人爱财,有人爱权,权势名利之外,还有人爱名。 当官的自然爱清廉之名,爱青天之名。 偏偏这位曲知县,华而不实,喜欢人喊他青天大老爷,却没有与青天相匹配的能力和仁心。 昭云选在此时此地,自然是为了当着众人的面见一见这位知县。 冷梅梅看她一脸郑重的模样,心道,妹子,你就是在这喊冤也没用啊! 民哪能和官斗? 再则我也打听了,有大人物出手不让人救言六郎,你在此时动作,很危险啊! 曲知县打马游街,脸上挂着青天大老爷的微笑,俯视着他的子民。 身后,跟着一众阵仗威严的官差,将‘青天大老爷游街’的声势推到极致。 昭云就是在此时一步踏出,拦在曲知县马前。 没防备有人会在此时窜出来,县太爷差点从马上翻下去。 天晓得其实他骑马的技术算不得好,就这身下的一匹马,还是整个县衙马棚里选出来的最温顺的一匹! 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现了丑,县太爷很生气。 “何方刁民,敢拦本官行路?” 昭云背着空木匣,手上拿着卷轴。 长卷荡开,横铺长街! 放眼看去,铺陈长街的早就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幕巍峨壮丽的锦绣山河图!在一片哗然声中,昭云面不改色,声音沉稳如山,“时值太后寿诞,昭云特此献礼,恭祝太后万寿无疆!祝我大炎,千秋万代!” 第92章 山河 县令刚要训斥的话就被四两拨千斤的打了回来。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发不得只能咽下。 太后寿诞,天下同庆,既是献礼,谁敢训斥? 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他这乌纱帽还要吗? 训斥献礼之人,是对谁不满? 莫非是对太后不满?对圣上不满? 谁有那个胆子? 县令傻呆呆的看着那个胆大包天的刁民,视线下移,便是一惊。 哗然声响彻于耳。 冷梅梅也被昭云闹得这一出惊着,唯恐县太爷怪责昭云,可谁想,这惊吓还未落地,便被眼前的惊艳震得移不开眼。 万里锦绣山河,咫尺绵延在眼前,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大炎的寸土,感受到凛然震慑的国威! 这是人力能及之事吗? 该是多少巧的手,多少玲珑的心,多少宽广的胸怀,才能装得下疆土山河,绘的出万里江山? 昭云…… 昭云这些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是在忙活这个? 她不想着救六郎,却一门心思的为太后献礼,她在想什么? 冷梅梅不明白,县令也不明白,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不是傻子吗? 傻子,也能坦然无惧的站在他面前,赶在这个时候献上这么一份大礼? 她有什么企图? 想到大牢里还被关押的人,再次对上女子清凉的眸,县令好像是懂了。 狱卒只道人人都拿了昭云送来的银钱,料想县令这里得到的会更多。 但事实却是反了过来,昭云并未给县令送银子。 一文都没有。 像曲知县这样一门心思求名的人,金钱,远远无法打动他。 能打动他的,是声名显赫,是被人铭记。 歌功颂德,流传千古,这才是曲知县要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所求的,比权势名利更难。 他想求,昭云就送到他面前。 名声?你不是想要吗? 给你。 曲知县看着昭云的神情几次变换,“原来是你呀,听说你不傻了?” 昭云道,“回大人,民女先前病过一场,现在病好了,人就没事了。” 这样啊。 一问一答,清水县的百姓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锦绣阁的人认出昭云,“看呀,这就是咱们锦绣阁的大画师,最近炙手可热的首饰,可都是出自她手呢!” 人群里突然炸开了锅。 若说先前那幅万里山河图给人是惊若天人的震撼,那么这句话,就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产生共鸣。 鉴赏图画是需要眼力的,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热闹虽然好看,远没有他们身边发生的事更让人惊喜。 锦绣阁最近首饰卖的抢手,清水县多少千金小姐名门夫人都以佩戴锦绣阁首饰为荣。 竟不想,眼前这位小姑娘,就是那位大画师啊。 人不可貌相。 曲知县看着昭云的神色又是一惊。 锦绣阁。 他当然知道锦绣阁的来历,更知道锦绣阁背后的主人不好惹。 可这些与这幅画相比,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凭着这幅画,他能做些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这才是身为知县应该想的事情。 “你说是进献给太后?” 昭云颔首,“有劳大人了。” 曲知县很开心,“好!本官定会将这幅巨作呈上,让太后,让圣上,看看咱们清水县百姓对皇室的热情!” 昭云一笑,云淡风轻,“理当如此。” 卷轴被收起,放进长木匣,一起送到县令手里。 昭云看着他,认真道,“有劳大人了。” 接过木匣,曲三春的心情很微妙,尤其是看着女子淡然的神情,冷静的作态,就连眼角眉梢的庄重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和前阵子所见的痴傻之人,显然有着天差地别。 莫名的,让人信服。 送出画卷,昭云朝着人群望去,如愿的看到锦绣阁大掌柜欣慰的笑脸。 在此时爆出她大画师的身份,是大掌柜的安排,也是大掌柜回馈给她的好意。 昭云朝着他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跟着冷梅梅离开。 “你辛苦数日,呕心沥血,就真的把那画送出去了?” 到现在,想起那幅巨作,冷梅梅都忍不住吃惊,这样的大作,竟是出自昭云之手?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哪怕嫁了人,也无法改变她本身的稚嫩。 冷梅梅觉得很不可思议,最不可思议的是,昭云说要献礼,就真的送出去了。 曲三春是什么人,从他审理六郎一案就可以看出,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无能又不靠谱的昏官。 昭云为什么要信他? 难道她不怕曲三春抢占她的功劳? 看清她眼里的疑惑,昭云放松的笑了笑,“冷姐姐想多了,不管曲三春是不是庸才、昏官,只要能达到目的,这样的人,为何不用呢?” “什么意思?” “我笃定他不敢昧下万里山河图,相反,他会费尽心机的让这幅长卷出现在敬献给太后的寿礼上。” “因为他爱名,胜过爱一切。” “因为他是昏官,庸才,甚至可以说是小人,但我要做的事,非他不可。” 冷梅梅越听越不明白了,“他不会抢占你的功劳?” 昭云微笑,“他不敢。” 敬献寿礼一事何其重大,稍有不慎官途就会断绝。 相反的是,她送上的山河图正好解了县令的燃眉之急。 圣旨上都写了,太后寿诞,天下同庆。 既然是同庆,怎么能不献礼? 唯有主动献礼,才能表达对太后的尊敬,甚至可以将这幅山河图,说成是清水县百姓对皇室的爱戴与热情。 这功劳可以是个人的,可以是集体,唯独不能仅是曲三春的。 越是小人,越是昏官,往往越明白官场的那些规则。、 更愿意去揣摩龙椅上那人的心思。 这就是昭云为何要选在县城最繁华的一道长街,要选在众目睽睽下。 防的就是曲三春在敬献一事上做手脚。 曲三春想要名,她就给他名。 但除了名之外的一切功劳,必须是她的。冷梅梅恍然醒悟,“昭云这一招使得妙,治下有人献礼给太后,正好反应了清水县对太后的爱戴之情,光是这份热情,就足以成就曲三春治下之功。若昭云的山河图被太后看中,称赞一二,他的官途还能因 此顺畅,一举两得。” “为了他自己,他也得尽心尽力的帮昭云。” 冷梅梅越说眼睛越亮,“摆明了是昭云主动将功劳送给他,难怪今儿个曲三春反应这样奇怪。” 有人当街拦马,换了平时,可没这么容易脱身。 只有一点冷梅梅不解。 “曲三春行事是为了名,昭云敬献山河图给太后,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六郎?” 昭云眸光沉重冰凉,像是积压了一冬的雪。 “既不能得到清白,那就将此事上达天听。” “我说的话不管用,那就让说话管用的人来插手。” “公道在人心,很多时候其实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在得不到公道的时候,那就让自己成为公道。” “六郎无辜蒙冤,受尽屈辱,我要的不止是他无罪,而是要他高人一等,要他正大光明,要他顶天立地。”“……他从大牢走出那一日,我要让世人看到,我的六郎,清清白白,耀眼生辉!” 第93章 探监 六月十八,太后寿辰,普天同庆。 五月十二,清水县县令广招县内才子,吟诗作赋。 其中最让人惊艳的,是吴家少爷所做的‘山河赋’。 一首山河赋,道尽锦绣山河的巍峨壮丽,唱尽大炎天下的歌舞升平、太平安康。 众所周知,吴少爷的这首山河赋,是有人奇思妙想,敬献给太后一幅万里山河图,才子云集,有感而发。 一幅山河图,在成就其美名的同时,也因着洋洋洒洒豪气横生的诗赋将山河图的名声推到顶峰。 五月十八,知县曲三春带队往玉京为太后献礼。 太后寿诞,既是普天同庆,不分平民,不分官位,只要有心,都可以前往玉京上前献礼。 至于那贺礼能不能呈现圣前,一举成名天下知,就要看各自的运气和实力了。 曲三春带着名声显赫的万里山河图踏上献礼之路,与此同时,昭云在家写字画花,偶尔画几个图样,或者逗一逗狐狸小红,日子过得清闲快意。 就连冷梅梅都不知道,她是太过自信,还是早就忘了身在大牢的言六郎。 当日昭云所说的那番话,委实将她震撼住。 按照她所说,不仅要少年郎无罪,还要让少年郎借着此次蒙冤,青云直上! 这……这也太难了。 但昭云说不难。 还是那句话,只要肯用心,除了生死之事,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冷梅梅心里泛起嘀咕,一眨眼的功夫,昭云已经从竹椅上坐起。 “梅梅,我刚想起一件事,我得去看看。” “什么?” 冷梅梅当即道,“我跟你去。” 事到如今,她也算豁出去了,很想看一看,这个冷静自持的姑娘,到底能不能做到她之前说的那番豪言壮语。 人都有好奇心,冷梅梅的好奇心,比旁人还要重上一两分。 昭云怀里抱着狐狸小红,“嗯,我要去大牢看望六郎。” 噫?看望六郎? 冷梅梅狐疑的望着她,心道,这么大的事,你不会刚想起来吧? 昭云还真是刚想起来的。 这些天,她殚思竭虑,将能想到的问题都考虑过了,反复推敲,将其中的破绽、意外,放到最大化,得出的结论也是有惊无险。 一番思虑,着实了废了她不少精力。 先前忙活山河图,之后又在心里谋算,忙到这会儿,她这才想起,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六郎了。 得知袁傲在大牢派人折磨六郎,昭云的应对很是简单粗暴。 几次三番,算起来,她已经在狱卒身上砸了近万两。 五千两是言老爹送来的,反正言家欠六郎一条命,这银子不用白不用。 还有一部分,是锦绣阁的大掌柜派人送来的。 算是对大画师的资助。 祝贺她大病痊愈,画工更胜一筹。 袁傲在大牢做那些小动作的时候,正赶上昭云忙的不可开交。 为防止六郎生出不测,她眼睛都不眨一股脑又往大牢砸了五千两。 一次两次敷衍还行,三次四次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拿钱办事,这是规矩。 先前狱卒坏了规矩,后来又看在银子的份上良心发现。 这不,言六郎刚在大牢受了伤,人家娘子就又往他们身上砸了五千两。 见过砸银子的,没见过砸的这么狠的。 狱卒们也是被银子砸懵了。 简直是把待斩的言六郎当做祖宗捧着。 别说袁傲要弄什么幺蛾子,就是他的脚想要踏进大牢一步,都难如登天。 所以说,砸银子还是管用的。 砸银子砸出江湖豪杰的豪迈气概,这些狱卒,估计也就见过昭云一个。 当然了,这样豪气的人多多益善。 是以当昭云穿着长裙迈进官府大牢时,那些狱卒见了她,像是见了亲人一样。 “言夫人好啊!言夫人今儿个怎么有兴致来这了?” 昭云笑的如沐春风,一句话都不肯说,就这么看着点头哈腰的狱卒。 便有人看不下去了,捅了捅小伙伴的胳膊,心道,你是不是傻?没看清这是谁吗? 你都喊人家言夫人了,言六郎被关在大牢,你说人家有什么兴致来这? 狱卒闹了个大红脸,却又不敢看昭云。 只在内心感叹,我这不是看她长得好看,一时忘了吗? 昭云没计较这些,唇边依旧挂着淡笑,“有劳各位大哥照料我家六郎了。” 狱卒擦了擦脸上的汗,“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应该的。” 砸了那么多银子,都够他们多少年的俸禄了,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也得好好做事啊。 “言夫人,请。” 昭云跟着来到最东边的一处牢房。 牢房阴暗,时不时还能听到小老鼠吱吱的声音。 那狱卒解释道,“言夫人请放心,言公子在这绝对受不了委屈!” 昭云不说话,等着人打开牢房。 “言六郎!你家娘子来看你了!”狱卒在那大喊。 “别吵醒他。” 狱卒一愣,“哦。” 看着小娘子这张脸,心道,言六郎好福气啊,有个愿意为他砸银子的娇妻,现下看起来,这小娘子也怪宠着他的哦。 “几位大哥去忙吧,我和六郎单独待会。” “应该的,应该的,言夫人若有事,直接喊我们哥儿几个就是。” 昭云点点头,视线却是放在少年郎略显憔悴的脸上。 她的六郎,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牢房相对干净,看样子是新收拾不久的。 也就是说,她的六郎,在刚开始,也是住在那样潮湿难闻的牢房里。 昭云觉得很心痛。 指尖下意识抚过言六郎的眉眼、嘴唇、锁骨。 及至掀开少年郎的衣领,看清肌肤上泛起的疤痕,昭云怒不可抑! 死死忍着,这才没哭出来。 察觉到有人在,言六郎挣扎的睁开眼,疲惫的他只觉得一阵眼花,笑道,“昭云啊,看来我又做梦了。” 昭云抱紧他,轻声道,“没做梦,是我来了。六郎,我来看你了。” 躺在干草堆上的少年有瞬间的怔神,等感受到怀抱的温暖,这才惊慌的把人推开。 “昭云,我……我身上脏!” “不脏,我的六郎永远那么干净,在我眼里散发着光芒。”昭云轻柔的抱着他,“六郎,我回来了,那时是你护着我,这次,我来护你。” 第94章 面圣 “昭云…昭云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想起言家人的算计歹毒,言六郎眼里满是阴鸷。 “六郎,你放心,他们不敢。” 昭云抚摸着他的背,笑道,“等出去后,六郎帮我教训他们好不好?” 言六郎心痛难当,“好,好,我绝对不让他们好过,我……” “乖。”昭云拿食指按着他的唇。 “好了,咱们不说无关紧要的人,六郎,饿了吧,来吃饭,我特意给六郎做的。” 松鼠桂鱼、糖醋丸子、清口小菜,还有一碟子糕点,一盅鸡汤。 “六郎,来吃吧。其他事情,咱们回家再说。” “回家?” “是呀,我说过了会护着六郎,总不能让你一直呆在这里。咱们有家,有舒服柔软的大床,这样的地方,还是让那些坏人来住吧。” 听她说的淡然,言六郎的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 “昭云,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昭云抚摸着他的头,“好,会有机会的,来喝碗鸡汤。” 言六郎又是感动又是愧疚。 想起他那些所谓的家人,心底再也没了感觉。 或许他早就该看明白,早就该对那些人死心。 既然他们无情,他也不需要心慈手软。 看着细心投喂鸡汤的昭云,言六郎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为了昭云,他也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本该在大牢等死的少年郎,因为娇妻的来临,心底燃起无穷的希望。 他不能死。 他还有昭云。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不死呢? 知县已经判了秋后问斩,他又身在大牢,还有什么办法让他脱身? 言六郎不免想起袁傲说的那番话。 清秀坊的坊主看上了他的相貌,能救他,前提是要他签订十年卖身契。 言六郎想了想,当即将此事和昭云说了。 “你不必担心,六郎,你要信我,信我能护住你,信我不会害你。” 昭云慢慢吐出一口气,“清秀坊的坊主麽,这事我来办。” “小心袁傲那个伪君子,昭云,我在这里没什么事,我都能撑住,你在外面,危险也在外面,你得小心。” “没事的,相信过不了多久,我的六郎就可以回来了。” 昭云最后看了他一眼,“好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准备好了,自会前来接你。” “好,昭云,你要照顾好自己。” 走出大牢,阳光下,昭云摊开手掌,却见掌心紧着一层薄汗,汗津津的,染着层层的凉意。 “清秀坊……” 锦绣阁的大掌柜犹豫再三,“你真的想要调查清秀坊?” “是,他们垂涎六郎,这样的人不弄清楚,我没法安心。” 昭云从怀里拿出备好的图样,“这里一共是五十张,六郎之事,劳大掌柜仗义相帮,先前那些银子,尽管从我的分红里扣。” “这些,是无偿赠送给锦绣阁的谢礼。多谢掌柜雪中送炭,屡次援手。” 昭云朝他行礼,姿态大方,看起来赏心悦目。 诚心诚意,不说别的,就在这为人处世上,就让金掌柜高看一眼。 舍得眼前的利益,目光长远,且有情有义。 看着那五十张叠放的图样,金掌柜心道,锦绣阁有这样一位惊才绝艳又知恩报恩的大画师,委实是赚了。 “好,我就帮你这一次。” 他沉吟片刻,“不过昭云,我得事先告诉你一声,清秀坊在清水县是不同寻常的存在,莫说吴容两家,就是魏家也得给清秀坊坊主一个面子。他们要想动六郎,恐怕……” “掌柜的只需要将消息打探清楚,其他的事有我。” “这样……” 金掌柜笑了笑,“好!既然昭云无所畏惧,金某也就不矫情了。看在咱们合作友好的份上,事情若是到了无法善后的地步,昭云也别觉得丢面子,尽管来找我!” “金掌柜豪情意气,昭云记心里了。时辰不早了,我得早点走了,冷姐姐还等在前堂呢。” “那你慢走,六郎的事,也别太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多谢掌柜宽慰,昭云记下了。” 送走这位大画师,金掌柜看过那些图样,眼里止不住惊叹。 这些巧妙别致的心思,真的是出自一个乡村孤女之手吗? 也太让人惊讶了。 “来人。” “大掌柜。” “彻查清秀坊,整理情报,明日正午,送到放牛村去。” “是,大掌柜。” …… 放牛村有放牛村的忙碌,玉京,也有玉京的繁华盛景。 曲三春此次有幸为太后献礼,原以为多少会碰到刁难,谁晓得一路走来,处处有人为他善后。 昨日遇上一些难题,正巧遇上玉京风头正盛的玉面状元为他解围。 要不是这诸多贵人相助,此刻,他也无法站在宫门外等待听宣。 大炎五年,先皇驾崩,为正朝纲,安民意,彼时年仅十二的忠王继位。 眨眼十六年过去,忠厚仁义的王爷成为皇帝,此次太后四十寿诞,皇帝有意大办,传扬孝道以做天下人的表率。 曲三春来的很及时。 这个时机选择的也很巧妙。 听闻礼部有人来报,清水县县令代表一县百姓为太后献上贺礼,皇帝龙颜大悦! 曲三春背着木匣面见圣上,紧张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要跳出来。 沈润看的好笑,“起来吧。” “谢皇上。” 沈润少年为帝,如今十六载,大炎在他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此次为太后贺寿,也有彰显国力的意味。 此刻他脸上带笑,声音清爽,“母后,清水县的百姓惦念着母后,曲爱卿更是千里迢迢送贺礼入京,母后,要不陪儿臣看看?” 太后一身雍容装扮,现下正忙着生闷气。 但身为太后,生气了可以给自家孩子撒气,若是当着小官的面,给那饱含热情的百姓们撒气,这就有失庄重了。 传出去,也不像话啊。 太后勉强笑了出来,“就打开给哀家看看吧。”曲三春克制着心里的雀跃,赶紧道,“太后,皇上,请看。” 第95章 天听 这是一幅让人惊艳赞叹的山河巨作,画卷展开,瞬间就将在场人的目光夺去。 沉浸在其中的人忘了言语,目光触碰下,又能从心灵深处,升腾起一种盛世河山的骄傲。 沈润面色潮红,越看越激动。 这是朕的江山啊! 从来没有人能将万里江山真真的做成一幅锦绣,实在是绝! 太后平生最喜书画,其次便是刺绣。 而眼前的这幅长卷,将刺绣的工艺和书画的精髓融入其中,让人见之忘俗,心情顿时广阔起来。 那些连日的郁闷,顷刻散去,只留下心底真挚的欢喜。 太后终于笑了,“这份贺礼,哀家很喜欢,赏。” 沈润也跟着欢喜,“母后,不妨再多看两眼。” 纵是皇儿不说,她也决定收藏起来日日观赏,太后笑着将视线落在长卷之上,半晌这才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蕙质兰心,亲手作出此等大作的是何人?” 曲三春连忙跪下,“回太后,回皇上,作出此画者,是本县放牛村一民女。” “民女?” 太后皱眉,“莫要诓骗哀家!民女有此等本事?” 曲三春声音惶恐,“不敢欺瞒太后,下官实话实话,断不敢欺瞒太后,欺瞒皇上!” 沈润看着那幅长卷,好似能通过其上的一笔一划看清那作画人的眉眼。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太后母子素喜丹青,在丹青一道,造诣不凡。 这份贺礼,当真是送对了,送的巧,也妙。 完完全全的熨帖了人的心,不光取悦了太后,也让身为皇上的沈润大感骄傲的时候倍加惊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作出这样波澜浩瀚的大气之作? 沈润笑了笑,桃花眼闪烁勾起几分多情,“若真如爱卿所言,这民女,当真了不得,有大家风范!” 曲三春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皇恩浩荡!下官代那女子,谢过皇上赐赏!” “你这个机灵鬼,朕还没说赏什么呢。” 曲三春大着胆子回道,“皇上一句‘大家风范’,已经让很多人眼红了,若是再赏,那女子身娇体弱,恐怕消受不起。” 站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忍不住多看了这小官一眼,心道,地方来的小官也有这等嘴皮子了?奉承起来丝毫痕迹都不留啊。 沈润果然很高兴。 兴致突然上来,便道,“高恩,来瞅瞅,可能瞅出什么门道?” 高恩是御前大太监,自小跟着皇上身边,若是仗着脸皮厚,还可以称一句是皇上的玩伴。 高恩赶紧上前,定睛看去,便朝着皇上跪下,“福寿永昌,千秋万代!皇上万岁,太后万岁!” 曲三春有点懵,这是闹哪样?怎么一言不合就拍起马屁了? 此为太后的寿礼,寿礼越重,越能体现受礼人的庄重威严。 这份礼就很不错,不谄媚,不世俗,完完全全是照着人的喜好量身定做。 太后很满意,也就不计较到底是不是民女所作。 “母后,您看,这蠢东西还没回过神来呢?” 太后抿嘴一笑,“高恩,你就和这位曲爱卿讲讲里面的门道。” 高恩称是,也是存心带了讨好帝、后的心,看着曲三春,“大人请看,这幅长卷洋洋洒洒,大气端庄,着实惊艳。但最惊艳的地方,怕是大人还没看到。” 顺着他手指指向的方向,曲三春抬眼看去,“这是……福字?噫?还有寿字?” 曲三春越看越吃惊,“福寿永昌,千秋万代?这得是多么巧妙的心思啊……” 向前女子在长街高喊祝贺的场景,曲三春暗道,原来她早就将画里的奥妙讲给他听了。 以万里山河绵延崎岖,精致之处,能将字画结合,又能将威严赫赫倾注笔尖,作画之前,该当是经过怎样的心算? 才能造就当前的壮丽。 高恩完成手头任务,跟着笑道,“大炎有此等人物,足可见皇上文治武功,乃千古帝王!太后福寿无疆,寿与天齐!” 一席话,捧得帝后眉开眼笑。 欣赏之后,沈润不忘温声道,“把画收起来,待太后寿诞,此画乃重头戏!朕要与群臣共赏,赏我大炎疆土,风光无限!” 曲三春听得泪流满面,有皇上这番话,他来京一趟,值了! 太后笑道,“心思玲珑,不遗余力,足可见作画之人心思之诚,呕心沥血。皇上,哀家也有赏。” 沈润有心哄老太太开心,“母后为万民爱戴,这回赏,可不能小气了。” 太后笑容明艳,足可见年轻时候的光彩,“这句话,还是留给哀家说给皇上听吧。” 曲三春跪在殿下听着太后嘴里不停冒出的赏赐,激动的骨头都软了! 猛地想起那个在长街拦马的弱女子,竟不想,她还有此造化。 实在是了不得啊。 太后出手大方,赏赐的每一件都让人艳羡。 及至后面,曲三春听得都无感了。 刺激太重,一时有些麻木。 出于皇家的赏赐,要知道,即便赏赐一对玉筷,那也得好生捧着供着,何况是这些了。 等太后说完,沈润开始发话,“曲爱卿。” 曲三春激动的眼角流泪,看的沈润干脆笑了出来。 “曲爱卿作何如此激动状?” “皇恩浩荡,难得见皇上太后一面,下官情不自禁……” 大太监高恩心里一哆嗦,心道,你这个老小子,够可以啊。假以时日都能抢咱家的饭碗了。 沈润一颗心暖融融的,“曲爱卿好好干,若是有功,来做京官也是好的。” “谢皇上勉励!下官必殚精竭虑,报效皇恩!” 沈润笑笑,继续先前的话题,“曲爱卿只管说,这作画之人,家中都有何人,朕要赏赐他们。” 想起临行前那女子的嘱托,曲三春心里一咯噔,心道,这怎么和她料想的一样?莫非她早就猜到皇上会这么说? 曲三春心一横,好!既然你给我送了这么一桩大名声,大富贵,本官送你一路又何妨! “启禀皇上,那女子曾言,能有幸将此作献给太后,皆是因其夫君教导。” “哦?那她夫君姓甚名谁?” “姓言名泽,排名老六,人称言六郎。” 沈润拍案而起,“好一对忠君爱国的夫妇!呕心沥血只为报效皇恩,该赏,该大赏!”曲三春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眼下那对夫妇正在蒙难,恳请皇上明断!” 第96章 赏赐 “你是说,那言家六郎被人冤枉杀人,却因你一时疏忽判了秋后问斩?’ “是!下官自知犯错,又不敢耽误献礼之事,只能亲自赴京,将这段伦理案送至皇上身前。” “下官才疏学浅,唯恐失误,内心不安,才敢将这些话诉说圣前。” 曲三春说完这些话,干脆一咬牙,“皇上!下官受人蒙蔽,做出错事,但又不敢枉送性命,这才不知如何判处。” “那李氏蛇蝎心肠,对待亲子尚且栽赃诬陷,下官始料未及。及至听闻百姓之中有人喊冤,这才秘密查证。” “依据下官查证,又有仵作证实,那袁掌柜之死,罪不在言六郎,而是其兄长之祸。” 沈润沉默不言,面上喜色慢慢褪下。 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曲三春继续道,“皇上!案子判错了,所幸大错还未酿成,言家母子陷害言六郎,我大炎推崇孝道,下官不敢妄为,坏了伦理孝道,又不忍见良民受难,只能求助皇上!” “皇上,您是大炎的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恳请皇上,为下官决断!为言家六房决断!” 沈润看着他,喜怒不辨,“说完了?” “是。” “那爱卿可知罪?” “下官知罪,为弥补罪过,下官愿在清水县长呆十年,尽心尽力为百姓解忧,为皇上解忧!” 从来没有地方官不想当京官的。 沈润不明白,若这曲三春不说明此事,他的官途无限,起码比呆在小地方强的多。 但他竟不愿。 其实身为地方官,难免判案会有失偏差,可这曲爱卿,竟能为了不枉送人命,只因有人喊冤,便推翻先前的决断,继续调查,这等用心,才算是大炎的好官啊。 人谁无错? 就是圣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何况知错能改,不惜赔上往后官途。 这位曲爱卿,好官啊。 沈润不动声色的想着,顷刻之间便原谅了曲三春犯下的错误。 身为帝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权势对人的吸引。 曲爱卿既然能为犯下的错误承受应有的惩罚,这就够了。 心意真挚,不做作,不虚伪,正是百姓眼里的青天父母官。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够罚呢? 此时他早就开始思考言家之事。 像这等心思险恶的母子,在孝道制衡下,言六郎只能忍气吞声。 即便是那女子被人算计暗害,他都不能快意恩仇手刃仇人,这活的委实憋屈了点。 想到曲爱卿所说的那番话,再去看那放在御案的长卷,沈润心里已经有了明断。 像这样的良民、好官,作为帝王,哪能辜负? “母后,此事您看……” 太后瞥了殿下俯首的曲三春,又看着皇儿眼里的坚决,心道,罢了。 皇儿纯孝,也没道理勾起他的心事。 咱们这位皇帝,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至亲偏心。 回想起早些年他们这对母子的遭遇,太后忽然对那身陷大牢的言六郎夫妇生起满满的同情。 要让他们母子说,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事不是生与死,而是骨肉亲情,独独得不到一样的对待。 总有人偏心,总有人偏爱。 让其他人怎么活? 太后淡淡点头,“便如皇儿所愿。” 沈润松了一口气。 “来人!拟旨!” …… “昭云,你这是做什么?” 冷梅梅看着信封上大大的‘挑战书’三个字,眼里泛起迷茫雾气,“昭云,你要挑战谁去呀?” 昭云放下笔杆,笑而不语,她朝着伏案练字的男孩子招手道,“小山,过来。” 男孩子乖巧的走过来,“六婶,这封信送到哪儿?” “清秀坊。” “清秀坊?”小山眯着眼睛笑起来,“清秀坊的坊主好倒霉哦,惹谁不行非要惹六婶。” 昭云没计较小孩子说的话,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拿着去县城买点零食,王大叔今儿个要去县城,让他捎你一程。” 冷梅梅这才接上话,“要什么王大叔,门外就停着我家马车,小山,坐我家马车去!” 小山脆脆的应了声,“谢谢冷姨!” 男孩子嘴甜,哄得冷梅梅眉眼绽开笑。 “去吧,路上小心。” 车夫驾车离开,小山怀里揣着那封信,想着六婶吩咐他的话,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六婶打人可疼可疼了,想必最明白其中滋味的,要数吴大少。 吴少爷被六婶揍了一顿,几巴掌下去好阵子没法出门,就连前阵子写的那个‘山河赋’,据说还是知县特意拿给他看才写出来的。 没法出门的吴少爷,自然无法找六婶的麻烦。 但这会儿,是六婶要去找别人的麻烦了。 这清秀坊的坊主也不知道怎么惹得六婶,竟连挑战书都写好了。 …… “小山,若那坊主不应,你就直接将挑战书交给他,他要敢接,我敬他是条汉子,让他输的好看点,他要不敢接,你就回来,让六婶教训他。” 想着六婶说的话,小山一颗心都要雀跃的飞起来。 等到了清秀坊的门口,看着里面来往清一色的清秀男子,小山登时悟了。 名字叫做清秀,原来,是干这个的啊。 小山揣着挑战信迈了进去。 这样的风流之地,突然来了个孩子,虽说这男孩子也怪好看的,但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清秀坊的。 小山一出现,就引来客人的议论。 甚至还有人把小山当做娈童,上前调戏。 “拿开你的脏手!” 小山很生气,眼神挺唬人。 挣脱那醉鬼的束缚,小山当即跳上桌子,大喊,“把你们坊主叫出来!我家六婶派我和他谈判了!” “噗嗤!” 有人无所顾忌的笑了出来。 清秀坊里遍地是散落的笑声。 小山皱眉,“难不成清秀坊的坊主是缩头乌龟不成?” …… “对,若是他不肯出来,你就大喊,清秀坊的坊主是只千年王八万年龟,不敢见人,连个孩子都怕。” “每个人都有逆鳞,你只管这样喊,他就是剩下一口气,也得出来应你。” 见人们猖狂大笑,根本没把他这个孩子当回事,小山冷笑,想起六婶嘱咐的话,当即叉腰大骂。 “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坊主这缩头的本事,连万年龟都比下去了!” “怎么着?小爷又不会吃了你,赶紧滚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哦?你敢说本坊主是缩头乌龟,小家伙,你是来找死的麽?” 一道磁性的男声从后面响起,清秀坊坊主长身玉立,脸上戴着银色面具,那双眼睛恍若在看着死人。 小山浑然不惧,“我不是来找死的,我是代表我六婶来问一句话的!” 面具男懒洋洋的站在那,“什么话?” 小山一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大声道,“你若此时冲着东南方向磕头认错,我就饶你一命!若不然……” “呵。不然怎样?”“不然,就接下这封挑战书吧!” 第97章 挑战 县衙大牢就在东南方向。 清秀坊坊主想要让言六郎进坊当小倌,此举无异是惹怒了昭云。 坊主一声嗤笑,“挑战书?看来,你家六婶知道的还不少。” 小山瞪他,“那当然,看我家六婶会不会把你揍趴下!” “把本坊主揍趴下,口气可不小。在这清水县,人人都知道我元玺好战,爱以武力解决问题。是以每个敢向我递出挑战书的人,都能从我这得到十两银子。你家六婶这一出,可是看上元某的银子了?” “呸!谁缺你这十两银子!我六婶为了我六叔万两银子都敢砸出去,你脸怎么这么大?猖狂!” 元玺一笑,“小朋友,到底是谁在猖狂?你往清水县打听打听,我元玺一年到头,接的挑战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我可曾败过?” 小山大怒,“这挑战书你接还是不接?” “接又如何,不接又如何?” 元玺的音调四平八稳,看起来根本没把这挑战书放在眼里,更没把个孩子放在眼里。 至于他口中说的六婶,笑话,谁知道是哪儿来的乡村母猪呢? “你若是接了,我六婶敬你是条汉子,让你输的不至于那么难看。” “你要是不接,那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从我身下爬过!” 说着小山一甩下摆,两腿站稳,背脊挺直。 “怎么样?你到底接还是不接?” 元玺冷声一笑,“你这六婶,气人的能耐倒不小啊。好,甚好,小家伙,你和你家六婶成功把本坊主惹怒了,这挑战书我接了,挑战一事,挑战的是生死,擂台之上,生死勿论!”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在气势上,诡异的是,男孩子小山竟也不输于他。 实在让元玺讶异。 这个孩子,看起来不像是乡下小子啊。 他顺手打开挑战书,先是被这一笔凛然冷峻的字惊着。 字如其人。 看来,这位‘六婶’火气还挺大的。 就差拿着一把剑从他身上穿个窟窿了。 “明日正午,锦绣阁门前,生死一战,各安天命。谁不来,谁是……狗?” 元玺被这最后一句话逗笑,“你这位六婶,挺有意思的嘛。” 小山一脸高傲,“那是!我六婶高起来,你只有仰望的份!” “臭小子……” 元玺挥手,“行了,滚吧,惹急了本坊主,直接把你扣押起来,让一群大哥哥欺负你!” 小山见他一言不合耍流氓,骂道,“呸!我六婶绝对会揍晕了你!” 放下这句狠话,男孩子跑的飞快。 元玺站在原地,指尖一动,便见纸片飞扬。 清秀坊能在清水县屹立不倒,甚至让人不敢妄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个神秘又厉害的男子。 看着那飘飞落地的碎片,熟悉的人都该知道,坊主不高兴了。 …… 翌日,正午时分,锦绣阁门前。 昭云一身长袍,作少年装扮,看着眼前紫衣飘逸的坊主。 “很好,你来了,开始吧。” “等会!” 元玺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她,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裙子不穿,整成这样子作甚?” 昭云看都不看他,仍是道,“自是为了揍人方便。” “这年头像你这样猖狂的姑娘,可是越来越少了。” “量少而优,总比滥竽充数的强。” “你说本坊主滥竽充数?” 元玺不乐意了,“好!我就让你领教领教,惹怒男人的下场!” 比武擂台设在锦绣阁门前,昭云作为锦绣阁的大画师,她要比武,当然要在自家门口。 锦绣阁的大掌柜投桃报李,全力支持她。 而且因着这场比武,会给锦绣阁带来更多的流量。 这会儿,甚至都有小厮拉出横幅,上面写着豆大的字,莫说年轻人了,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锦绣阁门前比武,逛锦绣阁柜中首饰。” “——童叟无欺,走过路过别错过。” 站在台下的小山觉得这横幅上的字看的人牙疼。 瞧瞧他六婶写的那笔字,再瞅瞅锦绣阁小厮写的,哎,真是辣眼睛。 “比武,开始!” 长街之上,到处是人。 魏明织今儿个心情好打算买几件首饰换着玩玩,还没走到门前,就看到偌大的擂台四周挂满了横幅。 “小姐,那里好热闹呀,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魏明织轻声笑了起来,“这锦绣阁真好玩,这是给哪儿找的戏班子?” 路人听了一耳朵,便道,“这可不是戏班子,这是有人在挑战清秀坊的坊主呢!” “清秀坊坊主?元玺!?” 魏明织当下快步走去,就见擂台之上,打斗正酣。 “那少年是什么人?凭他怎么敢挑战元玺?” 见发话的是个千金小姐,围观的人赶紧道,“那也是位姑娘,不过是为了打斗方便,这才穿了男衫。再说了,姑娘可见过长成她那样的少年?” 鬼使神差的魏明织就想起在大牢枯守的少年郎。 少年郎虽没有台上那姑娘好看,但那是和女子比,若和男子相比,怕是没几人能在容貌上压过他。 “哎呀!快看,那姑娘要败了!” 一听说要败,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调回。 元玺得意一笑,“姑娘,你要输了。” 昭云面不改色,出手快如闪电,“胜负未分你就犯了轻敌大错,若是让你赢,显得我也太无能了。” 她腰肢柔软,出其不意的躲过攻击,转身反手,一脚抬起,干脆利落的踹在对方身上。 元玺一愣,没想到他真会中招。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昭云一掌拍来,直接拍的他后背下沉,瞬息间一股血腥气从喉咙冒起。 元玺大骇! “你玩真的?!” 昭云不理他,继续出手。 魏明织不懂武道,但在分辨人的情绪上,很是敏锐。 “元玺要败了,若我所料不错,他已经受内伤了。” “啊?怎么会?那可是元玺公子啊!” 台下紧张,台上凶险。 昭云步步紧逼,将元玺逼到绝路,只能背水一战。 “到此结束了。” 她一掌拍出,直接将元玺震飞。 这还不算,昭云动作极快,一脚踩在元玺胸口,横眉冷目,“说!服不服?还敢不敢欺负他?”元玺懵了,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欺负谁来呀! 第98章 圣旨 魏明织看的哑然,“这人是谁呀?” 能如此干脆的将元玺击败,清水县何时多了这么个厉害角色? 身边的丫鬟道,“小姐,我刚才问清楚了,台上那个长袍女子,是放牛村的人,很不巧,她还是牢里那位的娇妻。” “是她?”魏明织来了兴趣,站在人群里忍不住多望了几眼。 这女子生的倒标致,奈何给人的气息让她不喜。 那样的气息,强势冷傲,让习惯了‘降服’的魏小姐很不习惯。 “行了,走吧,看来这元玺也没传说中的厉害,竟被个小姑娘打败。” 魏明织心里倒是希望元玺能赢,但是元玺败了,还一败涂地。 她站在这都觉得没脸,索性离开。 看戏的觉得挺丢人,但被打的一败涂地的当事人并不觉得丢人。 元玺呕出一口血,须臾的功夫,内息便又调息平稳。 倒真应了昭云那句话,不让他输的太难看。 “你这身手倒是厉害,师承何人?” 昭云没心思理会,将话题扯开,“元玺,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我不保证下次会不会把你打死。” “呦呵,够狂!” 元玺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受伤之后声音听起来比往日多了些意味。 一时的输赢并没影响他的心情,反而是昭云这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莫大的兴趣。 清水县,好久没人能和他打得这么痛快了。 更别说,这次他还败了。 哪怕有轻敌之念,但能打败他,就已经证明了女子的实力,这个‘六婶’,不简单啊。 到底是何方神圣? 擂台下面,眼见清秀坊坊主败了,还被人一脚踹在胸口呕出一口血来,这样的事儿,着实不多见。 这位神秘的坊主,还真碰上对手了? 这才撑了多会儿,就败了。 吃瓜群众一脸懵。 锦绣阁的伙计在那助兴呐喊,“大画师威武!大画师威武!” 听说这台上赢家还是锦绣阁的大画师,人们就惊讶了,什么时候你们锦绣阁的画师还成高手了? 昭云心无旁骛在那说道,“我不说假话,说到就会做到,你让袁傲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言六郎是我夫君,你想把他弄进清秀坊,问过我了吗?” 元玺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是给那少年出气来了?” 想起言六郎那张俊秀的脸和完美的身材,元玺笑了笑,“本坊主不过看他可怜,想要捞他一把,也不知那袁傲是怎么和他说的,竟引起此等误会。” 他掸了掸袖子,“放心,既然是你夫君,现在你又赢了我,三年前我来到清水县时就说过,谁能赢我,我可以无偿为她做一件事。” “现在你赢了,要不要本坊主帮你把人救出来?” “不用了。” 昭云想了想,“不过这场比试还作数,哪天我用到你的时候,你不得推辞。” “好呀,本坊主说到做到。” 下了擂台,昭云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元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方才交手时的熟悉感,冷声道,“去查查她的来历。” 他就不信了,一个乡野孤女,也能在擂台之上赢了他? …… “六婶果然说到做到,没让那坊主惨败。” 小山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从来不知道,六婶功夫这么好。” 见他一副眼馋的样子,昭云笑的温柔,“怎么?你想学?” “嗯嗯嗯!六婶可以教我吗?小山也想当个文武双全的人!” 昭云犹豫一番,“我与人交战,全是凭着本能而为,至于能不能教好,这就说不准了。” “没关系!六婶,我认真学便是!” “好,那你以后读书累了再往我这来吧。” 或许,借着教授小山武艺,对于她的记忆恢复也有帮助。 昭云离魂一遭,可谓是经历离奇。 不止是离开时那道陌生的声音,还有她脑子里时时不时冒出的声音、幻象,都让她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准备接六郎回家吧。 昭云收敛思绪,迈着步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就好像她这个人。 看似狂妄,背后却是她认认真真的谋算和全然无悔的付出。 魏家。 魏明织想起白日见过的女子,抬头问道,“那言六郎还不肯服软?” 丫鬟四喜一听这话就急了,“小姐,他也太不识好歹了!” “哼!身有傲骨,宁折不弯,好,他越是如此,本小姐越有征服的快感!” 魏明织从座位上站起,“放眼清水县,除了我魏家,除了我魏明织,谁还能救他?他既是不愿,那就在牢里等死吧!” 身边的魏婆子欲言又止,魏明织神色和缓,“奶娘有什么话要说?” 魏婆子是魏明织的奶娘,活到这把年纪,自然知道做人不能眼高于顶,在她眼里,小姐是尊贵的,是完美的,她不希望小姐的谋算有任何偏差。 所以哪怕是万分之一的疏漏,她都不想放过。 “小姐。” 哪怕是魏明织的奶娘,魏婆子从不会居功自傲。 这也是魏家上下愿意分出敬重的原因。 “小姐,老婆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言六郎的娘子,上月前曾敬献一幅大作,眼下知县早就到京,就怕……” 魏明织挑眉,“怕什么?怕那大作震惊四座,流传千古?怕区区一幅山河图也敢耀武扬威?怕太后大喜不吝赞赏高看一眼?” “她以为她是谁?随随便便一幅画就能扭转乾坤?” 说出来魏婆子也觉得荒唐。 那幅画具体如何,街上不知有多少百姓看过,但具体有多好谁都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很好,可好东西多了去了,凭什么敬献上去就能得到皇上太后欢心? 魏婆子笑了笑,“可能是老婆子想多了。” 魏明织刚要劝慰两句,就见贴身丫鬟八福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玉京皇宫来人了。” 这就有点稀奇了。 魏明织道,“皇宫里的人来这做什么?” 八福犹豫道,“有公公前来颁旨,说是嘉赏献礼一事。” “什么?” 魏明织大惊失色,“那圣旨是颁给谁的?” “颁给关押在大牢中的言六郎!” ——嘶! 还真被奶娘说中了?太后皇上真被那幅巨作讨好了?竟连圣旨都拿出去了! 岂有此理,那乡野女子是天生来治她的不成? 怎么哪哪都有她?回回被打脸! 第99章 亮相 “言六郎!快起来,起来梳洗打扮!” 碰上这样的犯人,狱卒也是操碎了心。 从一阵困倦中醒来,言六郎看着牢房里不知何时多出的半人高浴桶,心道,这是又做梦了? 狱卒见他睁开眼,赶紧将他从铺着锦被的小床扯下来。 锦被还是刚换的,免得让那砸银子的小娘子见了心里不舒服。 “快点!快点!你家娘子吩咐了,要你今天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最好是出门能闪瞎所有人的狗眼,也好让他们知道,做人不能狗眼看人低。” 言六郎迷蒙中听到这话却是笑了起来,“这话还真是昭云说的出来的。” “不过昭云说话,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哪怕让人滚,都透着文雅,没你说的那么粗俗。” “……” 狱卒心道,这人宠媳妇宠上瘾了?还是那小娘子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咋的了,三句话不夸她受不了是吧?! “行了行了,我说就是粗俗,你家娘子说就是文雅,快点把衣服脱了,洗澡,打扮!” 狱卒一拍脑门,“哦!差点忘了,你家娘子不让我们看着你洗澡,呐,屏风都给你搬来了,你自便哈。” 看着透着书墨气的屏风,言六郎哭笑不得,昭云这是弄得哪儿出? 但既然是昭云的话,那他就放心了。 总归,不管发生什么事,昭云都不会害她。 言六郎看着床边叠放的锦衣玉带,笑了笑,换下身上的旧衣服,迈入冒着白雾的浴桶。 从浴桶里再次迈出来,穿好新衣,束好腰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言六郎摸着身上的料子,心道,这料子价格不菲,昭云这是…… 狱卒远远见人穿好衣服愣在那,哒哒的跑过来,就被少年郎英俊帅气的相貌吓傻。 这…… 不过是洗了澡换了衣服,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平常言六郎一身布衣,容色虽盛却也不至于让人看呆。 狱卒看着他肩宽腿长,腰窄脸白,不由郁闷,都是男儿身,凭什么你长成这样?老天爷也太不公平! 言六郎一脸满足的伸展双臂,感叹道,“昭云真厉害,这衣服选的正合身,甚合我意。” 狱卒作为一只单身狗,表示都没眼看了。 一人顾着思念娘子,一人在傻傻的等消息。 没一会就见穿着青袍的狱卒奔了过来,“言六郎,快!快出门接旨!” 接旨? 少年郎目光落在自己一身锦绣上,心想,怪不得昭云有此准备。 所以,这身行头是为了接旨一事? 那幅山河图果然送对人了? 思及此,他的精神一震,满心想的都是好好表现,不给昭云丢人。 另一侧的狱卒张大嘴巴,事儿还真让她办成了?!说要接人出去,这救命的圣旨就到了? 我的娘嘞,怎么这么巧?这少年郎福气大了! 颁旨的太监颐指气使的坐在檀木椅上,“言家的人喊了没?” 伺候在一旁的官差赶紧道,“喊了喊了!” 那太监一怒,“怎么说话呢?连句公公都不会喊?” “哦!哦!回公公,言家的人已经喊了,马上就会到。” 勾着兰花指的颁旨太监这才不再追究。 县衙里的人不约而同的偷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这玉京来的太监,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啊。 连句答话都这么讲究,不愧是守在皇上身边的人。 …… 突然听到要去接旨,言老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胆战心惊。 李氏一拍大腿,“当家的?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高兴坏了?” 站在一边的言二也跟着起哄,“爹肯定是开心疯了,圣旨啊,这圣旨怎么会降到咱家来?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言二被少年郎揍得狠,再加上医治不及时,废了一条腿。 腿废了,县衙里当然不能养闲人,是以满打满算,在县衙的差事他只干了一个多月。 现在的他,力气活不能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务活又不会,大半的苦活累活都落在周氏身上。 二房这两口子一个赛过一个的懒,为了做家务,这几天没少打架。 正愁着呢,圣旨就到了。 那颁旨的太监都派人说了,点明了要他们一家子都去。 倒是周氏打了个哆嗦,“会不会是那个小兔崽子杀了人,皇上要砍咱们家的头吧?我听说律法还有连坐一说,娘,这是不是真的?” 连坐李氏倒是清楚,经儿媳这一说,先前的喜庆也散了大半。 言小三等的不耐烦,“好了!外面的官差都催了,爹,娘,咱们得赶紧去,省的等久了惹了公公不喜,再给咱们治罪怎么办?” “我儿说的有理!” 李氏扶着浑浑噩噩的言老爹,嘴上不住道,“当家的,先不要想那么多,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 言大还是第一次在娘脸上看到比爹还镇定的神色。 张氏护好儿子小山,“那咱们走吧,可不敢让人久等。” …… 言六郎一身锦袍,脚踏金丝软云靴,青色发带,神采飞扬。 清风一荡,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气。 颁旨太监看愣了,“这就是言六郎?” “回公公,正是言六郎。” 六郎上前一步,礼节周到,行云流水,“言泽见过公公。” 因为人没到齐,颁旨太监这才有功夫和他聊几句。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年纪轻轻就懂得忠君爱国,这次你受委屈了。” 言六郎面上带着合宜的笑,“公公谬赞,六郎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对了,你家娘子呢?就是那个亲自作了山河图的那位大家?她怎么还没来?” 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里都是一跳,妈呀,大家!那姑娘的地位已经高成这样了吗? 很多时候公公的言行,代表的就是皇上的态度。 若无皇上御口亲封,大家二字岂可说出口?当是儿戏吗! 在场的人看着少年郎的神色皆是一变。 这得是多好的运气啊。 才能从鬼门关前溜一圈,得了这天大的恩赐。 便有人忍不住看向放在檀木架上的明黄圣旨,很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言家众人姗姗来迟,昭云走在最后面。姿态端庄,从容不迫。 隔着层层人海,见到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不由一笑。 这一笑,又让颁旨太监觉得春光都跟着明媚了。 好一对少年夫妻,才貌双全,天作之合啊! 见人齐了,颁旨太监一脸肃穆,展开圣旨,音色略显尖锐,回荡在众人耳畔。“——言家众人听宣!” 第100章 听宣 李氏觉得自己耳朵坏掉了。 什么玩意? 那太监在说什么? 斩断血缘,不得违抗? 自古骨肉血亲,至亲血脉,哪有斩断一说? 他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 五郎的仇她还没给他报,这小子眼看着就不是她儿子了? 开什么玩笑! 言二支棱起耳朵,整个人也傻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了呢? 还是说这公公其实没说话,而是乌鸦在耳边聒噪?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那小兔崽子的事儿皇上凑什么热闹? 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斩断血缘,金口御断! 犹如一把长刀,干脆利落的斩断束缚在少年郎身上的蚕丝。 破茧而出,人生自在!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那臭小子还没得到应有的教训,自古以来共享娘子的也不是没有,小畜生为了个娘们就敢打断他的腿,这仇他还没报呢,他怎么能逍遥自在? 不可以! 这怎么可以? “公公!” 言二大着胆子抬起头,“公公,这圣旨是不是写错了?” 颁旨太监的话被打断,相当不悦,浑身泛着冷意,狭长的眼看着此人,“放肆!你敢当众阻挠杂家宣旨?好大的胆子!” 尖亮的嗓门听得人心底发寒,也是此时言二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大错。 他怎么能因为一时不忿公然和皇上身边的人抗衡? 念头方起,登时吓得汗如泥浆,匍匐在地! “小的不敢!还请公公原谅小的!” 言二瘸了一条腿,模样看起来更显得猥琐。 言家几位兄弟跪成一列,就显得这言二没出息,长相又粗鄙。 颁旨太监没工夫把时间浪费在这人身上,凉凉的视线从言二身上收回,神情冷漠道,“若有再犯,直接以亵渎皇威论处。” 扑通! 言二的心跳的极快,感觉死神的镰刀堪堪从他头上削过。 李氏恍然惊醒,强忍着担忧,这才没做出异常之举。 倒是言老爹,听着听着,这颗心就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是那些人的计划成功了。 六郎没事了。 想到这,多日来的紧张和惧怕被他轻轻吐出去。 见庄稼汉子松了一口气,颁旨太监轻蔑一笑,老家伙,事儿还不算完呢。 事儿的确不算完,因为这道圣旨还在继续。 言六郎跪在地上,听着公公慢悠悠抑扬顿挫的宣读圣旨,一颗心,感慨万千,下意识看向一侧冷静安然的昭云。 他的姑娘啊。 不声不响的给给了他如此大礼,礼重如山,情意更如山! 从十岁那年飘着雪花的冬日,他做梦都想脱离言家这个深坑。 好像那不是他的亲人,而是吸血的蚂蚱。又好像吃人的野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将他生吞活剥。 他心目中对于娘亲的认知,就是退到底线,退出一万丈,也绝不会是李氏这样。 他期盼的兄弟,更绝非言二这般丑陋。 相貌丑陋,那颗心,更丑陋! 连弟弟的娘子都敢强占,这样的人,畜生不如! 竟不想,一道圣旨让他拨开云雾见光明。 看呐,就连远在天边的皇上都看不下去了。 当今皇帝推崇孝道,就是这样的人,也看不惯李氏的心偏,看不惯言二的作孽。 言六郎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压在他身上的大山不见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奉旨脱离言家。 不是他不孝,是苍天在上,皇权利剑亲自斩断了这世俗血脉。 他就像笼子里的飞鸟,终于能够展翅高飞。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他想放声大笑,又想放声大哭。 若有一分温暖,谁会巴望着从此做个孤家寡人呢? 听着听着,言老爹面上的笑不见了。 抹除言姓? 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斩断血缘还不算,还要让六郎变成无姓之人? 皇上也太狠了吧! 这是逼他前功尽弃,逼他走投无路啊! 言丰年狠狠抓着袖子,死死垂着头才能掩饰目光里的不甘凶狠。 他尚且如此,李氏怕是要疯了。 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平素自己不在意,若有人去抢,便觉得难以接受。 此时的李氏正是如此,别看她嘴上小兔崽子的叫着,这也是看在言六郎是她儿子的份上。 母子血缘,世俗情网,谁能抵挡? 谁又能一剑劈开,分的清清楚楚? 而今这劈开血脉的人出现了。 大炎皇帝,九五之尊!圣旨一下,言六郎便不再是她的儿子! 往后她辱他、骂他,都不能是理直气壮无所畏惧。 习惯了大骂儿子的李氏难以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好好的国家大事不处理,偏偏要来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要和她抢儿子?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是她的儿子,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让他去死他才能死! 李氏蓦地抬起头,话还未说出口,心底的那些恶毒已经从眼睛流出。 颁旨太监阴恻恻的看着她,“怎么?你不服气?是要抗旨?” 李氏吓得快要晕过去。 是呀,这是圣旨,圣旨一出,谁敢违抗? 世俗情网不可破,那说的是寻常人,现在亲自干涉的人,是皇上。 整座天下都是他的,谁敢反抗? 李氏如梦初醒,瘫软在地上。 岂料那太监声色俱厉,“放肆!圣旨当前,还敢无礼?!” 吓得李氏晕都不敢晕,挺直腰杆,跪在那活像个圆圆的木桶。 太监给那憋笑,要不是差事没干完,早就出言讥讽这妇人了。 这样狠毒的妇人,若非皇上英明,长得那般俊秀的言六郎岂不是得被她害死? 那也委实可惜一副好相貌了。 …… 一道圣旨,犹如一道闷棍,打的言家上下头脑发胀,肝胆俱碎。 “言六郎,还不接旨谢恩?” 少年郎缓缓抬眸,“草民言泽,接旨。” 颁旨太监笑意吟吟的将圣旨放在他手上,这道圣旨便是他的护身符,能护他在世情之中如鱼得水。 想到这,太监居高临下,“言家众人,你们可听清楚了,从今往后,这少年与你家再无半点干系,骨肉血缘今日起,便被圣旨斩断,你们若有怨,那就明言。” 言丰年猛地抬头,高声道,“皇恩浩荡,草民一家,无怨!” “那就好。” 太监讥讽一笑,转身从宫人手中接过另一道圣旨,“尔等接旨!” 众人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怎么还有一道?!一道圣旨直接斩断言六郎和言家众人之间的血脉牵连,那么另外一道,会是什么? 第101章 赐姓 昭云跪在地上,神情安然。 就是这么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让柳公公另眼相看。 深宫之内,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跟在皇上身边,柳公公也算是见多识广。 可像这位小娘子的,不多。 怕是只有宫里的玉美人才能与之比较。 就是这冷冷的性子,又恰到好处的温柔,端庄的举止,精致的眉眼,哪怕是跪在地上,都让人生出一种仰望的错觉。 不愧是被皇上称为‘大家’的女子。 有大家之名,又有大家之才,才能引起人的注意。 重要的,是熨帖了太后和皇上的心。 言六郎身上发生的事,又完美的戳中皇上的心事。 如此,才有了今日的两道圣旨。 柳公公心里想着,嘴上念着,将圣意说的明明白白。 却无异于是在人们心湖之上扔下九天雷霆。 惊涛骇浪,心海翻腾,不过如此。 “李氏,你诬陷亲子,是非不分,有违为母之道!” “……偏纵二子,致使其犯下杀人罪过,实在该杀!圣上念你白发已生,不愿做绝,罚你杖责三十,以示傚尤!” “言二!你贪图美色,枉顾伦理大道,心生恶念,不顾兄弟之情!杀人偿命,适逢太后寿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刻关押大牢,三年之后若仍未洗心革面,杀!” 字字如刀锋,杀得这对母子片甲不留。 “我儿,我儿!”情绪激动下,李氏仰头晕去。 负责履行圣意的官差懵了,“公公,这……” 柳公公大手一挥,“休得多言,圣旨已下,照打不误!” 官差领命,毫不客气的一脚将李氏踹醒。“都这时候了,装死可不管用,醒醒!一会还有的受呢。” 手持棍棒的官差看着李氏,脸上带笑,这个胖妇人,心肠歹毒连亲儿子都敢诬陷,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言丰年呆呆的瞅着李氏,此时的他既懦弱又沉默,像极了地里刨食木讷老实的庄稼汉。 倒是长子大富跪行到柳公公身边,“公公!我娘年纪大了,就让我代她受过吧!” 柳公公一瞪眼,“你是什么人?皇上要打的是她,又不是你!” 周氏哭天喊地就往言二身上倒,“当家的,当家的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去了大牢,谁管我们母女的死活啊!” 言二吓得差点尿裤子,“公公饶命!公公饶命!人不是我杀的,是那个小兔崽子杀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曲知县亲自派人查证,圣前将一切陈述的清清楚楚,你还敢狡辩?” 柳公公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瞪起人来,杀伤力比李氏还大。 官差粗鲁的将言二架起,言二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的有洁癖的柳公公更加厌烦。 “公公!公公!杀人的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我娘?对!就是我娘!人是我娘杀的,袁掌柜的死和我无关啊!” 戏剧化的一幕让人侧目。 这是怎样的一个畜生啊。 杀了人先是污蔑同胞弟弟,眼见东窗事发,再拿亲娘顶锅,这样的操作,着实是惊了众人的眼。 柳公公一脚将他踹出去,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圣旨判决,你还想抵赖?” 言小三跪着到言二身旁,猛地挥起拳头,厉声道,“畜生!六弟差点因你而死,事到如今你还想害咱娘,我打死你!” 一拳过去,言二当即掉了两颗牙,说话漏风。 言老爹狠狠一皱眉,站起身来朝着言二踹了脚,“孽畜!我言家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从今日起,你便在家谱除名!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嘿,兄弟互殴,老子打儿子,真是一出好戏。 柳公公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也没计较庄稼汉子的鲁莽。 “带走带走,省的污了杂家的眼。” “是!公公!” “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放了我,放了我!娘,娘救我!娘我不想蹲大牢,娘……” 人生苦短,又来日方长,但有些错犯了,就得背上一生的代价。 言二不懂,他也不想懂,他那一声声娘喊得李氏心都碎了。 哪怕这孽子关键时刻拿她来背锅,但到底是溺爱了二十年的儿子,哪能这么割舍? 不过,此时倒容不得她多想。心疼转换成肉疼,双重煎熬。 棍棒加身,疼的她龇牙咧嘴,哀嚎不断。 言家兄弟一颗心揪着,不约而同的看向少年。 言六郎沉着一张脸,如玉的面貌看不出一丝苦闷。 或许,在少年心中,早就想离开这个家了吧? 或许,在六郎心中,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言大和言小三对视一眼,眼睛里掩着无尽的无奈和叹息。 圣旨一下,亲情断绝,往后形同陌路,对面相逢也无法再以兄弟相称。 言小三恨恨的握着拳头,心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都已经很努力了,为何还留不住六弟? 这些人的伤心绝望,来自皇宫的柳公公根本不想理会。 但见他极其认真的抬起头,尖锐的嗓音带着一丝丝暖意,宣读最后的圣旨。 “天下黎民,皆朕之子民,朕之心,不愿见一人受难。今有民女昭云进献山河图,显国之昌盛,民心所归。朕心甚喜,亦不负苍生。” “……为彰其功,特赐少年以国姓,自此,言泽易名沈泽,门户独立,言家不可扰,钦此。” 柳公公赏识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少年郎,还不领旨谢恩?” 言泽,不,此时应该称之为沈泽。 少年沈泽眼神明亮,英姿勃发。“草民沈泽,谢吾皇隆恩!” 昭云跪拜,“民女昭云,叩谢皇恩。愿大炎盛世繁华,愿圣上太后龙体安康。” 好个精明的女子,永远知道帮她的是谁。 柳公公面上带笑,“好,大家这句话,杂家会回禀圣上,圣上对大家进献的那幅山河图,可是甚喜呢。” 昭云眉眼温柔,举止大方,“江山盛世本就是皇上的盛世,山河图,亦是。” 柳公公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好个江山亦是,山河图亦是!” …… 一道接一道的圣旨,打的人措手不及。 一句接一句的对话,听的人神情恍惚。 赐以国姓、称之大家。 这是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 李氏疼痛难言,死死咬牙坚持,乍一听到小兔崽子青云直上,气的眼斜嘴歪。 行刑的官差见她还敢嚣张,手上下了狠劲,直接将人揍晕了。 晕之前李氏还想呢,悔不当初,白白送了这小子一场滔天富贵。若无袁掌柜那事,臭小子没准还在山上打猎呢!搬起石头砸起自己的脚,李氏那个气啊! 第102章 青云 “快看!快看,是言六郎,是言六郎回来了!” 放牛村村口,站满了迎接之人,多是听说圣旨降临,杀人犯一朝逆袭,得圣上赐姓一事来的。 村长站在最前面,身上穿着簇新簇新的棉布袍子。 放眼看去,就会发现一个惊奇的现象。 平素穷的叮当响的村民今儿个穿着一水儿的新衣,笑容满面,比过年还喜庆。 秋八娘穿着大红衣裳,这份喜庆都要把新嫁娘比下去。 此时她笑的欢畅,嘴咧的都要到耳根子那,“错了错了,不能喊言六郎了,要喊沈六郎!皇上赐姓,那可是国姓啊!大荣耀!” 她这一说,众人赶紧反应过来,“对对对,国姓!沈六郎!” 讨论起这些,村民开心的找不着北。 放牛村出了个国姓之人,还是皇上赐姓,亲自颁旨,这等大的荣耀,那是想都不敢想啊。 言家这次算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生生将这样的富贵荣耀错过了。 不仅如此,圣旨一下,打的言家措手不及,这会儿哭的功夫都没有呢! 张婶子踮着脚尖,急了,“不是说回来了吗?人呢!” 对呀,人呢? 见人们都有点懵,村长笑了笑,“没事,没事,六郎是咱们村的人,放牛村就是他的家,难道他还能不回家了?” 一句话,听的人顺心顺耳,方才的急切瞬间被抚平。 是啊,咱们可是和国姓少年一个村呢! 这说出去,也够有面子的。 村长见在场的人个个喜笑颜开,精神一震,“嗨!张家那个胖小子!把旗子举高点!还有李家那闺女,你自告奋勇拉条幅,那就把条幅拉好了,伸着脖子瞅啥呢?” 一番话,说的人们轰然大笑。 仿佛圣旨降临,不是那对少年夫妻独有的好事,而是整个村子的喜事,大喜事。 至于几天前的讳莫如深,嗨!谁还记得那个呢。 只记得当前的荣耀便是。 能沾光便是。 …… 放牛村大张旗鼓的迎接少年夫妻,彼时,少年与娇妻刚刚送走前来颁旨的柳公公。 围观的人很多,还是仰赖官差的帮忙,两人才能从人潮中脱身。 那些热闹,那些羡慕,那些来不及献上的好意和炽热的目光,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少年郎只想和他的娇妻走在回乡的小路上,说说话,谈谈心,然后再抱一下。 这比人们的吹捧,不知重要了多少万倍。 少年手里拿着圣旨,唇畔挂着淡淡的笑。 “昭云,我想好了,我要考科举。” “科举?”昭云想了想,“行啊。六郎做什么,我都支持。” 少年郎笑意更深,却未说明,他为何要考科举。 在大牢呆的这段日子,他能全须全尾精神焕发的站在这,全是因了有个肯护着他,不愿让他受委屈的娘子。 昭云大病一场,这阵子辛苦,面容略显消瘦。 少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想有朝一日能有足够的能力护着她。 他想当个好丈夫,他想成为昭云背后的山,哪怕风吹雨打,哪怕沧海桑田,他都会是她回头就可以望见的归宿。 这世道,若不强,处处都艰难。 他不想昭云走的那么难,也不想像这次一样,被关在大牢,秋后问斩。 哪怕是死,也要眼睁睁看着昭云孤苦无依,看着那些害了他们的人逍遥法外。 这次是李氏,是言二,是袁掌柜,那么下次呢? 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少年暗自下决心,考科举,并非是一时冲动。 是他深思熟虑,最为可行的一条路。 他想让人们以后提起昭云,称呼为秀才娘子、举人娘子、状元娘子,而非是枯燥乏味的六郎家媳妇。 那样的称呼,配不上明媚端庄有本事的昭云。 “读书是一件苦差事,六郎,既然决心做了,就不能后退。” “我知你想要护着我,我本可以拒绝,但我更想成全你。你想让我以你为荣,好呀,六郎,那就更加努力啊。” 昭云眼睛清澈,明明白白的看到少年郎跃跃欲试的心。 她随之一笑,握住少年白嫩修长的手,“六郎,既然决定要读书了,那就拿回个状元吧。” “状元是读书人里面最厉害的,我的六郎,在我心目中也是最厉害的。” “你说是吗?” 少年心喜,大声道,“是!我要让昭云以我为荣,让世间的艰难险阻人心鬼魅因我沈六郎的名,不敢亏待昭云半分!我要让你所向无敌,大杀四方!” 越说越不像样子了。 昭云有心为少年解释,她不想大杀四方。 但见少年开心的尾巴都要摇起来,想了想,罢了。 反正昭云喜欢看他笑。 说的对不对不重要,这个人对就行了。 “六郎,咱们回家吧,我想在大床上躺一会。” “嗯!我给昭云做好吃的!” “之前做的那些吃腻了,六郎再换个花样?” “嗯!” …… “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 看着不远处并肩走来的二人,秋八娘振臂一呼,“小旗子走起来!” 村长瞪了她一眼,心道,这话该是本大爷说! 王奶奶在一旁乐呵呵的,“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村里闹出的阵仗让少年哭笑不得,“王奶奶,村长,大家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欢迎你们回来呀!咱们放牛村一下子出了两个名人,隔壁村的都要羡慕死了!”秋八娘快人快语,再次收获村长一枚白眼。 村长:你又抢我台词! “昭云,你实在太厉害了,我秋八娘都不敢说和你是朋友,万一再被隔壁村的眼红,拦着揍我一顿怎生是好?” 隔壁村众人:……你够了,臭八婆。 少年郎话本就不是很多,此刻却是朝着在场诸位施了一礼,“诸位,我沈六郎大难不死,回来了。” 人群顿起欢呼,“国姓少年棒棒的!” 村长也跟着起哄,“棒棒的!” 秋八娘看着昭云,惊奇道,“昭云,你就没什么表示?” 昭云想了想,眉眼生笑,“还可以更棒。” 一句话,说的少年掌心生汗,心跳如雷。 昭云,我定不负你!青云路,我来了! 第103章 怂了 国姓少年手持圣旨陪伴娇妻从县城归来,受到村里人史无前例的欢迎。 之后的七天里,沈六郎夫妻两很忙。 忙的到最后要用闭门谢客来争取三分自在。 圣旨一到清水县,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扔在人心湖上的还不止一粒石子。 这是接二连三啊! 先是平冤,后是赐姓,最后更是大把大把的封赏被送进小院。 单单是前往小院看赏赐的就多不胜数,莫说小院,就是围墙上面都爬满了人。 这次的热闹,惊艳了小山村所有人。 银钱布帛这都是实用的东西,至于那些闪瞎人眼的珍贵物件,好多人估计这辈子都只能见到这一次了。 御赐之物,除了金银布帛是用来填补少年一家的,那些贵重之物,都要好好存放,这都是荣耀,且还是皇上太后的赏识,不能亵慢。 乡野村夫一跃成为在皇上那刷过存在的国姓少年,同一天,乌泱泱来的人差点把门槛踏平。 一部分是那些地主、员外、富商要主动请少年吃饭。 另一部分,就是来找昭云的千金小姐。 男人们在院子里不拘小节的坐着聊天,女儿家都站在屋子里等着昭云的回答。 心高气傲最擅‘降服’的魏明织也站在此列。 昭云沉默过后,这才开腔,“你们要拜师也不是不行。” 打扮的和朵花似的姑娘们闻之一喜,“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道来。” 这句‘大家’可不是凭空而来,那是皇上御口亲封。就连那日前来颁旨的太监都一口一个大家。 少年郎得了国姓,小娘子得了大家之名。 慕名而来的绝大部分还在路上。 此时站在屋子里的,都是消息灵通,且有远见的世家小姐。 清水县地方不大,但追本溯源,几大世家都能和玉京的世家挂上关系。 魏明织是被爹娘催促着来的,虽说是不情不愿,但喜好是一回事,得名又是一回事。 若是拜入大家门下,学了她那一身的作画本事,保不齐不能成为第二个昭云。 这小娘子能得皇上赏识,不就是因为她进献了一幅山河图吗? 她可以,魏明织也可以! 踩着她的名声往上爬,才是聪明人应该考虑的事儿。 昭云的目光稳稳当当的落在她身上,“你在想什么,是想成为我,超越我,然后取代我?” 魏明织心下一惊,赶紧道,“明织不敢!” “你最好不要那么想,也不要那么做。”昭云的声音平平淡淡,落在人心里却是顿生波澜。 这姑娘看着稚嫩,没想到这一双眼更是犀利。 她们来这要不是因为大家之名,还有那连皇上太后都称赞的作画本事,区区一个乡野女子,谁肯对她低声下气? 哪怕国姓少年是她夫君,也不足以让她们折了傲骨。 没看到外面和那少年周旋的都是一些土包子麽,正经的世家一个像样的都没来。 昭云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好呀,想要拜我为师,就凭真本事说话吧。” 她大袖一挥,指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炷香之内,谁能画好我心中所想,我便收谁为徒。” “就这么简单?”圆脸少女道。 昭云一笑,“简单的你能画的最好吗?” 圆脸少女不吱声了,她可算看出来了,这个小姑娘一点都不好欺负,要是拜她为师,宁菲菲觉得往后的日子有点难熬。 魏明织多精的一人啊,连她的心思都能一眼看破,那这小娘子的精明岂不更在她之上? 宁菲菲下意识揉了揉圆脸,乖巧的应了声,“我会竭尽全力。” 魏明织心里呵呵了,笑话,站在这的人谁敢不竭尽全力?这都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前程,不能怂! “好了,现在自行来拿笔墨纸砚,总共十两银子,给了银子的拿着东西到隔壁屋子作画,不准大声喧哗。” 昭云漫不经心的把话撂下,起身往里屋走去。 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这作个画还要交银子? 宁菲菲自认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圆圆的小脸指着上好的笔墨纸砚道,“呐,都是钱买来的,总不能让咱们白用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群千金小姐,平时银钱都在贴身婢女那,猛地要银子,不由捉襟见肘。 宁菲菲撇了撇嘴,心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身上没银子,那就把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喊过来呀。死脑筋! 谁也不想张这个嘴,免得最先失了身价。 宁菲菲甩甩袖子很是洒脱的往门外走去。“阿秀,快给钱!” 阿秀一呆,张嘴就说,“小姐,不能再买吃的了!你看你都这么圆了……” “噗!”有人憋不住笑,笑出了声。 宁菲菲小脸涨红,虎着一张脸,“说什么呢?让你给钱啰嗦什么!” 宁家小姐从小到大就是个吃货,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来小院之前,还特地往兜里装了一把蜜饯,说白了就是嘴馋。 阿秀这一掏钱,守在外的丫鬟们也就反应过来,纷纷给自家主子递钱。 十两银子自发的放在木桌上,拿了笔墨纸砚,众人屏气凝神构思作画。 能最先来这儿的都是消息灵通反应快的。 谁不知道这小娘子和那少年,夫妻恩爱感情颇深,这新婚燕尔的女子想的当然是心上人了。 这也是宁菲菲说简单的原因。 因为答案大家都知道。 但要想做到最好,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正安静的时候,“哐当!” 一阵声响搅了人们的思路。 魏明织不耐烦的朝着声源看去,“容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容倚晴今儿个打扮格外低调,此刻被人叫破,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她和昭云有旧怨,且那怨还不是一般的怨,毁了她的新婚,为此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容倚晴本不想来,但拗不过爹娘的坚持,再者吴哥哥喜欢她,不就是喜欢她与众不同有本事嘛,那她也当个有本事的人! 这么想着,人也就来了。 岂料站在人群里遥遥看着那位好久不见的姑娘,她竟怂了! 从前的嚣张似乎都被这人突来的名声吓飞。 像是老鼠见了猫,走路都哆嗦了。 心慌易出错,这不,就把笔筒打翻了,好险没摔碎。 顾自庆幸着,一只手掀开帘子,露出昭云那张平静的脸。“说过了,不准大声喧哗。” 魏明织装作没听见,装模作样的想着从何画起。 昭云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堪堪落在起了裂纹的白玉笔筒,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一群大小姐看着挺认真,但都用余光注意着这位大家的神色,眼见她微微蹙眉,不由乐道,好呀,要能让魏明织和容倚晴两位丹青高手同时出局,那就赚了! “……” 此时的容倚晴心生忐忑,那啥,我……我没做错事吧?她怎么那么瞅着我?作为倒霉二人组,魏明织罕见的生出几分紧张,心道,怎么觉得她是冲我来的?我刚才声音也不大啊! 第104章 降服 诚然,魏明织方才的声音的确不大,但昭云觉得烦了。 忍气吞声,拜师学艺,韬光养晦,期待一鸣惊人,魏小姐走的这路线,昭云看不上,也不想看。 更别说,这会儿白玉笔筒差点被摔碎,裂纹堪堪从‘愿得一人心’上的‘人心’二字划过,平白生出几分碍眼。 愿得一人心,而今这‘人心’被绵延的裂纹刺穿,昭云禁不住皱眉,看向在座诸位,声音清凉寡淡,不带一丝情绪,“谁干的?” 怂巴巴的容倚晴张口想说几句缓解气氛让人原谅的话,魏明织的话就和大风刮来似的,糊了她一脸。 “她!是她差点打碎笔筒闹出响动我才斥责她的。” 此时的魏明织,端的是正气凛然,像是这全天下的正义有一大半落在她头上。 说出的话斩钉截铁,让容倚晴辩无可辩,只好应下。 早知道就不来了,容大小姐心想。 要看旧人的脸色,还要争气的拜她为师,想到这一遭,容倚晴就和一脚踩进泥巴地里,恶心的不行,还要客客气气的求得泥巴的原谅。 这么一想,她更委屈了。 她容倚晴是谁,昭云又是谁? 一个乡野孤女,要不是仗着有皇上金口玉言,谁稀罕理她? 昭云目光澄净,却是笑了笑,“是你干的好事啊。” 容倚晴支棱着耳朵,心道,是又如何?有本事你把我赶出去啊!谅你这孤女也没这胆子! 今儿个来的都是清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昭云势必要从里面选出合适的小徒,否则,这清水县怕是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来者不拒,让人凭本事争取。 容倚晴嘟着嘴,手上既没软鞭,打扮又不似往日明艳嚣张,此刻她站在昭云面前,莫名的心虚,又莫名的气愤。 恰是此时,昭云发话了。 “好吧,做错了事要被罚,容倚晴,你想拜我为师吗?” 容倚晴懵了,心道,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难道不应该横眉冷目训斥我一顿?这么和颜悦色的让人看着发毛啊! 怂归怂,但容大小姐也不至于成了哑巴。 头颅抬起,下巴微微上扬,容倚晴很不服气的来了句,“那是当然!能拜大家为师,很光荣!” 魏明织心里很恼怒的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和她杠呀!和她吵呀!以前的气焰都被大风吹走了?! 昭云笑眯眯的看着她,“好呀,那我今天就收你为徒,容倚晴,你不需要比试了。” “……” 她在说啥?这女人疯了吧? 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众目睽睽下,容大小姐下意识做了个很蠢的动作,捏了捏自己的脸。 这不没完,她眼皮轻抬,伸出手臂作势要捏未来师父的脸…… 不过此时倒没人笑话她。 因为在场的人都被大家不走寻常路的画风震惊了。 这样也行? 这是踩了怎样的**运?! 昭云当然不会被人捏脸,她的身子轻移,轻而易举的避开容大小姐的魔爪。 见她动了,容倚晴啊了一声就跳起来,“我没听错?” 昭云温温柔柔的看着她,“没有。” 容倚晴惊了,想起家里长辈许诺的好处,这些只要拜师就能拿到的好处…… 扑通一声! 容大小姐跪的决然,神情亦决然。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要成为大家的徒弟了? 容倚晴心里美滋滋,满脑子想的都是唾手可得的盛名和冒着金光的前途,早就忘了她和便宜师父的爱恨情仇了。 不会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遵守规则的没有得到青睐,反而是莽莽撞撞的容倚晴捡了大便宜? 魏明织便要开口。 昭云的视线悠然转到她身上。 “你想拜我为师吗?” “……” 魏明织心思深沉,心高气傲,那是生来就要做人上人的魏家千金。 以她的心力和定力,远远不该被一句话问住。 但她的确很吃惊,小娘子莫不是在消遣她? 昭云漫不经心的将白玉笔筒捧在怀里,再次问道,“你还想拜我为师吗?” 宁菲菲急了,大家都这么问了,魏明织你是不是傻?还不吱声? 再不吱声,她都想抢答了! 魏明织抬起头,声音略显滞涩。 “想。” 这就对了。 宁菲菲松了一口气,她和魏明织按理说是竞争对手,但她也不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的人。 以容倚晴和魏明织的画工,本该脱颖而出。 但这一次,大家出人意料,竟点名收徒。 那还要不要比试了? 宁菲菲如此,是因为她心思单纯,善良厚道,她能忍,别人便不能忍了。 “大家!你这是什么意思?早就说好的要凭本事取胜,为什么她们不比而赢?我不服!” 说话的是清水县陈家嫡女陈文。 昭云转身坐回梨木椅,气定神闲道,“你有什么不服?” “我不服的是大家出尔反尔,未比先收徒!” “这样呀。”昭云轻柔道,“比试还作数,除她二人,你们谁能画到最好,我就收谁为徒。同样是规则,不算出尔反尔。” “噫?那就是说我们还有希望拜大家为师?”宁菲菲眼睛一亮,小圆脸肥嘟嘟的。 “嗯,规则未变,只不过竞争小了,你们要努力啊。”昭云的话似乎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魏明织暗地里撇撇嘴,好个大家,一言一行半点不得罪人。 “明织,还不跪下拜师?” 猛地听到这话,魏明织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你个乡野孤女,凭什么喊本小姐的名讳? 容倚晴正值开心,脑子晕乎乎,看着魏明织,小脸一扬。“师妹,快点跪下喊师父!” 师妹?!容倚晴,你好大的脸!你忘了你怎么得罪过这位师父了? 简直脑子有病啊! 本小姐为何要和这群人在一块争名夺利?抢什么拜师名额? 我脑子也有病啊! 看她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昭云宠溺一笑,“明织,还想不想名动玉京了?” 魏明织暗暗咬牙,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手指早就握成拳,我忍! 尊贵的魏小姐动作迟缓的跪倒在地,“明织,拜见师父。” 看着她跪倒下的身姿,看着她头上精美亮眼的金簪首饰,昭云岿然不动的坐在上位,接过魏明织递上来的拜师茶,声音飘渺。 “很好,明织,为师今日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何为降服。” “降服,有归降臣服之意,便如你此刻跪在为师脚下,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得违逆!” 魏明织听得冷汗淋漓。 想起在大牢中对少年说的话,无形之中感觉左右脸都被打肿了。 这个小娘子,心眼当真小的很,我做初一,她便做十五! 这可怎么办?上了贼船如何脱身? 想着这一辈子见到她都得矮上一头,魏明织气的,眼前一阵发黑。 偏偏容倚晴这个睁眼瞎的还在一旁起哄,“快!师妹,快来见过师姐!” 有个这么咋咋呼呼只知道耍鞭子的师妹,魏明织觉得更不好了。 我能说我刚才腿软了吗? 拜了师父……还能退吗?想哭。 第105章 三徒 想哭的魏明织最后也只得跟着傻乎乎的容倚晴互称师姐妹,天晓得这对于眼高于顶的魏小姐来说,是怎样的酷刑。 最后的暴击还不是来自容倚晴这个蠢师妹,而是师父大人亲切的关怀。 “等待的时间怪难熬的……”昭云道。 魏明织心想,是的,所以,赶紧让我回家吧。不想看见你! 容倚晴心道,师父,我没关系,我最喜欢这种感觉了,看着别人应考,而我独占鳌头! 这对同门姐妹心思各异,没防备昭云突然开口,“是该找点事情做了。” 魏明织有种不好的预感。 容倚晴跃跃欲试,所以,师父是要教我们真本事了吗? 不得不说,蠢哒哒的刁蛮大小姐很天真。 昭云轻启朱唇,“倚晴,给为师捏捏肩膀。明织,不要傻愣着了,给为师捶捶腿。” 魏明织觉得自己幻听了。 你没开玩笑? 昭云认真的看着新收的两个徒弟,笑眯眯道,“嗯?” 一个字的威力往往杀伤力最大。 容倚晴头皮一麻,也不知怎的就想起初见时师父大人抽在她身上的鞭痕,那叫一个疼啊。 “师父,我给您捏肩膀!” 作为大弟子,容倚晴表现的极为出色,几乎是在用生命给师父捏肩膀。 而二弟子呢? 说起这个排行,魏明织就来气,这小娘子是故意的吧? 明知道自己看不上容倚晴那莽撞劲儿,还让她当大弟子,以后见了她,碍于同门之道,魏小姐还得乖乖冲这个笨蛋喊一声师姐,苍天呐,饶了她吧! 想归想,在装模作样的本事上,魏明织半点不弱。 不就是忍气吞声嘛,卧薪尝胆的故事又不是没听过,忍她一时又何妨? 学会了让世人惊艳的本事,这才是拜师的主要目的! 魏明织弯下身子,老老实实道,“是,师父。” 有人捏肩捶腿,昭云惬意的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屋子里的人都恭恭敬敬屏气凝神的等着她。 昭云伸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很好,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明织,你去她们的画作拿来。” 明织:“……”就知道差遣我?那个蠢货是死的吗? 容倚晴骄傲的朝着魏小姐挑眉,然后就听到师父大人轻描淡写道,“倚晴?怎么停了?继续捏。” 容大小姐傻了眼,心道,师父呀,你眼瞎吗!本小姐捏肩膀捏的手都软了,还继续? 魏明织捂着樱桃小嘴,挑衅的看着某师姐,蠢货!你以为她收咱们为徒安的是什么好心吗! 蠢货拜了师,看在锦绣前程的份上不敢违逆昭云,嘟着小嘴委屈巴巴的继续干活。 不得不说,这容倚晴使惯了鞭子,手上的力道倒是可以。 嗯,很好。 昭云快速从那些画作上看过,指着一副画道,“这是谁的?” 既是比试,就得匿名。 陈文从队列里站出来,“回大家,是我的。” 昭云点点头,点评道,“神韵不足,不敢下笔,心中有怯,则画中人怯。画之道,画的是万物神魂精气,画的是普天之下唯我惊艳绝伦。气不足,则失韵,你懂了吗?” 陈文先前迷茫,之后恍然大悟,“多谢大家指点!” “撤下去吧,不过。” 没能拜得大家为师,却得了一番指点,看陈文的样子,领会颇多,这次,即便不能如愿,也不会空手而归。 思及此,众人眼里的光芒比方才更甚。 看的魏明织啧啧称奇。 心道,人家不过是随口指点一二,能不能开窍看个人,一群蠢货,还敢妄想当本小姐的师妹? 做梦吧! 前前后后,一个人没落下,昭云都指点了一番,且一语中的,正好提点在作画人目前的瓶颈,一下子收获了不少人的好感和敬意。 昭云指着其中一幅道,“这是谁的?” 画的倒是有趣。 画上拿着小鱼干逗猫的少年郎,脸上带着促狭,眉眼之间灵气十足,乍一看去总觉得在坏笑。 那猫是橘猫,肥肥胖胖,那小鱼干透过画纸,通过蔓延开的笔墨,恍惚间几乎能让人闻见酥鱼的香气。 昭云满意一笑,不用旁人说,便道,“宁菲菲,这画是你的吧?你画的是你自己吧?” 一句话戳破宁菲菲的心思。 圆脸少女很是羞涩的垂着头,“大家慧眼如炬。” 大家让画她心目中的少年郎,但宁菲菲对那少年知之甚少,若要强行去画,难免有形无神。 于是她想了个好法子,冒险一试。 披着少年郎的壳子,去画宁菲菲自己所想。 宁菲菲本就是个活泼的吃货,将自己的心神融于画中,是以这幅画,早就不再是俊美翩翩少年郎。 而成了宁菲菲自己。 作画,其实很大程度上画的就是自己,自己的胸襟、格局、喜恶。看着这幅画,昭云觉得小姑娘很有意思。 “不错,你拜我为师吧。” 宁菲菲还没从心慌中回过神,就听到这么句话。 见很快多了个小师妹,容倚晴兴奋道,“宁肥肥!快跪下磕头喊师父!” 宁菲菲小脸微红,又惊又喜,又气又囧,“你才叫肥肥!我是宁菲菲,不是宁肥肥!” 容倚晴看着她那张肥嘟嘟的圆脸,无所谓道,“肥肥也很可爱呀,快拜师!啰嗦什么?” 宁菲菲撇撇嘴,看着小仙女般的昭云,轻声道,“菲菲拜见师父。” 喝了拜师茶,送走拜师不成的千金小姐,昭云看着三个徒弟,笑道,“先去把小院缸里的水挑满吧。” 魏明织震惊了,本小姐是来学画的你让我挑水?你不要太过分了! 宁菲菲左顾右盼望了一阵,看着师父脸上镇定安然的神色,偷偷从兜里摸出粒蜜饯吃了。 嗯,她不是嘴馋,她就是吃粒蜜饯压压惊。 昭云只当没看见。 等小徒解了嘴馋,这才乖巧道,“师父,那我去了。” 魏明织:“……”哪来的傻孩子,给我回来!不准去! 宁菲菲扭头见二师姐凶巴巴的,改为伸手去拽大师姐的袖子,“大师姐,咱们一块去吧?” 容倚晴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当人家大师姐。心道,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宁菲菲都能去挑水,我可不能怂,免得有损我大师姐威名。 容倚晴朝着师父行了礼,“师父,那徒弟就和小师妹去了。” 两人走时看都不看魏小姐一眼,把魏明织气的不轻。 当她不知道容倚晴那蠢货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吗?不就是个大师姐的虚名,当谁稀罕? 昭云看着岿然不动的魏小姐,笑了笑,“既不去挑水,那就一个人劈柴吧。晚饭之前干不完活,就自请逐出师门吧。” 弦外之音便是,要面子还是要服软,自己选吧。你魏小姐不是能忍吗?那就一直忍下去吧。 第106章 松山 收了三个徒弟,昭云的日子过得更加自在. 等冷梅梅从县城赶来时,见到魏大小姐在劈柴,宁、容两家的小姐在挑水,眼珠子都瞪圆了。 暗戳戳的拽了昭云的袖子往屋里走,一脸幸灾乐祸. “嗨,你是怎么驯服这仨的,早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了,竟不想这么厉害?连这三家的小姐都要帮你做事?” 冷梅梅甚是八卦,“哎,和我说说呗,别你一个人偷着乐呀。” 昭云不嫌她聒噪,沏了茶给她满上,耐着性子道,“拜师哪有那么容易?不让她们吃点苦,这阵子指不定怎么折腾?” 冷梅梅呲着牙,笑道,“我听说这魏家的小姐那是含着金勺子长大的,从小到大,顶多就是吟诗作画,提针绣花,她怎么这么老实听你话,还去劈柴?” 天晓得她看到魏大小姐在那劈柴,都觉得自个做梦了。 有生之年系列呀。 能活着见到魏小姐在农家院劈柴,她冷梅梅也是厉害了。 昭云淡笑,“拜师学艺不历辛苦怎么成?我倒是有把握把她们教好,前提是,这三位姑娘愿不愿好生跟着我学。要学,可以,得心平气和,心不平,提笔都是难事。”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冷梅梅不懂,她只知道,现在昭云是真的厉害了。 连魏家的小姐都能降服,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我瞧着外面那些人也该散了,昭云,现下六郎平安归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昭云沉吟片刻,方道,“事儿还不算完,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昭云没说她在等谁。 但正午时分,始终不见有人来。 彼时属于男人之间的应酬早就结束,少年郎从头到尾只是浅酌,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味儿。 “冷姐姐,可以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了。” 冷梅梅一怔,这才想起来,今儿个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冷大掌柜往门外走去,冲着车夫挥挥手,“行了,让人把东西都搬进来。” 伙计一番忙碌,将成箱成箱的书籍搬进屋。 昭云随意捡了一本书翻开看,半晌点点头,指着这一摞又一摞的书道,“六郎,可以开始读书了。” 少年刚刚洗了澡,发梢还带着水珠湿气,俊美中更显清新。 听了这话,他点点头,“好,昭云放心,我肯定认真读书,争取早日考取功名!” 冷梅梅被两口子一言一语打懵了,“功名?谁要考功名?” 少年郎捧书微笑道,“冷姐姐,是我要考功名。” 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放一块冷梅梅就反应不过来了? “六郎?你今年得有十六了吧?” 少年自信满满,“只要肯下苦功,何时开始都不算晚。冷姐姐,我先去看书,你们忙。” 他最后看了昭云一眼,便如所说的那样,抱着书往书房走。 书房还是昭云考虑到他要读书特意收拾出来的。 书桌上放着新鲜的插花,清香怡人,很适合安心苦读。 少年看着那束鲜花,想起刚认识昭云的那会儿,不由笑了笑,埋头沉浸在浩瀚书海中。 冷梅梅伸着手指,犹豫道,“这,这能行吗?” 昭云不以为意,“埋头耕耘,莫问前途,冷姐姐相信他便是。” 冷梅梅顾自点头。 昭云抬头望天道,“这样,既然他不肯来,咱们就亲自去一趟吧。” “找人?咱们要找谁?”冷梅梅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 袁家成衣铺。 袁傲一身读书人打扮,手上捧着一卷书,听到下人的禀告狠狠皱起眉。 “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公子,言夫人说公子要想握手言和,那就不妨在三日后的松山会上为众人举荐沈六郎。” 袁傲嗤之以鼻,“松山会?他想上松山会?笑话!一个乡野村夫他有什么资格上才子云集的松山会?” 松山会是清水县的传统,每年在松山脚下的竹林书院举办,能参加松山会的,必定要有足够身份之人的举荐,否则松山去不得。 历数这几年的松山会,才子辈出,一举成名,成为受清水县百姓追捧的读书种子。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想要上松山会尚且求而不得,一个乡野村夫,他凭什么? 若真把人带去了,袁傲的脸还要不要? 那乡野少年要是出了丑,人人都会说是他袁傲有眼无珠是为庸才! 越想越生气,袁傲扔下书卷,“不见!不要让她烦我!” …… 对面的冷家成衣铺,冷梅梅不由问道,“昭云,他会答应吗?” 昭云笑了笑,“会呀。若不答应,他就不是袁傲了。” 成衣铺内,小厮一脸为难。 “公子,可不敢这么说,难道公子忘了几天前的圣旨?” “圣旨一下,乡野村夫摇身一变成为国姓少年,皇恩浩荡,特赐沈姓,咱清水县这些天,不定有多少人念叨呢。多少人登门无望,公子若将他带去,岂不是可以借着他的声势在文坛博得更多关注?” “……须知道,三天后的松山会,秀林先生也会来啊。” 袁傲蹭的站起身,“去告诉她!本公子答应了!” 要能博得秀林先生的关注,他袁傲就真的一步登天了! 想到那国姓少年很快就会成为他的垫脚石,袁傲冷冷一笑,这场东风,来的太及时了。 ———————— “姑娘,他答应了!” 冷家成衣铺的伙计脸上带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或许,能看到大家和掌柜成为朋友,他也觉得光荣吧。 冷梅梅一脸惊讶,“昭云,还真让你猜对了!这袁傲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怎么突然就应了?” 昭云从座位起身,整敛衣袖,“他不是突然如此,他能答应,是因为袁傲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 “什么人?” “追名逐利,不走正道。” 仔细品味这八字,冷梅梅笑意越深。“昭云,你这是想算计他?” 昭云面上淡然,“这样的人哪用我出手,六郎一人足以应付。” …… …… 与此同时,县城三里外的茶寮。 言老爹头上戴着斗笠,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两杯茶水,对面坐着的仍是那个冷冰冰的面纱女子。 “你这次做的太鲁莽了。” 女子声音不重,但话里的苛责还是让言丰年为之心痛。 “我也没想到圣旨会这样胡闹。”言丰年愁眉紧锁,眸光低垂。 “好了,接下来的事儿不要再出错了,这次错在你,但也不完全怪你,是我们没料到那姑娘有这么大的本事。” 女子音色冷冽,言丰年点点头,“六郎那里我会尽我所能修补关系。” “这次可要做好了,若让我知道你还像以前那样……这任务,你就撤下来吧。” “不!南筝,相信我,我绝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名为南筝的女子面上露出一丝疲惫,“好了,秀林前往松山的事儿你得安排好,眼下他不再姓言,咱们就得另想法子了。”“告诉秀林,别让他忘了,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第107章 云山 暮日时分,昭云从县城回来时,少年郎正坐在书桌前挺直背脊的认认真真的读书。 读书一事,六郎是有底子的,他年少聪颖,若是早早入学,恐怕这时早就有了秀才功名,甚至举人,都是可以想想的。 奈何生在言家,读书一事,且看长房为了小山一事都得筹谋划策,小心翼翼,更别说是素来不受宠的六郎。 好在师父能浪费他身上的天赋。 使得六郎随时都可以捧起书本继续往下读。 功名一事,漫漫长路,昭云等得起,她也愿意相信少年不会辜负她的期望,说到做到。 在此之前,她会护着他,尽心尽力的为他铺平脚下的路。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洒在少年身上,为其镀上一层光晕。 昭云不愿打扰,六郎却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在此时抬起头。 恰好,看到了望向窗子的小娇妻。 “昭云?”六郎放下手中的书本,想了想,又随手取了片树叶夹在书本中。 昭云见他朝着自己走来,温柔一笑,白嫩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怎么样?读书累不累?” 少年郎笑的开怀,“读书是一件乐事,以前是我没找到为之奋斗的动力,现在动力已经有了,所以,不觉辛苦,反倒觉得痛快。” “嗯,这就好。”昭云牵着他的手坐到位子上,“袁傲那里我已经和他说了,三日后,松山会,他会在诸多学子面前给你引荐。” “松山会?”少年目光辗转这才想明白娇妻这半日的忙碌。 “想去松山会,我会靠着自己的努力,昭云不必因为我去求袁傲那个混蛋。” “这无事,我的努力,就是你的努力,夫妻一体,六郎你忘了?” 少年莫名的就害羞起来,偏偏他眉眼生的极好,又因了这极好衬出几分冷峻。 冷峻的白衣少年强自忍着心头的悸动,怎么看都带着股子禁欲的味道。 昭云觉得这一幕很好看,很心动。 像此时的夕阳,像清晨的白露,也像午夜盛开的昙花。 “去准备准备吧,三日后,我亲自送六郎去。” 三日很快过去。 少年一身锦衣打扮,鞋帽都是昭云亲手所做,穿在身上,暖融融的。 “昭云,我收拾好了。” “昭云?” 少年微微思索,这才想着挑开帘子,帘子还未掀开,就见昭云从里面走出来,一来二去,两人撞了满怀。 “噫?昭云?你这是……” 看着眼前俊俏英气的小儿郎,少年郎都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昭云,你穿这身长袍真好看!” 昭云掸了掸衣袖,一袭蓝衫说不出的俊逸洒脱,“我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六郎一个人去,所以,我也去好了。” “你也要去?” “是呀,反正都是举荐,多一个也不多嘛。” 两人从家门走出,少年郎专心锁门。 把门锁好,行到村口,这才看都袁大公子那张幽怨的脸。 “好个沈六郎,你出趟门比个娘们还磨蹭!” 袁傲在大庭广众之下人狗模样斯文败类,等到了私下,嘴里什么话都敢往外吐露。 少年皱了皱眉,然后就听见袁公子倒吸一口凉气,“喂!言夫人,你穿成这样不会也要去吧?” 昭云侧头看着他,“是呀,所以,就劳烦袁公子了。” 看着她这一身俊俏的打扮,袁傲一个头两个大。“我能说不吗?” 少年这时候瞥了他一眼,“不能。” 三人同行,很快来到松山。 松山是清水县最大的一座山,风景秀丽,美不胜收。 竹林书院坐落在松山脚下,放眼清水县,此地是读书人的梦想。 能在书院读书的,都是清水县受人追捧的读书苗子。 往年书院为大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才,这次的松山会,主要是为了迎接秀林先生的到来。 提起秀林先生,大炎谁人不知? 那是文坛上的无冕之王,是连当今皇上都赞誉有加的大儒、名士。 此次他来松山,为的是在松山书院传道授业,为大炎培养更多的人才。 下了马车,袁傲一脸嫌弃的看着这对少年夫妻,“竹林书院到了,说好了这次只是带你们来长见识,不能乱跑,也不要给我惹事。” 见他说到做到,少年微微一笑,“这次你帮我一把,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在大牢的那段过往,我就不和你计较。” 听他提起此事,袁傲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处理起来怪麻烦。 说到底,现在这少年早不是以前那个一穷二白的乡野村妇。 普天之下,特赐国姓的有几个? 眼前这少年就是其中一个。 很了不得了。 这么有潜力的人,袁傲也不想得罪。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被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 袁傲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的杂念抛却,再次抬头,又成了那个道貌岸然的袁公子。 流水潺潺,溪水边巨石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羽扇纶巾,个个自命不凡。 “袁兄?快来!” 身穿白衣的世家子弟朝着这里走来,袁傲面上顿时挂满矜持友好的笑容。“容兄,好久不见,怎么见你又清减了?” 容姓少年一摆手,举止倒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被踢了,前阵子我和人打架,被老爷子知道了,这不,愣是在家关了半个月,闷在屋子里,生闷也得生病。” 他看着袁傲身边的两位清隽少年,笑道,“这二人是谁?袁兄,你怎么不帮我引荐一下?” 袁傲呵呵笑了两声,回眸之际朝着昭云狠狠瞪了一眼,以示警惕。 “哦,这两位啊,这便是最近声名鹊起的沈姓少年,至于这位……” 袁傲停顿一下,“这位,是沈六郎新近结拜的义弟,姓云。” 沈六郎上前一步,“在下沈泽,见过容公子。” “哦!原来是最近风声正盛的国姓少年啊,说起来咱们还有些渊源,我那妹妹拜入大家门下,成了言夫人的大弟子,这事儿说起来还得谢谢她呢。” 沈六郎眉眼生出三分笑,“缘分如此,不值一谢。” 容镇天生自来熟,和沈六郎说了两句来到昭云身前,“这位贤弟看起来面嫩,模样生的比沈兄弟都俊俏,袁兄,你给哪儿找来这两位神仙般的人物?” 袁傲讪讪,他能说,这对神仙是上赶着跟过来的吗? 昭云顾自一笑,抱拳道,“在下云山,单字重巍,很高兴认识容兄。” 容镇从小就有个毛病,见到好看的人走不动道儿,今遭一连见了两个神仙人物,登时大喜,“好呀!有两位贤弟赏脸,此次松山会肯定更加热闹!” 被抛弃的袁傲:“……”感情三个人你就看到了长得好看的那两个?正说着,一声大喊传入山涧,“秀林先生来了!” 第108章 初见 秀林先生来时,身上穿着朴素的衣袍,行走之间,带着山间的清凉和大气。 有先生之名,也有先生之实,品行学问样样一流,再加上人长得得天独厚,明明三十五六的年纪,和一群年轻书生看起来,不像长辈,倒像是稍微成熟的同辈之人。 “秀林先生好!” “拜见秀林先生!” 人们纷纷朝着秀林先生见礼,先生笑呵呵的,看起来不似传闻那样冷峻严肃。 袁傲一见是秀林先生来了,赶紧拉着容镇上前施礼,“学生袁傲,见过先生。” 先生要在竹林书院传道授业,所以他担得起整座松山学子的礼敬和谦卑。 “起来吧。” 袁傲心中一喜,心道,总算在先生这里露过面了,之后再好生表现一番,成为先生的弟子,指日可待! 这样想法的人很多,所以在场的人多半是嘴上安静,心里炽热,就连那眼神,都带着足以将秀林先生淹没的汹涌海浪。 沈六郎同昭云站在一处,安安静静。 便要相迎,不想那位名声之盛的大儒名士,竟朝着少年郎主动走来。 秀林先生神色和蔼,“你是谁?为何不来拜见老夫?” 沈六郎有些无措,正巧被昭云扯了衣袖。 “在下云山,见过先生。” 少年顿时反应过来,“在下沈泽,拜见先生。” “沈泽?”秀林先生一笑,“就是那个前不久圣旨所赐的国姓少年?沈泽,嗯,好名字。” 先生的目光很温和,没有想象中的锐利与锋芒,像是春日里流淌在溪涧的水,从容不争,随着岁月缓缓流淌。 正因了这份从容,少年精致的眉眼这才笑开,“皇恩浩荡,多是有赖命中贵人相助。” 他说着贵人,旁人只道那贵人是太后,是皇上,但昭云却知,他说的贵人,是自己。 昭云眼里的清冽慢慢散开。 秀林先生的目光正好从少年郎转移到她这里。 “云山?你和这沈泽是什么关系?” 昭云便要开口,被一旁爱说话的容镇抢白,“回先生,这云山是沈贤弟的结拜义弟。” “结拜义弟?”先生眼里透着七分狐疑。 昭云看着他,心里生出无数个猜想,而她的目光所在,秀林先生的那颗心,摇摆不定,心湖之上波澜横生,倒像是怀揣着什么心事。 可是与六郎有关? 昭云不敢大意,再次看去。 就见先生的那颗心慢慢红润,杂念褪去,那些让她不舒服的情绪也渐渐消散。 看起来,不似有坏主意的。 秀林先生的目光从昭云身上掠过,再次放在沈六郎身上,半晌笑道,“好,很好,松山会这就开始吧。” 所谓的松山会,不过是清水县文人才子齐聚一堂,经此一事,见过秀林先生,六郎算是正式跻身文人圈。 有了容镇这样的朋友,也有几位同是寒门出身的学子主动和六郎交友,昭云对今日的成果很满意。 然而最大的成果却是秀林先生的一句话。 “容镇,沈六郎,你二人可愿拜老夫为师?” 一石惊起千层浪,秀林先生收徒的消息彻底将竹林学院掀翻。 容镇自是受宠若惊,他是纨绔子弟,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少,但正经一心钻研学问的倒是不多。 能被秀林先生收徒自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秀林先生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容镇下意识看向沈六郎,想看看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惊奇。 岂料身边的少年郎一派镇定,俯身施礼,“学生愿意。” 容镇被身后的袁傲推了下,这才被惊醒,“学生也愿意!” 话说的太快,夹杂着莫大的激动,所以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尖锐急切,所幸先生没计较。 就这样一言不合、出人意表的收徒了? 容镇,容家长子!自命风流,行事不羁,天赋极好,却对读书一事兴趣不大。 沈泽,最近风头正盛的国姓少年,皇上赐姓,荣耀披身,可在此之前就是个乡野村夫,有什么能耐让先生收徒? 莫非驰名文坛的秀林先生也看脸? 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先生连容镇这样的纨绔子都能收入门墙,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去了趟松山,见识了清水县众多读书人,明白了自己与旁人的差距,更拜了名师,沈六郎此行满载而归。 气坏了一旁的袁傲。 走在回乡的路上,袁公子尚且愤愤不平。 “说!你小子是不是给了先生什么好处?凭什么你一去,就占了弟子名额?沈六郎,要没有你,我就是先生的弟子!” 沈六郎眨眨眼,问袁傲,“袁公子觉得,先生是能用金钱名利打动的?普天之下,就连皇上都不敢说收买他,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你说这话,是何居心?难道就不怕引起士林学子不满?” 袁傲被他这句话吓到,赶紧闭嘴,但心里不满是一定的。 六郎与昭云对视,到了放牛村,下了马车,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今天的事,超乎昭云所想的顺利。 好似这背后,早就有人安排好了一样。 这种怪异的感觉,从见到秀林先生时,就一直环绕在昭云心头。 但见六郎欢喜,昭云也就没再提。 两人并肩回到家,却见门锁被破坏,木门敞开,小院一片狼藉。 李氏像疯了似的在砸东西,身边还跟着个同样癫狂愤恨的周氏,张氏在一旁劝说,被李氏痛骂,索性在那哭起来。 “好个小兔崽子,害的我们母子分离,害的老娘在床上躺了这些日子,打死你!我打死你!” 说着她又搬着石头往水缸砸去。 周氏气不过,提起棒子就要打死那只红毛狐狸。 “住手!” 一声厉喝响起,沈六郎迈着大步过来。 “李氏,你擅闯民宅,是想去见官吗?” “见官?你这个逆子!” 李氏举起巴掌就要打人,沈六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冷笑,“我是奉旨脱离言家,李氏,我现在姓沈,不姓言,若今日黄昏之前你拿不出八两银子赔偿,就去大牢照顾你那不孝儿子吧!” 这话说的极重,口吻也冷到极致。 周氏本想帮把手,却被少年郎一个眼神吓到。 “六弟?她是你娘,你不能这样!” 昭云上前夺过她手里的木棍,笑道,“不这样,要不这样?”她一棍子下去,吓得李氏尖叫起来。 第109章 旧账 人人心里都有一笔账,账册上记着旁人对她的好,对她的不好。 每个人都有忍气吞声的时候,但也有不想忍、忍无可忍之时。 出门前小院干净整洁,甚至竹架上还搭着昭云早晨洗好的衣服,此时那衣服尚未干透,很是无辜落魄的躺在地上。 竹架被掀翻,小菜园被践踏,甚至狐狸小红一脸受惊的模样,看的少年郎眼里火星四溅。 昭云一棍子打在李氏身上。 李氏皮糙肉厚生的肥胖,棍子还没落下去,人就已经跳了起来,声音窜出去。 夹杂着周氏的惊呼,夹杂着张氏的劝阻,昭云神情莫测,打的很过瘾。 这一顿打,她早就想让李氏领教领教了。 “说!还敢不敢擅闯民宅?” “说!还敢不敢对人不敬?” “说,还敢不敢倚老卖老?”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李氏只有仓皇乱窜的份儿,张氏眼睁睁看着娘就像只肥老鼠在小院上蹿下跳在,一边跳一边骂,“妖妇!贱人!我是你娘,你还敢打我?你这是不孝!你这是大逆不道!” “不孝?违逆?” 昭云收了棍子,冷眼看着李氏,“信不信,再敢多说一句,我打断你的腿!” 她的视线从李氏大粗腿上划过,愣是骇的李氏躲在周氏身后。 别看周氏叫唤的厉害,胆气没多少,比李氏还怂,一把将李氏反推出去,死道友不死贫道,李氏肉厚,打她!别打我! 这一推,把李氏气的呦!张嘴又要骂。 昭云的棍子毫不留情的打在李氏腿上,力道控制的极好,腿骨未断,但吓得李氏身子一下就软了! “疼!我的腿,我的腿肯定断了!” 张氏看的清楚,昭云没下死手,要不然这会儿李氏还能说话? 此刻喊着腿断了,大抵是被昭云吓坏了。 周氏是个没骨气的,一把将李氏推出去,转身就要往外面跑,被少年冷漠拦住。 沈六郎眼里带着嗤笑,眸光无情彻骨,“竹架三两,水缸三两,哦,让我数数小红掉了几根毛,啧,很不巧,也是三两。” 他望着周氏那张刻薄的脸,笑眯眯的摊开手,“要么拿银子,要么打欠条,不然,想来容易,想走就难了。” 周氏被他不依不饶的架势唬了一跳,心里还是将他看做以前的小兔崽子,言语之间没半点退却。 “我呸!你个小兔崽子,你打劫啊!谁家的竹架三两银子?水缸好好的,还有那狐狸毛,你家的狐狸毛是金子啊!张口就要三两银子,你比土匪还流氓!” 少年冷笑,“周氏,你说对了,就是打劫,不服你大声喊啊,让所有人知道你擅闯民宅意欲行窃,只要你喊了,我下一刻就能把你扭送官府,到时候,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儿了。” 他在这边威胁周氏,另一边,昭云神色温柔的看着胖李氏,“我听说,你这只手算是废了,怎么废的?来,和我说说?” 李氏嘴唇哆嗦着,“妖妇,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昭云干脆站起身,“行,我不过来,那你说,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她的纤纤玉手抚摸上木棍子,“刚才那一棍只是下酒菜,正菜还没上呢,想尝尝吗?” “不,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是我儿媳妇,六郎管我叫娘,你不能打我,你这样,是要天打雷劈的!”李氏瘫坐在地上,身子往后退去。 少年郎闻言笑了笑,“错了,李氏,难道你想抗旨不尊?如今我姓沈,不姓言。这话,究竟要说多少遍你才记得?” “你若是记不得,好啊,那就让你这个二房媳妇好好提醒提醒你。” 他一脚踹在周氏腿上,冷不防让周氏跪在地上。 “周氏,我改主意了。我不仅要九两银子的赔偿,我还要你代言二那个畜生向我娘子磕头认错!直到她满意!” “什么?”周氏呆若木鸡。 李氏唰的一下抬起眼,“大逆不道的小畜生!” 沈六郎快步上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在喊谁畜生?!再喊一个试试!”一巴掌打在李氏胖脸上,少年从昭云手中接过锦帕,待擦了手,这才冷声一笑,“李氏,看明白了没有?我敢打你一巴掌,就敢打你两巴掌,我曾经多次说过,你不再是我娘,从心里不是,从律法上也不是 ,你若执迷不悟,只能自取其辱。” 一巴掌不止打在李氏脸上,也打到李氏心里去了。 这一巴掌,来的太快,下手太狠。 印在脸上的五指印彻底让李氏清醒过来,他,不再是她的儿子了。 哪怕他打她,骂她,也不会有人看不惯帮她。 在律法上,在情理上,她再也不能掌控他了。 相反,此时此刻,成为砧板鱼肉的,是她。 李氏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被少年郎刺激到了。 一巴掌打的李氏落魄如丧家之犬,也打的周氏手脚冰凉。 连亲娘都敢打的人,他的心得有多狠。 正想着,少年反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周氏懵了。 然后就听到沈六郎恶声恶气道,“磕头,代夫赔罪!” 这等从心里冒出来的煞气,才是真正的沈六郎。 当日没能杀死言二,始终是他心头憾事,如今周氏自己找上门来,就怪不得他要收些利息了。 言二该死,他的婆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煞气横生的少年,一双眼睛微微泛红。 多年的积怨一朝发泄出来,不仅打了李氏,打了周氏,还逼出少年郎冷血无情的另一面。 一旁的张氏,吓得不敢动弹,唯恐这一巴掌再落在她脸上。 她可是听小山说了,她六婶一巴掌能把吴少爷打飞。 这要是换了力气更大的少年郎,光是想想张氏就觉得脸疼。 担忧之下,哪还顾得上李氏的死活? “不磕?”少年回眸,一双冷厉的眸子看的周氏心颤。 “饶命!昭云饶命!”周氏叫苦不迭。 昭云视若无睹,看向李氏,“要钱,还是要命?” 周氏一边磕头一边大喊,“要命!要命!打欠条,我们打欠条!” 一听到钱,李氏神志清醒了,看着周氏好似在看着杀父仇人,“滚犊子!我就不信,不给钱他敢打死我?!”昭云当即翻脸,“还敢威胁他?活腻了!” 第110章 一刀 言老爹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着急撩火的言小三。 眼见昭云又要出手,言丰年急的当即喝道,“六郎媳妇!住手!” 他来的很快,一掌拦下昭云的动作,旁人没觉得如何,沈六郎心里生出震惊。 昭云武功如何,连师父都说她一身内力高深莫测,她出手,莫说别人,就是沈六郎自己都没法保证能拦下,可身为庄稼汉子的言丰年却能,这说明了什么? 电光火石间,言老爹仓促之下的反应没注意已经露出马脚。 少年夫妻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见少年点头,昭云这才收手。 这一掌没落下去,却吓得李氏直接尿了裤子。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尿骚味,在场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很尴尬。 最尴尬的还是言家人,昭云和六郎倒是其次。 言小三连忙将他娘从地上扶起,还未说话就听李氏在那哭喊,“儿呀,娘的腿断了,娘的腿断了!” “什么?!” 言小三眼睛猛地睁大,娘的手废了一只,这才多久,怎么腿也断了?! 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冷漠少年,话到嘴边,迟迟开不了口。 沈六郎讥讽的看着他三哥,毫不客气道,“偏听偏信,怪不得会被人利用!” 这话正好戳在言小三心窝子上。 事情会闹成这样,完全是他没出息,是他蠢,被娘利用。 要不是他听了娘的话,跑来缠着六弟,昭云就不可能被二哥带走,更不会出后面那档子事。 二哥委实不是人,竟挖了这么大的坑等着一家人跳。 现在言小三想要和六弟重归于好,难上加难。 这样一想,更觉得无颜留在这。 李氏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想的是三郎和小畜生到底有兄弟之情,只要三郎开口,舍了这兄弟情分,难不成小兔崽子还想难为她? 那妖妇打断了她的腿,已经是犯了七出之条,这样的媳妇,该休! “三郎,三郎啊,娘的腿断了,你可得给娘报仇啊……” 言小三似有苦衷的抬起头,目光隐晦的看着昭云。 沈六郎当即起身将昭云挡在身后,怒道,“看她做什么?你们一家子无缘无故跑到我家来撒野,还打不得了?” 言小三摸着后脑勺,心急口快道,“哎呀,六弟,你这话说的……” “谁是你六弟?我可没有帮着亲娘暗害弟媳的三哥!”少年郎言语果决,出口带着暗恨。 “好,沈泽,今日之事我代我娘向你道歉,这可以了吧?” 言小三似是赌气的说出这番话,气的沈六郎深吸一口气,反是笑了出来,“你的道歉很矜贵?那好,既然知道错了,就拿出十七两银子。光说不做算什么男人?” “十七两?这又是怎么回事?”言小三瞪大眼。 昭云将木棍扔在地上,“你是瞎不成?我家被弄成这样子,不给银子就想走,当这是你们家后花园呐?” “你!”言小三被怼的无话可说。 “你什么你,要么给钱,要不然别叨叨。”少年郎没耐烦的皱着眉,这家子,像是发霉的果子,叶子上爬的虫,真是恶心透了。 就连他的三哥,在是非上,也极容易被亲情蒙蔽。 言老爹沉默的抬起头,“六郎,骨肉血缘,你真的不想要了?” “少拿这个来威胁我!?圣旨上都说了,我姓沈,不再姓言!”少年破天荒发起脾气,显然是被逼急了。 人生来随父姓,但凡有一丝希望,谁想背弃父姓? 言家这些人,早做什么去了! 他的亲爹,早干什么去了?! 沈六郎又气又恨,说出的话再没半分温情,“我知道,那五千两银子是你拿出来的,但一码归一码,钱我会还你,但这十七两银子你们也得出!” 当初言六郎成婚,是他三哥出的钱,后来又被李氏添油加醋的要回去了。 正好,也是八两银子。 昭云给李氏要的那八两银子,自然是为了打脸。 而少年向周氏开口要的那九两银子,是言二应该付出的代价! 二房贫穷,全是靠着占长房的便宜和爹娘帮衬。 沈六郎要的就是他们痛苦,要他们尝尝犯错的代价。 言二一个人的错,连累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沈六郎就是要让他看看,敢欺负昭云是什么后果! 这些只是九牛一毛的利息,真正的教训,是在三年后言二走出大牢的那日。 他会亲手了断言二的性命,让他尝尝绝望的滋味。 昭云从袖口掏出五张千两银票,递交到言老爹手上。“你满意了吗?” 不知珍惜,从而失去,你满意了吗? 言老爹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甚至是糟透了。 他养了他多年,竟不想,到最后连一个姓都没有留住。言丰年恼羞成怒,“你就甘心乐意做个无父无母之人!?” 沈六郎无情的看着他,“你是吗?” 言老爹身子踉跄,唇色发白,“你说什么?” 他眼里的惊慌分明,昭云清晰的听到了他的心在说着‘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 不可能知道? 所以,还是有事情被隐瞒? “你是我爹吗?我被这妇人痛打的时候你在哪儿?大雪天我快要冻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言丰年,你生我养我只会让我觉得倍加羞辱,你根本不配当我爹!” “……你走吧,往后我家不欢迎言家人。” “你这是什么话?你被关大牢,要不是我拿出五千两银子,你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 言老爹眼里带着痛色,“你是我儿子,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一日是我儿子,一生就得是我儿子!” 沈六郎嘴里念叨了一句‘疯子’,接过张氏颤颤巍巍递来的十七两银子,便要起身和昭云回屋。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从今往后,没有言六郎,只有沈六郎。 这样的家人,他不认。 苍天在上,圣旨在握,普天之下,谁敢逼他? …… 猛地听说还有五千两银子这回事,李氏瞬间来了胆气,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身。 惊得言小三张大嘴,“娘?你不是腿断了吗?!”李氏不愧是个灵活的胖子,一把抽出放在言老爹腰间的柴刀,就要朝着沈六郎身后砍一刀…… 第111章 两断 “小兔崽子,还敢拿我家银子,我砍死你!” 一刀来势极快,昭云反应比那刀光还快,一手推开沈六郎,抬脚就朝着李氏踹过去! 哐当。 柴刀落地。 李氏嘴里呕出一口血。 昭云神色冰冷,“你想杀人?” 她快步走到李氏面前,一脚踩在她胸口,“我方才问你是不是活腻了,看来,你的回答已经有了。” 李氏夺刀杀人时,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包括言丰年,言丰年那时心神大乱,失了章法,否则也不会让李氏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把柴刀夺去。 刚才那一幕,看的他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 是以见到昭云一脚将李氏踹飞,又一脚踹在她胸口,不觉得有错,反而训斥道,“蠢货!谁准你动手的?!” 周氏在一旁添油加醋,“对!谁准你动手的?敢当着我们的面欺负娘,你以为插上翅膀就能上天了?!” 她在这说的起劲,言老爹快步朝她走来,伸手一巴掌把人扇趴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滚!” 周氏接连被揍,脑子嗡嗡的,抬头看爹那张铁青阴沉的脸,吓得不敢再留,爬起来就往门口跑。 这当口,也没人理会周氏了。 昭云脚下用力,便见李氏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吐。 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李氏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而现在,昭云是真的不想让李氏活。 沈六郎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躺落在地的柴刀,若无昭云为他挡下,这刀砍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这是存心要了他的命啊! 要了一次还不够,还想着再来一次? 沈六郎气急,“言丰年!这就是你说的一家人?这就是你口里念叨的骨肉血亲?这血脉,不要也罢!都给我滚出去!” 言丰年见他生怒,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既想求情让六郎消气,又想解释一番他这么多年的苦心,最后千言万语化作嘴边的一抹叹息。 躺在地上呕血的李氏眼睛翻着白眼,难受到极致。 “当家的,当家的……救我……” 言丰年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要开口,岂料那女子不由分说的朝他攻来。 但凡有武功的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骗不了人。 昭云一招试出言丰年的武功,心里有数,就想逼出他的底牌。 言丰年也不是傻子,察觉到露出马脚,怎么也不肯还手。 哪怕昭云拳风将至,都不见他皱一下眉头。 倒是言小三赶紧凑了上来,“别打了,别打了!” 见劝不住昭云,言小三直接给沈六郎跪下,“沈泽,就当我言家这些年欠你的,千错万错,你都冲我来,放过爹娘吧!” 沈六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三哥,方才那一幕,他是瞎了吗? 不是他不放过,是李氏存心要他的命! 若那一刀砍中,三哥是不是大哭一场,然后再惋惜世间没了六弟? 沈六郎越想心越凉。 抬头看着与昭云交手的言老爹,少年似笑非笑,“言小三,你了解你的爹娘吗?他们是什么人,你真的知道吗?” 言小三朝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昭云穷追不舍,而爹只有仓皇乱窜的份儿,不由恼怒,“你还不让昭云停手?娘对不起你已经受到了惩罚,难道你还想打死咱爹?” 见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沈六郎目光里透着叹息。 他这个三哥啊,碰上亲情的事儿脑袋就和浆糊一样。 若爹果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怎么会到现在都不败? 昭云的身手那是清秀坊坊主都自叹弗如的,而言丰年碰到她,哪怕一味地在躲,可半点伤都没有,不是吗? 身怀武功,偏居乡野,他到底是什么人? 又有什么图谋? 这样的言丰年,陌生又冷酷,让人看不透。 眼见爹要吃亏,张氏硬着头皮跑过来,“别打了,昭云,昭云!小山看你来了!” 大人打架,让个孩子看着就不好了。 昭云当即收手。 言丰年只顾着在那大喘气。 长孙小山站在沈家门口,眼神里透着惊慌,透着疑惑。 爷爷的武功,看起来似曾相识啊。 旁人只道他是被吓傻了,张氏心疼的快要掉泪,搂着儿子解释道,“没事,没事,是六婶和爷爷在切磋武功。” 小山目光轻转,看着躺在地上衣襟带血的李氏,笑了笑,“那奶奶这是怎么了?” 李氏想要站起身在长孙面前痛骂妖妇一顿,无奈昭云下手太狠,莫说起身,就连动一下她都觉得撕心裂肺。 小山没多理会,径直走到沈六郎面前,恭敬行礼,“见过沈六叔。” 他说的是沈,而非言,这就是孩子的聪明之处。 沈六郎面上带笑,对言家如何,说到底也不能迁怒到未成年的孩子身上。 他的大手拍了拍小山瘦弱的肩膀,“好孩子,好好读书,六叔即便姓沈,以前说的话也算数。” 这说的就是供小山读书的事儿了。 还真是意外之喜。 张氏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昭云拿锦帕擦了擦手,这才倨傲的看着李氏,“若有下次,你就没这样的好命了。” 杀李氏容易,当务之急,是弄清言丰年的身份。 保不齐,这和六郎也有关系。 昭云将心思埋的深,言丰年领教了她的厉害,不敢再留,一手将李氏从地上提起,不管李氏如何哀求痛呼,言丰年冷着一张脸带着余下之人走了。 临走时小山朝着昭云眨眨眼,小声道,“六婶,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哈。” 约定? 沈六郎走上前来,脑袋趴在昭云肩膀上,温声道,“昭云什么时候和除了我之外的人有小秘密了?” 他的呼吸清浅,着实诱人。 今日之事,委实将少年逼得紧,了却这一桩陈年积怨,少年的性子似乎发生微妙的转变。 那个眼睛里含着春光的少年,怒起来犹如战场上的杀将,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门。 这个惊奇的发现昭云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眼前的少年郎,笑起来依旧好看的让人炫目。 昭云就想宠着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少年,就应该是霸道的,是果断的,当如那剑,管他前路是荆棘还是迷雾,一剑了之,天下都得为他让路! 第112章 画院 言家这档子烂事在少年夫妻杀伐果断下有了终结。 李氏重伤,在床上说不准得躺多久。 言小三到底是不愿失去这个六弟,日日前来忏悔道歉,乞求六郎谅解。 言老爹明知此事,还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心底希望三儿子争气,靠着真情打动六郎,让他不至于与言家决裂。 那个少年他从小看到大,他是什么秉性,言丰年再清楚不过。 小时候一块饼子,三郎若说想吃,六郎就会毫不犹豫的送出去。 因为什么? 因为那个想吃饼子的人,是他的三哥。 六郎从小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旁人只道他冷情,喜怒无常,其实这无常,很大程度上是因着李氏的偏心和打骂。 言丰年明知这些事,却不加以阻拦,那是为什么? 因为一种近乎病态的心理。 他明知此子不凡,却生了刁难他的心。 看着他被自己的儿子欺负,看着他被李氏那个婆娘打骂,言丰年莫名觉得很有成就感。 你不凡又如何? 还不是被老子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欺负? 你生怨又如何? 难道你敢忤逆那个疯婆子? 看着少年跌入尘埃,言丰年会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幻觉。 他们将这个孩子交给他,他也的确是尽心尽力,然后呢? 然后尽力的折断他的傲骨,尽心的看着他被人欺负,看着他从云端跌入泥土,看着他喊自己爹,看着他哭,看着他闹,看着他大喊不公平,大喊偏心。 在少年十岁之前,言丰年觉得上天待自己委实不薄。 他也习惯了听少年喊爹。 但在十岁之后,少年再也不会哭闹了。 甚至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 冷厉的,像寒冬腊月飘来的西北风。 言老爹惆怅的吸了口旱烟,往事如云,云卷云舒。 想到女子说的话,他再次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当日和那孤女交手了。 藏匿十六年,他露出了破绽。 他的眼底掩着逐渐明亮的锋芒,犹如一把出鞘的冷剑,半晌,又重归寂静。 …… 言小三看着再次掩上的门,眼里露出沉重的失望。 从小到大,看似是他在照顾六弟,其实都是六弟在迁就着他。 昭云失踪的那天,他口口声声喊着要是出事就绝不会再认他这个三哥。 那时候言小三就后悔了,悔不当初。 这次他拿出最大最重的诚意来乞求六弟的原谅,按照他的认知,不管有多气,等气消了,六弟还会认他。 但这次,他失望了。 六弟是真没打算原谅他。 那个心地柔软善解人意的少年好似如那春风一样一去不复返。 前天在小院见识到他的狠心,今日又在门前见识了他的决心。 言小三忽然有点不明白他的六弟了。 这样的人,还是他的六弟吗? 怎么有点不认识了? 好似突然心肠就硬了。 言小三满腹疑惑的守在沈家门口,刚抬头就见沈六郎从里面走出。 “六弟!” 沈六郎冷眼看着他,“谁是你六弟?” 留下这句话,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言小三想要追,却发现少年健步如飞,他根本跟不上。这会倒是后悔平时做什么要吃那么多猪肉了。 猪肉:“……” 怪我喽? 追不上少年的言小三垂头丧气的从沈家门口离开,没多久,昭云穿着崭新的衣袍从里面走出来,一路来到县城。 锦绣阁,金掌柜早就亲自沏好香茶等候。 侍者恭恭敬敬的将人领进门,而后主动将门关好。 雅间内极为安静。 只剩下金掌柜倒茶的流水声。 “大画师身价猛涨,咱们锦绣阁的首饰如今可是水涨船高了。” 金掌柜将香茶递过去,打开精致的檀木匣子,里面放着十张一千两的银票。 “这是扣除所有剩下的盈利,你只管拿好。” 昭云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不动声色道,“这是小事,我这,还有一桩生意等着金掌柜来做。” 金掌柜手指从指腹捻过,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久之前,这女子拿着图样迈进锦绣阁的门,开口便是要合作一门生意,那时候的他,觉得这姑娘长得秀美,说话却是狂妄。 为此,他们还定下一桩赌约,结局当然是他败了。 而后这狂妄不再是狂妄,而是实打实的本事。 不仅如此,锦绣阁因为有了她,生意火爆更上一层楼。 这才多久不见,太后寿诞,一幅山河图使她摇身一变成了圣上亲口所封的‘大家’,连带着那个乡野少年也因了她的缘故被赐沈姓。 锦绣阁这半月来生意火爆,前所未有,也是拜她所赐。 现在又是这句话,金掌柜神情郑重,“昭云有话不妨直说。” “我想在县城开一座画院。” 女子平静的声音让金掌柜有瞬间的恍惚。 “为什么一定是画院?” 昭云一笑,“莫非金掌柜以为我想开首饰铺子?” 金掌柜心思被说破,倒也没有窘迫,“昭云若要开首饰铺子,全清水县谁能挡的住?就是我这锦绣阁有如今光景,都是昭云的功劳。” “既是我的功劳,那我更不能让锦绣阁为难了。” 昭云将檀木匣子推回去,“这些就当做给金掌柜的酬劳,没有金掌柜的人脉,想要让清水县出现一座画院,难矣。” 金掌柜极其满意她的态度,心想,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就是因为知进退,懂时势。 昭云被圣上亲封‘大家’,本是一件荣耀事,但要是因此狂妄,说不得会有多少人上赶着把她从‘大家’的位子拉下来。 世上从不缺眼红之人。 越优秀,越遭人妒。 这样的道理,她明白,那就再好不过。 辗转间金掌柜想的有点多,看着眼前的万两银票,叹道,“这些,可不够啊。” 昭云也知道不够。 但画院是非开不可。“我已经是锦绣阁的金牌画师了,这样好了,金掌柜。我提前分出金掌柜一成的利润,金掌柜若是有心,那就和我一起将画院办好,若是无意,咱们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两者互不相扰,我还当金掌柜 是朋友。” 金掌柜能坐稳锦绣阁的大掌柜,靠的就是这一双慧眼,还有那一身的精明。 但见昭云将话说的明白,他也不愿再吊人胃口,抚须笑道,“好呀,那就这么办!” 见他当即拟了协议书,昭云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办画院,是她想在清水县有绝对的立足之地。 退一万步说,出了事,有锦绣阁愿意帮她,甚至还有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之名罩着她。 锦绣阁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情分再多,也有用尽之时。 与其靠着人来帮,不如成为帮人的一方。 如此,她才能护着六郎扶摇直上! 昭云的心很大,大到万事万物都不能将她束缚。 她的心又很小,芸芸众生只装得下沈六郎一个。为了他,昭云愿意变强。 第113章 先生 在昭云和金掌柜商量开办画院的时候,竹林书院,秀林先生正在和小徒弟谈心。 清风阵阵,伴着云雾香茶,沈六郎精致的眉眼衬出三分淡薄,七分孤冷。 “先生不必再劝,言家的人,从圣旨下达的那天起,我和他们已经恩断义绝再无干系,六郎之性命,险些屡次丧在他们手,先生说,这样的家人,能要吗?敢要吗?” 秀林先生一身儒袍,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似乎在怀念一位早逝的故人。 “你爹…他对你不好吗?” 沈六郎没想到师父特意将他唤来,竟是为了说此事。 好歹是自己的先生,哪怕不情愿,沈六郎也得毕恭毕敬。 “言丰年若待我好,我沈六郎岂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些年他不闻不问,任由李氏猖狂,有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他的儿子吗?为什么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的骨肉亲情?” 沈六郎举杯饮了一口茶水,这才将心头的燥火压下。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年徒儿过得艰难,历经昭云一事,更是看透了言家人心,实不相瞒,这样的家人,我不敢要,不能要,也不想要。” “圣旨亲断,我沈六郎成了无父无母无骨肉同胞之人,这样也好……” 少年的话,一字一句刺痛了老人的心。“言丰年竟敢这样虐待你?” 没计较他话里的深意,沈六郎抬眸道,“所以,先生不必再劝了,我姓沈,不姓言。” 老人眼圈微红,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那你……那你可愿认我为义父?” “先生?”沈六郎眸光透着讶异。 秀林先生抬袖擦了擦眼角,“六郎,你可愿?” 这一问着实让少年郎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的确幻想能有个品行周正的父亲,但这不意味着,随便一个人都能当他父亲。 已经是师生关系了,先生为何要说这些话,仅仅是可怜他吗? 老人面上很受伤,“六郎,你不愿意?” 沈六郎深呼一口气,“先生,不是学生不愿,而是此事太过突然,学生……学生不知如何是好……” “是我吓到你了?”秀林先生眉头皱起,“也罢。父子亲缘本就是天赐,你我已是师徒,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先生到底要说什么?”少年郎目光透着探寻。 昭云说让他小心这位秀林先生,起初他还不觉有异,但今日见先生反常,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松山会上先生一语定乾坤,直接收他为徒,此事不知在士林掀起多大的风浪,但都被先生压下。 此事根本没轮得到他出手,他沈六郎就成了秀林先生的得意弟子。 整个过程充满刺激,充满疑惑,哪怕现在,少年心中都不知先生看上了自己哪点? 还是说,真如袁傲说的那样,先生其实是看脸收徒? 感受到少年古怪复杂的目光,老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就是他也没想到,为何听六郎说起往事,心底会涌起大片大片的凄凉,甚至到了无法隐忍的地步? “好孩子,委屈你了。” 老人的手抚摸在少年的头,这种感觉很奇怪,除了昭云,从没有人敢摸他的头。 沈六郎大着胆子去看先生,在先生眼里,他看到了满满的慈爱。 这样感觉,也很奇怪。 放牛村里,唯有王奶奶偶尔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秀林先生感叹一声,“六郎,你要读书,要做学问,甚至之后要考科举,你读书考科举,是为了什么?” 沈六郎想都没想,“为了让昭云开心,让人提起她来,都说是状元家的娘子,让她为我感到骄傲,让世人因我之名不得欺辱她!” 这…… 老人期望的神情轰然破碎,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少年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 读书,难道不是为了明礼,为了天下吗? 他竟只是为了个女子? 秀林先生暗恼,这个孩子啊。 幸亏他来了,要不然,长久下去,岂不废了? 想到这,老人神色威严,“六郎,来背段《孟子》。” “……” “是,先生。” …… …… 在清水县开办画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对于此事,金掌柜最好的办法,是联合各大世家之力,共同建造画院。 要不然,单单依靠锦绣阁的力量,能是能,费时费力,昭云也等不了那么久。 “魏、容、宁三家的嫡系小姐都拜我为师,争取这三家的支持也就够了。”昭云说的轻松,听在金掌柜耳里却是暗惊。 知道昭云收了三位徒弟,但那三家都是清水县数一数二的存在,合三家之力开办一座画院,金掌柜委实被她的野心惊了一跳。 “你早就想好要办画院,所以才收了那三家的嫡小姐?”金掌柜问的小心翼翼。 昭云想了想当日之事,笑道,“算是吧。” 金掌柜吸了一口凉气,“那你今日找我来?” 昭云眸光里的喜色微微摇晃,透出三分促狭。 “投桃报李,金掌柜助我一分,我愿回馈十分。况且,赚钱的买卖,怎么好意思丢下金掌柜?” 原来呀! 感情是被戏弄了! 金掌柜又气又笑,却也打心眼里感激她弄这一出。 人心换人心,一颗真心,谁想被辜负? 昭云放下茶杯,起身道,“画院的事我自会去找我那徒儿商议,剩下的事就交给金掌柜为我奔波筹谋了。” 碰上这么个玲珑心思的女子,金掌柜甚是叹服,“好,便为你当那马前卒又如何?反正赚了银子,也有金某一份。” “哦,对了,那画院的名字你可起好了?” 昭云笑道,“起好了,就叫重巍画院。” “重巍?”金掌柜想了想,“好,我记下了,我这就去张罗。” …… 离开锦绣阁,兜兜转转,昭云先去了冷家成衣铺,见过了冷梅梅问候几句,便又去了魏家。 望着魏家二字的闪光牌匾,昭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然觉醒,仔细想想也没觉有什么不妥。 门子礼节周到,客气的问了声,听说是大小姐的师父驾临,赶紧将人请了进去。 昭云去的时候,魏明织正忙着逗猫,一边逗一边道,“我那个师父,呵,小气鬼,正经的本事不肯教,愣是让本小姐劈了三天柴!你说过分不过分?” 身边的丫鬟四喜赶紧道,“过分!太过分了!小姐千金之躯,怎么能干这些事?” 魏明织也觉得不能忍,丢了手上的小鱼干,慵懒的躺在竹椅上,“是呀,可她也不看看我是谁?岂能被劈柴难倒?” 四喜惊得张大嘴,“怪不得小姐这两天手都糙了!” 魏明织瞪眼,“有吗?” 说完又是气愤,“我就说了,那小娘子分明是消遣人,可恨那蠢货容倚晴被大师姐的虚名糊弄,我不劈柴,师父都没发话,她先不干了!” “那容大小姐好多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逼着大小姐劈柴?”四喜跟着义愤填膺。 魏明织冷哼一声,“她不过是个蠢货,理她作甚?迟早有一日,我非要……”昭云迈着步子踏进来,“你非要做什么?” 第114章 任务 魏明织躺在竹椅上,神色闪过一抹讶异。 “你来做什么?” 昭云瞥了她一眼,“没礼数,见了师父还不见礼?” 活了十六年这还是魏明织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没礼数,偏偏说这话的还是她便宜师父? 魏明织暗暗将橘猫抱在怀里,下意识就想扔昭云头上。 刚要动手,就被师父大人一道饶有趣味的目光制止。 昭云笑了,“这猫不错,我抱抱?” 魏明织犹豫要不要给她,顺风顺水了十六年,养成降服别人的习惯,哪知拜师第一天就被师父给降服。 她或许这辈子都没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事了。 师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清冷。 “很好,明织,为师今日教你的第一件事,便是何为降服。” “降服,有归降臣服之意,便如你此刻跪在为师脚下,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得违逆!” 最后四个字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的她没法喘息。 魏明织骄傲吗? 骄傲。 魏明织从小到大除了父母长辈,跪过的便是十三岁的昭云。 仅仅十三岁,就已经有了大家之名。 就连她都不得不佩服。 但佩服之后呢? 正如师父说的一样,她想成为她,取代她。 所以当日跪在她脚下,魏明织心情很复杂,复杂的让她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她。 昭云伸手从她怀里抱过橘猫阿黄。 小家伙软软的身子,放在太阳下,一身发亮的皮毛,圆圆的大眼睛,粉色的小鼻子,长长的胡须,看的昭云眼里升腾起无尽的温柔。 这么一看,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魏明织按压下心底翻腾的思绪,终是从竹椅上站起身。 “师父怎么有雅兴到我府上了?” 昭云毫不客气的坐在竹椅上,许是抱着只肥猫,她的声音没了先前的冷淡。 “为师来此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不光是你,包括你另外两位同门,也要完成师门任务。” “师门任务?” 魏明织狐疑的看着她,心道,你又折腾陷阱等着我去跳? “这次可不是陷阱。” 昭云伸手抚摸过橘猫的脑袋,“为师要在清水县开办一座画院。” “画院?” 魏明织是聪明人。 和聪明人说话很省力。 往往你说出前半句,她就能猜出你整句的意图。 “你要趁机扬名?在清水县彻底立足?” 昭云满意的看着她,“不错,我交给你的师门任务,便是说服魏家,与为师联合。” “这算什么师门任务?你开画院是你的事儿,关我们魏家什么事儿?” 魏明织露出不满,一时倒也没想那么多。 比如,开办画院,除了会让昭云扬名,还会带来什么? 又比如,既然是师门任务,那么就不光是魏家,还有容、宁两家的事,清水县三大世家同时联手,那么这画院会是如何规模,又会引起怎样的反响? 昭云认真抚摸着阿黄,冷静道,“为师准你再考虑一刻钟,一刻钟后,若你不愿,我亦不强求。” 她这样子,倒让魏明织难做了。 若是她摆出师父的威严逼她,魏明织有一百种法子讥讽她,反驳她。 可她没有。 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撸猫。 一刻钟的时间不长,但若用来思考,那也不短。 讨厌她是一回事,敬佩她又是一回事。 魏明织不是冲动的性子,倒了杯茶,望着梧桐苑盛开的鲜花仔细思索起来。 考虑一件事,无非是考虑它的利弊,最后,才是考虑说话的人。 “我要是帮你,会有什么好处?”魏明织根本没用一刻钟,就把话问了出来。 昭云眸光清淡,“错了,不是帮我,这从一开始就是师门任务,任务,便是你应该做的事。” 魏明织不明白,觉得她说话狂妄。 昭云极有耐性的和她解释,“你若是拒绝,那也没资格做我的弟子。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你想问为什么,那我就来告诉你为什么。” “答应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好处。身为我的弟子,基本的利弊与眼光都没有,不配当我的弟子,也不配学我的本事。” “撇开私心,扪心自问,其实你知道合三大世家之力开办的画院会在清水县引起轰动。” “何为轰动?名利兴起,人动如织,方能轰动。” “我身有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之名。开办画院,我就是最好的噱头,也是最好的招牌。” “趁热打铁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你只是不愿相信,我有那个本事给魏家带来想象不到的名利。” “我承认,魏家在清水县很厉害,那么,在玉京呢?是否依旧厉害?” “还是说,在你魏明织心里,在小地方称王称霸已经是人生终极,不愿再进一步?” “你既拜我为师,又不愿相信我的本事。明织,你在纠结什么?” 魏明织罕见的露出无措,偏又不肯承认心思被人说破。 她是在纠结,昭云十三岁就能担起大家之名,她魏明织十六岁却只能当人徒弟。 且还是上赶着。 这样的差距让她很不满,甚至很不自在。 更多时候,其实她很羡慕蠢货容倚晴。 容倚晴和便宜师父中间隔着那么一大段爱恨情仇,尚且能心无旁骛的认了这个师父,每天沾沾自喜于大师姐的称呼,安心的被众人称赞。 但她魏明织不可能。 旁人的夸赞入了她的耳,她只觉得是变相的讽刺。 像是在说,看呐,这个口口声声说要降服人家夫婿的人,扭头为了名利就拜了师,她的脸呢? 昭云听着她的心声,面色古怪,眼神幽幽。忍不住问了句,“你的内心戏这么多,累不累?” 魏明织的确很累。 甚至还想哭。 习惯了做天之骄女的人突然碰上个比她还厉害的对手,且那对手根本不屑于和她交锋,直接做了她的师父。 午夜梦回时,魏明织心绪复杂,尤其是想到当初在大牢与少年说的话,总觉得如鲠在喉。 昭云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思忖着自己这辈子估计都没法理解她的纠结。 “罢了,为师就不与你计较了。从明日起,来家里,我教你真正的本事。” 魏明织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迷茫和惊喜,“没骗我?” 昭云抱着橘猫,头都没抬,“我为师,你为徒,骗你作甚?” “那师门任务?” “爱做不做。”魏明织:“……” 第115章 昏迷 搞定魏明织,又在容、宁两家逛两圈,等事情办妥,已经日落黄昏。 昭云雇马车回村,路过言家门口时,就见张氏和周氏打起来了。 事情说到底,还是为了银子。 当初周氏和李氏跑到沈家小院折腾,打碎了不少东西,被昭云点名要了八两银子,少年郎又狠狠敲了一笔竹杠,敲周氏的那九两是张氏出的。 当时事发紧急,张氏拿出的那十七两银子,是小山的学费。 周氏事后想不认账,这不行,张氏不答应。 原话是这样说的:“不给钱你就给我滚出言家!小贱皮子,当老娘的银子是好拿的?敢私吞,打不死你!” 张氏为了儿子别说是打人,就是杀猪她都敢。 区区一个周氏,战斗力被她秒成渣,局势朝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 李氏重伤,躺在床上有心无力的喊着,“别打…别打……” 奈何没人听到,纵是听到了,张氏也绝不会放过周氏。 身为言家长房大嫂,张氏想打周氏,已经很久了。 以前是碍着李氏偏爱二房,现在言二被送上大牢,三年后才能出来,李氏又重伤在床,指不定这伤得养到什么时候。 爹去下地干活了,都这时候了周氏还不知夹着尾巴做人,那张氏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天天好吃懒做往长房蹭吃蹭喝,如今连儿子上学的银子都敢吞了,打不死她张氏跟她姓! 言家院子里打的一团糟。 昭云没心思多看,唇角上扬着从这家门口离开。 耳畔传来周氏叫苦连天的声音,昭云揉了揉耳朵,觉得今儿个的天晴的真好啊。 都这会儿了,春风还是这般温暖。 不止春风温暖,少年人的笑也温暖。 回到家就看到少年郎腰间系着围裙往门外张望。 昭云欢喜的走上前,就听沈六郎开口,“昭云,饭做好了,饿了没有?去洗手,咱们开饭。” 遇上个爱吃肉又挑剔的娘子,少年郎近日的厨艺又涨了。 昭云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像今日在魏家见过的那只橘猫,露出享受的神情。 沈六郎看着心喜,陪着昭云往院子里溜达几圈,这才开始说起今日之事。 秀林先生不对劲。 在对他的态度上,让敏感的少年觉得不安。 昭云认真听着少年在耳边轻语,半晌开口,“无妨,他不会害你。” 沈六郎觉得奇怪,“昭云这么笃定?莫非昭云还能看穿人心不成?” 一句话,让昭云脸色微白,脑海里好似又出现那些纷乱的人影,和那流血的画面。 “昭云?” 眼见自己说话闯了祸,少年郎尾音发颤,“昭云?昭云你怎么了?” 昭云很想安慰她的少年,仰头看去,一阵发黑,彻底昏倒过去。 看着倒在怀里的姑娘,沈六郎气的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好怕,他好怕他的昭云再和上次那样失魂。 ……再也不回来。 沈六郎抱起昭云,咬牙朝着山上飞去。 …… “师父,昭云这是怎么了?她会不会有事?” 少年郎满头大汗,山风吹过,浑然不在意惊起的凉。 青袍道人眸光闪过一抹惊异,“她晕之前发生了什么?或者……你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 “对!我说…我说昭云这么笃定,莫非还能看穿人心不成?” 老道大惊失色,“你说完这句话她就晕了?” “不错!师父,昭云是怎么回事?可是上次离魂留下的后遗症?” 老道看着小木床上昏睡过去的女子,心道,这次难了。 离魂一事,凶险万分,全凭个人意志才能跨过阴阳世事,重回人间。 昭云再次晕倒,离魂之症是不是恶化了,他也不知道。 但这话绝不能和徒弟说。 老道缓缓吐出一口气,“无碍。待她神志清明,自会苏醒过来。” 少年将信将疑,“那师父,我就在这里等着昭云醒来!” “……” 青袍老道止不住发愁,若是昭云这孩子并未如他所说的如愿醒来,他这徒弟,唔,会不会把他这副骨头架子拆了? 思及此,面上高深莫测的道人悄然离开。 少年郎不闻不问,只一心守着他的娇妻,掌心满是冷汗。 师父骗不了他,昭云昏睡,就连师父都没办法。 沈六郎握着娇妻的手,一声声在那喊着,“昭云,我不准你离开我,我错了,以后我再不胡闹了好不好?” 黑夜安静难熬,少年郎隔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星月,起身从柜子里取出薄被盖在昭云身上。 他自己穿着薄衫,却没意识到冷,恐怕早就忘了什么是冷。 又不敢上床,免得睡着了昭云醒来,没法第一时间拥抱她。 这个夜里,少年郎满心乞求,乞求他的姑娘福寿延年长命百岁。 纵有一丁点的不完美,也希望上天能落在他身上。 不要,不要欺负他的姑娘。 …… 长夜漫漫,眨眼夜色退去,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 昭云就是在此时醒来。 看到的是少年跪坐在地上,手还半握着她的手。 “六郎?” 昭云急忙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将少年抱到床上。 这一抱,才切真体会到少年身子的单薄。 “昭云?昭云?不要离开我,不要……” 少年呓语,最能打动人心。 昭云轻柔的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却发现她的六郎起了高烧。 视线落在六郎身上的薄衫,一夜枯等,料想是受了风寒。 道人徘徊在小屋门外。 昭云感应到他的存在,喊了声师父。 推开门,露出道人那双惊喜的眼。 哪知这惊喜只停留了半刻,这才发现不妥。 站在地上的是昭云,躺在床上的是蠢徒弟。 “师父,六郎发高烧了。” 道人一拍脑门,不以为然道,“啊!昨儿个他满头大汗跑上山,吹了山风,又担惊受怕了一晚,这……” 看着徒媳妇越发心疼的那张脸,道人差点咬了舌头,“没事没事,一剂药下去就能好,不着急,不着急……” 昭云心疼的直皱眉。 道人看不下去了,大袖一甩,“我这就去熬药!” 不就是风寒吗,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哎呀哎呀,不管多厉害,到底是女孩子嘛。 第116章 重巍 魏家会客堂。 容、宁两家的长辈安安静静等着。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魏明织生出几分烦扰,这个师父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不靠谱? 她说要办画院,好,那就办。 她说要让三家的人齐聚一堂,行。 事儿都办好了,就差她人了,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不来? 身上都背着‘大家’的名头了,还需要给她们摆谱? 魏明织看了眼蠢货大师姐,言下之意便是,你,对,就是你。你是大师姐,快说,师父呢? 容倚晴无辜的朝她眨眨眼,我是大师姐不错,可师父是师父,我哪儿知道她在做什么? 剩下小师妹宁菲菲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从兜里掏出一方齐整的雪花糕,被大师姐撞破,还拿眼神问人家,大师姐,请你吃糕点啊? 容倚晴撇过脸去,心道,作为大师姐哪能养成偷吃的习惯?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惯着这位小师姐,虎着脸瞪了宁菲菲一眼,不准吃!再敢败坏师门门风,拿鞭子抽你哈! 宁菲菲小手一颤,装满零食的小兜差点露馅。 还是身边的嬷嬷看不下去假装给小姐上茶,不动声色的将小布兜拿走。 没了零食可怜兮兮的宁菲菲嘟着小脸和众人一起枯等。 心道,师父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眼看就要到说好的时间了,怎么还不来? 她小心的看向三家长辈的神色,不由担忧,师父再不来,我大伯父就要暴走了。 与此同时,容倚晴也在想,哎呀,不好!二叔这脸色不妙啊。 魏明织一派端庄的坐在那,极有眼色的给亲爹倒了杯茶,“爹,喝茶。” 剩下的同门姐妹有样学样,宁菲菲嘟嘴卖萌,笑容甜甜的,“大伯父请喝茶。” 容倚晴近乎乞求的看着他二叔,“二叔,请喝茶。” 可怜巴巴的口吻听的他二叔都想替她哭了。 在座的长辈望着小辈递来的茶,不约而同道,这三个倒霉孩子到底拜了个怎样的师父啊! 当徒弟的还得帮着师父收拾烂摊子? 这么一想,便又不忍苛责了,窝着的火更不好发作。 要知道,三个小辈可是在他们的吩咐下过五关斩六将,拜得名师。 魏家主看着右手边的滴漏,“眼看就到约定的时辰,她若再不来……” 三小徒心里一咯噔。 “家主,人来了!” 魏明织长舒一口气,然后又顾自气恼,我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呐! 昭云风尘仆仆的赶来,气质不减,但眉眼间的倦色依旧掩不住。 魏家主朝着滴漏看去,微微一笑,“大家果然守约,请坐。” “关于重巍画院的事儿,大家心底是怎样想的?不妨细细道来。” 昭云入座,侃侃而谈,将对画院的设想以及之后的利益分配说的清清楚楚。 按理说这样的大事,魏明织几位小姐是没资格听的,但她们三人是昭云弟子,重巍画院的许多事,都离不开她们去做。 这也是三大世家愿意见昭云一面的主要原因。 魏明织听的认真,尤其是见三家长辈一言不合就开始和师父辩驳时,眼睛冒出一丝亮光,觉得甚是刺激。 宁菲菲听得无聊,什么利益什么名声,这些她都不愿多想,她就想含着一粒蜜饯,然后细细感受蜜饯的香味在嘴里化开的感觉。 作为三人中的大师姐,容倚晴就有点硬撑了。 长辈和师父说的那些她根本听不懂,但碍于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听。 看起来很认真,至于听进去多少,听明白了多少,就不是她能掌握的了。 不过看着师父在三家长辈面前言之有据,尚且不露一丝破绽,这份本事她是叹服的。 也是如此,容倚晴才暗自庆幸,幸亏那日师父当场用鞭子报了仇,要和她动心眼,她哪儿招架的住? 一来二去,说的天都黑了。 三家长辈对视一眼,眸光里都带着或多或少的震惊。 早就知道这位大家了不得,竟不想,十三岁的年纪有此等口才和见识,合他们三人之力都不是人家对手,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送走昭云,魏明织搞不懂他爹为何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魏家主叹息一声,觉得女儿自诩聪慧难逢对手,这和昭云大家比起来,一把年纪简直是活到了狗肚子里。 但一想,总算不是太坏,女儿拜得名师,这师父越厉害越好。 魏家主拍了拍女儿肩膀,“明织,要努力啊。” 魏明织一头雾水,爹这突如其来的叹息是怎么回事? 无独有偶,其他两家长辈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督促自家孩子。 乖!听话!傻孩子,再不努力,给人家做徒弟都不够格了! 同门三姐妹被长辈一顿狂轰滥炸,到了夜晚,上了床闭上眼,一阵郁卒。 宁菲菲心道,师父不厉害我干嘛要拜师? 刚给人家当了几天徒弟就想青云直上突飞猛进,你们这是拔苗助长啊! 心情郁闷,背着管教嬷嬷的眼,又从枕头下的小瓷瓶倒出粒蜜饯,顿时美滋滋起来。 重巍画院的事儿昭云只去了一趟就和三家敲定起来。 魏、容、宁三家联手在清水县兴起一座画院,引来不少人观望。 昭云做足了甩手掌柜,办画院的事有三家出面,奔波筹谋又有金掌柜替她跑断腿。 放牛村山上的小木屋,昭云只管守着她的少年。 道人医术高超,除了离魂这种怪病不能治,治疗个小风寒简直手到擒来。 昭云拿着汤勺一口一口的喂药,沈六郎高烧已退,明明有力气了,却还是不想下床。 昭云清楚他那小心思,却一味纵容,看的一把年纪的道人牙都酸了。 少年郎心里甜如蜜。 他就想守着昭云,就连喝药都是甜的。 “我生病这几天,没去书院,先生肯定会怪罪吧?” 昭云柔柔一笑,“不必担心,你那义弟云山已经替你请假了。” 云山是昭云女扮男装时的化名,身份是沈六郎的结拜义弟。 沈六郎笑容绽开,“昭云还亲自跑了趟松山?” 昭云笑笑不语,继续喂药。 …… 在这样的温情暖意中,春天很快过去,夏日来临,重巍画院正式在清水县挂牌,此事甚至上报官府,哪怕是在律法上也挑不出一丝纰漏。 爱名声甚过性命的曲知县,从玉京走一趟,在皇上那刷了趟存在感,得了个清廉好官的印象,回到清水县更是如鱼得水。 为感念昭云送给他的大福缘,在开办画院这事上,曲知县也帮了一把手。 如今画院办成,昭云这个十三岁的‘大家’走马上任成了重巍画院的院长。 此事,在外界褒贬不一。但不得不说,昭云在清水县的第一步,就这样迈出去了。 第117章 院长 大炎天下,女子地位虽不如男子,但在特殊领域,地位极高。 比如,在书画一道。 当今太后、皇上都是有名的丹青高手,上位者的喜好,就是下面人的指路标,风气席卷,一时爱好丹青者,数不胜数。 昭云借着圣上亲封的大家名头,在清水县开办重巍画院,在得到三大世家的支持后,在一片夏日蝉鸣中,正式开始招生。 因有知县曲三春的帮助,清水县大街小巷都张贴了重巍画院招生的告示。 三大世家作为表率,在招生当日带了家族小辈前往重巍画院报名。 画院掩映在层层青山中,单看这大气的建筑规模,就可以想象这座仅仅历时三月就从清水县平地而起的高楼,是用多少金银铺砌而成。 放眼清水县,任何一个世家的力量都不足以支撑。 倒也不愧是魏容宁三家联手所为。 大气、巍峨,放眼看去,周围尽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这是一处雅致之地。 重巍画院占地广阔,大气磅礴,大门前的牌匾,重巍画院四字写的龙飞凤舞、肆意张扬,一眼看去,霸气横生。 实在难以想象,这笔字是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之手。 魏明织收回视线,坐在圆凳上,唉声叹气的看着前来报名的寥寥几人。 除了三大家捧场,前来重巍画院报名的屈指可数。 也不知是名气没打出去,还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师父大家的名声,那该是人们挤破头往画院闯啊! 怎么这么冷清。 反常即有妖。 魏明织搁下手中的笔,从座位起身,朝着宁菲菲道,“你先看着,我去找师父。” 宁菲菲是天然萌的小师妹,朝着二师姐甜甜一笑,“二师姐走好。” 魏明织瞪了她一眼,师姐就师姐,前面加个‘二’字是什么意思,嘲讽她吗? …… 容倚晴作为院长首席大弟子,自觉有义务帮着监管报名一事,免得人多多乱子。 然想象中的乱子并没有,倒是身边的小师妹握着笔杆子快睡着了。 容倚晴觉得不能忍。 人呢? 嗷嗷喊着要拜师要进画院的人呢? 别是被天上一道雷霆霹雳劈死了吧?! 看着报名册上薄薄的报名单,容倚晴突然有些窒息。 “醒醒!” 宁菲菲睡得香,小肥脸鼓鼓的看起来像只白白胖胖的兔子。 容倚晴恶趣味的凑到小师妹耳边,“醒醒,开饭啦。” 嗯?! 宁菲菲支棱起耳朵,“开饭了?今儿个做的什么?” 想象中的满汉全席并没有,有的,只剩下大师姐那张咬牙切齿的脸。 “唔,大师姐,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人这么少,等了这么久还不见有人来,我困嘛。” 小师姐蔫头耷脑的站在一旁,一副受教的模样。 容大小姐半晌叹了口气,“哎,也不知师父到底有什么法子?画院办是办好了,能不能吸引人来,要看师父的本事了。” 毕竟,重巍画院真正的招牌,是她师父啊。 …… 魏明织站在师父面前,愁眉不展,“来报名的人这么少,师父,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 昭云讶异的看着她,“想什么法子?” 魏明织见她平时挺聪明的一人,怎么今儿个变笨了,没好气道,“当然是想法子让人涌入画院,这样,名声利益才能滚滚来啊!” 昭云笑了笑,觉得二弟子其实真的挺二。 “不用那些的,画院刚开张,急不得。” “现在不急什么时候急?” 昭云顺手从花瓶里折了一束花,“咱们不急,自然有人急。别人急了,来报名的自然就多了。” 起初魏明织不明白师父的意思,直到见到来踢馆的十二位画师,这才恍然大悟。 想在清水县办一座画院容易,可想在清水县一枝独秀,这就难了。 师父的性子她多少也明白一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凡事都要做到最好。 然而世间最难求的就是最和好二字。 画院门口,没等来前来报名的人,却等来踢馆的十二位画师。 宁菲菲睁大眼睛瞧着这十二位趾高气扬的画师,“喂!你们干嘛要踢我们的桌子?喂!把笔还给我!” 为首的那画师一身白衣,胸口衣襟处绣着七颗星星。 这是画师的标识。 在大炎,丹青高手以星阶划分等级,一星为入门,九星为顶级大画师,九星之上,才能称之为大家。 对于昭云这么个走旁门左道路子的,她的大家之名来的太过轻巧,自然有人不服。 普天之下,画师每进一步都需要画道院考核,考核通过才能升星。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好好磨练笔法,跑去进献一幅山河图就敢称大家,实在是大言不惭! 七星画师没理会宁菲菲的不满,反而轻佻的看着她,“哦,你就是那个圣上御口亲封的大家?长得蛮可爱的嘛。” 宁菲菲恼了,“把笔还给我!” 十二位画师都是来自天南海北,早在三个月前听到清水县多了个年纪轻轻的画道大家,他们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快马加鞭赶路,这才赶得及看看冷清的重巍画院。 这不,听说画院根本没人报名,眼看要凉,他们就来了。 十二位里面大多数都是名门弟子,八男四女,其中两人还是同胞兄妹。 抢了宁菲菲画笔的人出言不逊,眼见小师妹被人欺负,容倚晴豪气顿生,不知从哪儿抽出鞭子,一道破空声响,惊得那七星画师倒退三步。 “小姑娘!你可知本公子是谁,容的你胡来?” 能在此等年纪荣膺七星画师的,家世显赫,不足为奇。 容倚晴挡在小师妹身前,横眉冷目,“把笔还给她!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欺负我师父去!” 昭云:“……” 感情在你眼里,你师父我不是小姑娘? 画师平素自诩风雅,哪敢和手持长鞭的刁蛮女子杠上。 七星画师抱臂在怀,哼哼一笑,“你家师父?你家师父在哪儿?不会还躲在屋子里绣花吧?” “绣花?呵!哪里来的野狗,敢在本院长面前乱吠?” 昭云被人簇拥着从远处走来。 魏明织落后半步行在她右侧,只觉得师父这句话太霸道。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十二位画师的脸都绿了。 第118章 踢馆 “你说谁是野狗?!” 女子当即站出来,胸前的白衣上,绣着精致的五星。 昭云淡淡道,“谁应谁是野狗,这点道理都不懂?” 女子气急,上前一步就要理论,被手持鞭子的容倚晴拦下。 “你就是她们的师父?重巍画院的院长?” 七星画师随手将笔扔开,“妹妹无需生气,身为画师,考的自然是手上功夫,光耍嘴皮子,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儿。” 他又不怀好意的瞥了昭云一眼,视线落在小姑娘瘦弱的身子,“哦,我倒是忘了,这位院长和咱们比起来,可不就是孩子嘛。” 十三岁的年纪,放在一群二十几岁的人里面,未免太过稚嫩。 魏明织看着眼前男子,心道,这人好生奸诈,开口就将她师父贬低成孩子。 师父那样的人她降服不了,一个七星画师,她正有兴趣。 便要替师父开口,没想到昭云走上前,若无其事甚至极不客气的打量着他,“你是谁?区区七星画师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很长的岁月里,穆风都没见过像她这般嚣张的人了。 嚣张也就罢了,这人竟看不起他的七星等阶,真以为是御赐‘大家’就天下无敌了? 穆风冷冷一笑,从袖中掏出一道长卷,“七星画师穆风挑战昭云大家!就问你敢不敢比?” 长卷之上,洋洋洒洒尽是挑战书。 绘画一道,天赋灵性最为重要。 但对于世家而言,熏陶涵养也至为重要。 穆风就不信了,一个靠着媚上得来的大家之名,能有多少真材实料? 万里锦绣山河图他是没看见,但看着昭云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料想她也画不出多么让人惊艳的大作! 昭云听清他心中所想,笑道,“穆公子,谁给你的底气蔑视我这皇上亲封的大家之位,凭你,以为能拦住我?” 她的视线从另外十一位画师身上划过,笑意越发深重,“这样吧,在场诸位既是来踢馆,那就一起来吧,马上要吃午饭了,我赶时间。” “好个猖狂的女子!竟然瞧不起我等画师?” 穆雨的目光恨恨的从她脸上掠过,“哥!咱们和她比!谁要是输了,立马磕头认错!” “磕头认错?” 昭云摇摇头,“我不愿逼人太甚,在场的诸位都是有身份之人,输了,磕头认错,这多不好看。” 十二位画师,以穆风星级最高,七星画师的挑战,已经是给这小姑娘足够的尊重了。 她竟不同意,要一人单挑他们十二人? 这就过分了哈。 “赢了你我们脸上不见得能有多光彩,输了……” 十二位画师,当中最小的一位年仅十六,胸前衣服上绣着三颗星,三星画师,以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厉害了。 三星少年笑了笑,“输了也不至于磕头认错那么狠,姑娘,你若是输了,就自请辞去这画院院长之位吧。” 丹青一道上,还真容不下一个误人子弟的十三岁院长。 穆风也觉得少年提议极好,看向昭云,“怎么样?你应还是不应?” 穆雨心急口快,“哥,咱们和她啰嗦什么,干嘛要给她保全颜面?输了就是输了,磕头认错这是应有之理!也好让她知道,不是随便一幅画就能挑得起大家之名!” 在场的画师脸色微变,穆风反应极快,登时变脸,“闭嘴!” 穆雨没想到会被兄长当众责骂,怒意更甚,一指指向昭云,“好!你不是自封重巍画院的院长吗,咱们今天,就在院门口比试丹青之道!” 昭云看着她,“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穆雨一身大小姐脾气,“你赢了我们任凭你差遣,输了,我不仅要你当众辞去院长之位,还要你向我磕头认错!” 容倚晴一甩鞭子,“胆儿肥了你!再说一句试试?!” 同是大小姐,都有一身脾气,穆雨对上敢甩鞭子的容小姐,气焰稍减,“怎么了?你们师父都没发话,你着急蹦跶什么呢!” “嗨我这小暴脾气,有本事你再说句?” 见她开始撸袖子,穆雨怂了,躲在兄长身后不敢吱声。 穆风看了容倚晴一眼,身为七星画师的威严外放,愣是镇的容倚晴不敢放肆。 “师父,他刚才拿眼瞪我!”容倚晴性子豪爽,擅长当面告状。 昭云点点头,“好,我看到了。” “……” “师父要为我报那一眼之仇!”容倚晴大喊。 宁菲菲瞅了瞅,也凑过来,“师父,他抢我笔,师父也要帮我报仇!” 魏明织嘴角一抽,心道,姑奶奶们可别闹了,咱们重巍画院都被踢馆了,难道不该说点霸气侧漏的? 想了想,魏小姐斩钉截铁道,“师父,屠十二狗,扬我画院声威!” “……” “……” 十二……狗? 骂谁呢? 魏大小姐半点不怂,顺便给自家师父拉了一波仇恨,“有本事,和我师父杠呀!光逞嘴皮子威风,谁不会?” 穆风咬牙,“重巍画院院风果然犀利。” 昭云气定神闲道,“别废话,说,比什么?” 那十六岁的三星少年眼睛一亮,“就比谁能将这夏日蝉鸣画出来好了!” “夏日蝉鸣?好,就比这个,诸位意下如何?” 题是自己人出的,当然没有反驳之理。 对于画师而言,万物皆可入画,画什么都可以,画什么都能展示出目前最高的水平。 所以这题目,还真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执笔的那人,那手,那心。 宁菲菲从院里搬了小凳子,顺便不知从哪儿整了一盒桃花酥。 “大师姐,吃不?” 容倚晴摇摇头,视线不离穿着院长衣袍的师父。 宁菲菲扭头问道,“二师姐,尝尝?” 魏明织听到那个二字就不顺心,凉凉的看了小师妹一眼,“比试重地,不得喧哗。” …… 按照规矩,十二位画师对昭云一个,但凡十二位里面有一人胜出,那么十二人皆胜。 师父要想赢,就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胜。魏明织看的紧张,心道,不能怂,嚣张给她们看啊,你连我都降服了,总不能还在这翻跟头吧? 第119章 蝉鸣 重巍画院,夏日蝉鸣。 十二位年轻画师叫板重巍画院院长,这场戏,刚开始就引来不少人观看。 起初是宁菲菲呆着无聊想再找点吃的,身边的嬷嬷就要去外面买吃食。 事情被魏明织知道,顾不得教训小师妹贪吃,就让嬷嬷往县城最大最热闹的红缨斋买够一百二十八人的午膳。 这可不是小数目。 身为魏家小姐,魏明织不差钱,当即就让身边的婢女拿出五百两银票。 重巍画院招生第一日,吃喝全从红缨斋买。 容倚晴便不乐意了,觉得这个风头不该让魏明织出,伸手也从仆人那拿了五百两,想买什么,管够,别说午膳了,晚饭画院也包了! 魏明织觉得容大小姐脑子有坑,但她想花钱,她也没拦着人家的道理。 是以嬷嬷揣着一千两银票,身后跟着画院身强力壮的护院,昂首挺胸的往红缨斋去了。 这一去,整个清水县都知道画院门口有场声势浩大的比试了。 据说十二人中星阶最高的是七星,七星画师,这在清水县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了。 嬷嬷在红缨斋一掷千金,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乌泱泱看热闹的人。 就连知县曲三春都兴冲冲的跟过去。 这场比试,明里暗里,关注的人很多。 甚至直接影响到这座画院的前途生死。 昭云神色宠辱不惊,提笔便画。 画院门口,人海茫茫,却无一人敢大口喘气。 十二位画师最先动笔的是那十六岁的三星少年。 而后才是穆雨。 炎炎夏日,蝉鸣喧嚣,想要靠一支笔画尽夏日风光,渺渺蝉鸣,难是难了点,但难不倒在场诸位。 穆风脸上露出从容自信的笑,广袖上卷,提笔研磨,一气呵成。 众人看的目不暇接。 只敢在心里想着,念着,议论着。 画院门口,人山人海,不知何时,就连竹林书院的学子都站在人群张望。 沈六郎一身青袍,垫着脚看着冷静悠然的女子,心里蓦地生出一股骄傲。 他的姑娘。 袁傲冷哼一声,“哗众取宠,她闹这一出,摆明了是亮底牌,可依我看,那位七星画师成名已久,该不会轻易落败吧?” 便有人听不下去了,心道,重巍院长是咱们清水县的人,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容镇一只手搭在沈六郎肩上,“嗨,你家娘子怪厉害的,别听袁傲胡说,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沈六郎笑的和善,“我家娘子那么厉害,不怕他说。” 因为他的姑娘,自会用实力让所有人闭口。 反正打的不是他的脸,少年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容镇笑呵呵的喊了声‘师弟’,“山下开了赌局,要不要赌两把?” 书院学子禁止赌博,容镇此举有将少年带坏的倾向。 沈六郎皱眉,“赔率多少?”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人们都对重巍画院不报什么胜算。你要笃定你家娘子会赢,那就把银子拿出来。” 见他还愣着,容镇捅了捅他,“快啊,再晚一步人家就封盘了。” 听他催的紧,少年郎毫不犹豫的从怀里掏出五十两,“全押!押我娘子胜!” 容镇一乐,贱兮兮道,“看不出来啊,这么护着你家小娘子。” 少年郎意气风发,负手而立,一副与有荣焉的口吻,“那当然,我的娘子,她要想赢,简直轻而易举。” “啧啧啧。”容镇在那打趣他。 没有娶媳妇的容少爷自不知娶媳妇的好,沈六郎不想和个单身狗计较,挥挥手,“快去吧!为我娘子打气助威!” 容镇笑着将银子递给小厮,再三嘱咐,“跑快点,押重巍画院胜!” 笑话,这家画院还有容家十分之一的股份,这场比试要是输了,画院也就没办下去的必要了。 山上山下,静动两重天。 不断有人喊着下注,还有人高声大喊‘十二画师赢!’ “哎哎哎,买定离手,买定离手!赌注已下,不能再动了。”那人讪讪收了手,视线放在十两银子上,拽了拽临近小厮的袖子,问道,“嗨,小哥,这到底靠不靠谱啊?我怎么听说那重巍画院的院长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厉害了?到底能不能行 啊!” 容家小厮一脸倨傲,“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看到没有,这二百五十两银子全是我家少爷下的,买重巍画院赢,绝对错不了!” “是吗?” 那汉子一脸惆怅。 “可你们少爷扔了二百五算不了什么,我这副身家就值十两银子啊。” 见他和个娘们似的啰啰嗦嗦,小厮翻了个白眼,“且等着看吧,聪明人都该知道押谁,到时候,那些蠢蛋就该哭了。” 汉子狐疑的瞅着他,心道,你家少爷押二百五十两银子,该不会真人就是个二百五吧? 可怜我那十两银子是收不回来了。 呜呜呜,那啥重巍院长,你可得争气啊! …… 山上,画院门口。 四喜悄声道,“小姐,注已经下好了。” 魏明织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看着那道俏丽的身影,眸光微亮。 重巍画院的招牌到底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 容倚晴盯着沙漏目不转睛,直到那沙漏完全漏空,就见她伸手敲响铜锣,“时间到!请各位画师收手。” 穆风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画作,目光带着沉迷,久久不愿离开。 等他意识到结束,这才站起身,第一时间去寻找昭云的身影。 此时的昭云安安静静的立在一边,身边围着几位明艳可人的小徒。 明明她的年纪在里面最小,但站在那,气质娴静,悠然淡雅,还真有几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容倚晴迈步上前,“十三幅画作还请大人定夺。” 曲三春猛地感受到压力,心道,本官书画一道勉勉强强,如何做的了这等级别的评判?要是判错了,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但见他微微一笑,鬼灵精的曲大人大手一挥,“百姓的眼睛才是雪亮的,这场比试,不妨就让围观之人评选吧。” 这怎么行?容倚晴心道。 穆风抱拳行礼,“就依大人便是。”一幅幅画作被掀开,人声鼎沸。 第120章 百态 不断有人惊呼,也有人面色激动的提前评判。 “这画好,这画好!画上画的不就是我小时候在外面乘凉的场景?” 有人指着第三幅画大喊,好似回到了童年时候的雀跃。 小时候,夏天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搬着板凳往大树下乘凉,树叶苍翠,树冠巨大,遮蔽了头顶的太阳。 偶尔有蝉鸣响起,带起一片‘知了’‘知了’的叫声。 小孩子会觉得烦,顽皮点的就会想着上树捕蝉。 对他们来说,蝉鸣,才是夏天真正的声音。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 “这算什么?你看它右边那幅画才好呢!” “胡说!明明是第七幅!” “怎么就胡说了,这画的多好,多逼真,哈哈哈。” 曲知县有点尴尬,他自己不懂画,他治下的百姓看起来也是半吊子。 这样下去,评不出最好,比试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也很想知道哪一幅是昭云所画,但画作匿名是大炎画道比试的规矩,不到最后不得揭开。 曲知县有些犯愁。 直到第八幅画被掀开,人群静默,突然间从热闹变得不敢发言。 这是怎么了? 曲三春顺着人们的视线看去,一只将死的夏蝉躺在地上垂死挣扎。 它在呼喊,它在叫嚣。 身子好似不断的翻转,又像是在乞求的望着那太阳。 它仰着头看着前方的大树,好像前不久它还在树上肆意快活,有着夏天最响亮的歌喉,最清脆的声音。 然后它快死了。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人活一辈子,谁没困苦觉得再也过不下去的时候。 就像这蝉,明明夏日是它的主场,它却被世道遗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等死。 同伴在欢快的展示歌喉,好似没有人注意到它的掉队。 它被世道遗忘,被天地遗忘,唯有地上的尘埃会纪念它此时的悲伤。 这蝉,就像人。 声嘶力吼,含恨将终。 在最光明的时候落下帷幕,在最值得纪念的时候被遗忘。 而后眨眼不见,只留下一道来自灵魂的呐喊,似乎要刺穿那灼热的夏天。 这只蝉,让人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人就是那只蝉。 袁傲揉了揉眼睛,“为什么我会想哭?我觉得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容镇瞠目结舌,“不会吧?我怎么觉得这只蝉最后的那声鸣叫,太刺激了!” 快意人生,哪怕剩下一口气,也要让天地知晓你的不甘,让世间留下你的呐喊。 “太刺激了!”他重复道。 “我就想这样活着!”容镇握紧拳头。 每个人反应各异,有觉得悲伤,有觉得痛快,人生百态,通过一只垂死挣扎的蝉,好似一眼望见了自己的人生。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受。 曲三春呆呆的坐在那,越发笃定了自己的人生信条。 争权夺利不如求名,名声传千古,这才是永恒。 那蝉死了,可它的声音响彻天地,这就是一种执着,正如他现在苦苦求名,为的不就是临死时的振臂一呼,死而无憾? 一幅画,也能带来振聋发聩的效果? 不可思议呀。 穆风身子僵硬,眸光深处的得意好似被冻僵。 “这就是你的回击?你的态度?” 不容置疑,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有的凄楚和挣扎都是为了那最后一喊做铺垫。 与之达到的震撼相比,他的小童情怀似乎也就不足为道了。 画师,以画写人生,画师的画,就是将军身上的铠甲,是读书人的满腹锦纶,是船夫手上的桨,是舞者妙曼的身姿。 所画,无非人心二字。 人生百态,人心百念。 他以为不会有人达到这样的境界,却不想……会在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身上看到。 这、这还是人吗? 两百年前大炎曾经出现一位惊才绝艳的画师,后来那画师自成一脉,创建点睛派。 点睛传人无一不是世上罕见天才,于绘画一道天赋卓绝,让人望其项背。 今日这只‘蝉’,委实有‘点睛’的神奇效果。 让七星画师的骄傲男子不得不收起张扬的羽翼。 穆风倒也洒脱,抱拳朝着昭云笑道,“领教了。” 昭云一派淡然。 “不知阁下,师承何人?与消失了一百多年的点睛画圣有何关系?”穆风问出这句话,余下的十一位画师皆是一惊。 穆雨睫毛微颤,什么?她竟和点睛派有关? 昭云不知什么是点睛派,更说不上有什么关系。 她摇摇头,“我并未听过点睛画圣的名头。” 穆风一阵失落,比输了比试还要失落。 围观的百姓早就迫不及待的表决,“昭云大家胜!昭云大家胜!” 其实用不着这些人说,画师们也意识到自己输了。 画师都是手下见真章,是好是赖,一目了然。 哪怕是不懂画道的寻常人,在绝对的美与震撼中,都知道做出怎样的选择。 世人有眼,心不盲,所以九星之上的画师寥寥无几。 这只蝉被容倚晴小心翼翼的抬进重巍画院,当做镇院之宝。 昭云赢了比试,径直走到穆雨身前。 可笑那穆雨输了比试,也丢了颜面,见了昭云,底气不足道,“你要做什么?公平竞争,输赢是常事!况且你一个九星之上的大家,和我们八星以下的比,赢了算什么光彩的事儿?” 这话容倚晴听不下去了。 将鞭子握在手上,冷笑,“感情这年头,赢了还不是光彩的事儿,那输了的岂不更不光彩了?” 魏明织也在那笑,“穆雨小姐这颠三倒四的本事怪厉害,我家师父一没让你当众下跪认错,二没动你一根手指,你这么急着推脱作甚?画道多君子,穆小姐,你的君子风度呢?” 穆雨连连倒退,色厉内荏道,“这又如何?输了便是输了,只要她敢受我这一跪,又何妨?!” 她抬起头,声音总算找回往日的骄纵,“重巍院长,你可敢受我一跪?” 昭云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我没什么不敢的,话是你说的,比试也是你亲自输的。” “你不该问我敢不敢,你应该问你自己,为何会落到这地步?” “要靠着下跪道歉才能收场,那我实话告诉你,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咄咄逼人,到头来发现本事不济,很有可能就是在逼自己。” “你还小,我不与你计较,下跪道歉就免了。” 穆雨松了一口气,被人教训一通,好歹不用下跪道歉,这般想着,看着昭云的脸色也缓和几分。 穆风作为十二画师的领袖,抱拳道,“此次冒犯,输了比试,我等心服口服。” 昭云抬眸,“所以,我有权利让你们做任何事?” 众人一颗心提起,就听穆风道,“是。” “好呀,我以重巍院长的名义,聘请诸位,来我院做画师吧。”“什么?” 第121章 鼎沸 在此之前重巍画院并未招揽过任何画师。 这是昭云提前吩咐的。 所以画院初初办成,除了有三大世家的晚辈前来报名,撑场子。说开了,偌大的画院,就只有昭云这么一位院长。 连像样的画师都没有。 如今有了,而且还是组团来的。 十二位。 其中星阶最高的那位还是七星画师。 十二人中最低的也有三星。 用来教授清水县的学子,绰绰有余了。 魏明织看着师父不动如山的站在那,忽然就悟了。 若说聪明,她这位师父是真聪明。 她下意识的想,师父棋道想必也厉害。 旁人走一步看一步,一目之下顶多看三步。 师父呢?一步出,满盘尽在掌握之中。 画院建立,她身上背负的大家之名就是上好的鱼饵,好鱼饵才能引来好鱼儿。 看着眼前十二条呆若木鸡的小鱼儿,魏明织轻笑,师父这一棋走的真是绝了。 穆风看了眼同伴,从他们眼里看到了惊讶,也看到了叹服。 既赢了比试,又保全了对手的颜面,这才是大家之风。 撇开这位‘大家’令人震惊的年纪,光是这一身画龙点睛的本事,就足够他们折服。 留在画院又何妨? 近水楼台,身为重巍画院的画师,这做院长的,总该指点一二吧? 三星少年脑筋转的快,“穆兄,答应她!” 就连穆雨也转过弯来,“哥,我看可行。” 昭云不急不躁的等待回答,便见穆风弯腰行礼,“我等,见过院长。” 院长大人微微一笑,看向十二位新鲜出炉的重巍画师,“那好,招生时间不变,还是三天,从今天到后天黄昏。诸位,先用饭吧。” 说到用饭,穆风的确饿了。 想到那千两银子买回来的红缨斋美食,就有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容倚晴心道,出风头的时候来了! 当即道,“今天重巍画院的师生,人人有份,午饭晚饭,画院包了!” 围观的百姓不服气,心想,总不能你们吃让我们看着吧? 这么想着,就有人喊了出来,“重巍画院财大气粗,不介意也请我们吃饭吧?” 昭云看了大弟子一眼,就见容倚晴反应极快,“画院财大气粗那是当然!但想沾画院的光,想吃画院的饭,就凭本事考进画院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光去想肚子饿了,怎么不赶紧想想报名的事儿? 这年头,吟诗作画那是矜贵事,人群轰然散开,大都忙着回家商量进学一事。 画院门口,满是笑容的学子在那捧着饭碗,尤其在看向门口那道匾额时,重巍画院四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的几乎能照出他们这些人的未来。 昭云一幅夏蝉,力挫十二画师,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又因了之后的反转,邀请十二画师成为重巍讲师,成为清水县的一桩佳话。 吃饱喝足后,重巍画院陷入史无前例的忙碌。 到处都是来报名的人。 报名费一文不收,若能成功通过考核,画院还附送一两银。 画院众人忙的焦头烂额,脸上却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重巍画院,从今天起,正式融入清水县了。 魏明织看着眼前的人海,心道,按照师父的心性,这画院到底能走多远? 而跟着师父的她又能走多远? 想到这些,她身体里蓦地多了股力量,支撑着她,坚持住,努力向前。 要看看大炎最繁华的盛景,要亲眼见识一下玉京遍地可寻的锦绣。 魏明织,师父可以,你也可以的! 画院进入热火朝天的招生,而此时,咱们的院长大人正和她的少年在河边钓鱼。 “昭云这次让所有人心服口服,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很期待重巍画院的未来,也想知道,我的昭云到底能走多远?” 画院学子的院袍是蓝白相间的长袍,举手投足,提笔作画,煞是养眼。 而身为院长,昭云身上的袍子是纯白色,远远看去,就像遗落在人间的小仙女,白白净净,超脱世外。 昭云望着她的少年,温柔一笑,“我走多远,都是为了六郎,我走多远,都在你身边。” “六郎,你不必觉得我高高在上,你看,你伸手就能碰到我,我是热的,是活的,也是你的。” 少年郎白玉般的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往常的冷峻似乎只是吓唬人的表象,遇见昭云,呲着牙的小狼狗一下子成了小奶狗,软萌可爱,腼腆又容易害羞。 看着他手足无措又的确欢喜的模样,昭云笑的很开心。 正如她说的那样,她的心是热的,她的人是活的,她是沈六郎的娘子。 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而是触手可及。 有这样一位体贴又厉害的娘子,少年郎笑了笑,“昭云,先生有意带我游学,被我拒绝了。” “游学?” 昭云皱眉,“秀林先生为何要带你游学?他不是要在竹林书院传道授业?” “是呀,起初我也是这样想,但先生临时改变主意,要在外游学半年,容师兄不愿同去,先生便点了我。” 其实这样的事要放在其他读书人身上,早就欢喜的跳起来。 但昭云不想和六郎分开,虽然笃定那位秀林先生不会伤害他,但凡事都有万一,昭云不敢保证。 因为她知道人心,看的见人心,所以,她清楚人心的可怕。 人有坏心,会比野兽还要凶残。 而她的少年是世间的璞玉,昭云舍不得,也不愿他受到丁点伤害。 沈六郎看着她,“昭云,你不必担心,先生那里,我已经拒绝了。” “是吗?” 昭云喃喃道,“可我总觉得,他没有罢休。” 这话从何说起? 少年郎轻笑,“昭云小小年纪,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昭云扭头看他,眼里带着狡猾,“小小年纪?六郎,别忘了,如今我是重巍院长,按照辈分,纵是你家先生见了我,也不能小觑。” 沈六郎抱着她的身子,耍赖道,“先生是先生,昭云自己都说了,你是我娘子,在我心里,眼里,你永远都比我小。” 他轻而易举的就将昭云拦腰抱在怀里。夏日炎热,但他们的心,在一起。 第122章 人情 大夏天,阴凉地。 妇人面对面说着闲话。 “昭云现在可厉害了,重巍画院的院长,院长哦,那麽大的一座画院都是她的!” 秋八娘一边摘豆角一边炫耀道,“据说当日在画院门口围看比试的有好多人呢!十二画师挑战昭云,输的一败涂地!哎呦,你说,这人怎么好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昭云画的那只蝉,我是没见过,但好多人都见过啊,见了的都说好,那啥,你能想象被个小蝉勾了魂魄?” “看了那画的人,有的想哭有的想笑,这个叫啥来说,哎呀,我也忘了是什么境界了,反正那七星画师说的很玄乎。” 张婶子听得两眼放光。“昭云现在这么厉害了?那还会不会在咱村子住着?” 这句话好似一盆冷水,浇了秋八娘浑身。 “嗨!你说什么浑话?昭云是咱们放牛村的人,哪有出息了就搬出去的道理?” 秋八娘嘴上说着不会,心里却在想,言家算是没落了,李氏那东西等伤好了,能放过这么一块肥肉? 张婶子想了想,将豆角放进簸箕,“我说八娘呀,这昭云一飞冲天,又在深山办了画院,你家那小子,就不想去画院见识见识?” 这话说到秋八娘心里去了。 “张婶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秋八娘搬着板凳凑近些,小声道,“我都打听好了,重巍画院分为南院和北院。” “南院住着男弟子,女院是女弟子,能进去的都是有能耐的。而且报名费全免,通过考核还能得一两银子的赏。” “这事儿,我和我们当家的说了,他也是同样的想法。咱们放牛村之所以穷,你道是为何?常年没几个读书的,大字都不认识,出去了也会被人骗。” “现在这世道,画个画都能画出锦绣前途来,我就想着,能不能在昭云那走个后门?” 张婶子犹豫道,“咱们和昭云是有点交情,但人家现在是院长,咱们是村妇,唔……她会同意吗?” 秋八娘面上也是惆怅,仍是道,“试试呗。她能答应那是好事,她要是不答应,那也没事。多个人多个出路,有希望为什么不试试?” “我家小子才十二,读书又没资质,家里也没那么多钱,送进画院多好,还能时不时免费吃顿红缨斋的美食,不比在家受穷好?” 这话说的张婶子心动,一拍大腿,“行,那就试试,不行也不怪昭云。咱们都是当娘的人,总不能为了面子苦孩子吧?” “哎!是这个理儿!”秋八娘大笑。 这边秋八娘和张婶子商量好,从家里精挑细选装了一篮子鸡蛋往沈家走。 另一边,村长带着自己小孙子也往沈家走去。 从书院回到家,昭云放下浑身的疲惫,抱着小红在小院休憩。 六郎还在竹林书院读书,按着秀林先生对弟子的严苛劲儿,今晚他怕是回不来了。 家里没有少年郎,昭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想了想,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自从她被六郎救起,见识了言家的刻薄歹毒,也亲身感受到少年的柔情体贴。 每当想起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了,哪怕是做梦,梦里都是美滋滋的。 这就是她的家啊。 心里有了家人,有了牵挂,也有了依赖,有了不舍。 昭云闭着眼,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缓缓睁开。 此时月挂柳梢头,村长领着小孙子和迎面撞上的秋八娘张婶子面面相觑,双方脸上纷纷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 “村长也来了啊。” 村长点点头,瞅了瞅人家手上提着的篮子,一声不吭的往小院走。 这走后门什么的,消耗的是往日人情。 张婶子教会了昭云许多生活的窍门,时不时还帮衬着应付李氏的刁难。 至于秋八娘,在昭云生病的那段时间,有为她守门的情谊。 昭云记性很好,谁人待她好一分,她都不会忘。 见到篮子里摆放齐整的鸡蛋,她们的来意,不用说昭云就懂了。 人情往来,就是一张网。 如今这网落在昭云身上。 相比较秋八娘二人的拘束,村长半点没客气,将小孙子往昭云身边一推,“柱子,快喊大姐姐。” 村长家的柱子今天才七岁,按照岁数来说喊昭云姐姐也无可厚非。 “昭云啊,你看我家柱子,能进画院不?你看看他的手,细长白嫩,从小没干过多少体力活,这手能握笔不?” 这问题问的昭云不知如何答。 秋八娘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急忙道,“昭云,我家小子十二了,这会儿学画晚不晚?” 见人们都说了,张婶子也不藏着掖着了,“昭云,就当帮婶子一个忙,顺便看看我家青草,他能学画不?” 一人一句,围在昭云身边,眼里都带着焦急。 昭云只好摆手,“八娘,婶子,村长,画院招生有画院的规矩,你们要想让孩子学画,不该来问我,去报名便可。” 村长觉得昭云这话是在敷衍,想了想,又觉得她或许没明白他的意思。 “哎呦昭云,你就别给我打官腔了,你是画院院长,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让个孩子进画院,难道还难为你了?” 昭云眼里的温柔慢慢褪去,冷静道,“不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是院长又如何,规矩就是规矩,若因私情违矩,岂可服众?” 村长才不管服众不服众的事儿,他只想要孙子成为上等人。 见她如此,秋八娘反而不敢开口了。 昭云是个有主见的,能做院长的人当然小看不得。 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 这道理秋八娘其实也懂,但到底是生了一丝侥幸。 张婶子嘴上叹息道,“昭云,没事,就当我们没提,这鸡蛋,这鸡蛋就当庆祝画院办成,那、那我们走了?” 说着拉上秋八娘就要往门口走。 村长一见没了竞争对手,赶紧道,“昭云,成不成你就说个准话,我家柱子才这么小,培养培养也是个人才啊!” 张婶子撇撇嘴,这话说的,我家青草年纪也不大,培养培养也是人才,可人家不应啊!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吧? 大晚上的跑到人家来,咄咄逼人,像什么事儿? 秋八娘也是这样想,走后门是一回事,但不能因为被拒,就坏了那几个月的情分。 难得和昭云这样的人做了朋友,要是不懂事,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是村长是个糙汉子,做惯了村长的人,才不管这些。 见昭云半晌没反应,冷冷清清的站在那,不由来了火气,“昭云,你就这么不给面子?我都带着孙子求你了,你就不能应一声?” 昭云抬眼看他,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自己没开口的打算,却不料一道清冽的男音传过来。 “村长好大的威风!趁我不在家威逼我娘子,怎么?你以为画院的规矩是白设的?还是说,你脸比盆大,天王老子见了你都得给面子?” 少年清隽,唇齿生寒。站在夜风里的人,不是沈六郎又是谁? 第123章 得罪 村长猛地翻脸,“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沈六郎最见不惯的就是有人欺负我娘子,画院招生,想去,那就光明正大的去报名,大晚上跑这难为我家娘子做什么?” 沈六郎一脚踏进来,衣带当风,“村长,我敬你是长辈,话说到这,若有下次,我绝不罢休。” 起初国姓少年回村,满村子的人都引以为荣,村长更是弄出好大的阵势列队欢迎。 再之后呢? 再之后新鲜劲过去了。 平常都住一个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离得近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厉害。 皇家赐姓又如何? 再怎么说村长也是一村之长,来之前村长没想过,他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碰到事儿了他竟不闻不问,反而来教训他? 真是个白眼狼!活该被言家一家子欺负! 村长恨恨的看了昭云一眼,“你也是这么想的?做了院长,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昭云看清他心里的恶意,无奈道,“规矩之所以是规矩,是因为不可破,既有的流程不去遵守,我若是应了,就是失职。” “我管你失职不失职,你就说,你到底要不要我家柱子进画院?!” 这就是没理搅三分,无理取闹了。 沈六郎神情一变,“你是在威胁她?你敢当着我的面威胁她?” 少年目光泛着明晃的冷意,“滚!” 村长一大把年纪让人轰出来,面子上挂不住,又因了门口还站着秋八娘她们,更觉难堪。 气愤道,“该滚出村子的是你才对!有好处不让大家一起分享,大户人家的孩子你收了,凭什么到了村里就得区别对待?” 昭云先少年一步开口,沉声道,“我想村长是误会了,凡是进入我重巍画院的,都是经过正经严密的考核,若有一人华而不实,你再来说。” “重巍画院刚刚开办,人才越多越好,但画院不是收容所,没有一点真本事,哪家画院敢收?” 村长恼羞成怒,“说白了,你就是看不起村里的孩子!柱子,咱们走!” 沈六郎便要留下他,被昭云制止,“让他走吧。” 这些流言蜚语伤害不到她。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芸芸众生,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理解你。 开办画院之前,她心里就做好准备。 明白人心险恶,明白人心易变,所以才更加珍惜那矢志不移的真情。 村长拂袖而走,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明天村子里传的不会是好话。 秋八娘和张婶子作为当事人,很明白村长的恼怒从何而来,但她们到底不是那位强加于人的老头子。 秋八娘讪讪的看了少年夫妻两眼,“那个,我们也走了,昭云,今晚这事,你、你别生气。” 昭云摇头,“我不生气。” “那…那就好,那我们走了哈。” 昭云送出两步,温和道,“八娘和婶子要想让孩子进画院,不如明天带孩子报名参加考核。” 话说到这就够了。 秋八娘眸光复杂的看着她,“好,那我明天带我家儿子去一趟。” 张婶子也道,“昭云放心吧,我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做院长就得有院长的样子,那个,村长他也是着急,昭云就体谅一二吧?” 昭云微笑,“无碍,我不生他的气。”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乘着月色从小院离开,月光下映照着秋八娘眼里的担忧,“张婶子,我怎么觉得村长这一出弄得太突然了?说翻脸就翻脸?” 张婶子论年纪还比秋八娘大两岁,摇摇头,“村长怕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了,哎,谁知道呢?人心这东西,乱着呢。” 秋八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道,反正得罪昭云的不是我,一时又生出几分庆幸。 瞧瞧沈六郎那性子,谁敢说她家娘子一句不好? 昭云又不是瓷器,就这么护着,反而会让她为难啊。 秋八娘叹息两声,“哎,张婶,等我,等我会儿。” 月色照在宁静的小院,沈六郎看着昭云那张略显消瘦的小脸,止不住心疼,“昭云最近事忙,这些人还来烦你,真是让人懊恼。” 少年郎指腹从昭云脸颊上划过,之前的冷厉锋芒尽数化成了清浅的温柔。 “村长这个老糊涂,我没让昭云为难吧?” 昭云笑笑,怀里的小红好奇的抬起头打量着自己的另一位主人,小爪子时不时从昭云怀里乱蹬,没一会的功夫就被少年提在手里。 “啊,昭云累了,小红我来抱着。” 小红不乐意的翻了白眼,闹了少年个大红脸。 “我并不觉得为难,只要六郎开心,我就开心。没人能强迫我,也没人会让我生气,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在意?” 昭云握着少年的手,迈进屋子。 “今晚得罪了村长,往后咱们在村子想必艰难。这两天我在想,昭云,不如咱们在县城买房子吧?” 少年郎眼里似是藏着星辰,“这样昭云就不必每天在画院和村里来回跑,我也能每天见到昭云了。” 他要读书,按理说今晚也该在书院晚读,但他放心不下昭云,这才禀明先生跑了出来。 先生看起来不是很开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让先生不开心,总好过让昭云不开心吧? “好,那咱们就在县城买房子。”昭云笑道。 少年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四百两,“这是昭云帮我赚的。” 却是那天在山脚下赢的银子。 昭云对上十二画师,赔率一比八,让少年郎狠狠的赚了一笔。 “我早就想好了,咱们离开放牛村,去县城买个小房子住,就咱们两,那些闲杂人等谁稀罕见?” “往后咱们也会有孩子,我努力读书,争取让昭云早日当上状元娘子,昭云,你说好不好?” “哦,还有,我喜欢猫,昭云喜欢凶猛的大狼狗,这样吧,我赚钱养家,以后再养一猫一狗,昭云,你觉得好不好?” 静谧的夜晚,耳边回荡着少年甜蜜的心事,昭云心想,的确再好不过了。 有猫有狗有少年,有家有人有温暖。是她梦想中的模样。 第124章 般配 “秀林那怎么说?” 言丰年坐在茶寮,小二极有眼色的上了一壶好茶。 “秀林能怎么说?他一个文坛大儒,竟撸着袖子骂了我一顿。” 女子一怔,隔着面纱几乎都能感受到她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 言丰年心道,想哄她笑真是太难了。 一时又觉得甜蜜。 她可算是笑了。 这么一想,就不觉被秀林骂一顿有什么不好了。 女子笑后又恢复往常冰冷的神情,以至于那笑就像盛开的昙花,眨眼不见。 言丰年心里又是一声感叹。 “秀林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得庆幸,他不是似你一般的武夫,要不然,就不是一顿骂能解决的了。” 女子声音平稳,言丰年深以为然,“是呀,可秀林那张嘴皮子,丝毫不比武夫的刀钝啊。” “我们将他交给你,十六年间并未过问,他过得好与不好,你心里有数,我今日来,不是听这些的,我想知道,作为文坛圣人,秀林是怎么说的?” 她再次发问,如一把利剑袭来,言丰年觉得避无可避。 “秀林提出要带他出去游学。” “他怎么说?” “他拒绝了。” 女子音色冰冷,“难道他不想读书?不想考科举了?” 言丰年道,“总之他拒绝了秀林。” “不能让他和那姑娘在一起了。” 眨眼间女子就下了决定,“让秀林带他去游学,将他放在身边教导,这样,才能保证以后不出差池。” “他会愿意吗?”想到昭云的厉害,言丰年愁眉紧锁。 “他会愿意的,举凡成大事者,有哪个拘泥儿女私情?” 女子举杯小酌,“再者说,我们是为了他好,他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明白。但若让他和那女子纠缠下去,我担心就没有以后了。” 言丰年踌躇一番,“好,我会告诉秀林。” “你还要告诉他,公子以后能不能成事,又会不会纪念咱们的劳苦,全看他这个先生做的好不好了。” 女子放下茶杯,起身便走。 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视线,言丰年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 既然决定了要在县城安家,夫妻两行动很快,走之前特意请了王奶奶来沈家小院坐镇。 王奶奶一大把年纪,人最是通透。 听说了昨晚村长大闹一事,哪还有不明白的? “六郎媳妇放心吧,你们走后,这小院老婆子帮你看着,绝对不让任何人破坏。” 昭云笑道,“我哪有不信王奶奶的道理,这是十两银子,当做我和六郎孝敬您的,您千万别推辞,我们是真心把您当奶奶看的。” “好,好,老婆子忝着脸就收下了!以后,记得常回家看看,放牛村啊,永远是你们的家!” 辞别王奶奶,和秋八娘和张婶子打了招呼,昭云和沈六郎坐上了去县城的马车。 倒是村长看着那远去的马车很不是滋味。 他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的坏话编排这两人,可谁想,没等他出手,人家根本不屑于和他过招,就去县城享福了? 让村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周氏从家里溜出来,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重重吐了口唾沫,叉腰大骂,“我呸!发达了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从咱们放牛村走出去的人竟然不想着让村里人沾光,丧良心的,呸呸呸!” 这话村长听得顺耳。 当然了,这阵子他没少听周氏在他耳边念叨。 言二如今进了牢房,得三年后才出来,周氏年纪还不大,仔细打扮看起来也不丑。 就是这么一副不丑的相貌,百般示好下,村长的心就动了。 放牛村是他的天下,这对夫妻走了也好,省的再惹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他若有若无的看向周氏,眼神缥缈,看的周氏越发得意起来。 家里没了顶梁柱,周氏带着孩子日子过得艰辛,娘这阵子都在养伤,爹什么事儿都不管,家里的银钱被长房管的死死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周氏凭着这不算丑的姿色,勾搭上村子说话最管用的村长。 眼见村长一颗心被她笼络住,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沾沾自喜。 也幸亏那被关押在大牢的言二不知,若知,八成早就要被气死了。 …… …… 进了县城,冷梅梅早就在成衣铺门口等着。 “你们可算来了,来,先把东西放放,我带你去看房子,觉得行就买下来,这样,离我家也近,咱们方便做邻居。” 昭云看上的那处房子,就是冷梅梅给她千挑万选的。 就在冷家隔壁,出门右拐,前后走不上一百步。 沈六郎见她满意,笑道,“就买这处房子了。” 冷梅梅痛快道,“行!价钱我去谈,保管你们不吃亏。” 要卖房子的是个看起来颇为和蔼的老婆婆。 她和冷梅梅做了多年的邻居,此刻见老邻居出面谈价钱,也没啰嗦,直接说了最低价。 最后,少年夫妻以优惠价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下这处二进的小院。 布置新家的事儿,自有冷梅梅和昭云张罗。 沈六郎站在那有心帮忙,却被冷梅梅嫌弃,“去去去,做你该做的事儿,跑这凑什么热闹?” 少年看着他的小娇妻,“昭云,若是觉得累,我来干啊,你歇着。” 昭云柔柔一笑,“这算什么?不碍事。” 冷梅梅听不下去了,“好呀你个沈六郎,感情是觉得自己太轻松了是吧?滚去书院读书!” “是呀六郎,这些小事有冷姐姐帮忙,不用你插手的。” 沈六郎摸了摸鼻子,根本不想承认其实只是想赖在娇妻身边不走。 “好吧,那我回书院,昭云,千万别累着。” “快去吧。” 少年郎恋恋不舍的转身,心道,昭云的身子不算好,若是累晕了那怎么得了? 可想到昭云不让他留在这忙活,又觉得苦恼。 昭云的话他总该要听的。 沈六郎皱着眉,怀着一颗老妈子的心去了书院。 秀林先生见他半天都心不在焉的,忍不住发怒,“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让你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沈六郎将心底的担忧直接和先生说了,抬头就见先生冷着一张脸。 “先生?” 秀林的心很痛。 他抛弃所有前来教养这个孩子,竟不想,他为了个女子,连读书都不肯用心了。 不读书,如何考科举? 不考科举,如何成就这一生之事? “六郎,你喜欢你娘子吗?” “喜欢。” 秀林沉沉看着他,终于狠心发出致命一击。 “那你觉得,你配得上这么优秀的她吗?” “她是皇上亲封的大家,是重巍画院的院长,你呢?”“你是书院一小徒,连你的姓都是你娘子挣回来的,你觉得,你和她般配吗?” 第125章 成长 “六郎,你是为师弟子,当先生的做梦都希望你能成才,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吗?” 秀林先生二十三岁高中状元,是大炎屈指可数的天才。 五岁能吟诗,八岁敢倒背《论语》,以不世奇才来概述,虽有夸张,但也并非不行。 他是大炎整座文坛上的骄傲,是立于金字塔上的主宰,这样一个人,千里迢迢从玉京赶来,只是为了教养一人成才,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沈六郎被先生一语重击,心绪翻腾,以至于脸色都微微苍白。 “你配的上她吗?” “你想要以后旁人说起你,都说是重巍院长家的某某吗?” “六郎,你是我的学生,是我往后一生都要倾注的心血,你怎么能贪图一时之愉,忘了今后要走的路?” “你是要成为山海,还是成为山海庇护下的草木鱼鸟,六郎,少年应有志,你的志气呢?”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但别忘了,你是一个男人。哪怕如今仍年少,但终是会长大。” “为师不是要你断情绝欲,是要你以爱之名振奋图强!” “你的爱应该是成就,而不是拖累!这道理,你明白吗?” 秀林先生在教导学生上可算是费了苦心,以他这么一个视学问如性命的人,竟在刚才说出‘以爱之名读书’的荒唐话,也是被少年急坏了。 “爱就在那,在心里,不在朝朝暮暮。” “好的爱,是要成长的,例如你这个人,你想一辈子当为师的徒弟,还是让今后之人提起师父,让师父以你为荣?” 他循循善诱,声音温和,却如一把直入的单刀,绝情冷酷的刺穿少年的心肺。 “六郎,你要如何?” …… …… 人世间的言语一旦带了锋芒,是比任何刀剑都要犀利的存在。 从竹林书院离开,沈六郎耳畔似乎仍然回荡着先生的话,人在少年,或许会有很多这样那样无法释怀的事,但若是有道理,少年会听。 秀林先生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开,因为他在等。 等这个弟子回头。 沈六郎从书院走出一百二十八步,步子时而缓慢时而仓促,终于在迈出第一百二十九步的时候,少年回头。 来到秀林身边。 “先生当头棒喝,学生懂了。往后岁月,还请先生多多督促,六郎愿上进,亦愿成就先生之名。” 早些年间,文坛上出了秀林这位圣人,从那时候起,就流传着一句话。 无状元之才,不可当秀林高徒。 沈六郎从混沌中苏醒,认清现状后自然要追求那状元之才,以及那状元之名。 这是他一早就答应昭云的。 秀林看着醒悟后的小徒,一颗心终于安稳。 他的眼角带着浅浅的泪意,既庆幸少年肯回头,又期待那往后从少年身上散发的光彩。 “好,六郎,从明天开始,你跟为师便往那大炎万里疆土,游学去罢。” 沈六郎低垂着眉眼,认认真真道,“学生谨遵先生之命。” …… 县城,小院。 这是少年夫妻的新家。 昭云从画院归来,身边跟着容倚晴三徒。 魏明织道,“重巍画院要想在大炎立足,就得经过一月后的画道院考核,届时众画院齐聚,师父,前往画道院参加考核的名单,得早早敲定才行。” 容倚晴作为大师姐,赶紧道,“师父,为画院扬威之事,算我一个!” 宁菲菲将手伸进布袋兜,“师父,徒儿画道不精,不敢去画道院献丑。” 宁静的小院,桂花树迎风而立。 昭云坐在竹椅上,看着三个小徒脸上各异的神色,不由一笑。 “此事不急,总归是一月后的事,今日事今日毕,明织,你今天的课业做了没?拿出来。” 魏明织手一抖,心道,难道师父知道我没有完成课业?这抽查的太准了,回回赶上我无暇顾及之时? “倚晴,菲菲,你们的呢?” 如水清凉的声音,听的人心头一寒,宁菲菲嘟着小脸,“师父,徒儿没有完成课业。” 身为院长高徒,不仅要完成画院讲师布置的课业,每日,昭云也会抽出时间为她们布置功课。 说的好听点,这便是开小灶了。 然而这小灶,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吃的起的。 譬如昨夜花了半夜功夫,整理一个月后参加画道院考核所有画院名单的魏明织。 又比如,整夜都沉浸在香甜美食中的宁菲菲。 而容倚晴呢? 她对大师姐这个名头有近乎痴迷的固执,谁没完成课业,她也要完成。 往往为了在第二日做完课业,还得挑灯夜战。 课业她的确做了,没做成,就被橘猫阿黄打翻了茶杯,茶水从画纸蔓延而过。 这尚未竣工的课业,被毁的干干净净。 所以这次,即便是大师姐容倚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昭云的视线落在风中飘摇的桂花树,声音里带了几分戏谑。 “没完成?还是根本忘了课业这回事?” 昭云从座位上站起,瘦弱的身子好似在那一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威势。 “倚晴,你是师门大师姐,有义务起表率作用。错不在打翻茶杯的橘猫,而在你的心。若你认真相待,又岂会被只猫毁了心思?” 容倚晴支棱着耳朵,心道,夭寿了,师父怎么知道画是被猫毁了? “明织,你心思重,恨不能操着天下的心,但人的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吃好每一口饭,今后才能不至于没饭可吃。” 魏明织心里一咯噔,对这位十三岁的小师父生出莫名其妙的畏惧之情。 别的不说,就师父慧眼如炬,一语道破人心的本事,她就是多活几十年,都不见得能达成。 没等师父开口,宁菲菲自己先慌了。 “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嘴了!” 昭云未语先笑,“错不在零食点心上,错在你的心,馋嘴的人不光只有你,师父也贪嘴。” 宁菲菲眼睛一亮,像是找到同道之人,“师父最喜欢吃什么?是红缨斋的白玉点心,还是玉京的翡翠烟花?” “都不是。” “那是什么?”宁菲菲眼睛透着迷惑。 昭云看着她,“你对名利无感,唯独偏爱那人间小食。” “菲菲,若我告诉你,天底下最好吃的既不是红缨斋的点心,也不是玉京的翡翠烟花,你会怎样?” 宁菲菲歪着头沉吟道,“徒儿会不信,会质疑。” “所以说,未站在高地,怎知江山锦绣?为师问你,你这一辈子,是想吃差强人意的美味,还是要吃真正的山珍海味?” “当然是真正的山珍海味!” 作为骨灰级吃货,宁菲菲发出了吃货心中最赤诚的呐喊。昭云一笑,“那你还懈怠什么?不思努力,是想坐吃山空吗” 第126章 八卦 作为师父,昭云甚少有这般严厉的模样。 虽是一副笑模样,但包括容倚晴在内的三徒都知道,师父生气了。 气她们不知上进,气她们分不清当下要走的路。 昭云说完这些话,便自行进了房间。 剩下三只面面相觑,眼里互相映照着悔意。 容倚晴叹了一口气,“还愣着做什么?滚回去完成课业!” 要按照平时,她敢如此叫嚣,魏明织非得扒了她的皮,但这次,竟乖乖的应了。 三小徒鱼贯出了小院,出门时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冷梅梅遇上。 宁菲菲嘟着小嘴唤了声‘梅梅好’,头也不回的离开。 剩下两位大小姐,原本要错过,但不知想起什么,破天荒的朝着冷梅梅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这让冷梅梅一瞬之间感受到了受宠若惊。 但最让她吃惊的,不是三位千金小姐的态度。 而是昭云。 她从来不知,昭云生起气来,竟能将三位出身世家的姑娘吓到这份地步。 也是此刻她对于昭云身上‘重巍院长’的身份,有了深刻的了解。 这就是一院之长,三徒之师。 摇身一变,眨眼的功夫早就不是那个在放牛村靠着打猎过活的乡野孤女。 昭云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冷姐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冷梅梅一怔,深呼一口气,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就是来串门的。 但联想到昭云背负的院长之名,总觉得找昭云串门子说闲天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像昭云这样的人,就应该朝饮晨露,晚喝清风。 这么仙的一个人,她竟然想和她念叨八卦? 冷梅梅揉了揉微微发僵的脸,然后就看到昭云从里屋走出来,清风之中,露出一张明媚端庄的脸。 这八卦到底要不要说? 正想着,昭云笑了笑,一笑似乎将人间所有的温柔采撷。 “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冷姐姐和昭云说说,我想听。” 冷梅梅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好样的,我肚子里正准备了一车的八卦要和你说呢! 昭云从屋里给梅梅搬了小板凳,两人就坐着小板凳在桂花树下,说着极具人情味的‘趣事’。 冷梅梅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笑道,“我这次要说的事儿,不是别人,是言家的事。” “言家的事儿?” 昭云是个极好的听众,哪怕心有猜测,也还是应景的问了句,“冷姐姐不如细细道来?” 见她有兴趣,冷梅梅脸上喜色更甚,什么仙气,什么朝饮晨露,晚喝清风,都被她统统扔到爪哇国。 八卦这种东西,声音越小越显得神秘。 冷梅梅深谙其中精髓。 桂花树下,就听冷梅梅压低嗓音道,“这事儿呀,还是一桩丑事。言家这回差点翻了天!” “言二那畜生被关进大牢这才多久,他媳妇周氏就按捺不住了,愣是给言二戴了个大大的绿帽子!” 说到这,冷梅梅还担心说的粗俗引起昭云不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见昭云眼睛亮晶晶的,像只鬼灵精的小狐狸。 狐狸小红不知何时跳到昭云肩膀,一人一狐极有默契的给冷梅梅捧场。 “绿帽子?难道还被发现了?”昭云问。 冷梅梅大笑三声,“可不是吗?那周氏瞎了眼找了个老男人,呵,就是你们村的村长,我要是记得不错,那村长没有五十也得有四十五了吧?” “两人狼狈为奸在小草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正巧了被张氏撞破,这可不得了了,作为长媳,张氏能在言家屹立不倒那是有道理的。” 冷梅梅说到兴处扯了扯袖子,“周氏为了掩盖这事,仗着有老男人相助,一脚就把张氏踹倒,末了还想拿地砖砸人家脑袋上,你说,这心也太狠了!这要有个闪失,不就成了杀人?” “那之后怎样了?” “之后?” 说到这冷梅梅就来气,“要不是言家那小孙子及时赶到,张氏许是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小山?” “哦!对,就是小山!要不是他赶得及时,张氏怕是要被打死了。” “这孩子机灵的很,愣是在老男人和周氏的联手下把亲娘护下,不止如此,还把这事儿揭到明面上来。” 冷梅梅笑道,“周氏明目张胆的在家里偷汉子,还敢对张氏下狠手,你说说,我要是张氏,我伸手就得从她脸上抓下一层皮!” “丑事被公开,把李氏气的连番骂了半天,要不是身子不爽利,早就打死周氏了。” “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言老爹气急了,当着众人的面一脚把村长掀翻,一脚下去,踹的老村长活像个吐血王八!” 昭云唇边挂着浅浅笑意,“那周氏最后怎样了?” “周氏?”冷梅梅哼了一声,“老男人一口咬定是被人勾引,周氏可没落了好,被言家扫地出门,言老爹当即就托人往县衙大牢送了一封信,让言二写了休书送回来。” 最后冷梅梅幸灾乐祸的感叹一句,“这一家子闹的,可怜那二房媳妇平素深的李氏喜爱,这事出了后,把李氏气的直接下不了床。” 昭云淡淡的来了句,“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谁说不是呢?” 冷梅梅撇撇嘴,问道,“这糕点怪好吃的,哪儿买的?” 昭云轻笑,将点心碟子推过去,“冷姐姐要喜欢,就拿回去吧,都是自家做的,不值钱。” “什么?你自己做的?” 冷梅梅实在震惊,“昭云,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昭云哑然,其实有的。 比如她学不会医术。 又比如,她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是谁的。 她叫做昭云,但昭云又是谁? 昭云轻轻合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离魂时看到的辉煌府邸。 那个杂草丛生的院落,那个脸色蜡黄的女人。 还有女人脖子上挂着的翡翠项链。 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都在冥冥中吸引着她,催促着她。 昭云看着天边舒卷的白云,心事沉重难言。看来,有必要去玉京一趟了。 第127章 送别 冷梅梅从昭云这拿走一盘糕点,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沈六郎就从书院回家。 眉眼微倦的少年郎,背脊挺直朝着小院而去。 桂花树下,昭云坐在竹椅上小憩,呼吸均匀清浅,离近了带着几分淡淡的茶香。 这是云雾香茶的味道。 少年郎小心翼翼的走到旁边,看着早没热气的香茶,无奈一笑。 他的昭云,太累了。 心疼的感觉浮上来,好似要将少年完全淹没。 沈六郎俯身看着他的小娇妻,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昭云,我要暂时离开你了。” 昭云的睫毛微微颤动,到底没有醒来。 来自少年身上的青草气味让她觉得安心,昭云头一歪,继续睡去。 “昭云,我要离开你了。” 少年清澈的嗓音有瞬间的凝滞,“等我回来的那日,昭云,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你我天生一对,珠联璧合。” “我会努力,正如昭云希望的样子,会上进,会努力追求,会亲手描绘我们的未来。” “我不让昭云太累,我要当昭云背后的山海,正如先生说的那样,谈一场势均力敌的恋爱。” “我会努力配的上昭云,让昭云有朝一日能为我骄傲,让旁人因我沈六郎的名,厚爱你。” “哪怕理智告诉我,要快快离开,哪怕时光从心头流逝而过,昭云,若是有一丝可以抗拒的机会,我不想离开,我也舍不得离开。” “但世事充满了无奈,爱不是占有,更不是自私。我不能霸占着我的昭云,这是世间唯一让我难过之事。” “时间不多了,昭云,希望你有个好梦,我要走了。” 沈六郎的指腹细心描绘着娇妻的眉眼,眸眼低垂,顷刻落下一滴泪。 那泪很凉,让昭云有想要睁开眼的冲动。 清风吹拂,桂花簌簌。 落在昭云头上、肩上,指尖。 她终于睁开眼,并未看到她梦中的少年。 “六郎?” 她下意识呼唤了一句。 刚刚迈出小院,走出三步的少年郎,轻功踏起,不甚洒脱的消失在风中。 昭云遗憾的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膝盖好生安放的书信。 “吾妻昭云,亲启。” 昭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一笔清秀连绵的字。 笔锋勾勒,连绵如山水环绕。 诉说着来自一个少年对妻子的赤诚意。 昭云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今日的分别早在预料中,但六郎的决绝到底是让她有些吃惊。 功成名就太遥远,咫尺天涯太煎熬,她不知,离开她之后的少年,是否笑口常开,温暖常在。 人世间的寂寞莫过于此。 他明明在,却选择离开。 昭云罕见的有了一丝委屈。 不告而别什么的,实在是太不潇洒了。 她想了想,起身迈出小院。 …… 松山脚下。 少年背着行囊,毕恭毕敬的守在秀林先生身边。 “都安排好了?” “是,先生。” 少年看起来精神还算好,让一直为他揪心的先生有了片刻的安心。 看着身后前来送行的松山学子,看着那些人眼里升腾起的明晃晃的羡慕和嫉妒,沈六郎深呼一口气,看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强行振作起来。 秀林先生朝着送行的大队人马挥挥手,“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沈六郎看着朝他嘻嘻笑的容镇,清声道,“容兄,昭云就拜托容师兄看顾一二了!” 少年朝着容公子俯身行礼,让容镇好一番感慨,“行了行了,我家妹子都还靠着院长挣前途,就是为了她,我也不敢慢待你家那位啊。” 沈六郎笑了笑,是呀,有什么不放心的,昭云那么有本事。 袁傲站在人群里,眼睛红成兔子。 “这臭小子,运气可真好,本来是容兄的好处,偏偏落在他身上!” 容镇听了这话嘿嘿一笑,“这有什么?谁让你没出息让沈师弟后来居上?再者说了,同是先生弟子,沈师弟看起来就比你顺眼多了。” 袁傲觉得内心受到了伤害,埋怨道,“你就知道向着他,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个子比我高了点,身材比我好了点,脸比我白,肩比我宽,腰比我瘦,可他有我机灵吗?我会讨先生喜欢,他行吗!” 容镇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像澜真这样的人哪还需要讨别人喜欢?只要眼睛不瞎,见了澜真那张脸,大抵都会喜欢吧?” 澜真是沈六郎的字,因为要远游,秀林先生特意为他赐字。 沈泽,字澜真,秀林先生高徒,重巍院长之夫。 少年郎此次游学,就是为了扬名天下,为了成为娇妻的荣耀。 这份心思,容镇虽然不是很懂,但不影响他的敬佩与支持。 如沈澜真这样的人,才是真君子,真豪杰!男子汉大丈夫! 袁傲被好友说的哑口无言,嗤笑道,“男人又不靠脸活着?要不是这沈澜真运气好,会娶到那么好的媳妇?要没那么有本事的媳妇,他现在姓什么都说不定呢!” …… 山高路远,纸短情长。 一封离别书信,写不尽所有的少年心事。 松山脚下,有人艳羡,有人眼红,更有人出口不逊。 但更多的人,看在那位大家的份上,不敢过分。 沈澜真有个好媳妇,这句话说得没错,容镇也不想反驳。 看着师弟和先生的背影,容镇感慨良多。 恰是此时,一人一马驰骋而来。 “噫?重巍院长?”容镇微微惊惊讶。心道,难道澜真没和弟媳妇说明白? 他转念又想,瞧她来势迅猛,别是不愿让师弟远游吧? 昭云来不及多言,下马独坐山石。 而后便见那弱女子指拨琴弦,细腻徐缓的琴音悠然回荡在天地间。 背着行囊的少年郎猛地停下脚步,“是昭云?” 秀林先生狠狠蹙眉,对那素未蒙面的女子生出不喜。 澜真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断不能被儿女私情丧了心志。 不等他开口,就见少年郎眼角湿润,声音哽咽,“是昭云来送我了。” 送别……吗?秀林先生看着小徒动容的神色,半晌压下喉咙里的训责。 第128章 打人 一曲相思无尽头,听得沈澜真流下一行清泪。 秀林先生沉默的看着小徒在那抹泪,不知是被惊到还是被吓到。 在他印象里,公子不该是这样痴情之人。 情如烈酒,酒能误事,情能误人。 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不希望公子成为这样一个内心柔软,耽于情爱之人。 但又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样挺好,有情总比无情好。 想起这些年从言丰年嘴里听到有关少年的话,用来形容他的多是冷酷、决绝、沉默寡言、阴晴多变这样的字眼。 那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好,正如此刻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在这位文坛圣人看来,他的小徒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以前是没人肯在他身上擅自雕琢,而今他来了,现状就要改变了。 可他唯恐那女子在公子身心上的痕迹过重,一块美玉,若无法成为第一个雕琢的人,往后想要绽放出属于美玉的光彩,后来人就需要煞费苦心了。 秀林先生看着他的小徒,近乎无情的开了口,“走吧。” 耳边回荡着昭云弹奏的琴音,这些音律里渗透的情意,旁人不懂。 但少年懂。 他懂昭云的心。 昭云从来都是这样,默默支持他,守护他。 她不怪他狠心,却顾自担忧他在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沈澜真擦干眼泪,紧紧握拳,伴着山间回荡的琴音,踏上自强不息的漫漫长路。 待我归来时。 昭云,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我会护着你。 用我的生命,和我对你的爱。 …… 琴声悠悠,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一半是因这女子太美。 另外一半,是因为这女子头顶上的光环太盛。 小小年纪,就能以一幅山河图备受皇家嘉奖,画之道,许多人穷极一生或许都迈不出成为大家的那一步。 但她做到了。 以十三岁的年纪。 不仅如此,还为夫了断血脉,挣回国姓。 往后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将以沈姓为荣。 普天之下,就因为这女子之才,换回世代荣耀。 这样的人,谁不想娶? 偏她独独宠溺沈六郎。 便是送行,都是如此大气磅礴,坦坦荡荡。 琴音回荡天地间,她虽是弱女子,但她眼里的坚定,实在教人汗颜。 从没见过女子这般宠着儿郎。 这位重巍院长的心,到底是不能以常人之心来揣测。 琴音戛然而止,昭云背负横琴,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留下一众松山学子,使足了劲儿才将心底的念想掐断。 这样好的人,怎么独独喜欢上一个沈六郎? 那沈澜真还真是傻的冒泡,有这样一个美娇妻不在家里宠着护着,偏要跟着先生去领略大炎的山高水长,也是脑子有病。 袁傲叹了口气,“沈澜真,命好啊。” 容镇看他一眼,眼里闪烁着笑意,“啧啧啧,有点酸哦。” 少年人在那打趣,一来二去,方才的情绪烟消云散。 …… 沈六郎走了。 小院一瞬变得空荡荡。 昭云除了休沐,大多时候都懒在画院。 穆风兄妹总算逮到画艺绝伦,高雅出尘的院长大人,这一接触,更是震撼。 穆风作为玉京世家子,年纪轻轻便能位列七星画师,无论天赋还是造诣着实不俗。 即便如此,碰上昭云这个天才人物,他就像个稚子,恨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重巍画院的求学气氛极好,多半也是十二画师带的头。 一个月后便是大炎所有画院的考核期。 唯有在玉京画道院取得十中有七的胜率,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画道之上分九星与大家,画院也有四等之差。 最差的画院为丙等,也就是末等,寻常的野鸡画院,都是画师用来糊口的生计。 最好的为甲等,甲等画院皆为人才,于绘画一道有生来的天赋。 往往九星画师都是出自甲等。 画道院每三年进行一次考核,每座画院派是人应战,十人中有七人胜出,便可保留画院继续招生的资格。 若败,十年之内,不可招生。 此举无异于给了画院极大的压力。 胜则生,败则死。 滚滚红尘,谁愿做那个牺牲品? 所以每座画院都在寻求好苗子,一旦有好苗子出现,就是争得头破血流那也不在话下。 重巍画院也是如此。 一月后的画道院考核至关重要,不等昭云做出安排,十二画师心中已经拟好随行参赛的名单。 玉京之行尚未开始,画院里的竞争早就如火如荼。 早在十天前,秋八娘和张婶子领着自家的孩子往画院报名,竟意外的通过考核。 负责监考的是身为七星画师的穆风。 在此之前,院长特意吩咐过,考核要求公正,不可埋没一个人才,也不可徇私舞弊,破坏规则。 秋八娘家的儿子天赋平平,但胜在努力,也肯吃苦。 愣是让穆风看到一丝录取的希望。 之后那孩子的表现超乎寻常,竟后来居上超过张婶子家的青草。 穆风感念这二人对画道的热爱,额外加了一局比试,最后两人分数相当,双双被录入。 一入画院,就被这求学的氛围给感染。 短短十日,被迫分入小帮派,拉帮结派的多是清水县的世家公子哥。 仗着画院有家族入股,横行无忌,嚣张跋扈。 这日,东南角画秋林。 一群九、十岁的小少年围在一处,带着几分市面上的无赖,叫嚣出口。 “说!投票选本少爷!听到没有?” 青草木讷的摇着头,“不可能的!娘说过,进了画院要好好学画,不能给院长大人添麻烦,也不能做不好的事!” 身穿锦服的小胖子是容家旁支,勉强也算是位少爷。 此刻他双眼微眯,眯成一道缝,一脚踹出去! “敢不听本少爷的话?你想死?” 见青草被打,秋八娘家的厚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腿脚麻利的往空旷处跑去,便跑边喊,“打人了打人了!容敬业打人了!” 说来也巧,厚土大喊的时候,正赶上容倚晴陪着师父领略画院风光。 猛地被个孩子撞上来,也亏了她反应快,这才没让厚土受伤。 “打……打人了!院长大人,唔,青草被打了!” 容倚晴脸色不好看,心虚的看了师父一眼。“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人了?” “容敬业!是容敬业在打人!” 容家人?容倚晴面色突变,“师父,此事……” 第129章 翻盘 昭云冷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厚土,带路。” 厚土有些畏惧,又扛不住心底的崇拜,点头道,“是!院长大人!” 一路上容倚晴内心忐忑的厉害。 重巍画院算是在三大世家的支撑下建立的,包括如今能在清水县屹立不倒,有绝大部分是因为有魏容宁三家鼎力相助。 身为师门大师姐,容倚晴对画院很了解。 她甚至知道画院势力被瓜分成一片又一片,而打着旗帜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魏容宁三家的人。 也只有此时容倚晴心底会暗暗庆幸,这容敬业不是容家嫡系人马。 师父的厉害她是领教过的,不到万一,她不愿见到容家与她为敌。 那是个聪明到冷漠的女子。 正如师父的画,会将人的情绪放大,在她手上,凡事都能达到一种诡异的极致。 就好比她能够随时看透自己在想什么。 容倚晴觉得,师父什么都好,就是太厉害。 厉害的让人忘记她是名女子,年仅十三。 …… 东南角,画秋林。 青草的脸被踩进泥土地。 年方九岁的容敬业小小年纪养了一身纨绔病,“怎么样?小草子,你服不服?也不看看本少爷是谁,是你惹得起的吗?” “重巍画院招收的多是富贵子弟,你是哪根葱,仗着和咱们那位小院长有同村之谊,就敢走后门?不要命了你!” “我没有走后门!我是凭真本事考进画院的!”青草脸朝下,声音愤怒沉闷。 容敬业冷哼一声,“哎呦,自己考进来的,你挺牛啊,就是本少爷考进画院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凭什么说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 “你不过是个乡野小子,爹娘都是地里刨食的,你有什么真本事?” 容敬业脚下用力,看着青草那张满是污泥扭曲的小脸,笑道,“小子,只要你跪下来和小爷磕头认错,咱们就一笔勾销,我不光放过你,还放过那个跑掉的小土蛋子,怎样?” 围观的人在一旁起哄嬉笑,“哈哈哈,少爷,你看,他还不服气呢!” 陪在容敬业身边的,多是一些旁支子弟,家世没有容家好,更没有容敬业这般幸运,有个掌管画院财务的老爹。 “不服?嗨,小子,你还敢不服?”容敬业冷着脸,“给我按住他!敢和本小爷作对,得让他领教领教本小爷童子尿的威力!” 青草眼里满是屈辱,他的眼神火热,充斥着愤怒、不甘。 凭什么他要被欺负,凭什么这些人瞧不起他?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完全是按照娘吩咐的,不要给院长添麻烦,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他不添麻烦,可别人招惹他怎么办? “哈哈哈哈快看,这小子傻了,这小子傻了!” “对!少爷威力无穷,直接把这个小子浇傻了!” 容敬业收了动作,看着脸上狼狈不堪的青草,“再给你一个机会,向我磕头认错,并大喊,院长大人是王八!我就放过你。” 青草隐忍的抬起头,“你会放过我?” “是呀,本小爷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欺负了你,自然要放过你。” “那你放开我。”青草道。 他的声音沉闷,容敬业一时也没计较,笑道,“好啊,还能怕了你?” 那只脚被挪开,青草抬起头,浑身酸痛,脸上的污泥带着鞋印子,毫无意外又引起众人大笑。 “快看!快看!他好像一只猪啊!” “是呀是呀,浑身脏兮兮的,哎呦,他还敢瞅咱们?” 青草盯着容敬业,看着他光鲜的锦袍,看着他白嫩的脸蛋,扯了扯嘴角,“你要放过我?” 容敬业不疑有他,刚要开口,就见一道人影扑过来,带着浑身的肮脏气!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青草蹭的一下扑到容敬业身上,一拳又一拳毫不犹豫的打在他脸上。 “你要放过我?我还不放过你了呢!容敬业!今儿个我青草要没法打的你跪地求饶喊老子,老子跟你姓!” 青草咬牙切齿的喊出这句话,一身是劲儿,杀气腾腾。 这样的打法,实在够狠的。 高大苍翠的古树后面,昭云那张脸显得格外平静。 容倚晴心里有点急,拿不准师父是怎样的态度。 但有的态度,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师父这是明摆着向着那个青草,想起容敬业喊得那句‘院长大人是王八’,不说别人,容倚晴就忍不住想给这孩子两巴掌。 容秉正是怎么教的孩子? 可恨! 厚土站在昭云身边,看着小伙伴发狠的模样,心里为青草担心。 他看着院长目光里的清冽与平静,到底是攥了攥拳头。 娘说过,只要他和青草不做错事,院长都会护着他们。 这次错不在青草,是容敬业主动带人在画院搞小动作,因为他和青草不同意投票给这位小少爷,才有了今日在画秋林的一幕。 厚土觉得自己没有错,青草也没错。 青草之所以暴起,是他被逼急了。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厚土再次看了院长大人一眼,没防备昭云此刻也在看他。 一大一小,视线对撞在一起,昭云朝他温柔一笑,瞬间抚平了厚土心中的不甘和浮躁。 昭云的手牵着他的手,没说一句话,却让人觉得已经天下无敌。 …… “我看谁敢过来?!” 青草骑在容敬业身上,拳头挥舞着,此时的容敬业浑身脏兮兮的,鼻青脸肿,眼里露出惊慌。 “救我,快救我!打死他!快打他啊!” 不论容敬业怎么呼喊,那些人都不敢上前一步。 实在是被青草吓坏了。 此时的青草,额头流着血,浑身的衣裳也被撕扯开,但他的拳头紧紧攥起,骑在容敬业身上,眼睛里冒起骇人的光芒。 要论打架,还是村子里的孩子更耐揍。 先前青草忍着,是不想犯错,不想让娘在院长那里难堪。 但今日这事明摆着是他被人欺负,院长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判了他有过,那这画院,他就不上了! 村里来的又怎样? 县城来的少爷不照样被他揍的嗷嗷叫!?他一巴掌打在容敬业脸上,“蠢儿子,还不喊爹?不喊爹,揍死你!” 第130章 不敬 容敬业被打懵了。 这和他设想的天差地别,没有一丝是一样的。 除了先前将青草踩进泥里,对他而言,那样的设定才是正常的。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没出息的朝着这个贫贱之子喊爹? 羞辱的感觉迎面扑来,容敬业想晕。 但青草打了人,心里还藏着小聪明。 “容敬业,你敢对院长不敬,我要带你去惩戒堂接受惩罚!” 惩戒堂? 容敬业大呼万岁,心道,快带我去惩戒堂吧,到了惩戒堂,看那些人是帮着我,还是帮你! 青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来,乖儿子,我问你,你为何要骂院长?院长是咱们画院之长,你骂她,难道不想在画院混了?” 听到这话,容倚晴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就听容敬业嚣张道,“院长?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统共就比本少爷大四岁,她要能当院长,那我岂不是能当天王老子?” 青草一脚踩在他胸口,“说!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藏在古树后的厚土下意识捂住嘴,心道,青草,小心! 要不是院长大人还牵着他的手,恐怕厚土就要冲出去了。 这一犹豫的当口,青草被身后人一脚踹倒,容敬业被一群小弟搀扶起来,嘴上骂骂咧咧的,“臭小子!你是在找死?!” 青草眼神黯淡下来,整个人沉默的像一根木头。 容敬业一把将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轻蔑的看着青草,“重巍画院当初是怎么建立的,要没魏容宁三家鼎力相助,这画院办的成吗?” “臭小子,你不用那样看着我,你敢和小爷动手,小爷有的是法子治你。” “但在此之前我就和你说明白了,你不是好奇吗?也是,你一个土包子哪儿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 容敬业揉着流血的嘴角,气不过朝着青草吐了口唾沫,“也不看看小爷是谁?我爹是画院财务总管,惹了小爷不高兴,都让你们喝西北风去!” 青草恶狠狠的质问他,“你敢和我逞威,见了院长你还敢这么放肆?” “有何不敢?” 容敬业悠闲的坐在木桩上,“我可不怕她,她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三家之力合办画院,她不过是名义上的院长,有什么能耐?逼急了,把她架空!看她还敢嚣张?” 容倚晴脚步一动,就要露面,却被昭云一指点了穴道。 “画院就是我容家的,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 “所以说,小青草,你明白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吗?连谁强谁弱都分不清,活该你被本小爷踩在脚下!” 青草呵呵一笑,“你不过是容家一旁支,勉强能称少爷,你有什么本事架空院长?” “我有什么本事?我有爹呀!我爹是财务总管,惹了他就连院长都得跟着喝西北风,这就是本事。” 容敬业翘着二郎腿,“要不是看她早已经嫁人,把院长娶过来当我媳妇其实也不错。” 厚土小心打量着院长的神色,他年纪不大,但媳妇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 院长是沈六叔的媳妇,容敬业敢大言不惭说这话,真是找死啊。 青草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敬业,你转过身看看,那是谁?” 昭云从古树后面走出,纯白色的院长袍,带着无上声威。 容敬业扭头去看,脸色唰的变了,额头滴落一滴汗。 一粒石子打在容倚晴身上,恰好解了穴道,容倚晴当即快步走出,“容敬业,你好大的胆子!” 一巴掌打的小少爷倒在地上,容敬业简直被吓傻了,“姑姑?” 完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姑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这小子故意引我说的!” “青草!”厚土奔过来将他扶起,声音慌张,“不是青草的错,是容敬业欺负青草,还对院长大人不敬!” 青草呆呆的看着昭云,他想要个交代。 他想知道,这位院长,是不是真如娘亲说的,只要他们没做错事,院长都会护着他们。 他想知道,穷人家的孩子凭真本事到底有没有资格留在画院,不被人欺负? 昭云的目光落在容敬业身上,目光如冰,“画院私自斗殴,以下犯上,叫家长来吧。” 容敬业瘫在地上,“不,不行!我爹,我爹很忙!他没时间来!” “没时间来吗?”昭云重复道。 “对,就是没时间来!”容敬业重重点头。 “这样啊。那就撤销财务总管的职位,这样,就有时间来了吧?” 容敬业傻眼,“你,你敢……” 昭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没人告诉你,本院长胆子一向大的很吗?” 孩子的行为往往就是大人的态度。 看似是小孩子斗殴的事,以小见大,画院势力四分五裂,院长权威受到挑战。 昭云转身,手抚摸过青草的头,温声道,“你也喊家长过来吧。” 青草怔怔点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被院长大人摸头? 院长大人真好,不嫌弃他身上脏。 这般想着,小孩子仰头晕过去。 “为他二人治伤,不得有误!”昭云丢下这句话,顾自走开。 徒留容倚晴内心酸涩。 师父,这是要收权了。 世家在画院猖獗,与当初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如今一个财务之子就敢对院长不敬,其他人呢? 兴办画院是师父的主意,利益分配上世家已经得了不少好处,如今贪婪之心生起,也难怪师父看不下去了。 容倚晴一顿苦恼,心道,此事一出,画院再难平静了。 也不知二师妹和三师妹那儿是不是也面临同样的难题? 是一路跟随师父,还是向着家族,容倚晴摇了摇头,刚要起身,却发现大腿还被容敬业这个小兔崽子抱着。 容大小姐想都不想一脚朝着人踹出去,“滚!” 容敬业被踹倒在地,内心很怕姑姑一时想不开宰了他,想都不想就一瘸一拐的往外跑。 倒是抱着青草的厚土提了句,“大师姐,那治伤一事……” 他话没说完,容倚晴眼皮子狠狠一跳,朝着逃跑的容敬业大喊,“臭小子!给我滚回来!” 容敬业身子一颤,快哭出来。 他是旁支子弟,对姑姑这个嫡系大小姐自然言听计从不敢违背。 于是一瘸一拐的滚回来。 容倚晴:“……” “行了,你们两个人,随我去医室。”“记住啊,治好伤就赶紧叫家长,院长还等着呢。” 第131章 家长 听说孩子在画院和人打架,秋八娘和张婶子早早坐着牛车就来了。 张婶子额头带汗,整个人六神无主的。 秋八娘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想到自己儿子厚土,又是一阵揪心。 两人守在医室外面,一见到缠着白布从里面走出的青草,张婶子眼泪哗就流了下来。 看到亲娘,青草也跟着哭起来,“娘,我没有做错事,是他们欺负我!我没有给娘添麻烦,也没给院长添麻烦!” 这一声娘,喊得张婶子心都碎了,至于后面的话,听着更是难受。 张婶子抱着儿子连连道,“没事青草,青草,你要坚强,不哭,院长会给咱们做主的,不要怕,娘在这里。” 厚土见了他娘也想哭,但秋八娘话说在了前面,“青草被欺负,你做什么去了?!就看着他被人打?” 厚土一阵委屈,“我…我去找院长了,娘,他们人多,我不跑更救不了青草……” 青草从张婶子怀里抬起头,“不怪厚土,对亏有他。” 正说着,容敬业从医室走出来,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见来的是两个村妇,顿时嚣张起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两个黄脸婆,滚滚滚,画院岂是你们呆的地方?” 青草猛地上前两步,“容敬业,你再敢对我娘不敬,我打死你!” 容敬业被他吓了一跳,倒退两步,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嗤笑,“哪家的小子,也敢对我儿无礼?” 身穿锦袍的男子从不远处走来,脸上带着笑,眼里渗着狠毒。 容敬业顿时大喜,“爹!爹你总算来了!” 容秉正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冷哼一声,“没出息!竟被个泥蛋子打了?” 容敬业凑到他爹跟前,哀求道,“爹,求爹给儿子撑腰。” 见到这人,秋八娘和张婶子面露不忿。 容倚晴见人来齐了,气不打一处来,“容秉正,你这是给谁脸色看呢?还不赶紧走?让我师父等急了,仔细你们的皮!” 听到这话,张婶子赶紧弯腰道,“多谢大小姐带路了。” 秋八娘也一脸恭谨,容倚晴看着不自在,“行了行了,赶紧走!” …… 烟柳画堂。 昭云此时正静观棋谱。 容倚晴一只脚迈进去,“师父,人都来了。” 昭云嗯了一声,却没请人进门的打算,直到她将手头的棋谱破解,这才抬起头,“进来吧。” 容秉正是带着一肚子火气来见这位院长的。 相比较他的无礼,秋八娘和张婶子就显得拘谨很多,无他,生怕自己坏了事,影响儿子的前途。 能进画院,村里不知多少人羡慕,更有人背地里说酸话。 村长和周氏的事儿被翻出,坏了名声,之后行事就越发的肆无忌惮,口口声声说厚土和青草能进画院,全是因为走了后门。 脏水荤话一股脑的往妇人身上泼。 这些秋八娘和张婶子都忍了。 所以在小孩打架这事儿上,没必要闹得太僵。 昭云现在是院长,于情于理不能让她为难。 但儿子无缘无故的被人打了,打人的不管是谁,总归要道歉吧。 不然,孩子心底过不去,就是成人了也会变得畏手畏脚。 这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众人朝着昭云行礼。 “见过院长。” 昭云点点头,然后看向一脸不悦的容秉正,问道,“所有人都向我行礼,你为何还站着?” 容秉正轻蔑的看着她,“院长多大,我多大,我长你十三岁,以年龄来断,岂能失了身份?” 身份?昭云很想笑,指着身边的容倚晴道,“论理我为院长,一院之长,论情,我是倚晴师父,你勉强算她哥,对我行礼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容秉正自觉无话说,又见容大小姐脸色沉沉,这才屈尊降贵的朝着昭云一礼,“见过院长。” 昭云起身,一脚将人踹倒,“心不诚,再来。” 猛地被人踹了脚,容秉正一口气堵在胸口,就想破口大骂,结果被院长凉凉的眼神惊到,这才忍气吞声的从地上爬起来,“财务总管容秉正见过院长。” 昭云二话没说一脚又踹了出去,“心不诚,再来。” “你!”容秉正大怒。 “你什么?不服?”昭云凛然无惧的直视他眼里的怒火。 这一幕早就吓坏了旁人。 秋八娘和张婶子这还是第一次见昭云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这就是一院之长啊。 昭云胆子可真大。 一脚下去,踹的可不是容秉正,踹的是世家的颜面啊。 容倚晴看着师父那张淡然的脸,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容秉正,要完。 “再来。” 平静无波的声音犹如魔音一般罩在容秉正头顶。 一次又一次的行礼,一次又一次的被踹,偏生那力道极好,以容秉正的身子骨,还能再扛七八回合。 可脸面再也禁不住这样被踹了。 尤其是,被小院长一次又一次的踹出去,容秉正觉得她好像在踹一只狗,根本没拿他当人看。 容敬业吓傻了,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难道爹不该奋起反攻,架空这小院长吗? 怎么被踹的反而是他爹? 青草和厚土对视一眼,眼里带着兴奋和闪光的崇拜。 这样的院长大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耀眼。 昭云再次收了腿,气定神闲的看着容秉正弯下的腰,和略显光秃的后脑勺,开恩般的道了句,“行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容秉正含恨咬牙坐在那,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贫贱妇人和他同样的待遇,心底的怨愤几乎要燃起来。 “容敬业在画院搞小团体,欺负同学,对院长不敬,此事该罚,还请院长定夺。” 容倚晴不得不率先开这个口,以平息师父心底怒火。 “容敬业,你说是不是?” 身为嫡系大小姐,容倚晴的威望在小孩子心中远胜过眼前的院长。 容敬业不敢说谎,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亲爹,迟疑道,“是,可是姑姑……” “没有可是!”容倚晴脸色难看,“师父,徒儿主张将容敬业驱逐画院!以儆效尤!” “什么?驱逐我?姑姑,姑姑你不能这样对我!”容敬业这时候知道怕了,眼泪吧嗒掉在地上。 容倚晴缓缓回过头,冷笑,“一个旁支子弟,谁是你姑姑?” 这话无异于是在打容秉正的脸。容秉正气极反笑,“倚晴,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132章 内讧 “什么意思?容秉正,你连本小姐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有什么资格当这财务总管?” 容倚晴既然决心要站在师父这一边,行事再也没了顾忌。 容秉正侧目,“好呀,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兄长,你敢朝我甩脸子?” 这话说出来,容倚晴当即翻脸,“你算哪门子的兄长?我容倚晴这辈子能称我兄长的只有一人,你算哪根葱?还敢在我面前拿乔?” 这下容秉正里子面子都没了。气的手指发抖,而后阴沉一笑。 “好呀,大小姐厉害,不认我这个兄长,那好,我做的一切都是听从家主,大小姐,小院长,你们要发作也要找对人吧?” “是家主对你这个院长不满,也是家主纵容我等在画院嚣张跋扈,有本事,你去找家主,我倒要看看,你敢吗?” 容倚晴大怒,“敢将脏水泼我爹身上?” 要说师徒,容倚晴有一点和昭云很像,那就是想揍一个人的时候,绝不会忍着。 身为容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可没有嫡系怕旁支的道理。 容倚晴迈出三步,冷不防将容秉正踹倒,这一脚丝毫没有留手,没等人反应过来,那鞭子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想挑拨离间,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当众打人,嗯,这很符合放牛村村民对她的印象。 要说秋八娘她们第一次见容大小姐,就是在昭云的婚礼上。 手持长鞭的容小姐,刁蛮任性的劲儿,实在让人难以忘怀。 今日来时还讶异这千金小姐改了脾气,这回看,哪里是改了,感情是小老虎暂时把爪子藏起来了。 容敬业吓得在那哭起来,“姑姑,爹,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呜呜呜,敬业好怕,呜呜呜。” 容倚晴是存心要教训这货,手下丝毫不留情,仗着有长鞭在手,又是家主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容秉正只有吃亏的份儿。 厚土和青草看的目瞪口呆,心底再三告诫自己,惹谁都不要惹这位容大师姐。 气急了,她会拿鞭子抽人的! “够了。” 昭云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在桌上,“倚晴,敲响明心钟,召开院会。” 明心钟? 院会? 容倚晴讪讪的收了长鞭,狠狠瞪了容秉正一眼,乖巧道,“是,师父。” 明心钟是重巍画院的召集钟,往往只会在有大事的时候才会敲响。 比如十二画师入重巍时就敲响过一次。 明心钟一响,所有人,无论在做什么事,都得在一刻钟内聚集,否则,便是违逆院规,以驱逐论处。 而院会,也唯有院长走马上任的时候才召开过一次。 召开院会,重巍画院背后的大股东也会出现。 这才多久,又要…… 别看容倚晴打人的时候理直气壮,这会儿那些心气全被师父清凉的眼神灭掉。 怎么看都觉得师父在憋大招啊。 …… 钟鸣三声,响彻画院。 魏明织从绘画中惊醒,当即扔了画笔,往门外走去。 宁菲菲正眯着眼偷尝新出炉的糕点,钟声一响只觉得一噎,丫鬟送上茶水,喝下去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明心钟怎么响了?” 与此同时,穆风从画心阁走出。 其余十一位画师纷纷抬起头,面上惊疑的朝着烟柳画堂走去。 钟声一响,消息传到魏容宁三家。 轿夫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这是咋的了,家主忙不迭的往画院赶,出了什么火急火燎的事了? 重巍画院自开办以来,给三大家族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名声,利益,包括人脉,都比以往有了拓展。 这是一个全新的发展方向。 说不清三家到底是谁最先动的手,后来就心知肚明的在画院瓜分利益。 名利驱使下,让他们忘了那位院长的本事,也让他们忘了当初定好的协议。 如今钟声一响,可谓是在他们心里敲响了警钟。 容家主若有心事的坐在软轿,恍然想起今儿个敬业那小子被叫家长的事儿。 这被叫家长,和明心钟响,不会有什么牵连吧? …… …… 一刻钟后。 烟柳画堂外聚满了人。 既然是召开院会,那就得公开、公正,让画院的每个人都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家的家主高高在上,乍一看威风竟压过了重巍院长。 这等诡异的气氛让人心里忐忑,尤其是身为画院财务总管的容秉正还被揍成了猪头,而他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再去看站在地上的厚土和青草,众人心里一咯噔,这学生打架,怎么就上升到敲明心钟,开院会的高度了? 昭云一身素白的袍子,眉眼端庄,隐约透着凛然威严。 “前日收到有人举报财务总管贪墨,采办以次充好,私吞画院经费,明织,速去雅阁彻查。” 魏明织一怔,不是小孩子打架,是为了容秉正贪墨的事儿? 容家主胡子一颤,目光带着不可置信。 “不能去!不能去!” 容秉正狗急跳墙就要把魏明织撞翻,还未碰到人,高位之上的魏家主直接冷哼,“拿下他!” 四名壮汉用绳子将容秉正绑了,嘴上塞了棉布,只见他支支吾吾的在那手臂乱舞。 容家主面上无光,心里拿不准小院长要做什么。 是要扳倒一个容秉正,还是要将容家踢出局? 这……不好说啊。 容倚晴心思复杂的看了她爹一眼,最后沉沉一叹。 算了,这事儿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三大家族在画院搞的那些小动作她也不是不知,就连魏明织和宁菲菲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但没有人主动跳出来反自己的家族。 她们能耀武扬威,全是靠了有家族做靠山,但这种两面不是人的感觉,还真让人惆怅啊。 师父会怎么想? 又会怎么做? 到底还教不教她真本事? 出了这事,她会不会也跟着逐出门墙啊? 魏明织回来的很快,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摞账本,身后跟着抬箱子的两人。 昭云看了容秉正一眼,“把箱子打开。” 容秉正无声的低下头在,功败垂成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真金白银映入人的眼帘,这个财务总管的胃口还真是大啊。 众人哗然。 昭云眼里盛着笑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逼我用手段来肃清这些污秽,那就不美了。” 她笑了笑,轻声道,“容家主,你说是吗?” “重巍画院不欢迎内讧,但若有人觉得我这个院长不够格,尽管来说,阴谋阳谋索性都使出来,我没什么好怕的。” 昭云干脆起身,“当初兴办画院,为的是一荣俱荣,如今你们生了异心,不妨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是刀子是利剑,我都接着。” “一把年纪了,心里有什么都说出来,免得成了心事。”“……今日就让诸位都看一看,这个院长,我有没有资格做。” 第133章 观心 昭云轻轻一笑,“容秉正,你统领画院财务,监守自盗,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容秉正下意识看向容家主,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一个小小画师,有什么资格当重巍院长?画院是三大家族共同建立,你不过十三岁,就想统领院长大权,谁给你的底气,又是谁给你栽赃的勇气?” “栽赃?”昭云音色多了一丝冰冷,“你说我是栽赃?这话可不厚道啊。” “画道分九星,九星之上称为大家,我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你说有什么资格?” 她的指尖点在那些金银上,“这样吧,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说的清楚点,免得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了自己曾做过的事。” 昭云抬起头,胸有成竹。 “每隔七天你就会从雅阁送出一批银两,先不说这些金银最后流到哪儿,容秉正,你不说实话,我自然有方法知道真相。” “倚晴,去将雅阁所有人都给我带来!我倒要问问,谁说实话,谁说谎话!” 容倚晴眼皮轻颤,“是,师父。” 容秉正咬紧牙关,不敢泄露一丝破绽,但他不知,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破绽。 昭云记忆里为何会被人称为妖女? 因为她能看透人心。 以观心之术来看,容秉正不管想什么,她都能知道何为真,何为假。 有些事她不想闹得太僵,但事与愿违,总有人前来挑战她的权威和底线。 那好,就怪不得她心狠了。 “师父,雅阁的人都带到了。” 昭云点点头,重新坐回座位,笑着捧起桌上的一杯茶,“好呀,那从谁开始呢?” 昭云看向容家主,一脸温和道,“容家主,你说呢?” 容家主很不自在,这就好像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打脸。 且打脸的人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魏家和宁家的人作壁上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又不是在和他们发难,容家如何,谁又管得了那么多? 只可怜容倚晴夹在家族和师父中间,纠结的帕子都要被拧断。 魏明织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次还真是难办了。 “审讯这事,还是不劳院长来做吧。”容家主面色镇定,但昭云看的出,他在心虚。 心虚呀,心虚正好。 心虚说明还有良心。 昭云笑了笑,“事关画院财务,关乎学子生活,画院便是人的身体,人身上的部位生了病,身体也会生病。所以呀,此事要慎重。” 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随手一点,“就从你来吧。我要听实话,懂吗?” 身穿小厮服饰的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院长,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昭云神色温柔,像个不染尘埃的小仙女,“没关系,说你知道的。” “唔,知道的……”小厮摸了摸后脑勺,“我只知道总管大人这些天神神秘秘的,唔,对了,昨儿个总管睡觉,还大喊了一声……” “大喊什么来着?” 小厮畏惧的看了看容秉正,昭云笑道,“你怕他,难道不怕我?” 这种含在微笑里的杀意着实让人脊背一凉。 “怕!我怕!我说,我说!总管大人昨夜睡觉,梦中大喊容济生,你不得好死!” 容秉正蹭的一下从地上挣扎起来,“胡说!我怎么会对家主不敬?!” 容济生便是容家家主的名讳。 这句呓语还真让人意外。 容家主铁青着脸,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秉正,他说的可是真的?” 容秉正脸色仓皇,“家主!家主信我!我不敢对家主不敬!是这奴才在污蔑我!不!是这个院长在陷害我!家主,家主!求您给我讨还公道啊!不能被这妖女挑拨离间啊!” 昭云神色淡淡,看向队列中的另一人,“你,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那人突然被点名,嘴唇轻颤,“我,回、回院长,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昭云摇摇头,笃定道,“不,你知道,你知道容秉正为何做梦会骂出那句话,你也知道,容家主其实是被人蒙蔽了,而蒙蔽他的人,正是容秉正。你既然知道,就都说出来,我能保你家人安全。” 小厮猛地抬起头,“院长?院长救命!” 昭云眸光冷漠,若无其事的揉着手指,“你说实话,我才能救你。” 她的视线游离,“包括你们。” 来自雅阁的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感觉到颤抖,畏惧。 容秉正是个自私自利下手无情的人,为了保证雅阁的秘密不被人泄露,凡是知道他与容家来往之事的人,家人都被严密控制起来。 唯恐有一人反水,坏了大局。 现在院长一语说破,顿时让这些人看到希望。 “院长!我说!” “院长!我也说!只要院长能救我家人,我什么都说!” 场面一下逆转,看的人哑口无言。 昭云开心的笑起来,“好呀,慢慢说,一个个说。” 容秉正垂头丧气的瘫在地上,完了,他完了。 容家主此刻脸色不善,双手握成拳,似乎在隐忍,又像是愤怒到极点。 容倚晴看的难受,喊了一声,“爹?” 容家主看着自家女儿,这才想起她时时在耳边念叨的那句,‘千万不要想不开和师父作对,那是个危险的人物。’ 这岂止是危险,简直有如神助。 小厮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事无巨细,将容秉正的狼子野心说的清清楚楚。 “总管不满家主一心传位大少爷,心生怨愤,背着家主私自敛财,克扣画院经费,引起画院动乱,还想借机推翻院长…” “孽畜!容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容家主暴怒而起,端起茶杯砸了出去。 茶杯砸的容秉正头破血流,计划被打破,容秉正干脆破罐子破摔,在那大笑起来。 “有哪点对不起我?容济生,你拍着良心问一问,我到底是谁,我是旁支子弟容秉正,还是容家正儿八经的三爷!有胆子你倒是说呀!啊!说呀!” 容济生容色仓皇的看着他,“谁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 容秉正癫狂的看着他,“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容济生,我堂堂容家三爷,就因为是私生子,所以要委曲求全的当你的晚辈,大哥,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爹那样对我,你也那样对我,我凭什么就活该当旁支子弟,凭什么就不能夺取家主之位!”“容济生,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第134章 私生 这容秉正竟然是已故容家老爷子的私生子? 在场人眼神交错,有掩不住的震惊。 容倚晴被惊的慌了神,“爹,爹他在说什么?他不是容秉正吗?怎么又成了我的三叔?” 容济生挣脱女儿的手,踉跄的走出两步,“所以,你今天是要咱们容家身败名裂吗?” 容秉正大笑,“我也不想的!我只想要钱,要权,要家主之位!可你不给我呀,我的好大哥!” “就因为我是私生子,所以我连容家嫡系都入不了,只能用一个旁支的身份来给你们当牛做马,我有何错啊!我也不想这样的!” “谁不想堂堂正正的活的!但谁怪老爷子死就死了,末了还不放心的想当个慈父,他是慈父,那我是什么?” “他死是死了,可我活着啊,我活着就要承受他给我带来的痛快,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容家人作践?” “你什么都不想给我,你只想让我给你卖命,好呀,大家都落不了好,容家的名声,容老爷子对我娘始乱终弃,抛妻弃子,你们还有什么名声?” “他明明已经成家立室,却还要招惹我娘,我娘一生因他郁郁寡欢,难道我不该恨吗?我没有在来到容家的第一天拿刀捅死他就已经够仁义了!” “他还想临死之前做个慈父,他还想让我用旁支子弟的身份过一生,他凭什么!?” “做错事情的是他,为什么这苦果要让我来承受?” “而你,容济生,我的好大哥,你明知爹临死前的嘱托,你明知我是你的亲弟弟,还要让我继续当旁支,你存的什么心?你对得起那个老东西吗?” “你的女儿是正儿八经受万千宠爱的嫡系千金,我的儿子,勉强在旁支里面称作少爷,我容秉正没出息也就算了,但我不能让我儿子继续寄人篱下啊,我不争不抢,我对得起谁啊?” “我将他生下来却给不了他应有的少爷身份,容济生,你也是当爹的,这滋味好不好受,你知道吗?你感受过吗?” 说完这些话他整个人处在一种疯狂状态,笑呵呵的看着昭云,“哦,小院长,我承认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竟然能从我这找出破绽,但有一点你知道吗?” 容秉正犀利的眼神从三位家主身上划过,“他们都想反你啊!” “容秉正,你住嘴!” “休得胡言!” “我胡言?”容秉正指着自己的鼻子,额头上的鲜血从缓缓流下,“我要是胡说那你们紧张什么?” “画院名利滚滚来,这些人就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你给他们再多的好处都不够,你年纪小,哪怕身上背负着‘大家’之名,可除了这些傻乎乎的画师,谁在意啊?” “不信你问问他们,有哪个没利用画院做一些本分之外的事儿?偌大的画院是不是就我容秉正一个人贪财贪权!” 他的声音陡然高亢,听的人头一震。 魏容宁三家的人面上不好看。 这容秉正也是疯了,自己死不要紧,还拉着所有人给他垫背。 昭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说完了吗?” 容秉正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真相我都告诉你了,难道你不恨他们吗?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趁你不备就会一口把你吃掉,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一点都不害怕?” 他狼狈一笑,“难道你认为凭你之力,就能降服他们所有人?” “告诉你!痴人说梦!” “你应该趁现在逼他们交权,你是院长,画院是你的,你才是画院最大最闪亮的招牌,没了你,这重巍画院屁都不是!” “小院长,不要听他胡说,我们以前的协议还会奏效。”宁家主苦口婆心的在那劝说。 魏家主沉吟道,“先前纵有万般不是,今日也会痛改前非。小院长,合作是要双方都有诚意的,若因你一人之故,致使画院学子流离在外前程晦暗,这是我等之过啊。” 容家主恨恨的看了一眼发疯的容秉正,以一种决然的口吻道,“只要院长不听信小人谗言,容家始终是你的后盾!” 这就是拉拢了。 一个容秉正,逼得三方不得不表态。 毕竟,现在的画院,最重要的人,不是三大家族,而是昭云。 她一人,就抵得过万人。 没有一个大家之名在这撑着,画院,岂能长久? 没看十二画师都能因此在画院授课教学? 穆风眸光隐晦,时刻关注着昭云的表态。 画院清白之地,本应有天地间最无畏的争气,却不想,今日见识了这些人心,让他对这样的画院生出几分失望。 尚未功成名就,已经争名夺利。 真不知是说这些人太心急,还是目光短浅。 他等着昭云的决定,其他十一位画师也是如此。 他们是为昭云而来,理应也该为她而走。 只要她一句话,谁稀罕在这样的小地方蹉跎? 然而昭云却是笑了笑。 “三位家主,我有没有说过一句话,院长便是院长,加一个‘小’字作何?” “……” “追名逐利本是人间常态,在与诸位达成协议兴办画院之前我都想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好了。” “我是重巍院长,自该与画院同在,如今画院建立不久,我不希望内讧,更不想看到本该清明之地变得乌烟瘴气。这样吧,三位不妨与我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容家主问。 昭云悠然起身,“既然诸位喜欢刁难,那我就给诸位一次机会,这样,咱们互相给对方出个当前最难的题,最终赢了的人,才拥有最后也最完整的说话权。” “最难的题?”魏家主轻抚胡须。 “不错,最难的题,你们的题我若如愿破解,那么就算我赢。你们若做不到我说的,那就是我赢。” “若是平局呢?”宁家主看着她。 “没有平局!非输即赢的局面,这机会,我只给一次,诸位还得商量好了。” 这也算是昭云给的一个台阶。 她想光明正大的拿回画院的所有掌控权,就得以凌厉碾压的姿态让众人臣服! 否则,效果不够震撼,结果也不会太美好。 而她,偏偏是个完美主义者。 不做则已,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 三大家主商量妥当,魏家主道,“好,这次约定童叟无欺,你都说了是当前最难的,那好,若你能在一月后的画道院考核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从今往后,我们三家对你言听计从,不敢违背!”昭云笑容肆意,“好呀,我出的难题是,在我重回画院之前,我要让清水县人人可学画!人人会画画!” 第135章 难题 这就是动真格的了。 说是最后的刁难,却一个比一个狠。 如今的重巍画院建立不久,就连画院里的学子,能出个三星画师都难如登天。 但三大家族张口就说,让昭云在一月后的画道院考核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这比让人上天都难。 重巍画院这会儿勉强拽住了末等画院的尾巴,还是没多少资历,唯二能说出口的,是有个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院长,还有十二位名声不俗的画师。 魏明织心里揣测着成功的可能性,想来想去心彻底凉了。 这难题,难到家了。 不知师父能不能行。 一旁的容倚晴心想,魏容宁三家的刁难固然厉害,但师父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前往玉京画道院考核,来回统共就一个半月的时间。 想要以一个半月的时间将清水县百姓改变的爱学画,能画画,这要投入的人力和心力,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想的。 穆风诧异的看着昭云,为她弘扬画道的胸襟远见所折服。 若三大家族真能做到她说的这一点,以后的清水县前途不可估量。 而身为清水县最大的重巍画院,也会水涨船高,在这样人人能画的环境下学习,画道技巧只会更上一层楼。 这十三岁的小女子,聪明起来挺难招架的啊。 不仅画道造诣厉害,就连这份目光和胆识也厉害。 容秉正蹭的一下从原地跳起,朝着昭云扑去,“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应该扳倒他们,出什么难题,我要你扳倒他们!” 这人已经疯了。 容敬业慌张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爹,爹!咱们不斗了,咱们不和他们斗了!爹!爹你看看我啊!” 大戏就要落幕,双方已经协定,而容秉正并不甘心看到这样的结局。 怎能握手言和,没扳倒容济生,没让容家四分五裂,没让画院闹起来,那他所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爹!爹你醒醒!爹!你不要丢下我!” 容敬业猛地抬起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爹!” 昭云冷眼看着这个孩子,“你爹没死,只是情绪激动晕了过去,你要是他的好儿子,就不该继续留在这。” “容家主。” 容济生心中隐有羞愧。 “此事既然是容家的家事,那就由家主来处理,昭云不便参与。” 容济生点点头,心道,这小院长总算给他留了三分颜面。 争权既然摆到了明面上,那再装模作样下去也就没什么必要。 容济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对父子,手一招,“来人,把人带走。” 容敬业害怕的抱着他爹,眼里露出惊惶,“家主,家主,不!我不走,我不走,我还是画院的学生!我还要留在这学画!” 容秉正不惜冒着风险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自己的身份, 无他,为的就是容敬业这个儿子。 要没有容秉正反水意欲将他从家主上拉下马,容济生可以放过他一马,但……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私生子,勉强姓了容,到底还是个外人。 父亲临终时的确提起过要让他善待容秉正,他也按照父亲所说的去做了。 可结果怎样? 一着不慎,要不是重巍院长将容秉正的阴谋揭露,画院与三大家族相斗,容秉正坐收渔翁之利,搅乱容家,趁机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甚至神不知鬼不觉的坐上家主之位。 这都有可能。 毕竟,当时的容济生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未设防。 容济生眼里多了一丝冷意,父亲临终前还有一句话,若容秉正敢反,那容家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相比较容济生的果断,故去的容老爷子才算的上狠诀。 容济生挥了挥手,“敬业,往后你就在家里学画,从今天起,你便是容家正经嫡系少爷。” 容敬业一愣,眼泪挂在脸上,看起来像只狼狈的花猫。 “家主在说什么?” 容济生看着他,“难道你不想?” “成为容家嫡系少爷,你爹便老有所依,他到底是容家子,他做错了事误了一生,敬业,你是容家子孙,还记得吗?” 容敬业恍恍惚惚的带着他爹走出画院,上了容家的马车,整个人是悲是喜,全都掩映在山峦迭起的云雾中。 一场院会,容秉正的身份再也藏不住,财务总管的职位被撤除,包括容敬业,也被强行送回容家当正经少爷。 三大家族和院长之间定下约定,互出难题,彼此刁难,光明正大争权,这一幕着实让人吃惊。 但吃惊是一回事,争权夺利之事,四海皆准,无论哪座画院,要想稳坐院长之位,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既然约定好了,那就要做下去。 容家的那档子事固然让人长吁短叹,让人们真正关心的,还是三大画院到底能不能破解院长出的难题。 待她从玉京归来时,要让清水县人人可学画,人人能画画,这可不是一句虚如缥缈的口号,这要靠着真金白银耐心恒久才能做到。 清风吹拂,一大早,魏容宁三家的人就忙的不可开交。 看家护院的守卫弃了兵器,反而拿上一杆大旗,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走到哪儿宣传到哪儿。 清水县说大不大,说小那也不算小了。 要想让人人可学画,能画画,首先就得让人们看到学画的好。 兴趣最重要,其次才是动力。 来自于真金白银的动力。 乡间小风吹拂,容家主从马车上下来,一副寻常人的打扮。 “嗨,老哥,县城在搞活动呢,有没有兴趣看看?” 那老汉见他生的白白胖胖一脸富态,摆摆手,“没兴趣,没兴趣,别打扰我下地干活。” 容家主碰了一鼻子灰,但他是何等人,赶紧笑嘻嘻道,“种地有什么好的,来,给你银子,带着全家去县城看人作画吧!” 老汉嘟囔句,“你怕不是傻子吧?说什么梦话!” 阳光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闪了他的眼。老汉扔了锄头就把银子抢过来,往牙齿上一碰,顿时笑了,“真的?” 第136章 启程 还能有假? 容家主笑呵呵的看着老汉带着一家子欢天喜地的上了牛车,往县城兴冲冲而去。 最近十里八村的都流传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个傻子,见人就给钱,给钱让人去县城看画。 那些去过县城看人作画的村民都说,这事儿悬得很。 事后还是县城的人和他们讲,不悬不悬,是真的! 魏容宁三家和重巍院长定下的约定,谁赢了谁就是老大! 重巍院长给三家出的难题就在咱们身上! 这回可以大着胆子坑上一笔了! 听说了这些话的三位家主,气的直接把桌子掀了。 魏家主冷着脸,“去,把清水县所有员外、地主都给我喊过来,本家主有事情交代。” 容家主也不落后,“告诉县里的那些人,画道在大炎是什么地位,让他们学画不是求着他们,是给他们格外的选择,不想选,那这辈子就一直种地吧!” 宁家主推开仆人送上来的糕点,皱眉道,“别往外面撒银子了,傻不傻?” “谁想学画,尽管去宁家的画阁,不能挤,不能乱,学画是高雅事,谁要是弄得像逛菜市场,就直接当场打一顿,打一顿不解气的话就打两顿。” “画阁欢迎诚心人,心不诚想利用这事儿牟利的,想死,直接说。” 魏容宁三家的决然态度,好歹让此事有了些许眉目。 大街小巷都会看到有人在劝画。 老子气冲冲的把儿子从赌坊揪出来,“臭小子!你还敢去赌坊?让你去学画你不学,你想一辈子当赌徒?” 卖菜的大妈时不时看上菜摊一边的小儿子,“乖,都和你说了,起笔不能这样,小明,晚上和娘一起去画阁听课吧?学画比跟着娘卖菜强。” 很多时候,民生多艰,唯有那些高门子弟才能学画,但昭云同三大世家的约定,彻底改变这个局面。 借着三大家族的财势,绘画一道渐渐深入人心。 以往是没钱可供人学画,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只要你想学画,甚至在画道一途上表现出天赋,就会有人保送世家建立的画阁。 若在画阁取得优秀成绩,就能免费进入重巍画院,正式成为画院学子。 大炎重画道,朝堂之上,设‘画卿’与‘画臣’两道职位,皆是三品官,深得皇上赏识。 而很多时候,画道也是国与国之间的切磋手段。 三年前朝中画卿还为大炎赢回了一座城池,可惜回国途中遭人暗算,死在半路。 为此皇上恼怒,差点到了要兴兵的程度。 后来还是敌国派遣来使证明此事清白,才平息众怒。 画道,是相比科举一途,皇室额外给出的晋升之路。 凡是贵胄子弟,皆以书画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 重巍画院。 魏明织跟在师父身边,缓缓的走在画廊。 “师父此举是何意?是存心要刁难三位家主,还是要为清水县的百姓谋取福利,改变那些人的一生?” 昭云左手提着鸟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金丝雀。 “都不是,你再猜。” 魏明织凝眉道,“师父比谁都该知道此举造成的影响,还是说,师父是想彻底让清水县翻天覆地,成为一座……画城?” 昭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明织,你的确很聪明。” “徒儿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聪明是好事,让清水县变成一座地地道道的画城也是好事。” 昭云随手打开笼子,放出里面的金丝雀。 “百姓学画之余不会耽误经商、种地,这个世道,人人都为了温饱努力,若有更好的法子改变命运,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清水贫瘠,若非此地还有几座世家镇守,这样的小地方,你以为曲县令会来?” “曲县令这个人爱名,我与诸位家主的约定,他怕是求之不得,不用说,都会推上一把。” “将清水县改造成一座画城,试想一下,这里的人,无论年长年幼都能画出几笔,小地方也会创造出大奇迹,到时候,慕名而来的就会越来越多。” “咱们重巍画院身处这样的环境,画院学子只会更加努力,断不敢懈怠。这是双赢的局面。” 魏明织不明白,“可是这样,师父不就输了?” 昭云轻笑,“错。在他们之前我就会赢。” 末等与甲等之间的距离,无异于天差地别,魏明织突然觉得脑子不够用,看向她的师父。 “行了,快去参加画道训练,连倚晴都在努力,你还不去?” 想起那所谓的画道训练,魏明织就觉得头皮发麻,“是,师父。” 这段时间,重巍画院被选出参加画道院考核的十人,经历了这一生都不想回忆的惨痛过往。 包括素来不服输的魏明织,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抚着手腕留下两行辛酸泪。 画道从来没有捷径。 但昭云的办法,是最接近捷径的路子。 只有置身强者中,才能有可能成为强者。 十二位画师再加上一位画道大家的碾压,其痛苦,是想都无法想象的。 堪称,黑色记忆。 白驹过隙。 昭云一身白袍,率先坐在马背上。“诸位,回去吧,等我们凯旋!” 前往玉京的除了她,还有四位画师。 画师之后,是十位经历了人间惨痛的学子。 而他们,将代表重巍画院,与大炎所有画院学子尽兴一战。 是胜是败,这不仅要堵上个人的尊严,还要押上画院的前途和院长的输赢。 三大世家齐齐列队。 魏家主一身锦绣,颇有威严道,“去吧,若你有那个本事,我宁愿你带着甲等画院的名额回来,也不想你们灰头土脸的带着失败而归!” 宁家主笑了笑,“菲菲,好好听你师父的话,要是赢了,回来爹给你大摆筵席七天!” 宁菲菲心里嗷了一声,眼神带着如鹰一般的凶猛犀利。 能有如此声势,全是在十三位师长残酷碾压下逼出来的。 不止是她,就是容倚晴,此刻都是杀气腾腾! “此战,必胜!” 言语间总让人觉得她快魔怔了。 容家主担忧的看了看自家女儿,欲言又止的挥挥手,“去吧。” 昭云潇洒的坐在马背上,“待我归来时,咱们重巍画院必能跻身大炎甲等画院!三位家主,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哦。” 三只老狐狸皮笑肉不笑的送走一只狐狸大王,转身一脸冷漠,朝着自家画阁走去。不行,这约定,不能输! 第137章 碰瓷 “等等!师父,等等我!” 吴信诚驾马飞快,疾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发丝凌乱。 身后,跟着骑马惊慌的小厮。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啊!” “师父?穆风师父!等等我!” 疾风之中,将声音割裂成碎片,吴信诚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满是汗水。 容倚晴支棱起耳朵,惊疑道,“我怎么听到吴哥哥的声音了?” 宁菲菲坐在马上,右手握着缰绳,左手在虚空写写画画,还能三心二用回答大师姐的问题,“听起来的确像哦。” 魏明织冷笑一声,“哪里是像,就是那个吴少牌狗皮膏药。” “啊?” 容倚晴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真是吴哥哥?” “如假包换。” 魏明织不想理会吴信诚,策马往师父那边行去。 昭云稳稳坐在马背上,“你怎么了?” “不想看到那个狗皮膏药呗。”魏明织懒洋洋道。 没遇上昭云时,吴信诚还是清水县数一数二的俊公子。 书画之道,吴信诚两不耽误,因着一手丹青笔力,拜了穆风为师。 这不,因为早晨醒迟了,快马加鞭的往这赶,再去看当师父的穆风那张脸,绿了。 吴信诚一身狼狈的赶来,将大队人马的进程直接打乱。 翻身下马,朝着穆风施礼道,“师父,徒儿来迟了。愿意受罚!” 穆风寒着一张脸,“此去玉京需要必胜,头一天出发你就敢迟到,既然你要领罚,好,每日比其他师弟多交一张画,顺便,洗马的差事也交给你了。” “洗马?” 吴信诚犹豫道,“是。” 穆风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徒弟很不满意。 吴信诚拜他为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接近院长。 要不是看在他一身天赋不认浪费,穆风才不愿管他的死活。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父的话,吴信诚不敢违抗,却在抬头之际第一时间寻找昭云的所在。 真不知是该说他痴心,还是死缠烂打。 “少爷!少爷!总算赶上你了!” 吴信诚看着策马而来的小厮,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小厮笑嘻嘻道,“我来是为了帮助少爷洗衣叠被,打扫屋子啊,少爷一路辛苦,前往玉京山高水长,没有阿四在,少爷可怎么办?” 吴少爷在家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想了想允诺道,“行,你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不准停,继续赶路。” 昭云的话来的很及时,让大队人马终于恢复了前进。 吴信诚坐在马上痴痴望着她的背影。 那个讨人厌的沈六郎已经走了,他的机会来了。 这般想着,便不觉得山高路远,行路难了。 队伍朝着远方而去,朝霞为众人披戴上荣光,这一趟玉京行,在很多人心中,它是向着光明而去。 是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 唯有全力以赴才对得起连日来吃过的苦头。 容倚晴朝着吴信诚望去,渐渐的有些走神。 昭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倚晴,今晚课业多加两幅画。” “什么!?” 容倚晴神魂齐聚,睁大眼,“师父,这也太狠了吧?” 昭云没说话,沉默的样子让容倚晴不敢放肆。 “是,师父。” 声腔里带了委屈。 昭云视若罔闻。 有时候心软,迟疑,会成为失败的开端。 而失败,在昭云心中,是断断不被允许的。 金乌西坠,金黄色的光芒挥洒大地。 穆风朝着远处眺望,愉悦道,“快看,前方有村庄,咱们今晚可以在这落脚!” 穆风是玉京世家的少爷,在画道上还是年纪轻轻就摘下七星的荣耀。 以身份的矜贵来讲,远在众人之上。 这一路的艰辛他尚且能忍,其他人就是想要埋怨也得憋着。 大家少爷都没吭一声,小地方来的少爷小姐们要再矫情,信不信院长大人会让你领略什么叫做终生难忘。 昭云驾马前行,冷不防有人从拐角处窜出来,白马扬蹄,差点将路人踩在脚下。 “院长,小心!” “不要伤人!” 昭云眸光一厉,手上用力调转马头,电光火石之下,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那险些死在马蹄下的,是位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人此刻惶恐的倒在地上,手指颤抖的指着昭云。 “你你你,你吓到我了,赔钱!” “……” 这根本不像寻常人死里逃生后的反应。 老人不肯从地上起身,倒是吴信诚为了在昭云面前表现,亲自下马想要将人扶起。 “不要碰我!滚开!”老人在那大喊大叫。 吴少爷很尴尬。 “昭云,这事……” 昭云眸光透出一分不耐,“喊我院长。” 吴少爷微笑的朝她点头,“好呀,院长,此事该如何处理?” 这微笑的模样,看的魏明织一阵火大。 要说她为何如此气愤,倒不是看上了吴少爷的脸和本事,是受少年郎所托,帮他看着小娇妻。 沈澜真才走了多点时间,这吴信诚就巴巴的凑上来,还忒不要脸的拜穆风为师,就这副作态,可是将魏明织好一番恶心。 “还能如何处理?” 魏明织从马上下来,俯身看着那瘦弱肮脏的老人,“五两银子够吗?” 五两? 老人眼里迸发出一丝希望,“够!” 穆雨看不下去了,扯了魏明织过来,小声道,“这人分明是主动往院长那撞的,摆明了就是讹人,你怎么还给他钱?” 魏明织听着不解,“可他的确差一点就被马蹄踩死了,讹人做到这地步,也很不容易了吧?” 穆雨一阵无语。 “哥,你怎么看?” 穆风笑了笑,觉得五两银子的事儿无伤大雅,“无碍,继续赶路吧。” 那老人一瘸一拐的站起来,看着昭云,“这里常年云雾缭绕,过不了多久就会升起大雾,你们再给十两,我带你们走出去?” 容倚晴抬头看着天色,忍不住道,“你这小老头蒙谁呢?这看着像常年有大雾的样子?你别不是想骗钱吧?” 老人不说话,一副你不信我我还不理你的样子。 昭云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信你,带路。” “这……” 穆雨手持马鞭,小心翼翼道,“大哥,院长这年纪估计还没出过远门吧?” 掏银子这么痛快,别碰见个人她就信啊? 出了门,外面可是啥人都有。 穆风在寻思,她要不要和院长说一说闯荡在外的经验?毕竟她可是五岁就开始在外学画,见过的骗子估计比昭云见过的活人都多吧? 第138章 残废 在众人摇摆不定时,山间起了大雾。 吴信诚笑道,“看呀,还真起了大雾,这小老头没骗咱们。” 容倚晴撇撇嘴,“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人缺钱,非常非常缺钱。瞅瞅,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就从咱院长那骗了二十五两。” “……我就不明白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个不靠谱的骗子,为何师父还要信?” 宁菲菲嘴里吃着糕点,虚空画画的活计一时也停了。 “大师姐都能看出的猫腻,师父那么精的人难道眼瞎?且看吧。” 师父可从来没让她们失望过。 魏明织一路都在关注着师父,见她不时和那老人说几句话,或者拿出准备好的吃食请他吃。 那老人浑身脏的出奇,师父竟然也能当做啥事都没有的和他说话? 看样子,还说的很带劲? 老人狼吞虎咽的吞下一块糕点,回味的舔了舔嘴巴,“啊,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昭云眼里带着真诚的笑,“老人如果喜欢,这些都给你。” “给我?你不是要赶路吗?难道你不喜欢吃?” “不呀,糕点就是给人吃的,你吃和我吃,我都是一样的开心。” 老人晦涩的打量她一眼,“你和这些人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你看呀,他们嫌弃我脏,嫌弃我坑蒙拐骗,甚至心底还鄙夷小老头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靠耍赖活着,但你眼里没有那些东西,你是真的在请我吃东西。” 老人说的认真,昭云却是一笑。 “并非如此,我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怎么一样?” 昭云睁着一双明亮的眼,轻声道,“我想知道,为何老人家浑身脏兮兮的,唯独那手指,包括指甲缝都是干净的,老人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显然起到了不可思议的效果。 因为下一刻老人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惊恐,就连手上的糕点都不要了。 “迷雾已经走出来了,小老头先撤了!” 他一瘸一拐的,竟然也跑的不慢。 看来的确是被吓到了。 魏明织疑惑道,“师父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成这样了?” 容倚晴若有所思道,“这老头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 昭云笑而不语。 吴信诚凑上来,“要不要我去把他捉回来?” 昭云脸上的笑霎时冷凝,“若要捉他,何须你来动手?” 言下之意,便是本院长武功甩你几条街,我不想留的人,你想留? 吴信诚连呼不敢。 不知为何,看着昭云这副翻脸无情的模样,总会让他想起当初的几巴掌。 那巴掌扇在脸上,疼的吴信诚这辈子都忘不了。 穆风策马追了上来,“有没有问题?” 昭云摇摇头,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破绽,“继续赶路。” 大雾来的突然,散的也突然。 等云雾散开,先前远远能望见的那座村长映入众人眼帘。 穆风一指马鞭,“全员加速,今晚夜宿小村庄!” …… 小村庄内,一片欢声笑语。 小老头一身破烂的从小道儿赶回来,进村就大喊,“我回来喽!人都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欢快如麻雀的小孩子们。 “村长回来喽!村长回来喽!” 为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村长笑的这么开心,想必收获颇丰吧?” 小老头朝着那人身后看去,疑惑道,“张三和李四没回来吗?” 中年人道,“没回来,村长该是抄近路回来的,张三和李四估计还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回来。” “算了算了不管了!这次遇上几只小肥羊,狠狠的赚了笔。” 村长将兜里的银子交给中年人,感慨道,“一半留着,小一半当做村子的生活费,剩下的给孩子添置几件新衣服。” “哦!哦!又有新衣服穿喽!”欢呼声更甚。 小孩子之所以是小孩子,因为无忧无虑,像天使一般,看不到世间的疾苦。 或许因为,他们正在疾苦中。 所以反倒不觉。 村长惆怅的叹息一声,“他们吃了饭没有?” 这个‘他们’,问的不是孩子们,而是常年将自己关在房间的那些人。 中年人摇摇头,“三天吃一顿,没饿死算是不错了。” 村长先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背着仅有的一只手,“我去看看。” …… “村长!村长,咱村里来人了!又有小肥羊可宰了!” 阿花家的孩子在那大喊,中年人很快走出来,“张明,不准乱说!对待客人,要礼貌。” 小张明做了个鬼脸,“这次换我来!” 中年人无奈的摇摇头,“不准!小心让村长知道了,揍你一顿!” 村子里的大人为了生存做的是‘宰肥羊’的行当,赶上运气好的时候,碰见有钱人,装作受伤,或者故意受伤,换取一笔生活费,这是村庄有史以来的规矩。 成年的大人才可以去骗人,小孩子不可以。 村庄的小孩子每当成年的前一天,就会带着村子的希望走出去,走到外面的美好人间。 而这些大人遥遥看着孩子的背影,许下的心愿,便是愿他此生再也不要回来,要在外面好好活下去。 人间不都是美好,但留在村庄,永远见不到美好。 他们坑蒙拐骗,为了养活村里人,也为了凑足离家的路费,让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出去。 若是细心去看,村里的人,除了孩子,都是一群残废。 老弱病残的残废。 村长懊恼的站在房间,看着眼前一动不动不吃不喝的人道,“咱们已经完了,难道你还要让下一代也跟着完吗?” 屋子里的人生无可恋的躺在木板床上,不管老人说什么,都不见这些人有任何反应。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的心死了,那就是死了。 行尸走肉,看起来是活着,无非成了一种讽刺的方式。 村长说破嘴皮也不见这些人吭一声,听外面说有‘小肥羊’来了,这才重重甩袖。 “你们都看着!我要继续为了咱村子豁出这张老脸了!” “你们都要脸,好呀,就我不要脸,但我要是和你们一样死要面子,村子不就完了?” “这些孩子不就完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从村子走出去,你们看着,你们睁大眼睛看着!” 第139章 人非 “村长,村里来人了!”小张明扯着嗓子喊着。 老人慌慌忙忙的从房间跑出来,“哎呦哎呦,来了,来了,客人在哪儿?” “客人在这儿!”容大小姐道。 “嗯?是你们?”老人顿时脸色古怪起来。 小张明好奇问道,“噫?村长认识这些客人吗?” 中年人看着村长的那张脸,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 宰了一次的小肥羊又撞上来了? 容倚晴道,“是呀,就是我们这群小肥羊啊。原来老人是村长啊。” 村长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那个,诸位,请进。” 一行二十人,齐齐涌进小村庄,倒给村子添了不少人气。 见到有人来,村里的孩子个个畏惧的躲在暗地。 小张明还是胆大的,巴巴的瞅着宁菲菲手上的小点心,口水快要流出来。 “小姐姐,点心吃腻了可以赏我吃一口吗?” 这话说的委婉而卑微。 中年人声色俱厉,“平时教你的都到哪儿去了?你是人家的奴才还是狗!” “……” 这突然的变脸,不仅吓坏了孩子,也把重巍画院的人吓到了。 眼看小孩子要哭,容倚晴看不下去了,“你这人,不就是一块糕点吗,至于吗?” 她顺手从宁菲菲兜里掏出一块,不理会小师妹幽怨的神情,交到那孩子手上,“呐,这是姐姐请你吃的。” 小张明眼眶含泪,看了一眼凶巴巴的中年人,认命的把点心推回来。 “我,我不吃。” “……” 这是闹哪样呢? 村长虎着一张脸,“去,罚抄千字文三遍,写不完不准吃饭!” 小张明蔫头耷脑的走了。 气氛一时沉闷。 村长局促的搓着手,笑道,“别见怪,别见怪。” 穆风目光里带着探寻,“村长,这是十两银子的借宿费,今晚就劳烦各位了。” 十两银子让村长脸上的局促彻底消散。 此刻他满眼都带着喜悦,“不麻烦不麻烦,今晚有贵客,王五,去和村子里的人说一声,今晚,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咱们的客人。” 中年人,也就是王五,他顺从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座村庄很穷,房间采光也不是很好。 重巍画院的人安排妥当,哪怕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皱眉。 这房子太破了,勉强能遮风避雨。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潮湿味儿,让人下意识想起官府大牢。 “师父,咱们今晚真要在这留宿?”容倚晴率先问道。 昭云神色不改,“要是不习惯,你可以出去住。” 出去住? 以天为幕为地为席,这还不如住在小屋里呢! 容倚晴当即不敢吱声,又看了看其他人脸上隐忍的表情,干脆咬咬牙,住就住吧。 总归还是十两银子租过来的地方呢。 宁菲菲进了村子,罕见的大方起来,将兜里的糕点分发给村里的小孩子。 也许是从小张明那里受了触动,也许单单觉得中年人在这个问题上太过严苛。 最爱吃零食的宁大小姐见不得这些人眼巴巴看着她,一颗心到底是不忍。 她是用猜拳的方式将这些糕点送给孩子们的。 凡是猜拳赢了她,都能从她这取走这些吃食,直到结束。 对于这样保全了尊严的做法,中年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此刻宁菲菲纠结的站在那,扯了扯容倚晴的袖子,“大师姐,有地方住不错了,这些村民把房间让出来给咱们住,这会儿都在草堆里呆着呢。” “什么?草堆?咱们也没住几间房子啊?”容倚晴听不明白了。 宁菲菲嘟着小嘴,“咱们占的这些房间,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好房子,你是没注意到,这村子除了孩子,尽是一群老弱病残。” “那些肢体有缺的人经不得风吹雨打,剩下的那些屋子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躲在草堆里的都是一群孩子,还有照看孩子的妇人。” “这村子看起来也不大,房间年久失修,本来够他们住,但咱们来了,这房子就不够了。” 宁菲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倒让容倚晴的大小姐脾气发不出来了。 他们还有工夫挑挑拣拣,但就是这样被挑拣嫌弃的屋子已经是村庄对他们这些外来人最大的诚意了。 容倚晴突然觉得心里挺不好受,像是心口被堵了一团棉花。 昭云抬眼看着众人,见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沉声道,“有功夫在这怜悯他人,为何不努力让自己赢得一个月后的考核?” 说到考核,众人心里又是一颤。 是呀,这次考核要是输了,不仅重巍画院将会因此没落,院长的一切苦心也就白费了。 吴信诚抱拳道,“我们听院长的。” 穆风冷眼看着他,“别以为出来了就没事了,一切照旧,完不成当天课业,加倍处罚!” 重巍学子心里瑟瑟发抖,训练有素的从行李拿出画架,洗笔开画。 一切照旧,和在画院的训练没什么两样。 这种紧张与危机并未过去,无论他们身处哪里。 一日没有通过画道院考核,他们的前途都将是未知而渺茫的。 哪有心思来怜悯他人? 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还操心着别人。 这是一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 这也是昭云为何会发出训斥的原因。 唯有能自救者,才能救人。 一时,无人敢抱怨这屋子潮湿。 一时,更无人敢心生杂念。 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多余的同情只会衬托出自己的愚蠢与无能。 魏明织屏气凝神,将全部的心力凝聚在笔尖。 是呀,怎么能忘记,她们时刻都在战斗? 穆风留在房间观察这些学子的动向,方便能随时指出画道上的缺陷。 这些重巍学子,进步飞速远超他的预料。 院长的方式很奏效,那种常人难以忍受的训练就是他都有些望之却步。 但效果是惊人的。 这些从碾压中重生的气势,正是重巍画院目前最需要的。 唯有所向无敌的气势和自信,才能在一笔一划中锤炼出更强大的自我。 末等画院又如何,玉京一行,画道院考核,他们是奔着甲等去的! 之前穆风还有些迟疑,但现在,起码有了敢想一想的勇气,也有了敢搏一搏的斗志! 这很重要! ……昭云从房间走出去,看着满面沧桑的村长,“先前您避之不答,但晚辈现在有猜测了。” 第140章 斗画 村长反复搓着手,“这位贵客在说什么,小老头怎么听不懂?” 昭云漫不经心的坐在地上,“您不需要听懂,我懂就行。” 她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勾画起来,“村长请看,这像不像一轮太阳?” 村长起初还是装糊涂,等他视线下垂,看着那精妙的笔法时,倒吸一口凉气。 “啊,是,是一轮太阳。” 昭云抬起眼,很清晰的看到了老人眼里的激动和恐慌。 她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朝着草堆走去。 只剩下那身子颤抖的老人,死死盯着地上那一轮太阳,像是回忆起世间最美好,也最可怕的事。 …… “来,孩子们,喜欢画画吗?小姐姐来教你们作画。” 草堆里坐着十几个小孩子,个头最高的还是要数小张明。 小张明仰起头,笑道,“画画谁不会呀,我们都会。” “都会?” “是呀,我们从小就开始学作画,小姐姐不信的话,我给你画一棵树?” 小张明摸了摸脑袋,实在是因为他见过的东西本就不多。 昭云扭头看着愣在原地的村长,眼里带着微笑。 似乎在说,你看,我懂了。 村长手指颤抖,嘴唇发白,似是在隐忍着不说,又像是在无声的控诉。 他仰头望天,那天慢慢的阴沉起来。 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昭云看着天色,笑道,“咱们去屋子里和哥哥姐姐们比试一下好不好?谁要是能赢一局,我就奖励他一两银子,好不好?” “一两银子?” 小张明蹭的窜起来,“小姐姐不骗我们?” “骗你们作甚?” “好!那我们去!” 草堆边,孩子们在欢呼。 因为很有可能,不用出村,他们就能赚到一笔钱了。 村子里的人都爱财,因为没有银子,他们连下顿饭要吃什么都没着落。 银子,在这些孩子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馒头和清脆爽口的咸菜。 馒头、咸菜,在小村庄,就是最好的吃食。 昭云领着这些人进入房间,没一会时间,外面电闪雷鸣,落下豆大的雨。 小张明惆怅的望着门外,眉头皱起,堆起一座小小的山丘。 这些人的到来,并未打断重巍学子的训练。 甚至这时候,即便是最不专心的容倚晴都收敛心性,专心致志的画着。 “在担心什么?” 小张明从走神中醒过来,略有愧疚的看着昭云,“小姐姐,我……” “你在担心今晚睡在哪儿,对不对?” “唔。” “不必担心,你们当中,要是有一人能赢其中一局,今晚你们就睡在这里。” “小姐姐说话算数?” “自然算数。” “好!那我们绝不会客气的!” 还未走到玉京,还未踏入画道院的大门,在一个破落的村庄,重巍学子就迎来人生第一场必须分出胜负的战斗。 容倚晴停下笔,“小孩子口气不小,咱们大家可得打起精神来!” 尊重每一场比试,尊重每一位对手。 就是尊重自己。 哪怕对手是小村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小孩子,这些人的笔下,同样没有留情。 要说重巍学子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战,那么小村庄的孩子就是为今晚能留在屋子里安安稳稳睡个好觉而战。 两者没有可比性,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尊严。 有尊严的胜出,也有尊严的睡一觉,其实是一样的。 试题已出,全场只剩下画笔唰唰的声音。 村长站在大雨里,不知是不是大雨终于让他脑子得以清醒,还是屋子里孩子们表现的太硬气。 他转身朝着封闭的那扇门走去。 再次开口时,嗓音沙哑,感慨万千。 “来的这些人是画院学子,不知从何来的。” “咱们的孩子正和他们比试,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村长的声音疲惫里透着隐约的激动。 似乎从这些孩子不服输的架势上,看到了昔年的自己。 村长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这些人,叹息一声,“咱们要懦弱到几时呢?” 他留下这句话,就朝着雨中走去。 穿过雨幕,来到斗画的房间。 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熟悉的画笔和流转的笔法时,来自灵魂的颤栗让他不敢发出一个字。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同样震惊的还有重巍画师。 穆风止不住惊奇,看着小张明近乎潇洒的在画上宣泄,看着村庄里其他孩子,握着一杆笔,胸有成竹。 孩子里面最大的才九岁,最小的五岁,可他们笔下的画,是超乎自身年龄的成熟。 这份成熟老道,放在重巍画院,都是让人惊艳的。 像是从出生,就开始浸淫画道。 可是,绘画一道,没有师父领进门,很难窥得门径。 那么这群孩子,是跟谁学的呢? 村长脸上满怀欣慰。 这份欣慰,比得到金山银山还要厚重,闪光。 不知何时,村子久闭的那扇门终于打开。 从里面走出一群落魄残缺的老人。 他们当中,不是断了手,就是瞎了眼,彻彻底底的将残废演绎到极致。 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裳,走路都要互相搀扶。 有眼的护着没眼的,有腿的护着没腿的。 其中最可怜的更是不忍与外人道。 隔着一道雨幕,好似隔着昨日与今朝,隔着惨痛的记忆和眼前升起的太阳。 那群孩子就是一轮轮发光的太阳,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从雨幕而来,真真正正的走出来,来到这间屋子。 村长见到这些人,激动欣喜的留下无声的眼泪。 多少行清泪才能诉尽往日的冤屈,多少滴眼泪才能洗刷这些年的隐忍。 村长身子颤抖着,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昭云同样看到了他们,当然,今日这场比试,她为的也是他们。 与其说是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身上的惨案。 每一个惨案背后都藏着一个真相。 关乎这座村庄的真相,她想听。 雨打茅屋,所有人的心神都凝聚在那笔、那画。 小张明最后一个放下笔,抬头,眼里带着必胜的光芒和喜悦。今晚,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第141章 真相 “是的,你赢了。” 声音如期而至,让小张明唇角微扬。 重巍十名学子里面输了的一位则羞愧的低下头,“院长……” 昭云闻声抬起头,“曲崖,你过来。” 名为曲崖的少年是曲县令幼子,天赋不错,就是学起来没有旁人刻苦。 输给其他师兄弟,曲崖不觉得难过,但随便输给一个小村庄的男孩子,这让少年觉得羞辱。 他的头颅低垂,浑身散发着颓唐之气。 这是个没经过多少挫折的少年。 他的输,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昭云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像是抚摸狐狸小红一般。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世间让人悸动的温柔和善意,“曲崖,你难过吗?” 曲崖抬起头,眼泪差点从眼眶涌出来。 他不明白,这难过他都写脸上了,为什么院长还要问出来。 是要看他笑话吗? 他心里这般想着,无奈头上的那只手太柔软,瞬间抚平他的幽怨。 “院长,我很难过。”他如实道。 “难过就对了,记住这种感觉。” 昭云缓缓道,“人这一辈子的努力其实都是在认真的给自己筛选对手,画道上是这样,其他也是如此。” “你越强,你的对手就会越强,试想一下,若你是输在我手上,或者是输在穆风师父手上,你还会觉得难过吗?” 曲崖转了转眼珠子,刚要说,我可能不会很难过。 但昭云的话来的很快,“知耻近乎勇,无论输给谁,都是输,输的滋味不好受,输了就要难过,哪能因为对手比你强就要开开心心的默认下去?” “曲崖,记住输的滋味,不要让这种难过延续到今后,你天赋不错,纵使今日输了,但今后还会赢。” “曲崖,你想亲自赢回来吗?” 曲崖眼里的暗淡渐渐破碎,重新聚起斗志,“想!” “很好,你下去吧。” 站在屋檐下观望的那些人半晌才开口,“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胜任院长一位,大炎的画院是越来越不济了。” 说话的那人是个瞎子。 且还是瞎了很多年。 “前辈们输了这么多年,还没从惨败中清醒过来吗?” “你都知道什么?”瞎子冷声道。 “我知道的不多。” 昭云上前两步,“但见到你们,我大概能拼凑出真相了。” 瞎子不吭声,瘸子只管身子贴着门,不让自己倒下去。 其他的几人,还没瞎子的‘闲情逸致’,来反驳这小姑娘刚才的那番训教。 不错,昭云方才说给曲崖的那些话,真正上其实是说给他们听的。 知耻近乎勇,败者不可怕。 可怕的是,自甘堕落沦为庸人。 村子里的孩子都在这,村长便要阻止,被昭云打断。 “村长,我认为,他们应该知道真相。” 浑浑噩噩的活了这些年,大人们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他们的自由,这些孩子,应该知道,因为知道,才会感恩。 当一个人明白事情为何这样子后,他会有自己的看法。 而隐瞒,只会让人堕落。 不清楚自己是谁的人,又怎么清楚今后的路。 昭云的叙述很直接。 “曾经……有一群心怀热爱的画师,为了更进一步,前往玉京画道院。”“他们不知人世险恶,在命运的打击下成了废人。” 第142章 同道 “于是一群废人聚集在一起,自暴自弃,明明活着,却不敢面对曾经的亲人,他们在破落无人的村庄留下来。” “废弃了的村庄,因为他们的到来,有了生机,因为是废人,他们只敢娶同样残废的女人,生儿育女。” “日子艰难,孩子越来越多,于是他们只能去坑,去骗,去做尽一切曾经所鄙夷的事。” “他们敏感、自卑,却也自负。” “村庄里生下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习绘画之道,这是他们的延续,也是他们的骄傲。” “所有的坑蒙拐骗都是为了送出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他们几乎是榨干了自己,来喂养这些孩子。” “因为,孩子,健康的孩子,才是最后的希望。” 昭云的话顿住,看着眼前的村长,“您,还记得自己的名讳吗?” “张三、李四、王五,这些无外乎是你们的化名,你们言谈举止装的再像,但骨子里的矜持改不了,又或者,你们不想改。” “告诉我,是谁打断了你们的腿,挖了你们的眼,废了你们的手,你们还想隐忍到几时呢?” …… …… “不要,不要再说下去了。” 瘸子瘫倒在地,浑身发冷的蜷缩在那。 这就好像发霉的果子,被拿到人前,人们感叹它往日的光鲜和解渴,但终被遗忘。 瞎子长长叹出一口气。 小张明如遭重击的站在那,“爹!伯伯!各位叔叔!她……她说的对不对?你们是被人害的对不对?对不对?!” 张阿花从人群站出来,很多年前他意气风发的参加画道院考核,没成想,人还未到玉京,他的‘妙手’就被废了。 如今他看着儿子在众人面前用他引以为傲的笔法击败对手,自豪,也心酸。 他恨吗? 他当然恨。 但他不知,包括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知。 他们究竟,遭了谁的暗害。 这种不知道仇人的滋味日日夜夜煎熬着他们。 他们堕落,他们也悲哀。 一位落魄的妇人站出来,“事到如今,咱们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都说了吧!” 村长欲言又止的看着昭云,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宁州的宁江画院还在吗?” 昭云看着穆风,穆风想了想,摇摇头。 “不、不在了吗?” 村长泪流满面的站在那,伤心的哭成了个孩子。 每个人的眼泪背后都藏着一桩陈年的旧事,旧事里有让他怀念的旧人。 伴随着村长这一问,其他人便再也克制不住的开了口。 “宁江画院不在了,在西泽县的兰花画院可还在?” 问出这话的人看得出来很紧张,他的手死死握着,眼睛里带着渴望和期盼。 西泽县是个小县。 比清水县还小的一座小县城。 而西泽县的兰花画院在不在,穆风迷惑而愧疚的摇摇头。 昭云遗憾的叹了口气,“西泽兰花,这个,我知道。” 那人眼神颤抖,像个命悬一线的孤儿。 “西泽兰花,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如今西泽县没有任何画院存在。” 昭云的声音平稳,落在人心里,却比刀剑还厉。 “不在了,都不在了啊……” 那人喃喃。 伤心的比狗还不如。 人常说丧家之犬,可不是麽? 画院就是他们的家,画院不在了,他们的家还给哪儿去寻呢?丧家之犬,不外如是。 第143章 星盟 小屋一时静默。 身在局中的人有些可怜。 但可怜是无法成事的,尤其是在日光无法照进的地方。 昭云脸上的神情近乎冷漠,“好了,我的叙述结束了,你们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若有,我可以帮你们。”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其中的分量落在村庄的那些人耳里,又是惊涛骇浪。 瞎子委实被刺激到,多年来自怨自艾让他不肯相信别人。 “帮助我们?你凭什么说能帮助我们?” 他的反应很奇怪,但昭云就是知道,他说话的目的,是不想将她也卷进危险里。 可人在江湖,有是非的地方就有危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刀剑随时可以像风一样刮来。 危险,是无法避免的。 在她的心中,越难,越是要迎难而上。 她的目光平静,重巍画院的学子也跟着平静。 这样平静的一幕,在被人质问的时候,显得就和一幅画一样静谧、祥和。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心肠冷硬到这种程度,心底歹毒到容不下任何人,诸位前辈的遭遇我光是同情是远远不够的。” “既然我遇到了,就想管一管,又或者,即便我不问,危险也会伴随在身边。” “因为,我开的是画院,要去的地方,是天下高手云集的玉京。” 昭云扭身看着她从画院带出来的学子,冷静问道,“自家院长是个多管闲事的,你们怕吗?”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容倚晴干脆就要笑出来。 身为画院十二画师之首,穆风目光坚定,口吻罕见的深沉果决,“世间诸事,怕是应有的,但怕,并不能解决问题。我愿追随院长,披荆斩棘,将那歹毒之人揪出来,还清白人的公道!” 他话音一转,“当然,规则之下,人人都有危险,怕有何用?” 容倚晴看了看其他三位画师,见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作为画院大师姐,她眉眼飞扬,“师父,我们不怕!还没成为甲等画院,岂能在半路上被吓死?” “不如咱们努把力,去玉京吓别人好了。” 魏明织漫不经心的抚弄着衣袖,“要什么好怕的,人生在世,除了生,就是死,要不然就是生不如死,何不大胆上前,挣个前途光明,荣耀披身?” 无所畏惧,方能一往直前。 这,就是重巍画院的态度。 也是昭云一直以来的态度。 “诸位前辈,你们看到了,也听到了,所以,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 “还是说,诸位今日不说,是想让我等步诸位后尘?” 村长身子一震,“绝没有!” …… 大雨倾盆而至,雨势比先前还有急切几分。村长接连叹息三声后,“当初我们都是大炎有名的画道高手,赴约前往玉京参加画道院考核,当初的我们,正如今日的你们,兴致勃勃而去,发誓要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但名额就在那,所有人都是竞争对 手。” “在一个黑夜,我们与一伙神秘人相遇,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放出狠话要与我等参与临时比试。” “年轻人多为意气行事,那夜赢了的人或死或残。” “这是一场屠杀。” “我们几个人算是运气好,大火将起,那群神秘人顾不得看我们烧成灰烬,便连夜撤走。” “突来的大雨浇灭了火,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组建了这个村庄。” 穆风皱紧眉,“那些神秘人身上可有什么标志?” “有,他们衣领处绣着六芒星。” “六芒星?”穆风若有所思。 瘸子看着他,“小友莫非知道六芒星的事儿?” 穆风遗憾的摇摇头,“曾经有一座联盟,名为星盟,他们的标志便是衣领处绣有六芒星,只是,早就覆灭了。” 果然如此。 “突然的兴起,突然的覆灭,也许,这星盟的覆灭只是为了掩饰曾经犯下的恶行?”昭云凝神猜测着。 话说到这份上,村子里的人也算敞开胸怀。 “你们要去玉京,要去画道院参加考核?” “是。” “那你真的要帮我们查出多年前的阴谋?” 昭云点头,“是。” 村长像是下了个重大决定,深呼一口气,“那好。” 老人看着生活了好多年的老友们,“你们愿意吗?把咱们的压箱底都都使出来,既然这群年轻人心怀正义,那么,帮人就是帮自己。” 他闷声一叹,“也算是给咱们的画院留下些传承了。” 这最后一句,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心。 瞎子摆摆手,“我人老了,恨不起来了,但我真不甘心让害人之人逍遥法外。成吧,就听村长的。” 瘸子在那大笑,“那还啰嗦什么,赶紧把,再等下去,我都怀疑自己要疯了。” 痴痴的等待,不敢与外界交流。 唯恐让人发现多年前的大火还有漏网之鱼。 他们活的憋屈而沉闷,如今,上天终于愿意让一道光照进日渐衰老的小村庄。 那就顺应天意吧。 “丫头。” 昭云起身上前三步。 看着村长突然焕发的脸。 “我们这样做,你没意见吧?” 画院讲究传承,他们要如何,还得问问人家院长的意思。 昭云笑了笑,“互帮互助,村长这份心意,昭云记下了。” …… 途径小村庄,让重巍学子历经一轮又一轮的碾压。 活下来的这些人们,已经老了,但他们对于画道的热爱。 仍在。 甚至因为早年前的惨痛遭遇,如今竟有一些浴火重生直窥大道的倾向。 每一位画师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重巍学子的幸运在于他们机缘深厚,有人肯教,有人肯学,一拍即合的事儿,又是一番拼搏。 大雨洗涮着泥泞的村庄,隔着一扇门,外面尽是泥土的芬芳。 昭云静静的坐在窗前感受,刚才,那么恍惚的一瞬间,她似乎想起自己是谁了。 但又很快,被哗啦啦的雨声带走。 她怅然的吐出一口气,伸出手隔空在那道雨幕画起来。 七日后。 村庄的人汇集在村口。 老人,孩子,妇人,都带着依依不舍。“真的要让他们跟我一起走吗?”昭云看着村长的脸,认真问道。 第144章 少年 村庄能延续下来的主要原因,就在这群孩子身上。 孩子,才是村庄的希望。 他们以稚嫩的身躯,扛起了这些人活下去的希望。 而如今,村长却要让昭云带着他们前往玉京,去见识真正的繁华,见识一下何为画道院考核。 村长笃定点头,“从今往后,这些孩子,也是重巍学子了。” 小张明难过的看着昭云,“院长不要嫌弃我们,我们吃的不多,也老实,不会给院长添麻烦。” “不麻烦。”昭云露出笑容。 “好吧,等我们拿出甲等画院的名额,再来接诸位一同回清水县。” “这怎生是好?万一给你们带来麻烦?” 昭云笑望着他们,打断村长的话,“没关系,不麻烦。画院养得起,吃再多都不怕。” 这说的,倒真不好让人拒绝了。 这孩子,明知道自己说的不是那种吃喝上的麻烦,而是未知的凶险。 昭云看着这一张张沧桑的脸,越发坚定要将他们带回画院的决心。 毕竟,七日来的教诲,他们已经算得上是重巍的画师了。 毕竟,在村庄隐姓埋名多年,够久了。 人生,不止一种颜色。 除了灰色,还有赤橙黄绿蓝。 “诸位,山高水长,他日再会,就此别过了。” “一路走好!拿下画院的名额!” “我们等你来接!” 一行的人骑在马背上,听着村长扯着嗓门的大喊,露出由衷的喜悦。 是呀,这次,不光是为了自己,不光是为了画院,也要拼命一搏了。 这一次,就只为宽慰这群老人的心。 他们也该拿回甲等画院的名额,让这群可怜人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甲等金章,是如何耀眼。 这些,都是岁月亏欠了他们的。 岁月亏欠人,但昭云从不亏欠人。 所以,前进吧! …… …… 小姑娘带着全村五岁以上的孩子走了,留下的都是一群可怜虫。 然而这次,村长脸上的笑是真诚的。 他擦了擦眼角,笑道,“这群孩子啊。” 真够热心的。 好多年没看到这样的孩子了呀。 瞎子扶着村长的肩,“回吧,回吧。” “对了,改天让瘸子帮我把《画谱精要》写出来,早说要写了,蹉跎到今日,真是不该。” 瘸子也啊了一声,看着村长,笑道,“老村长,择日不如撞日,先前见你教授那群孩子那么卖力,看来是宝刀未老啊,来,咱们来一局?” “来一局就来一局,老子左手也能作画,谁怕谁?” “大言不惭,稍后让你领教我的厉害!” …… 他们走了。 但他们将希望留了下来。 看得见的光明,曾经触摸过温暖的人心。 所以,才能勇气原谅世道的艰辛,和命运的捉弄。 人呀。 不管到什么时候,还是要朝前看。 勇往直前! 像少年一样! …… 高山上的茅草屋。 沈六郎捧着书卷打起瞌睡。 梦里,他的小娇妻正含笑望着他。 秀林先生抬起头,手握戒尺敲了敲桌角。 少年郎笑的依旧开心,像朵花似的。 秀林先生不开心。 公子这动不动就做梦的习惯让他很头疼。 是最近参加文人会累到了,还是存心在偷懒? 沈六郎享受的伸出手,指尖触着先生坚实的胸膛。 沈澜真觉得不对劲。 昭云明明是软软的啊。 他睁开眼。 然后看到的是秀林先生那张铁青的脸。 “啊!有妖怪!” “……” 妖怪??? 秀林先生这会儿岂止是不开心啊,身为文坛圣人,此刻他揍人的心都有了。 戒尺狠狠打在少年郎身上,管你是公子还是村夫,先生我照揍不误! “沈澜真!醒醒!” 俊秀英气的少年,浑身书卷气,一身青袍飘逸灵动。 他站在那。 带着少年的朝气和山岚的清明大气。 少年很委屈,戒尺打在身上动都不动。 “先生,我醒了,别再打了,小心累到身子。” 手长脚长的少年身子硬朗健康的让秀林先生羡慕嫉妒。 累到气喘吁吁的先生丢开戒尺,冷漠道,“来,通篇背诵《尚书》,错一个字就去解决岭南的难题。” “是,先生。” …… 离开小村庄,一行人赶路极快。 茶棚里。 吴信诚献殷勤的从行李取出上好的龙井茶,“院长,来喝这个。” 一路上魏明织就烦他这狗皮膏药劲儿,像是中了邪似的。 以前的吴少爷虽然不讨她喜欢,但也不至于这么让人讨厌。 “够了,出门在外喝什么不是喝。”魏明织率先为昭云倒了杯茶,“师父,请喝茶。” 昭云从善如流的接过茶杯,剩下吴信诚在那尴尬僵持。 容倚晴到底是心疼他,“吴哥哥,师父不喝,那我喝啊。” 宁菲菲笑嘻嘻道,“吴师弟,我也想喝。” 吴信诚拜师穆风在后,按照画院排行,宁菲菲称他一句师弟也是情理之中。 倒是吴少爷听到这句‘师弟’,罕见的手抖了抖。 昭云是院长,是宁菲菲的师父,如今宁菲菲又喊他师弟,这…… 吴少爷哭笑不得。 觉得自己做了一桩错事。 别看茶棚小,但来往的人丝毫不少。 邻桌的人兴致勃勃,“你们听到没有?岭南的匪患解决了!” “解决了?怎么这么快?” “是呀,就连我也没想到,要不然我也不会打算动身去岭南,听说解决匪患的是个少年,哦!我想起了,是秀林先生的高徒!” “什么?竟然是秀林先生出手岭南?名师出高徒,那少年姓甚名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人捧起茶碗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少年,可是沈澜真?” 汉子抬起头,看着眼前大气端庄的女子,木讷点头,“你、你怎么知道?莫非这沈澜真名气这么大了?” 昭云心里欢喜。笑道,“是呀,他名气一直很大的,往后还会更大。” 宁菲菲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指着那人道,“你的茶钱我出了!” 嘿,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那汉子一时也不计较了。 反正有人肯出茶钱,这妥妥是好事啊。 开门红! 这次出发去岭南,绝对错不了! 就在众人欢喜时,吴信诚压下阴沉的眉眼,一颗心烦躁到极致。 沈澜真!又是沈澜真! 第145章 魏然 对于重巍学子来说,很多人都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参加画道院考核。 玉京之遥,让每个人既憧憬又期待。 一路上所见所闻,见识了村庄十人九惨的画面,听说了那些陈年的阴谋与算计,得到了昔年画道高手的指点。在一座小茶棚,也听到了有关少年的事迹。 解救岭南的大英雄,英雄出少年,秀林先生高徒! 这是沈澜真在离开小娇妻后第一次被人津津乐道。 还是如此光鲜之事,在重巍院长,秀林高徒之后,他还多了一个称呼,那就是剿匪小英雄! 人与人的成长,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离开昭云后的沈澜真,正在用自己的努力,在和他的娇妻般配。 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当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成为昭云的山海,天下艰难险阻有十分,九分留给沈澜真独挡! 剩下一分,好让昭云逞威风。 这一直都是少年所追求的。 他的脚步不停歇,不仅是要成为山海,还要成为让山海都不能阻挡的真男人! 一路上,昭云都在想着她的少年。 魏明织看的出师父的欢喜,也看的出吴信诚眸光深处的阴沉,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背上,心思算计,深沉如海。 这趟玉京之行,让她对吴信诚的加入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要谨慎。 因为那一刻吴少爷眼睛所迸发的情绪。 充满了毁灭。 这让习惯了一切都了然于心的魏大小姐,有深深的忌惮。 再看师父,师父对吴信诚的死缠烂打无动于衷,但愿吴少爷不要再作死了。 否则,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心底一叹,又乐于见到吴信诚被虐的画面,听菲菲说,这位吴少爷在师父手上可是吃了不少亏。 可惜,吃亏都不能让他长教训,真是白痴! 什么清水县第一公子,魏明织心底嗤笑着。 可怜那容倚晴还一门心思的护着她的吴哥哥,要不就说,这人眼瞎,无药可救。 前往玉京,必须要经过一座名为‘留客’的画斋。 画斋的建立是为了保证画师能够顺利前往玉京,若是村长那些人当年能够连夜赶路前往画斋,也不至于会发生那样的惨案。 因为画斋代表了朝廷给予画师的保护和尊重。 没人敢在画斋犯事,但也并非所有的人来到画斋都是收起那些凌厉的锋芒和一身的刺。 魏明织时刻跟在昭云身边,只觉得有一道挑衅轻蔑的目光落在她身后。 让她下意识脊背生凉。 那目光太怨毒,那视线太阴冷。 昭云走在楼梯上,脚步微微一顿,朝着身后看去。 那是个玉面公子哥。 看起来不过十四岁。 一身白袍,胸口衣襟处绣着五颗星星。 这是一名五星画师。 小小年纪,如此天赋,让穆风的眼睛一亮。 但昭云的眼睛却并没有所谓的赏识。 只因那少年来者不善。 等看清那人长相,魏明织险些惊呼出声。 昭云看着她,“认识?” 岂止是认识? 魏明织脸色一白,“魏然!你什么意思?” 魏然。 魏家姓。 一家子? 魏然笑嘻嘻的坐在座位上,眼睛也不去看魏明织,看似和善,实则轻蔑到极致。 “我说这人远远瞅着怎么觉得熟悉呢?原来,是我的好姐姐啊。” “啧,姐姐看样子也是去参加画道院考核?恕小弟眼拙,姐姐连身像样的画师袍都没有,也敢去玉京献丑?” 他轻手将茶杯放在桌上,与诸位同门相视一笑,“早就听说清水县多了一座画院,叫什么来着?哦,重巍,末等画院!” 少年音色微凉,“区区末等画院也敢参加画道院考核,姐姐,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识相的赶紧滚回清水,要不然,小弟可就不留情了!” 魏明织平素多么克制的一人,见到此人,愣是被气得浑身发抖。 “别一口一声姐姐喊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少年眼皮轻抬。 身边的同门早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魏明织。 “姐姐说话不要这么狠,要怪,你就去怪咱们的爹啊,咱们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姐姐觉得我恶心,莫非也知道你的存在很恶心?” “霸占着魏家长女的位置,你和你娘,也让我觉得恶心。” 少年一字一句的说出口,说到最后已经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住口!身为庶子你也敢在我面前猖狂?”魏明织横眉冷指,端的是嫡女长姐的架子,气势为师不弱。 少年魏然不说话,他身边的同门早就听不下去了。 “魏小姐是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穿着岭南画院画袍的男子沉沉一笑,“这位,是我家院长新收的小徒弟,知道我家院长是谁吗?人称岭南神笔的便是家师。” “什么?”魏明织一惊,“你竟然拜入岭南门下?” “是呀,姐姐,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在为小弟感到开心?岭南神笔,这名头,那可是威风赫赫啊。” 魏然惬意的眯起眼睛,仰头饮下茶水。 魏明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拜入岭南,此事爹可知情?” 魏然笑嘻嘻道,“那个老东西,告诉他作甚?” “胡闹!” 魏明织大喝一声,“家族辛辛苦苦供你学画,你竟一声不吭拜师岭南?你将魏家置于何地?将爹置于何地?” “魏家麽……” 少年垂下眼眸,“家族辛辛苦苦将我培养出来,结果我扭头就一脚将它踢开,姐姐,你在愤怒吗?” “我都是没办法啊,若是不拜师岭南,我拿什么夺走在魏家失去的一切?” “又拿什么让老东西后悔终生?” “费尽千辛万苦培养出的画道苗子,半路跑了,功成名就后,再挣脱与魏家的关系,这会不会很爽?反正小弟觉得很爽。” 魏明织倒退两步,“魏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少年无辜道,“姐姐是误会了吧,我本来就这样子啊。” “你……你是庶子不错,可魏家哪点对不起你?”少年眼底笑意褪去,“就当我不愿做魏家子吧,就当我愿意毁了魏家吧。” 第146章 讥讽 “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魏然笑嘻嘻的看着昭云,“大炎画道四大家,岭南神笔端木春,大漠风沙屠青龙,玉京君子兰好逑,江南游子衣上霜。” “如今,又多了一个,姐姐想知道人们都是怎么称呼她的吗?” 魏明织失魂落魄的看着他。 少年声音朗朗,“想必姐姐身边这位,嗯,小姑娘,就是人称穷山恶水小昭云的大家吧?” 松山清水,被人说成穷山恶水。 这一个小字,更不知藏着多少鄙夷和笑料。 昭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再是小,在你面前也是大,你家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 岭南画院的人各个瞪大眼,“你说什么?敢侮辱家师?!” “这就是侮辱了?” 昭云讶异道,“若你们退开三步,不再招惹我徒儿,一切就此作罢。或者,画斋这么大,你们去别处走走,散散心,别一腔戾气的和人说话,这样,不好。尤其是出门在外。” “你这是在教训我们?” 领队的大师兄不退反进,“穷山恶水小昭云,都说你的大家之位是媚上得来的,谄媚帝后,这才龙颜大悦御口亲封,当谁不知道啊,就凭你,能和家师相提并论?” “口气这么大,还敢参加画道院考核,当天底下没有画师吗?轮得到你们出手?” 魏明织扯了扯师父的手,有心作罢。 毕竟,在画斋,双方闹起来,不好看。 再者,魏然这么小的年纪能跻身五星画师,的确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昭云抿唇,到底是不忍伤了她的心,转身便走。 倒是魏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姐姐的师父原来是个孬种啊。” 魏明织猛地回过身,三两步走过去,一巴掌朝着他脸上扇去! “这是你能说的话?少给魏家丢脸!” “小师弟?!” 领队大师兄顿时翻脸,“贱女人,你敢打他?!” “贱女人?” 魏明织挑眉,“哪家的狗在叫呢,当姐姐的教训弟弟,其他人就不知道闭嘴吗!” “姐姐?”魏然低声反问,右手从脸上滑下来,“是呀,你是姐姐,但你很快就不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无辜道,“只要小弟在考核上赢了姐姐,小弟就会带着生母重回魏家,到那时,姐姐的价值没小弟大,便不适合当魏家的嫡女了。” 他生着一张稚嫩纯善的脸,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毒。 “毁了魏家之前,我要先毁了姐姐和嫡母,这样,我的心才踏实。” “疯子!” 魏明织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被气得难受。 宁菲菲看不下去了。 “喂!你怎么做人家弟弟的?” 魏然眼睛一亮,露出小绵羊般的温暖,“菲菲,你怎么也来了?要不要加入岭南画院?师父很疼我,只要我说,他肯定会答应收你为徒的!” 身边的大师兄嘴角一抽,心道,是呀,师父也太偏心小师弟了。 这谁让小师弟天赋好呢。 据师父说,若小师弟能够在画道上一帆风顺,假以时日,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岭南画院的第二位大家! 宁菲菲撇撇嘴,“我有师傅,有画院,干嘛要去岭南?我又没病。” 魏然腼腆笑道,“是呀,那要不我打败你师父,当重巍的院长?这样我就能天天看到你了。” “……” 宁菲菲难以言喻的看着二师姐,心道,姐,你弟弟别是个傻子吧? 魏明织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这个小弟,性子是越发古怪了。 魏然笑了笑,“要是你还愿意让你的师父当院长,这样吧,你们重巍画院并入我们岭南画院,做个分院也不错啊。” 宁菲菲小心的看了看师父的神色,心道,你敢当着师父的面说这些话,都是臭小子活腻了。另一旁岭南画院的人也跟着起哄,领队大师兄得意的叉着腰,“怎么样?我觉得小师弟这个主意甚好,既能扩大咱们岭南画院,还能让这些土包子长长见识,领教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绘画之道,这可不是靠 着一幅画就能称大家的。” “对呀,大师兄说的对,小师弟说的也在理,怎么样?你们考虑的怎样了?” “要是现在答应,就去给大师兄倒杯茶,再给小师弟服了软,以后师父那里,有我们去说。” 眼看岭南画院的人还真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容倚晴冷笑,“敢质疑圣口亲封的大家,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魏然好整以暇的抱臂在怀。“容大小姐,还请纠正一下,这不叫做质疑皇上,我们质疑的是某人滥竽充数,借着运气和好时机夺取圣意,这样的大家,说出去难以让人信服。” 少年人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样吧,今儿个要是姐姐甘愿敬我一杯茶,去了玉京,你们这小破地方来的人,岭南画院护着了!” “到了玉京,岭南画院就是你们头上的保护伞。” “这主意不错吧?姐姐?” 魏明织又羞又愤,恨不能打死少年,却又碍于血脉舍不得下重手。 爹那里是如何的态度他不知,但这个弟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魏明织对别人狠,唯独在血缘亲情上是她的软肋。 她放缓语气,尽着最大的努力,“小弟,难道你忘了小时候说过的话了?” 魏然砰的一声放下茶杯,茶杯内水波微荡,“别和我提小时候,你就说,今日这杯茶,你到底敬不敬?” 魏明织便要发作,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敬。” “师父?” 众人哑然的看着她。 魏然一愣,继而一喜,“呵,这不还有识时务的嘛。” 昭云迈步上前,端起茶杯朝着少年脸上泼去。 “你姐终究是你姐,长幼不分,尊卑不明,这茶滋味如何?” 少年魏然默然的拿衣袖擦脸。 岭南画院的人气势汹汹上前。 吴信诚挡在昭云面前,“怎么?想打架?” “打架?”岭南大师兄嘿嘿一笑,“敢对小师弟不敬,敢对我们画院不敬,师弟们,揍他们!” “昭云,你退后。”吴信诚作势要斗。 被一只手静静推开。 “不用你,我来。”昭云抬眸,“想挨揍的,尽管上前一步,往后再敢对我徒儿无礼,见一次揍一次,直到你们长记性为止。” 第147章 陵七 见她并非说笑,魏然脸上的笑渐渐落下。 “重巍院长好大的威风。” 他看着对面的魏明织,冷声道,“姐姐,你家师父这脾气,你就不管管?” 魏明织拿眼睛瞪他,“你还敢胡闹?” 魏然哼哼两声,“不过是个小姑娘,我魏然难道还能怕了她?” 领队大师兄注意到小师弟的神色,得意洋洋道,“有大师兄在,谁敢欺负我家小师弟?” “——陵七!出来!” 音落,就见一白衣少年凌空飞来,一身轻功飘逸非凡,看的宁菲菲惊叫出声,“好厉害!” 名为陵七的少年朝着大师兄俯身一礼,又挡在魏然身前,冷静谨慎的看着昭云。 魏然大怒,“就知道逞威风,还不出手?” 陵七眼神空洞,身子一跃而起朝着昭云攻去。 身法灵活,掌风凌厉,很难让人相信,这样密不透风的打法出自一位不过十四的少年。 领队的大师兄颇为自得的朝着魏然一笑,“怎么样?师弟这会气可消了?” 魏然眯着眼睛看着昭云与陵七周旋,冷哼一声,“这陵七不会没吃饱饭吧?” “……” 领队大师兄心绪微沉,面上却不显不悦,“怎么会?这世上能让陵七服输的人,可不多啊。” 魏然敛下眉眼间的不屑,疑惑道,“他有这么厉害?” 重巍画院的人听闻这陵七如此厉害,不由担心。 魏明织上前一步,“魏然,你还不让他停手?” 魏然笑嘻嘻道,“姐姐说什么呢,小弟怎么听不懂?本来敬杯茶就能解决的事儿,可姐姐不愿,还要让你家师父为你出头,那就好好看看,你这位小师父,到底能不能护住你了。” 穆风收起面上的君子温和,转而一副怒容,“这就是岭南画院的院风?” 魏然瞥了他一眼,“你又是谁?嗯?竟是个七星画师?” 穆风便要开口,一旁的穆雨嚣张道,“我哥是谁,也是你能问的?我数三下,再不收手,等到了玉京,给你们好看!” 这份口吻,这傲慢嚣张的眼神,让魏然觉得一阵刺眼,叛逆少年心底的火焰更甚,“好呀,那就给我们好看啊。难不成你敢得罪我师父?” 他将岭南神笔端木春的名头搬出来,穆雨一阵气恼,“比背景?你可知我是……” “闭嘴!”穆风一记冷眼制止妹妹言语。 岭南画院的大师兄见势不妙,就要劝说两句。 说晓得那穆雨生起气来,一时半会还真没法消下去。 “一!” “二!” 岭南大师兄端木花赶紧道,“等等!” 一阵掌风袭来,压下他将要出口的话。 白衣少年陵七在那掌风压迫下,接连倒退九步,沉静少年,眼里盛满震惊和疑惑。 昭云收手,“明知不是我对手,还不退下?” 陵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外面水榭飞去。 眨眼不见踪迹。 端木花怔怔的站在那,堵在喉咙里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此刻再看重巍画院的小院长,心底滋味莫名。 陵七年纪不大,但他功夫如何,端木花是知道的。 少年陵七是师父特意从百人护院中挑选的最强高手,身为院长亲点护卫,职责便是护卫他们一路顺利到达玉京。 岭南最强的少年高手都搞不定这个小院长,这下有意思了。 魏然眼睛流露出几分不满,重重甩袖,“大师兄,我们走!” 打又打不过,难道还留下来被揍? 端木花一时松了口气,唯恐小师弟不懂事为他们带来灾祸。 毕竟,此行目的是平安到达玉京,参加画道院考核。 就是有天大的要事,也得在考核通过后才能计较。 端木花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意,心道,小师弟虽然任性,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这么想着就要与魏然并肩离开。 容倚晴追上几步,“你们欺负了人,就想这样离开?” 魏然一副坏笑,“容大小姐说话真让人听不明白,我们欺负谁了?” 魏明织为难的看着昭云,“师父……” “行了,让他们走吧。”昭云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魏明织眼睛带着感激,“多谢师父!” 容倚晴愤愤不平的看着岭南画院的人往画斋北面走去,不满道,“他们那么欺负你,你还念着他是你弟?” 魏明织神色复杂的摇摇头,“这你不懂,我也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纵是是备受宠爱的魏家大小姐,在魏然面前不也得顾虑几分? 宁菲菲扯了扯大师姐的袖子,“好啦,她不想说,你就不要问了嘛。” 容倚晴气冲冲的看着她,一把将衣袖挣脱,大怒,“我这是为了谁?受了欺负不讨回公道,下次那臭小子就更要变本加厉了!” 她这话是说给魏明织听的。 但魏明织充耳不闻,朝着楼上走去。 一场岭南对重巍的风波转瞬消弭,大堂重新恢复平静。 穆风若有所思的站在那。 “哥,咱们这位院长,身手不简单啊。” 这正是穆风在想的事。 “岂止是不简单,先前见她画风清奇冷峻,总觉得有点睛派的神韵。这下子,又见了她一身好功夫,真不知,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穆雨顶多称赞两句,她对武道的钻研远没有兄长深入,先前不过是被昭云那手好掌风所惊艳。 但对于这样的话题,穆雨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聊的。 穆雨眸光带了一抹锋利,“大哥,这岭南画院的人为何如何嚣张?还敢跟我呛?不知死活。” 穆风笑了笑,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翩然离开。 穆雨无奈,只好攥紧拳头,喃喃道,“岭南画院!惹了本小姐,到了玉京,有你们好受的!” …… 夜深人静。 昭云辗转反侧,索性下榻。 月色皎洁,推开窗子,能看到满天星辰。 一阵细微的动静从房顶传来,昭云噙在嘴边的笑微微一滞。 此时午夜,画斋内的昙花盛放的正好。 但花开时的美好并不能抵挡人心恶念的发酵。黑衣人蹑手蹑脚的推开一扇门,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迷香。 第148章 护短 榻上,魏明织睡的正沉。 借着月光,那人手上的刀子反照出明亮的寒光。 冰凉的刀刃贴在魏明织手腕,只需轻轻一划,她的手筋就会断开,然后此生都不能再学画。 更何况是通过画道院考核。 她会沦为一介废人,一个对家族无用的弃子。 少年脸上带着危险的笑,抛开脑海纷扰的画面,刀刃用力,狠狠划去。 一粒石子毫不迟疑的打在他的手腕,少年吃痛的跳起来。 “谁?!” 彼时月亮被乌云遮挡,夜色缓慢而深沉。 昭云迈着步子从昏暗中走来,眨眼的功夫,一脚将少年踩在脚下。 “迷香,兵刃,你想害她?” 昭云一脚踢出去,少年飞身撞向对面的木桌,沉钝的声响听起来就疼。 他的肋骨断了。 手腕……手腕也没了力气。 魏然慌了。 尤其是在看清眼前这人的目光,他吓得不敢动弹。 “迷香,为何你没有中迷香?” 昭云没理会他的质问,素手将人提起,狠狠朝门外甩去! 门重新被掩上,一切的杀机和黑暗似乎在顷刻间退去。 榻上的魏明织睡的不省人事。 根本不知,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 魏然吐出一口淤血,“你、你不能杀我!” 昭云背着手,唇畔微勾,“陵七,出来吧。” 白衣少年陵七从阴暗的拐角处走出,魏然看到救星赶紧大叫,“陵七!救我!” 昭云朝着沉闷的少年笑了笑。 “你不是我的对手,拼命都不可能将人从我手上救回。” 陵七遗憾的叹了口气,目光依旧冷静的让人发指。 “是,公子,她说的对,陵七没用,救不了您。” “怎么可能?废物!你是师父派来保护我的,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这个暗夜,对于魏然来说,绝望而冰冷。 因为不管他怎么谩骂,陵七都无动于衷。 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要是有一线可能他也不会放任公子去死。 但没有一线可能。 小姑娘出手狠辣,一身的内功透着诡谲,让人不寒而栗。 陵七自认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一开始,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但这姑娘也太记仇了吧。 看破不说破,一旦说破,公子必定记恨他见死不救。 陵七心里无奈,面无表情。 “魏然,我给你一条活路。” “什么?你、你不杀我?” “我本该是要杀你的。”昭云扭过头,“像你这般狼心狗肺的人,杀你脏了我的手。” 魏然这时候竟然还能露出天真的笑,知道死不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那你要怎样?” “我要你从今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待魏明织,要有对待长姐的态度,不可违逆。” “就这样?”魏然舔了舔舌头,砸了咂嘴,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样。你若敢对长姐不敬,我绝对会一掌毙了你!我的功夫如何,陵七心里清楚,我要想下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魏然心底生出莫名的寒意,“你也太强人所难了。” 昭云冷笑,“强人所难,总比死了强。” 魏然吐出一口浊气,“好,我答应,往后我见了魏明织,不,见了姐姐,我绝对不敢乱来。” “好呀。”昭云不知何时从地上捡了一根柳树枝,灵活的像是在甩鞭子。 “你、你要做什么?”魏然眼里带着退缩之意。 昭云的声音冷而清,在这个夜晚有着透入骨髓的凉。 “不做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我说过,若你再敢对我徒儿无礼,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是这个道理。” 魏然像只可怜的小白兔,默然哭泣。 这算什么道理? “啊!好疼,不要打了!” …… …… 住在画斋的岭南画院的人,第二天起来,眼皮下面浮肿带了一层去乌青。 端木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正巧看到陵七从外面回来。 “陵七!站住!” 陵七驻足,神情微倦,疑惑的看着端木花。 “昨夜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一夜梦里都是鬼哭狼嚎的声儿,你说,这画斋是不是不干净啊?” 陵七是个面瘫少年,抽了抽嘴,默然的朝着端木花露出同情的神色,迈步走开。 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端木花拍了拍略微浮肿的脸,心道,难道真是我幻听了?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 抬头一抽,噫?这不小师弟吗? 小师弟怎么一脸生无可恋? 这是怎么了? 魏然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一下撞到了人墙,顿时疼的他龇牙咧嘴。 端木花见他神色有异,关心道,“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魏然不耐烦的摇摇头,“没事。” 说着迈步离开,进了房间,没等端木花走过来,就把房门关闭。 剩下端木花一人对着门发愣,“这是咋了?一大早怎么各个都不正常?” 房间内。 魏然小心的脱下衣衫,动一下就觉得骨头缝里都在疼。 这人打的好狠啊。 外表看不出伤痕,可用的都是内劲儿。 攥着掌心的一瓶伤药,回想起那女子冷漠又冷情的话,魏然牙齿忍不住开始打颤。 “魏然,我的厉害你也领教了,这是伤药,涂抹在伤处,七日便能好,且不留疤。这是上等的好药,你要是不珍惜,还想再犯,那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她是你长姐,同父异母,大人的恩怨我不管,但你再敢起坏心,我断不容你。” “这次小惩大诫,你要聪明,就乖乖的把爪子藏好,哪怕装,你也要装出个谦卑有礼,否则,还是那句话,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魏然愤愤的躺在榻上,这一夜的经历,让他刻骨铭心。 害人不成反被人家师父教训,魏然长长舒出一口气。 偏偏这挨了揍还只能哑巴吃黄连。 魏然攥紧拳头,忍!我忍! 叛逆狠毒的少年碰上手段狠辣的小姑娘,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起答应的事儿,魏然换好药,换了一身蓝色长袍,朝着画斋南院走去。 南院,魏明织一觉起来脑袋昏沉沉的。 昭云沏了杯茶递给她,“没事吧?” 喝过茶后,魏明织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笑道,“多谢师父。” 魏然在此时登门,惊的容倚晴差点炸毛。 “他来做什么?” 宁菲菲咽下糕点道了句,“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来给二师姐道歉了。”“道歉?”魏明织眼圈微红。 第149章 信鸽 魏明织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小弟又是怎么了?” 昭云含笑看着她,“或许,是突然想通了,觉得对长姐无礼,来寻求原谅了?” 魏明织听得云里雾里,好像自打她一觉醒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这种感觉很微妙,如同她望着师父那双含笑的眼,搞不明白那笑意里到底藏着的是什么。 魏然打扮的很是风骚,十四岁的少年有着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笑起来带着几分坏,板着脸的时候又带着微微的呆萌。 “见过姐姐。” 他朝着魏明织行礼,突然的乖巧让魏明织觉得猝不及防。 今天的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 这和昨天见过的不是一个人吧? 魏然的动作一僵,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声音,让他心底生出重重的不满。 姐姐还要怎样? 难道还想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 宁菲菲贴心的捅了捅魏明织,“二师姐?” 魏明织这才反应过来。 “起来吧,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了?” 魏然唇角微扬,好一副纯良少年的模样,这样的长相,配上这样的笑容,很具有迷惑性。 也难怪就连魏明织都觉得棘手。 “姐姐,昨日是小弟不对,还请姐姐原谅。” 提起昨日,魏明织神色微沉,“你是真知道错了,还是做样子给我看?” 不得不说,魏明织对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弟还是有些了解的。 魏然笑成小绵羊,“当然是知道错了,诚心来与姐姐道歉。” 魏明织盯着他那澄澈的眼睛,半晌松了一口气,“小弟,你我到底是姐弟,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和你站在对立面。” “当然,小弟也是这样想的。” 魏然小心的观察着昭云的表情,这才大着胆子道,“姐姐,我这里有个主意,嗯,也可以说是个约定。” “约定?”魏明织突生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姐姐不要紧张,小弟只想代表岭南画院和姐姐定下三局之约。” “三局之约?” “不错!画道院考核,谁能率先取得前三局之胜,作为赢家,就有合并对方画院的资格!” “这……”魏明织眼里难掩震惊。 宁菲菲惊讶道,“你这小子,敢代表岭南画院定下这个约定,要是你输了,难道岭南画院还要并入我们重巍不成?” 岭南画院是实打实的甲等画院,此次前往玉京,不过是走个过场,稳固岭南在大炎画道的根基。 而重巍呢? 重巍不过是清水县成立不久的画院,且院长虽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大家,但到底年纪轻轻,论资质、论经验,远没有岭南神笔端木春厉害。 这样的约定,内里藏着的野心不小啊。 若是应了,输了就要放弃重巍画院之名,做岭南的附属。 要说赢,那赢面又有几分? 魏然这小子,居心不良啊。 魏明织当即冷脸,“胡闹!这个约定也太儿戏了!” 不知何时大师兄端木花迈着步子走过来,笑道,“算不得儿戏,小师弟此行具有一切决定权,他的话就是院长的话。所以这个约定,从他口中说出来,是算数的。” 魏然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怎么样姐姐,敢不敢比?还是说,你根本没有资格代表画院与我一战?” 这哪里是来道歉的呀,这是来约战了。 宁菲菲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 这小子,奸诈的厉害! 昭云眼里毫无波动,魏明织一时为难。 “师父?” “答应他。” “这……” 魏然气势微减,总觉得这个小院长答应的这么痛快,其中必定有炸。 但话已经说出口,唯有如此,才能彻底胜了他的长姐,还能报了昨夜之仇。 魏然一咬牙,不管了,拼了! 魏明织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对于师父的信任,让她再没了迟疑。 “好!我就代表重巍画院接受你的挑战!” 魏然笑嘻嘻的将约战书放在她手心,双手抱着后脑勺,懒洋洋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玉京画道院见喽。” 岭南画院的人作鸟兽散,甚至还有年轻的学子朝着她们做鬼脸。 “幼稚。” 魏明织随手将约战书收好,看向昭云,“师父,咱们也该启程了吧?” 昭云笑道,“启程吧,前往玉京。” 几乎是在同一天,有不少画院从画斋离开。 岭南画院的人走的最早,是伴着晨光远去。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慢悠悠的重巍学子。 昭云作为院长似乎一点都不急着前往玉京,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对学子的严厉考核上。 尚未到达玉京,但考核已经开始。 面对一日比一日更加严厉的要求,包括魏明织在内,都是咬着牙在坚持。 这份恒心和毅力,还有对考核的专注与严苛,看在穆风眼里,似曾相识。 有种时光倒流,刚刚被师父逼着学画的紧迫感。 这个小姑娘呀。 板起脸来,沉默不言的样子,还挺适合当院长的。 大队人马行到三道林子停了下来。 大雨将至。 众人都忙着捡柴生火。 前路塌方,纵是走的最快的岭南画院都被阻在半路。 魏然垂头丧气的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没防备那石头比他的腿脚更加硬实。 “真是倒霉透了!碰上这样的天气,就连块石头都和小爷过不去!” 端木花听得哭笑不得,还得安慰小师弟,“算了算了,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等路修好了,咱们再启程,反正也误不了去玉京的时辰。” 魏然埋怨的嘟囔两句,“我哪里是嫌弃下雨,我是嫌弃和那些人一块被留在半路啊!只要一想到那位小院长就在不远处,我觉都睡不踏实!” 原来是这样…… 端木花笑了笑,“没关系,等到了玉京,画道院考核,咱们狠狠挫伤重巍锐气!总有一日,要让她跪下来和你服软!” 这话魏然听得舒坦,面上露出笑容。“还是大师兄懂我。” 端木花面上笑的开心,心里却苦成了苦瓜。 他有什么办法? 小师弟简直就是师父的掌心宝,就连这次前往玉京都是为了给小师弟铺路,哄不好他,半路出了差池,端木花哪还有脸见师父? 不过,师父对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小师弟到底有什么好,哪怕天赋异禀,也不至于让师父这般破例啊。 这等事情,就是端木花想破脑袋都想不清楚。 正思索着,一只岭南画院的专属信鸽从上空飞起。“嗯?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第150章 烤熟 魏然蛮有成就感的抬头望着不惧风雨飞向远方的信鸽,“能做什么?既然定下那样的约定,不未雨绸缪怎么成?” 端木花眼前一亮,“莫非?” “正如大师兄所想,咱们岭南画院根基深厚,在画道院也有不少熟人。” “……我这一只信鸽飞上空,重巍画院的人就先输了一半。” 魏然负手而立,“到时候,不光要长姐跪在我的脚下,我还要让那个小院长心甘情愿的被我折服。” 端木花艳羡的看着那远去的飞鸽,心道,师父对小师弟果然极好,就连院长专属的信鸽都舍得送给他。 师父乃号称岭南神笔的端木春,大炎画道,统共就靠四位大家撑着才能压倒敌国气焰。 想拉拢岭南的不止朝廷里的人,还有画道院。 多年前画卿被害,直接导致画道院内部一塌糊涂,也是那时候,画道院的长老主动联合岭南,互助互利。 这只信鸽往来都是师父与画道院的沟通桥梁,竟不想,此行师父给了小师弟来傍身。 显而易见,靠着这这只信鸽,有师父的面子,小师弟提出任何要求,画道院的长老也不会拒绝。 端木花压下心底的羡慕嫉妒,仍然是一副宠溺师弟的模样。 风雨中,魏然那张脸,意气风发。 似乎早就隔着雨幕,看到了自己逞威风的画面。 …… 风雨如晦。 篝火燃起亮光。 一行人被阻隔在半路,只能借着附近的山洞避雨,可队伍里多了几个孩子,干粮眼看就要不够了。 本来从画斋离开前,物资补给绝对没问题。 但一场风雨,存放干粮的包裹被淋湿,又被吴信诚这个冒失鬼不小心踩进泥坑里,彻底没法吃了。 吴少爷一脸愧疚的看着昭云,“我、我不是故意的。” 魏明织一脸不悦,“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毁了咱们的干粮,大雨不知何时才能停,万一下个三两天,咱们这段时间吃什么?喝什么?” 吴信诚从小到大还未遇到过这样的囧事,以前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在风雨之中,哪怕有钱,旁人也不会给你交换吃食。 在困境中,填饱肚子,比填报钱袋子要重要的多。 再说了,能参加画道院考核的,能有几个穷鬼? 自然看不上吴少爷的银子。 “大不了,我的那份不吃了,留给你们。” 吴信诚一句话瞬间点燃魏明织的怒火,“你一个饿肚子,难道要所有人和你一起饿肚子?” 宁菲菲委屈巴巴的蹲在那,这时候莫说点心了,就是干粮都不够吃。 这让她有种暗无天日的绝望感。 第一次出远门,谁能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儿? 最后还是昭云拿出自己格外准备的干粮,才解了当下难题。 从重巍出来的四位画师,出门经验比众人多,准备的干粮也多,但没想到,院长准备的干粮比之他们一点都不少。 若不是事先有准备,谁肯背着这沉重的包裹,一路前行? 吴信诚一脸歉疚的走了过来,借着明明灭灭的篝火,轻声道了一声谢。 昭云抬起头,“等一下。” 吴少爷猛地抬头,“昭云?” “咱们去打猎吧?” “啊?” …… 风雨来袭,林子里的鸟此刻都躲起来避雨。 吴信诚拿不准昭云的意思,“咱们真的要在这儿打猎?” “不然呢?没东西吃,难道还要傻呆着被饿死?” 一句话,让吴少爷顿生窘迫。 他真的不是故意毁坏干粮的,他本想着在昭云面前表现一二,早知会这样,他就会让阿四来背装着干粮的包裹了。 但后悔是没用的。 要看眼下。 眼下大雨哗啦啦的下着,昭云衣衫被打湿,越发显得身子纤弱。 吴信诚作势要将蓑衣解下,被昭云拒绝。 “没关系,蓑衣你披着,我无碍,总归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关心他,但吴信诚总觉得,昭云这句话,是在怀疑他的小身板经不起风吹雨打。 有种被人蔑视的复杂意味。 吴少爷轻轻抿唇,在雨幕中望着他的心上人。 起先他还不懂昭云那句话是何意,可没用多久,他就明白了。 像昭云这样的打猎法,真的用不了多久。 风雨之中,一只只野兔被逼出,飞鸟被惊醒,昭云手上的箭如离弦般,腾空飞去! 早就领教过昭云的箭法,不知为何,这次再见,总觉得昭云箭法中藏了一丝惊人的锐气。 说锐气不错,更确切的是,应该是杀气。 杀气内敛,引而不发,一箭出,无人活的悍勇孤绝。 吴信诚看的呆怔。 “愣着做什么?还不收拾?”昭云疑惑的看着他。 对上她清凉的眸子,吴信诚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赶紧俯身将射落的猎物包起来。 与其说是一起来打猎,不如说是昭云在一旁秀箭法,吴少爷跟在身后做苦力。 雨下的越来越大。 容倚晴担忧的守在洞外,心道,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别是出事了吧? 正想着,就见雨幕中走来两道熟悉的人影。 “师父?吴哥哥?”容大小姐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被昭云推回,“不准淋雨,进去再说。” 看到两人冒雨而归,穆风一愣,“你们这是……” 吴信诚将外袍摊开,“呐,昭云打的猎物,咱们未来几天的吃食。” 听到吃的,宁菲菲浑身来了精神,“哪儿有吃的?” 穆雨也跟着张大嘴,“这、这都是院长一人打的?” 吴信诚骄傲的仰起脸,“是呀,都是她一人打的。” 怪厉害的呀。 穆雨捂着小心脏,和她哥互换了个果然如此的小眼神。 篝火明亮,一阵香气充斥在山洞。 烤肉,雨声,路途野炊,别有一番滋味。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世家子的穆风画师,厨艺也是一流,做出的烤肉,色香味俱全。 就在众人围着分吃烤肉时,昭云坐在山石上,从一只死掉的鸽子身上取下一封信。 信的内容一目了然,昭云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随手将信鸽丢出去,“明织,烤了它!” 第151章 君子 途中千难万难,玉京终于到了。 繁华的玉京城,天子脚下,民生富庶,长街之上,人流如织。 “这玉京好大啊。” 小张明穿着一身肥大的衣裳,眼里满是对玉京的赞叹和好奇。 童言无忌,好心的路人听到这话也没取笑不知是哪儿来的土包子,“第一次来玉京吧?玉京好玩的多了去了!” 那路人做惯了搭桥的生意,今儿个心情好,哪怕不是为银子,也乐意多说几句。 “要说这玉京城,最出名的还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画馆,小朋友,你会画画吗?要是会的话,去画馆一展身手,与人赌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啊?赌画?” “噫?难不成你还真会画画?”路人眼里带了几分惊奇。 小张明缩回脖子,不敢太张扬,巴巴的走到昭云身边,笑嘻嘻道,“我画的不够好,小姐姐画的最好了。” 这么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玉京,还赶在画道院考核的前十天。 路人心里啧啧两声,待看清那隐晦的画院标识,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画院学子啊,来参加画道院考核的?” 穆风上前一步,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碎银,“这位大叔,谢谢了。” 玉京画道高手不绝,重巍画院的人初来乍到,穆风的想法和昭云一样,不宜在街上大张旗鼓的成为玉京百姓谈资。 路人收了碎银,满心欢喜的离开。 容倚晴皱眉,“画师为何要白白给他银子?” 穆风笑的温和,“单纯觉得他聒噪而已。” 这碎银子,无外乎是封口费罢了。 “穆某乃地道的玉京人士,诸位想知道的事儿,我都知道,没必要听这小老儿胡扯。” 众人这才作罢,宁菲菲感叹道,“这玉京的路人都如此热心啊。” “但并非所有的热情都是出于好意。”穆风认真说道。 玉京,除了这满眼的繁华,还有表象的热情似火,更多的,是生在人心的计较和诡谲。 天子脚下,也不是处处太平安康。、 穆风朝着小张明招招手,笑道,“据我所知,玉京的人贩子很多哦,比别处都多。小孩子要乖乖守在大人身边,不能乱跑。” 连同小张明在内的一群孩子被唬的傻了眼,先前的好奇和激动被人一盆冷水给浇醒。 穆风想了想,又加了句,“不准和陌生人说话哦,有些人看着面善,但坏人也有长的好看的哦。” 小张明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了看半路毁坏干粮的‘坏人’吴少爷,恍然间懂了。 吴少爷长的就很好看,可大家因为他差点饿了肚子。 所以说,这就是穆叔叔的意思吧? 长的好看的人,也并非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吴信诚:“……” 身边的阿四:少爷,你看这孩子还记着呢?您这英明可不保啊。 魏明织温柔的点了点小张明的脑袋,“人小鬼大。” 穆风看向昭云,“玉京我熟,客栈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了,先把学子安顿好吧?” 昭云点点头,“这些事,听你的。” 穆风心道,那什么事儿听你的? 穆雨看着兄长的小眼神,心想,自然是大事听院长的,小事听大哥的啊。 君子客栈。 金色的匾额在日光下散发着光芒。 店小二肩头披着雪白的毛巾,一见穆风,赶紧迎了上来,“穆少爷!你们可算来了!请,里面请!” 客栈早就备出这些人的房间,画道院考核将近,玉京的客栈人满为患,要不是有穆风穆少爷的名头在,保不齐重巍画院的人到了玉京,得沦落到睡马棚。 店小二一脸热情,“房间早就备好了,洗澡水早早就烧好了,穆少爷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穆风一副翩翩君子的风范,“诸位以为如何?” 魏明织看着师父纤尘不染的衣袍,再看自己染了风尘的衣袖,心里不免嘀咕道,同样是在赶路,为何师父干净的和没事人一样,自己却弄成灰头土脸的样子? 重巍画院来的人不少,其中以男子居多,但看几位师姐的态度,吴信诚当即道,“还是先洗澡再吃饭吧。” 穆风看着一身素净的昭云,“院长觉得如何?” 昭云点点头,“这些事,听你的。” 穆风满心欢喜朝着店小二道,“饭菜先热着,沐浴后再吃。” “好嘞,诸位客官,这边请。” 君子客栈是玉京客栈最大之一,客栈整体分为梅兰竹菊四院,因穆风出的定金极高,早在三天前,兰院就已经全部腾空,专程等着他们一行人来。 四院风雅,尤以兰院更甚。 踏足其中,吟诗作画,对着这美不胜收的景色,身心舒畅,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烟消云散。 客栈服务态度极好,有店小二专程从外面成衣铺买了上好的衣服,若客人需要的话,只需付出相应费用,就可以享受这一条龙服务。 小张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崭新漂亮的衣裳,“这、这是给我的?” 昭云笑道,“是呀,来试试?” 男孩子顿时红了眼,再去瞅其他人一身整洁颇有风度的站在那,脸皮一下子觉得烫了起来。 不等他将自己蒸熟,昭云调笑道,“怎么着,害羞了?” 小张明一下子炸了毛,“才没有!” 抱着新衣裳灰溜溜的往屏风后面跑。 等再出来,容倚晴忍不住眼前一亮,“啧!没想到,咱们小明也是个翩翩小郎君。” 宁菲菲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裙子,“不错,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画院的院袍也好看的很,等入了画院,小明不知要讨多少小女孩欢心。” 小张明被夸的腿软,乞求的望着魏明织。 “你们呀,都别闹了,咱们只有一天的放松时间,快收拾收拾,等吃了饭,好好往这玉京逛一逛!” 女孩子说到逛街买买买,总会生出更大的兴趣。 饭菜是直接送进兰院的。 兰院清幽宁静,就连饭菜都清香怡人,客栈还额外赠送了一坛子桃花酒。 酒香醇美,就连女孩子都可以喝。 一群小酒鬼在那放浪形骸,连日来的奔波总算有了一个了结。 乍一放松,就连魏明织都有了几分微醺之意。穆风凝视着昭云的侧脸,“过会不如一起逛街吧?去听海楼?我知道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我带昭云一起去?” 第152章 王府 “不必了。” “嗯?” 昭云从座位上起身,无奈的看着一群小酒鬼在那放肆,兰院幽静,更少有人打扰。 此刻满院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想起梦境中发生的一幕幕,昭云开口道,“我还有要事要做,穆公子去寻其他人玩吧。” 穆风眸眼深处藏着遗憾。 吴信诚此刻借着酒意凑上来,“师父,不如带我一起玩啊!” “……” 穆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一个糙汉子,为师带你玩什么?你有什么好玩的? 脸皮白嫩的吴少爷拉着师父的衣袖,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在故意欺负他家师父,“昭云连我都不理,师父就不要和徒儿抢了。” “!” 酒鬼,越说越不像话了! 穆少爷脸上带着深深的嫌弃。 一时半会竟没法挣脱吴信诚这个糙汉子。 昭云没理会吴信诚的话,神色温婉,“那个,我就不打扰了。” 然而穆少爷并不觉得打扰。 “昭云?你……” 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已经朝着兰院门口走去。 穆风微微叹了口气,连他都搞不明白,刚才为何要说出那番话。 明知,她会拒绝的。 穆风扯了扯衣袖,一时没挣开。 吴少爷死皮赖脸的抓着师父袖子,浑身带着桃花香,“昭云……昭云,不要走……” 穆少爷脸色微青,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出去。 滚! …… 玉京,这就是反复出现在她梦里的玉京。 昭云行走在长街上,切身感受着玉京的烟柳繁华,凭着本能,朝着中心大街而去。 那是权贵所在之地。 记忆里不断出现那座气派辉煌的府邸,冥冥之中似乎有人指引着她前行。 来来回回许久,昭云抬头,终于驻足。 “北定…王府?” 这是王府? 昭云将信将疑的站在这,直到记忆翻涌将她淹没。 梦里出现神魂飞到上空俯瞰的正是这座北定王府。 没错了。 就是这里。 明媚端庄的女子静立在王府门前,若不是看她生的貌美气质脱俗,守门的护卫早就开口赶人了。 昭云鬼使神差的上前两步,“这位大哥……” 守卫看她孤身一人,好心劝道,“这里不是姑娘能来的地方,王府最近忙的很,姑娘就别来添乱了。” 昭云哑然。 想起记忆里出现的那个黄脸妇人,沉吟开口,“多谢小哥提醒,我这就离开。” 昭云轻盈转身,那守卫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生的貌美,要真让他狠心赶走,他倒有些不舍了。 索性,这姑娘是个听人话的,没让他这个糙汉子为难。 昭云转身之际,丝毫没注意到,此刻她的容貌早就映入他人眼帘。 直到人走开,身穿藏青缠丝裙的嬷嬷快步朝着护卫走过去,“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守卫一见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西嬷嬷,赶紧道,“她、她什么也没说,就被我赶走了。” 西嬷嬷似信非信的看着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守卫苦笑道,“小的初来乍到,哪敢对嬷嬷说谎?” 西嬷嬷到底不再纠缠,瞪着一双圆眼,“以后她再来王府,也要像这次一样,二话不说的赶出去!” 守卫额头滴落一滴冷汗,“是,是!” 西嬷嬷风风火火的离开。 北定王府分列左右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二人都是新来的,怎么的?那姑娘到底是谁呀,竟让西嬷嬷这么重视? 西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枝花,如今年过半百,身子还甚为轻盈,一口气从王府大门走到内院,不过是用了半刻钟。 青花院。 乃北定王夫人的住所。 西嬷嬷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汗,小心朝着院门口的小厮问道,“夫人在做什么?” 小厮含笑道,“夫人今日得了两盆好花,此刻正赏花呢。” 听说在赏花,西嬷嬷想了想,迈步踏进青花院。 “大夫人。” 雍容大方的女子轻轻回眸,“阿西来了啊。” 西嬷嬷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夫人,阿西有事要禀。” 美妇人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也是打从西嬷嬷进院她投过来的第一眼。 “罢了,先将这两盆牡丹端下去吧。” 侍女小心翼翼的将花撤下去,诺大的青花院,再无外人。 美妇人慵懒的涂抹着指甲,“阿西有什么事?” 西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奴婢刚才看到那讨债的又回来了!” 咔的一声,修剪完美的指甲从中折断,美妇人顾不得心疼,脸色便沉了下来,“她没死?” “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夫人赎罪!” 西嬷嬷心里叫苦连天,当初布下天罗地网,弄出好一番腥风血雨,可谁能想到,她还没死呢? 要真是她,这讨债的命也太硬了。 美妇人淡淡的将视线收回,眸眼渗出一丝狠毒。 “阿西,你太让我失望了!” “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罢了,既然她还敢回来,那就让我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咱们不知道的本事吧。” 西嬷嬷胆战心惊,“那王爷那……” “王爷自然不知那小贱种还活着之事,当然,我也不允许任何人泄露她的风声。” “去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底气重回玉京!” …… 夜幕降临。 昭云一身夜行衣从容自在的推开房门。 在夜色中,眨眼不见。 穆风痴痴望着她飘远的身影,半晌叹息一声。 只当做方才的是一场梦,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至于她的秘密,她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更不会强加干涉。 穆风挥袖,坦荡荡的选择离开。 星辰点缀,越发衬出昭云那双清澈澄明的眼。 她就像只灵活的鸟儿,自由自在的飞行在天空。 凭着记忆里的熟悉感,很快来到一处荒芜的院落。 杂草丛生,比梦境里所看到的的还要凄凉。 黄脸妇人此刻正含泪浣洗衣裳。 凶巴巴的胖妇人手里握着长鞭,恶狠狠道,“还不快点洗!真是作孽!害的老娘到这时都不能回房睡觉!该死的!” 胖妇人给那骂骂咧咧的,这一幕落在昭云眼里,只觉得格外熟悉。 “还敢抬眼看我?咋滴,你不服气?” 胖妇人一道鞭子打过去,黄脸妇人眼眶的泪啪嗒一声落在水盆里。 水泛起一层涟漪。一粒石子好巧不巧的打在胖妇人手腕。 第153章 是谁 “谁?是谁偷袭我?!” 胖妇人眼神带着惊恐,环顾四周,只看到遍地荒芜,乍一看,像闹鬼的园子一般。 “哭?不准哭!” 胖妇人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她算是见识了,自打负责来看守这贱妇,三天两头的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这都够吓人了,这贱妇还在哭? 吓谁啊! 晚风微凉,风声里夹杂着落叶簌簌的声音,仔细听还带着隐约的哭腔。 胖妇人身子哆嗦,手里握着长鞭也觉得不踏实。 “真是见鬼!就知道离你近了没好事!” 这小破院子前后换了多少管事了,到最后不是被吓跑,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凡是动辄打骂黄脸妇人的,到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眼下这胖妇人就有些慌了。 早前听那些人好心提醒,她还觉得不当一回事,现下…… 吓的脸都白了。 “不准哭!听不懂人话啊,叫你不准哭!” 长鞭唰的一声就要打下去,胖妇人眼睛瞪得如铜铃大,不管她怎么用力,那鞭子好似不是由她来掌控,竟眨眼碎裂在半空。 “鬼!鬼啊!” 胖妇人吓得屁滚尿流。 倒是那浣洗衣裳的黄脸妇人,痴痴的笑了。 她笑的比哭还难看。 像是心底藏着世间最大的悲伤。 昭云从昏暗中走来,“你为什么不怕?”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让黄脸妇人惊讶的抬起眼。 借着月光,她似乎看清了她的脸。 “你……你怎么来了?” 黄脸妇人的神情是震惊而恐惧的,先前的鬼哭狼嚎没让她觉得慌张,眼下昭云的这张脸,这个人,却让她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绝望。 “你不能来这儿,你走!你快走!” “我为什么要走?你认识我?”昭云牢牢的站在那,任凭妇人如何推搡都无动于衷。 “你,你……” 妇人看着她,有种荒唐的梦境之感。 “我在梦里见过你,那时候你正在被人欺负。” 昭云的话平稳有力,“我见你被打,心里会觉得难受。” “但我不明白这种难受到底从何而来,所以我是来问你,你见过我吗?你认识我吗?我又是谁?” 妇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不记得了?” “是。我不记得了,你能告诉我吗?”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啊!”妇人发出绝望的哭声。 听起来给人一种断肠的滋味。 昭云默然的看着她,“你都知道什么,能告诉我吗?我想知道我是谁。” 妇人瘫坐在地上,“既然你忘了,为什么还要问?” 她极有耐心的跟着妇人坐在地上。 “人有前尘,哪能因为忘记前尘就不再去想?我想了解我的过去,当然,我也想知道你是谁。” “拜托了。” 她来到这里,就是想听个明白。 她突然的离魂,还有那个绿宝石项链。 归魂时的那句话,说这话的是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些,她都想知道。 人唯有心里明白,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才知道从何而去。 糊里糊涂的,不是昭云想要的活法。 黄脸妇人哭够了,这才抬起头看着昭云,“你是这府里真正的大小姐。” 昭云安安静静听着,脸上既没有震惊,也没有动容。 她就像是在听其他人的事迹,她是个很认真的听众。 不打扰,只接受。 她想知道自己是谁。 仅此而已。 “北定王是你生父,而我,是你小姨。” “小姨?” “是呀。” 黄脸妇人怅然的叹了口气,“你生母是纳兰世家的嫡长女,年少多才,容貌上佳,当年一首玉京词,不知让多少人神魂颠倒。” “北定王很爱她,很爱很爱。” “那她呢?她爱北定王吗?” 黄脸妇人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姑娘,“当然了,她二人才貌双绝,是玉京有名的恩爱夫妻。” “那她人呢?” “死了。” 昭云呼吸一滞。 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 她强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 “害她的人是谁?” 黄脸妇人无奈的看着她,“即便你知道了又怎样?” “但我想知道,这很重要。” 昭云口吻很轻,像羽毛,在那一瞬间,压在妇人肩上,却比万重山还重。 “你生母名为纳兰青,生你的那年难产,伤了身子,往后再难有身孕。” “北定王一心爱慕你娘,不肯再娶,为此与老王爷闹翻。” “你三岁时,王府传出一桩糟心事。有人污蔑你娘与他人私通,北定王为此大怒,当场杖杀嚼舌根之人。” “但事情并没有这样平息,对吗?”昭云眼神迷乱,似乎隔着生死看到了生母所受的委屈。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 她从母腹中来,忘却一切,就连对生母的记忆都要从他人口中得来。 但听到那些过往,她是真的觉得难过。 一颗心都在颤栗的痛。 正因为心会痛,所以昭云才肯付出一半的信任来面对这黄脸妇人。 她从来不是轻信之人。 “是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你爹护着你娘,不理会外界纷纷扰扰,甚至为了让你娘安心养身子,他打算辞去北定王世子的位子。” “你爹是长子,当初府里还有一个二爷,只小了他三岁。” “辞去北定王世子的位子,那么世子的名头只能落在二爷身上。老王爷不愿意。” “没过多久,世子夫人与府中二爷私通之事被二爷院儿里的通房丫鬟捅了出来。” “你爹雷霆震怒,一边是妻子的背叛,一边是嫡亲弟弟的伤害,让他掀起滔天怒火。” “他失了冷静,甚至听信外人挑唆,滴血认亲。” 昭云嘴角一抽,“他怀疑我不是亲生的?” “不错。” “你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还要滴血认亲来证明你的身世。她性子刚烈,在被证实你是世子爷亲生后,以计谋逼死二爷,报了被辱之仇。” “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仇当场报,往往会被人以为嗜血残忍,不合妇道。” “人世间的肮脏全都泼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能忍着,来寻找真正害她之人。” “你娘很聪明,但她一生的聪明都毁在了痴情二字上。”黄脸妇人看着月色下那张陌生而熟悉的眉眼,温柔的笑了笑,“你长得很像你娘,大方,端庄,笑起来让人觉得明媚。” 第154章 生母 “我娘,她…她找到了害她之人?” “不错,她找到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按部就班的让那些心藏狠毒的人得到报应,她就去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毒箭朝着世子而去,世子刚从前线凯旋,重伤在身,根本来不及闪躲,是你娘,在关键时刻为他挡了毒箭,她死了,你爹才能活。” “那他后悔了吗?” “娘以死证明了对他的情意,像她这样爱入骨髓的人,怎会做出与人私通之事?” “是呀,可后悔已经没用了啊。”妇人叹息道。 昭云眉眼低垂,“再之后呢?” “再之后,老王爷因幼子之死,拒绝将你娘的尸骨迁回祖坟。” 昭云咬牙压下心底怒火,“那我娘的尸骨在哪儿?” 黄脸妇人抬眼望着荒芜的惜吾院,“在这。” “我这些年进王府,就是为了抚养你长大,让她九泉之下得以欣慰。但我…但我终究没有做好。” 妇人眼角含泪,“你娘去后,纳兰家嫡系没落,而后当家的是庶长子纳兰吉。我与纳兰吉素来不对付,便自请进入王府为妾为你娘守灵。” “你娘以死换回了他的痴心,对我,他也是礼敬有加。” “你自小身子弱,被王爷送去拜师学艺。” “可我没想到,你的聪明完美的继承了你娘,八岁那年你旁敲侧击得到了真相,一心要让青花院的那位血债血偿。” “事情本来是可成的,但波澜横生,你从此消失在王府。” “青花院的那位将你的死栽赃在我的头上,我被王爷厌弃、痛恨,直到如今。” “事后,我才知道,我身边早有那妇人安插好的奸细,这才泄露了你的计划,害你一去不回。” 妇人眉眼倦倦,“我没想到你还活着,却忘记了一切。” “青花院的那位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我爹爱极了我娘?” “话虽如此,但王府不可后继无人,子嗣之事比天大,那纳兰钟阴险狡诈,最擅伪装,在你三岁时,她以照顾你为名,进入王府,成为继室。” “纳兰钟是纳兰吉的亲妹妹,同为庶出。靠着几年如一日的伪装让王爷误认为她会将你视如己出。” “女人狠起来,男人根本无法想象。” “要不是王爷对你期望甚重,早早将你送去学艺,恐怕那纳兰钟早就将你养废了。” 黄脸妇人说了很多,这么多的信息一股脑灌进昭云的脑海,简而言之,便是纳兰一家如何作孽夺权的事。 夜风拂面,昭云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 “我要走了。” 妇人一怔,继而欣慰的看着她,“走吧,走远点,不要让那恶妇人知道你还活着,要学会保护自己,好好活着。” 昭云摇摇头,“不,我还会回来的。” “你……” “好吧,小姨,我下次再来看你。” “你喊我什么?” “小姨啊。” 妇人痛哭流涕。 昭云朝她摆摆手,消失在夜风中。 妇人怔怔的站在那,恍如做了一场梦。 半晌她狠狠朝着自己扇了一巴掌。 会疼?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啊。 姐姐的孩子没死,而且武功学成回来了! 妇人掩面大哭,破败的惜吾院更加阴森恐怖。 好好活着,孩子。 你是你娘心头的宝贝啊。 …… 昭云说不清她现在是何种心情。 人生来有爹娘,她也有。 突然听说自己的亲爹是威名赫赫的北定王,生母是纳兰世家的嫡长女,且生母被人害死,至今尸骨都无法安葬进祖坟。 昭云仰头看着头顶上的万里星辰,回想起妇人脖颈上挂的碧绿色宝石项链,她的心又是一滞。 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名她真的是北定王的嫡长女? 因为那项链的缘故,又因了血脉牵连,回到此地? 昭云攥紧掌心,若是这般,那这北定王府,她就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黄脸妇人所说的话,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还得一一查验才行。 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总算将今夜的怅然若失散尽,不管事情如何,到底是有了进展。 先通过画道院考核,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其他的事儿,再慢慢算! …… 朝霞漫天,今日昭云起的格外早。 穆风初回玉京,一是为了照应重巍学子这才没来及回家。 二,也是想着能在昨日与昭云共赏玉京风景。 昨日已逝,不管是何原因,他都要回家一趟了。 穆风和穆雨两兄妹朝着昭云抱拳,“画院的事儿,就有劳院长费心了。” 昭云含笑,“你们速去,几日后的考核,他们还得需要你们支持呢。” 容倚晴和两位师妹朝着穆家兄妹行礼,“两位画师可要早早回来。” 吴信诚酒醉过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面貌好了不少,举手投足颇有一番君子风流,“两位师父早点回来,几日后咱们一起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为重巍争光!” 穆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朝着众人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玉京很大。 大的用一天时间都不见得能走个来回。 玉京也很小。 缘分到了,再大的地方都能碰上几个来回。 穆风希望,他和昭云,能有那个缘分。 对于这个少年院长,他对她的心思,绝非那般单纯。 有身为七星画师对九星之上的敬仰,也有身为男儿对女子的佩服,当然,昭云此人也不知不觉的吸引着他。 穆风回眸望着那个静静站立在清风中的女子,见她睁着一双明眸,温柔静好的凝望着,不知怎的,一颗心忽然安定下来。 世间的美好,她在那里,哪里就是最大的美好。 穆家兄妹走了。 但重巍学子面临的严厉考核才刚刚开始。 昭云的变强之路,也已经拉开序幕。 与清水县三大家族的约定,身上背负着一座村庄的希望,拿回甲等画院的名额,查出当年是谁暗害了村长那些人。 领着这一群年轻人踏上对画道的寻索之路。 担得起身为院长的一切职责。 调查北定王府之事,彻查生母纳兰青之死。 弄清自己是谁,想明白往后要走的路。 并且,要有能力护着她的少年。 前路在望,那些命运所赋予的职责已经落在肩上,唯有向前,昭云别无他路。那么,画道院考核,来吧! 第155章 报名 “参加考核的不要急,慢慢来,往西边去报名,然后再往我这领准入证。” 画道院门前,白发苍苍的老者朝着众人大声喊着。 今日是画道院对外开放的日子,参加考核的人在这一日,拥有畅行画道院的权利。 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踩点。 了解画道院的布局,等考核那日准备也就更加齐全,对于习惯紧张的人来说,也可以说是缓解紧张的一种手段。 “记住了哈,这准入证丢了不再补办,各位学子要长点心,可别当那个糊涂蛋,误了一生前途!” 老者身穿墨绿色袍子,嗓门极大。 当然,声音小了根本无法被在场人听到。 庄严的画道院,平素哪能见过今日这般画面? 人山人海,摩拳擦掌,若非那老者气息绵长,声音里夹杂着内力,就这点的声音早就淹没在人海。 重巍画院的人排好队等着院长取回准入证。 准入证是进入画道院的凭证,没有准入证私自进入者,以冒犯画道院作为相应惩处。 考核在即,谁也不会做这傻事。 所以哪怕再急,也不会冒冒失失的擅闯。 男子一队,女子一队。 吴信诚作为穆风亲传徒弟,排在最前。 容倚晴自信满满的站在女子队最前,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看的魏明织露出不屑。 此时已经临近正午,进入画道院参观的画院一日分为两批,若是没什么差错,重巍画院铁定要等到午后才能进去了。 大部分人干站着晒太阳,另一边,魏然意气风发的从侧门走出,一身岭南画院的院袍,愣是让他穿出了锦绣衣衫的感觉。 单看那张脸,着实是个翩翩美少年。 但这少年脸上挂着笑,眼里带着不怀好意。 趁着昭云前去排队领准入证,他自己倒兜兜转转来到魏明织身边。 “姐姐难得这么好脾气的等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和小弟说一声,小弟带姐姐进去。” 魏明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早点回去巩固一下基础?” 她这话委实是好意,可听在魏然这个少年天才耳里,只觉得笑料十足。 “姐姐真是够天真的,天才怎能与庸才相提并论,天才是不需要努力的,我要做的,只是在考核那日轻而易举的打败你,哈哈哈,姐姐且等着吧。” “……”魏明织一阵无语。 魏然饶有趣味的看了看圆脸少女,“菲菲,要不我带你提前进去?” 宁菲菲不想理他,歪着头在人群里寻觅师父的影子。 见她如此,魏然不怒反喜,越发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那好,小弟就不久留了,大师兄还等着和我一起游览玉京美景呢。” 等他走后,宁菲菲这才鬼鬼祟祟的拉着魏明织衣角,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二师姐,你家小弟这脑子真没问题吗?” 魏明织恼了,“别叫我二师姐!” “不叫就不叫嘛,那魏姐姐,你家小弟脑子真没问题吗?” “……” 魏明织将脸扭过去,拿后脑勺对着圆脸小师妹。 宁菲菲:“……” 不说就不说嘛。 二师姐和大师姐相比,真不爽快。 爽快的大师姐和小师姐互相眨眨眼,露出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神色,让魏明织顿时生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对,没错,她才是那只腿长肤白貌美更显眼的鹤。 报名台。 黑袍老者头也不抬的问了句,“名字。” “重巍画院。” “重巍?” 老者摸着胡子,蘸了墨汁,“哪个重巍?” “清水重巍。” 听到这声音,老者总算抬起头,“你就是那位年纪轻轻的重巍院长?” 昭云面色无常,坦然道,“正是。” 老者将笔放下,“小姑娘,你为何不蛰伏两年再来考核呢?要知道,咱们这画道院考核,并非那么简单啊。” “考核之事,非比寻常,从来没有走捷径或者侥幸一说。” 昭云点点头,“是,我知道。但实力,从来不需要侥幸。” 老者讶异的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来了,也当知道其中的惊险,老夫就言尽于此了。” “多谢老丈。” 如愿报了名,亲眼看着老者在报名册上写下‘清水重巍"四字,昭云这才起身朝着南边走去。 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一盏香茶,好整以暇的打量着眼前明媚端庄的女子。 “大炎先有四位画道大家,如今多了一位,你就是那位号称穷山恶水的小昭云?” 这就是刁难的意思了。 老者这句话,顿时在人群中引来轰动。 少年名动天下,一幅锦绣山河图引来皇室赞誉,就连‘大家’的名头也被皇上随口冠上,一举,不知有多少人不服。 看着人们指指点点,听着耳畔那些细碎又或者张扬的议论声,昭云笑了笑,“错了,不是穷山恶水,是清水县,昭云。” 老者做出个无礼的举动,手指向下,“女娃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自然知道。” “那你还敢来?” “画道院为天下画道正名,我既有画院,为何不能来?” 昭云站在那,面前是咄咄逼人的老者,身后是几乎能将人淹没的质疑呼声。 她就站在那,背脊挺直,眉目清冽,不动如山。 好似天下人的言语都不能让她动摇。 而这老者的质问更不能让她退出半步。 “老丈,还请赐下准入证,我家学生都等着呢。” 昭云语气温柔,看似无争,却让人感受到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者重重甩袖,提笔草草在准入证上画了圈,又将印章重重盖在其上,烫金的证件被他毫不客气的甩在桌上。 清风乍起。 昭云的手不知何时覆在准入证上。 “有劳了。” 老者哼了一声,显然对昭云不听劝表示出极大的愤慨。 顶着御赐‘大家’的名头还敢在画道院横冲直撞,你一个人是天才也就罢了,真当你画院学子也能如你一般侥幸? 这要是通过不了画道院考核,丢的是谁的颜面? 御赐大家教出的学生若连乙等考核都无法通过,岂不是逼着画道院明目张胆的打圣上的脸? 这人呀,看着挺漂亮,怎么做起事来这么不知羞? 还妄想画道院给她开后门?做梦吧! 第156章 三少 “看清楚没有?那就是重巍画院的学子,领头的那个小姑娘,别看年纪小,已经是院长了。” “什么?你说她就是进献锦绣山河图的那位大家?” “什么大家呀,不过是侥幸得了皇室赏识,赶在太后寿诞献上这么一幅画,投其所好罢了。” “可据说那幅山河图,见过的人都说好。” “你懂什么?只要能让太后开心,莫说一幅画了,就是一根草,太后喜欢,还敢说不好?” “噫?是这个道理啊。那她这个大家来的也太名不正言不顺了。” “说的就是这个,画道之途旁人辛苦一生也许止步三星,有天赋者能入六星,刻苦钻研自强不息者,借着天赋和耐力,有希望达到七星以上。” “……可九星之上,早就不是咱们此等凡人能登临的境界。” “这姑娘,除了长得好,你看她像是九星之上的大家吗?” “简直是辱没了大家之名。” 人们对自己不相信的人或事,总是会夸大其词。 以他们这不遮不掩的声调,昭云很难听不到。 听到了她便在想,这些人难道是瞎吗? 长得好看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长得好看的人就不能登临九星之上? 再者说了,她又不是长得好看这一点,除了医术是她不会的,在其他领域上的造诣,也半点不比这画道差啊。 容倚晴听着身后的议论声,小心翼翼的打量师父的神色。 冷不防的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两句话。 “莫欺少年穷,更不能欺负少女长得美。” “实话这么和你讲吧,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就觉得我是个心软之人。” 这两句话,是当初在锦绣阁师父警告自己的话。 话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当时师父认真的神色,让人觉得,她不会说谎,言出必践。 当然了,这话也可以这样来理解。 你不能因为我长得美,就觉得我是个好人。 长得好看,和是不是好人,并没有关系。 所以,在欺负我之前,你最好想清楚。 毕竟真等到我要欺负回来的时候,就不是你能承受的了。 这句话,在后来得到了印证。 搅蛮任性的容大小姐,也有屈膝拜师的一天。 起初还觉得不习惯,可每天一口一个师父喊着,似乎也习惯了。 还有那魏明织是怎样骄傲的一个人,不也被师父降的服服帖帖? 用一句不太适合的成语来讲,那就是兵不血刃。 若再往深里说,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总有一百种法子让人低头认错,重新做人。 这就是师父。 沉默背后,隐藏着让人难以招架的怒火。 真将她逼急了,鬼晓得她能做出什么事儿。 天不怕地不怕。 说吧,说吧,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想说什么那就说吧。 师父不动怒你们才能畅所欲言,哪天师父心血来潮听不得这些话了,就有的看了。 面上正经,内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容大小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克制着心底的激动。 突然很想看师父打脸怎么办? 但一想到能不能打脸全看几日后的考核,容大小姐就有点怂。 昭云侧头看着她,听着她精彩的内心戏,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管不了旁人的嘴说什么,但你能决定你的手画什么,考核那日正常发挥便是。凡事,自有我在。” 容倚晴被吓了一跳。 惊讶于师父的敏锐,和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慧眼。 昭云的眼朝着人群逡巡而过,碍于她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本来还乱糟糟的议论声瞬间被平息。 她眉眼平静,温声道,“好了,接下来好好参观画道院,调整好心态,准备几日后的应战!” “是!院长!” 院长这么贴心强横,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勇往直前,身为她的学生,怎么能够畏缩不前? 那就应战吧! 没什么好怕的。 吴信诚看着昭云,一度觉得她会发光。 心底复杂难言。 他们之间的缘分,曾经只差一线,如今却…… 让他追悔莫及。 重巍学子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踏进声名鼎盛的画道院。 几日后,这便是他们扬名的战场。 而在此时,他们要做的,是保持平常心。 尽最大可能去熟悉这座画院。 不被它的气势压倒,要有征服它的决心和胆魄! 就在男女两队自由参观时,昭云不知从哪儿取出鱼竿准备在池塘钓鱼。 “这里不能钓鱼。” 杨柳后走出一位气息沉稳步伐矫健的男子。 若以动物来形容,给昭云的第一直觉,是鹰。 鹰击长空的鹰。 在这人身上,昭云感受到了铿锵的杀伐之气。 一瞬间好似有疆场驰骋血海飘香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这是个天生给人压迫感的男人。 二十二岁的年纪,英气勃发。 “这里不能钓鱼,但你要实在是想,可以来求我。” 昭云暗暗划去心中的猜想,将那鹰的心态化成一只狗。 嗯,这是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小狼狗。 小狼狗呲着牙,上前一步从昭云手中抢过鱼竿,“不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鱼竿,是我的。” 昭云无辜的眨眨眼,面无表情道,“我捡的。” “你捡的是我的。”男子寸毫不让。 昭云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钓鱼有瘾的她着实不愿将这上好的鱼竿送出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算是租你的。” “千金不换。”男子执意要将鱼竿取回。 昭云板着小脸,“换不换?” 男子哭笑不得,“你这姑娘,不换你还想动粗不成?” 昭云觉得很烦,“就一刻钟?” “不行。” “为何不行。” 男子眼里带着笑意,“除非,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 昭云将鱼竿爽快的抛回,“还你。” 干脆利落,扭头便走。 “喂!生气啦?”井三少抬眸看着她的身影大喊。 昭云头也不回。 未曾想一阵清风拂过,那人的手极为无礼的搭在她的肩头,“好姑娘,不要走嘛,鱼竿送你?”昭云大怒,一掌将那手拍飞,冷喝一声,“放肆!” 第157章 鱼竿 “呦,气性还不小哦。” 男子身形飘逸,迅速退出七步,待那视线落回微微发肿的手掌,脸色突变,“没想到啊,还是位高手?” “小姑娘,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一巴掌下去,可将本公子的心都打疼了。” 昭云回眸认真的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人生的还不错。 “怎么了?觉得本公子其实长得还可以了?” 井三少一副不正经的模样,眼里噙着笑意,“嗨,小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嘛。” “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现在可以认识认识嘛。” 吊儿郎当的作态让昭云一阵手痒,“无聊。” “这怎么是无聊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淑女,我是君子,问一问名字嘛,不要那么见外呀。” 昭云忽然露出一笑,“我这位淑女,可是你求不得的。” 井三少瞪大眼。“谁吃饱了撑的敢和本公子抢?” 昭云眼里摇晃着笑意,“我已经有夫君了,莫非你还想如何?” “你、你说什么?” 井三少如遭雷击,倒退两步,“不可能,你、你怎么会嫁人?嫁给谁,可是那该死的司徒?” 他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昭云臂膀,看样子,很是失魂落魄。 昭云眸眼微深,“你果然认识我。” 井三少冷静下来呆呆的看着她,口吻很是悲伤,“是呀,我认识你,但你早就把我忘了。” “你是谁?” “三少?三少!跑哪儿去了,快来啊!” 一道声音打破当下的寂静,井三少深深凝望着她,“有人来找我了。” 昭云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喂。” “嗯?” “你真的忘记我了?”井三少眼睛里藏着细碎的伤感。 好似要用这深情遗憾的目光将昭云忘记的过往给粘合。 可惜了。 昭云摇摇头,“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的确不认识你。还有,刚才那句有夫之妇不是骗人的。” 井三少下意识捂着胸口,“你这一刀不够,还要来补一刀?滚滚滚,本公子不想看到你。” “好吧,那我走了。” 钓鱼不成,昭云最后瞥了一眼井三少手里的鱼竿,随后翩然远去。 “喂!等会!” 井三少三步两步赶过来,不耐烦道,“喜欢就说嘛,听你说句喜欢怎么就那么难?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他不由分说的将鱼竿柄手塞进昭云掌心,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边走边朝着前方招手,“来了来了!别催了!” 昭云看着他行走如风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精致的鱼竿,无声一笑。 这人她不认识,但这鱼竿她是格外喜欢。 昭云索性回头,继续踏足那片鱼塘。 手持鱼竿,屏气凝神的在那钓鱼。 钓鱼对于渔夫来讲,是糊口的生意。 对于昭云而言,是一种修炼,关于明瞳上的修炼。 将全身精气神汇聚在眼神之上,钓鱼,是很适合的方式。 闭目养神,此刻若有高人经过,定会惊讶于女子身上不断流转的流光。 而后那流光辗转,汇聚在眼睛之上。 眨眼,消失不见。 井三少不是高人,而他看的也不是昭云的眼睛。 昭云背对着他,让他只来得及记下那抹背影。 景园内,那贵公子伸手戳了戳他,“三少?三少你在想什么?发什么呆呢?” 井三少如梦初醒,后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他仍旧沉浸在方才的相遇上,“你们说,该用什么法子让一个忘记你的人重新想起?” “哈哈哈,不是吧!三少,你自诩风流片叶不沾身,怎么会有人傻到将你忘记?” “她可不傻。” 井三少唇边挂着笑,手指隔空点了点,“就是你、你、你,还有你高大公子,你们四个人加一起都没她聪明。” “不会吧?有生之年我还能听到咱们三少夸人?那姑娘是谁,我倒要领教领教她如何聪明?” 高望在那嘚瑟,笑起来露出两颗大门牙。 “你怎么知道她会是姑娘?万一我说的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呢。”井三少双臂抱怀,得意洋洋。 能和她重逢,是此生再开心不过的事。 高大公子翻了个白眼,“三少,咱哥儿几个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吧……” 井三少凉凉的看着他,“哪家的裤子这么肥,装的下你们几个?” “……” 高望深吸一口气,“别捣乱!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你?你这厮,一提到喜欢的姑娘,就两眼发光,像个狼崽子似的,就你,还想瞒过我们几个?” 若是穆风在此,看到在座的阵容定会大吃一惊。 在座的这几个,不就是玉京响当当的贵公子军团吗? 而先前因为鱼竿被昭云拍飞的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少将军井陵竣? 井三少胡乱一巴掌拍过去,“瞎说什么呢。” 虽是如此,但依旧无法阻止他唇角上扬的真相。 贵公子军团的人面面相觑,心道,完了完了,这头狼春心萌动了。 多少年没见过这般景象了。 似乎上次见到还是几年以前? 高望摸着下巴,心道,好玩,这下有三少的乐子看了。 …… 昭云放生掉最后一条锦鲤,然后收起鱼竿,起身朝着与重巍学子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走去。 穆风见她回来时,手上多了根精致的鱼竿,心底不由生了疑惑。 这鱼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吴信诚见她从远处走来,越发抑制不住心头的惊喜。 他已经想好了,哪怕昭云不喜欢他,他也要在画道院考核上崭露头角,让她都不得不正视自己! 这才是符合他的追求方式! 几人心思各异,女子队这边,身为院长座下三徒,容倚晴等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她们要做表率,赢下考核首场!为画院学子打气! “看够了吗?”昭云问。 重巍学子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够了。”容倚晴道。 “那就走吧,改日来战。” 昭云翩然转身,清风吹拂,将她的发丝吹乱,迷离中多出几丝慵懒。 这样的人,好似下一刻就要乘风而起,再也不见。 穆风喉咙一阵堵塞,想起与院长相识相知的一幕幕,对她的敬佩,和对她身上这种宠辱不惊的气派所感染。 这样的人,早已不是年龄能够限制。 她的气质里,藏着一种凛然无惧的气势。 若评价她,以年纪稚嫩来论处,那么第一步,就输了。 这是个可怕的对手。 穆风暗想。 好奇心让他想走进昭云的心里,认真的看一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画道院考核,近了。 第158章 争夺 天朗气清,当重巍学子再次来到画道院时,将要面临的是群雄逐鹿。 昭云作为院长,此刻身披雪白长袍,袍子是穆风专程花了重金为她在玉京岑羽阁定制的,限量版,在玉京可谓说是独一无二。 也唯有这样的张扬,配的上昭云通身的气定神闲。 或许也可以这样说,到了张扬的时候了。 此前重巍学子入玉京,甚为低调,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索性高调起来,让众人看到重巍的光彩。 而重巍的光彩,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院长身上的光辉。 昭云,这个年轻院长,她才是重巍画院的灵魂人物。 她的喜怒兴衰,直接影响到学子的发挥,天崩地裂,只要她还稳坐钓鱼台,那么世间之事,就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是穆风的意志,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天地间的一抹纯白,以温和不容置疑的姿态闯入人的眼眶。 画道院门前,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凝望着那一抹白,步步生莲,眉眼精致的女子,瘦弱高挑,冷静的像是一块冰,根本不懂得发烫。 但见到她,所有人的心好似都要升温炸裂。 “这就是那个重巍院长?少年大家?” “今日她带领重巍画院与我等宣战,好大的胆魄!” “画道院考核难如登天,不过是小地方的画院,想要在此战中摆脱末等画院的位置,休想!” 有质疑和轻蔑的声音,当然,也会有友好充满欣赏的目光。 “那位大家生的好美啊。” “是呀,想必玉京那位大小姐来了,都不见得能遮住她的风华吧?” “哎呀,别胡说,省的给那位院长添麻烦。” 人群里又是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昭云耳目过人,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在听到‘那位大小姐’时,她不受控制的竟然想起以前在梦境中听闻的一番话。 那话里,好像也有一位艳压玉京的大小姐,不知可是一人。 昭云微微一笑,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抹除,带领着重巍学子从容不迫的迈进画道院。 她的右侧跟着穆风,左侧站着穆雨,穆家兄妹为她保驾护航,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 这是对强者的尊重,也是对这位院长的情意。 否则,如穆风这般矜贵的世家子,怎会甘当旁人的随性? 否则,如穆雨这般骄纵的大小姐,怎会屈居他人之后?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再之后,便是如沙场厮杀般的残酷。 而这些,昭云会带领着他们,披荆斩棘,让世人震惊。 从小地方来的画院又如何?真正的努力从不会被轻贱,要证明自己并非弱者,那么就要先学会蔑视那些轻贱。 迟早有一日,会靠着自身的强大,将所有轻蔑的声音踩在脚下。 会当凌绝顶! 重巍画院的出场,可谓是一枝独秀。 衬得其他与它一同出场的末等画院,黯然无光。 此举,不知引来多少人心底的恼恨。 但昭云从来都未曾将那些人的恼恨放在心上。 她要做的,就是在比试场上堂堂正正的打败他们。 他们会恼恨,是因为重巍画院如今还是末等画院。 但若当画院扶摇而上时,绝对的实力会让那些人闭嘴。 所以还是那句话,能证明自己的永远是自己不为人知的努力。 昭云回眸看着她的学生,音色清冽,唇齿之间似乎夹杂着西北的冷风,和那些闪烁的寒意。 “你们敢和众人一争吗?” 谩骂轻蔑的声音早就让容倚晴忍不住了,她握着拳头,无畏道,“都到这时候了,难道还能怂?咱们来玉京是干嘛来的?就是为了和人争!不争?那得憋屈死!” 魏明织也跟着点头。 其他应战的学子眼睛里压抑着斗志,就等着有朝一日喷薄而出,让天下见到他的锋芒。 昭云满意的笑了。 “很好,既然要争,那就用手上的画笔,撕碎这些人的骄傲!” “既然要争,那就要争的光明,争的漂亮!” “记住一句话,重巍画院,没有弱者!” “是!院长!” 经过必备的打气环节,各家院长依照着画院的名次开始就坐。 作为末等画院,重巍的座次安排到了最后,堪堪在倒数第二的位置上。 但没有人将这当做一种羞辱。 因为他们迟早会将荣耀捧回。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光。 先前的紧张和忐忑烟消云散,竟恨不能能够早些出场,让这些所谓的画院见识见识他们的能耐。 末等画院又如何? 他们的目标可不是成为乙丙画院,而是颇负盛名的甲等画院! 画道院钟声敲响。 这就意味着画道院的考核拉开序幕。 第一场比试,是针对于大炎所有参考的末等画院。 身穿黑袍的老者往台上站稳,密封的木匣被打开,卷轴如瀑布流泻而出。 “画道院今届末等晋升考题:才子抱猫。” “嗯?”有人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 什么时候画道院考核也变得这么不走寻常路了?这届的考题到底是谁出的? 老者迎上那人的目光,“怎么了?可有意见?” 那人仓皇垂下眼,“不敢,不敢。” 老者冷哼一声,“若是没有意见,摆沙漏吧。” 观战席上,穆风眨眨眼,此次末等画院的考题好像有点儿戏呀? 他看向昭云,这个……没问题吧? 昭云面上带笑,挑眉,这怎么会有问题?且看吧。 这些学生,经受这么久的训练,什么类型的考题没有遇到过,若还是不堪一击的菜鸟,那她这院长也该引咎辞职了。 昭云相信她的学生,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卷。 沙漏摆上,时间毫不吝啬的流逝而过。 上等席位上,魏然摸着下巴,在那看热闹。 眼下是末等学院的考核,这样的考核寻常时候来观战的人很少。 可这次就连岭南画院都来了,让人摸不清头脑。 来的人比往年都多。 就连贵公子军团都懒洋洋的坐在上位。 井三少手上捧着一杯茶,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到底要多久才会结束啊?” 高望生的高大,偏偏那张脸像极了小白脸。他笑的贱兮兮的,“怎么了?咱们井三少这样一个糙汉子,什么时候也对画道感兴趣了?哦,这到底是来看画,还是来看人呀?” 第159章 不过 井三少眯着一双危险的眸子,“小望子,你是皮痒了?” 高望毫不意外的怂了。 面对这样一位煞星,他很难不怂。 “啧啧啧,三少雅兴还真不赖,是在看那个姑娘?” “哪个姑娘?”井三少在那装傻。 高望哼了一声,“当然是那个抢了你鱼竿的姑娘啊。” 井陵竣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回桌上,纠正道,“错了,不是抢,那叫做送。” 她那么温柔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抢? 想起小姑娘杏眼圆瞪的样子,井三少心情格外好。 唇角洋溢着喜色,像足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啊。 高望见他这般样子,也不敢拿这事儿寻开心,认真道,“喂,好兄弟一场,帮我引荐一下啊。” 他现在对那神奇的姑娘越发感兴趣了! 能让西北煞星井陵竣念念不忘,当真好本事! 井三少嫌弃的打量着他,半晌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太臭……会熏到她的。” “啥?” 高公子抬起胳膊闻了闻,“井陵竣,你什么意思?敢污蔑我臭?” 井陵竣装模作样的摊摊手,“实话啊,你这个臭男人,还想觊觎我的女人,除非你也有本将军这么香啊。” 什么鬼?! 感情这就是你井三少一大早沐浴熏香的真相!? 那个西北煞星,所向无敌的少将军人设,似乎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砸的高望忘记了反驳。 爱情啊。 可怕如斯! 高望瞧着三少那张满是温情的脸,想起他在沙场驰骋掀起腥风血雨的画面,不知怎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的人,也会温情? 见鬼了吧! 容倚晴将精心绘画的画作呈现在考官面前,一颗心慢慢的从不安转为平静。 虽然没有回头,但容倚晴知道,师父此刻肯定在看着她。 她不能给师父丢人,更不能给重巍画院丢人。 考核是允许提前交卷的,提前交卷,当场出成绩。 这是画道院百年不变的铁律。 方字脸的考官穿着一身光滑的绸衣,脸上冷冰冰的,让人严重怀疑他到底会不会笑。 但更可怕的是,此刻他对着容倚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过。” 什么? 容倚晴觉得自己幻听了。 她肯定是听错了。 怎么会不过? 为什么不过? 这已经是她实力发挥了。 考官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重复道,“不过,下一个。” 容倚晴站在那,忘了离开。 考官皱眉,呵斥道,“下一个!” 站在容倚晴身后的少年瑟瑟发抖,只觉得画道院的考官气场大的吓人。 他偷偷瞥了一眼前面女子的画作,只想着被考官一句话否定的肯定不堪入目。 但他一眼望去,着实是震惊了,腿脚因此更加发软。 就这样的水平还不能过? 那他的画简直不能看了。 这怎生是好? 容倚晴僵持在那,话从喉咙艰涩流出,“请问考官,为何不过?” “你无权质问。” 考官朝着她看去,阴仄笑道,“你是哪家画院的?再敢无礼,取消你所在画院的参选权。” 一句话,让容倚晴有天大的火气也得硬生生的压下。 不过,竟然是不过。 她自幼习画,拜师大家,在重巍不比任何人差。 这次画道院考核,她意气风发,再多的苦她都受了,只要能证明自己,证明画院,她没觉得有什么好委屈的。 但现在她觉得委屈。 很委屈。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却听后面有道声音传来,“过。” “啊?谢谢考官!” 她后面的学子竟然过了? 想到这,她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砸在白玉石上。 明晃晃的委屈。 因距离太远,穆风看不清容倚晴的模样,但昭云看到了。 她看到倚晴从最开始的自信满满再到难以置信,及至无法承受内心的悲痛与失落,最终落下泪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大弟子伤心到这种程度。 昭云的视线朝着远方那道人影而去。 就是这个考官,一言断定了倚晴画道上的生死。 她的眸光清冽,闪烁着让穆风不安的神色。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穆风关心道。 昭云摇摇头,“没什么,再往下看。” 往下看? 穆风抬起眸,看什么? 魏明织在此刻站起身。 怀着一颗沉稳的心朝着考官走去。 她恭敬的将画作双手呈上,“考官大人,请看。” 因垂着眸,她并未看到考官大人眼里的嘲讽和轻蔑。 那是一种俯视蝼蚁的目光。 带着不怀好意。 “不过。” “下一个。” 魏明织身子一僵,仍要噙起笑容。“大人说什么?” 考官顿时变脸,“不过,下一个!” 又是这般。 此刻他的音调上扬,距离远的观战席听不到,但不远处的比试场地,这声音毫无意外的入了那些学子的耳。 不、过。 是谁不过? 宁菲菲看着失魂落魄的二师姐,心里轰然起了惊雷,别开玩笑了!二师姐能不过? 二师姐若不能过,那重巍还有谁能过? 她这一慌乱,笔下轻浮,没了先前的稳重。 宁菲菲倒吸一口凉气,狠狠的摇摇头,继续一门心思的扑在画上。 二师姐不过,那么她一定要过! 她若再不过,重巍一直坚持的意志怕就要散了。 这绝不是师父想看到的! 宁菲菲眼圈微红,像只和自己较劲的小白兔,屏气凝神,持笔作画。 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这次打击,可算是将重巍的斗志激发出来了。 不光是宁菲菲,同一时间,重巍的学子咬牙埋下头,不闻耳边事,去求全力以赴,无愧便可! 魏明织被身后交卷的学子无情推开,她的身子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眼见她越走越近,就连穆风也该想到到底发生了何事。 竟是……不过吗? 太过分了。 这次的考核,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穆风抬头看着昭云,便知,她方才那句‘往下看’是何意思了。 宁菲菲从座位起身,将画作呈上。 考官甚至看都没看,张口便道,“不过。” 昭云眼睛里的眸光彻底沉了下去。从观战席上站了起来。 第160章 为何 下一刻,钟声响彻画道院。 倒在雕花椅上昏昏欲睡的井三少被吵醒,眉眼带着几丝不耐烦。 “这谁呀,闲着没事敲钟玩?” 一旁高望瞪大眼睛,“唔,是那位小院长?她到底在干什么,无故在比试期间敲响问钟,可是要治罪的!” “嗯?什么小院长?” 井三少揉了揉眼睛,等看清那人的身影时,蹭的一下从座位站起身,“她在干什么?” “噫?认识?”高望吃惊的看着他。 贵公子军团的人一下子悟了。 “天啊,三少说的那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一入玉京就成为众多画院的眼中钉,不得不说,三少这一见钟情的本事,也是怪能惹事的。 怎么偏偏看上这么个麻烦姑娘? 身负盛名还敢在此时进京参加画道院考核,要说没人给使绊子,那才是有鬼了! 不过,她这是去做什么? 敲响问钟又是为了什么? 问钟一旦敲响,便会在三刻钟内中止考试。 若无正当的理由,敲钟之人是要被问责的。 轻则被赶出画道院,重则问罪入狱,流放问斩。 她不要命了吗? 高望不明白,井陵竣眸光微沉,完全信任着昭云。 她敲响问钟,定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那么,是什么理由让她抛却生死?奋力一搏? 钟声回荡在人们的耳畔。 说是振聋发聩也不为过。 在看到昭云的那一刻—— 容倚晴激动的浑身颤栗起来。 魏明织强力克制着才将眼泪逼回眼眶。 宁菲菲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就算吃遍山珍海味都无法弥补的委屈! 这样的委屈,在看到师父挺身而出的一幕后,再也无法抑制。 “师父!” 她大声的喊了出来。 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诚然,以她的年龄来讲,也的确是个做错事让人原谅的孩子。 相比较,最不像孩子的,是这位院长。 十三岁的年纪,做出的事情,和正打算要做的事情,简直是颠覆了在场之人的认知。 这也太大胆了吧? 敢在这时候敲醒问钟,她要问什么? 谁给她的胆子,让画道院考核因她之问而中止三刻钟? 昭云穿着雪白的长袍步子坚定沉稳的走到考官席。 走到那位方脸的考官面前。 众目睽睽下,方脸考官被她的大胆惊得生出几分不自在,手时不时的抚着衣袖,光滑的绸衣穿在他身上,衬得人越发冰冷。 但比他还要冰冷的,是昭云的眼神。 敲响问钟是自古大炎帝王赋予画院院长的特权,遇不平事,院长可敲响问钟一问,但很多年,已经没有这般大胆的人出现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敲响问钟意味着什么。 那便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画道院的权威。 方脸考官想不明白,她凭什么敢站在自己身前,凛然不惧? 按照常理,即便她敲响了问钟,难道不该吓得双手发抖,两股战战? 怎么最后感觉不自在的竟是他自己? 真是夭寿了。 考核因为她冒然的举动被迫中止,有人不满,也有人好奇。 毕竟,这年头,敢在画道院考核时敲响问钟的人不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昭云身上,哪怕作为此次考核主考官也慢悠悠的将视线转移。 昭云坦然的站在那,朝着在座的考官施礼,礼节周到,丝毫不含糊。 让人更加想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方脸考官见她注视着自己,忍不住大怒,“无端惊扰考核,还不退下?” 昭云忽然笑了,笑的很轻,“我想问,这样的画作为何不过?” 方脸考官就要去捂那画卷,没防备昭云动作快如闪电。 她毫无意外的将宁菲菲的画从一叠卷子中抽出来,举起画作拿给众人看,“我想问,画道院的考官难道是眼瞎吗?” “……好与不好,过与不过,一目了然的事儿,为何他一句不过便敷衍过去?” 紧接着她拿出魏明织所作的画,“一个不过,两个不过,敢问阁下,眼睛瞎到如何程度,为何还不延请神医?为何还能在画道院担任考官?” 昭云笑容明媚如春,信手取出容倚晴的画,质问道,“这画为何不能过?难道考官就不该给在下一个交代吗?” 自古问钟敲醒,敲钟人当场发问,被问之人不能不答。 可现在方脸考官脸色涨红,手指颤抖,“你,你……” 竟是一句都不能答。 “问钟之下,为何考官禁不起在下一问,回答!” 昭云猛然厉喝,惊得观战席上不少人站了起来。 想要看清楚,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有如此胆魄,敢在画道院质问考官,别的不说,就这胆子,就这一身的气势,旁人可学不来啊。 问钟乃大炎开国皇帝所立,为的就是确保画道院考核清明公正。 问钟的存在,是为了捍卫公平。 敲钟人当场质问,被问者当场回答,三问之后若不答,必要彻查! 方脸考官索性咬牙,狠狠挥袖,“这样的画作当然不能过!” 昭云眸光一厉。 “为何?” 三幅画作虽算不上惊人,但应付末等画院的进阶考试,实在是小试牛刀。 这样的画作都不能过,这位考官的确做的过分了。 其中到底有怎样的猫腻,又涉及了怎样的名利场,不得而知。 可事实摆在这,方正为何笃定画作不能给过? 给了过又如何? 三刻钟内,方正自知成为了此次考核的焦点。 若不能说出所以然来,画道院的清名必会受辱,到时自己也就坏了事。 方正眼里透着惊人的光芒,看着昭云,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他冷笑一声,这才找回自己原本的声音。 “这样的画作当然不能给过,试问,作弊之人,如何能过?” “什么?作弊?” 场上顿时沸腾。 容倚晴愤愤不平,“我什么时候作弊了?不服!” “对,不服!”宁菲菲鼓着脸大喊。 魏明织此刻恢复冷静,拳头紧握,她没有说话,但没有任何言语抵得过她此刻犀利的眼神。 事情闹到这般,重巍学子再也无法置之度外。 “不服!方正考官血口喷人!污蔑我重巍清誉!” “请求彻查!”“不错,我们请求彻查!以证清白!” 第161章 作弊 这玩的也太大了吧? 魏然张大嘴巴,心道,我可没写信让方长老污蔑重巍画院作弊啊。 岭南大师兄端木春此刻正看着他的小师弟,小声道,“真不是你?” 魏然头上一阵冒汗,“真不是我啊,天晓得在画道院作弊是怎样的处罚,我就是再看不惯她,也不会毁了整座重巍吧?” 见他真的急了,端木春不由暗道,这可就棘手了。 在画道院考核中作弊,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端木春望向那位重巍小院长,心道,想要在三刻钟内自证清白,洗脱作弊嫌弃,难了。 昭云直视着方正阴鸷的眉眼,声音清越,“考官说我重巍学子作弊,证据何在?” “证据?小院长,我本无意将画院推向毁灭之路,这可是你自找的!” 方正率先从座位上站起身,起身抢过昭云手中的画。 “这是她门下弟子所画,诸位可注意到什么不妥?” “——不错,就是这画纸,画纸光滑洁白,绝非出自我画院的纸张!” 方正得意的看着昭云,“重巍院长,这你该怎么解释?” “私自携带外院纸张参加考核,关键时刻偷龙转凤,以假乱真浑水摸鱼,这样的画作,身为画道院末等画院的考官,我方正怎么能给你们过!” ”诸位评评理,这样蔑视规则的人品,到底能不能过?” 方正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 听的画道院副院长,也是这届考核的主考官稍稍安心。 只要不是画道院的错便好。 方正的一番话,激起在场众多学子心中不平。 “我等请求罢黜重巍参赛资格!作弊之人,不配与我等一同考核!” 局势逆转的很快,重巍学子因作弊之嫌,成了众矢之的。 “重巍学子滚出画道院!” 有人振臂大喊。 气氛热烈,有种失控。 重巍学子无辜无措的站在那,手里还拿着画笔,目光齐齐望向他们的院长。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们所用的画纸和其他人不一样? 这是不是就只有一个解释:打从一入场,他们的试卷就被人掉包。 这是有人存心要让重巍画院万劫不复? 昭云在心中暗道,不,这是有人存心让我万劫不复。 “重巍院长,你还有什么话说?” 整座画院,因作弊之事,遗臭万年,全军覆灭,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爽? 方正心中窃喜。 心道,小院长,你还是太年轻了。 到底是谁年轻? 昭云抬起头,朝着高高在上的画院主考官抱拳道,“重巍请求自证!” 事关作弊,事态已经走向极其严重的地步。 若是处理不好,对他这个副院长的影响,可想而知。 主考官轻轻点头,“准许自证。” 昭云不慌不乱的朝着主考官见礼,“请求主考官请出负责监管试卷之人,昭云愿与他当场质问。” “当场质问?” 主考官见她年纪轻轻,又念她天赋绝佳,不愿见到重巍遗臭万年,想了想,本着爱才之心才道,“你想好了?” “请求主考官应允。” “好,可你不要忘记,你只有不到三刻钟的时间。三刻钟后,考核仍要继续。若要自证清白,便在三刻钟内解决吧。” 高望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狠了吧,到底是谁在整她?” 井三少虎着一张脸,看的贵公子军团的人心里惴惴。 “喂,你可别冲动行事,既然喜欢她,那就要相信她,她既然寻求自证,那就是有自己的方法,你别乱来。” 井陵竣目光沉沉的将茶水饮尽,唇畔生冷,“以前倒不觉得,这画道院考核这么有意思啊。” 高望看着他,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本公子讲话?” 井陵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闭嘴!”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让高望噤若寒蝉。 天晓得这煞星动怒是怎样的画面? 这方正也是倒霉。 此时的高望已经做好套这位考官麻袋的准备了。 若是不将他暴揍一顿,哎,对不起兄弟啊。 谁让这方正惹谁不好,非要惹少将军井陵竣看上的人啊。 只好自认倒霉喽。 负责监管试卷的白管事负手而来。 “白练见过副院长,见过诸位考官。” 副院长点点头,“重巍院长,还请与之对质吧。” 昭云将所有的注意力汇聚到那双眼睛,声音清冷,“这位…白管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何独独重巍的画卷与众不同?” 白管事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他面上一团和气,恭敬道,“所有人的试卷在分发下来的第一刻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阁下的问题,在下只能如此回答。” 言下之意,便是试卷分发下来的第一刻都是一样的,谁晓得你们重巍做了什么手脚? 昭云的明眸闪烁,直直的看到了他的心。 这位白管事的心,是黑的。 像是一团浓郁的墨汁,散发着让昭云感觉不好的气息。 见她面色微白,井陵竣便要起身,被高望按住手腕。 “三少,先冷静一点。” 井陵竣摇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她好像不舒服?” 高望胡乱瞥了一眼,“隔着这么段距离你还能感觉她不舒服?你是神医啊。” 井三少没理会他的打趣,心道,我与她自小相识,她的面部表情我怎能不知? 她觉得不舒服,像是内心承受着极大的厌恶与负荷,她在做什么? 仅仅是对质吗? 她只有不到三刻钟的时间,此时井陵竣已经准备大闹画道院了。 她做不到的事儿,那就由他来解决! 昭云便在此时开口了,“那请问白管事,这一届的试卷到底有何标识?为何断定我重巍学子作弊?” 白管事露出得逞的笑容,心道,你总算坚持不住要承认作弊了? 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每届画道院考核使用的试卷都是由皇家造纸司监制,造纸司出品,画纸精良,且右上角有皇家造纸司的印章。” “且不说重巍画院递交的试卷是真是假,光看那造纸司的印章便知绝对是假!” 昭云记忆里极好,此刻回忆起来的确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的明瞳隐在暗处,抽丝剥茧,几乎是将白管事这颗黑心看透。 半晌,才听她开口。“那每年供应画道院考核的试卷可有定数?” 第162章 偷换 “自然有定数。” 自认为胜券在握的白管事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不妥。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本该供应给重巍学子的画纸还未来得及销毁。 为保安全,销毁画纸一事本该是由他亲自来做的,但事发紧急,重巍院长反应速度极快,当场提出对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白管事强自按压着自己那颗心,心道,此事唯有一人知,重巍画院今日一遭,绝无翻身可能! 想到这,他的心绪渐渐平稳,看起来老实的不像话。 昭云冷笑,“那今年供应纸张到底多少?” 白管事焕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即便不知,在这样的对质下,他也不能拒绝回答。 画道院之事,无事不可对人言。 尤其是事涉作弊,就得将重巍逼得无路可退,他的任务才算是完成了。 白管事轻轻开口,“此次造纸司供应纸张数目登记造册,总共一千二百七十八张!” “所以说,一千二百七十八张画纸造业找不出多余纸张?”昭云眼里带着凛冽的光芒。 白管事心里一咯噔,慌忙看向方正。 方正此刻正襟危坐,浑然不顾白管事投来的目光,甚至还语气严厉道,“白管事,重巍院长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我就不信,明明作弊的人,还想翻身不成?” 白管事心道也是,总归这姑娘也不会忽然翻出那十张皇家造纸司造的画纸吧? 那地方,可是除了他,就连方正都不知道。 总不会有那么奇幻的事发生吧? “诚如姑娘所言,正是如此。” 昭云长袍鼓动,音色清冽,“好!我请求主考官,彻查梅子巷!” 主考官一时没反应过来,“梅子巷?这和作弊一案有关系吗?” 昭云抱拳,“事情紧急,若想查明真相,还我重巍清白,还请主考官彻查梅子巷!” 听她说出梅子巷,白管事简直吓尿了。 满脑子都是‘她、她怎么会知道?’ 到底是谁泄露了风声? 是谁出卖了他,坏了他的好事? 见他这副模样,方正心里一阵突突,心道,该死!这老货不会还没来得及将画纸销毁吧? “本座不答应!” 方正上前一步,“此案审理的明明是重巍作弊一事,为何要派人前往梅子巷彻查?” “重巍院长王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何目的?” “难道还妄想转移人的视线,巧言令色?” 昭云沉吟一笑,“方考官是心虚了吗?否则为何要阻我?” “……真相是何,想必没人不关心。” “既然关心,既然是为了应证画道院考核的公平公正,那么,彻查梅子巷便可一见分晓!” 昭云声调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绝不后退的口吻,“问钟既已敲响,方考官污蔑我重巍作弊一事,重巍上下,无一人服!既无人服,纵在下身死,也要让此事上达天听!” 在场的考官面面相觑,似乎这时才想起来,眼下这位年幼貌美的姑娘,不仅是重巍院长,还是皇上御口亲封的画道‘大家。’ 按照在画道上的造诣,哪怕是副院长,也要自称晚辈,矮她一头。 这个认知,果然让人不舒服。 身为副院长的主考官微微皱眉,本就偏的心这下更不愿扭转。 井陵竣眼见画道院的人像是一根根木头般,火从心起,忍不住骂娘。 “岂有此理,一群老匹夫,敢欺负我的人?当本将军是死的吗?” 他当即拍案而起,“御林军何在?!” 身边的高望被他吓了一跳。 贵公子军团的人此刻再也无法作壁上观。 少将军的威严已经放出,这台戏,还得有人配合他唱才行。 “御林军右副首领,高望,在!” “御林军左副首领,荀福,在!” “……” “御林军八百禁卫军,等候少将军差遣!” 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大炎最负盛名的军队统共有两支,一支是捍卫疆土的黄泉军,另外一支,便是皇家禁卫军。 而刚回京不久,被皇上任命御林军大统领的人,正是在前线打了胜仗归来的黄泉军少将军。 ——井家三少井陵竣! 画道院考核,为表示皇家对画道院考核的关注,皇帝特意派遣八百御林军前去镇场子。 眼下作弊案被捅出,旁人安静如鸡,没想到这前来镇场子的御林军先不干了。 方正黑着一张脸,这井陵竣到底在发什么疯? 井三少霸气叉腰,气势汹汹的站在昭云和方正中间,眸光不屑的从作为主考官的副院长脸上划过。 “高望,去,带兵彻查梅子巷。” “给本将军把梅子巷翻过来,我倒要看看,这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井陵竣姿态傲慢,目光在方正身上打了个来回,一声嗤笑,“御林军行事,我看谁人敢拦?” 高望神情肃穆,声音洪亮,“是!将军!” 方正铁青着一张脸,这井家三少按理说也是他从小看大的小辈,没想到在众人面前,这般不给他颜面? 这是来镇场子的? 这他妈是砸场子的吧! 方正心中大骂。 白管家吓得蜷缩成一只大虾,却被井三少提在手上,“怂什么?梅子巷里藏着什么,把你吓成这样子?” 他豪迈一笑,目光转而柔情的看向昭云,“重巍院长莫慌,此事,御林军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是他? 看到他,昭云就想起那柄鱼竿。 她以明瞳来看,看到的是一颗火热的红心。 她很想说一句,你送的鱼竿极好。 想了想,这才将话咽下。 眼下事态有了新的发展,好像用不着她来操心了? 趁人不备,井陵竣朝着她眨眨眼,好似在说,本将军做的好不好?夸我! 昭云将脸撇过去,拿后脑勺对着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有御林军出面,见院长面上安定,重巍学子的心完完全全的被熨帖了。 所有的慌乱被抹去,反而被当下时局激发出一股不甘不平的怒火。 到底是何人在针对重巍? 岂有此理!我等重巍学子,必不让尔等得逞! 第163章 奋发 “回禀将军,我等在梅子巷发现一物。” 井陵竣大手扬起,“呈上来。” 木讷的管家穿着布衣死死抱着怀里的箱子,被御林军推上来。 看到他,白管事就知道自己完了。 “打开箱子。” 管家感受到主子的视线,猛地抱着箱子倒退两步,“不准过来!”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御林军有片刻的停滞。 井陵竣嘴上骂骂咧咧的,“还翻了天不成?敢在本将军面前演这出?” 他一脚将那管家踹飞,伸手夺回箱子,“打开!” 高望见他果然动怒,当下将那箱子打开。 防油纸包里叠着十张造纸司官印的画纸。 众人大惊。 井陵竣冷哼一声,“白管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白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 下一刻,竟要咬舌自尽。 “想死?”井陵竣目色一狠,“成全他!” 高望当即拔刀,血光闪烁,血花四溅。 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 御林军行事,果然无甚章法,杀人不过头点地,长刀扬起,只凭个人喜好。 不愧是从沙场归来的煞星啊。 有人惊呼,也有人愤愤不平。 “杀得好!” “竟然真从梅子巷找到被偷换的试卷,欺瞒天下,冤枉无辜之人,该杀!” “不错,要不是重巍院长自证,要不是御林军出面,谁能知道这梅子巷还隐藏着这么一桩秘事?” “想来是这白管事还没来得及销毁画纸,这要是销毁了,就真的有嘴没处说了。” “到底是谁要害重巍画院?扣上作弊的罪名,这一生就完了。” 同为赴考的学子,里面也不尽是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一生命运,在此一搏。 或许唯有学子,才能更明白这种事情的严重性。 井陵竣口气森凉,“方考官,这事儿可怎么说呢?想必皇上对此事,也会有兴趣的。” 他的目光狠厉,声音上扬,“天子脚下,堂堂画道院竟出现这般不堪之事,幸亏大炎先祖皇帝有先见之明,立下这问钟,否则,重巍画院学子这一生岂不是被尔等毁了?!” 方正连连倒退两步,实在不敢直面这彪悍的晚辈。 “方考官?你还有资格站在本将军面前?” 井陵竣一脚踹向他膝盖,方正扑通一声被迫跪倒在他脚下。 “甚好,如你这般心思阴毒之人,不配作为此次考核的考官,画道院有你在,简直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好汤。” 他丝毫没掩饰自己的不屑,强势的态度也并未因画道院副院长的在场而有所收敛。 事到如今,真相水落石出。 清白之人自然清白。 狡诈之人便该有应得的报应。 “副院长,剩下的事儿,你来吧。” 井陵竣丢下这句话,扭头朝着贵宾席上走去。 锦衣玉带,威严气势,带着从沙场归来的悍勇果断,愣是逼得所有人没了言语。 谁还敢和这样的人较劲? 没看到白管事的下场吗? 那是说杀就杀的人啊。 杀人,对这位井三少而言,和杀鸡无甚区别。 副院长作为此次的主考官,出了这事儿,简直是将自己的脸给打肿。 “将方正押下去!择日交给官府审理!” 这就是交代了。 算不上好,也挑不出什么错。 井陵竣威风无双的坐在雕花椅上,鼻腔发出一道冷哼。 “这老东西。” 高望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三少,低调,低调。” 低调的井少将军朝着他挑眉,“你看爷长得,像是低调的人吗?” “再敢出这样的事儿,本将拿大刀伺候他!” 一句话,说的血气森然。 这就是井陵竣。 十岁便往沙场历练,八年打下赫赫军功。 黄泉军少将军,御林军大统领,武将世家子,雄鹰一旦飞往长空,羽翼丰满,谁敢小觑? 更何况简在帝心,深受皇恩。 副院长压下心头的憋屈,闷声道,“三刻钟已过,考核继续。” 不多不少,此时正好三刻钟。 重巍学子心里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平静离场的自家院长,又骄傲,又感激。 就是这么个人,以瘦弱的双肩担起他们的生死前途,和他们荣辱与共,敢做常人不敢做,哪怕是面对画道院的副院长,都敢据理力争。 这就是他们的院长啊。 普天下最好的院长! 因为试卷被偷换的原因,重巍学子得到应有的清白。 此场试卷,仍然作数。 毫无意外,以容倚晴、魏明织、宁菲菲的画功,成绩列入甲级。 进阶,轻而易举的事儿。 参考十人,若有三人进阶,那么所在画院便有权利参加之后丙等进阶考试。 丙等进阶考试时,一切又重新归零,若有六人进阶,才有资格参加之后乙等进阶的考试。 以此类推。 直到十人全部通过乙等考核,方有资格进阶甲等。 拥有角逐甲等画院的资格。 十人中,若有一人成绩并非甲等,便无缘与强者逐鹿甲等画院名额。 竞争是残酷的。 容不得半点意外。 但重巍学子此刻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势在必得的斗志! 他们此行是来干什么了? 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得院长倾囊相授,得十二画师日夜培训,又在小村庄得到昔年高手的苦心指导,他们的进益之快,有时候就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这就是努力的成果。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滴水不漏的将这些人在他们身上所费的心思,完完整整的呈现出来。 吴信诚心绪激荡,一笔之下,超常发挥。 画出目前为止最满意的画作。 作弊一事并未给他们不好的影响,反而让这些人越发珍惜当下的机会。 诗人以诗咏志,画师也要当仁不让! 将灵魂倾注笔尖,所向披靡! 这,才是对院长最大最好的回馈! 观战席上,魏然不由咂舌。 “我怎么觉得,这群重巍学子,像打鸡血似的更卖力了呢?” “目前六人交卷,当场皆是甲等成绩,区区末等画院,也有这水平?” 魏然此时才知自己轻敌了。想起与那小院长定下的约定,第一次忐忑不安起来。 第164章 可怕 当场交卷,当场判卷,画道院的考核,被整座帝京的人所关注着。 而其中参考的画院当中,要说最大最意想不到的一匹黑马,那就是身为末等画院的重巍。 早就有一句顺口溜,鲜明的说明了时下人们的喜好。 岭南神笔端木春,大漠风沙屠青龙,玉京君子兰好逑,江南游子衣上霜。 穷山恶水小昭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唯独后面那七字堪称恶意满满。 但就是这么个不被看好的‘大家’,她所带领的画院,愣是从一次又一次的考核中突围而出。 好生争气! 玉京最大的一掷千金赌坊,早就开盘上赌,赌的正是接下来拿下进阶丙等画院资格的几家画院。 碍于先前画道院出现重巍学子作弊的事儿,虽说最后重巍的清白被人看到眼里,但明眼人看去,就该知道,重巍赢回了清白,可背地里摆明了有人觉得它碍眼,不愿见它出现在之后的考核中。 甚至连作弊这样的事,都能勾结画道院的考官以及管事。 这样的人,岂是毫无背景的重巍画院惹得起的? 那位昭云大家,身负大家之名,在高手云集的玉京,又有几人真正看在眼里? 大炎前四位大家的大家之名都是有目共睹的,像她这般靠着捷径谋取名利的,未免为人所不齿。 当然,不齿者有之,嫉妒之人更数不胜数。 是以,重巍画院的进阶之路,哪怕只是取得向上进阶的资格,恐怕都很难。 综上,重巍的赔率,在经历了末等考核九胜甲等成绩的刺激下,没有之前那般凄惨,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好重巍晋升丙等画院的人不多。 一掷千金赌坊给出的赔率是一比十五。 在众多画院当中,这个赔率,可以称得上是垫底了。 赌坊内。 伙计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重巍末等十胜了!” 有人欢呼有人愁。 末等考核十人拿下甲等十胜成绩,已经具备进阶丙等画院的资格了。 赌坊内因这句话简直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不是说这重巍画院资历尚浅,根本不足以取胜吗?” “谁知道呀,听到场观战的人说,重巍学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画画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个比个要强。” “先是那院长门下的三徒拿下甲等成绩,之后其他学子紧跟其上,愣是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画的太好,就算考官都不能昧着良心说不过。” ”给的都是甲等,这就是说,重巍有资格冲刺丙等考核了。” “天呐,重巍赢了,我的银子打水漂了!” 抱怨声里夹杂着意外的惊呼。 “太好了!我就说这重巍不会那么弱,大家再怎么说也是大家,能得皇上御口亲封,岂能是弱者?” “看吧,后面没准更精彩。” “这重巍学子怪争气的,他们的院长为了他们敲响问钟,冒着被问责的风险要求自证清白,这份魄力,不愧是大家!” “是挺争气的,有这样的院长在后面支持,谁敢掉链子?” “下一局开什么?我还要押重巍!不为别的,欣赏他们!” 声音混杂,几乎掀翻赌坊的房顶。 赌坊的侍者小心翼翼的看向管事,“这个,下局开什么?” 管事抚着胡子笑了笑,“傻呀,当然是赌重巍能否取得下一个甲等十胜!冲刺进阶乙等画院资格啊。” “哦!小的这就去办。” 赌坊的管事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这个重巍画院,是昙花一现,还是扶摇直上,且有的瞧了。 …… 画道院。 考核仍在继续。 但重巍学子引来的动荡还未消停。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重巍赢得首场十胜,不仅没停下的趋势,还越战越勇。 吸引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注意。 拿到冲刺丙等画院的资格,从丙等竞争乙等的人数相应增加十人,之后的角逐,只会更加激烈。 重巍学子到底能不能撑住,会一直胜下去还是会折戟沉沙? 成了未知之谜。 井三少先前当着画道院的副院长以及众位长老发飙,此刻他倒是慵懒的倒在椅子上,对重巍信心十足。 高望觉得三少简直魔怔了。 不就是个姑娘吗? 又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瞧他这嘚瑟劲儿? 至于吗? 当初皇帝要指婚公主,都没见他这么高兴。 要不就说,井家三少的心,旁人猜不透。 至于能猜透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作为皇室派来镇场子的御林军大统领,井陵竣可好,蒙头大睡,看的一旁的贵公子军团的人都觉得乏味了。 这劳什子的画道考核,到底要比到什么时候? 还有,将军原来喜欢那类型的姑娘啊。 御林军的小狼崽子时不时扭过头去看重巍的小院长,看完就贼兮兮的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 昭云感受到来自周围的视线,抬眸看去。 头刚抬起,就见御林军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好似刚才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昭云的错觉罢了。 昭云无声笑了笑,并不觉得羞恼。 看就看吧。 她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何不大大方方的看。 至于这么偷偷摸摸麽? 她长得也不丑,又不是见不得人? …… 考核的氛围越来越紧张。 丙等进阶的考核,因了有重巍学子的加入,将气氛推到极致。 随着重巍第七位学子交上完美的答卷,无形中施加给旁人的压力,越来越大。 学会承受压力,也是考核中必备的技能。 有的人心态崩溃,有的直接被重巍的势头吓傻,忘了还在考核当中。 也有人义愤填膺,看不得人好,想要站起来闹事。 但抬起头来就见凶巴巴的御林军注视着他们,那颗想要挑事的心,就又怂了。 观战席上,有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这是第几个甲等成绩了?” “七胜,还是八胜?” “我的天呀,这重巍势头如此猛烈,不会一鼓作气冲向乙等吧?” 那人说完这话,摇摇头,纠正道,“不对,应该是甲等。” 听众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重巍从开场给人带来的刺激一重又一重,到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 可说出这话的人却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不住拍着胸膛。“我的娘嘞,这也太吓人了,别忘了,他们一开始只是不被看好的末等画院啊。” 第165章 势猛 多少年来画道院考核,最紧张最刺激的一次,还是十几年前一个名不经传的丙等画院。 通过在考核上的超常发挥,直接从丙等跨入乙等,碾压同阶高手。 这次更离谱。 身为末等画院,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竟要扶摇直上九万里? 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考核场上的学子已经感受到了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 很怕不经意间重巍学子会再次站起来。 逢出,必是甲等成绩! 庄大年沉吟落笔,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站起身。 待他起身才意识到,其他同院的师兄弟早就交了卷,就剩他一人了。 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哪怕他是重巍最后一名交卷的,看着同门如此争气,庄大年觉得豪气顿生。 即便他是最后一名交卷的,这又怎样? 既不能成为第一个甲等成绩,那就拿下重巍的最后一个甲等! 观战席上。 随着庄大年起身,议论声愈演愈烈。 “看呐,重巍最后一位学子站起来了,他是要交卷吗?” “想想也知道啊,就是不知,这最后一位到底能不能拿下第十胜。” “反正我现在是麻木了,哪怕重巍一鼓作气冲入乙等,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了。” “啊,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一届,重巍俨然成了其中最大的黑马,它到底能跑多快,能跑多远,谁知道呢。” “庄大年要是拿下十胜,那么重巍就有资格跻身乙等考核了。” “哎,别说了,听得我心脏疼。” “唔……” “你们看,这会观战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噫?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起先岭南画院能来我就觉得够惊奇了,这会儿青龙画院的人也来了!” “是大漠风沙屠青龙的那个青龙画院吗?” “那当然!” “除了他,整个大炎谁敢给自家画院起名青龙画院?” “放眼大炎,唯一有资格这样做的,唯有大家之一的大漠风沙屠青龙!” 说起这位大家,人们眼睛里闪起憧憬的光芒。 “据我所知,屠青龙此人眼高于顶,他门下的弟子也是如此,青龙画院能在此时赶来观战,是不是也开始注意重巍的动作了?” ”好像是哦,你看,那身穿青袍的男子,不正是屠大家首徒,屠思明?” 偌大的观战场,注意到屠思明的人不在少数。 端木春捅了捅魏然的小细胳膊,“小师弟,看到没?那就是青龙画院的屠思明。” 魏然神情肃穆,正襟危坐,眼里闪烁着无穷的战意,“他就是屠思明?长得也不怎样啊。” 端木春一阵汗颜,“小师弟切莫轻敌,你此次来玉京最大的任务就是挑翻其他三位大家的首徒,只有赢了他们,咱们岭南画院才是当之无愧的四院之首。” ‘好了,大师兄,你这些话从来时就在讲,这会儿听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消停会吧,来,一起看考核赛嘛。” 端木春很想再提醒两句,这屠思明其貌不扬,但他的画功可是得了屠青龙大家的真传,蔑视对手,是对自身的重伤害啊。 他想了想,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哪怕说了,小师弟心思摆明了不在这上面。 端木春惆怅的叹了口气,搞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看重这位少年英才。 师父为人谨慎,作何关门弟子会是这样的德行? 他将担忧掩在眸眼深处,看着不远处的屠思明,眼睛里同样有战意翻涌。 当年,就是因为他败在屠思明手下,让岭南画院错失成为四院之首的良机。 此后,便失了师父的器重。 这才有了之后的魏然拜师。 若当年他没有轻敌,现在,深受师父宠信的,是不是就要换了人? 他的视线落在魏然身上,带着几分难言的苦衷还有复杂的意味,半晌,整个人归于沉寂。 考核赛仍在继续。 此次负责丙等画院考核的是个黑面考官。 庄大年本身就不是小白脸,可对上这位考官,硬生生的衬的他面如白玉。 黑面考官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要说这场考试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重巍的表现。 多少年了,这种从末等翻身,势如破竹越级碾压的画面的已经很难看到了。 竟不想,这次,让他看了个够。 想到这,黑面考官难得给了庄大年一个温柔的微笑。 吓得庄大年两股战战,还以为自己手上出了什么纰漏。 天晓得,这黑面考官之所以会朝这学子露出微笑,不过是看在庄大年是这场考试中脸最黑的那个。 黑面考官见黑脸小学子,显而易见生出的亲切之情罢了。 “嗯,不错。” 庄大年额头生汗,紧张兮兮的看着考官。 黑成碳的考官似乎存心要和这个难得看的顺眼的学子开个玩笑,说话慢悠悠的。 及至抬起头,见庄大年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快哭了,考官这才觉得自己过分了。 轻咳一声,笑骂一句,“得了!甲等,过!” 庄大年瞬间星星眼,“谢谢考官!” 第十胜! 进阶乙等考核资格! 院长,我做到了! 我没给咱们画院丢脸! 昭云笑的很开心,“你看,这世间的善意大多是人心换人心换来的,重巍经过这次浴火重生,往后的路将会不同。” 她感叹一声,由衷夸赞道,“这群学子很了不起,身为他们的画师,穆风,你也很了不起。” 身为根红苗正的七星画师,又是玉京不差钱的世家子,穆风在重巍学子上花费的心思,其实远胜昭云。 穆风笑的意气风发,被一群少年人感染的也带了几分少年气。 “院长永远是院长,是重巍的灵魂,这句话,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何为灵魂? 便是你在,天上地下,我便安心。 …… 高望眯着小眼睛,“喂,兄弟,你看,我怎么觉得这小子那么眼熟呢?” 井三少从大梦中被吵醒,没耐烦的抬起头,“谁呀?” 待他看清所在的方向,浑身的困意全都散开,“这小子,这不是穆家的那小子吗?” “穆家?” 高望咧开嘴,“我道是谁,原来是穆风穆青云那小子啊。” “是了,小时候这家伙,仗着在画道上有几分天赋,没少挑衅咱们,之后怎样了?” “玉京的天才小画童,还不是被咱哥几个按在地上乱揍一通?” 高望笑的猖狂。 笑着笑着,他觉得有些不妥。 再次抬眼,却见三少的眼睛变了。 那双困倦的双眼,有了狼一般的狠厉。“三、三少?” 第166章 青梅 …… “娘,他们说男孩子长大了都要娶媳妇,高望那小子还没出生就和郡王府定下了娃娃亲,我才不要落在后面!” “娘!我也要小媳妇!” “娘去帮我物色个比小郡主还要漂亮的小媳妇嘛!” 九岁大的井陵竣远没有成年后的悍勇,他生着一张团子脸,打远看去像个雪白的小汤圆。 圆滚滚的,放在银装素裹的大雪地,很难看清还藏着一个白嫩嫩的小汤圆。 端庄的妇人被小儿子缠的没了办法,早早的开始寻思儿媳妇的大事儿。 “来,俊儿,娘带你去找小媳妇。” “不,娘,我要自己挑选小媳妇!” 雪团子在那撒娇卖萌,用尽无赖的招数才求得亲娘的同意。 于是在一个大雪漫天的时节,将军府的一对母子,悄无声息的出门了。 那还真是亲自挑选。 偌大的玉京城,前前后后将军夫人带着小儿子逛遍了半座玉京,不知敲响了多少家望门世家的大门。 借着带孩子来玩的因由,多多少少也都见过了对方的女儿。 往往妇人觉得挺好的,奈何小儿子看不上。 直到,这对母子任性的敲开了北定王府的门。 以大将军嫡子的身份,配北定王嫡女,算的上是门当户对。 九岁的井陵竣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小婴孩,婴孩哭闹的厉害。 大将军府和北定王府乃是世交,关系亲切不同寻常。 对于亲上加亲这样的事儿,北定王甚是满意。 刚出生九个月的女儿,脾气大的让人吃惊。 就连奶娘每日伺候都觉得苦不堪言。 九岁的井陵竣见到身在襁褓中精致的好似仙子的孩子,欢喜的不得了。 抱着不撒手。 好几次吃过饭后就偷偷跑来北定王府,赖着不走,抢了府中奶娘的差事。 让两家的人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叹命运的神奇。 那时候井陵竣就已经打定主意养着他的小媳妇。 这样的小媳妇,生下来这相貌就甩了郡王府的小郡主九条街。 井陵竣满意的不得了。 也没觉得年龄上有什么问题。 试问,谁还能和个孩子计较? 况且,结两姓之好的事,也没谁会擅自出手打乱。 再者说,虽然井陵竣岁数大了些,配王爷嫡长女不合适,但年龄不合适,这身份却是极其合适的。 大将军嫡子,别看这一副团子样,早就在战场立下军功的。 北定王也是武夫出身,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满意的不得了。 简直可以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而后井三少养着他的小青梅、小媳妇,开始一天天等着小青梅长大,然后把她娶回家。 羡煞高望那一群糙汉子。 气哭郡王家的小郡主。 世事更迭,谁也没想到,这养了三年的小青梅,一下子插着翅膀飞了?! 待他知道未来的小媳妇是被文臣穆家的臭小子拐走后,气的提着大刀就往穆家打去。 愣是打的穆风小少爷吓的尿了裤子。 “说!还敢不敢欺负她?敢趁我不备抢我的人,穆风,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那一次后,井三少对这个未来小媳妇紧张的不得了。 此后严禁让穆风与小青梅见面。 这么一禁,就到了北定王府送嫡长女拜师学艺的日子。 九岁的井陵竣,生来无法无天,不守规矩不遵章法,骑马追了三里路要将人追回来,无奈被北定王擒回。 也是那时,他下定决心练好武艺,好有朝一日和未来的岳父大人抢女儿。 哪知,待他功成名就回来,仅仅和小青梅待了半年的时间,北定王嫡长女便彻底消失在了人间。 他疯了一样的去寻,甚至不惜和北定王打了一架。 以下犯上,最后落得浑身是伤。 第二日,圣旨便至。 责令其上前线杀敌,捍卫大炎疆土! 从俊秀少年郎痴等到二十二岁的玉京‘老男人’,足可见他的痴心和固执了。 这段陈年往事,是他心里的伤疤。 以至于见到穆风凑近她有说有笑时,情绪失控就要暴起揍人。 被高望哆嗦着手按了下来。 “你、你怎么了?别发疯呀!” 少将军井陵竣从小玩世不恭,蔑视礼法纲常,从他九岁时就敢亲自给自己挑选小媳妇就能看的出,他是如何不管不顾的性情。 天晓得他与昭云重逢时,内心是何等的喜悦。 这就好像年少的那颗心突然被寻回。 然后开启了新的生命。 他不知昭云为何不是以北定王嫡长女的身份引领这场考核,前去彻查的人还未归来,井陵竣不知昭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 但若穆风胆敢动她一根手指…… 井三少强行压下心内的怒火,一个人在那生闷气。 他养大的孩子竟然不认他了。 养成就这样失败了? 千防万防,防着穆风这小子拐走他的小媳妇,没成想,老天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昭云忘了他,却和穆风成了一路人? 挫败的感觉让这位少将军没了之前的气焰。 高望怔怔的看着他,而后将视线转移,看向不远处喜笑颜开的穆风。 心道,考核结束后还是先套你麻袋吧。 这么多年不揍你,手痒了。 …… 而在另一旁,穆风无端感觉后脊背微凉。 面上仍旧不露破绽的笑了笑,“这次考核,重巍绝对可以闯过去的。” 很快,丙等画院进阶乙等的考核开始了。 毫无意外,重巍再次成了话题中心。 以势不可挡的霸气,吸引了人的眼球。 青龙画院的场地,屠思明勾着唇角凉凉的笑了出来。 “那位,便是今年圣上御口亲封的第五大家?” 身边的人恭敬道,“是,公子。” “第五大家?呵,够年轻的。” 屠思明没看到先前昭云敲响问钟与画道院考官方正对质的画面。 此刻他抬眼看去,只觉得这姑娘柔弱的像朵小白花,似乎风一吹就会折腰。 青龙画院崇尚强者为尊,这样的女子,如何担得起第五大家的盛名? 也不怕胃口太大,给撑死? “公子,院长说了,此行您的目标是岭南那几位。” “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先料理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姑娘。” 老管家欲言又止,心道,公子还没看出来吗? 这可不是个柔弱姑娘。 有进献山河图的睿智,有敲问钟的胆子,有带领重巍披荆斩棘的勇气,这样的人,哪怕是女子,也不能称之为弱啊。 “行了,我自有主张。”老管家闭嘴,心道,到底是公子,上届四院首徒最强,还是选择相信公子吧。 第167章 疲惫 这场针对于普天下学子的考核,日落黄昏前就会有进一步的答案。 玉京最大的赌坊——一掷千金,像是煮沸的热水,不断灼烧着人的心。 黄昏前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他们注视着,他们期待着。 针对重巍的势猛,局势轰然扭转。 先前那些赌重巍惨败都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这句话,对于这些赌徒而言是错的。 光说今日吧,跌倒了何止两次? 几次三番的被重巍势如破竹的胜利给打败。 到最后,敢在一掷千金赌重巍惨败的,都成了众人眼里的勇士。 且这勇士,还财大气粗到让人大吃一惊。 赌坊侍者瞪大眼睛,再次重复道,“阁下当真要押重巍不能冲进乙等行列?押五千两?” 五千两。 无论在什么地方,这从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那人黑着一张脸,气势与一般的奴仆有所不同。 “对,五千两,押重巍不能冲进乙等。” 侍者微微一笑,将那五千两银子揽在手边,“很好,买定离手吧。” 五千两银子好似是一道警钟,震得人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越来越多的人从重巍岿然不败的气势中走出来。 重巍再怎么厉害,一开始也只是个末等画院,能拿下进阶丙等资格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要在高手辈出的画道院考核上越阶碾压,这份心很不错,说的上是凌云豪气,但输赢一事,尤其是画道造诣的比较,远非运气好就能取胜的。 真刀真木仓的比试,谁敢说重巍能够一直不败? 赌坊内陆续有人反悔。 “押一百两,重巍败。” “我押三百两。” “五百两。” 局势更迭,让侍者哭笑不得。 但这就是人心。 摇摆不定。 便是此时,有人迈入一掷千金赌坊。 “押五千两,重巍能够拿下乙等资格。” 来人一身仆人衣衫,气度不凡,不用想就知,定是权贵之家。 侍者依照着规矩再次询问一回,“阁下当真要押重巍胜?五千两银子?” 那人板着脸,笃定道,“嗯!” 这下好了。 同样是五千两。 有人押败,有人押胜。 权贵之间的角逐,‘一掷千金’从来都不会干涉。 侍者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了句,“很好,那就买定离手吧。” …… 真正的竞争,在画道院内。 其他的,还只是一些小打小闹。 能够有资格进入乙等画院进阶考核的,绝非泛泛之辈。 重巍学子一路走来,都是凭着一股气凛然无畏的让世人看到他们身上的荣光。 考核遇到了棘手的地方。 考题也越来越难。 对手也越来越强。 是人就会疲惫。 人性所在,当那股气渐渐衰微时,这群重巍学子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场上的中心。 压力随之而来,与开场时的不被看好截然相反。 这是一种被人信任,被人期待的感觉。 不容有误。 容倚晴抚摸着手腕,先前的胜利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画到现在,进入乙等考核,她的手腕已经能够感受到酸痛了。 心神也有了几丝游离散漫。 她有些累了。 同样累得,还有其他重巍学子。 他们从清水县而来,来到了玉京,见识了玉京的繁华,才知清水是怎样的小地方。 见过了画道院考核的严厉,才知道高手如云是怎样的感觉。 每一场考核都容不得他们掉以轻心。 但到现在为止,他们太疲惫了。 像是水里的鱼,累得快要游不动。 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死命的挣扎。 井陵竣眼神透着犀利,重巍学子身上的疲态,他很熟悉。 在战场上,往往在手刃敌人后,他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沙场即战场,每一次割下敌将头颅,都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需要全神贯注,所向披靡的战意。 而今,重巍的战意,已经慢慢有了回落的趋势。 诚然,能够一鼓作气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人在清醒后,在感受到压力后,更容易产生一种心灵上的疲惫。 高望砸了咂嘴,担忧道,“他们还坚持的下去吗?” 这要是坚持不下去,可就只能止在此了。 须知道,只有拿下进阶乙等的资格,这上半场的考核才算圆满落幕。 下半场是针对于乙等进阶甲等,以及最终甲等学院的逐鹿之战。 上半场争的是进阶的资格,下半场夺的是实打实的名额。 一场难过一场。 而在上半场,赢得进阶资格的人,是没权利休战的。 要么一鼓作气拿下进阶乙等考核的资格,要么就不战而败,弃战投降。 画道考核,拼的不仅是画道上的造诣,还有心力体力上的坚持。 画道之战上的每一笔,都对心神损耗极大,要想画出此生最惊艳的一笔,更要拥有惊人的专注。 这股心气不能被打断。 这场考核被不能止于此。 井陵竣看向昭云所在的方向,心道,此时,她在想什么呢? 你家的学子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身为院长,你会做些什么呢? …… 昭云看起来云淡风轻。 与她相比,穆风这个七星画师,竟率先坐不住了。 “院长,咱们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昭云看着他,很是不解,“还能做些什么?” “不如由我去挑战画道院考官,这样,胜方所在的画院就能比其他人额外拥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这法子很多人都用过的。” “那用了之后了,有多少人得到了这休息的特权?” 穆风垂眸,“多少年来,画道院考核中,师长出面为门下学子争夺一刻钟特权的,胜了的也不是没有……” 昭云声音里似是藏着隐约的叹息。 “所以说,败的人,更多了?” “……你方才说挑战胜了门下学子能够得到一刻钟的休息特权,那么输了呢?” “输了,不外乎是挑战之人自降星阶。昭云,这个没关系的,我……” 昭云摇摇头,“不行,我不答应。” 穆风是实打实的七星画师,要让他为了重巍学子的前途冒险一战,自降星阶会有什么影响,画道之上,一星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便是做,这样的事儿,也该昭云这个院长做。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重巍学子,永不言败。她想看一看,她教导出来的学生,绝境之后,会勇往直前,还是萎靡不振? 第168章 降星 这种身心上的疲态,并非只在重巍学子身上有所体现。 画道考核进入当下阶段,心神损耗巨大,紧张者有之,疲惫者有之,考核之中,总是不乏意外。 为了能够让画院更进一步,在这样的情况下,所在画院的师长就会出面,以自身实力为门下学子赢得休息片刻的特权。 别小看这一刻钟。 古往今来,靠着这一刻钟找回最佳状态,反败为胜的例子并非没有。 有,但也不多。 仅有三例。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对于某些画院而言,已经值得一搏了。 画道院考核规则诸多。 在这诸多的规则中,每座画院进阶的次数只有三次,若三次仍旧不能进阶,就会彻底失去更进一步的可能。 为了能够让画院更上一层楼,莫说背负自降星阶的风险,便是让这些师长们与人厮杀,都是应尽之责。 在大炎,人们将这种师长出面挑战考官的行为,称为‘降星。’ 有自愿降星的胆魄,才能为学子、为画院,换回重生的可能。 “林州画院林秋桦自请‘降星’,邀约风独时考官一战!” 消息一出,可谓让人震撼。 画道院考核,已经有很久没出现这样的精彩时刻了。 降星之战,往往都是为了画院的生死存亡发出的最后一击。 这一击,可大可小,拥有着无限可能。 林州画院,林秋桦,一身长袍,面无表情的踏上‘降星台。’ 林州学子有人叹息,有人自责,更有人感动难言,咬牙发奋。 不论林秋桦降星成功与否,消息传进林州学子耳里,这都是一种无声而热烈的激励。 看呀,不止是你们在战斗,师长们同样没有放弃! 咱们,并肩作战啊。 这就是一管强心剂,来自灵魂上的鼓舞。 不久前穆风还提出以降星战为重巍学子赢得休息的特权,遭到昭云反对。 这会儿,林州画院派出林秋桦,肩挑‘降星战。’ 唯恐昭云不知林秋桦此人,穆风在一旁解释道,“这林秋桦别看三十五岁了,年轻之时天赋卓然。他的哥哥更是有名的画痴。” “可惜,林春柏犯了执迷,孑然半生都未曾摸索到九星之上的门槛,自暴自弃,就连弟弟学画都受到他的管教。” 昭云眨眼,“后来呢?” “后来……” 穆风想了想,音色里带了几丝苍凉,“林春柏心境崩塌,在画道上晋升无望,屋漏偏逢连夜雨,林父林母前后撒手人寰,林家开始走向衰败。” “长兄如父,林春柏严禁林秋桦动笔作画,在那漫长的五年,林秋桦远离画院,好多时候只能痴痴望着其他学子兴高采烈的讨论画功技巧。” “最后林秋桦忍不住,背弃了在兄长面前发下的誓言。” “他动笔了?” “是。” “林秋桦为他喜欢的姑娘画了一幅画。” “就因为这幅画,让林春柏大怒,险些将唯一的弟弟逐出家门。” 穆风话音一顿,“但正是这幅画,让他看到了林秋桦身上的潜质,也让这位犯了执迷的男子从浑噩中清醒过来。” “后来,当着弟弟大婚那日,林春柏当众承认自己在画道上的天赋远逊其弟,此后他远离画道,一心经营家族生意,供养弟弟学画。” “这对兄弟,一人经商,一人作画,相依为命。” “林秋桦是林州画院的座师,场上考核的十名学子,有一半是他的亲传。” “林州是丙等画院,此次冲击乙等,算是最后一次了。” “这次若不成,林州画院再无晋升可能。” 昭云抬眸看向‘降星台’上的男子,心里生出赏识。 “这林秋桦星阶是多少?” “七星。” 七星啊。 昭云略有深意的看了穆风一眼。 穆风轻笑,“我这个七星是今年刚考出来的,林秋桦的七星可是有十年了。” “也就是说,他在七星境界停滞了十年?” 穆风见她面露惊讶,赶紧道,“很不错了。” “要知道,我生下来从睁开眼就开始摸画笔,而后再也没断过。” “……这林秋桦,在画道最盛之时,停滞五年,能在五年之后成为七星,在当时来看,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以目前来看,我这个七星,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 “那你说,此次他自请‘降星战’,能不能成?”昭云问道。 穆风摇摇头,皱眉道,“这可难说,画道院考官风独时久负盛名,他们一战,变数太大了。” 昭云沉默下来。 降星台上,林秋桦朝着风独时抱拳见礼。 风独时一身紫袍,颇为无奈,“你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降星之战,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林秋桦态度卑微,实因眼前之人,与他有半师之谊。 画道之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当年在林秋桦最艰难的时候,被风独时一语点醒。 而后重新提起画笔,迈向七星。 十年了。 林秋桦背着七星画师的名头已经十年了。 这十年,林州画院待他始终如一,于情于理,这次,他也得拿出真本事,为了画院,为了他的学生,背水一战。 从七星降到六星,对于画师而言,是惨痛的代价。 但林秋桦从迈上降星台时,就已经将一切抛之脑后。 林州待他以诚,生死关头,虽无力挽狂澜之力,但身为林州学子的师长,他也得有起码的态度。 不服输。 不放弃! “风画师,请吧。” …… …… 魏然挥着扇子笑容纯真,“都是七星画师,这两个七星,孰强孰弱,林州画院真是拼了。” 端木春见他没将这次降星战看在眼里,不由提醒道,“小师弟,切莫轻视每一位画师发起的降星战。” 试想一下,背水一战,堵上尊严和前途,就连风独时都不敢小看林秋桦的反击。 小师弟还未到达七星,就养成如此骄傲的性子,实乃兵家大忌。 魏然笑了笑,“大师兄,你说的我都懂。你说,这两个七星,谁会赢呢?” 端木春看着降星台上聚精会神的两人,摇摇头,“难说啊。” 这等程度的降星战,还是关乎林州存亡的一战,谁晓得这林秋桦还有什么杀手锏没使出来呢?…… 第169章 三胜 画道院考核,如火如荼。 如林州画院一般,为了争取那多出的一刻钟休息时间,派出沉寂十年的七星画师林秋桦。 这次降星台比试,可谓是实打实的拼了。 林州如此,重巍也是如此。 虽说冲出来‘降星’的不是自家师长,但师长们明明有权利发起‘降星’,为何要选择沉默? 要知道,这一刻钟,在考核当中,何其珍贵? 师长们置之不理,是信任的表现吗? 容倚晴擦拭掉额头的冷汗,看着空白的画纸,半晌,这才提起画笔。 先前她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要画什么,这会儿,倒是找回了难得的清醒。 只因她不想辜负师父的信任。 不想让重巍晋升甲等画院的美梦破碎。 魏明织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有一根笔流畅缓慢的画着。 那是师父曾经示范过的笔法。 行云流水,缓慢处自有一股让人惊艳的力道。 魏明织握着笔,一颗心沉到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距离考核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宁菲菲搓了搓自己圆圆的小脸,想起临行前老爹承诺过的美食,再次打起精神。 她心思简单,名利心淡薄,唯独在吃食上有近乎痴迷的喜爱。 宁菲菲忽然想起了师父,师父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她最爱的是什么? 师父画道绝伦,一幅山河图就能让皇上称为‘大家’。 师父打猎也很厉害,山路之上,大雨倾盆,在她饿的受不了的时候,还是师父亲自冒雨打回那些让人垂涎的野味儿。 就是为了那顿吃食,宁菲菲觉得,她也该振作起来。 不能辜负师父的苦心。 也不能让师父因为有一群不争气的学生被人耻笑。 师父这个大家在外人看来,得来的太容易。 但宁菲菲心里比谁都清楚,世上从来没有轻而易举得来的赏赐。 何况,那赏赐来自皇家。 师父比所有人想的都不容易。 她走的每一步,都超乎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重担。 宁菲菲绷着小脸,提笔作画。 清风徐来,一瞬间吹散了笼罩在心头的疲惫。 吴信诚从入定中睁开眼。 拨开云雾,见青天。 他想起和昭云相识后的一幕幕,想起在言家小院与昭云比拼射箭时的画面。 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无法忽视自己的心。 昭云啊。 想必此刻她正等着他们拿回胜利,与她同贺吧? 吴信诚眼睛微亮,记起从清水县走出,一路抵达玉京的种种。 一颗心,竟忍不住颤动。 努力吧。 迟早有一日,我要让她看到,我,吴信诚,比那个乡野小子好了不知多少! 如昭云这般的人,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吴信诚,大胆的往前冲吧! 近水楼台,趁着那乡野小子还未回到昭云身边,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她抢走吧! 只有我,才配的上她! 也只有我,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享受那一切又一切的荣耀。 他的唇角上扬,片刻的幻想成为了他最大的动力。 这位清水县才子,撸起袖子在画纸上翩然起舞。 借着一支笔,好似是在绘画属于他的梦想。 倾注心神,全力以赴! 很快。 魏明织从座位上站起身。 “考官,我要交卷。” 又来这一出? 考官忽然生出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这届的重巍学子,一个个的也太生猛了吧? 难道就不能老老实实坐到最后,等待时辰到了再交卷? 这样高调,也难怪会让其他画院的学子心态崩的粉碎。 考官漠然的点点头。 而后将视线放在画卷上。 进阶乙等的考题,是‘大炎风景百物。’ 考官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突然想起画道界中广泛流传的一句话。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考官非常悲催的觉得,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那个被拍死的‘前浪。’ 提笔颤颤巍巍的在试卷上写了个‘甲’字。 “魏明织,甲等成绩。” 声音不大,但当画道院记录成绩的侍者将牌子举起来时,‘魏明织’这三个三字,还有她名字右侧那个大大的‘甲’字,委实让人吃惊。 这才过了多久,就出色的完成了考题? 成绩还是甲等? 有人麻木的念叨一句,“重巍的呀。” 重巍学子拿下甲等成绩,好像早就不能称之为不可思议的事了。 他们要关注的,应该是重巍此次进阶乙等资格,到底能不能拿下十胜吧。 十胜,意味着重巍学子整体实力! 意味着他们有资格,参与到之后的乙等进阶甲等的考核。 魏明织提前近乎半个时辰交卷,让容倚晴暗暗咬牙。 身为重巍大师姐,她的名头竟然被魏明织抢了? 叔可忍,姐不能忍! 拼了! 容倚晴大笔唰唰,挣脱疲态,满血复活。 血槽里叫嚣着,沸腾着。 经过之前的疲惫,重巍学子骨子里的斗志再次燃了起来。 又在魏明织甲等成绩狠狠刺激下,有人直接崩溃弃考,有人咸鱼翻身,超常发挥! 要不就说,心态,永远是比试中重要的一环。 看到这一幕,昭云笑的如释重负。 “他们很不错。” “明织表现的也很好。” 穆雨身为重巍师长,比这个名副其实的院长表现的还要狂喜。 “岂止是不错啊!只要拿下十胜,重巍就有资格晋升甲等了!” 这可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虽说一路上众人都在彼此鼓励打气,但穆雨本身既没有昭云九星之上的彪悍实力,又没有大哥七星的底气,要说培养出一批能让重巍从末等飙升甲等的天赋苗子,这也太难了。 可就是这么难的事儿,竟然快被她们办成了?! 穆雨握拳,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期望。 十胜,一定要是十胜! 容倚晴站起身。 “重巍画院,容倚晴,答题完毕,交卷。” 紧接着宁菲菲站起身,轻轻朝着画纸吹了一口气,满意的露出软软的笑容。 “重巍画院,宁菲菲,答题完毕,交卷。” 一甲一胜,二甲二胜,三甲三胜。 让观战之人生出一种荒谬的梦幻感。 “哎,魏兄,这清水县魏明织,和你玉京魏家可有关系?” 文质彬彬的男子笑的灿烂,“有呀,清水魏家,是我魏家旁支,这魏明织,勉强算的上是我妹子吧。” 那人眼睛一亮,“妹子?不错呀!介绍介绍?” 男子笑的矜持,“休得胡言。” “哎,这三人三甲三胜,要说魏明织是你魏家旁支,那其他两人是谁?玉京容、宁两姓,仔细算算,也不多啊。” 男子垂眸,“不错,你说的都对。” 头戴纶巾的书生一脸懵,“什么都对?我都说什么了?”“……” 第170章 同源 “禀告老爷,清水魏家有人拿下画道院甲等成绩了。” 小厮恭恭敬敬的行礼,态度虔诚,眉眼清秀。 主位上的中年男子顺手接过老管家递来的详细情报,待视线落在‘清水重巍、魏家明织’四字时,神情总算舒缓。 “清水魏家这些年总算没懈怠。” 玉京魏家家主魏云涟,退回十五年前,是有名的君子人物。 书画风流,样样不凡。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通过那个名字想起了封尘许久的陈年旧事。 魏云涟淡淡的点了点头,“哦,是明织那个孩子啊。” 魏家血脉从不无故斩杀,从不埋没一人。 这是魏家流传了几百年的家训。 遥想当年魏文丰以下犯上,和身为嫡系长子的魏云涟大打出手,要不是碍于家训,魏文丰这个旁支子弟下场定然凄惨。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着魏家家训,魏云涟百忙之中仍旧对那远在清水县的旁支分出几分关心。 听说当年从玉京被赶出去的那三家联合办了一家画院。 听说担任画院院长的正是那个名动玉京的昭云大家。 又听说,那座画院的名字叫做‘重巍。’ 而重巍画院奔赴玉京,前往画道院参加晋升考核。 一路扶摇直上,过关斩将,杀的着实尽兴! 重巍学子十人之中,表现最好的,便是那位小院长的亲传弟子。 三位亲传弟子,巧了,其中一位正是魏家血脉。 虽是旁支,但那血脉也做不得半分假。 同根,同源。 魏云涟将那情报放在桌上,长身而起。 “走,去画道院。” 他倒要看看,文丰那小子苦心孤诣的让儿女学画,这么些年,到底学了什么。 若那魏家子弟能凭借自身实力闯入甲等,魏云涟就有必要考虑考虑,让清水魏家回归正统、认祖归宗了。 无独有偶。 玉京容家、宁家二位家主,听到下人来报,终是忍不住站起身。 家族里出了有出息的晚辈,身为家主,理该去看看。 昔年玉京,魏容宁三大世家先后赶出家族中犯错的旁支子弟,当时定下的约定是,若其血脉子弟有能耐重返玉京,有所建树,这才有资格重回大家族。 打断骨头连着筋,千百年前是一家。 哪怕是旁支,在大家族眼里,只要有实力,就会赢得尊重。 三家的家主坐着轿子前往画道院观战。 与此同时,重巍学子已经拿下五甲五胜了。 再往前迈出一大步,便是十甲十胜。 只是…… 有可能吗? 场内场外,弥漫着让人紧张的气息。 而在此时,降星台上,胜负已分。 在强负荷的压力下,林秋桦没辜负林州画院的期望,画功临场突破,造诣突破七星,迈入八星门槛。 一幅‘百川归海’,让七星风独时,甘拜下风。 林州画院凭借师长的厮杀,夺得格外的一刻钟时间。 这是极具光荣的一刻钟。 先前遭受到重巍的碾压,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已经露出颓势。 林州画院的学子放下笔的那一刻,只觉得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若无法以半数之胜进阶乙等,林州便永远要归为丙等画院了。 直到十年之后林州画院有人凌云九霄,成为九星之上的大家,林州,才会有格外的考核机会! 但这样太难了。 成为乙等画院,这会是痴心妄想吗? 师长已经将能做的做完了,仁至义尽,剩下的,就要看他们了。 他们也好想有重巍的斗志和能耐,就在林州学子休息反思时,庄大年站起身,毫无意外的拿下又一个甲等成绩。 这个样子,是林州学子梦想中的模样。 屈居末等,一飞冲天。 哪管艰难险阻,手中有笔,心中有梦,一气呵成,画道自成。 这个重巍,简直是所有人心中的美梦。 但在考核场上,美梦成了噩梦,无时无刻不在碾压着同道的心。 若强,那就坚持不言败。 若承受不住,便会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心态崩碎,再无一战之力。 林州,会是那样子吗? 他们抬眼望向观战席上属于林州的场地。 看不清新晋八星林秋桦的眼神,但八星啊,想想就就觉得激动。 他们林州,也有八星画师坐镇了! 一星之差,天上地下! 林州的学子咬咬牙,挥去脑海一切杂念。 目光不由转向考场上的重巍学子。 他们,也还在拼啊。 所以我们,有什么资格放弃? 末等画院尚且有成为甲等的胆魄,我们林州,从丙等跃入乙等,很难吗? 很难以实现吗? 那就看看重巍吧! 人比人,气死人。 但更多的时候,看到比自己更加努力的人,你内心的斗志才会慢慢觉醒。 末等到甲等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比清水到玉京的距离还要长。 比飞鸟从北到南迁徙所承受的苦还要多。 不经努力,不曾咬牙吞咽那些苦楚,笔下如何能画出那道绚烂的光? 励志重巍! 那么林州,也不能言败! 一刻钟的时间,足够他们休息和重振精神了。 林秋桦坐在席位上微微笑着。 他努力了。 他也希望,他的学生能够努力,力求无愧于心。 十年蛰伏,七星境界停滞不前,甚至有很多人私底下说他江郎才尽,这辈子都要停滞在七星。 可这又怎样? 要不是为了林州背水一战,他怎能突破七星的桎梏? 有时候,潜能,是逼出来的。 林州学子,不要怂,大胆的上吧。 画道路漫漫,不论成败,心境上绝不能输! …… “重巍第七胜出现了!” “呀!快看,林州也有学子站起来了?!” “什么?林州?” “他们还没有败吗?” 人群中有人翻了个白眼,“胡说什么!” “林画师好容易战败风考官,为林州赢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先前林州学子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下崛起,当然要力争上游啊!” “先前他们明显是受到重巍气势的碾压,这会儿醒过神来,当然要完成试卷啊。” “这不,总算有人要交卷了。”“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说不准人家林州也能拿下一甲呢。” 第171章 共赢 “林州?不见得吧。” 那人眼睛上斜,“林州要能拿下一甲一胜,我就当场表演啃脚!” “噗!你认真的啊?” “那是,打死我,我都不相信林州还能崛起。” “一个重巍让人吃惊就够了,这林州先前势颓成什么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要不然林画师也不可能被逼无奈上降星台。” “虽说林画师扛得住压力,借机临场突破,但林州学子又不是林画师,他们也有这个能耐超常发挥?” 白衣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那这位仁兄,就准备为我等表演啃脚绝技吧。” 口读圣贤书,按理说不该将话说的这般粗鄙,但说出那话的人对林州如此不看好,对面的书生也是来了脾气。 既然你不看好他们,那就坐等被打脸吧。 总之,这穿花衣裳的书生对林州的崛起很抱希望。 能有一个重巍,难道就不能再出现第二个? 即便不能像重巍那般一鸣惊人,做半个重巍总可以吧? 林州学子双手呈着试卷走到考官面前。 “林州学子,张泉,交卷。” 考官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继而目光落在那幅画卷上。 名为张泉的林州学子,起先紧张的额头冒汗,但考虑到身后便是重巍前来交卷的学子,竟莫名的将那情绪压了下去。 紧张什么? 都走到这份上了,紧张有用吗? 重巍的都不紧张,我林州学子紧张什么? 输人不输阵,稳住! 考官抬头看了张泉一眼,见他举止从容,腰杆挺直,暗暗点点头。 提笔在画卷右上角写下一个大大的甲字。 “林州,一甲。很不错了。” 能在如此强度的考核中承受住旁人带来的压力,这位林州学子,可谓是入了考官的眼。 别看张泉面上稳得住,当听到那句‘一甲’时,想哭的心都有了! “谢谢!谢谢考官!” “好了,下去吧,继续努力。” 林州啊,终于有了一甲。 再之后呢? 会不会如同他们的师长林秋桦一样,给众人带来震惊? 考官看向上前一步的重巍学子,脑袋里突然蹦出四个大字。 ——丧心病狂。 这届的重巍学子,别是集体嗑药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猛? 都像它这样,这画道院考核还有什么看头? 震惊到麻木。 让身为考官的画师,都感觉不到丝毫的成就感。 要像林州张泉那样表现,才像个正常人啊! …… “不会吧?林州一甲出现了!一甲张泉!”白衣书生脸色涨红,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身穿花衣裳的书生淡淡的笑了笑,“怎么样?仁兄这下心服口服了吧?” 至于当场啃脚一事,却是张口不提。 君子风度,书生意气,两者并不违背。 教人心服便可,咄咄逼人,并非君子本色。 当然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场啃脚极度不雅。 花衣裳的书生接着又赞叹一句,“这届的重巍,堪称黑马中的汗血宝马啊。” “这都几甲几胜了?” “八甲?八胜?” “……也太匪夷所思了。” 慢慢的,观战席上,人们终于开始正视一件事。 那就是,大家出手,必当不凡。 一开始众人只将重巍看做一个寻常的末等画院,而对于这座画院的院长,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一个十三岁的大家,的确很让人难以相信。 但事实就是这样,这位大家带出来的学生,个个不凡,手上都是有真功夫的。 那么大炎,除却那四位久负盛名的大家,第五位大家,也要高调问世,被世人所承认了吗? …… 魏然坐在席位上,一颗心微微躁动。 “这重巍,还真不错。” 说出这番话,他不知是怎样的心情,以至于他的眼神游离,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复杂意味。 这是他放下狠话要打败的重巍,这才刚开场,就披荆斩棘,无所畏惧。 这样的开场,开的也太漂亮了。 重巍的这这些人,的确是猛啊。 不仅重巍,随着林画师在降星台上的胜利,林州的学子也打了鸡血,这才多会的功夫啊,逆风翻盘,一甲就先出来了。 一甲张泉。 魏然看向那个略显憨厚,身量高大的男子,眼睛眯着,不知在想什么。 内心总有一种感觉在提醒他,每一个对手都不能大意。 先前来玉京时的意气风发,摧拉枯朽般的现了原形。 端木春看着小师弟如梦初醒的模样,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重巍成了此次考核的黑马,重巍的惊人表现,就连屠思明都坐不住了。 这般想着,就听考官席上传来一声淡淡的夸赞,“嗯,不错。” 不错? 什么不错? 端木春跟着抬起头。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考官脸上洋溢的微笑。 不知何时,林州学子已经全都站了起来。 这不错,当然说的是林州不错。 能在逆境中拿下六甲成绩,的确很不错了。 林秋桦眼里流露出激动之色,做到了,林州这次是真的做到了。 晋升乙等画院,他们做到了! 观战席上如浪的惊呼,一层又一层的淹没了林州学子先前的颓废。 是真的做到了啊。 张泉露出冒着傻气的笑容,不停的去拥抱他身边的师兄弟们。 这一幕的出现,让林州画院的师长们红了眼睛。 多年坚守,守得云开见月明。 没有辜负林秋桦的背水一战,也没有辜负这座画院。 六甲六胜,此刻林州已经具备乙等画院的名分了。 可喜可贺。 但更大的惊呼还在后面。 因为重巍再次拿下了十胜。 十甲十胜,音浪直冲画道院的上风。 满场惊呼,在这样不可思议的成绩下,林州的逆袭似乎更显得微不足道了。 又是十甲十胜。 厉害的让人目瞪口呆。 魏云涟带着仆人抵达画道院的这一刻,被这掀天般的惊呼镇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身边的仆人贴心的问早前观战的人。 被问的人也是一脸激动,红光满面道,“还能怎样?重巍太了不起了!十甲十胜!又一个十甲十胜!” 怪不得啊。 魏云涟轻轻一笑,十甲十胜啊。 真够让人吃惊的。 厉害啊。 不愧是我魏家血脉啊。 拜的师门都这么了不起,有意思哈。 魏云涟的笑意带着春天的温暖,先后赶来的容宁两家家主,在这一刻,几乎下定了相同的决心。 那就是,将这家族血脉后辈接回来吧。 …… 林州学子反应过来,朝着重巍的人露出真诚的微笑。 张泉率先拍了拍吴信诚的肩膀,“兄弟,好样的。” 即便是素不相识,吴信诚露出同样暖心的笑,“林州,你们也不错啊。” 这是一场共赢,这种不服输的精神在两家画院学子身上体现出来。同道之人,同庆同贺,同赢。 第172章 尽兴 重巍的十甲十胜来的太快。 快的让人有片刻的不敢招架。 屠思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慵懒狂傲的眼神慢慢犀利起来。 像是看着此生唯一的强敌。 重巍的表现太惊人了。 让他感受到凛然的威胁。 一人强无可厚非,但每个人都这般强,就容不得他小觑了。 屠思明看向岭南画院所在的方向,唇角上扬,好呀,这样才好玩。 本以为此次来玉京参加考核只是走个过场,但那岭南魏然的野心,大有将他从四院首徒之首的位置上拉下来的架势。 本就是混战,这下又多了十名重巍学子。 可以预见,之后的角逐,定然轻松不到哪儿去。 既然如此…… 屠思明微微一笑,这也很好啊。 重巍的表现,让人意想不到,但既然发生了,就是战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次他能赢了岭南首徒端木春,这次,一个魏然,一个重巍,十一人,看到底是谁拦下谁吧。 他很快的整理好情绪,足尖一点,快速离开。 等魏然去看的时候,青龙画院的人早就人去楼空。 不见屠思明。 他的心不自觉的往下一沉,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肩上的压力。 一个屠思明还不够,这重巍学子凑什么热闹? 他眉眼渗着烦躁,下意识揪着衣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咱们走!” 端木春不放心的多看了他一眼,想要安慰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身为师父最疼爱的小弟子,疼爱从何而来? 就是从小师弟的天赋和本事上。 若本事不行,无法在今年为岭南拿下最强画院的名头,那这疼爱,便没了寄托。 一个没有本事的弟子,师父又怎会放在眼里? 竞争就是这样残酷,这些话,不用他说,小师弟也该懂。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若连这些压力都承受不住,莫说师父,就是自己也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端木春眸光低垂,小心翼翼的将他心底的野心藏好。 师父既然一开始选择了师弟,那就看吧。 …… …… 属于画道院的中级考核总算结束了。 严格来讲,真正的战斗和最激烈的角逐,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重巍拿下了更进一步的资格,七天以后,便要和乙等画院共同迎接下一轮的考核。 考核通过,拿下参加甲等角逐的资格。 若败,此行最差也会是乙等画院的名分。 从末等到乙等,旁人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了。 但直到上半场结束,都不见重巍都如何狂喜的表现。 这份冷静,和他们的院长同出一辙。 昭云站起身,朝着十名学子淡淡的点点头,“很好,回去吃饭吧。” 重巍学子乖巧的跟在院长大人的身后,亦步亦趋的从画道院离开。 从始至终,在将现场搅得混乱嘈杂之后,搅乱一池水的人竟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重巍要不要这么宠辱不惊? 这位小院长淡定的吓人啊。 相比较,林州的表现才更像正常人。 欢呼、拥抱、热泪盈眶。 这看起来多正常啊。 这正常越发衬托出重巍的不正常。 井陵竣脸上与有荣焉,“看到没有,厉害吗?” 以高望对三少的了解,便知他们的少将军又嘚瑟了。 “厉害,厉害,厉害的了不得了,就看七天后的大比吧!” 高望丢下这句话,从座位上站起身,“还不走?” 井三少无情的瞥了他一眼,“你先走,我在这儿再待会儿。” “随你。” 高望带着剩下的御林军离开。 身为黄泉军少将军,简在帝心的御林军大统领,井陵竣有资格不理会画道院副院长以及长老们的寒暄。 他冷着一张脸,拒绝了众人的邀请。 显然是对之前方考官陷害之事耿耿于怀。 谁能想到,看起来威猛豪爽的少将军、大统领,骨子里是个小心眼的人呢。 井陵竣背着手走在画道院的小路上,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的一幕幕。 小时候他亲自牵着她的手绕着画道院走了一圈。 他教她在池塘边钓鱼,教她道理,不管她懂或者不懂,他都极其耐心的说着。 那段时光,格外静谧悠闲。 是属于井陵竣的小浪漫。 但这些事,她都忘了。 井三少垂下头,眼睛里的喜色瞬间消退。 直到有暗卫突然出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井三少压下眸子里的怒火,“好,我知道了。” 暗卫眨眼消失不见。 井陵竣大步流星的朝着画道院门口走去,末了还愤愤不平的一把将腰间的长刀抽出来,刀光一闪,将后花园的假山劈成两半。 这样做的后果便不再提。 简单来说,便是吓得副院长三天没睡好觉。 搞不明白,这位三少爷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 这么大的反应,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啊。 …… “七天后便是大比,高手交锋,紧张吗?” 魏明织轻轻笑开,“师父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师父不紧张,我们也不会紧张。” 在成为魏大小姐师父后,昭云从来没意识到,这位大小姐,要想认真讨好一人的时候,竟是这般柔顺。 昭云抬眼看着她,“没什么好紧张的。” 容倚晴端着一杯茶,懒洋洋的坐在小院,“师父,我上场表现的不错吧?” “嗯,还好。” “什么叫做还好嘛,明明是很好,好极了!” 容倚晴唇齿散着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在喝了三杯酒之后才开始喝解酒茶,这得意的小模样,昭云垂眸轻笑。 宁菲菲歪着脑袋放下手上的糕点,“师父,你放心吧,我们绝不会懈怠!之后的大比,要更努力才行!” 昭云无奈的看着三小徒,像是在看一群喝醉了的小花猫。 “好啦,好啦,醉了,就去睡吧。” 容倚晴睁着一双迷离的眼,“师父,我没醉!” 魏明织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师父,我好困。” 宁菲菲巴巴的望着昭云,“师父,我还饿。” 小院的清风里夹杂着柔和的酒香,喝醉了的人一般都不想承认自己醉了。 这般想着,昭云点点头,声音里带了一丝宠溺,“好,你们想怎样,都好。” 想喝酒的扔了茶杯,继续喝酒。 想睡觉的,那就闭上眼睛,酣然大睡。 想吃的,尽管吃。 你师父我,养得起。 所以,辛苦了。 尽兴吧。这是属于胜者的光荣。 第173章 身孕 “给我一个解释。” “请王妃恕罪!” 西嬷嬷跪在地上,头颅低垂,脸颊上的肉微微颤动。 锦衣华裳的雍容女子,有着一双看似温柔实则犀利的眼睛。 人们一般都以‘北定王妃’来显明她的高贵。 诚然,眼前的美妇人举手投足都尽显高贵,这高贵远不是一句称呼能诠释的。 美妇人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西嬷嬷的下颌,“告诉我,她为什么还能好好的赢了考核?” 西嬷嬷眼神带着惊恐,“王妃,我……” “好了,起来吧。” 北定王妃悠然的将视线移开,手指抚上那绣着金丝莲花的衣角。“方正那里如何了?” 西嬷嬷腿脚发软,一时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索性就这么跪着,好似唯有如此,才觉得安心。 “王妃尽管放心,这件事老奴做的滴水不漏,绝不会有人能够牵连到王妃身上。” 北定王妃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最好如此。” 她的凌厉来的很快,仿佛以前表现出的温柔大方只是一层幻象。 “西嬷嬷,别跪着了,起来吧。” 她的手掌虚抬,惊得西嬷嬷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何德何能才敢王妃亲自来扶? 西嬷嬷没有那个胆子,哪怕这位王妃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这样的思想早就根深蒂固。 “说说吧,关于她的事。” 西嬷嬷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慢慢的,慢慢的,将她所调查的事情说的一字不漏。 高高在上的北定王妃,就在这样缓慢低沉的叙述中轻轻闭上了眼。 闭上眼,从那缓慢的叙述中,好似重新认识了那个该死的小丫头。 纳兰钟眼神里带了淡淡的疑惑,“这才几年,你说的真的是她?” 西嬷嬷不敢胡言,却笃定道,“是的,王妃,奴才哪敢在王妃面前妄语?” 竟是这样麽? 纳兰钟反复打量着西嬷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做不得假。 西嬷嬷这人也没道理哄骗她。 只是…… 几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西嬷嬷叙述中,那人该是沉稳、平静。 但身为北定王嫡女,她何时有过沉稳了? 就连密谋杀她之时,都是鲁莽,不成章法。 最后,没能给她那个痴情的娘亲报仇,反倒险些命丧黄泉。 纳兰钟凝眉深思,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怎么还能活下来? “王妃?” 西嬷嬷试探的开了口。 “好了,我知道了。接下来继续监视她,必要的时候……” 她轻轻抬起头,西嬷嬷赶紧附耳过去。 “就这样,明白了吗?这次,不容有失。” 西嬷嬷脸上闪现一抹期待,眼神满是阴毒,“王妃好计谋,兵不血刃!” 这样的话,纳兰钟听得厌烦。 即使她也很满意自己能想出这样巧妙的计策。 但这样的话,从一个仆人嘴里说出口,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奉承,或者夸奖。 一个低贱的仆人,哪有资格对她献上夸奖? 纳兰钟将头撇开,“下去吧,把事情做好。” 西嬷嬷垂下头,毕恭毕敬的退着离去。 偌大的会客厅,徒留北定王妃一人。 安静,沉默。 正午的光从外面照进来,纳兰钟笑的灿烂。 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轻盈起身,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柔柔一笑,“王爷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威严高大的男子。 北定王难得朝着她笑了起来,英俊可想当年。 …… 王府门外。 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 井陵竣从马车下来,负手而立。一身深紫色的锦衣,稳重中威严十足。 他的唇紧紧抿着,视线落在王府的牌匾上,北定王府。 时隔多年,他再次站在王府门口,心中再无以前的欢喜和愁闷。 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情绪。 便是,愤怒。 如火般的愤怒。 身边的亲信哪怕不抬头都能感受到来自主子身上的沸腾气焰,心道,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惹来主子这般怒火? 站了许久,井陵竣缓缓转身,眼睛里映射出一股惊人的光芒。 守在北定王府的护卫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将这位请进门,但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人走了。 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让护卫摸不着头脑。 毕竟,眼前这人可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御林军大统领,深受皇上赏识。 据说又和王府有些渊源。 大将军之子,可是很多年没经过王府的门口了。 今儿个这是闹哪儿出? 护卫一头雾水,想了想,还是转身朝着府里走去。 这事儿,直觉里,应该要告诉王爷一声。 护卫到的时候,北定王正和王妃共进午餐。 大部分时候,北定王都是一个温和没有棱角之人。 “你说什么?阿俊来过?” 阿俊便是井陵竣的小名。 护卫抱拳称是。 让北定王陷入沉思。 “他怎么来了?” 纳兰钟脑海里思绪猛地炸开,坏了!还有一个井陵竣! 那个小贱种可是被他养了几年! 该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是了,要不然画道院考核,这井陵竣发的什么疯,敢直接和画道院杠上,连副院长的面子都不给。 纳兰钟越想脸色越苍白。 北定王回头之际,见王妃神色忐忑,不由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纳兰钟揉着太阳穴,一副恹恹的模样。 北定王挥了挥手,护卫退下,这才贴心的将王妃扶进内室,“请太医。” 三个字极为平稳缓和的从他嘴里说出。 让纳兰钟由衷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宽厚和温柔。 在这一刻,她的心似乎都被好好的熨帖。 再也不愿去想其他事。 身为女人,她只需要享受这个男人给她带来的爱便好。 纳兰青已经死了。 余生陪伴他的,只能是她。 纳兰钟倚靠在北定王怀里,释怀的露出一笑。 直到太医到来。 “太医,王妃这是怎么了?” 姜太医笑容和蔼,“恭喜王爷,王妃有身孕了。” 身孕? 北定王脸色微僵。 不见意料之中的狂喜。 纳兰钟雀跃的心在这一刻猛地开始往下沉。“王爷难道不高兴吗?我们有孩子了。” 第174章 孩子 北定王眼神沉默,很快反应过来,眸光温柔如水,嗓音醇厚,“本王……本王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望着王妃的肚子,隔着那肚皮,好似看到了此生他最爱的女人。 记得青儿也曾给他带来一个女儿。 那女儿生下来时,粉嫩可爱。 皱巴巴的模样,落在他眼里,是比天使还要纯洁的存在。 他人生最大的美好,就是有了这个孩子。 那孩子软糯糯的喊他爹爹,喊的他心都软了。 记忆如云烟慢慢淡去,宁德远微微一笑,“高兴,王妃辛苦了。” 纳兰钟看着他如水的眸子,一颗心沉到了底。 他又在想那孽种! 又在想那贱女人! 她咬着牙,忍着胸中滔天的怒火,露出最温柔的一面,“王爷……” 宁德远将头撇开,“太医,王妃的身体就有劳太医了。” “不敢当,王爷客气了。” 这气氛太沉闷,从头到脚的透着尴尬。 太医不敢多留,开了方子,匆匆离开,鉴于北定王子嗣艰难,王太医也只好带着身边的药童住在了王府偏殿。 生怕出一丝偏差。 王妃有孕,北定王后继有人,这是震动朝野的大事。 当日皇上赐下诸多赏赐,也让人们见到了北定王盛宠不衰的地位。 一时,来贺喜的人很多。 井陵竣站在君子客栈门口,身后跟着一群衣着光鲜的随从。 半晌,昭云从客栈走出,见他果然守在这里,无奈垂眸,“你到底要怎样?” “跟我去给地方。” “哪里?” 井陵竣极其霸道的将她拽进怀里,“去了就知道了。” 陌生的气息让昭云下意识出手,却被井陵竣一句话钉在原地。 “别闹,小时候你还是我亲自养大的。” 昭云眼睛无辜,澄澈的眸子里闪烁着疑问。 井陵竣朝着她露出无害的笑容,似乎是在得意,又似乎伤感。 “咱们走吧。” 昭云没反抗,却也拒绝了他的携手。 手挣脱而出,让井陵竣有瞬间的失落,他抬起头朝着天空看了看,无声的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 “笑你呀,以前的你可是最喜欢被我拉小手,好不容易人长大了,小没良心的忘了我不说,还不让人靠近,真是伤人心啊。” 昭云嘴角一抽,诧异的看着他,“我的确不认识你,至少是现在。” “那以后呢?”井陵竣看着她。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昭云的回复带着丝丝的冷酷,井三少无奈的摊摊手,脑海里浮现出她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是真的可爱疯了啊。 长大了怎么一副冷心冷情的性子? 这几年,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几年…… 井陵竣握紧掌心,眼里带出三分凌厉的杀意。 昭云并未将这杀气看在眼里,因为很快她就知道,井陵竣到底想要将她带到哪儿了。 北定王府。 喜气洋洋。 门口高高挂着大红的灯笼。 辉煌喜庆,是常人羡慕不来的富贵锦绣。 昭云只看了一眼便想走,被井陵竣拉住手。 “别走,进去看看?” 井陵竣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握着她的手踏进王府的门。 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属于北定王府的喜悦和热闹。 昭云微微蹙眉。 纳兰钟那个女人有身孕了? 她抬起头,霸道的再次挣脱井陵竣的手,面上波澜不惊。 “跟我来。” 井陵竣的出现毫无意外让北定王吃了一惊。 从几年前,嫡女失踪,大将军府和王府的关系便一度僵持。 这次,王妃有孕,说什么他也没想到阿俊会现身。 穿过层层的人海,井陵竣带着昭云来到北定王身边。 而作为此次庆贺宴会的主角,北定王妃的神情已经称得上是惊吓了。 井三少眼里露出深深的嘲讽,眨眼笑意横生。 “听闻王妃有喜,晚辈特意来此庆贺。” 他大手一挥,便见随从抬出三箱子的重礼。 北定王宁德远脸上的神色是诧异而惊喜的。 自从几年前阿秀失踪,阿俊大闹王府,还目无尊长的和他大打出手,此后将军府和王府老死不相往来。 这次却能登门,可见阿俊是长大了。 北定王甚是欣慰。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这般客套做什么?” 宁德远环顾四周,大笑道,“赐座!” 气氛因为井大统领的到来变得更加热烈。 权贵们围坐在一起,更显得昭云这个柔弱的姑娘与众不同。 井陵竣笑着介绍,“这是在下好友,太后寿宴进献锦绣山河图的昭云大家,也是重巍画院的院长。” 噫? 宁德远不由得将视线转到昭云身上。 画道院考核中今年冲出一匹最大的黑马,从末等画院一跃成为乙等画院,这位小姑娘就是重巍院长麽? “昭云,还不和王爷见礼?” 井陵竣的话透着友善,但这一瞬间,昭云看清了他心底的愤怒和咆哮。 他在压抑什么? 又在讽刺什么? 昭云慢慢的将视线转移到北定王身上,第一眼便觉得这是个正气凛然之人。 难怪能凭借傲人的军功直接稳坐王位,成为大炎最岿然不动的异姓王。 “昭云见过王爷。” 她的礼节周全,神色中却显得有些冷漠。 尤其是在这般场景下。 北定王胸襟宽广,自然不愿和个小姑娘计较,笑吟吟道,“今年画道院考核堪称精彩,小院长功不可没啊。” 昭云笑着应和下来。 但井陵竣还不罢休。 “昭云,去见过王妃,王妃有孕,怎能不恭喜一声?” 他的声线平稳,但配上那一副冷傲的神情,越发显得不近人情。 这不像是来贺喜的,这是来砸场子的。 北定王的神色微僵。 搞不明白,哪怕是北定王府有愧井家,阿俊到底是小辈,为何要和钟儿过不去? 即便是念着阿秀那孩子,几年都过去了,也该释怀了吧? 纳兰钟端坐在高位,冷眼瞧着这个所谓的‘北定王嫡女’,她的声音柔和,整个人看起来与世无争。 但那一瞬间,昭云听到了她心底的谩骂和诅咒。 纳兰,钟。 你不想我出现在这里吗?昭云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微微垂眸,“恭贺王妃有喜。” 第175章 不识 纳兰钟脸上笑着,心里的咒怨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的头颅低垂,看起来温婉端庄。 井陵竣看着这一幕,毫不客气的发出一声冷笑。 北定王的身子微微僵硬,视线从那柔弱消瘦的姑娘身上移开,冷眼看向井陵竣。 “阿俊。” 虽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井陵竣眸光颤动。 井三少收敛容色,低沉道,“王爷是真的认不出吗?” “什么?” 宁德远有瞬间的迷茫。 到底是王爷,在转瞬的迷茫后,气势陡然而起,“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井陵竣眼睛里的光彻底黯淡下去,牵着昭云的手毅然转身,“打扰了。” 他大步流星的从王府离开,如此不给面子的离开,北定王气极,一巴掌直接劈开檀木小桌。 所谓的贺喜宴,委实没让人感觉到一丝欢喜。 纳兰钟眉眼阴鸷,暗地早就恨得咬牙切齿。 井陵竣这是什么意思? 是故意来砸场子打她脸的?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还是说,他深情不改,到现在了,还想为那贱种出头? 做梦! 她冷冷的将头抬起,下一刻,温柔有礼,不动声色的拉过王爷的手,“王爷何必动怒,阿俊这般无礼,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北定王闻言更怒,越发心疼他的王妃。 …… 出了北定王府,昭云很不给面子的甩开井三少的手。 以一种敌对的姿态。 “你到底要做什么?纯粹要为我出头?” 井陵竣眼里盛放出一抹讶异,“你知道?” 昭云不说话。 从来到玉京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当然,若说之前还有一丝疑惑,在遇见井陵竣后,这北定王嫡女的身份也就没了任何玄机。 她内心清楚这位少将军为何要选在今日将她带进王府。 看到了纳兰钟,见过了北定王,她所谓的生父,昭云远没有她想象中的平静。 但若说不可控制的情绪,却是没有。 她不理解的是,为何井陵竣愿意为了她,与北定王交恶? 众目睽睽下坏了北定王府的喜事,这样的做法,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所以,井陵竣到底和以前的北定王嫡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井陵竣笑的宠溺,“看来有些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的身世不管是从何得知,我敢笃定的说,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 “昭云,好吧,你现在叫做昭云,但很久以前,你是我的阿秀。” 长长的街道上,日光倾洒下来。 穿过繁华的长街,井陵竣的声音始终平稳有力,眸光带着丝缕的深情。 “昭云,难道你不觉得愤怒吗?” “那个男人,我将你带到他身边,明明是骨肉血缘的父女,他却认不得你。” “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以前的他,就连你不经意皱眉都会在意牵挂,可现在,有了那个蛇蝎妇人,他就将你抛却脑后。” “声名显赫的北定王,他是个英雄,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井陵竣脸上露出愤愤难平的表情,“昭云,哪怕你忘记了一切,不会感到难过,但你忘了,那些过往,我可没忘。” “正因为记得,所以才会在意,才会愤怒。” 他的声音低沉,缓缓流淌在昭云耳畔。 渐渐的流入心底,泛起丝丝的涟漪。 “其实……” 她轻轻抬起头,“没必要的。” “嗯?” “他忘了我,我也忘了他,做不成父女,其实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儿。” “还不够糟糕?”井陵竣眉头紧蹙,“他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你心底真没一丝芥蒂?” 昭云沉默。 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 云卷云舒,广袤无垠。 “我现在还不想争。” “那你替你争!” “不必了。”昭云摇摇头。 “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也没有别人,我是从清水县放牛村而来的昭云,是有夫之妇。至于北定王嫡女这样的身份,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了。” 井陵竣懊恼的垂下头,“纵是你自己不争,那你娘呢?” “昭云,别忘了,你生母的骨骸到现在都还在那破院子里呆着。” “她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北定王妃,却因奸人暗害得不到应有的名分,这口气,你咽的下去吗?” 昭云眼神冷漠,“咽不下。” 井陵竣抬起头,“所以呀,我来帮你!” 昭云认真的看着他,“谢谢,可是不需要。” “……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让我来吧。” 为人子女,若连让生母入土为安,迁入祖坟这样的事儿都做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井陵竣看着她眸眼深处里燃放的那把火,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轻轻一笑,“哪怕你忘记了所有,但你的性子还是这么倔强,不服输。”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 昭云看着他,“嗯,本性难移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 井陵竣遗憾的看着她。 “昭云,若是没那些烂七八糟的事儿,你早该是我妻了。” 昭云猛地想起那个不知在何处游荡的少年,笑容明媚,“大概是你我缘分不够吧。”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他的小女孩露出这般灿烂的笑,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在想什么? 她到底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井陵竣攥紧拳头,半晌放开。 “好,我知道了。” 昭云朝他点点头,朝着君子客栈的方向走去。 再过不久,便要日落黄昏。 井陵竣怅然的吐出一口气,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到底不能劝说自己就此放弃。 想起今日在北定王府的一幕,他的容色渐冷,迈着大步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对于他而言,与北定王府的这笔账,才刚刚开始。 昭云不计较,那是她不明白。 若她记忆恢复,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既然早晚都要计较,那就从他开始吧。 …… 君子客栈。 重巍学子此刻正埋头苦练,为几日后的画道院大比做准备。 昭云一脚踏进园子,就见穆风抱着琴谱朝她走来。 “院长。”“穆画师,这是做什么?” 第176章 回忆 穆风笑的如沐春风。 “练琴啊,院长近日操劳,可有时间听我弹琴?” 听琴啊。 昭云笑了笑,“有劳了。” 静谧的小院,穆风拂袖挥弦,清风阵阵,衣角翻飞,说不出的好看。 昭云躺在竹椅上假寐。 穆风说她近日操劳,这话着实不假。 也幸亏她有武功傍身,若不然,这般劳心劳力,定然是坚持不到大比那日。 整个重巍如今都要靠着她前进,这位十三岁的小院长,谁能想到,她才是整座画院的定海神针。 穆风的琴弹得极好。 连夜里整理出的最新琴谱,多是旁人听都没听过的孤谱。 穆雨站在锦簇花团后,看着大哥满心欢喜的讨好一人,说不出来的感慨。 盼只盼着,他们的小院长能接收到大哥的心意吧。 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 院长是有妇之夫,但大哥的喜欢也是纯粹的。 纯粹的想讨人欢心。 穆雨一直觉得,大哥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偶尔也有嚣张跋扈时,但真要喜欢一人,他绝对会温润如玉,不愿有一丝伤害。 穆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记得大哥第一次动心时也是这样的温柔,如流水淙淙,不让人觉得有压力,看到的只是他眼中的温暖。 但命运和大哥开了个玩笑。 那个女孩子,在大哥表白后的第二日死了。 一度成了大哥的心结。 这种复杂的情绪,穆雨不知该如何开解。 索性,如今又有这位小院长,来填满他的心了。 落英缤纷。 粉色的桃花瓣从上空倾洒下来。 落在昭云肩上。 她睡着了。 穆风温柔的按住琴弦,朝着躲在暗地里的妹子笑了起来。 在这个满是桃花香的黄昏。 穆风就这样看着这个让他动心的女子,没有说一句话。 看着看着,他的心都软了。 关于昭云的一切,他了解的很清楚。 知道她与沈六郎的种种,也知道他们一路走来不容易。 趁人之危的事儿,穆风绝不会做。 所以,才会选择在这个充斥着淡香的黄昏中,以这样的方式来埋藏心底翻涌的情愫。 他欣赏她,他敬佩她,他仰望她。 他想成全她。 就不能毁了她。 穆风唇角上扬,呼吸都带着克制。 …… 昭云陷在梦境,梦境里,她的少年朝她走来。 沈六郎精致温润的眉眼带着初雪的清凉,也带着暖人的花香。 “昭云,我好想你啊,你是不知道,先生这些天让我背了多少书,背书什么的,我只想念给昭云听啊。” “昭云,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让世人看到我,我会努力更快的回到你身边。” “昭云,要带着重巍往前冲啊。” “让我为你骄傲。” “也让你为我骄傲。” 少年郎穿着一身雪白长袍,谈吐里带着不可忽视的优雅。 他慢慢走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 “昭云,你继续睡吧。” 那少年转身,修长的身子带着禁欲的味道,他的眉眼好看的不得了。 昭云还想再看。 陡然间睁开了眼。 …… 穆风坐在三步之外翻看琴谱。 “醒了?” 昭云脸上带着恍惚的迷茫之色,慢慢的揉了揉眼。 “我这是怎么了?” “你太累了。” 昭云抬眼,看着穆风眼睛里的温暖,慢悠悠的从竹椅上起身。 “你弹琴很好听。” 穆风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以后,我还可以弹给你听。” 昭云摆摆手,笑着婉拒。 “她们怎样了?大比有没有信心?” 话题被扭转,穆风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很自然的点点头。 “她们状态还不错,擦拳擦掌的扬言要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几日后的大比,咱们可以期待一下了。” “对了,你今天……” 昭云抚弄衣袖,“那就好,大比不容有失。今天被人带着凑了趟热闹,没什么意思,这就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猛地开口,“你了解井陵竣这个人吗?” “井陵竣?” 穆风脸上一黑。 这真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 可对上昭云那双眼,他竟不忍拒绝。 “知道呀,我们是小时候的玩伴,他是孩子王,最平时用武力解决问题。” “哦。”昭云眼睛含笑,“那你知道北定王嫡女的事儿吗?” “北……” 穆风从座位上站起来。 表现的有些慌乱。 “你……”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喉咙的艰涩。 昭云露出善意的微笑,“我知道,她在几年前就失踪了,今日井陵竣和我提起她,关于她,你知道多少?” 穆风睁大眼睛,“他竟然和你提起她?” “是呀。”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穆风喃喃自语。 “穆风,我想听。” “……” 穆风看着她眼睛里的诚恳,到底缓缓开口将儿时的琐事叙说清楚。 那是一个霸占和抢夺的故事。 北定王嫡女,生的粉雕玉琢,从小就爱哭。 宁、井两家有意结亲,碍于小霸王井陵竣的固执,硬生生厚着脸皮往北定王府住了几年。 说是住,不如说是帮着人家养孩子。 爱哭的小阿秀到了小霸王的怀里,乖巧的不得了。 这事儿让小伙伴们嫉妒的不得了。 于是某一天,眼馋许久的穆小少爷偷偷摸摸的抱走人家的孩子。 急的小霸王到处乱窜。 等发现那可恶的‘人贩子’后,一顿拳打脚踢差点要了穆小少爷的命。 人见人爱的小阿秀,一度成为玉京小少年的梦想。 可惜。 天妒红颜。 小阿秀被送去拜师学艺,回来后连一年的功夫都没熬过就离奇失踪。 有人说是死了,尸骨无存。 有人说是得了不治之症,被王爷送出去,免得到头来心伤。 谣言漫天。 但小阿秀的确不见了。 繁华的玉京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阿秀的离开,让井陵竣近乎发狂。 甚至怒气冲冲往王府和王爷大打出手,嚣张霸道,可见一斑。 而后消失的人终是消失了。 井陵竣从此变得格外沉默。 穆风摸着下巴皱眉道,“阿俊哥是个占有欲极强之人,但他对阿秀是掏心掏肺的好。”“关于阿秀的事儿,他从来不和别人说,怎么会……” 第177章 夜探 夜幕降临。 昭云坐在床榻,静静整理思绪。 今日所见,纳兰钟看似温柔,实则怨恨。 北定王宁德远,是真的没认出她来。 作为血亲,这才几年的时间不见,哪怕是将记忆埋藏在心底深处,再覆上层层不可言说的积雪,也不可能发生亲生父亲认不得女儿的事儿。 且从穆风的口里,她得知,这位北定王,极为宠爱他的嫡女。 昭云揉了揉眉心,心情生出几分烦乱。 脑海里猛地回想起井陵竣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更添烦忧。 她索性下榻,穿上夜行衣,推开门,消失在晚风中。 …… 北定王府。 戒备森严。 北定王妃有身孕的消息传出,着实让王府上下紧张了一把。 之所以如此紧张,这还得从北定王立下的赫赫军功说起。 当年北定王捍卫大炎疆土,创下汗马功劳,敌国有心打压,愣是在夜深人静时派出数十位刺客夜袭,彼时正赶上青王妃怀有身孕。 敌国心思简单,一心要坏了北定王那颗沉稳之心。 再之后,王府经过一场混乱。 导致青王妃早产。 更别说之后敌国袭杀,青王妃为救王爷挡下箭矢,一命呜呼。 打从那时候起,王府戒严便引起王爷的关注。 这种改变,在昭云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她身轻如燕,似乎要融于风中,乘风而行。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 总之,在她施展轻功之时,结合那独特的吐纳方法,她就像是成为风的一部分。 在不惊动护卫的情况下,她溜进了主院。 彼时,宁德远正好关上门。 纳兰钟穿着一身丝薄的衣裙,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王爷不来喝杯茶?” 宁德远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脸上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他顺手将茶杯握在指间,开口的话没有预料中的含情脉脉,反而让纳兰钟大吃一惊。 “今日阿俊对你无礼,想必是触景生情,你不要怪他。” 纳兰钟沉默不言。 “若无当年那些事,阿俊也不会如此无状,以至于仇视王府,他那个孩子,心肠好,也固执,认定的事情不会更改。” “咱们也算是欠了他一个媳妇。” 北定王慢慢抬起头来,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钟儿,我有个想法。” 纳兰钟蹙眉,手下意识抚摸上柔软的肚皮。 “王爷该不会是……” “不错。” “若阿俊这孩子三年内肯成亲,料想成亲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有子。” “他若有儿子,不如就指腹为婚吧。算是了却当年的亏欠。” 纳兰钟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愤怒难平,心痛难平。 “所以说,王府有愧于将军府,就要拿我的孩子作为筹码让人消气?” 这话说的太刺耳,丝毫没有王妃往常表现出的善解人意。 北定王忍不住皱眉,“指腹为婚,结两姓之好,这样的事儿,若不是当年秀儿遇上意外,早就该成了。” “……王妃不愿意?” 宁德远脸上的神情是震惊的。 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女人,温柔体贴,一心为大局着想。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他没有想到,王妃会拒绝。 而且,是如此激烈的拒绝。 这不符合她平时表现出的温婉柔顺。 宁德远从位子上站起身,“大将军门第半点都不曾辱没咱们王府,且不说两家到底能不能成,本王就想知道,王妃对阿俊是如何的态度?” “态度?” 纳兰钟显然有些激动,脱口而出,“那个臭小子当着满朝权贵的面落我的面子,他这么嚣张,还不是王爷一心念着当年的亏欠之情?” 宁德远眼睛里的疑惑慢慢散开。 继而温情也慢慢散开。 果然如此。 一试便知啊。 对于阿俊,这个女人始终无法做到释怀。 表面上的温情都是伪装。 她厌恶将军府,厌恶阿俊。 那么…… 宁德远眸光深沉如海,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纳兰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以笑掩饰道,“王爷刚才的想法钟儿不是不愿,而是能成的几率太小了。” “若冒然指腹为婚,且不说我肚子里的孩儿是男是女,想要让阿俊在三年之内成婚并且很快生子,这也太难为人了。” “王爷有心成全王府和大将军府的两姓之好,来满足当年的遗憾。想法极好,但实施起来,实在是难。” “妾身也不愿让王爷因此事为难。” 宁德远沉吟的望着她,到底叹了一口气。 “阿俊这孩子,的确太固执了。” “本王视他如子,他却不肯有半点妥协示好。” 纳兰钟笑容暖暖,“王爷的心他迟早会知道的,一切事,等咱们的孩儿出世再说吧。” 想到未出世的孩子,宁德远这才熄了方才的心思。 重新以温柔对待眼前这个女人。 直到纳兰钟慢慢的进入梦乡,宁德远这才披了外袍往门外走去。 躺在榻上本该安眠的王妃转瞬睁开眼,露出眸光里的怨恨恶毒。 昭云坠在宁德远身后。 面对这样一位沙场战将,她不敢掉以轻心。 呼吸都带着克制,内功运转到极致。 宁德远悄无声息的来到那座荒芜的惜吾院。 对着一处墓碑缓缓跪坐下来。 他一声不吭的坐在那,眼里带着哀伤。 昭云远远看着,这才看到属于北定王宁德远的铁骨柔情。 “青儿,是我不好。” 他伸手从那冰冷的墓碑上拂过,像是在抚摸心爱之人的头发。 他的温柔从那墓碑上一寸一寸的爬过,却在那尽头有着不可感知的悲痛。 “我快要忘记你们了。青儿,是我不好……” “这些年我的记忆越来越差,你们的影像在我脑海里,明明是那么清晰,可下一瞬间,我竟有种握不住的感觉。” “青儿,你会怪我吗?” “会怪我的无情和冷漠吗?” “这些年,你在这里可好?” “你说不喜欢喧嚣,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钟儿也很想你这个姐姐,她有身孕了。”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秀,早知如此,我作何要送她出门学艺?阿俊是个好孩子,阿秀要在的话,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昭云心底满是嘲讽,心里想着,她便真的做了。 “你若是真的爱她,何来的愧疚呢?” 夜色下,清凉的声音穿梭而过。宁德远猛地抬起头。“谁!” 第178章 父女 昭云的身躯掩映在夜色之中,她的音色婉转,冷漠清凉,像是冰凉的刀刃从人的喉咙温柔划过。 宁德远第一反应,这是个高手。 能潜伏许久不被发觉,这绝对是个高手。 思及此,他变得警觉起来。 防备那不知何时飞来的刀刃。 昭云笑的很冷,“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不是谁,我只是看不惯你这故作深情的样子,你说的爱,我不认同。” 宁德远眸光朝着那座墓碑望了望,“你不认同又怎样?给我出来!” 他突然出手,料想中的事儿却没有发生。 那模糊的人影像是风一样,从他的指尖溜走。 宁德远眯起眼睛。 “你到底是人是鬼?” 昭云幽幽道,“我听说你还有个女儿,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夜空下得到的是一片沉默。 果然。 昭云眼神讥诮的看着他。 “你忘了她对不对?” 宁德远抿唇不语,眼里透出明亮的杀机。 “你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忘了她的喜好,王爷,我很好奇,你还记得什么?” 夜风中夹杂着丝丝凉。 宁德远站在那,像头沉默的狮子。 “你是谁,为何来此?” 他的神情忽变,似是想到什么,“你口口声声都在谈论秀儿,你到底是谁?” 夜风里昭云无声一笑,飘然远去。 荒芜的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宁德远手指颤抖,眼神失落,他踉跄的倒退两步,呼吸之间,竟感受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很多年前,他有一个女儿,生的白嫩可爱。 那是他和青儿的骨血。 然后呢? 宁德远闭上眼让自己陷入沉思,悲哀的发现,那些铭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正在慢慢衰颓。 他的眼神沉寂,透着嗜血的锋芒。 最后看了一眼矗立在晚风中的墓碑,决然离去。 他得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年的记忆,有关于她们母女的记忆,为何渐渐消散。 一扇门被推开。 宁德远从袖口掏出白玉哨子。 哨子被吹响。 黑暗中飞来一人。 “去请药王。” 那人点头,转眼消失。 徒留宁德远一人站在那,与黑夜作伴。 这些年,他得过且过,但贺喜宴上,阿俊那孩子锋利的眉眼和无声的嘲讽,时刻都在刺痛着他的心。 时光是一切的解药。 但宁德远突然发现,今夜惜吾院一行后,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身为父亲,正在忘记自己的女儿和心上之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还有…… 今夜那神秘人,到底是谁? 宁德远眼里带着淡淡的疑惑,大袖翻飞掀起一阵清风。 门吱呀一声被关闭。 他跪坐在蒲团上,肃穆庄严,不知在想什么。 …… 这个夜晚,太漫长了。 昭云从北定王府出来,又往大将军府逛了一圈。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除了天上的星辰还在睁着眼,万籁俱静。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将军府,思来想去,都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北定王嫡女,宁阿秀。 幼年时被井陵竣悉心养着,按理说,以王府和将军府的关系,这地方,若是北定王嫡女,她应该会觉得熟悉。 可是呢? 星光下,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昭云万分陌生。 若她真是北定王嫡女,又为何会忘却前尘?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同样也是一个热闹的晚上。 不想睡或者睡不着的人,不单单是昭云和北定王。 井陵竣披着长袍,敞着胸膛从房间走出来。 他坐在微凉的石阶上,星辰下,显得格外寂寥。 昭云朝他在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好巧不巧的借着月光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 这是……做噩梦了? 昭云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 井陵竣就是在此时,叹息一声。 “你知道吗?” 昭云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在以前,我从来都不会感到孤独。” “但你不在,我竟觉得,这热闹的人世间,少了许多的人情味。” 他顺手抹了一把泪,声音不争气的发出哭腔。 “阿秀……” “说好了要嫁给我的,北定王府给不了你公道,那我就自己来!”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在风里。 在昭云心底,他的模样却慢慢清晰起来。 想着她的是外人,不是生父。 真是让人伤感。 昭云不愿多留,足尖一转选择离开。 不远处。 井陵竣坐在石阶上,一呆便是一整夜。 …… 君子客栈。 天光大亮。 留给重巍学子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紧张的氛围里,大比终于开始了。 画道院。 人山人海。 各大画院排着整齐的方队,依次入场。 昭云一身雪白长袍站在最前面,领着身后重巍学子鱼贯而入。 身后、周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议论声。 议论者有,惊叹者也有。 碍于重巍在上半场的惊艳表现,来观战的人很多。 今日的大比,严格意义上,才算的上是画道院考核的精髓。 玉京各大世家早就就坐。 一身雪白长袍的重巍院长,以自信的姿态映入人眼帘。 前来观战的人很多。 惊讶的是,大炎最为威严的异姓王北定王也有到场。 隔着人海,井陵竣居高临下的朝宁德远露出嚣张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为何一向不爱关注这些风雅事的北定王也会破例出席。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说,今日的大比,开场便比往年紧张刺激! 作为今年最大的黑马,重巍很快被分到乙等考场。 昭云坐在院长席位上,气定神闲,从容自若。 身边的穆风绷着一张脸,比往日多了分严肃。 人群之中的话慢慢散开。 “快看,那是头发花白的老者,那是画道院德高望重的院长。” “……这次的大比,就是由他主持的。” “哎,这次可算是热闹了,赌不赌?” “赌什么?” “当然是赌重巍能不能成功拿下甲等考核资格了。” “这场比试重巍要是再次拿下十甲十胜,这乙等画院的名额就是板上钉钉了!难道你不想看到,他们和其他四院的比拼?” 那人脸上带着笑意,“我和你讲,这强强之争,最是有意思了。” “上次岭南输给了青龙,你看到那白嫩少年没有?叫做魏然,他就是岭南今年准备的大杀招。” “你再看屠思明的表情,他看都没看魏然,反倒视线落在观战席上,你猜他在看谁?” “嗯?他在看谁?”那人贱兮兮的笑了起来,“还能是谁,他在看那位声名鹊起的重巍院长啊。” 第179章 逐鹿 这是一场逐鹿之战。 昭云坐在观战席上,眉目肃然。 身边的穆风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的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他期待着,这会是重巍的第一场最为重大的胜利。 画道院考核进入下半场的角逐,在众人注视下,德高望重的院长从座位上起身。 原本喧嚣的场地,突然陷入寂静。 没有人说话。 院长长舒一口气,远远看去,给人的感觉像个和蔼慈祥的小老头。 但没有人,因为他表现出的慈祥,而有半分不敬。 就连此刻的少将军井陵竣,都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北定王显然是很敬佩这位长者。 一个眼神扫过去,像是在此时降下一场冬雪。 所有的热闹,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言语和表情,都被驱散冻结。 院长像没事人一样的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诸位,画道院下半场考核,开始吧。” 话音刚落,有资格参与下半场决赛的各画院领袖站起身。 考核到此时,才算是真正的考核。 龙争虎斗,高手辈出,是属于强者之间的争斗。 再无任何侥幸,也不存在任何的诡谲伎俩。 堂堂正正,在众目睽睽下一较高低。 身为乙等画院的都想借着此次角逐,进阶甲等。 已经身为甲等,就想着更上一层楼,试一试成为整个大炎,最名副其实的四强。 而像岭南、青龙这样正儿八经的画院四强,此行,最大的任务便是争夺四强之首。 魏然颇为忌惮的朝着屠青龙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端木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还是我去?” 魏然摇摇头,“既然是抓阄,就有劳大师兄了。” 以抓阄的方式来定场次,这是画道院近百年不变的规矩。 穆风也在看着昭云,“不如就让我来抓阄吧?” 昭云眼里带着笑,笑容很放松,“正合我意。” 当他们站起身的时候,就意味着,这场考核已经步入了正轨。 容倚晴紧张的握着自己的手,掌心渗了一层薄汗。 魏明织看在眼里,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淡定的将手搭在这位‘蠢货’大师姐的手背。 宁菲菲紧随其上,掌心贴着手背,才让人感受到她掌心的冰凉。 三个同门姐妹不约而同的笑了。 在此之前,她们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握手言和,彼此鼓励。 将自己的软弱放在人前,也将那心底的振奋传递给彼此。 容倚晴笑的最开心。 紧张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魏明织罕见的没有嘲笑她,而是轻轻笑开,看在眼里,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哪怕身处之地不是战场,哪怕用不着血腥残忍的厮杀。 但她们面临的,是整个大炎最厉害的画手。 这是她们自我证明的一战。 也是她们同心合意的一战。 魏明织无声的张了张嘴,落在其他两位同门眼里便是‘冲吧。’ 冲吧。 容倚晴点点头。 而后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重巍学子。 每个人的眼睛都会说话,这话是从心里而来。 看到她的眼睛,人们就会听到她心里说的话。 这是独属于重巍学子之间的默契。 冲吧。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为了重巍,为了院长,也为了自己,冲吧! 昭云笑着扭头看着她的学生,“好了,该你们表现了。” 容倚晴作为重巍大师姐,此刻倒真有几分大师姐的派头。 她的眼神沉稳,压下所有的紧张和激动,朝着昭云重重点头。 而后抬脚,带领着身后的学子朝着抓阄安排出来的场次走去。 乙等画院的考核共分为八场。 等重巍学子依次在考场坐下的时候,昭云的心是平稳的,甚至是欢喜的。 终于走到这一天了。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远没有其他画院院长表现出的忐忑和故作淡定。 她的反应很自然。 让人赏心悦目。 钟声被敲响。 按照穆风抓阄出来的结果,容倚晴被安排在第一场,魏明织和其他两位重巍学子安排在第二场。 宁菲菲孤军作战,剩下的五位学子,零零散散的排在了余下的场次。 井陵竣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双不带情绪的眼睛看的穆雨心里发慌,下意识从席位上站起,走开。 昭云看着这人厚着脸皮坐下来,不由皱眉。 “她惹你了?” 井陵竣笑容里带了三分痞气,“她没惹我,但她坐在这,碍事。” 昭云不知在想什么,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穆风,“喂,他小时候欺负你,你想不想欺负回来?” 穆风被她问的一愣,傻乎乎的朝井陵竣看去,莫名的怂了。 “这个……没必要吧?” 在玉京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宁愿惹恶犬,也不要惹井三少。 大道理摆在这,穆风真心不想作死。 他的肩膀耷拉着,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这位好看的院长,似乎在想什么了不得的事? 昭云朝他眨了眨眼,“真的不想?我可以帮你。” 穆风狐疑的看着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君子风度,“没关系,小时候的事,长大了谁还计较?” 说着这话,他小心的看着井陵竣的眼。 井三少阴森森的笑开,“小时候的事,长大了为何不能计较?” 打从他以眼神杀赶走穆雨,坐在昭云一侧,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 同样关注这里的还有北定王宁德远。 他的眉头紧皱,神情里带着淡淡的不解。 以他对阿俊的认识,远不至于和个小姑娘走的这般近。 这么多年了,都不见他对其他人有丝毫动心,也因为如此,身为王爷,他才毫无底线的纵容这个孩子。 但这是怎么回事? 一片痴心的阿俊,竟然对其他姑娘感兴趣了? 甚至为此不惜和穆家少爷争风吃醋? 北定王眼神微眯,轻轻的招了招手,“去查查,这位重巍院长。” 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的感觉就怪怪的。 看到她和阿俊坐在一起,古怪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好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挣扎着要浮出水面。 宁德远狠狠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当看清小姑娘眉眼里的锋利时。 第180章 晕厥 井陵竣无法无天的看着穆风,语气嚣张,“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打到你走?” 穆风一脸懵,求助的看着昭云。 “你吓唬他做什么?他是我画院正儿八经的画师,你又是谁?” 昭云的反击毫不留情。 听得井三少一颗心都要碎了。 “我是谁你不是知道吗?喂,哪怕你忘了,也不能这么不留情面啊。” 看着井陵竣一脸无辜的博同情,穆风惊悚的睁大眼,而后揉揉眼,表现的像个傻子。 井陵竣没心情理会他,正大光明的朝穆少爷丢了个白眼。 因为这个大大的白眼,才让穆风相信,嗯,这的确是那个大魔王井三少。 可是…… 他怎么成这样了? 穆风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儿。 井陵竣唇角扬起,“你注意到没,北定王那老东西一直在瞅咱们呢。” 昭云右眼皮不争气的跳了起来,绷着脸没说话。 “呵,你倒是岿然不动,反正我是真想告诉他,然后见他会是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这话说的隐晦,却让昭云冷了脸。 “你不准胡说。” 井陵竣笑容灿烂,“好呀,哪天你同意了,我再说。” 昭云坐在那,没说话。 整个人看起来很冷,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气势。 井三少摸了摸腰间金光闪闪的束带,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次重巍进阶甲等,有没有信心?” 见他终于转换话题,昭云这才舍得看他一眼。 “信心这东西,当然有。” 井陵竣笑嘻嘻的从袖口拿出一卷精心准备的各大画院的秘密情报,不由分说的塞进昭云怀里。 “呐,你看看。” 昭云不为所动。 这一冷一热的互动看的穆风整个人风中凌乱。 是他瞎了,还是井三少疯了? 以前,可没见他这么费尽心思的讨好一人呀! 穆风呼吸一滞,想起一人。 而后视线缓缓转到昭云身上,脑海里轰然炸开。 不会吧?! …… 井陵竣不死心的拿过卷轴,“看看呀,这都是我精心准备的。等重巍拿下甲等名额,对上大炎最强四院的时候,这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真的不打算看一眼?” 昭云瞥了一眼,“交给穆风吧。” 穆风:“……” 井陵竣阴森森的朝着穆风露出一笑,然后不情不愿的将卷轴扔在他怀里,“好,给你看。” 穆风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 他本不是木讷之人,结合井陵竣的反应和他二人有关北定王的谈话,再去看昭云那张脸…… 事实分明已经拜在眼前了。 哪怕荒诞惊喜了些,到底是让他不可自持。 “你……” 昭云抬眼,“怎么了?” 穆风很不争气的眼圈微红,“没、没什么。” 他将嘴边的话咽下,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问。 井陵竣无所谓的朝他看去,眼神冷漠,带着几分讥诮。 像是在说,看呀,人都已经坐在你身边了,可你对面不识。 穆风觉得很难受。 坐立不安。 可谁能想到,已经消失的人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视线,甚至,一跃成为画道大家,甚至,还是有夫之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堂堂北定王嫡女,会成为人们口中所说的乡野孤女? 难道北定王也没有认出来吗? 他朝着王爷所在的方向看去,眼神不可避免的带着怜悯。 亲生女儿尚且认不得,也难怪昭云的反应如此冷淡了。 北定王英明一世,怎么会犯下这样荒唐的错误? 穆风的脑子乱糟糟的,直到昭云的手贴在他的额头。 “你的脸色很不好,病了?” 穆风吞咽下口水,摇摇头,“我没事。” 昭云将视线收回,“倚晴她们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嗯?”穆风抬起头。 “怎么会?” 昭云眼里带着三分迷茫,“这次题目,或许难了些。” 穆风哑口无言。 这话说出来,院长你信吗? 那都是咱们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她们在画道上的造诣,个个不凡,怎么会被这考题难倒? 井陵竣贴心的问了句,“需不需要我帮忙?” 昭云摇摇头。 “再看看。” …… 容倚晴咬着唇,似是在犯难。 她的头很晕。 手脚发软。 视线渐渐模糊。 她很困。 突然而来的疲倦,让她没了握笔的力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样有这种情况的,还有另外几场的重巍学子。 随着时间流逝,出现这种反应的人越来越多。 穆风的眼力远没有昭云好。 隔着很远的距离,他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昭云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场比试,或许……” “或许什么?” 昭云看着井陵竣,缓缓开口。 “或许,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什么?”井陵竣大惊。 “她们快坚持不下去了。”昭云说出这句话,既忧且怒。 穆风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啊。” 似是为了对应他的疑惑,几乎是前后的时间,三号考场便有人突然晕倒。 观战席上一阵躁动。 有学子晕过去,这事儿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但晕倒了,就意味着将要提前结束这场比试。 考核到最后,每个下场的学子都很重要。 甚至可以说是缺一不可。 往往只有十甲十胜这样漂亮的成绩,才能毫无意外的进阶甲等。 若有一人放弃,满盘皆输。 很快,又有人晕了过去。 慢慢的,人们开始发现,这是一场集体事件。 画道院的考官们脸色个个差到极致。 温和的老院长也开始皱起眉。 从上半场重巍发生试卷被调换的事后,画道院为此特意进行一番整顿。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 可是…… 这接二连三的学子晕倒,狠狠的打了画道院的脸。 让人不由的猜想,这里面可能有的黑幕。 考官们欲哭无泪,难以置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魏明织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因为太用力,她握笔的手指都在泛白。 坚持。 要坚持。 她咬着牙,想要完成最满意的画卷。 可惜了。意识慢慢的被摧毁,画笔从她手中跌落,画卷被污,她整个人陷入漫长的晕厥中。 第181章 中毒 细数画道院近百年来发生的事件中,从来没今日这般匪夷所思。 大规模的学子晕厥事件,参与此次考核的尽是大炎年轻一代的画道高手。 众目睽睽下发生这样的事,简直是伸手打了画道院诸位高层的脸。 院长脸色极差。 温和的眉眼此刻肃穆端庄。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当然,在答案揭晓之前,要先救人。 救人如救火,何况是救当下这数百名的年轻英才。 昭云起身朝前走出两步,下一刻僵在原地。 她的眸光看向井陵俊,“你想帮我?” 井陵俊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信我,我会给你个交代。” 说完他的两腿迈开,朝着最中心的考场走去。 这是一桩集体事件,算到目前为止,晕厥过去的学子已经超过七成。 剩下的三成,虽未倒下,但意识显然已经迷乱。 甚至有人手握画笔,撇开一旁的画纸,反而昏昏沉沉的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场面一度混乱。 作为负责镇场子的御林军,当下所有的御林军都看向他们的大首领。 不仅他们,现下大部分人的视线都落在井陵俊身上。 作为叱咤沙场的少将军,井陵俊的厉害早就超出人们的想象。 被称为玉京大魔王的井三少,同时也是权贵军团的老大,就是这么一个嚣张霸道的人,却是在场最为靠谱的人。 井陵俊的眉眼深沉如雪,泛起冬日般的冷。 他薄薄的唇瓣抿起,看的人一阵心惊。 “少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说话的是画道院院长。 在万众瞩目的大比中发生这样的事,纵是秉性再纯善的人都会动怒。 老院长眼里压着浓重的火气,井陵俊抬起头,负责让手下的御林军把晕倒过去的学子抬走,这才听他道,“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挑衅。” “他们,都中毒了。” “中毒?”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便有人主动站起来道,“此事不合常理啊,这么多的人,哪会同时中毒?这实施起来也太难了。” “正因为难,所以才能称为挑衅。” 井陵俊眼里藏着沉沉的阴狠。 “恐怕,画道院考核刚开始,咱们就已经落入对方的网罗了。” “可是……” 有人忍不住道,“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么多学子中毒,为何背后之人不将咱们一网打尽?” 井陵俊猛地抬起头,“他敢?!” “这么多的人,背后之人若有一网打尽的狠心,那便不是挑衅,而是意味分明的开战了!” 开战? 在场的人只觉得背脊一凉。 北定王迈着步子走来,“你是说,下手之人是敌国?” 井陵俊冷笑,“这烟罗轻纱,除了楚国,我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有这番本事了。” 烟罗轻纱,楚国第一毒! 北定王目眦欲裂,气势陡然升起,“来人!速传御医!” “——苏念北!” “属下在!” “执我令牌入宫禀告,务必要将此事上达天听!” 身着玄衣的男子身手利落,拿了令牌直接踏着轻功离开。 得知这些学子中的是‘烟罗轻纱’,便有不少人直接哭了起来。 楚国皇室擅毒,在战场上使尽各种手段,当年宁德远立下不世功勋的一战,便是一刀斩落楚太子头颅。 让‘烟罗轻纱’彻底断了传承。 竟不想,这才十几年,楚国就又研究出‘烟罗轻纱’? 且还将大炎数百画道精英作为试验品,是可忍孰不可忍! 哭声让人一阵烦躁。 井陵俊咬着牙,当场翻脸。 “哭什么?不到咽气的一天,都给我憋着!” 少将军发话,声威显赫,恶劣的态度也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是呀,人还没死呢。 皇室不会弃他们于不顾的。 果不其然,等了没半个时辰,就见御医们匆忙赶来。 因敌对国是楚国,楚国又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手,上阵杀敌,打不过就直接放毒。 无耻到了一定境界,大炎也得见招拆招。 在无数血与泪的反省中,大炎在医道上的造诣更上一层楼。 在斩落楚太子之后的十几年里,楚国明显安分不少。 原以为终于要靠真刀真枪来解决,不成想,这烟罗轻纱又出现了。 御医们额头带汗,愁眉紧锁。 看的人一阵心慌。 昭云静静的站在那,魂不守舍,第一次感受到无助。 她会的很多,唯独对医术始终不开窍。 穆风在一旁叹了口气,“烟罗轻纱,之所以被称为楚国第一毒,全在它霸道的药性上。” “在楚太子尚在的那些年,大炎没少在前线吃暗亏。” “烟罗轻纱,无色无味,极难被人察觉。哪怕是中毒之人,不到发作时间,都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妥。” “那中毒之后呢?要昏睡多久?” 穆风摇头,“中了烟罗轻纱,昏睡只是发作的第一步,若无解药,他们……” 昭云心头一颤,“……就再也无法醒来了,对吗?” 穆风沉重点头,“不止如此。” “毒素进入五脏六腑,会慢慢吞噬她们体内的生机,直到化为白骨的最后一刻,毒素才会伴随枯骨消散。” “此毒阴狠、霸道、令人发指。所以当年北定王冒着生命危险也斩楚太子于马下,单此一事,就奠定了他在大炎岿然不动的地位。” “只是想不到,在楚太子人头落地的十几年后,这毒还会重现人间。” 穆风的声音带着绝望,就连他的眼睛都暗淡无光。 重巍的那些学生……怕是……不行了。 思及此,他的心狠狠一痛。 昭云丢下他,无知无觉的朝着容倚晴走去。 围守的御林军见是她,沉默的让开路。 一下子损失数百画道精英,这对于大炎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若救不回来,大炎画道,至少要倒退三十年。 三十年,足够楚国用实力碾压了。 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魏然眼前慢慢模糊起来,困倦疲乏让他实在没精神握住手上的笔。 身边的端木春头颅慢慢垂下,倒下的时候发出乱糟糟的响声。 墨汁被打翻,就连画笔也因为他用力太猛从中折断。岭南下场的学子逐渐倒下。 第182章 消极 其他三院的情况与之相差不多。 负责喂药的御医手忙脚乱的在那忙活。 近乎一半毒发的学子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人很多,但应急的药,显然不够。 有最强四院之称的学子最先得到救治。 御林军除了要保护在场的人,还要防备大楚是否还要后招。 堂堂玉京帝都,天子脚下,被混入间谍,已经是件骇人听闻的事了。 最可怕的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毒倒数百学子。 此时此刻,城门早已关闭,全城戒严,精英学子中毒的消息,只能死死捂住,以防造成恐慌。 但捂不了多久,迟早要给帝都百姓一个说法。 更别说,这里还有数百名画道精英需要救治。 御医们拿出来的药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仍旧不够。 四院的人被率先救治,早就引起其他画院不满。 眼看药就要没了,人们疯了似的往里面冲。 这倒下的都是画院的顶梁柱,这些人要是救不回,画院还有什么未来呢? 有这样想法的并非一家两家,当大部分都这样想的时候,秩序,就乱了。 昭云将容倚晴抱在怀里,看着纷纷攘攘的人群,内心出奇的平静。 所有人都在争,在抢,唯独她,安安静静的抱着她的大弟子,一滴泪都没有。 穆风看的心里难受。 平素清雅高贵的画道院,此刻喧嚣如集市。 甚至还有人为了给亲友抢到一粒药,踩着旁人的身躯往里走。 北定王抬眸,手臂扬起,几乎是在同时,井陵俊也跟着拔刀! 刀光闪烁,借着日光,透出凛冽的杀意! “不守秩序、公然咆哮者,斩!” 昔年北定王统领三军,他的刀便是不可更改的铁律,胆敢冒犯者,一刀了之! 更别说刚从战场归来的少将军。 井陵俊眼里带着属于沙场的煞气。 在一老一小的震慑下,场面这才被控制。 药,没了。 御医们束手无策。 来自楚国的剧毒,绝大部分他们都能解。 唯独这号称第一毒的烟罗轻纱。 根本找不到头绪。 就连那库存的二百粒回神丹,还是出自一个神秘人留下的残方。 回神丹可以有效控制毒素吞噬人体生机,只是终究治标不治本。 这就像是一场拉锯战。 早晚的事儿。 御医脸上的忧愁看的人彻底崩溃。 谁能想到,参加一场画道院大比,会出现这样的事? 楚国明显是在报复,这是挑衅,的确够狂妄! 井陵竣沉着脸站在那,手里握着一柄长刀,浑身冒着骇人的冷意。 御林军能做的不多,他们能维护当下的秩序,却不能救治所有倒下的学子。 当下的现状便是如此,人们束手无策的看着这些人,倒下的学子里,有的是玉京世家子,有的是权贵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有人哭喊,也有人抱头痛哭。 烟罗轻纱的毒一时半会要不了人的命,这就是一种慢性毒素。 它会一点一点侵蚀人的生命。 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做任何事。 昭云抱着昏睡过去的容倚晴,慢慢抬起头。 穆风来到她身旁。 “别太伤心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昭云点点头,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帮我一把。” “什么?” “把她们带走。” 昭云起身将容倚晴拦腰抱在怀里,看向穆风,“已经没药了,留在这也无济于事。把她们带走吧,这里太吵。” 穆风有那么恍惚的时间里没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 把人都带走? 带走了她们,谁来给她们解毒? 这念头从脑海跳出来的下一刻,穆风扭头看向那些脸上满是绝望烦躁的御医们。 是了,就连大炎医术最好的御医们都没有办法。 中了烟罗轻纱的人,唯一的结局只能慢慢等死。 她们昏睡过去,逐渐的失去意识。 就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一种残忍而温柔的死法。 穆风失落的垂下头。 招手,让身边的婢女依次将晕倒的重巍学子带离混乱的场地。 井陵竣面上冰冷,“你在做什么?” 穆风看着他,不知怎的竟笑了出来,“这是她说的,要将重巍的人带走。” “带走?为什么?” 穆风恶作剧的抬起头,胆子在这一系列刺激下慢慢变大,“因为这里很吵。” 井三少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按照往日的脾气早就该动手打人了,只是此时,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这,没有说任何话,转身离开。 负责维护秩序的御林军跟上去,欲言又止,“大统领,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 井陵竣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楚国的人都敢明目张胆的进入大炎危害这群学子,这时候还讲什么规矩?!” “可是……” “你有药吗?” 御林军被问住,呆呆的杵在那,像根木头。 没有药,这些人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她既然觉得吵,那就带着人走吧。 两百颗回神丹用尽,御医们负责照顾的也只有两百人。 剩下的一百多人,像是被遗弃的孤儿,慢慢的,随着重巍带人主动离开,也有其他画院的人放弃挣扎,带着自家学子从画道院离开。 来时,本是想着博一番功名美誉,不曾想,等来的却是剧毒烟罗轻纱。 早知如此,他们还会不会来? 是命重要,还是功成名就更有价值? 人满为患的画道院眨眼清冷不少。 井陵竣站在那,隔着那些御医和北定王遥遥相望。 他们的眼神,此刻,是罕见的锋利。 …… 君子客栈。 昭云脸色微微苍白。 穆风推门走进来,有些不忍看。 “其他人我都安顿好了,也以我的名义延请名医,昭云,你别再自责了。” “此次中毒一事,怪不得你。” “谁也没想到,楚国会狗急跳墙,使这阴谋伎俩。” “中毒消息已经被封锁,城门也被关闭,走在街上到处是延请名医的告示,此事瞒不了多久,咱们,也得早点做准备。” 昭云抬起头,眼神迷茫,远没有先前的清亮。 “准备什么?” 穆风神色萎靡不敢看她的眼睛。“烟罗轻纱无药可解,中毒之人,与死已经无异了。朝廷,是不会让恐惧在皇城蔓延,你……恐怕留不住她们了。”“你是说,救不了人,他们会选择,焚尸、火葬?” 第183章 压制 穆风转过身去,“昭云,你救不了所有人。放弃吧。” 楚国与大炎的明争暗斗,这些学子不过是当了可怜的棋子。 要想救人,就得找出烟罗轻纱的解药,但解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研制出来? 与其选择对抗,不如妥协吧。 那样才是最轻松的方式。 这些话,即便他没有说出口,可是昭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就懂了。 她的理智在这一刻,渐渐回笼。 她的声音带了七分坚定,三分悲壮,“穆风,你别忘了,我是重巍的院长,也是她们信赖的后盾,我若是妥协,谁来救她们?” “可是……”穆风转过身来,“这太为难你了。” 昭云笑了出来,一张脸重新变得明媚。 “迎难而上,不正是重巍的院风?来参加画道院考核,来拿下甲等画院的名额,来和大炎众多高手比拼,谁能说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她们都有勇气去做的事儿,凭什么在我这里就是为难了?” “穆风,我懂你的意思,我会照顾好自己。其他的,我不愿妥协。” “任何人,休想让我妥协!” …… 君子客栈,高雅出尘的小院陷入有史以来最长的沉默里。 穆风不知怎的,想起记忆里那人自信坚定的风采,眼角有些泛泪。 他本就不是个爱哭之人。 可眼前的这人,让他想起了几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也是那一次,那个女孩坚定执着的踏上复仇之路,势必要让杀母仇人血债血偿。 再之后…… 那个笑起来好似会发光的女孩子不见了。 彻底的消失在繁华的人世间。 而今,又是这样。 穆风咬了咬牙,胸腔里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力量催促着他,要回头。 “好!” 昭云惊讶的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穆风坚毅的神色。 “你这是……” “院长,请吩咐吧。重巍的人不会妥协,院长不想妥协,身为画师,穆风也不会妥协!” “我会跟随院长,战斗到最后一刻!” “为了这些可怜的学子。” “……也为了重巍永不后退的精神!” 掷地有声,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昭云唇角微弯,先前的沉闷和讶异,转瞬消融在清风中。 在大炎,有句老话,这世上,从来没有敢与和死神对抗的敌人,若有,那肯定是活腻了。 所谓的死神,便是楚国费尽心机,用了十八年研制出来的天下第一毒——烟罗轻纱。 大楚以挑衅的方式,害的大炎在顷刻间损失大批的画道精英,此事,早就引起皇室注意。 人命关头,暂且得到救治的只有四院的那些权贵。 剩下的人,他们就如同野草,迟早会枯败。 在大部分人都选择订购棺材的时候,重巍这个先前在考核中惊艳世人的野马,以不可思议的定力坚持着。 重巍没有放弃,是因为他们有个不肯妥协的院长。 更多的人,在自怨自怜中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所以他们很羡慕,这个重巍小院长,到现在都不肯放弃的傻傻的执着。 烟罗轻纱的消息在封锁城门后的第四天再也瞒不住了。 皇室派出上前御林军,日夜坚守玉京,这才平复百姓慌乱的心情。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只信鸽从君子客栈飞出,朝着最南边疾驰而去。 昭云望着天空,半晌没有言语。 而后她轻轻转身,脱了鞋袜坐在床榻,双手覆在魏明织背上,功力运转,源源不断的流向魏明织的四肢百骸。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以内力维持这些人体内的生机,以霸道的功力压制毒素蔓延,这不是个好法子,却是她当下唯一能做的。 白日修习内功,到了夜晚,就又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消耗。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看的穆风既是心疼,又是怜惜。 他以穆家少爷的名义,广招高手,银钱如水的挥霍出去,到现在,想要以银钱来打动那些不世出的高手,实在是太难了。 不仅穆家在寻觅高手,玉京的其他权贵,更是大把的好处抛出去,只为求高手续命。 烟罗轻纱乃慢性剧毒,唯一克制它的法子便是以纯厚的内力压制毒素,这法子起先是昭云在用,慢慢的,不知怎的泄露出去,导致现在高手千金难求的局面。 穆风能做的,只是挖空心思的寻找那些能够滋养身体的良药,雅致清冷的小院,常常飘起浓郁的药味。 他原本以为女孩子喝药会纠结一些,但药一旦递到她身边,昭云就会二话不说的仰头喝下。 在她的身上,穆风看到了决然。 这些日子,他过得提心吊胆的。 昭云收了掌,长舒一口气,眉眼带着掩饰不掉的疲倦。 门被打开。 露出穆风那张担忧的脸。 昭云笑了笑,“有消息了吗?” 穆风摇摇头,“你找的那人,真的能解烟罗轻纱?” 昭云没说话,一股眩晕袭来,让她只好死死咬牙硬撑。 穆风看出不妥,心跳漏掉一拍,“不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救不了他们,你自己就先完了!” 昭云单手按在墙上,“没事的,若是他看到,绝对会来。” “我不管你说的是谁,问题是你现在已经撑不住了。” 穆风焦急的看着她,“昭云,我愿意陪你一起疯下去,可不是以你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夜风凉凉,昭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抓紧衣衫,“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门无情的被合上,徒留穆风一人在冷风中愁断肠。 昭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绝对不会! 他看着那贴在墙上微微潮湿的汗渍,看着内力倾轧下,凹出的淡淡手印,可想而知,那一刻昭云用了多大的力气。 穆风视线移开,整个人渐渐消失在暗夜。 房门内,昭云看着魏明织逐渐红润的脸色,慢慢的露出温柔的笑。 她随意将毯子铺在地上,取了枕头,很快进入梦乡。 太累了。 她的确需要好好的休息。 …… 昭云的梦境,是暖色的。 到处飘舞着粉色的桃花瓣,一瓣又一瓣,好似落在了人心上。 缥缈的声音转瞬即来,听的人心神一震。 “你这样不惜自身的来救她们,可曾想过你自己?”“身体不止是你自己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喜欢?” 第184章 疯狂 “你这么晚,跑我这来做什么?”井陵竣随意披着宽大的长袍,慵懒的看着眼前人。 等到了这,穆风才觉得自己唐突了。 但面对面站着,又不能闭口不言。 他想了想,这才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井陵竣挑了挑眉,“然后呢?” 他坐在梨花填漆椅上,随手为自己沏了杯茶,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取笑,“穆少爷这么晚跑来我家,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说到这,井陵竣脸色微变,口气森然,“你这些天都跟在她左右,陪她疯,陪她闹,怎么了,这会儿没法收场了,需要我帮忙了?” 穆风皱了皱眉。 “你不用拿这话来激我,你心情不好随便你,我来这儿,不是要和你争风吃醋的。” 井陵竣潇洒的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吹了吹茶水上浮着的热气,“她怎么了?” 穆风垂下头,“她瘦了好多。”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井陵竣抬眸,“然后呢?” “她的状况很不好,今晚看起来连站稳都艰难。她身体损耗太大,我担心……” 穆风抬起头,“哪怕我知道这个请求很不合理,但现在能帮她的只有你了。重巍的人她不会放弃,而她,你也不会放弃的,对吗?” 井陵竣眼神里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敢陪她胡闹的资本?” “仗着有我收场,所以你们不管不顾的要去当那大英雄?” 这话问的穆风哑口无言。 “就算是吧,你总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井陵竣冷哼一声,“你很了解我?” “别的我不敢说,但有关于她的事儿,即便今晚我不来,你也不会无动于衷。” 说这话时,穆风的口吻极其笃定。 让井三少一下了没了脾气。 “烟罗轻纱是楚国第一毒,能解早就解了,她以内力牵制毒素,可你想过没有,万一在镇压毒素时,出现轻微的偏差,会怎样?” 穆风呆愣在原地,平素的温润君子,此刻像个不食烟火的书呆子。 看的井陵竣又是一阵窝火。 “你不知道这些事,好,我不怪你。但你什么都没弄清就陪着她胡闹,你还有理了?” “我……我这不来找你了?” “找我?” 井三少气极反笑,“都这时候了,找我有用吗?” “整个大炎皇室对烟罗轻纱都束手无策,御医们平时看着挺神气的,一遇到正事全都怂了!你可知那烟罗轻纱是怎么研制的?” 穆风摇摇头。 “烟罗轻纱本就是从一百零八个药人身上提取的毒素,本身就具有传染性!” “她以内力压制没问题,可万一出现丁点的差错,毒素反噬,就会传递到她身上!” “你想过后果没有?” “不清楚,不明白,还敢大义凛然的承担一切,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你疯了?” 穆风倒退两步,“有这么严重?” 井陵竣气的干脆闭上嘴。 “三少,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穆风深深感受到绝望的滋味。 这滋味比他喝过的一切苦酒都要让人难捱。 井陵竣顿时泄了气,“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要是有办法,也就不会在大半夜和你闲扯了。” “连你都没有办法?”穆风脸色煞白。 好似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井陵竣垂着头,“她明知这样做会有极大的风险,可还是做了,我说的话她不肯听,她想做的事我也不会阻拦,反正,若真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我就陪她一起好了。” 这话说的未免太悲戚。 让穆风产生片刻的恍惚。 “你早就打定主意,要用性命为她善后?” 井陵竣仰头饮尽杯中茶,笑道,“不然呢?又拦不住她,只好随她。” 微冷的夜晚,穆风一时没回过神,“这世上,难道真没有人能解烟罗轻纱的毒?” 井陵竣也是一阵感慨,“或许有吧,只是还没被咱们遇上。” 穆风缓缓的抬起头,“她有写信求助,通过驿站、信鸽,凡是她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她好像在找能够解毒之人。” “……最多七天,这是她计算好的时间,七天以后,若那人还未出现,重巍的学子,只能遗憾收场了。” “七天,也是她能坚持的极限。”穆风重复道。 井陵竣抬起头,“今天,该是第三天了吧?” “是呀,新的一天,开始了。” “昭云的身世,你就没想过告诉王爷?若有王爷帮助,她也不会如此艰难。” 井陵竣笑着看着他,“穆风,身为兄弟,我劝你一句,你要听。” “什么?” “最好不要打那个糟糕的主意,逼着昭云和生父相认。” “为什么?骨肉血亲,难道不该全家团圆?” 井陵竣讥讽的笑了出来,“因为她不愿意。” “去他的骨肉血亲吧,要想全家团圆,先等那位王爷想起他的女儿吧。” “你是说……” “忘忧蛊。” 夜风里,井陵竣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王爷他,中毒了。” “这毒无害,只会让你忘记内心深处最惦念钟爱之人,它能抹去人最真挚的情感,可它并非没有破绽。” “当王爷身上的鲜血和至亲相融时,那记忆就会复苏。” “人世间最霸道的力量,是来自一脉相承的血缘。” “既然昭云不愿,那就让这忘忧蛊,继续存活在王爷体内吧。” 井陵竣烦躁的挥了挥手,“最近的烦心事,是越来越多了。” 他倏然起身,话都没多说两句,眨眼离开。 作为半夜来客的穆风傻傻的站在那,半晌吐出一句,“这都什么事儿呀!” 本来是高高兴兴来参加画道院考核的,却碰上楚国这样棘手的敌人,烟罗轻纱这样的剧毒,愣是下在了来参赛的学子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细思极恐。 又有昭云和王爷的这档子事…… 穆风想起为学生尽心尽力甚至是在拼命的昭云,感觉头都大了。 怎么办? 真是让人伤脑筋啊。 ……若真有人能解烟罗轻纱,希望这个人赶紧出现吧! 第185章 惊闻 岭南道上,路边的小茶寮。 秀林先生身穿青袍,面上和蔼的看着面前的小徒。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沈澜真抬起头,原本的少年气慢慢淡去,有了一分属于男人的硬朗和担当。 “先生,我觉得很难过。” “难过?” 秀林皱眉,“为何难过?” 沈澜真摇摇头,“说不清楚,很玄妙的感觉,总之就是难受的整个人都快无法呼吸。” 还能有这个说法? 秀林先生看着他,毫不迟疑的伸出手,搭在少年手腕,“莫非是病了?” “嗯,脉搏跳动有力,这不好好的嘛,怎么就难受了?” “……” 少年叹了口气,“先生啊,我说的难受是心里难受,不是身体上的不适。” “……” 秀林先生眉峰皱的更加厉害,“好端端的,怎么就难受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骇人的可能,“六郎,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什么?” 沈六郎看着先生,“先生指的是……” 见他面无异色,秀林说不上为何松了一口气,心底竟是既震惊又惶恐。 “没事就好。喝过茶,吃些点心,咱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沈六郎依旧皱着眉,“可是先生,我这段时间可能无法专心读书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事情让我觉得不安,让我痛苦。” “我们,能去一趟玉京吗?” 少年的眼里盛放着一抹光彩,那光彩看的人心动。 “先生,可以吗?既然是在外游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去玉京也无妨啊!” “我就想看她一眼,心才能踏实。” 秀林先生罕见的沉默起来。 “去玉京,也、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郎突然笑开,所有的阴天仿佛都被吹散。 他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那好呀先生,咱们现在就去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玉京见昭云一面了!” 听到这句话,秀林先生的神色霎时冷漠下来。 及至看到少年那天真纯粹的笑颜,想起公子方才说的‘难受’,到底是软了心肠。 好吧,那就去玉京吧。 哪怕那女子的存在时常会让公子分心。 但依旧能为公子带来开心,这也就够了。 秀林收敛不悦,宠溺的看着小徒,“那就去玉京吧。” 少年郎露出白皙的牙齿,在日光下好像会发光。 “谢谢先生!澜真会努力不辜负先生厚望!” 长得好看的少年郎一旦用起功来,是真的让人觉得欣慰啊。 秀林先生会心一笑,宽厚的手掌搭在少年头上。 “澜真,你要坚持啊,别忘了你的初心,也别辜负所有人对你的期待,吃饱饭,就开始读书吧。” 沈澜真笑着点点头,“是,先生!” 这样一看,果然是个容易满足的少年。 秀林再次笑了起来。 从岭南到玉京,一老一少选择的是水路。 水路行程快,且能顺路欣赏船上风景。 沈澜真背着书箱,搀扶着先生从船舱走出,两人心情看起来都很好,少年郎脸上的笑格外璀璨。 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忘却愁烦的那种纯真。 “澜真,背一段《尚书》吧。” 有小徒在身边,背书似乎成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件事。 沈澜真点点头,张口吐出锦绣华章,不光要背,且还要将其中的体会说的明明白白。 水路悠悠,清澈的水面似乎能看到人的倒影。 秀林先生听着耳畔醇厚的嗓音,笑意深厚,抬起头,几乎能看清少年郎往后闪闪发光的前程。 那是一段充满荆棘但也不乏阳光照耀的大路。 “好了,可以了。” 少年郎闭上嘴,眼巴巴的看着先生。 秀林笑着摆摆手,“去玩吧。” 沈澜真朝着先生一礼,稳重端庄,礼节上丝毫不含糊。 谦谦君子,一身儒雅素净的白袍,配上那张俊美的容颜,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这样的人,不光能够让身为文坛泰斗的秀林先生满意,凭借着一脸阳光灿烂的笑,也让沈六郎很快和船上的客人们打成一片。 身穿锦袍的公子哥站在甲板上等待一人的出现。 沈澜真一手拍在他左肩上,笑道,“贤弟果然说话算话,没白辜负为兄如约而至。” 被称为贤弟的是个长相阴柔的少年,少年看起来顶多十四岁,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沈兄每天背书,就不觉得心烦?” “心烦?” 沈澜真摆摆手,“我以前也会觉得心烦,但现在我认为靠着读书才能成长为自己期待的样子,所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他话音刚落,便和少年勾肩搭背,“嗨,再和我说说呗,玉京都有什么新鲜事儿?画道院考核究竟怎么样了?” ‘少年’脸上微微露出不自在,看着沈澜真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一时竟呆了。 “嗯?贤弟在看什么?”沈澜真面露疑惑,俊俏的脸认真起来带着一丝隐约的压迫感。 锦如云恍惚挣脱开他的束缚,倒退两步,脸上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如此模样,看的沈澜真皱起眉。 “贤弟这是怎么了?可是玉京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见他一心想着玉京,锦如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在放松的时候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失落。 “咳咳,玉京啊……” 锦如云朝着船舱招手,便见仆人捧着一方锦盒从里面走出。 “这就是最近玉京传来的消息了。”她指着锦盒道。 沈澜真脸上大喜,朝着‘少年’抱拳,“多谢贤弟了!” 锦如云大大方方的将锦盒递到他掌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沈兄看吧,小弟突然想起有事要忙,就先失陪了。” “贤弟慢走。” 目送锦贤弟离开,沈澜真这才按压不住那颗雀跃的心。 这些天屡次梦见昭云,让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 及至得知锦如云是天下第一首富锦家的少公子,才让他萌生与人结交的心思。 结交是真,打探消息也是真。 沈澜真怀着一颗感恩激动的心打开锦盒,展开信纸,几乎是一目十行。 半晌他的身子一僵,笑意凝滞在脸上。 一颗心从上空跌落,碎成八十一瓣。 中毒?怎么会这样? 第186章 逼供 “澜真?” 秀林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语气明显带着担忧。 “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 沈澜真好不容易从沉思中醒过来,扭头看着先生布满忧虑的脸,想要起身,这才察觉到身体的酸痛。 他跪坐在这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怪不得…… “澜真,到底怎么了,告诉先生。” 秀林将小徒扶起,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 沈澜真缓缓吐出一口气,“先生,大事不好了,玉京,出事了。” …… 此时的玉京,长街之上,行人匆匆。 要说最近哪家的生意好,就要数夏家的棺材铺。 夏家的老掌柜做棺材,手艺一级棒。 往往都是一些大户人家在此订购。 生老病死这是常事,一切都得提前准备,免得真到那时显得落魄仓促。 街上下着小雨,雨水的降临也无法阻挡这接二连三的生意。 老掌柜看着预购的单子叹了一口气,“这是第几桩了?” 学徒老老实实的抬起头,“回掌柜,第三十八桩了。” 声音传来,又让老掌柜额头的皱纹有所加深。 “三十八桩单子,也就是至少又要有三十八人离开人世了。” 学徒欲言又止,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从那场全城瞩目的画道院考核说起,还是从楚国与大炎的旧怨说起,这太难为人了。 “掌柜,咱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想来想去,终究说出这句话,学徒脸上露出哀戚。 甚至在想,要是没有这场考核,这些怀揣梦想抵达玉京的学子会不会就可以逃过一劫? 看过现场的人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全场学子渐次倒下的那一幕。 也是那时,人们对烟罗轻纱这样的剧毒才有所了解。 以前两国交战,楚国的毒计都是用在战场,从来没有施展在手无寸铁的人身上。 这次不一样。 这次楚国人一心要为早逝的楚太子复仇,在众目睽睽下用了如此阴险的伎俩,是存心要报复大炎。 最可气的是,这毒大炎竟无一人能解。 数百精英学子,面临陨落。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感叹惋惜。 老掌柜神情怜悯,将那单子放在桌上,声音沉闷嘶哑。 “没有办法,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吗?” “御医们只想着尽最大可能减少死亡人数,难道就没想过,硬着头皮拼一把,破解这毒吗?” “烟罗轻纱一日不解,都会成为悬挂在大炎百姓头上的一把毒剑,看看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医们都在干什么!” 学徒惊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掌柜的,可不能这么说,隔、隔墙有耳啊。” 老掌柜颓唐的低下头,“召集人手,制作棺材吧。” 在其位谋其政,他一个做棺材的老头,瞎操心这些事作甚? 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由皇室来操心吗? 一道剧毒而已,瞧瞧! 这段日子玉京的天好似都要塌了! 人人谈毒色变,御医们是干什么的?皇室又做了些什么?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学子死去吗? 没有办法,那就去想办法啊!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老掌柜心里住了一头咆哮的狮子,每接下一桩胆子,他的心情都会烦躁一分。 棺材铺发的是死人财,可作为掌柜的他,并不想看到满城都流着无辜人的血啊! 所以说,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啊! ……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人,在那些沉闷或者喧嚣的夜里,有人谩骂,有人痛哭。 中了烟罗轻纱,注定会是一场慢性折磨。 亲人们眼睁睁的看着中毒者衰弱,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无形的侵蚀着人们的心。 有人暴躁,有人干脆跳脚。 甚至有人趁着天黑,往司药局泼狗血,扔臭鸡蛋。 上层者的不作为,渐渐让整座帝都都弥漫在一种浮躁暴躁的情绪中。 御林军每日除了维持治安,还要想尽一切法子抓住潜伏在帝都的探子,找出下毒之人。 忙的团团转的同时,还要忍受皇室的催促责罚。 井陵竣这个御林军大统领,一点都不好当。 问询室。 没有光。 昏暗的让人下意识想到了死。 井陵竣一身黑色劲服,眸光冰冷的看着刑架上的男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说,同伙还有多少人?” “在城内散布谣言,意图引起民愤,这等小动作,你以为能瞒过几人?” 刑架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井陵竣嗤笑道,“不说话,可以。不过,烟罗轻纱的滋味,你想尝尝吗?” 那人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惊恐。 也是此时,借着微弱的烛光,才让人看到他浑身鲜血淋漓,难以想象在此之前,他受到了如何残酷的刑罚。 井陵竣不为所动的看着他,“怀疑我说话真伪?” “我从不说假话,这一滴毒液正是从中毒者身上提取而出,你想试试吗?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的声音低沉轻缓,透着一股诡异的疯狂。 “我数三下,三下过后,你若不肯供出同谋,本少只好成全你了。” “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提取出烟罗轻纱的毒液?” “你是在骗我!” 犯人显然有些慌了。 井陵竣懒洋洋的闭上眼。 “一。” “二。” “三……” “我说!” 井陵竣露出笑容,“那就说吧。” “不,不,你要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啊。” 井陵竣垂眸浅笑,“好吧,因为你的怀疑,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犯人瞳孔放大的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高望。” 高望点点头。 井陵竣坐在竹椅上,悠哉道,“你怀疑毒液的真假,好吧,为了证明我说的是真话,只好委屈你亲身体验一下了。” “!”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抱歉,晚了。” 井陵竣摆摆手,“拖出去。” 问询室内,一片死寂。 黑暗之中,井陵竣慢慢睁开眼,“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你还要坚持沉默吗?难道你也想试试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墙角处,那人瑟缩着身子。 作为楚国密探,碰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冷血刀王’,他实在是怕了。 “我……我说。”井陵竣笑意横生,懒散的换了个手势,“好呀,你说,我听。” 第187章 双魂 穆风依旧守在房门外。 一颗心慌乱失措。 为了能够更好的救治重巍那些人,昭云在练一门极其高深的功法。 可穆风总觉得有些邪门。 特意请了井陵竣来看,愣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唯一诡异的地方,是昭云内功提升的速度委实太快了。 快的吓人。 要说之前井陵竣还是她的对手,现在嘛…… 有点悬。 远的不说,穆风站在这儿,隔着一道门就能感受到里面灼热的气浪。 他尚且如此,遑论处在中心的昭云。 武道他涉猎不深,会一些花拳绣腿已经让穆少爷引以为傲。 是以昭云这般情况,他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好的是,内力的提升让她能够以很快的时间克制住烟罗轻纱的毒素。 重巍学子体内的毒,几天过去,非但没有加深,还有减弱的趋势。 按理说,这是好事。 糟糕的是,昭云自打练了这门功夫,原本沉默清冷的人,变得越发冷漠,浑身气场,让他很难再多靠近一步。 从来没听说,这练功还能把人的性子练歪的。 穆风总觉得,这门神奇的功法,很大可能是门邪功。 可若是邪功,为何身为武道高手的井陵竣看不出来? 这门横空出世的功法,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些天他守着昭云,说不上寸步不离,可也并未见她去其他地方。 还是说,练功也是昭云计划中的其中一环? 穆风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何为有心无力。 便有些后悔,当初浸淫画道的时候,为何不一股脑把武道也学了。 要不然,也不会束手无策。 短短修行这门诡异功法,才两天时间,昭云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她的身体好似终于破开了那道束缚,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滋润着她的血肉。 整个人看起来,美貌更胜往昔。 就连身量也有微弱的长高。 昭云收了功,掌心升腾出一道灼热的白雾。 接二连三的梦境终于让她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她的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 一体双魂。 那道魂魄好似不完整,潜伏在她体内,保护着她,也准备时刻掠夺。 先前离魂之症,便是魂魄相争的结果。 而在前两日彻夜的梦境里,昭云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 满是飘着桃花瓣的梦境。 那人有着和昭云相同的容貌,笑起来带着丝丝冰冷,拒人于千里。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停止你这愚蠢的行为吧。” “那些人的生死,与你何关?” “放弃吧!” 昭云看着另一个‘她’,摇了摇头。 “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想要做的事,谁都不能让我放弃。那些人我是要救的,至于能不能救,就不劳你操心了。” “既然你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你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 “你能吗?” “不能的话,就闭嘴吧。” 那个‘她’无奈的笑了笑,屈指一弹将桃花瓣落在昭云肩上。 “你真是执着啊,但你可别后悔啊。” “我不后悔。” “我可以帮你。” 那人微微一笑,“我的魂魄不完整,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么多。我记得有一门功法,着实霸道,学成之后,可破天下奇毒。你想学吗?” 昭云眯着眼,“说出你的条件。” 那人笑的天真,“晚上,放我出去可好?” “放你出去?”昭云皱眉。 “啊,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做过的事情第二天醒来你没有任何印象,除非我魂魄聚齐,你才能感知到我的存在。” “当然了,我也可以选择默默看着你作死。” “可你太拼了,你要是死了,我连轮回的可能都没有了。” “好吧,你也考虑考虑我,咱们既然能在一个身体里共存,那也是缘分,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啊。” “我就想趁着夜晚出去透透气,不会坏你事的。” 昭云狐疑的看着她,“晚上我要救人。” “救人?救人好呀,我最喜欢救人了!” “……” “你不信我?”那人歪着头看她。 “不过我要提醒你哦,你的时间不多了,若梦醒之前你还是无法回应我,就当我自作多情假好心吧。” “你真能帮我?” “拜托!骗你很好玩吗?” 昭云嘴角一抽,“双魂一体,我怎么知道你此刻冒出来,不是为了挖坑害我?” “你这人好烦!就是挖坑了,那你到底跳不跳?” “……跳吧。” 昭云从混乱的回想中抬起头。 那个‘她’的确没骗人,这道功法霸道的让人骇然。 她抬眼看着窗外,此时正午时分,距离黄昏还有些时辰。 她深吸一口气,估算着少年赶来的时间,咬咬牙,重新闭上眼,思绪落地,整个人陷入那种神奇的吐纳当中。 天生的谨慎让昭云不敢轻信,此道功法共有九层,以她当前成果,才到第三层。 三层功力施展出来,就是井陵竣都不会是她的对手。 盛极而衰,这样的道理,昭云比谁都清楚。 这是一场冒险。 但昭云并不想当个糊涂之人。 练到第四层,说什么也要停下来。 鬼晓得那存在于她体内的魂魄,是来自何方的妖魔鬼怪?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玉京城。 清晨时分,发生了一件大事。 来自楚国的探子被御林军一锅端,待那些密探的真面目被揭露,竟是玉京城人人熟悉的街市小贩。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市井小贩,造成当下混乱时局的正是这些人。 密探窝点被端,画道院考核过去了七天,大炎的凌厉一击,可谓是讲明了自己的态度。 朝野上下,有人支持开战,有人反对。 好似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些中毒之人。 烟罗轻纱之毒不可解,此事几乎成了大炎上下约定俗成的真理。 但这世道,总会有前来打破真理之人。 张贴的告示风吹雨晒,依旧坚强的挂在墙上,等待着,看着。 按照中毒者的惯例,最多再煎熬七天,中毒之人就会离开人世。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儿出现了。消息是从君子客栈里传出的。 第188章 流言 其中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位年纪轻轻的重巍院长。 大炎诸多画院,在此次的考核中可谓全军覆灭。 重巍也不例外。 赢了考核又有何用? 性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意义? 偏偏在这时候,有人说,重巍院长有秘药维系学子安康。 此事愈演愈烈,像是一阵风,眨眼不受控制。 等井陵竣得知此事的时候,大批队伍早就围堵在君子客栈门口。 “出来!请重巍院长出来!” 带头的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二话不说跪在客栈门口,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求求重巍院长,救救我的儿子吧!他也是中了烟罗轻纱的学子,他才十六岁啊,恳请院长出手,救救他吧!” 世间之事,有人人云亦云,有人道德绑架,流言口口相传,很快就变了样子。 这就是所谓的人言可畏。 君子客栈的掌柜愁眉不展,来的人里面,很多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一方面顾及着与穆少爷的交情,一方面还要做到八面玲珑,两不得罪,这也太难了。 “求求重巍院长,救救我的胞弟吧!” “院长有把握救本院学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其他中毒的人无辜死去吗?”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院长一定要见死不救?” 君子客栈,乱糟糟的。 人群纷扰,客栈掌柜实在没了办法,硬着头皮往小院走去。 穆风照常将食盒放在门口,忍不住站在那多看了一眼。 昭云的功法,时而灼热,时而冰冷。 冰火两重天,让站在此地的穆风感觉到浸入骨髓的冷。 他什么都不做已经觉得难熬了,那昭云是不是……更难受? 光是这样想想,他就觉得很难过。 明明他才是男子,却让一个女孩子独自承担重巍十名学子的生死。 太难了。 昭云也很无辜啊。 就因为是院长,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抛却一旁,费尽心思的来做她当下能做的事儿。 普天下,一院之长能做到这份上的,恐怕,不多了吧? 穆风迈出两步,然后就看到匆匆赶来的客栈掌柜。 掌柜一脸忧愁,看到他率先行了个大礼。 “穆少爷,老朽这次怕是要愧对穆少爷了。” 穆风右眼皮狠狠一跳,“掌柜的,发生了什么事?请起来!” 那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掌柜都觉得无颜见人,可想到外面来势汹汹的权贵们,随便拎出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再者说了,敢在这时候逼人救人的,能是什么讲理的人? 掌柜觉得为难,喟叹一声。 “穆少爷自己去看吧,外面……乱起来了!” 穆风脸上一惊,怎么回事? …… 客栈门口,群情激昂。 甚至还有有心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来回挑拨。 “照我说,这重巍的院长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咱们在这求了这么久都不见有人出来,这是这么意思?重巍学子的命是命,剩下的人就都成了草芥吗?” “她既然有法子克制毒素,为什么不早提出来?” “要不是有人看不过去将消息泄露出来,估计所有人死了,重巍的学子都还好好活着吧!” “早就听说重巍院长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子,可这个女孩子的心肠未免也太毒了!” 这话说的太过尖酸刻薄,客栈小二想起那位小院长善解人意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这存心是污蔑!那位院长住在客栈,平时什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绝不是你嘴上说的狠毒之人!” 见有人搭腔,那人不怒反喜,“你又了解多少?你只是客栈普通的一名店小二,怎么晓得这其中的大学问?” “要不是早知这烟罗轻纱是楚国秘传的方子,我都要怀疑下毒之人是重巍院长了!” “哎!你可不能冤枉人!”店小二有理说不清,只能在那辩解。 在场的人很多,但肯听他辩解的,又有几人呢? 身穿绸衣的男子笑了笑,“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参加考核的学子,无论是谁都中了烟罗轻纱的毒,重巍院长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哪来的那么大的本事解毒?” “她明明有法子克制毒素蔓延,却闷声无动于衷,在她眼里,人命不是草芥又是什么!” “你……你简直胡搅蛮缠!”店小二被逼的要哭出来。 实在没想到,为什么这人看着挺面善的,说出来的话如此狠毒。 这话一旦说出去,那位院长的处境可就糟了。 “我哪有胡搅蛮缠,所有人中毒的学子都躺在床上等死,为什么重巍的人病情非但没恶化,反而有所减轻?” “众所周知,重巍是这一届考核中杀出来的黑马,区区一个末等画院,能拿下乙等画院的名额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次中毒事件,试想一下,若最强四院的学子都中毒身亡,整个大炎,还有谁,挡的住重巍一飞冲天?”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算计狠毒。 “这到底是不是阴谋论,就看今日她到底答不答应为中毒的学子解毒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 男子翩然倒退两步,隐在人群中,功成身退。 众人的情绪被煽动,说出的话满是嘲讽和逼迫。 “方才那番话,不无道理,整个大炎都知道烟罗轻纱无解,就连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凭什么她有法子遏制毒素蔓延?” “要说她是清白的,除非她能出手,为所有中毒的人解毒!” “对!她不是最喜欢自证清白吗?那就让她证明!” 人在面临亲友死亡时的情绪,是疯狂,且不讲道理的。 在这种境地,哪怕有一根可以活命的稻草,他们都会死死抓着不放。 溺水的人,最后的挣扎,惊人的求生欲,若被人利用,也会成为最伤人的刀剑。 有的人选择讨伐的方式,有的人下跪求救,更有人痛哭流涕的喊着无辜。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地上,因为悲痛身子不住的颤动。 “求求了,求求你们请她出来吧。” “求求了,我的孙子还没娶亲,他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昭云院长,求求你了。” 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刻意安排的独角戏。 隔着屏风,穆风听着门口传来的声音,脸色微白。 掌柜想要伸手拦住他,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穆风挺直腰杆从屏风后迈了出来,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口走去。 “这就是人们求人的态度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们大泼脏水?” “就因为她不想让门下弟子死去,所以,这就成了她和楚国联合害人的理由吗?”“恕在下直言,在场诸位,和她相比……全是懦夫!” 第189章 功法 客栈门外,有短暂的死寂。 直到有人克制不住的扑上前抱住穆风的大腿,“是呀,我是懦夫,我救不了我儿子,求求你了,你让重巍院长出来吧!只要她答应救人,让我做什么都行!” 想起昭云这些天的费心和辛苦,再看看眼前这些丧失理智听信流言的人,穆风叹了口气。 “老伯,若我告诉你,她根本不通药理,不会解毒呢?” “不会解毒?”在场的人呼吸一滞。 老伯傻了眼,眼泪啪嗒一下砸在地上,“怎么会?不是说重巍的人毒素都被控制住了吗?她不通药理,那她怎么解毒?” 穆风看着在场之人,深吸一口气,“诸位大多出身不凡,想必明白,内功深厚的高手往往能以内力将毒素封锁,院长用的就是这样的法子,还请诸位,冷静一些吧。” “若重巍有解毒之法,绝不会私藏,更不会见死不救!” “为了延缓毒素蔓延,她最近很辛苦,你们也是有亲友的人,那种担心牵挂,她并不比你们少一分。躺在榻上身患剧毒的是她呕心沥血教养的弟子,这份担心,大家都是一样的。” “推己及人,穆风恳请诸位,口下留情吧。” “勾结敌国暗害同胞的罪名,重巍担不起,她也担不起。” “穆风言尽于此,诸位,请回吧。” 客栈掌柜护着穆风离开,店小二傻呆呆的站在那,内心对这位重巍院长升起莫大的敬仰之情。 能以功力克制毒素的高手,整个大炎都找不出多少,这位院长才多大,厉害的有点吓人啊。 画道大家竟然还是一位武道高手? 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 诚然,对这些怀抱希望的众人来说,这个认知,击碎了他们心底最后的希望,让人到了崩溃边缘。 “不,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她肯定还有其他法子!她既然能救重巍的人,为什么不能救其他人?” 随着穆风的离开,君子客栈外,又陷入长久的混乱。 最终,还是井陵竣以御林军武力镇压,才让这些玉京权贵们看清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就是,生机渺茫。 亲眼看着亲人死去,好比一场凌迟,一刀一刀割掉人身上的血肉。 想要做到用在内力封锁毒素蔓延,此举唯有那些不世出的大高手才能做到。 北定王府。 宁德远望着那幅锦绣山河图陷入长久的沉思。 不错,这幅山河图,正是当初昭云进献给太后的那幅画卷。 也正是以此图,奠定了昭云画道大家的地位。 北定王圣眷正隆,放眼朝野,也唯有他敢从太后那抢东西。 看着这幅山河图,宁德远不知怎的,想起白日里盛传的那些事。 “到底怎么回事,说。” “回禀王爷,今日去君子客栈闹事的那些人里,有三成是玉京二流世家,五成是各地富商、权贵。” 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屑于被人当枪使。 宁德远眼里透出几分了然,“可有人指使?” “这个……属下去的时候,领头之人已经死了。” “死了?” “回王爷,是一掌毙命。” 宁德远微微讶异,半晌垂下眼眸,“那位姑娘呢?” “穆少爷所言不虚,她的确没什么解毒良方,全靠一身功力在支撑。” “……不怕王爷笑话,属下若与这位姑娘交手,十招之内,必败!” 宁德远蹭的一下站起身,“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王爷!那位姑娘白日修习之功法,诡异非常,乃属下平生仅见!” “拿本王名帖,请穆少爷入府一叙!” “是!” …… 穆风来时,王府灯火通明。 北定王沏茶以待,这阵仗,看的穆风一阵心虚。 “穆风拜见王爷。” 宁德远身居主位,淡淡颔首,“不必多礼,请坐。” “本王请你来此,为的是白日一事。”北定王单刀直入,半句废话都没有。 “烟罗轻纱之事,事关重大,哪怕御林军将楚国安插在玉京的密探一网打尽,可数百学子中毒,圣上倍加忧心,听闻重巍院长有法子解毒,此事是真是假?” 听他提到昭云,看着北定王脸上平静的神色,很奇妙的,先前存在的心虚感烟消云散。 穆风甚至还有闲情打量一下王爷的起色。 戎马半生的北定王,时到中年还是威武矫健,就不知,当他体内的忘忧蛊解除之日,会有如何的反应? 提起昭云,还会是这般淡定的口吻吗? 穆风有些走神。 “穆少爷。” “嗯?” 宁德远忽然笑了出来,“穆少爷没听清本王方才的话吗?” 穆风陡然打了个激灵,“这个,院长的确在修习一门增强内力的功法,然而这功法之事,并非所有人都可以修炼。” 宁德远认真的看着他,“可有什么条件?” “有。” “……赤子之心。” “好吧,本王知道了。” 穆风看着北定王的脸,鬼使神差的吐出一句,“王爷。” 宁德远抬眸。 “再过二十八天,该是阿秀的生辰了吧?” …… 从王府走出来,坐上软轿,穆风的心情是沉重的。 井陵竣说的果然没错。 王爷中了忘忧蛊,以前的那些事会慢慢淡忘。 直到有一日,骨血相融,才会抹去忘忧蛊的药性。 那一天,到底是何时呢? 今晚他提起阿秀,王爷脸色着实不好,北定王生性沉稳,寻常时候绝不会见他失态。 只不过提到阿秀…… 总觉得王爷要暴起打人。 穆风粗鲁的揉了揉脸,身为君子的他,小声骂了句脏话。 隔着帘子,并未看到夜空中一闪而过的衣角。 夜晚,到了。 破碎的灵魂自由放飞。 ‘昭云’踏着轻功流连在这座繁华的玉京,避免给另外一个她惹事,她脸上特意蒙着面纱。 这不惹事的态度,算是仁至义尽了。 玉京的夜景很美。 星辰点缀,烟花绚烂。 小桥流水处,还有人静静放着花灯。 ‘昭云’小心来到那人身后,“你的花灯好丑啊。” 井陵竣身子一颤,继而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你戴面纱的样子,也不怎么好看啊。” 等看清他那张脸,‘昭云’拔腿就跑! 剩下井陵竣在风中看着她飘远,明明含笑的眼睛半晌沉寂下来,转为深深的担忧。 昭云到底练的什么功夫?今晚的她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第190章 放飞 ‘昭云’小心脏跳的厉害。 确定井陵竣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一魂双体,因了神魂的破碎性,另外一个她不能主动的感受到她的情绪。 而她却是一步步看着昭云是如何从乡野孤女成为画道大家的,而昭云认识的人,她也都有印象。 要说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该是那个阴晴不定的俊美少年郎。 没成想,第一次‘走出来’,见到的人竟然是那个战场煞星井陵竣? 通过昭云的认知,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与她却也是旧相识。 ‘昭云’想起井陵竣先前所说的那些话,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纱,唇角上扬,“他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美,什么叫做丑啊,哼,臭男人。”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却又舍不得离开。 按照约定,只有黑夜才属于她。 这是她费尽心机才从另一个她那里争取来的权益。 眼下她神魂破碎,脑子时而清楚,时而迷乱,当务之急,就是想到属于她的那一份魂魄,如此,才能重新成为完整。 夜晚,比白日好的地方,在于它的静谧和自由。 ‘昭云’凭着一身吓人的轻功,穿梭在黑夜,像是夜的使者,逡巡着她的王国。 她不知疲倦的从护城河来到皇城脚下,看着高大的城墙,灵机一动,踏起轻功便往皇宫飞去。 这是大炎的权利中心,是无数人摸爬滚打想要靠近的地方。 ‘昭云’身姿轻盈的躲过护卫的防卫,轻而易举的来到最大最高的宫殿。 哪怕是深夜,宫殿里也不乏值班的太监。 ‘昭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盒子玉珠。 玉珠打在人身上,正好点在了昏睡穴位上。 眼见人扑通扑通倒了下去,‘昭云’大大方方的游走在宫殿之中。 一道帷帐吸引了她的注意。 龙榻之上跪坐着一人。 ‘昭云’屏住呼吸,凑近去看,那人正愁眉不展的坐在那唉声叹气。 “一群废物!” “朕有什么办法?” “楚国虎视眈眈,我大炎竟无一人能解毒?” 皇帝垂着头,自怨自艾的翻看各地送上来的密折,最后实在无聊的将折子扔下。 “秀林先生真是岂有此理!有功夫收徒却没心思教导朕!他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秀林先生? ‘昭云’眨眨眼,一手掀开帷帐,旁若无人的从龙榻上拾起奏折。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不由笑了。 “岭南巡抚这个大昏官,敢给秀林先生穿小鞋?” 皇帝眼神惊悚的看着突然伸进帷帐的那只手,呼吸急促道,“你,你是谁?” ‘昭云’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捏着喉咙道,“我是小仙女,你信不信?” “小、小仙女?朕信,朕信。” ‘昭云’凉凉的笑了一声,“可看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啊。” 皇帝吓得额头冒汗,牙齿打颤。 “朕、朕乃真龙天子,绝不说谎。” “是吗?你对秀林不满?还讨厌他收徒?” “不,不不不,绝无此事!” “你最好没有哦。” 想起少年郎,‘昭云’忍不住笑了出来,“据本仙女所知,秀林最近收了一徒,能耐可不小,你要想这天下安稳,最好不要轻易动他,可懂?” 沈润白着一张脸,连连点头,“朕懂,朕懂。” “仙人在上,可否解我大炎危机?” 沈润不敢回头,只能磕磕碰碰的说着话,“楚人下毒害我大炎子民,仙人慈悲,恳请仙人施以援手!” “仙人?” 他屏住呼吸等了好久。 “仙人?仙人你在听吗?” 沈润大着胆子回头看去,清风自来,身后空空。 哪里有什么仙人? 他颤抖着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分不清现实梦境,只呆呆的看着落在榻上的密折,密折上‘秀林’二字格外醒目。 “来人?来人!” 皇宫这夜,注定不平静。 而黎明终会到来。 …… 昭云从塌上睁开眼,有种时空倒置的错乱感。 这感觉太奇妙,让她罕见的躺在榻上赖床了一刻钟。 尤其是在看着满屋子截然不同的喜好风格时,昭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想掐死自己。 摆放在桌子上的花瓶没有了,换成一方不知从哪儿来的水晶瓶。 瓶子里插着的不再是纯洁无瑕的百合花,而是一大束艳丽的玫瑰。 小到一束花,大到整个房间的摆设格局,以至于昭云身上穿着的粉色睡袍,都充斥着一股子让人无法接受的气息。 这对于有强迫症的昭云而言,根本不能忍。 她咬咬牙,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了体内的那个‘妖魔鬼怪’。 起床换了衣服,重新打理好房间,昭云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到了用饭时间,穆风照常出现在房门外,手里拎着食盒,脸上带着微微迷惑的神情。 “昭云,该吃饭了。” 因为昭云要在房间练功的缘故,吃食上都是穆风在管理,堂堂的穆少爷不在家好生呆着,非要陪着人一起疯一起闹,在外人看来这是无法理解的。 昭云感激他的陪伴。 然而这份感激之情还未表露出来,食盒盖子被打开,昭云就愣了。 穆风也是一头雾水。 “昭云,你的口味为何变得……” 看着满盘子摆着花样的苦瓜,昭云冷着一张脸,“嗯,最近口味改了。” 穆风不自在的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 “昨夜你派人知会我,定下今早的菜谱,原本我还觉得惊讶,没想到,不是别人的恶作剧,是昭云想要换口味了。” 昭云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眉毛,清咳一声,“还有没有其他事?” 穆风抬头,“有!” …… 接到昭云的信,沈六郎来的很快。 有锦如云这个首富之子帮助,一路畅行无阻,可谓是飞速。 秀林先生年事已高,被小徒丢在后面,也只能喟叹两声年轻真好。 随行的锦家仆人一路护送秀林先生入京,在得知秀林身份后,态度更加恭敬。 “先生无需担忧,有我家公子相助,沈公子必能及时抵达玉京。” 秀林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楚国投毒的目的,若说只是为了挑衅大炎,报楚太子之仇,未免有些牵强了。 楚太子死了十几年,到了这时候楚国皇室才想到为楚太子报仇,那反应的时间也太长了。 除非,此次投毒,对楚国内部有重大意义。秀林凝眉沉思,那么,让公子卷进这场两国争斗,到底是好,还是坏? 第191章 袭杀 “院长,院长你快去看看吧,外面闹起来了!” “院长?院长你在吗?” 小张明急的快哭起来,委委屈屈的绷着一张小脸,死活不让眼泪从眼眶滑落。 今日不知为何,穆风画师没来,遇到事情,他也是没了办法,才来找院长。 小张明仰着头看天,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昭云眼里带了几分疲倦,“怎么了?” 小张明回头,不把扑进昭云怀里,“院长!外面来了一大批人!他们要把咱们赶出去!” “赶出去?” 昭云唇角微扬,“走,跟我去看看。” 小张明赶紧应了一声,跟在院长身边,只觉得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些天他们都在照顾画院里的大哥哥小姐姐们,对于外界的事儿知之甚少,但在客栈好歹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参加画道院考核的精英学子,不论长幼都中了毒,全城因此戒严数日,风声不知为何传出去,人们的矛头都指向了重巍。 那些学子的亲友早就没了理智,不管院长说什么,他们都偏听偏信外界的流言,一门心思的要威逼院长为那些人解毒。 小张明跟在后面揉了揉后脑勺,心道,院长这么柔弱的一人,哪打得过围堵在门口的人啊! 他咬着嘴唇就要上前一步,却被昭云直接牵住小手。 “怎么了?害怕?” 男孩子愣在那。 昭云微微一笑,“跟我在一起,不要怕。小明要乖。” 望着那笑容,小张明鬼使神差的就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被人握着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让人有资格不畏寒冬。 他仰头看着走在身侧的大姐姐,心道,这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明明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啊,竟给他一种高山般的震慑感。 怪不得村长要他们跟在她身边,她是真的能护住他们啊。 君子客栈门外。 闹剧一场又一场。 掌柜气的干脆不说话,瞪着一双眼睛,敢怒不敢言。 屡次三番在他客栈外面闹事,当谁没脾气啊! 掌柜坐在柜前将算盘拨的清脆,没防备扭头的功夫就见小姑娘领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 “哎呦!她怎么出来了!” 店小二摸不着头脑,小声道,“掌柜的,不是我说的!我可是本本分分守在这和您‘并肩作战’的!” 老掌柜白了他一眼,“贫嘴,还不快去跟着,真出了事,穆少爷那里怎么交代?” 店小二应了一声,巴巴跑过去。 掌柜低头看了眼算盘,“哎!多事之秋啊。” …… “出来了!人出来了!” 君子客栈外乱成一锅粥。 有人蜂拥上前,有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小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家孙子吧!” “哎,别挡着,让我先过去!让我过去!” “你这人,挤什么挤?谁不是一大早就来这守着的,往后面站!不准推搡!” 推推搡搡中,混乱的不成样子。 昭云平静看着眼前的乱象,一语不发。 那跪倒在地的老者浑浊的眼里泛着泪水,“小神医,求求你大发慈悲普济众生吧!” 昭云眉毛上挑,盯着此人看了一会儿,越发沉默。 人群里锦衣交错,来的都是有身家有地位的人。 见她一声不吭的站在这,像是在看热闹,便有人冷哼一声,“叫你一声神医那是客气!都是中毒为何重巍学子能安然度日?却要让我们陷在痛苦当中?” “你若肯救人,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那人留着山羊胡,看起来远没有想象中的和善。 “大家说是不是?既然重巍学子她能救,那其他人照样能救,对不对?” 一人呼百人应。 来这儿的都是走投无路又不愿放弃的人。 哪怕有穆家少爷作保,证明重巍院长是不世出的内家高手,可这事儿,怎么听怎么觉得玄乎。 与其说重巍院长是名大高手,人们更愿意相信的,是她是位不世出的绝世神医! 在面临选择时,趋利避害,人情往往如此。 众目睽睽下,昭云向前走出一步,不去看挑事的山羊胡男子,反而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 “你这又是何苦?” 老人更显疲态,“求求你,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求求你救救我家孙子吧!” 此情此景,一老一少,看得人更是生出几分怜悯。 面对众人的苛责和威逼,昭云往后退开一步。 “诸位,烟罗轻纱的毒,我暂时解不了,只能镇压,不能彻底解毒。诸位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只会白白错过寻觅良医的机会。我想说……” “——你这分明是搪塞我们!” “对!休想蒙骗我们! “莫非你真和楚人勾结,为的是霸占大炎第一画院的位子?” 阴谋论者,给哪儿都不缺。 昭云温柔的神色渐渐冷淡下来。 她轻轻笑开,“我重巍成为大炎第一画院,那是迟早的事儿,何须下毒?” “你!” “你真是大言不惭!” 昭云潇洒拂袖,“说我大言不惭也好,说我见死不救也罢,但我终归是个凡夫俗子,超出负荷之事绝不会做,诸位与我无亲无故,就要强逼我以命相救,脸呢?” “什么?” “你敢得罪我们?” 昭云意味深长的看了山羊胡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拦住她!不能让她走!” 电光火石之间,跪在地上的老人宛如离弦的箭,直接从地上弹起。 毒箭如蛇一般飞来,昭云转身,衣袖翻飞,发丝如瀑,长袖一卷,直接将毒箭依次甩出! 突然而来的刺杀,让人陡然一惊。 等意识到老者很可能是楚国奸细之时,原本还咄咄逼人的权贵尽数散开。 君子客栈一下清净不少。 老掌柜看的老脸发白,扔了算盘大喊,“姑娘!快走!” 店小二咬了咬牙,还是不忍心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惨遭毒手,也不知哪里来的悍勇,直接上前扑了过去! “姑娘!快走!我帮你拖着他!” 老者脸上的阴鸷一闪而过,眸光看向抱着他腿的店小二,冷声一笑。 他的手上拿着掌柜扔来的算盘,当时若是慢半步,这算盘就会砸在他头上。 纯金算盘,砸在头上,那可是要人命的。驰骋大楚,人称底牌王的百变老翁,手上微微用力,便见那纯金算盘顷刻间裂开,一枚算珠被他捏在指间,朝着昭云飞去! 第192章 其人 “女娃子倒是警觉,能在老夫手上过十几招,纵死,也值得你在黄泉吹嘘了!” 算珠快如闪电,昭云目光微冷,不退反进,就在掌柜一声惊呼中,一柄软剑横空出世,径直将纯金算珠斩成两半! 剑势如虹! “什么?” 老翁脚下用力,当即震开店小二,见势不妙就要逃跑! 这女娃子也忒吓人了! 这年头,仗着一身内功能以剑刃劈开金丸,挡下他凌厉一击的,可没几个人了。 既不能一击必中,那就要,跑! 玉京城内,今日留给他刺杀的时间本就不多。 再耽误下去,等御林军来了,八成要完! 老翁当机立断,以内力将店小二震飞,手上金珠不要钱似的往外抛。 昭云右手持剑,连斩三枚金珠,浑身气势,越战越猛! 吓得那些躲在暗地观看打斗的权贵瑟瑟发抖。 幸亏一开始这姑娘只是和他们说理啊。 这要是直接动手…… 想想就…… “不玩了!女娃娃切莫穷追猛打,逼急了,老夫拉着你一起死!” 百变老翁说话的功夫,飞上对面的屋顶。 脸上千变万幻,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的脸上闪过不同的样貌。 昭云追到半路,不知想到什么,扭头就走。 仗剑追凶,美人长剑,这一幕,不知倾倒多少人。 更不知吓坏多少人。 店小二嘴里呕血,小脸煞白。 老掌柜看的心疼,当然,这一大部分是心疼他的金算盘。 “交给我吧。”昭云垂眸道。 见识过她方才的‘勇猛’,掌柜哪敢说一个不字? “快,快把他带过去,请重巍院长亲自诊治!” 亲自诊治? 躲藏起来的权贵们从惊魂中醒过神来,面面相觑。 山羊胡白着脸上前一步,“那个,我们能看吗?” 昭云瞥了他一眼。 吓得山羊胡男子竟有一种肝胆俱裂的错觉。 “想看就看吧,但只有一点,不能打扰我。” “哎!绝不打扰小神医!” 昭云微微皱眉,思忖再三竟也没说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救小二吧。 百变老翁的内功是江湖上为数不多的顶级高手,被他以内力震伤,顷刻间就伤了店小二的心肺。 若救的不及时,白白损失一条人命,这不是昭云所乐见的。 君子客栈的掌柜和小二,看起来胆子小,可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勇气,让昭云感动的同时也佩服。 围观的人很多。 半数是为了看昭云如何‘起死回生’。 另外的人,是存着复杂的心等待下一个奇迹。 重巍院长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大高手,她既然能救寒酸卑微的店小二,是不是也能救其他人? 譬如,参加考核中毒的那些精英学子? 以内力来压制毒素,显然是可行的。 至于为何会有人救人不成反而染上‘烟罗轻纱’,大抵是功力不到家吧。 那换了重巍院长这样的高手,想要克制毒素蔓延,估计手到擒来吧? 毕竟,她表现出的武力已经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她该不会是从娘胎就开始修习武功吧?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 十三岁,功成名就。 既是皇上御口亲封的画道大家,又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画道、武道,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她长得这么好看,皮肤这么水嫩,医术应该也很好吧? 众人怀着忐忑期待的心安静的等待着。 …… 与此同时,玉京惊现百变老翁之事也传到井陵竣耳里。 “君子客栈外出现楚人潜伏在大炎的杀手,给我个交代。” 井陵竣寒着一张脸,看的高望一阵心虚。 “回大统领,百变老翁的去向,手下的人已经在追踪了。谁也没想到,楚人折了细作,会派出这么一位高手坐镇。” “没想到?” 井陵竣冷声一笑,“是不是人死了,你也会说没想到。” 高望摸了摸鼻尖,不敢抬头。 “三日内,我要一个交代。” 他再次强调,让贵公子军团的人彻底认清一个现实。 三少怒了。 他是真的想让百变老翁去死。 想到那位老者的功力值,高望手心捏了一把汗。 “高望,领命!” 疯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三少也有为女人心神不安的时候? 贵公子军团的人在回眸的瞬间,互相传递了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嗯,这次的差事可得好好办。 关乎到兄弟的终身幸福,三少好容易能够春心萌动,从一个冷血将军化身痴情客,那姑娘要没了,三少得疯。 不对,他这会儿已经疯了! 竟然让他们去对付百变老翁? 夭寿了。 那老头腿脚比他们都利索,一旦飞到人群,就凭那千变万化的本事,别说抓住了,先分清哪个是他再说吧! 高望胡乱的摸了摸头发,直到将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弄成鸡窝头,这才罢休。 另一边,井陵竣下达了命令,一手取过挂在墙上的‘冷凝刀’,迈着大步从大将军府离开。 …… 君子客栈。 所有人都在等待小院长妙手回春。 最好是出现那传说中的银针绝技,也好让众人大饱眼福。 可惜了。 想象中的银针绝技没有,倒是让他们见识到何为真正的内功高手。 蒲团上,昭云坐的笔直。 双手附在店小二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游走在被震伤的心肺间,不断修复愈合。 半晌,昭云睁开眼,看向掌柜。 “麻烦请大夫来吧。” 一句话,吓得老掌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这个,治不好了?” 昭云疑惑的看着他,“又不是去请棺材铺的掌柜,慌什么?” 老掌柜局促的搓了搓手。“咳咳,我的意思是,小二这伤,没救了?” “有的救啊。” “那为何还要去请大夫?阁下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吗?” 昭云了然的眨眨眼,神情多了一抹微不可查的促狭。 “他的内伤已经好了,外伤还需要大夫开药,固本培元。我会的不算少,但医术这一项……” 她微微停顿,继而笑开,“诸位真是高看我了。我连草药都分不清,遑论治病救人了。” 老掌柜张大嘴看着她,“这个……这个……” “我不是在开玩笑,当然这事儿也不好笑。” 昭云朝着围观的众人摊手道,“我不懂医术,医术高超的另有其人。” 山羊胡失魂落魄的垂着头,听到这句话才萌生出一分希望。“是谁?” 第193章 而降 沈澜真仰望着高大的玉京城,这是他从没来过的地方。 却因为有昭云在,才觉得亲近起来。 他的眉眼俊美,眼神清冽,一身儒服穿在身上,多出几分柔和儒雅,少了三分往日的冷峻阴沉。 锦如云跟在他左右,抬眸轻笑,“沈兄这是怎么了?据我所知,玉京沈兄还是第一次来,初来乍到,沈兄望着城墙这一笑,不知要倾倒多少人了。” 沈澜真将折扇从腰间取下,顺手唰的一声打开,“我这样子可还行?” 君子如玉,风中迎立。 锦如云看的一呆,“行、当然行啊!” 沈六郎闻言点点头,犹自整敛衣袖,嘴上碎碎念道,“这就好,这就好。” 前后反差看的锦如云大吃一惊,潇洒如沈兄,何时也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不就是进城麽,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一路相助,有劳贤弟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沈某了!” 剩下的事…… 这说的自然是玉京城内数百画道精英学子中毒一事。 锦如云眼里掩不住担忧,“沈兄,你……” 她很想再多嘱咐两句,毕竟,以锦家在大炎的权势,能做的事儿很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切种种都离不开银子。 在锦如云看来,沈兄如此犯险远没那个必要。 沈澜真眼神真诚的望着她,未语先笑。 “贤弟有所不知,在这玉京城,我有不得不来的道理。哪怕这里是龙潭虎穴,我都要闯上一闯。” 说完这话,沈澜真踏着大步离开。 徒留锦如云一个人在那发愣。 不得不来的道理? 莫非…… 锦如云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紧接着三步两步朝着沈六郎追去。 …… 君子客栈。 人红是非多。 且不说重巍画院到底还有没有希望跻身大炎甲等行列,就以昭云如今的名声,可是名传千里。 画道大家,少年天才! 如今,仿佛又会是解毒的最后希望。 但一切的希望都被她无情打破。 这位初来乍到的女院长,以一幅锦绣山河图拿下御赐大家的名头,又带领画院学子,披荆斩棘一路高歌冲进乙等考核。 若非这突来的中毒事件打断了之后的比试,谁都说不准,这重巍到底能走多远。 是止步于乙等,还是不管不顾的冲向甲等,破下大炎最匪夷所思又最迅速成长的甲等记录! 而引领重巍的核心人物,便是眼前这个看似瘦弱却无比强悍的女子。 在她的身上,好似有一种让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神奇魔力。 人们见识了她出色的领导能力,见识了她惊人的武力,就在人们期待她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惊才绝艳的神医时,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说她不会医术,连草药都分不清。 她以内力治好了小二身上的内伤,对于外伤,却要请其他大夫来治。 这是……糊弄谁呢? 山羊胡男人神色激动的看着她,态度从最开始的倨傲,有了极大的转变。 “恳请神医,莫要消遣我等了。神医既说不出那人是谁,就请您亲自出手,救救那些可怜人吧!” “重巍学子您有法子救,其他人照样可以。神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求求您了。” “只要神医答应救人,我愿潜心忏悔,求得神医谅解。” “我等先前冒犯,有眼不识泰山,神医大人,若要消气才肯救人,要杀要剐,就请神医发话吧!我赵三年要是退缩半步,就不是男人!” 山羊胡男人目光切切等着昭云的回答。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古往今来,十个里面有几个神医是慈眉善目性子好的? 有能耐的人不仅脾气大,而且还怪,看问题想事情的角度和常人不一样。 神医不肯承认她是神医,那不要紧,只要她肯救人,在场诸位有一百种方法让她消气。 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他们就站在这,随时准备接着。 昭云无奈的和小张明对视一眼。 这可怎生是好? 群众脑补太过,眼下说实话都没人肯信了。 客栈掌柜也跟着凑热闹,将仰慕崇拜的目光献上,看的昭云头皮一阵发麻。 小张明小心翼翼扯了扯大姐姐的袖子,昭云淡然的将他挡在身后。 “烟罗轻纱的毒,我解不了。我昭云行走世上,不说谎话,我若是神医,重巍的那群孩子早就该活蹦乱跳了。” 掌柜瞪大眼,心道,小院长可别冲动啊,这会儿绝非澄清的好时机! 人心脆弱,很多时候禁不起考验。 求人时他有多卑微,反噬之时就会越激烈。 此时说救不了,只会引来众怒。 得不偿失。 昭云站在那,背脊挺直,“这是一个误会。世上药毒相生相克,烟罗轻纱虽为大楚第一毒,但我相信,既然是毒药,总会有解开的法子。” 山羊胡眼神变幻,拿不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我也在等一个人,那心情就如同诸位一样,焦躁忧虑,夜不能寐。” “重巍学子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孩子,等考核结束,身为院长,我有义务带着他们毫发无伤的回去。” “我也在等,等一个人从天而降,谈笑风生中解了这号称第一毒的烟罗轻纱。” “我的心情和诸位是一样的,我能做的只有尽其所能压制毒素蔓延,但我想,快了。” 山羊胡上前一步,“什么快了?” 昭云抬眸,“我是说,我等的人,快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刚落,清风便起。 随着清风一同掠过的,除了那浅浅绽开的笑意,还有少年郎踏风而行的绝美画面。 白衣少年,与风同来。 足尖一点,便从天而降。 飘飘如仙,又因了少年俊美的容颜,让人产生如梦似幻的荒唐感。 难道这是前来拯救大炎的神仙? 山羊胡眼神充满敬畏。 沈澜真一挥衣袖,从屋顶飘落在昭云身前。 他的嗓音好听,身子修长,看人的目光带了满腔的赤诚和如愿以偿的欣慰。 “昭云,我来了。”“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做吧。” 第194章 情敌 如仙似幻。 直到少年郎开口说话,才将在场之人重新拉回人间。 山羊胡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 这实在是一种复杂的心理。 先声夺人,又以色压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少年身上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更何况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同样精致,气度不凡的孱弱少年。 锦如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沈澜真,遇见他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俊美微冷的少年,也会有春暖花开的一面。 温柔似水,又有山的伟岸。 笑起来冰雪消融,强势起来又是这般干脆利落。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沈澜真啊。 锦如云一时看的移不开眼。 直到那女子轻声问道,“没问题吗?” 沈澜真自信的拍了拍胸膛,“信我。” 昭云这才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这笑,让锦如云彻底清醒过来。 她……到底是谁! 昭云抬眸看向沈六郎身后的男装少女,认真行礼,“多谢这位……公子相助了。” 锦如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越看越不服气。心道,我照顾沈澜真,这是我想做的事儿,凭什么要让你来道谢? 却不想一向不喜亏欠人情的沈澜真,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站在女子身边,任由她代他道谢。 锦如云脸色有些白。 “你是……” 昭云刚要开口,就听身边的少年郎开口,“贤弟,还不见过你嫂子?” 嫂……嫂子?! 锦如云再三看向昭云瘦弱的小身板,“你们成婚了?!” 沈澜真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色,“是呀,昭云是我妻,没有她,根本没有现在的沈六郎。” 沈六郎? 锦如云身子踉跄一步,总算想起这称呼为何会觉得熟悉了。 时光倒退,退回太后寿诞那天,清水县县令不辞万里亲上玉京进献山河图。 一幅山河图,让帝后叹为观止。 追究其画者,牵连到一桩伦理冤案。 皇上亲自为蒙冤者正名,以皇权剑刃斩断血缘,特赐少年国姓。 那人,便是沈六郎。 传言和往事一幕幕重合,锦如云很快冷静下来。 毅然决然的断了刚刚浮现的情丝,脸上重新出现真挚的笑。 “早闻沈六郎之名,却不想真人在我身边,我竟不知。”锦如云一阵汗颜。 沈澜真笑嘻嘻的看着她,“是我的错,一开始没告诉贤弟,等事情了了,请你来家里吃饭。” 这副模样,没了最初的端庄沉稳,也没了浑身凛冽的气息。 好似看到了他最最喜欢的昭云,这世上一切的事情都可以成为喜事。 锦如云惊讶他的改变,这才庆幸自己并非执迷之人。 沈澜真虽好,只可惜,在他心里,早就有了一生挚爱。 锦如云朝着昭云笑了起来,打趣道,“如云见过大嫂。” 从天而降的震慑庄重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认亲’打到溃散。 在场之人内心说不上来的都有些崩溃。 站在郎才女貌的两口子身边,有种莫名其妙的多余感。 他们一开始说的事儿,可还有人记得? 山羊胡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神医,解毒的事……” 沈澜真眉峰一皱,侧身将昭云挡在身后,口吻出奇的冷冽。 “解毒之事交给我来做,我家娘子累了,需要休息,天大的事儿,等明日再说吧。” 山羊胡结结实实的碰壁,心里有火不敢发,天晓得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又是哪号人哦! 你家娘子,噫? 你家娘子?! “阁下……阁下是神医的?” 沈澜真无比骄傲的抬起头,无形之间带着一股睥睨之色。 “不错,我是她的夫君!” 锦如云讪讪的抹了一把汗。 心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平素端方君子的沈兄,遇上他家娘子,怎么突然就…… 透着一股子幼稚? 沈澜真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我家娘子不会医术,所以,解毒之事,我来做,要想救命,诸位便散开吧。” 山羊胡被这话震得舌头发麻。 “阁下能、能解毒?解烟罗轻纱?” 沈澜真一双眼全放在昭云身上,敷衍的点点头,反而带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冷淡霸道。 “此话可当真?”山羊胡激动的来回搓着手。 见到沈六郎,昭云这才觉出当下站在这儿是有多无聊。 要是有可能,她是根本不愿留在这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她的少年啊。 光芒更似以前。 游学这段日子,更让他的气质里多了一丝温和与果断。 “当真,他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我要等的解毒之人,也是他。” 少年夫妻站在一处,其他人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摆设。 锦如云皱眉看向山羊胡,不客气的问道,“你还有事吗?有事明天再来吧。” 沈澜真朝着‘好贤弟’露出一笑。 客栈外,那些围堵在长街上的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依依不舍的离去,甚至还有人不放心,派人守在君子客栈。 万一这位小郎君改变主意,迫不及待的想要救人了呢? 事实却是,他们猜想的总是被打脸。 起初污蔑人家重巍院长是大楚奸细,后来误会人家是绝代神医,这会儿抱着希望等着真正的神医大显身手。 不曾想,少年郎只想好好的陪着自家娘子。 救人? 不存在的。 天大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 艳阳高照的这一日,对于等待救命的这些人而言,无疑是煎熬的。 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年人,张口就说自己能解天下第一奇毒烟罗轻纱,放在寻常时候,谁肯信? 但现在,由不得人们不信。 对于溺水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那也是救命的希望。 所以,他敢说,这些人就敢信。 毕竟,放眼天下,敢说能解烟罗轻纱的人,有几个? 有一个就要谢天谢地了。 大将军府。 井陵竣看着手下送来的情报,脸色阴沉的像刮风下雨的天。 高望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继续说着之前要说的话。 “百变老翁就是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人没捉到,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人没死也让他剥了层皮。三少,你这气,总该消了吧?”贵公子军团的人一颗心惴惴,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副脸色? 第195章 回归 井陵竣放下手上的情报,直接从座位上起身,踏出两步,驻足,一双眼里满是冷厉的锋芒。 看的高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是从小长大的兄弟,如三少这样的人,平素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少对人笑,也很少如此时愤怒难平。 更多的时候,没等到他动怒,贵公子军团的一群官二代就将事情摆平。 这样的三少,让人觉得陌生。 好似一眨眼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前的玉京,谁人不知帝京贵女中有一人不能惹。 生母为纳兰世家的嫡长女,生父为威名赫赫的北定王,尚在襁褓中就和大将军府的少公子指腹为婚。 之后更是被命定的未婚夫人选亲自养大,及至被北定王送去拜师学艺,关于她的传说只增不减。 学艺后的那几年,昔日的小女孩已经成长的亭亭玉立,眉眼冷淡,心底藏着一把谁都没有察觉到的复仇之火。 彼时的少年已经长成。 成为边疆战场领兵十万的少将军! 被大楚称为冷血刀王,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样的人,被他悉心捧在掌心的心上人,该是何等珍贵? 那时候的玉京,但凡是有些眼力的都不敢在宁阿秀面前放肆,因为她的家世,也因为她背后站着一个愿意为她疯狂为她抛弃一切的‘未婚夫。’ 玉京贵女,提起艳羡之人,要数宁阿秀第一。 家世无双受尽宠爱,得天独厚的宁阿秀,谁也没想到,不过是短短数日,她就如一阵风,消散在繁华秀丽的玉京城。 身为贵公子军团的二把手,高望永远都忘不了,当得知宁阿秀身死的消息时,三少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他狂放不羁,无法无天,像是玉京城内最耀眼的一抹颜色。 直到宁阿秀的‘离开’,他变得狂躁、冷漠。 一朝之间,好好的热血青年,失去了对人世间仅存的希望。 他曾愤怒,曾敢指天大骂,曾敢仗剑在北定王府大闹。 全都是为了一人。 茶杯清脆的碎在地上,高望从最初的怔神里惊醒。 然后,看到了一双泛红的眸子。 “三少……” 井陵竣痛苦的站在那,拳头死死握着,浑身迸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像一头疯狂的野兽,想要用尽全力去撕咬。 却因了那仅存的理智,克制、隐忍。 高望再也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手中的情报夺过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这又是在作甚?” 贵公子军团的人纷纷凑上前去,但见牛皮纸上言简意赅的写着几行字。 ‘国姓少年’、‘沈六郎’、‘夫妻情深’,直白的字眼看得人傻了眼。 高望掌心捏了一把汗,想起那个明媚端庄的女子,忍不住脱口而出,“不会吧?三少,你来真的?” 以三少的本事,喜欢谁那都是对方的福气,可铁树开花好不容易对一人上了心,竟是个有夫之妇? 高望不明白。 他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井陵竣淡淡的将牛皮纸夺回,冷眼看着从小长大的兄弟,说不出是赌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关你何事?她那么好,若非命运捉弄,她早就该是我妻了。” 一句话,好似那九天玄雷,将在场的公子哥们劈了个外焦里嫩。 在宁阿秀之前,可从没见过三少对其他女子动过心? 这次是怎么了? 张口连这话都说了出来? 高望眯着眼睛,神神秘秘道,“咱哥几个都是跟着你风里来火里去的,有什么事情你还要给我们卖关子?” 唰唰唰被几双眼同时盯着,井陵竣心底的火气慢慢也平复下来。 “你们,不觉得她很熟悉吗?” “她?”高望瞠目结舌,“你是说那位重巍院长?” “嗯。” 提起‘她’,这位冷血刀王的语气都温柔不少。 看的一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见了鬼了。 有生之年还能在宁阿秀之后见到三少再次露出这肉麻的眼神。 哥几个不约而同的搓了搓胳膊,好奇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牵肠挂肚,这醋味浓的都能把人熏死了。” 高望说完这话,兄弟几个都极其配合的点点头。 那姑娘是长得不错,也有本事,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让人吃惊。 可再好,那也是别人的人了。 三少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大发雷霆,传出来,该让人怎么看待他这位少将军、大统领? 井陵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声音多了一抹感慨。 “你们还记得阿秀吗?” 高望下意识支棱起耳朵,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是要说……” 井陵竣抬起头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不错,她就是阿秀!阿秀,她……回来了。” 啥玩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望整个人都懵了。 显然,井陵竣也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思。 丢下这么一枚霹雳弹,就见他从善如流的将牛皮纸收了起来。 不理会眼前一群呆头鹅,抬腿便要从门槛跨出去。 “三少!你要做什么?”高望大惊失色的看着他。 井陵竣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上,这样的笑,越发衬托出他此时的决然。 “高望,很多年前我就说过,宁阿秀此生的归宿,是我,也只能是我。” “几年前我没有护她周全,害她沦落至此,现在,该我表现的时候到了。我会陪着她,我要陪着她,再也不让她被任何人抢走。” 井陵竣神采飞扬,抬眸的瞬间竟焕发出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 “她是我的阿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沈澜真既然出现了,那我,也不能退缩。” “命运弄人,但我井陵竣,不服,更不会臣服!” 掷地有声,听得人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三少。 这是…… 这是要搞事情啊! 贵公子军团的人总算从‘她就是宁阿秀’的消息中挣脱出来。 眼里重新泛起亮晶晶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高望。 高望故作矫情的叹息一声。 “兄弟们,三少这个痴汉啊。咱们到底,要不要帮他?” 一人呲牙道,“第三者插足,不好,这不好,影响咱们的名声。” 高望惊悚的望着他,“咱们还有名声?” “咳咳,行走天下,我们都要脸。” 高望:“……” 感情就我一个人不要脸? 另一人道,“这话说的不妥啊,阿秀是咱们三少养大的,养大的姑娘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要你,你不气?” “是挺气的。” “还有啊,到底谁才是第三者?” “……咱们三少和阿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襁褓中,小阿秀就被三少定了下来。那姓沈的少年胆子也忒大了,敢撬老大的墙角?” 身穿蓝衫的贵公子贱兮兮的笑了起来,“自打咱们小军团建立的第一天起,敢让三少不开心的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另一人眉飞色舞道,“是呀,正好,听说那少年生的细皮嫩肉的,就不知能不能禁得起咱们的摧残?” 眼见话题终于回到正轨,高望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咧嘴一笑。“所以说,三少忙着抢未婚妻,其他的事儿,该咱们出手了。” 第196章 洗脑 在得知沈姓少年回归的第一时间,穆风甚是狼狈的被亲爹在棋盘上杀的片甲不留。 原本按照往日安排,此时的穆少爷早就该身在客栈,为院长沏茶倒水,殷勤问候。 却不想,连日来的动静早就被人看在眼里。 最先觉得不妥的,是穆大夫人。 也就是穆少爷的亲娘。 一对儿女,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怀胎十月精心养着,可算长大成人了,眼皮子一眨,一对心肝宝贝全去给人当马前卒了。 这谁能忍? 知子莫若母。 穆少爷的心事被穆大夫人猜了个正着。 重巍院长少年英才,十三岁就能得到御赐大家的名声,在领导能力上也是不俗。 这样有能耐,性子坚毅的姑娘,本是穆大夫人最喜欢的那一类。 那谁让这姑娘早就成他人妇了呢? 那就注定和风儿无缘,和穆家无缘。 无缘偏强求,那就是一桩孽缘。 早知是孽缘,作何还要巴巴的往前凑? 理智如穆大夫人,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 在确定昭云毫无机会入住穆府后,这位大夫人处事格外坚决。 且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不落一丝埋怨。 所以说,有个爱打小报告的亲娘,有个从来不背锅的夫人,是这对父子难以言说的无奈。 穆老爹秉着教养儿子,讨好夫人的心态,慢悠悠的将白子收进棋篓。 “沈澜真入京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穆风苦兮兮的看了老爹一眼,老老实实点头,“儿子知道了。” 穆老爹没觉得年少痴情是什么坏事,儿子喜欢的姑娘相貌好,本事大,唯一的遗憾是和穆家无缘。 有夫之妇,纵是好成一朵花,那也不适合当正儿八经的穆家少夫人。 “那少年可了不得,扬言能解烟罗轻纱,口气狂的很,你可见过?” 说起沈澜真,穆风的确有印象。 要说最有印象的是少年抬眸看向昭云时的眸光,那目光温柔如水,让人看上一眼心肠就软的一塌糊涂。 也难怪昭云会喜欢。 这样的少年郎,有花一样的美貌,也有水一样的柔情。 必要的时候,挡在昭云身前,也有如山一般的巍然。 天崩地裂,面不改色,愿以身躯性命捍卫所爱。 想到这,穆风心底一阵苦涩的滋味。 沈六郎已经是极好,除却家贫,人品、相貌,无可挑剔。 寻常人家的姑娘也许会介意贫穷富有,但穆风知道,昭云不在意。 只要她不在意,谁还能说一句不? 最起码,穆风是不能的。 因为他除了是重巍画院的七星画师,是穆家的少爷,是昭云的朋友,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遇到事情,昭云可以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她能为他做的事也很多,唯独,不能给他那颗心。 穆风觉得很失落。 这失落看在亲爹眼里,反而让穆老爹生出几分释然。 儿子能够看透,不执迷,这是让人欣慰的。 但看得太透彻,伤心起来也会更彻底。 穆老爹沉吟的望着他,“那少年为父也觉得很好,能够让文坛圣人秀林先生收徒的人,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在此之前,你和她是朋友,可以无话不说,可以推心置腹。” “但是风儿,她是女子,她有家,有要陪她一生终老的夫君。” “在做决定之前你可得想好了,是尽全力一搏,舍下功名地位名誉,舍下一切你在乎的,然后去追求这位姑娘。” “首先,你不能后悔。” “也不能以我穆家子的身份行种种便利,你要像个普通人一样,为了心爱的姑娘,抛头颅洒热血,能和她过诗意一般的生活,也要忍得住下地干活的劳苦。” “因为在你选择她之后,你就不再是穆家少爷,单单是你自己。” 穆风低着头,陷入深深的思索。 穆老爹的话还在继续。 这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要让风儿明白爱情并非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一生的担当。 要让他明白,喜欢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喜欢,是要付出行动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你喜欢的人,她很不同寻常。 而且,她还有夫君。 在世俗礼法上,喜欢这样的人,往往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 否则,不要说喜欢。 一旦轻易说出口,就会变得廉价。 棋盘左右,费尽心思的老爹婉转而残酷的道出了掩映在温柔情意背后的真相。 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历经世事的温和怜悯。 “若你不愿割裂过往,若你还想继续当下的生活,若你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样痴迷,那就选择放下。” “因为你现在,有放下的机会和权利。” “风儿,人这一生,尤其是喜欢一个人,要不要在一起,这样的决定是不能轻易做下的。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要对自己喜欢的人负责,对你的姓氏负责。” “若你肯下定决心,若你敢和那少年光明正大的去争夺一颗本就有归属的心,你就勇敢些,再勇敢些。” “因为人这一生,难得为自己勇敢一次。”“要是想她,那就去吧!大胆的去!把她从沈澜真身边夺回来!有夫之妇又何妨,只要你喜欢,只要你付得起代价,赔得起真心,不要犹豫,那就去吧!” 第197章 不好 穆风傻傻的站在穆府门外。 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会站在这。 事情好像是从老爹那番话开始,余生的某个时刻,每当回想起此事,穆风就会对自己那自称不善言辞的老爹升起无穷的敬仰之情。 当下的他,却是一脸懵。 沈澜真突然回归,扬言能解烟罗轻纱,此事可想而知在玉京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莫说玉京,就连大楚那边的人也在等着,看看他到底是年少轻狂,还是深藏不露? 少年的回归,让人猛地生出一分紧迫感。 尤其是在他得知客栈门外的那一幕‘夫妻情深’,扪心自问,早就打算要放弃的穆风坐不住了。 他想去找昭云,想要站在她身边,甚至想要看到她,哪怕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安定。 只可惜,还未出门,就会亲爹唤到书房,然后开启了一系列的‘狂轰乱炸。’ 以至于到这会儿,他还没从疯狂的轰炸中醒过神来。 小厮跟在少爷身边,一头雾水。 书房内。 穆夫人莲步款款的走进去。 穆老爷一副殷勤神色,“夫人,为夫不辱使命,那小子经此一问,绝对会想明白的。” 穆夫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平静之中带了一分隐约的怒火,“你怎么知道风儿不会真的去找她?放下一切追求真爱,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喜欢有夫之妇,这事儿传扬出去,风儿还要不要做人? “夫人。” 穆老爷语重心长的揉捏着穆夫人的肩,“夫人莫急,莫急。”“我怎么可能不急?咱们风儿从小到大循规蹈矩,从来没做过出格之事,年纪轻轻拿下七星画师的名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懂?风儿若是认定了那姑娘,绝对不会放手。 ” “玉京有个井陵竣就够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咱们风儿当下一个井陵竣?” 穆夫人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发作出来。 穆老爷脸上的神色反而轻松起来。 这女人啊,若肯对你发脾气,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她连发脾气这样劳心伤神的事都懒得做,那就是真的倦了。穆老爷捻须一笑,“风儿怎样为夫怎能不知?正是知道,所以才要将他放在风口浪尖逼一逼,若他能借此看清自己的心,那就是好事一桩。若他不肯回头,愣要放手一搏, 又有何妨?”眼见穆夫人要急,他赶紧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女子生性倔强,认定的道理八匹马都拉不回。且夫人未曾亲眼见过那对少年夫妻,一双眼睛,藏着浓情蜜意,咫尺相望, 这天地都要为二人让路。” “那样的痴情女子,你觉得,她会不守妇道,三心二意?” 穆夫人犹自有些震惊。“当真?” “为夫何时骗过你?” 穆夫人不言语了,坐在位子上微微蹙眉。 “可惜了。” 穆老爷很识趣的没去问可惜什么,作为资深的夫君,他比谁都明白,女人的口是心非那是无处不在的。 守在书房门外的小厮便在此时敲了两下门。 门顷刻被婢女打开。 “老爷,夫人,少爷又回来了。” 穆夫人蹭的一下站起身,“回来了?风儿此时在做什么?” “回夫人,少爷把自己关在屋子,不让任何人打扰。” “这……” 穆夫人来不及蹙眉,就听穆老爷开口道,“夫人不必忧心,他既然没去,便是想通了。” 眼睁睁看着儿子喜欢一名女子却不得不放弃,穆夫人心里不是滋味。 “夫人不必如此,咱家风儿才貌双全,世上女子千万,难道还不能求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放心吧。” 穆老爷的声音带了一丝自豪,又带了满满的欣慰。 大丈夫敢取舍、能担当,才是成熟的第一步。 这次放下,他的风儿,也该成长了。 放下有放下的好,执着也有执着的好。 不能分好坏,只能论合不合适。 那女子,对于风儿来说,不合适。 但对于井陵竣而言…… 穆老爷仰头看着窗外变化的白云,心底一声叹息。 生子如此,大将军府,怕是无法太平了。 …… 当太平无法继续下去的时候,就是人心开始乱的时候。 沈澜真此行入京,为的既是玉京的太平,也是昭云的太平。 君子客栈内。 清净优雅的小院。 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兰花香。 少年郎亲自为娘子画眉,手法不甚娴熟,但胜在用心、专注。 “昭云这些天消瘦了很多,从今天起,便由我亲自做羹汤,保管能把昭云养的白白胖胖。” 沈澜真丢开画眉笔,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着小娇妻的眉眼,越看越欣喜。 “昭云生的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也是此时,有少年郎作为依靠,昭云才有现在的清闲时间。 对比前段日子忙的不可开交的情形,抬眸看着喜笑颜开的沈澜真,昭云这才更真切的感受到何为依靠。 依靠,便是看到你,就觉得安心。 “澜真。” “嗯?” “笑一个。” “啊?” 少年郎束手无策的站在那,白皙的脸皮微微发红。 看的人赏心悦目,更觉亲切。 看到昭云笑,沈澜真也跟着笑起来。 腼腆容易害羞的少年郎,如此风景,可是在其他地方见不到的。 沈澜真搬着竹椅和昭云并肩坐在一起,“咳咳,说起来那楚人真是可气,害的昭云还要以内力驱毒。” 少年二话不说将昭云的手腕放在膝上,“我先为昭云诊脉吧。” 他精心凝神,是从来没有的专注。 见他皱眉,昭云轻笑,“怎么了?” 沈澜真摇摇头,“脉象……有些奇怪。” 他想了想,这才继续道,“可昭云身子并无大碍……” 昭云将手从他指尖收回,淡然道,“大概是这段时间有些劳累吧。” “是吗?”沈澜真不放心的皱眉思索。 看着他费神的模样,昭云轻柔的将手放在他头上,恶趣味的将那头发揉乱,“澜真的头发还和以前一样柔软。” 沈澜真抬眸认真的看着她,“昭云,等我解了毒,你跟我回清水县吧。玉京这地方,不好。” 好好的人来了玉京,这才多久,脉象就出现异常。 昭云有离魂的前例,容不得沈六郎有丝毫大意。“好不好?昭云?” 第198章 重要 面对这样美好的少年郎,昭云怎么能够拒绝? 她笑的极其温暖,声音带着迁就意味,“好,等解决当下的事,咱们就回清水县,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沈澜真如释重负。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玉京城不好吗?留在清水县有什么前途?” 井陵竣一身青袍翩翩而来,他的脸上不见先前的怒气,反而透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那温柔落在少年郎眼里,格外刺眼。 沈澜真握着昭云的手,自信满满道,“玉京自然不好,玉京的风土不好,人不好,这种种的不好合在一起,怎么配的上我的昭云?” 井陵竣冷声一笑,心道,你为何不干脆说是我不好?拐弯抹角,果然还是个孩子。 面对这样一个少年,少将军远没有看在眼里。 他的眼里,看到的从始至终都是昭云。 “留在玉京,这里才是你的家。” 他信步走到昭云身边,声音清浅,像叹息,又像是风从耳边吹过。 “别忘了,王妃还在这里。” 先王妃的尸骨还未迁回祖坟,在她死后的几年里尚未得到应有的待遇。 如今的王妃还高高在上的享受着她的幸福。 看着杀母仇人逍遥法外,阿秀,你怎么忍心? 昭云眸眼轻抬,无声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丝凛然。 井陵竣适时从她身边退开两步,“昭云,哪怕你忘了那些事,但我没忘。玉京才是你的家,真要离开,你舍得吗?” “她舍不舍得关你何事?井大统领,或许你搞错了一件事,昭云,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还请,自重。” 少年郎声音清冽,如远山之上泠泠而下的泉水。 清幽的小院,昭云站在两个男人中间,不知作何想。 她的沉默,好似一把锐利的剑刃,直接斩断了空气中的对峙和锋芒。 沈六郎莫名的生出一分紧张。 “昭云,我先送你回屋休息。” 见她脸色果然不好,井陵竣熄了心头火气,温声道,“昭云,我送你。” 沈澜真猛地回头看着他,“滚!”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若换了平时,说这话的人早就躺平在地上。 井陵竣咬着牙,拳头紧握,似在隐忍。 “你们聊,我去睡。” 这声音听起来含着疲惫,沈澜真早就忘了井陵竣的存在,扭头道,“昭云放心,解毒的事我来做,你去睡,醒来喝我亲手熬制的汤。” 昭云点点头,显然意识有些迷乱。 饶是如此,她还是走到井陵竣身边,“这人,你不能伤他。否则,咱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一句话,差点让井三少呕出血来。 怀着将这少年大卸八块的心思,井三少无奈开口,“好好好,我不伤他,你去睡,醒来我也请你喝汤。” ……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 隔着一道门,好似隔绝了两个天地。 井陵竣朝着少年冷哼一声,“别以为你是她夫君有什么了不起,据我所知,你们当初婚礼被人搅扰,礼未成,这婚事就算不得真。” 沈澜真此刻眸子微沉,早没了面对昭云时的温声细语,他的气势陡然升起,看的井陵竣眉眼微微上挑,露出一丝讶异。 “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堂堂黄泉军少将军,御林军大统领,夺人之妻,这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大将军可容的下你这般胡闹?” 少年干脆坐在竹椅上,看也不看井三少。 “实话告诉你,待我明日研制出解药,便是名动天下时。” “少将军,我沈澜真今日敢和你说这番话,他日就不怕你真刀实枪的来。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什么烂好人,昭云是我的命,她好,我也就好。” “若你痴心妄想那不可能的事,我沈澜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不会放过我?”井陵竣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 “果然是年轻气盛。凭你?护得住她?你不过是个半路上捡了珍宝的幸运儿,但那珍宝本就不属于你。” “过往的那些事你不知,昭云的来历你也不知,你对她了解有多少?你对我和她之间的事又了解多少?” “沈澜真,我奉劝你一句,要想好好活下去,最好不要踩线。痴心妄想,说的是你,不是我。” 井陵竣说完这话,厌倦的摆摆手。 “我并非是在威胁你,昭云眼下前尘尽忘,我和你在这费尽口舌也无用。等她想起她是谁,想起那些过往,到时,你再来看。” 沈六郎指尖摆弄着一片叶子,从耳畔的话充耳不闻。 “你不是来威胁我,那是来做什么?赏风景,还是打算来揍我一顿?” “……” 臭小子! 还真被他说中了? 井陵竣拍了拍衣袖,以一副既往不咎的口吻说道,“说出你的计划吧。如何解毒?我能帮你什么?” “啧,难得啊,竟然不是来揍人,而是来帮忙?” 他二人皆是人间难寻的风景,却因为一人的缘故有了交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眼红之后,该如何便如何。 都不是小孩子,哭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而能够解决问题的,是他们最真挚的心意。 只要昭云能够看到他们的心意,就该知道,选谁,不选谁。 二人罕见的在这个问题上有了惊人的默契。 从情敌再到一见如故,切换的毫无破绽。 沈澜真当下将计划说的明明白白,等他说完,这才随口问了一句,“面对我,你难道不该谨慎防备?为何还要帮我?” 井陵竣冷漠的看着他,“你以为我是在帮我麽?” 言尽于此,该说的都说明白了。 就在井三少准备洗手做羹汤的时候,沈澜真蓦地站起身来,朝着他真诚一礼。 “你这是做什么?” “井大统领,我想知道,你认识的那个昭云是什么样的,我想了解她的过去。” 井陵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也觉得她的过去很重要?” “不,重要的不是过去,是我想了解完整时的昭云。” 沈澜真笑道,“我喜欢的昭云是现在的昭云,过去如何在我这里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不重要,但对昭云而来,认识过去,了解过去,这很重要。”“……拜托了。” 第199章 喝汤 “这很重要?” 井陵竣眯着眼睛看着他,“好小子,怪不得你能将昭云骗到手,满嘴甜言蜜语,蛊惑人心。沈澜真,别来烦我,在昭云做出决定之前,你我之间注定不能握手言和。” “……想知道她的过去,别做梦了。” 井陵竣神情倨傲,“她的过去,是属于我的,想知道,你就自己去查。” 沈澜真愣在这,半晌反应过来,“好,我知道了。” 寂静的小院,两个相貌不俗、性情迥异的男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身,背道而驰。 这个午后,陷在人们刻意营造出的安静,昭云睡得极好。 梦境之中,桃花瓣如雨。 身穿粉色衣裙的‘昭云’踏风而来,神色说不出的诡异。 “你这叫做什么?利用完了就跑?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我给你心法,你许我入夜行走,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好啊,现在用不到你来解毒了,那少年回来了,你就想推开我自己去逍遥自在?” 不等昭云开口,她嘴里的话就如连珠炮一般吐了出来。 “你这人怎么可以如此不讲诚信?好歹咱二人双魂一体,这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 相比较两人,同样的相貌,最能做出区分的,是一人沉默寡言,一人略显聒噪。 昭云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 “打从你出来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好吧,看在你魂魄残缺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你这是什么意思?” 昭云径直走到桃花树下,“先前的约定还算数。以一月为期,白日为我,夜晚换你,但咱们可得约法三章,若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你就不要怪我言而无信了。” 一听这约定还算数,‘昭云’眉眼里的烦躁瞬间散开。 “好呀,咱们互助互利,我帮你应付那两个男人,你帮我找回残缺的魂魄,等事情了了,我重获新生,自去轮回,这一辈子都不打扰你。” 昭云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让‘她’从身体里离开,一切好说。 这说不清从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幸亏对方魂魄不全,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凶性大发,来反噬她。 “好,我来帮你,你不可坏事。” 她再三强调此话。 ‘昭云’摆摆手,“绝对不坏你事!一月为期,若你在规定的期限内没有找回我丢失的魂魄,这又怎么说?” “找不回就找不回,还能怎么说?”昭云理直气壮的看着‘她’。 不讲道理的强势模样,看的‘昭云’一阵心塞。 “好吧,好吧,你为主,我为辅,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是什么。”粉色衣裳的‘昭云’委委屈屈的抱住膝盖,桃花落在她的肩上,莫名的生出几分可怜、柔弱。 昭云怔怔的看着几眼,身形渐渐消散在空中。 房间内,躺在榻上的人睁开眼,眼神清澈明净,掩着隐约的叹息。 换了谁,身体多出一个存在,这都是让人头疼的事儿。 再过三个时辰太阳就该下山了。 想到这,昭云直接掀开锦被下床,推开门,忍不住精神一震。 这香味是…… 昭云开心的笑了起来。 沈六郎端着一碗鸡汤从走廊穿过,“昭云,来喝鸡汤!” 清水吹拂着人的衣袖,另一边,井陵竣大步流星的端着参汤走了过来,“鸡汤有什么好喝的?昭云,来喝参汤吧。” 眨眼的功夫,寂静了许久的小院,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又回来了。 昭云捂着额头,按压下回房的冲动,欣赏着二人‘幼稚’的表演。 沈澜真将鸡汤放在石桌上,快步上前,拽着昭云的衣袖,“快来呀,鸡汤滋补,最合适不过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干看了一阵,昭云最受不得少年郎哀求的眼神,看上一眼,再多的坚持都会破碎成尘埃。 井陵竣坐在石凳上,不满的瞪着沈六郎。 “昭云小时候最不爱喝鸡汤了。” 沈澜真暗暗将这句话记在心里,面上紧张道,“昭云,你喜欢吗?” “喜欢啊。”小口喝鸡汤的某人表示鸡汤滋味很不错。 这下换成井陵竣紧张了。 “昭云,鸡汤喝多了不好,还是来喝口参汤吧?”他作势拿起汤勺要投喂,小夫妻却被他被举动看的一愣。 沈六郎撇嘴道,“看不出来啊,井大统领还喜欢喂人喝汤?” 昭云呆呆的看着他拿起汤勺投喂的动作,莫名脑补出小小少年养孩子的场景。 井家三少厚着脸皮赖在王府养了北定王嫡女几年,这事…… 昭云神情有些恍惚。 鬼使神差的就舍了鸡汤,接过三少递来的汤勺,喝了一口参汤。 参汤的滋味很清淡,入口甘甜,远没有鸡汤的香,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去,那股温润,的确很让人舒服。 井陵竣面上大喜,挑衅的看着沈六郎。 沈澜真:“……” 陷入感情纠葛中的男人,哪个不幼稚? 所以说,幼稚是常态。 吃醋更是常态。 沈澜真微微皱眉,一张俊脸写满了委屈。 也幸亏昭云在此时想起了他,端起参汤拿起汤勺,看着少年郎,“很好喝,你也试试?” 沈澜真眼睛一亮,“好呀!” 不等井陵竣反对,少年郎端起参汤仰头喝了个干净。 顾自咬牙的井三少:“……” 昭云摊手笑开,“好了,一起喝鸡汤吧?” 沈澜真笑嘻嘻道,“听昭云的。” 井陵竣坐在石凳上,没防备昭云递给他一碗温热的鸡汤,一颗受伤的心顿时被安慰。 唇角扬起的弧度,看的沈澜真一阵别扭。 黄昏已至,眨眼夜幕降临。 昭云放下瓷碗,指尖微颤。 “噫?鸡汤?”她嫌弃的将瓷碗推开,皱眉看着少年郎,“以后不准再做这些东西了!” 沈澜真有些懵,“昭云,你这是怎么了?鸡汤很好喝啊。” 井陵竣讶异的挑眉,视线落在她身上,心底生出几分淡淡的疑惑。 这种感觉…… 好熟悉啊。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井陵竣轻轻敲了敲脑袋,那些往事熬煮成一锅粥,顺着香气,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 第200章 不同 “噫?大哥哥,这是什么?” 彼时的北定王嫡女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团子,圆滚滚的,说起话来软糯糯的。 小少年井陵竣一脸骄傲的看着她,“阿秀尝尝?这鸡汤闻起来可香了。” 四岁的小孩子踉踉跄跄的挣脱阿嬷搀扶,走到大哥哥身边,略微嫌弃的叹了口气。 “真的要喝吗?看起来不大好喝的样子。” 井陵竣受伤的望着她。 小女孩深呼一口气,“好吧!” 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端起那碗鸡汤。 小模样透着一股子滑稽。 小少年眼里带着亮晶晶的光芒,很是期待。 “好喝吗?” “唔。” 小阿秀脸色发苦,腮帮子鼓鼓的。 一旁的阿嬷赶紧拿过帕子,“小姐,快吐出来。” 井陵竣顺手将鸡汤端过来,疑惑道,“不可能啊,做之前我都尝过了,很好喝啊,香喷喷的,又滋补,阿秀怎么可能不喜欢喝?” 阿嬷面有难色,见小姐实在忍的辛苦,欲言又止。 井陵竣接过她手上帕子,仔细为阿秀擦拭着嘴角,“好了好了,不喜欢那就不喝了。” 原本是一份好意,碰上爱挑食的阿秀,井陵竣只好无奈一笑。 当天夜里,阿秀发起高烧。 北定王连夜请来御医,这才知道是那鸡汤惹得祸。 小孩子体质不好,常常会引起过敏反应,等长大成人,这股现象或许就会改变,但好心办坏事,还是让井陵竣陷入深深的自责。 从此以后,鸡汤这样的东西,再也没人敢拿到她面前。 连带着井陵竣自己,也开始讨厌喝鸡汤。 那些往事压在心底,以前都未在意,而今想起来,井陵竣忍不住再三端详着眼前之人。 夜幕降临。 昭云那张脸蒙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恍惚。 沈澜真眸子里带着三分迷茫,关心道,“昭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昭云’绷着脸,尽力让语气听起来更为平缓。 “或许是累了吧。” 如此,井陵竣望着沈澜真,两人这才意识到,天真的不早了。 沈澜真毫不示弱的瞪着他,“你还不走?” 井陵竣不放心的看了昭云一眼,“昭云,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 “嗯。” 有那么一瞬间,井陵竣想赖着不走。 但在看到昭云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时,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还要更加耐心一些。 对于昭云而言,他是陌生的。 顶多算朋友,再无任何联系。 他不由的开始嫉妒少年的好运气。 …… 走到长街上,井陵竣烦躁的抬起眼,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那道影子如风一般掠过,猛地让他想起前阵子在河边放花灯遇见的神秘高手。 他的眸眼露出一抹狠厉,想到玉京这段时间不甚太平,索性纵身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如此放肆? 且说‘昭云’得了自由,从另一个她那里夺回入夜自主权,心情好的几乎要冒粉色泡泡。 玉京的夜晚,自有一番壮丽繁华。 花灯点缀着河岸,要说此时最热闹的,该数夜市画馆。 白日里的画馆和晚上时候的画馆截然不同。 喧嚣的白日,人们来往于画馆之中,光明正大,童叟无欺。讲究的是明斗。 夜市里的画馆,或许是为了更加符合那一字‘夜’,讲究的是暗斗。 画馆有义务隐瞒出入画馆参加斗画人的身份,当然,夜晚展开的厮杀,相比较白日,更加残酷和壮烈。 有的人在这里找回曾经的梦想,有的人一夜暴富,有的人顷刻间输的倾家荡产,这都是夜市画馆的常态。 玉京城的夜市,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而夜市中的画馆,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昭云’一身黑衣踏入画馆,前来接待的侍者面无表情,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 出入夜市画馆的人最怕被人注意,可以这样说,画馆在很大程度上,极其用心的照顾到了斗画人的心理。 香茶被送上,‘昭云’随手掏出十两银子扔过去,占了个雅座,安安静静的开始喝茶。 画馆里隔间很多,饶是如此,凭着那过人的耳力,‘昭云’还能听到一些疯狂和喧嚣。 敢在白日来画馆的,大多是仗着有能耐,不怕得罪人更不怕输的人。 敢在夜晚独闯画馆,参与暗斗的,很大程度上都是一些身世曲折甚是神秘之人。 玉京城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教人震惊。 …… 玉京最大的一座明秀画馆,每三年会公开选出一位画尊,谁能拿下画尊的名头,就能平白得到明秀画馆一年收入的一成利益。 别小看这一成,当初为了成为画馆画尊,不知有多少天才折戟沉沙。 最后,废了整整七天的时间,尘埃落定。 明秀画馆的画尊定下,让世人都禁不住睁大眼去看。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生的清秀,眉眼动人,笑起来带着两个酒窝,不知迷了多少少女的心。 可就是这样年轻气盛的少年画尊,在得到极大荣誉后,并未被那富贵名利遮了眼。 在画道上,他根本没有满足。 而更高的画道,需要更强的对手来磨砺。 一般能在白日夺得一些成就的人,都不会糊涂到跑到夜市画馆参加比试。 白日和夜晚的明秀画馆,那就相当于阳关道和独木桥。 从阳关道里走出的人,才不会傻到再去闯那独木桥。 赢了还好说,名利双收,更上一层楼。 若是输了,没人禁得起那代价。 落差之下,让很多人丧了胆。 可那位少年画尊没有。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里,他身穿黑衣踏入深夜的明秀画馆,想要在此找到更进一步的可能。 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在经历九十八胜之后,黑衣少年的出现,往往都会在夜市引起极大的轰动。 人们将他与那位白日画尊相提并论,甚至当时赌坊还下了筹码赌二人谁更厉害。 一众追随者称呼这位黑衣少年名为‘暗夜中的不败王者’。 可王者,也会有落寞的一天。 很快,黑衣少年迎来了他的第九十九战。 此战壮烈精彩,几乎掀翻了午夜时分的玉京城。…… 第201章 山鬼 夜市画馆,追求的是一字‘暗’,没人能够知道斗画者的身份。 曾经有人不死心想要揭下少年脸上的面具,还未走出三步,就被画馆的人扔出门外。 黑衣少年这一败,让他手指颤抖的撕毁了那一幅让无数人震撼的传世画作。 就在人们惋惜名画被毁时,一袭黑衣的少年摘下挂在脸上的面具,白日与黑夜的冲撞,明秀画馆再次迎来轰鸣声。 黑衣少年正是白日无敌的少年画尊。 很多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子里冒出的就是四个字——自毁前程。 夜市画馆的规定就是对斗画者的绝对保护,出了这个门,败就败了,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位荣誉漫天的少年画尊。 可少年不愿意。 他赢得光明,输也要磊落。 这是一种偏执,以至于之后少年做出的举动,让人大跌眼镜。 少年脱去黑衣,虔诚的追随胜者归去,舍下富贵名利,舍下一身荣耀,舍下整座玉京城,追随着一位更加神秘的老者离开。 从此,玉京城再无少年画尊。 玉京的夜晚,更没有黑衣少年。 热闹、刺激,好似眨眼间就没落下去。 行走在明秀画馆,‘昭云’无法靠着想象来揣测当年的盛景。 如今的夜市画馆,给她的感觉,平静了许多。 没有吓死人的噱头,没有铺张宣扬,相比较斗画者的激动,这座画馆,表现出的气质始终是平稳、安然。 她抬头朝着大堂看去,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作。 身边的侍者抬头看了一眼,沉寂的眸眼闪现出一抹崇拜之色。 “这就是当年少年画尊所画之作……” ‘昭云’哑然。 侍者见她一脸震惊,赶紧道,“画尊所画之作的……赝品。” “哦。” ‘昭云’的视线停留在骑在黄牛上的牧童,牧童吹着笛子,伴着身边的和风,好似能将那份闲适快活吹进人心里。 “这幅仿作出自何人手笔?” 侍者罕见的笑了出来,“正是我家馆主。” “你家馆主?”昭云笑道,“你家馆主多大了?” 这样的问题,对于初来乍到的斗画者而言,都是心里最好奇的一环。 侍者显然回答惯了这问题,随口道,“当年少年画尊与人斗画时,我家馆主还是身边的献笔画童,所以,有幸见识了两位奇才比试。” ‘昭云’目光中透着了然。 谈话结束,侍者从架子上取出名册,“客官要与何人斗画?” 出入画馆的都是以房间序号来代称。 当然,成为画馆贵宾,有权开设贵宾房,可开启擂台赛。 ‘昭云’唇角微弯,从怀里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开设贵宾房,我选择守擂。” 侍者微微一惊。 想了想,这才道,“对于初来画馆之人,以下几点,客官有权利知道。” ‘昭云’看着他。 “第一,一旦开设擂台赛,若守擂失败,超过三次,就会影响排位名次。排位降到新手一级,画馆有权收回贵宾房,客官还得重新从头来过。” “第二,若客官能在三晚内冲上一星排位,享受一次排位豁免权。” “……若客官在七晚内拿下三星排位,贵宾房自动升级,往后客官入夜来此,享受特有的豪华夜宵套餐。饮食费用画馆独自承担。” ‘昭云’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那可以提前一晚点菜吗?” “额……”侍者傻呆呆的看着她,“可以。” “第三点呢?” 侍者松了一口气,恢复面瘫,“第三,排位第一的人选,可以得到画馆免费提供的一份重大线索。” “什么线索?” “关于少年画尊的消息。” ‘昭云’傻了眼,“明秀画馆当年那场比试,至少也得有五十年了吧?” “不错。排位以三年为期限,客官若想得到那份情报,还需早点开场。” ‘昭云’深以为然。 “那就开场吧。” 作为初来乍到的新手,刚来就开设贵宾房的,大多都是那些老油子眼里的傻缺菜鸟。 这一类的菜鸟,满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画馆大厅,新手榜上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块写着‘山鬼’的檀木牌子。 “噫?这是哪儿来的菜鸟?口气挺大啊,刚来就敢和咱们邀战?” “这人谁啊!也太猖狂了吧?” “兄弟们,到底应不应战?” …… 贵宾房内。 ‘昭云’捧着一杯香茶。 侍者眉心一动,从机关盒子内取出从大厅传来的消息,纸条被展开,果然不出所料。 “客官,前来应战的共有三人,是单打还是独斗?” “独斗有什么好处?” “单打是一对一,独斗为一对三,选择独斗,若是赢了,可以掠夺三人目前百分之五十的积分,积分的获得有利于尽快摆脱新手期。” 侍者见她不言语,继续道,“首场战胜,一对一可以享受画馆赠送的十两奖励金,一对三,奖励金翻倍,可以得到六十两。” “我选独斗!” “好的,请客官稍等。” 画馆大厅,人头攒动。 一小部分人围坐在新手榜前,绝大部分的人围坐在排位榜上。 有人长吁短叹,有人大放厥词。 “嗨,看到没有?这个山鬼接战了!一对三!说他猖狂他倒真是不客气!” 占据新手榜上最末的便是这位山鬼。 初来就敢不将‘前辈’放在眼里,早就有人攒着劲要教训‘他’了。 “就等他摇签了,这一局下去,保管让他输的屁滚尿流!” 来到夜市画馆的新手,多是心高气傲,等来到这,经受过洗礼后,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们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对于教训新手这样的事儿,格外热衷。 一对三,新手战。 纯新人对上建号三个月的半新人,关注这一战的,没几个人。 没能跻身新手榜前百名,就连在大厅‘摆战’的资格都没有。 所谓‘摆战’,便是在绘画结束后,将比试画作呈现人前,童叟无欺,输赢自有道理。 容不得人不服。 ‘昭云’从竹筒里随意抽出一支,递给侍者。“比试题目:一根竹。” 第202章 新手 “一根竹啊,啧啧啧,走,去应战,等会看他输的眼泪汪汪!” 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平民区’,准备大展身手。 侍者点燃计时香,看向‘昭云’,“一炷香焚尽,就要呈上画作,到时有画馆专门的鉴画师评定胜负。” ‘昭云’点点头,看着侍者从房间离开,会心一笑。 这可是她第一次显露画道功夫,在以前,大部分时光都是她看着另外一个她提笔作画,看的早就手痒了,这才来到夜市画馆,想过一过瘾。 画道之上,她的本事虽没正主厉害,但轻轻松松拿下首胜,还是没问题的。 ‘昭云’深呼一口气,提笔作画,雪白的画纸上,一支孤竹傲然而立。 等侍者依照时间如约敲门而入时,本该检查画作认真等待的客官竟趴着桌子睡得正香。 侍者面色古怪的看向镇纸下的画作,忍不住瞳孔一缩。 这位客官,还算是有些本事。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昭云’脸色好了不少。 将画带出去,关门的一瞬间,‘昭云’轻轻睁开眼睛,而后再次闭上,唇畔露出点点笑意。 留守在‘平民区’的三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身穿白衣的使者耐心道,“经由鉴画师鉴定,三位画作不入等级,而对方等级评定为甲,客官若有疑惑,不妨往前直走右拐去画馆咨询处。” 三人愣在那,“去咨询处?” 侍者露出微笑,“是的,凡有疑问都可以去咨询处解决。” “……” 去了真不会送死吗? 犹记得明秀画馆建立之时,初初定下夜市暗斗规矩,斗画之中,有人不服,当众质疑鉴画师的水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明秀画馆是玉京城最大的画馆,无论是从资历还是能力上,都是首屈一指。 谁敢在明秀画馆放肆,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若说白日时的明秀是个文文弱弱的妙书生,到了夜晚它就是驰骋沙场的冷面将军。 不留情面,铁血规则。 在入夜后的星空下,闪烁着独属于它的光彩。 一句话,敢质疑明秀的规则和判断,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在鉴画师已经给出评判后。 这时候去咨询处讨说法,傻子才会做呢! 三人中的一人嘴唇有些发抖,“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没意见,我去找其他人斗画。” “啊,我也没意见,没意见。” 总共就三个人,现在跑开两个,剩下的那一个便觉出不自在。 抬头看侍者一脸微笑的抬起手臂,做出个请的动作,那人不争气的颤栗一下。 “这位客官,咨询处在这边,请。” “……我,我不去了。”他别扭的转身,跑的飞快。 侍者静静的站在原地,看到这一幕丝毫没有意外。 想到鉴画师鉴画时的场景,侍者唇角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笑话,连大师都说好的作品,如何轮得到你们喊不服?” 不入等级的画者,来明秀凑热闹的简直越来越多了。 侍者皱着眉离开,脑海里浮现出一支冷峻傲然的竹子,心里又是一阵叹服。 ……“这位客官,您现在共有一百五十个积分,这里是首胜得来的奖励金,按照规矩,看守贵宾房的侍者有权拿百分之一的收成,剩下的盈利是要存进贵宾卡,还是直接带走? ” ‘昭云’托着下巴想了想,“这样吧,刨除你应得的分成,盈利都存进卡里。” “好的客官,请问客官还继续吗?” 能拿到分成,侍者的态度也跟着温柔起来。 “身处贵宾房,每人每晚最多能守擂十次,被动应战不上限。客官要想尽快度过新手期享受更多权益,在下还是建议客官一鼓作气。” ‘昭云’看着铭牌上的‘山鬼’二字,“好,那就继续。” 此时名册上记录的积分是一百五。 从新手一级到新手九级,寻常来讲至少需要三天。 升级以积分作为参考,一百积分作为新手一级的原始积分,达到三百积分可升为二级,以此类推,达到一千积分升四级。 积分能定等级,在明秀的珍宝阁也能兑换想得到的东西。 当然,积分也可以作为悬赏,发布任务,等人认领。 这就是夜市画馆的迷人之处。 画馆大厅。 任务一栏上不断更新。 新手榜上,‘山鬼’的名字接连超过十几人,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 “这是今晚才建号的纯新人吧?首战一对三,竟然还赢了?” “谁有兴趣把他打下去?一个纯新人,刚来就敢踩在前辈头上,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明秀暗斗其中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 比如刚刚建号的新人,要想不被一群前辈群殴,最好老老实实的蛰伏三天。 这三天可以说是敬畏期,等三天过去,不管去挑战别人,还是自主邀战守擂,都不会显得那般张狂。 在态度上,起码能让人更好接受。 当然,这规矩不是明秀的规矩,而是一群前辈给后来者的下马威。 有能耐的人可以不守,但不守,就会被人当做眼中钉,想方设法的挑下来。 这也是侍者建议‘昭云’最好一鼓作气往前冲的主要原因。 在明秀,只有拥有实力者,才有发言权。 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阴恻一笑,“我去把他挑下来!” 话音刚落,就引起一阵嘘声。 “喂!不过是个纯新手,落日前辈也太狠了吧?” 每个人在画馆都是以铭牌上的名字互称,被叫做落日的男人是排名新手榜上的第二百零八位。 而那位新人‘山鬼’,当下的排名不过是三百八十八。 两者相差悬殊,纵是赢了也没有什么挑战性。 ‘落日’嘟嘟囔囔的骂了两句,见其他人还在那议论,忍不住放开音量,“一群怂货!新人又怎样?在画馆斗画的人,谁不是从新人做起的?” “既看不惯新人嚣张,有本事你们来呀!把他挑下去?又想坐山观虎斗,又不想冒险输了积分,好啊!好人全都被你们当了!”落日一把将自己的铭牌往侍者手上的托盘扔过去,“应战!” 第203章 应战 大厅内吵吵嚷嚷的人大部分是新人。 从新手期出来的人,共同的特点就是沉默。 诺大的任务栏前,带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嗓音微凉,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戏谑和嘲笑。 “这群新人啊,别管是纯新人,还是九成新人,一天没从新手期爬出来,就该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吵吵闹闹的,实在有失风度。” 站在他身边的人显然与他是故交。 “如今画道院考核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年轻一代的画道精英能不能活还说不准,玉京这会儿呀,浮躁的很!” “也不知你说的那沈六郎到底能不能打破当下僵局……” “谁知道呢。” “来,帮我看看,接下来该接哪个任务?” 贵宾房。 侍者打开机关盒子,“应战之人:落日。新手榜第二百零八位。”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昭云’。 ‘昭云’潇洒一笑,“摇签吧。” 侍者接过竹签,“画虎?” ‘昭云’抓过画笔,随口道,“那就焚香,画虎吧。” …… 落日小心翼翼的将笔放下,极其满意画出的作品。 这次画虎,可谓是超常发挥了。 目送着侍者将画作带走,落日惬意的从桌上端过一盏茶。 侍者回来的很快。 落日期待的抬起头,很想知道,这次鉴画师给他评定的是何等级。 “丙上。” 侍者吐字清晰,听在落日耳里格外满足。 “我需要看一下近日的评级记录。” “好的,请客官稍等。” 侍者摇了摇桌前的小金钟,机关盒子缓缓从架子上推出来。 小竹简上刻着一行行小字。 侍者按着客官要求轻声念了出来。 “三月十二,丙下。” “三月二十九,丙中。” “四月十五,丙中。” “五月二十五,丙下。” “……至今日,最高评级记录,丙上。” 落日心底的大石顷刻落地,好似此刻才想起自己是在与人比试。 “多谢小哥了,不知对方评级是……” 侍者看了他一眼,平稳道,“对方守擂成功,评级保密。” “啊?” 落日从进步的喜悦里回过神,“你说什么?守擂成功?那新人评级竟然比我高?” 侍者神色淡淡,“不错。阁下还需努力。” 落日懵了。 “那他这会儿排名多少了?” “二百零八位。” 在面具的遮挡下,看不清落日具体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失落。 按照惯例,侍者都要在此时问上一句‘可有疑惑?’ 没等他开口,就见落日抬起头,“好的,我没有疑问了。明秀画馆的鉴画师慧眼独具、童叟无欺,我输了。” 侍者微微一笑,“客官还要比吗?” 落日沉吟道,“避过山鬼,挑战其他人!” …… “客官还要比吗?” ‘昭云’笑了笑,“比呀,继续继续。” 一场又一场的比试,新手榜上的排名,今夜厮杀的格外壮烈。 谁也没想到,一向画风粗犷的落日会输给一个新来的? 也正因了这位纯新人,横冲直撞的打乱了停滞一个月未变化的排名。 当夜有人不服输,也有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名次,连夜从床上爬起来,和人大战几回合。 ‘昭云’的排名一路向前,不知与人比试了多少场。 新手榜前,人们不可思议的在那议论着。 “厉害呀,这个新来的来势汹汹啊。这才一个时辰就让他冲到前二百,看他现在的积分都比我高了!” “对呀,你没看错,他现在的积分正好比你多一分!” “啊?这、这也太快了吧?就没人拦住他?” …… “多少场了?” “回客官,已经比试七场了。” “七场了哇。这可不行。” “嗯?”侍者抬起头,“客官的意思是?” “我要同时挑战三人。”她往名册上随意点了三下,就见侍者脸色微变。 “这个……” “嗯?规矩不允许吗?” 侍者一脸为难,“同时挑战三人风险太大,万一输了……” “没有万一,去安排吧。” …… “我天!这山鬼是疯了吗?他竟然直接越级挑战‘午夜昙花’、‘碧水清波’、和‘倔强小丸子?’ ……这也太张狂了吧!” “够厉害啊,他挑战的这三位都是新手榜上的前十,他这是要自取其辱还是一飞冲天啊!” “话说他这样无礼,三位前辈到底会不会应战啊?” “别的我不敢说,碧水前辈绝对会忍不住出手教训他!山鬼到目前不过是挤进前二百,就妄想打败前十,还是一对三,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神仙吗!” “啧,当初山鬼对战落日的时候你们也这么说,这被打了一次脸不够,还要来几次才能学聪明?” “这话说的有道理,山鬼要真是莽撞之人,短短一个时辰怎么能从最末挤进前二百?且看着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看,碧水前辈果然应战了!” “那是碧水前辈的铭牌!” “昙花前辈也应战了!” “好期待这山鬼被打脸啊!最好是打的他再也不敢来明秀!” “咦?丸子前辈怎么没动静?不会还没睡醒吧!” “哈哈哈!我觉得很有可能!” 与此同时,某人正躺在榻上酣然大睡,至于今晚的斗画,显然是与他无缘了。 侍者端着铭牌走进贵宾房,“共有两人应战,一人缺席,继续吗?” ‘昭云’品着香茶,淡淡道,“继续。” …… “这次的题目是……伯牙会子期?” “这是什么题?” 新手区这里炸开了锅。 另一边,手持画笔的‘昭云’脸上带着浅笑,画笔勾勒,行云流水。 ‘午夜昙花’打了个哈欠,脸上挂着的猫咪面具似乎也带了三分慵懒。 他的手指修长,只看了一眼题目,抓起画笔就开画。 ‘碧水清波’那里的气氛显然欢快不少。 “有意思。够本事的话,那就赶紧把老子从排位上踢下去吧。这劳什子的第三,什么玩意嘛。” “要不是新手榜必须要有人坐镇,谁稀罕带这群菜鸟玩?” 他嘴上嘟嘟囔囔着,手上毫不犹豫。 明秀画馆日夜轮转,从实力来讲,能在夜市画馆中拿下新手榜前十的人,一般都具备画道三星的能力。 新手榜排名前三之人,据说至少拥有画道五星的实力。 是明秀为了镇场子,特意从至尊榜拨过来的人选。 排位以积分多少作为标准,‘昭云’随手点的这三人,拿‘倔强小丸子’来说,他在新手榜上排名第一,是新手榜万年不动的霸主。‘碧水清波’位列第三,‘午夜昙花’位列第八,莫说直接赢了三人,就是赢了当下这两位,按照掠夺百分之五十积分的规则,‘昭云’所得的积分就会直接翻倍,拿下新手榜前十 。这个夜晚,注定了不平静。 第204章 坐等 “听说了吗?昨夜明秀画馆冒出个新秀,一路大杀四方,一晚上的时间,直接打到新手榜第二了!” “还有这事?” 清晨,客栈算不得热闹,但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让这氛围慢慢热烈起来。 “那人到底是谁呀?年轻一代的高手这会儿可没功夫去明秀大杀四方?” “说的也是,不过谁知道呀!万一这冲上新手榜第二的山鬼是个老人呢?这年头,玉京城内的画道精英都能中毒,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发生的?” “唉。”那人喟叹一声。“我现在就希望赶紧解毒,且不说那些画道精英躺在床上有多可怜,这烟罗轻纱一日研究不出解药来,咱大炎的百姓就像被人按在砧板上。楚人丧心病狂,谁知道下次卷土 重来是什么时候?” 一句话,听的人心里沉甸甸的。 “那少年神医什么时候出来?”有人突然问了一句话。 整个君子客栈好似都安静下来。 店小二内伤痊愈,休养了几天身体早没了问题。这会儿也跟众人一样,期待着神医妙手回春。 他的眼神专注的望向楼梯口,内心对那小院长充满了感激。 “这会儿,神医该睡醒了吧?” 在场的客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神医也太能睡了吧? …… 沈澜真疲惫的揉着太阳穴,睁开眼就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 他这是怎么了? 日光透过窗子斜射进来,他的眼睛微眯,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嗯?昭云呢?” 沈澜真翻身下榻,走出两步伸了个懒腰。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沈澜真唇角微勾,“昭云?” 店小二端着木盆呆呆地站在那,朝着少年神医露出真挚的笑,“客官早上好呀。” 沈六郎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嗯呀,早上好。” 店小二放下木盆,又殷勤的从外面接过婢女送来的食盒。 “这是客栈特意送给客官的饭菜,小小心意,还请客官不要推辞。” 食盒被打开。 一阵香味扑鼻。 清冽里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食盒虽小,里面的饭菜当真一点都不简单。 “客官继续忙,小的就先下去了。” 店小二来去匆匆,沈澜真粗鲁的揉了揉脸,俊美的脸上绽放一抹灿烂的笑,格外好看。 等收拾好,沈澜真提着食盒直接出现在隔壁。 隔着一扇门,沈澜真早就抑制不住欢喜,“昭云,昭云起床了。” 没人回应。 他想了想,这才蹑手蹑脚的推开门。 床榻上,一人睡得正香。 沈澜真微微蹙眉,“昭云?” “奇怪,怎么看起来这么累?莫非昭云昨夜没睡?不可能呀!” 他站在那,轻声放下食盒,走到床前,细心的发现昭云指尖微动。 这是要醒的预兆。 眼见昭云要醒,少年郎反而有些束手无策。 最后索性大着胆子往昭云跟前凑过去,“昭云?醒醒啦,小懒猪该起床啦。” 迷蒙中昭云闻到一股好闻又熟悉的气味,她笑着睁开眼,然后就看到少年郎略显稚嫩的脸。 这张脸生的实在太年轻了。 满满的朝气,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涌起无限的动力。 昭云微微愣神,这才从榻上起身。 醒来的第一反应,除了去欣赏少年完美的侧脸,昭云眸光看向自己的装扮,松了一口气。 总算,说的话‘她’还听得进去。 没闹出第一次轮换时的大乌龙,昭云显然心情很好。 “你怎么过来了?” “我呀,我想和昭云一起用早饭。” 昭云眸光深处带着宠溺,“剩下的事准备好了吗?” 这说的自然是解毒一事。 沈澜真自信一笑,“放心,没把握的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既然答应了,那就是有十成的把握。 昭云这才安心。 小夫妻在房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楼下客栈来的人越来越多。 客栈掌柜有些忧心的皱了皱眉。 那少年该不会怕了吧? 怎么还不出现? 此举成败直接影响到大炎对楚国的态度,这少年看起来年纪轻轻,有那么大的本事破解天下奇毒? 昨日一天的时间,也没见他如何准备啊。 掌柜烦躁的叹了口气。 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井陵俊一脚踏进门槛,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肃穆。 高望站在他身边,也没了当初的嬉笑。 一众太监鱼贯而入,看见那一角明黄,掌柜眼皮子跳的更加厉害,当即从前台走出,掀开袍子跪了下去。 这次解毒,当真不是个玩笑话啊。 连皇上都屈尊降贵亲自前来,这沈六郎若无法解毒,摊上的事那就大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今皇帝沈润,是个面相姣好之人,此时的他,龙袍加身,眼圈看起来却有些重。 北定王宁德远守在帝王右侧,一身深紫格外庄严。 “平身吧。”沈润抬眸,没见到想见的人,忍不住一怔,“扬言能解奇毒的沈六郎呢?” 北定王看向井陵俊,井陵俊抬眸看了眼客栈掌柜。 老掌柜手心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迈出一步,“启禀皇上,这……神医解毒有特定的时间,此时尚……尚早。” 沈润不禁皱眉。 身边的太监当即怒喝,“民间的规矩也敢拿到皇上跟前显摆?此乃大不敬之罪!” 一听有罪,老掌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请皇上开恩!” 井陵俊侧眼瞥了一眼盛气凌人的庄大总管。 庄公公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倒退两步。 井陵俊上前抱拳,“皇上明鉴,解毒一事非同小可,若无绝对的把握谁敢轻易冒险?” “况且此举关乎大炎百姓,更有皇上亲临,谅那沈六郎不敢不重视。此时不出,正是对皇室的敬畏,和对躺在病榻之人的负责认真。” 沈润起先还有一丝不悦,听了井陵俊的话,反而笑了起来。 “倒是稀奇,这沈澜真不过刚来玉京,你就这么向着他说话,陵俊,你这一副臭脾气,在沈澜真这儿,可收敛不少啊。” “皇上明鉴!微臣并非为沈澜真推脱,实是忧心大炎百姓,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 “放眼大炎,能当众扬言可解烟罗轻纱的人,又有几个?” “这沈澜真冒着欺君之罪敢于一试,其胆魄,更在陵俊之上。如此心怀苍生之人,何不给他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宽待?如此,更显皇室仁慈,皇上宽宏。” 沈润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一双眼睛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陵俊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说的话,句句在理,句句贴合朕心!” “好!那朕就跟众人一起坐在这等!只要这沈澜真能解毒,只要大炎百姓能够不再受奇毒困扰,莫说朕等他一刻,就是一日又有何妨?”…… 第205章 登场 万众瞩目万人期待的沈六郎,此刻正慢吞吞的为娇妻盛汤。 “昭云尝尝这个,滋味不错。” “要说这玉京的吃食,还是和咱们清水不同。等回了清水,我也可以试着将这些糕点、浓汤做出来。” 沈六郎快速解决一块桂花糕,看着小娇妻不由得笑了出来。“昭云这样可不行,要多吃,多吃才能长身体。” “六郎也吃。”昭云含笑给他夹菜,看的沈澜真一颗心暖融融的。 “楼下的人该是等着了,六郎就一点不急?” 沈澜真散漫的将手托在下巴,“急什么?那些人中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这么急,等救了人,我也该累瘫了。” 他眼里带着精明促狭,“就让他们等着嘛。高手出场,怎么着也要有排场才行嘛。今日只要让他们知道我能解毒,其他的,不重要。” “不重要?”昭云反问道。少年郎格外有耐心的为娇妻解疑,“是呀,昭云不必担心,那些人中毒越深,解毒的时候才越轻松。要不然,那么多人排队等着,可普天下就只有一个沈澜真,到时候,可 不得累死我?” 昭云了然的点点头,露出一笑。“那就不急,慢慢来。” 沈澜真得意挑眉,“我就知道,在昭云心里,我才是那个最重要的!” 什么井陵俊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天下人都不敌一个沈澜真。 昭云想了想,算是默认。 美滋滋的少年郎一股脑喝完了碗里的汤,灵机一动,“昭云昭云,看你喝的这么慢,我来喂你喝汤吧?” 他极其霸道的夺过昭云手上的汤勺,一勺又一勺的投喂娇妻,这种感觉,比当什么神医,当什么大儒门生,要强一百倍一千倍啊! …… 老掌柜一大把年纪了,难为他还能站的笔直。 站着站着,许是有些头晕,脑子里开始出现大逆不道的念头。 鬼扯的‘朕和众人一起坐在这等哦!’ 老掌柜小心的看了眼高坐上位的皇帝的一片衣角,又看了看端然坐在下位的北定王。 及至视线小心的看向站在帝王侧的御林军大统领,老掌柜克制住要吐血的冲动,两腿有些发颤。 普天之下,谁敢和皇帝平起平坐? 就是北定王都坐在下位,谁敢厚着脸皮不要命的坐在位子上? 没见倍受皇恩能让皇帝称为玩伴的大统领这会儿也在站着吗? 可大统领那是上过沙场的铁血真汉子,吃饱了撑的才要和他比呢! 老掌柜腿脚默默哆嗦着。 毫无意外,守在客栈内的人,这会都在承受着同一种煎熬。 为解毒而来的人倒是咬牙忍了,最悲催的是那些纯粹为看热闹来的人们,这会儿子,想逃跑的心都有了! 有生之年能和皇帝王爷共同等一个人,这算得上是荣耀了吧? 可这坐等和站等那是不一样的。 在大统领站如松的对比下,多少人被比成了渣。 简直悲催如狗。 想走还得强忍着。 多少人心底叫苦连天的盼着少年神医赶紧出场,这样他们就不用傻乎乎的站在这一动不动了。 试问,皇上坐在上位都无比专注,底下的人谁敢动不动就做个小动作? 全都老老实实的站着吧! …… 沈六郎看着空碗露出失望的神色,早知道就换个再大一点的碗了。 昭云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反而很开心。 她的少年,有时候也太孩子气了。 “好了,不能再喝了,撑了。” “啊?”沈澜真傻了眼,“要不要紧啊?” 他伸手就要去摸,反而落了空。 昭云从座位上站起身,“澜真,准备一下,该下去了。” 沈澜真没精打采的站了起来,“好吧好吧,都听昭云的。” 君子客栈,人满为患。 反而安静的很。 沈澜真一手提着药箱,一手牵着娇妻的手从楼梯上走下来。 抬头不要紧,齐刷刷的人近乎恳求的望着他。 ……怪慎人的。 昭云捏了捏少年的手,沈澜真这才清咳一声。 皇帝沈润闻声抬头看去,没看到姿容无双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反而第一眼落在了清瘦典雅的女子身上。 井陵俊望着沈润眼里的波动,下意识攥紧了掌心。 他抬眸看向朝他一步步走来的昭云,高瘦的身子,慢慢和记忆里那个短腿的小团子重合。 井陵俊露出一笑,是此生难得窥见的温柔。 …… 沈澜真握着昭云的手,看着不怒自威的青年皇帝,“草民沈澜真,拜见皇上!” 沈润的眸光落在昭云身上,迟迟未收回。 气氛有瞬间的停滞。 北定王目光里带着浅浅的讶异,几乎是怜悯的看向那个俊美的少年。 沈澜真迟疑的抬起头,然后在看清皇帝视线所在时,心底深处,似乎掀起一阵狂风骇浪。 “草民沈澜真,携妻昭云,拜见皇上!” 清朗的少年音,让沈润猛地回过神来,这才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看到沈澜真的第一眼,沈润心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就想起前几日皇宫发生的那件怪事。 仙子下凡,告知天子,秀林先生有一徒,不同凡响,于大炎有功,务必要好生相待。 若说当时是虚惊一场,回过神来后,却让沈润有不一样的领悟。 仙子口中所说的少年,如今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甚至,再之后就要亲自在大庭广众下解毒。 烟罗轻纱这一奇毒若解,对大炎产生的影响,稍想便知。 有个擅用药毒的敌国,显而易见,沈澜真此人的重要性。 沈润压下心头的震惊,强迫自己不去看少年身边的人,坐在帝位上多年,他下意识的反应更能够证明他的心。 那名让人心动的女子,碰不得。 眼下这位少年,到底能不能如仙子所说,一举破解奇毒,也有待观望。 电光火石间,沈润想了很多。 “英雄出少年,不错,很不错,两位,平身吧。” 沈澜真心底滋味莫名,直到他挺直腰杆面对面看着这位赐姓于他的皇帝,方才的闷气这才散开。眼前的皇帝,看起来眼神清明,举止有度,结合他这些年治理天下的成果,好似……并不昏庸? 第206章 解毒 “沈澜真,若是没其他事,解毒吧。” 皇帝一席话直接将局面打开,沈六郎轻轻一笑,“谨遵陛下旨意。” 昭云站在一侧,作为神医家属,罕见的被皇上赐座。 北定王默默的看着这个容貌秀美姿态大方的姑娘,心底生出一股甚为古怪的感觉。 那感觉来的太快,快到让人根本抓不住,眨眼的功夫,就消失无痕。 宁德远目光里透着叹息,他很想知道,这位姑娘,为何见了自己,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冷淡三分? 作为皇帝,沈润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看着少年郎不急不缓的打开药箱,看着第一位中毒者身上扎满了银针,再结合梦中仙人的启示,有种说不上来的荒唐感。 等待救治的人早就在客栈外排起了长队。 圣上亲临,谁敢放肆? 就是急,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整座客栈,陷在一片寂静中。 沈六郎专注的将银针从病人身上取下,轻轻松了一口气。 银针被扔进清水中,清澈的泉水,没一会功夫直接泛起一层层乌黑。 沈润大吃一惊,“此毒竟如此厉害?” 北定王抚摸着胡须,在看到清水化乌的一刹那,好似回到了以前驰骋沙场,和楚人相博的那段时光。 他沉声一叹,“皇上,烟罗轻纱的毒若不厉害,如何能掣肘咱们大炎多年?楚人正是靠着如此毒辣的手段,才敢在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 沈润手心攥紧,一双眼睛仿佛铺上一层迷雾,“楚人这次所做所为,实在太嚣张了。” 上位者的谈话根本没有压低音量,听得在场的人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 若玉京中毒事件解决,说不准后面大炎就会对楚国用兵。吃了这么大的亏要还是忍气吞声,委实不像是皇室多年来的作风。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的放在少年郎身上。 俊美洒脱的少年郎,干脆利索的将银针扔在清水里。 等到那一盆清水彻底被发污的瘀血染黑,这才见少年抬起头,“把水倒了去吧。切记,要直接浇在通红的炭火上,连带银针都要销毁埋在生机旺盛的古树下。” “听清了吗?”沈澜真朝着店小二微微一笑。 “听……听清了!”在场的人不知有多少人被少年这一笑蛊惑。 店小二也不例外。 一道声音传过来,毫无预兆。 井陵俊长腿迈出,“我来吧。” 沈澜真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好呀,那就有劳大统领给在下打下手了。” “救国救民之事,在所不辞。” 井陵俊毫无情绪的声音听得少年勾了勾唇角。 “随便你,要做事就快点,否则……误了大事,这人要救不回来……” 井陵俊二话不说,端起木盆就往外走。 店小二傻呆呆的杵在少年身边,却见少年再次朝他露出笑脸,“没事情做的话,就帮我找块湿布吧。” 店小二受宠若惊,“是,这就来!” 今日这场众目睽睽下的救治,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眼球。 不说别人,就连皇帝沈润都不愿有片刻的分心。 越了解解毒的困难,就越明白烟罗轻纱的可怕之处。 而敢于在谈笑间解毒的少年郎,好似会发光一样,光彩夺目。 沈澜真二话不说接过湿布塞进病人嘴里。 眼下这位病人,正是当今的皇亲国戚,严格来讲,这是一位年轻的国舅。 中毒之人,往往身份越尊贵,受到的待遇就越好。 试问,当朝国舅,谁敢不敬? 可沈澜真还真就没把这位国舅的身份看在眼里。 他的动作说不上温柔,仔细看还透着几分敷衍,看的那些司药局的御医们连连摇头。 “好了,退来吧。” 店小二识趣的退开,眼里满是对少年神医的敬仰。 沈澜真从托盘上取下一副蚕丝手套戴上,伸出双手,不断拍打着病人的经脉穴位。 司药局的御医不识撇撇嘴,在他们看来,这少年纯粹是哗众取宠,不像是有真本事的人。 君子客栈内,没有人说话。 只听到清脆的拍打声接二连三的传来。 等候在客栈外的人,踮着脚尖张望着,眼里流露出急切的神情。 人的目光要是随时都能转弯,她们早就迫不及待的去见证,奇毒是如何被解开。 打从见到御林军大统领亲自端着一盆发污的血水出来时,这些人就知道,里面的那位少年,绝对有几把刷子。 司药局的御医都说了,烟罗轻纱的毒可以轻易流窜血脉,寻常的法子要想逼出毒血,不动刀根本不行。 但动刀后的风险,不易控制。 很多时候,在放出毒血的时候,人也就一脚踏进了黄泉路。 所以在见到那盆乌水后,众人的信心反而提上来了。 沈澜真一丝不苟的在病人身上拍打,直到病人肌肤发红,这才见他停止。 也是此时,司药局的御医忍不住上前一步,“皇上,此举会加速血液流动,毒素若不解,国舅很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沈润眉眼上挑,干脆笑了起来,“他不行,你来?” “这……微臣……” “不行的话,就闭嘴吧。” 皇家司药局都解不了的毒,要最后要是被个他们看不起的乡野小子解了,或许连皇上都不愿看到这一幕。 楚人歹毒,为了万千子民的安危,容不得沈润任性。 这少年若真有本事,那就是大炎的福星。 正好对应了仙人如梦所讲的那番话。 沈润面沉如水,目光冷然的看着多嘴的御医。 皇帝一怒,吓得司药局的人再不敢开口。 气氛陡然沉闷起来,因为皇帝好像生气了,因为解毒的少年郎突然停在那不动了。 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了? 还是说,这烟罗轻纱的毒,其实他也解不开? 所有人的心不约而同的轻颤。 昭云抬眸,冷不防和北定王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意有所指的看向桌上的清茶。 灵光一闪宁德远突然就悟了。 “皇上,神医此番辛苦解毒,到此时滴水未沾……” 沈润沉眸,“赐茶。” 沈澜真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谢皇上。”他朝着昭云轻松一笑,一杯茶饮尽,就见他神色凝重不少。 第207章 能耐 因为他表现出的凝重,也让众人跟着他一起悬着一颗心。 沈澜真顺手拿下一柄匕首,目光坚定道,“还请皇上特赦,不追究草民解毒期间犯下的一切罪责。” 沈润看向他手上的锋利匕首,“准。你尽可大展身手,出了事有朕给你担着。” “多谢皇上。” 话音刚落,沈澜真一刀砍在年轻国舅的腿上,血水四溅,惊的在场之人连连倒退三步。 司药局的人更是激动。 “大胆沈澜真!你敢对国舅无礼?” 沈澜真无辜的耸肩,“我救人的时候喜欢安静,这位大人要是做不到缄默不言,就请出去吧。” 御医一愣,“放肆!你敢对本官不敬?” 井陵俊目光如刀,“皇上在前,谁敢搅扰解毒一事?” 沈润一脸厌恶,“大统领的话就是朕的话,还不给朕拖出去!” 高望迈出一步,“末将遵命!” 至此,才算是真的寂静一片了。 沈澜真仿佛从始至终都未受到搅扰,他下手快准狠,一刀砍下去,直接放出腥臭难闻的瘀血,他全神贯注的将香草艾叶放进木盆,手上快如闪电的布下十几道银针。 等那伤口处渐渐流出鲜血,才见他俯身将银针取下扔进盆子里。 “老样子,浇在通红的炭上,然后掩埋在枝叶茂盛的古树下。” 井陵俊格外配合的端起木盆就走,瘀血腥臭,他始终板着一张脸,眉头都不见皱一下。 沈澜真再次净手,慢条斯理的为国舅裹伤。 “沈六郎,这毒可是解了?” “回皇上,烟罗轻纱的毒已经解了一半,之后再服药七天,国舅便能苏醒了。” “这么快?”沈润有些讶异。 沈澜真笑了起来,“天佑大炎。” 看起来沉默寡言说话不留情面的少年,发自肺腑的一句话让沈润心情愉悦不少。 “好!司药局的灵丹妙药在这段时间归你调配,沈六郎,若你能解奇毒,朕必重重有赏!” 趁着皇上高兴,礼部尚书这时候凑了过来。 “皇上,接下来……” 沈润下意识抬头看向客栈排起的长队,不由皱眉,“沈六郎,眼下中毒者众,你一人,可应付的来?” 沈澜真一声苦笑,“七日之内,施针放毒,若无搅扰,当没问题。” 司药局的张御医眉心一动,主动请缨,“回皇上,微臣倒是有个主意。” “哦?什么主意?” 张御医脸白心黑,抚须笑道,“沈澜真少年英雄,不妨让他将施针放毒之法传授他人,人多力量大,靠他一人,门外那些中毒之人还要多等时日,岂不痛苦?” 这话倒是说在司药局众人的心事上了。 “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此举可行。” “臣等附议。” “附议。” 沈润忽然一笑,“沈澜真,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澜真笑起来就是个白白净净的纯真少年。 “好呀,若司药局诸位有心,草民哪有拒绝之理?” “只是这施针之法不同寻常,方才诸位也见了。不敢欺瞒皇上,草民当初为了学这救人的针法,愣是一个人尝试了三天三夜,才将这套针法吃透。” “哦?竟然如此难学?”沈润沉下脸来看着他。 沈澜真摆摆手,“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想必对于司药局的诸位前辈应该不是难事。” 沈润脸色微微好转,“既如此,你就教他们一招,试试这群人的能耐,若当场学会了,那自然是好事。若连最基本的都学不成,其他的就免谈。” “草民遵旨。” 沈澜真俯下身来,银针在指间翩飞,起初他的动作御医们还跟得上,渐渐的只能看清一阵白芒。 看到最后,眼都酸了。 沈澜真收了手,解释道,“草民师门传承中施针放毒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这是最基本的针法,不知诸位学会没有?” 一众御医脸色涨红,尴尬的不敢抬头。 正儿八经吃皇粮供奉的御医,竟然当众被个乡野小子碾压了? 皇帝见状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没有台阶下总不能直接滚下去,老御医厚着脸皮上前道,“学海无涯,医道之路漫漫,微臣奏请这段时日能够跟在神医身侧,还请皇上恩准。” 沈润干脆扭过头来,看向北定王,“爱卿以为如何?” 宁德远是个武夫,但能在战场上屡战不败甚至称王的存在,如何是个傻子? 当下这一出摆明了是皇室看上了少年出神入化的好针法。 身为皇帝,当然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占为己有。 何况是救命的本事? 宁德远微微一笑,“此举,想必少年郎不会反对吧?” 沈澜真毕恭毕敬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草民乐意之至。” “好!甚好!”沈润当即大笑。 其乐融融。 除了那些还在痴等的病患家属。 沈澜真笔走龙蛇写下药方,“有劳司药局出力了。” 司药局的人得了天大的便宜,哪敢和少年甩脸子?当下客气的不得了。 沈澜真抚摸着衣袖,“有请下一位吧。” 作为第一个被救治的病人,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国舅被抬进去的时候和送出来的时候,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人。 从气色上,脉搏上,此时几乎与常人无异。 这等神乎其神的医术,谁看了不眼馋? 司药局的人这下得了药方,又有了偷师的机会,喜不自胜。 烟罗轻纱的确能解,解毒之人正是那年轻俊美的沈六郎。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见识了沈六郎妙手回春,沈润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一番热闹的声势中,皇帝离开,留下北定王主持大局。 身为此次解毒的主角,沈澜真此时却不急着解毒,在治好了一个又一个病人之后,他总算舒了一口气。 然后毫无预兆的起身走出去。 司药局的御医一头雾水,北定王岿然不动,“不得阻拦,让他去。” 客栈外排起了长队。 正午时分,日头有些烈。 年迈的老奶奶守着担架上昏睡不醒的孙子,额头挂满了汗水。 沈澜真一言不发的走到她身边,朝着井陵俊开口,“把这人抬起来吧,他中毒已深,再晚就来不及了。” 井陵俊诧异的看着他。 沈澜真抬眸,故作认真道,“还不去?” “……” 作孽。 老子堂堂少将军,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井陵俊咬牙,“把病人抬进去!” 第208章 秘密(完结章) 烟罗轻纱可解,此事已经不再是玉京城的秘密。 天下人为此轰动之时,一个人的名字也被推到了顶端。 ——沈澜真。 昔日乡野少年,短短的十七年堪称传奇。 而沈澜真从幼年到如今的遭遇也被人津津乐道。 放牛村言家素来不受宠爱的六郎,天煞孤星之命,在娶亲之前,没人能想到,就是这样孤傲冷峻的少年,有着一身化腐朽为神奇的医术。 据知情人爆料,重巍书院院长正是少年在山上捡回的小娇妻。 一身医术,彻底改变了孤星之命,也彻底扭转了少年凄凉的一生。 从最初的受爹娘虐待,再到同胞兄弟趁人之危,彼时尚未成为院长的昭云,从蒙昧昏迷中醒来,为夫君平冤。人人劝她认命,可她偏不! 一幅锦绣山河图,不仅带着她的野心,还满载着少年夫妻的相知相守,相依为命。 圣上仁德,以皇权之剑斩断亲情孽缘,特赐国姓,才有了如今的沈澜真。 一切的一切,因果相缠,终归原点。 昭云带领重巍书院的学生前往玉京,大比之日,精英学子中毒,此事险些将玉京城的天翻过来。 烟罗轻纱。 在不久前,它尚且是国人的噩梦。 但现在…… 众人抬头看向那素衣飞扬唇角含笑的少年,少年站在帝王侧,对答如流,不卑不亢,让人无端仰望。 一身明黄的帝王笑了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愧是秀林先生高徒,忧国忧民,少年热血,沈六郎,你有大功啊。” 沈润神色认真的望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带了三分深沉。“你想和朕要什么?” 沈澜真抬眸,心里眼里想的都是温柔自持的小娇妻。 “回皇上,澜真不敢有所求。” “朕准你求。”这话既是真心,又是试探,回想起几日前的噩梦,沈润脸色微沉。 噩梦,就像是一把刀落在他脖颈,让他感受到威胁。 若这少年果然是朕的福星,那就罢了。 若是有心人捉弄…… 沈润不敢想,那梦到底是真是假? 但忌惮的确是从此刻衍生。 俊秀少年,国之功臣。 瞧瞧,那台下仰望的臣民,是怎样的眼神? 火热、崇拜。 着实刺眼。 “沈澜真,朕问话,你敢不答?” 帝王之怒,谁敢抵挡? 昭云眼神微动,碰巧与沈六郎碰撞在一起。 沈澜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民只想与娇妻一生一世,长长久久!” “什么?”沈润微怔,死死盯着沈澜真那双清亮澄澈的双眸,“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澜真不要封赏,只想和妻子平稳安度一生!还请皇上成全!” 成全? 所有人傻眼的看着少年:你…该不会是傻子吧?天大的功劳砸到手上,不趁机接好青云直上,这是想衣锦还乡? 沈润眼里的忌惮缓缓散去,“那朕就成全你。” “谢皇上!”沈澜真一脸喜色不似作假。 昭云缓缓叩拜,声音平稳,“谢皇上。” 御赐夫妻。 这四字的重量,足以让沈澜真放心的用一生去爱一个人。 再没有人敢拦在他们中间,哪怕是皇上…… 都不能! 不要功劳,却要虚无缥缈的名分,这沈澜真……的的确确脑子有毛病吧? 一片唏嘘声中,井陵竣十指握拳,便要踏上一步,被好友死死抓住胳膊。 “别闹。”皇上御口亲封,正是龙心大悦时,不容一丝差池。 不甘、愤恨、痛苦。 井陵竣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女子挺直的背脊,看着她转身之时眼里清浅温柔的笑。 似是有什么在心里崩塌。 阿秀。 …… 要嫁就嫁沈六郎,成了玉京随处可闻的一句话。 世间痴情郎,又有几个如沈澜真一般,抛弃所有寻求所爱? 又有几个如重巍院长一般,清冷脱俗,为上天眷顾? 中毒带来的阴霾很快散开,再次回顾,像是很多年前的事。 敌国不敢动弹,画道院的大比这才延续下去。 重巍成了年度最大的一匹黑马,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在昭云院长的带领下,若是给这匹黑马插上翅膀,是不是它能飞到天上去? 犹记得初来玉京时,他们还是最末啊。 逆袭一战打成这样,名利全收。 等话题再次燃爆玉京时,少年夫妻早就踏上返乡之路。 马车一路出了玉京城,少年郎笑的开心,“昭云是个香饽饽,任谁看到了都想吃上一口,我不愿看到他们贪婪的眼神,我知道,昭云也不愿。” 马车内。 沈澜真握着娇妻的手,“可我不愿你素手染了杀孽。” 少年眸光低垂,“昭云很厉害,甚至想护我直上青云,但青云哪有昭云好啊。” 他璀璨一笑,“纵是给我帝位,也没有昭云一笑让我觉得动心。” “玉京太多纠葛了,昭云,这是我给咱们选的路,这路上没有权贵,没有名利,只有我和你,你可怪我?” 声音听起来暗沉许多。 掏心窝的话说出口,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沈澜真抬眸看向他的娇妻。 一双含笑的眸子闯进他的视线,将他素来引以为傲的稳重打乱。 昭云伸手抚摸着少年郎白嫩的脸,笑意吟吟,“我知道,你怕我被别人拐跑。” 少年耳朵蹭的通红,“我……” 他想说我没有,话到嘴边愣是吐不出来。 其实……还是有吧。 昭云是可遇不可求的瑰宝,沈澜真私心的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的好,又不舍得别人不知昭云的好。 很矛盾。 但很真实。 “没什么好怪的,六郎想做的,就是我想做的。玉京,此生不去也罢。” “当真?” 昭云挑眉,“我骗过你麽?” 这倒是没有,少年笑意散开,天光好似都大亮了。“昭云,这一生我就守着你,咱们回到书院,收一棒子的徒子徒孙,等你那三个小徒能够担得起重任,咱们就远走高飞吧,游山玩水,我不想做大儒高徒,更不想做国之功 臣,我只想做你夫君,好不好?” “好。” 沈澜真一颗心终于安定,又唯恐被昭云发现蛛丝马迹,此生他的心就这么点,装不下天下百姓,装不下祖宗江山。 他就想和昭云好好的,生他个三五个小崽子,教他们本事,成年了放手让他们闯天下,哪管洪水滔天? 他只要昭云。 恍惚间,昭云睁开眼,似是突然想起一事,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脸。 “真的?” 沈澜真心口猛地一跳,冷汗淋漓,面上浅笑,口吻认真,“真的。” 我这个人是真的。 昭云眨眼,“我记得你说来京路上遇到水贼,险些溺水……” 沈六郎点头,“不错。” 但也错。 不是险些溺水,是真的溺水。 只不过活下来的,是从前世赶来的沈澜真。 上一世,他遇到了昭云,一切按部就班的发展,直到昭云前往玉京,以一己之力破解烟罗轻纱,又率领书院学子拿下甲等画院名额! 青云直上,步步筹谋。 终究将他推上重臣之位。 之后发生的便是翻天覆地的动荡。 他是先皇太子,昭云是王爷之女,没五年的功夫,圣上昏庸,民间反声愈烈。 最终坐上龙椅的是他,失去挚爱的也是他。 那一世的昭云,为他而死。 如梦似幻,早就分不清是真实存在,还是梦幻一场。 可他赌不得。 皇权兵戈,哪有在昭云身边好? 马车停在放牛村。 言老爹愣神的站在村口,冷风吹起,染了三分沧桑。 沈澜真淡然的看着此人,心道,当然将我从皇宫大火里救出来的便是他。 大内首领,晏则! 人心欲壑难填,他既做了两面间谍,到头来身首异处,死的凄凉。 少年垂下眼目,不愿多想。 直到看到他名义上的大哥,眼神起了一丝波澜。 晏则救下他,趁着李氏分娩,醒来时告知晏家多了一对双生子。 为了避难,躲开朝廷追杀,隐姓埋名到了放牛村,自此他就成了言六郎。 他看着言大,心口郁结缓缓散开。 当年五哥之死,是大哥之错,十几年来不过是他替大哥背了黑锅,若无前世一遭,谁能想到,憨厚老实的大哥说谎的本事委实让人吃惊呢? 罢了。 昭云牵着少年的手,一步步走开,言家众人慢慢被甩远。 “六郎,你的秘密我已经看到了,我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嗯?”沈澜真神魂大冒! “你、你看到了?你从哪儿看到了?” 昭云淡笑。 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往河面掷去,更大的波澜从少年心海炸开。“六郎,当朝凤家嫡长女,自幼身负异能,会读心之术。”